书名:鬼医煞(GL) 作者:桑鲤 备注: 她,是冷血孤僻的鬼医; 她,是淡漠温润的江湖第一美女; 为了救自己的情人,她找到她,跪在鬼医窟外三日。最后得以如愿,代价却是一命,偿一命。 她对她说:从此刻起,你的身、你的心,都是我的。如有背叛,必毁之。 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由此缓缓拉开帷幕。鬼畜御姐和冰山御姐的巅峰对决! 此文慢热!慎入!!! ☆、以身相许(一)   今日的清源县格外热闹。   客栈老板娘每个都笑得花枝招展,飞快地拨着手中的算盘,算珠碰撞间发出清脆的乒乒声,映衬出她笑盈盈的脸色。客栈门槛几乎快被踩断,白花花的银子不断被送入抽屉,而每次的抽/送,都伴随着越来越重的分量。   而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今日,是阮家堡公子阮君炎的大婚之日。   早在一月前,阮天鹰便广发喜帖,邀请各路江湖侠士入阮家堡喝下这杯喜酒,庆祝他独子的婚事。   说到阮家堡,在江湖上可谓名声赫赫。   在江湖上混的人,过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却也知晓有些势力不能得罪。   这些势力,被江湖人士总结为一庄两堡三楼。   风秋山庄大如宫,阮家一剑夺天势,雷家火药震天轰。而余下的三楼,则分别是无所不知百晓楼,无所不杀刺影楼,无所不为噬血楼。   当然,这些不过是明面上的庞大势力。在江湖,也不乏一些隐士高手,身怀绝技,动若雷霆。而若是不小心惹到这些难得一见的高手,也不能自叹一声倒霉了。   言归正传。   作为阮天鹰的独子,阮君炎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却并非完全依靠阮家堡的势力。   阮君炎在江湖素有玉剑公子之称。可以说,也是许多待字闺中少女的仰慕之人。   眉眼俊俏自不必多言,一身武功也是卓尔不群,且待人谦和有礼,为人仗义,在江湖上颇有好评。更难得的是,对其未婚妻子苏尘儿的专情温柔。   这对于女子,才是最有魅力之处。   而如今,青梅竹马的两人,终于在阮君炎的二十弱冠之年迎来这场大婚。   而对于江湖上的众多男子而言,叹息的只是作为江湖第一美女苏尘儿即将名花有主。   在两年之前,苏尘儿还没有这般扬名。她本是阮天鹰结拜大哥苏远之女。而在十二年前一场武林纷争之时,苏远为救阮天鹰不幸身亡。那时,阮天鹰便在苏远坟前发誓,必定将他的独女抚养成人,保她一世无忧。   那时,苏尘儿不过五岁。   而关于这苏尘儿,又不免说到两年前一桩江湖趣事。   那日,是阮天鹰的四十大寿。清源县也如今日这般迎来了四路八方的人士。   却不曾想有人敢来闹场。   那是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乞丐。衣衫褴褛,一双眼睛却亮如火炬,精光四射。   守在阮家堡门口的人自是将乞丐拦在了门外,不让其进入。   然后自然起了纷争。   按照说书人所言,便是:只见那乞丐也不着恼,随意往地上一坐,任八人推来拉去,愣是不动如山。阮家堡上上下下一百一十二个子弟,无一人可动得老乞丐。   虽然阮家堡门大,不过一个乞丐而已,并不妨碍宾客的进入。然而时间一久,却专门有人过来瞧热闹,终于将阮家堡门口围得水势不通。   何况那乞丐衣衫破烂地坐在门口,影响不好。   于是到最后连阮天鹰也惊动了。   阮天鹰功力深厚,看到老乞丐时,自然不难瞧出了对方的高深莫测。一时倒也是恭恭敬敬。   只是老乞丐并不领情,只笑嘻嘻地望着阮天鹰,道:“老头子我也是为人出气,便让我在这坐上一时半会。除非你能在不伤老头子的前提下将我移动一分,否则便由着老头子任性一回。”   阮家堡在江湖上名声不错,并不欺凌弱小。而阮天鹰更是不愿树敌,只是好言相劝,对方却根本不为所动。而他身为一堡之主,自是不能亲自去推拉。   一时所有的人都束手无策。   然后苏尘儿便出场了。   “嘿,你们是没有瞧见苏尘儿出来的一瞬间,薄纱遮面,长裙曳地,青丝飞扬,端的是天上仙女也。”说书人喷着口沫将手中扇子一敲桌沿,“只见她同身边的丫鬟说了几句,然后……便有人取来一碗蚂蚁。”说到这,说书人将手往桌子上一撑,表情夸张道,“一大碗爬动的蚂蚁啊!看得那笑嘻嘻的老乞丐神色都忍不住变了。”   言罢,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   “然后呢?”底下有人耐不住性子问道。   说书人等的就是有人开口询问,潇洒地把扇子一摇:“那老乞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地丢下句‘小女娃,算你狠’,然后只能灰溜溜地站起来走了。”   “妙女子也!”有人不禁叹道。   “自然。自然。”说书人得意着说道。   “可是,为什么说是江湖第一美女?你不是说有薄纱遮面吗?”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不禁粗着嗓子问道。   “那是因为……”说书人的话顿了顿,然后唇边露出一个笑容,“就在老乞丐离开的时候,方巧起了一阵风,那面纱,便在众望所归下……飘了起来。”   “哇——”底下一阵哄闹声,对这场景充满期待。   “长得如何?真的是像江湖所传那般美若天仙吗?”   说书人神秘一笑,摇着扇子道:“言语所不足道哉也。”   “嘁——”   即便众女心碎,众男惋惜,大家却不得不承认,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个郎才,一个女貌。   而十一年的感情,已足够让众人歆羡。   锣鼓喧天。仪仗成龙。   入目皆是喜庆的红色。   阮君炎唇角噙着温润笑意,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前是一个红艳艳的球。一身红色新郎服端的是衬得面红齿白,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模样。   而身后,花轿精致繁华,娇美人儿端坐其中。   路边挤满了人。那都是没有资格进入阮家堡参加这桩大婚的普通人,不过是来凑个热闹,一睹新人风采。   何况是对神仙眷侣。   一步。一晃。花轿便晃到了阮家堡。   阮君炎撤了缰绳,跳下马来,然后缓步走到花轿前,俯□子,轻轻道:“娘子。到了。”   然后帮忙掀了帘子。   一双纤细皓白的手便探了出来。被阮君炎温柔地握了住。   所有宾客羡慕地望着这一幕。看着新郎扶着新娘,往屋里走去。   阮天鹰坐在上座,笑得开怀。身旁是夫人风茹。   “一拜天地。”   嘹亮的声音响彻在偌大的屋里。   阮君炎牵着苏尘儿的手,对着门口俯□去。   “二拜高堂。”   阮天鹰脸上的笑容更大了。风茹却在两人弯腰的瞬间,不可察觉地微微皱了皱眉。视线余光落在一旁淡定地噙着笑站在两人不远处的风茜上。   “夫妻对拜。”   阮君炎执着苏尘儿的手,眼底散发着柔和的笑意,然后便欲弯□去。   在这短短一瞬间。   阮君炎的脸色忽然变了变。   下一刻,那俯下的身子一软,在所有人的注视里,软倒在了地上。   轻微的闷声,在身体与地板接触的一瞬里响起。   手也从苏尘儿的手心滑落下来。   “炎儿!”   阮天鹰惊得整个人从座位上弹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文了。谢谢大家的支持,之前忙于《长凤倾颜》只开了坑真是不好意思,咳咳……自行面壁。很少看到正式点的百合武侠文。初中时非常迷沧月的武侠,如今打算自己尝试写下武侠。既然是武侠,便会第一次尝试一些打斗之类的场面描写。若有不足之处,还望客官包涵,包涵^。^武侠一般文字会毕竟精炼,所以章节字数一般在2000+。刚开始会更得慢些,因为我需要先将本文的风格慢慢琢磨定下来。考试期间更新不定。最后,再次谢谢相信阿鲤提前等文的读者君~~爱你们~~~ ☆、以身相许(二)   徐老微眯着眼,左手缓缓捋过自己花白的胡须。右手则静静搭在床上男子的手腕上,静思不语。   “徐老,犬子怎么样了?”阮天鹰神色有些焦急。   徐老闻言,慢慢收回了探脉的右手。然后从床边站了起来。   风茹在徐老离开时,已跟着往前一步坐到了床沿,握住了阮君炎的手,眼中流露出担忧。   “阮公子他……情况颇为不妙。”徐老转身望向阮天鹰,低头叹了口气,“方才我粗粗探了探,阮公子他脉搏微弱,气息紊乱,加之其唇色偏深,舌苔发紫,应是毒发之状。”   “毒发?”阮天鹰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拜堂之时,众目睽睽之下,炎儿好好的怎么会中毒呢?”   “并非即发之毒。”徐老摇摇头,道,“若老夫没有料错,应是慢性之毒。否则怕是体内的气息要冲的很。如今既只是紊乱昏迷,看来对方并不是想直接置他于死地。”   “你是指有人一直在给炎儿下毒?”阮天鹰咬牙切齿道。   “天鹰,先别寻下毒之人了,救炎儿要紧。”风茹转过头迫切地开口问道,“徐老可有解毒之法?”   “哎。”徐老缓缓摇了摇头,“老夫实在对此毒知之甚少,更别谈解毒了。”   “徐老你在江湖为医十载有余,医术卓绝,连你都没有办法,这可如何是好。”阮天鹰的眉紧紧地皱了起来。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什么,有些气不过,重重地哼了一声,怒道,“谁人如此猖狂,竟敢在犬子大婚之日下毒!若是让我查出来,将其挫骨扬灰也不为过!”   “姨夫息怒,伤了身便不好了。”风茜在旁边开了口,“炎哥哥他吉人自有天相。”言罢,转头斜了苏尘儿一眼,开口道,“苏姐姐便也过来劝劝姨夫才好。虽那拜堂没能拜全,却也不能光站在那里发呆才是。”   苏尘儿静立在旁,并不理会风茜话中的隐刺,只望向徐老,温和地问道:“不知徐老可有什么法子?”   徐老捋了捋胡须,沉吟道:“有倒是有两个。只是,皆不易。”言罢,在众人希冀的眼神里开了口:“纵是如何深的毒,若是能辅以相生相克的功法逼出,皆为可行。阮公子的毒偏向阴毒,需要纯阳功力来驱逐。只是……”徐老抬头为难地望了阮天鹰一眼,接着道,“阮公子所中的是慢毒,应已积累七日左右,毒素极深。若要纯阳功力来逼毒,也需得七日而行。这过程里,几乎需要那人的十载修为。”   阮天鹰闻言,脸色不禁变了变。   十年修为,那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其他,可还有法子?”阮天鹰神色沉重。   阮家堡武功以剑法为主,内力功法相对比较趋于中和,纵是想帮忙也帮不上。而即便认识几个有纯阳内力之人,又有谁愿意耗费十载修为救一个非亲非故之人?   徐老似乎料到阮天鹰这般的反应,点点头,道:“还有一个。老夫虽医术不精无法为阮公子医治,江湖上却总是不免有医术精妙之人能解此毒。”   “徐老心里可有人选?”阮天鹰追问道。   徐老望了阮天鹰一眼,踟蹰道:“有。阮堡主应也知道那人。”   阮天鹰听得徐老这般说,只一转念,便明白过来。脸色却丝毫未得到缓和。   “徐老指……那人?”   “嗯。”徐老脸色也有些难看,“就是她。鬼医。”   鬼医华以沫。   这个名字,一直流传在江湖之中,历时已有六载。   她被人爱。被人恨。也被江湖医道所唾弃。   因为鬼医,根本称不上是一个大夫。   大夫本是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可鬼医却从来都是见死不救。作为一个大夫应具备的仁慈,更是从未有过。   然而谁都无法否认鬼医的高绝医术。传言没有鬼医救不活的人,纵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也定让鬼医拉回来。江湖上曾有流言,道是“阎王要你三更死,鬼医偏要魂还阳。”   由此可见一斑。   鬼医成名是在六年前。那也是江湖第一次见到鬼医。她仿佛突然在这个江湖出现,然后引起轩然大波。   六年前,风秋山庄庄主风一啸被其胞弟暗算,中毒欲亡。   一时间,所有人都以为不久后风秋山庄将要易主。   事情却在某一日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变化的原因,是因为风一啸的二女儿风苒带回来了一个受伤的小女孩。   江湖传言,彼时的华以沫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的样子。谁也没料到正是这样一个小女孩,竟出手解了风一啸的毒。   解毒时没有人在场,而风一啸又是昏迷不醒,因此似乎无人得知当时房间内的情形,只知不过一炷香时间,风一啸便醒转过来。   毒解。颓势立挽。这风秋山庄,才重新回到了风一啸的手里。   江湖一时震惊。皆以为神医。   直到不久后,人们便发现,大错特错。   这件事过后不久,有人便找百晓楼探查出华以沫的住处。在沉渊附近的一个石窟里。   石窟上,书写着三个字。   鬼医窟。   自那之后,便有不少人开始络绎不绝地去求医。却是去一个,少一个,极少有回来的。   而渐渐地,江湖便有了这样的传言:鬼医医人,条件有其二。一为顺眼。二为值得。也即是,若你刚巧合了鬼医的眼缘,那便说明你成功了一半;其次需要的,便是倾其你最珍贵之物来付账。   若两者无法满足,那便还有一个办法。闯鬼医窟求医。   谁都不知道鬼医窟里有什么,因为知道的都没有再出来。   无一例外。   并非没有人试过挟医以救。曾有一个当时江湖上颇有名声的镖局做过这件事。   整整八十九个人站在鬼医窟前。持着刀森然而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全数中毒而亡。八十九具尸体,满面青紫横陈着,旁边同来求医的几个人里没一个看到这些人是如何中的毒。只知道那八十九个人,忽然浑身抽搐,倒地而亡。   在这场惨绝人寰的事件里,也出现了一个受益者。因为鬼医窟里忽然射出一根针,正中一个年轻男子的腿。   那男子受了惊吓,以为自己要亡,脸色剧变。   然而当定睛望去时,去发现腿上的针上,钉了一张小纸条。   年轻男子取下纸条,展开来。   八十九具尸体,被年轻男子沉默地尽数推下了不远处的沉渊。做完这一切后,年轻男子背着身后的命垂一线的娘亲,静静地走进了鬼医窟。   再出来时,是搀扶着娘亲出来的。脸上依稀有泪痕。   在离开之前,男子跪在鬼医窟前,恭敬地磕了三个头。才转身扶着自己的娘亲离去。   在那之后,便没有人会傻到去做这种事。   然而鬼医的恶名,却同时传遍了江湖。   因此当阮天鹰听到徐老提出鬼医时,只觉两个方法皆难如登天,脸色自然不好。   “其他人……不行吗?”   徐老摇摇头,叹息道:“也许有,但是令公子怕是没那么多时间了。沉渊附近的鬼医窟离清源县并不远,三日便可到。令公子……怕只有五天了。短短时间,去哪里寻个神医啊。”   阮天鹰的目光沉痛下来,望向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的阮君炎,咬着牙道:“我知道了。”   一旁的风茜忽然开了口:“我倒听闻过这个鬼医几分,知晓一些……许是对求医有帮助。”   “是什么?”风茹听到侄女这般说,转过头来问道。   “我听说,这个鬼医……很是讨厌江湖人。”   阮天鹰闻言一怔,不明白风茜是什么意思。   风茜看出众人的疑惑,眼角余光瞟了一旁若有所地的苏尘儿一眼,低声道:“也即是说,她讨厌会武功的人。武功越高,越讨厌。”   风茹闻言眼中一亮:“茜儿的意思是可以派个不会武功的人去?”   “嗯。不过茜儿也只是听传言罢了。”风茜朝风茹点点头,顿了顿,语气有些惆怅道,“这要哪里去寻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呀?总不能随便派个人去,搞砸了事小,连累了炎哥哥怎么办。”   “我去罢。”   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来。   阮天鹰转头望向身旁不远处出声的苏尘儿。   苏尘儿抬起头,目光穿过众人,落在床上躺着的男子身上。眼中神色有一瞬间的晃荡。   “尘儿。”阮天鹰皱了皱眉,语气有些踟蹰,“这事非同一般,我们先好好商议……”   “天鹰,炎儿没有时间了。”风茹忽然开口,打断了阮天鹰的话,然后转头望向苏尘儿,语气恳切,“尘儿,你能这么说,我真的……很开心。我把炎儿的命……交给你了。”   “小茹!这事太危险了!怎么能让尘儿去冒险!”阮天鹰显然有些不乐意,板了脸道。   风茹的眼眶迅速红了起来。   “尘儿这般聪明,除了她,我不放心别人。”风茹的声音里带了哽咽,“难道你忍心看我们的儿子这样吗?”   “我去吧,义父。”苏尘儿再一次开口,语气坚定,目光迎着阮天鹰,“虽然礼数未全,但我已是君炎的半个娘子,理应同君炎共患难。”   “这……好吧。”阮天鹰为难地点点头,“我会在这段时间里求下相熟之人,看可有练纯阳之功的原意解毒。你也要保护好自己才是,不要硬求。”   “嗯。”苏尘儿轻轻颔首。   一旁的风茜不动声色地斜睨了苏尘儿一眼,眼底浮现出薄薄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铺垫铺好了……下章终于要见面了!激动!!! ☆、以身相许(三)   沉渊。鬼医窟。   “主人,今日外面又来了个求医者。”一位身着粉色衣裙,面容有些娇憨的女子恭敬地弯着腰,语气里透出隐隐的兴奋。   “嗯。”轻轻的鼻音从粉衣女子身前的薄帐里传出。   “主人要见一见吗?”   一时室内静默下来。   片刻,薄帐内的话语响了起来。声音听起来有些软糯。   “见来作甚。”顿了顿,那声音复开了口,这回语气带了丝不悦,“阿奴,我说了多少次了,我讨厌粉色。”   “可是阿奴喜欢嘛……”被唤作阿奴的粉衣女子委屈地瘪了瘪嘴,“主人对粉色有偏见。”   薄帐里的人重新沉默下来。   阿奴悄悄抬起头,望着眼前隐约的轮廓,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内心的倾诉欲开了口:“主人,今日来的求医者不是普通人呢。”   “噢?”帐里传出一声轻音。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个字,阿奴却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鼓励,笑着开口道:“主人知晓清源县阮家堡那个苏尘儿吗?”   薄帐内的女子偏了偏头似思索了片刻。然后才认真道。   “不知。”   阿奴挫败地耷拉下脑袋,极夸张地叹了口气,幽怨道:“主人,苏尘儿可是江湖第一美女啊,连阿奴都听说过。三日前她与玉剑公子阮君炎成亲之时闹得沸沸扬扬,主人一点都没有听说?”   “江湖第一美女么?”   帘中人儿并未回答阿奴的问题,而是轻轻重复了这个称号。   阿奴耳尖地听到了,兴奋地嗯嗯点点头:“阿奴方才出去偷偷瞧了!”语气顿了顿,便垮下来,“可惜……她一直低着头跪着,阿奴瞧不分明……”   “既方成亲,来这作甚。”虽是问句,语气却漫不经心。   “阿奴听说,阮君炎在拜堂之时毒发,应该是来为他求医的罢。”阿奴解释道。   薄帐内再次陷入了安静。   阿奴等了等,见主人没了声响,正欲出声告辞,帘内女子却忽然开了口,声音轻若烟雾,自言自语道。   “呵,这倒有趣得紧。”   鬼医窟外。   苏尘儿一身天青色衣裙,低垂着眼,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一头青丝从肩上垂下来,落了几缕在胸前。   她保持这般的姿势已有足日。   而身前鬼门窟的左右墙壁上,赫然刻着两行大字。   悬壶非济世。   医鬼不救人。   十个字笔锋锐利,勾折之间气势咄咄。最后那个“人”字的一捺,如利剑一般撇开去,仿佛要刺入人的心里。   而这几个字旁,讽刺地挂着一具书生模样的男子尸体。那人唇色发黑,双目圆瞪,不甘心地望着前方的虚空,整张脸狰狞地看得人不寒而栗。   又是一个擅闯鬼门窟之人。   果然如传言一般,闯而未过之人,必得于洞口曝尸三日方休。   苏尘儿却仿佛并不在意,也不抬头理会。   她的膝盖紧紧地贴着并不平整的地面,每一粒细微的石砾都成为尖锐的针刺。而随着时间过去,那双腿也由一开始的疼痛转为麻木,僵硬得不像是自己所有。   若是现在有人轻轻推她一下,想来便会如摧垮拉朽般倒下了罢。   然而苏尘儿只是静静地垂着头,神色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那唇色微微泛白,显示出这一切的难捱。   身后是一顶精致软轿,里面躺着依旧昏迷不醒的阮君炎。   轿旁站着四个阮家堡子弟,正担忧地望着自家少爷新过门娘子,眼底均有着动容与不忍。   天色渐渐暗下来。日头像不堪重负,突然便从天边坠了下去。   秋日的风也有些微凉。静静地拂过。   安静的空气里只有衣衫簌簌作响的声音。   苏尘儿的眼帘依旧垂着,眼观鼻鼻观心,沉静得仿佛一尊雕像。   月光渐渐为其镀上了一层银辉。那天青色的轮廓,便渐渐起了朦胧的烟雾。   其中一个阮家堡子弟抬头望了望月亮,眉头皱了起来。   “看这天,怕是明日要落雨。”   语气里,带了些惆怅与愤愤。   其余几个也有些着了急。   苏尘儿仿若未闻。   第二日晨时,果然下了雨。   雨势并不大,淅淅沥沥的,却绵长如丝,一时竟望不见尽头。   苏尘儿的头上、身上,便渐渐沾了雨,这个人愈发朦胧如雾。   “少爷夫人,下雨了,躲躲先罢。”轿旁的人看不下去了,出口唤道。   “无碍。”苏尘儿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落在雨里,愈发显得清冷。   阿成在四人中年纪最幼,也最先耐不住,脸上显了怒气,忍不住出口抱怨道:“这般跪了这么久,连鬼医的衣角都没有见到一分!少爷他……”提到阮君炎,脸色不禁沉下来,忧色更重。   “少说些,小心被听到,少爷夫人的努力可白费了。”身旁的人撞了撞他的手肘,压低声音劝道。   “若是听得见便好了!”阿成呸地在地上啐了一口,怒道,“若是能骂出来,我拼了这条命,也可以不要啊!”   话方落,阿成忽然目眦欲裂,嘴巴还未来得及合上,便有一股细细的黑血顺着唇角流下来。   “阿成!不要吓我,你怎么了?”方才劝话的男子见阿成不对劲,下意识地伸手去推。   阿成却忽然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所有人都被突发的情况惊呆了。   “嘭。”   阿成倒地,惊起了淡淡的尘埃。   脖颈暴露在众人面前。那喉结之处赫然插着一根乌针。   看到的人脸色皆变了变,望向射出针来的鬼医窟门口。   “嘿,这下你们可满意?主人虽没出来,阿奴可将就着出来了。”   嬉笑的声音浮现在空气里。黑暗的洞口,渐渐走出了一个粉衣少女。   众人不禁怒目而视。   娇俏少女走出石洞,也不理会几人,望了望洞口悬挂的尸体,啧啧了两声,叹道:“好端端的来闯什么呢,还要麻烦阿奴帮你挂尸收尸。”   语气甚是幽怨。   边说着,指尖银光一闪,那尸体脖子上的绳子已断,啪地跌在地上,软倒在地。   尚自睁着的眼睛,望向无边无际的天空,死气沉沉。   “你!”其中一个男子气愤不过,身子气得颤得发抖,欲上前为阿成报仇。   “站住!”   一个声音却忽然斩钉截铁地响起。带着疲累,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压迫。   男子果然顿住了脚,表情有些挣扎地望向开口的女子。   苏尘儿的目光静静地望着男子。   “退下。”   唇轻启,冷静的话语吐露。   男子脸上神色变了好几变。然后,浮现出痛苦,往后退了几步,脚一屈,便跪在了躺在地上的阿成身旁。   悲痛的气氛在空气里弥漫。   苏尘儿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却只是回过头,望向正笑着看着这一幕的粉衣服少女。   微微沉吟了下,苏尘儿才开了口。   “阿奴……姑娘?”   阿奴的视线落在苏尘儿脸上。   她终于如愿看到了传说中的江湖第一美女。   雨仍在下。丝丝缕缕。   那笼罩在薄薄雨雾之中的女子,一抹天青色仿佛融成了鲜明的背景,那如黑曜石般的眸子,却穿透层层雨丝,撞过来。   清寒。彻骨。   比这秋雨还要凉上几分。   阿奴的神智有一瞬间的飘忽。   回过神来时,便见到眼前几步开外的女子,平静如水的表情缓缓泛起了涟漪。   那眉,微微皱了皱。望向自己的眼底,带了丝疑惑。   “啊,你方才……说什么?”阿奴发现自己没有听到对方的话,出口问的时候,脸上不免有些泛热。   真是难为情啊。在这样的美人面前失神。   苏尘儿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阿奴姑娘,可以带我去见你主人吗?”   阿奴扶着苏尘儿走进鬼医窟时,心跳不禁有些加快。   不是因为与江湖第一美人近距离接触,而是因为……她怕了。   她几乎懊恼地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省得万一等会见到主人,估计便是将自己的头给拧下来了。   果然,美色是祸水。古人诚不我欺也。   阿奴心里一声哀叹。自己怎么会一时迷惑,答应了呢?   然而现在。   阿奴眼角余光悄悄落到苏尘儿精致的侧脸上。   似乎是注意道阿奴的视线,苏尘儿微微偏过头来,朝她感激地笑了笑。   笑意清浅,却温柔至极。   阿奴只好回了个笑,然后僵硬着转回了头。   这个情况,如何好意思反悔啊。   苏尘儿的腿因为走动,疼得额际冒了冷汗。与雨水混在一起。   一路醒来,她终于知晓为何那些擅闯鬼门窟的人没有一个幸存了。   身旁的人扶着自己,左绕右弯,落脚之处皆是暗合各种奇门八卦。并不长的一条通道里,有不少机关之术。看似平静的路上,若是不知情地闯进来,纵是功力高深,也会必中了陷阱罢。   苏尘儿心思通透,暗暗地记下每一步。   盏茶时间后。两人走到了尽头。   “稍等。”阿奴放开了苏尘儿的手道。   只见她上前一步,在身旁的石壁旁摸索了片刻,然后蹲□来,寻到开关按了进去。   眼前的石壁忽然裂了开来。   两人眼前豁然一亮。   苏尘儿神色里闪过一丝惊讶。   眼前显然是类似于大堂模样的地方。石壁上不要钱似的镶嵌着大颗大颗的夜明珠,照得整个石室散发出柔和暖意的光芒。这与方才一路走来,只有几盏灯台完全不同。   而石地上,竟铺满了柔软的白虎皮。不留一丝缝隙。   “那个……主人不喜脏乱,到了这,需要脱鞋。”   阿奴边解释,边顾自将鞋子脱了下来,放至一边。又将白袜搭在靴筒上。   苏尘儿眼底有一瞬的犹豫。然而还是微笑着点点头,顺从地跟着照做了。   □的脚底接触到柔软温暖的虎皮时,还是有些不自在。   “主人应该在自己的房间……苏姑娘顺着这条路到尽头便是了。”阿奴的手指向石室左侧那条通道。   好吧。她承认自己不敢亲自将人带过去了。   苏尘儿似是没料到对方突然止步,然而望见阿奴闪烁的眼神,心里便明白过来。略一沉吟,便点头道:“好。”顿了顿,又道,“这一路,多谢阿奴姑娘了。”   “不客气不客气。”阿奴心虚地摆摆手。见苏尘儿抬脚欲走,还是忍不住出声道,“苏姑娘!主人……脾气古怪,然而若是能逗得她欢喜,求医之事,还是极有可能的。”   苏尘儿沉默了会,抬头望向阿奴:“嗯。谢阿奴姑娘的提点。”   “那……你便过去罢。”阿奴踟蹰道。   “好。”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鬼医出现了……但是两人还没见面-=-。我努力了!我写啊写写了3600两人还没见面!…… ☆、以身相许(四)   石壁通道比苏尘儿想得还要奢华。   约莫两人高的石壁,及目所见处都铺满了厚厚的白虎皮,仿佛整个森林的老虎都被收罗在此处,然后匍匐在脚底。裸足微微陷入,不像踏在地面,倒似走在云里一般。   洁白。柔软。倒也使得苏尘儿的行走没那般艰难。   双腿酸麻,膝盖针刺般地疼,苏尘儿只能扶着墙壁,缓慢地往前挪动。每一次的落脚,便如踏在刀刃上,搅得整个筋脉骨都缠在一处,轻轻一扯便连着血肉般的疼。   苏尘儿轻轻叹了口气,额际的汗水濡湿了睫毛。那漆黑如墨的眼底却平静得没有波澜。   索性通道并不长。   当苏尘儿转过一个弯看到眼前出现的另一个石室时,眼底难得泄露出一丝放松的情绪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松开了扶着墙壁的手,压制腿上泛上来的不适,挺直了背脊,往前缓步迈去。   石室如灯火辉煌。   那拱顶中央,竟镶嵌了一枚如拳头大的夜明珠。然后便是一圈又一圈鹅蛋般的夜明珠围着这颗价值连城的主珠散开来,布满了整个宏顶。   入目皆是雪白。   苏尘儿的视线,在踏入石室的一刹那,便落在了石室里的那张巨大的白玉塌上。   那微微散发着柔光的玉塌上,铺上了同样巨大的白狐皮。边缘处,则有薄薄的白色帷帐垂下来,遮掩住了玉塌上的景致。   苏尘儿眼中神色微动。   这番一路行来,不难看出其主人在住处千金一掷的豪气。何况,很多纵是有钱也无法得。   比如那些遍地的白虎皮。比如满室不要钱般的夜明珠。   以及眼前的巨大白玉榻,还有这更为罕见的、不知缝制了多少张珍贵白狐皮毛的铺榻。   白帐里的人影在此时微微晃了晃。   似乎是悠悠转醒。原先斜躺在玉塌上的身影缓缓起了来。   苏尘儿略一踟蹰,便轻轻开了口。声音在安静的石室里响起。   “鬼医姑娘。”   温润。清凉。带着如玉般的质感。   对方偏头望过来。   苏尘儿微微低着头,并不直视玉塌上的人,却也感觉到有探究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安静重新缓缓流淌在石室内。   片刻。   一个轻柔短暂的笑声响起。白帐里的人终于出了声。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传说中江湖第一美人是何模样。”   苏尘儿依言抬起了头,望向玉塌。   帐中人似端详了片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美若天仙。难怪阿奴竟将你带了进来。”顿了顿,语气里带了丝抱怨道,“这死丫头,愈发不知分寸了。”   “阿奴姑娘只是同情我罢了,还望鬼医姑娘莫要怪罪。”苏尘儿说着复又低下头去。   对方却没有再接这个话题,玉塌上没了声音。   苏尘儿只好斟酌着重新开了口,将这次的目的说了出来:“鬼医姑娘,此次前来,是为了替夫君求医,还望姑娘援手,苏尘儿感激不尽。”   这回玉塌上的回答接得挺快:“我为何要帮你们?”   苏尘儿低着头,略一沉吟,便道:“素问鬼医姑娘救人的规矩,苏尘儿不敢打破,侥幸入得鬼医窟。虽是借了阿奴姑娘的手,却也算是符合了罢?”   玉塌上的人重新静默了下来。再开口时,声音低低,似是自言自语,语气不悦:“死阿奴。”顿了顿,忽对苏尘儿道,“若是我反悔了呢?”   苏尘儿没料到鬼医竟然说出这般话来,原先想好的说辞不免在喉咙哽了哽,再出口时,已是换了话语道:“还望鬼医姑娘施以援手。不瞒姑娘,苏尘儿方与夫君成婚,若是得姑娘所助,实在感激不尽。”   对方闻言,沉吟了一番,忽然开口轻笑道:“你求我呀。求我,说不定我一高兴,便也答应了。”   那笑声在帷帐处悠悠晃荡,语气漫不经心。   苏尘儿微微一怔。   然后,抿了抿唇,缓缓跪了下来。   甫一触到地面,那本便难以忍受的膝盖处疼痛如潮水般漫上来。   苏尘儿神色极快地闪过一丝痛苦,复又压抑下去,重新恢复了平静,然后缓缓俯□去。   “苏尘儿求鬼医姑娘救夫君一命。”   一双白皙的手忽然从薄帐内探出来。撩开了帐子。   下一瞬,一只白如雪的玉足落在了玉塌前的地面上。精致的脚踝处,缠了一条赤色红线。   落地无声。   苏尘儿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赤足。   脚趾圆润小巧。大大方方地落在眼前,没有丝毫别扭。   只一怔之间,下颔处便忽然落了微凉的纤指。   苏尘儿的头,缓缓被抬起来。   素白的衣摆。然后是被银色腰带束着的纤腰。再上去,便是微微敞开的衣襟,露出同样纤细的锁骨。   最后落在眼中的,是洁白如月色的容颜。   华以沫微微眯起眼。卷翘的睫毛眨了眨。脸上忽然有了笑意。   指腹缓缓抚过苏尘儿的下唇沿。   苏尘儿神色不变,看不到丝毫不满,顺着那手指抬起了头,仰视向眼前女子。   “唔。那你要付出什么来交换呢?”   眼前的人儿眯着的眼里有着晶亮的神采,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苏尘儿,缓缓道。   “只要阮家堡能为鬼医姑娘做到,必尽力为之。”苏尘儿直视着对方,神色温润,眼里却清冷得望不见喜怒。   对方偏着头思忖了会,唇角依旧噙着笑,望着苏尘儿,状似疑惑道:“若我不想要阮家堡为我做什么呢?”   苏尘儿垂下眼。顿了顿。再抬起眼时,已是一片坚定:“苏尘儿能为鬼医姑娘做到的,也必尽力为之。”   华以沫闻言,愉悦地笑出声来。手指缓缓从苏尘儿的下颔收回。   “果然是个伶俐的人儿呢。”   顿了顿,忽然正了脸色道:“若我要你呢?”   苏尘儿沉默了片刻。   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很好。”华以沫笑声愈发愉快,将右手覆盖在苏尘儿的脸上。   那精致如画的沉静面容上极快地闪过一丝变化,复又没入深处。   苏尘儿任由对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在外面淋了些雨罢。”华以沫的手抚过对方的轮廓,感受着指尖微微的湿润清凉,“哎。若是把我的地方弄脏了,可不好。我会不高兴的。”华以沫望着指尖的晶莹,并不看苏尘儿。状似烦恼道。   苏尘儿的眼底神色沉了沉。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眼前的人儿放下自己的手,对着自己缓缓道:“这衣服太脏,便脱了罢。”   苏尘儿的手指落在自己衣带上时,还是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然后,没有犹豫地将衣带扯了开来。   脸色不变。动作虽然缓慢,却并无扭捏。   天青色的衣裙,缓缓飘落在地。   苏尘儿站着的身子忍不住因膝盖处的疼痛有些摇晃。   华以沫忍不住笑起来。笑声如银铃般回荡在石室里。   一时笑靥如花,容颜美好。   下一刻,她轻轻伸出手,推向咬着牙试图努力压下疼痛站稳身体的苏尘儿。   如一片薄纸跌落尘土。   仅着白色亵衣的苏尘儿,没有防备地倒下。   额际的薄汗迅速沁了出来。唇角也在那一瞬咬出了血。   撞在地上的腿脚剧痛。   苏尘儿脸色泛白,睁开眼睛时,漆黑的眼里却没有恼怒的情绪,只有掩不住的痛意微微溢出来。   华以沫笑着蹲□子,素白衣摆垂在地上,以及那一头乌如墨色的青丝也温柔地铺散在白色虎皮之上。   “呀,没有生气啊?”   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苏尘儿耳边响起。脑中的嗡嗡声终于一点点褪去。   苏尘儿抬眼,望向华以沫。   “真是漂亮的眼睛啊。”华以沫望了会苏尘儿,忽然伸出手去抚摸苏尘儿的眼,“真好,现在是我的了呢。”   苏尘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一抹冰凉落在自己薄薄的眼皮上,有寒意渗进来。   与此同时,华以沫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从此刻起,你的身、你的心,都是我的。”顿了顿,“如有背叛,必毁之。”   话语轻柔,却认真到不容置疑。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见面了啊!好激情暗涌的~~~~(笑)满意的记得留下爪来~~~飘过顺便打个广告——交流群:75295864 ^。^ ☆、以身相许(五)   近日,江湖上又掀起了一阵小风波。   最高兴的莫过于茶楼老板。望着座无虚席的座位,以及说书人旁聚集的人群,想不眉开眼笑都不行。   “呔。你当如何?那玉剑公子竟然在自己的大婚之日,在拜堂之时毒发。便是那一低头的工夫,已经软倒在地了。”   底下一片惊呼声。   “真是没有福气啊。”右边一个蓝袍男子缓缓摇头叹气道。   说书人嘿嘿笑了两声,道:“这位兄台,此语非虚。江湖第一美人,见者动心。这不,苏尘儿去沉渊求医,结果……”   说到这,说书人故意卖了个关子,停了下来,朝众人眨眨眼,才在众人期待的眼神里接着道:“连鬼医都把人给留下来了!”   如他所料,底下顿时一片哗然。众人目目相觑,不解其意。   “鬼医……不是个女子么?”店家小儿也忍不住驻了足,望向说书先生,疑惑道。   “哈,小二哥,你这便不知了。女人见到比自己漂亮的,总是难免不高兴的。”一旁的粗犷大汉笑道,“苏尘儿老子也曾有幸见过一面,啧啧,本来还想说阮君炎这小子好福气!倒是不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到嘴的美人飞了!哈哈”   说书人闻言,噙着笑摇摇头:“这可难说。你以为阮家堡会放任这件事发生吗?这简直是当着整个江湖狠狠扇了他们一个耳光啊。当日阮君炎的婚事宣扬得沸沸腾腾,这回发展成这样,他们岂是好想与的?”   “那后来到底如何了?”小儿有些憋不住,问道。   说书人惬意地摇了摇扇子,答道:“料是你们也猜不到。那阮君炎,突然消失了……”   鬼医窟。   华以沫言罢,便朝苏尘儿伸出手去。   苏尘儿的视线落在那只白皙异常的手上。   然后,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华以沫忍不住饶有兴趣地望着苏尘儿,笑道:“美人,不怕我再摔你一次么?”   说话间,手上使力,已将苏尘儿缓缓拉了起来。   苏尘儿并未开口,顺着华以沫的借力忍着膝盖处的疼痛缓缓站了起来。   华以沫仔细瞧着苏尘儿,望着她因为疼痛额际大汗珠沿着轮廓忽然滚落下来。   “疼么?”   苏尘儿抿着唇缓缓摇了摇头。   华以沫唇边绽开笑容。然后,上前一步,右手已搂上了苏尘儿的腰。   腰际一阵冰凉。   那凉意,竟透过亵衣浸透进来。   华以沫的脸几乎要贴上苏尘儿的脸。那笑靥晃得苏尘儿一阵头晕。   下一瞬,华以沫噙着笑,左腿微微屈了屈。   苏尘儿的身子随之一颤。   针刺般的疼痛从膝盖处往蔓延开来。   没有防备的身体,脆弱得仿佛眨眼间便要倒下。   对方的手却稳稳地依旧放在自己的腰上。近在眼前的眼底闪过一丝促狭。   苏尘儿的脸色愈发苍白了些。   然而那张绝色的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痛苦,然后重新归于平静。   苏尘儿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语气一如往常道:“还请鬼医姑娘移步,夫君正在外面等候。”   华以沫脸上的笑意缓缓收了拢。然后放开了搂着对方的手,视线落在苏尘儿的脸上。   空气里的气压渐渐低下来。   一时谁都没有再开口。   苏尘儿心底划过一丝叹息。放柔了语气,又唤了一声:“鬼医姑娘。”   华以沫忽然开口打断了苏尘儿的声音。   “错了。”   “嗯?”苏尘儿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叫主人。”华以沫淡淡地开口道。   苏尘儿的神色顿了顿。最后还是低下头,轻轻启了唇。   “主人。”   对方似满意地点点头:“乖。要有这样的觉悟,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了。”顿了顿,“你没有夫君,只有主人,可明白?”   苏尘儿垂着眼帘,低低应了声是。   “好了,现在可以走了。”华以沫出口道,眼角余光瞟向苏尘儿,“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能走才行。”   苏尘儿接过对方手中的药瓶时,脸上冷情神色还是微微缓和了些。   她执着药瓶,抬头望向华以沫,沉吟了番,才轻轻开口道:“你……”只说了一个字,便忍不住抿了抿唇。   华以沫看出对方难得的不自在来,轻轻笑了声,道:“我不是说了么,你的身,你的心,皆是我的。不过撩个裤管上个药而已,这般便不习惯了么?”   苏尘儿瞧出对方的揶揄来,也不再出声,而是低下头,将亵裤轻轻挽了上来。   赫然入目的青紫出现在一大片雪肤之上。   只见那腿直若白莲,增一分太多,减一分太少。   苏尘儿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腿上,却也不理会,只低下头来,将手中瓷瓶里的乳白药膏倒了些出来,抹在膝盖处。   清凉如雨,一点点润进骨肉,拂化那些刺痛。   苏尘儿虽明白鬼医手里自是好药,却也没料到效用这般明显,只一个转眼,腿上原本如重压般的疼痛便退了大半。她试着撑着身子站起来,虽然行路仍有些不便,却已不会太痛苦难耐。   “谢谢。”苏尘儿朝华以沫点点头,将药瓶递了过去。   “你拿着便是。”华以沫也不伸手接,只道,“以后许是免不了有用。”   言罢,眼带深意地望了苏尘儿一眼。然后率先走了出去。   当两人走过通道,来到前面时,正瞧见阿奴正托着腮坐在石桌旁唉声叹气。   “阿奴。”   阿奴正反复担忧着主人见到被自己擅自打进来的苏尘儿会怎般,耳边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惊得整个人从石凳上弹跳起来。   “主人!”阿奴下意识地叫了出来,转头又瞧见完整进去却只着了一身亵衣出来的苏尘儿,有些艰难地转了转思绪,然后猛地瞪大了眼睛,颤颤地伸出手指,指向苏尘儿,话语也有了颤音:“主人……你把人家……怎么了?”   华以沫的眉轻轻一挑:“你想到哪里去了?”   阿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想得歪了,忍不住脸红了红。   “好了,先去给她寻件外衣来。”华以沫朝阿奴吩咐道。   “是,主人。”阿奴松了口气,脸上很快有了笑意,正欲雀跃地转身去寻衣服,身后又跟着凉凉地传来一句话:“等会再找你算账。”   阿奴脸上笑意一僵。   一路上,只有阿奴的声音叽叽喳喳地响着。   华以沫毫不理会,只是余光瞟到苏尘儿身上那件粉色衣裙时,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虽然……眼前的人穿起粉色来,将那丝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衬退了些,可是——还是很讨厌粉色啊。   华以沫心里暗暗又为阿奴记上了一笔。   苏尘儿虽然并不主动开口,但阿奴问她话的时候,也是微笑着简短地答了话。起初阿奴还因方才主人的话有些忧心,然不久之后便将此事重新丢在脑后,仿佛受到鼓励一般说得愈发起劲。   一条路便显得愈发短。   然而,当几人迈出洞口时,那顶软轿,却并不在视线之中。   苏尘儿眼底神色一变。   华以沫偏过头,望向苏尘儿。   苏尘儿的唇抿成了薄薄一条线,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华以沫的眉微微皱起来。顿了顿发,方语气不悦道:“既然无人,走了。”   言罢,转身朝里行去。   走了几步,复又停下来,转身望向仍停在原地的苏尘儿。   “阿奴。”   阿奴正一头雾水,听到主人唤她,转过头来。   “将她一并带回去。”华以沫淡淡地开了口。   “啊?”阿奴惊讶地望向华以沫。   华以沫的视线却一直落在苏尘儿身上,唇角浮上一丝笑意:“虽然现在人没了,但是……我说的话,仍成效。”   苏尘儿闻言,终于缓缓抬起头来,望向华以沫,眼底是捉摸不定的神色,一时漆黑得望不见尽头。   “给我点时间。至少让我知晓发生了什么。”   苏尘儿对着华以沫,缓缓开了口。   华以沫却一脸无所谓地笑着,眼神也深邃起来:“若我不给呢?”   三日后,阮家堡。   “什么,人就这般被带走了?”阮天鹰瞪大了眼,望向跪在地上的人怒道。   “回堡主,来人功力极高,我们三个不是对手。不过我瞧来人似并无恶意……”说话的正是当时轿旁的四人之一。   阮天鹰的脸色很是不好看。   一旁的风茹坐在座位上,掩着面流泪。   “给我去找!一定要把少爷找到!”阮天鹰阴沉着脸道。   “是,堡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考试,若是有时间再来更新,没有的话就下次补吧。同时谢谢楚宁君与名字君的霸王票~~^。^ ☆、风起云涌(一)   正此时,跪着的人才方起了个身欲退下,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不必去了。”   阮天鹰抬头间,便瞧见风茜跨步而来。   而风茜身后,又跟进来一个身着墨色长袍的男子。那男子不过而立之年,唇角噙笑,背着手走在风茜身后,棱角分明的脸上有掩不住的自傲神色。   “茜儿,这是?”阮天鹰微微皱了皱眉,望着风茜的神色有些不解。   从地上刚起身的阮家堡弟子望见那男子陡然睁大了眼,眼底诧异非常,伸手指向墨衣男子,神色震惊:“堡主,就是他!几日前在鬼医窟前带走少爷的就是此人!”   男子听到有人认出他来,也并不反驳,只干脆地点点头,道:“那日正是在下不假。”   阮天鹰不是莽撞之人,压下心里的讶异,目光转向风茜,等待着她的回答。   风茜瞧见阮天鹰的眼色,笑着跨上前去,解释道:“姨夫不要误会。其实那日这人是去救炎哥哥的。”   男子开口接了风茜的话,表示风茜说的是真的:“在下易远。那日因事出紧急,才来不及同阮家堡的人解释便擅自带了阮公子离去。在下也是怕惊了鬼医窟的人。那鬼医善毒,若是连累了旁人便不好了。如今阮公子的毒已解,阮堡主不必担心。”   阮天鹰似也没料到事情竟是这般发展,一时倒怔了怔:“易公子……怎会去那里为小儿解毒?”   易远解释道:“说起来还是风茜姑娘的缘故。那日我偶遇风茜姑娘,也是有缘,便接了风茜姑娘的拜托,且去试上一试。何况……”易远的眼底沉了沉,“鬼医可不是什么善茬。在下久闻阮家堡在江湖的侠义之名,也不忍见死不救。”   风茹在旁闻言道:“原来如此,倒是误会易公子了。易公子快请坐。”   “不怪他们。也是在下没说清。”易远也不推辞,朝上座的两人示意性地点了点头,便同风茜在一旁入了座。   “不知如今犬子在何处?”阮天鹰出口问道。   “阮公子中毒太深,如今还在舍下疗伤,想必不过三日便能将毒素褪尽,阮堡主尽管放心。到时候必将人完好奉还。”易远道。   “这也太麻烦易公子了。”   易远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阮堡主客气了。这几日风茜姑娘一直在舍下照料阮公子,在下倒也清闲。只是阮公子如今不宜行动,因此才没有同在下一起过来。”   “多亏易公子了。”风茹在一旁欣慰道,“不知易公子师从何处?”   “易远惭愧。家师两年前方去世,无法习得家师真传,愧对家师了。”说到这,易远的神色有些叹息,“说起来家师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正是妙手回春刘道因。”   阮天鹰神色缓和下来:“原来是神医刘道因的徒弟。我倒也放心了。”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转头朝风茜道,“茜儿,那你可见着尘儿?”   风茜眼底闪过一丝光,脸上却挂上了惊讶的神色:“苏姐姐?茜儿不知啊。我与易公子直接约在平湖县的。苏姐姐没同其他人一起回来吗?”   阮天鹰脸色一变,转头望向仍留在室内没有离去的那个抬轿人。   对方慌乱得跨上前来,朝阮天鹰抱拳道:“堡主!当时苏姑娘还在鬼医窟内求医。当时我们一急之下便都去追少爷了……”   “你的意思是,尘儿还在鬼医窟?”阮天鹰怒目斥道,“糊涂!   芙蓉帐。暖春宵。   华以沫斜斜地靠在榻上,眼睛舒服地眯了起来。   “嗯。重点。”含糊而暧昧的声音从唇边溢出,软糯粘人。   苏尘儿微微垂着眼,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鼻间是苦涩清冽的药香,从眼前女子身上散发出来,仿佛那些药香已深入对方发肤一般,从四肢百骸深处一点点沁出来,飘荡在帐中。   “唔。尘儿捏得真是舒服。”华以沫悠悠地叹了口气,身子一滑,便滑到了苏尘儿的怀里。   苏尘儿身子明显一僵。   满怀的柔软身体。   华以沫却似无所觉一般,眯着眼,呼吸平稳。   仿若睡去一般。   苏尘儿的手顿了顿,复又揉捏起来。   “主人。”阿奴方一踏进室内,声音已飘到了两人的耳边。   “何事?”   华以沫依旧阖着眼,只是轻轻启了唇,神色平静地问道。   “小三死了。”阿奴低着头禀报。   华以沫闻言,轻轻睁开了眼。   卷翘浓密的睫毛下露出一双冰凉没有温度的眼睛。脸上每一分都恰到好处,计算得刚刚好。比常人都略显深邃的轮廓明明依旧带了些许青涩稚嫩,却散发出迥异的气质。仿佛身体与灵魂脱了节。常让人遗忘这具身体的真实年龄。两者模糊在一处,仿佛隔了一层雾,让人瞧不分明。   美得,仿若一个人偶。   “又失败了么?”华以沫垂下眼去,似乎陷入了沉吟当中。   片刻后,仿佛想到了什么般,再抬头时,已然是浅笑盈盈的模样望向苏尘儿。   苏尘儿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华以沫微微撑起自己软若无骨的身子,抬起右手,抚上苏尘儿的脸。   两人的目光碰触在一起。   苏尘儿的视线清冷。华以沫的视线冰凉。   “尘儿可愿帮我一个忙?”华以沫轻轻抚着苏尘儿的脸,仿佛在赞叹一个美好的事物。   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没有传到眼里。   指尖冰凉依旧。   这人的身体,似乎永远都是这般寒冷。如同一块行走的冰块。   甚至那双眼睛。也如同玻璃一般,瞧不出感情。   片刻后。   华以沫轻轻牵着苏尘儿,往前走着。长裙曳地。拂过轻柔的白色虎皮。姿容款款。   两人穿过了几条通道,最后来到一扇石门前。   苏尘儿不知对方想要将自己带到哪里去。却也并不反抗,任由对方牵着自己。   这两日相处下来,她已经知晓,这人性子喜怒不定,只能顺,不能逆。   华以沫走到石门旁的一个洞前,然后将自己的手伸了进去。   之后,便有轰隆隆的声音响起。石门缓缓往上升上去。   苏尘儿见到眼前场景时,平静的神色忍不住一滞。   她从不知还会有这般的地方,在这个到处铺满雪白皮毛,干净得仿佛另一个世界的世界。却原来,还藏着另一个截然相反的世界。   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罢。   她忽然明白了两人下榻时,阿奴脸上的一丝不忍与不解。   华以沫却似没有看到一般,兀自牵了苏尘儿的手,缓步朝里行去。   里面依旧明亮。   那些鲜血,却在这样的明亮里,刺目得可怖。   两旁是一座座石台,浅灰色的地面早已被各种暗褐、鲜红所覆盖到看不出一丝原来颜色。每个石台上,都躺着一个人。   一个双手双脚皆被铁索锁着的人。   那些石台下的地面,依旧铺着洁白如雪的虎皮。与那肮脏血腥的石台形成明显对比。   华以沫拉着苏尘儿的手指,缓步路过那些石台。   “他们……”苏尘儿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干涩。   华以沫并未回头,道:“噢。不过是被牺牲的人罢了。”   “牺牲?”   苏尘儿的视线扫过那一个个面色苦痛不堪的人,忍不住皱了皱眉。   华以沫并未回答,不一会便在一个石台前停了下来。   那石台上壁上,大大地刻了一个叁字。   而台上的是个年轻女子,正双目圆瞪,微张着嘴,黑色的污血在唇角留下一条已经干涸的痕迹。   一瞬间,仿佛有怨气扑面而来。   身后的阿奴安静地递上一块白色的锦帕。   只有在这时,阿奴才是安静的。因为她知,这个时候的主人,是不能打扰的。   因此当看到苏尘儿似乎想开口时,阿奴惊得连忙伸手扯了扯苏尘儿的衣袖,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华以沫接过那锦帕,将之裹在自己手上,这才落手分别在死去女子的几个穴位上按了按。又镇定自若地察看了番。   脸上神色,格外专注起来。   而那双眼睛,仿佛因为认真,也带了一丝人气。   “没想到还是熬不下去了么。”华以沫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收回了手。   锦帕被随意丢弃在尸体身上。   “主人,接下来怎么办?”阿奴皱了皱眉,问道,“上次仅剩的三个也自尽而亡,没有人了。”   华以沫闻言转过身来,视线落在阿奴身上。声音似笑非笑。   “怎会没有人呢?”   阿奴似乎明白过来,脸色微微变了变:“主人,可是……”   “嗯?有什么问题么?”华以沫轻轻偏了偏头,神色好奇。   阿奴的喉咙却仿佛哽住了什么,一句话被硬生生截了断,没有声音。   华以沫的视线微微移了移。然后,望向眼神深邃的苏尘儿。   伸手,将苏尘儿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轻轻掖到耳后。动作温柔。言语温柔。   “尘儿。你来帮我,可好?”   薄薄的寒气,从那双眼睛里透出来。如同耳边一掠而过的冷意。   苏尘儿的心,瞬间,沉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对阿鲤新文的支持,实在是很欢喜。动力十足。写文这种寂寞的事,果然是需要大家才乐趣无穷。^。^ ☆、风起云涌(二)   是夜。秋风起。   苏尘儿微阖的眼睛忽然睁了开来。   万籁俱寂之中,不闻一丝嘈杂。沉渊附近向来无甚人烟,几乎寸草不生,一入夜便只能听到风入洞的呜呜之声。只是这声音经过几道弯,也弱得微不可闻。   苏尘儿缓缓起了身,望了眼正兀自熟睡的阿奴,然后轻手轻脚地下了榻。   鬼医窟里并没有多余的地方睡觉,阿奴见主人也没特别的吩咐,只好自作主张地将苏尘儿安排在自己房间里。所幸自己的石榻虽无主人的宽大,倒也足够容纳两个人。对方又不闹腾,并不影响自己入睡。   苏尘儿赤脚踏上柔软的地面。由于铺了虎皮,行走之间,更是静默无声,倒也方便了苏尘儿。   夜明珠的光芒柔柔地撒下来,照在地面,愈发如同云朵一般似梦似幻。触手之间,皆是柔软舒适。   不一会,苏尘儿便到了先前所到的石室。她在此之前便暗暗记下了鬼医窟布局,因此很快寻到了进来时的通道。那些机关,也被她记得熟了,眨眼之间,她便触发了石门的开关。   闷闷的轰隆声在石室内响起,轻轻回荡开来。   华以沫睡眠极浅,耳边一动,已听到了微响。   心神一动。华以沫撩开薄帘,站了起来。   月白色的丝状亵衣在柔软的光芒里泛出入水般的光泽,衬得一张粉雕玉琢般的脸愈发轻柔。   那眼底光芒,却深沉如黑夜。   华以沫抬脚便出了房间。   几个弯折,人已到了石室。手轻轻一探,已落在石门开关上。   触手带了丝温热。   华以沫眼底一暗。然后伸手按下了开关。   石道两边只有昏暗的烛灯飘摇,华以沫的速度顿时放慢了些许。   脚上的白靴崭新无痕。落在尘土之中,鞋底很快沾了些灰。   她的眉不悦地皱了起来。   终于,到了通道尽头。   洞外是秋日静谧的夜。月亮缺了一个口,挂在天幕之上,静静凝视着脚下的一切。刚下过细雨的地面已然微微浸得湿了,在月光下反射出淡淡水光来。   华以沫的视线在洞口转了一圈,忽然黑了脸。   并无脚步的痕迹。   阿奴正梦到自己美滋滋地吃着一大桌美味时,身边忽然传来一阵恶寒。   身子一震,阿奴便醒了过来。   困顿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余光瞟到身旁一袭丝白亵衣,陡然惊醒过来。   “主人?你怎么来了?”阿奴仿佛做梦般地睁大眼,望着大半夜突然出现在身旁的主人,十分不解。   华以沫沉着脸并未答话,视线落在阿奴身旁跟着坐起来的苏尘儿身上。   下一瞬,华以沫忽然探出了手,绕过了阿奴,直接抓在苏尘儿的肩头。   然后微一使力,直接将苏尘儿从榻上拽了下来。   苏尘儿猝不及防,落地时有些站立不稳,往前趔趄了一步,倒进了华以沫的怀里。   那幽幽药香,便重新扑鼻而来。   华以沫抿了抿唇,钳着苏尘儿肩头的手落在她手腕。   然后,不发一言地攥着苏尘儿,回身朝门外走去。   阿奴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情况,眼神迷茫,脑中写满了问号。   而面对主人那显而易见的不悦,阿奴识趣地没有出口。或者说,是因为事情发生太快,她还未来得及反应……   于是,阿奴也只好用同情的眼光望了一眼苏尘儿被攥得有些磕绊的背影,然后叹了口气,重新倒头睡去。   华以沫并未开口询问任何,只是沉默地攥紧了苏尘儿的手腕,往自己房间走去。   不一会,两人便到了目的地。   华以沫手一甩,苏尘儿便摔到了玉塌之上。   房间内一时陷入了低压。   苏尘儿撑着手扶起自己的身子,然后低头将衣袖捋了捋好,那皓白手腕上一圈青紫便被毫不在意地遮了去。   华以沫望着苏尘儿漠然的神色,忽然笑了起来。   “尘儿真是有意思。”   苏尘儿抬起头,望向眼前笑着的人,并不搭话。   华以沫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床前,微微俯□去,伸出手将苏尘儿的衣襟理了理好,口中道:“尘儿,这鬼医窟,可还住的习惯?”   “嗯。”苏尘儿淡淡地应了声。   “我方才做梦,梦见尘儿离开了。现在想来,也实在难过得很。”华以沫整理好苏尘儿的衣襟,并未离开,手指往上攀,抚到了苏尘儿的脸上。接着笑道:“若是尘儿离开了,我可如何是好。”顿了顿,华以沫的眼微微眯起来:“还好尘儿没有离开,否则……我怕是要生气呢。”   苏尘儿的脸不着痕迹地微微偏了偏,避开了华以沫放在脸上的手。沉默着没有开口。   华以沫并不在意,笑着缓缓收回了手,道:“既然尘儿没有睡意,那我们便来寻些事做。”   言罢,转身走向一旁的药柜。   甫一打开那紫檀木的药柜,入目便是许多瓷瓶。   华以沫似乎早已熟知,也不多看,便从第二层取下一个瓷瓶来。然后转身面向苏尘儿。   苏尘儿望着眼前缓步走来的女子,脸色微微白了白。   华以沫微微笑着,伸出了左手,食指微屈,抵在了苏尘儿的下颔。然后,抬了起来。   “来,张口。”华以沫温柔地开口道。   苏尘儿的眼阖了起来。睫毛轻颤。   一张精致的脸上,在夜明珠的光芒下竟染上了层薄薄的脆弱。   如同此刻,仿佛手指微微一用力,便能轻易捏碎。   华以沫望着对方没有反应的红唇,轻轻笑了笑。   拇指上移,正按在苏尘儿的下唇之上。下一瞬,已顺着那唇缝,兀自探了进去。   指沿触到齿背时发出清脆的一声。指尖温暖潮湿。   苏尘儿的眼陡然睁了开来。一时间,眼里的墨色如波涛般起伏。   华以沫却似乎起了兴致,那拇指缓缓揉了揉指间的柔软,感受从未有过的新奇感觉。   苏尘儿皱了皱眉,头往后仰去,想要逃离某人作怪的手指。   华以沫却跟着踏前一步,微微俯□,拇指用力,寻了苏尘儿一退时没有防备的时刻,掰开了对方的贝齿。   苏尘儿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张口咬了下去。   华以沫却在这一瞬,右手一翻,瓷瓶里液体正落进苏尘儿的嘴里。然后迅速抽回了手。   指尖有柔软湿润的触觉一闪而过。   华以沫有一瞬间的愣怔,眼色古怪地望了自己的手一眼,目光又落在苏尘儿脸上。   “咳咳。”那液体方入喉便消散开来,一股浓重的药味使得苏尘儿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华以沫回过神来,唇边重新噙了笑:“不急。若我没记错药性的话,很快便会有感觉的。”顿了顿,语气轻柔道,“尘儿要乖些才好。”   果然,只几个呼吸间,苏尘儿便感觉到一股难言的酥麻从脚底蹿上来。整个人如同漂浮在空中,眼前的一抹月白模糊开来。身子一软,便往后仰躺在了玉塌上。   那漆黑的瞳孔,渐渐涣散开来。   然而,不过片刻,胸口忽然一疼。   那疼,仿若千万只蚁在噬咬一般,从心口处渐渐蔓延开去,绵连不断的疼意开始不断从四肢百骸散发出来。   苏尘儿紧闭着眼,眉紧紧皱了起来。整个人蜷缩在玉塌之上。   疼意刺骨。那神智却愈发清醒。苏尘儿能感受到右手手腕上搭了两根冰凉的手指,正按在自己脉搏之上。   苏尘儿死死咬着唇,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叫声,身子开始因为疼痛而颤抖。大颗大颗的汗水不断从额头沁出来,将鬓边青丝也濡了湿。   第一次,华以沫看着苏尘儿平静的脸上出现了裂缝,被忍耐所布满。   那张美丽的容颜,却似乎并不因这样的狼狈而失色。清冷的眉眼反而因此散发出楚楚之意来。苍白的脸色下,唇被咬的起了血色,愈发显得鲜明生动。   疼痛越剧烈一分,神色越动人一分。   华以沫专注地探查着苏尘儿因药性而紊乱的脉搏。   忽然,指下原本安静的手一翻,已抓住了华以沫的手腕。   紧紧抓着。仿佛用尽了仅剩的气力。   华以沫漠然地望着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却并不动作,任由对方抓着自己,看着同样的青紫渐渐泛上来。   苏尘儿只觉得疼痛如浪潮般蔓延过这具身体,意识也逐渐开始消散开来。   最后,终于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去听了读者君推荐的少司命的《鬼医》。话说……歌词真的好契合啊,哈哈~~~不错不错,很有感觉~~~感兴趣的可以去听听看。记得看歌词!~~ ☆、风起云涌(三)   苏尘儿的眼皮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眼。   身下是柔软的触觉,然整个身子的骨头却似被揉碎过一般,疼将酸软得厉害。而嘴里则泛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入鼻,依旧是馥郁的冷冷药香。   苏尘儿艰难地侧了侧头,视线里映出一张脸。   华以沫正阖眼小憩,面朝着苏尘儿弓着身子,丝绸般亵衣铺散在白色狐皮上,肤色粉嫩,薄薄的眼皮上时浓密的睫毛,投射下一片小小的扇形。小巧的鼻梁,饱满的粉唇,看起来无害而迷人。   似乎是感觉到了苏尘儿的视线,浅眠的某人忽然睁开了眼。   苏尘儿被对方的突然醒转有些惊到,神色不免间怔了怔。   华以沫的眼睛一睁开,整个人便透露出难辨的气息。   “醒了?”华以沫朝苏尘儿淡淡道。   苏尘儿自然是记得昏倒之前的事,也不愿理会华以沫,干脆重新转回了头,打算阖眼假寐。   一只冰凉的手却忽然搭在了自己的侧边。下一瞬,一个轻微的重量压上自己的左侧身子。   “尘儿可是在生气?”华以沫吐气如兰,声音在苏尘儿耳边轻柔响起。   苏尘儿顿了顿,然后摇了摇头,语气淡漠:“没有。”   华以沫也不再开口,保持着半趴伏在苏尘儿身侧的姿势,均匀的呼吸拂过苏尘儿的颈脖,激起一点点敏感的小疙瘩。   苏尘儿有些忍耐不住地动了动身子,尽量忽视着身上的重量与耳边的呼吸。   片刻。苏尘儿突然想到了什么,阖着眼倏地睁开来,然后迅速扭头望向华以沫。开口时,清冷的声音难得起了丝波澜。   “我的衣服换了?”   华以沫的脸依旧埋在苏尘儿肩头,淡淡地嗯了一声,道:“你出汗了。脏。自然要换。”   苏尘儿脸色微微一变。   昨晚晕厥过去之前,她的确能感到自己身上的毛孔都因疼痛沁出细密的汗水来。只是……不曾料到竟被换了里衣。但想起对方的洁癖,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倒不能说些什么。   苏尘儿从华以沫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谁换的,也并不问,这显然已经不重要。只是心底,还是泛起些不自在来。   室内一下子又重新陷入安静。只有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清浅地响起。   肩头的气息愈发均匀。   苏尘儿几乎以为华以沫在自己肩上睡着了。被压得发麻的半侧身子难受得很,苏尘儿轻轻动了动,试图缓解僵硬的身体。   “别动。”轻轻的喝止声响起。   身旁寒气随着时间的过去愈发深重。   正在苏尘儿难以忍受之时,华以沫终于动了动身子,然后直起了身。   “我有事要做,先离开下,你呆在房里不要乱走。”华以沫转头朝苏尘儿道。在看到对方沉默地点了点头后,方才撩开薄帘下榻。   苏尘儿目送着华以沫出了洞,心里还是松了口气,揉了揉自己半边僵硬的身子,然后坐了起来。   薄帐里还残留着那人身上的气息。许是与药相处得太久,一般女儿身上的女香也被药香所替代。苏尘儿忽然想起江湖上的传言来。   平日虽足不出户,然博览群书的苏尘儿还是对江湖上的许多事知晓颇多。包括鬼医。   然而真正见到,却才知与外界所述还是有着许多差别。   比如过分年轻的容颜,与望不透的灵魂。整个人都仿佛深渊一般,黑暗没有尽头。   这当真是极为可怕的一件事。无情如此,才没有丝毫弱点可攻。   苏尘儿不愿再呆在玉榻上,也下了来。只是她并不出房,而是开始随便转悠。   玉榻旁有一张檀木案几,后面则是一个书架,想来是那人平日读书所在。书架上的书,也皆是各种各样的医书。有很多甚至是手札和孤本。苏尘儿随意抽了一本手札,好奇地坐在檀木椅上翻看起来。   手札上的字迹锋锐如刀,苍劲有力,应是一个有一定阅历之人所作。上面记载了许多偏僻药理,下药也十分重,常以以毒攻毒之法解寻常棘手之病。苏尘儿看着看着,眉头便不由得轻轻皱了起来。她略同药理,自是看得出,那些药虽下得重,然的确是难得的另辟蹊径入手,应该也是疗效显着。但同样的,副作用也不少。很多都是以缩短人的寿命为论的。若非心智足够狠辣决绝,想必是无法从这些角度来看待问题,想出这样的法子。   坐了许久,苏尘儿的眼前字迹忽然模糊了一瞬。   苏尘儿摇了摇头,想要摆脱这样的状态,却陡然发现,自己的双腿无法移动,失去了知觉。   正在她脸色微变之际,华以沫已踱步进了来。   苏尘儿望向华以沫,脸色有些难看,手撑着自己的太阳穴。   渐渐地,头上的刺痛感越来越重,眼前的人影开始摇晃。   华以沫望着眼光有些涣散的苏尘儿,也不开口,径直走到了对方前面,然后伸出手探在了苏尘儿的脉上。   “药性比昨日浅了些。看来那药维持的时间仍无法超过三日。”华以沫沉吟了一番,方道。   苏尘儿也明白过来是昨晚的药效并未完全褪去。她冷冷地望着华以沫,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因头上的疼痛而发出□声。   华以沫却饶有兴致地抬起头来,落在苏尘儿身上。   那瘦削的下颔上渐渐积了汗,唇色被咬的鲜红,细眉下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仿佛藏着无数个欲语还休的故事,深邃得让人欲罢不能。鼻梁单薄,温润眉眼却带了疏离的气质。而此刻,眼前的人儿只是沉默着瞪着自己,也不说话,眼底情绪翻滚,面上虚弱也随之浮上来。   仿佛一朵风中摇曳着的,柔软又坚韧的广玉兰。   华以沫看着忽然有些失了神。脑中浮现出久远时间里的一幕画面。   同样虚弱又故作坚强的女子,躺在病榻上,对她柔软微笑。   那微笑,最终都沉淀在了厚重的时光尽头。   “主人,主人。”阿奴人未至,声已到。   华以沫从思绪里回过神来,望了眼双手死死紧攥的苏尘儿,然后淡然地起了身,望向阿奴。   “何事?”   “鬼医窟外来了许多人。说是……来要回苏尘儿。”阿奴的声音渐渐在华以沫冷下来的脸上低下去。   “噢,是么?”华以沫沉吟了番,忽轻笑起来,“正好,你便同我出去瞧瞧。”   言罢,转头又淡淡瞥了眼眉头死锁,趴伏在案几上强忍疼痛的苏尘儿,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阿奴脸上的同情一闪而逝,而后连忙跟了出去。   “主人……苏尘儿不会死罢?”阿奴有些担忧地问道。   华以沫的视线落在阿奴身上,褐色眼珠淡漠得没有任何感情:“你问这作甚?”   “咳咳,阿奴只是随口问问。”阿奴连忙道。   华以沫的脸转回来,淡定地往前走着。顿了顿,才低声道了一句:“这般有趣的人儿,我怎舍得让她死。”   声音虽低,离得近的阿奴还是听到了。她下意识地望向华以沫的侧脸,正瞧见那唇角浅浅的弧度,心里忍不住猛地打了个寒颤。   “少爷,你身子还没好透,先去轿中休息罢。待人现身再出来不迟。”一个人出口劝道。   “无事,咳咳。”阮君炎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鬼医窟的洞口,轻轻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事。   对方看少爷这般倔强,只得轻轻叹了口气。   阮君炎是昨日醒来的。   他醒来时,身上毒素已经解得所差无几。睁眼便瞧见茜妹的身影。   风茜的眼底划过一丝亮彩,连忙往前探过身子,一手已握住阮君炎的手,问道:“炎哥哥,可有哪里不舒服么?”   阮君炎艰难地摇了摇头,刚想开口说话,却觉得喉咙干涩,竟一时无法出声。   风茜似看出了阮君炎的困境,连忙说了句“我去取水”,便从床边的桌子上倒了些茶水,一手扶了阮君炎,一手往阮君炎唇边递去。   阮君炎伸出手,想要接过风茜手中的茶杯,怎料风茜埋怨道:“炎哥哥,你刚去了毒,便让我来罢。”   阮君炎望着风茜有些消瘦的脸,也不好再拒绝,何况自己手的确有些使不上力,只好点了点头,就着风茜的手喝下了茶水。   温热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时,一时如甘泉润旱。阮君炎顿时觉得好了许多。   “我中毒了?”阮君炎望着风茜,皱着眉细细想了想,只记得当时拜堂时腿一软,似乎便晕厥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嗯。”风茜点点头。   阮君炎的眉皱的更紧了。   “这里是在哪里?”   风茜正要开口,大门已经被推了开,与此同时一个男子的声音笑道:“阮公子可算醒了。这里正是在下舍下。阮公子近日便在此由在下解毒。”   阮君炎的脸色缓和了些,然后床前便站了一个面容坚毅的男子。   “多谢。不知怎么称呼?”阮君炎礼貌道。   “在下易远。阮公子也不必谢我,若非风茜姑娘找到在下求着为阮公子解毒,在下也不会有缘救得阮公子。”进来的正是易远。他一身白袍,手中正拿着两包药,显然刚配药回来。   “易公子客气了。咳咳。”阮君炎方说了句,便又忍不住咳起来。   “炎哥哥!”风茜坐在床边,连忙伸手给阮君炎抚背。   阮君炎却只是摇了摇手,然后身子侧了侧,避开了风茜的手。   “我没事,只是刚醒来有些难受而已,茜妹不用担心。”   风茜放在阮君炎背后的手僵了僵。   一旁的易远在此时开口了。他朝风茜道:“风茜姑娘的确无需太担心。喏,将这药煎了,一日两次,相信不过三日阮公子便能好透了。”   “嗯!”风茜闻言,连忙接过药有些迫切地走了出去。   风茜迈出门槛的瞬间,唇边带了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昨日去市区了,很晚才回来,洗漱完已经很迟了,太累所以没更。等过几天找个时间补上哈~~~谢谢大家留下来的评论。看得很开心~~~^。^ ☆、风起云涌(四)   沉渊。   阮家堡弟子百人,将鬼医窟团团围了起来。每个人都站得笔直,可以看出平日里的训练有序。此次带出来的,也是阮家堡的精干力量。   阮君炎一身青色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比几日前明显消瘦不少的身影站立成一株沉默的绿竹,只有偶尔的轻咳才显现出那尚未痊愈的身子其实还虚弱得很。   那日醒转,阮君炎才依稀了解到大婚时发生的许多事。然当问及苏尘儿时,对方却表示并不清楚。阮君炎心底忽然便泛起了一丝不安。   想要立刻回阮家堡的阮君炎因此与风茜起了争执。风茜只说他余毒方清,不宜劳累,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阮君炎性格温和,自然拗不过风茜,便只好先点头应下,暗中却试图打听事情始末。所幸这事闹的实在太大,不消多少工夫阮君炎便知晓了大概情况,当即脸色都差了几分。江湖只道苏尘儿为救夫君独闯鬼门窟。鬼门窟是何地方,阮君炎自也是知晓一二。事情紧急,第一时间阮君炎便修书雇人快马加鞭赶回阮家堡,让爹遣百名弟子来沉渊。   因此,当华以沫迈出洞口时,瞧见的便是身着阮家堡统一衣着的百名弟子,和一身青衣,目光如炬望着她的阮君炎。   阮君炎望着洞口走出来的两个女子,只一眼便认出了江湖盛名的鬼医。   那一身白衣曳地,身姿款款,步履轻盈,一步一迈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而那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一双眼睛却冷漠如冰,且带着一丝傲然。   “鬼医姑娘。”阮君炎思忖了番,率先开了口,“在下阮家堡阮君炎,来此打扰姑娘实在非我本意。只是听闻在下的妻子在姑娘这里,特来接妻子回家。”   “你的妻子,”华以沫淡淡地开了口,“怎会在我这里。”   阮君炎闻言,脸色凝重几分,然而还是和善道:“鬼医姑娘,昔时在下中毒,妻子为救在下舍生上了沉渊来求姑娘。虽然后来在下被他人所救,但是姑娘的恩德在下也不敢忘。只是还望姑娘放了在下的妻子,君炎感激不尽。若有所求,但提无妨。在下能做到的,一定为姑娘效劳。”   华以沫闻言瞟了阮君炎一眼,然后道:“我说了,鬼医窟没有你的妻子。若是不信,进去搜搜?”   “你少哄人!上次我们明明亲眼见到少爷夫人进了你这个破窟,就是你身侧的那位姑娘带进去的!”说话的正是上次抬轿而来的人。此时正一脸愤慨地瞪着华以沫,似乎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   一旁的阿奴看到对方指着自己,撇了撇嘴,反驳道:“主人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有本事你自己进去看啊,我们又不拦你!”   “你!”对方甫一开口,就被阮君炎的眼神制止了,只好闷闷地咽下这口气来。   阮君炎朝华以沫抱拳道:“鬼医姑娘,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夺人之妻之事不共戴天,此事于阮某而言不死不休,还望姑娘体谅在下与妻子的一片情意,高抬贵手。”   闻言,华以沫忽然轻笑起来,笑声里带了一丝嘲讽,低头喃喃道:“一片情意么?”话落,华以沫抬起头来,直视向阮君炎,冷冷道:“既然你都说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那你可知我的规矩?”   阮君炎一怔,然后点了点头。   华以沫接着道:“好。既如此,我也不与你多费唇舌。当日苏尘儿前来求医,既入了鬼医窟,我也应了她的请求,同时按照我的规矩要她允一样她最有价值的东西。你说,这可合理?”   阮君炎的眉微微皱了皱,有些迟疑地颔首道:“当是合理。”   华以沫唇边扯起一丝弧度:“众所皆知,苏尘儿乃江湖第一美人。自然,她最有价值的……自然是她自己了。”华以沫说着,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阮君炎瞬间惨白了几分的脸色,言语愈发轻快,“因此,我当时要的,便是她这个人。自那时起,她便不再是你的妻子了。”   众皆哗然。面面相觑。   一时四周陷入寂静。只听得风声入洞发出的呜然之声。入了阮君炎的耳,不知怎的便多了凄凉之意。   片刻。一阮家堡弟子忍耐不住,朝华以沫叫道:“可是,你又没有出手救少爷!这个交换便不成立!”   阿奴见有人争辩,也开口呛了回去:“那是你们少爷的事,同主人和苏姑娘的交易没有关系!谁让你们先毁约的。”   “可是这也没道理啊!”对方涨红了脸道。   “主人规矩一向如此。本来你情我愿的事,谁让你们自己不要主人救的,现在又仗着人多势众来逼要交换的东西,到底是谁没有道理?”阿奴气势十足地驳了回去。   “好了。咳咳。”阮君炎捂着嘴轻咳了声,然后止住了双方的争执,望向神情淡淡似乎事不关己的华以沫,开口道:“鬼医姑娘,君炎无能,累得妻子这般牺牲。只是,”阮君炎的神色愈发坚定,“纵是背了不是,在下也要斗胆讨回妻子。”   “好!”   阮家堡弟子闻言,群情激奋,顺势待发。   “呵。”华以沫缓缓环顾了一遍人儿,眼底的神色愈发冷峻,含着微微的嘲弄,“就这么几个,也敢来闯我鬼医窟?”   阮君炎并未说话,只凝重地望着华以沫,然后伸出了手。   轻轻挥了挥。   一百个阮家堡子弟,拿着利剑,群起而攻。   华以沫在反光的刀光剑影里,淡淡笑了笑。然后手一翻,指尖已多了数十根漆黑如墨的针。   针针夺命。   与此同时出手的,还有一把白色粉末。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一把剑已经刺到了华以沫的眼前。   “有毒!大家小心!”   混乱中,有人喊道。   华以沫在剑及喉咙的前一瞬,腰肢仿佛无骨般往后仰去,同时脚尖一点,身子往后退去。   便是这般后退的工夫,衣袖一挥,又是一把黄色粉末,在空气里飘散开来。   来不及收住去势的人,只来得及望一眼那白衣飘飘的女子,然后便软倒在地。   身后的人又继续蜂拥而至。却苦于被身前的同伴所阻,一时倒乱了分寸。   而阮君炎的剑,已堪堪杀到眼前。   玉剑公子,阮君炎。   阮家堡的剑法,多讲究轻灵、利落,配合阮氏身法,更是快、准、狠。   所有功法皆有弱点,唯快不破。   因此,阮君炎的剑极快。快到一眨眼,便在华以沫后退的当头,到了。   那剑,名唤封灵。剑刃极薄,剑身也不过一指有余,通体白色,泛着银光,倒映在华以沫的眼里。   阮君炎机会掐算得很准,这一刻,华以沫推势方尽,正是前力刚竭,后力未起之时。   华以沫顿足,上身又往后仰了几分,仿佛下一刻便要折断似的,左脚顺势上挑,在避过刺向咽喉的剑尖后,踢向阮君炎的手腕。   阮君炎右手一转,已错开华以沫的脚尖,变了剑势,迅速地改刺对方的肩头。   华以沫已得了后力,往侧翻了个身,同时脚下功法运转,绕到了阮君炎的左手侧。   一时间,青丝扬起,群袂翩跹。   阮君炎的剑势也快,在华以沫转到身侧之时,已跟了过来。   一旁的阿奴抵挡着华以沫身后的众人,不要钱似的撒着毒粉。一时间空气里粉末飞扬,成片成片的人软倒在地,一时众人不敢靠近。阿奴虽自己服了药,却也被呛得可以。   “哎,太浪费了。”华以沫无意间转头瞟见,脸上浮现一丝可惜,缠斗间不忘同阿奴道。   阮君炎望着倒下的人,眼底闪过一丝痛惜,手中剑势愈发凌厉。   华以沫闪躲间看似处处危机,却每每在剑欲及身的前一瞬避过。   阮君炎脸色凝重,不敢放松分毫。   忽然间,华以沫在转身的一瞬,腕间射出一根极细的银针来。   阮君炎方巧倾身刺剑而去,与华以沫离得近,只一眨眼,银针便到了阮君炎的心口处!   阮君炎脸色一白,连忙收剑偏身。   那针却微微一抖,然后变了去势,也跟着一偏。   彼时距离太近,阮君炎来不及再躲,眼睁睁地看着银针入肉。   阮君炎只觉得左肩剧痛,连忙往后一退,便见华以沫手腕一抖,一根细若发丝的银线便收回了手中,重新绕在腕间。阮君炎这才明白过来为何空中的银针会转弯,原来是被银丝所控。   华以沫把玩着腕间的银丝,然后抬头朝阮君炎笑了笑。   这是阮君炎昏倒前最后的画面。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在整理行囊,就没上来更。等会晚上有时间补一章^。^美好的寒假啊,开始了~~~~~~~~~~ ☆、风起云涌(五)   苏尘儿很快感到嘴里有了血腥味。唇角被自己咬破,鲜血缓缓渗进唇齿。   汗水濡湿了衣衫,凉凉地贴在身上。头如同千百根针刺般疼痛欲裂,让人恨不得晕过去才好。   然而神智依旧反常地清醒着。能清楚感知那些细微却密集的疼痛席卷而来,如狂风过境,踏乱一切。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的时光。   腕间忽然被一阵冰凉覆盖。   苏尘儿躺倒在柔软的地面,挣扎着欲睁开眼。   模糊的素白侧影在视线晃动。又渐渐被流进眼里的汗水遮盖上一层薄薄的水雾,然后彻底晕染开来。   紧紧咬合的唇齿,忽然跟着覆盖上冰凉的触觉。   隐约里,唇角的血迹被缓缓擦去。与此同时,什么东西抵到了自己唇边。   “来,张嘴。”   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尘儿的汗水沿着下颔滴下来,落在某人手背。   死死咬牙坚持忍耐疼痛的苏尘儿,忽然张开了嘴。   在对方还未来得及反应的瞬间,抬头,咬住了唇边的手。   与此同时,有什么微凉滑入口中,在喉咙里融化开来。   “主人!”阿奴震惊地望着华以沫的拇指处忽然被倒在地上的美人咬住,吓得失声叫了出来。再看主人,却似乎方被她的呼唤弄得回过神来。   华以沫望着手上的红唇雪齿,以及那张冷汗涔涔、双眼因痛苦而紧闭的脸,并没有动作。   不一会,苏尘儿便因为失力,重新倒回了地面。   一时气息不稳,安静的石室里只听得到苏尘儿的轻喘声。   华以沫望着拇指处微微被咬破的血迹,从怀里取出锦帕,面色淡然地擦了去。然后又重新低下头去看苏尘儿。   片刻。苏尘儿脑中的疼痛渐渐如潮水般褪去,方缓缓睁开了眼。   眼底疲惫。眼神漠然。   华以沫轻轻地笑了。伸出手去,执着锦帕干净的一面,为苏尘儿拭汗。   “可还好?”温柔地仿佛充满怜惜。   却也只是仿佛而已。   “你做了什么?”苏尘儿甫一开口,便问道。   华以沫眉一挑,故作疑惑地问道:“你是指对你,还是对谁?”   “不是我。”顿了顿,苏尘儿垂下眼去,道,“我知道阮君炎来了。”   “噢,你指方才在洞口的那个男子?”华以沫在苏尘儿抬起眼注视的目光里淡淡道,“死了。”   一时陷入寂静。   良久。苏尘儿忽然挣扎着欲起来。   华以沫并未阻拦,只跟着站起身来,望着苏尘儿强撑起自己的身子,然后挪动步伐。   一步一挪。迈出去。   眼神隐忍。唇线紧抿。   阿奴在旁瞧得目瞪口呆。外加一头雾水。   她不明白,为何主人要说那人死了。   不过貌似对于主人的话,本来就是不能多信的。阿奴在心里默默想着。   苏尘儿擦过华以沫的身子,扶着墙,跨出门去。   身后却忽然传来淡淡的声音。   “站住。”   苏尘儿的脚步顿了顿,下一瞬,却重新往前移动了下。   阿奴只觉得眼前一闪,主人的身影已消失了。   转头望去,正站在苏尘儿身前一步开外。   “苏尘儿。”华以沫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你果然没把我的话放心里么?”   苏尘儿被拦住了去路,只抬眼望向华以沫,沉默着。   漆黑的眼睛盈满望不透的雾气。   却透出几分冷漠和倔强来。   华以沫望着眼前线条隐忍刚绝的脸,忽然笑了起来。   “你是想要见他么?我便满足你。”   言罢,忽然转头朝阿奴道:“阿奴,速去把人给我带进来。”   “是,主人。”阿奴点头应下,往外奔去。   华以沫与苏尘儿对峙般地互望着,两个人眼里都透出一股寒气。   一时间,穴内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不过盏茶时间,阿奴便提了个人进了来。   苏尘儿凝立的姿势终于有了改变。她偏过头,望向阿奴手里的人。   阮君炎昏迷着,脸色苍白,青色衣袍因消瘦的身子显得有些宽大。   苏尘儿的唇抿得愈发紧了。   “嗯?看到情郎可还满意?”华以沫望着苏尘儿的目光,在一旁缓缓开了口。   苏尘儿的脸重新转向华以沫。   “他没死。”   “是没死。不过快了。”华以沫摊摊手道,“这回谁都救不了。我的银针被我用特殊的功法封入他体内,不出三日,便会血流滞涩,竭血而亡。”   苏尘儿长时间地望着华以沫。   “我不懂。你为何要这般做。”仿若喃喃自语般的话,轻轻落在安静的空气里。苏尘儿的目光落在华以沫身上。   “我喜欢。”华以沫望着苏尘儿的眼底,有一丝得意。   苏尘儿的视线重新瞟了眼阮君炎,然后正视向华以沫。   从胸口,溢出一声叹息来。   “你究竟想要如何。华以沫。”   轻飘飘落地的一句话,却令眼前的人儿明显怔了怔。   华以沫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了。   记忆里的那人,温柔的唤着自己:以沫。以沫。   相濡以沫。她笑着,拉着自己的手,道:以沫喜欢自己的名字吗?相濡以沫,以沫一定会幸福的。   只是,彼时她还忘了另外一句。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所以,她恨江湖。恨这个,充斥着热情、冷酷、责任、自私、仁义、阴险的江湖。   当她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另一个声音唤着时,不知为何,心里不可名状地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   即便眼前的人语气冷漠。丝毫不温柔。   “我不想如何。”华以沫道。   苏尘儿凝视着华以沫,然后,跪下来,俯□去。   华以沫颇有兴致地望了眼苏尘儿,戏谑道:“你想为了他再求我一次?你以为我还会答应么?”   苏尘儿淡淡道:“尽人事,听天命。他活,我是你的;他死,我便一道。”   连阿奴都能清楚感觉石室里的气氛有些紧张。一时不敢大声喘气。   华以沫闻言,眼底神色深了几分。语气却依旧轻松道:“我要如何信你?”   苏尘儿抬头,望向华以沫,一字一句道:“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阮君炎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虎皮之上。   他动了动身子坐了起来,方发现左肩处酸酸麻麻,行动有些滞缓。   正在疑惑间,眼角余光已瞥见人影朝自己走来。   “尘儿!”阮君炎一眼就望见了走在华以沫身后的苏尘儿,连忙出声唤道。   苏尘儿的视线投过来,却并没有说话。   “好了?”华以沫打量了阮君炎一眼,然后转头朝苏尘儿道,“如你所愿。”   苏尘儿点点头,轻轻道了声谢谢。   阮君炎皱了皱眉,也意识到有哪里不对,记忆回到晕倒前一刻。视线在眼前两人身上来了个回,似乎想到了什么般,脸色一白,有些反应过来。   开口时,声音便带了丝颤抖:“尘儿,你不会……”   苏尘儿的目光落回阮君炎身上,顿了顿,方开口道:“君炎,回去罢。”   阮君炎往前一步,却被华以沫挡在了面前。   “阮公子。”华以沫冷着脸道,“请你遵守鬼医窟的规矩。既已醒转,便请回罢。至于尘儿……”说着,眼角瞥了一眼苏尘儿,口中继续道,“已是我的了。既然你也说,上次不作数,这次自己撞上来,可怪不得我。我毒你,是为自保;我救你,也得了回报。咱们两不相欠,便不要多做纠缠。”   阮君炎纵是好脾气,也红了眼怒瞪向华以沫,道:“荒唐!”   “我倒觉得,一命换一命,你情我愿的,合情合理,哪里来的荒唐?”华以沫道。   阮君炎怒极,不愿多言,瞬间便出了手。虽手中没有剑,右掌却夹杂着雷霆之势,击向华以沫的面门。   华以沫一笑,一把扯过身旁的苏尘儿,然后往后飞快退去。   阮君炎毕竟连遭两回毒,身子虚弱,出手便慢了几分,被华以沫轻松躲过。   “君炎,住手!”苏尘儿忽然开了口。   阮君炎的身势一顿,下一瞬,陡然喷出一口鲜血。   华以沫瞧着地上白色的虎皮上染了污血,第一次明显地露出恼怒的表情。   她抬头望向阮君炎,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阮君炎!你不要得寸进尺!”   话音方落,手一翻,腕间的银针便出现在指间。   苏尘儿见状知晓华以沫动了怒,连忙伸手拉住了华以沫的右手,朝她摇了摇头。   “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算是二更了!虽然有点迟……咳咳。看到大家这么喜欢本文又惊又喜,本来以为女生爱看武侠文的不多呢。嘿嘿,顿时好有动力~~~爱你们~~╭(╯3╰)╮ ☆、纠缠不休(一)   华以沫锁着好看的眉偏头望了苏尘儿一眼,眼底俱是不悦,却到底没有再动。只是那眼神冰得仿佛要将人生生冻僵。   似乎是怕华以沫反悔,苏尘儿保持着扯着华以沫右手的姿势,转向阮君炎道:“君炎,我既已应了鬼医姑娘的条件,看到你醒来,也是允诺的时候了。至于我们的亲事,”苏尘儿定定地望着阮君炎,眼底神色一时复杂到看不通透,“其实也并不算是成功,你也不必这般。你是阮家堡的少爷,有自己的责任,万不该将儿女私情累了阮家堡。至于我,你也不必介怀,鬼医姑娘没必要太为难我。只是你若执意如此,怕是未能将我带走,又令我难做了。”   阮君炎闻言,神色怔怔,仿佛不敢相信一般。   只听“嘭”的一声,阮君炎手一松,手里的封灵剑已落地,落在虎皮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尘儿。”阮君炎轻轻地唤了声,面色有些悲戚,“我阮君炎虽不是什么英雄,却怎可为了自己的性命置你于不顾?不说我与你青梅竹马,纵是寻常人家,我又怎可将你放之任之?若是如此,这条命,不要也罢。”言罢,眼神决绝,朝华以沫道,“既是你救的我,我还你便是!”   话落,脚一踢,脚边的剑应声而起,落入阮君炎手中。阮君炎剑一横,便欲自刎。   苏尘儿脸色一变的同时,华以沫手中的针已击在剑刃之上,力道沉重如铁。阮君炎本就去势匆忙,没顾得及使上真气,手一抖,剑重新落了地。   华以沫望着怒目而视的阮君炎,淡淡道:“你要还,我可不收。至于你要死,不要脏了我的地方,请出去再自我了断。还有,”华以沫眼神里带了一丝嘲讽,“我不是善人,不做赔本买卖。你的命,可没苏尘儿值钱。”   阮君炎脸色愈发惨白,尽失了血色。   苏尘儿见阮君炎无事,暗暗松了口气,才开口道:“君炎,先回去罢,不要做傻事。我也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阮君炎凝视着苏尘儿,沉默着没有开口,也没有离去的打算。   “真是麻烦。”华以沫皱了皱眉,不愿再理会,伸手扯了苏尘儿的手腕,甩了甩衣袖便转身兀自朝通道行去。   阮君炎上前几步,咬着牙欲跟,一旁的阿奴已经上前来拦住了他。   “姓阮的,你烦不烦?”阿奴神色不屑道。   阮君炎望向眼前的粉衣女子,拳头在身侧攥紧。   阿奴忽然朝阮君炎笑了笑。   阮君炎有些不明所以,鼻间已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下一瞬,意识一松,往前倒去。   阿奴轻巧地往旁边一让。   这次的闷响声,比剑落地时重了不知多少。   “啧啧,主人怎么不早些下迷药呢,浪费这么多口舌。”阿奴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将瓶塞盖了上,然后才在鼻前挥了挥手,看着趴在地上的阮君炎嘟囔道,“这可是药效最强的迷药了。可是,为什么苦力总是我?”   一路碎语着将阮君炎提了起来,往洞口走去。   这几日,江湖上又起了新的风波。   这次,是有关天下第一庄,风秋山庄的事。   风一啸的大女儿风舞将于下月初九嫁与江湖第一刀客凌迦。   一时风秋山庄风头无二。   有人欢喜有人愁。一时,凌迦与阮君炎相并被提及的次数也不断增多。   江湖事多,乐的自然是各个茶楼的说书人。因为围着他听说书的,也越来越多。   “嘿,你们说巧不巧,你方唱罢我登场。这阮君炎妻子没找回,风秋山庄又开始轰轰烈烈地要开始办喜事了。啧啧,不知阮天鹰的脸要黑成什么样子了。”说书人扇子一撒,笑眯眯道。   底下有一人似想起了什么,开口喊道:“不是听说鬼医给风一啸治过毒吗?会不会……”   下面的话,大家心照不宣。   说书人的扇子朝说话者一点,道:“兄台好记性。这风秋山庄,可欠过鬼医一个大人情,难保不是趁此机会拉拢鬼医。鬼医虽然性格不怎样,医术倒的确在江湖中数一数二,难得匹敌。”   “不是还有易大神医吗?不知这两人孰高孰低?”   说书人点点头,接道:“这话问得好。易远得妙手神医真传,倒也颇有一分能耐。只是据说,鬼医医人,金针十三,对症下针,针到必除。这般看来,倒比易远快了不是一点两点。而且……”说书人顿了顿,方凝了神色,将声音提了提,道,“不要忘了,鬼医出名之时,方才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这才是最可怕的事。”   众人被说书人一提,方才想起他们口中的鬼医,比之二十有余的易远,当真是年轻得过分了。而这医术,却丝毫不逊于对方。谁都不敢保证,假以时日,鬼医的医术会恐怖到何种境地。   若鬼医只是个大夫,自然是武林之福。只是如今,当真是福祸难料。   “庄主,需要的物件已准备齐全。还有别的吩咐么?”说话的正是风秋山庄的管事风启。他是风氏的旁支,却因能力出众而担任管事已有七年,如今四十有二。   风一啸摆摆手,道:“不用了,你做事我放心,便先下去罢。”   “是,庄主。”风启望了眼对自己笑了笑打招呼的风苒,然后退了出去。   风一啸转头继续问风苒:“你可有把握?”   风苒耸了耸肩,道:“我尽量罢。”   “嗯。那你现在就启程罢。我让定儿跟着你。”风一啸沉吟道。   风苒闻言,连忙摇头拒绝:“不用了爹,大哥这几日已经很忙了,到沉渊也不过几日的路程,不用那么麻烦。我会在二姐成婚前赶回来的。”   风一啸还是有些不放心:“谁让你平日练武偷懒,要不是没有比你更合适的,我才不会派你过去。这样吧,我派几个手下跟着你。江湖险恶,万不能冲动行事。”   “知道了,爹。”风苒笑了笑,道,“为了二姐夫,我一定努力将人带过来。”   鬼医窟。   华以沫坐在浴桶旁,不时往下面丢进些柴火,好让那水继续翻滚,保持热度。目光则带着探究意味地落在水里的人身上。   苏尘儿双眼紧闭,□的香肩瘦削圆润,因为热气脸颊湿润泛红,而埋在水里的身子却微微颤抖。青丝因为沾湿贴在脸颊两侧,睫毛颤得厉害,红唇愈发艳红,脖颈修长,锁骨精致,一路蜿蜒至水面。   那水,并非澄清之色,竟是带了微红。   华以沫掐了掐时辰,从旁边放置的几个瓷瓶了挑了较远的那个,从里面倒出一粒白丸来。   然后,伸出手去,将药丸递给某人。   冰凉的手指触到热意滚烫的红唇。   华以沫认真的眼神,忽然晃了晃。然而很快,便重新恢复了平静。   她一手钳了苏尘儿的下颔,让她微微张开嘴来,然后将药丸塞入唇齿之间。   一时湿润之意触及指尖,指甲碰触齿背时发出清脆的一声。   意识早在模糊边缘的苏尘儿只觉得浑身滚烫,整个身子仿佛被什么挤压着,连骨骼都发出错节之声。   每一寸肌肤,都敏感到仿佛微微一触碰就会破裂开来。而身旁微微晃动的水,每时每刻都在向自己施压。   而唇齿之间,忽然滑入什么东西。   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   脑海里有一根弦,突然啪地一声,断了。   整个身子,彻底沸腾起来。身体内部仿佛点燃了一把火,蹭的燃烧起来。   周身的挤压,顿时化作外部与内部的倾轧。身子在承受两者互相抵触争斗的压力。   有那么一瞬间,苏尘儿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意识将离未离,只残留了一丝丝牵连着这具饱受痛楚的身子。   有一抹冰冷,忽然从模糊的意识里冲出来,游走在自己轮廓上。   一触,即收。   而随着那短暂细微的碰触,身体仿佛也随之安静下来。火势渐缓,身体放松。   唯一那丝执着的神智,也随着身体的松懈,而彻底涣散开来。   华以沫望了眼随着白丸入口而呼吸急促的苏尘儿,从怀里取出一个木匣。   苏尘儿的身子似乎在被烧烤似的通红,那水也随之愈发红了几分。   华以沫打开木匣,里面安静躺着十三支长短不一的金针。   她取出金针,手指稳如石,然后寻了穴位,毫不迟疑地刺下。   金针小半截破开苏尘儿吹弹可破的肌肤,颤颤地停留在穴位之上。   一根。两根。三根。   华以沫下手越来越快,丝毫不受空气里的水雾影响,仿佛那些穴位早已深入骨髓,不必辨清便能一一指出。   不一会,苏尘儿的肩膀之上,已插了七根金针。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觉得最后那段写得好暧昧……咳咳 ☆、纠缠不休(二)   浴桶里的水色多了几缕细细的血丝,缓缓飘荡在水里。   华以沫掐准了时间,一刻方过,便抬手将那些金针都取了出来,收入了木匣中。   苏尘儿昏厥地靠在浴桶边沿,水雾将那清丽的容颜缓缓氤氲出一层薄纱,染上那一头柔顺青丝与纤长的睫毛。   华以沫则手撑下颔依在桶沿上,饶有兴致地凝视着苏尘儿安静的容颜。   顿了顿,伸出手,拂去了苏尘儿脸上的水滴。   以及那睫毛上欲落未落的水珠。   阿奴捧着换洗衣物进门时,瞧见的便是自家主人托腮望着昏迷美人的场景。周围一片缭绕水雾,将两人包裹其中,显得迷离而不真切。   华以沫听到动静,微微偏了头,望向阿奴。   “主人,时辰到了。”阿奴说着,便将手中的衣物放在了一边架上,然后取下了擦身的巾帕打算为苏尘儿收拾。   华以沫闻言便站了起来,转身前又瞟了苏尘儿一眼。似想到了什么,忽然朝阿奴开口道:“到时候直接送去我那里罢。”   唇角,勾起一丝弧度。   阿奴望着笑得欢愉的主人,忍不住心里又打了个冷颤。   苏尘儿醒转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鼻间传来米粥的香气。   苏尘儿只觉得整个身子都仿佛被掏空了一般,轻得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   而闻着食物的味道,似乎……饿得很了。   喉咙有些干涩,苏尘儿忍不住轻咳了两声。转过头时,正望见薄帐被一双芊芊玉手掀了开。   “醒了?”华以沫半坐在床沿,伸出手探了探苏尘儿的额头,然后又探了探她的脉,口中问道,“感觉如何?”   “你这次,又是做了什么?”苏尘儿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华以沫斜了苏尘儿一眼,也不回答,收回手径直站了起来。   薄帐再一次落下。苏尘儿只能透过帐子,看到隐约的人影在外面晃动,似乎是回到了石桌旁。   不过只一会,薄帐便重新被掀开了。   华以沫重新在玉塌前坐下来,然后伸出手便去扶苏尘儿。   “不用,咳咳,我自己来。”苏尘儿轻轻推开华以沫的手,勉强道。   华以沫闻言听话地收回了手,挑着眉望着试图自己撑起身子的苏尘儿。   在苏尘儿第三次起身失败后,终于放弃般地躺回了床上。   “如何,要我帮忙么?”华以沫手里仍拿着那碗水,望向苏尘儿道。   言罢,便兀自伸出右手,穿过苏尘儿的后颈,然后扶住了她的肩,将她带着微微半坐起来。   “谢谢。”苏尘儿低声道。   “如何谢?”华以沫接下话来,话语认真,神色却带着一丝戏谑。边说边将碗沿递到苏尘儿唇边。   苏尘儿慢慢地喝着水,垂着眼并不说话。   几乎是半个身子靠在某人怀里,能感受到柔软的身体,与透过衣料沁出来的低温,而整个人则被苦涩微凉的药香所覆盖。   不一会,苏尘儿抬起了头,示意自己喝完了。   华以沫却没有将扶着苏尘儿肩膀的手松开,反而唇凑到苏尘儿耳边,话语轻柔道:“你还没说,要如何谢我呢?”   华以沫感觉到耳廓处一闪而逝的冰凉之感,随之而来的便是温热的呼吸,身体一僵,片刻后才声音淡然道:“我不是,整个人都是你的么。”   华以沫闻言忍不住笑了,她放下苏尘儿缓缓站起来,将碗放回了桌上。又取了桌上的米粥过来。   “差不多也该饿了,你身体刚清,只能喝些米粥了。”华以沫拖着碗,偏着头皱了眉头佯装烦恼道:“貌似你也没气力吃了,这可如何是好。”   苏尘儿自然听出了华以沫故意在逗她,抬眼望了眼对方,一时沉默下来。   华以沫望着眼前虚弱地躺在自己怀中的苏尘儿,那望向自己的眼神却依旧清冷隐忍,丝毫不因自己此刻的处境起些波澜,愈发觉得有趣,开口道:“我瞧你方才同阮君炎说话不是挺温柔的么,怎么这会便是这般待遇了?你便是这么对主人的?”   “尘儿不敢。”苏尘儿淡淡道。   华以沫打量了苏尘儿一眼,俯□去,脸几乎要贴在苏尘儿脸上。   “尘儿,这样可不行噢。”华以沫温热的呼吸轻轻扑在苏尘儿脸上。   苏尘儿微微偏开头去,抿着唇不说话。   华以沫唇边笑意愈发浓,将脸收回来,右手绕过苏尘儿的后颈,执了勺浅浅舀了口米粥,然后递到苏尘儿唇边。   苏尘儿一时没有动作。   华以沫也不开口,便这般保持着姿势等待着。   半晌。苏尘儿还是微微张了口,将唇边的粥咽了下去。   “这才乖。”华以沫的声音飘忽,手上动作不停,“听话些,才能少受点苦。”   苏尘儿沉默地吃着华以沫喂来的米粥,神色平静。   “今天还要试什么?”苏尘儿吃完米粥,望向华以沫问道。   华以沫瞟了玉塌上的人一眼,轻笑道:“不急。待你身子养得好些了,再开始也不迟。”   苏尘儿点了点头,淡淡道:“我累了。既然无事,先休息了。”   言罢,翻了个身,背对着华以沫,阖上了眼。   耳后忽然贴上一抹微凉。   苏尘儿睁开眼,伸出右手,握住了对方扰乱的手指。   鼻间药香愈发浓郁。   “尘儿怎这般冷淡?”华以沫的声音从苏尘儿身后传来。   苏尘儿抿着唇并未开口,重新闭上了眼。   对方的手指却从苏尘儿的手里抽了出去,然后,贴在了苏尘儿微微弓起的背上。   苏尘儿咬着唇,不欲理会,兀自阖眼休息。   那手指却愈发肆意,缓缓游走在苏尘儿背部,勾勒着线条。凉意便一直透过里衣渗透进来。   苏尘儿的身子一寸寸僵硬。   “这些,都是我的了。”淡淡的话语从苏尘儿背后传来,“唔,江湖第一美人,果然身姿妙曼,秀色可餐。还真让我可惜不是男儿呢,否则这等美事,啧啧,也不知羡煞多少人。”   身后的人似乎自言自语上了瘾,继续道:“想来这郎才女貌,有情有义的,本该是天作之合,却硬生生让我拆了散,不知又招多少人恨。”顿了顿,声音贴近耳后,缓缓吐道,“尘儿,你可有恨?”   苏尘儿闭着眼,并未开口。   华以沫轻笑的声音传到苏尘儿耳朵,连带着一阵阵热气,染得那小小的耳廓微红了起来。   苏尘儿的面色,却有些苍白。   苏尘儿的身子在华以沫的药物下飞快地好转。   这日午后,华以沫从药房归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碗。碗里是深棕偏黑的液体,而碗心,则静静浸泡着一粒黑色药丸。   苏尘儿神色平静地坐在床沿,望着华以沫手里的碗,淡然道:“如何服用?”   华以沫笑笑,道:“只需服用那药丸便可。”顿了顿,“你不好奇这是什么药么?”   苏尘儿抬眼望了望华以沫,然后,摇了摇头。她也不多说,直接拾了那粒药丸,然后放入嘴中。   药丸并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苦涩,反而带着淡淡的植物香气,味道也有些辛辣涩然,却也并不十分难以下咽。   华以沫在苏尘儿身旁坐了下来,静静地望着沉默的苏尘儿。   “药效是多少时间?”   苏尘儿偏头问了一句。   华以沫转了转眼珠,思忖道:“预计是一刻后生效,至于持续多久么,我也不太清楚。之前的剂量太重,伤人神智,这次我减轻了,不知效果是否有损。”   “嗯。”苏尘儿轻轻应了声。垂着眼等待着药效的发作。   一时石室里安静得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   药效来得比苏尘儿想象中的药突然许多。前一瞬还清醒的意识,眨眼过后便模糊开来。整个人仿佛突然被拖进梦境之中,着不到边际。眼皮软软地耷拉下来,覆盖住了涣散的眼珠。   华以沫等待着苏尘儿的头彻底垂了下来,呼吸平顺,看起来就像坐着睡着了一般。她笑了笑,然后举起手里的铃铛,轻轻摇晃了下。   铃声清脆。   苏尘儿的眼突然睁了开来。仿佛被噩梦惊醒的人。   眼神挣扎。   铃铛在华以沫指尖,又被摇晃了下。   苏尘儿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忍耐的痛楚。冷汗瞬间便浸湿了后背。   那铃声听在苏尘儿耳里,仿佛是魔咒一般。头部随着每一次铃声的响起,剧痛便烈上一分。感觉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根长刺,随着铃声一寸寸刺进头颅里一般。   在铃声响了五次后,苏尘儿的指甲已经掐破了自己的手心,开始流出血来。而那唇,早已被自己咬破。   华以沫皱了皱眉,停下摇铃,从怀里取出一块锦帕,俯□轻轻擦过苏尘儿被鲜血染红的唇。   苏尘儿脸色随着铃声的停止渐渐松缓下来。   华以沫将手中的锦帕塞进苏尘儿手心,止住了那鲜血。   “不要弄脏玉塌噢。”华以沫在苏尘儿耳边轻轻道。   话再说,手却一晃,铃声重新响了起来。   苏尘儿方平缓下去的神情再次被痛苦布满。那根隐形的刺也开始重新刺入头颅。每一寸的推进,都让人头疼欲裂。苏尘儿挣扎着朝华以沫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臂。摇了摇头。   “很疼么?”华以沫望着苏尘儿停下来喘息,出口问道。   苏尘儿兀自咬牙忍耐,并不接话。   “还这般倔么?”华以沫无奈地耸耸肩,另一只空着的手接过铃铛,又摇晃了一下。   苏尘儿手瞬间收紧,唇角忽然流下血来。   下一瞬,成功晕了过去。   华以沫望着被痛晕过去的苏尘儿,顿了顿,伸出手,食指轻轻擦拭过苏尘儿唇角的血迹,然后放在自己眼前。   望着那丝指尖鲜红,忽然笑了起来。   “苏尘儿。呵,真是有趣的人儿。”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卡了卡文,现在才写好…… ☆、纠缠不休(三)   “主人,主人。”   天甫一亮,阿奴就过来唤华以沫。   “嗯。”华以沫听到声响,睁开了眼睛。   “主人,又有人过来求医了。”阿奴低头答道。   华以沫的声音静了静,方轻轻道:“我知道了。”   “主人。”阿奴悄悄抬起头,望着薄帘中的两个人影,轻咳了一声,道,“这回比较特殊……”   “噢?”华以沫口里应着,侧头却望向也醒转过来的苏尘儿,唇角含笑,看不出意味,手里把玩着对方枕间的一缕青丝。   “来的是百晓楼的玄、黄两位护卫。”阿奴接着道。   华以沫手里动作顿了住,眼神一下子深邃起来。   “百晓楼么……”华以沫喃喃重复。   “嗯。主人可要见见?”   苏尘儿望着若有所思的华以沫,后者把玩着她青丝的手渐渐收了回去。眼底波光闪动,一时倒晃得整张沉寂的脸生动起来。   华以沫的视线对视上苏尘儿的,唇边勾起一丝弧度:“尘儿可要同我一道?”   鬼医窟外。   玄三静静地站立,眼神眨也不眨地注意着鬼医窟的动静。   他知道,这一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两日前情景浮现在脑海。   “阿玄。你知道这一次去意味着什么。”   窗边的人儿长袍玉立,背对着玄三,声音却带了抹萧瑟。   玄三低着头,嗯了一声。   “采儿等不了太久了。无论如何,必须给我把鬼医请回来。若是不能,你们,都别回来见我。”   玄三的脸色凝重,抱拳道:“玄三,定不辱使命。”   “嗯。天一、地二去冰魄宫求朱果了,你带着黄四一道罢。阿黄虽然心性不定,不过也算机灵,人多,我也稍微放心些。”   “可是楼里……”玄三有些不放心。   “无事。一时半会出不了差错,我要的,只是确保你们能将鬼医带过来而已。”顿了顿,窗旁的人又开了口,语气坚定,“记得,不要来强的,态度柔和些。鬼医这人,经历不同于常人,个性阴晴不定,你便按我的吩咐,将那锦囊拿与她瞧便是。无论如何,都要用利益说动她,不要试图用情理晓之。”   玄三按了按方才收进怀里的锦囊,低下头去:“是,楼主。”   “三哥,你说这鬼医,真的如情报里说的那般美貌么?”黄四凑到玄三耳边,悄悄问道。   玄三瞪了黄四一眼,黄四只好悻悻地闪到旁边,与一旁的手下唠起嗑来。   耳边忽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黄四突然顿了话头,同玄三一起,抬头望向洞口。   一人神色凝重。一人神色好奇。   华以沫望着眼前身着一身玄衣的男子,停下脚步来。   玄三上前一步,朝华以沫抱拳,语气恭敬道:“玄三奉百晓楼楼主之命,特来请华姑娘。”说着,从怀里掏出那精致的锦囊,低头递出手去,“这是楼主嘱咐要交予华姑娘的只言片语,还望华姑娘赏脸一瞧。”   华以沫站在原地,却没有动作,只眨了眨眼,语气慵懒道:“若我是不赏脸,懒得看呢?”   玄三闻言,并无不悦之色,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道:“素问华姑娘医人的道理,百晓楼也备足了诚意而来。这锦囊内的条件,若是华姑娘不为所动,我等绝不多加纠缠。”   华以沫沉吟了一番,方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阿奴。   阿奴点点头,上前几步,来到玄三面前,伸手接过了锦囊,然后折回到华以沫身旁,将锦囊打开,递给了华以沫。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纸条。   华以沫缓缓展开纸条。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华以沫平静的脸色,忽然一变。   一时间,空气静默下来。所有人都不再说话。   因为每个人都感到,手指攥得纸条微微发白的那个女子身上,气息威压骤然释放。仿佛一块大石,沉沉地压在众人胸口,体内血流都一时有些滞涩。   良久。   华以沫缓缓将那张纸条放回了锦囊之中。脸色也重新恢复平静。只有那眼底,依旧敛着不知名的风暴。   狂乱得,仿佛要把所有东西席卷进去。   抬头时,华以沫的眼神却已经重新恢复了淡漠。   “什么时候出发?”   苏尘儿没有料到,这么快便离开了鬼医窟。   不过几日的时间,不知为何,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喧闹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围绕,各种吆喝声、谈天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苏尘儿眼角余光瞟到微阖着眼依在车厢上假寐的华以沫,脑海里闪过一日前的画面。   她离华以沫极近,因此很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那眼底一闪而逝的痛意,虽然极快,却真实清晰。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华以沫闭着的眼忽然睁了开来,视线正好同苏尘儿探究的视线撞在一处。   那眼底,一片冰冷。   苏尘儿也不在意,自然地收回了视线,望向身旁的阿奴掀开车帘后的世界。   冰冷的视线依旧粘在自己身上。苏尘儿很清楚便能感觉到某人此刻心情的不佳,却也不戳破,更不想招惹。   她不想招惹,华以沫却不这么想。   放在膝盖的手腕,忽然被一阵冰冷覆盖。   苏尘儿略带诧异地转过头来。   脸堪堪侧过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的脸。对方的呼吸拂在自己脸上,带着药香,竟微微有些痒。   苏尘儿忍不住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头,拉开了一段距离。   华以沫似也一时没有料到,眼神微微一怔。   不过片刻,便回过神来。   “我方想起来,上回埋在尘儿体内的药,似乎还没褪尽呢。”华以沫温柔地开了口。   苏尘儿自然不会以为这温柔是真的温柔。因此也只是回了个笑,道:“不碍事。”   “这药每到子时便会发作,如今突然出了来,没了鬼医窟缓解的药池,倒是要辛苦尘儿几日了。”华以沫似有些不忍,叹息道。   苏尘儿垂下眼来:“那也是无法之事。”   华以沫点点头,笑道:“所幸不过还剩两次而已。熬过这两日,尘儿便可轻松一阵了。趁着这次出来,万要尽兴才好。鬼医窟这般狭小,我本还怕闷坏了尘儿。”   “嗯。”苏尘儿轻轻应了声,便不再开口。   华以沫还想说什么,身旁的阿奴忽然惊叫起来:“哎呀,打起来了!”   眼神蹦出火花,一脸兴奋。   华以沫顺着阿奴的话往外望去,果然瞧见地上躺着个男子,而一旁酒楼二楼忽然又跳下两个男子来。甫一落地,便举起手里的剑朝地上的男子刺去。   只见地上男子一滚,便滚出了华以沫等人的视线。然而紧接着,车外便听到车夫“吁——”的一声,止住了马。   车厢一震,停了下来。   车外传来叮叮当当兵器相交之声。   阿奴忍不住便要撩车帘去瞧。   手方触到车帘。忽然一个人影撞进来。   阿奴惊得手一抖,抬脚便踹了出去。   车厢剧烈一阵。   苏尘儿猝不及防,身子一晃,便晃进了一旁华以沫的怀里。   华以沫注意力本也被阿奴那里吸引,不料怀里突然便撞进一个柔软身躯,同时一只手抓住了胸前衣襟。   一股淡淡的沁香飘入鼻中。   华以沫一怔,低头望去,正巧望见耳后一抹微红。   苏尘儿略带尴尬地松开了方才用来稳住自己无意抓住的对方衣襟,稍稍退了开去。   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苏尘儿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乱了。”淡淡的声音响起。   苏尘儿在心底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整了整对方被自己攥皱了的衣襟。   车外传来“砰——”的一声,听声音似乎是被阿奴踹下车去的人儿落地之声。   然不过眨眼间,一把剑却“嘶”地刺穿车帘,露出锋利的剑尖来。   阿奴身子往后仰去,躲过了这一剑。心中着恼,哼了一声,便从袖中取出无根墨针,甩手便飞了出去。   车外如期传来啊的一声惨叫。   “三师兄!”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   车外响起玄三的声音:“对不住。我等路过而已,只是不幸殃及,轿中贵客才失手伤了贵师兄……”   “废话少说!看剑!”对方打断了玄三的话,直接出了手。   车外重新传来混乱的打斗声,不时传来黄四插科打诨的声音。只是渐渐地,随着刀剑的密集声,那声音也低了下去。   “大家围住车厢!保护好贵客!”玄三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主人……这是怎么回事?”阿奴避开危险的车门处,转头望向华以沫,挠了挠后脑勺疑惑地道。   “你引火上身了。”华以沫重新靠在车厢上,不清不淡地答道。   阿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那把愤恨之下的毒针惹了祸,嘿嘿地笑了笑,便坐回了车厢里,偷偷撩起两侧的车帘往外瞧。   “主人,百晓楼的又撩倒了一个。”   “主人主人,有个女的好生威猛啊,杀了好几个百晓楼的。”   “哎呀,主人,似乎又有一批人过来了。”   随着阿奴的声音方落,车外便响起了一声闷雷般的响声:“都给我住手!”   随之而来的,是乒乒乓乓刀剑落地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没更……所以晚上会再补一章~~ ☆、纠缠不休(四)   玄三的声音传入车内:“原来是金长老。在下乃百晓楼玄护卫,这位是黄护卫。”   “原来是天地玄黄的两位护卫。”略带沧桑的声音缓缓响起,“只是不知百晓楼为何伤我术门弟子?”   “这……实在是误会。”玄护卫抱拳带着歉意道,“我等途经此地,不曾想遇见贵派在与人打斗。贵弟子无意冲撞了百晓楼的贵客,才会被误伤。”   “金长老!你看三师兄!对方下手这般狠辣,竟然……竟然把师兄他……”女子的话语渐渐被哽咽声所遮盖。   “玄护卫。”那个被唤作金长老的人再开口时,声音已带了一丝悲痛之意,“这事不管如何,还是需要百晓楼给个交代。虽然我们术门比不上百晓楼名气大实力强,然而也不是怕事之辈。冲撞贵客是我们不对,但因这点小事被杀,我们实在无法接受。”   “这……”   玄护卫还未来得及说话,阿奴的声音已冲出车帘传到两方耳中:“啊呸!什么小事!方才要不是阿奴躲得快,便要刺出个血窟窿了!不过是自保而已,你们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   马车外的黄四一听,忍不住闷笑一声,在看到对方金长老黑下来的脸色时,连忙将头低了下去,掩饰唇角的笑意。   “放肆!”金长老身旁的年轻女子闻言气得瞪大了通红的眼睛,似乎想要将车帘瞪穿一般。   “咳咳……金长老,贵客快言快语,虽有些不客气,但还是有些道理在,望金长老莫怪。”玄三在一旁道。   金长老深吸了口气,沉着脸道:“这事术门虽然有错,但错不及死吧?”   “说了是自保,我又没绑着他手脚让他受死,他自己学艺不精躲不过,阿奴有什么办法。”马车内的阿奴哼了一声,丢下这么句话来。   “你们下手这般恶毒,想来也不会是好人!”金长老旁边的女子闻言,上前一步,便气得去掀车帘。   黄四正站在马车前,瞧见女子出手,一伸手便架住了女子的手。   “哼,不是好人就可以让你们随便在身上捅个血窟窿了么?你们伤及无辜难道是好人?”阿奴追责道。   “咳咳,迟姑娘,里面的是百晓楼的贵客,动不得。”黄四尽量让自己脸色看起来严肃点,眼底却因马车里人的话起了一丝笑意。   被唤作迟姑娘的人面色本来还有些愤怒,听到黄四的称呼,显然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姓迟?”   黄四笑了笑:“迟姑娘难道忘记,我们是百晓楼的么?”   “既然知道,还不让开!你再包庇凶手,别怪我不客气!”迟昕昕说着已经抬起另一只手,朝黄四攻去。   黄四脚步不动,似乎对术门招式极为熟悉,见对方攻来,也不着慌,见招拆招,看起来颇为轻松。   金长老正要出口阻止,见到黄四这般,眼中神色一震。   玄三叹了口气,朝金长老抱拳道:“金长老,恕我们无理,只是轿中之人,楼主吩咐,当真是不能动的。”   “里面是谁?”金长老望着玄三一字一句道。   玄三缓缓摇了摇头。表明不能说。   一旁,迟昕昕已经被黄四制服,反剪着手一推,迟昕昕便往前踉跄了几步,跌到金长老身前,被一旁的大师兄一把扶住。   “玄护卫,我敬你们百晓楼,只是这事,我必须给术门中人一个交代。”金长老往前迈了一步,浑身气势瞬间聚拢起来,威压震人。   玄三的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望了眼前十几号术门的人,己方却除了自己和黄四,由原先的八个只剩下四个。   火势一触即发。   “金长老。你当真要与百晓楼动手么?”玄三只想把事情压下来,因此语气依旧和缓,“这事待我禀报楼主后,自会向贵门请罪。百晓楼并无意与谁为敌。”   “废话少说。人已死,要你请罪何用!今日,我非得留下凶手来!管他是不是你们的贵客!”金长老又向轿子迈前一步。   下一瞬,身子已如离弦之箭,冲向软轿!   与此同时暴起阻挡的,自然是离金长老颇近的玄三。只一眨眼,两人便交手在一处。   而黄四则被迟昕昕与其大师兄一同缠住,一时也不分胜负。   其余人却看起来没这么幸运了。   剩下的十一个术门众人,对上了四个百晓楼的人。   然而本应很快分出的胜负,却被几枚针彻底打乱了。   针针入颅。   快得那些人手上的剑还在往前刺,面容已经僵硬,然后后继无力,“砰”地扑倒在地。   一旁的金长老看到这般场景,几乎目眦欲裂,从喉咙底发出一声闷吼。手掌风驰电掣般的印在玄三胸前。   只见玄三吐出一口鲜血,人飞快往后飞去,正撞在马车的车辕之上,震得马车都晃了晃。   玄三右脚一退,手用力抓住车辕,稳住自己的身子,然后抬手擦去唇角的血迹。   “三哥!”一旁的黄四见状,心神一乱,正巧被大师兄寻了空当,一剑刺来。黄四连忙往旁一偏,才堪堪避过刺向胸口的剑尖。迟昕昕趁此机会,抬脚一踢,正中黄四腹部。黄四往后连退几步,捂着腹部,唇角溢出一丝血来。   另一边,金长老已上前几步,蹲□去查看横躺在地上的术门弟子。   当即脸色骤变。   躺在地上的人皆唇色发黑,七窍流血,显然是中毒而亡。有的还没死去,面色痛苦地地上挣扎了几下才没了呼吸。   金长老缓缓抬起头来,瞪向车厢,眼睛泛红。   而迟昕昕望了地上周围一圈,忍不住又红了眼眶,落下泪来。   一时间,车厢安静得没有丝毫动静。   玄三轻咳了几声,站在了金长老身前,面色沉稳。   他眼底也有一丝不忍,朝金长老抱拳道:“便当玄三今日对不住术门。只是若术门执意要讨个公道,便踏着我的尸体过去罢。”   金长老侧头,望了玄三一眼。   一旁的酒楼二楼的几个窗口,早已被挤得满满当当。街道两旁,也不乏一些驻足的人。周围也不乏一些胆子大或者有几分能耐地,站在远处观看战况。   术门。其实最擅长的并非手脚上的功夫,而是机关之术。他们的功夫,大多是将一些最基本的拳脚功夫精细化,主要讲究根基的扎实,然后才辅之以机关之术。只是门规所定,不及二十,便不可教术,只能练习基本功。这是为防止门下弟子一心扑在机关之术上荒废了根基所作的规定。术门在江湖之上,算是和平之邦,只一心钻研机关之术。若论及武功,怕是连二流门派都只能沾个边;然若是辅以厉害的机关……其效果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因此,当金长老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时,周围知晓情况的人都忍不住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他手上。   玄三的脸色自然也变了变。   那盒子呈七色状,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煞是好看。   “落七彩?”黄四眼神闪了闪。   金长老低头伸手轻轻抚了抚盒子,口中道:“我本不欲使用机关之术。只是……”金长老望了望躺成一片的弟子,脸色悲痛,抬头望向玄三,“看来这次,不得不与百晓楼正面冲突了。”   说着,眼底闪过因决然,便欲抽掉盒盖。   说时迟,那时快,三枚墨针瞬间从车厢里飞出,射向金长老。   “长老!”   迟昕昕的声音方出口,针已到了金长老面前。只见金长老脸色一凝,飞快地往后一步偏头闪过耳边的针,然后一个转身闪过刺向手腕的那两枚。   只是人还未站稳,又是五根墨针紧接着到来。   正在金长老疲于应付身前的墨针时,玄三人一晃,已扑向金长老。   黄四在玄三出手前接到眼神示意,折向一旁,朝迟昕昕两人攻去。   正在众人又斗在一处时,原先的那个声音又在刀剑的砰砰声中响起。   “主人说,她最讨厌麻烦了。”   话语方落,车窗处突然被抛出什么东西,迅速飞向迟昕昕。   迟昕昕见状一惊,下意识地隔剑来挡。   “不要!”   金长老声音响起的同时,那东西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在剑刃上断开来。   一层白色烟雾随之弥漫。   “你们!……”迟昕昕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身子便往后倒去。   同时倒下的,还有她身后的大师兄。   黄四身子趔趄了一下,撞在车辕上。   “太狠了……”黄四口中喃喃道。他虽然躲得快,也及时屏住了呼吸,却还是不小心沾到了些许,脚下也有些发软。   “车里的姑娘……可有解药赏给在下?”黄四摇了摇头,甩掉席卷而来的晕厥之意,低声朝车厢里的人道。   一个白色瓷瓶被扔了出来。   黄四连忙取过,拔开瓶塞,深深吸了一口气。   “咳咳。”黄四将瓶塞塞好,被辛辣的气味呛得咳了两声,身子的酥软感却终于缓缓褪去。   “金长老,主人说你再不住手,怕是连最后两个都保不住了。”   阿奴的声音响起,语气带着狡黠。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二更完毕!话说出了鬼医窟,不会接着试药了。差不多该发展两人的JQ了~~ ☆、纠缠不休(五)   金长老极为不甘地停下手来,咬牙切齿瞪向车厢:“卑鄙……”   玄三压力顿减,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沫来。   “三哥。”黄四上前扶住了玄三,担忧地唤了声。   玄三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无大碍,只抬头望向金长老。   “解药?”金长老望着倒在地上的两个人,额头青筋暴起,紧紧攥着手道。   黄四望了玄三一眼,在看到玄三点了点头后,上前一步,将方才拿在手里的白瓷瓶递给了金长老。   金长老没好气地一把夺过,然后才蹲□来,急忙拔了塞子给两人解毒。   “咳咳。咳咳。”   伴随着几声咳嗽,迟昕昕与其大师兄都醒了过来。   金长老转头愤恨地瞪向挡在马车前的玄三和黄四。   “百晓楼,今日之事术门记下了!十几条性命,不会这样就算了的!”说着,拉起了地上的两人,“我们走!”   “金长老!……”迟昕昕面有不甘。   “昕昕,听长老的。”一旁的大师兄轻轻扯了扯迟昕昕的衣袖,低声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将事情禀告给门主。而且十多个师弟……也需好好安葬。”   话未完,声音已经低了下去。   迟昕昕望了眼周围躺着的同门师兄弟,红着眼不再做声。   “主人,他们走了。”阿奴偷偷放下掀起的车帘一角,有些意兴阑珊地汇报给华以沫,嘴里不忘嘟囔,“真无趣,婆婆妈妈的,阿奴本来还以为有架可以打。”   华以沫瞟了一眼阿奴,淡淡道:“出了鬼医窟,你还怕没热闹么?”   “这倒是。”阿奴闻言忍不住眉开眼笑。   华以沫不再理会自顾自乐着的阿奴,视线落在沉默端坐的苏尘儿脸上,不知怎的忽然回想起方才那一幕的软玉温香来。   以及那一抹,瞬间即逝的浅色霞光。   华以沫的唇角起了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天色渐渐暗了,玄三沉吟了一番。百晓楼虽只余片刻路程,若连夜赶路,在子时便能赶到。然此行毕竟不是只有他与黄四,软轿中的贵客想来不会愿意这般折腾。何况鬼医性情莫测,若是惹了她不高兴,怕是会坏事。想来急也不在于这一时,他还是决定一切保险起见才是。   这般想着,玄三决定还是在此镇打尖住店,明早再继续赶路,这样也能在明日午时赶到百晓楼。   “吁——”亲自赶车的玄三在一家酒楼前拉住了马,然后跳下马车来,恭敬道:“华姑娘,今日不早了,便在此地先歇息一晚可好?”   车厢里有短暂的沉默,之后便传来一声轻轻的应声。   不久,车帘便被一只手给掀了开来。   一身粉衣的阿奴率先跳下车,然后转身去扶身后的华以沫。   黄四依在酒楼门前,环抱着手挑眉望着两个白衣飘飘的女子提着裙角,优雅地下了马车,眼底闪过一丝亮彩。   薄纱遮面。身姿娉婷。气质绝佳。   真是天仙般的两个美人儿。黄四在心底赞道。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只是,能远观不可亵玩焉。   当一群五人进了酒楼后,如所料般地吸引了许多眼球。   “掌柜,来五间上房。”玄三走过去,朝掌柜道。   掌柜停下拨算盘的手,抬起头和善地朝玄三笑道:“真对不住,客官。上房只剩下两间了。本楼的下房也算干净,客官可否将就下?”   玄三的眉微微皱了皱,望向华以沫:“姑娘,你看……”   “那便两间。”华以沫面色平静道。   “嗯。那便委屈三位姑娘了。”玄三心里知晓近日许多人前往风秋山庄,此地也算是途经之地,估计也不止这家酒楼客多。见对方似乎并不在意,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应了下来,同时道,“姑娘可以先上楼,我待会叫人把饭菜送到房里。”   当华以沫等三人离开后,原先安静的大堂里瞬间嘈杂起来,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这三位姑娘似乎没见过啊,尤其是那两个戴面纱的,瞧那身段气质,真是迷人啊。”   “莫非是荣雪宫的?你瞧她们都穿着白衣,荣雪宫不都是一身白衣的女子么?”   “有一个不是穿了粉衣吗?而且若是荣雪宫的,怎么会有两个男人在身侧?”   “也是。而且我最近听说荣雪宫忙着追杀逍遥书生,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啊。”   “那不就成了。”   ……   “话说回来,这两个男的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大堂东北角的桌子上坐了一位锦衣冠带的男子,他留神听着大家的讨论,抚了抚下颔沉思了一番,对旁边淡然喝酒的男子道:“莫兄,你可知晓?”   被唤作莫兄的男子放下手中的酒杯,瞟了一眼正离去的玄三和黄四,道:“近日术门发生的事,姜兄可有听说?”   “你指术门秘籍被门下弟子所窃,举门追杀叛徒之事么?”锦衣男子思忖道。   莫然童轻轻摇了摇头:“是追杀时无意与百晓楼结仇之事。”   “你的意思是……那些人便是百晓楼的?”姜奇,也即是问话的那个锦衣男子惊讶道。   “嗯。”莫然童点点头,“听说前日术门的人在琅琊居捉到叛徒,开起打来。不曾想反而与途径琅琊居的百晓楼起了冲突,不仅叛徒逃了,连人也被杀了十多个,最后狼狈离去。若是百晓楼不耽搁的话,这两日正好到达此地。想来方才那三位女子应是轿中人无疑。倒是会惹麻烦的主。”   “原来是他们。我还以为是哪个有魄力手段的,一口气毒死了术门十几人,手都不带顿一下的。倒没想到竟是女子,还是这么漂亮的美人。”姜奇闻言,啧啧了两声,道,“果然是,美人如蛇蝎。”   莫然童不再接话,若有所思地喝了口酒。   另一边,华以沫三人已上了楼,被小二带领着往住房走去。   “主人,这两间房要如何安排?”阿奴在心底百转千回想了许久,却发现根本猜不透主人的心思,还是开口问了出来。   话音方落,小二已止住了脚步。   “三位姑娘,到了。”小二弯了弯腰道。   “嗯,下去罢。”华以沫挥了挥手。   “好咧。”小二眼角忍不住瞟了华以沫一眼,才依依不舍地下了楼。   华以沫并未回答阿奴的话,只径直推开了左边那间房门,然后迈了进去。   一直沉默着的苏尘儿微微皱了皱眉,脚步顿了顿。   “进来。”轻柔的声音响起,华以沫并未转头,丢下这么一句话来。   苏尘儿闻言知晓对方用意,只好跟了进去。   阿奴望着渐渐关上的门,心底舒了口气,想着可以一个人独霸一张床,欢快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是夜。   宁静的夜里,只有偶尔传来的敲更声,远远地回荡在街上。   苏尘儿死死攥着床单,压抑住快要脱口而出的疼痛声。   心口仿佛被一双大手缓缓捏紧。   苏尘儿大口吸着凉气,冷汗直冒。   一双手温柔地擦拭着苏尘儿额间的汗珠。沿着轮廓,轻触的指尖隔着锦帕缓缓下移。   “疼么?疼就别憋着,小心伤了身子。”   华以沫声音软糯,动作轻柔,仿佛在擦拭一件绝世之宝一般,小心翼翼。   “唔……”苏尘儿兀自忍耐着心口的痛意,早已无法开口说出话来。   “尘儿,可是心口疼?”   随着声音的响起,一根手指已点在了苏尘儿的心口处。   苏尘儿如遭雷击,心口疼意愈烈。每一分的触碰都放大至不可忍受的痛感。她突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正望进华以沫深不可测的眼里。   华以沫朝苏尘儿微微笑着:“尘儿再忍耐片刻便好。”   言尽,华以沫忽然神色一动,右手一挥,蜡烛被劲风一拂,应声而灭。   与此同时,华以沫一手扯过身旁的锦被,将两人罩了起来。另一只手已飞快地捂住了苏尘儿的唇。   “嘘。有好玩的事噢。”低不可闻的声音落在苏尘儿耳边。   今晚的月光并不算明亮,只有窗口处微微投进来一丝余晖,房间内没了烛光映衬,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苏尘儿只觉得被捂住的口鼻处皆是苦涩药香,一时倒觉得心口的疼痛被压下去了几分。只是原本攥着床单的手被对方这般一乱,已变成了华以沫的衣袂。苏尘儿无心理会这些细枝末节,也顾不上此刻是什么状况,只专心对抗着涌上来的痛意。   华以沫唇角噙着一抹笑意,搭在被沿的手心早已准备好了三根毒针。   一阵细微的风声晃动。   同时动的,还有华以沫的手。   对方反应却极快,只听叮叮叮三声,似乎是针钉在地板的声音。一击不成,来人已经开始暴退。只一眨眼,便到了窗口。   华以沫手中墨针却也跟到。正击在窗户之上,止住了黑衣人想要跳窗而去的身影。   “何必急着走?”华以沫从床上下来,望向沐浴在月光处的黑衣人,淡淡道。   黑衣人知晓对方手中有针,一时不敢跳窗用后背对向华以沫,只举起手中漆黑如墨的剑,严阵以待。   “让我猜猜……是谁呢?”    ☆、美人蛇蝎(一)   黑衣人在华以沫开口之时,脚尖一点,已朝床边冲来。   华以沫手腕一抖,腕间的银针直直飞去。黑衣人脚步一滑偏身躲过,一剑往华以沫腰间劈刺而去。   剑势带起一阵风声,拂动了悬挂的床帘。华以沫错步闪过,手上细若蚕丝的银线已经飞快地绕着剑刃而上。针尖朝着黑衣人的喉咙射去。   黑衣人并不慌乱,剑势一横,便将银针去势带偏,同时侧了侧头,银针方巧从耳旁滑过。黑衣人手上渡过一道真气,将剑从缠绕的银线里拔了出来,重新刺向华以沫的胸口。   华以沫右脚倒退一步,手一挥,银针重新被带了回来,正与剑尖碰撞在一起,在黑暗里陡然滑过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唔……”苏尘儿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心口的疼痛发作得愈发厉害,整个人也辗转得愈发频繁。突然喉头一甜,苏尘儿猛地仰起上身,转头朝地上喷出一口红中带黑的鲜血。   黑衣人眼神一凝,望向从锦被中露出来的苏尘儿。   华以沫的银针方刺了个空,那根坚韧的银线却趁着对方出神的一瞬,滑过对方的右手臂,锋利如刀,很快便割出一道伤口来。   黑衣人连忙收回神,捂住了右手臂的伤口,谨慎地望着站立在面前的华以沫。   华以沫掏出怀里的锦帕,细细地擦拭了那条银线,白色锦帕上留下一丝血痕来。   门突然被撞开。阿奴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主人?主人?”喊了两声,突然哎呦一声,房门口传来椅子倒地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抱怨声,“死凳子!”   话说着,已经看到床边的黑衣人,顿时瞪大了眼,指着黑衣人道:“你是谁!”顿了顿,看到地上的血,又道,“刺客!看阿奴不灭了你!”   阿奴正待冲上前去,衣角却忽然被拉了住。   与此同时,黑衣人的剑架在了苏尘儿的脖子上。   苏尘儿吐出一口血后,心口疼痛终于减缓,软倒在床上,对架在脖子上的剑熟视无睹,只垂着眼捂着心口喘息。   “让我走!否则……我便杀了她。”   黑衣人的声音故意被压得低沉沙哑,眼睛直视着华以沫。   华以沫漫不经心地站着,一身白衣在黑暗里氤氲成白色雾气,而那双没有一丝情感的眼睛,望向黑衣人。   “噢?”华以沫唇角带笑,轻柔道,“要杀人么?”   黑衣人手一翻,剑刃又离苏尘儿近了几分,几乎已经抵到那娇嫩的肌肤。   “你若是过来,我便不保证自己下杀手了!”黑衣人握剑的手愈发用力,声音决绝。   华以沫眼角瞟向黑衣人,波澜不惊地开口道:“嫌这趟水还不够混么?亏我们前日可是帮了你啊……”   黑衣人闻言显然大惊,手一震,剑尖便刺破了苏尘儿颈间的肌肤,留下一道血痕来。   华以沫的眼神瞬间沉下去,望着黑衣人的眼神也愈发逼迫。   “你怎么知道……”黑衣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变成了喃喃之语,“我们明明没有碰过面。”   “是没碰过面。”华以沫的手在背后握紧,“可真不巧,你靠近车厢时我不小心记下了你身上的气味。”   黑衣人缓缓抽回了架在苏尘儿喉咙的手,道:“原来如此。既然如此,我也不再隐瞒。你知我手上有术门的东西,让我离开,你若执意要留住我,我自有办法与你们同归于尽。”   “呵,就凭一个小机关?你觉得把握有多大?整个术门我都没有放在眼里,何况……你手里的东西。”华以沫轻轻地笑了笑,不屑道。   黑衣人只觉得后背被一层冷汗所浸透。   “你到底是谁?”   “你不用管我是谁。”华以沫的视线余光落在床上,顿了顿道,“不过,我对你的命倒实在无甚兴趣。你若是有本事,便寻其他的法子罢。今日,我留你一命。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黑衣人望着华以沫的神色,看不似有假,抱拳道:“姑娘的恩德,陆某记下了!今日之事对不住,望姑娘海涵。陆某不再打扰,告辞!”   说着,便越窗而去。   “主人,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放了他?”阿奴望着黑衣人离去的背影,不解道。   华以沫缓步走向桌子,重新点燃了蜡烛,房间内重新开始明亮起来。   “你下去罢。不会有事了。”   阿奴瘪瘪嘴,看到主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身上,也明白华以沫不想说,只好嘟囔着退了出去。   华以沫轻轻地坐在了床沿,低头望向微阖着眼的苏尘儿,举起手上的锦帕,开始擦拭对方脖颈间的血痕。   “尘儿看来什么都不怕啊。”华以沫边擦边道,“若是这剑再划得深一些,怕是回天乏术了呢。”   苏尘儿闻言,抬起眼,望向华以沫,淡淡道:“有鬼医在……你会让我死么?”   华以沫手中动作一顿,忽然笑起来,摇了摇头:“不会。”   “嗯。”苏尘儿似乎料到华以沫的回答般,并不惊讶。   “尘儿又忍过一次了呢。往常这噬心散,连许多男子都经受不住。尘儿却总是让我刮目相看。”说着,华以沫从怀里取出一瓶药膏来,往手上倒了些,开始往苏尘儿的伤口上抹去。   苏尘儿一时没有开口。沉默了番,才望向华以沫,仿佛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道:“若是,我没有忍过去呢?”   华以沫唇角笑意愈浓:“那么,我再问阮家堡去讨些其他的好了。”   “你太小瞧阮家堡了。”苏尘儿顿了顿,开口道。   华以沫俯□去,话语轻柔道:“尘儿,是你太小瞧我了。”华以沫眼珠一转,笑道:“你听说过沙狐么?”   苏尘儿眼神一震。   华以沫重新抬起了身子,指尖滑过苏尘儿的伤口:“沙狐是西沙漠的一支盗匪,狡猾得很,当初灭他们的时候,还真是想了些法子。最后才决定用迷幻草所研制出来的药物。”   “大家……都以为他们是因为内部矛盾自相残杀的。”苏尘儿喃喃道。   “自相残杀是没错,不过不是因为矛盾,而是因为药物噢。”华以沫给苏尘儿抹好了药,低下头望着苏尘儿,“这药我整整研究了七日,试了二十四个人,方才投放。效果还算差强人意。尘儿觉得,比之沙狐,阮家堡如何?”   苏尘儿的眼底愈发漆黑:“为何是阮家堡?身在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自然是因为……我不喜欢。”华以沫笑着,“尘儿瞧我,是个怕多事的人么?何况尘儿难道不知,我是最讨厌江湖规矩?”   翌日。   “苏姑娘,你知道昨晚的黑衣人是谁么?”阿奴一上马车,便凑到苏尘儿身旁,好奇地低声问道。她不敢去问华以沫,只好来问看起来还算是好脾气的苏大美人。   苏尘儿望了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华以沫,才开口回答:“应该是前日在酒楼前被术门围攻的人。”   “啊?”阿奴惊讶地睁大眼,“他来当刺客干嘛?还把剑架到你脖子上。”   苏尘儿耐心地解释道:“因为他,我们才与术门起了冲突。他应该是想把矛盾激烈化,引开一部分针对他的矛头罢。”   “原来如此!太奸诈了!”阿奴恍然大悟,出口啐了一声,道。   “情势所迫,在他的立场来看,这也不失为一种方法。”苏尘儿边说着,视线边落在车窗旁。   “噢,苏姑娘果然聪明。”阿奴不忘巴结一句。   “阿奴姑娘客气了。”苏尘儿回过头来点了点。   “可是,他到底与术门有何恩怨呢?”阿奴疑惑。   苏尘儿并不知晓如今江湖里的情况,因此也只是摇摇头。   马车外的黄四忽然开了口,声音传进来:“阿奴姑娘有所不知,这人呢,名唤陆杉,原是术门排行第五的弟子,机缘巧合之下卷了自己门派里的宝贝逃了,所以被术门追杀呢。咱们那日,刚好触了眉头,撞见清理门派这种事,才会话还没说几句,就被牵连了。”   “那是什么东西啊?昨晚听他说起的,好像也是这个宝贝,说什么可以和我们同归于尽。”阿奴这才想起驾车之人是百晓楼的,连忙继续追问道。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叮当珠罢。这玩意和雷门的炸药差不多,不过使用更加方便,杀伤力也更大。是术门第二代掌门做出来的,里面被装了许多相生相克的东西,在珠子里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但若是这股平衡被打破,便会爆发出巨大的冲击。因此只要往地上这么一砸,嘭地一声,就能引爆了。范围约有百米,所以陆杉才说是同归于尽嘛,在短短的一瞬间,谁都逃不了百米啊。”黄四细细地解释道。   “听起来不错诶。”阿奴眼中爆发出光亮。   黄四笑道:“就是因为好用术门才会视若珍宝啊。你想想,要是远距离扔到百米外的敌人身上,不管是一个还是一群,都“嘭”地一声灭了,管你武功厉不厉害。”   阿奴眼中光亮更甚。   作者有话要说:黑衣人的身份揭晓了噢~~~嘿嘿 ☆、美人蛇蝎(二)   百晓楼。楼高七层。三层之上,所藏尽是江湖武林的各路消息。大到被历史洪流埋入深处的事件隐秘,小到某个三流角色的情感纠纷。而越往上,所藏秘密也越震撼。江湖中人,有许多为了获取所要的信息而来百晓楼购买。然而这些也仅限于四五两层,五层以上,便无法用金钱获得了,且只有百晓楼楼主方有动用的权力。若是第六层还可以酌情而用,那么第七层,每一个都是足以轰动江湖的隐秘,是只能被埋入历史深处,只有百晓楼楼主方阅过的。   百晓楼的楼主,江湖人称百晓生。这并非是一个名字,更确切地来说,已经成为一个冠冕。每一任百晓楼楼主,都必须抛却自己的姓名,成为“百晓生”。   百晓楼始终在江湖上保持着中立,这也是其为何能屹立百年而不倒的原因。它掌握着足以令江湖人士心惊胆战的秘密,却并不招来杀身之祸的根本,就是信誉两字。所有人都知道,百晓楼的楼规第一条,便是:中立者,方永恒。若得一丝偏颇,群起而废之。而事实上,百晓楼也的确是做到了。因此它才能延续至今。   如今的百晓生,已是百晓楼第十九任楼主。   “楼主,玄三和黄四已经在楼下了。天一正在接待。”地二轻轻敲了敲门,出声道。   不多久,耳边便响起了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拉了开来。   地二连忙低着头站好。   百晓生回身将门仔细掩好,才转过身来,沉默地站立着,半晌后方才开了口。   “走罢。”   说着,率先朝楼下走去。   阿奴好奇地打量着江湖中名声鹊起的百晓楼,朝一旁的黄四道:“你们百晓楼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黄四嘿嘿一笑:“都知道倒不敢说,不过知道得肯定比所有人都多就是了。”   “那你们也知道我?”阿奴眨着眼,笑嘻嘻地问道。   “自然。华姑娘的面目虽然极少有人见过,但是名声却也在江湖传了许久。阿奴姑娘侍奉了华姑娘许多年,我们百晓楼也得知过一些。”黄四答道。   “噢——”阿奴显然对答案很满意,笑着点了点头,便顾自打量起百晓楼的装饰来。这百晓楼虽不及鬼医窟奢华,却贵在别具匠心,瞧来精致得很。   华以沫和苏尘儿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端着茶水慢慢抿着。碧螺春的清香缭绕,看起来也新鲜得很,想来储存得极好。青翠的茶叶才水中缓缓舒卷,映衬着淡淡一抹绿意的水色,极是可人。   “华姑娘愿前来贵楼,当真令此地蓬荜生辉。”   一个儒雅的声音响起。华以沫抬起头,望向楼梯口。   百晓生身着靛蓝长袍,外面罩了墨色外衫,头束同色发带,整个人瞧来器宇轩昂,英姿不凡。   “你便是百晓生?”华以沫上下打量了番走上前来的百晓生,眼神深邃,“那锦囊,便是你写的?”   “是我所写不假。”百晓生点了点头,接着道,“我寻了寻,无意发现了百晓楼里有华姑娘应该会感兴趣的东西,方才斗胆以此消息作为交换,想恳求华姑娘救一人。”   “带路罢。”华以沫站起身来,望着百晓生道。   百晓生神色一喜,连忙应了下来,往楼上领路:“华姑娘这边请。”   华以沫点点头,瞧坐在原地的苏尘儿道:“你也上来。”   百晓生的视线落在苏尘儿神色,眼底闪过一丝讶然,脸上依旧不动神色,往楼上走去。   “华姑娘,我已用朱果吊着采儿的性命,暂且没有什么危险。她中了……毒,我不忍瞧她苦痛的样子,给她服了百眠丸让她陷入昏睡。只是她的身子依旧虚弱下去,我寻了许多大夫,都无能为力,如今,只能想到姑娘你了。”一边走,百晓生一边说着采儿的情况。   华以沫的脚步顿了顿,复又迈开来,轻笑道:“你还真舍得下气力。朱果这般的妙物也拿来吊命,病人是你相好?”   百晓生略带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摇了摇头,神情带了抹失意:“华姑娘说笑了。我是百晓楼楼主,哪来的相好。”   “噢?莫非你不喜欢人家?”   “我……”百晓生眼神暗下来。   “百晓楼楼主,不可婚嫁。”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插了进来。   华以沫抬眼,颇感兴趣地望了一眼开口的苏尘儿,笑道:“原来如此,这可当真比我鬼医门下还要冷血的规矩啊。”   百晓生苦涩地笑了笑:“只是为了防止百晓楼因楼主个人情感而发生处事不当有所偏颇罢了。若被有心人所利用,更是灭楼之灾。”   “噢?听这话,像是发生过一般。”华以沫沉吟道。   “本来百晓楼的确没有这条。”百晓生解释道,“五十多年前,百晓楼第九任楼主爱上了一个女子,却不曾想那女子心有预谋,窃走了当时龙虎门门主杀害尚武镖局前任镖主的隐秘,导致龙虎门一昔事变,被尚武镖局仇杀,两方争斗惨烈,最后落得两败俱伤,渐渐在江湖里消弭。后来经探查才知,那个女子正是尚武镖局前任镖主的女儿,来百晓楼探查真相。”   “呵,你们楼主这般厉害,竟没察觉么?”   百晓生闻言叹了口气:“也许……后来其实是察觉了罢,只是已经陷了进去,才宁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事发之后,他便……谢罪而亡了。那女子,也从此消失,连百晓楼都探听不到一丝消息,可能……”   百晓生并未说出口,然而众人都明白他未尽的话语结局,一时都没有再开口。   “到了。”百晓生站到了一间房前,朝华以沫点点头,“接下来,麻烦华姑娘了。事成之后,华姑娘所要的消息,百晓生必定双手奉上。”   华以沫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门“啪——”地一声,被阖上了。   “苏姑娘,没想到……你竟然也被带了来。”百晓生转头望向苏尘儿,低声道,“你可知,阮家堡快翻天了。”   苏尘儿眼底一沉:“发生什么了?”   百晓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不便多言。如今你在外面,若是可以,便多留心些消息罢。华姑娘要救采儿……我已欠了她人情,但阮兄为人仗义,也帮我过一事,我也不忍瞒你。只能言尽于此,望苏姑娘体谅晓生的为难。”   苏尘儿知晓百晓生说的都是实话,也不再开口追问,只是黛眉微微皱了皱,眼底有了思忖。   房间内。   华以沫掀开床上女子的薄被,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又翻了她的眼皮查看情况,然后面色淡然地解了女子的衣衫。   朱果药效奇特,一般的毒,服之便可全解。纵是烈毒,也可缓其毒性,延长其毒发。面前女子脸色红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只是那呼吸微弱,欲断不断,才让人觉得危险。   华以沫取出怀里的木匣,放置手边,然后取了最长的一根,执在右手,左手撩了自己的右手宽袖,凝神细闻。   女子呼吸缓而长,心跳也几乎隔了半刻才跳一下。华以沫等到女子吐出一口浊气之时,右手金针陡然朝着女子心口刺下!   与此同时,华以沫右手已运起一层淡淡的白光,绕着金针飞快旋转起来。这当头,华以沫左手拍开女子嘴巴,一粒褐色药丸被塞入其口腔之中。而右手已脱离心口金针,迅速拈了三枚金针,刺入了女子喉咙下三寸处,胸口下三寸处,丹田下三寸处。   一股极淡的黑气缓缓在针尖下盘旋。   华以沫复又从匣中取出一枚金针,然后刺入了自己的左手中指。   几颗异常鲜红的血滴缓缓沁出来,金针中间竟然有了一条极细的血丝。   华以沫眉都不皱,沾了血丝的金针下落,刺在女子头顶百会穴上。   只见床上女子的脸色越来越红,而身体下落的三根金针处的黑气也越来越浓,女子身体忽然轻颤了一下,然后唇角便涌出大量的血来。   华以沫仿佛没有看到一般,抬起手掌,掌心笼罩上一层柔和白光,贴着女子的丹田缓缓向上。   女子的身体跟着泛起一层红色。胸口的皮肤却是一抹乌黑。华以沫眼神闪过一丝坚定,那贴在女子皮肤上的右手,忽然上抬,拍向排成一直线的三根金针!   躺在床上的女子猛然又吐出一口鲜血。整个身体都沁出细密的血珠来。   华以沫右手一拂,收回了三根金针,只余下心口和百会穴的两根金针,施施然站起身来。   门吱呀一声,复被打了开。   百晓生神色焦急地朝里望了一眼,忍住想要冲进去的冲动,望着华以沫有些问不出话来。   “如何了?”开口的是苏尘儿。   “死不了。”华以沫瞟向百晓生,皱了皱眉,开口问道,“这人与荣雪宫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不知医治场景写得还顺眼么?第一次写这个,若有不足,见谅见谅~~ ☆、美人蛇蝎(三)   百晓生听到华以沫问起,知晓无法再瞒,叹了口气道:“采儿……是荣雪宫的红叶使者。”   “难怪她体内的毒是火灼丹。原来当真是荣雪宫之人。”华以沫喃喃道,复又望向百晓生,“你之前不挑明了说,莫不成是担心我怕惹麻烦?”   百晓生脸色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方道:“难为华姑娘了。说实在的,晓生虽知华姑娘一向依自己喜好行事,然若说担心,也总是有的。江湖皆知,对于叛出荣雪宫之人,不得施以援手,否则便将遭荣雪宫的鬼判使者追杀。之前晓生请的一些医术高明之人,一探出采儿所中的事荣雪宫用来惩罚叛徒的火灼丹,便连试也不敢试着医治。还望姑娘原谅晓生的知情不报。”   华以沫转头冷哼了一声,并不理会百晓生的道歉。   还是苏尘儿开口缓和道:“先别杵在门口说这些。百晓生,先进去看看采儿姑娘的伤势罢。”   百晓生感激地朝苏尘儿笑笑,见华以沫虽面色不善,却也没出口阻拦,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   “啊——”   苏尘儿方跟着踏进房门,便听到百晓生发出一声惊慌失措的叫声,正欲询问,便见百晓生猛地后退几步,转过头来面朝着门口,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瞪向华以沫。   “怎么了?”苏尘儿疑惑地问道。   百晓生脸上浮现出尴尬神色,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噢。我忘记同你说了,我不喜欢伺候人家更衣,所以……”华以沫似笑非笑地望向百晓生,缓缓道。   苏尘儿闻言,似乎有些明白过来,绕过百晓生往床边走去,果然看到锦被半掀,床上女子衣不蔽体地昏睡着,心口一根金针散发出淡淡的白色光晕。   苏尘儿眼角瞟了华以沫一眼,瞧着对方笑盈盈的神情脸上露出丝无奈,只得踏上前去帮女子将衣衫拢好。只是受着金针阻碍,无法将衣物穿戴整齐,只能把锦被往上拉,堪堪盖住那一抹□无边,然后转头朝百晓生道:“好了,转过来罢。”   百晓生白皙的脸上仍有些红,仿佛要缓解尴尬般又轻咳了几声,才上前坐在了床沿,望着女子的神情也渐渐认真起来。   “华姑娘,采儿什么时候会醒?”   华以沫立在床边,淡淡答道:“一炷香罢。”   百晓生身子一颤,眼底划过一丝激动,轻轻握住了采儿的手,眼神下落,陡然一变,连声音都跟着颤了颤:“华姑娘!”   只见女子被百晓生握在手里的手腕上,一截衣袖滑落,露出赤红色的火焰图案,鲜艳得仿佛要滴下血来。   华以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道:“我知道。我只是说她死不了,又没说她的毒都除了。你也该知荣雪宫惩罚叛徒的手段一向狠绝,哪是这般容易根除的。我只是借助了朱果在丹田处的药效,将剩余火灼丹的毒素都逼出了心口,最后压制在了手上。”   “那……”百晓生的眼神晃了晃,张了张口,却紧张到发不出声音。   “三日。你有三日时间。”华以沫的神色恢复了认真,“我需要一味药。”顿了顿,华以沫脸上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当然,若是没有这药,我自然也会遵守约定帮你留着她的命,不过是失去一只手罢了。”   一炷香后。   床上女子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百晓生握着女子的手跟着一颤,眼底滑过一道挣扎的光芒,然后,缓缓放开了自己的手。   采儿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坐在床边朝她温柔微笑的百晓生,出口唤道:“晓……生。”   “采儿,你醒了。”百晓生的神色恢复了正常,丝毫不见方才的紧张与激动,只微微笑着,道,“可要吃些什么?”   采儿望着一如既往笑得温柔却疏离的百晓生,眼底闪过一丝黯然,然后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旁边的华以沫和苏尘儿身上,惊讶道:“这两位是……”   “这是华姑娘,也是替你解毒的人。”百晓生指着华以沫道,然后移向苏尘儿,“这是苏姑娘,华姑娘的朋友。”   苏尘儿微笑着朝采儿颔了颔首。华以沫在听到百晓生的介绍时脸色却有些古怪。   “采儿,你醒来,我便放心了。”百晓生轻轻道,怕惊扰了对方一般。   采儿神色却似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忧愁,苦笑了下,话语都很虚弱:“晓生何必救我……本来,这条命,也是该还给荣雪宫的。”   “采儿,休要胡言乱语,我……你不会有事的。”百晓生伸手轻轻拍了拍采儿的手臂,安慰道。   苏尘儿看着两人的神情言语,微微叹了口气,转头望向倚在床边一脸看戏表情的华以沫,顿了顿,还是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她宽大的衣袖。   华以沫疑惑地偏了偏头。   “我们出去罢。”苏尘儿轻声道。   华以沫望了眼苏尘儿落下自己衣袖的手,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同苏尘儿一道出了去。   “人生苦短,何必这般为难自己和对方。”华以沫与苏尘儿并肩走着,嘲弄般地扬了扬唇角。   苏尘儿望了眼华以沫,也淡淡地开了口:“一派有一派的规矩,因此才得以存在。既然承担了,便只能一直承担下去罢。”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这般说着,似乎饶有兴致:“这般说来,他们这般互不痛快,也是应得了。”   苏尘儿抿了抿唇,眉间闪过一丝惜意,方道:“也不尽然。规矩……毕竟是死的。而人是活的。”   华以沫闻言笑将起来:“尘儿说的极是。听尘儿的话,似乎是在可惜两人郎有情妾有意却无法成了连理,那尘儿可是想帮他们?”   苏尘儿微微皱了皱眉,顿了顿,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规矩在身,可除;在心,总是断了,也余着残根。百晓生是百晓楼的楼主,采儿姑娘又叛出了荣雪宫,此事太难,无人可救,除非自救。”   “那么……尘儿可想过自救么?”华以沫的声音响起,话语漫不经心。   苏尘儿转头,望向华以沫。   漆黑如玉的眼睛漂亮得过分,如同要把人吸进去一般。多一分则太冷,少一分则太柔。清清浅浅,仿若至刚至柔之水,一晃,便漾起一圈涟漪。   面色清冷,不见一丝破绽。话语轻柔。   “你可担心我自救?”   华以沫神色微微一怔。   随后愉悦地笑了起来。神情清傲,眉目舒展。   “主人,你下来了!”阿奴抬头便瞧见自家主人笑着从楼梯上走下来,一时有些疑惑,“主人你在笑什么?”   华以沫朝阿奴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自是笑好笑的东西。”   阿奴一头雾水地望了望华以沫,然后又望了望神色波澜不惊的苏尘儿,很诚实地开了口:“阿奴听不懂主人在说什么……”   华以沫伸手一敲阿奴的额头:“不懂,以后可要多向尘儿学习学习。”   阿奴闷闷地应了声是,揉着自己的额头,一脸委屈。   半晌。   百晓生脸色有些灰暗地从楼上下了来。   “说完了?”华以沫抬眼望向百晓生。   百晓生缓缓点了点头,正色道:“方才华姑娘所说的处方,可当真?”   “自然。寒夜草虽是毒药,却也是火灼丹的相克之物。火灼丹性热,若是有了寒夜草,加以用特殊方法调和,那些余毒便也作不了怪了。”言罢,华以沫轻轻抿了一口茶。   “我知道了。”百晓生脸色凝重,朝旁边站立着的黄四道,“备马,我要出去一趟。”   黄四见到楼主这般神情,微微一怔,忍不住开口道:“楼主……你方才说的,可是寒夜草?”顿了顿,眼睛睁大,一脸不可置信,“你不会要去噬血楼偷寒夜草吧?”   百晓生皱紧眉,有些不悦道:“黄四!这件事,不许声张,如果你还当我是百晓楼楼主的话,不准违逆!”   “可是!”黄四咬了咬牙,道,“噬血楼……做事狠辣,你贵为楼主,怎能已身犯险!不如让我们……”   “不行!”百晓生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噬血楼的结构,只有我一人知晓,我去,安全性才最高。何况……采儿的事,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为此犯险。”   黄四转头望向华以沫,一字一句道:“非寒夜草不可么?”   华以沫头也不抬,只点了点头。未几,又摇了摇头,在黄四惊喜的眼神里道:“其实没有也无事,不过是断一条手臂而已。”   黄四脸色一下子暗下来。   “黄四,去罢。时间紧迫,我来不及多说了。”百晓生吩咐道。   就在百晓生迈步欲出门之时,一个声音却唤住了他。   “百晓生。你去之前,是不是先将我要的东西给我?谁知你一去,还能不能回来。”   百晓生回头,正瞧见华以沫从茶杯上抬起头来,眼神深邃得望向他。   百晓生脸色迟疑了下,然后才点了点头:“华姑娘……考虑的是。百晓楼得到的消息还是两年前,那人的幻千掌曾在荣雪宫出现过一次,只是事后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连百晓楼也得不到蛛丝马迹。”   华以沫闻言,垂下眼来,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杀意。   “荣雪宫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可能晚上有二更,so——大家的评论是不是积极一点?~~~ ☆、美人蛇蝎(四)   翌日。   阿奴坐在床边,将一帖涂了漆黑膏药的药帖啪地盖在眼前微红着脸的女子心口,然后拍了拍手,转头朝华以沫道:“好了,主人。”   “嗯。”华以沫点点头,缓步走到女子面前,开口道,“这两天你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若有些小疼小痛也是正常,忍着便过去。待百晓生取了寒夜草回来,便为你清毒。”   立在窗旁的苏尘儿闻言一怔,惊讶地回过头来,正瞧见床上女子陡然惨白的脸色。   “姑娘方才说的可是寒夜草?”   强自镇定的语气从病人泛白的唇中吐露。华以沫不以为然地点点头:“你中了火灼丹的丹火之毒,毒性太强,我只能拔掉大半部分,还有些余毒都被压制在了你右手腕上,只能辅以药物来清理。寒夜草性寒,刚好克你的火毒。”   采儿急得一把扯住了华以沫的衣袂:“寒夜草……晓生去了噬血楼?”   华以沫轻轻抹下了采儿的手,整了整衣服,很干脆地点下了头:“难道还有第二个地方有寒夜草吗?”   “不行,这太危险了!”采儿翻身下床,撑着身子欲站起来。   苏尘儿皱了皱眉,不明白为什么华以沫要告诉对方这个消息,见采儿这般,连忙上前按住了她,缓声道:“采儿姑娘,别担心,百晓生不会有事的。”   采儿身子虚弱,被苏尘儿按在床上起不来,抬头望向她,眼神带着恳求:“苏姑娘,你不知道……我不能让晓生为我冒险了。他从鬼判使者那里把我救出来,已经受了内伤了。此行凶险,晓生万一有事,我……”说到这,采儿话语里已带上了一丝哽咽。   “采儿姑娘,百晓生熟知噬血楼的格局安排,不会硬来的,放心罢。”苏尘儿劝道。   “不行……不行……”采儿摇着头,喃喃道。   “现在说什么也迟了,百晓生估计已经到噬血楼了。”华以沫瞥了一眼采儿抓着苏尘儿的手,冷冷道,“莫不成你想去?去做什么,送死?”   采儿脸色一暗,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   苏尘儿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华以沫,拍了拍采儿的肩膀,道:“纵是为了你,百晓生也一定会让自己安全归来的。”   “真是两个自讨苦吃的人。”华以沫哼了一声,开口问道,“你既是荣雪宫的红叶使者,出入在你们宫主左右,为何会叛出荣雪宫?”   采儿神色安静下来,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半刻后方才开口缓缓道:“因为我……动了私情。我在一次出使任务时,爱上了晓生,还为了他,拒绝了任务……并失手杀了鬼判使者手下的黑无常。”   “拒绝任务?任务与……百晓楼有关?”苏尘儿听出了些端倪。   “任务是……杀了百晓楼四大护卫之一的天一护卫。”采儿苦笑着抬起头,望向两人,“其实我也知道……我和晓生,不会有结果……我又会一次次带给他麻烦。”   苏尘儿一时沉默下来,眼中带了抹同情。   “既然没有结果,何必死死纠缠?不过是越深越伤而已。”华以沫冷淡地开了口,“这般拖延下去,又能有什么好结果不成?”   采儿怔怔地点点头,唇边苦涩更重:“华姑娘……说得对。”   “嗯,主人的话很有道理啊,阿奴也觉得这样纠缠,还不如早日分开得好。”阿奴在一旁咧开一个笑容,没心没肺道。   苏尘儿望着阿奴轻轻叹了口气,突然有种无力的感觉。   “乒乒,乒乒。”楼下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打斗声,引得几人的注意力从方才的谈话中回了过来。   “咦,有打架么?”阿奴说话的语气丝毫不见忧虑,反而带着一股兴奋道。   华以沫侧耳倾听了一番,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听声音,人太挺多的,这百晓楼很热闹嘛。”   采儿的脸却瞬间刷白。   苏尘儿注意道采儿的情况,似乎有些明白过来,皱着眉问道:“采儿姑娘,这是……”   采儿苦笑地点了点头,撑着自己的身子缓缓站了起来:“嗯,是荣雪宫的人。她们……还是来了。”   “荣雪宫?”华以沫听到采儿的,话脸上笑意消失了,一字一句缓缓道,“来得正好。”   “你们百晓楼为何介入我们荣雪宫之事!赶紧将红叶使者交出来!”带头的一个白衣女子边与天一交着手边呵道。   天一沉着脸接着白衣女子的攻势,并不说话。   “听风,何必和他多话!他们不交人,便不要怪我们不客气!”另一边与玄三战在一处的白衣女子沉着脸道。   一时间,打斗声愈发激烈,几个人影在楼内盘旋飞挪,纵是百晓楼再大,也还是不断传来砰砰的装饰破碎声与木质开裂声。   突然,地二闷哼一声,被身前一直沉默的女子一掌拍在胸前,顿时蹭蹭蹭倒退几步,一张嘴,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那冷着脸的女子丝毫不放过任何一丝机会,见地二吐血,倾身而上,又跟着一掌拍过去,手心间隐隐有亮光一闪而过。   地二见眼前女子攻势犀利,有条不紊,又似乎是抱着必杀的决心一般,招招果断干脆,伤及要害,实在防不胜防。此刻见女子紧跟而来,连忙脚一点,反身跃过楼梯扶栏,落在楼梯之上。   女子手一挥,一根丝带直直而来,瞬间穿过方才拉长的距离。地二后力不继,只勉强身子一偏,那丝带便打在他左肩上。地二往后撞去,正撞在墙壁之上,又吐出一口血来。   “咳咳,咳咳。”地儿连续咳嗽了好几声,耳旁传来其余几人的惊叫声,却已没空理会,那女子已然身子飞了过来。   就在地二以为自己要中掌的那一瞬,一根针忽然朝女子伸出的手臂飞过来。白衣女子瞳孔一紧,连忙收了手,身子一翻,方稳住了身形。银针落空,没入了墙中。   “怎么半个时辰未见,百晓楼就被拆了?”阿奴的声音惊讶地响起。   而华以沫,一步一步地款款朝楼下走来,身后跟着同样一身白衣的苏尘儿。   “真热闹啊。”华以沫淡淡地开了口,扫了一圈周围,最后眼神落在仔细打量自己的女子身上。   “你不是百晓楼的。”与地二交手的那位女子望着华以沫,皱着眉道,“这是我们荣雪宫与百晓楼的事,还望姑娘不要插手。”   “我本来是懒得插手。”华以沫缓缓道,“只是……荣雪宫,就不一样了。我有事想要问你们宫主。”   女子眉皱的更深:“你以为宫主是你相见便能见的?想要见宫主,先过了我们这关再说!”话音方落,便朝华以沫飞了过去。   华以沫低声在阿奴耳边道了句“保护好人”便脚一点迎了上去。   一时间,两个白衣飘飘战在一处,动作快到让人目不暇接。   片刻后。只听“砰”的一声,华以沫与对方双掌交接,同时往后退了开来。华以沫落回阿奴身前,那女子也落回原处。   却见女子脸上忽然闪过一道黑色,她似乎意识过来,猛地翻开手心瞧,果然看到手心一滴血缓缓沁出来。身子一软,脚步便趔趄了下。   女子震惊地抬起头来,从齿缝里咬出三个字来:“你卑鄙!”   华以沫捋了捋并不脏的衣服,朝女子灿然一笑:“那又如何?”   女子气一急,气血上涌,哇地也吐出一口血来,身子一软,便滑倒在地。   “鬼判!”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与玄三在争斗的落奎使者手一甩,将玄三甩了开去,然后迅速奔到对方面前,蹲□去扶住了鬼判使者。   “可恶!你下毒!”落奎转头瞪向站着的华以沫。   “嗯,所以你要解药么?”华以沫悠闲地道。   “你!解药呢!”落奎微微红了眼,大声道。   华以沫正经了神色,望着对方缓缓道:“我要见你们宫主。解药,到时自会奉上。”   落奎闻言倒是一怔,没想到对方的要求竟是见宫主,一时有些迟疑。   “我劝你最好快些做决定,你怀里的姑娘可等不了这么久。”华以沫淡淡道。   落奎咬了咬唇,转头望向已经停下来的姐妹身上。   “不要……”鬼判使者甫一开口,唇角便涌出血来。   落奎感到手上一阵湿滑,回过头来,便瞧见鬼判吐血的画面,顿时紧张起来,咬了咬牙,点下了头,“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进了荣雪宫,是生是死,便看你造化了!”   苏尘儿望着华以沫坚定的侧脸,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噢!掌声呢!鲜花呢!留下评论来~~~~ps:广而告之——无节操无下限无守则之三无Q群“鲤骚”招收新成员,有意向者请速去报道。群Q号:75295864 欢迎光临~~~^。^ ☆、美人蛇蝎(五)   “华姑娘,你真的要去荣雪宫吗?”玄三有些迟疑地问道。   华以沫点了点头,转头朝阿奴道:“阿奴,你留在百晓楼,若是百晓生拿着寒夜草回来,一半绞碎了混入清丹粉末给病人外敷在右手上,一半则与知母、乌骨藤、天葵子一起煎药内服。连续三日,余毒便可清了。我先去荣雪宫一趟。”   “阿奴不放心主人,也想一起去……”阿奴望着华以沫,一脸不甘心。   华以沫瞟了阿奴一眼,淡淡道:“不准。”   “不去就不去。”阿奴小声嘟囔了一句。   苏尘儿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耳边已落了话语。   “你陪我一道去。”   苏尘儿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华以沫的视线,瞧见周围人也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皱了皱眉:“我?你不怕被拖累么?”   “我怕的是阿奴看不了你。”华以沫丢下这么一句话,便率先朝外迈去。   苏尘儿抿了抿唇,跟在华以沫身后,也走了出去。   外面只余下落奎使者与其手下两名女子,听风带着虚弱的鬼判早一步回了去。见到华以沫只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出来,落奎眼底也闪过一丝惊讶:“你和她?”   华以沫点点头:“人多,也多不过一个门派,尘儿不过陪我途中解解乏而已。”   落奎沉着脸嗯了一声:“既如此,那便走罢。”   说着,便转身上了马。   荣雪宫离百晓楼说近不近,说远倒也不远,骑马也不过是三四日的路程。一行五人快马加鞭,只一日便赶到了白水城。因过了白水城附近并无落脚的地方,几人便打算在白水城休息一晚,方继续赶路。   白水城气势颇为宏大,是丝匹锦缎盛产之地,因此多商人来往,发展也实为繁华。五人寻了家看起来很是不错的客栈住下。华以沫与苏尘儿自然是同一间,落奎一人一间,另外两个手下一间。五人都蒙了白纱,防止多生事端。不过当五个蒙着白纱的年轻女子入店时,仍是引来了一阵瞩目。   “几位姑娘,是在大堂用餐,还是上楼?”客栈老板笑着问道。   “送上来罢。”落奎将碎银放在桌上。   一个嘹亮的声音忽然穿过嘈杂声在大堂响起。   “嘿,我说几位姑娘,都是江湖中人,何必躲到楼上用餐呢?大堂多热闹。”   落奎皱着眉望向出声的人,之间对方打扮倒也利落干净,只是眼神里透出一抹戏谑的光芒。   周围的人听了,哄得笑将起来,也开始在旁帮衬:“这位兄台说得极是。便留下来罢。”   落奎没好气地哼了声,不愿惹麻烦,本不打算理睬,正欲转身上楼,一旁的华以沫却开了口,唇角也扬起一抹笑意:“那便留下来罢。”   “要留,你留。”落奎虽有些讶异,却也只是丢下这番话来,便兀自带了另外两个手下上了楼。   华以沫朝苏尘儿笑了笑,悠然自得地扯了她的衣袖,将她拉了过去,坐在靠角落的一张桌子旁。   “你发什么疯。”苏尘儿望着周围一片欢呼与口哨声,压低声音问道。   “不干什么,有兴致而已。”华以沫笑意不减,朝过来招呼的小二道,“可有什么好酒?”   小二应了声,哈腰笑道:“回姑娘,要什么,有什么。尤其是我们的竹叶青,那更是极好的。保客官们唇齿留香。”   “唔。”华以沫托着腮思忖了番,然后抬头望向店小二,笑盈盈答道,“那便来壶烧刀子罢。”   店小二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有问题么?”   小二回过神来,连忙道:“没问题,没问题,这就为姑娘上来。”   苏尘儿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笑意,出口的话却再正经不过:“怎么连店小二都戏弄上了。”   “有么?”华以沫无辜地炸了眨眼,道,“我还真没喝过烧刀子,想试试罢了。”   华以沫左手边的一个客观自华以沫落座时便留神着,此时听到她与店小二的话,忍不住笑起来,将杯子举了举,道:“姑娘当真有趣得紧。在下冒昧,敬姑娘一杯,哈哈。”   华以沫转头,瞟了对方一眼,仿若没有瞧见对方一饮而尽的酒杯一般,将头复转了回来,望向苏尘儿,一脸疑惑道:“尘儿可有听见有什么嗡嗡声?”   苏尘儿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旁边一阵哄堂大笑。   那敬酒的男子脸一阵青,一阵白,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将酒杯重重掼在桌上,愤然出口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说着,华以沫这桌的烧刀子已经上了来。   华以沫似没听到男子放话一般,执了玉壶,要给苏尘儿倒,却被苏尘儿一手隔住了。   “我不喝。”   华以沫抬头,望着苏尘儿,灿然一笑,轻轻道:“尘儿忘了,要听我的话吗?”   声音轻柔,却不容置喙。   苏尘儿沉默了片刻,手却还是慢慢移开了。   “岂有此理!”那被忽视的男子感觉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践踏,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客官息怒,客官息怒。”正将一盘菜端到华以沫桌子上的店小二被声音吓得一惊,连忙劝道。   华以沫慢慢将苏尘儿的酒杯斟了满,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杯,恍若无闻地抿了口,只觉得一股辛辣涩然入喉,一路滑下去,激起一股热气。   “烧刀子,这名取得当是极好。”华以沫端着酒杯,自言自语道。   苏尘儿瞟了眼已经青筋暴露的男子,在心底叹了口气。   果然,那男子似乎无法忍耐被忽视的感觉,一手挥开店小二,一掌拍向华以沫的桌子,想要唤起最后的注意。   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那男子突然惨叫一声,捂着手掌连退几步,撞翻了自己的桌子。   在围观的其余大堂客人定睛一瞧,只见男子的手掌正被一枚闪亮亮的银针所贯穿,针尖从手背露出来,上面一滴鲜血悠然晃动。   光是看着,便觉得疼得厉害。   没有人看到那桌上的针是什么时候放上去的。   男子咬着牙将右手的针给拔了出来,口中发出“嘶——”的一声。   与男子一道的还有两人,似乎也发现了情况不对,见那蒙纱女子一脸轻松地兀自与自己人说话,根本不将他们三人放在眼里,隐约感到撞上了硬石头,不愿因这么一件小事与人起冲突。其中一人连忙上前,轻轻扯了扯男子,缓缓摇了摇头。   另一个倒也大度,朝华以沫这桌抱了抱拳,朗声道:“两位姑娘,方才如有打扰,在下替朋友道歉。”说着,走到受伤男子旁边,轻声道,“算了,不要惹事,走罢。”   那人虽然气愤,却并不傻,在恼怒过后也发觉到眼前女子不是自己能招惹的,生生咽下了这口气,点点头,甩了衣袖率先朝前走去。   然而脚方跨出两步,忽然闷哼一声,毫无预料地朝旁倒去。   身后两个同伴正在低着头讨论,因此也未来得及发现男子的异常。而旁边坐着的客人本注视着几人离去,却没料到对方突然往自己身上倒来,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在见到男子双目圆瞪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俨然一副恐怖模样时,吓得手一抖,男子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死人了!”   两个同伴猛然抬头,一脸震惊地望向此时仰面朝上躺在地上已没了呼吸的男子。   “二哥!”一个稍显年轻些上前一步跪倒在尸体旁边,颤着手伸向男子的鼻下。   只一瞬,整个人便似触电般地跳起来,朝华以沫怒目而向,杀气腾腾地道:“你太过分了!还我二哥命来!”话音方落,整个人便朝华以沫冲去。   整个变化来得太快,大堂里的人都显得有些目瞪口呆。   眨眼间,人已冲到了华以沫桌前,唰地抽出腰间大刀,朝华以沫劈过来!   华以沫被动静所引,也抬头望去,只是神色平静,此刻见有人杀过来,手腕一抬,手中筷子便击中男子执刀的手腕。   那人只觉手腕一痛,手一松,大刀便离了手,失了力道,落下去在华以沫那张桌的边沿,磕碰了下,然后又哐当落在地上。   对方却红着眼,虽失了刀,人依旧往前冲,徒手便拍过来。   华以沫右手一拂,衣袖仿佛千斤重一般,一股大力砸向男子,对方身子便脱离了地面往后落去,砸在一张空桌上。   “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方才朝华以沫道歉的男子也折返了来,扶起朋友,拉住还想冲上去的他,沉着脸朝华以沫道,“今日在场之人这般多,皆可做个见证。我吴凡自认我们没有对不起姑娘的,若姑娘不给个解释,我们兄弟两人,纵是拼上这条命,也要讨个公道!”   旁边一些人似乎也有些看不过去,声音此起彼伏。   “这位吴兄说得也有道理。姑娘如此做实为不当。”   “什么人么!不过是大声说了几句,就要灭口,简直心如蛇蝎!”   “吴兄!相逢即是有缘,这口气连我们看的人都咽不下去!”   ……   华以沫抬眼望向脸色不善的两人,轻轻启唇道:“若我说,不是我做的呢?”   “大哥!别听这毒妇狡辩!二哥不是她杀的还有谁!”   吴凡皱着眉,示意三弟不要轻举妄动,沉声朝华以沫道:“姑娘,这大堂一共就这十来个人,我虽没有亲眼瞧见是姑娘动的手,然而除了你,又能是谁?”   “你自己没瞧见是谁动的手,便说是我,这又是什么道理?”华以沫淡淡道。   “既然姑娘不承认,我们兄弟两人只好为二弟自己讨公道了。”吴凡缓缓抽出腰间的一把双刀,凝神望向依旧淡然坐在桌边的华以沫。   “等等。”   清冷的声音响起,苏尘儿缓缓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尽量在荣雪宫之行上增多两人的交流戏份吧,貌似很多人想看JQ……咳咳,本来打算慢慢发展来着 ☆、荣雪之行(一)   华以沫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站起来的苏尘儿,托着腮没阻止。   苏尘儿视线滑过华以沫,眼中情绪难辨,转过身面向两个执刀而立的男子,语气温和道:“能否先缓上一缓?我有一事不明。”   “废话什么!我……”话方出了个口,便被吴凡制止了。   “三弟,让她说。”吴丹直视着苏尘儿道,“姑娘,我们不想浪费时间,却也不愿做那鲁莽之人,所以请长话短说。”   苏尘儿点点头,一双灵动黑眸在空气里闪动,缓声道:“方才你两走在死者之后,而又背朝着我们,而我这位同伴……也背朝着你们,并未转身,这点在场瞧见的人都可以证明。我想,纵是眼力再好、动作再快,在双方都背对着的情况下,要从你们之间寻出缝隙将人准确毒死,可能性是不是太小了些?”   吴凡眼神一动,面上便浮上了丝犹疑。   “这位姑娘,许是方才那针上有毒呢?”大堂里一个大叔模样的男子皱着眉出口问道。   苏尘儿摇了摇头:“若诸位是对此抱有疑虑,那便将那针寻出来瞧瞧便是。如有人瞧得仔细,便可发现那针不过是枚银针。众所周知,银针遇毒自然会变色。既是银针,又怎么沾毒?不过是我同伴想给他一点小小的皮肉教训罢了,不至取人性命。”   “这……”吴凡脸上犹疑更甚,“可是除了姑娘,二弟与人无冤无仇,怎么被人毒害?”   “这便不是我所知晓的范围了。”苏尘儿摇头道。   吴凡身旁的三弟忽然指向正噙笑望着苏尘儿的华以沫,怒目道:“真的不是你下的毒?”   华以沫微微侧头,右手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轻浮道:“我说不是,你便能信么?”   吴凡眉头皱的更紧,拍了拍暴怒的三弟,朝华以沫道:“姑娘若是,我两人虽可能不是姑娘对手,却也要搏上一搏;姑娘若不是,我等自不再纠缠。”   “真是麻烦。”华以沫自言自语了一句,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不愿再理会两人。   苏尘儿见气氛又开始紧张,心底叹息一声,再次开了口:“两位,若是想寻凶手,不如去探查下尸体不是来得更好?”   吴凡沉吟片刻,朝苏尘儿抱了抱拳,便回到了尸体旁边。   “老板,一间房。”   客栈老板脸色有些尴尬,朝吴凡道:“客官……我们这是开门做生意,你将死人抬进房,这可让我们如何对得起其他人?”   三弟却再也忍耐不了,怒吼道:“又不是不付给你钱!你到底开不开!”说着,将一锭银子啪地拍在身旁的空桌上。   “客官,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们做生意的,忌讳颇多,实在不能给死人开房间。”客栈老板坚持道。   吴凡沉着脸,朝三弟道了句“我们走”,便抱着尸体往外走去。   一时间,大堂安静下来。   华以沫执了那烧刀子站了起来,朝苏尘儿淡淡道:“戏也看完了,上楼去罢。”   房间里。   苏尘儿掩上门,脸上神色冷下来,问道:“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华以沫坐落在房间的凳子上,头也不抬地给自己倒酒,口中道:“尘儿不是说,不是我毒死的么?”顿了顿,轻笑一声,“莫非尘儿是唬他们的?”   “我只是不想看送死。”苏尘儿低声道,“我知道以你的本事,能有让银针验不出来也不变色的毒根本不算什么难事,所以我才问你。”   华以沫拿起酒,朝苏尘儿伸出杯去:“你喝了这杯酒,我便告诉你是不是我毒的。”   苏尘儿凝视着华以沫手中澄清的酒,并不伸手接过。   “怎么,怕我下毒么?”华以沫收回了手,仰头而尽。然后重新将杯子斟满了酒,朝华以沫道,“可要喝下?”   苏尘儿往前走了几步,疑虑地望了华以沫一眼,然后伸手取过了酒,也一饮而尽。   火辣辣的酒意在唇齿之间流窜。满口馥郁酒香。   “这下,可能说了?”   华以沫托着腮,淡笑着望向苏尘儿,然后点下了头:“是我杀的,你又当如何,我的尘儿?”   苏尘儿闻言,垂下眼去。   华以沫似毫不在意,转着手中的酒杯,里面原本澄清的酒液被晃得有些起了一两粒白沫。   “为什么要杀他?”苏尘儿微微叹了口气,上前坐在了桌旁。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华以沫仿佛品尝佳酿一般品尝着辛辣的烧刀子,轻声道,“世间事,无非是做与不做这般简单。尘儿何必较真。不过……是一条人命而已。”   “人命在你眼里,便这般不值钱么?”苏尘儿凝视着华以沫已除了面纱的脸,开口问道。   华以沫闻言,抬眼迎向苏尘儿的视线:“那么,对尘儿来说,人命是什么?”   华以沫并不等苏尘儿的回答,接着道:“人命于我,本无甚特别意义。是你们把它看得太重,却又把它看得太轻。便如尘儿你,重到如今因一条无关你利益的人命斤斤计较,又轻到曾经为了一个人将自己的生命抛之不顾。矛盾的……不是你么?”   言罢,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苏尘儿沉默下来。   良久,在华以沫倒完最后一滴入杯后,一只芊芊玉手伸过来,将那酒杯取了去。   “你……不懂这些。只是因为你,没有牵绊罢了。”   苏尘儿眼中神色闪烁,然后垂下眼将最后一杯,倒入了自己口中。   华以沫望着眼前因几杯烈酒下肚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眼中清冷的光芒也缓缓氤氲开来,一时虚幻得不似真实。   “砰砰。”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惊醒了兀自沉浸在各自思绪里的两人。   “进来。”华以沫淡淡道。   “好咧。”店小二的声音传来。随后门吱呀一声,便被推了开。两个店小二抬着一个冒着蒸蒸热气的浴桶,进了门来。   “姑娘,沐浴的热水已经准备妥当。姑娘慢用。”   “嗯。”华以沫从腰间掏出碎银子,随手抛给店小二,“拿去。”   店小二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退了下去。   “赶了一天路,尘儿可要一起?”华以沫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柔声道。   苏尘儿脸色一僵,摇了摇头。   “尘儿真是见外。”华以沫也不强迫,站起身来。   “我先出去罢。”苏尘儿也跟着站起来。   “你出去作甚?”华以沫侧头望向苏尘儿,脸色疑惑,“阿奴不在,你出去了,谁伺候我沐浴?”顿了顿,华以沫张开双手,淡淡道,“宽衣罢。”   苏尘儿波澜不惊的眼底,轻轻晃了晃。   拈起的衣带抽离。素白衣物滑落在地。   华以沫一脸坦然地踏入水中,坐了下来,靠在浴桶边上,微微阖眼。   苏尘儿垂下眼,取过一旁的锦帕沾了湿,然后抹在华以沫□的肩头处。   水珠滴落。顺着细腻的肌理重新融入澄澈的水里。空气里缓缓飘散开来淡淡的药香与氤氲的水汽。   “尘儿可是第一次伺候人?”华以沫闭着眼轻笑道,“手很巧呢。”   苏尘儿抿着唇并不接话,只面对着眼前的雪背轻轻擦拭着。   华以沫仰起头,睁开眼,视线正对上低着头的苏尘儿,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空气里流动着暧昧的气氛。   苏尘儿微微往后退了退,脸也跟着离了些远,恢复了正常的距离,方语气平淡地开了口:“怎么了?”   华以沫轻轻笑了笑,正了身子,方道:“我只是有些疑惑而已。尘儿这般模样,倒像是不染红尘似的。却为何会为了一个阮君炎而委屈自己?”   苏尘儿沉默了半晌,方才淡淡开了口:“你问这个作甚?”   “需要这么多原因么?何况我是你主人,自是要多了解尘儿才是。”华以沫用手轻轻划过水面,看着自己与苏尘儿的倒影随着水波晃开来。   苏尘儿手上动作一顿,再说话时,声音微微缓和了些,不似方才那般冷淡:“当时情况危急,我也没有想这么多。只想着能救,便救了。”   “那如今可后悔?”   苏尘儿摇了摇头,这才想起对方背对着自己看不到,复又道:“不后悔。”   “尘儿真是痴心呢。”华以沫的手掬起一捧水,望着自己倒映在手心里,然后笑起来,“只是……我从来不信。我倒想看看,你们的情……可否比金坚。”   声音娇软,那眼睛,却一点点褪去了温度。   “你想做什么?”苏尘儿平静的脸随着华以沫的声音起了波动。   “自然是……做些有趣的事啊。难得出来了鬼医窟,便多与尘儿转转罢。”华以沫手一分,那水便啪地落下去,激起了一小滩水花。   那唇角笑意盈盈,面容一时娇若桃花。   作者有话要说:这算是有开始发展的戏了吧!~~~ ☆、荣雪之行(二)   夜色渐浓。   华以沫只着了一层薄纱般的睡衣,玲珑身段若隐若现。   而令苏尘儿睡不着的,并非这令人血脉喷张的画面,而是对方无法忽视的温度。   华以沫似是睡了着,微蜷的身体不知何时搂住了苏尘儿的右手臂。   那冰冷的体温,便随着对方薄薄的衣料穿透进来,仿佛要沁入骨髓一般寒气逼人。这样的温度,让苏尘儿有一种错觉,身旁的人,仿佛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然而那阖上眼睛后的人儿,却又分明褪去了清醒时的各种外在面目,最后只余下一分符合年龄的无邪来。那白肤红唇,呼吸均匀喷洒在苏尘儿的颈边,分明都在昭告着这具身体的鲜活,如同一支含苞欲放的花朵,即将开放在岁月之中。   苏尘儿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她自一开始便觉得有些奇怪,常人的身体怎会寒冷至这般地步。这分明已跌落了人体正常的体温。苏尘儿隐隐觉得,其中必定有外物干涉的原因。而这一切,都被掩藏在这人身体的最深处,如同此刻盖上的薄薄眼皮,已足够营造出一个天真无害的假象来。   只有在这时,苏尘儿才会恍惚觉得,身旁的这人,年纪是比自己小的。   那轮廓线条虽足够融合清纯与魅惑,眉间却在此刻透出细微的青涩。   苏尘儿垂眼轻叹一声。   天方蒙蒙亮,房门便被人敲响,落奎的声音在外响起。   “喂,要起程了。”   华以沫睡眠很浅,因此率先被喊了醒。只是睁眼的瞬间,还是不明显地怔了怔。   苏尘儿在外面持续的敲门声里也跟着醒转。   华以沫不动神色地放开自己搂着对方的双手,然后坐了起来,眼睛并不看苏尘儿,只淡淡道了句:“该起来了。”   言罢,便翻身下床,去取衣架上挂好的衣物。   手臂上的冰冷温度如附骨之疽,挥散不去。因为一晚上的搂靠,已经冷得失去了知觉。   苏尘儿面色如常地坐了起来,靠在墙上,然后出口唤住了正低头穿好乌靴的华以沫。   “你稍等片刻,我的手麻了。”   华以沫的身子微微一僵。   再转过头来时,神色却再正常不过,淡淡道:“把手给我。”   话说着,却是俯身自己抓住了华以沫右手手腕。   苏尘儿只觉得一股热流从手腕经脉处上窜,缓缓流过整条手臂,原先残留的冰冷,在触碰到那股真气后顿时消散开来。   “好了,我在外面等你,省得她们再催。”华以沫收回手,便头也不回地跨出了房门。   苏尘儿抬起恢复如初的右手,轻轻瞟了一眼华以沫匆匆离去的背影,方缓缓站了起来,开始穿衣。   “这是准备的干粮,带走路上用罢。”落奎将一个牛皮纸包好的干粮递给华以沫。   华以沫望了一眼落奎手中的东西,然后似没有看到般地绕过了落奎,径直走下楼去。   “你!”落奎见华以沫这般动作,不禁怒目而向,却也只是瞪到对方的背影。最后还是带着两个随从,也下了楼。   “给我一壶烧刀子。”华以沫靠在柜台上,丢给客栈老板一锭碎银,“壶我也要带走。”   “是,是。”客栈老板接过那碎银,嘿嘿一笑点头应了,然后朝靠在桌旁一脸困顿的店小二道:“还睡!还不给客官去拿壶烧刀子去!”   当烧刀子被拿上来时,苏尘儿的身影也出现在楼梯处。一身白衣已经换下,改成了蓝白相间的衣裙,倒是依旧素雅得很。   “老板,再加两个包子罢,打包。”华以沫转头又朝目不转睛望着苏尘儿的客栈老板道。   老板回神,似乎也很是不好意思:“这就来,客官稍等。”说着,自己转身去取了。   华以沫将手里用牛皮纸包好的包子递给苏尘儿,淡淡道:“今日赶路急,你不会武功,先拿着垫垫肚子。”   苏尘儿望了华以沫一眼,伸手接了过。   “谢谢。”   华以沫不再说话,开始往外走去。   只是不曾想华以沫方一脚跨出房门,头顶忽然一把刀砍将过来!   华以沫耳边青丝被刀风拂动,她一侧身,那刀刃堪堪擦着她肩头处削下。   只一瞬,那刀势横劈,竟拦腰砍来,气势若雷霆万钧。   华以沫眼神一动,整个人如被刀风所拂一般,软软地顺着刀势往后倒去。那刀刃便贴着华以沫的身子滑过。   华以沫脚尖一点,身子往外翻起,眨眼间便拉开了与对方的距离,眼神一凝,望向眼前几人,讥讽一笑,道:“怎么,找帮手来了?”   吴凡脸一沉,正欲开口,方才袭击华以沫的中年模样的男子已愤怒地开了口:“废话少说!你无故杀我义子,今日拼着以大欺小的脸面不要,也要拿下你的命来!”   言罢,也不再给华以沫说话的机会,重新攻去。   那大刀仿若有千钧之力,刀背扣了五个环,随着舞动发出乒乒乓乓的碰击声。刀风凌厉,气息悠长。男子赤目怒瞪,恨不得将华以沫砍成三段才好。   华以沫冷哼一声,又一个闪身躲过男子的刀,手腕一抖,银丝便携着针朝对方眼睛而去!   男子回刀横挡,银针落在刀面之上,开始下落,华以沫手一挥,那针便似活过来一般,正巧从刀面下方重新往前刺去。   中年男子刀锋下落,似乎欲砍断那银丝,却觉刀锋一震,那柔韧的银丝力道反弹,刀重新被震回。而那银针,已在短短的一瞬没入了男子胸口,逼得男子往后蹭蹭退了两步。   “义父!”吴凡与吴佑惊得上前,连忙扶住了捂着胸口一脸诧异的中年男子。   华以沫收回银针,夹在指间,冷笑道:“鲁莽,大意,没脑子,就你这般还想报仇?”   中年男子气急,挣脱了身旁两人的手,举起大刀正欲上前,忽然脸色一黑,哇地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你将义父怎么样了!”吴佑气得浑身颤抖,“我杀了你!”   话音方出,便拿着手上的刀冲过来。   “三弟!”吴凡正上前扶住吐血的义父,见吴佑突然离身而去,焦急地想要伸手拉住,却只触碰到吴佑的衣角。   在吴佑近身的前一瞬,华以沫突然抬起头,神色冰冷,右手一挥。   吴佑只觉喉咙一阵凉意,艰难地试图说话,却只能发出咔咔的浑浊嘶哑声。   下一秒,整个人执着刀僵硬地往后砰然倒去。   “三弟——”吴凡身子一颤,尾音抖得不成样子,到最后已带了一丝悲凉。   “佑儿……”吴迪放下捂着胸口的手,往前趔趄地走了几步。   “银针封了气脉的感觉如何?”华以沫重新将银丝缠回腕间,头也不抬道,“常言道虎父无犬子,这犬父的儿子,当真连犬都不如。”   吴迪却恍若未闻,跪倒在瞪圆了双眼死去的吴佑身旁,颤颤地伸出手,覆盖住了那双眼眸,声音仿若瞬间苍老了十岁:“佑儿……是义父……连累了你啊……”   华以沫并不再管几人,回头朝一旁始终未曾插手的荣雪宫三人看了一眼,道:“还要看么?上路了。”   落奎本抱着想看华以沫出糗的心态看着对方袭击,却不曾想短短几个呼吸间已落下幕来,且是这么个结局,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反应。此时听到华以沫说话,转头望向她,正望进对方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里,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五匹马将方才一幕甩在身后,重新踏上了前往荣雪宫的路。   一路无话。   朝阳将五人的身影拉长,铺散在柔和的光辉之下,背后是一整面秋日的晴朗天空。   而此时,另一边,风苒正下了马,抬头望向那块龙飞凤舞地写着“百晓楼”的木匾,然后终于绽开了笑容。   几日前,从风秋山庄出发去沉渊的风苒,本是兴致高昂。却不曾想赶到鬼医窟,早已人去窟空。   利用风秋山庄的情报网探寻了两日后风苒得知,华以沫被接去了百晓楼就诊。于是,扑了个空个风苒,只得继续马不停蹄地赶往百晓楼。   风苒也不拘束,方踏门而入,耳边已闻得一个欢乐的女声。   “哎呀,这个东西不错,要是放在鬼医窟里,实在是锦上添花!”   另一个有些愁苦的男声响起:“阿奴姑娘……其实你是想将百晓楼搬空,对不对?这短短两日,已经积攒了这么多饰物了,还不够么?”   阿奴闻言,倏地转身,瞪向开口的黄四:“你们百晓楼这么有钱,怎的这般小气!”   黄四咽了口口水,一脸苦相道:“不敢……阿奴姑娘喜欢什么,尽管挑着拿去便是,黄四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这才差不多!”阿奴正说着,一转头看到门口的人,顿时顿了住。   黄四正腹诽着天一几人将阿奴姑娘丢给自己伺候而弄得自己现在这般样子,耳边已听到入门的脚步声,跟着转过头去,便瞧见一个身着黄色衣衫的女子进门。那女子笑盈盈地望向自己,面容俏丽,一缕青丝垂在耳边,端的是佳人也。   黄四只一眼便认出了眼前的女子,神色有些惊讶,已开了口唤了出来:“风二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评论和霸王票,作者君深感欣慰~~~特决定晚上加更一章,不过什么时候更完未定,早睡的读者可以明天早上起来再看~~~看在作者君这么勤快的份上,大家知道怎么做了吧?~~~~ ☆、荣雪之行(三)   风苒展颜,朝黄四笑道:“果然是百晓楼,无所不晓。”   “风秋山庄二小姐,江湖谁人不知?”黄四朗声道,“不知风二姑娘大老远前来所为何事?”   “我此次前来,为找鬼医华以沫。”风苒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   “你找我家主人何事?”阿奴本自顾自得开始瞧那些饰物,寻思着还有哪个入眼可以带走,不曾耳边听到进门的陌生女子提起主人名讳,惊讶地抬头问道。   风苒也有些讶然地转头望了阿奴一眼,似沉吟了会,便恍然道:“你便是华以沫身旁的阿奴?四年前她从静龙崖底拾回的那个女孩?”   阿奴皱皱眉,不明白为何风苒能说出主人救自己的事,因此开口问道:“你是谁?阿奴没见过你啊,为何你直唤主人名讳?而且你怎么知晓阿奴的来历?”   “华以沫没提起过我么?”风苒自言自语了一句,神色闪过一丝失落,却极快地隐了去,解释道,“我与华以沫认识比你要早,你不知晓也是自然。我是风秋山庄的二小姐,单名一个苒字。几年前我爹,也即是风秋山庄的庄主曾有幸得到华以沫出手相助。至于你的事,我也只是略有听闻罢了。”风苒自是没有说,以风秋山庄的势力,要留心一个人,获取情报并不难。且华以沫几年来出窟的次数屈指可数,对这些情况的了解自然有个大概。   “原来如此。”阿奴点点头问道,“那,你找主人什么事?”   “她人呢?”风苒并未开口回答,只是问及华以沫。   阿奴对风苒的避而不答有些不满,脸上神色看起来便不太高兴,因此越看越觉得眼前女子碍眼,轻轻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主人不在!”   “不在?”风苒反问道,“那她在哪里?”   “阿奴不想告诉你!”   风苒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话,睁大了眼,却发现对方傲然地偏过头不再看自己,一脸嫌弃的模样,在确定对方真的是不待见自己。   堂堂风家二小姐,自然不会受这等气。她转头望向站在一旁的黄四,问道:“华以沫人呢?我寻她有要紧事。”   “不准说!”阿奴忽然转头瞪向黄四,“你说了,你们楼主回来,阿奴便不给他医治了!”   黄四只觉得额头一滴冷汗,一个是风秋山庄二小姐,一个是鬼医门下阿奴,当真是谁都不能得罪。最后在两相权衡之下,还是决定不要开口,沉默是金。   “你这人怎么这样!究竟想要作甚?”风苒看着黄四一脸为难的模样,自然明白对方所想,当即气得望向阿奴道。   “阿奴不想怎样,阿奴高兴不说就不说。”阿奴看向天花板,拿下巴对着风苒道。   风苒不想多与对方计较,重新望向黄四:“你便当我来买消息。这条消息值多少钱?你说个价罢。”   “姓黄的,敢卖我家主人的消息看看?”阿奴闻言,愈发觉得风苒不讨喜,也朝黄四低声威胁道。   黄四看到两人气势汹汹的样子,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无辜地摆了摆手道:“两位姑娘,不关我的事。”   风苒收回视线,投向阿奴,语气带了丝怒意:“我们无冤无仇,你这是与我过不去么?”   “是又如何?”阿奴又哼了一声,“无冤无仇,但并不妨碍我看你不痛快。”   风苒皱紧眉:“好,既然你不说,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来就来,谁怕谁!”阿奴挑衅道。   话音落,两个人互瞪着对方,脸色皆不善。   说做就做。只一眨眼,两人分别前扑,开始缠斗起来。   “天呐,这都是什么事!”黄四闭着眼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感觉头疼欲裂。   眼前银针乱飞,又是刀光剑影,一时屋内传来各种东西破裂的声音。   “别打了!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黄四的声音淹没在乒乒乓乓的声音之中。两个女人完全屏蔽了黄四的劝阻。   黄四只觉头疼欲裂。一个阿奴已经快要让自己疯了,如今又加上一个风家二小姐,自己还是苦死算了。   两日后。   “到了,前面就是荣雪宫。”落奎止住了马,转头朝华以沫道。   华以沫静静坐在马上,望向眼前隔着一道天堑的宫殿。   “真不知道你找宫主有何事,我可不保证宫主会见你。”落奎跳下马来,随手将缰绳交给身后的下手。   “嗯。”华以沫轻轻应了声。   天堑之处只有一道长长的铁索桥相连,一眼望去约有半百之长。   “跟我来。”落奎带头踏上了铁索桥。   华以沫转身,朝苏尘儿伸出手去,含笑道:“尘儿不会武功,可要抓住我,否则若是掉下去连我也无能为力了。”   苏尘儿望了眼因落奎的走动而微微摇晃的铁索桥,顿了顿,还是缓缓伸出手。   铁索桥很窄,仅容两人通过,华以沫和苏尘儿一前一后地缓步走着。随着三人的走动,铁索桥发出咔嚓咔嚓铁索相磨的声响,往下望去,皆是浓浓的云海浮荡,望不透底。   温暖与冰冷的温度交织在指间。   眼前渐渐浮现出荣雪宫的轮廓来。   雪色万千。氤氲的雪光照得整个宫殿如同白昼。浮雪覆盖在殿顶与地面,铺天盖地而来的雪白世界。而行走之上的,皆是一身雪般的衣裙的女子。   “这便是荣雪宫么……”华以沫语气淡淡,“荣之光,雪之华,举世无双。江湖传言,所见之下倒也不虚。”   落奎听到华以沫的话,脸上有了骄傲神色:“自然。荣雪宫建立已逾三百年,曾是繁盛时期一个皇帝为其最宠爱的雪妃而建,耗费人力物力无数。据说雪妃与世无争,在宫中因身处权力斗争之地,不发一言,也无一笑。那皇上也算是真心疼爱,毅然决定为她另觅住所。后寻得此处,为她独建一宫,远离皇宫纷争。荣雪宫,荣雪宫,意在以雪妃为荣,可见其一往情深。”   华以沫静静地听着落奎讲完,轻轻一笑,唇角带着一丝不屑道:“一往情深,何来后宫三千。这情这爱,不要也罢。”   落奎皱了皱眉,正待辩驳,三人已走到了铁索桥尽头,踏上了雪地。其中两个女子迎上来,打断了她的话头。   “参见落奎使者。”   “嗯。”落奎点点头,“宫主人在何处?”   “回落奎使者的话,正在鬼判使者的住处探望。”   “我知道了。”落奎挥手将两人屏退,便带着华以沫与苏尘儿往里走去。   外面冰雪盖天,然而一入了门,温度复回升了上来。   苏尘儿早在踏上地面之时便将手不动声色地抽了回来,华以沫也并无任何反应,面色如常地注视着落奎与其荣雪宫弟子对话。因身处雪地之中,右手手心的寒意反而不如平日里偶尔碰触的那般明显。苏尘儿无真气护体,一时对着突如其来的冰冷还真有些吃不消。所幸这里面并不似自己所以为的那般同样寒冷,倒也颇松了口气。她抬头四下望了望,这才发现热量来自于地面,且四壁角落之处都有着水珠凝结在其上。   “咦。”华以沫忽然轻轻出了声,望向地面,似乎也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每一个初来荣雪宫的都对这内外分明的温度好奇过,不明白为何这冰天雪地之中为何殿内温暖如春。”落奎看出了华以沫两人的疑虑,开口道。   “不知宫内可有温泉?”苏尘儿缓缓开了口。   落奎闻言一怔,眉间有些疑惑:“你如何知晓?”   苏尘儿解释道:“我只是猜想,是否是用特定的方法将地热锁在这宫殿之下。而若是有地热之所,自是有温泉了。只是虽说荣雪宫地段精妙神奇,这方法也应是能人所制,且繁琐之至罢。”   “确实如此。”落奎眼中闪过一丝赞叹,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只是时间过去太久,到底是如何达到的,我们也不得而知。”   话说着,三人便进入了一个精致异常的大殿,落奎转头朝两人道:“你们先在此处稍等片刻,我去请示一下宫主。”   “嗯。”华以沫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尘儿不好奇我来荣雪宫作甚?”华以沫撑着自己的头,望向眼观鼻鼻观心的苏尘儿,开口道。   “我问了,你可会说?”苏尘儿听到声音,才抬起眼道。   华以沫唔了一声,似是思忖了会,方才语气烦恼道:“尘儿总是这般晓事明理,倒失了许多乐趣呢。”   苏尘儿顿了顿,眼神明亮地望着华以沫:“我知道你是来寻人,至于是谁……与我无关。”   “尘儿还是这般冷情。”华以沫轻笑起来,“这荣雪宫,其实倒真的适合尘儿啊。”   苏尘儿对这话题显然没有什么兴趣,沉默着不再接话。华以沫也不恼,兀自打量起来。   一刻后。   脚步声响起。   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身影缓缓从通道里闪现,然后一步步走向大殿正中的一把雕刻大气繁复的椅子,一个转身,衣袖一挥,便悠然入了座。   “鬼医?”   同样清冷如雪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送上~~~~~~~~ ☆、荣雪之行(四)   华以沫和苏尘儿望着眼前一身白衣翩跹的女子,视线不约而同落在对方脸上。   一张精致的白玉面具遮盖了自额头到鼻下的大半部分面容,只余下尖削的下颔,自面具底下延伸出来。而滑润的面具上,左颊处雕刻着一朵小巧细腻的雪花。此时,那面具里透出来的深邃目光,正冷冷地打量着坐在位置上的两人。   “江湖传闻鬼医已久,众人皆不得其面目。不曾想如今竟拨冗来了我荣雪宫,不知是何用意?”白渊沉吟着开了口。   华以沫注视着那双眼睛,缓缓开口道:“我有一事,想来询问。”   “荣雪宫与阁下素不相识,为何我要回答于你?”座上人儿斜靠在椅子上,望着华以沫道,“更何况,不久之前,你方阻饶我荣雪宫追杀叛徒,并出手伤了鬼判使者。”   “那不过一场误会,宫主何必如此介怀。”华以沫轻笑,“我虽久居鬼医窟,江湖之事,却也知晓一二。素问荣雪宫皆痛恶薄幸之人,人人得而诛之,可是如此?”   白渊顿了顿,方点了头。   “既如此,我所问之事,正是关乎于此,才前来相问,希望宫主成全。”华以沫淡淡道。   白渊一时沉默下来。   片刻,白渊方开口道:“若要相告,也并非不可以。只是你伤荣雪宫之人在先,于情于理,也不能单单应了你的话。”   华以沫听出了对方言下之意,点点头:“自然。宫主想要如何,但说无妨。”   “我要你应我三个条件,如何?”   “噢?”华以沫轻轻挑了挑眉,“不过一个问题,宫主一开口便是三个条件,打的可是好算盘。”   “我并未求你答应。你若不应,我便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就是了,也不与你为难。请便。”话落,伸出手,朝门外摊着,做出了送客的姿势。   “宫主也太没有耐心,我应下便是。”华以沫眼底闪过一道光芒,嘴上却依旧笑盈盈道,“不知宫主欲何为?”   “嗯。”白渊这才收回手,淡淡道,“既如此,请随我来。”   说着,白渊站了起来,一头极长的青丝垂在脚踝,如同一匹上好的绸缎一般,随着行走轻晃。   白渊领着两人在荣雪宫里行走,苏尘儿忽然低声朝华以沫道:“这般便轻易应下,真的好么?”   华以沫脚步微微一顿,偏头望向苏尘儿,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有些事,我非知道不可。”   苏尘儿垂下眼去,微微叹了口气。   三人几个辗转,渐渐越走越偏僻,最后来到了一扇铜门前。   铜门上,雕刻着诡异的浮雕,熊熊大火从下面蹿起,仿佛灼烧着世间万物,有凄厉扭曲的人面在火舌下挣扎,压抑的气息透门而出。而门匾之上,四个大字扭转成狰狞的弧度,赫然刻着“峥嵘幻境”。   “想必你们也听说过峥嵘幻境。”白渊转身望向两人,缓缓道,“一困鬼神,二困魔佛,三困世间万生。这里,是荣雪宫惩戒之所,也是用以消除个人业障之地。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进去后会遇到什么,是生是死,皆看你们各自造化。”顿了顿,白渊继续道,“有的人,进去后,再也没有出来;有的人,出来了,却也疯了。鬼医,非说我没有提醒你,像你这般业障深重之人,所历经得必定更为困苦,你现在反悔来来得及,有机会离开。”   “峥嵘幻境么?”华以沫低声重复道,她凝视着铜门上的浮雕,面色有些凝重,眼底却坚定如石,“这般有趣的地方,我倒要好好闯上一闯。”   “很好。”白渊转头,望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苏尘儿,“若我没有认错的话,这位想必是阮家堡的苏姑娘罢?”   苏尘儿望向白渊,点了点头,默认了。   “原来江湖传言是真,你果然为了阮君炎将自己换给了鬼医。”白渊沉吟道,“苏姑娘情深意重,虽手无缚鸡之力,白渊也还是敬你一分,并不需要你也入内。”   一声轻笑响起。   “这可不行噢,宫主。”华以沫望向苏尘儿,话语带笑道,“这般共患难的事,尘儿在我身旁,我方安心许多。尘儿想必也愿与我一同前往。尘儿觉得呢?”   苏尘儿抬眼望向含笑望着自己的华以沫,那张混合着清纯与魅惑的脸上神色灿然,毫无之前凝重之意,仿佛眼前不过是一处寻常地方一般。苏尘儿只沉默了一瞬,还是顺着华以沫的话轻轻点下了头:“自当听从吩咐。”   白渊闻言,也不再阻止,开口道:“既如此,两位便请罢。”   华以沫点点头,扯过苏尘儿垂落身侧的手,转头低声在她耳边轻笑道:“尘儿,若我把命留在里面,可要记得为我收尸。”   苏尘儿也不抬眼看华以沫,只望着铜门轻轻答道:“好。”   华以沫脸上笑意更甚。   “嗡——”   铜门推开。华以沫拉着苏尘儿,缓步走了进去。   白渊看着眼前铜门复又关了上。   她静静地站在门前,伫立了许久,一时不知在想些什么。   近半个时辰后,白渊方才轻轻甩了甩手,转身离开了。   峥嵘幻境。   甫一踏入,两人眼前便白雾缭绕,丝毫无法看清三米之外的事物。   华以沫脸色平静,拉着苏尘儿复又往前缓步行去。   只一踏步,周围情景忽变。   所有白雾瞬间往身上涌来,手上一空,便再也感觉不到那抹温热。   “尘儿?”华以沫轻声唤了句。   “尘儿……尘儿……尘儿……”   四周回荡起华以沫的声音,空荡得分外寂寥。   华以沫轻轻皱了皱眉,知晓峥嵘幻境已经被触动,索性放弃了找寻苏尘儿的打算,凝神往前小心走去。   在华以沫走出约莫十来步之后,眼前白雾忽然消散开来。映入眼帘的,是茵茵绿草,潺潺溪水,一幅田园风光的模样。   华以沫忽然脑中有什么模糊开来啊,一晃神,待回过神来时,不知为何只觉得口渴难耐,于是走到溪边,蹲□子去掬溪水。   溪水入喉,甘甜凉爽。华以沫却觉得腹内更为干渴,又掬了一把。   唇齿之间忽然一股浓烈的铁锈味传来,华以沫一惊,低头看去,手心间原本清澄的溪水已是血红模样。   华以沫手下意识一甩,便将手里的血水甩了出去,落进了清澈的小溪里。顿时,那抹鲜红缓缓晕染开去,逐渐将整条溪水染得血红。   华以沫怔怔地站起来,忽然感到身后一股劲风袭来,连忙一个侧身避过。   一个举着柴刀的男子赤着双目,朝华以沫撕心裂肺地吼道:“是你!你这个凶手!你杀了他们!”   “你在胡说些什么?”华以沫皱皱眉,不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   耳边忽然传来嘈杂的呼救声。   华以沫转头望去,不知何时小溪边躺满了尸体,那些人皆双目圆瞪,面色发青,鲜血顺着青草一路流到溪边,染红了整条溪水。   “都是你杀的。都是你杀的。”那个拿着柴刀的布衣男子形似疯癫,目眦欲裂地重新往华以沫扑来。   华以沫又一个侧身躲过。身后忽然又传来一道劲风袭来。华以沫转头,身后不知何时已涌来一大帮男女老少,手里拿着各种工具武器,脸色愤恨地砍杀过来。   华以沫脸一沉,避不过,手上银针一闪,已一把飞往人群之中。   一时间,一个个人倒下去,只是后面的人依旧踩着尸体冲上来。不过是些普通的百姓,华以沫一挥手,便有成片的人倒下,毫无招架之力。血从人身上不断涌出来,渐渐将青草地染得一片血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到后来,华以沫已忘记自己是第几次撒针,眼前一片血红颜色,连神智都有些恍惚。触目只有堆得极高的尸体,与依旧不管不顾冲上来的人。   手渐渐酸软,眼前也开始模糊。那些人影憧憧,晃得无法看清。只有下意识地抬手,放针。华以沫的神情渐趋麻木。   下一瞬,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华以沫回神用掌往后一劈,将人震得吐血倒地,自己却也向前趔趄了一步,唇角溢出血来。   只这一停顿,眼前的人群已涌到身前,一把菜刀罩头便往华以沫头顶砍来!   苏尘儿学识渊博,对江湖传言里的峥嵘幻境也知晓颇多,虽未曾得见,却隐约明白其原理仍是八卦五行,并借由各种幻境逼迫出人内心最为薄弱的一面。因此一陷入白雾之中,苏尘儿并未选择往前走,反而是深吸一口气,然后原地坐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开始沉静心神。   “小尘儿。小尘儿。”   耳边忽然传来声声熟悉呼唤。   那声音,相隔多年,犹如往昔般清楚,苏尘儿置于膝盖的手微微一颤。   睁眼,入目的早已不是那些缭绕白雾,而是一间熟悉的房间。   岁月恍惚如梭,一瞬间奔涌而来。   “小尘儿,又躲在书房用功呢。”一个有些拉碴胡子的男子俯□来,望着书桌上的墨字,笑道,“小尘儿的字愈发好了呢。”   苏尘儿这才发现自己手中执了毛笔,想起这是在家里,难怪看着熟悉。而这,正是自己的书房。   “别发呆了,快出来用膳罢,等会爹爹有事要出去一趟。”男子拍了拍苏尘儿的脑袋道。   苏尘儿心底忽然闪过一丝不安,伸手执了男子的衣袖,眼神闪过一丝慌乱:“爹爹要去哪里?”   “爹爹要去杀大坏蛋啊。”苏远朝苏尘儿笑笑,“不过很快便回来,尘儿好好读书写字,在家等着爹爹。爹爹回来给你带糖葫芦吃。”   那刚毅的脸上神情温柔,漆黑的眼睛含笑望着苏尘儿,如同以往每一次般宠溺温情。   世人眼里的大侠,在自己眼里,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温柔父亲。   苏尘儿坐在饭桌旁,望着苏远一步步离去的背影时,心底的惶恐越甚,突然站了起来,开始往外跑去。   不行。不行。一定要追上爹爹。   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   作者有话要说:嗯,要铺展开一些两人以往的事了~~当然,JQ什么的,会有噢~~~嘿嘿 ☆、荣雪之行(五)   华以沫见菜刀劈头盖脸而来,脚方退了一步,便被躺在地上的一个小孩死命抱了住。那小孩嘴里不断涌着血,张嘴咬住了华以沫的脚踝。华以沫一时来不及再退,只得头往旁边一侧,那并不甚锋利的菜刀重重地落在肩头处。   华以沫只觉一股剧痛袭来,脑中本就紧绷的弦顿时断裂,身子一软,便朝地上倒去。   “以沫,以沫?”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在华以沫耳边响起。   华以沫艰难地睁开眼来。   “以沫,怎得睡着了,小心冻着。”一盏油灯闪着昏暗的光,眼前女子的脸庞在光晕里模糊开来。   华以沫微微转了转身,只觉得整个身子僵硬得一扭便会发出咔咔的响声来,脖子更是酸涩得厉害。她闷哼一声,张口朝身旁女子道:“沫儿睡着了么?”   话语软软糯糯,带着清脆的童音。一双迷蒙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灵动逼人。此刻泛着水雾望向女子,同时纠结地伸出小手抚着自己的脖子。   “嗯,若是困了,便去床上睡罢。”女子伸出手,帮女孩动作轻柔地按了几下。   华以沫揉了揉眼睛,看到眼前女子手中火红的嫁衣,方才想起来,原来刚才姐姐正在进行最后的绣工,而自己本陪在身边,想等她一起上床睡觉,不曾想看着看着,竟打盹了过去。   “那,姐姐要什么时候睡觉呢?”华以沫睁着大眼睛望向华清扬问道。   华清扬唇边绽出一个温柔的微笑,道:“姐姐这便陪以沫去睡觉,好不好?”   “好——”华以沫欢喜地点头应了,顿了顿,又似想到了什么,奶声奶气地补充道,“姐姐今天也要念诗给沫儿听。”   “嗯。”华清扬点点头赢了,放下手里的嫁衣,打算等妹妹睡着了再把最后一点绣完。她站起来,拉起华以沫的小手,慢慢走到床边,捏了捏华以沫的小脸,道:“以沫乖,到床上去。姐姐去拿诗本。”   华以沫重重地点了点头,脱下外衣挂好,一溜地爬上了床,乖乖躺好,方盖上被子,华清扬已经来到了床边。   “今天晚上沫儿有想听的诗吗?”华清扬手里执着毛诗,跟着上了床,靠坐在华以沫身旁,轻声问道。   华以沫认真地想了想,道:“以沫还想听那首……唔,野,野有什么草,有美,有美一人……然后,然后清扬……兮……”   华清扬听到断断续续的诗句,忍不住笑起来:“是野有蔓草噢。以沫想听是因为诗中有姐姐的名字吗?”   “嗯!”华以沫拉着被子望着华清扬,眼睛亮亮的,“沫儿觉得,姐姐的名字真好听。和姐姐一样温柔呢。”   “甜言蜜语,可是晚上偷吃糖了?”华清扬宠溺地揉了揉华以沫的头发,眼神有一瞬间陷入恍惚,“姐姐倒觉得,以沫的名字,很好听呢。”华清扬的声音轻柔起来,荡漾在静谧的空气里,伸手轻轻拉住了华以沫露在被外的手,“以沫喜欢自己的名字吗?相濡以沫,以沫一定会幸福的。”   “姐姐也是。”华以沫忽然似想到了什么,皱了皱小鼻子,瓮声瓮气道,“虽然沫儿不喜欢夏哥哥,可是如果姐姐喜欢,沫儿就,就勉强喜欢他好了。”   华清扬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唇角勾出幸福的微笑,嗯了一声,然后道:“古灵精怪,那姐姐念咯?”   华以沫连连点头,闭上眼,听着耳边温柔的声音缓缓响起。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温柔得像一个不舍醒来的梦。   再醒来时,是被耳边隐约传来的争执声吵醒的。   华以沫揉了揉依旧困顿的双眼,勉强睁了开来,一转头,发现姐姐并没有身影。她皱了皱眉,然后赤着小脚下了床。   不知为何,越靠近房门,心跳便跳的越来越厉害。   房门吱呀被打开了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永生难忘的场景。   一把闪着银光的利剑,正刺在那个有着温柔笑容的女子心口。   “夏于铭!你……为何这般做?”华清扬温柔的脸上布满痛苦与绝望,唇角有鲜血缓缓涌出。   “我承认,你很漂亮,你的身体也很诱人。”说话的正是夏于铭,那英俊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讥讽,“只是,再诱人,也抵不过你华家祖传的《华氏十三针》。既然事已至此,别怪我,清扬。”   话音方落,夏于铭将手中的剑更深地刺入华清扬的心口。   滚烫的鲜血沿着剑刃流下来,一滴滴滴打在灰色的地上。而华清扬眼里神光,一点点湮灭黯淡。   那血红,也一滴滴,映在年幼的华以沫眼中。   一滴,一滴,也打在她心底。   苏尘儿迈脚奔跑着,风声呼呼地从小脸上滑过,刮得生疼。   眼前的男子身影却逐渐远去。   自己沉重的喘息声在耳膜处轰鸣,汗水流进眼睛,生涩得仿佛要流下泪来。   然而不过眨眼间,眼前的空茫便刷的拨了开来,耳边忽然响起了打斗声。   苏尘儿一个趔趄,狠狠地摔在地上。抬头间,正望见一张惨白的脸在自己眼前,喉间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   苏尘儿吓得整个人往后一缩,手却触到一股温热,转头望去,竟是一只断手横陈在手底。   苏尘儿的小手忍不住颤了颤。心底不断回荡着一个声音。   “尘儿,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爹。苏大哥……因为我牺牲了……”   “不,不会的。”苏尘儿挣扎着站了起来,一眼望去,才发现眼前尸体纵横,血肉模糊。鲜血蔓延到自己脚下,染得那双粉色的鞋子变得鲜红。   苏尘儿往后一退,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忽然似想到了什么,开始蹲□子,一具具开始翻看那些尸体。   有些尸体,脸上被血浸得看不清面容,苏尘儿便咬着牙,抬起手去擦拭对方脸上的血,洁白的衣袖很快也染了红色。   尸体太多,支离破碎地躺在地上。脸上神色皆是怨憎、不甘、以及仇恨,狰狞可怖。苏尘儿颤着手,拖着沉重艰难的步伐,一直,一直,寻找着熟悉的面容。那小小的粉唇早已被牙齿在不知不觉中咬出血来,眼底神色脆弱得仿佛轻轻一击便会碎裂,却兀自靠着一股莫名信念支撑着。   天边夕阳渐红,将这片人间地狱映衬得悲壮凄美。那余晖落在鲜血之上,缓缓流动如同河水。天边也红成一片,乍一眼望去,当真也如同被鲜血浸得饱满一般。苏尘儿小小的影子被不断拉长,那萧瑟背影在行走之中愈显孤独。   终于,在费力地搬开一具尸体后,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苏尘儿只觉腿一软,已然跪倒在地,将那冰冷的身体使劲拥入自己瘦小的怀里,深深地俯首,将脸埋入那宽阔的、鲜红的胸膛。   良久。   自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   如同一只悲鸣的小兽。   “姐姐!姐姐!”   华以沫挣扎着从噩梦里醒了过来。   外面天色依旧昏暗,月亮仍在天边恋恋不舍,只有地平线处蒙蒙亮了起来。   不过四更天而已。   华以沫擦掉额间因噩梦而冒出的冷汗,然后起身穿好了衣服,靠在墙上,拿过床头的人体穴位图,开始背起来。   窗外终于渐渐亮起来。   一个瘦癯的身影背着手缓缓踱步进来。   华以沫耳中听到脚步声响起,身体微微一僵,然后抬起头来,望向眼前的人。   “背得如何了?”   苍老的声音低沉道。   “回师傅,背了五十八个。”   “很好,都说与我听听。”   华以沫嗯了一声,然后轻轻开了口:“天突穴。”   一根银丝系着细小的银针在老人甩手间已入了华以沫的喉咙下方,锁骨中央。   华以沫忍着疼痛,复又念道:“华盖穴。”   银针从天突穴中被银丝带出,复没入华盖穴。   “神藏穴。”   “上脘穴。”   “中脘穴。”   “大横穴。”   ……   随着每一个穴位的吐露,华以沫身上相同穴位便会刺入银针,传来一阵疼痛。   华以沫的手攥得紧紧,忍耐着身体传来的疼痛,小脸沁出汗来,眼睛深处却并无波澜起伏,只一心记忆着身体的穴位。   “天枢穴。”   当针第五十八次刺入华以沫身上时,华以沫抬起头,望向老人:“师傅,背完了。”   “五十八个穴位,可都记得熟了?”老人缓缓问道。   “嗯。”华以沫点点头。   “那便来药房罢。”苍老的声音落下,人已转身离去。   华以沫脸色平静地撑着身子,亦步亦随地跟着来到了药房。仿佛方才一切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喝了它。”老人已坐在木凳上,看到华以沫进来,眼神示意了下桌子上的一晚稠黑的药,“记得辨清里面的药材。什么时候写出了,什么时候来找我要解药药方。”   言罢,便转身朝外走去。   华以沫点点头,双手捧起瓷碗,先放在鼻下闻了闻,方慢慢地倒入口中。   药一入喉,腹间忽然一阵剧痛,痛的华以沫整个人蜷缩起来。身子一软,便撞在木桌上,华以沫连忙扶了住。   桌上静静地放着纸笔。   华以沫强撑着身子,执起毛笔,死死压抑腹部的疼痛,让手能够不要颤得厉害,开始下笔。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大概了解事情始末了吧?华以沫不是为了情人来荣雪宫的噢,是为了姐姐报仇来的。苏尘儿的话,想起的是五岁时候苏远为救阮天鹰而死的时。顺便说一句,华以沫比苏尘儿年纪要小噢~~嘿嘿。苏尘儿设定是十七岁。至于华以沫嘛,暂且保密~~~ ☆、生死一线(一)   怀里的人忽然消散,苏尘儿抬起头,怔怔地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小手,一时有些恍惚,脑中一片空白。   “尘儿,尘儿。”耳边传来稚嫩清脆的呼唤声,打断了苏尘儿的出神,她转头望去,正瞧见一身锦衣,唇红齿白的男孩子站院子里,边喊边朝自己跑来。   “尘儿,你在干嘛?”男孩立定,轻轻喘着气问道。   苏尘儿缓缓摇了摇头,并未开口说话。   “尘儿,你是又在想苏伯伯吗?”男孩似乎感觉到了女孩身上的悲伤,小小的脸上露出关切来,“不要难过了,尘儿,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炎儿会陪着你,照顾你的!”   阮君炎见苏尘儿只是低下头去,又开始出神,以为她又开始难过了,皱着眉想了想,忽然道:“尘儿等我下!”言罢,便一溜烟地往外跑去。   苏尘儿不知他要作甚,也由着他去。脑海里不断闪现着昔日片段。   “小尘儿。你可喜欢读书?”   “嗯!”   “那,以后小尘儿负责读书说道理,爹爹负责打坏蛋,好不好?”   “爹爹不想尘儿习武吗?”   “小尘儿乖。一入江湖,身不由己,爹爹希望小尘儿懂道理,知人事就够了。平淡是福。”   苏远轻轻摸了摸苏尘儿的头,眼底神色复杂。   “好。尘儿最听爹爹的话了。”   “呵呵。”   ……   正在回想间,阮君炎又呼哧呼哧跑了来,将一朵绽放得正漂亮的花塞进低着头的苏尘儿手里,脸上是开心的笑容:“喏,尘儿,送给你。今早我路过花园,便发现这朵花了,好看吧?”   苏尘儿望着手中粉白色的花朵,那层层叠叠如同花浪一般的花瓣,繁复而精致,在手中娇嫩欲滴,一时衬得手也愈发漂亮。   “尘儿喜欢吗?”略带紧张的语气在耳边响起。苏尘儿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男孩,那眉清目秀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在乎。   忽然间,一阵风过,手中花瓣散落下来,苏尘儿一惊,低头望去,那朵绽放得极为动人的花便似烟消云散般消失在手上。同时响起的,是耳边的闷哼声。   “让你贪玩!竟然将我三日后准备送给你娘生辰礼物的花给摘了!这可是你爹好不容易花重金弄来的!你这个不肖子!”   藤鞭不断落在跪在地上的阮君炎背上,男孩疼得一脸汗水,却只是死死咬着牙没有喊疼。   苏尘儿怔怔地望着男孩有些苍白的脸,在旁边歉疚地开口道:“为什么……不说实话呢?”   男孩朝女孩笑着,声音有些颤抖,却还是故作坚强道:“炎儿是男子汉,说过要照顾尘儿的。而且……花很漂亮,像尘儿一样呢。”   苏尘儿只觉得鼻子一酸,心底缓缓涌起一股暖流。   眼前的男孩却忽然开始变化,只一瞬,那张稚嫩的面容在眨眼间变得温润成熟,男子一身喜庆红衣,朝苏尘儿含笑伸出手来:“尘儿,今日是你我拜堂之日,我……着实欢喜。”   苏尘儿低头,发现自己也身着一袭火红嫁衣,上面用金线绣着振翅欲飞的凤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高亢的声音在大堂回荡,周围宾客交谈声不绝于耳。   阮君炎笑着望着苏尘儿,然后弯□去。   忽然,一声闷哼,阮君炎脸色一青,已经倒在地上。   大堂一片哗然。   “君炎!”苏尘儿心神一震,连忙俯□去。   “尘儿……”阮君炎甫一开口,鲜血便从唇中溢出来,将苏尘儿的嫁衣染得更鲜艳夺目。   “君炎!你怎么了?”苏尘儿略施粉黛的脸上一瞬褪尽血色,将阮君炎搂进自己怀里。   一瞬间,大堂里的嘈杂声皆如潮水般褪去。   “呵,想救他,拿你来换。”一个轻柔软糯的声音在安静中响起。   苏尘儿抬头看去,一身素白衣裳的女子笑着望着自己,那双棕色的眼睛里却毫无温度。   “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坚定地响起。   女子脸上的笑容眨眼间褪去,一片狠戾冰冷:“从此刻起,你的身、你的心,都是我的。如有背叛,必毁之。”   苏尘儿正欲点头,又一个声音焦急地冲出来:“尘儿不可以!”   苏尘儿转头,一身青衣的阮君炎不知何时站在了华以沫旁边,手中一把利剑,低声决绝道:“尘儿,我说过要照顾你,如何能让你为我这般!”然后转头望向在旁边看戏的华以沫,道:“既是你救的我,我还你便是!”   话落,手一横,便欲自刎。   白渊站在天堑边缘,背手长立,目光悠长,不知在想些什么。   背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件白狐大氅静静地披在了白渊背上,与此同时响起的是一个略带关切的声音。   “宫主,外面风大,需注意身体。”落奎站在白渊身后一步处道。   白渊并没有开口,任由那件大氅盖在身上。   顿了顿,白渊忽然开口问道:“几日了?”   虽是无头无尾的一句问话,落奎却知晓宫主问的是何事,低头答道:“回宫主,已经三日了。”   “嗯。”白渊轻轻点了点头,看不出面具下的神色。   “宫主,这样真的好吗?”落奎站在白渊身后,垂下头低声道,“峥嵘幻境变幻万千,若七日之后未能勘破,便到了精神崩溃边缘,再难出来了。”   “你担心她们?”   “不是。”落奎皱了皱眉,接着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宫主让苏尘儿一道进了去。虽说苏尘儿如今已卖身给鬼医,然阮君炎却并不这么认为。如今阮家堡虽被一些事耽搁着,然而等麻烦一过,必然会前来寻人。若是……苏尘儿在我荣雪宫的峥嵘幻境里死去,阮家堡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我并无立场阻止。”白渊道,“阮家堡虽在江湖势力不可小觑,然我荣雪宫也并不怕他。何况……”白渊沉默了会,方缓缓吐露接下来的话,“苏尘儿,并非寻常女子。我本不信江湖传言,世人总愿夸大其词。然那日暗中打量下来,却也明白了鬼医当时提出那个交换条件的几分心思。江湖第一美女……我看不尽然。那过分的美貌,反而掩盖住了一些本该熠熠生辉的东西。我倒是十分好奇,阮家堡如何能出这般灵秀女子,怕是峥嵘幻境,也无法奈何得了罢。”   落奎脸上神色闪过一丝惊讶:“我倒不曾注意,苏尘儿一路皆少言寡语,也无甚神色起伏,宫主评价竟如此之高么?”   “呵,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说,有些东西反而被忽略了。如果我告诉你,苏尘儿自出生八脉便已开了两脉,且根骨清奇,性子平稳坚毅,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你当如何?”   “啊?”落奎神色有些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有何不可能。”白渊神色平静道,“那日进峥嵘幻境前,我本只想用灵眼探测下华以沫的功力情况,不曾想也无意瞥见了苏尘儿的,莫说你,我也吃了一惊。一般婴儿,主八脉皆为后天运行真气慢慢开启,只有少数天赋极高的人,会开启一到半条或者一条,这已经相当于别人七八年的基础打底了。苏尘儿体内无一丝真气,想必是先天所筑。”   “那……岂不是若练起功来,短短时日便能达到二十年的基础?这……”   “开两脉的情况,我也只听说过,未曾见过。不过想来发生在苏尘儿身上,也不是不可能。你别忘了,她的爹,是苏远。而她的娘……”说到这,白渊的话语忽然顿了,再开口时,已跳过了这段,只道,“十二年前,苏远死时虽年仅三十又四,其武功却在同龄人中无人可出其右,在当时的江湖之上谁人不知苏远一把悬天平八方。不曾想他的女儿,天资竟是更甚一筹。”   “可是……她身上并无一丝武功迹象……”   “嗯。”白渊轻轻叹了口气,“对于这点,我也很奇怪,许是……经历了那些,不愿习武罢。”   “那岂非很可惜?”   “可惜么?”一片雪花悠然从空中飘落,轻轻沾在那莹白的面具之上,“所以我才说,苏尘儿的心性,早已不是你我这些身在江湖的人可望其项背的了。能轻易将这资质抛却如敝履,何尝不是抛却了无上荣耀。这点……世间人,有多少可以真的心甘情愿地做到?”   落奎闻言,一时也沉默下来。   澄净的天空之上,飘下越来越多的雪花,点点晶莹,落在人的衣裙发肤之上。   “下雪了呢。”白渊的眼神愈发深邃,话语轻得方出口便能被风吹散。   作者有话要说:广而告之,本文将于明日即周三入V,三更奉上~~~之后恢复日更。咳咳,感觉时间过好快难道是因为作者君更太勤快的缘故么……当然,还是希望喜欢本文的读者能够多多支持,阿鲤的动力才更加足。写文本身是件寂寞的事,对作者来说与大家的互动便成为这寂寞之外的欢乐了。谢谢大家的陪伴,每个人的支持对阿鲤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爱大家~~鞠躬~~退场~~ ☆、生死一线(二)   凌晨时分。星稀月淡。   华以沫紧闭双眼,小小的身子浸泡在药池里,只觉得一阵阵冰寒从脚底窜上,仿佛要将人的五脏六腑都冻住一般。身体早已僵硬得无法动弹分毫,轻轻一击便似要如冰块一般寸寸碎裂开来。那些寒气从每个张开的毛孔往骨缝里钻去。嘴唇青紫,脸色惨白,牙齿磕碰间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蔓延开去。   “从今天开始,每日凌晨天地之中寒气最甚时分,你便去准备好的药池浸泡两个时辰。若想报仇,便给我往死里忍着!过不了这关,还想为姐姐报仇?做梦。”苍老的声音语带讥讽地在脑中回荡。   不能昏过去。一定不能。每到最后半个时辰,是华以沫最难熬的时刻。整个人的肌肤已失去了知觉,那寒气全部积聚在骨头深处,直接如针刺般刺入脑海深处。仿佛连神智都几乎快要溃散,却还是硬生生地被一抹意志死死拖着。   药池里原本浓稠的绿色随着时间的过去渐渐变淡,到最后只余下浅浅一抹青绿。   而华以沫整个人如坠入了苦痛无垠的梦境,梦境之中,只有彻骨的寒冷,永远没有尽头。   “以沫。以沫。”梦境之中,耳边依稀响起熟悉的呼唤声,华以沫挣扎着想要睁开眼,却觉得眼皮却似千斤重一般无法睁开,依旧沉浸在一片黑暗当中。   “以沫……救我……”温柔的声音渐渐低弱,伴随着仿佛水滴滴在地上的清脆声音,华以沫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像是被什么惊醒一般,陡然睁开眼来!   映入眼底的,却是一片血泊。而那个温柔的身影,静静躺在血泊之中,面目悲伤。   华以沫想发出声音喊姐姐,却发现喉咙仿佛被堵塞一般,如何用力也无法发出声音,只有呜呜声在喉底回旋。她想要推开那扇开了一条缝的门,却发现脚如何也无法动弹。   夏于铭垂下剑来,面无表情地望着地上的女子,任由上面蜿蜒的血顺着剑刃滴落。然后,转头望向华以沫的方向。   唇边赫然一抹不屑的笑意。   那张俊美的面容,倒映在华以沫眼中,渐渐变得血红,扭曲。   下一瞬,华以沫眼睁睁看着对方举起剑来,唇角笑意愈重,然后“唰”地剑势下落,朝地上躺着的女子心口复又刺去!   “不要——”   如石破天惊般轰然在脑中炸响的话语,凄厉绝望,稚嫩的童稚声被生生撕裂,仿佛带着淋漓鲜血冲出喉咙。   一口心血陡然喷出,溅落在门框之上,深色的木头被染成了血褐色,顺着木头纹理缓缓晕开去。   “啊——畜生!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脑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反复回响。最后的世界只余下一片血红。   苏尘儿望见阮君炎举剑自刎,急得上前一步,却忽然顿住了脚。   然后缓缓地,微微皱眉望向华以沫。   华以沫正手一挥,银针出手,正击落阮君炎的封灵剑,耳边发出“砰——”的一声落剑声。   有什么地方……不对。   苏尘儿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灵光。   突如其来的,苏尘儿飞快地伸手,拿起了地上的剑。   “尘儿?”阮君炎脸上有些骇然失色,望向苏尘儿。   有什么地方不对。   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几乎快要冲破某个禁锢,在苏尘儿心底叫嚣。   苏尘儿忽然闭上了双眼。   耳边依旧不断传来动静。   “鬼医!你竟然胁迫尘儿,我今日与你不死不休!”   “呵,你这么想死,不如便去死罢。”   随着话音落地,打斗声在房间内响起。   苏尘儿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她静静地站立着,那些思绪渐渐被抛散,连带着耳边的响动也逐渐消弱下去。   “尘儿!救我!”阮君炎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尘儿,不要离开我……我爱你。”   “尘儿……”   终于,所有声音都归于寂无。连带着那些思绪也消散。脑中灵台一片清明。而那心,也不再起波澜。   苏尘儿便这般站立着,仿佛连自己也忘却。   一切纷繁如同潮水般退却无痕。   不知过了多久,苏尘儿心念一动,方缓缓睁开了眼。   所有画面复又聚拢,显现在眼前。   阮君炎躺在地上,唇角流出血来,朝苏尘儿伸出手,唤道:“尘儿……”   “原来是这样。”苏尘儿面色平静地望着受伤倒地的阮君炎,低声自言自语道。   “情郎死了,也没那么难过嘛?”耳边轻笑声响起。   苏尘儿却恍若未闻地举起手中剑来。   “也许只有这个方法了。”苏尘儿喃喃道,然后将剑横在了自己洁白的玉颈上。   “没我的允许,你要做什么!”这回,连华以沫的脸上都有些微微变色。   苏尘儿却全然不理会两人。   唇边绽开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苏尘儿并不抬眼望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沉静地仿佛不过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不要——”   在阮君炎惊恐的声音里,苏尘儿右手一个用力,锋利的封灵剑已经划向脆弱的喉咙。   所有一切瞬间烟消云散,归于虚无。   苏尘儿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坐在白雾之中,方才所历经的一切不过似一场梦。   一梦。百态。   只是许是梦的多了,且皆是一些不好的记忆,精神便显得有些疲累。   苏尘儿勉强撑起身子,镇定了下心神,开始打量起来周围。   身旁的白雾比来时消散不少,只余下淡淡的一层,已经可以看到身边十余米外的事物。   苏尘儿皱了皱眉,开始往前走去。   走出没多久,她便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如石像般站立在白雾之中。只是那唇角不知怎得竟带着一丝血迹,紧闭的睫毛颤得厉害,额间冷汗遍布。脸上神色浮动,极为挣扎痛苦。   苏尘儿走到正陷在幻境之中的华以沫身旁,静静凝视着。   忽然,那脸上,显出害怕恐慌之色来。仿若一个幼童做了噩梦,轮廓也紧跟着染上一层无尽悲痛之意。只是片刻之后,便被恨意所取代。   “杀了你……杀了你……”   喃喃的话语从华以沫的唇间流露出来,听来甚是疹人。忽然苏尘儿眼神一凝,发现华以沫的耳朵处,也开始缓缓流下两行血来。   苏尘儿记得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关于峥嵘幻境的只言片语。上面这般评价道:“峥嵘幻境。梦中之梦,层层叠叠,愈深愈险。”即时间愈久,入梦愈深,自拔愈难。书中也道,唯有抛却心中爱恨嗔痴,心无杂念,也无所执,方能从中发现异常,并通过亲手杀死梦境里的自己得以醒转。苏尘儿心性淡薄,平生执着之事也寥寥无几,因此入梦并不深,才会让她在短时间内便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而一旦确定所处并非真实,下手又毫无粘连,醒转过后只觉得有些疲惫,心神并无很大损伤。   而若是持续下去,那人便会随着梦境的深入耗干心神,导致七窍流血,到最后便是心脉断裂而亡。且沉入峥嵘幻境的人并不能被唤醒,若是强自如此,只会迅速导致浑身血液逆流,加快心脉断裂。   苏尘儿望着华以沫,轻轻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怜悯,还是决定帮助华以沫尽量镇定心神,至于之后的造化,也只能顺其自然。   想到便做。苏尘儿扶着华以沫,让其缓缓坐倒在地。然后自己也跟着坐在了华以沫的对面,伸出手,轻轻执起了对方那冰冷的双手。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苏尘儿眼观鼻,鼻观心,轻启朱唇,开始对着华以沫缓缓念起清心咒。   “虽然峥嵘幻境里外界的因素被隔绝到了最低,然而一些声音还是可能有些许进入。”古籍里对峥嵘幻境的猜测也止于此。书中道,既入幻境犹如入梦,那梦中之人方能闻得声音,幻境中人也方可闻得才对。只是能闻得多少,并不十分清楚。然虽只是如此,苏尘儿也知这是此刻唯一可行的办法,权且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支持,三更奉上^。^   打滚~~求评啊读者君们~~让作者君知道你们在哇~~ ☆、生死一线(三)   “宫主,鬼判来见。”鬼判弯腰抱拳,低着头朝坐在宫主位置上的白渊道,“不知宫主召见属下,是为何事?”   白渊抬手挥了挥,示意免礼,开口道:“伤势如何了?”   “回宫主,已无大碍。”鬼判神色恭敬道。   “嗯。”白渊点点头,“你毒伤初愈,这几日便先多休息,红叶的事暂且放一放,不急。”   鬼判低着头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放松:“是,宫主。”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十多年的朝夕相处,感情颇为深厚。若非必要,鬼判也并不愿如此。只是自己身为鬼判使者,这些责罚所带来的内疚与悲伤只能由自己来承担。宫规与私情不能混淆是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一旦涉及责罚,必须冷面无情,这个偌大的荣雪宫才能在奖罚分明里延续下去。若是其他事宜,鬼判并不愿因自己的身体原因而拖累进度,只是对于延迟对红叶使者的追杀,鬼判私心里还是希望能足够多地给予红叶时间。   白渊挥了挥手,让鬼判退到一旁,在座位上坐了片刻,似想起什么,转头望向落奎的方向,开口问道:“如何了?”   落奎上前一步,走到白渊面前,低头道:“回禀宫主,已经过去五日了。这两日峥嵘幻境又沉寂下来,没有丝毫动静。”   “如此么……”白渊点点头,“落奎,你怎么看?”   落奎思忖了番,方回道:“两日前晚上峥嵘幻境的那次动静,极像是有人从幻境里挣脱出来。虽然时间十分短……但应该不会有错。只是不知为何无人出来。”   “两日前?”一旁的听风闻言皱了皱眉,“峥嵘幻境从未出现过短短三日便被人挣脱的情况,怎会……”   “若本宫没猜错的话,想是苏尘儿罢。”白渊沉静的声音缓缓响起,“倒果然是个奇女子。”   “从峥嵘幻境里醒来的人,虽短时间内并不会再入幻境,然在里面呆的久了,精神也会极为疲累,属下不明白,既然醒来,怎会无人出来?总不会……”说到这,落奎似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抬头望向白渊。   “落奎想的,恰恰也是本宫所想。”白渊颔首,肯定了落奎的想法。   “这也太……”落奎皱皱眉,有些不敢相信,“江湖上不是传言,鬼医插手破坏了苏尘儿与阮君炎的婚事吗?还杀了阮家堡精英子弟多人,苏尘儿照理不是应该恨她,怎会……帮她?”   白渊摇了摇头:“苏尘儿身上并无恨意。或者更确切地说……”白渊的话语顿了顿,目光有些深邃,“能够在短短三日挣脱峥嵘幻境之人,心中可能没有任何恨意。爱恨嗔痴,本便是最易被峥嵘幻境所深困的四种情绪,若当真有恨,怎会这般快醒来?何况……十二年前,苏尘儿也并没有利用自己绝佳的天赋练武报仇,如今这些事,比起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来,的确不算什么了。”   “原来如此。”落奎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喃喃道。   白渊忽然似想到了什么,淡淡开了口,仿若自言自语:“只是……爱恨嗔痴,既无恨嗔痴,这样生无牵绊,心性冷清的女子,怕是连那爱,都远没江湖所传言的那般罢。”   “啊?怎么听宫主说来,愈发觉得那苏尘儿不像是个正常人啊,无欲无求的,倒像是个出家的……”听风在一旁嘟囔道。   “胡言乱语什么。”落奎无奈地望了一眼听风,苦笑不得。   “本宫倒觉得,听风难得妙语一回。”白渊眼带笑意地望向两人,开口道,“上善若水,怜悯众生万象。因是如此,苏尘儿恩怨不计,出手相助鬼医,倒解释得通了。”   话正说着,两个侍从忽然从门口快步走进来,然后单膝跪在地上,低头道:“禀宫主,风秋山庄二小姐风苒和一个姑娘求见。”   “风秋山庄?”白渊沉吟道。   “风家二小姐来我荣雪宫作甚?”听风在一旁开口,疑惑地问了出来。   “想必是为了鬼医而来罢。”白渊转向一旁,淡淡吩咐道,“落奎,听风,你两出去将人带上来罢,莫教人说我荣雪宫失了礼数。”   “是!宫主!”落奎、听风同时抱拳道。   “你跟着我做什么!”风苒不耐烦地转头朝阿奴道。   “你这人忒自作多情,来荣雪宫的路只此一条,莫不成是你家开的?也不怕让人笑话了去。”阿奴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只一顿,又补充道,“何况阿奴来找主人,天经地义,你风秋山庄才是名不正言不顺吧!”   “你才名不正言不顺!就没见过你这么讨厌的女人!”风苒感觉自己的青筋一直在往外冒。   “说你名不正言不顺还不服,原来是因为没见识,阿奴懒得与你计较。”阿奴头一扭,哼了一声。   “你别太过分!”风苒何等受过这般大的气,一路行来,简直肺都快被气炸了,越看这女人越讨厌,闻言怒极,举起手中的剑就要抽出来。   “都打了这么多回了你不腻阿奴也腻了!,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冲动,还嫌路上耽搁的时间不够长么!要不是因为你,这点路阿奴早到荣雪宫了。”阿奴不屑道。   “你才一把年纪!”风苒听到这话,眼睛都要红了,恨不得一脚将身旁这个女人踹下山崖去。   “你看起来都二十好几了,还不是一把年纪么?”   “你才二十出头!你……你找死!”   言罢,风苒再也耐不住,如同路上十几次的争斗一般,怒得一手拔出剑来。   “啧,怎么一出来,便看到这么火爆的场面。不过两位姑娘,若要打架,请去桥的那边,不要在荣雪宫地盘上闹事才好。”听风一出来便听到耳边的争吵,觉得有趣得很,本还想再听上一听,此时见到其中一个女子气得娇颜通红,还准备拔剑相向,才连忙出口道。   落奎接过听风的话,有礼道:“我等是荣雪宫的落奎使者和听风使者,不知两位姑娘前来何事?”   风苒这才想起已经到了荣雪宫,实在不好因此坏了风秋山庄的面子,勉强压下心中怒火,朝两人抱拳道:“风秋山庄风苒,前来寻鬼医华以沫有事相商。”   话音方起的同时,另一个声音硬生生盖过了风苒,直直地冲出来:“你们不就是闯进百晓楼那两个吗?明知故问,阿奴当然来找我家主人。”   风苒忍不住朝阿奴瞪去。   落奎见势头不对,轻咳了一声,往旁边让开路来:“还请两位姑娘先行进宫,宫主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什么?华以沫现在在峥嵘幻境里?”风苒听白渊开口告知,惊得脸色一变。   “你说什么?我家主人在峥嵘幻境还没出来!”阿奴“唰”地从位置上站起来,跟着大声吼道。顿了顿,声音突然轻下去,然后轻咳了一声,问道,“峥嵘幻境是什么玩意?”   站在一旁的听风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解释道:“阿奴姑娘,峥嵘幻境,是幻境的一种,以爱恨嗔痴为索引,以人生八苦为考验,从而炼人心志,清其业障。”   阿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风苒早在听到阿奴后半句时便觉眼前一黑,心底有火不断冒出来,待听风话音方落,拼命压制着怒气朝阿奴低声道:“你不知道方才吼什么!”   “听名字就很危险啊,阿奴担心主人的心情你怎会理解。”阿奴没好气道,复抬头望向白渊,脸色沉重,“那,你们到底把主人怎么样了!”   白渊轻轻摇了摇头,望向阿奴,淡然道:“再过几日便有分晓,你们便在荣雪宫等候消息罢。纵是问本宫,本宫也不知晓峥嵘幻境里发生了些什么。”   “已经几日了?”风苒皱着眉问道。   “五日。也就是说……你们最多登上两日便可。”白渊一字一句缓缓道。   峥嵘幻境里。   苏尘儿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在里面没有丝毫流动的迹象。由于念清心咒的原因,愈发唇干舌燥,且精神也越来越萎顿。她知晓这都是因为峥嵘幻境的缘故,只是皱着眉强撑着,偶尔抬眼望一下华以沫,察看下情况。   在此之前,华以沫曾突然喊了一声姐姐,然后吐了血,染红了白色的衣襟。苏尘儿虽不知华以沫在幻境里经历着什么,却也隐约知晓是极其痛楚之时。那闭着眼的脸上神色,也时常闪过恨意、愤怒、悲伤、痛楚以及忍耐,有时连苏尘儿看得都有些不免心惊,不明白为何这人竟会有这般多的不堪记忆沉淀在心底。   红尘苦楚,当真能至如此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三更奉上^。^ ☆、生死一线(四)   华以沫一双褐色眼睛早已被血红布满,她望着身前俊美面容上挂着不屑笑意的男子,费力地抬起手中的剑,一刀砍去。   小小的身子并没有多少气力,举着和自己个子差不多高的剑,每一次的挥舞都笨拙得可笑,被男子轻易地躲开。   “小以沫,这样可不行噢。你不是要给姐姐报仇吗?来啊——”那张脸上笑意更甚,映在华以沫眼中,丑恶得可憎。   “杀了你……杀了你……”华以沫一刀落空,身子往前趔趄了一下,咬着牙重新站直了身子,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   “你杀的了我吗?哈哈——”男子忽然疯狂地笑起来。   华以沫握紧剑柄,狠狠地用力往前刺去。   剑刃刺入身体发出轻微的陷入声。   “以沫……”响起的,却是熟悉的温柔声音。   华以沫抬头,瞳孔惊恐地涣散开来,怔怔地望着被自己的剑贯穿心口的女子,一脸的不敢置信。   华清扬的身子渐渐软倒下去。   华以沫手一抖,将剑扔在地上,上前一步跟着跪倒在地,将华清扬拥入了怀里。   “姐姐,你别吓我。姐姐……”华以沫伸出右手,拼命伸手捂住那不断往外涌出鲜血的左胸口。眼眶却干涩得流不出泪水。   “以沫,你又在杀人了……”华清扬的眼神里的温柔渐渐褪去,带了一丝责怪与无奈,喃喃道,“为什么,总是杀人呢……我们是大夫啊……救死扶伤,像爹娘一样。”   “不,我不要。我不要当好大夫!爹娘……爹娘明知道危险,还是坚持去治疗瘟疫,才会丢下我们的。”华以沫深深地低下头去,“姐姐,姐姐不要也丢下沫儿……这样沫儿,就只有一个人了。”   “姐姐不喜欢这样的以沫……姐姐……要离开了。”   华以沫听到华清扬的话,震惊地望向她:“姐姐,沫儿不是故意想杀你的……沫儿只是想为姐姐报仇而已……”   “来不及了……以沫,你看……那么多人,都死了。”华清扬叹息般的轻喃,眼中神光渐渐黯淡下来。   华以沫抬头,赫然发现自己周围皆是面容模糊的尸体,高高地堆起,数以百计。那些流出的鲜血淹没了自己的衣摆脚踝,刺目得红。   “不,不是这样的,姐姐,不要离开沫儿!”华以沫紧紧攥着华清扬的衣袖,将她搂在怀里,紧闭的眼角缓缓沁出下一滴淡红色的泪来。   怀里却温度渐渐冷却,然后逐渐消失。   华以沫望着空荡荡的怀抱,神色恍惚。   苏尘儿突然发现华以沫的微阖的眼睛里竟缓缓流下一行血来,心里一惊,微微皱起眉来,叹了口气。   然后伸出衣袖,温柔地拭了去。   “苦难过,浮生平,一切不过过眼云烟,何必执着。华以沫呵……”   “今日已经第七日了!怎得峥嵘幻境还未有动静!”阿奴神色焦急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突然顿住,转头朝一旁的落奎道,“若是主人有半分差错,阿奴定要,定要烧了,啊不是,淹了你这荣雪宫!”   落奎一脸无奈,也不接话,任由阿奴抱怨着。   “你能不能不要走来走去,看着头晕!”风苒无力扶额,叹道。   “腿长在我身上,我爱走便走,你不爱看便闭眼。”阿奴丢下一句话,继续开始来回走动。   “宫主。”在门边的听风偏头便看到白渊的身影走进来,连忙出声唤道。   众人皆转过脸来。   “白宫主,真的不能打开峥嵘幻境吗?”风苒坐在位置上,面色也有些难看,望向白渊。   白渊白裙曳地,青丝长垂,走进房来,听到风苒复又问起,摇头道:“不能。纵是打开,进去不过多一人入幻境而已。”   “那,你们荣雪宫没有什么类似避毒的药么?”阿奴追问道。   “身可避,心如何得避?”白渊静静道,“急也无用,稍安勿躁。”   “危险的又不是你的谁,你当然不急!”阿奴冷哼一声,嘲讽道。   “不准对宫主无礼!”落奎正色道。   “无碍。”白渊也不计较,“我陪着你们一起等便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忽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才外门外传来。   白渊眼底神色一闪,若有所思地望向门口。   鬼判推门而入,朝白渊抱拳:“宫主。”   “哎呀,现在什么时候了,还来这种礼数,到底怎么了?可是人出来了?”阿奴往前几步,恨不得拉了眼前这个鬼判使者的袖子摇晃。   鬼判兀自低着头,等待着白渊的口令。   “说罢。”   “是,宫主。”鬼判沉着地汇报道,“华以沫和苏尘儿已从峥嵘幻境里出来了。”   风苒“蹭“地从椅子旁站立起来,脸上闪过一丝狂喜。   而阿奴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了鬼判使者的袖子:“主人在哪里?”   “谢谢。”苏尘儿接过身边侍女的温水,开口道了谢,然后慢慢喝了起来。   唇早已干得起了皮,此刻被水滋润,顿时感觉无比轻松畅快。   喝完之后,苏尘儿略一思忖,朝侍女笑笑,指了指床上的华以沫,道:“我有些累,使不上气力,麻烦姑娘将我同伴扶起来好么?我喂她些水。”   华以沫的唇与苏尘儿的苍白不同,而是显出鲜艳的红来。苏尘儿将杯子轻轻抵在华以沫的唇上,然后一点点滴在她唇上,被昏迷不醒的华以沫下意识地吞咽而下。   “姑娘,你的房间就在隔壁,鬼判使者说你也累了,是否要去歇下?我来照顾便好。”年轻的侍女客气道。   “也好。那麻烦姑娘了。”苏尘儿闻言点点头,便从床沿缓缓站了起来,正待迈步,一双冰冷的手却在此刻倏地攥住了她垂在床边的右手。   “姐姐……”轻若呢喃的梦呓声从红唇中吐露。   苏尘儿的视线落在床上虚弱得仿佛只余下一口气的女子。   片刻前。峥嵘幻境里。   当苏尘儿又一次念完清心咒时,手心里握着的手忽然一颤,然后紧紧地握住了她的。   在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华以沫的眼睛,猛地睁了开来。   一时间,苏尘儿只来及看见,那双平时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却像是藏下了世间最悲伤的事,水光盈盈,仿佛一眨便会落下泪来。   华以沫定定地望着苏尘儿,似乎一时没有从幻境里回过神来。   而脸上,那一瞬的恍惚里,竟是脆弱的孩童模样,迷茫地望向苏尘儿,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眷恋。   “华以沫?”苏尘儿轻轻地开了口,用疑问的语气唤了句。   华以沫却身子一软,重新闭上眼睛,且向苏尘儿的怀里倒来。   就此,晕了过去。   然而苏尘儿到底还是松了口气,艰难地扶起华以沫,架在脖子上,一步步走向来时的地方。   所幸不过几步便到了门口,苏尘儿靠在铜门上喘气。   不过几个呼吸间,颇为沉重的铜门便被拉了开来。鬼判使者出现在苏尘儿眼前。   “主人!主人!”   随着声音的响起,房门迅速被推了开来,发出一声大力的开合声,惊了苏尘儿转头望去。   阿奴前脚方踏进房门,复又突然止住了步,惊讶望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瞪圆了眼睛。而身后紧随的风苒一个没有注意,直接撞在了阿奴背上,将阿奴也撞得往房门里跌进去一步。   “你作甚撞我?”阿奴没好气地转头瞪了一眼风苒。   “我才要问你,你作甚不走了?”风苒又瞪了回去。   白渊望了两人一眼,无奈地摇摇头,绕过两人来到苏尘儿身边,望向床上躺着的华以沫,淡淡道:“果然没能困住你两么?”顿了顿,复道,“不过看鬼医这般,似乎很不乐观啊。”   “白宫主要我两的命也无用,不是么?”   白渊饶有兴趣地望向苏尘儿,颔首道:“的确。何况已经有人来寻了。”说着,望向阿奴和风苒。   “阿奴姑娘?”   清冷的声音响起,成功转移了阿奴的注意力,她朝风苒哼了一声,快步走到床边:“主人怎么样了?”   “阿奴姑娘不必担心,休息几日便可。”   说着,苏尘儿的视线落在跟过来的风苒身上,微微皱了皱眉:“风二姑娘?”   许是一般女子对比自己容貌更甚一筹的同龄女子本身便不待见,何况苏尘儿那江湖第一美女的名声已久,这对于自视甚高的风苒而言,虽未见过,却总是有些不屑的。更甚者……风苒的视线落在华以沫依旧攥着苏尘儿的手上,眼底不悦之色更重。然良好的教养依旧告诫风苒不能失态,因此她还是礼貌地点点头道:“正是。姑娘想来是阮家堡的苏尘儿罢?”   只是话音方落,阿奴已经一个跨步,站在了两人面前,背朝着风苒,恰好挡住了她的视线,与苏尘儿开始说话。   “苏姑娘,主人她面色这般苍白,真的不要紧吗?”   “嗯,应该是精神虚脱,具体如何,还要请教白宫主。”苏尘儿答道。   “这恢复因人而异,不过既然已经出来了,便无生命危险了,本宫也不叨唠,两位姑娘现在荣雪宫休息便是。之后的事,等鬼医醒来再说。”   白渊丢下话来,便带着手下离了开。   “你也出去!不准打扰主人休息!”阿奴突然转过身来,朝风苒道。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风苒自然不愿出去,拒绝道。   阿奴伸手,唰地攥住了风苒,开始往外扯。   “喂喂,你干什么!你再拉别怪我不客气!”风苒怕吵到华以沫休息,一时也不敢动手,压低声音道。   “你会影响主人休息的!”阿奴也同样将声音压低,不减气势道。   “那个女人不也在里面!”   “苏姑娘比你温柔,还比你漂亮,阿奴放心。”   “我难道不温柔,不漂亮么!”   “对。”   ……   低低的争吵声消失在房间外。   一群人如潮水般涌进来,复又如潮水般褪去。最后还是只余下了有些疲累的苏尘儿与昏迷不醒的华以沫两人。   苏尘儿低头望向依旧紧攥着自己手腕的人儿一眼,垂下眼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时房间里安静得只听得到彼此呼吸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三更奉上^。^   掉血太多,快丢些补品上来……作者君和沫沫同学一样虚弱…… ☆、生死一线(五)   苏尘儿沉默地站了片刻工夫,随后叹了口气,坐在了床沿上,帮华以沫掖了掖被角,又拍了拍她的右手手背,试图让其放松下来。   那被紧紧攥着的皓白手腕微微泛红,对方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以苏尘儿的力道,根本无法挣开。   苏尘儿在峥嵘幻境里呆得久了,虽未有什么损伤,但毕竟不是习武之人,体力不支,如今出来,愈发觉得困乏,只好将就着趴在床边,很快便也跟着睡了过去。   华以沫脑中一片空白,整个身体如同泊泊往外流逝了什么一般,轻得仿佛要飘起来,连体内的真气也无法感受分毫。神智位于灵台之上,漂浮在虚无之中,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华以沫有些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在这里。思维停顿,只能被动接受眼前事物,却无法思考。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华以沫再有意识时,正看到丹田之处蒸腾起白色雾气,缓缓弥漫开来。被浸润在稀薄白雾里的身体舒适而轻盈,唯独眼皮重得仿若千斤之石,无法睁开分毫。   华以沫努力地试图睁眼,感觉就像一个人挣扎着要从梦里醒来。不过是简单的抬起眼皮的事,在那一瞬却难如登天。   虽然看不到眼前情景,华以沫却还是感受到了右手手心的一抹温暖柔滑。而在意识到这个感觉的瞬间,华以沫的眼皮终于如同离了压迫,得以开阖。   光亮一点点映入眼帘,盈满整个视界。   华以沫顺着自己的手望去。   一张静谧柔和的脸倒映在自己瞳孔之中。   苏尘儿手被抓着,只能顺势靠在彼此交握的手臂之上安静地睡了过去。一头青丝滑落,眉如细柳,唇若含丹,呼吸清浅地扑在华以沫的手背上,有着一股小小的痒意。鬓边发丝有几缕趁着主人睡着调皮地跑出来。只是那略显苍白的面色还是显现出苏尘儿此刻的虚弱来。   华以沫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峥嵘幻境里最后的画面来。   姐姐在怀里慢慢死去的那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轻得,好像幻觉般不真实。一个清清冷冷,却也同时柔和悦耳的声音在呢喃,然后静静回荡在这满目血红宛若人间地狱之中。   华以沫听不清那些话,心神却像被这声音俘获一般渐渐安静下来。那呢喃声如同一只神奇的大手,温柔地抚过华以沫的全身。华以沫依旧跪在地上,静静地聆听着这抹悦耳。   所有的纷繁杂乱被抛却脑后,一时竟也忘了,是何时,何地。   忽然,那个声音说了一句,也是华以沫唯一听清楚的一句。   那个声音说,何必执着。   何必执着。   那一瞬间,如同醍醐灌顶般,华以沫身子一震。   涣散的瞳孔渐渐清明。   一个女子人影轮廓在远处若有若现,全身笼罩在温柔月色之下,看不分明。   然而女子声音却遥遥地传来,她唤:“华以沫……”如同一个温柔情人。   华以沫似有所悟地低下头,望着扔在脚边的剑,然后伸出手去。   在醒来的一瞬,其实华以沫是记得的。   那双漆黑瞳孔,在第一时间,映入眼底。   而这,也是华以沫在峥嵘幻境醒来的唯一印象。   那拥有漆黑瞳孔的眼底,浮现的,是如同记忆力每一个美好时日时的一抹温柔。像极了那个在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   而此刻。   华以沫怔怔望着女子睡颜,出了神。   她虽不是十分知晓在峥嵘幻境里发生了什么,但从最后那个记忆来看,也隐约能知晓,是苏尘儿帮了她。   但,并不明白,为何这人会如此做。明明自己死了,便能脱离这种束缚,回到原来的时光,却并没有那样做。   无论如何,也不明白。   苏尘儿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她抬起头,身体因不舒服的睡姿而僵硬难耐。何况,精力本身也差得很。   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肩,她下意识地望向床上的人儿。   那张同样略显苍白的脸上,依旧阖眼睡着。一手放在小腹上,一手垂在身侧。   苏尘儿这才想起来,原来紧攥着自己的那手不知何时已松开了。只是手腕一圈浅粉仍在昭示几个时辰前的事。   苏尘儿撑着身子站起来,打算也去隔壁房间的床上躺会。   然而转身的一瞬间,眼角却无意瞟到床上女子的眼皮,微微动了动。   苏尘儿便也顿住了脚。复转过身去。   “醒了?”   淡淡的问话,却是陈述的语气。   床上那人,似是没有想到欲离去的对话忽然的问话,眼皮紧跟着跳了跳。然后,缓缓睁了开来。   “可还有甚不适?”苏尘儿也不问为何华以沫醒了却还装睡,只开口问及她的身体状况。   华以沫摇了摇头,神色也有些奇怪:“还好,只是有点累。”   “嗯。”苏尘儿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道,“对了,阿奴也来荣雪宫了。还有风秋山庄的风苒,也是来找你的。”   “风苒?”华以沫似是回想了番,方有些恍然,“我知道了。”   “你稍等,我去唤阿奴过来。她很是担心。”   华以沫点点头。   苏尘儿缓步朝外走去,打算去通知阿奴等人。   当苏尘儿在侍女的指引下,找到阿奴时,忽然觉得,自己方才对华以沫说的话,是不是有些不当。   因为阿奴……正坐在桌子前,大肆享用白渊准备的丰盛晚膳。   “苏姑娘!来得正好。你身子虚弱,过来多吃些补补。”阿奴正面对着苏尘儿这个方向,抬头望见苏尘儿过来,笑着朝苏尘儿招招手。   苏尘儿望着满桌狼藉,礼貌地摇了摇头拒绝了,开口道:“阿奴姑娘,华以沫醒了。”   阿奴正往嘴里送了一筷菜,听到苏尘儿的话,惊讶地顿在了那里。   只片刻,阿奴连忙咽下那口菜,一抹嘴巴,朝苏尘儿“嘘——”的一声,然后偷偷摸摸道:“苏姑娘,小声点,别让隔壁的某人知道。”顿了顿,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苏姑娘,阿奴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何事?”   阿奴举着筷子,嗫嚅道:“要不……苏姑娘先帮我去照顾下主人,等阿奴,等阿奴吃完饭再过去……阿奴很快的,好不好?”   苏尘儿闻言,沉默下来。   阿奴以为苏尘儿不愿意,有些着急,又怕隔壁的风苒听到,压低声音道:“真的很快的,菜冷掉就不好吃了会很浪费欸……主人现在又肯定饿了,苏姑娘不如和主人一块先吃饭,不要等阿奴了。”   苏尘儿望了一眼阿奴并不离手的筷子,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在阿奴灿烂的笑意里出了房门。   当华以沫听到脚步声,正要唤阿奴时,转头看到依旧是苏尘儿,一时有些惊讶。   “阿奴有些事,稍后便过来。”苏尘儿解释着,边端着手里的碧粳粥走向床边。   华以沫微微皱了皱眉,瞟见苏尘儿手里的粥,片刻便反应过来,低头喃喃:“这死丫头,又在忙着用晚膳,看我下次不给她在饭菜里下药。”   苏尘儿脚步一顿,知晓两人彼此了解,也不再说话,坐在了床沿,抬起头来神色平静地望向华以沫:“自己用,还是喂?”   华以沫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神色,轻咳了一声,便欲伸手去接。   苏尘儿望着华以沫有些微颤的右手,忽然响起方才压着睡了好几个时辰,应该是压得有些麻了,复将递粥的手缩了回来,神色平静道:“阿奴不在,还是我来罢。”   苏尘儿轻轻舀了一勺碧粳粥,在碗沿刮了刮,然后递到华以沫唇边。   华以沫垂着眼,并不看苏尘儿,轻轻张嘴吃下。   入唇的粥温热软糯,气味清香满溢,倒引得渐渐起了胃口。   而那执勺的指尖馨香淡淡,扰得人心神有些微乱。   一时间,两人皆未开口,房间内很是安静。   华以沫感觉胸口微微发热,有些坐立难安。她不太习惯将自己如此虚弱的一面暴露在外,勉强饱了腹,忽然开口打断了这诡异的安静。   “好了,我饱了,你出去罢。”   苏尘儿收回递出去的勺,放回碗里,抬眼望了神色有些闪烁的华以沫,点了点头:“好。我在隔壁,若有事再叫我。”   说着,便缓缓站了起来,开始往外走去。   “等等!”华以沫突然出声唤道。   苏尘儿转过身来,疑惑地望着华以沫。   被那双眼睛看着,华以沫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方道:“你去找下荣雪宫宫主罢,我想问她另两个条件。”   苏尘儿沉默了一会,方开口应了下来:“好。”   “嗯,其他没事了。”华以沫似乎有些累了,靠在床头阖上了眼。   “苏姑娘,落奎说你找我?”白渊边说着,边朝等候在大殿的苏尘儿走来。   “嗯。”苏尘儿见到白渊,缓缓站起来,“她想和你说另两个条件。”   “噢?这般着急么?”白渊站定,望着几步开外的苏尘儿,端详了一番,开口道,“苏姑娘精神恢复得速度还真是令人咋舌。”   “还好。”苏尘儿依旧寡言,面色沉静如水,“那便走罢。”   白渊走在苏尘儿旁边,望了一眼苏尘儿的侧脸,忽然道:“阮家堡有了些麻烦,你知道么?”   苏尘儿的表情并未变化,只顿了顿,方点点头:“知道一些,但不多。”   “有人从刺影楼花重金雇了杀手。”白渊背着手,语气悠然道,目光却一直注意着苏尘儿的神色。   “是么?”苏尘儿转过头来,望向白渊,轻轻道,“白宫主怎想起来要告知我这些?”   “你便当本宫……好奇罢。”白渊缓缓道。   “尘儿手无缚鸡之力,这些江湖恩怨,又能做什么?何况身在囹圄,有心无力。”苏尘儿话语淡淡,似不在意。   “这也不全然见得。”   苏尘儿一时沉默下来,不再接话。   作者有话要说:问道JQ的味道了吗?哈哈~~~   接下去要开始第二卷了^。^   因为是寒假,一般无事便在下午傍晚时段更文。如果当天的点击和评论跟得上的话,晚上可能会考虑二更噢。所以,想要二更,大家就速速献献献上一评~~~懒一些没关系啊,送个花也行啊,发个笑脸也好啊,作者君不挑的哇,让我看到你们可爱的脸冒头就好了~~~ ☆、情愫飘渺(一)   不久,两人便到了华以沫休息的房间,推门而入。   白渊走在苏尘儿身后,见华以沫闻声转过头来,率先开口道:“华姑娘这般心急,伤势还没好便要谈之后的条件么?”   华以沫脸上浮现无谓的笑意:“在下既侥幸从峥嵘幻境里逃脱,想来身上还有些运气在。何况太过叨唠荣雪宫也不是很好,不如早些完事。”   白渊走到一旁的桌子上径直坐了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姿势悠然,神色专注,口中道着:“我荣雪宫虽不算什么名门正派,也不屑于这些虚衔,不过偌大一个荣雪宫暂时收留几位姑娘几日倒也没问题。只是瞧华姑娘如此复仇心切,倒也着实好奇得紧。这峥嵘幻境仍是未能对华姑娘起甚作用么?”   华以沫唇边笑意一顿,复又扩散开来:“倒辜负了白宫主一番好意。只是有些事,是无论如何也非做不可的,否则怕是睡觉,也不安心啊。”说到这,华以沫的眼底闪过一丝恨意,声音也渐渐低下去。   白渊轻轻抿了口水,抬眼望向华以沫,若有所思道:“华姑娘既如此执着,本宫也应了你便是。还剩两个条件。”   “但说无妨。”   白渊沉吟了一番,方启唇缓缓道:“我要你替我去百晓楼取一样东西。”   “噢?”华以沫颇有兴致道,“白宫主倒也看得起在下。什么东西荣雪宫取不回,需要我取?”   “我虽是荣雪宫宫主,却也不能因一些私事迫得与百晓楼结怨。想必两位姑娘,都知晓百晓楼的规矩罢。五楼之上,俱是江湖隐秘,寻常皆不可得。而我要的,便是百晓楼顶楼上的一个木匣,上面刻着两个字,上书——”白渊顿了顿,目光闪烁,声音沉沉地吐露出两个字来,“白渊。”   华以沫显然十分惊诧白渊这个奇怪的要求,与一旁同样神色微怔的苏尘儿对视了一眼,方开口问道:“白宫主这要求可当真……有趣得很。”   白渊并不在意华以沫的话,将杯中茶水饮尽,放回桌上,淡淡道:“第二个条件我已经说完了,如何做便是你的事了。这事并不急于一时。若无事,华姑娘便好生在荣雪宫休息几日,本宫也不打扰了。”   “我知道了。”华以沫点点头,“当时自会来荣雪宫奉上。”   “你不要想得太简单了。”白渊望着华以沫自信的神色道,“百晓楼遍布机关,防范措施历经百年早已滴水不漏,此事只能智取不可硬夺,结果如何,便看你造化了。”   “白宫主但请放心。”华以沫的笑意里多了一丝清傲,“我自有办法。”   “好。”白渊闻言,余光最后瞟了一眼低着头若有所思的苏尘儿,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尘儿在想什么?”   华以沫目送白渊离去,脸上神色已恢复了正常,抬头望见苏尘儿并未随着白渊离开,出口问道。   苏尘儿听到问话,抬起头来,顿了顿,方沉吟道:“我只是在想,也许江湖上的一些传言,虽不可尽信,却也许并非空穴来风。”   “噢?尘儿是指?”   “你久不在江湖,不知晓也是常理,这传闻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苏尘儿望了华以沫一眼,回答道,“据说……荣雪宫宫主曾莫名失踪过一年。那段时日,荣雪宫宫人频繁出现在江湖上,一反往常的低调,有人觉得她们似乎在寻找什么人般。而拜访荣雪宫的人在那时也通通以宫主身体不适被拒,不知怎的便有了传言,先是说白渊练功走火入魔,后却又称白渊离奇失踪,总之传言各异,合情合理者有之,荒诞离奇者有之,却也一直不见白渊出面澄清谣言,直到一年后的,才突然出现。但是之中的事,却无一人知晓。也许……”顿了顿,苏尘儿望着华以沫,缓缓道,“对个中事情知晓的,只有百晓楼了。只是如今听白渊说来,有关木匣竟会被置于百晓楼的七楼之中,想来应是万分绝密之事罢。”   华以沫听完苏尘儿的解释,脸上兴致愈浓,轻声道:“尘儿的意思,可是觉得白渊失踪之时曾所做过足够被列入绝密之事,被百晓楼所知,心有不安才想拿回?”   “不过是猜想罢了,做不得数。”苏尘儿摇摇头道。   “不尽然。我倒是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华以沫望向门口,悠然笑道。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罢,我也先回房了。”苏尘儿望了望天色,也告辞道。   “嗯。”华以沫点点头,由着苏尘儿离开了。   折腾了太久,事实上华以沫也觉得有些疲累,见房间安静下来,便也打算歇息。   不曾料到身子还没躺热,外面复又响起了嘈杂声。随后房门便突然被轰然撞了开,两个女子同时跌进房内来。   只听“砰——”地一声,惊起一片尘土飞扬。   华以沫只好撑着坐起身来,皱皱眉望向地上。   两个女人姿势诡异地躺在地上。却一点也不影响彼此气势汹汹地怒瞪着对方。   阿奴最先机灵地回过神来,一个翻身,便先下手为强地压在了风苒身上,右手食指指着风苒怒道:“你个疯女人!你看你吵到主人了!”   “谁是疯女人!还有——”风苒咬牙切齿,眼睛里几乎要蹦出火花来,“你给我起来!”   阿奴无视了后面那句话,哎呦叫了声,讥讽道:“说的就是你。你不是姓风么,姓的真好,真配你。”   “你,你这个死女人!”风苒觉得自己绝对是出门没有看黄历,才会遇到眼前这个煞星,简直吐血都快吐到内伤。   阿奴正要回嘴,华以沫的声音已经平静地响起:“你们打算躺在地上亲热多久?如果要吵,请到外面去,我要休息了。我相信那里地方更大,环境更好。”   “谁和她亲热了!”   两个异口同声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两条人影唰地从地上弹起来,四只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华以沫。   “长话短说,进来何事?”华以沫才不管两人到底怎样,只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   风苒不在闹,一步跨前,走到华以沫床边,脸上怒火渐渐被压下去,取而代之以略带关切之色道:“我才知晓你醒过来了,还好么?”   华以沫正色道:“不好。不过如果你两出去让我休息下的话,我应该会更好。”   风苒脸色一僵,身后的阿奴已经跟到,同时讥讽之语响起:“听到了没,主人让你出去。”   风苒回头瞪了一眼阿奴,忍住不去理她,望向华以沫的神色变得严肃:“我有事要与你说,才从风秋山庄跑来找你。”   “不能改日么?”华以沫漫不经心道。   风苒摇摇头:“快没时间了。”   “那你说罢了,说完我也好休息。”华以沫见风苒并不退让,叹了口气。   风苒望着华以沫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姐姐要成亲了。”   华以沫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微微一怔。   片刻的沉默过后,华以沫轻轻问道:“对方是谁?”   “凌迦。”顿了顿,风苒补充道,“江湖第一刀客。”   “没听过。”华以沫沉默了会,忽然开口问道,“什么时候?”   “下月初九。”风苒答道,“还有十一天。风秋山庄希望你能参加,毕竟,爹爹的命,也是你救回来的。”   “这事早已两清,你们并不欠我。”华以沫闻言,神色闪过一丝不悦,“我行医的规则你也知晓,不需要你们记得恩情,何况这些不过是买卖罢了,作甚老念叨。你们不烦,我都烦了。”   “我知你不想与这些江湖恩怨有所牵连。”风苒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下来,“只是,姐姐的婚事,她也希望你能够去。”   华以沫一时安静下来。   风苒知晓华以沫是在犹豫,也不催促,只道:“这两日你先养伤,我可以等你决定。”   “不用等了。”华以沫望着风苒,静静道,“我去。”   阿奴等风苒一离开房间,便睁大眼睛望向华以沫,一脸不可思议道:“主人!你当真要和这个疯女人去风秋山庄吗?”   “你刚才在旁边听得不够清楚,所以需要我现在再重复一遍?”华以沫淡淡地抬起眼,瞥了一眼阿奴。   “这倒不用……可是,阿奴总觉得风秋山庄那里都不是好人!”阿奴试着劝华以沫,神色极为认真。   “噢?你怎么知道?”   “阿奴虽然没去过,但主人你瞧那风苒,不是那个风秋山庄二小姐么?看着就不像好人!”   华以沫望着阿奴,平静道:“反正我们也不是好人,怕什么。”   阿奴闻言似乎也发现这话有理,轻咳了一声,诡辩道:“可是我们就两个不是好人,她们风秋山庄有那么多不是好人,主人一去,万一,万一有什么差错,让阿奴如何是好?”   华以沫上下打量了一番阿奴,顿了顿,忽然转了话题道:“在荣雪宫过得可好?”   阿奴听到问话一头雾水,却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嗯,那个宫主待客之道倒是不错,阿奴吃得好,睡得好,主人不用担心!”   “我没担心你。”华以沫淡淡道,“我只是想说,你看,主人我在峥嵘幻境九死一生,你也能吃得好,睡得好。所以关于刚才那个问题,你完全不用操心。”   阿奴话头被截住,有些尴尬,正欲挽回自己的形象,华以沫已经开始赶人了:“我不知道你和风苒两个人为何会彼此看不惯,我也不管这些。只是现在我真的很累了,天大的事情放到明天说罢。”   “那,主人好好休息。”阿奴委屈地瘪了瘪嘴,“阿奴……先出去了。”   “去罢。”华以沫干脆利落地挥挥手,终于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那张平静的脸上,此时,方出现了一抹犹疑。   作者有话要说:白天有些事,所以耽搁了,现在才发上来。   谢谢大家的给力留言^。^明后天会抽出一天来上个二更^。^ ☆、情愫飘渺(二)   入夜时分。   苏尘儿因身子疲累,很早便躺下睡了。至夜深,睡意方消了些,醒转过一次。正待继续入睡,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模糊的人声。苏尘儿凝神细听,约莫隔了半刻,那声响复又隔着墙传来。   而墙的另一边,正是华以沫的房间。   苏尘儿睁着眼思忖了片刻,想起白日华以沫昏睡时不安的模样,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披衣下床,往外走去。   苏尘儿来到华以沫房间外,抬手敲门。清脆的叩门声静静回荡在夜里。只是这般敲了好一会却还是无人应答,里面又有隐约的呢喃声透过门响起,破碎的字眼透露出主人的难受。苏尘儿微微皱了皱眉,试着推了推房门,门应声吱呀一声开了。   苏尘儿也不犹豫,抬脚往里走去。   荣雪宫地处高崖,天气一冷便容易飘雪。此时,雪光从窗外反射出来,带着朦朦胧胧的明亮。仿佛灯光被罩上了一层薄纱,雾气氤氲,反而显得这光愈发温柔,透过微开的窗户照进来,地上一片霜亮。因此无需点灯还是能较为清楚地看到房间里的情况。   苏尘儿一进门,视线便落在床上的女子身上。   华以沫额间冷汗浸湿了发丝,唇线抿得很紧,导致唇色泛出微微的白来。本便比常人略深的轮廓因虚弱愈发清瘦深邃,脸色也很是难看,整个人在床上似乎睡得极不安稳,锦被也被攥得有些皱。   苏尘儿望着眼前明显被梦靥着的女子,轻叹了口气,缓步走到床边,伸手去摇华以沫。   华以沫的梦境支离破碎,俱是峥嵘幻境里的零星片段,压抑得让人难受。胸口如同压了巨石,让人有些喘不上气。而眼皮更是死死黏合在一处,如何用力也无法睁开。   正无力挣扎在梦靥里的华以沫,耳边忽然又响起了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轻柔地唤着:华以沫。   如同在峥嵘幻境里最后惊鸿一瞥的、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清冷温和的声音遥遥地从某个地方传来。   华以沫终于从噩梦中醒了过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透出光亮,渐渐入了眼。   只是甫一睁开眼,华以沫的神色便忍不住怔了怔。   入目,是苏尘儿映衬在淡淡雪光中的精致面容。   似乎隐隐觉得如所料那般,华以沫并未觉得奇怪。虽然已是深夜,醒来却望见这人出现在床边,却没有诧异,仿佛在醒来之前便知晓。   只是望着那张温柔夜色里的脸,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微微失神。   “醒了?等等。”苏尘儿见华以沫似乎还未缓过神的模样,起身去桌边倒了一杯水,递给正起了身坐起来的华以沫。   华以沫伸手接过,垂下眼去,慢慢喝了完。   “还要么?”   华以沫轻轻摇了摇头,将空杯子递给苏尘儿。   不知是月色太好,还是雪光太温柔,华以沫总觉得眼前女子白日的清冷也被晕染上了一层缱绻的温存。在方从梦境边缘挣扎醒来的此刻,有些不真实。   “休息得不好么?”苏尘儿望着从睡梦中醒来,眼底还带着倦意的华以沫道。   “做了些噩梦罢了。”华以沫点点头,目光落在苏尘儿脸上,顿了顿,忽然开口道:“你专门为此过来的?”   “有些不放心,过来看看。”苏尘儿接过华以沫的空杯子答道。   华以沫眼神微微晃了晃,再开口时,眼神也变得有些古怪:“你……不恨我么?”   苏尘儿似乎不曾想到华以沫如此直接地问这个问题,神色微微一怔,沉默了片刻,方缓声道:“我为何要恨你?”   “是我破坏了你和那个阮君炎的婚事,否则也许你已经是阮家堡的少爷夫人了。”华以沫紧紧盯着苏尘儿道,“我这般待你,你却也不恨?”   苏尘儿并不回避华以沫的视线,神色依旧淡淡:“鬼医行医不向来如此么?也并非只针对我。且不过是交换,我既已知晓条件,也自愿应了,作甚恨你。”顿了顿,苏尘儿又轻声道,“何况,恨本身便是一件伤人伤己之事,我又何苦为难自己。”   华以沫闻言,望向苏尘儿的眼神愈发古怪:“我有一事不明……权且一问。在峥嵘幻境里,若是我死了,你也履行了承诺,并可回到阮家堡继续你的生活。为何还要相助?”   苏尘儿沉吟了一番,方道:“宁可行一善,莫要为一恶。我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有些事,不过心之一念,我倒也未曾想这么多。”   华以沫望着苏尘儿,缓缓道:“可救我不一定是行善。”   “你也说了,只是不一定。你虽不是好人,却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苏尘儿神色淡淡,随意道。   “噢?”华以沫闻言,倒起了些兴趣,挑眉道,“在你眼里,原来鬼医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么?我以为自己的名声早已坏透了。我杀人无数,全凭喜恶为之;人命在我眼里不过草芥,纵是拿来试药也毫不心软。若这也不算,那如何才是大奸大恶?”   苏尘儿望着华以沫有些戏谑的眼神,似是思忖了番,方答道:“江湖本是腥风血雨之地,手上没沾过血的又有多少。纵是嘴上的仁义道德,在利益面前却往往并不堪一击。你凭喜好杀人,与因利益杀人,并无二致。风秋山庄富可敌国,却也曾力灭南北几大商户;雷家堡的火药,威力惊人,其制作之初,死伤却是无数;刺影楼更是为杀人而存在,只要给得起符合的价格,谁都不例外。为了让你能够救人而提供于你试药之人的那些人,又谈何无辜?在我眼里,这便是江湖。我说你并非大奸大恶,不过是因为……”顿了顿,苏尘儿才继续道,“你心里有善。”   华以沫本来听得认真的神色到最后那句忽然一愣,片刻后忍不住笑起来:“这倒有趣,不知尘儿如何瞧出我心里的善来?”   苏尘儿闻言,只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打算回答,只道:“你的心,你自己看得最清楚,无需问我。”   华以沫笑笑,也不再继续这个问题,视线落到了窗外。   一时房间里安静下来。   窗外天空广袤,一如那雪地也是无垠。   苏尘儿见华以沫已经没事,正欲起身告辞,不曾想华以沫又突然转回了头,似笑非笑道:“左右我也睡不着,尘儿陪我出去走走。”   苏尘儿听到要求有些惊讶,看见床上的人似乎并不是说笑,试图劝道:“很晚了,你还是多休息罢,也该累了。”   华以沫却恍若无闻般,掀开被子站了起来,开始穿衣。   直消片刻,便穿戴整齐地站在了苏尘儿面前。   “走罢。”   华以沫兀自说道,也不管苏尘儿还未应,走到窗边,将窗户彻底打了开。   一股带着沁凉气息的风拂动衣衫吹了进来。   华以沫转过身去,朝苏尘儿狡黠一笑。   只见她手一撑窗框,便身手灵活地越了出去。眨眼间已站在窗外,与苏尘儿对视。   然后,从开启的窗口处,朝苏尘儿浅笑着伸出手来。   因是深夜,四周安静得很,只有洁白的月光投在同样洁白的雪地上,愈发映衬出一片皎洁。   两人并肩走着,靴子落在雪上发出轻微的响声,那些雪便落了一些到鞋面。   两人皆着了白裙,曳地而行,仿佛要融入雪中一般。空气也冷冷清清得很,索性两人出来之时特地披上了大氅,倒也颇为温暖。   两人并未言语,只并肩缓缓走着。苏尘儿不知华以沫用意,便也沉默着任由她去。   “尘儿。”万籁俱寂里,华以沫开了口,轻柔的声音也显得无比清晰,“你喜欢雪吗?”   苏尘儿望了一眼垂着眼专注地看着自己脚陷入雪中的华以沫,点了点头,轻声道:“算喜欢罢。”   “我也喜欢。”华以沫并未抬头,顾自道,“虽然雪下面许是脏污遍地,然而都□净洁白的雪覆盖住,便也看不到了。看不到,心情就好了许多。”   “嗯。”苏尘儿轻轻应了。   “只是可惜雪会融化。化了,那些脏污在雪白里,会显得更脏罢?”华以沫说着,忽然抬头望向苏尘儿,望进那双漆黑的瞳孔里,看着自己绰约的影子,缓缓道,“尘儿喜欢他吗?”   “谁?”苏尘儿听到华以沫突然的问话,有些莫名。   “自然是阮君炎。”说着,华以沫重新低下头来,背着手,看着自己的脚印留在雪上。   “如今这些也不重要了吧?”苏尘儿淡淡道,并未开口回答,沉默着跟着华以沫缓步走在雪上。   “尘儿该是喜欢的罢,否则也不会如此。”华以沫并不在意苏尘儿的避而不答,兀自说了下去,“只是……”   苏尘儿看着华以沫转过头来,月光映得那张脸愈发纯净,却又缓缓浮现出一个魅惑的笑容来。   “只是……如今的尘儿,已经是我的了。我的东西,谁都不能夺走。”   华以沫望着苏尘儿,一字一句道。   苏尘儿面色平静地回望着华以沫。   “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华以沫抬头望向深蓝色的天空,淡淡道,“过两天,我们离开荣雪宫后便去风秋山庄一趟。风苒找我也是为此。想来,风家大小姐大婚,阮家堡应该也会来。”顿了顿,华以沫的脸上又起了丝笑意,“应该……会比较有趣噢。”   苏尘儿闻言,脸上出现了些微波动,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   “尘儿不是应该觉得欢喜吗?”华以沫顿下脚步,抬手抚上了苏尘儿的下颔,将她低着头的脸抬起来,使其正视着自己。   苏尘儿望着华以沫笑得饶有趣味的脸,心底掠过一丝不安。   “你想作甚?”   “尘儿便不担心他会作甚么?想来,阮家堡的人,该是恨死我了罢。”华以沫将苏尘儿一缕垂下的青丝温柔地别回耳后,意味深长道。   苏尘儿好看的眉微微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作者有话要说:阮公子和鬼医姑娘又快对上了!三角恋什么的最激情了~~~ ☆、情愫飘渺(三)   在荣雪宫休息了两日后,一行人便上了路。   而此时,离风秋山庄的婚事,不过余下九日。   从荣雪宫到风秋山庄,路程颇远,骑马也需六七日方至。因此四人除了吃饭住宿,中途并不停歇。   这样过了四日,几人已到了临石镇附近的郊区,只需穿过临石镇便能到达风秋山庄。   风苒突然吁了一声,勒住马来。她望了望天色,朝身旁也停下的华以沫道:“看这天色似要落雨。这临石郊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得找个地方避避。”   华以沫点点头,默许了风苒的建议。   “我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个荒废的庙宇,虽简陋些,却也能遮挡风雨。”风苒辨别了下方向,便率先拐上了左前方一条小路。   “哼,跑那么快,摔下来才好。”阿奴望着前方的身影,只觉手脚有些发软。这几日接连的赶路,将她折磨得够呛。没怎么骑惯马的阿奴一时有些适应不了。何况这段郊外的路并不平整,震得慌,阿奴只觉得屁股像是要裂开来一般,难受得很。   华以沫和苏尘儿很快便跟上了风苒,阿奴见状,有些焦急,连忙一夹马肚,同时大声道:“等等我。”便朝前奔去。   离风苒说话不过半刻的工夫,天色忽然便暗了下来。四人还未来得及到遮雨之所,雨已经开始下落,细细密密地,很快濡湿了众人衣衫。   “还没到吗?都淋湿了!”阿奴很是不满地朝风苒嚷道。甫一开口,逆风的雨水便冲进了嘴里,被她呸呸地吐出去。   “快到了!”风苒怕其余三人担心,应了声,一甩马鞭,又加快了速度。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灰云沉沉地堆压在头顶,耳边传来闷雷之声。马蹄落在地面,四处溅起水花。连阿奴也顾不得再抱怨,一个劲地跟着往前冲,期间还不忘不时抹去睫毛上的雨水,以免视线受阻,跟丢了几人。   所幸过了片刻,一座庙宇出现在四人面前,安静地坐立在雨幕之中。   风苒率先勒缰跳下马,走到檐底,转向也跟着下马的几人道:“就是这了。这庙宇虽荒废多年,却时常有信佛的善人捐赠修葺,倒也不至于太过破败。大家先进来躲雨,待雨停了再作打算。”   说完,风苒便朝里走去。她记得庙里经常有流浪者拾来干燥的柴火用来生火,开始四处寻找起来。   华以沫跟着走到庙里,抬眼望向正中央那座略微沾了些灰尘,却也还算完好的佛像。只见那佛像坐于上方,双目低垂,手持定印,双手交叠,食指相扣,宝相庄严,一脸慈悲之色。   “这是毗卢舍那佛,乃释迦牟尼佛的法身佛,分属佛教密宗。”身后苏尘儿清冷的声音传来。   “毗卢舍那么……”华以沫的视线依旧停留在佛像之上,喃喃重复。   “华严探玄记三曰:‘卢舍那者,古来译或云三业满,或云净满,或云广博严净。卢舍那者,此翻名光明照。毗者,此云遍。是谓光明遍照也。’密宗视毗卢遮那佛为理智不二的法身佛,为密宗尊奉的主尊之一。”顿了顿,苏尘儿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叹息,“不曾想这大日如来,如今倒显得凄凉了。”   “求佛不如求己。所谓的光明遍照,又哪里当真遍照得了呢?”华以沫对此不以为意,转回身对苏尘儿道。   苏尘儿收回视线,淡淡道:“心中有所信,未尝不是件幸运的事。”   “尘儿信么?”   苏尘儿顿了顿,然后摇了摇头。   “看来我们都做不那个幸运的人。”华以沫面带不屑地笑了笑,开始缓缓解□上湿了的外衫拧干,然后扯了座下蒲团便坐了下来。   两人说话间,风苒已经拖了一大捆柴火过来,朝几人道:“还好先前的人并未将柴火用完,倒也方便了烘衣取暖。”   言罢,风苒已经将柴火挪好了位置,开始取出怀里的火引生火。   风苒虽不常奔波,这些事野外之事却也还算熟练,柴火很快便燃了起来。风苒轻松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也拿着脱下的湿衣物开始烘干。   华以沫望向坐在身边的苏尘儿,指了指她一身的湿衣,道:“脱下来弄弄干罢。”   苏尘儿闻言一怔,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那怎么行,苏姑娘你会生病的!”阿奴正将供桌上的东西挪到地上,将自己的湿衣服拧干搭在上面,听到苏尘儿的话,转头正色道,“虽然主人是大夫,但主人肯定不会管着凉这种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病的。”   苏尘儿温和地笑了笑:“不碍事。你们先烘罢。”   风苒奇怪地望了苏尘儿一眼,以为她不好意思,忍不住道:“大家都是女子。何况人在江湖,不必那么死守闺礼。苏姑娘若是为此染了风寒,怕是不值。”   苏尘儿正待说话,华以沫突然开口打断了她。   “你受伤了?”   略被压低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悦。   苏尘儿神色一动,望向华以沫。   “你身上有血腥味。”华以沫望着苏尘儿,淡淡道,“为何不说?”   “只是小伤罢了。”苏尘儿见藏不住,微微叹了口气,还是开始脱下了湿透的衣裙。   白色衣裙下,湿透的亵衣紧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妙曼身姿。而腰间的衣服上,却有一道裂痕,从中一点鲜红随着雨水有些微微的晕染开来。   “咦,苏姑娘你什么时候受的伤?”阿奴看到伤口,疑惑道。   “方才抄近道穿过树林时不小心被刮伤的,跑得太快,因此也没留意是什么。”苏尘儿开口解释道。   阿奴心下好奇,伸手便想去查看,一只手却突然止住了阿奴的右手。   阿奴转头疑惑地望向抓着自己的主人:“怎么了,主人?”   “坐下!”华以沫瞟了阿奴一眼,淡淡道。   阿奴不解地望了一眼华以沫,又望了一眼苏尘儿,满头雾水地坐回了地上。   一时间,庙内静的只听到柴火爆破时的哔剥之声。   阿奴有些无聊地拨弄着柴火,眼角余光瞄到华以沫不知为何有些沉重的神色,不敢招惹,只得将话堵回喉咙。正憋得有些难受之际,门外忽然传来隐隐的打斗声。   其余几人显然也听到了,皆抬起头来望向门口。   几乎是同一时间,庙门被“砰——”地撞开,一个人影摔进庙宇,在地上拖出一条血痕,然后直直地撞上供桌。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阿奴的尖叫。   “啊——”   阿奴眼睁睁看着自己细心搭在供桌边缘的粉色衣裙悠然飘落,正好盖在那个浑身是血看不清面目的男子脸上,发出了无法忍耐的吼声:“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方落,门外已跳进来四男两女。   阿奴唰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感到自己的愤怒又蹭蹭蹭升了一个等级,指向那其中四个也浑身雨水的大男人道:“你们怎么这般没礼貌竟然擅自闯进来!没看到我们没穿衣服么?”   华以沫与苏尘儿闻言,一时沉默下来,都不愿开口应话。   只有风苒,忍了忍没有忍住,呸了一声,怒道:“谁没穿衣服了!你怎么说话的?”   阿奴反应过来自己口误,又不愿在风苒面前示弱,瞪了她一眼,辩解道:“阿奴只是羞耻心比较强,你这个老女人怎么会懂。”   风苒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青筋跳了跳。   未待风苒继续与阿奴争吵,一个沧桑的声音响起,愤怒之意不亚于被污了衣裙并被看了隔着亵衣身体的阿奴。   “竟然是你们!”   阿奴闻言,视线从风苒身上脱离,惊讶地望向眼前这个面须花白怒目瞪向自己的老头,努力回想了下,发现没什么印象,带着疑问地望向华以沫。   华以沫回以同样茫然不解的眼神。   阿奴只好将最后的希望放到苏尘儿身上。当看到苏尘儿脸上显然是有所触动的表情,连忙低声问道:“苏姑娘,他们是谁啊?为何那个老头用那种我挖了他祖坟一样的仇恨眼神瞪我们?”   只是这低声并不低,还是被眼前六人一清二楚地听到了。   “金长老,你认得他们?”站在前面的一个中年男子听到金长老的话,出声问道。   这几人,正是术门中人。   “就是他们,那日用毒针杀了习儿!还杀了术门十来个弟子!”金长老咬牙切齿道。   “咦,术门,怎么听得有些耳熟?”对面的阿奴又扫了一遍六人,喃喃道。   苏尘儿在心底叹了口气,还是出言提醒:“是那日我们被百晓楼请回去时路上遇到的术门,你们当时用毒针在软轿里杀了那些人。”   “噢,原来是他们!”阿奴终于恍然,然后望向一旁供桌边刚从衣服下露出脸来的男子,神色极为惊讶,“不会这么巧罢,又撞上他们追杀叛徒了?”   阿奴的话音方落,对面的术门众人显然已经刚从金长老口中得知了几人的罪大恶极,眼神充满杀气地望向四人。   “等等,阿奴还有个问题。”阿奴连忙道,“我们当时也没出马车车厢,你怎么知道是我们?”   “你的声音,化成灰我也认得!”金长老攥紧手中的剑,恨恨道。   华以沫闻言,淡淡地瞥了一眼阿奴。   “属你话多。”   阿奴也有些哑言,尴尬地笑了笑。   “若不是百晓楼不知说了什么竟迫得门主不予追究,我早已为寻你们报仇!今日得以遇见,实在是大快人心,看我不杀了你们,已慰术门弟子在天之灵!”   言罢,金长老已提了手中的剑,朝阿奴冲过来。   其余几人也怒气冲冲,各自砍杀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每次写到阿奴都觉得好喜感,然后碰上了金长老感觉喜感翻了个倍,哈哈~~~   上次说过,评论多的话就二更,现在奉上^。^   谢谢大家的评论~~~继续加油~~~一起努力~~~啦啦啦~~~ ☆、情愫飘渺(四)   几人距离不过几步之遥,因此一个前冲剑刃已经到了众人眼前。   华以沫手中衣裙一晃,眨眼间已穿在了身上,见状往后倒退一步,同时一把扯过苏尘儿揽进怀里,避过了刺向两人的剑。脚下步法运起,一个旋身,空出的右手拍在剑面上,震得剑嗡嗡作响。   执剑的是个年轻男子,只觉得剑差些脱手。   而原先刺向苏尘儿的剑也跟着刺到了华以沫身侧,依旧直直地朝苏尘儿手臂而去。来人是个年过三十的女子,出手果决,看起来毫不留情。华以沫眼底狠意一闪而过,冷哼一声,拥着苏尘儿往旁斜斜避过,同时右手手腕一甩,银丝带着银针便朝来人执剑的手飞将而去。   一把剑却突然横过来,击偏了银针。   华以沫眼神一凝,望向突然出现的中年男子,皱起了眉。   “小宁,你去帮天儿。这里交给我和袁姨。”中年男子转头道。   刚开始袭击华以沫的那个年轻男子闻言迅速点点头,退出战圈,丢下一句“水长老木长老你们小心”,便加入了风苒那里。   另一边的阿奴正对着金长老和迟昕昕,连衣服都没顾的上穿,便开始上蹿下跳,心里懊恼方解了衣服也将身上的银针给收好随手放到了供桌上,欲挪身过去,却被两人逼得往相反的地方退去。   “你们不能等我穿好衣服再打么!”阿奴实在受不了转挪间偶尔身上凉飕飕地掀起一个衣角,愤怒道。   “废话少说,看剑!”迟昕昕曾目睹师兄弟丧命于此女手中,心中愤慨,自然不加理会,抬剑就刺。   阿奴一个转身,剑擦着脸颊堪堪而过。   在迟昕昕话落之时,金长老的剑也刺到了阿奴身前。阿奴旧力方尽,心急之下下意识地举手一挡。   只听“嘶——”的一声,衣料撕破声传入阿奴耳中。只见一截剑刃正刺破她的衣袖,在她眼前露出头来,只差些许便要到了鼻尖。   金长老正欲抬剑继续刺,阿奴羞愤的声音已经响彻在整个庙宇。   “你个老不羞!不给穿衣服也就算了,竟然还来弄破阿奴的亵衣!”   金长老只觉耳边炸响一声巨吼,闻言一怔,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紫,端的是万紫千红。   阿奴显然因亵衣被刺破而暴怒,趁金长老怔神之际,一个欺身而近,举起破了个洞的衣袖,口中道:“你看,破了!”垂在身侧的左手却突然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向金长老的胸前。   “小心!”迟昕昕见状剑追到阿奴身后。阿奴头也不转,改点为抓,一扯金长老,便与其换了个位置,迟昕昕的剑连忙停了下来。   因距离太近,金长老无法使剑,只好抬手击向阿奴的肩,不曾想对方抓了自己转个了身,手一偏便变成拍向对方胸口。金长老脑中响起阿奴方才的羞辱,手掌硬生生顿了住,气血回涌,胸口一闷,唇角沁出一丝血来。   而阿奴已经往后退了好几步,捂着胸口,神色更是恼怒:“你个老不羞!刚才是想做什么!”   话说着,人已退到了供桌旁,衣袖一挥,已将装着银针的盒子捞在了手里。   金长老只觉心中郁卒,攥紧了手,一张脸早已黑了下来,气得胡子都在抖:“你个妖女,今日不杀了你,难平我胸中之气!”   阿奴没理会金长老,低着头踢了踢此刻靠在供桌旁浑身浴血的男子,喂了一声,扯扯嘴角道:“记得好生报答。”   陆杉朝阿奴笑笑,声音虚弱道:“没想到给你们又添了一次麻烦。”   阿奴撇撇嘴,重新转头望向冲过来两人,哼了一声,手上已多了十根染毒的墨针,然后朝金长老和迟昕昕飞去。   华以沫那里情况并不容乐观。   百晓楼无意得罪术门,后派了玄三去请罪,并承诺一有陆杉的消息立马通知术门。因此,当三日之前陆杉的行踪被通知到术门时,其出动了三位长老,力图当场斩杀这个叛徒,夺回玲珑珠。三位长老分别是金长老、木长老和水长老。而对付华以沫的,正是水、木两位长老。   水、木长老已是近十年的夫妻,默契十足,因此配合起来也是行云流水般顺畅从容。华以沫虽身法灵活,腾挪之间并无甚问题。只是如今怀里还有一个苏尘儿,便有些受阻。时间一长,身法就不免滞缓下来。   水长老见华以沫左脚一顿,寻了空隙,抬手便刺。华以沫已退到了佛像的另一侧,无法再退,腕间银丝一抖便绕住了剑刃。木长老见华以沫武器被缠,一时腾不出手,见其护着苏尘儿,故意转了方向,刺向苏尘儿。   华以沫自然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却不曾想到对方改了方向,连忙将怀里的苏尘儿往后一推,冷冷地望了木长老一眼。   木长老的剑势不过是虚招,见苏尘儿被华以沫推到身后,剑势一转,已到了华以沫手边,再躲已不及,华以沫身后是苏尘儿,又不能避让,只得硬生生接了这一剑。   血沫随着木长老拔剑溅出来,落在佛像的底座上。   木长老见一击得手,复刺向华以沫的胸口。   华以沫原本缠在水长老剑上的银针方收了回来,又是一甩袭向其腿部,逼得水长老隔剑弯腰去挡。与此同时华以沫这边已一个欺身逼近木长老,左手一把攥住剑刃,右手已狠狠拍下其天灵盖。   木长老脸色一变,抬起空着的左手去架,华以沫抓着剑刃的左手忽然顺着剑柄而上。木长老虽挡住了头顶致命一击,一时却来不及阻止另一处,任由华以沫点在了她的穴位上,当即定在了原地。   身旁水长老在当下银针之时便发现状况不对,手中剑已然跟到,却还是慢了一拍,被华以沫制住了木长老。   华以沫转头瞟了水长老一眼。   水长老的剑刃方刺入华以沫的肋旁,看到华以沫望过来的目光,脸色惨白,止住了去势,将剑抽了回来。   那目光寒气逼人,明明白白地告诉水长老,他虽可以刺入,代价却是自己妻子的性命。   “怎么不刺了?”华以沫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望着水长老凝重的脸色道。   “你想怎么样?”水长老垂下剑,剑尖上的鲜血滴落,浮在灰尘上。   “想怎样啊……让我想想。不如砍下你一只手如何?”华以沫缓缓取过木长老手中的剑,随意地往前指了指,瞄向水长老的手臂。   “呸!”   无法动作的木长老朝华以沫啐了一口,骂道:“你无耻!”   华以沫面无表情地望向木长老:“你们人多势众,你又几次三番杀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这不无耻了么?”顿了顿,华以沫突然抬起右手,狠狠地甩了木长老一个耳刮子,然后笑着甩了甩手,道,“这样够无耻了。”   “住手!”水长老急得向前一步。   华以沫正要说话,左手却触碰到温热触觉。她偏了偏头。只见苏尘儿低着头,脸色平静地将一条从衣角撕下来的干净布条绕在华以沫还在流血的手心上。   华以沫见状微微一怔,眼底闪过一丝不自在,出口道:“一点皮肉伤,不用急着包扎。”   苏尘儿兀自熟练地打了个结,才抬起头来,望向华以沫,语气柔和道:“不过一点时间而已,现在不是好了么。”   华以沫点点头,眼神有些晃动,有些不敢看苏尘儿,转而将视线转到其余两人那里。   风苒虽一人对两人,但皆不是什么功力深厚之辈,倒也占了上风,一路稳扎稳打,两个小辈身上都受了些伤,只需一点时间,便能制服。   阿奴那里倒是精彩得多,动静也最是大。只见阿奴手中墨针飞舞,口中不忘奚落两人。迟昕昕不知何时已倒在了地上,靠在墙上,面色有些发青,只剩下金长老左右腾挪闪避着毒针,怀了一腔怒气去却苦于根本无法近身。   “老不羞,你女弟子又要死了,你不去看看么?”   金长老瞟了一眼迟昕昕,脸上担忧与愤怒之色愈浓。   “成哥,不要管我,杀了这女人!”木长老试图用真气冲穴,却发现对方点穴手法高明,一时半会根本无法冲开,只得朝水长老道。   华以沫听到木长老开口,转回头来,举起剑,剑刃贴在木长老脸上,笑道:“我也觉得还是不要管你的好,是不是?”说着,望向水长老。   中年男子脸色愈发沉重:“我们可以离开。”   “离开?然后再找人来追杀我们吗?”华以沫笑着,“总得把帐算清才是,拖下去可不太好。”说着,将脸转向木长老,眼中神色冷下来,“你觉得我说得可对?”   锋利的剑刃下压,贴着木长老的脸,很快便破了皮,有血珠欢快地蹦出来。   “不要!”水长老见状一急,方上前一步,便被华以沫喝止了。   “若再上前,保不住的,可不是脸,是命了。”华以沫道,又转过头,望着瞪向自己的木长老,戏谑道,“你说,若是你这脸花了,男人会嫌弃吗?”   “你!”木长老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着华以沫。   华以沫眼底神色冰冷,那剑刃,缓缓贴着木长老的脸,一寸一寸地滑过去。   那张保养得尚得体的脸,便一点一点,流上鲜艳的血来,很快染红了大半张。   “你到底想要怎样!”水长老手中的剑攥得死紧,狠狠盯着华以沫道。   华以沫闻言,停下手来,淡淡道:“不想怎样。只是,要些代价罢了。”   “术门众人,可杀,不可辱!”木长老愤恨地瞪了华以沫一眼,望向水长老的眼神不舍而决绝,“成哥,杀了她们!纵是我死了,也不愿受制于人。”   水长老眼神挣扎,额间青筋显露,有些无法做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你们看出沫沫心里别扭的JQ了么?^。^ ☆、情愫飘渺(五)   华以沫听到木长老慷慨激昂的说辞,面带讥讽地望了她一眼,道:“死自然不可怕,我有的是让你怕的手段。让我想想……人彘怎么样?唔,挖了眼睛,削了鼻子,割了耳朵,斩了双手,砍了双脚,终年泡在药池里,这感觉应该不错。你觉得呢?”   木长老、水长老闻言,脸色皆变了几变。   突然,水长老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脚尖一点,飞快地往一旁奔去。   华以沫不曾料到水长老竟会突然离开,正疑惑间,苏尘儿已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华以沫偏头望去,正瞧见苏尘儿脸上凝重的脸色。   “糟糕。他要趁现在去抢陆杉手里的叮当珠!”   华以沫闻言,猛地抬头,却见水长老已奔到了另一边的陆杉身前。陆杉本留心着阿奴那里的战况,一时没有想到竟会有人在此刻来夺叮当珠,怔神之间水长老已往陆杉怀里伸手而去。陆杉受伤颇重,知晓不是水长老的对手,只得临时往旁边倒去,在地上滚了几圈试图躲过。   水长老见陆杉躲过,自然不罢休,上前一步伸手抓住陆杉的右脚脚腕,猛地往后扯。陆杉抬起左脚便往水长老的头踹去,却被其偏头躲过。陆杉心道不妙,抬头间正离阿奴近了,大叫了一声阿奴,挥手就将怀里的东西往阿奴扔去。   阿奴手上墨针已然少了,正待往金长老射去,耳边已炸响了一声“姑娘”,下意识地望去,只来得及瞧见一样物事在天边划过一道弧线,然后朝自己的脸直奔而来。与此同时,一个面色狰狞可怖的中年男子也朝自己冲来。阿奴像是见到鬼一般后退了一步,甩手就是几根毒针。   水长老在陆杉扔出叮当珠的一瞬间便反应过来,弃了陆杉,往上跃去夺珠。手方触到藏叮当珠的软匣,脸上欣慰笑意露了个弧度,便突然神色一变,望向自己的手臂。   一根漆黑如墨的针犹自还在震颤。   眨眼间局势变幻,水长老已接了软匣,却也中了阿奴的毒针,落地时脚步一软,往后趔趄了几步,退到了墙边,连忙伸手撑住自己的身子。   “成哥!”木长老眼睁睁地望着那根针刺中水长老,心中大惊,失色唤道。   一时之间,连阿奴那里都停止了打斗,望向水长老。   水长老只觉丹田之处真气动荡,中针的手臂几个呼吸间便酸软无力,没了知觉。他强撑着用另一只手抱着软匣,抬眼望向华以沫,声音坚定。   “放开她。否则我毁了叮当珠,一起同归于尽。”   华以沫冷冷地望着水长老,正待开口,仍握着她手臂的苏尘儿扯了扯她的衣袖,然后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被威胁。”华以沫望着苏尘儿,淡淡道。   “不值得。”苏尘儿的声音顿了顿,忽然道,“我知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不是么?”   闻言,华以沫似乎想起了什么,原本冷硬的眼神微微晃了晃。   “快将人放了!”水长老的声音复又响起,整个人已经完全靠在墙上,才能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   华以沫瞟了水长老一眼,转过头来,伸手一点,解开了木长老的穴。   早已开始哽咽的木长老一被解了穴,也顾不得与华以沫纠缠,朝水长老飞奔而去。   水长老见妻子无事,脸上神色一松,整个人便倚墙往下滑去。   “水长老!”金长老连忙上前,一把扶住了水长老下落的身子。   木长老也在此时赶到,流着泪扶住了水长老的另一边。   而与风苒争斗的两人被先前一连串事件分了神,很快地败下阵来,被击昏在地上。   水长老先前心思激荡,因而毒素蔓延得极快,虽功力深厚一时半会没有生命危险,但脸上还是渐渐泛出中毒后的青紫来。他安抚地朝木长老笑笑,虚弱地抬起手,试图帮木长老擦拭掉脸上方才被剑刃划出的鲜血。   “成哥……”木长老伸手按住水长老的手,将其放在自己脸上,泪水将原本的血水冲刷得只余下淡淡的一层粉。   金长老咬着牙瞪向阿奴,声音嘶哑,溢满怒气:“把解药给我交出来!”   阿奴已回到华以沫身边,闻言不屑地瞟了金长老一眼,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要解药还这么嚣张,有本事你求阿奴呀。”   金长老闻言怒意更甚,作势又要往阿奴这里冲来。   “别打了。”水长老虚弱地开口,制止了暴躁的金长老,“我们……先回去……咳咳。玲珑珠……已经拿回来了,之后……之后的事,请示门主罢。”   “可是成哥!你的毒……”木长老紧紧皱着眉。   “我……还撑得住……”   “可是昕昕丫头她……”金长老望向一旁只剩下一口气的迟昕昕,面色悲戚,“我,我没脸向土长老交代啊!都是我没保护好她女儿……”   说着,紧紧攥着拳,眼底通红地望向华以沫四人。   苏尘儿忽然开口道:“诸位,我等并无意与术门为敌,怎奈几度三番卷入你们的门派斗争,才使如今矛盾愈演愈烈。若是将解药给予,可否从此恩怨两消,互不相欠?”   三人闻言一怔,似乎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说,一时陷入沉默。   而华以沫和阿奴听到苏尘儿的话,显然也在意料之外。   “解药?我作甚要给?”华以沫神色有些不满,直直地望着苏尘儿。   苏尘儿回望华以沫,淡淡道:“本来便是一个误会,若不解开,只会越来越棘手。你何必将时间浪费在与他们纠缠之上?一个门派之力,即便无法将你如何,却也足够麻烦了。若是影响到你想做的事,岂不得不偿失?”   “我不喜欢他们。”华以沫话虽这么说着,脸上还是闪过一丝沉思。   “我知道。”苏尘儿解释道,“可不能因这些无关紧要之人坏了事。若是此时结怨,怕是途中多生事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华以沫闻言,沉默下来,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而金长老几人已商量着同意了下来,毕竟时间宝贵,多拖一分,两个中毒之人的危险便多一分。   金长老沉声朝苏尘儿道:“我们可以答应……可是我们要怎样相信你给的是解药不是毒药?”   “你们不信我,相信风秋山庄。这位便是风秋山庄二小姐。”苏尘儿指着风苒道。   风苒见自己被抬出来,皱了皱眉,却还是点头:“正是。我可以担保,给你们的是解药。”   金长老这才放心下来。   苏尘儿见华以沫依旧沉默着,心里也清楚几分,转头朝阿奴道:“阿奴,把解药给我罢。”   阿奴望了望自己主人的神色,见她不同意,也不反对,又看着苏尘儿朝自己伸出手来,想了想,还是掏出解药递给了苏尘儿。   “喏,给你。”   苏尘儿接过解药,点点头,便欲朝金长老等人走去。   一只手忽然扯住了苏尘儿的衣袖。   苏尘儿略带疑惑地转头。   华以沫抿了抿唇,转头朝阿奴道:“阿奴,你去。”   “啊?”阿奴听到华以沫的吩咐,惊讶地张了张嘴,不过想到苏尘儿没有丝毫武功,过去的确也不适合,便听话地应了下来,重新取过苏尘儿手中的瓷瓶往水长老走去。   金长老的眼神遇到阿奴便噼啪地爆出愤怒与恨意来。   阿奴只觉得被盯得浑身发毛,忍不住顿住了脚:“你看什么看!你这么盯着阿奴阿奴脚软,走不动了。”   金长老脸上的皱纹颤了颤,顾及到阿奴手中的解药不敢放肆,只得哼了一声,径直绕过阿奴,走向方才被风苒打倒的两个年轻男弟子身旁,试图将两人唤醒。   “好了。”阿奴收回手中的瓷瓶放入怀里,对舒了口气的木长老道,“等过一个时辰,毒素就会慢慢清了。至于另一个……”阿奴瞥了迟昕昕一眼,接着道,“她中毒事件有些长,只吊了口气,身子又弱得多,可能需要回去好好补补,否则若是留了什么后遗症,可别怨在我们头上。”   话落,便返身走回了华以沫身旁。   “外面雨还未停,你方才还受了些伤,手又受伤了,我帮你包扎下罢。”苏尘儿轻声道。   华以沫沉默了会,方道:“让阿奴来便好。”   阿奴听到华以沫让她包扎,眼睛都亮了,连声应道:“好啊好啊。”   华以沫望了有些兴奋的阿奴一眼,又沉默了下,转而对苏尘儿道:“还是你来罢。”   阿奴睁大了眼,不敢相信刚才主人望向自己的眼里竟然是不放心,忍不住争辩道:“主人,我也会包扎的……”   “哈,真的么?还真没看出来。你难道以为用布裹裹就可以了么?”一旁的风苒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奚落道。   阿奴瞪了风苒一眼:“那还要如何?”   风苒朝一旁的苏尘儿努了努嘴:“你自己看啊。”   华以沫和苏尘儿一路对两人见缝插针的斗嘴早已习惯,兀自坐在地上,将方才有些燃小了的火堆重新拨了高。   苏尘儿抬起华以沫的手臂,将割破的衣料拨开查看了下伤势。因已过去有段时间,伤口周围已然结了薄薄一层血痂。剑伤因过深,此刻仍在往外细密地沁着血珠。苏尘儿用锦帕沾了水将周围的血渍大概清理了下。然后从衣摆上又撕下一条布来,撩起华以沫的衣袖,露出一段洁白如藕的手臂,将衣条细心服帖地裹好了。   华以沫垂着眼,望着苏尘儿的一举一动,看起来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了。”苏尘儿放下华以沫的衣袖,顿了顿,道,“你肋旁也受伤了,可还好?”   华以沫摇了摇头:“无事,那里不过破了点皮,并未刺得很深,已经不流血了。”   苏尘儿点点头,放下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快写风秋山庄之行了,要二更记得多评论露脸哇~~~^。^ ☆、风秋山庄(一)   几人一时倒是相安无事,各自蹲踞在庙宇两端。   服用了解药后,水长老辅以运功疗伤,很快便逼出了一口毒血,清了体内的毒素。迟昕昕因身体虚弱,倒是一直没有醒转。   而门外的雨,终于渐渐地停了。   金长老往阿奴方向望了一眼,眼神不甘却无奈,却还是扶着昏迷的迟昕昕与其他人一道离开了庙宇。   浑身是伤的陆杉自然也一并被带了走,打算交予门主发落。   庙宇重新平静下来。   “好了,我们差不多也该上路了。”   风苒扔掉了手中拨弄火堆的树枝,望向华以沫道。   华以沫点点头,直身站了起来。   四人收拾了东西,便翻身上马,奔向临石城。   等入了城,已过了戌时。   风秋山庄在临石城产业颇多,四人来到临石城便下马住进了风秋山庄名下的一家酒楼,又唤了小二帮几人去风家绸庄买了好些成衣回来。从荣雪宫出来之时,几人身上只带了两三件衣物,俱被那场雨淋了湿。等衣物一到,几人便各回各房,打算好好沐浴一番,洗去一路的尘土疲累。   风苒安排房间时,特地将自己与阿奴的遥遥隔了开,从外到里依次是阿奴、苏尘儿、华以沫,最里的才是她自己。其余三人自然没有想到这一层,便按着风苒的安排进了房。   华以沫的眉微微舒展开来,解衣入了桶中,将手搭在桶的边缘,舒适地闭上了眼睛。   水波微微晃荡,映出女子姣好的面容。水波下青涩身体静默。   华以沫微微偏了偏头,睁开眼,正好看到自己手臂上那白色的布条,服帖地包扎在伤口之上。末端打了结之后被巧妙地塞入伤口反侧,似乎是避免被无心拉扯开来。   而左手手心处,有一条以同样手法包扎的布条。   华以沫冰冷的眼底,闪过一丝辨不清的情绪。   片刻。门外响起几下叩门声,将华以沫出神的思绪重又唤了回来。   “华以沫,沐浴完便下来二楼雅间用膳罢。”风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嗯。”华以沫应了声。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华以沫复望向手心布条,然后伸手,解开。   手心斜斜地横成着一条颇深的伤口,露出微粉的肉来。因骑马握着缰绳的缘故,边缘又重新沁出了血,染得布条内侧也泛了红。   华以沫皱了皱眉,忽然将手放入了水中。   澄澈的水荡漾开来,冲刷着那丝丝缕缕的血迹,一点点鲜红便逐渐淡了下去。   华以沫这才收回了手,然后从水中站了起来。   片刻后,穿好衣服的她,将手拭干,又上了药,望了随意搭在木桶边的布条,眼神晃了晃,才缓缓伸手重新取了过来,一层层裹好。   依着那相同的包扎手法。   事毕,才开门而出。   一个人影忽然从眼前一闪而过,撞入了隔壁的门里。   “谁!”华以沫心中一紧,跟着闪了进去。   入室生香。   苏尘儿堪堪拢好亵衣出来,抬头望见出现在门口的华以沫,眼底才松了口气。   “怎么了?”   苏尘儿开口问道。   方沐浴完的苏尘儿依旧穿着白色亵衣,一头青丝披露,发梢还有微微的水渍欲落不落。清新脱俗的容颜此刻愈发带着说不出的惊艳,眉间因赶路而染了些微的疲惫,稍稍褪去了初时的清冷,瞧来倒是多了分温润亲近。   华以沫一时忘了众人都在沐浴的事,见此情况也有些怔神,听到苏尘儿开口,方解释道:“我刚出门,看到一个男子在你门前不知作甚,瞧见被我撞破,突然闯进了你房里。我怕你有事,便跟了进来。”   苏尘儿闻言,微微皱了皱眉:“我方沐浴完背着门在穿衣,一时倒没注意。听到房门被撞开的声音,只来得及看到你了。”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转头望向窗户。   华以沫也正望见开了一半的窗户,走到窗边往外望了望,道:“应该从窗这里跑了。”   忽然,华以沫的眉皱起来,望向苏尘儿:“你方才在沐浴?”   苏尘儿听出了华以沫的言外之意,摇了摇头道:“应该不会。我横了一个屏风。”说着,指了指有些歪斜的屏风。   华以沫望着有些透的白色屏风一眼,脸上的神色并未缓和几分。   苏尘儿取过一旁的衣裙穿了好,然后朝华以沫微微笑了笑。   “人已经走了,不要多想。风苒也喊过你用膳了吧?”顿了顿,“一起罢。”   两人并肩而行,走下楼去。   华以沫抛开脑中的疑虑,随意开口问道:“听说这临石城繁华得很,尘儿可曾来过?”   苏尘儿点点头:“来过两次。”   “可喜欢?”   苏尘儿思忖了片刻,缓缓道:“临石城很是繁华,却也是多离别之地。伤人重利轻别离,因此也不怎喜欢。”   “那,尘儿可是跟那阮君炎一起来的?”华以沫话语淡淡,听不出情绪。   “两年前同他来过一次,小时候……也来过一次。”苏尘儿的话语低下去,似有一瞬陷入了回忆之中。   “原是这般。”华以沫应了声,又道,“阮家堡待你想来也是不错罢。”   苏尘儿抬眼望了望华以沫,才颔首道:“嗯,义父待我极好,便如同亲身女儿一般。”   “尘儿这般聪慧懂事,想来也是讨人喜欢。”华以沫语带笑意,“只是阮家没有这福分罢了。堂堂阮家公子,竟然大婚之时中了毒,也着实有趣得很。”   苏尘儿眼神微微一凝,不再说话。   “尘儿可知是谁下的手?”华以沫含笑继续道。   苏尘儿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清澈如水:“我不过平凡女子,如何能晓?”   “能给阮家公子下毒的,怕也是个亲近之人罢。可惜至今未闻凶手,似乎此事早已作罢,想来犯了忌讳。连我都能想到的道理,尘儿如何不晓?”华以沫追问道。   苏尘儿抬头望向华以沫,神色冷清:“这,又与我何干?”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二楼,一个小二迎上来,笑问道:“可是华姑娘与苏姑娘?”   两人点点头。   “二姑娘已等候多时,两位这边请。”   小二说着,便将华以沫同苏尘儿引到了一间房外。   “二姑娘便在里面,两位请进。”小二弯了弯腰,便退到了一旁。   华以沫伸手推门。   怎料门方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茶杯便直直地朝着一旁的苏尘儿砸来。   华以沫眼疾手快,手一拉,已将苏尘儿拉向自己,同时往门边一闪。   茶杯“砰——”地砸到门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门外的小二闻言一惊,出现在门口,望着风苒道:“二姑娘,发生什么了?”   “没事,你退下!”风苒脸色有些不好看,朝小二道。   小二眼角余光瞥见,不敢招惹,乖乖地关好门,退到了门外。   华以沫抬头,眼中闪着寒光,望向眼前的风苒和阿奴两人。   “你们作甚?拆房子?还是杀人?”   风苒咬着牙,狠狠瞪了阿奴一眼,却也知方才自己砸杯子行为有失妥当,道:“方才对不住,苏姑娘。”   苏尘儿从华以沫怀里退出来,摇了摇头:“无碍。”   华以沫甩了甩衣袖,冷笑一声:“我是来吃饭的,不是来看你们打架的。”顿了顿,又瞥了一眼阿奴,不再说话。   阿奴见主人脸色沉下来,知晓惹着了华以沫,轻咳一声,乖乖地坐回了椅子上。   “阿奴不说话,阿奴吃饭。”   华以沫这才上前,坐在了桌边,拿起了筷子开始吃饭。   阿奴伸手,夹向一块红烧肉,一双筷子却同时夹在了同一块肉上。   阿奴抬眼,正看到对面的风苒也抬头望过来。   一闪而逝的火花。   两人自然都不愿放手,互相瞪着对方。   阿奴忽然松手,然后一筷子架住了风苒的筷子,刷地下滑,将肉从她筷子上迫下来,然后自己飞快地去夹那肉。   风苒自然不甘示弱,一筷子戳住了红烧肉,让阿奴的筷子落了空。   阿奴眼里爆发出一抹斗意,也一筷子戳在了红烧肉上。   可怜的红烧肉终于不堪受辱,断裂开来,化成了两块。   两人这才各自哼了一声夹了一块送入口中,同时不忘用力蹬对方一眼。   苏尘儿抬眼瞧见,无奈地摇了摇头。   华以沫干脆视若无睹地吃着眼前的食物。风苒菜色点得着实丰富,莫说她们四个姑娘,纵是八个汉子都够吃了。   “主人。阿奴听说这临石城晚上可热闹了,等会我们吃完饭出去逛逛罢?阿奴还没来过呢。”阿奴咬着筷子望着华以沫道。   华以沫也不抬头,嗯了一声,便是同意了。   阿奴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因快到中秋,那些去他乡贩商的人也都回来得差不多了,想必街上应该有许多稀奇的玩意。”一旁的风苒朝华以沫和苏尘儿道,“两位若是喜欢,便寻几个去,也算是我风秋山庄略尽地主之谊。明日起得晚些也无妨,离风秋山庄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了。”   话语间,自然是忽视了阿奴。   华以沫点点头,算是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谢谢大家的评论还有霸王票^。^   晚上二更奉上~~~   记得勤快露脸留评!作者君掉HP也能含笑九泉了!~~~~~ ☆、风秋山庄(二)   四人用完膳,便下了楼去。   阿奴最是兴奋不过,一路沿街行去,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摊子。期间自然与风苒少不了些斗嘴。   华以沫与苏尘儿两人则并肩走着,偶尔搭一句闲语,倒也悠闲。   许是因了之前的一场雨,今夜的星空愈发显得澄澈明净。虽夜已有些深了,之前的热闹消退了些,也不至于人山人海地挤着。然这零星余些的热闹倒颇得几人喜欢。   街上小贩在卖的大多还是一些小玩意,华以沫与苏尘儿不过看着一笑了之。阿奴似乎更热衷于占些风苒的便宜,激得她付钱买了好些东西,一时欢乐得很。风苒本想同华以沫说上几句话,却总是被阿奴打断,气得也忘了初衷,与阿奴专心斗起嘴来。   “她两倒是有缘,欢喜冤家似的闹腾。”华以沫望着两人有些跑远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道。   “许是在鬼医窟呆得闷了。正是小孩子心性,出来自是欢喜。”苏尘儿轻轻笑了笑。   “小孩子心性么……”华以沫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低下头去。   “华以沫……你多大了?”苏尘儿忽然开口唤了声华以沫,看着对方似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   “尘儿有兴趣么?”华以沫一怔后便笑开来,“若说我忘了,你信么?”   “忘了?”苏尘儿眼神有些疑惑。   “只是没有去算罢……我如今记着的,是另外一个数字。”华以沫的眼神闪过一丝恨意,“十三年了,我一直在寻找,那人却仿佛蒸发了一般,失去了踪迹。”   苏尘儿仔细地望着华以沫,忽然道:“和你姐姐有关?”   华以沫闻言,猛地抬头,眼神戒备地望着苏尘儿,声音瞬间冰冷下来:“你怎么知道?”   苏尘儿眼神却依旧柔和,如同天边星光,美好却遥远:“你在峥嵘幻境曾唤过,我也不过随意猜测罢了。”   “我还说了什么?”华以沫闻言声音才稍微缓和了些。   “你只说……要杀人。”苏尘儿定定地望着华以沫,复垂下眼去,淡淡道,“峥嵘幻境多是心中执念所困,也许,你的执念便是如此罢。”   华以沫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十二年前。”苏尘儿忽然又开了口,缓缓道,“我失去了一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更早之前……在我降世的那一瞬,也失去了一个。”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的话,神色闪过一丝讶然,看着苏尘儿望向远方的侧脸,不明白为何她会突然提及。   苏尘儿却轻笑一声,继续说了下去:“记得曾有个算命的,说我这命格坚硬,克父、克母、克夫、克子。寻常命格之人根本无法压制。那时离我和君炎的婚事已定了下来。君炎自是不信,怕我信了,又觉得我会不高兴,好脾气的他那次难得朝算命师发了火。”苏尘儿似乎是想起那时的场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我如何会不高兴。这种事,信者便信了,不信,如何都是不信的。”   “呵,这算命师倒有趣,这等话说出来也不怕砸了生意。”华以沫闻言笑起来,“那尘儿你是信,还是不信?”   苏尘儿回望了华以沫一眼,并不直接答话,只道:“信与不信,又有何关系?有些人总是迫切想要知晓自己的遭遇,无论苦难还是幸运,只是知晓了又有何用,徒添愁患罢了。之后的事,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我信与不信,也是如此。”   华以沫看着苏尘儿神情淡然,并不似为此苦闷的模样,眼中带了欣赏之意:“尘儿这般可算是勘破了红尘么?”顿了顿,又道,“你方才说,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人,那么,阮君炎不算么?”   苏尘儿闻言,脚步微微一顿,又重新迈开去,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他还在,不是么?世间之事,除了阴阳相隔,其余的再无奈,也并非陷入绝境。只有阴阳相隔……才是真正失去,是再如何做也没有了办法的事。”   “那……如果我杀了他呢?”华以沫的眼微微眯起来,神色漫不经心。   “我欠他太多。”苏尘儿并不惊讶华以沫的话,淡淡开了口,“若他当真因我而死,我能做的,也只有一样了。”   说着,苏尘儿转过头来,望向华以沫,轻声道:“你会么?”   华以沫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主人!”阿奴欢快的声音忽然插入了两人短暂的沉默当中,“主人,你们走得好慢,阿奴差些寻不到。”   华以沫瞟了眼阿奴:“寻我们作甚?”   阿奴兴奋道:“前面有人据说为了一个女人打起来了,可热闹了。”   风苒的声音也跟着□来,带着不屑:“你对这种倒挺热衷的。”   阿奴转头轻蔑地打量了下风苒:“这种永远不会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你自然没兴趣。”   “你!”风苒觉得自讨了个没去,哼了一声,在心里腹诽了一句,也不再开口。   说话间,四人已走了段路,果然见前面有好些人围在一处,隐约可听到兵器相交之声。   华以沫和苏尘儿往前一瞧,正瞧见一个锦衣缎带的年轻男子侧身躲过大刀,手执了把玉扇,“啪”地敲在另一个男子头上。   那男子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搞定。”锦衣缎带的男子得意地笑了笑,然后转头朝身后一直笑而不语的女子鞠了个礼:“灵岚姑娘可受惊了?”   “呵呵,姜公子这般能耐,灵岚自然无事。”   说话之声如鸟啼幽谷,清脆灵动。而那露出薄纱外的一双眼睛,丹凤狭长,眉眼轻挑,媚色无边,足以颠倒众生。   “那不知灵岚姑娘是否得空,让小生有幸与之饮上一杯?”姜奇含笑道。   “今晚不行噢,我等的人来了。”被唤作灵岚的女子笑得眉眼弯起来,眼底烟波潋滟,笑盈盈地望向华以沫等人。   片刻,眼神转到风苒身上,遥遥地朝风苒道:“风二姑娘,别来无恙。”   酒楼雅间。   灵岚早已摘了面纱,露出魅惑的面容来,撩着袖子,笑盈盈为众人都斟上一杯酒,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朝几人道:“华姑娘、苏姑娘,初次一见,灵岚敬两位一杯。”   华以沫听到灵岚唤她,倒是好奇得紧,轻轻挑眉道:“灵岚姑娘……竟认得我么?”   “虽不曾得见……”灵岚眼角余光望了苏尘儿一眼,意味深长道,“然江湖第一美人苏尘儿,还是认得的。何况苏姑娘与阮公子的事江湖无人不知。想来如今出现在其身边的,应是鬼医华以沫无误了。”   华以沫唇角勾起一抹笑,举了举酒杯示意:“灵岚姑娘倒是好眼力。”   灵岚笑着喝下酒,又斟了一杯,转头朝风苒道:“风二姑娘不知还记得灵岚否?”   风苒点点头,客气道:“自然记得。灵岚姐姐这般貌美,想来见过一面便难以忘怀。六年前风秋山庄侥幸平了内乱,曾与灵岚姐姐有过一面之缘。之后又见过一次。”   “呵呵,风二姑娘好记性。”灵岚笑得魅惑,“这次受邀前来参加你姐姐的婚事,也算风庄主瞧得起灵岚。前日到了临石城,也不急着去贵庄,便在此地滞留。这临石城,也是好久未来了。”   风苒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那,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小事罢了,遇上一个不长眼的,姜公子出面代我教训了一番。”灵岚大概解释了一番,转头望向苏尘儿,眼底兴致盎然,“说来灵岚倒颇为仰慕苏姑娘,听闻江湖传言本还有些愁虑,此刻见苏姑娘与华姑娘相安无事,才稍稍放心。这般看来,阮家堡兴师动众,倒是有些过了。”   苏尘儿见灵岚转而朝自己搭话,礼貌地点了点头,道:“多谢灵岚姑娘关心。”   灵岚又望向华以沫吗,声音轻快:“至于鬼医……倒比灵岚所料年轻许多。”   华以沫点了点头,并不作声,缓缓抿了口薄酒。   灵岚的视线最后落在阿奴身上。   阿奴这么一趟走下来,如今坐着发现又饿了,见几人聊天也不理会,专心地管自己吃得不亦乐乎。忽然耳边传来一声银铃般的轻笑声,紧接着便有个声音响起:“这位姑娘……倒是有趣的很。可是鬼医身边的阿奴姑娘?”   阿奴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望了眼前魅惑的脸一眼,镇定地将菜咽了下去,点点头表示默认了。顿了顿突然问道:“你是谁?”   灵岚听到阿奴的问话忍不住笑起来,阿奴一头雾水,不知道有什么好笑。   “阿奴姑娘与华姑娘久居鬼医窟,不知晓灵岚也是正常。”灵岚微微收了笑,开口答道,“你可以叫我灵岚姐姐。”   “阿奴为什么要叫你姐姐?”阿奴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亏。   “我比你大,自然是你姐姐。”灵岚正经道。   “可是阿奴不知道自己几岁,这如何比?”阿奴瞟了一眼灵岚,出声道。   灵岚神色有些惊讶:“你不知道自己几岁么?”   阿奴望了一眼华以沫,顿了顿开口:“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阿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生罢了。”   “这还真是难办了。”灵岚话这般说着,脸上却有了笑意,“你若不愿唤姐姐,也随你。那换我唤你阿奴妹妹可好?”   阿奴闻言,皱了皱眉:“阿奴和你不熟。”   “时间长了,自然便熟了。何况我觉得阿奴妹妹面善可亲得紧。”灵岚笑道。   “那便等熟了再说。”阿奴甩了甩手,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又开始埋头吃起来。   “灵岚姐姐明日与我们一道去风秋山庄吗?”风苒询问道。   “嗯。”灵岚点了点头,将视线从阿奴身上收了回来,唇角依旧带着笑意,“左右无事,我方在临石城呆了几天。既然你们来了,便一道走罢。你们明日何时出发?”   “辰时用完早膳再行罢。”风苒答道。   “那我到时便在大堂等你们。”   “嗯。”   ……   苏尘儿偏头淡淡扫了一眼沉默抿着酒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华以沫。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奉上^。^ ☆、风秋山庄(三)   离风秋山庄的风舞大婚已不过三日,整个风秋山庄到处弥漫着喜庆的气氛,许多窗户上也贴上了红色双喜。江湖凡是与风秋山庄有些来往的,皆陆陆续续来到了风秋山庄。风秋山庄占地极广,因此凡是提前到来的客人也都安排在山庄里住了下。   “庄主,二小姐昨日已经在临石城,应该过会便能到了。”风启低着头,朝风一啸汇报道。   “嗯,苒儿能把她带来,再好不过了。”风一啸背着手,脸上浮现欣慰之色。   “可是庄主……鬼医行事诡谲,她会愿意帮忙吗?六年前,不过是看在两位小姐救了她的份上才肯出手救下庄主,这次……”风启还是有些担忧。   风一啸微微叹了口气:“剩下的事,再说罢。人来了,总是好的。”顿了顿,风一啸转过身来,“房间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二小姐让人传信过来,说同行还有阮君炎的未婚妻苏尘儿,以及鬼医身边的阿奴。我都安排在了大小姐住的东苑附近了。”风启一一禀报道。   “嗯。”风一啸点点头,“舞儿那里我也说过鬼医要来的这事了,便让她与几人多相处相处。我怕她不同意,因此也没有说那件事。你知道,她虽然身子弱,性子却拗得很。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不过说到苏尘儿……”风一啸的眉皱了起来,“阮家堡的人什么时候到?”   “明日便会到临石城,若是不停留的话应该傍晚便能到山庄。此次来的是阮天鹰与阮君炎,风茹和风茜也在其中。”   “那务必将人安排开,越远越好。我有点担心……阮家堡的人并不知晓鬼医也在受邀之列。而且还有个苏尘儿。”风一啸嘱咐道。   “是,庄主。”风启低头应了。   风一啸沉吟了番,又道:“风茹和风茜来了,先让她们来找我罢,就说……我与她们叙叙旧。”   “庄主可是……要与她们事先知会苏尘儿的事?”风启询问道。   风一啸点了点头,算是应了:“虽然阮家堡应该不会在风秋山庄闹事,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不想看到舞儿的婚事受到影响。何况我们有求于鬼医,万不可与其冲突,在此期间,无论如何都要以她们为先。我会先同风茹与风茜说明,她两不喜苏尘儿,应该会愿意阻拦阮天鹰父子两人,避免万一见了面发生争执。”   “我知道了,庄主。”   “嗯。你便去门口等着罢。”风一啸摆摆手。   风启应了一声,便转身退出了房门。   “驾——”   风苒甩了甩马鞭,望着眼前已隐约现出轮廓的风秋山庄,转头朝华以沫等人道:“快到了,前面就是。”   华以沫望着眼前蜿蜒百里的风秋山庄,一时有些陷入思绪当中。   六年前,正是她那个不知名姓的师傅,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的时候。   她留给她最后的遗言,不过是几句话。   彼时,熟悉的苍老面容如干涸的大地,一寸寸皲裂。那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握着她的。   “七载年华,该教的,也都教了。《华氏十三针》,你也掌握得很好了。到如今,也是时候你履行承诺,帮我完成最后的事了。”   最后的事,是杀一个人,陪葬。   华以沫望着师傅浑浊的眼睛,点下了头,然后看着她欣慰地闭上了眼。   那个人,她见过。在师傅救下她后不久,她便知道她最后要做的,是杀了他。   那日,师傅破例带她出了去,来到一座山坡上,指着远处练剑的一个男子道:“丫头,我待你并不好,却毕竟是将所有都教与了你。我不要回报,你要帮我做的,只有一件事。”师傅伸出手,遥遥地指着那个男子,缓缓道,“等我死了,杀了他,然后将我们合葬在一起。”   华以沫望着那个男子有些胡茬的侧脸。虽然过了中年,却依稀可以瞧出年轻时候的风采来。   她并不知晓师傅与他是什么关系,也不关心。但她愿意帮师傅完成最后这个心愿。   遇到风家人的时候,正是她与男子打斗之后。   她最终还是杀了那个男人。她知晓自己不是那人的对手,因此乘其不备下了毒。   男子虽然中了毒,死之前却还是将她打伤了。她失血过多,晕倒在路旁。   正巧风家的马车经过,她便这样被救了。   而一晃,六年过去了。   华以沫抬起头来,望着眼前越来越清晰的山庄轮廓。   有些事,有些人,都如隔了座山,离了片海,早已瞧不分明。六年也不过眨眼即逝。   旧人不知几何。   风启远远便看到了风苒的身影。   以及紧随其后的几匹马。   他赶紧上前一步,脸上带了笑,望着风苒等人止住了马,跳下来。   “启叔!”风苒甜甜地唤了声,接着道,“爹爹让你在门口等的么?”   “是啊,二小姐。”风启点了点头,望向华以沫等人,礼貌道,“几位想必便是华姑娘、苏姑娘和阿奴姑娘了。”顿了顿,视线移到灵岚身上,略微怔了怔,复笑开来,“没想到灵岚姑娘也一道前来。”   几人点了点头。   “风管事,几年不见,还是这般和蔼可亲。”灵岚脸上很快挂上了招摇的笑意,打了个招呼。   “灵岚姑娘才是貌美如初。来,几位这边请。我已安排好了房间。旅途疲惫,大家便先请休息一番。”风启做了个请的姿势。   华以沫等人便在风启的带领下进了风秋山庄。   “啧,这绕来绕去,跟迷宫似的。疯女人家里还真有钱。”阿奴打量了周围一圈,低声喃喃道。   走在后面的灵岚听到,饶有兴趣地接了话:“江湖之中,风秋山庄可是最富有的了。光是这山庄,占地便过了百亩。其手下布庄钱庄酒楼茶楼不知多少,甚至好些青楼其实也是风秋山庄名下噢。”   阿奴闻言,惊讶地张了张嘴:“连青楼都开?”   “阿奴妹妹这就不知道了吧,”灵岚捂着嘴轻笑,“这青楼可是情报来源最好的地方,床上嘛,再嘴严的男人,枕边风吹一吹,也能卸下心防。风秋山庄这般大的家业,没个消息灵通的情报怎么行?”   “原来如此。”阿奴恍然,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头道,“阿奴还没同意你唤阿奴妹妹!”   “阿奴妹妹计较这作甚。”灵岚媚眼瞟了阿奴一眼,“有个便宜姐姐还不好么?”   “我……”阿奴正要辩驳,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连忙收住了话头。   “大小姐。”风启管家的声音在前面响起,“你染了风寒,怎么不进门?”   一个轻柔温婉的声音道:“房间里太闷,出来走走。这几位是……”顿了顿,那个声音带了些惊讶地重新响起来,“小沫?”   阿奴正抬起头来,听到有人唤小沫,方好奇着是在唤谁,身前的主人忽然接了话头:“一别六年,别来无恙。”   华以沫望着眼前一身浅紫色衣裙的风舞,淡淡开了口。   风舞眼底有些惊喜,方要开口,又轻咳了几声。   “二姐,你风寒还没好,进去再说罢。”风苒有些担忧地上前扶住了风舞。   风舞摆摆手,望向华以沫,笑了笑:“早些天便听说小沫也要过来,不曾想隔了六年,长到这般大,差些认不出了。”   “嗯。”华以沫点了点头。   “小沫能来,我很高兴。”风舞笑得眼睛微微弯起来,“这次呆一阵子再走罢。许久未见,我很想念小沫呢。”   华以沫怔了怔,并未开口接话。   风舞也不在意,似乎知晓华以沫向来如此,转了视线,落在一旁的苏尘儿身上,顿了顿,温柔道:“这位应该便是苏姑娘了罢。”   苏尘儿见风舞的眼神闪过一丝放心,一转念便也想到约莫是对方听到传闻怕华以沫会对自己如何,如今见到自己无恙才松了口气。念及此,脸上也带了浅浅笑意:“嗯。风舞姑娘有礼了。”   “早先便听闻苏姑娘貌若天仙,又聪慧过人,却苦于风舞这般身子出不了远门,无法得见一面。如今有幸见到,倒是颇为欣慰。”风舞笑道。   “江湖人谬赞罢了。倒是风舞姑娘才是谁人不知。虽为巾帼,却不让须眉。倒是让尘儿佩服许多。”苏尘儿回道。   风舞谦逊地笑了笑:“苏姑娘客气了。”话落,转头望向灵岚,开口道,“灵岚姐姐,好久不见,可好?”   “我自然好,只是瞧你倒不太好的样子。”灵岚抱着手笑着打量了下风舞,“怎么,都快是新娘子的人了,还不好好顾着身子么。大家都进去罢,风大,别都着凉了。”   “灵岚姐姐说得是,诸位都进来罢。”风舞转身朝一旁的风启道,“启叔,你先帮爹去做事罢。我来招待便好。”   “那,大小姐小心身子。”风启嘱咐道。   “我知道了,谢谢启叔。”风舞缓声道。   趁着大家都踏门而入的当口,阿奴悄悄跑到风苒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   风苒转头看到阿奴,神色有些惊讶:“怎么?”   “我只是想感慨一声。你姐姐这么温柔有礼,你怎么一点也不像呢?”阿奴叹息般地摇了摇头,在风苒变脸前上前一步跟在了华以沫身后。   “死阿奴!”风苒压下怒气,哼了一声,低声诅咒了句,才跟着走进门。   作者有话要说:风舞出场了~~~~^。^   下章……应该阮家堡的会出现了^。^ ☆、风秋山庄(四)   几人在屋子里陆续落了座。风舞低头朝身后的丫鬟轻声吩咐了几句,不一会便有茶水与一些精致糕点送了上来。   风舞微笑着开了口,朝华以沫道:“我本还在思虑,怕苒儿做事不周,将请你过来的事弄砸了。”   “姐——”风苒闻言,埋怨地唤了一句。   “好好,是姐姐多虑了。”风舞安抚地朝风苒笑笑。   华以沫抬眼,望向不远处的风舞,淡淡道:“你大婚,我该是来的。”   “谢谢。”风舞轻声道了句谢,顿了顿,复道,“小沫,这几年可还好?”   华以沫点点头。   “那我便放心了。”风舞浅浅地笑着,望着华以沫道。   “江湖甚传鬼医颇多,想来也是无人敢招惹罢。”一旁悠闲地翘着腿坐在位置上的灵岚忽然开了口,视线复落在苏尘儿身上,“苏姑娘之事更是传的沸沸扬扬。听闻明日阮家堡便也会赶到,华姑娘可想好如何应对了?”   华以沫闻言,瞟了灵岚一眼,勾了勾唇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怕他们将我的人拐走不成?”   灵岚听到那句我的人,眼中兴致愈浓:“灵岚倒有一好奇之事百思不得其解,华姑娘当初……怎会要下一个人?这棘手之事,也不似华姑娘的作风。”   灵岚甫一问完,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华以沫身上。显然大家都对这个问题颇为好奇。   华以沫眼珠一转,带笑望向苏尘儿,唇边笑意灿然:“否则……阮家堡还有比这江湖第一美人更值钱的物什吗?”   苏尘儿回望着华以沫的笑靥,那双棕色瞳孔里神色闪动,一时让人辨不清真假。   灵岚闻言却笑起来:“呵,此言倒是甚是。相传鬼医行医,吃不得一点亏,如今一见,独那眼光倒也颇令灵岚佩服。”   “小沫。”风舞望着华以沫轻轻道:“如今见你和苏姑娘相安无事,倒让我很是欣慰。只是若阮家堡与你冲突,你……可否应我,不要在风秋山庄杀人?”   “怎会。”华以沫脸上笑意未减,那眼底却渐渐冷下来,“好歹也是你大婚,自然不会见血。”   “如此,谢谢你。”   “不用客气。”   华以沫端起一旁的茶杯,余光瞟了一眼有些松口气的苏尘儿,垂下眼去,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戾气。   天色渐渐暗了,夕阳余晖将那些红色双喜与红灯笼染得愈红。   “庄主。阮家堡的人到了。”   风一啸停下凝视牌位的视线,转过身来:“嗯,这两日记得,尽量不要让鬼医、苏尘儿等人与阮家堡有接触。舞儿大婚之前,我不想多添事端。”   “我明白了,庄主。”风启点点头,犹豫了会,还是道,“庄主,还请保重身体。”   “我知道,你下去罢。”风一啸挥挥手,将风启屏退了。   “凝儿,舞儿再过两日便要大婚了,可开心?”风一啸转身望着身前静默的牌位,声音轻缓。   “凌迦这孩子不错,心性和能耐都是极好,难得又愿意为舞儿放□段入赘风家,可见他对舞儿的一番情意。将舞儿交给他,我也放心。”风一啸喃喃,“只是舞儿的身子……你知她向来身子弱,我很担心她。两年前她十八岁生辰过后,你担心的事,也还是发生了。”顿了顿,风一啸的语气带了一丝安慰之意,“不过凝儿,你放心,我不会允许舞儿出事的。答应过你的,我也一定会做到。”   说完,风一啸沉默下来,眼神坚定。   “叩叩。”   风舞正在翻看账本,听到敲门声,抬起头来,示意站在身后的小桃去开门。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阿奴的头探进来,瞧见窗边抬起头来朝自己温柔笑着的风舞,也跟着回了个笑。   “阿奴姑娘找我?”风舞合上手中的账本,柔声问道。   “不是阿奴,是主人找你。”阿奴站在门口朝里道,“主人说,让阿奴过来寻风舞姑娘过去她房间,她有事想要同你说。”   风舞眼神微微晃了晃,脸上温柔笑意不减,站起身来,应了声好,顿了顿,又道:“阿奴姑娘稍等片刻,待我整理一番。”   话音方落,小桃便取了件大氅过来,帮风舞披了上,嘱咐道:“小姐,秋意风寒,多捂着些,小心身体。”   “嗯。”风舞朝小桃笑笑,将账本收进柜子,又细心锁好,方站起身,跟着阿奴迈出门去。   “阿奴姑娘住着可习惯?”风舞一边走着,一边关切地问道。   “嗯,还算习惯,就是太大了,有些看着眼晕,想要逛逛,都怕迷了路。”阿奴实诚地说着。   “呵呵,阿奴姑娘若是想逛逛,可以找苒儿陪你。你们一路行来,应是熟些。”风舞笑着道。   “风苒?还是算了吧……”阿奴低低嘀咕了句,“她这脾气,哪是陪逛的主。”   风舞自然听到了阿奴的抱怨,忍不住笑起来:“苒儿虽脾气有时耐不住些,人却是好的。若有得罪阿奴姑娘的地方,还请阿奴姑娘多多包涵。”   阿奴闻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无碍。”   华以沫本就住在东苑里,与风舞离得很近,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便到了。   “风舞姑娘进去罢,阿奴就不打扰了。”阿奴道。   “嗯,麻烦阿奴姑娘了。”风舞轻轻道了句谢,便敲响了门。   “进来罢。”华以沫淡淡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风舞这才推门而入。   阿奴瞧见风舞进了门,一时百无聊赖,想了想,还是一个人往外溜达而去。   难得来了次风秋山庄,自然要见识见识。阿奴心里想着,便往外走去。   华以沫正坐在桌边看书,见风舞披着大氅进了来,不动神色地皱了皱眉:“很冷么?”   风舞阖上门,将大氅脱了下来,挂在门边的衣架上,方微笑道:“小桃怕我伤寒加重,才让我披了来。小沫找我有事?”   “本来也没什么事,只是现在有事了。”华以沫指了指身旁的座位,示意让风舞坐了下来,打量了她一番,忽然伸手去探风舞的手腕。   风舞似乎料到一般,手一缩,便缩回了衣袖之中。   华以沫的眉皱得愈发明显。   “你脸色很不好。”华以沫开口道,“比六年之前清减许多。”   “只是近来染了些伤寒罢了,不碍事。”风舞轻笑道,“小沫可是在关心我?”   华以沫缩回了手,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无论如何,你毕竟也救过我一次,照顾过我一段时间。”   “你已经救了我爹,我很感激了。”风舞说着,又笑起来,“不过小沫真是没变,六年了,还是这般别扭模样。我还记得那会给你上药的时候,你也僵持着不愿意让我……”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华以沫忽然开口打断了风舞的话,转了话题,道,“听风苒说,你要嫁给什么刀客?”   “嗯。他叫凌迦。”风舞说着这个名字的时候,神色里温柔愈甚。   “他在哪?”   风舞听到华以沫的问题,有些惊讶,并未直接回答,只道:“小沫怎么问这个?”   “我只是想看看……你嫁的人是怎样的。”华以沫抿着唇,缓缓道。   风舞望着华以沫的神色,有些明白过来,轻笑着摇了摇头:“他现在在临石城,要大婚那日才过来。小沫不用担心,他……待我很好。”   华以沫沉默地点点头。顿了顿,又道:“你们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风舞耐心地解释道,“那日我正去临石城的店里查阅账本,他忽然闯了进来,也同你一般受了伤,直接昏倒在我面前。我当时还不知他是那个江湖有名的刀客,收留了他在自家客栈一阵子。后来的事……自然而然便这般了。”   “你还是这般善良。”华以沫听完,垂下眼去,“不过也好。我虽信不过他,却也知你机智通透,信得过你的选择。”   “呵呵。小沫问这些,我很开心。”风舞温和道。   “我……”华以沫方开了口,又皱着眉将话吞了回去。   风舞心中明白华以沫想说什么,顿了顿,方开口道:“小沫还小,遇上了,自然会懂。”   “呵,是么?”华以沫闻言,有些好笑地抬起头来,脸上神色明明白白地写着她并不觉得这样。   风舞见状,微微叹了口气。   阮天鹰等人一到风秋山庄,便被接待着到了南苑住了下。   离晚膳尚有一段时日,风茹与风茜皆去了风一啸那里,阮君炎难得可以脱了身,便在外踱步闲晃。   这几日,阮家堡琐事缠身。黑衣刺客几乎每隔几日便要光顾阮家堡一次,阮家堡虽戒备森严,那些刺客却总有几个能用各种方法蹿到阮天鹰与阮君炎身前行刺。有一次,甚至已经刺到了阮君炎身前,阮君炎因正在想着苏尘儿并没有准备,眼看便要受重伤,风茜忽然扑了出来,挡在了阮君炎身前。后来将刺客击退之后,他迫于内疚便照顾着风茜直到其康复了些。然而所有事搅和在一起,却让他只能心急于苏尘儿却无法抽身前往鬼医窟。所幸传来的消息里苏尘儿并无生命危险,阮君炎才稍稍放下了心。   这次风秋山庄的婚事,他本不愿前来。毕竟他方失了未婚妻,如何让他笑看他人成亲。只是他身为阮家堡的少爷,又与凌迦相识一场,于情于理都应过来恭贺。这般想着,阮君炎只觉心绪愈发烦乱,心中惆怅。   忽然,阮君炎眼角晃过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他猛地顿下步来,有些不敢置信。只思忖了片刻,便连忙跟了上去。   阿奴觉得走得颇是累人,走了好久都没能绕到熟悉的地方,只得停住了脚,随手拉了一个丫鬟道:“风舞姑娘的房间在哪个方向?”   那丫鬟神色有些戒备,望了陌生的阿奴一眼,道:“你找我家小姐作甚?”   “我住在那里。”阿奴有些不耐烦道。   丫鬟似是思忖了一番,也知近来客人颇多,还是往东边方向指了指:“喏,大小姐在东苑,你一直往东走便是。”   “我知道了。”阿奴放开攥着丫鬟的手,踏步便往前走去。   丫鬟嘴里抱怨了声没礼貌,走了几步,一个身影复拦住了她去路。   她脸色有些郁闷地抬起头来,却瞧见一张面容俊秀的脸,一时有些怔住。   “请问姑娘,可否相问一事?”阮君炎谦谦有礼道。   “嗯,公子……请说。”丫鬟被望得有些脸红。   “我方才正在找我同伴,瞧见她往这边过来,是个穿着粉衣的年轻姑娘,可有看到么?”   丫鬟恍然,往东边指了指:“她过去大小姐的东苑了。你一直往东走便是。”   “谢谢姑娘指点。”阮君炎有礼地道了谢,朝丫鬟笑了笑,方往东苑迈步走去。   丫鬟望着阮君炎远去的身影,脸色红意未褪,嘟囔了一句:“这两人竟然是同伴么……相差真大……”   作者有话要说:呃……只写到阮君炎看到阿奴……看来要下章两人才会碰面了╮(╯▽╰)╭ ☆、风秋山庄(五)   阿奴顺着丫鬟所指的方向走了片刻,终于觉得眼前环境有了些眼熟。她欢快地蹦进东苑,看着天色也该用晚膳了,便朝主人的房间走去,打算到时与主人一同前往。   “主人?”阿奴在华以沫的房间站定,敲了几下门唤道。   “稍等。”房间里传来华以沫的声音。   约莫盏茶时间后,脚步声才响起,华以沫拉开门,望向站在门口的阿奴道:“何事?”   阿奴一眼便瞥见华以沫搭在门框上的手带着血迹,忍不住惊讶地张开了嘴。   “主人!你手上怎么有血?你受伤了?”   华以沫若无其事地瞟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血迹,淡淡道:“噢,这不是我的,是尘儿的。”   华以沫话音方落,不远处传来轻微的树枝断裂声。华以沫警觉地抬起头,视线朝那里望去,口中已经喝道:“谁?”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树后缓缓走出来。   “是你!”华以沫虽知阮家堡的人今日傍晚会到,却不曾想这般快就见到了阮君炎。   阮君炎脸色有些沉重,望着华以沫,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你们。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见你们,尘儿人呢?”   说着,阮君炎已踏前一步。   “阮公子若是想找尘儿叙旧,怕是不行呢。”华以沫唇角笑意讥讽,“阮公子可真健忘,尘儿现在……可早就不是你们阮家堡的人了。”   “我……”阮君炎正欲说话,话头却忽然顿了住,怔怔地望着华以沫身后。   华以沫偏头,望了一眼来到自己身后的苏尘儿,轻轻笑了笑,姿势暧昧地偏头俯到她耳边,轻声道:“尘儿……有故人来找你噢。想要过去么?”   苏尘儿转过头,脸颊堪堪擦过华以沫的唇,正对上华以沫近在咫尺的眼。那双棕色眼睛里一片冰冷,仿佛苏尘儿点一下头,便会迸发出杀意一般。   而苏尘儿的眼里,却澄澈通透。她望着一眼华以沫,并不回答,只转头望向凝视着她的阮君炎,缓缓开了口:“回去罢。”   “尘儿!”阮君炎眼底闪过一丝伤痛,又往前迈了一步,忽然视线瞟到苏尘儿腰间衣服上的血渍,又想起方才华以沫对阿奴说的话,惊道,“尘儿,你受伤了?”   言罢,愤怒地望向华以沫,从腰间“唰”的抽出剑来。   “你伤了尘儿?你竟然……”阮君炎只觉得胸口涌起一阵愤怒,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苏尘儿正待开口解释,手上却一把被攥了住,华以沫傲然的声音打断了她:“呵,那又如何?阮公子未免管得太多。如今尘儿已经是我的人了,我想要怎样,便怎样。”   “你,你太过分了!”阮君炎闻言愤怒地举起剑,便朝华以沫刺去。   阿奴正呆在一旁观看着情势发展,此刻见阮君炎开始动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看着阮君炎刺向华以沫,在阮君炎提剑之时便跳出来,开始甩毒针。   华以沫唇边笑意愈发浓,声音讥诮:“怎么,阮家堡的便能不守我鬼医窟的规矩么?送过来的东西,怎会让你再讨回去。阮公子,你可记好了。尘儿她……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说到这,华以沫转头望向苏尘儿,话语压得轻而柔,仿佛喃喃的情语,“尘儿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   苏尘儿垂着眼并不说话。   一只冰冷的手忽然钳了她低着头的下颔,迫得她抬起头来,望向眼前那双棕榈色的眼睛。   “尘儿怎么都不说话呢?这般冷淡可不好。”   华以沫眼睛里的温度褪尽,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尘儿,一字一句道。   “华以沫。”   苏尘儿迎着华以沫的注视,恍若叹息般地唤了一声华以沫,声音柔和。   华以沫冰冷的视线,闻言微微一怔。手上也跟着松了一分。   苏尘儿望进华以沫的眼里,神色沉静而柔和:“我说过,既已应过你,自然不会离开。”   说着,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华以沫钳制她下颔的手腕。   华以沫眼中有神色闪烁,任由苏尘儿将她的手拿了下去。   这厢,阮君炎的武功显然更甚阿奴一筹,已逼近阿奴,让阿奴的毒针无法施展开来。一剑削去,迫得阿奴往后退开。只一眨眼,人已返身冲到了华以沫身前,怒目而向,举剑刺去。   风驰电掣的一瞬间,苏尘儿忽然拉了拉镇定自若的华以沫,然后站在了她身前。   华以沫背在身后的手一顿,还是将腕间的银丝掩了去。   阮君炎见状,前冲的剑陡然收了住。剑尖正巧指在苏尘儿的喉咙之处,不再前进分毫。   “尘儿,你……”阮君炎一脸不敢置信地望向苏尘儿,眼中的愤怒渐渐被悲哀所取代。   “君炎,她救过你。”苏尘儿脸色平静得仿佛没有看到阮君炎眼底的伤痛一般,“我既已将自己的命换给了她……便不再是你的尘儿了。”   “我不答应!”阮君炎红着眼将剑狠狠甩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你都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换!你怎么能……这样擅自做决定!”   “君炎,有些事,发生了,便发生了。我只能说……也许我们注定没有缘分罢。”苏尘儿说着,垂下眼,敛去眉间的伤感。   阮君炎双手紧攥,声音悲痛道:“我们相识十余年,如何没有缘分?我们拜了天拜了地,如何没有缘分?而如今不过一点阻挠,我……如何能放弃,将你拱手让给……”阮君炎指着苏尘儿身后的华以沫,恨恨道,“让给这个丧心病狂之人?”   “呵,丧心病狂么……”华以沫忽然伸出手,将身前的苏尘儿揽进怀里,头枕在苏尘儿肩上,笑着望向阮君炎,“是啊……我这样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你的尘儿便伤了这里,损了那里。可是……那又如何?这已经不是你能插手的事了。”   苏尘儿任由华以沫将她揽进怀里,神色不变。耳边声音轻柔甜糯,一点都不似话语本身那般迫人。   “我不许!”阮君炎牙咬切齿道,“鬼医,你敢与我一战么?”   “阮公子当真有意思,我为何要与你一战?”华以沫脸上扬起一个不屑的笑容,“我赢了,你死了,阮家堡会善罢甘休么?我输了,莫不成便要将尘儿还给你?输赢于我都没好处,我作甚要与你一战?笑话。”   “我与尘儿情深意长,你为何偏要与我们过不去!”阮君炎脸上现出痛苦。   “情深意长么……”华以沫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凑到苏尘儿耳边,软软地开口问道,“尘儿,你当真与阮公子情深意长?”   苏尘儿沉默了半晌,然后,摇了摇头。   华以沫抬起头来,笑得肆意:“阮公子,你可瞧见了?既然尘儿也不喜欢你,何必自作多情,堂堂阮家堡少爷,缠着一个姑娘可不太好,你说呢?”   阮君炎红着眼,对华以沫的话恍若无闻一般站在两人几步开外,身上笼罩着悲戚的气氛。他直直地望着苏尘儿,不说话,也不动作。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还不走!”阿奴走过去推搡阮君炎,对方却并不看阿奴,任由阿奴将他往后推着趔趄了几步,视线却一直粘在苏尘儿身上。   “你再不走我可放毒了!”阿奴对被无视很是不满,在阮君炎耳边大声道。   阮君炎却只是望着苏尘儿,缓缓开了口:“尘儿,我说过,我会照顾你。我……”   “不要说了。”苏尘儿突然打断了阮君炎的话头,抬起眼来,望向阮君炎,“君炎,方才的事不是你想的那般,以沫只是在帮我处理伤口。而且……我不是十多年前那个小女孩了,我已经能够照顾自己。”   华以沫本来含笑听着,突然闻及苏尘儿提她的名,神色明显一怔,原本搂在苏尘儿腰间的手也颤了一颤,眼底神色如波澜般晃荡开去。   苏尘儿背对着她,因此并未看到对方神色变幻,只自顾自地劝着阮君炎:“你我缘分已尽。以往种种,我知并不是我救了你便可报答的。便当我苏尘儿……负了你罢。”   阮君炎犹如雷轰,震惊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也听到了,阮公子。”华以沫神色已恢复平静,面无表情地望着阮君炎,低头轻嗅了下苏尘儿脖颈处淡雅的香气,轻轻道,“你与尘儿,情断意绝。我瞧你还是照顾好自己罢。这次你走罢,看在尘儿的面上,我不杀你。”   “我不信!”阮君炎的英眉紧紧皱着,一张俊秀的脸上布满悲伤。他脚一踢,便将方才掷在地上的封灵剑踢了起来,接在手中,遥遥地指向华以沫,眼底挣扎,“我知道……尘儿说这些,都是因为你!你死了,尘儿才可以自由。”   阿奴在看到阮君炎将剑重新拿起来的时候便提高了戒备,跟着抬起手来,指间已安了五根毒针。   华以沫朝阿奴抬起手,制止了她的动作,看着阮君炎有些绝望的神色轻笑起来,紧了紧手,将苏尘儿更深得拥入怀里,宛如情人般呢喃道,“尘儿,你的阮公子想杀了我呢。”   那眼底,却闪过一丝狠戾。   作者有话要说:炮灰阮公子,哎…… ☆、针锋相对(一)   苏尘儿伸出手,忽然轻轻搭在了华以沫搂在她腰间的手臂上,抬头直视阮君炎,声音清冷:“君炎,你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执着?我相信,你身边一定会有更好的人,而不是我。”   “我此生,非你不娶。”阮君炎握紧剑柄,一字一句道。   “呵,还一个痴心的阮公子,让人好生感动。”华以沫听到阮君炎坚定的话语,嘲讽地勾了唇角,“可惜,我这人,最是不爱看人美满幸福。”   阮君炎沉着脸,用剑指着华以沫,冷峻道:“不管执着也好,痴心也罢,今日便让我与你来个了断。”顿了顿,“尘儿,让开。”   “若我不让呢?”苏尘儿轻飘飘的话语落下,漆黑的瞳孔深邃得望不见底。   “尘儿!你相信我,我……”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温柔的声音突然在院门口响起,打断了阮君炎的话语。   苏尘儿抬头,望着走进院来的风舞一眼,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阮公子?”风舞走到阮君炎身旁,礼貌地唤了一声,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   阮君炎指向华以沫的剑不甘地收了回来,转身望向风舞,声音有些艰涩地唤道:“风一姑娘。”   “阮公子有礼。”风舞施施然行了个礼,抬头望向阮君炎,轻柔道,“不知阮公子来东苑有何事?”   “我……来探望一个故人。”阮君炎皱了皱眉。   “唔,可是来探望苏姑娘的罢?”风舞瞥了一眼朝她轻轻点了点头的苏尘儿,又转向阮君炎道,“风舞对阮公子与苏姑娘之事……也颇有耳闻。不过事已至此,阮公子还望看开些的好。何况苏姑娘过得虽没有阮家堡那般好,却也还是不错,这不是阮公子希望看到的么?方才小沫还在帮苏姑娘处理途中因赶路裂开来的伤口呢。”   阮君炎有些怀疑地望了华以沫一眼:“当真如此?”   华以沫只回以一个冷笑,并不说话。   “自然,纱布还是小沫来问我拿的。”风舞接了话,解释道,“我知阮公子关心苏姑娘,只是怕是有什么误会,阮公子才刀剑相向。这伤了谁,都不是风舞所愿见到的。”   “对不住,风一姑娘,是阮某失礼了。”阮君炎咬咬牙,却也知晓风舞既然出面了,也不能再如何,只得不甘心道。   “阮公子言重了。阮公子的心情,风舞自然能体谅。只是小沫是我邀请来参加我与凌迦大婚的朋友,我不想因为这反而让她陷入难处,也望阮公子理解。”风舞点了点头,轻声说着。   “我……”阮君炎恨恨地攥紧了手里垂下的剑,一时神色挣扎。   “阮公子,小沫虽性情古怪了些,但我相信她不会无故害了苏姑娘。不如顺其自然。”顿了顿,风舞的声音低下去,用只有阮君炎一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阮公子还请三思,顾及苏姑娘的心情,你这般硬来,只会让彼此难做。”   阮君炎抬头,不舍地望了苏尘儿一眼,转头朝风舞抱拳道:“方才是我冲动了,后天就是风一姑娘与凌兄的大婚,我万不该此时为难姑娘。家父还在南苑等候,请恕阮某先行告辞。”   “嗯。阮公子请便。”风舞点了点头,目送阮君炎离了开。   “小沫。”风舞转头,望向冷眼看着阮君炎离去的华以沫,语气无奈地唤了声。   华以沫收回视线,瞟了一眼风舞,淡淡道:“你如果想要当好人说教,我劝你不要白费唇舌。我累了,先进去休息了。”   话落,搂在苏尘儿腰际的手一紧,也将她跟着带了进去,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风舞望着紧闭的房门,眼中划过一丝担忧。低下头思忖了一番,转头望向同样被关在门外的阿奴,开口道:“阿奴姑娘。   “嗯?”阿奴听到风舞唤她,疑惑地望过来。   “阿奴姑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不知……可否麻烦姑娘?”   阿奴看到风舞温柔的神色,不好意思拒绝,笑道:“姑娘请说。”   “还麻烦阿奴姑娘好好照看着些苏姑娘。”风舞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道。   “啊?为什么这么说?苏姑娘怎么了?”阿奴有些不解。   “我只是有些不放心。”风舞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是留心着些,我先去替你们准备晚膳,过半个时辰你便唤大家过来我那里用膳罢。”   阿奴听到晚膳,顿时眉开眼笑,连忙点头应了声好。   房间里。   华以沫将苏尘儿一把攥进房门后,便整个人欺身将她紧紧压在旁边的墙上,手臂抵着苏尘儿的肩,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漆黑如墨的眼睛。   苏尘儿沉默地回望着华以沫,两人仿若对峙一般僵持在角落。   片刻后。华以沫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尘儿方才说那样的话,可是担心你的阮公子?”   “你想说什么?”苏尘儿蹙着眉反问道。   “尘儿觉得……我想说什么?”   华以沫与苏尘儿靠得极近,近的能感觉到彼此温热的呼吸,与对方眼底每一丝闪过的情绪。华以沫望着眼前精致得恰到好处的容颜,与微微抿着的唇线,眼神暗下来。   心底有种奇怪的感觉缓缓流过四肢百骸,最后汇聚成一股惊涛骇浪,带着想要毁灭一切的快意,轰隆隆倾轧而来。   “华以沫。”双方僵持了许久,苏尘儿终于还是缓缓开了口,“不要这样。”   “尘儿指……不要怎样?”华以沫的脸愈发逼近了一寸,追问道。   “你何必如此?”苏尘儿道,“他也走了,我会留下。你还想要什么?”   华以沫望着苏尘儿波澜不惊的眼睛,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在胸口,让她有些透不过气。她眼底闪过一丝烦乱,连带着原先冷静的声音都融入了这种烦乱情绪。她深深地凝视着苏尘儿,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话来:“我说过,你的身,你的心,都是我的。”   苏尘儿看着有些反常的华以沫,一时有些沉默下来,目光似是不解地落在华以沫身上,带着端详的意味。半晌后,苏尘儿方开口缓声道:“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的人,如今早予你随意处置。至于我的心……如果你指的是彻底与其他人断绝感情,如何能办到?”   “如何不能办到?”华以沫的语气里带了戾气,稍稍往后退了些许,抵着苏尘儿肩膀的手臂下滑,指尖压到苏尘儿的心口处,沉声道,“既是我的人,我便不许这里面还装着其他。否则……要来何用?你若念着阮君炎,念着阮家堡,如何算是我的?”   苏尘儿闻言,平静的脸上起了丝微妙的变化,顿了顿,蹙眉道:“华以沫,你在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华以沫心底涌上一阵焦躁,感觉有股愤懑在胸中积压,愈来愈多,“苏尘儿,你可是觉得我在强人所难,而你做不到?”   苏尘儿静静地望着有些失去寻常冷静的华以沫,清冷通透的目光仿佛要看穿华以沫的整个人一般,让华以沫竟觉得有丝丝缕缕的不自在泛上来。与此同时,华以沫只觉心底的愤懑层层翻涌,在触到苏尘儿冷静的面容时瞬间破裂,猛地爆发出来。她突然有些害怕苏尘儿仿佛看穿一切的视线,一把攥住了苏尘儿的手臂,猛地往旁边一甩。   苏尘儿猝不及防,接连趔趄了几步,背后便撞上了旁边的衣橱,发出哐啷一声响动。疼痛感从背后传来,苏尘儿连忙撑在了衣橱边上,让自己不至于倒地。还未待她直起身,一只冰冷的手已跟着攥上了她的衣襟,将她重新抵在衣橱之上,迫得她抬起头来。   眼前冰冷的瞳孔,如今染了些许怒火与狠戾,反而使得整张脸鲜明起来。   “苏尘儿,我可没有多少耐心!”   说着,华以沫垂在身旁的左手已高高地抬了起来。   苏尘儿安静的阖上眼,等待着那只手落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预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未到达。   苏尘儿缓缓睁开了眼,发现华以沫的眼神里竟然闪动着挣扎。   望着这样的华以沫,苏尘儿原本沉静的神色反而微微柔和下来。   “华以沫,你到底在气什么?”   微微的叹息,带着话语主人的不解与迷惑。   华以沫闻言,似乎也一怔。   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华以沫的心底同样极快地划过这个疑问。内心陌生的情绪激烈,似乎有什么脱离了轨道,向自己无法预测的未知迅速滑落。   华以沫忽然觉得不安。   “华以沫。”苏尘儿望着有些出神的华以沫,轻声道,“你今天……怎么了?”   “你管我怎么了!”这次,华以沫极快地开口接了话。   “我并不想惹你不高兴。”苏尘儿望向华以沫,神色恢复了淡然,认真地望着华以沫道。   华以沫望着苏尘儿,只觉得心底的不安越来越重,垂下眼去,不敢再看。   再抬头时,华以沫眼底的情绪已然压了下去。她声音低低道:“你若无法断绝,便不怪我出手帮你斩断这些。”   言罢,华以沫松开了攥着苏尘儿衣襟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甩手开门走了出去,只留下苏尘儿一人。   苏尘儿望着关合的门,想起方才华以沫有些复杂的眼神,心底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唔,其实应该有些明了了。   有些读者说想要看到苏尘儿先动心,其实根据两人的性格来看,苏尘儿动心必然会更加难,而且她也不是那种对方虐她反而会爱上人家的人……   so,只能委屈小沫沫了╮(╯▽╰)╭   明天就是新年了!话说本来想说新年来个二更庆祝,但是原谅作者君有心无力了……前几天我们这里下大雪了,零下真的好冷,每次码字都感觉手指在冰窖里一样,打的超慢(泣奔)   所以只能等天暖点起来再给大家送二更了o(╯□╰)o   因为有几天要做客,所以万一下午更新没时间的话会放到晚上更。阿鲤尽量保证日更吧~~~   最后,当然是祝大家除夕快乐!蛇年顺利!红包多多了~~~~   新的一年更爱大家!~~~大家也要更爱作者君~~~~~╭(╯3╰)╮   大家 ☆、针锋相对(二)   阮君炎方踏进南苑没多久,便碰到了出来寻他的风茜。   “炎哥哥,你去哪了,我正找你呢。”风茜看到阮君炎,上前埋怨道。   阮君炎神色有些恹恹:“不过随便出去走走罢了。”   风茜看着阮君炎这般神色,眼底闪过了然的光芒,却并不点破,反而扬起了笑脸道:“回来得正好,姨父正寻你用完膳呢。”   阮君炎摆摆手,有些心不在焉:“你们先行用膳罢,我没什么胃口,想要回房休息片刻。”   “不吃饭怎么行,炎哥哥来嘛,大家都等着了。”风茜说着上前便扯了阮君炎的手臂,拉着他往大堂走去。   阮君炎提不起兴致拒绝,便任由风茜将他带到了饭桌旁。   “茹姨,姨父,炎哥哥回来了。”风茜一进门,就朝已坐在桌边的风茹和阮天鹰道。   “炎儿,怎么出去这么久?”阮天鹰瞧见阮君炎的身影,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我……遇上了个故人,所以多耽搁了会。”阮君炎想了想,还是没有将实情说出来。他知晓父亲待尘儿如同亲身女儿一般,如今阮家堡琐事缠身,阮天鹰已操劳得很,阮君炎并不想再去烦他。   “炎儿朋友多,叙叙旧也是情理之事,你也别多问了,先吃饭。炎儿,过来坐罢。”风茹在一旁插了话,缓和道。   阮天鹰听风茹这样说,也停了口不再责怪,开始拿起筷子夹菜。   阮君炎自然无甚心思用膳,耳边似乎依旧回荡着方才苏尘儿的话语,心口闷得难受。   阮天鹰抬头,瞥见阮君炎有些不好的脸色,停下手中的筷子,开口问道:“炎儿?”   阮君炎飘散的思绪被唤回,望着纹丝未动的饭,沉默地将碗筷放了下来,朝父亲道:“爹,我有些不舒服,没什么胃口,想先回房休息了。”   阮天鹰沉吟了下,似乎觉得阮君炎的确像不太舒服的样子,因此还是点了点头:“嗯,那你先回房罢。待会晚上我再让人送些点心过去。”   “谢谢爹。”阮君炎说完,便站起来,离开了饭桌。   “炎儿怎么无精打采的。”风茹神色有些疑惑。   “心结罢。哎。”阮天鹰最是知晓阮君炎对苏尘儿的感情,叹了口气道,“自从尘儿离开之后,炎儿心情一直不太好。”   风茹闻言,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悦:“难得茜儿住在阮家堡陪着炎儿,也救过炎儿一命。炎儿怎的不知福呢!”   阮天鹰知道自己的夫人一直不太待见苏尘儿,自己当初将尘儿许给炎儿便不太高兴,似乎本想要风茜当自己儿媳。而事实上如今尘儿不在阮家堡的日子里,风茜也着实乖巧得很,又痴心于炎儿,听到这话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接话。   风茜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阮君炎身上,直到阮君炎的背影消失不见。此时听到风茹开口,转过头来,露出笑容,娇嗔道:“茹姨,怎么又提这件事了,都是一家人,都说了没关系的。风秋山庄的菜色不错呢,大家还是吃饭罢。”   说着,笑着给风茹夹了一筷她爱吃的菜。   “好好好,我不提还不行么,你这孩子,还拿菜堵我嘴啊。”风茹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却果然住了口不再提。   风茜朝风茹笑了笑,也低下头去吃饭,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之色。   入夜后的风秋山庄,安静得只能偶尔听到守卫巡逻的脚步声。   两个黑色人影却各自悄无声息地穿梭在风秋山庄,一路不约而同地往东苑奔去。   “哐啷。”   随之门栓被薄薄的刀刃弄落,门被轻轻地推开来。   一个黑衣人飞快地闪进门内,轻声走到了床边,望向床上安详睡容的绝色容颜。   窗外的月色温柔地铺撒进来,照亮了黑衣人半边的轮廓。   以及那双,温柔深情里,却蕴满难过的眼睛。   床上安睡的人儿,睫毛却忽然颤了颤。   然后,在黑衣人惊讶的神色里,睁了开来。   苏尘儿漆黑如墨的眼睛,定定地望着眼前站立着的黑衣人。   没有惊讶。也没有失措。   平静得仿佛早已料到一般。   “尘儿……”   阮君炎正欲开口,苏尘儿却做了个禁言的手势。   苏尘儿翻身下了床,随意披了件外衣,然后坐到了桌边,拉过一旁的纸笔,轻轻磨了几下墨,提笔开始在上面写字。   一身黑衣的阮君炎有些不解,缓步走到了桌边,朝纸上望去。   你来做什么。   静静躺在纸上的字映入阮君炎的眼中。   顿了顿,苏尘儿望了一眼阮君炎,又在后面写下一句。   回去罢。我很好。   阮君炎沉默地望着纸上熟悉的字,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走。   阮君炎伸出手指,在桌上安静地划下几个字。   苏尘儿望着桌面,轻轻叹了口气。   在两人僵持的时候,并未合紧的大门悄无声息地露出一条缝来。   然后,一支木管从门缝处探进来。木管处,冉冉飘起一股若有似无的烟雾,迅速散在空气里,消弭。   华以沫又翻了个身。   心里的杂乱思绪却似挥也挥不去般,脑海中那张沉静的面容仿佛在暗夜里微微发出光来,映衬着每个细枝末节都展露无疑。   华以沫忽然“唰”地揭开被子,从床上下了来,走到窗前,将窗户推了开。   秋意微凉的夜风铺面而来,华以沫深吸一口气,任由这股微凉一路顺着温暖肺部滑落,身上的燥乱才略微压了下去些。   窗外月色正好。从这个房间望出去,正是小桥流水般诗意的风景。一切都笼罩在静谧的黑暗之中,反而显得说不出的祥和。   白日间的情景浮现在脑海。   以及那句问话。   华以沫。你到底要什么。   要什么。华以沫发现自己说不出来。   明明心底有个模糊的声音在呐喊,却听不清。只有越来越多的烦躁冲破层层平静,将一池心水搅浑。   “咚。”   华以沫正望着出神之际,门口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动静,引得华以沫猛地转头。   只略一思忖,华以沫便迈开步子,追了出去。   只是门甫一开,华以沫的脚步突然就顿了下来。   隔壁苏尘儿的房门微微敞开着,露出漆黑的缝隙,仿佛一张欲语还休的嘴。   华以沫眼神一凝,脚步沉重地迈向苏尘儿的房间。   你舍得么?   阮君炎取过苏尘儿手中的笔,重重地落在纸上,至最后一字时,已有些颤抖。   忽然,阮君炎只觉为何,脑中忽然一沉,身子无故便趔趄了一下。   苏尘儿见状,下意识地起身,连忙扶住了阮君炎。   鼻间是熟悉的淡香。久得好像前世的事。   “尘儿。”阮君炎鼻子一酸,伸手便将苏尘儿拥入了怀里,“尘儿。”   唤着苏尘儿名字的声音微微颤着,让苏尘儿去推阮君炎的手一时顿在了那里。   “呵,夜半三更,好一个浓情蜜意,可是打搅了两位?”   冷冷的声音忽然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如同一声炸雷在房里炸开。   苏尘儿猛地转头,果然看到站在门口正望过来的华以沫。   门外的月色从华以沫背后透过来,那面容却若隐若现地隐在黑暗之中,一时瞧不分明。   却有冰冷的视线,黏在身上,如芒刺在背。   苏尘儿怔了怔,然后缓缓地往后退了一步,退出了阮君炎的怀抱。   阮君炎却突然紧了紧手,止住了苏尘儿后退的脚步,依旧搂在苏尘儿的纤腰之上。与此同时,他踏前一步,迎向华以沫的视线。   “是你?”   华以沫并不答话,缓步往前走来,然后在两人几步开外站定。那视线丝毫不在阮君炎身上停留片刻,一直望着苏尘儿。   然后缓缓,落在阮君炎放在苏尘儿腰际的手上。   苏尘儿在看到华以沫出现的一瞬间,心里便一沉,知道要糟。   此刻看到华以沫的反应,以及阮君炎同样不让分毫的坚定,忽然便觉得有些头疼。想开口说什么,却知晓这般情景,如何解释也是无用了。   三人以一种诡异的气氛对峙着,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如同暴风雨前危险的平静,只需一个导火索,便足够将其轰然引爆。   打破寂静的是阮君炎。   “鬼医姑娘。我知晓我此举有些不妥,但我决心如此,你便当我阮家堡对不住姑娘。若有其他要求能够弥补,我愿意以其他来换取你曾救我的代价。”   “其他要求么……”华以沫闻言,方将视线移到阮君炎身上。   阮君炎听到华以沫开口,诚挚地点了点头:“是。只要阮家堡能做到,必定为姑娘效力!”   华以沫伸出手,轻轻点了点阮君炎,轻轻道:“那么,我要你的命。”   阮君炎闻言一怔。   “如何?你是自己送,还是我取?”华以沫的声音忽然冷下来,身上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一触即发。   不同于以往笑意盈盈地说着那些讥讽的话,这一次,是实实在在的杀气。   阮君炎见状,知晓今夜注定不能善了,脸色凝重地松开了放在苏尘儿腰间的手,将她往身后拉了拉,右手放在了剑柄上。   一旁的苏尘儿脸色一变,伸手按在了阮君炎欲抽剑的手,然后望向华以沫。   “华以沫,冷静些。”   华以沫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苏尘儿,冷然道:“等我取了他的命,再让我冷静不迟。”   几乎是话音方落,华以沫已脚步一点,飞快地朝阮君炎冲来!   阮君炎见苏尘儿还站在自己身前,怕她受到波及,连忙将她往桌旁一送。苏尘儿连退几步,撞上桌子,跌坐在凳子上。而这一耽误,阮君炎已来不及抽剑抵挡,只得飞快往后退去,试图避开华以沫。   华以沫手腕一翻,手中银线已带着破空之声怒射而出。   阮君炎身子一转,堪堪避过针尖,人一时控制不住力道撞在床栏之上。   只一眨眼,华以沫的针继续跟到。   阮君炎已吃过一次华以沫武器的亏。当时由于第一次碰见这种攻击方式,并不适应,很快便中了招。如今再遇,或多或少还是了然了些,尽量不与其接触,脚一踏床栏,便在空中翻了个身,躲开了针。   而华以沫的人,却在阮君炎落地之时冲到了他身前,手一抖,针便回到了腕间,反而直接出掌朝阮君炎劈去。   阮君炎有些惊讶华以沫弃了武器与他赤手空拳相斗,却也顾不得想那许多,伸手一挡。因他落地旧力方尽,遇到华以沫的全力一击,只觉手臂一震,脚步便往后踉跄了几步。华以沫左脚一步上前,右脚已朝阮君炎踢来。   苏尘儿跌回座位只几个呼吸间的工夫,再站起来时眼前两人已打斗成了一片,拳来脚往之间带起一阵风,在安静的房间里特别清晰。她紧紧皱着眉,望着眼前全力相搏的两人,脑子飞快运转,希望想出制止的办法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算是真正交锋了!~~~   可怜尘儿被夹在中间啊……   由于下雪天太冷的缘故没能二更送上,好可惜。   只能用力祝大家新年快乐了!!!~~~~~   撒花~~~撒花~~~撒花~~   爱大家~~~╭(╯3╰)╮   ps:新的一年,鲤骚群招人啦~~~ 群号:75295864 欢迎加入^。^ ☆、针锋相对(三)   几个呼吸里,华以沫与阮君炎已过了百招。   而这期间,阮君炎的神情愈发凝重。   寻常人打斗,拳脚之间蕴足力量,伤人以气。眼前的华以沫却不尽然。那一拳一脚,虽无断铁裂石之力,却俱是算计着自己身上穴位而来,甚至在自己躲避之后又会紧接着以诡异刁钻的角度袭向自己另一处穴位。招式连绵,让人避无可避。偶尔不慎着招,要么痛得冷汗直冒,要么麻得动作迟缓,有时其指间真气还会顺着那处穴位往身体里飞快蹿进来,扰乱自己的气息。阮君炎第一次碰上这样特殊的情况,心里叫苦不迭,却也只能硬撑着头皮努力抵挡,被华以沫压制着处在了下风。   而随着时间的增长,阮君炎只觉自己的手脚便有些发虚,闪避之间更是吃力。眼前华以沫掌风袭来,自己想躲,思维却有些迟钝,待往后退时已避不过,胸口便狠狠中了一掌。阮君炎闷哼一声,整个人往后飞去,“砰”地撞在窗棂上,发出一声巨响,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苏尘儿见状,眉头锁得更紧,眼中浮现出一丝焦虑。望着华以沫眼底冰冷的怒火与狠绝,她将几欲脱口而出的话语重新咽回喉咙。她知晓她是肇事始者,此刻若是因担心阮君炎而开口,只会将某人的怒火撩拨得愈发烈。   阮君炎受伤落地,华以沫的人已重新跟到,丝毫不留间隙地踢过来。阮君炎瞥见,勉强抬手去挡。华以沫的脚踢到他手臂的一瞬间,有些发软的手臂震得发麻,整个人顺着脚势方向往旁硬生生地在地上滑了一段距离。华以沫一个旋身,脚尖迅速地在阮君炎的腿上三处穴位分别踢了一脚,下一瞬,已一脚狠狠踩住了他的脚踝。   阮君炎还未从手臂的震麻中回过神来,右脚忽然传来针刺般的疼痛,一股真气顺着右腿上窜,那些经络便仿佛被连着血肉扯起一般,痛的他整个人都忍不住颤了颤,牙一咬,唇上已出了血。他抬头去看,正瞧见华以沫冷冷地俯视着自己,眼神的轻蔑让阮君炎心底悲愤不已,强撑着想要将脚从华以沫脚下挣脱出来,却发现右腿使不上一丝气力,连带着左腿也是虚软得很。   “一心想要保护心上人的阮公子便这点能耐?”华以沫嘲弄道,“你这般,有何资格谈保护?”   阮君炎闻言,浑身一震,然后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   “既然保护不了,一次次的逞强又有何用?现在窝囊地躺在地上,感觉可好?”华以沫的声音继续讥讽道。   阮君炎身旁的双手攥得青筋都暴了出来,死死咬着嘴唇不说话。不知是怒极攻心,还是气急攻心,阮君炎突然偏头剧烈地咳嗽起来,有血沫顺着唇角流下。   成王败寇,这般情景,阮君炎知晓纵是他如何的辩驳,也不过成了一场尴尬的笑话。   “华以沫,不要说了。”苏尘儿清冷的声音在房间里在阮君炎的咳嗽声里响起,话语里的情绪复杂,“已经够了。”   原本俯视着阮君炎的华以沫,听到声音缓缓转过头来,望向苏尘儿。   月光将屋子映得微微亮了些。   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情绪翻涌,暴烈异常。   “怎么,心疼了?”华以沫凝视着苏尘儿,缓缓启唇道。   苏尘儿抿了抿唇,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华以沫面前。   然后,又走了一步。   身子几乎是贴着华以沫的身子。   苏尘儿抬起头来,朝华以沫轻轻摇了摇头:“放了他罢,华以沫。”   声音柔软,眼神柔软。望得华以沫微微怔了怔。   然而眨眼间,华以沫的眼底已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她冷笑一声,道:“我为何要放了他?”   “杀了他,只会赔了夫人有折兵。赔本的事,鬼医从来不做,不是么?”苏尘儿轻声说着,视线一直停留在华以沫身上。   华以沫闻言,眼神猛地暗下来,直直地望着苏尘儿,眼底有怒意闪过。   两人如同两尊沉默的雕像般紧挨着静静伫立。   “呵,苏尘儿,你可是笃定我不会杀你么?”华以沫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冷然,身上气势慑人。   “我只是觉得,事情不用发展到那个局面。”苏尘儿道,“这对谁都不好。”   华以沫沉默了半晌,微微眯起眼:“若我不杀他,又有什么好处?”   苏尘儿垂下眼思忖了片刻,然后似决定什么一般抬起眼来,望向华以沫:“白天的要求,我答应你。”   “尘儿……”阮君炎心底忽然划过不好的预感,面色很是难看地望着苏尘儿,“尘儿,我没关系,咳咳,你不要胡乱应了她的要求。”   苏尘儿的视线却没有落到阮君炎身上,恍若未闻般继续望着华以沫的眼睛,等待着她的答案。   阮君炎望着苏尘儿熟悉的侧脸,心中的恐慌却愈来愈甚甚:“尘儿……”   华以沫眼角瞥了阮君炎有些绝望的面容一眼,顿了顿,朝苏尘儿道:“可当真?”   “若有背弃,天诛地灭。”苏尘儿语气平静地发了个毒誓。   “很好。”华以沫收回了踏在阮君炎脚上的脚,微微俯□去,凑到苏尘儿耳边,吐气如兰道,“那我便再信尘儿一次。若我不满意,下次陪葬的,便不止是他一人了。”   “尘儿,你要做什么?”阮君炎有些惊慌的声音响起,用力仰起上身,试图伸手去攥苏尘儿的裙摆。   华以沫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正待踢开,身前的苏尘儿却已轻轻地往后迈了一步。   那只探出的手便在空中挥了挥,只落了一手空气。   阮君炎瞬间面如死灰,怔怔地望着苏尘儿沉静的容颜,说不出话来。   “阮公子,你看,你总是把事情搞到更砸呢。”华以沫望着这样的阮君炎,落井下石道。   苏尘儿却没有说话,抿了抿唇,淡淡道:“我找人送他回去。”   言罢,也不看躺在地上的阮君炎,转身往外走去。   转身的一瞬间,苏尘儿眼底方浮现一抹痛苦与无奈。   以及被生生压进胸口的叹息。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脚步平静地往门口走去。   命运一步步将两人逼远。   越来越远。残酷得不留痕迹。   以往种种,眨眼间,皆被扯散零落。   阮君炎被苏尘儿唤来的侍卫扶出门口时,转头望了苏尘儿一眼。   一眼,却已足够,绝望。   那一瞬,许是多年来的相处默契,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一刻,她与他的渐行渐远。   他隐约感觉到,她真的决定放开手。放了彼此。   阮君炎痛苦地闭上眼睛。   是自己,将事情弄得越来越糟。他的每一次遇险,都在不断逼迫她,最后逼得她,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   出门前的最后一眼,阮君炎的视线忽然落在大门附近安静躺在地上的白纸上。   白纸显然是在方才的打斗里,被两人缠斗时发出的劲风掀落在地。   最后那四个自己落下的墨字,映在此刻阮君炎的眼里,讽刺得让人心寒。   而那个短暂的拥抱,难道竟要成为彼此最后的温暖?   你舍得吗?   那力透纸背的字,寂寥而惆怅。目送着阮君炎垂着头离去。   与此同时,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屋檐之上,飞快地退了去。   华以沫在阮君炎视线落在白纸上的时候也注意到了,看着他离开之后,眼神一凝,缓步走了过去,捡起了地上的纸。   一行行娟秀漂亮的字映入眼帘,播放着之前静默的言语。   华以沫捏着白纸沉默了片刻。   然后,转过头,望向苏尘儿。唇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   “尘儿,现在是不是该,算算你我之间的帐的时候了?”   门复被阖了上。   一盏微弱的烛光被点燃,颤颤地摇晃在房间之中,晕开了一片柔和的光亮。   “你想如何处置?”苏尘儿神色坦然。   “尘儿可真淡然呢……”华以沫逼近苏尘儿,缓缓说着,伸手撩了她一缕垂在肩旁的青丝,在指间绕了绕,手一松,滑顺的青丝便在那冰凉的指尖重新散开来,落回苏尘儿的肩头。与此同时,华以沫的声音复又响起,“尘儿这般,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狠狠撕开这张淡然的面具,瞧一瞧面具下其他的样子。”   话说着,华以沫已然俯□去,将脸埋进了苏尘儿的肩窝处,深深吸了口气。   下一瞬,苏尘儿只觉脖颈上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剧痛。   湿润微凉的触觉,伴随着疼痛与一丝无法忽视的酥麻,从脖颈边蔓延开去。   苏尘儿没有料到华以沫竟会突然咬下去,惊讶之间已下意识地攥住了她的手臂。然而最后却只是顿在那里,眼神晃了晃,并未推开。   淡淡的血腥味在华以沫的唇齿之间弥漫,混杂着幽幽的香气。而唇间细腻的肌肤更是让人心底泛起留恋。   片刻后。华以沫微微抬起头来,瞧着那雪白肌理上一粒粒沁出的血珠,顿了顿,心底划过一丝异样,下一秒已复落下双唇,舌尖在唇齿里一探而过,飞快地席卷掠境。   苏尘儿眼底诧异,攥着华以沫手臂的手又紧了紧。   一时间,房间里寂静得有些诡异。   华以沫抬起头来时,望见的,便是苏尘儿有些深邃的眼睛。仿佛在诉说着无数件事情,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读者提出木有亲吻戏……咳咳……   既然如此……让我酝酿酝酿~~~ ^。^ ☆、针锋相对(四)   “尘儿不想解释些什么吗?”华以沫的手指轻轻按上苏尘儿颈边留下的牙印,缓缓摩挲着,“方才的事……可有些糟糕。”   “你想听么?”苏尘儿的身体有些僵硬,却还是放柔了声音道。   华以沫的手指微微顿了顿,开口道:“为何不呢?”   苏尘儿微微蹙了眉,思忖了番,才开始解释:“他过来看我,想要带我走。我既应过你,本也是打算留下。而在纸上交谈是为了不将你吵醒,我不愿看到你两起争执。没想到这么快你就过来了。”   “那……那个拥抱,又是怎么回事?”华以沫想起进门之时看到的场景,沉声道。   “我也不甚清楚。”苏尘儿回想起那一幕,有些踟蹰道,“他写完字,脚步忽然趔趄了下,我才下意识地起身伸手去扶。然后……你便进来了。”   华以沫脑中不知怎的忽然闪过之前门口将自己引来的一声响动,因这些巧合心里隐隐觉出一些不对劲来,此时却也顾不上这些,追问道:“那……这四个字的答案,尘儿以为如何?”   说着,华以沫掂着手中白纸一角,展在苏尘儿眼前。   苏尘儿沉默地望着那白纸黑字,心里有丝丝缕缕的复杂情绪泛上来,混杂着难过、无奈、苦涩以及疼痛。连绵细密,渐渐漫延成一片汪洋。那漆黑瞳孔在烛火映照下依旧深得如夜空般辽阔无尽。   华以沫看着苏尘儿的反应,胸口没来由得一闷,说出的话语便带了负气之意:“怎么?方才的冷情决然,此刻便后悔了么?尘儿莫不是怕我杀了他而委曲求全?”   苏尘儿闻言抬起视线,望着华以沫,道:“我以为我做的,已足够回答这四个字了。这样对我们都好。原因如何,已经不重要了。我能告诉你的,只是我并不后悔。”   华以沫呼吸一滞,下一秒忽然抬手紧紧钳住了苏尘儿的下颔,直到对方脸上闪过一丝细微的疼痛,方冷笑道:“呵,尘儿这般说,原来果真是委曲求全么?对我们都好……尘儿的牺牲,可真大呢。只是,你最好别忘记,你刚承诺过什么!”   “我知道。”苏尘儿尽量忽略下颔处的疼痛,开口道。   “知道最好!”言罢,华以沫才重新收回了右手,恨恨地看了眼左手的白纸,将其缓缓捏成了团,一运力震了碎。再展开手掌时,已成了一小堆碎屑。   “咳咳……”苏尘儿脱离了华以沫的手指,忽然侧着头咳嗽起来。   略显苍白的肌肤,与因咳嗽而微微颤动的睫毛。有那么一瞬间,华以沫望着眼前的女子,犹如一株迎风绽放的白莲,洁白美好,却脆弱得仿佛轻轻一折便能折断。   然而苏尘儿再抬头之时,眼神却坚固镇定得如不破的堡垒。   因此,华以沫的神色微微一动,却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只望了一眼苏尘儿,冷哼一声,便甩手离开了房间。   苏尘儿望着自己的房门再次被打开、阖上,她站在烛光之中,怔了许久。   夜风拂过那一袭月白衣裙,衣袂飘飞。那背影,在月色映照的依稀里,便带了些落寞。然那神色,依旧静默如石。垂下的眼帘,掩盖住了所有情绪,只有洁白掌心上泛着的青紫指痕沉默诉说着这一晚发生的故事,与那些无法诉说的一切。   第二天一大清早,风一啸便被风启给唤醒了。   风一啸脸色有些不善,边穿衣服边问身后的风启:“你方才说南苑那出了不少动静,怎么会这样?我不是让你将两批人安排开么?”   风启语气有些自责道:“好像是阮君炎碰巧撞见了鬼医身旁的阿奴,才一路跟到了南苑。我也是打听之下才知道他们昨日在白天已经有过一些冲突,只是后来大小姐介入才得以幸免。没想到阮君炎不甘心竟然夜探苏尘儿的房间,还被华以沫撞见……”   风一啸闻言,紧紧皱了眉:“这阮君炎也太胡来!他是华以沫的对手么?万幸还好没出人命……明日就是舞儿大婚,这不是添乱么!现在怎么样了?”   “阮君炎伤了腿,无法下床。阮堡主……气到不行。”风启如实禀报道。   风一啸正系着腰带,听到风启的话思忖了一番,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道:“易公子不是前两天便到了么。这样,你速去请易远,劳烦他去给阮君炎看看,我先去南苑安抚阮天鹰。”   “是,庄主。”风启知道事情紧急,奉了命便往外走。   风一啸叹了口气,很快便着装完毕,也快步往南苑走去。   “鬼医欺人太甚!炎儿,你好生休养,爹去帮你做主!”阮天鹰好不容易从探出阮君炎是被华以沫打伤后,怒到不行,抬脚便要去东苑寻人算账。   “爹!你冷静下!”阮君炎一把拉住阮天鹰的衣角,头疼道,“你去了打算怎样?杀了她?明日可是风秋山庄风舞大婚之日!”   “那又如何?我将人拉出风秋山庄去!难道真让她以为,阮家堡这般好欺负不成?”阮天鹰咬牙切齿道,“掳我义女,伤我独子,今日既然她出了鬼医窟,正好,便将命留在外头罢!”   “天鹰,这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不急在这时。”一旁的风茹开口劝道,“毕竟我们都是请来参加风舞婚礼的,不要让风秋山庄难做。”   “炎儿的伤难道就不是让我们难做了吗?”阮天鹰恨恨道。   “阮兄息怒。”一个浑厚的声音朗声传来。   阮天鹰等人抬头,正瞧见风一啸推门而入,踏步走进来。   “风庄主。”阮天鹰脸色依旧有些难看,“风庄主来得正好,我阮某正要讨教一个道理。”   风一啸望了眼床上的阮君炎,温和地笑了笑,转头看向阮天鹰:“阮兄可是指令公子受伤一事?”   “不错。”阮天鹰沉声道,“我阮家之人在风秋山庄被人所伤,犬子腿上经脉俱有受损现象。我方打算去寻那伤人之人,要个公道。”   风一啸拍了拍阮天鹰的肩膀,缓声道:“阮兄莫急,小辈之间的事,我等出手,未免有些不妥。何况此事甚是棘手,黑白难辨,两个晚辈都有责任。”   “都有责任?风庄主的意思,可是要袒护那鬼医?”阮天鹰皱眉道。   风一啸摆摆手:“阮兄此言差矣。我听闻争斗的起因是令公子夜闯苏姑娘的房间。只是觉得这一行为,未免有失礼数罢?”   阮天鹰面色有些不悦:“尘儿本便是我的义女,炎儿的未婚妻。闯尘儿的房间,与鬼医何干!”   风一啸沉吟了番,方开口道:“阮兄,鬼医的行为虽不为许多人所齿,却自有其一把尺在。行医救人之事,本是你情我愿,纵是条件过分,也是当事人心甘情愿之举,怨不得他人。令公子既已蒙鬼医所救,苏姑娘也作为交换成了鬼医的人,若当真要强行带回,怕是不妥。而至于如今这般情况再夜闯其房间,鬼医出手倒也在理。”   阮天鹰闻言一怔,有些说不上话来,脸色愈发难看了些。顿了顿,哼了一声,道:“风庄主这些话,还说不是袒护鬼医?照风庄主这般说,倒是我们的不是了?是我阮家堡背信弃义,还是过河拆桥?”   “我并没有这么说。”风一啸的眉也跟着皱了起来,“尊夫人风茹虽是我风家旁支,却到底是我风家人。阮家堡也算是我风家的亲家,我如何能袒护他人还亏了你们?只是爱女大婚在即,想是换做任何一位父亲都不愿在这节骨眼上多生事端。阮家堡与鬼医的争斗,我风秋山庄也无意介入,只是这时,是万万不能任其发生的。还望阮兄海涵。”   “天鹰,风庄主说得也有道理。我也为炎儿心疼,不过对付鬼医,也不急在这时。”一旁的风茹帮腔道,“不如等这边事情了了,鬼医离开风秋山庄后再作打算?”   阮天鹰听了两人的话,心里也明白风一啸所言也是在理,只好按捺下胸口怒气,默不作声。   “易公子,这边请。”门口传来风启的声音。   下一刻,两个身影迈步走了进来。   “易远?”风茜神色有些惊讶。   易远一身墨绿色长袍,显得整个人愈发英姿飒爽。他跟在风启身后进了门。听到风茜的声音,含笑望向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易公子,来得正好。”风一啸招呼了易远一声,不忘向阮天鹰等人解释,“易公子乃是妙手回春刘道   因的爱徒,之前出手相助过风家,因此早些日子便被请来参加舞儿的婚事。听说也给阮公子解过毒,想必诸位也认识。此次听闻阮公子受了伤,我便派风启去将人寻来为阮公子医治。”顿了顿,风一啸复朝易远道,“有劳易公子了。”   易远和善地笑着,摇了摇头:“风庄主客气了。救死扶伤乃是我等责任所在,何必道谢。何况在下与阮家堡也算有缘。”   说着,易远走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探出手去为阮君炎把脉。   众人一时都安静下来,注视着两人。   易远移开按着阮君炎手腕的手,放到了他的大腿上,在几处穴位按了按,望着阮君炎道:“阮公子感觉如何?”   阮君炎摇了摇头:“无甚知觉。”   易远沉吟了一番,方收回了手,直身站了起来。   “易公子,怎么样?”阮天鹰追问道。   易远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出手之人很是狠毒果决,阮公子右腿三处主脉被外力所坏,又有真气扰乱了许多细小脉络,情况很不好。若是再迟些,怕是废了。”   阮天鹰闻言脸一黑。   “易公子可有法子?”风茜一脸担心道。   易远沉吟了番,方道:“我会开些药先帮阮公子修复坏死的经脉。只是若是要恢复如初,怕是要等上一段时间了。”   “一段时间……是要多久?”   “短则半年,多则……”易远突然顿了话头,转言道,“一切还是要看阮公子自己了。他若能每日坚持以真气运转三个周天滋润经脉,康复之日还是指日可待的。”   纵是如此,众人脸上神色都还很是低沉。   风一啸在心中叹了口气,却也束手无策。   “风庄主,这次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暂时不与鬼医计较。一切,等大婚后再说。”阮天鹰忽然开口,望着风一啸沉声道。   风一啸神色一松,点了点头:“多谢阮兄体谅。”   作者有话要说:唔,看到大家的评论好开心~~~   话说初五就好像做完客了,之后几天会加油更个二更~~~~ ^。^ ☆、针锋相对(五)   风舞一到早膳时间,便挨个敲了华以沫等人的门。小桃本来想要替风舞过去唤,毕竟小姐身体不是很好,清早的天气又略显寒意。不过风舞却还是坚持亲自前往。一则华以沫难得前来,她想多尽些地主之谊;二则南苑那边的事,她自然也是听说了,有些担心大家心情不悦。   方听说此事时,风舞也有些惊讶,不曾想双方还是发生了争执。只是以私心而言,她自是帮衬着华以沫多些,才没有抽身过去安慰阮家的人。风舞相信爹自会处理好这一切,何况因那件事的原因,想来爹也不会过多难为华以沫,这让她放心许多。   阿奴是率先洗漱好出来的,抬头看见站在院中微笑等候的风舞,便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声音爽朗地打了声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阿奴姑娘。”风舞点点头,唇边含着温柔笑意。   阿奴显然心情不错,脚步雀跃地来到风舞身边,望了望依旧紧闭的其他两人的门,自言自语道:“主人和苏姑娘还没出来啊。”   话音方落,两扇门一前一后皆拉开了。   华以沫下意识地侧头望向早一步打开房门正欲迈出去的苏尘儿,正好望进对方黧黑明亮的眼睛里。   苏尘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朝华以沫点了点头打了招呼。华以沫倒是有些微微一怔,视线落在苏尘儿脖颈旁从衣领处探出头来的牙印上,昨晚一夜的燥乱忽然一扫而空,唇角也有了一丝弧度:“早上好,尘儿。”   “主人,苏姑娘,快过来。”阿奴看到两人出来,连忙朝她们招手。   华以沫和苏尘儿这才来到风舞和阿奴身边。   风舞的目光很快也落在了苏尘儿的脖颈上,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诧异。她余光瞥了一眼华以沫,见到对方一副闲适模样,丝毫不像昨晚方与人起过争执的样子。   “啊,苏姑娘!你脖子上红红的是什么?”阿奴忽然叫嚷起来,不敢置信地指着苏尘儿脖颈上红红的牙印道。   苏尘儿听到阿奴的话,伸手摸了摸脖子,将一缕头发拨到身前,堪堪挡住了那引人遐想的牙印,淡淡道:“昨晚被蚊子咬的。”   “蚊子?不是早入秋了么?怎么会……”阿奴正说着,感觉到身旁有一股冷冷的视线飘来,眼角瞟到主人似笑非笑危险地眯着眼睛望向自己,顿时住了口。   “阿奴,你饿吗?”华以沫轻柔地问道。   阿奴只觉得浑身一颤,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饿的话,就不要开口了,多留些气力吃罢。”华以沫继续道。   阿奴心中疑惑,不明白为何主人不让她问关于蚊子的问题,不过看主人的样子……还是算了,万一被罚没有早膳吃的话,怕是得不偿失。只是……阿奴的目光又落在苏尘儿身上。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虽说只是早膳,却也丰盛得很。   阿奴一路心思都重新系挂回早膳之上,只觉昨晚一觉沉沉,醒来肚子额外的饿。甫一落座,便提了筷子开吃。   “阿奴姑娘,饭菜可合心意?”风舞微笑地询问。   “嗯,比荣雪宫的还要好些。”阿奴满意道。   风舞笑了笑,方转头向华以沫道:“等会用完膳我应该会忙些明日的事,小沫若是觉得无聊,可以随便逛逛。我记得小沫你总爱独自往后山处跑,如今过了六年,景致也还是不错。小沫可还记得路?可以带苏姑娘和阿奴姑娘前去游览番。”   “嗯。”华以沫垂着眼点点头,算是应了。   “昨晚的事,我听说了。”风舞忽然提起阮君炎的事,引得华以沫抬起头来。   风舞神色有些担忧,继续说着:“阮家堡在江湖之中根基也算深了,我知小沫你对这些向来嗤之以鼻。只是毕竟此事也很是棘手。阮君炎性格温和,为人仗义,倒也无碍。怕是阮天鹰不肯罢手。姜还是老的辣,阮天鹰能将阮家堡发展成如今堡中弟子上千,着实也能耐。何况阮天鹰脾气犟得很,又护短,小沫你在风秋山庄还好,怕是出了山庄,便会对上他啊。而且……”风舞望了一眼沉默的苏尘儿,“昔日苏大侠之事在前,今日苏姑娘之事在后,阮家堡欠苏家的情义太重,这些早已传遍江湖,对阮家堡的名声极为不利,怕阮天鹰也不会放任下去。”   “呵,那便让他们欠着罢。”华以沫不屑地笑了笑,“不放任么?那便让他来罢。”   风舞听到华以沫的话,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小沫,这样总不是回事。”   “让我与他们去谈谈罢。”苏尘儿忽然开了口,“如今在风秋山庄,彼此相安无事些。趁着这机会,将这件事了了。”   “我不许。”华以沫闻言,转过头来望向苏尘儿,有些霸道地拒绝了。   “华以沫,你难道希望这样的纠缠纷争一直持续下去吗?”苏尘儿耐心地解释道。   “那也不许。我信不过阮家的人,若是他们将你强留下来,你当如何?”   “好了,你们也先别争了。这样吧小沫,明日婚事完,你先在这留些日子。我再想想办法。”风舞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次出来,我还有事要做,不能久待。”华以沫有些不以为意,“你还是好好做你的新娘子罢,总是操这么多心,对身体也不好。一个阮家堡还奈何不了我。”   风舞闻言,方要开口劝,忽然喉头一痒,连忙取了锦帕捂嘴咳嗽起来。   华以沫眉头一皱,鼻间闪过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猛地望向风舞手中的锦帕。   风舞咳嗽完,正要将锦帕收起,华以沫已经伸手,从风舞手中夺过锦帕,拈了一角拎了起来。   一抹刺眼的鲜红映在月白的锦帕之上。   华以沫脸色一凝,已探出手将风舞的手腕按在了桌上。   风舞轻轻叹了口气,并未再挣开。   华以沫细细地探着脉,脸色愈发凝重。   片刻后,华以沫才收回了手,望向风舞。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年前罢。”风舞边说边从桌上垂下手,拢好衣袖,淡然道。   “为何不告诉我?”华以沫皱眉道。   “我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风舞叹息道,“爹执意因为我的病去将你找来,我拗不过他,便顺着他没有阻止。其实他不知道,我其实早就清楚自己的身子状况了。只是……”风舞抬起头,望向华以沫,神色认真道,“小沫,我想得到大家的祝福,而不是阻扰。”   “你知道你不应该成婚?”华以沫的眉皱的更紧,神色有些复杂。   风舞安抚地朝华以沫笑笑:“嗯。两年前……我身子弱下去,爹为我找了许多大夫,但都束手无策。直到一年前,我在临石城遇上了一位算命之人,是他告诉的我。他知晓……是因为他亡妻也是与我一般。那时我才明白有些东西于我其实是奢侈。只是,不忍放手罢了。”顿了顿,风舞有些惆怅道,“娘当年,也许也是舍不得放手罢,才毅然嫁给我了爹,然后……艰辛地生下我,自己却过世了。。”   “那……你爹不知道?”华以沫闻言问道。   风舞摇了摇头:“爹若是知道了,不会让我同凌迦成婚的。而且娘的事……他也会自责。”   “你不能嫁。”华以沫目光沉凝,斩钉截铁道,“我也不同意让你嫁。”   “小沫。”风舞神色温柔,目光却坚定,“我知晓你是为我好,我这身子,并不适合嫁人生子。只是你也清楚,我寿命并不长,我不想……留下遗憾。若是早些时日知晓,我许不会动了情,徒惹满心烦恼。只是既然命运先安排了我与凌迦的相识相爱,我也只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走下去。如今……放手已经太迟、太难。”   华以沫闻言,一时沉默下去。   “小沫,我希望你能保密。若是……我爹寻你给我治病,便随意开些养身的方子给我,不要告知他实情。”风舞轻轻道。   华以沫望着风舞,沉着脸忽然问道:“你会要孩子么?”   风舞的目光微微闪烁,顿了顿,然后点下了头:“我不想瞒你。我知道这风险太大,但是留下个孩子,也算留了念想。”   “你!你何必这般与自己过不去!”华以沫一拍桌子,唰地站了起来,脸色沉重地丢下一句话,甩手走了出去。   阿奴正去夹菜,不料桌子陡然一震,那筷菜便掉在了桌面上。阿奴吃惊地抬头,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茫然地看着众人。   风舞叹了口气,望向苏尘儿:“苏姑娘,此事如今说出来,也属无奈。还望苏姑娘帮忙隐瞒。”   “自然。”苏尘儿点点头。   “其实……小沫是个好孩子。”风舞忽然道,“我不知道她遭遇过什么。六年前遇到她的时候,她不过是个孩子,却浑身浴血地躺在路边,身上也皆是新旧交加的伤痕,闻之让人心酸。想来,她如今这般,也非她所能决定的。苏姑娘在小沫身边,若是有甚难为之处,只能希望多加包涵了。”   苏尘儿点点头,并未说话,只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主人怎么了,她怎么突然跑出去了?”阿奴见两人说着自己听不懂的东西,忍不住开口问道。   “阿奴姑娘不必担心。”风舞说着,皱了皱眉,神色有些无奈,踟蹰道,“小沫那边……”   风舞话音未落,苏尘儿已放下手中筷子,跟着站了起来,淡淡道:“你们先用膳便好,我去瞧一瞧她罢。”   “那,有劳苏姑娘了。”风舞感激地朝苏尘儿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小尘尘要去劝别扭的人了~~~^。^ ☆、天若有情(一)   华以沫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眼前的环境已变得有些熟悉。六年过去,风秋山庄的变化不可谓不大,那些高屋建瓴愈发精致宏伟,然眼前的风景,却似乎仍是六年前的模样。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条路拐往左边,便有一片活水湖,而湖中央建了个湖中亭。再早几十年,风秋山庄还未这般宏大之时,溪水只是比邻环绕。后来扩建,彼时的风家庄主决定将就着水势将湖囊括入庄,才有了现在的景象。华以沫这般想着便往左拐去,果然遥遥便望见了那座依旧古朴的亭子。   湖水瓦蓝清澈,里面游着不少五色锦鲤。华以沫在湖中亭随意坐了下来,叹了口气,望向那些游的极欢的鱼。   她不懂,为何风舞会在知晓真相后依旧选择这条路。她不喜欢风舞这样,可是她也知自己无法干涉别人的人生。何况风舞从来是个有主见的人,不会由着他人指手画脚。她既然决定的事,怕是无人可以挽回。可是……这样真的值得吗?   华以沫蹙着眉,心情很是不畅。   她可以笑看无数人的生死,任由手中沾满鲜血而不眨一眼,却无法放任风舞的决定。   六年之前,那温柔细心的呵护,于彼时久别温暖的她而言,是尽管不愿承认,却足以动容的熨帖动容。因此,在听到风苒说风舞想要她参加她的婚事时,她并没有多少犹豫,便应了下来。   只是若当初知晓了这番场景,可是后悔反而平添了自己的烦心事?   这般烦思乱想地坐了片刻,耳边忽然响起脚步声,惊醒了华以沫的思绪。华以沫以为是风舞,也不抬头,沉默地望着湖水不发一语,直到淡雅的馨香传入鼻中,她才明白过来是谁。待转过头时,那人已在身边落了座。   “你怎么来了?”华以沫皱着眉道。   “风舞怕你见到她愈发生气,阿奴又不懂,我便过来了。”苏尘儿开了口解释。   “你若是过来劝我的话,不必了。”华以沫语气有些不悦。   苏尘儿点了点头头,视线转向湖里的锦鲤:“好,那便不劝了。”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的话,看她转开望着自己的视线,没来由得心中一阵火,一把扯了苏尘儿的手臂,将她的人拽了回来,面色不善道:“你也太过敷衍了罢!”   苏尘儿回身坐了正,望向华以沫:“你不是说不要听么?若是听了,反而惹得你愈发不喜,不是适得其反了。”   华以沫被苏尘儿一堵,沉默了会,有些烦闷地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放开了苏尘儿的手,将脸转向一边。   “你很担心风舞么?”苏尘儿见状,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反而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没有。”华以沫皱了皱眉,极快地道。   苏尘儿听到华以沫的反驳,也不在意,顾自问道:“华以沫,若是你来选,你会如何选择?是带着遗憾死去,还是幸福地度过短暂余生?”   “这不一样。”华以沫知晓苏尘儿问题的用意,丢下话来。   “如何不一样?”苏尘儿偏着头望着华以沫。   华以沫没有回答。   苏尘儿却自己说了下去:“可是因为……你担心风舞不够幸福么?”   华以沫抬眼,心中的介意被一语戳破,望向苏尘儿的眼里神色闪动。   “你不要自以为是。”   苏尘儿黧黑通透的眼睛久久注视着华以沫,脸色柔和下来:“这样么,便当我多虑了。那……你在生气些什么?”   华以沫脸上浮现不屑:“不就是一个男人,何必如此?我只是看不惯。”   苏尘儿轻轻笑了笑,眼底却划过一抹惆怅:“每个人,总有各自在意的东西。我倒觉得,风舞既然做了如此的决定,纵然后悔,也毕竟是一生,再无遗憾。人生不正是图个这般畅快么?”   “没有那个什么刀客,难道便不能畅快了么?”华以沫转头望向苏尘儿,目光炯炯,“你既然能舍弃阮君炎,为何她便不能舍弃?”   苏尘儿脸色一怔,随即微微一白。   顿了顿,方开口道:“这不一样。”   “呵,你倒也说说,如何不一样?”华以沫反问道。   苏尘儿顿了顿,眼底波光明灭:“风舞和凌迦在一起,两人会更幸福,我也相信他们能一起克服那些困难。而我与……他,分开对彼此都好。”说着,苏尘儿垂眸,转向湖边,缓缓道,“你那会在客栈问我,知不知道下毒的人是谁。其实……我猜出来了。”   “噢?”华以沫闻言倒是起了兴趣,“是谁?”   “左右不过是那两人。”苏尘儿声音带了淡淡的嘲讽,“一个苦肉计罢了。其实,纵然我那次嫁了,也会起太多争端。她是长辈,君炎违拗不得,只会夹在中间难做。得不到祝福的婚姻,如何幸福?与其在一切发生之后两败俱伤,不如放手,至少也许还会有人得到幸福。”说着,苏尘儿抬起头来,望着湖里的锦鲤,叹息道,“这便是我与风舞的不同。所以她不舍,我舍了。”   华以沫第一次听及苏尘儿谈起阮家堡的事,不曾想到她的处境比自己所料还要复杂,喃喃道:“我以为……”   话音及此,并未再说下去,两人却皆了然。   苏尘儿不愿再提,改口问道:“风舞是什么病,治不好么?”   华以沫摇了摇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幼时并瞧不出,到了一定年龄后才会显现出来,且身子愈弱,不能受太大的刺激,需要静养。尤其……不能产子,否则会有性命之忧。若是她不嫁人,我开些药方,应该能续个三十年。如今这般,我却是怕她成了婚哪天便怀了孩子,危在旦夕。”   “此事已成定局,那可还有其他法子?”   华以沫沉吟了番,目光闪了闪,道:“有,但是她不会答应。”   “是什么?”苏尘儿疑惑道。   “需要一个纯阳真气的人每日为风舞疏通全身脉络,从而达到滋养身体的作用。”   苏尘儿一怔。   “疏通全身脉络?”   “嗯。”华以沫点点头,望着湖水的脸色有些无奈,“修炼纯阳真气的必定是男子。纵是一般女子,除非是丈夫,否则谁会愿意让一个男子触碰自己的身子?”   身旁的人闻言也不再说话,安静地坐着,只有身上传来的温暖与馨香昭告着存在的事实。   华以沫的注意力却从湖里的锦鲤转到了身边,亭子里安静地听得到彼此清清浅浅的呼吸之声。这般过了片刻,华以沫觉得有些坐立难安,转过头正要开口,苏尘儿正好也转过头来。   两人坐得本也有些近,加之转身时都微微倾了身。一时间,两人近得鼻尖几乎要挨上。温热的呼吸扑撒在唇间。远远看去,场景暧昧得令人脸红心跳。   华以沫只觉得心忽然漏跳了一拍,身上有股酥酥/痒痒的感觉从脚底窜上。而眼前那薄唇微抿,润泽诱人,让人有这种一亲芳泽的冲动。   时间仿佛瞬间凝固在那一刻。乱了呼吸,快了心跳。   一眼,已是万年。   苏尘儿率先回过神来,微微往后仰了仰身子,拉开了彼此过近的距离。   然而当看到华以沫望着自己的眼睛时,苏尘儿心里却微微一跳。   眼前以往那双平静无波的棕色眼底,此刻泛着微微的涟漪,似乎在昭显主人的不平静。而这不平静,显然是自己所带去的。   这个认知让苏尘儿微微蹙了眉。   华以沫终于回过神来。   耳朵竟微微发热。   她有些不敢看苏尘儿的眼睛,心口如无数只猫爪在挠一般,难受得很,却又说不出哪里难受。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快要冲破喉咙,蹦出来。   或者,在体内爆炸,将自己炸成碎片。   一时间,华以沫也顾不得再讨论这些,唰地站了起来。   苏尘儿显然也感觉到了两人有些诡异的气氛,抿着唇没有说话。   “我有些渴了。”华以沫随口丢了句话,便朝亭子外迈去。   苏尘儿望着华以沫有些慌乱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咦,这不是华姑娘么?”   华以沫正往东苑走着,一个动人的声音忽然唤住了她。   她转头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灵岚手里执着一朵开得正艳的花,笑着款款朝华以沫走来。   “华姑娘怎得走的这般匆忙?倒让灵岚以为后面有甚凶猛的东西在追呢。”灵岚来到华以沫身前,脸上笑意盎然。   华以沫压下胸口陌生的情绪,方才开口道:“灵岚姑娘说笑了。”   灵岚打量了下华以沫,唇边笑意愈发妖娆:“瞧华姑娘这般模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灵岚虽功力浅薄,阅历却是多得很。小姑娘有何烦心事,不如说来听听?”   “不用劳烦了。”华以沫出声拒绝,“我还有事,需先走一步。”   “急甚。”灵岚低头轻轻嗅了花朵,抬眼笑道,“我正巧也要去东苑,一道罢。”   华以沫听对方既然这么说了,也不再拒绝,点点头便算是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OS:我是苦逼的存稿箱……做客好无聊好累。   祝大家情人节千万不要像作者这样苦逼度过!   情人节快乐~~~~   爱大家~~~情人节飞吻一个~~~╭(╯3╰)╮ ☆、天若有情(二)   两人并肩一路往东苑走去。   华以沫心绪烦乱,不明白自己为何像中了邪一般,满心满脑都是方才某人近在咫尺的脸。耳边灵岚不时在说些什么,她也皆不放在心上,只随意应着。   灵岚自然很快瞧出了华以沫不稳的心神来,略一沉吟,便笑着揶揄道:“华姑娘这般心不在焉,可是在想心上人?”   闻及心上人三字,华以沫终于有了反应。她突然顿住脚,转头望向灵岚,顿了顿,看似镇定地开了口。   “灵岚姑娘可胡言了。”   灵岚只消一个打量,心里已明白了几分,也不点破,只道:“是不是胡言,自然还是华姑娘最是清楚。灵岚只是瞧华姑娘眉眼间似乱了心神,又透出几分青涩忐忑来,才妄加揣测了一番。”说着,笑了笑,语气轻浮,“若不是,华姑娘便当灵岚胡言便好。”   华以沫抿着唇,不予理睬,重新迈开脚步。   然而那话,却仿佛印在了心底,挥之不去。如同无意窥见了深埋黑暗里的巨大隐秘,心跳砰然,平添了几分慌乱。   湖中亭。   日头渐渐上升,将秋日清朗的天空映衬得分外明亮。秋意微凉,却也舒适得很紧,何况日头方起,还是有些暖意。苏尘儿并未离开,依旧坐在亭中。远远望去,白衣翩跹,青丝微扬,肤白如雪,斜斜地依靠在亭栏之上,便如画中人一般。   风舞瞧见的,便是苏尘儿如有所思地望着湖水的画面。   “苏姑娘。”   苏尘儿听到声音,抬起头,便看到风舞笑着朝自己走来。   “风一姑娘。”苏尘儿微微有些惊诧,“你怎么过来了?”   “方才灵岚姐姐过来东苑寻我,提起途中碰到了小沫,状似有些不对劲。我正巧得了会空,本想去你们那里,却只瞧见阿奴站在屋外。她说小沫把自己关在屋里还不准任何人进去,而你从早膳后又一直没有回去。我有些担心,便过来瞧瞧。没想到你果然还在。”风舞边解释着,边坐了下来。   “嗯。”苏尘儿点了点头,“我没事,劳风一姑娘担心了。”   “那便好。”风舞将鬓边被吹散的发丝掖回了耳后,轻声道,“苏姑娘可喜欢这里?”   “嗯,很漂亮。”苏尘儿环顾一周,点点头。   风舞的视线也望向远处,开口道:“小沫也很喜欢呢。以前在风秋山庄养伤那阵子,她几乎每日都要过来坐会。”   “她看起来很在乎你。”苏尘儿偏头望向举手投足之间温柔贤淑的风舞,“我很少见她这般。”   “她也很在乎你呀,苏姑娘。”风舞从远处景色里收回视线,转而对上苏尘儿,端详了片刻,继续道,“那会方听说你们的事时,我和小苒都很吃惊。小沫这般不喜亲近的人,怎会出了这么个古怪要求作为行医救人的条件。我本担心她胡来,做些任性的事。她心里并无甚江湖规矩,也没那些礼义的束缚,做事全依自己的心意而为。很多时候,这些在别人看来,便有些不容于世了。不过看来是我多虑了,她还是对你下了几分心思。小沫若是不喜欢一个人,决不会愿多留一分注意在其身上。”说到这,风舞轻轻笑起来,“江湖第一美人,许是美得小沫也心动了噢。”   听到风舞的玩笑话,苏尘儿的眼中却并未有欣然之意,反而神色晃了晃。   方才那一幕在脑海里浮现。   那人瞬间紊乱而灼热的呼吸,与僵硬的身体,似乎都带着些不寻常。   “小沫有苏姑娘陪着,我倒是真的放心不少。”风舞并未注意到苏尘儿的不对劲,依旧感慨着,“纵是风秋山庄这般大的势力,尚且不敢说能随意而为。小沫年少气盛,怕是极易得罪一些人。鬼医窟难闯倒也还好,如今出了江湖……怕才是危机重重。”   “风一姑娘倒也不用太过担心,华以沫并非迂腐之辈,想必多能化险为夷。”苏尘儿安慰道。   “希望如此。”风舞渐渐舒了眉。   苏尘儿思忖了片刻,话语在喉咙绕了一圈,还是出了口:“风一姑娘……有一事,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同你说。”   “嗯?”风舞听到苏尘儿的话,疑惑地望过来,“苏姑娘但说无妨。”   “方才……我听华以沫谈了些你的病。”苏尘儿缓声道,“我瞧姑娘是个有自己坚持的人,既已做了决定,再难更改。不过华以沫说,风一姑娘这情况,有一法子可缓。虽不敢说胜算太大,却也聊甚于无。”   风舞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却又想到什么一样随之暗了暗:“想必……有难处罢?”   苏尘儿点点头:“风一姑娘果然聪慧,确有一难处。”   风舞无奈地笑了笑,道:“若是当真这般简单,小沫早些时候便同我说了。不过听听倒是无妨。”   苏尘儿组织了下话语,望着风舞开口道:“华以沫说……需要一个纯阳内力之人,每日为姑娘疏通全身脉络。假以时日,多身体大有好处。”   风舞闻言微微一怔。   “你是指……”   苏尘儿点头,肯定了风舞的猜测。   风舞不由摇了摇头,苦笑起来:“这事除了亲近之人,怕是谁也不行。只是凌迦他是刀客,内力虽偏刚强,却也不是纯阳内力。难怪小沫没有提及。”   苏尘儿望着风舞的眼睛,也缓缓摇了摇头。   “我倒觉得未尝不可。”   风舞神色有些疑惑,望着苏尘儿的神色,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丝灵光,瞬间明白了苏尘儿的意思。她脸色一凝,拒绝道:“不行,这个代价太大了。”   “可是,却不失为一个方法,不是么?”苏尘儿淡淡道,“以风秋山庄的实力,要找寻一个纯阳功法并不难。若是弃了原先所有的功力,辅之以药物重新筑基。以第一刀客的潜力,进展想必该是极快。假以时日,便能为你疗养。”   “我不能让凌迦这般牺牲,让他二十多年的功力化为乌有。”风舞果断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顿了顿,风舞忽然脸色一变:“你没同小沫说罢?”   苏尘儿摇了摇头:“我虽是没有提及,怕她自顾自乱来,但难保她过段时间自己想到。风一姑娘不必先急着决定。牺牲亦有小大之分。我虽不明白你未来夫君的性子,却知晓若他爱你,断然不会愿意你冒着这般大的风险,擅自牺牲自己。两个人若是能共同努力面对,不是更好么?”   风舞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有些惆怅:“话虽如此,我却还是做不到。我并不希望看到凌迦失去这么多。失去功力,并不比其他。让一个习惯了深厚内力的人,重新手无缚鸡之力,感受……该是很糟糕无力罢。何况他这般骄傲的人,我如何舍得……”   “那你呢?你便无所谓了么?”顿了顿,苏尘儿又道,“你既选择嫁过去,便是相信对方。而你的生命也不再只属于你一人。我知你不舍,只是你得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也许失去你才是最痛苦的事。”   风舞闻言,垂着眼不再说话。   “告诉他罢。”苏尘儿劝道。   “让我想想……”风舞抬起头来,神色有些踟蹰。   “话已至此,接下来,还是要风一姑娘自己决定。”   苏尘儿知晓风舞已然有些动摇,也不再多舌,直身站了起来,打算留她独自一人思忖,迈步朝亭子外走去。   “谢谢。”   身后遥遥地传来风舞略带感激的声音。   苏尘儿脚步顿了顿,背对着风舞摇了摇头,重新迈开了步子。   世间太多选择。   一念之间,差别天翻地覆。   待苏尘儿回到东苑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阿奴蹲在院子中央,状似无聊地扯着手中不知哪里来的花瓣。   “阿奴姑娘,怎么在外边?”苏尘儿有些疑惑地走到阿奴身前。   阿奴听到熟悉的声音,抬起头来,精致的下颔弧线与漆黑的眼睛出现在眼前。阿奴只觉胸口涌起一股悲愤,脸色有些委屈道:“主人让我看门。”   “嗯?”   阿奴见苏尘儿依旧不解的神色,觉得仰着头说话太累,便拍了拍衣衫站了起来,解释道:“方才主人回来,不知怎么了,瞧见阿奴便吩咐阿奴管着门口,不准让任何人打扰她,否则……否则就要将阿奴的粉色衣服都撕了。”   说到这,阿奴语气里的悲愤愈发深了一层。   “原来如此。”苏尘儿瞥了华以沫的房门一眼,“她可有什么动静?”   阿奴正要开口说话,房间里陡然传出瓷器清脆的破裂声已经回答了苏尘儿的疑问。   阿奴望向苏尘儿,耸了耸肩:“你已经听到了。”   苏尘儿的柳眉微微蹙起来,想了想,还是往华以沫的房间走去。   “苏姑娘,你要作甚?”阿奴见苏尘儿似乎想去敲门,吓得整个人一机灵,连忙拦在了苏尘儿的身前。   苏尘儿拍了拍阿奴的肩膀,温和道:“无事。我只是去看看。”   阿奴望着苏尘儿镇定的神色,心里微微安定下来,试探性地问道:“真的无事?”   “真的。”苏尘儿安抚道,“你主人不会把你喜欢的衣服撕了的。”   阿奴听到苏尘儿这么说,心里放心不少,这才转身让了开来。不知为什么,苏姑娘的话总是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苏尘儿来到房门前,举起手,正欲敲下,眼前不知怎的便浮现出亭中那一幕来。   那手便在空中顿了一顿。   饶是淡然如苏尘儿,神色之间也闪过一丝踟蹰。   只是最后,那手还是落在了门上。   “叩叩。叩叩。”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下一瞬,房门陡然被拉了开。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人觉得感情发展太慢。   唔,等别扭沫沫认清自己的感情后,发展就会比较激烈了~~~   so,给这个别扭的家伙一点时间吧~~~ ☆、天若有情(三)   华以沫沉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口。   在抬头望见身前苏尘儿的面容之时,华以沫的目光晃了晃,然后越过苏尘儿,冷冷地斜睨了一眼不远处的阿奴。   阿奴只觉得浑身都被那层冰冷的视线冻了一冻,讨好般地笑了笑。然后将自己的身子转了开去,躲开了华以沫责怪的目光。   “你别怪阿奴,她也只是放心不下。”苏尘儿自是读懂了华以沫的意思,开口缓和道。   华以沫闻言,收回了视线,转而望向苏尘儿,看起来有些烦乱道:“找我作甚?”   在那心底,却因触及那张熟悉的清雅面容时泛起连自己的都无控制的浅浅喜悦来。所有的烦乱被渐渐抚平,变得妥帖而温顺。   “可还好?”苏尘儿沉静的目光落在华以沫身上,语气柔和,“我方才听见屋里有东西打破的声音,便过来瞧下。”   华以沫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将心底陌生的情绪压下去,竭力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无甚。不过错手打翻了些东西,等会叫人整理便好。”   苏尘儿对华以沫表现出来的拒人千里之外的防备视而不见,神色之间流转着淡淡的温柔,如清风拂过:“明日便是风舞大婚,风秋山庄外头已忙得很,怕是不便叫人过来,还是我来罢。”   话音方落,便伸手欲将敞开的门推开。   华以沫见状,连忙伸手去拦,却还是迟了一步。   房门吱呀一声,移开了一条缝隙。   屋里的景象从华以沫背后探出一角来,展现在苏尘儿眼前。   简直仿佛经历过一场争斗一般。   桌上的几本关于医理的书籍全被扫落在地,而旁边则静静躺着瓷杯的碎片,在晨光里反着莹白的光。连椅子都没能幸免,落魄得斜躺在地上。   而那桌沿,竟然微微凹陷下去手掌大小的一块。   苏尘儿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滑向华以沫。   华以沫感觉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不知怎的耳后微微有些泛热,对于苏尘儿看到屋里情况有些恼羞成怒,瞪了苏尘儿一眼:“谁许你瞧的?”   “为何不能瞧?”苏尘儿反问道。   华以沫话语一滞,一时的确有些想不出理由,只好沉了脸:“我不喜,便不能。”   “可我已经瞧了。”苏尘儿微微偏了偏头,吐出话来。   华以沫闻言,几乎要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她有些气愤地瞪着眼前这个宠辱不惊的女子,沉静一如夜里缓缓绽放的花朵,静谧安详,却美好无边。连那气息都足以让人沉迷,却也同时让人束手无策。   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融化。   无法控制地,沉下去。   本不该是这样的,不是么?   那个清冷隐忍的目光,曾凉凉地望着自己。而何时,那漆黑的瞳孔,在自己眼里,柔成了一滩水,微微漾着,漫过自己的身体,如同落在心里的鸿羽,有着□的异样。   这样的目光,反而让自己无法招架。无力招架。   苏尘儿见华以沫不再开口,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将门愈发推开了些,转而朝里走去。   华以沫回过神来,见状一惊,下意识地便伸手去拉。不知为何心里有个声音不想让眼前的人进入房里,带着莫名的不安与窘迫。   不曾想心急之下,华以沫一时没有控制好力道,苏尘儿又无甚气力,一扯之下,对方便毫无防备地被攥得趔趄着侧了个身,面对面撞进了华以沫的怀里。   华以沫的目光颤了颤。   身子陡然僵硬起来。   一时之间,怀里温软馥郁,女子的温热的体温透过自己薄薄的衣衫一直熨帖到冰凉的肌肤之上。胸前触到同样的柔软,却足以将一池春水搅乱。如投进心口的一块巨石,激起的已不是轻微的涟漪,而是惊涛骇浪,翻滚着朝自己扑过来,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像要把自己淹没。   而那樱色薄唇,堪堪地擦过自己的唇角与脸颊。留下一抹馨香与软濡。   如同一把火,轻易地一路灼烧起来。   苏尘儿对眼前的情况似乎也怔了片刻。   手腕上的冰冷触觉依旧贴在上面,以及此刻身前带着清冽药香的微凉怀抱。   她并没有料到华以沫反应会这么大。   而此刻,再不愿承认,心底的一些异样感还是渐渐浮出了水面。   眼前的人,果然有什么……不对劲。   苏尘儿率先反应过来,往后退了一步,退出了华以沫的怀里。   华以沫的心底下意识地泛起一丝眷恋。   然而下一刻,华以沫便重新清醒过来,像是遇到洪水猛兽一般迅速地放开了苏尘儿的手臂,跟着往后退了一大步。   空气重新涌入了两人之间。   却依旧残留着方才短暂时刻里相互混杂的好闻气味。   华以沫眼底神色复杂,晃动着一腔不可言说的心绪,直直地望着苏尘儿。   苏尘儿不动声色地瞥了华以沫一眼,念头一过,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抬脚迈进了屋里。   这回,华以沫并未再阻止。   苏尘儿先将地上的书籍都拾了起来,然后再将倒下的凳子扶起。   最后,苏尘儿从怀里取出一块锦帕,开始拣地上的碎片。   华以沫咬着唇望着苏尘儿一系列的动作。   一头柔滑青丝因低着头而滑落身前,其余的皆披散在身后,随着拾拣的动作微微摇摆晃动,似要晃乱人的心神。偶尔的动作间,那瘦削清雅的轮廓便从青丝间若隐若现地露出来,垂下的睫毛也随之一起一伏,撩人心弦。姿态从容,神色淡然。   却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   苏尘儿将最后一片碎瓷放入锦帕仔细地包好,才缓缓起身。   抬头间,华以沫的神色尽收眼底。   苏尘儿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滑开去,声音淡淡:“好了。”   华以沫沉默地点了点头。   苏尘儿缓步往外走去。   华以沫便这般站在屋里,望着苏尘儿的身影一步步远去。   那微蹙而怅然的眉间,锁着世间红尘,拨不开的迷雾。   “华姑娘。”   华以沫正出神间,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阿奴的询问。   “你是谁?”   阿奴望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出声问道。   “这是我爹。”风苒站在风一啸身后解释道。   阿奴瞥了一眼几日未见的风苒:“我没有问你。”   “你……”风苒只觉得自己真是与眼前这个粉衣女子命里犯冲,难道是自己上辈子夺了人家的夫,害得她家破人亡所以这辈子她来讨债不成?否则为何处处与自己作对?   然而此刻碍着风一啸在,风苒只能怄气地压下不满,没有再回嘴。   风一啸显然也瞧出自家女儿与眼前女子剑拔弩张的气氛来,瞥了风苒一眼,示意她不要多话,才朝阿奴开了口。   “这位便是阿奴姑娘罢?”风一啸礼貌地笑了笑,“在下正是风秋山庄庄主风一啸。此次过来找华姑娘,是有要事商谈。”   阿奴仔细端详了一番,见眼前男子果真与风苒长得有三分相似,倒也不怀疑。   “阿奴,让他们进来罢。”   华以沫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房门前,朝不远处的三人道。   “主人既许了,那进去罢。”阿奴并未因风一啸是风秋山庄的庄主而有所恭敬,懒懒地开口。   风一啸修养倒是极好,还是点点头朝阿奴道了谢,才朝华以沫走去。   风苒与阿奴擦身而过时,狠狠地瞪了一眼阿奴。   阿奴自然不甘示弱地哼了一声,削了回去。   “风庄主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不知何事?”华以沫率先在桌旁落了座,伸了伸手,示意两人也坐下。   风一啸沉稳的脸上难得显出一丝紧张来,两手搁在桌上攥了紧:“有一件事,想麻烦华姑娘……”   华以沫一个转念,已猜到了风一啸的来意,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噢?什么事连风庄主都无法解决?”   风一啸轻咳了一声,组织了下语言,方开口道:“是关于舞儿的。想必……华姑娘也清楚,舞儿身子弱。眼看明日她便要大婚,今后为人妇,我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风庄主不妨直言,莫要绕弯子。”华以沫的食指轻轻敲了下桌面,漫不经心道。   “不知可否请姑娘为舞儿瞧一瞧?”风一啸语气软下来,“六年前,华姑娘便有恩于风秋山庄。此次又要劳烦,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只是情况严峻,我也不得不拉下这张老脸过来请求姑娘。在下也知华姑娘行医的惯例,但凡有甚要求,尽管开口。”   “是啊,华以沫,姐姐近几年身子愈发弱。看在彼此的情分上,你便帮姐姐瞧瞧罢?”风苒在一旁诚恳道。   华以沫闻言,一时沉默下来。   果然如风舞所言,风一啸来找自己了。想来也是为了女儿才放下一庄之主的身段,亲自过来相求。   只是……两人不知,明日过来,风舞才真正进入了危险之期。   那场充满祝福的婚姻,在冷酷的命运者眼里,不过是一场装饰了鲜花的坟墓。   迈进去。便万劫不复。   华以沫却有些踟蹰。耳边响起的,是风舞认真执着的话语。   她说,她想得到祝福,而不是阻挠。   华以沫心里清楚,若真的想阻止风舞,最好的办法,还是将实情告诉她的家人。光是她自己,并不能阻拦风舞的决定,让她放弃这段情缘。   风一啸和风苒却可以。   只是与此同时,带去的,也是痛苦与遗憾。   又是一个不得不做的选择么?   华以沫在心里叹了口气。   晨日湖中亭里与苏尘儿的对话浮现在脑海。   风一啸见华以沫沉默着不开口,以为对方不愿意,迫切地开口道:“华姑娘,此事我也是其他办法,才来央求。我暗寻过许多大夫为舞儿瞧病,却并无任何成效。舞儿两年前身体突然虚弱下来,着实诡异得很。舞儿的贴身丫鬟还说,舞儿偶尔会胸口疼痛。她虽都不嚷不叫,隐忍的表情却是骗不了人的。她从来不提,许是不想让我们担心。我却隐隐觉得舞儿不是寻常的伤寒体虚。不瞒华姑娘……舞儿的娘亲也是如此。怕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我才放心不下。还望华姑娘是援手。”   “你怎知晓我能瞧出来?”华以沫抬头望向风一啸,“你也太高看我了。”   “若连你都不能,还有谁能?”风苒忍不住开口,“不管如何,你先瞧上一瞧罢,华以沫。”   华以沫眼底闪过一丝黯然,眉毛轻轻皱了起来。   片刻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风苒见华以沫摇头,很是不敢置信:“华以沫,你难道就看着姐姐这样下去吗?”   “我为何要医治?”华以沫的声音沉下来。   “昔日姐姐细心照顾你,你难道都忘了?我以为……”风苒声音充满了愤怒与不解,“我以为你愿意来参加姐姐的婚礼,该是有份情义在。你怎么能狠心至此?”   华以沫冷冷笑起来:“你难道不知我一向都狠心的么?”   话落,她缓缓站了起来:“两位若是为此事而来,慢走,不送。”   “华以沫!”风苒跟着唰地站了起来,欲上前理论,却被一只手攥了住。   风一啸朝转过头来的风苒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转而望向华以沫,眼神里已带了恳求的意味:“华姑娘……”   “你们不必再多言,我意已决。”华以沫开口打断了风一啸的话头,语气决然。   风一啸闻言,深深叹了口气。眼中显出一抹痛苦来。   下一秒,他腿一弯,在两人未反应之前,忽然跪倒在地上,然后深深地低下头去。   “华姑娘!我求你了……救救舞儿罢。”   风一啸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沧桑无奈。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尘儿发现小沫的心思了~~~~   话说本来想二更的……不过明天竟然还要做客o(╯□╰)o   好吧,先往后推推…… ☆、天若有情(四)   “爹!”风苒见风一啸竟然下跪,慌乱地伸手去拉。   风一啸严肃地望了风苒一眼,按住了她的手臂,放软了声音道:“苒儿,你先出去。”   顿了顿,风一啸转向华以沫,低下了头:“华姑娘,能否再考虑一下?舞儿她……为人善良你也是知晓的,她不应该得到这样的结果啊!”   话语里,已然带了悲怆之意。   “爹!”风苒见风一啸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神色间也带了抹凄凉,咬了咬牙,噗通一声,也朝华以沫跪了下。   “苒儿,你……”风一啸面色有些不忍地看着风苒跪在自己身旁,知晓她一向骄傲,如今竟这般陪着自己下跪,实在是让他看着也心酸。   “你们父女两这是什么意思?”华以沫冷淡的声音打断了风一啸,“上演父女情深的戏码么?”   风一啸眼神一暗:“华姑娘……”   “不要叫我!”华以沫被两人弄得头都有些发涨,压下想要伸手揉太阳穴的冲动,不明白为何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没好气道,“我都说了不医,就是不医。逼我也没用。都给我起来!”   风苒见华以沫将话说得这般绝情,忍不住失望又愤怒,朝华以沫吼道:“华以沫!亏我与姐姐一直把你当朋友,你怎么能见死不救……你难道真如江湖所言那般冷酷无情吗?那时你不告而别时,姐姐时常念叨起你,直到听到你的消息才放下心来。你这样子怎么对得起姐姐?还是在你眼里,姐姐根本什么都不是?”   华以沫沉着脸不接话。   “苒儿!”风一啸怕风苒激怒华以沫,忍不住开口劝道。   “爹!你让我说!你看她那样,哪里像是会心软的人?”风苒恨恨地望向华以沫道,“我跪,不是因为我求你,只是我虽拉不住我爹,但不能让我爹一个人跪。我实在想不明白。六年前,姐姐照顾你一个陌生人都无微不至。虽然你性子不好相处,姐姐却还是像对待自己妹妹那般待你。自己忙的时候还会嘱咐我陪你。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要不是姐姐照料得好,你怎么可能短短半年就恢复了?你离去后姐姐时常念叨着你,让我也留心着你的消息。如今倒好,六年过去,我看着你应了我过来参加姐姐的婚事,本也是欢喜没有看错你这个朋友。没想到你竟是这样没心没肺之人,连帮姐姐看一下病都不愿意!早知道你是这样忘恩负义之人,当初就不应该救你,让你死在路边,想来也不会有个人埋骨!”   “说够了?”华以沫的脸色有些泛白,背在身后的手指攥得指节分明,面上却冷笑了一声,“话倒挺多。你们愿意跪,就跪着罢。我眼不见为净便是。”   言罢,转身欲甩手出门。   岂料人方走到门边,那扇门已然被推了开。   女子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苏尘儿擅自推了门进来,正好瞧见华以沫站在身前,作势似乎正打算出门,脸色并不是很好。苏尘儿那沉静的目光悄无声息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心中对事情已有些了然。   苏尘儿方才出了华以沫房间后,就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也即是华以沫的隔壁。瞧时间还早,天色又不错,苏尘儿便随意翻些书籍。这是昨晚风舞怕她与华以沫无聊,特意寻了些派人送过来的。华以沫手中的自然是风秋山庄珍藏的医理古籍,而苏尘儿这里的,则是一些诗词孤本和趣闻札记。不料瞧了一阵,隔壁竟然传出大声的喧哗,让苏尘儿微微一惊,从书本里回过了神。仔细辨认之下,苏尘儿听出了竟是风苒的声音。琢磨了片刻,她便猜到风苒与华以沫发生争吵的原因大致不外乎是有关风舞身体的事。   想到这,苏尘儿有些放心不下,担心华以沫太我行我素出了状况,才赶了过来。   如今进屋一瞧,瞥到跪在地上脸色灰败的风一啸与红着眼的风苒,发现事情比自己想得还要糟糕。   华以沫倒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了苏尘儿,心里不由一跳。原本要迈出房门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苏尘儿似怨似嗔地斜睨了华以沫一眼,不做声响,只缓步走到风一啸身前,抬手去扶,口中劝道:“风庄主,先起来罢。有事我们坐下慢慢说,何必如此?”   这边华以沫见苏尘儿让出门口来,本打算出去,不再理会房间里的烦心事,却被苏尘儿那带了些许嗔怪的眼神一震,脚底缓缓升起些酥麻之意,竟一时没有再往前。   风一啸还想说些什么,苏尘儿已率先开口抢了话,望着风苒道:“风二姑娘,先帮我把你爹扶起来罢。这跪着也不是回事。”   风苒闻言,连忙站起身来,也跟着去扶风一啸。   风一啸本不愿起来,苏尘儿趁着俯身在他耳边轻轻低语了句什么,风一啸望了一眼伫在门口的华以沫,才从地上缓缓直起身。   苏尘儿松开扶着风一啸的手,舒了口气,来到华以沫身旁,低声问道:“是关于风舞的事么?”   华以沫抿着唇瞥了风一啸与风苒那里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过来罢,不要闹得僵了。明日便是风舞的大婚,此事需得瞒下。”苏尘儿贴近华以沫的耳边,轻声道。   华以沫只觉得温热的呼吸飘入耳朵,熏得耳廓微微的热。而带着身边女子独有的体香则无所不在。那瞳孔里的光便也跟着荡了荡,有些恍惚起来。   苏尘儿说完,见华以沫并无反应,以为她只是不想说话,便自顾自扯了她的衣袖,往桌边走去。   华以沫被苏尘儿一扯,方回过神来。耳廓不经意地染了一抹浅浅的霞红,掩在青丝当中,瞧不分明。只是那眼神晃动得愈发厉害,连带着呼吸都快了几分。   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顺从地被拉了过去。   所幸苏尘儿并不需要华以沫讲话,将她带到了桌旁,便顾自开了口:“风庄主,风一姑娘的事并不急于一时。明日便是姑娘大婚,耽搁不得。至于华……”苏尘儿的声音顿了顿,再开口时,已然软了几分,“至于以沫这里,她也很是担心风一姑娘,只是嘴上硬些,出口才易伤人,还望风庄主和风二姑娘不要往心里去才是。我会劝她去风一姑娘那里一趟。等明日婚礼结束,便告知风庄主情况可好?”   风一啸闻言,下意识地抬头去瞧华以沫,却只瞧见对方垂着眸,却并未出言反驳,心里已信了几分。   “既然苏姑娘都开了口,便一切劳烦苏姑娘了。”风一啸知晓自己再纠缠的作用并不大,万一惊动了舞儿更是不好,便点点头应了下来。   “风庄主不必客气。”苏尘儿微微笑着,“风庄主想必为明日的婚礼忙得不行,我便也不多留。今日之事,不会有第五个人知晓,两位也请放心。”   风一啸听苏尘儿这般说,着实松了口气,拉着风苒准备离开。   苏尘儿松开扯着华以沫衣袖的手,将两人送到门口,目送着两人离去,复又将门阖了上。   然后转过身来。   正对上华以沫望向自己的眼睛。   “你方才,唤我什么?”华以沫低低地开了口,眼神有些复杂地盯着苏尘儿。   她无法理解自己听到那两个久违的字从另一个女子口中吐出时,那颗跳动的心狠狠一悸。   不止无法理解……甚至……无法原谅。   无法原谅自己心底并没有想象中的讨厌,反而……盈了满腔的柔软欢喜。   华以沫并未想过,在姐姐逝去之后,有朝一日,自己的名再次被唤着时,竟也觉得不逊于姐姐唤着时那般好听。   不同于记忆里的温柔。苏尘儿的声音,温润熨帖的同时,却仿若有清清凉凉的触觉在里头。   直直地,抵到心里深处。   无法生气。   纵是想要装着佯怒,却也不得。勉强板起的脸,也还是掩不去眼里一闪而过的混乱心绪。   苏尘儿好看的眉微微蹙起来,沉默了半晌,却并未马上回答华以沫的问题,而是倚在门上,神色淡淡,幽邃的眸凝视着华以沫。   “你到底同他们说了些什么……连下跪都使上了。”话语里隐隐透出一股无奈来。   “你以为我乐意?我又不是菩萨,没有给人跪拜的嗜好。”华以沫哼了一声,忽然望着苏尘儿道,“倒是你……近来似乎太擅作主张了点。”华以沫说完,抿着唇凝视着苏尘儿,脸色不豫。   苏尘儿微微偏过头,将滑落胸前的青丝往后拨了拨。   举手投足之间,落在此刻华以沫的眼里,便成了难以言说的诱惑。   苏尘儿面无波澜地抬头,声音依旧轻柔:“我只是怕事情弄得太大。至于唤你的名……方才劝慰风庄主,怕他多虑,才出口唤了。”说着,探寻地望向华以沫,“你介意这个?”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的问话,却是张了张口,并没有说出话来。   如何回答?   是介意,还是……不介意?   哪个都不对。哪个都……无法说出口。   苏尘儿瞧着华以沫脸上闪过的窘迫神色,目光软下来,不再追问,出口转移了话题,感慨道:“不曾想风庄主竟然为了女儿能屈尊至此。这般倒是愈发不好做了,也难为了你。”   华以沫脸上一松,摇了摇头,眼中闪过犹豫:“难道真的……要看着风舞送死么?”顿了顿,脑中忽然响起风苒指责的话来。   自己……到时候真的做得到吗?   苏尘儿注意道华以沫的神色变换,明白她的不舍,沉吟了片刻,方安慰道:“许是事情还不至于那般糟糕。你也别都往坏里想。”   华以沫却只是叹了口气,到桌边坐了下。   一时之间,两人各自陷入相似的惆怅之中。   似乎的确有些束手无策。   选择太过无奈。哪个都不对。   眼前的境况,并不容乐观。   作者有话要说:OS:继续苦逼的存稿箱o(╯□╰)o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觉起来扁桃体肿得厉害,轻轻碰下喉咙那都疼得很。舌头也破了,动动就疼……(为什么我觉得这句话好诡异-=-。)   捂脸哭。吃什么都好痛苦啊啊啊…… ☆、天若有情(五)   翌日清早,华以沫便被一众嘈杂声给闹醒了。   她躺在床上微微皱了皱眉。   昨晚她被各种烦绪折腾得翻来覆去得睡不着,很迟才得以入睡,。不曾想才躺了两个时辰没到,外面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这回,连清静的东苑都没能幸免。   不想转念一想,华以沫也便理解了。   新娘子在东苑。此刻想必那些丫鬟该是忙进忙出地准备着打扮新娘子和新房罢。   这般想着,华以沫也起了身,开始穿衣。   左右再躺也是睡不着了。   偌大一个风秋山庄,犹如渐渐沸腾的水,连带着里面的空气也一点点火热起来。   流水喜宴,一路从南苑摆到北苑,浩浩汤汤地延伸开去,用来招待各路江湖人士。风秋山庄成名已久,在江湖上结交的人也十分之广。大至阮家堡、雷家堡以及百晓楼等江湖一流势力,甚至不乏几个隐居的老前辈也被请了过来;小至独身行走江湖,也许并无甚名气的侠士。一干人皆被引到各自安排的座位坐了。而外面仍有人陆陆续续地赶到。   婚礼吉时在酉时,风秋山庄却是安排了整整一日的宴席,可见其财大气粗。此时正值早膳,桌上摆放的也皆是些点心粥食。那粥种类繁多,点心更是精致可口,便是看着,也是极有食欲。桌旁已零零散散坐了些早起的人,各自用膳谈天,气氛倒也融洽。   在此时,即便是偶有过节的人,也默契地选择了忽视。风秋山庄不比其他,若是争执起来,谁都占不了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什么恩怨,等到了江湖之上再解决不迟。   华以沫一推开门,便瞧见门口站着两个丫鬟。见她出来,恭敬地低下头。其中一个稍年长些的开口问道:“华姑娘好。大小姐想问华姑娘,是去宴席上用早膳,还是将早膳送到东苑?”   华以沫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现在不用。我还不饿。”顿了顿,“风舞在哪里?”   原先开口的丫鬟没想到华以沫问起大小姐,想了想还是诚实回答了:“大小姐起来后便一直在寝居装扮,想来现在应该还在。”   “寝居么……”华以沫闻言,抬脚便走。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风舞本来吩咐她们两人过来这里,等华以沫三人都醒了,安排好各自的早膳。华以沫是醒得最早的一个,却并看起来并没有用膳的打算,反而要去找大小姐。两人有些不解,想了想,却还是没有阻拦。   许是有什么事罢。两人这般想道。   华以沫很快便来到了风舞的院子里。   这是她第二次过来。第一次还是她刚到风秋山庄那时,然而今天显然很不一样。整个院子都挂上了红红的灯笼,窗户上也贴了双喜剪纸,喜庆的气氛扑面而来。   华以沫脸上却无一丝喜色。   风舞方穿上了冗繁的大红嫁衣,坐在镜子前,身后的小桃为她梳着发。   缀满珍珠的凤冠静静地躺在一旁。   而镜子里,映衬出风舞唇边淡淡的笑意。   “小姐,你今天看起来真美。”小桃望着镜子里风舞唇红齿白,身姿娉婷的模样,忍不住笑道。   风舞眼底染了笑意:“小桃今日嘴巴抹了蜜么,都夸了好几遍了。”   “哎呀,我说真的嘛。人家都说,新娘子是最漂亮的,我以前还有些不信,今天瞧见小姐,发现原来是真的诶。小姐肯定很爱姑爷。”   风舞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眼底流泻出淡淡的温柔,眉梢却是喜悦的情意。动人的脸上,诉说了无尽的美好期待。   那因虚弱而苍白的脸色此刻也被晕红覆盖,足以让人忘了这具身体的濒危。   花开一瞬。只需一瞬,已足够圆满。   不是么?   风舞抿着的笑意愈发浓。   铜镜上忽然出现了另一个人。   那个女子映在铜镜里,正倚着门望着她,不声不响。   风舞微微一怔。   小桃显然也发现了铜镜里的影像,倏地转过了头。   “华姑娘?”小桃的声音充满惊讶。   倚在门口的,正是华以沫。   华以沫静静地望着眼前跟着转过头的女子。   那人的眼睛依旧是如出一辙的温柔。与六年前一模一样。   第一次见她穿红衣,没想到却是嫁衣。竟也穿出了温柔如水的味道来。   然而这美,落到华以沫的眼里,却如同璀璨的烟火,光华四射,转眼却陨落。   “小沫。”风舞出声轻轻唤了声华以沫,眉眼弯弯,只瞧得出满腔的欢喜。   “嗯。”华以沫点点头应了声。   风舞朝小桃示意了个眼色。   小桃伺候风舞近十年,早已有了默契,安静地退出了屋子,并将门轻轻掩上了。   “小沫找我什么事?”风舞朝华以沫笑了笑。   华以沫眼底沉了沉,缓步走到风舞身前:“我只是过来看看。”   “好看么?”风舞笑着问道。   华以沫点了点头。   风舞认真地望着华以沫,半晌后轻轻开了口:“那,小沫会祝福我吗?”   这回,华以沫静默下来。   半晌后,她才轻轻摇了摇头,话语透着一股冷静:“如果祝福可以救你的命,我自然会给。可是并不能。既然这场婚礼的存在本身便是将你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我也不能给你祝福。”   风舞似乎料到一般,并没有诧异,只轻笑着摇了摇头,神色并无不悦:“小沫,等哪天你也遇上了你用生命去爱的人,你也许便会理解我的选择了。”   华以沫对风舞的话不置可否。心底却飞快地划过一张熟悉的面靥。   “小沫这次过来,不会是想劝我的罢?”风舞直身站了起来,笑着问道。   华以沫抿了抿唇:“不会。无用的事,我不会再做。”   “接下去有何打算?”风舞也不再提此事,转而问道。   “我要去找一个人。”华以沫脸上神色冷硬下来,“他欠我一些东西,我要讨回来。”   风舞知晓华以沫身上有自己不清楚的故事,她不愿说,她也不问,只点点头道:“小沫,若有困难,记得来找我。”   华以沫望着风舞,神色重新柔和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这里面的是滋养身体的药,虽对你的病效用不大,助益却还是有的。便当你大婚一半的礼金罢。至于另外一半……”华以沫顿了顿,复道,“先记着。我会想办法的。”   “谢谢小沫。”风舞顺从地接过华以沫手中的白瓷瓶,笑容温柔。   “小姐,媒婆在催了。该上花轿了。”小桃在门外的催促声响起来。   “这就来。”风舞应了一句,转头望向华以沫,“不说这些了。喜宴已经备好,小沫可以同苏姑娘和阿奴姑娘快些过去吃罢,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等会去找东苑那两个丫鬟就可以。”   说着,风舞已经拉开了门。   小桃见门打开,折回屋里,去了梳妆台上的凤冠,细心地为风舞戴了上。   一串串泛着温润光泽的珍珠从凤冠上垂下来,那张温柔的脸便在后面若隐若现了。   而风舞唇角那个笑意,却一直没有消失过。   小桃又取过红盖头,朝小姐笑了笑:“小姐可准备好了?”   风舞的视线滑过站在一旁的华以沫,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那火红的盖头,一点点遮住了风舞的容颜。   最后那微弯的唇角,也消逝在盖头之下。   “小姐,小心些,我扶着你走。从现在开始不能开口也不能掀盖头了噢。”小桃说着扶住风舞的手臂,慢慢往外走去。   华以沫注视着风舞一袭嫁衣的窈窕背影,直到其缓缓消失在眼前。   久久未动。   因着凌迦是入赘风秋山庄的原因,风舞的花轿从风秋山庄出发,途经临石城。凌迦便等候在临石城城门口。汇合之后,两人再一道回到风秋山庄。   花轿所过之处,皆是围观的群众,交头接耳地聊着这一桩惊动江湖的盛大婚礼。风舞的名声自不必话说,凌迦虽无门无派,却凭着一把跃龙刀也在江湖闯出一番名气,更被尊为江湖第一刀客。那一手跃龙刀法快而猛劲,势若雷霆,几乎难有匹敌。而如今,这凌迦竟委身入赘风秋山庄,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引来诸多争议。赞赏者有,可惜者有,鄙夷者有。   只是这些外界言论,似乎并未对两方造成影响。   风舞安静地坐在花轿里,听着周边的议论之声如海潮般涌来。   那温柔的神色里,在这独处的时刻,终于染上了点点叹息。   华以沫从风舞房间离开后,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甫一入院,那两个丫鬟就迎了上来。   “华姑娘,苏姑娘与阿奴姑娘已等候多时了。”   华以沫闻言,下意识地望向苏尘儿的门口。   那扇门此刻敞开着,露出苏尘儿坐在桌旁的侧影来。日光柔柔地镀上半边暖色轮廓,那眉那眼,此刻望去,便似在光线里微微氤氲开来。   似乎听到了声响,苏尘儿忽然朝着门外转过头来。   正对上华以沫的视线。   日光便一股脑儿地在那张清伦绝色的容颜上跳跃开来。而那双漆黑的瞳孔,许是因照进了日光的缘故,竟微微地闪着亮光,瞧来也是温暖得紧。   “主人!你终于回来了!”坐在苏尘儿对面的阿奴随着苏尘儿转头瞧,当看到华以沫的身影时,兴奋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口中不安分地抱怨道,“你再不来,我……我和苏姑娘,快饿晕过去了。”   说着,人已经朝外快步走来。   苏尘儿也缓缓起了身,跟在阿奴身后,迈出门来。   “怎么不先去吃?”华以沫站定,望着两人朝自己走来,开口道。   阿奴跑到华以沫身前,瞥了眼苏尘儿,捂着肚子说:“苏姑娘说,你应该快回来了,等你一道去宴席比较好。”   华以沫闻言,抬起头望向苏尘儿。   苏尘儿仍是一脸淡然的神色:“她们说你去找风舞了。我琢磨着风舞离上轿不远了,不如便让阿奴等等。”   华以沫心头一暖,面上却只是点点头,道:“既如此,那便走罢。”   说着,率先往院子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寒假快结束了……作者君离去学校也不远了……   在此之前会努力屯个二更奉上的! ☆、心难自守(一)   华以沫三人的宴席座位离东苑并不远,恰好算是在整条流水喜宴的中间,风舞考虑到三人的心思,又特意为她们寻了个不显眼的位置。   三人随着两个丫鬟方来到宴席之上,已经有人瞧见了她们,出口招呼起来。   “三位姑娘若不嫌弃,便过来坐罢,正巧我这桌还没有人。”说话的正是灵岚。她笑盈盈地望着缓步走来的几人,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华以沫倒也不拒绝,朝灵岚那桌走去。想来这宴席之中多是不识之人。与其同他人合坐,不如与见过几面的灵岚一道。   灵岚瞧三人并不别扭地坐在了身旁,脸上笑意愈浓,眼角微微上挑,目光滑过华以沫等人:“不怕几位笑话,灵岚总觉得与三位姑娘特别投缘。”顿了顿,转向阿奴笑道,“阿奴妹妹,你也太急了些,让姐姐我如何自处。我这魅力竟也抵不过你手中的点心么?”   阿奴一坐下便拈了一块糕点往嘴里送,此时方咀嚼了几下,就听到灵岚提及自己,睁大了眼望向灵岚,飞快地鼓囊着嘴巴将之咽了下去。所幸糕点小而松软,不至于噎着自己。待嘴里空了出来后,才开口嘀咕道:“你纵是好看,也不能吃啊。”说着,指了指盘中的点心,“瞧这些糕点,好看又好吃。”   灵岚闻言,幽怨地睨了阿奴一眼:“你便拿姐姐我与这些死糕点相比么?”顿了顿,唇角笑容带了些暧昧,“何况纵是给阿奴妹妹你吃,怕也是消化不了呀。”   阿奴不解地望向灵岚,歪着头想了想,认真道:“我对吃你也没有兴趣。”   灵岚勾了勾唇:“是,是,阿奴妹妹眼里只有吃的最好看。”言罢,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哪家小伙子看上阿奴妹妹,该是伤心死了罢。”   “哼,臭男人伤心死了就死了,省得浪费粮食。”阿奴说着,又往嘴里扔了块点心。   灵岚听到阿奴的话,忍不住遮着嘴轻轻笑起来:“阿奴妹妹当真可爱得紧。”说着,灵岚转头望向华以沫,“不知华姑娘哪里捡来的宝,改日灵岚也好去碰碰运气。”   华以沫正抿了口茶水,在想着事情,听到灵岚对自己开口,随意道:“原来灵岚姑娘欢喜这种风格。”   “好说,好说,独特些也很好。”灵岚开着玩笑,忽然视线转了圈落在苏尘儿身上,眼角魅惑更甚,“苏姑娘……在风秋山庄的生活看来不错。”   苏尘儿抬眼望向灵岚,见她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目光在脖颈上划过,心中明白过来,抬手将鬓边青丝掖到耳后,不动神色地又拨了些许到肩前,挡住了那块红色印记,口中淡淡道:“风一姑娘招待周全,自然是好的。灵岚姑娘在风秋山庄也住了些许日子,难道不觉得么?”   灵岚托腮,一双凤眼上抬,含笑道:“苏姑娘所言甚是。只是风秋山庄这般大,不知何人如此福气负责招待江湖第一美人?瞧这火候,该是昨晚的事罢。”说着,叹了口气,佯愁道,“可惜昨晚灵岚孤枕难眠,倒显得凄凉了。”   华以沫闻言,正喝茶的手一顿。   而苏尘儿沉默了片刻,方避开了灵岚的话,道:“灵岚姑娘这般美貌,怎会凄凉,倒是取笑晚辈了。”   灵岚叹了口气。摇头道:“一大把年纪了,不比你们啊。”   “江湖上的妖女灵岚,追求者万千,若听得姑娘凄凉,不懊恼而亡?”   一个带笑的声音遥遥传来。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背着手,含笑朝她们这一桌走来。   “原来是百晓生。”灵岚眉梢一挑,“倒是好久不见。”   百晓生来到几人面前,有礼地微微鞠了个躬,笑道:“的确好久不见。本想寻个清静的地方,怕那些人逮着我掏些秘密,不曾想遇见了熟人。不知在下可否有幸入座?”   华以沫见到百晓生时眼底波光微微晃了晃,想起自己答应过白渊的事,点头应了:“也算是旧识,不必客气。”   百晓生这才坐到了灵岚的旁边。   “你秘密这般多,不如分享几个?”灵岚笑着敲了瞧杯沿。   百晓生苦闷着脸道:“灵岚姑娘便饶了我小生罢。”   众人见百晓生这般模样,倒是一笑了之。   “方才一来便听灵岚姑娘在感慨,倒好奇得很。”百晓生恢复了正经神色,笑着开口道。   “美人尚且迟暮,我又并非不老不死之身。”顿了顿,灵岚似想到什么一般,向华以沫使了个媚眼,“说起来,华姑娘也是精通医术,不知有何驻颜之法,也让灵岚学学?”   华以沫沉吟了番,正经道:“方法倒是的确有。”   “噢?”灵岚眼里发出亮光来。   华以沫轻轻笑了笑:“只需寻个水晶棺,躺在里面。我有一种药物,可缓其身体机能,犹如沉睡一般。纵是放个百来年,容貌也无二。”   灵岚一怔,下一刻没好气道:“这岂非太没意思,躺着纵是美若天仙也无人欣赏,醒来早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何苦来?”   “那也无法。两全其美之事向来难有。”华以沫说着,拈了块糕点送入唇中。   糕点入口即化,味道倒的确好得很。   “不知采儿姑娘如何了?”一旁的苏尘儿想起此事,开口问道。   百晓生眉间闪过一丝踟蹰,顿了顿方道:“多谢苏姑娘关心。阿奴姑娘走前已将药配好,采儿服下后并无大碍。只是许是中毒时日过长,身子还有些虚。”   “等婚事完,我恰巧也要路过百晓楼,便同你去一趟罢。若是留了病根,就不好了。”华以沫忽然道。   百晓生闻言,心头一喜:“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有劳华姑娘。”   “江湖人说鬼医冷酷无情,如今瞧来分明贴心得很。”灵岚轻笑道。   “江湖传言,怎可尽信?”华以沫唇角现了弧度,意味深长地望了灵岚一眼。   灵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正欲说什么,阿奴方巧站了起来去够对面的食物,抬眼间无意瞥见不远处的人,惊讶道:“咦,这不是白宫主么?”   白渊依旧戴着白玉面具,露出冷峻的一抹薄唇。此刻听到阿奴的声音,朝华以沫等人望过来,神色间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视线便落在了百晓生身上。她脚步顿了顿,忽然低头轻轻地朝身旁的落奎说了句什么,然后便朝华以沫走来。   百晓生看到白渊,神色闪过一丝尴尬,却很快被压了去,伸手取了茶杯低头饮茶。   “原来是诸位,不曾想这么快又碰上了。”白渊带着落奎在阿奴身旁落了座,朝华以沫等人招呼道。   “白宫主竟也过来参加婚礼,倒让我等也有些诧异。”   华以沫说的也是实话。荣雪宫虽是江湖上颇为庞大的势力,却一向低调。没想到这次荣雪宫宫主亲自前来,怎能不令人惊奇。   “几年前我曾与风一啸曾有过交情,他儿子大婚时因琐事在身才没能前来,如今长女成婚,左右也是无事,便过了来。”白渊说着,视线滑过正低头饮茶的灵岚,目光微微顿了顿,最后才落在百晓生身上,淡淡道,“至于百晓生,你打算一直护着红叶么?”   百晓生轻咳了两声,放下手中的茶杯,知晓自己理亏,低声道:“一定要赶尽杀绝么?”   “宫有宫规。”白渊冷冷道,“再说,若我没记错,身为百晓楼楼主,不能婚娶。你打算如何?金屋藏娇?”   百晓生听到白渊的话,神色一黯:“白宫主玩笑话,我只是……与红叶是朋友,不想见她受苦。”   “莫要自欺欺人。你若不放手,只会越陷越深,对你两都没有好处。”白渊直直地望着百晓生。   百晓生沉默下来。   “哎呀,这大好之日,怎尽说些这种。”灵岚的声音忽然冲了进来,将原先有些冷凝的气氛冲淡了开。   白渊闻言,缓缓望向灵岚。   眼前的陌生女子也正凝视着自己。眼角上挑,生生挑出了丝丝魅惑之意。纵是寻常这般望着,也仿佛含着情意似的。   心里没来由得有些不舒服。   白渊面具下的眉毛慢慢皱了起来。   “灵岚姑娘说得也在理。白宫主此时暂且先不要计较那些事罢。”苏尘儿见灵岚竟也像出了神一般,心底虽有些不解,却一时来不及思索,缓声劝道。   华以沫则饶有兴趣地望着眼前有些诡异的场景。   白渊听到苏尘儿的话,瞥了百晓生一眼,不再说话。   百晓生这才舒了一口气,感激地望了一眼苏尘儿,又朝灵岚笑笑。   “这位想来便是荣雪宫宫主……白渊了罢?”灵岚复开口道,视线一直胶在白渊身上。在念出白渊两字时,声音忽然低了低,一时听在众人耳中,便恍若呢喃。   “放肆!谁许你直唤我们宫主名讳的?”落奎看着眼前一脸媚色的女子,不喜道。   “噢?这名讳不本来就是用来唤的么?”灵岚笑着驳了回去。   “那也不是给你唤的!”落奎沉声道。   灵岚耸耸肩,不以为然:“嘴长在我身上,我想唤又如何?”顿了顿,灵岚的视线滑向白渊,轻笑道,“白渊……觉得可对?”   白渊听及灵岚唤她的名,心头异样更甚,却说不出来的感觉。记忆里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却很快如云雾一般消散了去。抓不住,瞧不分明。   落奎见宫主没有开口,一时有些惊讶地望向身旁,却见白渊似乎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看来你家宫主也觉得我说得对呢。”灵岚肆无忌惮地打量了白渊一眼,唇角笑意愈浓,“不知白渊在想些什么?不如说来听听?”   白渊很快回过神来,重新恢复了淡然。白玉面具下的薄唇轻启,开口道:“我只是在想,姑娘唤在下唤得这般亲热,莫非姑娘从来都是自来熟么?”   “是又如何?白渊可喜欢?”灵岚缓缓开口,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直直望进白渊的眼里。   “我与姑娘素未谋面,谈喜欢未免太过轻浮了些。”白渊语气冷淡。   灵岚闻言垂下美眸,掩去了眼底的神色,看似落寞道:“噢,是么?”顿了顿,再抬眼时,脸上重新有了笑意,“只是我本便是江湖妖女,轻浮当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白宫主又出现了~~~~   唔,话说喜宴上该是要喝酒的吧?^。^ ☆、心难自守(二)   灵岚说着话的同时,眼角微微上挑,那本便妖娆的凤眼愈发魅意丛生。   落奎瞧着灵岚用这副勾人模样对着宫主说话,好似在调戏一般,心里愈发来气,未待白渊开口,已沉着脸反驳了回去:“原来你就是妖女灵岚。只是你是否弄错了对象?若当真寂寞难耐,请移驾别处。我们宫主对你这把戏没兴趣!”   灵岚闻言,忽然不可抑制地笑起来。她微微弯□子,整个人颤得厉害,唇角微勾,笑声清脆悦耳,一下一下地仿佛挠着心窝。   落奎皱着眉,望着灵岚笑得夸张,不明白有什么好笑。她转头望向宫主,却见宫主眼神深邃地望着灵岚,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姑娘说话真是好笑。”灵岚笑了许久才堪堪停下,伸出手将眼角沁出的一滴泪揩去,再抬头时,已恢复了浅笑模样,“有兴趣没兴趣,你又不是你家宫主,怎知晓呢?指不定你家宫主就爱我这把戏。”   “你!”落奎莫名其妙被笑了一场,本就有些怒意,此时听到灵岚挑衅的话语,忍不住便骂回去。   白渊却忽然伸了伸手,止住了落奎的话语,转过头平静道:“无事,让她去。今日是风舞大婚,若是吵起来,成何体统,倒显得我荣雪宫不识礼数。”   落奎闻言,方按捺下胸中怒气,应了一声,不再开口说话。   “果然还是白渊识大体,不与小女子一般计较。”灵岚噙着笑,直直地望着白渊道。   白渊轻轻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兀自端了茶,低头抿了抿。   一时间,桌上诡异得安静下来。   “我吃完了。”灵岚的声音重新打破了寂静,“便不先陪大家了。今日街上热闹得很,不知新娘子和新郎官到哪里了,难得观摩这么大一场婚礼,该去瞧一瞧才是。”   说着,灵岚已起了身。   “我也差不多好了,一道走段罢,灵岚姑娘。”百晓生也放下手中的筷子站起了起来。同时朝华以沫等人拱了拱手,“各位,等会再会。”   “嗯。”华以沫与苏尘儿皆点了点头示意。   “阿奴妹妹,要一同与姐姐看新娘子去么?”灵岚正欲转身,忽然想起什么,低头唤了一声阿奴。   阿奴听到自己的名字,难得从饭桌上抬起了头,望向喊她的灵岚。   灵岚眼珠一转,笑着补充道:“这边街上好吃的也很多噢。”   阿奴眼睛一亮,很快弃了桌上都尝过的点心,唰地站了起来,点点头道:“我去!”   “华姑娘,那阿奴妹妹我先借走了噢。”灵岚不忘和华以沫打声招呼。   华以沫点了点头:“请便。”   灵岚的视线最后滑过正垂着眼的白渊,抿了抿唇,然后笑起来:“诸位回见。”   话落,灵岚已拉了阿奴,同百晓生一道离去。   “白宫主,别来无恙。”华以沫晃了晃手中的杯子,看着那泛着清绿的茶水沿着杯壁旋了一圈,抬头朝白渊轻笑道。   白渊点点头,淡然道:“华姑娘既与百晓生一道在,想来那件事心里已有了几成把握了?”   “白宫主莫急。”华以沫放下茶杯,微微偏了偏头,“其实有一事,在下不明,一直想问一声。不知白宫主可是对自己有甚疑惑,竟需要那东西?”   白渊目光一沉:“这个你不必管,只需取来予我便是。等三个条件一到,我自会应了你的问题。”   华以沫细细打量了白渊一眼,忽然道:“听说白宫主曾练功走火入魔,在下闻之也有些忧心。白宫主可介意让在下探一探脉?”   听到华以沫的话,其余三人似乎都有些惊讶模样。   然而白渊只顿了片刻,便摇了摇头:“不过江湖传言罢了,岂能作准?不敢劳烦华姑娘。”   “白宫主何必客气。”华以沫眼珠转了转,似笑非笑道,“在下与白宫主也算相识一场,这点小事,谈何麻烦。”   白渊不动神色地将放在桌上的手伸了回来,望着华以沫,缓缓道:“华姑娘,你太好奇了。”   华以沫闻言笑将起来,意有所指道:“谁都会好奇。我是,白宫主亦然。不是么?”   “时候不早了,落奎,我们走罢。”白渊并不理会华以沫的话,转头朝落奎道,同时站起身来。   落奎应了声,取过放在桌旁的剑,跟着站起来。   “白宫主这便走了么?”华以沫托着腮仰视着白渊道。   白渊淡淡地瞥了一眼噙着笑的华以沫,点点头,便转身离了开。   一时之间,偌大的饭桌上只剩下了华以沫同苏尘儿两人。   “为何刚才突然这么说?”苏尘儿见白渊的身影远去,才开口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假设。”华以沫转头望向苏尘儿,意味深长道,“你还记得你同我说过江湖传言白渊失踪过一年么?尘儿当时猜想,白渊应是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不可被他人知晓之事,才被百晓楼将其放置了顶楼。只是我当时疑惑,百晓楼的信誉也算不错,外泄之类的情况更不太有,为何白渊会想要取回那木匣?直到方才我突然想到另外一个可能。”   苏尘儿的神色微微一顿,转念间脑海里也随之闪过一丝灵光,想到了什么,试探性地问道:“所以你方才提出要探脉?”   “与尘儿说话,果然轻松。”华以沫笑着,望了一眼白渊消失的方向,目光流转,“我原先也只是那样觉得,不过刚才见到白渊,又生了其他念头。虽觉得有些荒唐,但好奇之下,还是忍不住试了试她。”华以沫收回视线,转而望向苏尘儿,轻声道,“我觉得,她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想要寻回。”   苏尘儿闻言,一时陷入沉吟当中。   “这般一来,我对那东西也愈发有兴趣了。”华以沫的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含笑道。   苏尘儿默了片刻,方踟蹰道:“你打算如何做?”   “方法多得是。每个人都有弱点,百晓生自然也有。”华以沫说着,站起身来,笑着朝苏尘儿道,“不过现在我更感兴趣的,是另一个人。尘儿可要同我一道去瞧瞧?”   凌迦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身火红喜衣,连束发的发冠也换了红色,长长的发带随着一头乌发在身后轻轻飘荡。那轮廓刚毅不凡,剑眉斜飞入鬓,目若炯炯。而平时紧抿着的唇边,此刻正扬着一抹温煦笑意。他不时转头望了眼身后的花轿,眼底俱是深厚情意。   路已走了过半。长长的迎亲队伍喧闹着穿过临石城,一路在众人的簇拥与欢呼声里往风秋山庄行去。   华以沫来之前倒不曾料到围观者竟有这般多,又对此事如斯热情,此时也有些后悔跑到这里。   她与苏尘儿本打算只在人群外站着。毕竟凌迦骑着马,在外头也能瞧见。只是不曾想花轿一出现在视线之处,人群便忽然往前涌去,连带着她身后的人都冲撞过来。华以沫正要躲,眼角却瞥见苏尘儿被人从她身旁冲开,下意识地往前几步伸手去拉。   触手温暖细腻。   苏尘儿方被挤着往前趔趄了几步,手上已被一只冰凉的手牵住。   苏尘儿有些惊讶地转头望过来。   两人之间隔了两三个人,彼此清亮的视线却撞到了一起。   一个白衣软衫轻飘,一个雅兰衣裙微晃。   华以沫心里一跳。   手里的温暖,霎时如火般灼烫起来,烫的自己微凉的手都仿佛沾了那热度,一路熨帖到心底。   然而到底是抓住了。   便也没有被冲开。   华以沫眼底光芒流转,染得眉梢眼角都有些柔和下来。   “小心些。”   她将苏尘儿一点点扯到身边,轻声道。   言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抬头望向迎亲的队伍。   那手,却没有放开。   苏尘儿目光微微闪了闪,不动声色地想要抽出手来。   对方却似不觉般,似乎没有松手的打算。   苏尘儿偏头望向华以沫。   对方却并没有转过头来,似乎一门心思都在眼前的骑着马的新郎身上,很是专心模样。   苏尘儿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凌迦骑着马方到了眼前。   看在华以沫眼里,倒也没了之前的怨怼迁怒。许是此时心里的愉悦所致。   那淡淡的愉悦,如同温水一般浸润过身体的每一个毛孔,舒适得身体都轻盈得像要飘起来。   “这新郎新娘真是郎才女貌啊。”   “谁说不是呢。”   身旁忽然有小声的感慨传来。   “可惜,听说新娘子身体不太好,就怕红颜薄命啊。”   “啊?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啊,我告诉你,我一个亲戚的女儿就在里面当值。据说昨晚新娘子还咳了许多血。”   华以沫闻言脸色一变。   讨论声却还在继续。   “那岂不是很可惜?”   “是啊,哎!”   “风秋山庄这么有钱,难道都医不好吗?听说风家大小姐平时管理商铺很是厉害,难道是操劳所致?”   “谁知道呢。不过要是我也娶了这么漂亮一个媳妇回家,不如隐居江湖过过小日子。这打打杀杀刀光剑影的,多烦。还要这身武功去拼杀作甚。”   “哈,我说你就算废了着一身内力,也还是没有漂亮媳妇咯。”   ……   这回,连苏尘儿也注意到了两人的交谈之声。在听到后面时,眼中神色一惊,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华以沫。   当看到华以沫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时,苏尘儿终于知晓,有些事注定要发生的,还是避免不了。   果然,片刻后,华以沫攥着苏尘儿,脚尖一点,已跃起来退出了人群,落在身后的空地上。   然后,转头望向苏尘儿。   “我想到办法了。”华以沫的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争取进行寒假里的最后一个二更吧!作者君表示23号就要回校了……(捂脸哭) ☆、心难自守(三)   华以沫看起来心情似乎很不错,微微眯起眼,打量起一身红衣的凌迦来。   坐在马上的凌迦,很快便察觉到了周围一抹不同寻常的探寻视线,下意识地往人群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素白软衫的陌生女子,正在人群之外含笑望着自己。眼底神色却恍若一个围猎者正在探寻自己手中猎物一般逼迫,咯得人心里有些不舒服。   凌迦还未来得及在记忆里搜寻这样一号人物,视线已落在了那女子身旁另一个人身上,不由得微微吃了惊。   竟是一身雅兰的苏尘儿。   凌迦的视线左右扫了扫,确定并无阮君炎的身影,心里愈发惊讶。   阮君炎的事,他自然也听说过几分,江湖之上传得甚凶,都道苏尘儿如何牺牲了自己,只为换回情郎一命。而阮君炎为夺佳人,怒闯鬼医窟,却手下子弟却皆丧命于鬼医手下。这一对只差一步便能成其佳缘的两人,终于无法再续前缘。   凌迦与阮君炎在江湖上算得上是关系颇好,也与苏尘儿有过几面之缘,一向敬佩两人品性。初闻此事时,他本欲前往相助,无奈那时风舞正染了风寒,只得一心陪护在风舞身旁,也就作罢。事后风舞也告知他苏尘儿并无危险,他才放心下来。   如今凌迦只知晓阮君炎会前来参加婚礼,却没有想到竟在此时瞧见了苏尘儿。   苏尘儿也注意到了凌迦望向自己的目光,知道他认出了自己,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凌迦坐在马上不便说话,正要跟着点头示意,原先那白衣女子的身影却忽然移了移,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凌迦微微蹙了眉。   白衣女子原先打量的目光陡然锋利起来,唇角的笑意也渐渐变得危险。   凌迦一个恍然,忽然想到了这女子是谁。   如今苏尘儿身边的人,又是个年轻女子,应是江湖传言里的鬼医不假。   江湖上认识鬼医的并不多,凌迦也是第一次见到。发现同原先想象里的并不太一样。   凌迦本以为冷酷无情的鬼医该是面无表情,脸色刚毅的女子。眼前的人,虽目光让人觉得危险,因着那张无害甚至算得上是好看的面容,并不让人害怕。   几个呼吸间,凌迦的马已然向前行去。   凌迦与华以沫视线也交错了开去。   华以沫这才往旁让了让,侧过身子,望向苏尘儿,缓缓开口道:“你认识他?”   “嗯。”苏尘儿点点头,“之前见过几面。”   “原来如此……”华以沫闻言,挑眉道,“你觉得他人如何?”   苏尘儿低头斟酌了番,回道:“性格仗义,为人正直,行事坚毅。”   “尘儿的评价看来不错嘛……”华以沫瞥了一眼凌迦远去的背影,轻轻笑起来,“那么,便去找他罢。我倒想看看,他是否真的仗义、正直、坚毅……”   苏尘儿望着华以沫线条流畅的侧面,顿了顿,方道:“你找他……作甚?”   华以沫闻言,转过头来,意有所指道:“他可能将成为风舞的丈夫,我找他有何不对?还是说,难道尘儿不想我找他?”   “我并没有这么说。”苏尘儿摇摇头,忽然开口问道,“你方才说,你想到办法了?是什么?”   华以沫听及苏尘儿问起,并不回答,反而笑着倾了倾身:“自然是救风舞的办法。”   苏尘儿瞧见华以沫逼近,身子跟着往后仰了仰,心里了然,却又不便明言,只沉吟道:“风舞不会高兴你去见凌迦。”   “她不会知道的。”华以沫指了指方过去的花轿,笑道,“她现在在花轿里,等会会在新房里,不是么?”   “她之后会知道的。”   “那是之后的事了。事成定局,又当如何?”华以沫挑了挑眉,满怀信心道。   苏尘儿闻言,却微微蹙了眉,定定地望着华以沫,并不作声。   华以沫被苏尘儿望得有些不自在:“你这般瞧我作甚?”   苏尘儿轻叹了一声,才道:“你若是为难了凌迦,风舞与你……许是会生些罅隙,闹得彼此都不愉快。你便不担心?”   华以沫没想到苏尘儿竟在考虑这个,神色微微一顿,却又转而现出清傲之色来:“我做事,一向只凭自己心意。我觉得这样才对彼此都好,虽算不得两全其美的法子,却也足够差强人意。难道要因着风舞的性子看着她死么?哼,她要生气,便让她生气好了!”   “那便随你罢。”   苏尘儿瞧见华以沫的神色,心里没来由得松了松,连带着声音也变软了些。   两人说着,随着迎亲队伍一道回了风秋山庄。   当她们赶到门口时,来往的宾客已然在旁堆了个水泄不通,只露出一条让新郎新娘行走的道路来。   而新郎,正搀着新娘的手,缓步往里走去。   “看来到的正是时候。”华以沫停下脚步,望着眼前两个火红喜衣的人道。   “你接下去打算如何做?”苏尘儿问道。   华以沫的目光从苏尘儿身上滑过,带了丝狡黠的笑意:“新郎送新娘进新房后,便会出来招待宾客。自然是……这半路上将人劫了。”   “……凌迦功力很高。”苏尘儿揉了揉头,无奈道,“你若是惊动了风秋山庄的人,怎么办?”   华以沫闻言,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苏尘儿,眼底浮上一抹自信:“别忘了,我可是鬼医。”顿了顿,笑道,“何况还有尘儿,不是么?”   凌迦只觉得鼻子有些痒,有想要打喷嚏的冲动,被他生生抑了下去。   当视线落在身旁女子身上时,那张坚毅的脸,也忍不住柔和下来。   这个女人,即将成为自己的妻子。与自己一生相伴。   光是想象,便已足够让他欣喜若狂。   身后的宾客簇拥着这一对新人入了山庄。   风一啸颇为感慨地在一旁望着两人的身影,唇边始终挂着笑意。片刻后,他方运了真气,朝一众宾客朗声道:“好了,现在新郎要先将新娘子送入新房。诸位大驾光临来参加小女婚礼,着实令风秋山庄蓬荜生辉。现下离拜堂尚有几个时辰,诸位先请随我来。”   来往宾客笑着应了声,便被风一啸引着来到了宴席之上。   而另一边,凌迦与风舞依旧相携着来到了东苑。   说是新房,更确切地说该是新楼才对。风一啸为了筹备女儿的婚礼,一个月前便开始在东苑赶工建造新楼。他知晓风舞性喜清雅,新楼格局也依了她的想法,布置很是雅致。楼高五层,飞檐碧瓦,玲珑精致,取名舞榭楼。   而此时,楼前挂上了两盏红灯笼,上面各自书写了偌大一个囍字。连那门上都贴了红色剪纸。喜庆的氛围极浓。   “小心些,前面就是了。”凌迦低声朝风舞道。   一旁的媒婆瞧见到了恢弘的新房,有些咋舌地打量了一番,方笑开了颜,朝凌迦道:“新郎官,到这里就好,把新娘交给我罢。”   凌迦闻言,点了点头,不忘朝风舞轻声嘱咐道:“我过去招待宾客,你先同媒婆进去等着。若是有甚不舒服,便唤里面的丫鬟。”   风舞不能言语,颔了颔首示意知晓了。   凌迦这才有些不舍地将扶着风舞的手臂递给了媒婆,自己往旁边退了一步。   “新郎官,那我先扶新娘进去了。”媒婆笑眯眯地朝凌迦招呼了声,便扶着风舞往里走去。   凌迦一路注视着两人的身影,直到门被阖上,看不见了,才转过了身,往回走。   待凌迦方走到东苑口,耳边便传来一声异响。   他下意识地往旁边瞧去。   身边不远处是座假山,方才的动静便是从假山后传来。   凌迦微微蹙了蹙眉,正犹豫间,熟悉的雅兰色衣袂从假山后微微露出些痕迹,只是眨眼间却又被假山遮挡了住。   随之响起的,是一声极轻的闷哼。   凌迦的脚步顿了顿,略一犹疑,便凝神朝假山走去。   凌迦绕过假山,出现在他视线当中的,正是苏尘儿。   只见苏尘儿蹙着眉,捂着肩头处,听到动静偏过头来,望向凌迦。   “苏姑娘?你怎会在此?”凌迦语气有些惊讶。顿了顿,他的视线瞥到了苏尘儿的手捂着的地方,“你受伤了?”   “咳咳。”苏尘儿并未说话,脸色有些苍白地咳了几声。   凌迦见苏尘儿这般模样,考虑到阮君炎的关系,不便弃之不顾,只好道:“苏姑娘,若不嫌弃,还请放下手让在下瞧一瞧伤口。”   闻言,苏尘儿的视线滑过凌迦,似是迟疑了番,方缓缓放下了手。   映入眼帘的并无甚不妥之处。凌迦疑是内伤,开口问道:“可是被打伤了?”   苏尘儿缓缓点了点头。   凌迦的眉愈发皱紧了些。   苏尘儿闻言垂下眸去,并不作声。   凌迦只当苏尘儿默认了,正要开口说话,只觉眼前人影一晃,脚步顿时趔趄了下。凌迦连忙靠住假山,让自己不至于跌倒在地。   苏尘儿微微叹了口气,直起身来。   “苏姑娘……”凌迦正诧异间,一个白色身影已出现在自己视线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会献上二更,时间嘛……咳咳,不定。约莫九十点?^。^ ☆、心难自守(四)   华以沫缓步走来,朝凌迦笑了笑:“凌迦凌公子,幸会。”   说着,华以沫已经走到了苏尘儿身旁,低声轻笑着凑在苏尘儿耳边道:“尘儿的演技倒让我大开眼界。”   苏尘儿闻言,抬眼静静地斜睨了华以沫一眼,眼底有些无奈与轻嗔。转而望向凌迦,解释道:“凌公子,对不住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才出此下策。还望凌公子听我们一言。”   想出这办法的,自然是华以沫。   今日因是风舞大婚,原先看守东苑的人倒也有一大部分被拉去帮忙了。而剩下的人,也基本上都驻守在舞榭楼附近,只剩下零星几个在路上巡逻。虽是如此,华以沫还是觉得此事不可硬来,否则就算守卫少,也势必容易惊动。因此她特意选了假山后,以遮挡来往行人的视线。   华以沫身上正好带了让人身软无力的药,只需吸上几口便足已让练武之人使不上真气。之前在首次卷进术门争斗时用过一次,方巧还剩下些许。   剩下的只等待着凌迦靠近。而唯一难办的是如何将凌迦引过来。   自然只有苏尘儿可行。   因此,华以沫事先将瓷瓶塞给了苏尘儿,让她见机拔开塞子,自己则避开以免被发现。   苏尘儿一开始并不愿答应,却还是被磨得没了办法。何况华以沫既已决定的事,鲜少能有更改的。苏尘儿也是担心若是不应了她,指不定想出什么更糟糕的法子来。   再者,有她在一旁,也顾看得了些。   等凌迦靠在假山上,知晓自己中了毒,下意识地想要运功逼出,却发现丹田之内空荡荡的,完全无法运气。   正郁卒间凌迦听到苏尘儿的解释,并未有所释怀。他只以为苏尘儿定是被鬼医所逼迫,便瞪向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的华以沫,沉声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华以沫背着双手,一身月白软衫垂立,神情轻松道:“不必这般瞧我,等听我说完,我自是会给你解药。”顿了顿,华以沫脸上的轻松渐渐褪去,再开口时,声音也变得认真了些,“你知晓风舞的身体有碍吗?”   凌迦没想到华以沫忽然提及风舞,神色一怔,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踟蹰:“你问这个作甚?”   “风舞近来有些微咳血,你可知晓?”华以沫并不回答凌迦的问题,自顾自接着问道。   凌迦闻言脸色忽变,出口的声音也有些急促:“咳血?怎么会?上回易远给舞儿看病时明明已经抑制住了病情,脸色也好转不少。”   “易远?”华以沫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好奇地重复了一遍。   “是江湖有名的大夫。”凌迦随口解释了句,复焦急地追问道,“舞儿到底怎么样了?”   “很不好。”华以沫面无表情地说着,“会死。”   凌迦一张脸陡然惨白,靠在假山上的身子微微一颤:“难怪……难怪舞儿之前不肯嫁与我,说是怕自己只会给我带来伤痛。原来是这样……”   华以沫静静地望着凌迦,等待他平复下来。   片刻后,凌迦猛然抬起头来,望向华以沫:“你现在来找我说这些,可是有了办法?”   华以沫听到凌迦问起,唇角上扬,话语却低下来,犹如喃喃:“自然是有的。”顿了顿,在凌迦眼中亮起来的同时,又道,“她若不嫁给你,三十年内不会出事。”   凌迦方燃起的欣喜,犹如被一盆冷水扑了灭,只余下灰烬。   “为何?”   “风舞的身子,无法受刺激。与你成婚生子,对她身体损伤极大。”华以沫淡淡道。   凌迦眼中浮起一层绝望。他咬着唇沉默了片刻,方缓缓道:“我如何相信你……说得是真的?”   华以沫似乎早料到凌迦会这么说,视线落在苏尘儿身上:“你若不信,大可问尘儿。她的为人,你想必也清楚。若非因风舞之事紧急,她怎会与我……狼狈为奸?”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华以沫的语气里已起了淡淡的笑意,更像是揶揄一般。   苏尘儿闻言,淡淡地瞥了华以沫一眼,眼波流转间墨瞳似明净的水面晃起一片涟漪,随之又安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她转头望向凌迦,点点头道:“她说的没错。她与风一姑娘是旧识,断不会害她。”   凌迦听到苏尘儿的确认,只觉得身子愈发软,几乎要滑落下去。   盼了许久的婚礼,难道果然只是一场梦么?   一场醒来,便要散去的美梦。   “其实,也并非只有这么一个办法。”苏尘儿见凌迦似乎有些难以接受,而华以沫只含笑在一边瞧着,代替她出了声。   “还有什么办法?”凌迦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   “这个办法牺牲也挺大了,你确定想知道么?”华以沫抱着双手,一副闲适模样。   凌迦眼中神色闪动:“你说便是。”   “你也是练武之人,该是知晓对于女子而言,适当的纯阳真气可滋润身体脉络,从而达到疗养的效果。风舞的病通俗来讲便是心脏出现了些问题,若是用此法的话大有益处。”华以沫开口说着,打量了凌迦一眼,一字一句道,“凌公子,你可懂?”   凌迦听及华以沫提到纯阳真气时微微一怔,低下头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出口的话语不禁带了些滞涩:“你的意思是……让我废了这一身功力……转练纯阳真气?”   华以沫一脸赞赏地点了点头:“凌公子真是不负在下期望,这么快便领悟了真谛。”顿了顿,含笑道,“凌公子觉得是否可行?”   凌迦张了张嘴,正要不管不顾地应下,最后却还是止住了话头,眼底滑过一抹犹疑。   “呵呵,怎么,很难决定么?”华以沫唇边的笑容多了些嘲讽的味道。   “华以沫,你总得给人点时间决定。”一旁的苏尘儿见华以沫句句相逼,忍不住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   “再不决定,外面的宾客可等得急了。”华以沫偏头淡淡道。   “非是我不愿……只是……”凌迦有些艰难地开了口,“这功法乃是我逝去的师傅所传,甚至一部分功力……也是他老人家临终之前留给我的,我才得以突破到第二层。他的遗言便是让我好生修炼至第三顶层,将其发扬光大。我若是弃之如敝履,如何对得起他在天之灵……”   苏尘儿瞧见凌迦眼底的挣扎,微微叹了口气。   华以沫显然没这么有同情心,听完凌迦所言,嗤了一声,道:“世间之事,有舍才有得。为了风舞的命,你连这个也舍不了,谈何爱她护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凌迦面色有些痛苦,浓眉几乎要揪在了一处,“为了舞儿,纵是献上我的一条命也在所不惜。只是废功,有些背世欺祖,我……”   华以沫听到凌迦的话,有些不耐烦地打了断:“你师傅都不在了,你还担心这担心那的作甚?你纵是有一千个借口,我也不管,我只在乎结果。我问你,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凌迦痛苦地闭上眼。   华以沫见状,面色冰冷下来。   “那便不要成婚好了,省得你背世欺祖。”   凌迦缓缓睁开眼,眼底挣扎:“我爱风舞……”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华以沫的目光有些凉,“选择就在你面前,该如何做,你可想好了。”   “姐夫!姐夫——”   华以沫话音方落,远处忽然隐隐响起了风苒的声音。   原来是宴席之上风一啸久不见凌迦归来,便遣了风苒来寻。   风苒料想凌迦左右不过是在去往东苑的路上,才一路找来。   苏尘儿往外望了望,压低声音朝两人道:“来不及了。凌公子,你便先想想。记得,千万不要让风一姑娘知晓。到时候你再想救她,怕她也不会同意了。”   凌迦知晓苏尘儿说得在理,点点头,应了下来。   “便多给你些时间。若是礼成之前凌公子还未想好,休怪我帮你决定了。”华以沫见风苒的身影越来越近,知道不能再拖,从怀里取出一个瓶子,伸手放在了凌迦的鼻下。   凌迦闻到瓶中刺鼻的气味,眉头微微皱了皱。然而不过几个呼吸间,不过丹田处的真气已极快地聚拢了过来。   他抬头最后望了华以沫与苏尘儿一眼,才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过身去,面色凝重地走出了假山。   风苒方踏出几步,便瞧见凌迦的身影,赶忙小跑几步来到凌迦身旁,抱怨道:“姐夫,你也太慢了些,宾客都在在催了。”   “方才路上碰见了熟人,聊了几句。”凌迦解释道。   风苒抬头望着凌迦,有些疑惑凌迦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忍不住担忧道:“姐夫,你还好吧?脸色怎么这般差。难道姐姐出了什么问题?”这个猜想让风苒的神情也紧张起来。   “你姐姐没事,不必担心。”凌迦收拾了心情,脸上勉强挂了笑,“时候不早了,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奉上!!!~~~   今晚得到的噩耗便是明日要与闺蜜聚会。意味着作者君得半夜将文屯好……   瞬间满脸血…… ☆、心难自守(五)   华以沫与苏尘儿等两人走远自后,方才从假山后现出身来。   “你方才是故意逼凌迦快些做出决定么?”苏尘儿似想起什么,忽然问道。   华以沫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这般多忌讳,若不逼紧些,指不定要纠结到何时。”   “这也不能怪他。”苏尘儿的目光落到凌迦消失的方向,缓声道,“凌迦是个孤儿,自小被他师傅楚狂刀抚养长大,相当于半个爹了。楚狂刀也是个命苦之人,本有一妻,无奈难产而死,其子又是个死胎。后捡到凌迦,待他当真如亲子一般,倒真是极好的,还将原先为亲子取的楚迦之名冠了亡妻的姓,同时将一身绝学尽囊相授。三年前楚狂刀因旧伤复发,药石难医才逝去。凌迦对这位师傅,自是极为看重,怕是与风舞相比也不遑多让。所以当初风舞才拒绝了你的提议。怕的就是要凌迦在亲情爱情之间难以抉择罢。”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娓娓道来个中缘由,沉默了片刻,方低声道:“命运哪由得了他。”言罢,脸上的沉凝一扫而光,望向苏尘儿含笑道,“若是尘儿呢,会如何选择?”   苏尘儿听到华以沫问话,边走边斜睨了她一眼,并不作声回答。   华以沫却自顾自答道:“想来尘儿既然知晓这些,还愿意帮我骗人,该是与我一样的想法罢?”   话落,便轻笑起来。   没过多久,两人便回到了宴席之上。   这么些时间耽搁下来,此时也近了正午,人声比清晨时鼎沸许多。   而原先桌上的早膳皆被撤了下去,换上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九月初的天气,日光正好,倒也显得温凉舒适。   华以沫与苏尘儿来到原先的宴席上时,阿奴与灵岚、百晓生早先一步坐在了座位上。阿奴正同灵岚说着话,眼角瞥见主人,顿时收了话头,朝华以沫招了招手,兴奋道:“主人,你们回来了!”   “嗯。”华以沫点点头,随意地开口问了句,“方才聊什么,聊得这般尽兴?”   灵岚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两人一圈。阿奴已经诚实地回答道:“方才正在聊主人和苏姑娘的事。”   华以沫正落了座,闻言顿了顿,抬头扫过灵岚,落回阿奴身旁,淡定着神色道:“我们有何好说的,你都说了些什么?”   阿奴疑惑地皱了皱眉,在灵岚笑意盎然的神色里开了口:“她提起苏姑娘脖子上的红印,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是蚊子咬的,她便笑我,说那分明是其他东西咬的。然而是什么东西,她又不告诉我。我正与她争辩来着。”   这回,连苏尘儿的动作也顿了顿。   阿奴却不自觉,反而求证般地转向苏尘儿,一脸认真道:“苏姑娘,你同我说实话,这红印到底是如何来的?”   华以沫闻言,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连一旁的百晓生,都轻咳了两声,扭过了头去,看起来憋笑憋得难受。   苏尘儿在阿奴的目光里沉默了片刻,身子也有些微微的僵硬。   “难道你真的是诳我的么?”阿奴见苏尘儿并不说话,有些不解道,“这又不是不能启齿的事,你说实话便是了。”   苏尘儿终于在笑声之中抬起头来:“晚上我睡着了,也并不知晓如何来的。”   寻常淡然的声音,如今也起了一丝涟漪,倒像是故作镇定一般。   “看来苏姑娘晚上可得小心着些。”灵岚托着腮,笑盈盈道。   “劳灵岚姑娘费心。”苏尘儿抬眼瞥了灵岚一眼,已恢复了寻常语气。   “应该的。”灵岚说着,视线意味深长地在华以沫身上转了圈,揶揄道,“华姑娘医术这般高妙,可否能瞧得出苏姑娘是被何东西给咬了?”   华以沫闻言,颇有兴趣道:“噢?好主意。”   言罢,俯身过去,凑到苏尘儿耳旁,伸手便去拨那缕青丝。   苏尘儿终于坐不住了,抬手抓了华以沫的手,压低声音道:“华以沫,别闹。”   华以沫本只是开个玩笑,抬手做做样子,自然不会将自己的“杰作”曝露在众人眼前。不曾想手方抬起,便被苏尘儿抓了住,倒是一怔。   苏尘儿低低的话语在耳边挠过,吐气如兰,加之两人又挨得近,一时馨香满怀。   华以沫心里狠狠漏跳了一拍。   眼前女子深邃的眼里,此时分明微微晃了晃,荡的整个漆黑夜空波光流转,仿佛要将人吸进去。   吸进去,再也出不来。   “咳咳。”一阵轻咳打断了华以沫的出神的思绪。   对面的灵岚唇角笑意促狭道:“华姑娘这是在察言观色么?医术果然厉害。只是……光是瞧着苏姑娘的脸,有用么?”   华以沫缓缓将手从苏尘儿松开的手里抽出来,瞥了灵岚一眼:“望闻问切,自然要先望了。至于望哪,我才是大夫,当然是我说了算。”   灵岚听到华以沫的辩解,倒觉得有趣得紧:“原来如此,倒是灵岚孤陋寡闻了。不知华姑娘可望出了结论?”   华以沫眼角扫过苏尘儿垂眸不语的样子,深吸了口气,压下有些混乱的心跳,随意扯了个理由道:“想来是尘儿初来风秋山庄,有些认床,睡不踏实,半睡半醒间挠红的。”   “噗——”百晓生正端起茶杯饮了口,还没咽下去,听到华以沫的话一时没忍住,勉强偏了头,一口喷了出来。   “咦,你怎的这般恶心。”阿奴瞧见,一脸嫌恶道。   “咳咳,对不住,在下失礼了。”百晓生呛了几声,连忙道歉。   只是……睡不踏实与挠红之间有关系吗?百晓生纳闷地想,怎么扯个理由都扯这般离谱,还不如蚊子咬来得像呢。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白渊与落奎才赶了过来。   两人甫一落座,灵岚的视线已落在了白渊身上转了圈,语气听起来颇为随意:“宫主可算来了,怕是再晚来片刻,这菜都要完了。”   白渊抬眼扫了一眼满桌丰盛的菜,头也不抬,淡淡道:“无妨。”   灵岚脸上笑容一滞,随即又展开来,只是笑意却没有抵达眼睛。她忽然执了桌上的酒壶,撩了衣袖,给自己满上了一杯,放到鼻下闻了闻,一股浓郁醇香顿时扑鼻而来。灵岚微阖着眼,顿了顿方道:“果然是陈年女儿红,风一啸倒是有心了。”   灵岚笑着,站起身来,开始给众人挨个斟酒,口中继续说着:“常言女儿红该是喜宴上的第一口酒,方能沾了喜气。”   当灵岚斟到白渊那里时,落奎伸手替白渊挡了:“宫主不会饮酒。”   灵岚轻轻噢了一声,眼梢微微上挑,一时风情无限地望向白渊:“不过一杯喜酒而已,宫主喝不得么?”   白渊注视着灵岚,片刻后伸手将落奎的手推了开去,朝她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无妨。   灵岚笑得愈发肆意,酒壶一倾,澄清的酒液便注满了酒杯。   “大家既然有缘凑了一桌,便来干上几杯。江湖无虚礼,诚意最重。大家觉得如何?”灵岚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朝众人抬了抬酒杯。   话落,一饮而尽。   华以沫饶有兴趣地望着,唇角往上勾了勾。   “灵岚姑娘说得极是。”百晓生附言了句,也将杯中的酒喝了完。   灵岚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白渊,直到她举起了酒杯,手顿了顿,方才放到了唇下。   同样状况的还有苏尘儿。   苏尘儿平日在阮家堡滴酒不沾,即便是偶尔的应酬,也都由阮君炎为她挡了去,因此碰酒的次数寥寥可计。方才灵岚亲自倒酒,碍于礼数自然不能拒绝。此时此状,神色闪过一丝踟蹰。   然而最后还是脸色平静地随着众人喝尽了。   华以沫一直留意着苏尘儿这边,将那抹踟蹰尽自收入眼中,一转念便笑了起来,软着声音同苏尘儿耳语道:“尘儿也得多沾沾这喜气才是。”   言罢,取过另一边的酒壶,为自己和苏尘儿满了上,又朝苏尘儿抬了抬酒杯,笑盈盈地望着她。   苏尘儿望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抬眼望向华以沫。   华以沫笑道:“尘儿可有难处?”   “有。”苏尘儿十分干脆地承认了。   “这酒不醉人,尘儿尽管放心。”华以沫执着酒杯,低头抿了抿,轻声道,“尘儿该不会是连这点酒也不陪我喝罢。”   苏尘儿抿了抿唇,抬手举了酒杯。   一抹淡淡晕红缓缓在白皙的脸上染开来。   酒足饭饱后的闲暇片刻,均是淡淡的私语。偶尔夹杂着几声明快的笑声,在隐隐的嘈杂声里晃开来。以此同时,天色也渐渐沉下来。余晖将天际染得橘红一片,洁白的云彩如同被上了色一般斑斓万千。   华以沫抬头看了看天色,朝众人道:“我有事离开一下。”说着,已起了身。   “我同你去。”苏尘儿忽然伸手攥了华以沫的衣袂,抬头望着她道。   一双漆黑瞳孔光彩流转,斑斓余晖尽自掉落其中。   有那么一瞬间,被染得温暖妥帖。   华以沫瞧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才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苏尘儿跟着站了起来。   “记得快些回来,大家好一道去瞧新人。”灵岚不忘招呼道。   “嗯。”华以沫随意应了声,便带着苏尘儿离开了宴席。   “尘儿可还好?”华以沫眼角瞥见苏尘儿眼里微微晕开来的雾霭,噙笑道。   苏尘儿闻言,斜了华以沫一眼,顿了顿方道:“还好。你若不敬酒的话,该会更好。”   华以沫轻笑:“既是喜宴,如何能不饮些?”   话说着,两人已经穿过了几桌宴席,遥遥地望见了一身喜衣的凌迦。   夕阳落在他身上,将那身衣服染得愈发鲜红起来。   华以沫迈步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自己总是容易倾向于细描,比预计的进度要慢了。   唔,看来要加快些整体进度了~~~   ps:明天就要去学校了我摔!   泪汪汪……估计开学会比较忙,如果更新时间不稳定的话望谅解o(╯□╰)o   有时白天没空晚上争取补起。当然还是会争取保持日更的~~~嗯,大概就这样~~ ☆、危机四伏(一)   风一啸正对着华以沫这个方向,抬眼便瞥见了她,略微一怔,连忙招呼道:“华姑娘!”   华以沫点了点头,来到了风一啸和凌迦身边,正待说话,一个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想必这位便是鬼医了。呵,倒是百闻不如一见。”   华以沫听到声音,下意识地转头去瞧。   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倒也俊朗得很,颇有一番味道在。对方一身玄青色衣袍,腰上缀着枚白玉,身姿挺拔。此时那双眼睛正饶有兴趣地望着自己,却又深得不可测。   华以沫对这样探究的目光有些厌恶,忍不住微微皱起眉来。   “这位是易远易先生。”风一啸见情形有些尴尬,缓和道,“易先生也是个大夫。”   华以沫不置可否地望了易远一眼,便转开了视线,望向风一啸。   “不知华姑娘有何事?”风一啸客气道。   “我有几句话想嘱咐下新郎官。不知风庄主可借我一用?”   “自然可以。”风一啸闻言,转头望向凌迦,却发现凌迦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禁脱口关切道,“怎么了?”   凌迦摇了摇头:“许是喝多了些,无碍。”顿了顿,“那我同华姑娘离开会,有劳爹照看了。”   风一啸点点头,有些不放心地目送了三人远去。   “新郎官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啊。”易远忽然朝风一啸道,“鬼医行事莫测,风庄主这般放心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风一啸长长叹了口气,“易先生对小女的病情了解颇深,我不急不行。”   “既如此,那易某也不便多说。风庄主自己留心些便是。”易远瞥了几人远去的身影,淡淡道。   “多谢易先生关心。”   华以沫待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便停住了脚,转头望向凌迦。   “你考虑得如何了?”   凌迦一路行来,一直沉默不语,神色很明显透露着挣扎。   “怎么,这般难么?”华以沫的声音冷下去,“若是危急关头,几个时辰纠结人早就死了。凌公子,你不要不见棺材不落泪。”   凌迦低着头,脸色有些灰败。身旁的手攥紧了,又松开,复又攥紧。   耳边依稀是逝世前师傅虚弱却欣慰的声音,他唤:“我的迦儿,你从来不叫师傅失望。接下来的路,便靠你自己了,师傅只能帮你到这。好好练武,将师傅的狂刀刀法发扬光大,然后娶个好媳妇过日子。”   只一回念间,风舞的容颜浮上心头,温柔地给自己整理衣襟,柔声嘱咐:“记得早些回来,喜袍已经做好了,等会便试试,看看尺寸如何。”那笑靥在烛火里缓缓晕成一片暖黄色的光亮。   恩如山高,爱如海深。   世间最难是抉择。   长久的沉默。   华以沫眼底浮上不耐,正欲开口,凌迦已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竟是通红。   “我知道了。”凌迦的话从齿间蹦出来,沙哑得仿佛在石头上磨砺而过,“如何废?”   华以沫闻言,弯了弯唇角:“明日午时,你来寻我,我离开之前便将药交予你。”顿了顿,华以沫瞟了凌迦一眼,不以为然道,“有法子总比没法子好。若是当真这般下去,风舞身子耗干了,你怕是连哭都没地方哭。等会回去,记得收拾好心情,拜堂可不要露了陷。另外,在没开始炼之前,不要洞房。”   言罢,华以沫不再理会,含笑转了身,朝苏尘儿道:“走罢。”   苏尘儿略带同情地望了凌迦一眼,思忖了片刻,方缓声劝了句:“凌公子,道义是死的,人是活的。至于楚狂刀的功法,来日方长,定会后继有人。”   话落,轻叹了口气,才随着华以沫离开了。   天际的日头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了攥,跳低了几分,连着余晖也黯淡了些。   只剩下凌迦寂寥的声音沐浴在微薄的残辉之下,将影子拉得极长。   华以沫的心情经此一事倒是极好。转头望见苏尘儿若有所思的脸,开口道:“尘儿还在想凌迦的事?”   “嗯。”苏尘儿抬眼扫了华以沫一眼,复垂下眸去,“凌迦肯这般牺牲,倒对风舞真是疼爱有加。可惜事情只能走到这一步。我只是在希望事情能好起来。”   “尘儿便放心罢,事情既已定了,就是好兆头。”   苏尘儿听到华以沫这番话,忍不住睨了她一眼:“你倒是想得开。”   “自然。人生在世,本就随意而为,方得恣意一场,想这么多作甚?”华以沫话语轻松,说着挑眉望向苏尘儿,“尘儿可觉得对?”   苏尘儿眼波流转,嗔了华以沫一眼,并不接话。   华以沫回去找到风一啸后,将事情半虚半实地告知了,只说让他寻本纯阳功法来,又提了凌迦的事。风一啸听到凌迦愿意自废武功为风舞转练纯阳功法的事大吃了一惊,心中也动容得很,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也大约知晓凌迦的情况,昔日楚狂刀在江湖上也算是名声赫赫,如今凌迦更是青出于蓝,而今要废掉废功,风一啸也不免有些心疼。然而风舞有救,他心中更多的还是欣喜。毕竟女儿的性命安全大大提高是件好事。且能见到凌迦这般肯为苏尘儿牺牲,风一啸更是欣慰不已。   另外,华以沫央了风一啸为她准备了些许药材,从而将凌迦体内的功法用温和的方式加以废除。若是强行用功力怕是对凌迦的资质有所损伤,会影响之后修炼纯阳功法的进度。风一啸自然满口应了,立即差了风启去着手准备。几人商量此事暂时不要让风舞知晓,怕她因不忍心从而阻挠。待一切尘埃落定,再行坦白。风一啸自然是满口应了下来。   “时候不早了,你去筹备婚礼罢,看时辰也快开始了。”华以沫将事情吩咐完,开口道。   “嗯。多谢华姑娘,往后有事但凡风秋山庄能做到的,势必相助。”风一啸朝华以沫抱了抱拳,转身有些迫不及待地快步离了开。   他得立即暗中吩咐下去,尽快寻本纯阳功法来才是。   “尘儿想去观礼么?”华以沫转过头去同苏尘儿说话,才发现她微阖了眼,手正抵着额。怔了怔,华以沫忽然轻笑了声,道:“尘儿可是酒意上来了?”   苏尘儿本在一旁等着,并未上前与两人交谈,中途却觉得有阵阵的热气从小腹往上蹿,连着脸也有些微热升腾起来,琢磨着是方才饮下的酒后劲上了来。她正待扶额休憩片刻,那边已商量了好,华以沫转过了头与自己说话,一时有些醺然的样子便映入了华以沫眼中。苏尘儿只得放下手来,无奈地睁开了眼。   “尘儿可要我扶着?”华以沫嘴上这般说着,眼底却分明带了些笑意,作势伸手去扶。   “不用。”许是因为酒劲上来有些乏,往常苏尘儿清冷的声音竟也微微带了一抹醺意。   华以沫却恍若未闻地扶住了苏尘儿,笑道:“我怕尘儿摔着,还是扶着罢。”   苏尘儿抿唇,不知是知晓推不开还是使不上力,似乎放弃了,任由华以沫扶着她。   然而这效果却好似一个疲乏之人站着还好,一旦碰了床,那疲乏反而一拥而上般,苏尘儿只觉酒意上涌得愈发厉害,忍不住便往华以沫身上靠去。   华以沫倒没想到自己伸手一扶,才几个呼吸的时间,苏尘儿便靠了过来。顿时,软玉温香满怀,苏尘儿几乎是靠在了自己胸前。那一头滑如绸缎的青丝穿过自己的手腕,掌心是温热的纤细腰肢,苏尘儿整个人仿佛都是软的。那发梢是软的。肌肤是软的。骨头是软的。华以沫不知怎得突然想起女人如水的比喻来,愈发觉得古人诚不我欺也。而垂眼瞧去,此刻那张清清冷冷的容颜,线条轮廓也软了下来。双眼微阖,泄出一地芳华。   如果平日里的苏尘儿是清傲独支的白莲,亭亭玉立,自有一股不可亵玩的姿态;此刻有些微醺的苏尘儿,便像是倒映在柔波之中的白莲,涟漪一起,微微晃动摇摆,平白添了几分清妩柔动之色来。   一时之间,华以沫凝视着怀中的苏尘儿,有些入了神。   那一腔心水,也被狂乱地搅动起来。犹如内心历经了一场狂风暴雨,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早已被席卷得花残叶落。   新娘子被牵出来的时候,很是一阵起哄。   风一啸风夫人坐在高堂之上,露出欣慰的笑意来。   风夫人自然并非风舞的亲娘。二十多年前,风一啸便依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江南首富之女,同时得到了对方家族的财力支持,得以更加迅速地发展。而对方也借助风秋山庄的势力,添了几分名声。说到底,不过是一场联姻。在之后,风一啸才与风舞的娘相遇相爱,纳为了妾。所幸风夫人出身乃是大家闺秀,懂礼晓事,脾性也和善,将失去娘亲的风舞当做己出,亲自抚养长大。   如今瞧风舞成亲,也是真心欢喜。   婚礼进行得很是顺利。   待先生喊完“送入洞房”后,围在一旁的宾客忍不住又哄笑了一声。   新娘子在先生话音方落时,便被新郎打横抱起,往新房走去。   苏尘儿在一旁安静瞧着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华以沫望着褪了酒劲重新恢复清醒的苏尘儿,忍不住还是有些感慨。   她自然知晓苏尘儿现在在想些什么。开口时,声音却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怎么?触景伤情,想到旧事了?”   苏尘儿收回了远望的视线,落到华以沫身上,眉目淡淡:“华以沫,你相信命运吗?”   华以沫听到问话一怔,随之笑起来,摇头道:“人定胜天,何况命运?”   苏尘儿望着华以沫的眼神微微软下来,神色却在有些昏暗的天色里辨不清:“果然像是你的回答。只是有时候,命运注定了,却是挣不脱的。便如风舞的病,凌迦的命。其实在一开始,我便猜到了凌迦最后的决定。他不是迂腐之辈,给他点时间,会从痛苦里走出来。这也是我之所以帮你的原因。只是我想,事情许是注定要这般,让他们经历这些,受过考验,承受挣扎,才会给他们更大的幸福。”   华以沫闻言,一时沉默了片刻,忽道:“那……尘儿你历经了考验,如今可觉得好?”   话甫一问出口,华以沫便住了嘴,脸上闪过一丝懊恼。   而心底,滑过一丝慌乱。   这句话,实在是太过令人遐想。   根本不应该……出自她的口中。   却又隐隐,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os:我是苦逼的存稿箱。   此刻作者君应该是正在回校的路上……o(╯□╰)o   寒假,别了……   我会想你的!!!(泣奔) ☆、危机四伏(二)   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微变了味。   正紧张间,一道清亮的声音突如其来地击破了华以沫与苏尘儿的暧昧气氛。   “主人!苏姑娘!原来你们也在!”   阿奴方从两人拜堂的地方出来,远远瞧见了华以沫和苏尘儿,开心地挥手喊道。   华以沫只觉得绷紧的身子瞬间松下来。   只是心里却仿佛堵了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吊在喉咙中间。   这般顿了顿,华以沫才有些阴恻恻地转头望向阿奴,语气凉凉道:“阿奴看来吃得很饱啊,喊起人来中气十足呢。”   阿奴甫一靠近,便感受到华以沫疹人的视线,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虽然不明白为何主人像是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却还是知趣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了灵岚的身后。   灵岚笑着将阿奴护在了身后,打量了华以沫与苏尘儿一眼,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两位姑娘怎没一道去闹个洞房,躲在这处角落说些什么悄悄话来着?”   “灵岚姑娘说笑了。”苏尘儿敛了神色,淡淡道,“不过随意寻了些话头,无趣得很,想来姑娘也无甚兴趣。”   “苏姑娘既这般说了,灵岚自也不便多问。”灵岚伸手将阿奴攥了出来,抬了抬眉,“她两太清静了些,阿奴可要同我一道闹闹洞房,听听墙根去?”   “听墙根?”阿奴好奇地炸了眨眼。   灵岚正欲解释,华以沫已开了口:“灵岚姑娘莫要带坏了阿奴。”   灵岚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话不是这般说,长些见识未必不好。”说着,灵岚转头朝阿奴笑了笑,“阿奴妹妹觉得如何?”   阿奴听出些各中趣味来,虽不甚明了,却还是忙不迭地点了头。   灵岚笑得愈发妖娆,伸手勾了阿奴的脖子,朝华以沫摆了摆手:“阿奴妹妹我便先替华姑娘带着。你们继续便好,不必理会我两。”   言罢,看着两人的笑容里多了些暧昧,然后带着阿奴朝新房走了去。   一时间,空气重新安静下来。   华以沫觉得有些不自在,手背在伸手微微攥了攥,方沉吟道:“左右是无事,尘儿便陪我逛逛风秋山庄罢。说来也离开了六年,明日午时便要离开,也不知何时再回来了。”   秋风微凉,吹得衣袂都轻轻拂动。   今夜星辰格外得亮,月亮也已经探出了头,洒落一地银辉。更遑论风秋山庄灯火通明,热闹得紧。   两人一路绕过宴席,往外走去,才渐渐离了些喧嚣,得了片刻清静。   约莫盏茶的时间,两人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轻微的爆破声。   华以沫下意识地顿足,抬头望去。   只见深蓝夜幕里,一朵烟花正盛然绽开,化作千朵万朵,缀亮了天际,然后悄悄隐没。   下一瞬,无数朵烟花窜上夜空,轰然盛开。   一时之间,照得两人的面目都发出流转的光彩来。   苏尘儿微微侧过头,眼角扫过华以沫仰着头的侧脸。   其实若是细细分辨,分明还是有些青涩的线条。只是眉目之间已经透出一丝清妩来。卷翘纤长的睫毛犹如一只静静停憩的蝴蝶,在烟火的光亮中投下小巧的阴影,明亮不过一瞬,然后又重新隐如黑暗。而在片刻轮换的璀璨里,那双棕色眼睛里,倒映了一整片星空,以及无数的烟火辉煌。   华以沫的神色却微微有些恍惚。   她已经快记不得,上次看烟火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而记忆里曾陪着自己看烟火的那个温柔女子,也早已在时间的尘埃里散去。   那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仿佛是上一辈子,那段短暂的、幸福的时光,每一寸里都浸染了满满的笑意。   许是因为太过圆满,所以才被收了回去。   如同眼前的烟火。愈是灿烂夺目的事物,时常愈是不可长存。美丽的背后,便只有无尽的消逝。   “很好看,不是么?”   清淡的话语在烟火交替的间隔里响起,略微惊醒了华以沫沉入记忆的思绪。   华以沫有些恍若初醒地转过头去。   映入眼里的,是如水的墨瞳,与苏尘儿脸上温润的笑意。   “很久没见过这般好看的烟火了。”苏尘儿说着,又将头转了回去,望向天空。   华以沫的神色依旧有些怔怔。   一阵风拂过。   苏尘儿长及腰际的青丝荡起一个弧度,拂过华以沫垂在身旁的手。   片刻后,华以沫唇间缓缓抿出一个笑意。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真的很好看呢。”   灿烂不过一瞬。   却在心中不朽。   翌日,华以沫很早便起了,依着昨日的约定找到风一啸。两人来到风秋山庄专门的药房。华以沫看着桌上整齐摆放好的草药,满意地点了点头,着手开始闭门制药。   风一啸按了华以沫的吩咐,派风启带人守着房门,自己则回了房间,等凌迦与风舞过来敬茶,以免风舞起疑。   两个时辰过去,药房的门才重新被打了开,华以沫神色有些疲乏地迈步走了出来。   风启见状,上前一步:“华姑娘,可顺利?”   华以沫点了点头,指了指房内:“药方我已经配好,为了将凌迦体内原先的真气全数抽去,我配了三份,一日一次,连服三日便可。不过……”华以沫沉吟了番,“风舞聪慧,若是让她瞧见,怕是会看出些端倪,因此最好暂时将一人遣开为好。至于缘由,你们自个商量着罢。”   风启听了连声道了谢,华以沫只摆了摆手,便往外走去,口中道:“时辰不早了,我与百晓生约了巳时便要离开。剩下的事便交由你们了。”   “华姑娘不如用完午膳再走不迟。”风启挽留道。   华以沫摇头拒绝:“不了。”顿了顿,朝风启道,“我在房中留了书信,等一切昭然后你帮我交给风舞罢。”   风启闻言,点头应了。   华以沫这才放心地离开,前去唤苏尘儿与阿奴准备动身离开。   华以沫与百晓生约在山庄门口会合,等她们到时,百晓生已经等在那里。一身清爽蓝衣,手上执了一把四十九骨墨竹扇,靠在石栏边上一摇一晃,视线则眺望着远方,倒是好一派潇洒之样。   听到脚步声,百晓生转过头来,正酝酿起一个谦谦笑容,阿奴的声音已经不带情面地响起:“天这么凉,我说你好端端地摇什么扇子。”   百晓生脸色一僵,正欲开口,阿奴却打量了下扇子,又将话打了断,继续道:“扇子竟然还缀白玉,财不外露听过么?万一我们遭了劫匪怎么办?”   语气充满不屑与不解。   百晓生闻言,只得讪讪地将扇子拢了:“阿奴姑娘既然不喜,在下不拿出来便是。”   阿奴这满意地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一行四人这才上了路。   马自然是风秋山庄准备的好马,线条利落,肌肉健壮,踏蹄有力。   不过一个时辰,四人已经到了临石城。   因过了午膳时间,四人也颇有些饥肠辘辘,尤其是阿奴,早就没了甚气力,又不愿啃干粮,一心将希望寄托在临石城的酒楼上。四人甫一进城门,阿奴的眼里便爆出光彩来,颇像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硬生生冲淡了原先眉眼间的疲色与苦痛。   四人随意择了一家城门附近的酒楼,将马交给迎上来的小二拴好,顺便给了些小钱帮忙喂些草料。一切交代妥当后,才上了楼,寻了个雅间坐下。   很快,菜便上了齐。   阿奴飞快地举了筷子,第一个往嘴里塞去。   其余三人也各自执了筷,开始准备用膳。   华以沫的筷子方送入口中,忽然眉头一皱,将菜吐了出来。   “等等。菜有问题。”   说着,华以沫已经握住了身旁苏尘儿的手腕,阻止了她将菜送进嘴里。   百晓生正咽到一半,闻言一张脸都卡成了猪肝色,连忙运起真气一拍胸口,方将菜吐了出来,同时“啊?”了一声,苦着一张脸道,“竟然有问题?”   而阿奴的第三筷则顿在了身前,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华以沫略带同情地望向阿奴。   阿奴的眼睛里冒出怒火,正待说话,忽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苏尘儿与百晓生同时加入了队伍,投之以同情的目光。   “菜被下了什么东西?阿奴姑娘……好像已经中招了。”苏尘儿转头问华以沫。   “应该无甚大碍,只是迷药而已。”华以沫说着,点了点桌上的几盘菜,道,“这四盘皆被滴了迷魂草的草汁。其无色无香,然尝之有甜涩之味,我也是放到嘴里才发现。”顿了顿,眼角瞟向昏迷的阿奴,微微扯了扯嘴角,意有所指道,“此事告诫我们,在外用膳切记小心,万不可太急切。”   百晓生忍住唇边的笑意,轻咳了一声掩饰:“现下可如何是好?华姑娘想来应有对策唤醒阿奴姑娘罢。”   “自然有。只是……我有些好奇……”顿了顿,华以沫压低的声音突然拔高,眼底显出嘲讽来,“是谁在班门弄斧?”   话音方落,华以沫袖子一挥,一道劲风从手中蹿出,木质的窗户不堪受力,“砰”地一声爆破开来。   与此同时,一片白色衣角在窗边一闪而过,快得仿佛像是个幻影。   百晓生也瞧见了那个人影,下意识地站起来想去追,却被华以沫伸手按了下来。   “来人轻功极好,你追了也是无用。”华以沫淡淡道。   百晓生闻言,才不甘地坐了下来,皱眉道:“到底来者何人?为何竟下迷药?”   “我倒觉得,不像是识得我们之人。至少该是不认识华以沫,否则也不会选择在她面前下药。”苏尘儿沉吟着开了口。   “尘儿说得极是。”华以沫并不见不悦之色,望了百晓生一眼,语气轻快道,“既不认识我,尘儿又不至于在江湖树敌,说不定是来寻你报仇的。”   “……”百晓生一时无法辩驳,顿了顿,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也许只是贪财劫色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吃货中枪了!╮(╯▽╰)╭   这件事是很有教训意义的!!!鸟为食亡……   阿弥陀佛。   凶残的开学期到了,各位学生党与阿鲤一道保重。 ☆、危急四伏(三)   片刻。   华以沫从容地收了刺在阿奴身上不同穴位的三根金针。   “阿奴姑娘,阿奴姑娘。”   阿奴只觉得喉咙干辣得像是要冒出火来一般,一股苦涩的味道从胃里冒上来,意识模糊之间依稀听到有个声音在唤着自己的名。她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却仿佛被噩梦靥住了般,浑身瘫软着使不上力气。   “华姑娘,阿奴姑娘在流冷汗,都一时半刻了,怎还没醒?”   百晓生见阿奴咬着唇一脸痛苦挣扎的模样,不由问起华以沫。   华以沫淡淡地瞥了阿奴一眼,重新从匣中取出一根较粗的金针,手一抬,金针便“唰”地刺在了阿奴的人中之上。   阿奴正迷瞪无力间,嘴唇上方猛然传来一股尖锐的疼痛。那痛意激得阿奴整个人都颤了一颤。下一秒,阿奴便倏地睁开了眼,堵在喉咙里的话语也如同开了匣般大声冲了出来。   “痛痛痛痛痛!”   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床边的主人,与站在旁边的苏姑娘与百晓生。   阿奴却暂时顾不得与几人说话,下意识去捂自己疼痛的嘴唇,伸出的手却被华以沫眼尖地擒了住。   “莫要弄脏了我的金针。”华以沫不以为意地开了口,伸过右手拔出了刺在阿奴人中的那根金针,放入了匣中。   金针一拔出,阿奴痛得眼泪水都要飚了出来,这次终于毫无阻碍地成功捂住了自己的嘴唇——实则是人中。   “阿奴姑娘终于醒了,可觉还好?”百晓生微微俯□关切道。   阿奴有气无力地瞪了百晓生一眼,声音透过指缝闷闷地传出来:“好什么好,你哪只眼睛瞧我像是还好的样子了?”顿了顿,阿奴似想起了什么,皱着眉毛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会在……”阿奴的视线将周围的布局打量了一番,才踟蹰道,“在客栈?”   百晓生正要细细地解释,华以沫已经面无表情地丢下了一句话:“饭菜被下毒了。”顿了顿,华以沫纠正道,“不是客栈,我们还在方才那个酒楼。”   阿奴在听到华以沫前面那句话时,已无视了后面那句,只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来回扫视着华以沫、苏尘儿与百晓生,似乎想要证明华以沫话语的准确性一般。   苏尘儿欲百晓生均贴心地点了点头,面上浮现一抹同情。   阿奴咽了咽口水,困难地回想了下晕倒前的场景,依稀记得自己刚坐下开吃不久,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片刻后,阿奴终于相信自己是在饭菜上中了招,清醒的眼里陡然迸出怒意,连捂着嘴唇的手也放了下,在被子上紧紧攥成了一个拳头,恨声道:“谁干的!”   “没有瞧清,来人身手极快,被华姑娘发现隐在窗口后,便遁走了。”百晓生解释道。   “这这这……太过分了!竟然在饭菜里下毒,玩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阿奴气得捶了下被子,几乎要咬碎了一口白牙,“要是让我捉到,定将他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百晓生瞧着阿奴身上瞬间弥漫开来的浓浓怨气,默默往后退了半步,避免触了阿奴的雷区。   “阿奴姑娘息怒,你身子方好,别动了气。”一旁的苏尘儿终于开口说了话,与此同时往外头望了一眼,同刚站起身来的华以沫商量道,“这般折腾下来天色也暗了些。临石城离下一个城镇路程有些远,天黑之前无法赶到,阿奴姑娘刚清了毒身体也有些虚弱,不如今夜在临石城歇上一宿,明日再赶路?”   “对!明日再赶!说不定那人还出现呢?不能放过了他!”   华以沫瞧着时间的确不早了,去百晓楼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便点头应了。听到阿奴中气十足的话,瞥了她一眼,凉凉道,“那我们的安全便交给你了,晚上你放哨罢。”   一行四人便在此处暂作休息。   苏尘儿去酒楼老板那要了四间房,将定金付了,这才重新回了楼上。   待苏尘儿拐过了楼梯的转角,一个身着墨色长衫的男子出现在柜台处,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同时眼角视线瞟了一眼苏尘儿消失的衣袂,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老板,要个房间。”   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   老板抬头抬头瞧见眼前脸色有些苍白的瘦弱男子,脸上笑意漾开来:“原来是秦爷,还是原来那间房么?”   被唤作秦爷的年轻男子点了点头。脸上笑意显得有些邪肆。   随着秋意越来越浓,天色也暗的越发快了些。   华以沫四人在雅间用完晚膳,便各自回房去沐浴洗漱,整顿着准备明日一天的行程。   烛火微微摇晃,红色的烛泪顺着蜡烛融下来,在烛台积起一滩凝固的烛油。然后嗤得一声熄了灭。   夜渐渐的深了。   今晚是初一,月亮细的只剩下浅浅的一个弧度,并无甚月光,夜色便显得比平时暗了许多。   阿奴坐在桌边,随着时间过去,眼皮慢慢开始往下阖,手撑着头一点一点,最后“啪”的一声,落入了臂弯之中。   沉沉睡去。   夜半三更。整个酒楼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一个身影却恍若无视眼前的黑暗,落地无声,从走廊上行走而来。明明只是脚步一迈,整个人已轻飘飘地往前了一大段路。不多时,已跨越了大半段走廊,停了下来,望着门槛下细如发丝的乌线。   黑暗如同完美的遮盖,将来人唇角的无声笑意隐藏。   一个方从青楼归来的男子,手上提了一壶酒,摇摆着身子在深夜空荡荡的大街上行走,不时往嘴里倒着酒。腰间的刀柄随着主人的晃荡撞在旁边缀着的钱袋上,遇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以及零星铜币哗啦啦的响声。   清澄的酒液顺着唇角流下来。男子咂咂嘴,高喊一声:“好酒!”   声音在万籁俱寂的空旷里遥遥地传开来,格外清晰。   走了没多久,酒壶里的酒便尽了。男子皱了皱眉,摇了摇空无一物的酒壶,叹了口气,拐过了一个转角。   眼角却瞥见一个白色人影横着身子从身旁的酒楼轻轻飘了下来。   男子浑身一震,被这类似轻功的诡异身法一惊。定睛看去,方才发现那白色人影并非是横着飘下来,而是打横着被人跑着飘了下来。只是施展轻功之人穿了一身漆黑,若非留心,当真如同隐在黑暗里一般瞧不分明。   从那一身白色衣裙瞧去,若没有特殊癖好,应是个女子不假。   那人落地后显然也没有料到突然拐角处忽然出现一个人,身子微微顿了顿。   路过的男子见黑衣人怀里的白衣女子并无动静,江湖经验丰富地他下意识地便想到了劫人,大喝一声,伸手往腰间掏去。   “哪里来的贼人!还不给大爷速速放下人来!”   雪亮的大刀蹭得便从刀鞘里抽了出来,只是与此同时,那人脚步一个踉跄,差些拿不稳手中的刀。   黑衣人反应过来,不屑地笑了笑,低声道:“原来是个酒鬼。”   言罢,也不理会,脚尖一点,人已经往另一个方向跃去。   男子见黑衣人不屑的神情,心中一怒,顿时酒也醒了一半,抬刀便往前冲去,口中不忘大喝:“你大爷的!吃我一记!”   黑衣人虽自信轻功,然距离过近也不敢将后背留给敌人,一侧身便往旁让去。   男子前冲之势过重,一刀正砍在酒楼旁的石狮上。只听轰然一声,石狮被劈得炸裂开来,震得男子虎口一酸,骂了声娘,转身望向黑衣人。   黑衣人在不曾想到引起了这般大的动静,脸色一变,也不多加纠缠,便运足气力,寻了条路便奔了过去。   华以沫睡得正沉间,窗外传来陆陆续续的嘈杂将她惊了醒。正不豫间,只听一声巨响,心头忽然闪过一丝不安,从床上跳了起来,随手取了衣架上的外衫,便往隔壁的房间奔去。   当瞧见门只虚掩了一条缝时,华以沫脸色一变再变,跨过白日门口设置的乌线,刷的推开了门。   黯淡的月色里,只有掀开的被褥静静地躺在角落。床上的人儿已不知所踪。   男子见黑衣人抱着那个白色人影眨眼间便远去,只有依稀的白色小点在黑夜里晃动,他往地上“呸”地啐了一口,将方才石狮破裂时腾起的灰尘从口中吐了出来,口中喃喃道:“跑得倒比老鼠还要快。”   言罢,一个转身正欲离去,不料背后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了个白衣女子,脸色苍白,咄咄地盯着自己,惊得他瞬间起了一层寒毛,直以为是个女鬼,几乎要脱口尖叫。   “人呢?”冰冷的声音将男子哽在喉咙里的尖叫逼了回去。   男子一把握紧了手中的大刀,不明白眼前是人是鬼,正待分辨间,白衣女子似已不耐放,猛地伸出双手,一把掐住了男子的脖颈:“人往哪边去了?快说!”   喉间的手冰冷如死尸,在这幽幽黑夜里愈发诡异,男子头发发麻得厉害,哆哆嗦嗦地抬起手,往方才黑衣人遁走的路上指了指,口中却已经发不出话来。   下一瞬,白衣女子已往前蹿去,眨眼间便消失在黑暗里。   男子脚一软,不知是酒意还是吓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跳剧烈。   “你娘的,到底是人是鬼……”   作者有话要说:学校网速差,晋江抽的不行,好不容易才发上来。   尘儿被劫了,小沫沫很生气╮(╯▽╰)╭   话说周二全天满课,若是下午如果来不及更新,会放在晚上噢~~~ ☆、危机四伏(四)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触骨生寒,有微茫的白色雾气静静缭绕在草叶之上。而月色黯淡,只堪堪将眼前方寸之地从伸手不加五指的黑暗里拖拉出来。   几乎已经快到达了自己所能施展的极限。却还是下意识地想着,快一些,再快一些。   胸腔内,一颗心剧烈跳动着。   砰砰。砰砰。仿佛要撞破整个胸口,从里面爆炸开来。   白色人影化作一道模糊的痕迹,于一瞬间划破深沉的夜色,然后重新湮入更深沉的黑夜里。   黑衣人身影极快,无声无息地穿梭在黑暗之中,虽抱了个人,却似丝毫没有阻碍一般,行动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直到几个转折后,黑衣人怀抱着手中的女子拐入一条路,最后方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月光淡淡地洒在门匾上斗大的两个鎏金字上,依稀能辨别是“秦府”两字。   黑衣人低下头。   一双漆黑如夜瞳孔静静地凝视着自己。   没有慌乱,也没有恐惧,只有淡淡的清冷在那双眼睛里沉淀,目光如此刻的秋夜般生凉。   “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方知苏姑娘不仅如传言那般美貌无双,心境竟是淡定如斯,倒让在下好生佩服。”黑衣人唇边勾起笑来,缓缓开了口,声音沙哑,正是白日酒楼里被唤作秦爷的男子。   苏尘儿闻言神色依旧,似对男子的话毫无所觉。   秦晟不再说话,打横抱着苏尘儿,以脚代手,踢开了门,迈步走了进去。   秦府院落深深,门前点了两盏灯笼,发出微微的红光。   秦晟甫一踏进府门,便扯了面上黑布。一中年男子听到动静后迎了上来,恭敬地低了头,唤道:“秦爷,可顺利?”   “自然。”秦晟笑得有些阴沉,“府里情况如何了?”   “依了秦爷的吩咐,饿了她们两日,已不像昨日闹得那般凶了。”中年男子代替秦晟将房门打了开,做了个请的姿势,“外头天凉,秦爷里面走。”   “很好。记得给我看牢些,不要漏掉一个。”秦晟点点头吩咐了声,抬脚便进了房间,走到了床边,将苏尘儿缓缓放了下。   中年男子打量了躺在床上的苏尘儿一眼,面色闪过一丝惊艳:“秦爷真是好本事,这女子不知哪里寻来?生的竟这般美貌,定能卖个好价钱……”   “她和她们不同。”秦晟打断了中年男子的话,目光有些不悦,“还有,她的事,千万保密,不可让任何人知晓。”   “是,秦爷。”中年男子闻言,连忙压低了声音应了。   “好了,没你什么事了,下去罢。”秦晟挥了挥手,将中年男子遣了下去。   门“吱呀”一声,被中年男子识趣得阖了上。   秦晟在床边坐了下来,重新低头细细端详起苏尘儿来。   室内烛火明亮,苏尘儿的面容一清二楚地呈现在秦晟面前。   柳眉如画。瞳若星辰。挺直的鼻梁与紧抿的唇线勾勒出一抹动人的倔强与冷静来,一点都不似那些寻常女子。整个人明明如弱风扶柳,却又自有一股独特的气质自眉眼处透将出来。越是打量,就越是迷人。   烛火的光晕在苏尘儿白皙洁净的肌肤上轻晃,倒映在秦晟的眼里,引得他忽觉有些嘴唇有些发干。   片刻后,秦晟伸出手,指背贴上苏尘儿的脸颊,顺着发迹一路缓缓往下滑去。   触手温热滑腻,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玉般,在手间化开。   苏尘儿口不能言,身不能动,面上不动声色,心思却早已百转了千回,思忖着应对之策。   秦晟的手一路滑至苏尘儿的下颔处,轻轻摩挲了阵。顿了顿,笑着开了口:“江湖第一美人,真是我见犹怜。”   言罢,似忽然想起什么,秦晟显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倒忘了苏姑娘被在下点了穴,初次见面,实在是失礼了。”   说着,秦晟手往下探,笑着将苏尘儿的穴道给解了。   苏尘儿却依旧静默着没有开口。   秦晟唇角弧度愈大,眼神里也带了些□的欲望:“苏姑娘既不开口,倒也无碍。春宵一刻值千金……”   话音未落,秦晟朝苏尘儿俯□子去。   苏尘儿望着眼前男子有些苍白的面孔在眼前放大,眼神一闪,人已往里滚了滚,然后猛然坐了起来。   “你知道我是谁,为何还如此冒险?你便不怕么?”苏尘儿瞧秦晟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不由沉声道。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秦晟挑眉,“怎么,苏姑娘也会怕么?”   “你何必冒这般大的风险。”苏尘儿并不理会秦晟的话,直言道,“若你足够聪明,便不要做这蠢事。”   “噢?苏姑娘可真会说话。只是……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晓?”秦晟不以为然,“在下的宅子虽没有风秋山庄大,倒也不小,藏姑娘一人可是绰绰有余了。”   苏尘儿心里生出隐隐的不安,未待再开口,秦晟已然欺进了一步,将苏尘儿逼着抵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唇角笑意邪肆:“苏姑娘,不如放心交给在下,在下定不会亏待。”   苏尘儿退无可退,眼中闪过一决绝,知晓此事难以善了,右手一翻,已将头上金簪握在了手中。   一头青丝滑落肩头,衬着雪白的肌肤,愈发灵动。   “公子何必强人所难。”苏尘儿微微仰起头,将金簪抵在喉咙之处,神色依旧淡淡,仿佛此刻正在做的不过是寻常之事一般。   秦晟望着眼前苏尘儿的模样,忽然朗声笑起来:“有趣,实在是有趣。”话落,忽然一个拂袖,有白色烟尘自袖中散出。苏尘儿见势不好,手上一用力,簪子便划过娇嫩的脖颈,飞快地沁出一溜串晶莹的血珠。然而下一瞬,手中气力一消,再无后继刺入。而便在这顿了一顿的时刻,秦晟已经一掌拍落了苏尘儿手里的金簪。   苏尘儿身子一软,便往床上倒去。   秦晟得意地笑起来:“这药据那人说好用的好,苏姑娘可得好好品味品味,不要浪费了那人的一番心意。”   苏尘儿却已经无暇开口,眉毛微微蹙起来,一时只觉一股酥麻热意从脚底开始往上烧,所过之处欲挠而不得,难耐异常,不由连额头都冒了些虚汗。   秦晟低头望着怀里脸上微微泛起粉意的苏尘儿,心中更是一动,缓缓伸出手,手指捏在了苏尘儿亵衣的腰带之上。   只轻轻一扯,那腰带松开,便露出里头一抹月白抹胸来。   蜡烛发出“剥”得一声,爆出一朵烛花。   “轰。”   一声震天巨响在寂静的黑夜里忽然响起,直震得人耳膜发疼。   秦晟听到动静,猛然自苏尘儿的颈边抬起头来,目光微变。   外头的喧闹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秦晟方下了床,房间的大门已经突然被踹了开来,发出清脆的咔嚓一声,门框从中折断开来。   秦晟望着眼前出现的女子,心中一震。   只因为那双棕色眼睛的寒意慑人心魄,如同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鬼。   华以沫的视线扫过秦晟微乱的衣襟时已然一沉,随后越过秦晟,一眼便瞥见了床上熟悉的身影。   那被锦被半掩的身子,衣衫半露,泄了丝丝春意。   华以沫脸上一白,只觉胸口如同被巨石砸中一般剧痛,双手已紧紧地攥在了一起,咬着牙,一言不发地望向秦晟。   那眼里,似要飞出利刃来,恨不得将秦晟千刀万剐。   秦晟镇定了下心神,方开口道:“原来是鬼医大驾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华以沫眼神一凛,丝毫没有与秦晟废话的打算,脚尖一点,便冲向了秦晟。   秦晟没想到华以沫这么快便动了手,身子一侧,躲过了华以沫踢过来的脚,便赤手空拳与她斗起来。   交手不过百招,秦晟心里便越来越惊。对方拳脚狠戾异常,招招取人致命穴位,且招招用尽全力而不留余地,甚至连防御都收了,只一心攻打自己,完全用的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往往自己打中她的瞬间,那挟带着雷霆之势的拳脚也同时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而即便自己放弃攻击回身去挡,两人内力互撞,也是丹田一阵激荡,双方都讨不了好。   显然对方似是极怒。   这般下来,秦晟对华以沫的忌讳却深了些。他可不希望自己把命交代在这里。   所幸片刻后,救兵便来了。   随着房间动静的加大,秦府的护卫也都纷纷赶了到。   秦晟心里一松,大声喊道:“快将刺客给我拿下!取其首级者,赏千两!”   护卫闻言,皆举起刀便朝华以沫冲过去。   华以沫一个转身,劈手窝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护卫的手,将刀一横,借着冲势一挥手便将刀锋嵌进护卫的脖子,拔出的一瞬间喷出鲜红的血来。华以沫顺势夺过那把刀,将已经失去呼吸的护卫往后一踢,后面倒了一片。与此同时,华以沫执刀一个旋转,手起刀落,将从旁边冲过来偷袭的护卫的头如同切西瓜一般轻松切了下来。   刀刀致命。刀刀见血。   华以沫白色的软衫上溅满了鲜血,眼神冰冷,如同一个罗刹般,毫不留情地收割着生命。   身上的鲜血与他人的鲜血混在一处,再也辨不清。   当那把刀刺穿最后一个护卫的喉咙时,华以沫方缓缓转过身,然后朝秦晟举起刀来。   刀锋之上,鲜血纵横,一滴滴滚落,染红了灰色的地面。   而华以沫的右手,更是沾满了血。   秦晟的脸早已煞白。   眼前女子白皙的面容之上,眼角赫然一道血迹,那面容便瞧着感觉有些狰狞起来。更遑论一身血衣地站在自己面前。而地上人头滚动,肢体遍地,端的是手法残忍至极。   五十余个护卫的尸体,堵在门口处,宛若人间地狱。   秦晟瞧着,忽然有些后悔,不应该听了那人的提议,劫走苏尘儿。   只是为时太晚。   “过来受死。”   华以沫第一次在秦晟的面前开了口。声音完全没了平时的淡然,冰冷中透着无尽的怒意与恨意。   秦晟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砰”地撞上了床沿。   下一瞬,他心头一动,已经伸出手,一把将苏尘儿拉了起来,挡在自己身前,同时反手掐住了苏尘儿的脖颈,强作镇定地望向华以沫:“你若过来,我便让她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卡得我好销魂…… ☆、危机四伏(五)   华以沫闻言,脸愈发沉下来,眼底光芒明灭,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透出一股灰蒙蒙的压抑来。薄唇抿出沉默的弧度。   而那攥着刀柄的手,骨节分明,微微暴着细微的脉络。   房间里有片刻的死寂。   秦晟见华以沫果然不再前进,心里有了几分把握,原先紧张的情绪稍有缓解,脸上重新挂上了自得的笑容:“追来得倒挺快的么。”说着,视线瞥了地上的尸体一眼,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你最好给我放下刀,否则别怪我手抖,伤了苏姑娘可不好了。”   话音方落,抵在苏尘儿脖颈间的手又紧了紧。   “咳咳。”   苏尘儿轻轻咳嗽了声。   方才被金簪划伤的地方在压迫下重新流出血来,染上了秦晟的手指。   华以沫眼神一紧,直直地望着苏尘儿白皙脖颈间的那抹刺目的红色。   “你听不懂么?”秦晟见华以沫恍若无闻,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华以沫的视线缓缓移到秦晟的脸上,望向他的目光愈发尖锐冰冷。   “快点!”   华以沫咬着唇,紧攥着刀柄的手指猛然松了开来。   刀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哐啷”一声。   望向秦晟的目光愈发尖锐冰冷。   苏尘儿听到声音,缓缓睁开了微阖的眼,似是望了一眼华以沫。   只刹那间,身子微微一颤,似又陷入痛苦之中,额间大颗冷汗滑落,顺着下颔滴落在地。鬓边青丝早已被濡湿,贴在耳旁。脸颊浮上一抹诡异的红色。   秦晟感受到苏尘儿有些灼烫的身体,含着笑将苏尘儿半搂进怀里,低头轻轻道:“苏姑娘可是有些等不及了?”   苏尘儿本只靠着秦晟的身体支撑着,本身早已没了任何气力,软若柔水,呼吸也渐渐有些沉重,只剩下一丝理智勉强撑着。   “你给她吃了什么!”华以沫忽然开了口,一字一句道。   秦晟像是听到一个笑话一般抬起头来,邪邪笑着:“鬼医姑娘这不是多此一问么?还能有什么,自然是绝好的东西。”   华以沫眉间闪过一丝阴郁。   说话间,一个人影忽然从门外飞身进来,一把利剑直指华以沫而去!   华以沫心神一时被苏尘儿牵着,加之距离又短,待察觉时剑已来到了身前,只来得及堪堪避过要害。剑尖贯穿华以沫的肩头,发出刺啦一声剑与骨头的摩擦,在安静的房间里听来格外疹人。   华以沫当即趔趄了几步,撞上了一旁的桌子。   与此同时,剑从肩头复又拔出,溅起一蓬淡淡的血雾。   秦晟见状一喜。   人影落地,正是方才那个中年男子。他脚步只一顿,便往华以沫重新刺去。   华以沫身子一翻,躲过了中年男子的攻势,然而下一瞬,中年男子的剑已然跟到,快得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剑势上挑。空气来传来布料清脆的破裂声。   华以沫连退了三大步方止了住。突然脸色一红,侧过头吐出一口血来。   那一身白衣,被染得愈发鲜艳。鲜血不断顺着手臂流下,在垂下的指尖凝成一串串水珠,滴落在地面,晕开暗红色的血渍。   中年男子重新逼了过来。   华以沫眼神一晃,身子往后弯去,手在地上一撑,躲过利剑,脚上运力,往男子狠狠踢去。   中年男子自然不会让华以沫得逞,迅速收了剑,朝下横在身前。   华以沫瞳孔微缩,脚在剑上一点,整个人便重新直起身来,俯身往前劈掌而去。   男子见状,来不及提剑,也伸出左手,迎了上去。   两人的手掌击在一处。   华以沫突然再次吐出一口血,身子往后飞去。   秦晟与中年男子飞快地对视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舒了口气。   然而变故便发生在一瞬间。   华以沫正飞到床边的屏风处,斜着的身子却忽然直起来,脚尖已经在屏风上点了点,借着冲劲飞快地往秦晟冲来。   秦晟没有料到看起来受了重伤的华以沫速度竟然这般快,又因松了心神没有防备,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华以沫一掌击中。巨大的力道顺着肩头冲过来,将他整个人击得往旁边飞去。   华以沫则一把扶住苏尘儿在离开秦晟的掌控后便软下来的身子,同时自己闷咳了几声,唇边溢出血来。   下一瞬,抬头冷冷地望向秦晟。   秦晟甫一落地,便跟着吐出了一口血。脸色愈发苍白了几分。   华以沫事先与中年男子交手时始终留了一分力,边打斗边寻找着机会,在借助被打飞的一刹那,才运了十足十的功力,飞身朝秦晟扑来。因此秦晟所受这掌并不轻。   “秦爷。”中年男子见状,连忙上前几步,扶住了秦晟。   秦晟面色难看地望向中年男子:“她受了重伤,千万不要放过,杀了她!”   “是,秦爷。”中年男子点头应了,提了剑重新转向华以沫。   华以沫在两人说话间,已将苏尘儿放在了床上,扯过一边的锦被裹好,才抬头望向两人。眼底聚了滔天怒意,翻滚在一片冰冷之中,一身染血白衣,那神色,连中年男子都看得怔了怔。   然而中年男子毕竟见多识广,很快收起心中震撼,重新杀了过去。   华以沫站着一动不动,直到剑尖已及面前,才忽然侧了身,去扣男子的手腕。男子的手顺势一沉,改而带剑刺向华以沫的胸口。   只一瞬间,两人便重新缠斗在一处。   秦晟凝神望着两人,目光阴沉。   华以沫毕竟原先所费气力较多,受伤又颇重,躲闪之间也不敢离开床边,偶尔不免中招,流下的血越来越多,脸色也愈加泛白,然对那些疼痛却似无所觉般,动作丝毫没有慢下来。   中年男子打得越久,越觉有些吃力。眼前女子面色冰冷,眼神如毒蛇般盯着自己,虽是手脚相加,一招一式却狠辣刁钻,防不胜防,心里不由暗暗叫苦也不知秦爷哪里惹来的女罗刹。只是如今骑虎难下。方才他听到动静赶来,见识到此人毫不留情的手法,知晓不能硬拼,一直在外头等候时机。果然一举击中。只是不曾想这人还如此难缠,明明内力已然虚浮,击在身上却每每含着暗劲,让他头疼不已。   躺在床上的苏尘儿只觉浑身似火燎般滚烫,像是被放入了开水之中,下面还在加着热,自己则如同置身其中的一尾鱼。而那热意之中,更是泛着微微的酥痒,挠也挠不尽。身体里像是空了一块东西,等待着被什么东西填满,难受到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拆了、卸了才好。耳边隐隐传来打斗的声音也随着时间渐渐弱了,耳膜嗡嗡作响,思绪像是漂浮了起来,游荡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周围空茫一片。   她能做的,只有紧紧攥着身上的锦被,攥得指节泛白。而嘴唇早已被咬破,染得唇色异常红艳。   “噗——”   锋利的剑刺入了皮肉之中。   鲜血顺着剑不断流下。   秦晟心中一喜,紧接着却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个女子冷着脸,屈着中指握拳狠狠地击在中年男子左边心房的某一处。   男子的眼睛陡然睁大。脸上神色一瞬间僵住。   下一秒,华以沫抬起手,轻轻推了男子一把。   轰然倒地的身体。   与依旧圆瞪的双眼。   失败来得太措手不及。让秦晟有些来不及反应。   而华以沫的目光,已经望了过来。噬骨的寒意。   秦晟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还有你。”华以沫一字一句,缓缓开了口,然后往前踏了一步。   秦晟跟着往后再退了一步,望着浑身浴血的女子,脸上褪尽了血色。   忽然,秦晟运起轻功,一个转身已夺门而出,抬脚往远方奔去。   太可怕了。这个女子。江湖传言里的鬼医。   当真如鬼魅般可怖。   华以沫望着秦晟很快消失的背影,并未去追。顿了顿,忽然转头剧烈咳嗽起来。   有血沫伴随着咳嗽溅在地上。   华以沫抬手抹去唇间的血渍,退了几步,再也支撑不住,坐在了床上。   然后低头望向苏尘儿。眼神里的冰冷渐渐融了开来,有柔和的光泛出来。   在望见苏尘儿潮红的脸时,华以沫脸上闪过一丝踟蹰,才伸出稍微干净的左手,探了探苏尘儿的脉。   脉象紊乱。内火旺盛。   华以沫眼神微微一凛。这药劲比想象里的还要重上几分。   华以沫松开了探着苏尘儿脉搏的手,转而测了测她的额头。   触手滚烫。   华以沫的视线落在苏尘儿紧紧咬着的嘴唇上,眼神微微一晃,伸手去揩苏尘儿唇角的血渍。   手指方触到苏尘儿的唇,原本紧攥着被沿的手,忽然一把握住了华以沫的手腕。   那张滚烫的脸,微微凑过来,贴在了华以沫冰凉的手心之上。然后自唇间发出一声轻吟。   华以沫的手,顿时僵了住。   苏尘儿甫一触到一抹冰凉,便觉身子一颤,浑身毛孔都舒展开了一般,不由得便往冰凉之处靠了靠。   “尘儿?”华以沫回过神来,轻轻唤了唤苏尘儿。见她没有反应,试图将手抽出来去为她把脉。不曾想手方一动,苏尘儿握着她手腕的手也跟着紧了一分。   “唔……热……”苏尘儿的意识已去了一半,只是贴着华以沫的手心,低喃了句。   言罢,身上的锦被已被踢下了几分,露出衣衫不整的肩头来。   莹白的肌肤透着一抹绯色,在被下微微敞着,如同早春之时墙边探出来的一支红梅,充满了诱惑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在12点前传了上来。晚上的网速好卡啊……我想念家里的无线了……   成功完成全勤,小红花召唤神龙!!!~~~   两个主角么,也算是大跃进,哈哈~~~   话说如果明天我没更新,那肯定是我召唤神龙去了。   如果更新了,那肯定是神龙召唤完了……   换成人话就是:最近好累啊所以如果明天恢复了些元气就更新如果没有就给自己放一天假^。^ ☆、更进一步(一)   华以沫瞧着眼前场景,眼底略略沉了沉。   苏尘儿感到自己的身子几乎要爆裂开来,血色上涌得厉害,微微不耐地动了动身子,将手中一抹冰凉愈发往脸上贴了贴。身子却因难以控制的酥/痒无力轻颤起来。   华以沫的眉紧紧皱着,知晓不能再拖,着手将锦被与苏尘儿裹了裹,一把捞起苏尘儿搂紧怀里,起身向外奔去。   秋夜的凉风在过快的速度里迎面扑来,伤口的疼痛便如抽丝般一点点浸上来,渐渐覆盖了整具身体。鲜血滴落在黑暗中,洒落地面,无声无息地化在锋利。华以沫脸上早已褪尽血色,一双眼睛却亮得可怕,在黑夜里咄咄地闪着光。当低下头时,那光便似化作了水色,在眼底缓缓流动,浸着万千情绪,深邃而不可辨。   怀里的苏尘儿忽然微微睁开了眼。   面上拂过的凉风将苏尘儿的神智吹得清醒了些。她有些费力地抬眼,华以沫的面容便在漆黑夜色里映入眼帘。   那张苍白如雪的脸上,几抹血痕依旧赫然布在其上,已然微微干涸得结了血褐色的痂。沾了鲜血的唇异常红艳,紧抿成一条线,是用力的弧度。深棕色的瞳孔里,倒映出自己有些虚弱的模样,而眼底则光华流转,有显而易见的焦虑与紧张。而此刻瞧见自己醒来,那人神色却有些措手不察,微微怔忪了片刻。   华以沫的唇松了松,又闭了上,直到几个呼吸后,似乎才拾回了语言,声音有些喑哑地开了口,是劝慰的语言:“再忍忍,马上便到酒楼了。”   苏尘儿眼底一抹微红稍稍褪了去些,神色柔软地望着华以沫,困难地点了点头。   华以沫被望得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的想要偏开视线,却又有些不舍,唇便抿得愈发紧,与苏尘儿对视着,望着眼前这张日益熟悉的绝色面容,心里像是流过一阵暖流,微微发烫。   苏尘儿这般清醒的时间并未持续多久,更滚烫的热意自身体/内部犹如潮/水般扑打而来。每一分一秒的忍耐都成为苦痛的煎熬。那痒意渐渐化成了针刺般的疼,在身体/里穿梭行走。苏尘儿眼中划过一丝痛苦,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攥住了华以沫身前的衣襟,一头扎进了华以沫的怀里,身子则有些蜷缩起来。   华以沫出来得急,只披了一件轻薄的软衫,因沾了血早就贴在了身体上。此刻苏尘儿甫一贴近,能清楚感受到对方身体上散发出来的热意高的骇人。那露出的侧脸上充溢的血色也愈发多。华以沫心里一紧,咬牙又加快了脚步。只是毕竟受伤太重,又抱了个人,体内真气早已消耗得差不多了,完全只是凭借一口气吊着,因此自是不能与追时相较,充其量不过比跑步快了些许罢了。   随着时间的增长,苏尘儿身子早已被沁出的汗湿透,眼睛紧闭,睫毛颤得厉害。整个人如凌冽寒风中独立枝头的白色小花,根茎摇摆,花瓣在风里片片颤动,娇弱无助地趴伏在华以沫的怀里,身上却有一丝情yu的气息在夜空里轻轻飘散开来,隐在紧蹙的眉间、霞红的眼角、紧咬的贝齿之中。   当华以沫终于到了酒楼,将苏尘儿放到自己房间床上的时候,才舒了口气。勉强强撑着的身子也跟着晃了晃。华以沫连忙撑住了床帏,缓了缓,方才将身上血衣脱了,随手扔在了地上。   华以沫就势坐了下来,掀开裹在苏尘儿身上的被褥。正要去探苏尘儿的脉象,神色却是一震。   因一路的奔跑,苏尘儿的亵衣早就有些散落,露出月白色的抹胸来。原本白皙的肤色绯红如霞。似是感受到火热的皮肤触到微凉空气,苏尘儿的身子动了动,下意识地便伸手去扯身上仅存的衣物。   华以沫一惊,连忙俯身一把按住了苏尘儿。   然而华以沫没有料到的是,她冰凉的手触到苏尘儿滚烫肌肤的一瞬间,苏尘儿口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喘/息。   只一个呼吸间,苏尘儿的手已然攀上了华以沫的脖颈,整个身子都贴了上来。   华以沫一时没有防备,又因失血过多身子虚弱竟被扯得倒在了苏尘儿的身上,微凉的身子便与身前的滚烫密切贴/合在一处。   两个人同时颤了颤。   苏尘儿只觉得身子的火热似是寻到了一个通道,那凉意在针刺般的疼痛中安抚而过,舒/适得让人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贴得更紧,恨不得揉/进身体/里去。   华以沫却在苏尘儿身体贴上时被震得思绪一断,脑中轰然一片空白。   再回过神来时,苏尘儿已紧紧圈住了自己的腰,头则抵在自己的肩窝之处,身子依旧在轻轻颤抖。   火热顺着彼此紧贴的肌肤传过来,如同一把烈火。   燃烧只需一个瞬间。   华以沫眼中幽光暗了暗,喉咙有些干涩。   微重的喘息声在耳边回绕,带着十足热意,熏得耳垂微微的红。华以沫顿了顿,方抬起手拍了拍苏尘儿的背,哑声唤了句:“尘儿。”   “嗯……”回应她的,是一声低低的呻/吟。声音如同一根极细的线,一圈圈在心尖缠绕,连绵成白色的雾,朦胧暧昧。早已失了清醒时的冷清,而是腻人的粘、婉转的柔。   下一瞬,脖颈上忽然贴了抹带着火热的柔软。   华以沫眼中波光骤然剧烈晃动起来,一把抓住了苏尘儿腰间的亵衣,眼睛不敢置信地睁了大。   花朵片片皆是幽香,随之化成一滩水,而自己仿佛泅浮在水里,顺着水流晃动沉浮,水漫过耳鼻,胸口紧得仿佛就要窒息。   明明知晓只需一个推开,便能重新浮上岸来。心底却有个声音阻止着。   许是贪恋这片刻的温存。就舍不得再推开。   即便只是一秒。   那一刻,华以沫脑中的迷雾瞬间退散开来,露出清明的灵台。   之前所有的纠结与慌乱,紧张与不安,眷恋与霸占,都似乎有了更加确切的解释。   华以沫微微偏过了头。   目光复杂而挣扎。   只是踟蹰了短短一个瞬间,华以沫的身子便往后仰了仰,迅速地伸出双手,点住了苏尘儿的穴。   当华以沫取了金针回到床上时,苏尘儿的唇又重新咬了破,脸上诡异地涨红,身子因不能动弹,汗水流的愈发多,整个人如同方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华以沫微微蹙了蹙眉,眼底闪过一丝不忍。随之将木匣打开,拈了三根金针,手起针落,已飞快地刺在了苏尘儿的三处穴位之上。   与此同时,解开了苏尘儿的穴位,以免接下来的血液疏散收到阻碍。   苏尘儿的身子方能动弹,手已紧紧攥了身下的被褥,脸上痛苦缓缓浮上来。   华以沫脸色线条紧绷,也不停顿,手上又是三根金针下落。   甫一缩回手,华以沫的眼前忽然黑了黑,坐在床边的身体也微微一晃。   施金针本是极耗心神之事,华以沫此刻的状态本不适合如此,然而时间紧迫,别无他法。她只能强自镇定心神,咬着牙,低头凝神观察着苏尘儿的情况。   苏尘儿脸上潮红在六根金针施展下已略微退了些许。华以沫正要松口气,下一瞬,苏尘儿身子一抖,唇角忽然流下一丝血来。   华以沫手一颤,伸手按住苏尘儿的手腕,皱眉测了脉象,眼中随之闪过一丝不安。   顿了顿,华以沫抬了手,抚在了苏尘儿的小腹之上。   在华以沫搭上苏尘儿小腹的瞬间,苏尘儿猛然睁开了眼。   那漆黑的瞳孔边缘,有隐隐的红光闪烁,宛若妖魅。   华以沫深吸口气,极力提了体内仅存的真气,运在了手心之上,将之缓缓注到苏尘儿体内。   那些真气顺着经脉从小腹向苏尘儿四肢衍生开去。   另一边,已又拈了一根金针,深吸了口气,刺在了苏尘儿的情yu穴上。   苏尘儿整个人剧烈一颤。   片刻后,终于重新平静下来。   华以沫依旧没有松手,将最后的真气渡向苏尘儿。这霸道□极损身体,若是不加以调养,或许会落了病根。   外头天际已现了一抹鱼肚白。   这般过了片刻,华以沫忽然脸色一变,转头一口鲜血已喷在了床边的帷帐之上。   白色的帷帐沾了鲜血,格外醒目。   “咳咳……”华以沫伸手捂了嘴,剧烈咳嗽起来。一张脸白得不似活人,当真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一般。   床上的苏尘儿呼吸已渐渐趋于平缓。   那眼皮动了动,然后缓缓掀了开来。   华以沫感觉自己几乎要把整个肺都咳嗽出来一般,手心一片滑腻的湿润,纵是想想也知晓是什么。正难受间,一抹温热的触觉忽然覆住了自己放在床边的另一只手。   华以沫侧头,正望进苏尘儿漆黑如墨的眼睛里。   见状,华以沫心里一松,望着苏尘儿,唇角缓缓抿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来。   “你……”苏尘儿正待开口,却见华以沫只对自己轻轻笑了笑,下一瞬已经身子一歪,倒头朝自己晕过来。   原先捂在唇边的手也瘫软在床上。   手心赫然一滩淋漓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了好久,也改了好久。   如果你以为在春药下就有肉吃了,那你就错了^。^   不过发展是肯定有的。温存也挺好嘛。   肉肉什么的,大家不要急。待我炖得再鲜美一些~~~   PS:刚才竟然被锁了!!!太令人震惊了……害得我差些发不上来╮(╯▽╰)╭ ☆、更进一步(二)   华以沫再睁眼醒来时,已是三日后的午时。   日光从支起的窗户处透进来,晃得甫一睁眼的华以沫将眼又重新微微眯了起来。   正适应间,已经有一只手伸了过来,贴了贴她的额际,熟悉的冷香飘入鼻间。   华以沫的睫毛颤了颤。   “醒了?可要喝水?”   苏尘儿望着终于醒转过来的华以沫,轻声问道。虽是问话,却已经收回手,起身去倒水。   华以沫偏头望向苏尘儿的背影,日光将那一袭水蓝色长裙晃得波光粼粼。那绰约身姿在桌旁顿了顿,便重新转身朝床边走来,手中已执了一个杯子。   华以沫的视线上挑,那漆黑瞳孔里的神色有些柔软,却依旧深邃得辨不清。那轮廓在镀上一层薄薄光晕后微微晕开来,看起来平添了几许温暖意味。华以沫看着苏尘儿在床沿坐下来,俯身便来托自己。   华以沫的眼睛眨了眨,随之垂下眼去,敛了眼底的神色,顺着苏尘儿的手仰起头,将杯中水喝尽了。   “可觉得好些?”苏尘儿收回空杯,低头问道。   “嗯。”华以沫将视线从苏尘儿身上偏了开,低低应了一声。   空气里弥漫开来一股难以言明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你昏迷了三日。”苏尘儿忽然开了口,声音又放软了些,“大夫说你失血过多,后来又起了高烧,很是危险。”   “是么?”华以沫听着却无甚大的反应,只淡淡地反问了句。   “嗯。大家都很担心你。”苏尘儿将抬手将华以沫身侧的被子掖也掖好,缓声道,“尤其是阿奴,她很自责。”   华以沫闻言,视线停在苏尘儿身上,凝视了她片刻,忽然轻轻笑了笑:“那尘儿呢,也有很担心么?”   苏尘儿掖被的手一顿,眼睛却未抬,并没有与华以沫对视,只道:“自然。”顿了顿,似踟蹰了下,才补充道,“我……很惊讶。其实你远不必这般。”   听及苏尘儿提起,华以沫眼中闪过一丝戾气,说出的话便显得有些狠意:“你是我的人,岂能让别人给欺负了。”顿了顿,又道,“上次让他给逃了,若是让我逮住……”下面的话并未再说下去,却已经不言而喻。华以沫抿了抿唇,整个人透出一股冰冷气息。   苏尘儿静静地望向华以沫半晌,才软语道:“好了,事情也过去了,便不要再动气。大夫说,你要静养才行。”   华以沫却有些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我既已醒来,自然比那劳什子大夫要有用上几百倍,那些伤口也不算什么了。”说着,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阿奴和百晓生呢?”   苏尘儿有些无奈地瞥了华以沫一眼:“还不是同你一样的念头。阿奴知晓你被那日在饭菜中下毒之人所伤,详细问了我情况,气不过,将你托与我照顾,去寻那人报仇了,说一定要将人带到你面前让你处置。我有些放心不下,便让百晓生也跟了去。”   华以沫闻言,倒是轻笑起来:“这阿奴,难得一次让我满意的。”   苏尘儿似是料到华以沫的反应,嗔了华以沫一眼,不再提这个话题,转而道:“你还是好好养着罢,这种东西,便先不要操心了。”   华以沫朝苏尘儿眨了眨眼,眉眼舒展开来:“那便麻烦尘儿段时日了。”   苏尘儿眼底划过一丝无奈:“是是,你先躺会,三日没有入食,你也该饿了。我先去帮你叫碗粥过来。”   话落,转身走了出去。   当苏尘儿重新推门拿着粥返回时,瞥眼间瞧见华以沫的神色有些怔忪,听到自己的动静,才回过神来,偏头望向自己。   “在想些什么?”苏尘儿坐了下来,将华以沫扶坐起来,随口问道。   华以沫神色陷入沉吟:“我方才有些疑惑,正在想掳走你的人是谁。那药……”说到这,华以沫忽然皱了皱眉,“那药并非一般的合/欢药,那时我想用金针逼出,方发现药性竟然十分诡异。一般合/欢药,借由人体/交/合便能疏散。我若用金针,以同样的脉络顺行也能起到疏散作用。然而发现事实上并不行。那药竟能反冲而上,我只能辅之以真气压制其在一处,再以金针反导,慢慢消之。”说着,华以沫神色有些凝重地望向苏尘儿,“也即是说,若是当时你纵与那黑衣男子行了那事,怕也无法解毒,只会逆气上涌,血管爆裂而亡。你不觉得,这实在不像一个一般采花之贼所作之事么?”   苏尘儿闻言,原本平静的脸色微微起了波澜,顿了顿,方道:“你这般说来,我倒记得那人曾与我说过,这药并非他所有,而是别人给予他的。照你这般说来,许是有一个可能……他并不知晓这药不是普通的合……欢药。”提到最后三个字时,苏尘儿的神色难得僵了僵,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赧然。她虽身在阮家堡也算的半个江湖人,却对江湖之事接触不深,这种东西只在书中瞧过,此时提及,想到了那晚的画面,不免感到有些不自在。   华以沫自然注意到了苏尘儿的反应,当即忍不住轻笑出声,故意压低声音柔柔道:“是了,若非一般合/欢药,想来以尘儿的定力,说不定还能抗过去,也不会像那晚一样乱了方寸,失了冷静……”话语越说越低,华以沫的脑海里浮现出那晚身体绯红如霞,眼底布满情/欲的苏尘儿,挣扎在药性之中,意识迷离,透出平日无法得见的无限诱/惑之色来。   苏尘儿听出华以沫话里有话,脸上神色愈发僵硬。她对那晚的记忆并不深,却也依稀知晓中了此药后女子的情况,越是记得不清楚,越是感到有些不安,却也不愿问到底那日自己是个如何状况。此时瞥见华以沫带着探究深意的目光,心中赧意更甚,只好轻咳了声,转开了望着华以沫的视线,道:“一切看来只能等人被抓来后才能知晓了。先吃粥罢,话这般多,也不怕饿么?”   华以沫闻言,笑开来:“尘儿不愿提,那便不提了。”   苏尘儿这才舀了一勺粥递到华以沫唇边。   华以沫的眼珠转了转,含笑吞了,待咽下后,方悠悠道:“这般场景,倒是第二次了呢。”   苏尘儿重新舀了一勺,听到华以沫的话,瞥了她一眼,边递过去边淡淡道:“你也知晓频率有些太高么?离荣雪宫出来不过几日,便又受了伤。”   “有江湖第一美人服侍,受伤又如何?”华以沫低头去喝粥,眼睛却带着笑意望着苏尘儿。   苏尘儿冷静地喂着粥:“你能这般想得通,倒是极好的。想来也是,你是鬼医,也不怕身上那么多伤口留疤。虽暂时瞧得恐怖些,应也会好得快,倒毫无后顾之忧。”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的话,身子一僵。   顿了顿,眼神有些幽怨地瞟向苏尘儿:“尘儿都瞧见了?”   “不脱衣服,如何给你包扎?”苏尘儿脸色淡淡,云淡风轻道,“你的亵衣跟从血水里捞起来似的。我怕你失血过多,便寻阿奴要了止血药,将伤口包扎了番。”   话这般说着,苏尘儿便想起了那日凌晨的情景。   华以沫倒下的瞬间,苏尘儿有些怔了怔。   那一刻,心里平静的湖水犹如投下了一颗小石,泛起一丝涟漪。即便在将金簪抵到自己喉咙处时都镇定如初的苏尘儿,还是觉出了些许慌乱。   尽管如此,苏尘儿毕竟是苏尘儿,很快稳定了心神,穿过半条走廊,去敲阿奴的门。   阿奴有些痛苦地揉着脖颈出来开门。因在桌上趴着一夜,听到敲门声醒来时右颈酸疼之极,开门瞧见苏尘儿,有些疑惑。不曾料到苏尘儿一开口便是:“华以沫受了伤,阿奴姑娘麻烦找下止血药罢,我给她包扎下。”阿奴正要询问,已被苏尘儿接下来的话堵了住,她道,“我知晓阿奴姑娘有许多疑问,不过事出紧急,待我先处理好再详细告知。”待阿奴将止血药取出后,苏尘儿又让阿奴先去寻个大夫过来,自己先打了热水回房。   外头天色已微微地亮了,晨光熹微,将床上躺着的人儿照了亮,额头晶莹的汗珠在光芒里泛着光。眉头紧蹙,唇线抿出隐忍的弧度,汗水流过脸上的血迹,那晶莹里便带了淡淡的血色,一路趟过鬓边,滴落在衣领处,将洁白染上了绯色。   苏尘儿的视线瞥到之前被华以沫随手扔在地上的血衣,眼神晃了晃。   脱华以沫身上的血衣,比想象中的难的多。   一些血渍已然结了痂,且与破裂开来的亵衣缝线相缠,苏尘儿的手时常顿下来,去小心地解开。然而即便如此,很多细小的血痂还是重新裂开,流出鲜艳的血,冲刷过血褐色的痂。华以沫因那些疼痛,唇边无意识的溢出一两声破碎的闷哼声,即便在没有意识的此刻,仍是习惯了忍耐。   当终于将衣服脱下的那一刻,苏尘儿的瞳孔还是微微紧了紧。   起伏玲珑的身段上,满身大大小小的刀痕与青紫,齐整划开的伤口翻出粉色的肉来,周边皆是细密沁出的汗水。而左边肩头,赫然映着一个血洞,深得可以望见森然白骨,瞧来分外疹人得很。   苏尘儿虽隐约知晓华以沫受伤颇重,却不曾想到竟会如此重,几乎难以寻到一片完好之地。   落手处理伤口时,动作便也放得愈发轻柔了些。   那眼底,几乎要溢出一声悠长叹息来。   大夫过来时,苏尘儿已经给华以沫拢好了换上的亵衣。   脉象虚弱,真气疲竭,元气已伤,怕是会留些后遗。瞧这情景,大大不妙。伤口拖得过久,想是会发炎。大夫把着脉,皱眉如斯道。   果然,当夜华以沫便开始发起了高烧。意识烧到模糊。   苏尘儿与阿奴不敢入睡,一直守在身旁,帮华以沫擦汗换绷带。百晓生充当了跑腿的,不时换着热水。   期间,阿奴知晓了事情的原委。当然,苏尘儿并未提及自己被下了□之时,只大致说了自己被白日下药之人掳走。而华以沫赶来救她,才被伤至如此。阿奴本就对下药人怀恨在心,听了自然更是气到不行,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大夫毕竟只是普通的大夫,只尽力开了些补气血与散热的药。所幸华以沫带出了一些珍贵的疗养内力的药,敷在伤口的金疮药也极为有效,才堪堪熬过了那几日。   阿奴一瞧华以沫暂时脱离了险境,已不能再等,甩手便出门去抓人,扬言要将伤人的凶手带到主人面前任她处置泄愤。   便留了苏尘儿一人照顾华以沫,直到华以沫醒来。   期间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那是阿奴走后的晚上。苏尘儿为了方便照顾华以沫,平日里都宿在华以沫的房间,在桌上靠将一宿,便算过了。   半夜里,华以沫似是入了梦靥,失声含糊地说着什么,将靠在桌上的苏尘儿惊了醒。   苏尘儿将蜡烛点燃,走近床边去瞧华以沫。   华以沫的脸上沁出些汗水来,神色似有些苦痛,身子微微晃动。   苏尘儿下意识地俯身去探华以沫的额头,怕她高烧复发。   华以沫却一把抓住了苏尘儿的手腕,然后失声大声唤了句话。   这一次,苏尘儿终于听清了。   那句话是:“尘儿,小心。”   语气慌乱失措,像是梦到了什么令人害怕的事。紧攥着苏尘儿手腕的手心里布满汗水,温度依旧冰冷。   苏尘儿望着华以沫眉间的不安,有一瞬间的晃神。   片刻后,才轻轻拍了拍华以沫的手背,柔声安抚道:已经没事了,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昨日四级成绩出来,又被虐了一次,心都碎了,没跑来更新……(为什么每次都差这么几分啊我摔!)   今日缓了一点,将这章更长了些,最近都是温情戏,大家好生瞧着~~(虐后有糖吃啊^。^) ☆、更进一步(三)   如今华以沫醒来,苏尘儿自然不会提起这个小插曲,只大致回了华以沫询问的关于她昏迷期间的事情,将粥喂了完,便又扶着她躺下,让她好生休息。   华以沫瞥了眼外头明亮的日头,望向苏尘儿:“我刚醒来,如何睡的着?”   苏尘儿淡淡道:“大夫说了,你需要多加休息。药已经在熬了,等一个时辰后你醒来,便能吃药了。”   华以沫握着被沿,叹了口气:“睡觉这种事,勉强也无用啊。”   “倘若真的睡不着,也躺着罢。”苏尘儿倒是一脸坦然。   华以沫闻言,转了转眼珠,唇边有了笑意:“不如尘儿讲个故事来听听。”   苏尘儿正将空碗放在桌上,闻言转头平静地斜睨了华以沫一眼:“这般大的人了,听甚故事。”   “为何不行?”华以沫挑了挑眉,“何况尘儿饱读诗书,想来肚子里的故事该是极多的。若是放着发了霉,岂不可惜?尘儿这般贴心之人,该不会忍心拒绝我罢?”   苏尘儿走回华以沫床边,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靠在床栏边,垂下眼来:“我何时成了贴心之人了?这般高的帽子,你也砸得过来。”   “瞧尘儿的面色疲累,想是阿奴走后留了你一个人照顾我很是吃力罢,这若还不贴心,谁来担这名?”华以沫声音轻缓,顿了顿,忽又纠正道,“啊,不对。纵是阿奴在,应该也很吃力。阿奴与我相处几年,我最是了解不过,实在是不靠谱得很。”说着,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苏尘儿闻言,唇角抿出一个淡淡笑意,并没有反驳,只道:“阿奴姑娘也是个妙人,可爱得紧。何况又无甚心机,瞧得出来是真心待你,你莫要总是埋汰她。”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的话,抬眼细细瞧着苏尘儿的眉眼,这般转了一圈,忽开口问道:“尘儿可是真心待我?”   苏尘儿有短暂的怔忪,很快便回过神来,脸色平静道:“这般时日下来,你与我也算是共患难之人,且往后时日漫长。我既已当你是朋友,自是真心待你的。”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的话,心里不知怎的泛出甜苦参半的水来,一时垂下眼。片刻后,方展了颜抬头笑道:“尘儿所言极是。”   笑意却并未达到眼底。   苏尘儿瞧着华以沫,漆黑瞳孔幽邃,忽然道:“你不是要听故事么?你既是病人,我便顺着你,讲于你一个如何?只是无甚新意,你听后怕是要怪我了。”   华以沫似是微微一怔,后点了点头,饶有意味地瞧着苏尘儿道:“尘儿愿意讲,那再好不过了,我怎会怪你?”   “那我便讲了。”苏尘儿在华以沫微弯的眉眼里开了口,如水般的清凉声音不高也不低,缓缓诉说起来,听在耳里舒服得紧,“从前有个一方城主,其妻难产而亡,勉强保住了新生的女儿,却生来便不足月,大夫言说过不得九岁怕是就要夭折。其父不舍,于城门口贴了告示,救下小女者,赏金万两。重赏之下医治之人络绎不绝,却皆束手无策。直到有一日,一年轻道士进门,说是奉了师门之命而来,无需黄金万两,只望城主造福百姓,修缮城北处的堤坝,道来年怕有水灾,那堤坝年久失修,若是挡不住,死伤百姓无数可计。为报城主之福,可替其将小女引至山门之中,让掌门收为俗世弟子,在其师门修行二十年,便可避祸。城主闻之大喜,将小女交由道士带回,带至五岁后拜入掌门门下。时日渐渐过去,女孩果真身体无恙地过了九岁的坎,并日复一日地长大,也用心吃苦地在掌门处习得一身好功力。女子师傅虽已三十出头,因修行功力甚高,瞧来却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模样,一身仙风道骨更是不凡。这般时日渐久,女子对其师悄悄芳心暗许。因生得容貌极佳,门中不少弟子示好,却被女子一一拒绝。众人虽不甘,也只道女子许是无意于他们,倒也无甚风波。直到那一年,女子已满十七。一日有人杀进山门,道是来报十年前杀妻之仇。他妻子本是十年前江湖上为恶一方之人,有一嗜好,便是性喜杀人取皮制成人皮面具收藏。后被该掌门除害。其丈夫为了复仇不知在这十年里练了何种邪法,功力竟是大增,人若枯树,面若缟素,一双眼睛也红得如同鬼魅,每招每式必取人性命,且手段极为残忍。一时之间山门里无人可抵挡,死伤极多,最后惊动了掌门,迎了出来。两人战了一日,女子的师傅终将发狂的男子制服,斩杀于当下。众人欢呼,却只有女子注意到师傅脸色不对,跟着他回到了房间,才发现师傅受伤不轻,只是一路强撑着回到自己的房间便倒了下。女子心急如焚,却也明白师傅所虑,将此事瞒了下来,暗地里日日夜夜照顾其师,直到其伤势好转。然而那半个月里,她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心思却被其师隐约察觉。掌门并未多言,只是开始疏离女子。女子心伤,被自己的情愫折磨得日渐消瘦。这般过了半年有余,其师机缘巧合下又收了个女弟子。两人虽是如常,瞧在女子眼里,却触景生情想起以往画面,每每心如刀割。终于一日,女子酩酊大醉后跑至其师处胡乱言语了番,所言皆是平日不敢言之情感。激动之处更是上前抱住了其师。其师沉默地听了完,只道她喝醉了,什么也没有多说将她推了开,甩袖离了去。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也不知被谁瞧了见,总之是渐渐传了开来。当师门长辈听闻此事,简直怒不可遏,视之为师门之大辱。自古师徒不可乱伦,本是天纲所在,只能落个唾弃悖道之名,因此决定尽快解决此事,止住悠悠众口。”说到这,苏尘儿微微顿了顿,望向华以沫。   华以沫听着正入神,感觉到苏尘儿的视线,心中一震,面上却漫不经心道:“世人自困罢了。尘儿继续说下去。我倒想知晓,此女子在故事里结果如何。”   苏尘儿整理下思绪,缓声接道:“当日,女子便被押至该派的天罚台,门派里的有些名望的几个师叔与掌门皆到了场。其中一人质问女子是否对掌门存在违背纲常的非分之想。女子并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望着其师。那师叔瞧见,便改而问身边的掌门女子告白一事是否属实。女子的师傅回望着跪在众人面前的女子,然后点头应了……女子闻言忽然笑起来,直言不讳地承认了对师傅多年的爱慕。言语真切动人,听在众人耳里,却是极为震惊。此事当是百年难有,若是真传了出去几乎能毁了一派清誉。众人本欲杀之,掌门出声阻了止,将女子来师门的原因告知,最后众人才商讨决定,将女子挑断经脉,废其一身功力,逐出师门,提前三年遣回家中。”   华以沫皱了皱眉,以为故事完了,正待开口,不曾想苏尘儿继续说了下去:“故事到这里还没有完。执行之人该是掌门。执行之时,女子直直地凝视着其师傅,男子却并无所动,冷静地执了剑,手起剑落,干净利落地挑断了女子的手经脚脉,期间连眉都没有皱一皱。女子则一直在笑,笑得泪水都流出来,落在地面,与血混在了一处。其师挑断女子最后一根经脉,弃了手中的剑,丢下一句逐出师门便毫不留念地离了去。然而纵是如此,女子也不愿离去,在被遣送途中寻机会逃了出来。因身体虚弱,历经艰难才重新上了山,身上皆是被树枝石子刮出的细小血痕,几次差些滚落山崖,最后因执着与运气才到了师门之中。她想要最后寻个答案,来到其师的住处。彼时其实师正在院子里给新收的弟子答疑,姿态如同往常待她那般从容温和。女子见之难以自制,心乱之下发出声音被两人发现。那弟子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厉声质问。女子恍若无闻地朝师傅走去,却在走近的那一刻,其师面无表情地拔出腰间的剑来。女子无视地继续靠近,最后……剑落在了女子身上。女子走近一步,剑便刺入一分。血沿着剑流下来。那把剑,十多年来皆是由女子为其师擦拭,一直削铁如泥,锋利无二,何况不过是一具肉体。此刻刺入时也顺滑得没有任何阻碍。待她走到其师面前,剑已没柄而入。女子一直望着其师的眼睛,至此时方问出了想问的话,她问,她喜欢他,可真如此令他觉得耻辱。她不懂,为何爱一个人会变成这般罪恶之事。其师缓缓松开了握着剑的手,背在了身后,依旧是她平常爱着的那副从容冷静模样,望着女子说了她在人世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说着这,苏尘儿抬起了垂眸的眼,眼神幽邃,一字一句道,“他说,世间有些感情,本来就不该让它存在。世间之事本如水流,逆者便亡。爱亦如斯。”   华以沫听完苏尘儿说完最后一个字,忽然笑出来,笑声冷然,抬眼望着苏尘儿定定道:“尘儿的故事,听来当真是不错呢。实在是发人深思得很。”   苏尘儿面色如常地站起来,淡淡道:“故事讲完了,便早些歇息罢。时候不早了,我去瞧瞧药熬得如何。”   言罢,深深地望了华以沫一眼,转身朝外走去。   华以沫唇角的笑在苏尘儿转身的瞬间蓦然消失,眼底情绪闪动地望着苏尘儿远去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门外。这般怔忪了片刻,脸上突然晃过一丝波动,眼里跟着暗下来。   低低的笑声复又在房间里响起,却丝毫没有欢乐之意。华以沫垂着眸,呢喃的话语自唇边吐露:“逆者便亡么……”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琢磨了好久的说……   唔,至于为何说故事,应该不用我说明了吧╮(╯▽╰)╭   可怜的小沫,作者君致于你深切同情。 ☆、更进一步(四)   “姑娘,小心!”   耳边响起的一声惊呼将苏尘儿飘散的思绪猛地拉了回来,与此同时指尖传来一阵灼烧之意。苏尘儿左手随之一颤,按捺下几乎要将手中瓷碗丢开的下意识冲动,垂下眸,静静的瞥了一眼瓷碗里仍在微微晃荡的褐色中药,以及被烫得泛红的食指与虎口,才将右手倾倒的药罐放回了远处。   “姑娘可还好?”有些关切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莫平怀本在二楼陪同父亲应酬,后觉得着实有些无趣,便借着尿遁下了楼来,无意瞥见酒楼院子里正在煎药的苏尘儿,一时惊艳非常,便靠在廊前柱子处呆呆地顿了足,若不注意倒也不易被发现。不曾想眼前女子有些出神,抬手倒药时,眼看碗里药已然满了起来却没有停手的打算,情急之下下意识地便向前走了几步,出声提醒。此刻随着苏尘儿的目光下落,也瞥见苏尘儿微红的左手,心里没来由得浮现出一丝关切,缓声接着道:“姑娘有些烫伤了,可需在下帮忙?”   苏尘儿转头朝出声的人望去,瞧见几步之外站着一位玉带宽袍的清秀男子,礼貌地笑着摇了摇头:“多谢公子提醒,不敢劳烦公子,已经没事了。”   莫平怀眼里落了苏尘儿笑容,只觉心中一跳,脸上微微泛了热,伸手指了指苏尘儿的左手:“可是姑娘的手……”   苏尘儿将左手的药碗换到了右手,垂下衣袖,遮了左手指尖,抬起头瞥了莫平怀一眼,唇边虽仍有着笑意,目光却寡淡:“无碍,一点小伤而已。我还有药要送,容我先告辞了。”   “姑娘……”莫平怀动了动唇,还想说些什么,尚未琢磨出措辞,便见苏尘儿已抬脚朝自己走来,脸色愈发红了红。眼见苏尘儿要擦肩而去,慌乱之下伸手便攥了苏尘儿的衣袖。   苏尘儿脚步一顿。   “不知公子还有何事?”虽然对方举止有些越礼,苏尘儿还是转头平静着声音问道。   莫平怀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拉了人家的衣服,恍若被灼烫般猛地缩回手来,有些磕绊地试图道歉:“在下失礼了,失礼了……”顿了顿,莫平怀红着脸嗫嚅道,“我只是想帮姑娘一下,没有甚恶意……真的……真的抱歉唐突了姑娘……”   苏尘儿瞧着莫平怀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神色微微缓了缓:“无事,公子好意心领了,实在不必介怀。不知唤住我有何事?”   莫平怀支吾了下,脸烫的可以,视线却一直停留在苏尘儿身上,方才鼓起勇气道:“在下永川人士,姓莫,名平怀,不知……不知姑娘芳名?”   苏尘儿听到莫平怀的话,似有些诧异,一时沉默下来,并未说话。莫平怀被瞧得有些难为情,轻咳了一声,解释道:“姑娘别误会,平怀只是……只是想与姑娘交个朋友。姑娘若是觉得太突然……不妨,不妨再说。”   苏尘儿抿了抿唇,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我知晓公子没有恶意,只是这药若再拖怕是要凉了,恕我先上楼一步,此事稍后再言罢。”   “噢,噢……姑娘,姑娘请便……”莫平怀说完,有些怔怔地望着苏尘儿点头示意后离开的背影。   苏尘儿来到三楼的住房处,推开门迈步来到床边,见华以沫已背对着自己躺下了。她在床边坐了下来,出声唤道:“华以沫?”   毫无所动的背影。似乎背影的主人已然陷入沉沉的昏睡。   然而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苏尘儿自是清楚华以沫睡眠向来浅,不可能没有听见。苏尘儿深邃的瞳孔晃过一丝无奈,伸出空着的左手去拍华以沫的肩。   左手甫一触到华以沫的肩,一只手已然在眨眼间擒住了苏尘儿的手腕。   下一瞬,华以沫缓缓转过身来,抬眼望向苏尘儿,眼底仿佛敛聚了沉沉风暴,却又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苏尘儿面色沉静,对自己手腕被攥的情形只目光微微一顿,开口时却一如平常般缓声道:“该吃药了。”   华以沫眼底慢慢浮现出一抹怒意,声音却冷静异常,直视着苏尘儿一字一句道:“我不吃。”   苏尘儿任由华以沫攥着自己的手腕,知晓挣不开,却不妄图去挣,迎着华以沫逼迫的视线,淡淡地问道:“为何不吃?”   “呵,我自是不高兴吃,还需要什么理由?”华以沫冷笑一声,唇角微勾。   苏尘儿静静地打量着华以沫,片刻后,忽然微微叹了口气,以一种难以辨别的语气喟然道:“你在生气。”顿了顿,“何必?”   华以沫眼底光芒骤然暗沉下来,左手一挥,半空中褐色药水飞溅。瓷碗落地,在地上迅速地打了一个旋,方才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与此同时,华以沫握着苏尘儿手腕的右手猛地往下攥了攥。苏尘儿坐在床沿的身子被拉扯得俯下去,隔着一层锦被贴上华以沫的怀里。华以沫挥出的左手落在苏尘儿的纤腰之上,两个人的脸几乎要碰撞在一处,只隔了寸许,近的能瞧见彼此眼里每一丝变幻情绪。   苏尘儿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瞬眼前已是华以沫近在咫尺的脸。那熟悉的眼底翻滚出大片大片的雾气,带着一股清寒之意,一眨不眨地逼视着自己。绯色双唇抿成漠然的弧度。这般沉默了片刻,方微微开启,言语如同呢喃,与眼里的温度形成强烈的反差。她道:“尘儿不是早在讲出故事之前便知我会生气么?”   苏尘儿想要起身,腰间的手却如钢铁般纹丝不动,便也放弃了徒劳的挣扎,黧黑的瞳孔沉静如水:“我的故事本只有如此。若你觉得说得不好,惹得你不喜,忘记就是了。”   “尘儿这般推脱了去,不觉得太过轻巧了么?”华以沫不依不饶。   苏尘儿静默得望着华以沫。一时间,空气也随之跟着静默下来,只能听得到两人一起一伏的清浅呼吸在房间内缭绕。这般过了半晌,苏尘儿才淡淡道:“那你这般说,又是想要如何?”   华以沫闻言,忽的笑起来,笑声如冰雪般泠然清澈,眼里却没有温度。下一刻,身子一翻,便与苏尘儿掉了个头,连人带被将苏尘儿压在了身下,脸又迫近了一分:“我想要如何,尘儿这般聪明,不是早该猜到了么?”   苏尘儿平静的眼神微微起了波澜,晃了涟漪,却很快重归了平静,声音却放软了几分,似有些无奈道:“华以沫,你可知你在做些什么?”   “自然再清楚不过。”华以沫眼神灼灼,出口的话毫无一丝犹疑。   苏尘儿看着她,声音低柔:“那你觉得方才那个故事结局如何?”   华以沫轻轻咬了咬唇,然后扯出一抹不屑的笑意来:“不如何。若那女子当真有错,错不在喜欢上她的师傅,错只错在她太过怯懦。那般下场,就算是求了答案又如何?不过又伤次心罢了。若我是那女子,定然不会做出最后愚蠢之事。”顿了顿,“不能相爱相生,不如共死共坟。”   说这话时,华以沫眼里光彩流转,一时璨若星辰,煌煌不可直视。到了最后那句,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唇中轻吐出来。她凝视着眼前的女子,目光一寸寸滑过每一个细致之处,只觉得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心里膨胀开来,一点点填满整个胸口。那浓淡恰当的柳眉如水墨,一汪深潭般的眼睛沉静而迷人,削薄的唇上淡淡绯色引人遐想。映在眼里的一切都变得美好无双。   下一瞬,华以沫话音落下,尾音尚在飘散,目光已在彼此的对视里微微闪了闪。   然后,低下了头去。   几乎是从未想象过的柔软,仿佛要在唇齿之间融化开来。满溢的香气在鼻间停留萦绕,整个人都似要飘起来一般。胸口的心跳声阵阵在耳膜鼓噪,清晰可闻。对方扑扇的睫毛扫过自己的脸颊,微微的痒。华以沫只觉那一瞬,天空似起了繁华烟火,缤纷之色耀然。世界自身旁如潮水般褪去,人却一直被拖着往另一个地方下沉,只能感觉到唇上的香软,迷惑心神。时间蓦然凝固,每一分每一秒,在那一瞬绵延至无限之中,长的望不见尽头,却又短的仿佛稍纵即逝。   稍纵即逝。便更得了眷恋。   待华以沫回过神来时,正掉进身下女子的眼里。   苏尘儿漆黑如墨的眼底一瞬之间如起了风,风声凌然。   那薄唇紧抿着,却依旧掩盖不了方才因短暂的接触而愈发显得润泽绯红。   华以沫望着苏尘儿,忽然轻笑起来。   笑声显然不同于之前,带着明显的愉悦。   苏尘儿伸手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华以沫。   这次华以沫并未阻止,任由苏尘儿将她推至一旁,含着笑瞧着苏尘儿站起来身,面无表情地将身上有些褶皱的衣袂抚了平。然后重新抬眼望向自己。   “若是胡闹够了,觉得心情好些了,那便吃药罢,我去取来。”苏尘儿淡淡言罢,转身往外走去。   “尘儿。”   在苏尘儿拉开房门的一瞬间,华以沫忽的出声唤住了苏尘儿。   苏尘儿的脚步顿了顿。   “尘儿这般,可是不介意么?”华以沫的声音自苏尘儿身后传来。   苏尘儿并未转头,保持着拉开房门的姿势,沉默了片刻,方道:“介意如何,不介意又如何?有些事既容不得选择,提这些也便无用了。”   言罢,跨门而出,并未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嗯哼,既然说了“更进一步”,大家不要急嘛,自然是会进的~~~   KISS啊!!!写得好激动~~~   说到这还是解释下,上章苏尘儿将故事的原因不是想伤小沫的心,更大的成分是想要劝说。因为知晓这样是不对的(从世俗角度而言),自然会希望对方走正确的的路。所以才退了一步,故意拐弯抹角讲了那个故事,也是不愿华以沫陷得太深。   另一方面她也是表明自己的立场是不赞成的,想让华以沫知晓这样是不可能的,能够迷途知返!咳咳……当然,结果如何,按着小沫的性子,自然是不可能的……   PS:因为最近除了上课,还要去驾校上理论课准备考试,所以更新时间真的无法把握。知晓等更新很辛苦,所以暂时只能委屈下大家了……等我将理论考完就会恢复定时更新的!^。^ ☆、更进一步(五)   及至傍晚时分,外头忽然落起雨来。雨声潺潺,细密绵延,天色便比寻常昏暗得愈发快。因了这场雨,酒楼里头喝酒吃饭的人也随之多起来。一时之间人声鼎沸,喧闹得很。   华以沫靠在床榻之上,歪着头,唇边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外多是来往的脚步声,华以沫本没有注意,耳边突然落了些细碎的言语,其中几句话却引得华以沫凝神听去。   “城西的秦爷被发现死在临石城的护城河里了,你可听说了么?”一个低沉的声音略带惊奇道。   “啊?这可是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两个时辰前的事,闹得可厉害了。前几天秦爷府上被仇家灭门的事你总知晓罢?全府上下几十口人无一人生还,几乎算得上是被血洗,连关在地牢本要卖给玉苑坊的那些姑娘也没有人幸免。当时听说没寻见秦爷的尸首,大家都以为逃了,没想到竟然也死了,啧啧。”   “看来秦爷惹上了了不得的仇家啊。”   “谁说不是呢……”   交谈的声音随着对方的离去渐渐低下去,直至再也听不清。   华以沫微微蹙起了眉,目光陷入沉思之中。   她记得那日夜晚追至尘儿的地方正是写着秦府的字样,而后来杀出来的男子也称呼逃走的墨衣男子为秦爷。对话越听到后来,越发觉得说的正是前几日夜晚拐走苏尘儿的那人,只是有些地方却有些奇怪。华以沫正思忖间,房间的门“砰”地一声被推了开。   “主人,你真的醒了!”阿奴人未至,声先到。只见门外一个粉色身影快步踏进门来,瞧见华以沫,神色一松,脸上已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几个呼吸间便到了床边。   华以沫在阿奴的声音响起时便抬眼望向门口,视线却越过阿奴落在另一个水蓝色身影上。苏尘儿的目光与华以沫一触即过,与百晓生一同跟在阿奴身后走了进来。   “主人,阿奴方回来便听苏姑娘说你中午醒转过来,倒是碰巧让我赶上了。你不知,那日瞧见你的血衣,阿奴差些没背过气去。谢天谢地,你可终于安然无恙了。不知主人可有觉得不适之处?”阿奴边说边伸手去拉华以沫的手腕。   华以沫放在床沿的手往后缩了缩,阿奴当即拉了个空。阿奴有些幽怨地抬头望向华以沫,正欲出声之时,华以沫已视线一转,斜睨向阿奴道:“你一回来便动手动脚是作甚?”   阿奴无辜地眨了眨眼:“阿奴只是想要瞧瞧主人身子可好透了。”   “噢?”华以沫音调上扬,挑眉道,“我怎么不知何时你除了甩毒针,何时已经学会医术了?”   阿奴闻言,似想到什么脸色一僵,有些尴尬地呵呵笑了几声,目光有些发虚。   “阿奴姑娘,你难道原来是不会医术么?那你前几日怎么还替我治病?”身后方站定的百晓生听到华以沫的话身子忍不住一个趔趄,不可思议地问道。   “谁,谁说我不会了!而且你这不是好好的么!”阿奴有些恼羞成怒地瞪向身后的百晓生。   其实也不怪阿奴下意识的动作,完全是这几天她装得习惯了……   百晓生果然脸色一白,低声喃喃:“难怪我总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   “那是你身体素质太差!”阿奴听到百晓生的话,忍不住辩驳,“你还好意思说,我都没有怪你,你倒来质疑我了!若非你功力不济,那个姓秦的怎么会死?”   “等等。”华以沫忽然开口打断了阿奴指责的话,神色认真地望向百晓生,“姓秦的当真在一个时辰前死了么?”   “嗯。”百晓生点点头,“这事说来话长。”   原来那日,阿奴怒意冲冲地夺门而去,正发愁从哪里开始查起那人下落,百晓生已追到了阿奴,同她道出已从苏尘儿口中得知一些情况,特意来帮她一起寻找。两人率先来到事发之地秦府,发现四周已经有官府的人守着,似乎被封了起来。阿奴与百晓生便寻了个无人看守的地方,攀上了墙头去瞧情况。不曾想方探出墙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已扑鼻而来,映入眼帘的景象将他们震在原地。只见府里尸体横陈,厚重的血痂散落在地上各处,有些甚至已经暗得从褐色变成了黑色。举目望去,那些尸体死状也极为残忍,几乎很难找出一具完整的。阿奴和百晓生虽也见惯了死亡的场面,瞧见这般如地狱般的场景,还是有些头皮发憷。何况空气里的血腥味令人作呕。两人不愿久留,便退了出来。正欲离开,正巧瞧见两个官府的人在闲谈,于是偷听了会。内容无非是对这残暴凶手的指责,只道府内验明尸体九十一人,男子六十二人,女子二十九人,皆死于大刀砍杀之下,令人咋舌感慨万分。   说到这,百晓生忍不住停下来抬眼瞥了瞥华以沫。   华以沫脸色沉静,垂着眸看不清表情。似乎是感受到百晓生的视线,抬起头来,冷冷地勾了勾唇角,饶有趣味道:“怎么?觉得我很可怕么?”   “没什么,没什么。”百晓生连连摇手,“华姑娘不要误会。”   “不必掩饰了,我也觉得很可怕。”华以沫不咸不淡地望着百晓生,“那不是我做的。至少,不全是我杀的。”   “啊?”百晓生显然没有料到华以沫会这般说,一脸讶然。   同样不敢置信的还有阿奴。   华以沫扫了两人一眼,随之望向苏尘儿,沉吟道:“那晚我去救人,虽不知具体杀了几个,却是绝对没有这般多的。至少我敢肯定没有一个女子,都只是些护卫罢了。”   “这可奇怪了,难道……有人在你走后又入了秦府将人全部杀了?这是什么道理?”百晓生疑惑地皱起眉。   “显然是如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呵,倒没想到还有只黄雀在盯着,事情越发有意思了。”华以沫闻言反而轻轻笑了笑,望向百晓生,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从官府之人那我们还了解到,这人姓秦单名一个晟,在临石城似乎有些名头,并非单纯的江湖人,还是个商人,尤其与青楼关系密切,时常为其提供货源。我们走后,猜想秦晟若是要逃走,势必会往城外逃,便拣了人少的小路追……”百晓生陷入回忆中道。   说来也是巧。一日后,两人就在郊外一处破庙里发现了打斗的痕迹,地上还有一滩血迹和一块染血的黑色布块,可以看得出是从衣摆上撕下来的。百晓生来之前特意问清楚了苏尘儿那日秦晟的穿着,正巧与布块上的暗纹相符合。只是瞧这情形,似乎秦晟在破庙与人动了手,还受了伤。两人加快了脚程赶了几日。也实在是运气不错,本来在附近寻找水源的百晓生,在返身回去找阿奴时竟在一片枯林口发现了秦晟。   那时的秦晟看起来有些惊慌未定,颇有些草木皆兵的模样,在撞见百晓生朝自己走来后,转身便往枯林里逃去。不过对方似乎受伤颇重,脚步虚浮,眼看着便要被百晓生追了上。正在此时,一个人影忽然从旁边蹿了出来,挥掌便朝秦晟拍去。百晓生见状,一个跃起,也朝来人打去。那人转了方向,手掌便与百晓生对在了一处。百晓生只觉掌心一片灼烫,随之脸色一红,落地后连退几步,同时喷出一口血来。伸出手心,竟是微微泛了青黑,望着百晓生大为变色。而那人影蒙着面,转身又朝秦晟追去。   这么一耽搁,早已有些力竭的秦晟已经被那个人影追上,同时一掌劈在脑后,秦晟眨眼间便软倒在地,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那人将秦晟击毙后并不恋战,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枯林之中。   “我轻功不及那人,又中了毒,根本无法追。后去瞧秦晟,却发现坡下是条颇为湍急的河流,秦晟早已被冲得没有了踪影。料想那蒙面人出手必取人性命,断不会留情,想来秦晟也是凶多吉少了。果然今日便在街上听说秦晟的尸首在护城河找到了。之前那条河流应该就是通往护城河的。后来才与阿奴姑娘汇合,只得回了来。”百晓生一口气说了完,脸色有些凝重地望着华以沫。   华以沫微微蹙眉,与苏尘儿对视了一眼。   苏尘儿望着华以沫轻轻点了点头:“看来有人盯上我们了。秦晟一跑,那人便去灭口,势必是怕我们寻到秦晟问出些什么来。”   华以沫的眉眼冷下来:“只是可惜便宜了他,这般轻易便死了,倒算他的福气。”   站在床前的阿奴忽然语气有些低落道:“是阿奴没用,没能把人给主人带回来处置。”   “阿奴姑娘不必自责,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何况人已经死了,也无需再追究这些。”苏尘儿安慰道。   阿奴依旧低着头,咬着唇不说话。   “哎呀,差些忘记了。”百晓生插话进来,朝华以沫道,“华姑娘,能麻烦帮在下瞧瞧那人的毒到底是什么玩意么?这几日,阿奴姑娘虽给在下吃了些药丸,只是不知为何一到晚上便觉得有些头昏脑胀,时常发些虚汗,真气也乏得很。可会有事?”   阿奴听到百晓生这般说,一扫落寞,狠狠地剜了百晓生一眼,对他怀疑自己很是不满。   华以沫无奈地摇了摇头,让百晓生伸出手来,将两根手指搭在了他的脉上。   这般过了片刻,华以沫才抬眼瞥了阿奴一眼,然后望向等待回复的百晓生,淡淡道:“阿奴应该给你吃了我的解毒丸,毒解得很彻底。至于你以上所言的症状,只是因为……有些吃多了,上火。”   ……百晓生闻言,脸顿时黑了下来。   无论如何,事情还是告了一个段落。   阿奴与百晓生有些淋了雨,交代完事情,又知晓华以沫已经无事后便各自回去沐浴。   华以沫望着依旧站在原地的苏尘儿,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尘儿可是留下陪我么?”   苏尘儿的视线从离去的两人身上收回来,瞟了华以沫一眼,并未说话,而是走到旁边的柜子前,取出一个白瓷瓶与绷带,然后才回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华以沫,神色平静道:“脱罢。”    ☆、激烈冲突(一)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的话,神色顿时微妙地僵了僵。   苏尘儿却不理会,兀自在床沿坐了下来,风淡云轻地瞥了眼华以沫:“怎么了?”   “咳咳。”华以沫轻咳了一声,口中道:“尘儿将药给我罢,我自己来便好。”   苏尘儿幽邃的目光沉默地打量了华以沫一番,瞧得华以沫手指僵得微微蜷起来,片刻后,才道:“你背后有好几道刀伤,你确定你够得着么?”   华以沫目光闪了闪,正待说什么,苏尘儿又扫了眼华以沫,已经继续淡然道:“你也无需不好意思,你受伤的时候伤口皆是我处理的。事从紧急,江湖之中,何必拘泥。”   华以沫闻言,神情迅速闪过一抹古怪,微微提了声辩道:“我何时说我不好意思了?”   苏尘儿不置可否地望着华以沫,并未反驳,然而那目光却瞧得华以沫有些耳热,忍不住又补充道:“既然尘儿愿意效劳,那便劳烦尘儿了。”   言罢,华以沫干脆直接转过身去,背对着苏尘儿,开始宽衣。   月白亵衣滑落,露出华以沫线条精致圆润的肩背来。□在外的肌肤雪白细腻。美中不足的事上面缠着密密的绷带。而缠在肩头的绷带处透出些许血色来。   苏尘儿目光微微一紧:“怎的伤口又裂了开?”这般说着,已经伸手开始解华以沫系在腰间的绷带结。   华以沫背对着苏尘儿,紧抿着唇,脸上并无表情,瞧来僵硬得很。此时听及苏尘儿问起,偏头想了想,忽然想起什么,脸上神色一松,已轻笑了一声。   “嗯?”苏尘儿手上动作不停,对华以沫的笑声有些不解。   华以沫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房间轻轻响起:“许是……午时按着尘儿的时候,不小心动作幅度过大,才将伤口崩开的罢。”   苏尘儿闻言,正解着绷带的手一顿。   再继续时,苏尘儿的声音与平日并无二致,只道:“小心着些。你肩头伤口过大,若是发了炎,怕是会留下病根。”   “自然听尘儿的。”华以沫含笑应了一句。   这般说着,华以沫身上的最后一根绷带也被解了开,露出完整的后背来。   只见那雪肤之上,纵横着好几处可怖伤痕,有些刀伤极深,可以瞧见粉色的新肉自伤口处长出。苏尘儿很轻易便能回想起初见时的震惊,那些到处翻出来的血肉与森森白骨,以及与衣物血液相连而导致脱衣时被迫扯下的皮。鲜血被染得满处都是。好似一个被打破的精美花瓶,瓶身上布满裂痕。即便是此刻,苏尘儿心底也不免有些不忍直视。   虽这般想着,苏尘儿仍是神色镇定地从瓷瓶里倒出乳白色的药膏,抹在自己的手指上,正待给华以沫涂上,瞧见眼前那有些紧绷的身子,轻声开口道:“放松些。你这样伤口绷太近,不方便涂药。”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的话,垂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了颤。接着声音有些闷闷地应了声,那挺直的背脊才有些缓和过来。   “可能有些疼,你且忍着些。”   苏尘儿说完,便开始细细地往华以沫的伤口涂药。   药膏微凉。苏尘儿的指尖却温热。不经意拂过时,有奇妙的感觉蔓延开来,混杂在伤口的疼痛之中,怪异得让华以沫无法描述。额头因痛意下意识地冒出冷汗,华以沫心里的注意力却反而分散在另一种触觉之上,以致每一丝疼痛,都细致得能感觉到苏尘儿的手指带着药膏划过的痕迹。时间被切成一段一段,眨眼间便在这有些晃神的思绪里流失而去。   “好了。前面的你可要自己来?”苏尘儿将华以沫背后每一道伤口都涂好了药膏,开口询问道。   华以沫被唤得回过神来,背对着苏尘儿的脸微微一红,点头道:“嗯。”   说着,背对着苏尘儿自右肩伸出手去。   一个白色的瓷瓶被放置在华以沫摊开的手心里。两人的手指交错而过。   一抹热。一抹凉。   直到苏尘儿的手离开,华以沫才沉默地收拢了手心,重新缩了回来。   瓷瓶上带了温度,握在手里也显得很是温暖熨帖。   待华以沫涂完身前的伤痕时,苏尘儿才用新绷带重新将伤口缠了上。   “伤口方处理好,你注意着些。我先回房了。早些休息罢。若有事便叫我,我就在隔壁。”说着,苏尘儿直身站了起来。   “等等。”华以沫堪堪拢好亵衣,听见苏尘儿告辞的话,转了过去,唤住了苏尘儿。   苏尘儿回过头来,垂眸望着华以沫,等待着她开口。   重新穿上衣服的华以沫,脸上神色自然得没有丝毫破绽,朝苏尘儿缓缓扯出一抹笑意来:“尘儿何必这般麻烦。前几夜不都宿在我的房里么?”   “你既已脱离了生命危险,自然不需要了。”苏尘儿解释。   “谁说不需要了?”华以沫将身子靠在身后的墙上,仰头望着苏尘儿,眼底弥漫开来层层白色雾气,竟带了丝魅惑之意,“瞧着尘儿在这,我才好安心些,想必养起伤来也会快些。”   苏尘儿闻言,目光流转,静静地望着华以沫片刻,才拒绝道:“不了。你伤口愈合的速度瞧来比常人要快得多,加上你自制的疗伤药,纵是没有我,过上了几日,伤口也能大致愈合。何况阿奴姑娘已经回来,照顾你的也多了一个,自然会好转得更快些。”   “那可不行。”华以沫缓缓摇了摇头,语气轻柔,状似认真道,“且不论尘儿是我的人。纵是光凭着尘儿都把我瞧光了,若是不负责到底,如何也说不过去啊。”   苏尘儿沉默了半晌,忽然轻叹了口气,再望向华以沫时,眼底已幽邃如夜:“华以沫,该说的,我之前便已说过。我知你心不坏,也救过我,我待你如友。你受了伤,我自是会负责帮你。然而如果是更多的,我也无能为力。时候不早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先回房了。”   苏尘儿转身,脚步方踏出去,垂在身侧的右手忽然被拉了住。   下一瞬,腰间已攀上了一只手。紧接着,一具柔软身体贴在了苏尘儿的身后。   一股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苏尘儿的右耳,带着冷冽药香,软软的声音响起:“尘儿这般说,未免也变得太快,显得有些冷硬心肠了。”   苏尘儿被迫停了下来,也不转身,低着头沉声道:“既是没有结果的事,何须再言其他?”   “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尘儿。”华以沫在苏尘儿耳边轻声道,“我还记得尘儿所教与我的故事。后来我不免想,想必那女子师傅待女子是极好的,才给了她希冀心动。若是没有诱惑,想来也不会酿出这一出了。只是不知,这到底是诱惑人的错了,还是禁不住被诱惑的错了?尘儿觉得呢?”   苏尘儿抿了抿唇,目光掠过一丝复杂情绪,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这个重要么?不管是谁错了,也无法改变结局。”   “她的确不能。”华以沫的声音越发软,如同水一般缓缓流淌,在苏尘儿耳边轻声吐露,“却不代表别人也同样不能。若是不试试,怎么知道?”   窗外起了一阵风,将房间内的蜡烛吹得微微摇晃了下。   墙上仿佛重叠在一处的影子,便也随之摆动起来。   “啊——睡得真舒服。”阿奴坐起身来,忍不住伸了个拦腰。   窗外晨光清朗,街上已有隐隐的人声传来。   阿奴精神振奋地从床上下了来,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抬脚往外走去,准备找些食物垫下空荡荡的胃。   百晓生下楼时,瞧见的便是阿奴坐在大堂角落埋头吃东西的身影。   “阿奴姑娘,早啊。”百晓生打了声招呼,便在阿奴身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阿奴抬眼瞥了百晓生一眼,显然还记恨着昨日百晓生昨日怀疑她医术的事情,只哼了一声,便管自己低下头去用早膳。   百晓生也不介意,笑着道:“阿奴姑娘不会还在生在下的气罢?若是的话,在下给阿奴姑娘赔罪了,还望阿奴姑娘莫怪才好。”说着,朝阿奴拱了拱手,以示歉意。   阿奴又哼了一声,脸色却明显缓和了些。   百晓生正待说话,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在忽然在耳边响了起,脸色微微一变,猛地转头往门口望去。   “你们,先将夫人少爷护送回阮家堡去,记得注意少爷的伤势。我还有些事要办。”阮天鹰朝手下吩咐完,转头又朝风茹道,“茹儿,炎儿便只能先让你费心了,我处理完事情就回去。”   “嗯,你也小心。”风茹的头从软轿里探出来,柔声朝阮天鹰道,“炎儿这里我会与茜儿好生照料的。放心罢。”   阮天鹰点点头,这才目送着软轿离了开,后转身踏进酒楼。   百晓生见阮天鹰进了门,连忙将头低下来,同时低声朝阿奴道:“阿奴姑娘,事情有些不妙。”   “怎么了?”阿奴正背对着门口,因此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后知后觉地抬起头问百晓生。   “冤家路窄,华姑娘看来有麻烦了。”百晓生又将声音压低了些,“你先同我来。”   言罢,百晓生趁着阮天鹰背对着两人与掌柜说话时,已领着有些不情不愿的阿奴快速上了楼梯。   “到底怎么了?一副神神鬼鬼的样子。”阿奴紧紧皱着眉。   百晓生见四处无人,才开口道:“你不知晓,方才阮天鹰就在你身后不远处。”   “啊?”阿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百晓生早知道阿奴反应会很大,所幸此刻不在酒楼大堂,否则怕是不能善了。   “我听到他与手下说要办些事,有预感与你们脱不了干系。若是让他撞见你们,怕是不免起冲突。且如今华姑娘有伤在身,更是需要静养。”   “这可如何是好?”阿奴愁道。   “不管如何,先告诉华姑娘与苏姑娘再说。”   “嗯!”阿奴闻言点点头,连忙与百晓生一同去寻华以沫。    ☆、激烈冲突(二)   “砰砰。”   阿奴抬手敲了敲门示意,心里知晓华以沫无法下床开门,敲完后便随手推开了房门。   “主人,阿奴有事禀……”阿奴的话语方自唇间蹦出,便陡然收了住,连带着脚步也是一顿。正在身后的百晓生一个没留意差些撞上去。   “阿奴姑娘小心些。怎么停住了?”百晓生疑惑地问道,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床上。   “苏……苏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奴挠了挠头,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苏尘儿神色淡淡地推开华以沫搂在自己腰间的手,直起身来,视线扫过已经睁开眼睛此刻正躺在床上含笑望着自己的华以沫,然后落在阿奴与百晓生身上,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道:“阿奴姑娘,你方才说有事,可是发生了什么?”   阿奴回过神来,知晓事情紧急,连忙开口道:“那个阮什么鹰的……”   “阮天鹰。”百晓生提醒道。   “啊,对,阮天鹰!”阿奴恍然,“阮天鹰也来酒楼了!”   苏尘儿听到阿奴的话,眼底神色不禁晃了晃。   “呵,又是阮家堡么?”华以沫用没受伤的右手微微支起头来,唇角勾着笑浑不在意道,“这般巧,可是来寻我报仇的?”   “应该是,许会将苏姑娘也一并带走。”一旁的百晓生沉吟道,“近来江湖之上因此事阮家堡声名有些受损,如今想来阮天鹰耐不住,是打算亲自出马了。”   “哼,有什么了不起,主人又不怕他!”阿奴见百晓生一副忧虑重重的语气模样,有些不屑道。   “阿奴姑娘,话不是这么说。”百晓生无奈地摇了摇头,解释道,“阮天鹰在江湖成名已有二十余年头,一身功力深厚。阮家又尤善快剑。阮天鹰出剑虚实为一,几乎可以乱真。世间功法,从来都是唯快不破。如今华姑娘身负重伤,如何使得相斗?”   “既无法相斗,不如便先避之锋芒。”苏尘儿在百晓生解释的时候已经从床上下了来,缓声道。   百晓生点点头:“我也是这般意思。这里不宜久留,阮天鹰一打听便能知晓我们的所在,该趁早离开。”   “嗯。”苏尘儿应了一声,转头望向华以沫。   华以沫知晓苏尘儿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唇边笑意愈浓:“我是受伤之人,自然听尘儿的。”   四人达成一致,当即收拾了细软,悄然离开了酒楼。   因华以沫有伤在身,无法骑马,四人只能雇了一辆马车,由百晓生驾马,连夜赶路往临石城外行去。   至第二日午时,终于到了城门处。   “吁——”   百晓生忽然勒住了马。   “怎么停下了?”阿奴探出头来,望向百晓生,不解地问道。   百晓生手执着马鞭,遥遥地指向城墙上贴着的告示:“阿奴姑娘,你瞧。”   阿奴顺着百晓生的手望去,神情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眼里已有了怒火,压低声音啐道:“这个阮天鹰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写这种告示毁谤主人名誉!”   “阿奴姑娘莫气。只是怕暂时最好不要让华姑娘与苏姑娘露面了。”百晓生有些烦虑地皱起了眉,“阮家堡在江湖势力也算颇有根基,得尽快赶到百晓楼才好。我那里机关重重,谅是阮天鹰也不敢闯。”   “哼,要不是主人受了伤,非给他好看不好!一群乘人之危的小人!”阿奴还是有些不满。   “哎,先出了城再说罢。”百晓生说着,已重新驾着马车,往城门口行去。   “阿奴姑娘,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苏尘儿见阿奴沉着脸回到车厢,出声问道。   “还不是阮天鹰,四处下了告示,表示阮家堡与主人结了仇怨,还满口仁义地列举了主人的狠毒之处。且召集江湖人士共同为民除害。”阿奴没好气道。   “噢?”华以沫听到阿奴的话,忍不住轻笑起来,“我的狠毒之处?我倒好奇他说了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阿奴抱怨道:“还不是说主人你秉性凶残,身为大夫见死不救枉为大夫;又滥杀无辜,手上沾满鲜血心无善意,该是人人得而诛之。更可恶的事他竟将以往种种之事皆找到翻了出来。主人你可还记得两年前有个青楼女子求主人救活她情郎,结果那情郎救活后竟是负心人一个,主人你看不过才将男子彻底杀了死,那女子因男子的负心心灰意冷下跳下了沉渊。这事也被列在上面,却说主人你嫉妒两人的幸福于是将其都杀死抛尸。简直是莫须有嘛!总之……总之说得主人宛若恶魔再世一般,阿奴当真看不过去了!”   “他倒是费心了,找了这般多罪状。”华以沫微微偏了头,并不在意,身子往后靠在车厢上,瞟向正低着头的苏尘儿,“尘儿如何看?”   “嗯?”苏尘儿抬起头来,有些不解地望向华以沫。   “我这般丧心病狂,在江湖上恶名昭彰,尘儿该不会讨厌我罢?”华以沫手撑在座椅上,将身子微微往前倾去,笑着问道。   苏尘儿伸手抵住华以沫倾过来的身子,微微蹙了蹙眉,并未回答,只道:“坐好些,如今出了城,马车颠簸,别闹。”   华以沫伸手抚过搭在肩前的青丝,视线依旧流连在苏尘儿身上:“尘儿答了,我自是不乱动了。”   苏尘儿淡淡地瞥了一眼华以沫,顿了顿,才道:“我又并非江湖中人,你你江湖上名声怎样与我何关,问我这些作甚?”   “尘儿虽不是江湖之人……”华以沫眼底泛起笑意,“却是我的人,自然有关。”   苏尘儿正待说话,马车突然又停了下来。   外头传来一声大笑。紧接着便是一个粗犷的声音穿透车厢响起来。   “百晓生,可真巧啊。”   百晓生望着眼前粗布短衫,满面络腮胡的邋遢男子,目光沉了沉:“大胡子,别来无恙。”   “好说,好说。”被称为大胡子的大汉把手里铁锤往肩头一扛,呸地一声将嚼在嘴里的草根随口吐在了地上,将百晓生打量了一遍,笑起来,“听闻百晓生与鬼医等人同行,不知车里的,可是她们?”   百晓生脸色微变,沉吟了片刻,方道:“你问这个作甚?”   “自然来帮阮兄一个小忙。”大胡子朗声道,“你也知晓,我大胡子一向不喜欢欠人情。一年前被阮兄出手相助,侥幸捡了一条命,如今终于到了还人情的机会了。”说着,大胡子缓缓执着铁锤,指向百晓生,一张脸也跟着沉下来,“百晓生,我无意与你们百晓楼为难,此事你最好是不要插手。我手上的锤子可不会留情。”   百晓生闻言,咬了咬唇,坚定道:“华姑娘也同样有恩于我,我怎可袖手旁观?”   “好!既如此,你们便一道上罢。今日不管如何,鬼医与苏尘儿,我都要定了!”   话音一落,粗犷男子已举起铁锤,飞身奋力朝马砸去。   百晓生脚尖在马镫上一点,整个人往前飞去,一脚点在铁锤之上,将其位置踢了偏,同时自己在空中翻了个身,卸了脚上的力。   几乎是同一个时间,一道粉色身影从车厢里忽然蹿了出来,一把银针洒向大胡子。   那重若千金的铁锤竟被那粗犷大汉舞动得虎虎生风,将所有银针尽挡了住。   “哈,又来一个!便都来吃我大胡子一记!”大汉沉声喝了一声,只一个呼吸间,铁锤已经跟着朝阿奴砸了过来。   车厢里。   苏尘儿的眉在听到大胡子的声音时已微微蹙起,此时听得几人打斗的声音,目光更是带了些担忧。   她是认识这个大胡子的。此人曾来过阮家堡几次,也在她与阮君炎的婚礼宾客名单上。他在江湖上名气也算颇大,据说天生神力,一手铁锤早已使得熟练无比。曾不知为了何时,竟以一人之力,端了一个山贼窝,由此可见一斑。她担心百晓生与阿奴联手也很难与之相敌。   果然,盏茶时间后,马车一震,惊得马猛地抬起前蹄,嘶鸣了一声。车帘也被震得晃开来,粉色身影一闪而过。   阿奴的背撞上马车后,捂着胸口喘了口气,随之往地上“呸”地吐出一口血水,抹了抹带血的唇角,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气势不减地朝正与百晓生缠斗的大胡子骂道:“我说你到底几年没洗过澡了,身上这般脏臭难闻!当真如同乞丐一般,阿奴还是第一次见到。想来肯定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你罢!”   大胡子闻言,眼神一变,似被戳中了痛处,一脚将百晓生给踢了飞,转而瞪向阿奴,咬牙切齿道:“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女娃!简直找死!”   说着,粗犷大汉的身子已朝马车冲来,铁锤高举,狠狠砸下。   阿奴方被震得受了内伤,此刻见大汉一点都不被手中铁锤所限,身手极快地朝自己攻来,不由目光一变。   雷石电火之际,三枚银针忽然从车里飞出,只听得“叮叮叮”三声响,正击在那铁锤不同位置之上。大胡子手中铁锤去势微微一顿。   便在这当口,车帘已经被一只白皙的手撩了起来,与此同时一声轻笑响起:“阁下未免有些以大欺小了。”   大胡子停住手,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色人影微微弯着腰,从车厢里踏步出来,才直起身背着右手望向自己。竟是个分外年轻的女子。而女子脸上神色从容,唇角微勾。只是那双眼睛里,却冰凉得没有温度。   作者有话要说:看评论时常看到有读者抱怨进展慢,咳咳……   其实在我自己设定人物时,已经做好了慢热的准备。毕竟两个人都不是容易动心的人,见多了那些快速发展的小说,难免有人心急如焚,完全表示能够理解^。^   不过大家别太捉急,我会尽量将感情交代清楚的,作者君表示很想把感情线表达得足够充分细腻,所以会比较重过程。   说起肉,感情发展到一定时候虽会有,但我并不希望为了肉而写肉。写到如今,对文中的两个主角感情已是很深,非常喜欢,所以会用心推敲着写,在细节里体现感情线。因此这文显然在这方面是比较清淡慢热的(否则也不会六十多章才出现一个吻了……)   最后,保证是HE。^。^ ☆、激烈冲突(三)   “你便是鬼医?”大胡子有些吃惊的模样看着华以沫。   “怎么,你既来寻我,竟连我长得如何也不知么?”华以沫也不下车,站在车前道。   “没想到传说中的鬼医这般年轻。”大胡子将铁锤倒撑在地上,叹息地摇了摇头,“我说姑娘,瞧你年纪轻轻的,我大胡子一大把年纪了,也不欲欺负小辈。这样吧,你将苏尘儿交予我,我也暂且当还了阮兄的人情。如何?”   华以沫闻言,微微挑了挑眉:“这可不行。”   “为何不行?你该知道,你们并不是我的对手。难道非要我动手才肯罢休不成?”大胡子揉了揉鼻子,有些不解。   “阁下该知晓,江湖中最重要的自然是道义。”华以沫淡淡道,“我鬼医救人,难道是白救的不成?昔日我救活了那阮君炎,如今阮家堡却想要过河拆桥,我岂能忍让?这苏尘儿,早已是我的人,我自然不会给。”   大胡子听到华以沫的话,浓眉跟着皱起来,沉吟了片刻,方挥了挥手道:“我不管你们之间的纷争如何,我只是要那苏尘儿。你若不给,我也只能抢了。就算背了不义,也总比欠人情好。”说着,大胡子已经举起了手中铁锤,朝华以沫大声道,“看在你是小辈的份上,我便让你五招。”   “等等。”苏尘儿的声音忽然从华以沫身后传出来,紧接着,一身天青色衣裙的苏尘儿也从车厢里钻了出来,朝大胡子行了个礼,开口道,“前辈,鬼医于我有恩,且如今有伤在身,我怕是无法同你走。”   大胡子闻言,神色有些惊讶,片刻后,颇有些踟蹰道:“这话你还是同你义父去说罢。如今你义父想方设法想救你回去,你怎能说这样的话?何况阮家那小子还在等着你呢,也算对你痴情一片,我瞧他也顺眼,自是要将你带回去,你无需再多言。”顿了顿,转向华以沫,“废话少啰嗦。要么将人交给我,要么与我打上一架。”   华以沫知晓此事无法善了,心里却因苏尘儿的话有些欢喜,目光滑过苏尘儿眼底一闪而逝的忧色,朗声朝大胡子道:“那得阁下有本事将人从我身边带走才是。”   “你还有伤……”苏尘儿低低的声音忽然在华以沫耳边响起。   “那么,尘儿可要记得保佑我才是。”华以沫语气轻松地丢下这句话,转头朝大胡子道,“便让我领教下阁下的铁锤罢!”   不动则已,动若雷霆。   只一个眨眼间,华以沫已经在马上轻轻一踏,已经在苏尘儿的目光里往大胡子飞去。   与此同时,百晓生与阿奴也分别从另外两个方向攻向大胡子。   只见大胡子口中嘿了一声,将手中铁锤抡了个圈,砸开百晓生与阿奴的攻势。华以沫手腕一抖,连着银丝的针穿过铁锤缝隙,朝大胡子面门刺去。   大胡子眼神一凝,铁锤忽然在掌心旋转起来,阻了银针前进。华以沫手中轻轻一扯丝线,人已朝大胡子冲去。   不过一个呼吸间,叮叮之声已响过数十声。一身白衣的华以沫与灰褐色粗布短衫的大胡子战在了一处。前者身手飘忽,出手刁钻难辨,后者虽武器沉重,耍起来却轻若鸿羽,每每在关键时候抵住华以沫的攻势。   然而随着时间过去,华以沫的动作却开始滞涩起来,连带着攻击也虚浮了几分。当大胡子铁锤扫到华以沫的腰际时,华以沫忽然脚步微微一个踉跄,伸手堪堪挡住铁锤,口中却闷哼一声,整个人被铁锤上传来的力道击得飞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华以沫脸颊浮出一抹红,随之剧烈咳嗽了几声。血沫顺着唇角流下来,染红了有些苍白的唇色。   “主人!”   阿奴见状,怒上心头,挥掌便往前冲去。大胡子视线一瞥,铁锤重新抡出,与阿奴的掌气相撞,阿奴往后连退几步,也跟着吐出一口血。   便在此时,华以沫一掌拍在地面,重新从地上弹跳起来,斜斜地往大胡子冲去。宽大衣袖轻甩,七根银针同时朝大胡子的七个致命穴位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大胡子身子一旋,手中铁锤不停,封住各个穴道,将七根银针尽挡了住。   而华以沫的人也跟着赶了到。   华以沫人一接近大胡子,毫不犹豫地抬手便往铁锤拍去。   大胡子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   当华以沫的右手与铁锤相撞的瞬间,一股大力朝华以沫袭来。华以沫脸色一红,胸前已沾了落下的血。华以沫忍住丹田内翻飞紊乱的真气,强自提起一口,左袖里的银针如毒蛇般钻出,朝大胡子喉咙刺去。   大胡子眼神一变,人忽然朝后仰去,同时左手变掌为拳,绕过丝线,往华以沫的手心砸去。   华以沫的唇角忽然一勾。   那贴着铁锤的右掌往回收,带起微微一阵风,袖子里飘出些许白色粉末来。   而几乎同一刻,华以沫的左掌掌心与大胡子的拳头相交。华以沫的身子在一击之下迅速往后飞去。   “小心!”离得最近的百晓生连忙上前将华以沫接了住,那力道却还是冲得他连连倒退好几步才止了住。   “你!”大胡子在瞧见白色粉末时已知不好,然而离得太近,又太过突然,尽管闭了气,还是吸了少许入鼻,正待大骂间,脚步一软,已坐倒在地。   “咳咳。”华以沫靠在百晓生的身上,唇边鲜血不断滴落下来,将衣襟染得鲜红。而左肩处的伤口已然在打斗中崩开,渗出更多的血来。   一粒药丸递到了华以沫眼前。   华以沫抬眼望去,苏尘儿已从车上来到了她身旁,目光幽邃地望着她。华以沫轻轻笑了笑,咳嗽着从苏尘儿手里取过药,服了下去。   一抹沁凉自火辣辣的喉咙处化开,一路浸润五脏肺腑。   苏尘儿沉默着上前扶住了华以沫的另一边。   华以沫倒也不客气,将身子大半气力靠了上去。   药入喉后,华以沫终于勉强收住了咳嗽,这才转头朝大胡子:“我知你想说什么。你也不用不服。我是鬼医,毒也是我的武器之一。不过各凭本事罢了。”   大胡子闻言,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却也知自己的确是输了,咬着牙从齿间蹦出话来:“算我大胡子技不如人,竟败在一个受重伤的女娃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   “你竟然伤我主人!杀了你都嫌轻!”阿奴走到大胡子身前,抬脚便往他背上踹了一脚。   大胡子手脚无力,自是无法躲避,硬生生挨了这一脚。只是阿奴也受了些许内伤,力道并不大,并无甚大碍。   “阿奴,先过来罢。”华以沫无奈地摇摇头,朝阿奴道。   阿奴朝大胡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才不情不愿地走到华以沫身边。   华以沫正待说话,忽然神色一凝,朝一旁喊道:“谁在那里?”   只听草丛里一个身影晃过。   阿奴见状,脚尖一点,便跟了上去。指尖不忘夹了三根针,在跳起的同时甩手飞去。   人影随之一顿,肩头已中了一针,扑倒在地。   当那人在刺鼻气味里悠悠醒转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车厢之内,身上被点了穴,而四双眼睛正盯在自己身上。   “说罢,谁派你来的?”华以沫坐在座位上,身子虚弱地靠着苏尘儿,出声道。   那人望了华以沫一眼,沉默着并不开口。   “呵,你不说,我自是有一百种方法让你说。”华以沫有些不屑,随之转头朝阿奴示意,“阿奴,你来让她开口。”   “是,主人。”阿奴蹲□子,灿烂地朝不能动弹的对方笑了笑,右手抬起,指尖一枚银针,在日光下闪闪发光,“你喜欢左眼呢,还是右眼?或者我们可以试试……”阿奴的视线下移,“更重要些的部位?”   听到阿奴的话,男子平静的脸色顿时一变。   “看来还是不能说啊?那便慢慢来,阿奴好久没逼问过人了,正好手痒。”阿奴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边说着话银针已一寸寸下移,口中道,“我最讨厌鬼祟祟的人了!莫不是你想等我们受了重伤,好坐收渔翁之利?”说到这,阿奴似想到了什么,伸出左手一把攥住了男子的衣襟,质问道,“莫非你也是那讨厌的阮天鹰派来的?”   男子抿着唇,阖上了眼,并不开口。   “等等。”百晓生落在男子身上的目光忽然一顿,伸手一把抓住了男子衣襟,随之往下一扯。   左肩窝处,赫然露出一枚黑色火焰纹身。   “噬血楼?”百晓生抬头注视着男子道。   男子听到百晓生的声音,猛地睁开眼,脸色一变。   “噬血楼的人,怎会在这里?”华以沫淡淡地开了口。   阿奴朝男子喊道:“喂,听到没有,主人在问你话呢。你一个噬血楼的,过来干嘛!快说!”   男子注视了阿奴半晌,方摇了摇头:“我不过一个执行命令的人,你们逼我我也说不出来。”   “哼,那我倒要逼逼试试。”阿奴冷笑着的同时,将银针抵在了男子的胸口处,“待我刺上九百九十九针,看你还能否嘴硬!”   “阿奴姑娘!”百晓生忽然出声阻止道,“此人应该说的是实话。噬血楼等级分明,嘴风更是严谨。上面的命令,一般并不与下面的人说的。”   “此言不假。”苏尘儿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噬血楼的命令,皆是一层层吩咐下来的,行事极为保密。这也是为何,每任噬血楼的楼主,连本楼教众也无法得以窥见真容。想来此人无权得知上层行事的原因。”   阿奴有些烦恼地挠了挠头:“那可如何是好?总不能放了罢?还有,外面的那个自称大胡子的人要如何处置?”   话音方落,一声浑厚声音忽然在车外响起。   “尔等也无需费力再想如何处置。鬼医,还不速速出来送死!”   听到这个并不陌生的声音,车内的四人皆是一怔。    ☆、激烈冲突(四)   华以沫神色凝重,伸手欲推开苏尘儿站起来,却忽然被一只手按了住。   华以沫偏头望向苏尘儿,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   苏尘儿的柳眉微微蹙了蹙:“你受这般重的伤,还想出去打架?”   华以沫闻言,却是轻轻笑了笑,随之摇了摇头:“这可难办了。不然尘儿觉得当如何?”   苏尘儿的眉锁得愈发紧。   未待再开口,阮天鹰的声音重新从车外传来:“一群宵小之辈,若再不出来,我便动手了!”   听到阮天鹰的话,苏尘儿目光一紧,朝阿奴轻声道了句“照顾好你家主人,不要让她出来”,在华以沫含笑的目光里直起身率先往外走去。   “义父。”   苏尘儿钻出车厢,恭敬地唤了一声阮天鹰。   阮天鹰见出来的竟是苏尘儿,目光闪过一丝讶然:“尘儿,怎么是你?鬼医呢?”顿了顿,放缓了语气道,“尘儿放心,今日我便与鬼医做个了断,将你带回去。”   “义父,华以沫受了伤,若义父当真动了手,怕是在江湖上于义父名誉不利,总说是义父欺负小辈。义父又何必为尘儿这般?”苏尘儿轻声劝道。   “尘儿。”阮天鹰声音带了些无奈,“是阮家对不住你。你爹将你托付给我,你却为了炎儿那孩子牺牲自己。早知如此,当日便决计不让你上沉渊鬼医窟。无论如何,就算拼了义父的名声不要,也定不让你这般继续下去了。”   “义父不必自责。”苏尘儿微微叹了口气,正色道,“义父有所不知,鬼医于尘儿也是有恩,且待尘儿并不是义父所以为的那般。她几次三番为我受伤,尘儿心有所不忍,还望义父手下留情,不要再计较。”   阮天鹰显然没有料到苏尘儿会这般讲,神色一震,不敢置信道:“尘儿,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我知你心地善良,可是是非善恶也需有个准则。鬼医这样的人,作恶多端,害人无数。我从临石城里过来,还听说在她逗留的短短几日里便灭了一个姓秦的全府上下一百多人,简直天理不容。你怎可为这样的人求情?”   “义父,此事……另有隐情。”苏尘儿踟蹰得像要开口解释,却被阮天鹰打了断。   “尘儿,你与鬼医相处不过几日,怎便这般向着她?你可知,她几次三番伤害炎儿,手段恶毒。”说着,阮天鹰脸上有了沉痛神色,“你爹将你交予我,见你被迷惑,实在是义父的过失。义父对不住你,本该第一时间将你从鬼医身旁救回来。”顿了顿,“尘儿,你还年轻,实在不知分辨,义父并不怪你。你与我回去,此事便当没有发生过。其他休要多说。”   苏尘儿沉静的神情微微动了动,正待说话,背后一个漠然的声音已然响起。   “呵,你当我鬼医是吃素的,这样轻易就想将人带回去么?”   苏尘儿回头,正瞧见华以沫从车里出来,身旁站着阿奴。   见状,苏尘儿不由皱了皱眉。   “苏姑娘,是主人坚持要出来。阿奴……阿奴拦不住。”阿奴小声地朝苏尘儿解释。   苏尘儿抿着唇,目光有些不悦地瞥向华以沫。   华以沫在放出那句话的同时已上前一步,站在了苏尘儿的身旁,右手背在身后,身姿笔挺,一身白衣在微风里晃动。她瞧见苏尘儿的目光,目光闪过一丝安抚的笑意,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扯了扯苏尘儿的衣袖。然后转头俯视着地上的阮天鹰,唇边弧度冰冷:“去了个小的,来了个大的。一个个都急着过河拆桥。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敢情阮家堡的人都这般无耻么?”   “你说什么!”阮天鹰闻言大怒。   “说什么?呵,怎么,敢做不敢承认么?”华以沫的视线淡淡扫过阮天鹰身旁坐着疗伤的大胡子,“年纪一大把,竟还请帮手来个车轮战,阮天鹰,你可知脸面这两个字如何写?”   阮天鹰听到华以沫的话脸色很是不好看:“对付你这样的奸邪之人,正道之士皆以除邪杀奸为己任。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未让大胡子兄弟来截堵。然既事已至此,你也别以为说这些话我便会一时心软放了你。你伤我阮家堡子弟数十人,更是欲费犬子的腿,用心何其毒辣。留着你只会遗祸江湖。今日我定要斩杀你于剑下,以慰死在你手里的阮家堡子弟在天之灵!你快交出大胡子兄弟的解药,我好给你留个全尸!”   言罢,阮天鹰从腰间抽出佩剑来,手腕一转,剑尖往下垂着,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华以沫身上。   “冠冕堂皇之语,倒说得不错。”华以沫冷声道。   “啊呸!”一旁的阿奴忍不住啐了一口,一脸不屑,“就是!你这人怎这么不要脸,趁人之危就是趁人之危,竟还能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还自诩正义,要阿奴看,你这样的人留下来,只会贻笑大方。”   阮天鹰闻言咬着牙抬起剑:“无礼!尽逞口舌之快,吃我一剑!”   话音方落,阮天鹰身子跃起,朝华以沫与阿奴挥手杀来。   华以沫与阿奴则在阮天鹰离地的下一秒也从马车上往前飞起,在空中接下了阮天鹰的招式。   苏尘儿见状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半步,却似想到了什么硬生生止住了去势,注视着争斗在一处的三人,心里有焦虑缓缓浮上来。   正在此时,百晓生也从车厢里出了来。   苏尘儿听到动静回头,望向百晓生。   百晓生眉目闪过一丝坚决,朝苏尘儿点点头,随之跳下车去,也加入了战圈。   “百晓生!”阮天鹰瞧见执着白扇冲进来的百晓生,怒道,“你身为百晓楼的楼主,怎么,也要混进阮家堡与鬼医的江湖恩怨里吗?”   百晓生的手微微一顿,眉目闪过一丝坚决:“鬼医有恩于我,我自不能弃江湖道义于不顾。”   “哼。”阮天鹰不屑地哼了一声,抬脚将身前的阿奴踹得往后飞去,手中剑挽了一个剑花,挡住华以沫的针,“也好。便一道来罢,省得说我欺负你们小辈。”   一时间,阮天鹰的剑又快了几分,攻势愈发凌厉。   阿奴与百晓生在方才同大胡子杀斗时已受了轻微的内伤,对于阮天鹰的快剑抵挡略显吃力,只靠华以沫引走阮天鹰大半的攻势,才没有败下阵来。华以沫脸色苍白如纸,神色却镇定不露一丝慌乱,冷静得应对着阮天鹰的剑。虽然阮天鹰的快剑不时往身上招呼,她的银针却也给阮天鹰造成了小小的麻烦。   阮天鹰的眉皱的愈发紧,目光沉下来,心里却暗自诧异,对方身上的伤口显然已经崩开,甚至将那本来就沾了血的白衣染得愈发红。然而鬼医表面脸色虽差,那身手却依旧灵活得挡住了自己大半的攻势。除了内力稍显不足外几乎与常无异。   他不知晓的是,方才早在车厢里,苏尘儿一出去,华以沫便将包袱里的补气丸与血丸尽数服了下,又用金针刺了自己的丹田附近的五处穴位,才勉强暂时压下了身上伤势,强自聚起真气。阿奴知晓此法甚是伤体,想要阻止,却被华以沫冷峻的目光逼了回去。她太了解华以沫,从那目光里看出主人的坚定,何况如今事从紧急,根本无从选择,只能看着主人面无表情地完成了上述的一切,然后撩开车帘走出了车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天气虽已微凉,苏尘儿的手心却沁出些薄汗来。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战场。眼底的不安,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积压。黧黑的瞳孔,沉得如同黎明时分的黑夜,没有一丝光亮。   薄唇紧抿。柳眉紧蹙。沉默得望着四人的缠斗,不发一语。   苏尘儿垂在身侧的指尖,因长时间的用力而微微泛出青白之色来。   “嘶。”   空气里再次传来衣帛撕裂的声音。   阮天鹰手中的剑,在华以沫身上再次留下了一道血痕。那宽大的衣袖,在锋利的剑前应声而断。   华以沫落地之时,身子忽然晃了晃。连退了三步,撞在了一旁的树上。   口鼻处,缓缓流下一缕鲜血。   “主人!”阿奴失声朝华以沫的方向唤了一声,随之咬着牙怒瞪向阮天鹰,“你个畜生!”   阮天鹰怒极而笑,提了手中的剑,极快地朝阿奴刺来。   “嘴这般毒,便先收了你!”   阿奴不敢硬接,双手平身张开,身子迅速往后退去。   然而再快,还是快不过阮天鹰。   那剑尖,一点点在追击中迫近阿奴的喉咙。   “阿奴姑娘!”   “义父!”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阿奴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身上气力终尽。   电石雷火的一瞬。   眼看着那剑尖便要刺破阿奴的喉咙,一块石子忽然从天而降,击在阮天鹰的剑尖之上。   那剑势微微一偏,滑过阿奴的身侧,削落了几根青丝。   一个赤色人影紧跟着跃了出来,一把从背后搂住了阿奴的腰,带着她往旁边旋着脚步转了三圈,才离了阮天鹰的剑。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阿奴本以为必死无疑,却忽然从剑下脱离,脸色发白,几欲软倒。她勉强抬头望去,正瞧见一张嬉笑魅惑的脸。   “阿奴妹妹,你可吓死姐姐了。还好么?”   灵岚朝阿奴笑了笑,道。   “一点都不好。”阿奴一张脸几乎皱成了一团,顿了顿,连忙道,“你快杀了这个不要脸的人!”说着,手指指向不远处的阮天鹰。   阮天鹰见到灵岚,脸色沉下来:“妖女灵岚?”   灵岚松开搂着阿奴腰际的手,将一缕青丝拨到身前绕了绕,笑着望向阮天鹰:“原来是阮堡主。”说着,视线不忘在华以沫与百晓生等人身上转了圈,语气轻松道,“没想到阮堡主这般厉害,竟将几个小辈打得落花流水、遍体鳞伤。倒让灵岚开了眼界。”   阮天鹰闻言,目光微微一变:“怎么,灵岚,你出手救人,可是要插手我阮家堡的事?我劝你还是三思而后行。”   灵岚摇摇头,笑得愈发魅惑:“阮堡主这是哪里的话,灵岚孤家寡人的,可不敢与堂堂阮家堡作对。何况灵岚一向仰慕阮堡主,待事后,必定为阮堡主将此等英勇事迹在江湖上好好歌颂一番。阮堡主请便,请便。不用理睬灵岚。”   阮天鹰脸色愈发差。   他如何听不出灵岚口中的戏谑之意。略一犹疑,决定暂时放弃灵岚身旁不重要的阿奴,转过身去,欲杀华以沫。   然而甫一转身,落入眼帘的,却是苏尘儿将华以沫的左臂搭在脖颈处搀扶的画面。   “尘儿!你在作甚!”   阮天鹰握剑的手愈发紧,愤怒又吃惊地望着不知何时走到华以沫身旁的苏尘儿,质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回来太迟,差些就赶不上打卡了~~^。^   话说最近花了三天时间最近将《笑傲江湖》看完了。   虽然此剧吐槽点与雷点太多。不过东方姑娘还是萌得在下满脸血。瞬间化身为脑残粉……   于妈简直是后妈!!!   大家放心,作者君绝壁不会这样对尘儿与小沫的!!!小虐怡情,大虐就伤身了…… ☆、激烈冲突(五)   苏尘儿正将华以沫堪堪架了住,此时听到阮天鹰的质问,抬眼望向对方,微蹙的眉下目光晃动,沉默了片刻,方开了口:“义父。华以沫虽伤了君炎,但并未要君炎的命。非得……赶尽杀绝么?”   说话间,苏尘儿的声音低下去,语气有些不忍。   “尘儿!她是鬼医,不是什么好人!今日我不杀她,明日便是她杀我阮家的人了!你平日那样聪慧,如今怎这般糊涂!”阮天鹰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鬼医朝苏尘儿道。   “阿奴妹妹你瞧,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阮堡主未雨绸缪,果然是一堡之主,行事足够果断狠辣,你可要向前辈学着些才好。”一旁的灵岚忽然嬉笑着朝身旁的阿奴私语道。   说是私语,音量却刚好够场内的每个人听到。   阿奴闻言,不由扑哧笑出了声,点头应了,语气正经非常:“灵岚姐姐说的极是。这等抛却礼义廉耻的本领,阿奴自愧不如,自然要好好学学。”   “阿奴妹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灵岚笑着摇摇头,纠正道,“你怎能说阮堡主不要脸,这分明是阮堡主的苦心啊,防微杜渐才能在江湖上长存。否则传了出去,败坏了名声怎么办?要我说,这恰恰是阮堡主的过人之处。”   “原来如此。”阿奴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有些担忧道,“灵岚姐姐,你这般看穿了这老头的心思,不怕万一他心一横杀人灭口么?”   阮天鹰听到身侧不远处灵岚与阿奴的对话,越到后来脸色越黑,到阿奴的话音一落,再也忍耐不住,愤怒地转过了头,大声朝两人叱道:“你两通通给我闭嘴!”顿了顿,阮天鹰气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朝一脸惬意的灵岚一字一句道,“灵岚姑娘,阮某自问阮家堡平生与你无仇无怨,你不要太过分!再胡言乱语,休怪我手中刀剑无情!”   “哎呀,阮堡主可别动气,气坏了身子灵岚多不好意思。”灵岚脸上笑意未减,“阮堡主实在误会灵岚了。阮堡主在江湖纵横二十余年,灵岚仰慕多时。对于阮堡主能给小辈树立如此光辉的形象,也实属难得。这不,灵岚这也是想教教阿奴妹妹,让她向阮堡主多学着些。”   “你……”阮天鹰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目光闪过一丝狠意,“灵岚姑娘在江湖也享誉已久,如今难得一遇,不曾想如此口舌伶俐。不如就让阮某领教下妖女灵岚的本事罢!”   话音方落,阮天鹰已执剑朝灵岚冲去。   “呀,阮堡主来真的啊?”灵岚见阮天鹰飞身过来,低头在阿奴耳边说了句什么,右手已在腰上一摸,赫然多了一根赤色长鞭。在阮天鹰剑杀到的同时,手中鞭子缠上了阮天鹰的剑,口中不忘笑道,“还请阮堡主怜香惜玉些,莫要让灵岚香消玉殒了。”   说话间,两人便斗在了一处。   一身赤衣飘飘的灵岚身手显然也以轻灵见长,两人腾挪之间,快得只能瞧见几道残影,拼斗间阵阵风声扬起,吹得落叶簌簌作响。   “老家伙!你再不住手,这位仁兄就要头断血流了!”   阿奴的声音忽然朗声响起,朝不远处的阮天鹰喊道。   阮天鹰闻言,视线下意识地瞥向阿奴,略微怔了怔,一惊之下果然停了手。   两人落地。灵岚见阮天鹰收了手,并未追击,重新将长鞭绕回了腰间,含笑朝阿奴望了眼,唇边笑意灿然,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你卑鄙!”阮天鹰见坐在地上疗伤的大胡子被阿奴挟持了,不由怒道,“给给我放人!”   “你是蠢猪么?阿奴若是放了,你不非得奔过来砍阿奴几刀啊。”阿奴不屑地扯了扯唇角道,“说阿奴卑鄙,你以老欺幼便不卑鄙了么?姜还是老的辣,阿奴就算再卑鄙,也卑鄙不过你啊……”   “放肆!”阮天鹰出声打断了阿奴的话,怒目而向。   “阮兄,不必管我。今日有此一遭,也算大胡子的命不好。昔日你救我一命,今日便当大胡子还你便是。阮兄千万不要因大胡子而受人……”大胡子正开口劝阻,忽然声音一断。   “怎的话这般多。”阿奴闻言皱了皱眉,收回了点了大胡子的哑穴的左手,锁在对方喉咙的另一只手则跟着紧了几分,朝阮天鹰抬了抬下颔,轻蔑道,“当然,你也可以不管此人的死活,阿奴没有意见。反正你不要脸也不要惯了,是罢?”   “阿奴妹妹,你瞧你又在污蔑阮堡主了。阮堡主这般侠义之士,怎会置朋友于不顾,传出去阮家堡在江湖上不得声名狼藉啊,哪还有立足之地啊?”灵岚悠闲地抱着双手道。   阮天鹰脸色接连变了好几下,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转头朝苏尘儿跨出了一步,望向苏尘儿的目光,带了些逼迫。   “尘儿!快将鬼医给我!”   阮天鹰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场内有片刻的寂静。   无论是捂着胸口靠在车边的百晓生,还是钳制着大胡子的阿奴,目光都随之紧了紧。   “尘儿!”   阮天鹰唤着苏尘儿的同时,又往前踏了一步。   苏尘儿深邃的眼底神色一凝,下意识地往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华以沫微勾的唇角。   苏尘儿搂着华以沫腰际的手,跟着微微一颤。   华以沫的视线认真地停留在苏尘儿脸上,眼底流光波动,见苏尘儿朝自己望来,似笑非笑地开了口:“尘儿要把我交出去么?”   苏尘儿闻言,薄唇抿得愈发紧,唇上的绯色几乎褪尽。   “尘儿!你连义父的话都不听了吗?你……你难道忘记你父亲是如何死的?他就是死在鬼医这样的邪门歪道手中的!如今你竟要站在她们那一边不成?”阮天鹰不由喝道。   苏尘儿闻言,微微垂下了眼眸。   扶在华以沫背后的手,僵硬如石。连着那呼吸,都乱了几分。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苏尘儿的身上。   陷入僵局的境地,她的抉择,将会成为最后的转变,决定这一场面的结果。   “尘儿!听义父的话,将鬼医交给我!莫要再被迷惑了!”   阮天鹰再次出口唤道,语气有些不耐烦,望着苏尘儿的目光紧逼,抬脚又往苏尘儿与华以沫踏去。   不过十几步的距离。   短的只需要几个呼吸的时间。   阿奴在阮天鹰开口的时候,一个劲地朝灵岚使着眼色,想要她过去华以沫那里。灵岚却只是手抱在胸前,饶有趣味地望着苏尘儿与华以沫,并没有动作。这直接导致阿奴虽然使得眼睛都快抽了筋,所有眼色却是尽落了空,没能被接收到。   苏尘儿垂下的眼却在阮天鹰脚步踏出的此时忽然抬了起来。   望向阮天鹰的目光,重新变得清明。   “别过来!”苏尘儿清冷的声音落在众人耳里,泠泠如泉水,却又压了几分沉重,“恕尘儿不孝,人,我却不能交由义父。”   说话的同时,苏尘儿扶着华以沫往后退了退。   阮天鹰的脸色瞬间灰败下来,震惊地望着苏尘儿,似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竟会从苏尘儿口中说出来。   与此同时,一声轻笑在苏尘儿怀里响起。   苏尘儿淡淡地偏头瞥了眼神色愉悦的华以沫,紧抿的唇微微松了松,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抬眼重新望向阮天鹰,坚定道:“义父,我不愿彼此为难,今日之事不如就此罢了。大胡子叔叔我会让阿奴姑娘放了,同时将解药给他服下。义父也不要再追究。我知义父必然对尘儿失望之极,尘儿也无从可辩,义父便当……”苏尘儿的声音微微顿了顿,目光闪过一丝痛楚,声音却没有波澜,继续道,“便当没有尘儿这个不孝女罢。”   阮天鹰惊得整个人往后连退了两步。   “尘儿你……你……好!很好!”   连说了两个好,阮天鹰无深吸了几口气,愤怒地将手中的剑用力掷在了地上。锋利的剑刃深深地陷入了泥土之中,没入了大半。   “你枉费我十多年的教导!正邪不分!是非不分!善恶不分!你必定会后悔你今日的选择!既然如此,自今日起,我阮天鹰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至于你们……”阮天鹰的视线扫过华以沫和阿奴,“最好别在让我碰见!”   言罢,阮天鹰目光沉痛地望了苏尘儿最后一眼,抬脚便转身离去。   灵岚的唇又往上勾了勾,待阮天鹰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才朝阿奴走了去,伸手在大胡子身上两处穴位一点,解开了他的禁制。   “阿奴妹妹,将解药给他罢。”   阿奴有些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解药,扔给了大胡子。   大胡子自己本来就与华以沫等人没有直接的恩怨,此时见阮天鹰都不再追究,很干脆地服了解药,朝灵岚抱了抱拳,也跟着离了开。   “终于都走了。”阿奴舒了口气,捂着自己方才被阮天鹰刺伤的右手臂,一脸郁卒地望向灵岚,“你若是早到些多好啊。”   “分开才短短几日,你们怎会如此落魄?”灵岚有些不解。   “你不知道……”阿奴正要开口解释,却被华以沫的咳嗽声打了断。   “咳咳。”   苏尘儿正待将华以沫扶往车上,走了几步,华以沫却突然弯□子咳嗽起来。   “华以沫,你怎么了?”苏尘儿扶着华以沫的手紧了紧,出口的声音里也带了几分心急。   “咳咳,咳咳。”华以沫咳得愈发急,一张脸早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这般咳了片刻后,忽然从口中吐出一大口血。   血溅到地面,竟是凝结成大大小小的血块。   苏尘儿脸色一变。   “主人!”   “华姑娘!”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华以沫昏倒在苏尘儿怀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张绝色脸上浮现的一抹慌乱。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章的时候想到了渣冲虐心的那一剑>。<   果然还是尘儿有主见!有爱心!   说到这里,其实尘儿对华以沫好感是有了,就差那么一点东西。那点东西……只能小沫自己努力了╮(╯▽╰)╭ ☆、两难境地(一)   几人走到马车旁,灵岚方将车帘撩开,便瞧见了被点了穴坐在车厢里噬血楼的人身上。   “不知这位是?”灵岚转头望向百晓生和阿奴。   “呀,差些忘记还有这样一个人。”阿奴见到才想起还有这号人物。   “他是噬血楼的人,一路监视我等,不知是何图谋。问他他也答不上来。”百晓生解释道。   “这要如何处置啊?”阿奴有些纠结地偏了偏头,“杀人抛尸?”   “阿奴妹妹怎如此残暴,此地不宜久留,随意抛了便是。”灵岚说着,已一手将人拖了出来,一个手刀便将男子劈了晕,随手甩到了地上,率先上了车。   “驾——”   飞扬的马蹄扬起尘土,将一路灰尘皆抛却在身后。   车厢内。   阿奴紧张地望着正为华以沫输送内力的灵岚,有些坐立难安。   半个时辰后。   灵岚双手手腕逆时针转了个圈,从唇中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方收回了手。   盘坐在身前的华以沫身子软软地往后倒去,被一旁的苏尘儿伸手接了住,小心地将对方扶靠在车厢两旁的座位上。   “主人怎么样了?”阿奴见灵岚缓缓睁开了眼,连忙问道。   灵岚瞟了阿奴一眼,伸出右手,示意让阿奴扶起来。   阿奴也不计较,将坐在车厢地上的灵岚给拉了起来。   “你主人受伤极重,身子几乎残了大半。内脏多处有破损,经脉更像是打了结一般到处缠着,我只能暂时给她输了真气疏通一部分主要经脉。至于其他的,也着实没有办法,只能等她醒来再说。”灵岚说着皱起了眉,有些不解地转向阿奴问道,“你主人明明受了这般重的伤,方才为何还能与阮天鹰打斗?这不合理啊。”   阿奴听到灵岚的问话,忍不住抱怨道:“方才苏姑娘出去后,情况危急,主人将包袱里的补气丹和血丸都服用了。前者还好,后者药劲极大,主人一下子将剩下的五颗都吃了,怎么能不出事!虽然她当时强自用金针将其疏导,但也不过压制个一时半刻。是药三分毒,何况血丸这东西,平日服下一粒都会虚弱好几天。”   苏尘儿正执着沾了水的锦帕为华以沫擦拭脸上的血迹,闻言目光微微一沉,连带着手也跟着一顿。   “你既知晓,为何不拦着些?”灵岚斜了阿奴一眼。   阿奴的脸皱起来,一脸苦闷:“主人做事,我哪拦得住。我也想听苏姑娘的话,让主人不要出去啊。”   灵岚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瞥向紧闭着眼昏迷的华以沫,口中凉凉道:“爱逞强总是要受报应的。年轻人啊,就是太冲动。”说着,目光含有深意地望向一直低着头照看华以沫的苏尘儿,开口道,“苏姑娘,你将她的伤口再包扎下罢。还好我瞧她体质异于常人,伤口愈合得挺快,要不然就算我来了,怕也要失血过多而亡了。”   苏尘儿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对了,话说回来,你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阿奴开口问道。   灵岚听到阿奴的问话,答道:“你们先我一步离开了风秋山庄不久后我也走了。因一点私事,在路上逗留了片刻。等到了临石城后,才发现城门口贴着的告示,知晓你们被阮家堡的人寻麻烦。我琢磨着反正也要离开临石城,就想说能不能碰巧遇见你们好有个伴同行。没想到还真是有缘,路过此地时听到打斗声,赶到时正好看到阮天鹰想杀你,自然跳出来救下阿奴妹妹你了。”   “原来如此,可真是巧。”阿奴恍然地点点头,又担忧地望向华以沫,“哎,不知道主人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灵岚的视线滑过华以沫与苏尘儿,眼底闪过一丝意味深长,说话的语气显得轻松不少:“阿奴妹妹不必担心。我想……你主人不会有事的。”   三日后的傍晚。   天色渐渐灰沉下来,依稀像是要落雨的样子。   “百晓生,你也赶了一天的路。等会便在前面的地方随意寻个地方将车停下休息罢。这一路辛苦你了。”车厢里的灵岚撩开车帘朝正在驾车的百晓生道。   百晓生点了点头,唇边笑意温和:“灵岚姑娘不必客气。很乐意为几位姑娘效劳。”   灵岚也朝百晓生展颜笑了笑,望了眼灰暗的天色,才重新钻回车厢。   不到一炷香时间,天空便落下淅淅沥沥的秋雨来。天也随之黑了下来。   雨势不大,却细细密密连绵不绝,外面赶车的百晓生衣服很快沾了湿。他一扯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自己则跑到了一旁的石壁遮掩处避雨。马车里都是女子,他自然不好进去。   秋风拂过车帘,自四面八方沁入丝丝凉意。   正垂眸靠在车厢上的苏尘儿,忽然瞧见华以沫的身子动了动。   微弱的光线里,那张熟悉的脸上,卷翘的睫毛也跟着一颤。   苏尘儿目光一凝,下意识地去探华以沫的额。   触手竟比寻常还要冰上几分。   “华以沫?”苏尘儿低低地唤了声,伸手去握华以沫的手。   那手心,竟是薄薄的一层冷汗。   躺在座椅上的华以沫,忽然无意识地嘀咕了一句什么。   “嗯?”苏尘儿俯□子,耳朵凑到了华以沫的唇边。   “尘儿……”   闻言,苏尘儿的目光微微一怔。   “尘儿,我不准你走。”这一次,华以沫的声音急了几分,话语也有些模糊,落在苏尘儿耳旁时,却还是能依稀分辨得清楚内容。   苏尘儿眼底有复杂情绪一闪而过。那握着华以沫的手,也略微僵了僵。   “唔,怎么了?”坐在对面正阖眼小憩的阿奴揉了揉眼,开口问道。   “无事。阿奴姑娘继续休息罢。”苏尘儿轻声朝阿奴道。   “嗯……”应了一声的阿奴,重新闭上了眼,不一会儿呼吸已均匀起来。   苏尘儿低头望向华以沫,目光掩在幽邃的瞳里瞧不分明。   这般沉默了片刻,苏尘儿抬手,将华以沫鬓边散落开来的青丝重新掖了掖。然后取过包袱里的一件外衣,盖在了华以沫的身上。动作安静而轻柔。   外衣下执着华以沫的左手正待收回,对方却似有意识般跟着蹙了眉。   那手指,也微微动了动。松松地收拢了手心。   苏尘儿抿了抿唇,视线安静地滑过华以沫的脸。   灵岚只与她们道华以沫习的功法对身体有益,能自行运转从而治愈自身脉络,让几人不必担心。既已熬过了最艰难的一刻,便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那所谓的药丸具体有哪些后遗症,也只有华以沫自己最清楚了。   然而几日过去,华以沫脸上依旧是褪尽血色的苍白,眉目间的虚弱显而易见。触手之间的皮肤,冷得几乎会让人以为手里的生命没有了气息。连鼻翼间的呼吸都清浅得只能感受到一丝一毫。这样的状态,并未让苏尘儿等人有片刻松懈。   仿佛一个随时会断的风筝。在空中摇摇欲坠,只靠那细细的丝线系着。尽管别人如何说那线牢固非常,却还是担心风一大会将细线吹断。   苏尘儿的右手将盖在华以沫身上的外衣重新往上拉了拉。左手悄无声息地掩在外衣下,指尖温度冰凉。   一声喟叹在胸口响起,又在胸口消散。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夜色里,只有雨声在马车外轻响。   灵岚的眼睛,却忽然睁了开来。   “有人来了。”   在灵岚话音方落的同时,马发出了一声响鼻。   一个熟悉的清冷声音跟着响起:“灵岚,将东西给我交出来。”   守在马车外的百晓生率先被惊了醒,睁开眼来,只瞧见夜色了一抹白影,正立在马背之上,巍然不动,身姿笔挺。   随着车厢里响起灵岚的轻笑声,车帘也被撩了开来。灵岚一身赤衣地站在了车前辕木之上,微微抬头望向身前的女子,随之笑将起来:“原来是白宫主,别来无恙。”   白渊脸上覆着面具,看不见神情,露在外面的薄唇紧抿,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悦。她望了灵岚片刻,方缓缓道:“东西,还我。”   “东西?”灵岚神情惊讶道,“不知白宫主所言是何东西,为何向灵岚来要?”   “你莫要装傻。”白渊的双手背在身后,衣袂在秋风里猎猎作响,雨丝落在身上,却仿佛被什么东西隔了开,并不能接近。   灵岚脸上神色飞快地闪过一丝恍惚,开口时却已是寻常嬉笑模样:“白宫主这是哪里的话,灵岚实在不懂白宫主在说些什么。”   白渊听到灵岚的话,目光沉了沉:“除了你之外不会有他人。我不知你为何要那东西,只是你若非要与我作对不肯还我,我白渊也并不介意领教下妖女灵岚的身手。”   灵岚脸上笑意不减,轻轻噢了一声,声音轻缓道:“白宫主可是要与灵岚动手的意思么?”   白渊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灵岚的脸,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再问你一句,东西,你是还,还是不还?”   灵岚脸上笑意愈甚:“白宫主说的是何东西,灵岚当真不知情啊。”   灵岚甫一言罢,白渊的手已搭在了腰间,手一抖,便从身上抽出一柄软剑来,直直地指向灵岚,冷声道:“你既不愿承认,那只得我亲自来验验了。”   说完,脚尖在马背上一点,整个人带着剑飞快地朝灵岚刺去。   灵岚见白渊毫不犹豫地攻来,眼底闪过一丝情绪,唇角却扬起了笑,同样在腰间一摸,身子往后仰去的同时,在剑刃近身时也将手中长鞭挥了出去,缠住了白渊的剑。   车厢里的众人正一头雾水,弄不明白原因见两人已争斗起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白宫主出现了!撒花~~~~~~~ ☆、两难境地(二)   不过几个呼吸间,白渊已与灵岚互拆了数十招。   这边,灵岚一个闪身躲过白渊的剑势,身子往后飞退,退至马车旁避无可避,一个转身,白渊追到的剑已破车厢而入,如同切豆腐般轻松地滑入车厢。见灵岚一闪,白渊的剑猛地收回,脚在车轮上一点,整个人往灵岚扑去,气势锋利,面具下露出的下颔绷得十分紧。   车厢在反冲力下跟着晃了晃。   阿奴一个探头气冲冲地从车厢里钻出来,左手插腰,右手指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人,眼角挂着泪滴吼道:“喂——你们有话不能好好说么!不能好好说就算要打架也请不要拿剑乱戳好嘛?”   也不怪阿奴这般生气,方才白渊刺入那剑,已经指到了她的眼前,若非阿奴躲得快,怕是脸上就要多了个窟窿。且未待她反应过来,剑是没了,车子一震,她的鼻梁就磕到了车厢,脸一疼一酸,眼泪都飚了出来。   两人却恍若未闻。   白渊正好落了地,白色衣袂飘飞如蝶,剑尖指向地面,抬头望着躲避的灵岚,语气沉沉道:“我再说最后一遍,将东西拿出来。”   雨丝落在那一抹剑刃的银白之上,发出冷冷的光。   灵岚将长鞭往手臂上绕了绕,笑声如银铃般在雨中响起:“噢?这东西对白宫主这般重要?”   白渊沉默了片刻,方道:“你无需管。”   “呵呵,看来若是拿不出来,白宫主看样子是要杀灵岚了?”灵岚唇角笑意在朦朦雨雾中有些氤氲开来,眼底神色也愈发模糊,只有那魅惑声音,透过雨帘传到众人耳边,“不过,灵岚当真不知晓白宫主所言的是什么呢。啧啧,不如白宫主过来搜身?”   白渊听到灵岚带了戏谑意味的话语,目光一凝,也不再试图劝说,手腕一转,整个人忽然如一只白蝶般翻飞起来。那剑上的泠泠银光在雨中分外耀眼。一袭白衣随着白渊的身姿而飞舞起来。雷石电掣的那一刻,已经重新朝灵岚刺去。   灵岚见到白渊的身法,唇边笑容一凝,脚下步伐运转,飞快地往旁闪去。   “雪影剑法。”在旁观战的百晓生忽然失声道,脸色跟着变了变。   “什么雪影剑法?”阿奴索性一屁股坐在了马车前的车辕上,听到百晓生的声音,不由转头问道。   “这是荣雪宫宫主代代相传的剑法,一般不轻易动用。”百晓生的视线紧紧地粘在只看得清一团白与一团红在雨幕里交错,口中解释道,“雪影剑法轻灵迅疾,看似若舞姿般唯美,实则暗藏无限杀机,被困其中的人往往极易被迷惑。一招出手,常伴随着九处虚招。你瞧见白渊手里那柄软剑没有?那并非普通的剑,而是兵器谱上排名第四的雪影剑,也是前任荣雪宫宫主传下来的佩剑,专门用以配合雪影剑法。雪影饮血,一旦出手,必饮其血而归。也不知她到底惹到了白渊什么事,竟让一向淡泊的白渊使出了杀意重重的雪影剑法。”   阿奴听完百晓生的解释,忍不住咋舌地望向打斗中的两人。只是她功力不深,此刻根本无法看清两人交手的招式。然而那一袭雨幕中的白衣却果真如百晓生所言般灵动飘舞,好像一个人在舞着白缎跳舞般,煞是好看。   “那可如何是好?”阿奴念着灵岚好歹救过她们,心里琢磨了一阵,朝百晓生试探道,“不如你过去下些毒?”   百晓生闻言脸一黑:“此刻她们两人这般打斗,冲过去不死也要去半条命。”顿了顿,百晓生追问道,“阿奴姑娘,难道没有闻了就能让人晕倒的药么?”   阿奴鄙夷地瞥了百晓生一眼:“你难道不知,一般这种毒药对内力越高的人越没用吗?否则白日对付阮天鹰那老头还会被逼得这般落魄不成?当然你能有办法让人吃下去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百晓生话语一噎。   阿奴又往两人争斗处瞥了一眼,沉吟道:“你将雪影剑法说得那般厉害,怎么看起来……灵岚姐姐没有处在下风的样子啊。”   百晓生的目光也跟着落在战场,皱了皱眉,眼底有不解之色一闪而过,语气踟蹰:“没想到这灵岚……身手竟这般厉害。”   “你不是百晓楼的楼主么,怎么这么惊讶?”阿奴不忘奚落道。   “江湖上的妖女灵岚,一直是个谜,谁也不知师承何处。百晓楼又非无所不知,只是知晓的比寻常之人多一些罢了。何况江湖传言之中,灵岚姑娘陷入困境,自是有许多男子来救,倒也没听说过她与哪个成名已久的人打斗过。今日一见,方知不凡。”百晓生解释道。   说话间,另一端的争斗已发生了剧变。   具体发生了什么阿奴和百晓生都没有看清,待两人停下来时,却看到白渊手中的剑已刺中了灵岚的胸口。   “灵岚姑娘!”百晓生见状大惊。   阿奴微微张大了嘴,下一刻,身子一动,已经冲到了两人的身侧,一把扶住了往下滑的灵岚,瞪向白渊,怒声道:“你,你就算要找什么东西,下这么重的手作甚!”   白渊的剑垂下来,剑上的血很快便被落下的雨丝冲刷了干净,重新变得澄净明亮。听到阿奴的指责,白渊并未说什么,只是低着头望着被冲刷而下的血水,一时似有些怔在那里。   灵岚捂着胸口,试着想要笑一笑,唇一动,便涌出许多血沫来。   “喂,你没事罢?都什么情况了还笑!”阿奴看着灵岚指缝间溢出的血,眉头皱起来。   灵岚缓缓摇了摇头,擦掉了唇间的血痕,抬头望向白渊,语气里依旧带着笑意:“还多谢……白宫主……的……留情了……我还以为……白宫主这雪影剑……今晚就要将……灵岚的命……留下了……”   一句话说完,灵岚的呼吸又急促了几分。   “哎,让你别说话了,快过去车厢那里包扎下伤口。”阿奴欲扶着灵岚过去马车处,却被灵岚伸手止住了。   白渊此时才抬起了头,目光有些复杂,顿了顿,忽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阿奴被两人弄得一头雾水。   “为什么方才不刺下来?”白渊沉声又问了一遍。   “白宫主这般动人……灵岚……灵岚怎能做出……咳咳……那般不怜香惜玉之事……”灵岚的气息有些断断续续,言语却依旧戏谑。   白渊咬了咬唇,沉默了半晌,语气变得凌厉:“你到底是谁?身手这般好,竟能破我荣雪宫的雪影剑法!”   灵岚捂着胸口又咳了几声,整个人都靠在了阿奴身上,开玩笑道:“怎么……咳咳……白宫主……对灵岚有兴趣?”   白渊面具下的眉蹙起来。   “我说你们能不能过去再讨论?这还下着雨呢?还有你,”阿奴瞪向灵岚,“你胸口被刺了一剑还说那么多话,先过去再说!”   说着,也不管灵岚意见,扶着她就往马车走去。   所幸马车足够大,倒也勉强容得下这诸多人。   苏尘儿望着眼前又一个出血的病患,无奈地摇了摇头,取过那用了大半的金疮药,走到灵岚身旁坐下。   百晓生身为男子,自然又不得不守在车外以避嫌。   灵岚没有气力脱衣,丝毫不扭捏地任由苏尘儿帮忙脱下了外袍,露出里头白色沾血的亵衣来。   坐在车里的白渊见状,头微微地偏向另一边。   灵岚的视线扫到白渊的动作,唇角又染了笑意。然而不过眨眼间,那笑意便多了些苦涩意味,随之隐没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尘儿边帮灵岚上药,边出声问道。   乳白色药膏触到灵岚胸前伤口时,她忍不住“嘶——”的一声咧了咧嘴,面上神情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   听及苏尘儿提及,白渊这才转过脸,不忘朝灵岚道:“你东西到底藏哪里了?快给我。”   苏尘儿闻言,微微有些诧异:“灵岚姑娘,你拿了白宫主的东西?”   “这命都去了半条了……白宫主……你这时候还管我要东西……反正我衣服也脱了一半……要不……你这会过来搜?”灵岚语气有些幽怨。   白渊沉默下来。   “我说白宫主,你到底丢了什么东西啊?”坐在华以沫身旁暂时照料着的阿奴忍不住好奇道。   白渊抿了抿唇,方缓缓开口道:“是我贴身的一方玉佩。”   “这玉佩有何重要,竟引得白宫主亲自追来?”阿奴手撑着下颔,有些不解。   这一次,白渊瞥了阿奴一眼,并未回答,只转头同灵岚道:“我知晓是你拿的。你身上的香……太过独特。那老人家定是你扮的。你狡辩也无用。”   灵岚微微转了身子,朝向白渊。胸前一抹莹白与赫然的狰狞剑痕一览无余地曝露在白渊眼前。白渊目光一晃,心里不知为何没来由得一疼。如同方才将剑刺入这女子身体时,握着剑的手竟因心口的疼痛而不着痕迹地颤了颤。这在以前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白宫主对我身上的香……印象原来这般深。”灵岚的目光牢牢地锁着白渊,眼底神色第一次消褪了往常的盈盈笑意,望得白渊有些不自在,缓缓道,“不过一枚玉佩而已……白宫主何必……这般计较……不瞒白宫主……那玉佩我在路上便丢……失了。”   听到灵岚的话,白渊的目光微微一变,语气冷下来:“你以为我会信么?”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这玉佩,我是无论如何……也变不出来了。”上好药的灵岚缓缓将衣衫重新拢了好,语气虚弱,却又显得漫不经心,“若是白宫主怪罪……灵岚也无话可说……不如……再刺上一剑?”说着,灵岚收回手,抬眼直直地望着白渊。   一时间,车厢里的气压低下来。   苏尘儿视线滑过两人,也不插嘴,返身退回了华以沫处,在一旁坐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后,白渊方低声开了口:“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灵岚闻言反而笑起来,笑了一半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待勉强压下咳嗽,方开口道:“灵岚怎敢……白宫主……可是差些杀过……灵岚一次的人。”   纵是阿奴也分明感觉到这句话言罢后空气里的压抑又多了几分。而眼前两人的氛围也奇怪得很。一向挂着妖娆笑意的灵岚虽然笑着,眼中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奇怪;而那个白宫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总之一切都胶着在一起,扯都扯不开,让阿奴有些呼不过气来,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寂:“这也晚了,主人还需要休息。不如等明日再说?白宫主,你看反正她受了重伤,也跑不了,不在于计较这一时半刻。”   凝视着灵岚的白渊,闻言沉吟了片刻,看着灵岚失血的脸色,方缓缓点了点头,直起身来:“灵岚,我给你三日时间,你最好想通。我不知你为何要拿那枚玉佩,也不关心原因。这三日我会跟着你们,三日后拿不到玉佩……”说到这,白渊最后瞥了灵岚一眼,抬脚往外走去,冷冷的声音丢落,“我的剑便杀你第二次。”   灵岚沉默地望着白渊的身影消失在车帘外,往后靠在了车厢上,似乎有些筋疲力尽般,缓缓阖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又多了一个病患……╮(╯▽╰)╭ ☆、两难境地(三)   “叩叩。”   苏尘儿听到敲门声,视线从床上的女子身上收了回来,站起身去开门。   门外正是百晓生与采儿。两人站在门口,见苏尘儿开了门,朝苏尘儿笑了笑。百晓生率先开了口:“苏姑娘,这是青纹果,当时本为了采儿准备的。如今采儿既已解了毒,你便拿去给华姑娘用罢。”百晓生说着,将打开的木盒递向苏尘儿。   苏尘儿低头望了眼百晓生木盒里的青纹果。那果子不过夜明珠般大小的一颗,浑身碧绿,瞧来倒似翡翠一般通透,上面隐约有着三条波状纹路。苏尘儿知晓这青纹果纹路越多,便越是有奇效。一般较为常见的不过一纹与两纹,据传最高可至七纹,几乎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当然这也只是传言罢了。百晓生手里的三纹青纹果虽不是什么十分稀罕之物,却也算珍贵得很。何况这青纹果向来是有价无市的东西,对身体滋养效果更是极好,纵是寻常人服之,也能延年益寿。此番百晓生竟不吝将其拿出来,倒让苏尘儿有些微怔。   采儿见苏尘儿没有动作,笑着开口劝道:“苏姑娘不必客气,若非华姑娘援手相救,怕是小女子已然不在人世,纵是有青纹果也无益。华姑娘如今受了重伤,身体受损,想来这青纹果倒是对她身体有益良多,苏姑娘便接了罢。”   苏尘儿闻言抬眼望向两人,清楚华以沫的确需要青纹果,也不再拒绝,颔首接了过:“实在多谢两位。这段时日多有叨扰,已属过意不去,如今又得这般妙物,尘儿替华以沫暂且谢过。”   “苏姑娘哪里的话,我百晓生也盼着华姑娘能早日醒转,何来的叨唠之说。”说着,百晓生望了眼天色,又道,“时候不早了,苏姑娘将青纹果给华姑娘服下罢,我同采儿还要去探望下灵岚姑娘,便先告辞了。”   说着,拱了拱手,两人携手离了开。   苏尘儿这才重新关好门,拿着木盒坐回了床边,垂眸望向犹自昏迷不醒的华以沫。   那日灵岚受伤后,几人便快马加鞭赶到了百晓楼,如今已有一日有余。华以沫一直昏迷不醒。而灵岚因被雪影剑法所伤,身子也极为虚弱,时醒时睡的,状况并不容乐观。百晓生同她们道雪影剑法里带着寒气,怕是伤到了灵岚姑娘的肺腑,只能让她多加休息,想办法等华姑娘醒来后再作打算。因采儿是荣雪宫之人,对灵岚的伤势较为其他人了解,平日便先由她顾看着。   这般坐了片刻,苏尘儿收回了目光,将手中木盒里的青纹果小心地取了出来。   青纹果触手微凉温润,拿在手里仿若掬着一捧水一般。苏尘儿微微俯□去,将小巧的青纹果放在华以沫唇前。   昏迷里的华以沫嘴唇紧抿,并无意识启唇。苏尘儿拿着青纹果的手顿了顿,只得横着将食指探到了华以沫的唇间,动作轻柔地用手指抵开了她的唇。   指间唇瓣冰凉柔软,探入时有微微的湿润。而那清浅呼吸均扑撒在手背处,有几分痒意扩散。苏尘儿眼底神色如波澜般晃荡开一圈圈涟漪,直到将手中的青纹果喂入华以沫的口中,方将手收了回,下意识地低头去瞧自己的右手。   白皙纤瘦的食指上一抹潋滟水意,映入苏尘儿的眼里。   仿佛依旧带着那柔软触觉,在指间徐徐化开。   “唔。”   一声轻微叮咛将苏尘儿自怔忪中唤回,苏尘儿的视线重新落回华以沫的身上。   只见那如蝴蝶般浓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下一秒,已然缓缓掀开。   棕色如蜜的瞳孔倒映进苏尘儿的视线中。   那因失血而有些泛白的唇,在见到苏尘儿后,悠然地勾起一个弧度。   “尘儿……”   唇间话语轻柔飘渺,吐露出再熟悉不过的称呼。   “你醒了。”苏尘儿将手中木盒放到了一边,低头望向华以沫,语气漫不经心,“你昏迷了好几日。”   华以沫闻言,环顾了下房间,有些虚弱道:“这是……百晓楼?”   “嗯。”苏尘儿点点头,“你受伤很重,方服了百晓生送过来的青纹果,需好好调养。”   “青纹果么?百晓生倒也挺舍得。”华以沫沉吟道。   “嗯。”苏尘儿应了声,柳眉不着痕迹地蹙了蹙,“那日阿奴说你……吃了太多的血丸,又强行用金针逼散效力,对身体损伤很大。到底是怎么回事?”   华以沫并未急着回答,反而唇角弧度又大了些,含笑望着苏尘儿。   苏尘儿的目光有些微沉,片刻后,方开口道:“你瞧我作甚?我在问你话。”   华以沫这才轻笑起来,道:“尘儿莫不是在生我的气?”   苏尘儿的呼吸微微一顿,望着华以沫的视线移了开,作势站了起来,口中淡淡道:“你既不好好说,我也不多问了。你且休息着……”   一只手,忽然轻轻攥住了苏尘儿垂在身侧的手腕。   华以沫偏头望着苏尘儿,目光带着笑意:“尘儿别恼。我好好说便是。”说着,华以沫解释道,“我内力枯竭,脏腑都受了伤,失血过多。此外又在这般情况下强行依靠外物提了真气与人打斗,腑脏破裂更是严重,怕是……”顿了顿,“怕是要折寿。”   苏尘儿闻言,神色一怔,望向华以沫的目光愈发凝重:“当真?”   “我骗你作甚?”华以沫笑意不减,“你若是不信,随便寻个大夫诊脉,怕是皆会大叹我命不久矣了。”   苏尘儿的目光静静地在华以沫脸上停留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已有些低:“你有办法罢?”   华以沫缓缓收回了笑,认真地回望着苏尘儿,半晌后,轻声道:“若我说没有,尘儿当如何?”   苏尘儿略带探寻的视线望着华以沫,听到她的回答,好看的眉蹙得愈发紧,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悦:“什么叫若是没有?你是鬼医。”   “医者不能自医的道理,尘儿总该知晓罢。”华以沫攥着苏尘儿的手腕的手,忽然往下滑了滑,落到苏尘儿的手心。下一瞬,华以沫已收拢了掌心,牵住了苏尘儿的手。   苏尘儿感觉到手心的温度,目光变了变,正欲开口,华以沫的话已经继续响起:“尘儿不想知晓我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活么?”   话音一落,苏尘儿的身子僵一僵。沉默半晌,苏尘儿缓缓将手从华以沫的手里抽了出来,与此同时沉了脸开口道:“骗我很好玩么?”   华以沫并不在意,收回了握空的右手,唇边又起了丝笑意:“尘儿怎料定我在骗你?”   苏尘儿抿唇不语,只定定地望着华以沫,拢在衣袖里的手却微微攥了攥。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处,苏尘儿看着华以沫浑不在意的模样,一时难以判断她话语的真假。   这般过了片刻,苏尘儿才重新开了口,却不再提此事,只同华以沫道:“你先休息罢。我去告诉阿奴等人你醒了。”   言罢,苏尘儿转过身子,抬脚往外走去。   华以沫一直含着笑意望着苏尘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口。   良久。   “阿奴妹妹,你瞧姐姐难得醒来,怎的这般坐不住?”灵岚半靠在床靠上,斜了眼床边的阿奴,“就算你担心你主人,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啊。”   阿奴皱了皱鼻子,不满道:“主人若是醒来瞧不见我,冤枉阿奴不够关心怎么办?”   灵岚闻言笑将起来:“阿奴妹妹实在是杞人忧天了。你主人有苏姑娘照顾……醒来瞧不见你,想来也不着紧的。”   阿奴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   灵岚捂了唇,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笑意盎然:“你唤我几声姐姐,我便告知于你。”   “哼,不说拉倒,阿奴不听便是。”阿奴不屑地撇嘴。   正说话间,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引得两人转头望去。   一个白色身影已然不动声色地站在窗前,双手背在身后,仿佛自始至终都站立着一般。此时见两人望过来,方缓缓开了口:“灵岚,今日可是第三日了,你想得如何?”   声音清冷。一如脸上白玉面具上的冷光流转。   灵岚看着出现的白渊,唇边笑意戏谑:“白宫主来得可真准时。”   白渊目光扫过灵岚苍白的脸色,淡淡地开了口:“将东西给我,你如今受了伤,不是我对手。”   “白宫主想要,自己过来取便是。”灵岚朝白渊勾了勾手指,笑得妖媚如狐。   白渊面具下的眉皱了皱,顿了片刻,踏前一步,眨眼间便到了床前,手里软剑几乎是同时祭出,雪亮之色划过,最后定在了灵岚的眼前分寸处。   “喂,我说你出剑不能先打个招呼么?”阿奴从床上跳了起来朝白渊大声道。虽然知晓白渊出剑并不会伤及自己,然而看着剑刃从自己脸颊旁晃过并带起一股寒风时还是忍不住心惊。   白渊并未理会阿奴的抱怨,只径直盯着灵岚,声音没有起伏道:“休得废话,将玉佩交出来。”   “白宫主可真是无情啊。”灵岚叹息了一声,缓缓将手伸进了怀里。再伸出时,手里已多了一枚赤玉。   只见那赤玉呈圆弧之状,首尾却并未连接,有一线缺口。其上雕着一只凤凰,羽翼铺展而开,根根栩栩如生。颜色如火,光彩流转。   “白宫主要的可是这个?”灵岚拈着玉佩抬头望向白渊,那面具外弧线精致的下颔优雅迷人。   白渊见到玉佩,眼神一动,伸手便来取。   灵岚身子往后一仰,避过了白渊的手,靠在床角,笑着望向白渊:“玉佩虽是珍贵血玉,白宫主却如何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莫不是哪位情人送的才这般放不下?”说到后面时,灵岚的目光晃了晃,唇角笑意愈深。   白渊面具下的目光一凝,也不多言,俯□子便去夺。   灵岚却忽然手一勾,正勾住白渊的脖颈,一攥之下便拉得措不及防的白渊又往下倾了倾身。只是白渊毕竟反应极快,很快便止住了去势,抬眼冷冷地望向灵岚。   然而白渊的视线方触及灵岚时,下一秒,已是浑身一僵。   灵岚近在咫尺的眼底一瞬间闪过诸多情绪。   唇与唇相贴。柔软与柔软相合。   站在一旁的阿奴吃惊得张大了嘴,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与此同时,门“吱呀”一声推了开来。   正过来寻阿奴的苏尘儿,一时也不由顿了脚步在门口。   不过短暂的眨眼间,白渊已然伸手去推灵岚。   口中却有什么东西在分开的瞬间被一抹湿润柔软所推进,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一股甜腻之香,一路顺着喉咙滑下。   白渊神色一凛。方直起身,便觉得眼前那张妖媚的脸渐渐模糊开来。随之脚一软,连忙扶住了床边才堪堪站稳。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现在大家也大概能猜出几分白灵CP的JQ了~~~   当然,安排尘儿看到这一幕,深意大家也懂得~~~   至于华以沫的话,真假嘛,嘿嘿,大家自行琢磨下╮(╯▽╰)╭   这几场主CP里苏尘儿的心理活动通过细节展露多些,等小沫伤好些了……嗯哼,就该小沫出手了。   话说作者君觉得灵岚同志是个好榜样!快狠准!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两难境地(四)   “你给我……吃了什么……”   最后一个尾音轻忽飘散的同时,白渊的身子已顺着床沿缓缓软倒下去。   “咳咳……”灵岚捂着唇咳嗽了几声,抬头瞥向阿奴,也同时瞧见了门边的苏尘儿。她放下手,眼角漾出一抹笑意,“苏姑娘好。”顿了顿,目光移到阿奴上,“阿奴妹妹,可以把嘴合起来了,小心掉下。”   阿奴这才将张大的嘴合上,然而脸上依旧带着震惊模样:“你……你方才……”   “我方才怎么了?”灵岚反问道。   “你……”阿奴伸手指向软倒在地的白渊,“你竟然亲……亲……”说到此,阿奴的话便噎在喉咙口吐不出了。   “噢,阿奴妹妹原来是指这个,你没瞧见白宫主想要杀我么?我自然只能自保了。”灵岚神色如常,不忘朝阿奴招了招手,“阿奴妹妹,姐姐我身体多有不适,便麻烦你将白宫主扶起来躺好了。”   说话间,苏尘儿已走了近,帮阿奴将白渊就近扶上灵岚的床躺好,才开口问道:“灵岚姑娘,白宫主她……怎么了?”   “无碍,不过一点迷药罢了。她功力太高,唯有口服才有些效用。”灵岚说着,望向苏尘儿,唇角笑意有些意味深长,“情况紧急,方法不免有些失礼,苏姑娘该不会介意罢?”   苏尘儿闻言微怔,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恢复了淡然:“灵岚姑娘都不介意,我介意什么。”   一旁站着的阿奴忽然插话进来,神色有些纠结道:“你出卖肉体……这也太牺牲了罢。不觉得不自在么?”   灵岚听到阿奴的话先是一怔,随之忍不住捂着唇笑起来。   “你笑什么?”阿奴不解地皱起了眉。   “没什么,只是觉得阿奴妹妹你可爱罢了。”灵岚边笑边摊手道,“你看,我这也是没有办法。我们两个又打不过她。阿奴妹妹你年纪尚小,自然不能牺牲你,只好由我这个做姐姐的来牺牲了。”   阿奴闻言,想了想似乎也有道理。   “好了,说正经的。”灵岚止住了笑,转头朝苏尘儿问道,“苏姑娘过来可是有事?”   “嗯。”苏尘儿轻声道,“华以沫醒了,我过来知会大家一声。”   “主人醒了?”阿奴猛地转头望向苏尘儿。   苏尘儿点了点头:“刚醒没多久,阿奴姑娘要去看看么?”   “嗯!那你们先聊。”阿奴连忙告辞,快步朝外走去。   苏尘儿目送着阿奴离了去,转头望了躺在灵岚身边的白渊一眼,沉吟道:“灵岚姑娘打算拿白宫主……怎么办?”   灵岚垂眸注视了白渊半晌,话语轻下来:“便让她暂且睡着罢。等我伤好离开后,再将她唤醒就是了。江湖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我若想躲,自是……不会让她找到。”   “也好。”苏尘儿觉得这倒可行,“那我去找百晓生,让她给白宫主安排个房间……”   “不用了。”灵岚阻止道,“留在我这里就好。”   苏尘儿有些惊讶地抬头去瞧灵岚,见对方视线依旧停留在白渊身上,低垂的目光里没了平日的嬉笑打趣之意,反而多了几分辨不明的复杂,又隐隐透出一丝落寞来。苏尘儿眼神一闪,想起方才推门而入时撞见的那幕,此时再去瞧灵岚,那目光分明是有些故事的深意。   只是……可能吗?   这般想着,苏尘儿忽然又记起另一幕来。   被突如其来压在身下的自己,眼前是女子熟悉的笑靥,唇角弧度魅惑不恭,唇色绯红饱满,眨眼间,那脸朝自己倾下来。笑靥不断放大,投射进自己的瞳孔。温度一如既往的冰凉,却同时柔软到不可思议。   “苏姑娘?”   苏尘儿听到灵岚的唤声,猛地从晃神里将思绪扯了出来,目光有一瞬间的闪烁不定。   “不好意思,方才在想些事。怎么了?”   灵岚凝视了苏尘儿半晌,笑意有些耐人寻味:“苏姑娘在想些什么,这么入神?”   “没什么,是我失礼了。”苏尘儿摇了摇头,轻声道。   “呵呵,苏姑娘客气了。”灵岚目光转了转,口中将方才被漏掉的话重复了遍,“我还不能下床去探望华姑娘,不知她伤势如何?”   苏尘儿听到灵岚的问题,想起华以沫所言自己命不久矣的话,目光一沉,脸色便显得有些凝重。   灵岚眼尖地瞧见,试探道:“看苏姑娘的脸色,可是不太好?”   苏尘儿点点头,算是应了灵岚的猜测。   “情况虽糟,但苏姑娘也不要太过担心了。华姑娘医术超绝,总会有办法的。”灵岚安慰道。   “嗯。”苏尘儿朝灵岚笑笑,又瞥了白渊一眼,告辞道,“打扰灵岚姑娘也够久了,姑娘有伤在身,务必多加休息,尽快养好伤。尘儿先告辞了。”   当苏尘儿离去后,房间重新安静下来。   灵岚低下头,伸出左手,缓缓抚过白渊面颊的轮廓,目光带着一丝眷恋。   下一刻,灵岚的食指已经扣上白渊脸上始终戴着的白玉面具,稍一用力,便将面具一点点揭了开来。   苏尘儿离开灵岚的房间后,便去找了百晓生道谢,托了他的青纹果才让华以沫那么快醒来。另外苏尘儿也顺道告知了白渊的事,当然,期间自然省去了灵岚渡迷药的方法。百晓生听到白渊被迷晕,心里倒是大为松了口气。他更担心采儿被白渊强行带走。如今白渊就躺在灵岚的床上,虽有些诡异,但也不是为一个对策。只是在他下意识地提出给白渊安排一个房间时,苏尘儿传达了灵岚的原话阻止这件事让百晓生有些诧异。不过转念一想这样能更好地监督牵制白渊,倒也没有提出异议。   待该说的都说明后,苏尘儿才上楼往华以沫的房间走去。   不曾料方到了门口,还未来得及敲门,苏尘儿便听见了一声哽咽,随即阿奴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主人,你,你怎么了?”   苏尘儿闻言一惊,不再迟疑,伸手便将房门推了开。   映入眼帘的是地上一大滩刺目的鲜血。   苏尘儿神色一变,猛地抬头朝床上望去。   只见华以沫半个身子靠在阿奴身上,脸色苍白,眼睛紧闭,唇角还带着依稀的血迹。整个人如一片轻薄的纸片,随时会被吹走一般。   苏尘儿整个人定在原地,一时有些挪不开步子。   阿奴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朝苏尘儿喊道:“苏,苏姑娘,你快过来!主人……主人她……”   苏尘儿听到阿奴的喊声,似乎才从震惊中脱离出来,快走几步来到了床边,伸手去拍华以沫的手臂,声音有些急促道:“华以沫,你怎么了?”   华以沫紧闭的眼睛缓缓睁了开来,看到苏尘儿后,勉强扯了扯唇角,声音虚弱道:“尘儿,你来了。”   言罢,用手撑着身子,状似吃力地要从阿奴身上撑起来。   “别乱动。”苏尘儿见状连忙伸手去扶华以沫。   阿奴直身站了起来,脸上仍带着惊慌之色道:“苏姑娘,你先顾看着主人,我去药铺为主人抓些药。”言罢,转身便往外跑,待拉开了门,似想到了什么,转头又补充了一句,“苏姑娘,这里拜托你了。主人方吐过血,千万不能再受刺激。”   话音一落,阿奴就消失在门口。   苏尘儿也顾不得阿奴,接替过阿奴的位置,让华以沫靠在自己身上,蹙眉道:“怎么回事?”   华以沫缓缓摇了摇头:“吐了些血罢了,不碍事。”   “吐了这么多血还不碍事?”苏尘儿的声音有些冷下来。   华以沫闻言反而轻笑了声:“尘儿可是担心我?”   苏尘儿眉头蹙得愈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些?”顿了顿,似乎觉得语气有些生硬,微微放软了些,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华以沫点点头:“浑身上下都是伤,都不舒服得很。”   闻言,苏尘儿沉默下来。   华以沫眼角微微上扬,瞥着苏尘儿,轻声道:“不过现下尘儿抱着,倒也没那么不舒服了。”   苏尘儿脸色一僵,幽邃的目光随之暗了暗。   “尘儿。”   华以沫又唤了一遍,同时将自己的覆在了苏尘儿搂在自己腰间的手上。望向苏尘儿的目光便有些灼灼。   苏尘儿自然注意到了华以沫的视线,顿了片刻,抿唇将自己的手从华以沫的手心下缓缓抽了出来,开口道:“不早了,你受伤这般重,还是多休息才是。”   说着,便欲将华以沫放回到床上。   华以沫却忽然弯下腰,将头埋在苏尘儿怀里捂着唇咳嗽起来。身子颤得如同狂风暴雨里的一叶扁舟。   苏尘儿手一顿,已下意识地拍上了华以沫的背。   片刻后,华以沫才止住了咳嗽,脸上因此倒稍稍泛了些红意。她抬头望向苏尘儿,眼底带了微微的失落:“尘儿这便就要走了么?”   苏尘儿的目光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与华以沫的对视,沉默了会,方道:“等阿奴来了,我再离开罢。”   华以沫唇角微勾:“尘儿还是这般贴心,真叫人好生欢喜。”   “莫要再贫。怎伤成这般了还不安稳?”苏尘儿语气有些无奈,垂眸睨了华以沫一眼。   “那便说些其他的。”华以沫微阖了阖眼往苏尘儿怀里又靠了靠,再睁眼时,眼底有了笑意,“尘儿去灵岚那了?”   “嗯。”苏尘儿点点头应了。   “方才阿奴同我说,白渊现在也在灵岚那,且发生了些有趣的事。”华以沫声音轻缓,能听出她心情很是不错,“不知是真是假?”   苏尘儿听及华以沫提起,只一转念便猜到了她要说什么,幽邃瞳孔轻晃,一时也不知晓该如何回答。   “嗯?尘儿怎的不说话?”华以沫又追问了一遍。   “阿奴既已说了,我也没什么好补充的。”苏尘儿缓缓开口。   “阿奴说话向来容易夸大其辞,倒也不一定做的了准,还是想叫尘儿判定下。”华以沫说话的同时,目光牢牢地定在苏尘儿脸上,“她同我说……”   “说”字方落,华以沫的手已攀上了苏尘儿的肩。眨眼间,又将苏尘儿的脖颈往下勾来,同时朱唇轻启,语若呢喃,“可是这般?”   一瞬间,清浅呼吸带着清冽药香扑面而来。   华以沫本就躺在苏尘儿怀里,所有的动作便显得愈发流畅从容。她唇角笑意浅浅,目光明亮,迫近苏尘儿时,微仰的脖颈优雅迷人。   唇齿之间一时芳香馥郁无边。   而那漂亮的棕色的瞳孔里,倒映出来的,是另一双眼里泛起波澜的慌乱。   作者有话要说:瞧,灵岚姑娘果然是个好榜样,小沫可是很有悟性的~~~╮(╯▽╰)╭   话说阿奴妹妹的大嘴巴在某些时候也是相当有作用的。   最近因为更文晚时间又没个准头,大家等文辛苦,能写得每章字数多些的,我尽量写得多些^。^   PS:今天看到一个帖子,才知道读者电脑订阅和手机WAP订阅V章的作者与晋江收益分配比例是不一样的。咳咳……所以……大家如果能用电脑订阅的……尽量用电脑吧^。^ ☆、两难境地(五)   不过片刻的相触,推开时并无受到什么阻碍。   苏尘儿目光有些嗔怒地瞪了华以沫一眼,冷着脸将她勾着自己脖颈的手扯了下去,同时把华以沫往床上一塞,微沉了声音:“华以沫!”   “嗯?”华以沫神情愉悦地靠回了床头,偏头望向苏尘儿,没有丝毫不自在地应了一声,仿佛方才自己的轻薄行径多么顺理成章。   “你在作甚么?”苏尘儿的眉在华以沫的凝视里蹙起来。   “自然是以身示范,怎么,尘儿这般介意么?”华以沫故作疑惑地问道,神色看起来甚是无辜。   苏尘儿如何不清楚华以沫在想什么,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话语在口中转了半晌,却还是不知该说她些什么。然而这一个停顿间,苏尘儿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转头往地上的红褐色的血迹扫了一眼,当即目光一沉,转向华以沫,开口问了出来:“为何你嘴里并无甚血腥味?”   华以沫闻言,一怔后忍不住轻笑出来:“尘儿连这个时候还这般细心,真是……有趣得紧。”顿了顿,华以沫的眉微微挑了起来,语气也多了几分揶揄,“没有血腥味不是正好,尘儿可还喜欢?”   苏尘儿将问题问出口的瞬间,心里已隐隐有了答案。此刻听华以沫的口气,更多了分肯定,脸色愈发冷凝:“你诓我?”   华以沫并不在意,只笑着问道:“尘儿可是生气了?”   苏尘儿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一时沉默下来,皱着眉望着华以沫。   “好歹这血的确是我的,我也没有怎么说谎。至于我嘴里为何没有血腥味……”华以沫看着苏尘儿,唇角弧度愈发大,“自然是之前已漱过口了。”   “所以,方才我在门外听到阿奴的喊声也是装的。连那情景,也是你们听到我的脚步声,故意演给我看的?地上的血,根本有些时候了,是不是?”苏尘儿的声音有些冷淡,虽是疑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华以沫望向苏尘儿的目光里多了分赞赏:“尘儿果然聪明,这样子都瞒不了你。”言罢,摇着头叹了口气,“我也不过想瞧瞧尘儿紧张我的样子,尘儿可会怪我?”   苏尘儿一声不响地听华以沫说了完,脸上冷凝神色并未因此有所缓和,心底浪潮翻滚,水沫飞溅,无数烦躁一点点涌上来,带着道不明的不安与惆怅,充斥整个胸口。眼前女子浅笑依旧,望着自己的眼底情愫分明,几乎快要探出来,然后将自己丝丝缕缕的缠住裹住,直到再也透不过气。   这般静默了片刻,苏尘儿望着华以沫的目光忽然移了开去,身子也跟着站了起来:“我先走了。”   “不准走。”华以沫视线跟着上飘,落在苏尘儿微微偏转着头的脸上,出声打断了苏尘儿的话,“阿奴不在,自然得麻烦尘儿照顾了。尘儿若要离开,让我这个病患如何是好?”   苏尘儿闻言,目光才重新落回华以沫身上,声音毫无情绪道:“我会让百晓生派人过来暂且顾看着。”   “尘儿觉得,我会随便让其他人顾看么?”华以沫唇角微勾,眼神放肆地盯着苏尘儿,话语却轻轻柔柔,“尘儿莫不是怕有了什么,想要逃开么?”   “你想多了。”苏尘儿的语气微微有些加了快,颇有些正色道,“华以沫,你我皆是女子……方才所为便已是不对。不要再耗费心神在我身上了。我知你好新鲜,这种新鲜却也不该图。”   华以沫目光微微有些晃动,待苏尘儿言罢,脸上也收了笑意,神色一时瞧来倒是认真得很,开口反问道:“尘儿以为我不过图个新鲜,存着猎奇之心么?”   苏尘儿听到华以沫的问话,心神一动,抿着唇并不答话。   华以沫撑着身子缓缓坐了起来,直视着苏尘儿,淡淡道:“我倒不曾想到,尘儿原是不信。”   苏尘儿低头望着华以沫,沉默片刻,方缓声道:“你我相处不过短短几月时日,你并不足够了解我。”   “谁说必须足够了解才能动心?”华以沫眼角微挑,“我倒觉得,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足矣。何况尘儿又是江湖第一美人,心驰神往者无数,多我一个,也不见怪罢。”   这一次,苏尘儿没有说话。   她往后退了一步。视线也从华以沫身上落下去。脸上神色沉凝,眉间相蹙。   片刻后。苏尘儿微微阖了阖眼,再睁开时,眼中的诸多情绪已被硬生生压下:“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你累了,先休息罢。”   言罢,顿了顿,转身便往外走去。在华以沫的目送里离开了房间。   之后的几日,似乎是有意避开一般,苏尘儿极少出现在华以沫的房间里,只托了阿奴去照料华以沫。即便是按着华以沫自己开的药方煎好了药,也都让阿奴送去。阿奴对此觉得有些奇怪,问起苏尘儿为何不去看望主人时,苏尘儿只道自己还有其他事要做。阿奴以为两人有了矛盾,去找华以沫时,也好奇地问起此事。华以沫却无甚反应,只说随她。提及时那神色却有些奇妙,阿奴并不能看懂。只是阿奴一向求知欲甚旺,不解之下便将此事讲与灵岚听。   灵岚听到阿奴的传述,自然极为感兴趣得很,眼珠一转便计上心来,笑嘻嘻地在阿奴耳边说了些什么。道是想要让她主人开心,只管按她的意思去做。   第二日,当苏尘儿端着药再来找阿奴时,只见阿奴右手缠满了白花花的绷带,苦着脸望向苏尘儿:“苏姑娘……”   “阿奴姑娘,你的手怎么了?”苏尘儿有些疑惑地问道。   阿奴将右手伸出去:“方才主人说她想吃桂花粥,让阿奴去做。阿奴……阿奴的手不小心被油溅到了。”   苏尘儿一怔,开口问道:“伤势如何?阿奴姑娘是否涂过药了?”   阿奴赶紧点了点头:“很严重!不过已经让灵岚姐姐帮忙上过药了,应该过几天便能好。不过……”阿奴说着,求助地望向苏尘儿,“这几天要麻烦苏姑娘帮我照顾主人了。阿奴手不方便,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主人又在康复期间,万不能大意啊。”   苏尘儿闻言,目光一闪,视线落在阿奴的手上,顿了顿道:“阿奴姑娘,你这绷带绑的不是十分好,不如我来帮你绑好些罢,这样才有利于伤口的愈合。”   阿奴一惊,下意识地将手缩了回去,摇头拒绝道:“苏姑娘不必客气!阿奴觉得绑的挺好的。噢,我想起来了,灵岚姐姐还找我有事,阿奴便先过去了。”   言罢,阿奴已快步走出了门,头也不回。   苏尘儿见状心里已明白几分,却也无法拆穿,只得叹了口气,望了手中褐色的药一眼,抬脚往华以沫房间走去。   白渊醒来时,已是昏迷两日后的夜晚。   意识慢慢回归,头却有些刺痛。白渊想要伸手去抚自己的太阳穴,才发现身上被点了穴,动弹不得。   “头不舒服么?”   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与此同时,一双手已经按上了自己的太阳穴,轻轻揉了起来。   白渊的眼猛然睁开,目光凌厉地瞪向眼前微微俯□子望着自己的灵岚。   “那迷药药性较大,你昏迷了两日,醒来后头疼也是难免,过会便好了。”灵岚手势娴熟地帮白渊按摩着,缓缓道。“   白渊脑中闪过自己昏倒前的记忆,眼中不禁有了怒意,嘲讽道:“为了目的,你还真是不择手段啊。”   “不择手段?”灵岚音调微微往上提,重复了一遍,似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了丝揶揄,“白宫主可是指我为了迷倒你竟然亲你的手段?”   白渊不曾想灵岚说话一点都不忌讳,脸色冷下来。   灵岚继续笑道:“灵岚既是妖女,自然是无需在乎什么节操脸面之流。当时我若不如此,白宫主一剑捅下来,可让灵岚如何是好?当然自保最重要。”   白渊正待开口,忽然脸色一变,意识到了什么,射向灵岚的视线愈发冷了几分:“你将我的面具取下了?”   灵岚闻言,按着白渊太阳穴的手顿了顿,随即下落滑至白渊的脸颊,食指描过白渊较普通人都要长些的眉,含笑道:“白宫主这般绝色姿容,遮了岂不可惜?”   白渊的眉紧紧蹙起来,声音寒得几乎要结冰:“你可知晓,看过我面容的人,都得死?”   “噢?”灵岚的头俯到白渊耳旁,轻声道,“那么,白宫主下手记得温柔些才是。”   言罢,灵岚抬起头来,目光如水晃荡,指尖一点点沿着白渊的轮廓滑下,仿佛并未看到白渊脸上积聚的如乌云般沉沉杀意,依旧开了口含笑道:“白宫主长得和灵岚想象里的一般好看。”   话音方落时,灵岚的手指已滑过那挺直的鼻梁,停在白渊的唇角。   “把你的手给我拿开。”白渊一字一句地从齿缝里蹦出话来。   灵岚轻轻笑了笑,听话地将手收了回去:“白宫主既不喜欢,我拿开便是。莫要动气。”   白渊知晓灵岚牙尖嘴利,也不与她辩驳,只改问道:“你拿我玉佩作甚?”顿了顿,白渊的语气了多了一分情绪,“你认识?”   “我怎会认识白宫主的玉佩。”灵岚笑道,“只是我正好缺一个配饰来配我的衣服,而凑巧你那玉佩实在太合我眼。倒不料白宫主怎这般小气,追杀我至此。”   白渊有些不信地皱着眉,望向灵岚的目光锋利冰冷。   灵岚注视着白渊的目光忽然一动,随之偏开视线,垂眸掩下了眼底的一丝悲伤,收回了按着白渊太阳穴的手,轻声道:“已经很晚了,我可要睡了。至于这几日,怕不得不委屈白宫主了。等我离开百晓楼……再将你的穴道解开。”   言罢,灵岚躺□去,果然依言阖上了眼。   白渊心头疑虑,根本毫无睡意,听着耳边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方才因灵岚出格的动作言语激发的怒意才一点点平复下来。   她微微阖上眼,将体内的情况环顾了一圈,开始试图提自己的真气冲穴。   不得不说这穴点的着实是精妙,力道拿捏得正好,几乎将每一个能冲的破绽都锁了上。唯一的办法只能靠硬冲。只是体内真气却不知被什么压制,每次提气都像压着一块大石,运行起来缓慢滞涩。   然而除此之外并无他法。白渊一心沉下心神,开始积聚真气准备破穴。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回家太累,很早就睡了没有更新。   若是晚上有时间,补上一更。^。^ ☆、白渊秘事(一)   日子如流水,看似缓慢而平静地自身边流淌而去,并不能看到水面下的暗涌波涛。几人总归还是这般在百晓楼悠然度过了半个月。这十多日以来,躺在床上的两人身体也随着时间过去渐渐恢复。灵岚受伤较华以沫轻,除了运气时胸口还会偶尔隐隐作疼外,表面看来已瞧不出异常。而华以沫靠着青纹果挥发的药性,得以暂时缓解了体内受损的元气。至于具体情况如何,也只有她自己知晓。所幸已不影响下床走动,倒也不会太过无聊。   这日,华以沫特意出了房间,找到了正在处理楼内事务的百晓生。   “华姑娘?”百晓生见到华以沫很是惊讶,打量了她一番,方道,“身体可好些了?”   华以沫点点头:“好多了。青纹果效用果然极好,多谢。”   “那便好。”百晓生挥退了身前的手下,示意华以沫落座,自己则在一旁也坐了下来,开口问道:“华姑娘此次来找我,可是有事?”   “自然。”华以沫应道,“我鬼医向来不喜欠人人情。当初同你前来,便应了你帮采儿姑娘看病。如今我伤势好了许多,怕是不日又要启程。不知采儿姑娘在何处?我好瞧上一瞧。”   百晓生闻言大喜,连忙起了身道:“这再好不过。华姑娘稍等,我这便去将采儿找来。”   言罢,匆匆转身离去。   不过盏茶时间,百晓生便携着采儿回了来。   “有劳华姑娘了。”采儿听百晓生在途中的解释,也清楚了过来的目的,因此朝华以沫感激地笑了笑,将左手手心朝上,放在了两人中间的茶案上。   华以沫点点头示意,伸手去探采儿的脉。   沉吟了片刻,华以沫方收回了手。   “华姑娘,不知我的身体怎样?”采儿也跟着将放在茶案上的手缩回来,开口询问。   华以沫抬眼望向采儿,正色道:“采儿姑娘服用噬血楼的寒夜草后体内火灼丹的余毒虽已成功清了,却也如我所担心的那般因寒夜草药性过烈,导致残留了些寒夜草的毒性,潜伏在体内。”   “这……不知如何解?”站在一旁的百晓生出口问道,脸色颇为担忧。   “这倒不难,我会开个药方,吃上一段时日就好了。不过……”华以沫淡淡道,“我需要一味主药引。这药相比寒夜草,也没这么难得到。想必你也听说过,是散灵花的花籽。”   百晓生闻言微微一怔:“铸剑世家的散灵花?”   “嗯。”华以沫点点头,“寒夜草药性太寒,余毒留在体内久了,虽无生命大碍,却会影响采儿姑娘的体质。大家皆知散灵花花瓣泡茶,有驱寒之功效。却很少有人知道其花籽入药,药性温和,更有驱散寒毒之力,正适合不过。只是这散灵花不易存活,十分喜热,寻常地方根本无法生长,所幸司马家的铸炉坊附近正巧有。此任家主司马羽待人和善,想必你去要几株,他也不会吝啬。”   百晓生闻言,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我与司马羽的长子司马权倒有几分交情,此事的确不难办,只是看来我得亲自跑一趟了。”   “嗯。此去路程也有几日,你可以先将楼中事务交代完再行出发罢。”华以沫说着站了起来,“待这事一了,我们也差不多该告辞了。等你的好消息。”   言罢,华以沫唇角微勾,转身上了楼。   傍晚,百晓生离开百晓楼的消息就由阿奴的口传到了华以沫的耳中。   华以沫早便猜到了百晓生定会趁早赶去铸剑山庄,为采儿取得散灵草,因此并不惊讶。只垂眸思忖了片刻,忽然抬头朝阿奴招了招手。   阿奴好奇地凑过身去。   “阿奴,你帮我去做一件事。”华以沫微微含笑,望着阿奴轻声道。   阿奴有种不好的预感,踟蹰道:“主人指的是?”   华以沫的视线落在窗边,淡淡开了口:“我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你想办法去引开灵岚,将她带到外面去。我要去她房间单独见白渊。”   阿奴闻言,脸不由得垮了下来。   任务很艰巨。然而既是主人吩咐下来的,阿奴最后还是努力克服困难了。虽然自从白渊被“囚禁”在灵岚房间后,灵岚几乎没有出过房门,一心看顾着白渊。然而半个时辰后,阿奴还是在“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围魏救赵”、“暗度陈仓”等各种计策轮番轰炸下,成功将灵岚骗出了房门。   事实上,连阿奴也不愿相信,为何当自己用了无数借口后,抱着不可能完成的心态,最后灵岚却还是陪着自己出门了。   当华以沫走进灵岚房间时,只有白渊一人躺在床上,依旧被点了穴无法动弹。   华以沫走近床边,背着手低头望着戴着白玉面具的白渊,唤道:“白宫主。”   白渊听到声音,缓缓睁开了眼。当看到华以沫时,眼中神光一闪,随即缓缓开了口:“原来是鬼医。我等你很久了。”   “白宫主早便猜到我会过来了么?”华以沫扬着唇角轻声道。   “你当初既跑来荣雪宫不惜闯峥嵘幻境都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如今怎会浪费这么好的机会。”白渊沉声道,“闲话也不必再说。如今我的第二个条件不变,这第三个条件便是放了我。”   华以沫闻言轻笑起来:“白宫主果然爽快。”言罢,也不迟疑,迅速地伸手点在白渊几处穴位上。   白渊只觉身体一松,丹田处的真气重新如潮水般涌到四肢百骸,浑身又充满了气力。她直身坐了起来,然后翻下床,望向站在床边的华以沫道:“我听说百晓生离开了,现下看来,也是你的主意罢?看来你准备动手了。”   华以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既如此,那么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白渊抬手取下了被灵岚悬挂在床边的自己的佩剑,重新缠回了腰上,最后望了华以沫一眼,缓步朝门外走去。   “砰——”白渊方走到门前,却听到隐约的门窗破裂声自楼下传来,正要去开门的手微微一顿。   “什么声音?”身后的华以沫也跟着来到门前,不由出声问道。   白渊摇了摇头,戴着面具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抬手拉开了门。   嘈杂声随着门的开启,愈发大声地朝两人传来。   两人快步走出门,没走几步,便看到了同样闻声出来的苏尘儿。   苏尘儿见到华以沫和白渊微微一怔,只一转念便明白了什么,也不多言,只皱眉道:“有人好像在闯百晓楼。”   “闯百晓楼?”白渊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还是有些惊讶。   她的话音方落,一声惊讶叫声突然从苏尘儿身后传来,与此同时响起的是双膝跪在木板上时发出的闷声。   “宫主!”   原来是采儿也听到了打斗的声音,正欲下楼去查看下原因,没想到在楼梯口竟然看到了华以沫与苏尘儿旁边的熟悉身影,当即身子一颤,下意识地出口唤了声宫主,然后跪倒在地。   白渊听到声音,缓缓偏过头去,触及地上跪着的采儿时,目光一凛:“红叶,好久不见。”   采儿听到白渊的声音,头低得几乎要垂到胸口,声音恭敬又内疚:“红叶……红叶拜见宫主。”   “噢?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宫主?”白渊面具下的唇勾起嘲弄的弧度。   “是红叶对不住荣雪宫,也对不住宫主的栽培之恩。实在是万死难辞其咎。”采儿双手撑地,额头磕在地上,语气带了痛苦之意。   白渊略带压迫的视线落在采儿身上:“我以为你有了百晓生的庇护,便不将荣雪宫放在眼里了。叛宫之罪,宫规如何,你可还记得?”   “回宫主,是死罪。”   “原来你还记得。”白渊顿了顿,方冷然道,“红叶,你若当真觉得对不住荣雪宫,今日有一个机会,你可愿弥补?”   采儿闻言抬起头来,神色有些不解:“不知宫主所谓何事?”   “也不是什么难事。”白渊朝华以沫指了指,“你现在就将鬼医带到七楼,务必避开那些机关。我需要拿到一样东西。”   “这……”采儿有些为难地皱起眉,“红叶对百晓楼的七楼也不甚清楚。平日与晓生一处时,至多不过到过五楼。六楼与七楼乃百晓楼的禁地,外人不可踏入。”   白渊沉默了片刻,忽道:“你若成功协助鬼医将东西带了下来,自此后,我可以当荣雪宫的前任红叶使者已经死了,你就安心当百晓生的采儿,荣雪宫与我,都不再追究。”   采儿闻言一怔,望着白渊的目光有些复杂,良久都没有说话。   然而片刻后,采儿的目光便坚定下来,轻轻点了点头:“是,红叶谨遵宫主吩咐。”   白渊转头望向一旁观望的华以沫:“现在百晓楼正乱着,你先去取,我在下面等你。”   “嗯。”华以沫脚步一动,忽然想起什么,又顿了住,望向白渊,沉吟道:“白宫主,此去机关重重,尘儿便拜托给你了。”   白渊闻言,视线落在苏尘儿身上,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苏姑娘不会有事的。”   “嗯。”交代完,华以沫的目光在苏尘儿身上停留了短短一瞬,然后才同采儿快步往楼上走去。   苏尘儿蹙眉望着华以沫消失在楼梯口,眼底有一丝焦虑翻涌出来,却抿着唇并未说话。   “苏姑娘担心她?”白渊瞥见苏尘儿的神色,开口问道。   苏尘儿将视线收了回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沉默下来。   未待白渊再开口,楼梯口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烟尘弥漫,一个身着黄衣的人影自烟尘里显出身形,后背正“砰”地撞上了二楼到三楼中间的扶栏。那实木所制的扶栏竟然发出“咔嚓”一声响。黄衣人连忙侧身一躲,身后的栏杆已断裂开来。   “咳咳。”黄衣人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抬眼间瞥见上面不远处的苏尘儿,大声道:“苏姑娘,噬血楼的人来攻,快避一避!”   苏尘儿神色一凝,已认出此人正是天地玄黄四大护卫之一的黄四。   作者有话要说:算是二更打卡成功了吧……^。^ ☆、白渊秘事(二)   这边,黄四的话音方落,烟尘里忽然跃出一个一身蓝衣的人。只见他脚尖在楼梯扶栏上一点,整个人便从楼梯转弯口向三楼冲上来。   靠在一旁的黄四见状,伸手一把攥住了蓝袍人腾在空中的脚踝,想要将来人制止。黑袍人却头也不转,另一只脚在黄四手腕上轻点,黄四已发出一声闷哼,吃痛松开了右手。而这一动作间,蓝袍人成功跃上了三楼,站在了地板上。   白渊在黑袍人与黄四交手的时候,已将苏尘儿拉至了身旁。此时见到蓝袍人,镇定地开了口道:“来人可是噬血楼的蓝堂主?”   蓝袍人闻言朝白渊望去,声音倒是温润好听:“原来是荣雪宫宫主。”顿了顿,视线扫到白渊身侧的苏尘儿时,目光忽然一变,带着惊讶的话语已脱口而出:“是你!”   苏尘儿听到蓝袍人的话,视线在蓝袍人脸上的面具上停顿了片刻,若有所思地开口道:“你认识我?”   蓝袍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过于莽撞,略一沉吟,才缓缓开了口:“江湖第一美人苏尘儿,认识也不奇怪罢。”   说话的时候,蓝袍人似有些不自在地将目光从苏尘儿的注视里偏了开去。   苏尘儿幽邃的眼底闪过一丝光芒:“我们可曾是见过?”   蓝袍人听到苏尘儿的问话,摇了摇头否认道:“怎会?我与姑娘……素未谋面。”   几句言语的工夫,蓝袍人身后传来声响。黄四在这期间已重新聚了真气跟着跃了上来,当即提着剑便向蓝袍人背后刺去。   蓝袍人感受到身后的剑风,一个偏身绕过刺来的剑刃,同时右手极快地在黄四背后一拍。黄四只觉背后涌来一股冲劲,连人带剑往前趔趄了几步。眼看着那剑不受控制地朝苏尘儿的方向而去,蓝袍人目光一惊,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攥住了黄四的肩膀,将他一把往后拖去。   黄四趁此机会回剑朝蓝袍人攥着自己肩膀的手挥去,蓝袍人收手不及,一脚将黄四踢了开去,衣袖却已经发出撕裂的声音,很快有血自蓝衣处染开来。   白渊静立在苏尘儿身侧,见到这一幕,微微勾了唇角,朗声朝苏尘儿道:“苏姑娘,看来蓝堂主倒是怜香惜玉之人。你们当真不是旧识?”   蓝袍人将黄四踢出去后,下意识地望向苏尘儿。此时听到白渊的话,面具下的脸色微微一变,也不多加停留,转身便欲往楼上冲去。   白渊见状,手在腰间一抹,软剑已在真气灌注下变得笔直。她朝身后的苏尘儿低声嘱咐了句小心,人一跃而起,落在蓝袍人身前,朝蓝袍人刺去。   蓝袍人不敢轻敌,见白渊的剑很快就逼到了眼前,连忙收了上冲之势,架起手中的剑堪堪挡住。激起的剑风瞬间将他发丝吹得往后拂去。蓝袍人没料到白渊会动手,开口道:“白宫主,你也要参合到噬血楼与百晓楼之间的事里吗?”   白渊佩剑一横,动作极快地挽了个剑花削向蓝袍人,口中淡淡道:“我自然有不能让你上去的理由。只是你们噬血楼好端端地闯百晓楼作甚?”   蓝袍人见白渊软剑削来,一手抓着扶栏,身子已往后倒去,背部几乎快要触到地上。等剑势方过,才直起身,蹭蹭蹭往后退了三步楼梯,靠在扶栏上,深吸了口气道:“白宫主,你莫非要想与噬血楼为敌?”   白渊手中的剑垂下,也不追击,望着蓝袍人道:“各司其命而已。蓝堂主若想上楼,非得打败我才行。”   蓝袍人目光愈发凝重,一时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对峙间,楼梯口忽然又传来几声兵刃相交之音。一个呼吸间,又是一个人跃上了楼梯。   蓝袍人望向一身墨绿色宽袍的人,目光一喜:“副楼主!”   被唤作副楼主的绿袍人望向被堵在楼梯处的蓝袍人,视线又扫到对方身前的白渊,微微一怔,目光已沉了下来:“白渊。”   白渊听到绿袍人直接唤她的名讳,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满之意,面具下的薄唇抿出一个弧度:“什么重要的东西,竟劳噬血楼的副楼主都亲自来了。不知你们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楼主可也出马了?”   绿袍人闻言目光愈发凌厉,怒瞪了白渊一眼,朝蓝袍人道:“蓝堂主,楼下的人其余人几位堂主暂且拖着。你与我一同将白渊缠住,等会教主应该就会过来了。此事只准成功,不许失败!”   “是!”蓝袍人坚定地应了声。   话语一落,两人同时举剑朝白渊杀去。   黄四撑起身子,想要冲过去帮忙,一只手却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袖。黄四转头望去,只见苏尘儿朝他摇了摇头,轻声道:“白宫主功力极高,莫要担心。你受伤在身,不如先行静养。若等会还有人上来,才有气力对敌。”   黄四闻言也觉有理,点点头应了,当即盘坐下来,闭目调养真气。   果然如苏尘儿所料,白渊游走在两人之间,依旧压制住了两人攻势,逼得两人无法上楼梯一步。到的后来,副楼主与蓝堂主身上都多多少少挂了彩。而白渊一身白衣则纤尘未染。三人战在一处,白蓝绿三道身影交叠翻飞,煞是注目。   “小心些,华姑娘,跟着我的脚步,千万不要踏错。这地板下是淬了毒的刀刃,旁边是滑壁,是无处可以下脚运轻功的。”采儿回头嘱咐华以沫,自己则在前带路。   “嗯。”华以沫目光盯着采儿的脚步走向,不敢松懈。   两人一路上了楼梯,方拐上四楼的楼梯口,抬头便望见头顶一大块封闭的石头。乍一眼望去,好似楼梯到了顶,没有路再通行。   采儿往上走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开始伸手在头顶的石块上摸索,口中道:“这上面俱是江湖上十分隐秘之事,我来之后,只见晓生上来过一次而已,尚还有些开启的印象。他曾提及六楼与七楼的机关皆是百年前托天机门所设,所涉机关术十分复杂晦涩。待上去之后,华姑娘务必要谨慎。”   话音方落,采儿的食指拇指与小指分别落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随之头顶便传来隆隆之声。那坚硬的十块自中间呈锯齿状分裂而开,露出另外半截楼梯来。   “上来罢。”采儿轻声道,“华姑娘可要记得别随意碰触。我们到七楼取了东西便走。”   说着,两人已上了楼梯,并不在六楼多作停留,直奔七楼。   而此时白渊那里,与副楼主和蓝堂主缠斗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正在三人斗得正酣之际,一个人突如其来地被猛地甩了上来,重重地落在地上,又拖出一道长痕。   盘坐在地上的黄四闻声睁开眼来,见状一惊,连忙起身去扶,口中唤道:“二哥!”   地二方被黄四扶起上半身,便“哇”地吐出口血来,目光不甘地望着楼梯口。   一个人影缓缓从楼梯处漫步上来,被压得有些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随意盗取噬血楼的寒夜草,当真以为噬血楼是任取任求的吗?”   地二在黄四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朝地上“呸”地吐出一口血水,嘲讽道:“冠冕堂皇。你若当真为此而来,闯我百晓楼作甚?还不是贪图我百晓楼的东西!”   地二的话音落地,那人影已走上了楼,出现在几人视线之中。只见来人一身赤黑衣袍,脸上面具也不同于他人的黑色,左颊处多了两道自鬓边贯穿至唇角的赤色长痕。此刻那唇角斜斜地勾着,闻言发出一声不屑的笑意:“那又如何?你百晓楼能拿噬血楼的东西,我噬血楼难道就拿你不得?”   “楼主!”见到来人的副楼主与蓝堂主同时低头朝赤黑衣袍的人喊道。   噬血楼楼主伸出右手轻轻摆了摆,目光在几人脸上转了圈。落在白渊身上时,目光有一瞬的沉凝,随之轻松地笑道:“白宫主,幸会。”   白渊望着对方,声音清冷道:“不敢当。倒是噬血楼楼主竟然也专程赶了过来,实在是难得一遇。”   “好说,好说,既然百晓楼偷了我噬血楼的一点东西,我们自要礼尚往来才行。”噬血楼楼主缓步朝白渊走近,沙哑的声音继续道,“不知白宫主可是想拦我噬血楼?”   “我无意与你们噬血楼打交道。只是今日这楼,却是万万不能让你们上去的。”白渊说着,抬起了手中的剑,“若是要闯,只能问我手中的雪影剑了。”   对方却浑不在意地一笑:“那便请白宫主好好□下我的手下了。”言罢,朝副楼主与蓝堂主使了个眼色,自己则飞身而起,准备硬闯。   两人接到楼主的命令,当即点点头,重新朝白渊缠上去。噬血楼楼主则身子一晃,已到了楼梯口,脚尖在扶栏上轻点,一路朝上踏去。   而白渊见状,一剑扫开另两人,剑刃一横,欲拦下噬血楼楼主。   一旁的黄四不再犹豫,将重伤的地二交托给苏尘儿,自己则提剑加入了战斗,刺向蓝堂主。   白渊一方面要拦噬血楼楼主,一方面却又要应对副楼主,目光一闪,手中的雪影剑法已施展开来。一瞬间,衣袂翻飞,雪影剑剑势连绵不绝,快得只剩下淡淡一道白色残影。   副楼主很快在雪影剑法里败下阵来,身上被快急疾的剑法伤了多处,只是依旧咬着牙硬撑,为楼主争取多一点时间。而噬血楼楼主也不犹豫,轻功施展到极致,并不硬接,闪过那些剑风,只一心往楼上闪去。   白渊见状,知晓不能久拖。当剑尖再次划过副楼主时,忽然变了剑势,一个翻身,脚尖猝不及防地踢在对方的脸颊之上,将副楼主踢下了楼梯。自己则借着反冲之势,跟着楼梯口一闪而过的赤黑衣袂往上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广而告之:周一表哥订婚,周二表姐订婚(好吧我知道太巧了下周应该是传说中的订婚周吧-=-。),因此这两天更新不定,有可能会停更一到两天。如果赶得及话会争取更一章。^。^ ☆、白渊秘事(三)   正当华以沫与采儿踏上去往七楼的楼梯时,一个如雷般的声响忽然在耳边炸开。   “来者何人?”   声音显然被灌注了极其深厚的真气,话音落下后余音依旧在两人耳中嗡嗡作响。华以沫蹙起眉,抓着扶栏的右手愈发攥得紧了些。而身旁的采儿则脸色一白,往后退了一步。   华以沫神色凝重地转头望向采儿,眼神里带了些疑惑。   采儿朝华以沫比了个“嘘”的手势,随即仰头朝空荡荡的楼梯朗声道:“可是左长老与右长老?晚辈有要事相告,还望一见。”   片刻静默后,那个苍老的浑厚声音复又响起,带着一丝怒意:“百晓生呢?为何会让两个小女娃上来六楼?你两休得再往前踏一步!”   采儿连忙将事先拟好的措辞拿出来道:“前辈息怒,请听晚辈一言。楼主外出未归,噬血楼趁机来袭,此刻情形危急,还望两位长老出手相助!”   不过停顿了短暂时间,这一次响起的事另一个更加低沉的声音:“你口口声声说有人来袭,为何我等感觉不到机关启动?”   “回两位前辈,机关启动不知为何失效了,因此无法以机关之术相抗。噬血楼不知为何竟几乎倾巢而至,百晓楼的其他人根本来不及赶回,天一护法和玄三护法也不在。晚辈只能自己做主,来请两位长老下楼。若是两位长老不出手,怕是百晓楼要元气大伤。还请长老明鉴,晚辈万不敢欺瞒两位长老。”采儿低着头解释道,语气甚是恭敬。   采儿话音方落,面前一阵风拂来,眨眼间,两个白色长袍的人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面前,快得看不到动作。   只见两人发须皆白,长袍一直拖到地上,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埃褶皱,而一双眼睛里皆气势内敛,沉得像是最深邃的海。   “你方才的话当真?”其中一个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两人一遍,强烈的压迫自身上散发出来,使得两人都微微变了色。   采儿神色温和地点了点头:“长老下楼便能听到动静了。”   听到采儿的话,一开始开口说话的那人与另一个老人对视了一眼。另一个老人轻轻点了点头,一晃眼,人便消失在几人面前。   那个说话的老人这才重新转过头来,望向华以沫和采儿,凝声道:“左长老已经去察看情况了。只是你们如何得以上来六楼?这里是百晓楼禁地,除了楼主任何人不得踏入。”顿了顿,声音忽然提了高,一股真气压迫扑面而来,“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会知道上楼的方法?”   采儿的背紧紧靠着扶栏,抵挡着来自对方的压迫,闻言低下头去,正色道:“回右长老,晚辈是楼主手下的丫鬟,平日时常向诸位护法传达楼主的命令。有幸得楼主信任,因此知晓一些楼里的机关之术。曾听闻楼主提起两位长老,此次万不得已想起,才斗胆前来求助。”   老人沉默地盯着采儿,似乎在分辨她话语的真实性。之后又扫了眼并不作声的华以沫,淡淡道:“既如此,我们已经知晓情况,你两现在便下楼去罢。”   采儿闻言,低着头的眼里闪过一丝踟蹰。   “怎么?”老人显然注意到了采儿动作的迟疑,沉声问道。   未待采儿开口,一旁的华以沫忽然轻笑了一声,道:“这,怕是不行。”   老人闻言转头望向华以沫。身上散发的压迫又多了几分,一身白袍无风自动。   “前辈可别误会。晚辈只是担心光靠左长老一人,无法压制噬血楼而已。”华以沫微微笑着道。   老人的眉跟着皱起来,有不悦之色晃过。紧接着盯着华以沫的眼里精光一闪而过,忽道:“你不是百晓楼的人。”   华以沫倒不在意,并不隐瞒,毕竟对方一探便能探知自己的底子,因此点了点头承认道:“前辈猜的不错。晚辈只是个在此疗养而已,算是百晓生的朋友。”   老人闻言却是朝两人怒目而向,声音愈发威严:“不是我百晓楼的人竟然也上了来,简直岂有此理!”说话的同时,老人右手一挥,宽大的衣袖鼓起一阵劲风扫向两人。   “快快退去!若再不从,我便出手了!”   劲风自两人耳边刮过,几缕青丝断落,缓缓飘到地上。   华以沫见状,脸色也跟着有些沉下来。   采儿瞧见华以沫的神色,伸手拉住了华以沫的衣袂,朝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冲动。然后转头望向老人,道:“不瞒前辈,我此次前来,还有一物想取。”   老人闻言有些微微一怔,似没想到采儿这般直接地说出目的,面无表情道:“我早已说过,除却百晓楼楼主,外人不得入内!你们若执意,便先过了我这关。”   采儿神色凝重地望着老人半晌,忽然点了点头:“晚辈知道了。那么……得罪了。”   言罢,采儿低头朝华以沫说了句“华姑娘,此事就交给我处理,不要插手”,再抬头时,脚尖一点,已迅速扑向左长老!   半年前。   百晓生坐在床头,神色温柔地垂眼望着刚从火灼丹的苦痛里挣扎过来的采儿,轻声道:“好些了么?”   “嗯……”采儿点点头,似想到了什么,又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百晓生道,“很晚了,你也该累了,快些睡罢。”   采儿虚弱地朝百晓生笑了笑:“你怎么还不去睡?”   “等你睡着,我便回去睡。”百晓生说着,右手抚过采儿的鬓发,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我有些睡不着,不如……你给我讲个故事罢。”采儿调皮地皱了皱鼻子,道。   百晓生闻言笑开来:“好。采儿想听什么故事?”   “我听说,很多年前有个女子闯过百晓楼,而且成功拿走了想要的东西,因此才引来了一场江湖浩劫,导致两大门派纷纷消亡。她是怎么做到的呀?”采儿开口问道。   百晓生见采儿问起此事,不禁微微一怔。   采儿似想到什么,连忙道:“不能讲的话便换一个,我也不过好奇而已,没关系的。”   “无事,我相信采儿。”百晓生摇了摇头,沉吟道,“其实当真是那女子运气好。你也知道,百晓楼除了机关之术外,六楼之上有两位长老坐镇,寻常人即便破了机关,也难以匹敌左长老和右长老的联手。其中又以左长老功力更高。当日女子闯楼时,故意挑了左长老被楼主委托去处理一件秘事,只剩下右长老一人看守。这右长老也是个可怜人,年轻时曾因一时走火入魔失手暂时失了心智,用刀卸了自己的爱妻的手臂,等他清醒过来,妻子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亡。这事虽然过去许久,然而右长老心里一直有魔障未能完全释怀。昔日那闯楼的女子……也隐约知晓此事,关键时候竟狠心自己卸了手臂,引得右长老心神大乱,才得以将东西拿到手。”顿了顿,百晓生喟叹道,“哎,能有这等决心,挡不住也是正常。世上难事,总是最怕有心人。倘若当真决定要做一件事,莫说是百晓楼,纵是刀山火海也能闯得。”   白渊正追着眼前一身赤黑宽袍之人,眼看要追了上,对方却忽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随即身子一翻,往后飞快退来。   一蓬利刃自墙壁两边射出,“咄咄”地钉在扶栏之上,堪堪擦过对方的衣袂。   这么一顿,白渊已提了剑刺向近在咫尺的噬血楼楼主。   然而甫一往前踏进一步,白渊脚下楼梯竟然跟着一空,整个人直直地往下坠去。   白渊往下扫了一眼,视线里一片银光闪烁,无数锋利的刀刃直直地倒竖在脚下。白渊见状脸色微变,脑中念头瞬间百转千回,正想着应对方法时,一根丝带已忽然从洞口直窜而下,缠在她腰上。随即一个力道传来,将她从陷入的洞口处猛地拉回了楼梯上。   “白宫主可小心着些,这楼梯上到处都是机关,怕是一不留神荣雪宫就要易主了。”噬血楼楼主收回手中赤黑相加的缎带,站在白渊几步开外抬眼瞥了白渊一眼,似乎也不急着走了,嘶哑着声音戏谑道。   白渊蹙眉:“为何救我?”顿了顿,白渊眼底闪过一丝疑惑,“而且……你对百晓楼的机关怎这般清楚?”   “这种事,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对方声音里带了丝商量的语气道,“倒是白宫主不如就此作罢,何必追着我不放。”   “等我拿到我要的,你再想上去,我自不会多加阻拦。”白渊淡淡道。   “白宫主既这样说,我倒也不急,便陪着白宫主在此等候就是了。”噬血楼楼主说着,背靠在墙上,双手环抱在胸口,看似悠闲得望着白渊。面具下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浑身上下其余地方皆被捂得严严实实,若是在黑暗里,几乎要看不见。   白渊望着对方,心里闪过一丝古怪,顿了顿道:“传言里,这一代噬血楼楼主在江湖现身的次数寥寥可数,平日一直由副楼主青鬼打理楼中事务,神秘到甚至连是男是女都无人得知。”   对方有些奇怪地打量了白渊一眼,沙哑声里带了笑意,听来别有一番风味道:“白宫主提起这些,莫非像其他人一般对我也起了兴趣?”   白渊沉默了会,方道:“我只是觉得阁下有些熟悉而已。”   噬血楼楼主闻言,不禁哂笑道:“白宫主竟对在下一见如故么?呵呵,倒是在下的福了。”   这次,白渊沉默着没有说话,面具下的眉蹙起来,目光有些犹疑。   这般过了片刻,安静里忽然一股压迫从上方传来,将两人的注意皆引了过去。   只见一个发须皆白的白袍老人自楼上而下,迅疾如风,极快地出现在两人视线之内,背着手站在台阶之上,沉着脸望着两人开了口:“你们不是百晓楼的。”   话音一落,老人随之飞身而下,一掌朝离得近的噬血楼楼主拍去。   噬血楼楼主见状,连忙靠着墙一个转身,堪堪避过对方的掌风。身后的墙壁悄无声息地陷进一个深深的手掌印记。   白渊见状,转念间猜到来人的身份,心道百晓楼有两大长老坐镇的传闻果然不假。眼见噬血楼楼主被逼得处于下风,眼神一晃,忽然提了剑也跟着加入了战斗,朝左长老刺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前两天参加订婚,因为晚上喝了酒所以没来更新。这段时间会尽量看看能不能尽量抽出时间多更些^。^   因为情节发展需要,这章和前章都是以白渊为主。不过可以保证,等华以沫下来见到苏尘儿会有发展的~~白渊的事情过去,两人应该快修成正果了吧…… ☆、白渊秘事(四)   一时间,三人的身影腾挪跃动,虚影重重,若是周旁有人,想必只觉眼花缭乱。   左长老并不使用武器,那双手却胜似武器,宛若铁石一般。白渊雪影剑到得他眼前,只见左长老伸手一抬,竟用两指硬生生夹住了白渊的剑势,那剑便再也无法寸进分毫。白渊见状,握着剑的手腕一转,那剑刃也跟着微微转动,软剑在左长老手中扭转出一个弧度。左长老眼神一凛,向前踏出半步,往白渊处逼近一分,同时手指用力,一道浑厚真气爆发,顺着雪影剑的剑身上传而去。白渊脸色一白,手心不受控制地微微松了开,雪影剑的剑柄已瞬间在手心处打了个转。   待那力道消散,白渊被迫拿着剑往后退了一步。垂下的虎口处竟被震得裂开了一条细小的缝,沁出几滴血来。   好深厚的内力。白渊这般想着,目光则有些凝重地望着左长老,猜测另一位长老该是被华以沫与红叶遇到了,心里暗道不好。华以沫真气未曾恢复,红叶的功力也并非顶尖,怕是合手也无法在对方手下过上百招。   然而未待白渊多想,一阵气势忽然自身侧蹿起,比方才更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戾气,将她与左长老的注意力皆引了过去,不约而同地望向不远处的噬血楼楼主。   那一身赤黑宽袍依旧,而右手处,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条细细长长的链子,一直从袖口垂到地上。   只见那银链竟是由小指般长短的骨节相串而成,足足十八根,颜色漆黑得有些诡异,从中又透出一股极浓郁的血腥之气,连带着握着链子的噬血楼楼主,整个人气势跟着空前凝聚起来,加之脸上面具疹人,这般望去,虽是青天白日,却有几分阴沉围绕在众人身旁。   左长老看到银链的一瞬,脸色第一次微微变了变,出口的声音带了些惊讶:“血骨链!你是噬血楼现任楼主?”   “长老果然见多识广。”对方原本便沙哑的声音愈发低沉了几分。   左长老沉静的目光有些复杂,似是自喃道:“自从几年前那场争斗后,我以为这邪物早已同它的主人掉下万丈山崖消失于世上了。没想到竟还在噬血楼手里。”   “长老可是失望?”噬血楼楼主冷然道,“昔日楼主遇人不淑,遭到暗算。你们这些正派人士,口口声声替天行道,其实还不是为了这兵器谱上排行第二的血骨链,最后连无辜女孩都要用来挟制,当真无耻得紧。”   左长老闻言,面上有感慨之色一闪而过,顿了顿方缓声道:“不管怎样,这百晓楼,我是不会放任不管的。便让我领教下这血骨链的威力罢!”   噬血楼楼主目光淡淡地滑过白渊的手,随即落在左长老身上,也不再多言,右手一挥,银链发出一声怪异的碰击声,下一秒已被主人甩起。噬血楼楼主右手一挥,血骨链便朝左长老挥去。   左长老心知血骨链的厉害,若是伤及皮肉,其毒性遇血而化,如同在体内埋下一个定时炸弹,随时会毒发攻心,越是用真气,发作得也越厉害。且伤口腐烂速度极快,到最后整个人烂到只剩下森森白骨。因此打斗时,左长老并不让血骨链碰触到自己的身子。这样一来,受到限制也极多。而噬血楼楼主却似换了个人,身上戾气愈来愈浓,淡淡的血腥味笼罩在周围,十分压迫。加之白渊的雪影剑法,一时之间三人竟僵持下来。   这般过了半个时辰,楼上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白渊心有所系,下意识地抬头瞥去。   左长老寻到对方晃神之际,食指中指相并,飞快地朝白渊肩头攻去。   白渊只觉一股劲风迎面扑来,来不及反应间,手腕忽然被攥了住,随之一拉,撞进一个柔软怀抱。随即头顶响起一声闷哼。   噬血楼楼主一抓即收,轻轻推开白渊,往后退了一步,右手捂着胸口,冷汗顺着面具边缘落下来。有血落到衣襟上,融进一片黑色里,瞧不分明。   左长老皱起眉来,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然而不待他再攻,眼角瞥见出现在楼梯口的两人,神色一震,随即似明白过来什么,脸上有了怒意:“是你们两个!”   华以沫搀扶着已经昏迷的采儿,抬眼望向左长老,淡淡道:“我劝你最好赶紧上去看一下那老头,他快死了。”   左长老脸色一变,一时眼底踟蹰。然而时间不过持续了一会,左长老又猛地抬头,整个人已朝华以沫冲去,声音狂怒:“废话少说,将东西给我留下!”   华以沫扶着采儿,身手有些迟缓,只堪堪避过致命穴位,左长老的两指已点上华以沫的肩膀。不过未待对方再攻,白渊已执剑插了进来。   华以沫往地上吐出一口血沫,扶着采儿往后退了几步,冷眼望着与白渊争斗的左长老道:“不过一样死物而已,竟值得你抛下那老头不顾。长老当真好魄力。当断则断。可惜楼上那位,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去了。”   听到华以沫的话,左长老袭向白渊的手微微一顿,忽然放下了手,扫了几人一眼,低声道:“你们等着,这事不会就这么完了!”   言罢,左长老已消失在众人眼前,朝楼上奔去。   白渊这才收了剑,吸了几口气平复□内翻滚的内力,目光扫过一旁捂着胸口的噬血楼楼主时顿了顿,眼底有同样的疑惑闪过,却也一时顾不得,只上前一步,朝华以沫问道:“红叶怎么了?”   华以沫将红叶交给白渊,微微蹙眉道:“我也不甚清楚。那老头功力极高,我并未把握,本来还有些担心。”说着,华以沫指了指昏迷的采儿,“她似乎知道些什么,并不让我插手。在与老头交手时也一直处在下风。只是不知为何,她突然放弃了攻击,竟右手握剑朝自己的左手挥剑倒削而去。那老头也忒的奇怪,见状脸色大变,徒手便朝利剑抓来,一点防备也无。她剑势一转,手中砍下自己的利剑变了方向刺进了老头的胸口,身上却也被近距离拍了一掌,昏迷了过去。不过那老头也不再攻击我们,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疯疯癫癫地转身跑了开去。我也顾不得他,取了你要的东西就将她带了下来。”   说着,华以沫自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书来:“这便是木匣里的东西。”   白渊目光一闪,缓缓伸手接过华以沫手里的书。   “三个条件我已完成。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罢?”华以沫望着白渊道,脸色有些沉,“白宫主可还记得夏于铭这人?”   白渊听到华以沫的话有片刻的沉吟,方在华以沫凝重的视线里开了口:“可是幻千掌的主人,那个半吊子医师?”   华以沫点了点头:“百晓生说,他最后一次出现,正是在你们荣雪宫。”   “你这般说来,我倒是想起些。”白渊缓缓道,“其实事情并非发生在我荣雪宫,可以说是在附近不远处。他当时带走了一人。此人名唤千面郎君,并非我荣雪宫之人,不过与听风使者有几分交情,那时过来带东西给她。他极善易容之术,举世无双。没想到一出荣雪宫,便被夏于铭掳了走。自此也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他抓千面郎君作甚?”华以沫低头自语了句,眉紧紧皱了起来,有些不解。   “这我也不知了。听风也找了许久,但是没有什么消息。怎么?这夏于铭与你有仇?”白渊道。   “不共戴天。”华以沫说话的同时,眼底闪过一丝阴狠,随即掩了去。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朝白渊道,“尘儿呢?”   白渊这才记起当时追人时一时顾不得苏尘儿,被华以沫这么一问,倒有些怔了怔。   华以沫见到白渊的模样,心头一急,也顾不得再说,目光闪过一丝担忧,转身便快步离了开。   白渊若有所思地望了华以沫的背影一眼,才转头望向一直靠在墙上望着两人交谈的噬血楼楼主,开了口:“我虽不知你为何要救我,不过方才还是多谢。现我已取得了东西,便先告辞了。”说着,扶着采儿便欲往楼下迈去。   “等等。”   噬血楼楼主唤住了白渊,说话的同时直起身来,朝白渊缓步走去。   白渊转头静静地望向噬血楼楼主,等待着对方开口。   “白宫主这般着急作甚?”噬血楼楼主走到白渊面前。那根血骨链不知何时已被收了进去,倒不似先前那般阴沉。只见他轻声道,“白宫主便不想知道我来百晓楼作甚么?”   白渊面具下的眉微微蹙起来:“这与我无关。”   “自然有关。”噬血楼楼主说着在白渊面前站定,垂眸望向白渊怀里的采儿。   白渊闻言有些不解,正欲追问,却见对方忽然极快地抬起了手,毫无预兆地朝采儿拍去。   白渊见状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挡。   对方却又改拍为抓,一等白渊手抬手,已动作迅速地抓住了白渊手里的书。   白渊没有料到眼前的人会对自己手里的东西感兴趣,却腾不出手去夺,目光一动,抬脚便扫向对方。   噬血楼楼主却并未躲,任由白渊的脚踢到她的小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往后飞去。   身后便是窗户。眨眼间,那一身赤黑已破窗而出。白渊抬脚欲追,手里的采儿却忽然闷哼一声,唇中溢出血来,硬生生逼得白渊止住了脚步。   这么一停顿,窗外传来一声烟花。缤纷之色炸开,在朗朗白日里留下几抹淡淡的烟尘。   这是噬血楼的撤退信号。   白渊不悦地抿着唇望着对方离开的方向,却还是没有追上去。她低头瞧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采儿。   有淡淡的叹息之声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算是过渡了一半。接下来主CP会有发展^。^   当然,白宫主的故事也没完~~~ ☆、白渊秘事(五)   不过两个楼层的距离,对华以沫而言也就几个呼吸之间的路程。   然而短短的路程,却足够在华以沫心里堆积成厚重的不安,一颗心在胸腔狂跳起来。脚步生风,心急如焚。有懊悔一点点涌上来,堵在喉咙处,吐不出,咽不下,卡得难受。   那会不应该将她交给别人的。不管是谁,都靠不住。只有自己,才能真正地看顾好她。   而没了自己与白渊的保护,这离开的近一个时辰里,她到底……怎么样了?   华以沫的心里闪过无数种可能。好的,坏的,一一在这短暂时刻如走马观花般涌起。   只是,纵是华以沫设想了这无数种可能,当她真的看到眼前的场景时,仍是没有丝毫的准备。   华以沫蓦地驻了足,神色有片刻的怔忪。望着眼前蓝衣男子怀里的苏尘儿,胸口犹如被狠狠地砸了一拳,一阵闷痛瞬间传来。   眼底的不安与焦虑褪去,只剩下沉沉风暴积聚沉淀,在心中翻卷起万千浪潮。   苏尘儿隐约感受到来自华以沫的视线,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华以沫站在楼梯上的身影倒映在眼中。   而那浑身上下弥漫开来的压抑,也仿佛随着空气飘散。清晰可感。   苏尘儿心里极快地晃过一丝不安。然而神情依旧平静,只轻轻推开了拥着自己的男子。   蓝堂主眼底闪过一丝眷恋,却也没有阻止。顺着苏尘儿的视线望去,也看到了华以沫。   “蓝堂主,你几次三番护着这女子是什么意思?若是楼主怪罪下来,该当何罪?”一旁身着墨绿宽袍的副楼主沉着声音道。   蓝堂主转身望着副楼主,声音依旧温和:“在下甘愿领楼主的责罚。”   副楼主还待说些什么,耳边已有一声烟花响起,神色一动,知道楼主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转身朝蓝堂主望了一眼:“撤退信号出现。该走了。”   说着,率先往楼下奔了去。   一旁的黄四扶着已然昏迷的地二,站起身欲追,脚步却一顿,复软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来。只能恨恨地望着对方消失在楼梯口。   蓝堂主知晓不能久留,又望向苏尘儿:“尘儿姑娘,你……好好保重。”   苏尘儿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只是静静站立着。   蓝堂主不舍地望了眼苏尘儿,方转了个身,一个冰冷的声音已跟着响起。   “怎么,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轻松离开了?”   苏尘儿与蓝堂主同时望向出声的华以沫。   华以沫缓缓从楼梯上走下来。曳地长裙洁白如雪,一头青丝只用一根银色发带松松系着,垂在身后微微晃动。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眼睛却似结了冰般透出彻骨寒意。   蓝堂主闻言,面具下的眉跟着皱了起来:“鬼医?”顿了顿,又道,“你想要替百晓楼出头?”   华以沫的目光冷冷扫过一直沉默的苏尘儿,走到两人面前,站定。   蓝堂主正疑惑间,华以沫忽然伸出手,攥住了苏尘儿的手腕,然后猛地一扯。   苏尘儿趔趄了几步,便跌进了华以沫带着冷冽药香的怀抱。   华以沫轻轻俯下头去,冷冷的声音在苏尘儿耳边轻声道:“等会再找你算账。”   言罢,华以沫将怀里的苏尘儿往身后拉了拉,重新抬起头,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望着眼前的蓝堂主,也不多废话,右手指尖一弹,一根漆黑如墨的针便朝对方射去。   蓝堂主没想到华以沫说动手就动手,一个旋身躲过了对方的针。方一落地,华以沫的人已倾身而上,腕间银丝轻晃,袭向蓝堂主。   苏尘儿望着眨眼间便交上手的两人,眼中有忧虑浮起。   蓝堂主虽打斗多时,体内真气消耗颇多,但华以沫重伤也并未全愈,因此一时之间两人倒胶着在一处。然纵是如此,华以沫的招式依旧凌厉不减,还是占了上风。只是那脸色,随着时间的过去,也愈发苍白起来。   这边蓝堂主堪堪避过华以沫的银针,对方却已经挥掌而来。掌风呼啸,蓝堂主身子往后轻仰,隐隐的疲累却没能让他完全躲过。掌风自脸颊扫过,随即脸上一凉。   面具挥落在地,发出轻声的撞击。   一张颇为俊秀的年轻男子的脸出现在几人面前。   “是你?”苏尘儿带着惊讶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华以沫突然停下了手,目光飘向苏尘儿。   面具下的脸,赫然是昔日酒楼里有过一面之缘的莫平怀。   见到自己的面具掉落,莫平怀颇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勺,轻轻应了声:“尘儿姑娘,方才噬血楼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苏尘儿缓缓摇了摇头,原先的惊讶也平复下来,望向华以沫,眼底的不安愈发浓了些。   华以沫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一语不发地抿唇望着两人。   莫平怀到现在还有些莫名其妙,见华以沫似乎又没了动手的打算,知晓不能再久留,朝苏尘儿抱了抱拳,便消失在楼梯处。   待莫平怀走后,华以沫与苏尘儿两人之间的气氛分外凝重。   苏尘儿心里清楚华以沫为何心情不好,但是无意挑开来说。何况当时莫平怀抱着自己本就是个误会,只是不曾想这般巧让华以沫撞了见。这般沉默了片刻,苏尘儿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压抑,方淡淡开了口准备告辞道:“我先回房了。”   言罢,苏尘儿便朝房间走去。   当苏尘儿走到几步开外的房门口,甫一推开门,一只手却突然自身后伸出,压在了房门之上。   下一刻,苏尘儿的人被华以沫拉进了房间,门重重地阖了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带的门框都微微有些发震。   苏尘儿抬头望着一同跟进来的华以沫,脸上神情依旧沉静:“有事?”   华以沫的眼底沉得可怕,唇被抿得泛了白,望着苏尘儿的样子格外慑人。   看着这样的华以沫,苏尘儿的心头闪过一丝异样,目光也放软了些:“你在生气?”   华以沫又凝视了苏尘儿几秒,才低低开了口问道:“你与那人认识?”   “嗯。之前在临石城的酒楼给你煎药时碰见过一次。倒是不知他是噬血楼的。”苏尘儿点点头解释道。   “噢?”华以沫的声调微扬,声音却依旧不悦,“若我没猜错,白渊离开后,就是他护着你罢?见过一次便这般好了?尘儿的魅力……可真大啊。”   苏尘儿听到华以沫有些嘲讽的口气,微微蹙了眉:“本就是萍水相逢罢了。他如何做,是他的事。”   “那尘儿被他抱着,也是他的事吗?”   苏尘儿闻言,目光闪了闪,随即清冷一片:“华以沫,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我也说过,我们不可能的。”   话音方落,华以沫有些逼迫的目光瞬间暗下来。   犹如日头突然被落下了天际。大片大片的夜色便随之涌过。   一声冷笑在房间内短促地响起。   苏尘儿只来得及看到华以沫唇角冷然弧度一闪,随即腰间一紧,已被钳制进一个怀抱。只一个眨眼间,唇上就有冰凉的压迫感传来。   不同于之前那些碰触。这次几乎紧致到快要失去呼吸。   唇上的冰凉碾转,有牙齿的噬咬,带着轻微的疼痛。   下一刻,有柔软刷过自己的齿贝,然后以一往无前的气势,顶开自己尚未来得及反应的牙关,攻城略地而来。   苏尘儿的眼底闪过一抹不可置信。与几分慌乱无措。   整个人被腰间的手逼迫得紧紧挨着身前同样柔软的身躯。致使两人没有缝隙得贴合在一处。   对方微阖的眼底泻出狂暴的情绪。那睫毛却柔和地在辗转间刷过自己的眼睑。   华以沫的舌尖碰触到苏尘儿不曾防备的丁香小舌,将其紧紧缠绕。几乎恨不得夺了呼吸才好。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有些沉重的喘息声与辗转时发出的暧昧声。   心跳声在彼此胸腔跃动。如雷贯耳。   眼前似乎只剩下无与伦比的甜美,令人眷恋得不忍放开。一时、一世,都觉得太短。   时间静静流淌。   有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的唇齿间弥漫开来。   华以沫却恍若未觉,依旧甘之如饴地吻着,任由苏尘儿将自己的唇咬破,也未曾犹豫分毫。   被榨干的呼吸,眼前恍若开了烟花,缤纷得耀眼。   唇舌交融的美妙,一点点漫过华以沫的身体,每过一处,都舒服得要人沉溺进去。   而华以沫的另一只手,缓缓攀上苏尘儿的腰,滑过苏尘儿玲珑的身体曲线,最后落在她的背上拥紧,用力得想要将苏尘儿嵌进自己身体一般。   那眼底的狂暴,却也随着时间被一点点抚去。   良久。   当胸口呼吸终于耗尽,华以沫方缓缓离开了苏尘儿的唇。   有细长的银丝自两人唇角拉起。断裂。在光线里散去。   华以沫抬手轻轻揩过自己的唇角,手指上浅浅一抹血色映入眼底。华以沫却似什么都没有瞧见般,放下手去,沉默地望着苏尘儿。   “可满意了?”苏尘儿眼底的复杂在华以沫离开的瞬间便全部掩去,只剩下一片冷静的目光,连出口的话语都显得镇定如初,“若是满意了,请离开。我想休息了。”   华以沫望着苏尘儿因沾了自己的血而格外红艳的薄唇,眼角一抹霞色晕染,只是那目光却清清冷冷,心里闪过一丝闷痛,唇边弧度却反而勾了起来:“尘儿果真无情么?”   苏尘儿抿着唇沉默了会,方道:“我知道你想要的答案。只是莫要再白费气力。我不过寻常女子,不值得你耗费心神在我身上。”   华以沫忽然朗声笑起来。笑声略微有些沙哑。这般笑了片刻,华以沫方收住了笑,沉下眼来,望着苏尘儿,一字一句道:“不管你爱不爱我,你也只能是我的。”   言罢,华以沫微微俯□去,凑到苏尘儿耳边,轻声道:“除非我死,否则,你这辈子都休想从我身边逃开。”   声音决绝。坚定如石。   而苏尘儿眼底的沉静,也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   直到房门被重新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华以沫的话音却仿佛依旧在耳边响彻。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强推这种,我还是下不去手啊……o(╯□╰)o   唔,大家要相信,尘儿动心是有的,只是太冷静了,太冷静了,太冷静了,装得跟什么事都没有一样╮(╯▽╰)╭所以小沫有些悲剧……   不过,我相信圆满的时候不远了,嗯!(我要先鼓励自己……咳咳) ☆、怒闯血楼(一)   “你还好吧?”   沉默站立着的苏尘儿被一个声音唤得回过神来,略显惊讶地转过头去。   窗边静静立着去而复返的莫平怀。脸上面具已经没了,眉毛紧紧皱着,望向苏尘儿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不可遏制的愤怒。   “你还没走?”苏尘儿抬眼望着莫平怀,声音恢复了平静,“你们的人应该撤退得差不多了,你一个人滞留在这里,不怕被发现么?”   “我庆幸我回来了,否则……”莫平怀眼底的愤怒里夹杂了一抹不忍与痛惜,顿了顿,方压低了声音道,“她怎可那样待你?你们,你们明明……”莫平怀将“都是女子”四字咽入口中,神情有些古怪。   方才离去之后没多久,他忽然想起离开得太仓促,未来得及向苏尘儿告知自己的名字,因而越想越觉得遗憾不已,一咬牙便重新跑了回来。所幸百晓楼当时正忙作一团,也根本没料到噬血楼的人会去而复返,因此防备松了许多,才让他翻上了三楼。也是他运气好,很快便摸到了苏尘儿的房间,听到里面传来那个好听的清冷声音。自酒楼忽别后,他便对脑海里那个身影牵挂不已,很快便打探到对方的身份,方明白原来她就是江湖第一美人苏尘儿。当时他本欲追上苏尘儿,却突然收到了副楼主代发的任务,才不得已暂时放弃,打算事毕后再作寻找。不曾想魂牵梦萦之人也恰恰在百晓楼,让他当时很是欣然。   莫平怀自觉突然闯入有些失礼,本欲敲窗示意,怎料房间里的动静将他惊了惊。他下意识地透窗瞧去,竟瞧见了令自己震惊无比的画面。而之后苏尘儿的言语,也让他大概明白了情况。他虽听闻江湖盛传第一美人苏尘儿落入鬼医之手,却不曾想鬼医会这般无耻!纵是一向脾气甚好,此刻莫平怀也气愤不已。   苏尘儿显然感受到了莫平怀的怒气,胸口有复杂的感觉弥漫。她垂下眸来,声音有些冷淡:“此事不关你的事,参和进来对你没有好处。”   “我怎能任由这种情况发生!”莫平怀的声音因激动微微提高了些,眼底的不忍愈发重,“你根本不应该承受这样的事情。她悖逆伦常世俗,怎可累你如斯地步?若是在江湖上传开来,莫说身败名裂,怕是天理不容啊!不管于你而言,还是于她而言,都是一场劫难。”   苏尘儿听到莫平怀的话,低垂的眼底有情绪瞬间波动起来。她知道莫平怀说的都是实话。且如今华以沫越陷越深,实在非她所愿。两人牵绊太深,若是长此以往这般下去,也不知会是怎样的情况。   这般想着,苏尘儿静静地沉默了会,再抬头时,目光重新变得清明:“那,你想要如何?”   莫平怀凝视着苏尘儿的目光变得坚定:“我要带你走。”   深秋的雨,说来就来。   不过几个呼吸间,雨势连绵成一片。叮叮咚咚地敲打在木框窗棂之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外头的天色,也渐渐灰暗下来。   历经一场争斗的百晓楼,大厅物事零落四散,木屑碎瓷无数。   噬血楼的人如潮水般涌来,也如潮水般退去。   徒留了一地狼狈。   及傍晚,天一与玄三终于在收到黄四放出的讯息后快马加鞭地赶回了百晓楼,从黄四手中接过后续处理事项。这一战,百晓楼因人力来不及回拢,又被杀了个束手无策,伤亡颇有些惨重。天一让玄三将有名望的大夫多请些过来,死者则抬到了院子屋檐下盖上了白布。一时之间,整个百晓楼的气氛都有些悲伤萧瑟。   “楼里住着的客人可还好?”天一忽然想起华以沫几人,转头问在一旁帮忙的黄四。   “这……我倒想起来了,灵岚姑娘与阿奴姑娘自出门游玩后便尚未归来。华姑娘与苏姑娘倒是无碍。”黄四答道。   “我知道了。”天一沉吟道,“客人无事便好。这样罢,你现在去将华姑娘与苏姑娘唤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楼主不在,我先见上一见罢。”   “是,大哥,我这便去找她们。”黄四点点头应了下来,转身上楼了。   不一会儿,黄四就来到苏尘儿的房间,敲了敲门,口中唤道:“苏姑娘?”   这般等了片刻,房间里却并未有所动静。   “苏姑娘?”黄四又唤了一声,有些疑惑,加大了敲门的声音。   依旧一片安静。   黄四推了推门,发现门并未从里面反锁,口中试探道:“苏姑娘,我进来了?”   说着,见无人应答,还是将门推了开。   空荡荡的房间里,被褥整齐地叠放着。窗户敞开,有雨丝斜着飘进来,将窗边的地上濡湿了一片。   “唔,怎么没人?难道不在自己房间……”黄四边嘀咕着,边关上了门,转而往华以沫的房间走去。   “华姑娘,可在?”黄四敲了敲门。   这回,门很快便被拉开了。   华以沫瞥了黄四一眼,转身往回走去,口中淡淡道:“黄护法有事?”   黄四扫了屋子一圈,轻轻咦了一声,下意识地开口问道:“我以为苏姑娘也在你这里。大哥想找你们。”   华以沫方走到桌子旁,闻言脚步一顿,随即转过头来,神色带了疑惑:“尘儿怎会在我这里?她难道不在自己房间吗?”   黄四摇了摇头:“我一开始就去找苏姑娘了,房间里没有人,便以为她同你在一道。灵岚姑娘和阿奴姑娘还未归来,苏姑娘会到哪里去呢……”   华以沫目光一凝,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一闪而过。   黄四并未注意华以沫的神情,依旧有些困惑地自语道:“我一直在大厅,也没见苏姑娘出去啊。难道在采儿姑娘的房间?”   话音未落,黄四只觉眼前白影一晃,华以沫已然消失在门口。   “哎,华姑娘,等等我。”黄四一招手,连忙追了上去。   三楼的客房总共三十间,除了百晓生与四位护法有固定的房间外,其余一般都是客房。而如今除了华以沫等四人各占了一间,采儿占了一间外,其余都是空房。   华以沫很快来到了采儿的房间,直接推门而入。   坐在采儿床边的白渊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望向神情甚是冷然的华以沫。   华以沫的目光在房间只扫了一圈,随即脸色微微一白,似乎想到了什么,竟一时怔在原处。抓着门框的手指,却因过度用力泛了青白之色。   “华姑娘,怎么了?”身后的黄四终于也赶了到,探头往屋里望了望,奇怪道,“咦,苏姑娘竟也不在。”   话音一落,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起。   华以沫目光沉凝地甩了甩手,将被自己捏断的木块随手掷到了地上。   门框上赫然一个缺口,露出内里浅色木纹来。   白渊望见这一幕,淡淡开了口:“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苏姑娘好像不见了。”黄四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毕竟人是在百晓楼失踪的,说起来实在是没有脸面的很。   华以沫忽然转头望向黄四,目光让黄四只觉得头皮一麻,而那声音更是压迫:“给你们一炷香,我要知道尘儿到底在哪里。”   待黄四走后,华以沫也不离开,反而踏进了房间,兀自在桌边坐了下来。   白渊将采儿的被褥掖了掖好,直身站了起来,也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口中道:“你好像很关心苏尘儿。”   华以沫瞥了白渊一眼,并未答话。   白渊却浑不在意,继续道:“江湖传闻鬼医心冷如冰,心硬如石,心狠如蛇,如今看来,果然不可尽信。”说着,执手将杯中茶水饮了干,倒是一派悠闲模样。   华以沫闻言冷冷笑了一声,偏头望向白渊:“江湖也传闻,荣雪宫宫主心性淡薄,不恋红尘。如今看来,白宫主如此费心自己被百晓楼所藏之物,执念这般深,又是如何?”   白渊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目光有一瞬的黯淡。随即轻轻将茶杯放在桌上,淡淡道:“有些东西本便该是我的,自然要拿回来。”顿了顿,“你许不知道,那本小册被噬血楼楼主拿走了。”   “又是噬血楼?”这一回,华以沫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们要这东西作甚?”   白渊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眼底有沉思的神色。   这一次,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外头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华以沫闻声倏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转头望向门边。   天一推门而入,朝华以沫抱了抱拳,方开口道:“华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所幸不负所托,已经有消息了。”天一汇报道,“大约一个时辰前,有人瞧见苏姑娘与一位蓝衣男子离开了。我询问了男子长相,让人画了出来,辨认后猜测那男子应当是莫氏兄弟的莫平怀。只是不知他为何掳走苏姑娘。”   华以沫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自言自语道:“蓝衣男子么……”   “正是。”天一点点头,踟蹰道,“这莫平怀,以往行踪便有些奇怪,如今看来,该是噬血楼里的蓝堂主。”   “果然是他!”华以沫抬起头,眼底有滔天怒意压来,望着天一缓缓道:“告诉我,噬血楼在哪里?”   天一闻言一怔,神色颇有些为难:“这噬血楼的位置向来隐秘,被藏于百晓楼五楼之上,因此怕是只有楼主知晓……”这般说着,天一发现眼前女子的目光愈发冰冷,忙改口道,“不过我倒知晓一些。据说这噬血楼,是在海域附近,只是具体位置不明。如果华姑娘愿意等楼主回来,可以……”   话音未落,华以沫已迈出脚步,擦过天一的身侧,走出了房门,同时冷冷的声音悠悠传来:“不用了。我自己去找。”   “华姑娘,你去哪?”黄四正在大厅帮忙,抬头望见急步下楼而来的华以沫,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华以沫却并不理睬,沉着脸跨出了们。   “华姑娘,外面在下雨,可要带把伞……”黄四的声音低下去,有些惊讶地望着华以沫停也不停,出门便跨上檐下系着的一匹黑马上,一扭缰绳,整个人便骑在马上冲进了雨雾里,很快连背影都消了失。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都有回评论的习惯,但是真的没想到有一天也会看到这种话,呵呵,真是又好笑又难过。   1.当时写的时候本来是想故意留个悬念,下次在华以沫与苏尘儿相遇时揭晓,顺便因为误会虐一虐。因此写的时候用了点技巧,故意在莫平怀说完那句话后就断掉了。但是没想到什么都没有清楚的情况下,大家就在下面开骂。我有写苏尘儿心甘情愿地跟着那个男人走了么!!!根本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疯了!   2.就算苏尘儿真的走了也没必要骂这种话好么?本来也是在情理之中。苏尘儿选择一直留下难道只是因为信用?苏尘儿留下的原因一开始可以说是因为这个,后来已经带了个人感情进去了。当然,苏尘儿因为个性的关系,我涉及描写感情心理的时候都是通过细节动作来表达的。我知道很多人明的看得多了,这些暗的便觉得不够劲。直接写“我爱你我关心你我心疼你我舍不得你”那么简单明了我也会啊,但是我心里苏尘儿的形象不是这样子的啊!至于有些人提到感情不够,我早前便说过,一方面可能是本人叙事功底有限,何况苏尘儿这种内里很冷的比较难把握;还有一方面苏尘儿的确没有华以沫爱的深。这是事实。不是你爱我这么多我就也要爱你这么多的。   3.你们可以不喜欢主角。这本来就是大家的自由。我也知道你们心疼华以沫。不过剧情现在是需要虐华以沫,之后也会虐苏尘儿。这些本来就需要。但是那些在评论里骂人的,对不起,请点右上角的叉,不要坏了你们的心情,也坏了作者辛辛苦苦写文的心情。我爱她们每一个。我虽然不是BLX,但也没强大到能承受你们这么多的压力。对不起我接受不了,谢谢你能追到现在。   4.最后一点,也是我觉得最不可思议的一点。我竟然还看到有人说慢热是为了拖V?呵呵,指责完人物来指责作者?很好,不送。这根本没什么好说的。我要为了赚钱我TM不去写言情啊!(不好意思飚了脏话因为实在忍不住)写的时候不过是因为喜欢而已,觉得喜欢的百合太少,经常文荒,才想要自己试试写写。不会以为我靠这个V日进斗金吧?呵呵,百合几乎比耽美还要小众好么!何况现在盗文这么多,肯追文的读者我一直都很难得了。还有人说既然是慢热为什么这么早入V?我简直快相信不了我的眼睛了。难道只有有肉才能很快入V?还是一定要两个人爱上了才能入V?快热的文晋江一抓一大把,要看肉文也到处都是,习惯问题,没必要各自找不痛快。我只写点我想写的东西。写文看文本来就是缘分,如果文不合你的意,能不能好聚好散?挥一挥手,不要留下一句脏话好么?谢谢合作。   心情很差。第一次这样说话。对不起。 ☆、怒闯血楼(二)   雨势滂沱,路上已瞧不见几个行人,一条街道也空荡荡得看不到几只活物。而街旁的酒肆茶楼,则热闹得能听到众人的高谈阔论。只是在飞驰而过的华以沫耳里,皆被雨声覆盖冲淡,退至世界之外。脑海里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   雨珠在马蹄下飞溅,眼前是白茫茫的雨帘,从天际飞流直下。马是好马,漆黑的皮毛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发亮,马身上的肌肉纹理厚重结实。马上的华以沫,眉头微蹙,唇线紧抿,眼睛因迎面而来的雨微微眯起,一头青丝贴在同样湿透的白衣身上。雨珠顺着轮廓滑下,自下颔处坠落,风将衣袍吹得鼓起,有猎猎之声在雨声里夹杂。   偶尔有人透过窗户瞥见街上这奇异的一幕,皆微微咋舌。只是来不及看清对方的模样,人与马已消失在远处,只余下一个黑白分明的轮廓。   黑马白衣,在这浩荡天地之间,寂寥奔走。   海域离百晓楼所在的地方距离并不远,不过四五日的马程,地处却极为偏僻,很少有人踏足。那里碣石林立,海风腥咸,潮湿之处极易滋生许多毒虫蛇蝎。更主要的是,海域三面临海,而唯一一面进入的必经地方,是一片枯林。此林常年有瘴气围绕,很少有人知晓里面是什么,因为几乎进去的,没有一个能够出来。   若噬血楼当真将楼建在此处,倒是巧思得很。毕竟亦正亦邪的噬血楼,在江湖上也是树敌颇多,其楼所在位置愈隐秘,便愈安全。   四天后的巳时,华以沫终于到了枯林的外围。   由于马不停蹄的赶路,华以沫的脸色有些苍白。她抬头望了一眼身前干枯枝丫高高指向天际的林子,一层灰白色雾气若有若无地弥漫在周围。一块半人高的石碑静静地矗立在林前,上书四个潦草的红色大字:“危险慎入。”   华以沫却只是瞥了一眼,略一思忖,便下得马来,徒步走了进去。   瘴气对华以沫而言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年幼之时,她便在师傅的要求下每日沐药浴,身体早已百毒不侵,寻常毒药对她并无效用。   华以沫甫一踏入枯林,受了环境影响,觉得周围冷了几分。地上皆是腐败的枯叶干枝,一路行走时会发出疹人的咔咔声,在寂静得诡异的空气里传开去。   华以沫脸色有些凝重,脚下却不迟疑,几乎是在枯林里快速地穿梭而行。胸口因为这几日的过度劳累而有些隐隐闷痛。   正当华以沫走出一段距离后,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灰影如同离弦之箭飞快朝自己冲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抓去,手心触到一片湿滑冰冷。紧接着,手心便有针刺般的疼痛传来,随即又是一麻。华以沫猛地将手里的东西甩到就近的树干之上,发出清脆的一声“砰”。   一条有着灰色花斑,不过十寸左右长短的细蛇顺着树干滑落在了地上。   华以沫蹙眉望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手心,两个小小的蛇牙留下的伤口留在上面,边缘有一圈淡淡的黑色。华以沫左手并指为刀,毫不犹豫地在伤口处割开了一道长痕,带着紫黑色的血便顺着手掌流下来。不久后又慢慢恢复了红色。她的血液本身在从小服用了诸多药物后,已有了一般排毒功效,其气味更是让一般毒物避之不及。   华以沫见手心处的血恢复了正常的颜色,随手扯了身上的布条在手心绕了绕,然后俯身拾起地上那条小蛇。   那蛇被华以沫砸到树上,身子软软地在华以沫手中垂下去,已然死去。   然而华以沫捡起小蛇没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簇轻微的嘶嘶声。她抬头朝身旁的一棵树望去,蹙着的眉愈发紧了些。   只见那树上,竟缠满了许多自己手中灰色模样的小蛇。最长的不过二十寸,最短的甚至只有手指一般长短。由于那枯树色泽黯淡,那些灰蛇趴伏其上,一时并不易被发现。   那一大丛灰蛇各自交缠在一处,有些甚至从树冠上倒垂下来。那些血红的蛇信吐露,简直多看一眼都会让人头皮发麻。   华以沫方才被这蛇咬过,对其毒性有了大概了解。虽不至于很快要了人命,却会麻痹身体,然后毒性才会袭向心口。加之这灰蛇速度迅疾,如今这情况也着实棘手得很。她一时之间并不敢动,脑子飞快旋转起来。   一人多蛇,便这般静默着对峙。似乎都在等待一个时机爆发。   突然,其中一条蛇似乎有些耐不住,微微动了动。   与此同时,树上缠绕着的几十条蛇也同时动了。   一时间,如同万箭齐发一般,几十道灰影自树上朝华以沫笔直地飞速窜来。   华以沫眼中精光一闪,早已准备好的一把银针自手中洒出。与此同时,脚尖一点,整个人飞快往后退去。   银针极快地穿过一条又一条灰色的蛇身,最后“咄咄”地钉在树上。许多蛇犹如失了力,纷纷开始往下落。还有几条漏网之鱼却去势不减,很快便来到了华以沫眼前。   华以沫身子往旁偏去,左袖一甩,运了一丝真气将几条蛇挥到了地上,身子也跟着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再落地时,堪堪避过了剩余的那些蛇。   然而甫一低头,脚上的乌靴上还是缠上了零星的几条。   华以沫眉头一皱,脚下步法运转,一一将那些蛇甩了开去。   “嘶嘶。嘶嘶。”   华以沫眼中光芒凝聚,腕间银针飞出,银丝灌入真气,绷得笔直,然后快速旋转起来。   迎面飞窜过来的灰蛇在锋利的银丝下“噗噗”地短成几截,然后落在地上。那尾巴却还兀自在地上扭转了几下,方才没了动静。   那银针最后“咄”地一声钉在缠满灰蛇的树上。   华以沫右手在一端拉紧银丝,左手中指则飞快地在银丝上一滑,几滴血珠落在银丝之上。华以沫极快地自怀里掏出一瓶红色瓷瓶,在银线上倾倒几滴。随之一同被华以沫抖向树干。   夹杂着馥郁药香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这一次,宛若遇到了什么慑人的东西般,那些灰蛇竟纷纷以银线为中心飞快地四散而去。   华以沫等了片刻,待灰蛇皆缩在一处,方一拉银丝收回了自己的针,又将手里帮助散发气味的药瓶收进怀中。她知晓此处不宜久留,转身快步往前方继续行去。   越往里面进入,身旁的瘴气越浓。过了一会华以沫便看不到几步开外的路,而头顶更是如同铺了一层厚厚的白云。她琢磨着应该是已经来到了枯林的中央地带。   若是常人,吸了这么多瘴气,必死无疑。纵是避毒如华以沫,也觉得微微有些气闷。整个枯林里死寂的气氛一点点弥漫。只有她自己行走时踩在枯叶上的“咔嚓咔嚓”声,在此刻听来甚是诡异。   忽然,华以沫脚下发出“噗”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脚下碎裂开来。华以沫的身体要快于思想,在声音响起的一瞬已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   原先她脚落的地方,有一小滩黏稠的暗绿色液体。那颜色像极了阴暗的苔藓,一眼望去,心底便泛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眨眼间,华以沫身前的枯叶皆“簌簌”地颤动起来。   下一刻,无数暗绿色的虫子自华以沫眼前的枯叶下爬出,小若铜币,很快集聚在一处,恍若一大片移动的暗绿色苔藓,速度颇快地朝华以沫涌来。   视线尽头,无数枯叶抖动,数不尽的虫子自下面一波波涌出。原先铺满褐色枯叶的地面尽皆被暗绿所取代。   华以沫见状,眼神终于微微变了变。   “参加青堂主!”   一身青衣的男子却似没有瞧见一般,依旧脚步不停地朝噬血堂走去。   到的噬血堂前,副楼主青鬼却拦住了来人。依旧是一袭墨绿色长袍,脸上却没了面具,露出一张分外消瘦的脸来。他瞥了一眼来人,淡淡道:“青堂主。此番过来可是有事?”   “我有事要向楼主汇报。”青衣男子眉目冷峻道。   “楼主受了些伤,旁人不得打扰。不知何事这般急?”青鬼并不放人。   青堂主的眉皱了起来:“此事关于我弟,我需要亲自请示楼主处理,不会打扰多时。”   青鬼闻言冷笑了一声:“蓝堂主的事楼主自会处理,什么事都比不上楼主的身体,不是么?”   青堂主知晓青鬼一向对他们兄弟不满,一时有些踟蹰。   “青鬼,让他进来罢。”一个沙哑的声音忽然传出门外。   青堂主脸上神色一松。   门被推开,又重新阖了上。   一道白色屏风横隔在木榻和青堂主之间,只有隐约人影透出来。房间内燃着安神香,有袅袅白雾飘散,日光则毫无顾忌地自两边的窗户倾洒而来。   “说罢,何事?”不同于方才的沙哑,榻上声音变得轻缓柔媚,带着一丝百无聊赖。   青堂主微微俯身低眉,似乎一点都不惊讶,朝屏风后的楼主抱拳道:“禀楼主,平怀……将苏尘儿偷偷带了回来。”   屏风后的身影有微微一怔,片刻后忽然轻笑起来:“蓝堂主可真是年少气盛,我听青鬼说百晓楼那战时他便帮衬着苏尘儿,敢情是喜欢上人家了。”   青堂主垂下的眉眼依旧不动声色道:“望楼主恕罪,然童教弟无方。只是不知这苏尘儿要如何处置?”   屏风后的身影一动,随即从榻上直起身来,声音带了一丝沉吟:“唔,这可有点棘手了。”   正沉默间,房间外忽然又响起了青鬼的声音。   “楼主,看守枯林的白堂主让人传来消息,说是有人闯进来了。”   闻罢,屏风后静默了片刻,跟着笑开来,有轻轻的自语声响起:“呵,来得真快。果然是个傻姑娘。”   说着,那人影已从榻上起了身,缓步绕过屏风,自台阶上迈步下来。   青堂主更低地垂下头去:“楼主。”   “嗯。”低低的声音随口应了声,顿了顿才吩咐道,“这样。你先出去让人去白堂主那传个话,不准伤来人性命,就说……她要的人在我们手上,如果不想对方有事,便不要轻举妄动。让她在白虎堂等我就好。至于那苏尘儿……带到噬血堂罢,我先见上一见。”说着,似乎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了,记得让白堂主给来人一颗专门的解毒丸和香露丸。枯林里的灰线蛇与绿虫毒性相冲,虽然她不会有生病危险,却对身体也不好。”   青堂主闻言神情有细微的惊讶:“楼主……”   “嗯?”略微提了语调的声音,那一头青丝在转身的时候如流水般滑过赤黑宽袍,露出精致的侧脸来。唇角有浅浅的弧度,“然童想说什么?”   青堂主的眉眼重新平静下来,最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然童这便去做。”   虽然不知为何楼主对两人这般和善,竟大方将本楼的珍药香露丸赠出,然而莫然童知道楼主自有她的想法,按下心里的疑惑,告了辞退出门去。   “真是好久没见过这般场面了。孤身闯噬血楼么……该说你有勇气,还是莽撞呢?”站在窗边的噬血楼楼主,眉眼被明亮的日光染得温煦,凤眼低垂,唇角的笑意却开始渐渐淡去。眼底掩下无尽落寞。   “希望你们两不要重蹈我和她覆辙才是……”   轻轻的呢喃声在房间里洒落,带着一抹抚也抚不去的怅然。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的安慰,真的很谢谢。   虽然知道有些事情不用在意,然而真的遇到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在意罢。   许是写得时候太用心,所以期待才会太大。   昨晚想了很多。过了那最难熬的时候,也就平静了下来。大家不用为我担心。^。^   一直很欢迎大家提意见(当然要冷静地提~~),每条评论我是都会看的,因为觉得自己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改善。   能接纳的,我都接纳。而有些靠我现在的水平做得还有欠缺的,这是硬伤,我也只能一步步来。   早上起来看到很多留言,读者君们真的都很可爱(你们难道打算将我感动死么>。<)。   其实写文的最大欢乐无非在分享故事。你们觉得过瘾的同时,我也很满足。这是对我最大的肯定。   最后,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可惜以身相许也不够这么多人分),那只有晚上二更奉上了~~^。^ ☆、怒闯血楼(三)   华以沫望着眼前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涌来的暗绿色虫子,脸色凝重地握紧了手中的银丝。   一股刺鼻的腐烂味随着虫子的靠近越来越浓。   华以沫脸一沉,脚在地上一点,整个人往附近的树跃去。   树冠之处瘴气愈发浓厚,几乎化成了雾,围绕在华以沫身侧。   一大波虫子顺着树干飞快地爬上来。   华以沫提气,重新自树上跃开去,开始在枯枝上穿梭。   在跃了十余棵树后,华以沫终于停了下来。暗道不好。   丹田处耗费的真气已经开始不济。何况放眼望去几乎每棵树的下面都堆满了那暗绿色的虫子,也不知何时能跃出这一片。   而等华以沫一停下,那些虫子便转了头,飞速地朝她停留的那棵树涌上来。   华以沫脸色愈发沉重,眼见虫子往树上爬来,越来越接近自己。她一咬牙,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自己的左手手腕,脚步轻点,飞快地在树干之上绕了一圈。手腕的血被真气激射而出,喷洒在褐色树干之上,而怀里血色瓷瓶里的液体也尽皆甩去,覆盖住了树干上那圈鲜血。   做完这些,华以沫才重新翻上了树冠,唇色愈发白了些。   比方才浓郁百倍的气味很快就在空中散开来。   那些往上涌的绿虫微微一顿,随即如潮水般自树干上散去。   场景一时壮观得很。   然而不过退了离树一米开外,那些绿虫便停了住,围聚在一条看不见的界限之外,簇拥在一起。   窸窣之声不绝于耳。仿佛自心底响起,此起彼伏,一阵阵如涛浪般蔓延过来。   华以沫的眉皱的愈发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里的气味渐渐淡了起来。   而树下的绿虫,也随着时间过去,一点点挪动着。   盏茶时间后。   华以沫望着已经开始缓慢爬树的绿虫,自怀里取出血丸,眉眼间闪过一丝犹豫。   上次透支了太多的元气的后果,便是她的身体如今已相当于一个干涸之地,土壤皲裂。近来通过服药才稍微恢复了些,并不适宜再服用这类药物。然而……华以沫的视线扫过令人恶心作呕的绿虫,一时也没有勇气自其上踩踏而去。一想到脚下会沾上如同刚才那般黏滑的绿色液体,简直令她极度不舒服。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通过足够的真气自树上踩过去。   华以沫瞥了眼离树干那条血线只有一寸距离的绿虫,垂眸间,眼底闪过一丝坚决,指间的血丸便要准备往嘴里送。   短促的笛声忽然响起,由远及近,声音尖锐,犹如指甲在金属上滑过,听来让人头皮一阵发麻。   几声笛声响过,华以沫有些惊讶地望着那些暗绿色的虫子,以一种更快的速度飞快地退去,最后各自重新没入枯叶之下,时间短的不过几个呼吸而已,一切便重新恢复了平静。   华以沫将手中的血丸重新收入怀里,从树上跃下,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   “谁?”   话音方落,一个白衣宽袍的人影已自远处的白雾里现出身形来。   只见她缓缓放下置于唇边的骨质短笛,抬眼望向华以沫,轻声开了口:“姑娘,楼主有请。”   声音温和有礼。同时朝华以沫作了个手势,让出一条路来。   青堂主的效率十分高,不过盏茶时间,苏尘儿便被带进了噬血堂。   “楼主,人带来了。”青堂主抱拳朝站在窗边的楼主道。   噬血楼楼主缓缓转过身去,脸上的墨色面具冷光闪烁。他朝青堂主挥了挥手,青堂主便安静地退了出去,将门重新掩了好。   苏尘儿面色平静地望着不远处的噬血楼楼主,并不开口说话。   “苏姑娘,欢迎来到噬血楼。”恢复沙哑的声音响起,对方缓步走到苏尘儿身前,“平怀年少气盛,擅自将姑娘请来,让姑娘笑话了。”   “楼主客气了。”苏尘儿神色淡淡,“只是尘儿不知,楼主打算如何处理?”   “苏姑娘既然来了,不如在此待上几日,好让噬血楼尽几分地主之谊。”楼主双手背在身后,望着苏尘儿道。   苏尘儿抬头与对方对视着,目光冷静:“所以楼主的意思是依旧打算强留着我么?”顿了顿,“不知这般到底是为何?”   “苏姑娘这么说便不对了。”对方瞧来很是若无其事,“本楼主实在不忍心瞧着苏姑娘重陷鬼医魔爪。平怀虽然这次冲动了些,但也是因为对姑娘一片赤诚。苏姑娘难道不觉得比在鬼医身旁好么?”   听到楼主提起鬼医,苏尘儿冷静的目光随之晃了晃。沉默了片刻,方道:“楼主未免管得太多了些。何况尘儿自问高攀不上贵楼的蓝堂主,楼主的好意我心领了。”   楼主缓步绕着苏尘儿走了一圈,目光打量着眼前静立不动的女子,戏谑道:“听苏姑娘的意思,怎么像是舍不得离开那鬼医似的。”   苏尘儿没有回答。掩在衣袖下的指尖却因为这句话微微颤了颤。   “不过话说回来,这鬼医那嘛,如今倒是真的不用去了。”楼主重新回到苏尘儿身前站定,微微俯身,朝苏尘儿低低地开了口,“因为……她已经死在闯噬血楼的路上了。不过苏姑娘若真想离开,在下倒是可以送苏姑娘回阮家堡。”   之后的话,苏尘儿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平静的黧黑色墨瞳里,波光剧烈颤动。   脑中有什么东西在瞬间断裂成一片空白。   喉咙则被死死堵住,透不过气来。   仿佛能听到心底一个“喀拉”破碎的声音。   然后自裂缝处涌出大片大片灰色雾霾。将整个人紧紧包裹。   楼主沉默地望着纹丝不动似要站成雕像般的苏尘儿,目光带了抹深思沉吟。   房间里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   许久。   苏尘儿微微动了动。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身前的噬血楼楼主。目光坚定,却单薄得好像随时都会破裂。那双眼睛里像是沉积了许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出口的声音带了丝喑哑,却没有一丝颤抖。   冷静得,异常。   她说:“我不相信。”   噬血楼楼主见状,忽然便笑了。   “是你不愿信,还是不肯信?”   苏尘儿低垂的指尖又跟着颤了颤。   楼主却继续说着:“不过这鬼医倒也奇怪。百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孤身闯噬血楼前的枯林。毒瘴。灰线蛇。绿虫。呵,随便一样就够人受的,纵是她医毒高强,如何敌得过成千上万的毒物?怕是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真是可惜了。”说着,配合地摇了摇头。   对方每说一句,苏尘儿的脸色便白一分。唇却诡异地泛起了红色。到最后,苏尘儿眼中神采已暗如黑夜。   噬血楼楼主瞥向苏尘儿,目光悄无声息地闪过一丝欣慰,出口语气却凉薄了几分:“因果报应。鬼医作孽太多,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应当……”   “不该是这样的……”低低的声音忽然打断了楼主的话。   “嗯?”   “不该是这样的。”苏尘儿说着,抬起头来,目光沉寂地望着噬血楼楼主,轻声开了口,“华以沫……怎么可能死?”   说完这句话,苏尘儿微掩的目光有些微微的恍惚,视线透过噬血楼楼主,没有目的地分散开来。   有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唇齿之间。映衬着那惨白的脸色,与轻颤的睫毛。   楼主知晓苏尘儿并非真的在问自己问题,面具下的唇角微微勾了起:“她怎么不可能死?肉体凡胎罢了。苏姑娘若需要,我待会便派人去枯林找找是否有尸骨存留,好给姑娘送来。”   苏尘儿的心神却飘散开去。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进。   一切更像是一场噩梦。只觉得整个人在梦境里被扯着倒下去。有个声音反反复复在耳边回响。   她死了。   华以沫死了。   记忆里的疼痛自层层掩埋的心底翻涌而上,与此刻的绝望重叠在一处。   很多年前,那个男人也告诉她,他死了。   她父亲死了。   而如今,如今,莫非是注定么?   苏尘儿缓缓闭上了眼。   人影重重在眼前晃荡。   女子勾起唇角,棕色的眼睛晕开一丝笑意;伸手握着自己手腕的触觉冰凉,以一种占有与保护的姿势站在自己面前。下一瞬,那一身白衣已沾满了血,望向自己的目光却灼灼。她朝微微俯□来,唇碰到自己的耳廓,话语轻柔软糯。   她唤,尘儿。你的身,你的心,都是我的。除非我死,否则,你这辈子都休想从我身边逃开。   可是华以沫,并不是我从你身边逃开,你为何便失约?   你又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我涉险,不懂得顾惜自己?   划拉开来的痛意,一点点,一丝丝,自心尖碾过。   冷汗从额际流下。淌过紧闭的眼睛。濡湿了睫毛。   噬血楼楼主静静地注视着苏尘儿半晌,忽然自门外唤来了两个丫鬟。   “苏姑娘累了。将她带到冷竹堂罢。那里人少。记得,将人看好了,不准其踏出半步。”   华以沫一路行来,神色依旧沉凝如初。   身前的白袍女子一路皆未说话,只安静地带着路。偶尔遇上几个巡逻的手下,唤了几声“白堂主”,她方点头示意。   片刻后,两人绕过几条路,终于到了“白虎堂”。   华以沫被请进房间,对方才转身望向她,缓缓开了口:“姑娘稍等片刻。桌上有茶水,请便。楼主马上就来。”说着,自怀里掏出两个瓷瓶,各倒出一粒药丸,递给华以沫,“姑娘来者是客,请用。”   华以沫的手却没有伸出去,眼底疑惑更甚。   “姑娘放心便是。这对姑娘有好处。”   华以沫淡淡扫了一眼对方手心的药丸,伸手取了过,一股清香飘至鼻间。华以沫心里虽疑问重重,却也闻出此药的确有益无害,不客气地将药丸吞服了下去。   女子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华以沫扫视了房间一圈。只见屋里素白得很,并无甚繁冗装饰,看起来倒是洁净。只是她心中记挂着尘儿,坐了没有片刻便有些急躁起来。华以沫自凳子上站起身,抬脚便欲开门询问。   人方走到门口,大门却被推了开来。   熟悉的赤黑衣袍出现在华以沫眼前。   对方瞧见华以沫站在门口,转念间回过神来:“华姑娘未免太心急了些。”   华以沫的脸色沉下来:“尘儿呢?”   楼主却并不急,缓步朝房间里走去,随口道:“没想到华姑娘这般在意苏姑娘,倒让在下好生奇怪。”   华以沫并不想听对方啰嗦,有问了一遍:“尘儿呢?”   听到这明显带着不悦的话语,楼主这才转身望向华以沫,声音带了一丝讥讽:“华姑娘可是有信心孤身一人与噬血楼相敌?甚至不怕我们以苏姑娘的性命相要挟吗?”   华以沫冷笑一声:“那又如何?纵是龙潭虎穴,我也不曾怕。尘儿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啪啪。”   楼主拍了拍手掌,赞道:“好魄力。”顿了顿,放下手来,开口道,“我挺好奇,你凭什么来闯我这噬血楼?”   华以沫淡淡道:“海域三面临海,唯一一面来往却并不方便。若我没有猜错,你们的水源应该来自地下水罢?我一路行来,观察这地形土壤,想必这水源该是在东南方向一公里附近。”   对方闻言一怔,随即笑起来:“华姑娘倒是个妙人。苏尘儿我可以给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可公平?”   华以沫闻言心中松了口气,口中应道:“请说。”   对方却缓缓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应该就在这几日。你们两个便在噬血楼呆上一段时日罢。”顿了顿,“不过我这噬血楼有自己的规矩,这期间,你不能离开房间。当然,苏尘儿会与你一道,也不能离开。这样,华姑娘总该放心了些?”   华以沫听完对方的要求,略一沉吟便应下来:“好。”   “来人,将华姑娘带去冷竹堂。”   墨色面具下,一双眼睛隐隐带了抹笑意与玩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吐了好几升的血。这两章字数实打实的……   至于感情发展,大家快感谢楼主罢(这也是为什么我设计不让白宫主这么快恢复记忆的原因,楼主的作用很大的好么,要是白宫主恢复记忆了……楼主自己都要焦头烂额了还有什么闲情帮主CP啊)。不过话说回来,楼主的确挺恶趣味的……咳咳。   看到这里大家应该已经清楚,尘儿不是自愿走的。当然在之后与华以沫的见面时两个人关于这个误会也会解释。不过尘儿现在的心情……唔,见到华以沫应该挺特别的吧╮(╯▽╰)╭(好吧再说一句楼主真的很恶趣味-=-) ☆、怒闯血楼(四)   华以沫跟着带路的丫鬟,出了白虎堂。   噬血楼的建筑并不像名字听起来这般慑人。它更像是一大片没有围墙的院子,而这大院子里有十三座塔楼。而每一座塔楼风格竟是迥异。有的精致,有的粗犷,有的朴实,有的华美。而除了噬血楼楼主的噬血堂外,其余十二座塔楼分别是座下十二个堂,由各自的堂主独立分管,其司职各异。如玄武堂和白虎堂就是负责分别掌管噬血楼内外防御事项。而方才噬血楼楼主提及的冷竹堂,却是十二堂里最特别的存在。冷竹堂并不负责任何楼中事务,只直接受命于噬血楼楼主。副楼主青鬼虽平日代理教中事务,却也无权指使冷竹堂。冷竹堂的实力在噬血楼里也一直虚虚实实难以令人摸透。当然其位置也十分僻静,没有楼主的命令闲杂人等皆不得擅入。   因此带路的白虎堂丫鬟将华以沫送到冷竹堂前便停了下来,将人交给了守在门口的女子。   对方早先便得了消息知晓华以沫要来,并不多加盘问,领了华以沫便朝楼里走去,最后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姑娘请进。早中晚三餐我自会派人准时送来,如若有事,姑娘也可开门唤我们。只是楼主吩咐,不得踏出房门半步,还望姑娘谅解。”女子轻声道。   华以沫点了点头,也不与其多加纠缠,有些迫不及待地伸手便去推门。   苏尘儿被带到冷竹堂后,便一言不发地坐在窗边的木榻上,眺望着远处蔚蓝海水在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海天相交的景色壮阔无边。然而苏尘儿的心里却空荡荡的。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倒映出一片蔚蓝海水与洁白天空,紧抿的唇上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殷红血渍。   门开。门关。   轻轻的吱呀声并未将苏尘儿惊醒。   华以沫进门望见的,便是这般场景。   所有的激烈情绪在见到眼前熟悉的容颜时,一点点平静下来。   华以沫只觉得心底有暖流抚过。缓缓充斥整个胸口。溢开来。漫开来。淌开来。   喉咙里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酸酸涩涩。一时竟说不出话。明明只是隔了四日的时光,那些马背上的紧张不安、担忧惶恐,却漫长得简直像是一辈子。   她担心真的再也见不到她。   甚至是,害怕。   这种情绪,陌生得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   在记忆里的温柔面靥倒下的一瞬。心里碾过无尽的恐慌。   那之后,一颗心渐渐冷硬。即便是寒夜时分,泡在冰冷的药浴里时;即便是随着药液滑入喉咙,身体绞痛得像要裂开;即便是没日没夜的埋头研习医术,银针反反复复落在身上每一个穴位。这些,她都不曾惧怕过。   然而,时隔了那么多日日夜夜后,所有情绪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席卷而来。没有淡一分,没有浅一寸。   华以沫的脚步,一时竟无法踏前。   眼前女子安静得像是沉睡过去,身上却有淡淡的孤寂缠绕。侧面轮廓美好、眉眼淡得恰到好处,漆黑瞳孔是最深邃难解的谶语。整个人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可望,而不可即。   良久。   华以沫方往前迈了一步。   而与此同时,苏尘儿缓缓地,转过头来。   幽邃目光,静静落在离自己不过几步之遥的华以沫身上。   一瞬的对视。   时间却已经停止了脚步。   静的连彼此的呼吸心跳都似乎感受不到。   华以沫眼睁睁地望着微微逆着光的苏尘儿,眼角忽然坠落下一滴泪。   泪珠滑过脸颊。“啪”地一声,滴在手背上。滚动着沁入身下的木榻,只留下一抹深色。   那薄唇,却静静抿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   很久之后,华以沫曾问过苏尘儿,当时在噬血楼望见自己的那一瞬,她在想什么。   那般复杂晦涩的目光,哀伤得好像所有事物都恋无可恋,又似欢喜得好像所有事物都近在眼前。   华以沫看不懂。猜不透。   心里却有什么东西慢慢发酵、膨胀。   苏尘儿听到华以沫的问题,却只是望着华以沫安静地笑。我忘了。她道。   哪还记得这般多。说话的语气依旧淡淡。眼角却微微弯起来。   怎么可能忘。华以沫不依。   苏尘儿的目光望向远处,有怀想的神色在眼底晃过。柔柔的,如同轻波晃荡。   华以沫的手在苏尘儿面前晃了晃,语气有些不满。   那里有甚好瞧的。快回答我。   苏尘儿的目光收回来,笑着摇摇头。望向华以沫的目光柔软下来。有晶亮的东西点点在眼底闪烁。明亮得如同黑夜里的星辰霞光。   轻轻的声音顺着微风散落开去。   我当时只是在想,你还在,真是太好了。   你还在,真是太好了。   苏尘儿的心里缓缓流淌过一声喟叹。   日光将眼前年轻女子的面靥镀上一层柔光。   这个一次次追着自己而来的女子。   一身洁净白衣沾了些仆仆灰尘,竟也没有来得及换罢。一头青丝也有些纷乱地散在身后,眉眼处透出浓浓的疲意,可以看到淡淡的血丝。   明明是这般讨厌脏污的人。明明是这般骄傲的女子。   明明最初时刻冷漠非常,伸手推自己在地时唇角还带着残酷笑意,将药丸塞入自己唇中时还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痛苦的反应。   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事情竟朝着自己无法预见的方式发展。   在破庙遇敌时将自己护在身后。孤身赶来秦府沐血奋战。昏迷时……也会开始喊着自己的名字。   说不动容。是假的。   然而,一切都似乎不应该。   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发生。   只是,无论如何。你还在,真是太好了。   华以沫望着眼前有些不寻常的苏尘儿,眼里带了微微的疑惑。   然而片刻后,她还是率先迈出了步子,来到了木榻前。   之前的一切重新回到华以沫的脑海。   重逢的惊喜,渐渐被跳动的惊疑替代。因此她的目光,也开始沉凝了下来。   她朝木榻上的苏尘儿微微俯□去。唇凑到对方耳际。   “这一路,我一直在想,若是见到尘儿,只想问尘儿一句话。”淡淡的声音响起,一字一句,缓缓吐露,“告诉我,你是自愿被那人带走的,还是他对你用了强?”   苏尘儿看不到,华以沫的眼底一闪而过的凝重与不安。   华以沫也看不到,苏尘儿柔软下来的目光。   “华以沫。”苏尘儿的声音也同样在华以沫的耳边响起,并没有直接回答,只呼吸清浅道,“你可相信我?”   只是这样一句话,华以沫眼里的不安却缓缓卸下来。   一声释怀的轻笑,缓缓在苏尘儿耳际晕开。   下一瞬,华以沫张开了双手,拥住了近在身前的苏尘儿。   明亮的日光撒在两人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耀眼得如同万丈光芒。   这是两人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拥抱。   温暖。熨帖。美好。   华以沫紧紧地抱着苏尘儿,脸埋进对方的肩窝,深深吸了一口气,话语宛若呢喃。   嗯。   低低的声音,被鼻音覆盖。不过一个短暂的音节,好似夹杂了诸多复杂情感。   苏尘儿什么都没有说。只有目光微微地摇晃。   却好似明了了一切。   一切对方没有说出口,却在心里萦绕无数遍的担忧。   问出口的瞬间,应该会是担心另一个答案罢。如何的不确定,如何的……不安。   苏尘儿将涌上喉咙的话,也尽自咽了下去。   她没有告诉华以沫,有人在片刻前才告诉我你死了。我很难过。   她也没有告诉华以沫,此刻她的出现,让她很感激。   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只是缓缓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华以沫的背。   温柔的好像,怕会碰坏一样珍贵物事。   阿奴手里捏着一串糖葫芦,踏着月色回到百晓楼时,神色微微一怔。   映入眼帘的大厅空荡荡的,原先摆放好的瓷瓶装饰尽消失了。   她疑惑地踏进门去。   大厅里只有零星几人在忙碌着。阿奴扯住了其中一个,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认出了阿奴,叹了口气:“阿奴姑娘回来了啊。天护法在院子后照看伤者情况,说若是你与灵岚姑娘回来,便让你们过去寻她。”顿了顿,那人张望了一眼阿奴空荡荡的身后,“咦,灵岚姑娘呢?没跟阿奴姑娘一道回来么?”   阿奴摊了摊手:“别看了,我一个人回来的。她中途被一个故人找去有事了。那我去找你们的天护法好了。”   言罢,阿奴便朝后院走去。   天一正吩咐黄四要牢记各自的服药时间,门外已响起了阿奴清脆的声音:“天护法,听说你找我?”   天一转头望去,望见阿奴,停下了与黄四说话,回答道:“嗯。今日百晓楼发生了一些事,不过所幸阿奴姑娘不在,才没有受到波及。还有一事,白天华姑娘因苏姑娘突然消失,已暂时离开了百晓楼,应该要过段日子才会回……”   “啊?主人又离开了?”阿奴心急地打断了天一的话,追问道。   “嗯。”天一点点头。   阿奴脸上浮现不满的神色:“主人为何老是丢下阿奴!”顿了顿,“她去哪里了?阿奴也要去!”   天一无奈地笑了笑:“阿奴姑娘莫急。相信华姑娘……”   “你不要拦我,快告诉我主人去哪里了?”阿奴神色冷下来。   天一有些尴尬,一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正犹豫间,白渊的声音忽然自阿奴身后传来。   “阿奴姑娘当真想去?”   阿奴转头望见白渊,点头应道:“自然。主人在哪,阿奴就在哪。”   言罢,白渊已经踏进门来,朝天一道:“红叶醒了。只是身子太虚。你去找找你们药房可有三味虫草。”   天一对白渊的命令虽有些不悦,但顾及采儿姑娘在百晓生心中的地位,还是点点头,带着黄四离了开。   阿奴正要阻拦,白渊已开口道:“阿奴姑娘若真想去,可以与我一道。”   阿奴闻言,皱了皱眉:“我为何要与你一道。”你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人。阿奴在心里嘀咕道。   白渊倒不介意,只淡淡道:“你若执意自己去,我当然不会阻止。我可以告诉你,你主人去了海域。只是进入海域只有闯过一片枯林。这枯林有三难。浓瘴。绿虫。灰线蛇。别看后两者个子小,数量却是密密麻麻,成千上万。一不留神被缠上,纵是一头大象,也会被啃得尸骨无存。”   阿奴听到白渊的话,头皮一麻,暗暗咽了一口口水,踟蹰道:“真的……这么多蛇虫?”   “只有多,没有少。阿奴姑娘可以想象一下,树上缠满了灰色花斑的蛇,嘶嘶地叫;地上爬满了绿色的虫子,窸窣窸窣地朝你飞快涌过来……”   “不要说了!”阿奴的脸色微微有些泛了白,有些别扭地转过了视线,“我,我才不怕。不过路上有个伴,也是好的。要不然怕是太无聊。”顿了顿,“那我们何时出发?”   白渊好像什么都没有说,平静地答道:“等百晓生回来罢。他闯过枯林,应该有法子。”   “可是谁知道他要什么时候回来啊!”阿奴闻言微微提了声音。   “快了。红叶受了伤,消息应该已经传过去了。应该就在这几日。”白渊瞥了阿奴一眼,继续道,“当然,如果阿奴姑娘执意要亲自去对付那些蛇虫,不如先行一步探路,我稍后便来。”   “没关系。”阿奴闻言声音低下去,“那我再等等好了……主人那么厉害,应该暂时不会有事。”   “这样甚好。”白渊点点头,往门外走去,清冷的声音落在身后,“等百晓生一回来,我们便出发。”   阿奴望着白渊远去的背影,想起白渊描述的那幕景象,牙缝里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转身踢踏着脚步出了门,口中嘀咕道:“主人好勇敢……主人你坚持住,等阿奴来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果然暧昧更加让我心动!   当然好好感受下!   现在大家应该都猜到噬血楼楼主是灵岚了吧?上次看到有个用心的读者君找出了我埋的伏笔,表扬之~~现在列出来方便大家揣摩。   1.灵岚在树林里出现救下阿奴的时候,之前有个噬血楼的小哥还记得么?是灵岚派过来探路的。离开风秋山庄的时候她跑去偷白渊东西了,才先一路派了手下跟着。好知道几人行踪之后假装偶遇。因为她要混进百晓楼。那个百晓楼的机关也是她破坏的。   2.灵岚当时没有杀那个噬血楼小哥。而且使用的武器是鞭子。楼主使用的是银链。两者异曲同工。毕竟血骨链太招眼了。   3.华以沫当时让阿奴支开灵岚,其实百晓生一离开灵岚就猜到了。她是知道白渊想让华以沫偷那东西的。所以将计就计。要不然以灵岚姑娘的智慧,阿奴任务的困难……唔,简直难如登天。而灵岚在和阿奴离开后便先让噬血楼发动攻势,自己在甩开阿奴才赶到。   4.很多人都是通过楼主的口气和救白渊的动作猜出来的。这个也是最明显的了~~   5.至于后面的,楼主撮合华以沫和苏尘儿,自然是深有同感……两人的故事嘛,后面会揭晓,大家不要急。白宫主应该也快出现了。当然还有阿奴这个萌妹子^。^    ☆、85怒闯血楼(五)   日头渐渐沉到地平线下。   而房间里的华以沫和苏尘儿,很快就迎来了第一件重要的事情。   一路跋涉而来的华以沫,早就灰尘仆仆。如今终于见到了苏尘儿,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下来。首先要做的,自然是沐浴更衣。   当华以沫拉开门同守在门前的两个丫鬟说明此事时,对方爽快地点头应了:“华姑娘稍等,我这便让人抬浴桶进来。”   华以沫倒也不介意,听由噬血楼的安排,接受了这项决定。   不过盏茶时间,对方做事极为利落地敲响了华以沫的门。   一个偌大浴桶被抬进了房间,稳稳地放在了中央。   清澈水面漂浮着朵朵粉白色花瓣,馨香气味顿时在房间里飘散开来。   坐在木榻上的苏尘儿听到动静,微微偏过头来。   华以沫方脱了件外袍,正要继续宽衣,手指方触到衣带,抬头正瞧见苏尘儿的目光,不由轻笑了一声:“尘儿不过来帮我么?”   苏尘儿略微垂了垂眸,随即视线悄无声息地移开去,并不开口应答。   华以沫索性放下手,缓步走到榻前微微弯下了身子,望着苏尘儿的目光带着笑意:“我这一路快马加鞭赶来,尘儿也不心疼下么?前几日那场大雨,还将我淋得发了热。尘儿可知?”   听到华以沫的话,苏尘儿才缓缓将视线移到了站在身前的华以沫身上,柳眉微微蹙了蹙,忽然抬起了手,手背贴了贴华以沫的额际。   华以沫微微一怔。   “你真的在发热。”苏尘儿的语气里带了些许责怪的意味,“药呢?”   华以沫唇角勾起,眼神明亮:“出来太急,这等治发热的药自然不在身上。”   苏尘儿闻言,望了华以沫半晌,探究的视线扫过那张脸,随之微微叹了口气:“你先进浴桶罢,我去和门外的人说说。”   言罢,从木榻上直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华以沫望着苏尘儿纤尘不染的背影,唇角弧度愈大,走到浴桶边,毫不在意地开始宽衣,然后跨进了浴桶。   待苏尘儿同门外的人吩咐完事宜,回过身时,哗啦水声已传入耳中。   有热气腾腾冒上来,氤氲开眼前女子的容颜。水流自指间滑落,淌过白皙的脖颈,最后没入胸前的水中。而那双棕色的眼睛,也跟着落在自己身上。   苏尘儿有短暂的怔忪。然而很快便回过神来,神色平静地重新朝自己的木榻行去。   路过浴桶时,一只湿漉漉的手却忽然自水中伸出,握住了她的手腕。   苏尘儿的视线一路滑过这条肌肤细腻白皙的手臂,最后停在华以沫含笑的脸上。   “尘儿,你便这般走了?不需要做些什么吗?”华以沫凝视着苏尘儿,靠在浴桶上神色慵懒道。   苏尘儿回视着华以沫,不动声色地将对方打量了一圈。随之朝向木榻的身子转了转,缓步走到了华以沫的身后。   华以沫舒服地趴在浴桶前沿,微微眯起眼来:“上一次尘儿这样伺候,我都快忘记是什么时候了。”   “这种事,记来作甚?”苏尘儿淡淡说着,手里的锦帕仔细地拭过华以沫的背。先前留下的刀痕淡的只剩下微红的印记,只有肩头被贯穿的地方,仍兀自留着一个铜币大小的褐色血痂。   “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用记得?”华以沫背对着苏尘儿的话语里染了笑意。   “你……”苏尘儿目光微闪,忽然有些迟疑地开了口,“华以沫,你一次次赶来,便不怕丢了性命么?我知晓你还有仇要报。何必为了我,屡次置自己于不顾?”   华以沫沉默了片刻,方轻声道:“我若不赶来,会把你丢了罢。”   闻言,身后苏尘儿执着锦帕的手微微顿了住。   水珠顺着锦帕的边缘滴下来,落在华以沫的背脊之上,滑下去。   “话说回来,”华以沫岔开话去,开口问道,“你方才怎么落了泪?”   “被风沙一时迷了眼罢了。”苏尘儿顿住的手在说完这句话后,重新开始擦拭起华以沫的身子。   华以沫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显然很不满意这个答案,自己试探道:“尘儿可是因为担心我?”   “担心你什么?”苏尘儿语气平稳道,“你既然敢孤身闯这噬血楼,想必胸有成竹,何需我来担心?”   华以沫琢磨着苏尘儿的话语,不知为何听出了一丝嗔怪,也不在上面多加停留,转而问道,“你这四日过得如何?”   提到这个,华以沫的声音不免有些沉下来,“那个蓝堂主没有欺负你罢?”   “没有。”苏尘儿垂眸答道,“我也只比你早到一会。他带我一回噬血楼,便被他哥撞见认出了我来。之后我就被噬血楼楼主带到了这里。然后你就来了。”   “这便好。”华以沫的微微松了口气,眼底却还是划过一丝狠意,“最好不要被我撞见……”   苏尘儿听到了华以沫的话,手中锦帕轻拍了下华以沫的肩头,语气无奈道,“这里毕竟是噬血楼,凡事还是需要谨慎。”顿了顿,“说起来,你怎会也进了这房间被软禁起来?”   华以沫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也不太清楚。噬血楼楼主答应将你交予我,只是要我应她一个要求作为交换。而在这之前,不准我跑出这个房间。”说着,华以沫笑了起来,“不过这要求看起来也不错,尘儿觉得呢?”   “别闹,我说正经的。”苏尘儿的眉微微皱起来,“我总觉得这噬血楼楼主有些奇怪。”   “噢?”   苏尘儿沉吟道:“那日事发。噬血楼好像十分了解百晓楼的动静一般,你前脚方遣走了百晓生,噬血楼的人后脚就攻来了,好像知晓有这样一个机会并伺机埋伏在周围一般。甚至连百晓楼的机关都不声不响地被破坏了。而且……不知为何,噬血楼楼主总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这般说,我倒想起来了。”华以沫闻言起了兴致,跟着道,“当日我助白渊取得她要的东西,不曾想后来竟被噬血楼楼主夺了去。你说她一个个堂堂噬血楼的楼主,要荣雪宫宫主的物事作甚?那本小册里不过记了些白渊的轶事,对其他人影响不大。除非……”   “除非那些轶事里噬血楼楼主也有参与。”苏尘儿接了下去,“而且对方看来是不愿白渊记起一些事情。这样说来,这噬血楼楼主……莫不是与白渊失踪的那段时日有关?”   “嗯,我也觉得尘儿说的可能性很大。依情形来看,白渊似乎并不认得噬血楼楼主。若真的是失踪失忆那段时日的事,这一切也就可以解释了。”华以沫想通了这些关节,边说边有些兴奋地转过了身。   苏尘儿没有料到华以沫会突然转过身来,原先拂在身后执着锦帕的手便一路滑过肩头,最后停在华以沫在水面起伏隐约的胸口处。   纵是苏尘儿,也不由得被眼前的境况弄得有些微怔。   华以沫只觉胸口有一把火顺着对方的指尖烧上来,连带着呼吸都快了几分。   抬头望向苏尘儿的目光便有些灼灼。   苏尘儿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作势欲挪开手。   华以沫的动作却更快。她的左手一把按住了苏尘儿放在自己胸前的手,眼底闪过一丝亮彩,右手已飞快地拉住了本就有些微微俯□的苏尘儿。   拉得苏尘儿更加往下俯□来。   而华以沫自己,则仰起了头。   微阖的眼里泄出笑意。   双唇相触。   华以沫的唇因沐浴而变得湿润饱满,色泽更是红润。   她轻轻启唇,含住了苏尘儿的薄唇。   因了这一拉扯的动作,苏尘儿原本停留在华以沫胸口的手一个打滑,自华以沫的手心里落下去。   落在一抹饱满玲珑之上。   有越来越重的跳动声在手底震动。   砰砰。砰砰。   苏尘儿的眼角,缓缓飘上两抹淡淡霞色。   华以沫一时也未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在苏尘儿的手碰触到自己胸前敏/感处时身子微微一颤。   紧张着又是一僵。   一时之间,两人姿势暧/昧地定在原处。各自眼底都泄出一抹慌乱来。   冷静的苏尘儿率先从尴尬的局面里回过神来,迅速地收回落进水中某处的右手,撑在了浴桶边缘,试着要直起身。   华以沫见状,心一横,又将苏尘儿往下拉了拉。   两人的唇贴的愈发密切。   华以沫的舌则趁着这一空当顺势而入,眨眼间已缠上了苏尘儿的舌。   一时之间满溢的馨香在彼此口中缓缓蔓延开来。混杂着沐浴花瓣的香气。热气依旧一阵阵将两人包裹围绕,让身在其中的人有些醺然。   华以沫的唇缓缓碾过苏尘儿,一点点吸吮着对方口中香甜津液。宛若在品一壶佳酿。   眼前的女子,淡然而出尘,神色沉静,容颜绝色。让人尝过之后,便再也欲罢不能。   恨不得对方整个人都占为己有。无论是那眉、那眼、那鼻、那唇。那身体之上每一处的地方,都被自己一个人拥有。   这般想着,华以沫空出来的左手,已攀上了苏尘儿弯下的脖颈,细细地摩挲过每一寸肌肤,最后落在苏尘儿的胸前。   苏尘儿眼角霞色愈发重了几分。冷静的目光微微有些晕散开来。   然而不过一个晃神间,理智已重新回到了苏尘儿的身上。   她伸手握住了华以沫左手手腕,脚往后退了半步,微微往上仰了仰头。   两人的唇终于得以分开了些许。   华以沫并未再阻拦,神色有些餍足,额头却依旧抵着苏尘儿的额头,在对方还未说话之前,已轻声道:“留在我身边,尘儿。”   呼吸略带着灼烫。华以沫的目光却是坚定不移。   苏尘儿闻言怔了怔,方在华以沫的注视里缓缓直起了身。   撑在浴桶边缘的右手,依旧在往下滴着水。   而自己的衣领,也被濡了湿,有一小片水渍晕染开来。   她垂眸望着华以沫。   片刻后,那被染上了润泽水光的红唇微微开启。   “我不是一直在么?”苏尘儿淡淡道。   “我想要听你亲口应下。”华以沫的视线牢牢地锁在苏尘儿身上。   苏尘儿只略微一沉吟,口中已轻柔地吐露出一个字。   “好。”   华以沫的眼里有更为璀璨的光亮点燃。   她轻轻笑起来。眉眼微弯。有显而易见的愉悦欢喜。   苏尘儿望着这样的华以沫,忽然有些恍惚。记忆仿佛回到了两人初识的时候。   彼时,那双眼里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纵是唇角笑意灿然,棕色的瞳孔依旧如玻璃般漂亮却沉寂。   如今的华以沫,何时竟学会这般笑了?   笑得,如此柔软温暖。   竟也开始像一个寻常的情窦初开的少女。   这样的华以沫,让苏尘儿的目光也随之温柔下来。    ☆、86死生契阔(一)   当华以沫与苏尘儿在房间与外界隔绝之时,百晓楼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离噬血楼袭楼事件已过去了五日,采儿的身体状况终于渐渐稳定下来,只是人依旧虚弱得很,无法从下床。然而毕竟是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天一等人也飞鸽传书给百晓生汇报了情况,让他放心。   时至未时。   白渊将采儿的被子掖了掖好,脸上的白玉面具泛着清冷的光:“近日天气愈冷,你先休息,我让他们多拿一床被褥来。”   采儿面上浮现出一层虚弱笑意:“麻烦宫主了。”   “我说了许多次,其实你不用再唤我宫主。”白渊淡淡道,“你欠荣雪宫的情,已经还清了。你已经不用当红叶了。”   “宫主在我心里……一直是宫主。”采儿声音轻柔道。   白渊凝视了采儿半晌,也不再说什么,直起身来,准备出门。   正值此时,房间外传来一阵喧闹,随即房门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引得白渊与采儿同时望去。   下一秒,采儿的脸色“唰”地变了白,眼底泄出一抹苦涩与无奈来。   “右长老……”   “闭嘴!”   老人浑厚的声音带着怒意响起,喝退跟上来的百晓楼楼众,一股迫人气势自身上散发出来,白色衣袍无风自动。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牢牢地锁在床上的采儿身上:“呵,没想到你竟然还敢留在百晓楼……”言罢,面色一沉,转头朝身后低着头的楼众道,“给我都滚出去,不准踏进房门一步。我有事要解决,敢擅入者……逐出百晓楼!”   身后的几个楼众面有难色,却并不敢反抗,一时停在门外。   老人伸手一挥衣袖,挥出的劲风将房门关了上,一众人等皆被关在了门外。   “到底发生什么了,右长老竟然下了楼来?”其中一人皱着眉道。   “不太清楚,他一下楼便向我打探采儿姑娘,我还以为有事,如实说了,没想到他便……便这样了。”另一个声音有些心虚道。   之前说话的人瞪了他一眼:“你傻啊!楼主与采儿姑娘的事怎么能让长老知道!难道长老知道楼主对采儿姑娘有情?”   言罢,众人脸色一变。   百晓楼的楼规大家自然都清楚,只是平日楼主与采儿待大家都是极好,又觉得楼规有些不近人情,何况百晓生与采儿的事情并未点破,众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刻听到一人提及,俱是一惊。   “此事事关重大,先汇报给天护卫决定吧!”唯一一个女子沉吟道。   众人听罢,也觉得有理,留下两人守在门口,其余两人往楼下跑去。   房间里,白渊目光凝重地望着眼前的老人,心里暗道不好。   她清楚自己根本不是眼前老人的对手。而刚从鬼门关回来的红叶,更是不能抗敌。   然而对方却根本不给白渊时间思考对策,背在身后的手攥成拳头,沉声道:“我虽不屑与小辈动手,尔等行为却万万不可饶恕。”说着,老人的目光落在采儿身上,“我不知你从何得知左兄的心魔往事,害得左兄陷入癫狂,如今虽没了生命危险,一身好修为却废了几近一半。此仇,我必为左兄而报。”   采儿苦笑了下,试图撑着身子坐起来。   白渊见状,面具下的眉毛皱了起来,伸手去扶:“怎么?”   采儿在白渊的帮助下靠在床头,朝门口的右长老道:“对不起……这虽不是我的本意,却到底还是伤害了左长老。你们会来找我,我早就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般快。”说到最后那句,采儿的声音低下去。   只是没想到会来不及见到晓生的最后一面。采儿心里滑过一丝苦涩。不过这样也好,若他在,想必又要为难了罢。他总是为自己收拾身后带来的一次次麻烦。自己虽然什么都没有说,怕他介意,然而心里感激的同时,又实在是……很不安。   “事已至此,多言无益!”   右长老却并不卖情面,冷哼了一声,原本几步远的距离,也不过是晃眼间便到了床边,双指成剑,飞快冲来。   白渊不敢离开采儿床边,匆忙伸手欲挡。对方的手指却不知何时穿过了她的手,击在白渊的肩头之上,逼得她连退了三步。   “宫主!”采儿担忧地轻唤了一声。   白渊却无空理会,腰中雪影剑出鞘,轻灵步伐运起,一套雪影剑法已挥洒起来。   雪影剑法胜在以虚为实,以实为虚,虚虚实实让人无法辨清。然而遇上右长老这等功力高深,对战经验又极为丰富的绝世高手,很快就感到压力越来越大。眼前白衣老人似乎总能在自己出招时看清自己招数的虚实,以快制快,坚硬如铁的手指点在自己剑刃之上时,自己的手就忍不住颤一颤。几十招下来,手上已有些招架无力。   当右长老的手指又一次点在白渊的雪影剑上时,白渊之前刚愈合的虎口重新震开来,流出比之前更多的血。雪影剑也一松,“啪”地掉在地上。   白渊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涌,一时竟无法提起真气。   “能接上我百招,也算不错。”右长老淡淡道,“只是想从我手下救人,却是不能。”   白渊垂在身边的右手微颤,虎口的血顺着手指往下流,一双眼睛却是沉凝不动。   “宫主,长老,你们别打了。”   采儿的声音忽然响起,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白渊瞥见采儿脸上那淡淡的笑意,与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发簪,目光一震。   采儿望着右长老,轻声道:“右长老不过是想要采儿的命罢了。采儿也自觉对不起左长老,不如让采儿自己给长老一个交代。”言罢,那发簪已经顶在了喉咙之上,神色却夹杂了一丝轻松,“这诸多日子来,采儿一直在与阎王争命。平白赚了这些时日,我已经很满足了。”   “红叶!”白渊往前跨了一步,却被一个白色身影挡在了前面。   右长老神色冰冷地望着白渊,身上气势如同一座铁壁,根本无法越过分毫。   采儿的视线温和地望着白渊,朝她轻轻摇了摇头:“宫主不用为红叶担心,红叶也不愿看到宫主为了红叶这样一个叛徒受伤。红叶只希望宫主能想办法帮我……将此事瞒下来。”说着,采儿的目光柔软下来,眼底是满满的情意,唇角微微扬起,“他待我太好,好到我觉得我每日都像是活在一个幸福的梦里。只是我却总是让他操心。他什么都不抱怨,给了我人生里最好的时光。我不想他因为我太伤心。我虽然看不到,却真的很希望他能幸福地活着,千万不要做傻事,否则我在地下也会不安愧疚。我其实一直知道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所以不敢说一句我爱他,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站在了与百晓楼的对立面,如今也无法亲口对他说了。”顿了顿,采儿垂下眼来,声音轻的宛若呢喃,“不过能遇上这样温柔的男子,已经是我最珍惜的福分了……”   尾音飘散轻颤,如同一个闸门打开,有轻轻的呜咽声自喉咙里泛上来。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采儿的脸颊流下,砸在锦被上,破碎开来。   眼底却闪过一抹决绝。在泪光里如同一阵冷风。   门突然被一个大力推开。黄四略带焦急的脸出现在门口。身后是方才四个楼众。   几乎是同时,黄四的眼睛一点点不敢置信地睁大。瞳孔里倒映出床上人儿的画面。   银簪悄无声息地没入喉咙深处。   一滴鲜血缓缓沁出、滴落。   然后是越来越多的鲜血,争前恐后地涌出,滑过采儿握着银簪的手。大片大片的血花盛开在锦被之上,如同最亮眼的晚霞,红成一片热烈的火。   采儿望着出现在门口的黄四与众人,安静地自唇角溢出一个无声的笑意。脸上的泪珠还在落,尚自盈满情意的眼睛却已经开始缓缓阖上。   握在银簪上的手,猛然间垂落下来。   黄四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一时竟无法发出声音来。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众人的呼吸声。   白渊静静地望着已经闭上眼睛的采儿,有些不忍目睹地偏转过头去。   “采儿姑娘……”   片刻后,黄四喉咙终于发出了声音,却只唤了一声,门口的身子一晃后随即颓然地跪在了地上,一双眼睛迅速地红起来。   右长老的目光落在门口,压着怒气的声音响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黄四望着不远处的右长老,缓缓站起身来,眼神有些复杂,俯□去:“拜见右长老。”   右长老的视线扫过一众人,随即冷哼一声,也不再理睬,抬脚便从几人身旁路过,声音落在身后:“贼人已诛。还有,记得让你们的楼主自己注意点!这等荒唐事,休要再发生。否则莫怪老夫清理门户,换了他这楼主之位!”   话音落的同时,白色衣袂已经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黄四的目光带了一丝悲戚,脚步沉重地走到了床前。   “黄……黄护卫,这……这怎么办?”身后一个楼众一张脸简直皱在了一起,“几日后楼主回来,会疯的。”   黄四咬着牙,望着床上的采儿,一时没有说话。   这时,白渊走到黄四身旁,将采儿缓缓扶倒在床上,重新盖好了锦被,转头朝黄四淡淡道:“若是不想让你们楼主疯掉,便照我说的做。”    ☆、87死生契阔(二)   两日后的夜晚。   白渊望着窗外朦胧月色与黯淡星光,一时有些怔忪。脸上面具映衬着摇晃烛光,有淡淡雾霭在面具上晕开去。一头极长的青丝偶尔被夜风吹得轻轻飘起,拂过那一身月白衣衫。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进来。”白渊头也不转,丢下一句话来。   来人推门而入,又将门重新掩了好。   “白宫主,你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只是……真的要这样子吗?若是真的将采儿姑娘……化了,楼主岂非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采儿姑娘一面了……”身后的黄四神色有些踟蹰。   “若是不如此,偌大一个人,能藏哪里?”白渊的声音如夜般清冷,“只有确定再也找不到人,这事才不易被发现。否则拿什么瞒过你们楼主?”白渊顿了顿,问道,“说起来,当时在场的几人真的能确保守口如瓶吗?”   “白宫主放心,大家都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我也再三叮嘱,不会泄露。”黄四解释道。   “那便好。若你们楼主来了,便按我说的那样说。记得,不要再让多一个人知晓,包括其他三个护卫。”白渊说着,转过头来,望向黄四。   “嗯。”黄四点点头,脸上闪过一丝愧疚。   那日两个楼众下楼去找天一时,碰巧天一已暂时离开了百晓楼。两人遍寻无果,废了些时间才找到了正从地二房间出来的黄四,连忙将关于长老的事相告。只是没想到几人还是去迟了。其实黄四心里也清楚,当时就算不去迟,他们也无法阻止长老做事。事情到了这地步,实在是个悲哀。   为了以防万一,除了他们五人与白渊,谁都不知道采儿死了。几人决定将此事死守到底,按照白渊的建议去做,趁着天一不在,地二与玄三又在床上休养,由黄四亲自放出话去,说采儿离开,再想办法制造一些线索,证明采儿的确出了百晓楼。这对在百晓楼待了许多年的黄四而言,并不难办。   “既如此,那今晚就将她送走罢。”白渊说着,缓缓阖上了眼,一声轻叹自唇边溢出。   “我知道了。”黄四转身,往门口走了几步,手方触到门框,忽然又顿住了脚步,低下头轻声道:“白宫主,你觉得,这样真的能瞒住楼主吗?百晓楼的消息这般灵通,若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难免楼主不会怀疑……”   “就算如此,至少有个念想,不是么?”白渊的声音自黄四身后飘过来,一时辨不清感情,“我从来不期望能完全瞒过百晓生。只是至少他心里还能留个采儿尚在人世的希望,支撑着他。何况你也知,若是让他知晓是百晓楼的长老害死了采儿,事情会变成怎样,你我都不能预料,想必你们也不会希望看到这种情况发生罢。”   “白宫主……说的是。”黄四口中轻轻落下这句话,一把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是的。黄四很清楚,百晓生对于采儿姑娘的情意,若是真相被揭穿,百晓楼势必陷入乱局。   他要尽量阻止此事发生。一定要。   白渊又转过头,视线投向窗外。   从这月色看来,明日该是有一场雨罢。来得真及时。白渊静静想到。最好将一切踪迹冲刷得丝毫不剩。然后一切真实被埋入时间灰烬当中,只需要一个梦维持。   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这一夜,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有火光燃起。映着男子神色坚决又悲戚的脸。   黄色衣袍在夜风里鼓动。眼也不眨地注视着一点点消散在火光里的女子容颜。   一日后,百晓生的马停在了百晓楼前。   百晓生翻身下马,自怀里取出一个玉匣,目光闪过一丝欣慰,同时脚步不停地朝楼里走进去。   迎上来的,自然是黄四。   百晓生停下脚来,压下心口涌起的迫切,先将噬血楼袭楼之事询问了一遍。黄四低着头一一详细地汇报了情况。视线瞥见百晓生将玉匣攥得紧紧的右手,心里涌起一股悲伤。   “嗯,我知道了。”百晓生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顿了顿,又问道,“地二和玄三这几日麻烦你照顾了。对了,天一呢?”   黄四心头一紧,面上浮起了一抹复杂神色。   “怎么了?”百晓生不知为何,有不安一点点弥漫开来,语气忍不住变得有些急切。   “禀告楼主,其实还有一事,没来得及在信中告知。”黄四硬下心来,咬牙道,“采儿姑娘离开了百晓楼。”   百晓生闻言一怔。   右手一松,手中玉匣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匣盖翻落,露出里头一株青碧色的寒夜草来,在玉色里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到底怎么回事?”片刻后,百晓生沉着声音问道。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我只知道,噬血楼退去后,我连忙去采儿姑娘房间查看情况,谁料方一上楼,竟看到了荣雪宫宫主。采儿姑娘跪在地上,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我想要靠近,却被采儿姑娘阻止了。三日前,采儿姑娘突然离开了百晓楼。许是……回了荣雪宫。楼主也知道,采儿姑娘毕竟不是百晓楼的人……她态度坚决,我根本无法挽留。”说到这,黄四的声音有些异常。   然而百晓生此时心神大乱,自然没有注意黄四,只一把抓住黄四的肩膀问道:“白渊呢?”   “白宫主还在楼上。她知道你会找她,正巧她也找你有事,便一直在百晓楼等你。”   黄四话音未落,百晓生已一步跨上前,从黄四身边穿过,快步朝楼上走去。   黄四望着百晓生急切的背影,目光透出一抹不忍,随之视线落在兀自静静躺在地上的玉匣和寒夜草上,缓缓蹲□去,将匣盒重新盖了好。   之后的事,一切都按照白渊所猜测的那般进行着。   百晓生找到白渊的时候,白渊将事先准备好的条件拿出,让百晓生说出如何才能进噬血楼。百晓生对采儿心有牵挂,并不隐瞒,将一切都说了清楚。而白渊则告诉百晓生,说采儿已回了荣雪宫,而念在昔日情分上,她不会再杀采儿,只是活罪难免,被罚在荣雪宫的雪峰之上思过十年。   “红叶离去之前,让我和你道声谢。”白渊淡淡道。   百晓生面色如土,一时咬着唇有些难以接受突如其来的分别。这般沉默了片刻,他方抬眼望向白渊,痛苦地摇了摇头:“为何……她连这点时间都不等我?”   白渊垂下眸,继续道:“你也该知道,只要你一天还是百晓楼楼主,你们两个就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若事情继续发展下去,你别说是楼主之位了,怕是连性命都难保。这并不是红叶愿意看到的。而她舍不得你一分,你们两便更加痛苦一分。她不愿见你最后一面,想必也是因为……怕自己无法割舍,平白添了各自的痛苦。”   百晓生深深吸了口气,望着白渊的神色带了丝希冀:“那她……最后可有留下什么话给我么?”   白渊的眼底闪过一丝叹息,声音却波澜不惊地响起:“有。她说有一句话一直不敢同你说。”   “是什么?”百晓生的眼中迸发出神采。   “她说,她很爱你。但不想让你找她。若你愿意的话……”说到这,白渊的视线转到了窗外,目光有些寂寥,“等她十年。十年后,她不欠荣雪宫丝毫情分,而你也不再是百晓楼的楼主。到那个时候,她希望能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离。”   百晓生闻言身子微微一颤。   白渊说完转身朝外走去,不再理会百晓生,只淡淡道:“话我已带到,我同阿奴姑娘便先告辞了。”   说着,迈出房门去,只留下百晓生一人呆在房间。   良久后,一个轻轻的声音缓缓飘落在空气里,温柔得如同一个梦。   “我等你,采儿。”   不过十年而已。   我们一定还会有更长的时间在一起,采儿。   我愿意等。   噬血楼。   日子如梭。快得看不到影子。   眨眼间,华以沫与苏尘儿,已经在房间里呆了五日。   共饮一水。共食一桌。共坐一榻。共眠一枕。   时间安静得没有声音。   华以沫百无聊赖地手撑着脸靠坐在桌旁,右手把玩着尘儿垂在腰侧的青丝,第五次瞥了一眼尘儿手中的书籍,封面上赫然是《大势至菩萨念佛圆通章》,忍不住道:“尘儿,你看这种书不会觉得困乏么?”   苏尘儿从书中抬起眼来,淡淡瞥了眼华以沫,视线又重新落回书本,同时手指翻过一页:“不会。”   “你平日都看这些?”华以沫微微蹙了蹙眉道。   “嗯。”这一次,苏尘儿连头也没有抬。   忽然,苏尘儿只觉手中一松,眼前的书籍已飞快被抽了去。   苏尘儿抬眼静静地望向华以沫。   “你再看下去,非清了六根不可。”华以沫将佛经胡乱地翻了翻,看着里面晦涩的字句,摇了摇头道。   “给我。”苏尘儿朝华以沫伸出手去,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不要闹。”   华以沫却将翻完的佛经背在身后,唇角扯出一个笑来:“不要。”   言罢,将手中书本往后面的床上一丢,书稳稳地落在铺好的床铺之上。   苏尘儿睨了华以沫一眼,然后缓缓直身站了起来,转身欲去取。   华以沫唇角笑意戏谑,右手一拉苏尘儿,便拉得对方趔趄几步跌落在自己的腿上。左手则早已准备就绪地攀上了对方那柔软腰肢:“我说了不要了。”   苏尘儿神色镇定,似乎对华以沫突然的作怪早已习以为常,只开了口道:“噬血楼楼主不也派人给你送来些药理书解乏么?你也可以瞧瞧,不用……”   话音未落,余下的话已尽皆消失在华以沫的唇中。   一时间,苏尘儿那纤长睫毛微微颤了颤。   华以沫则仰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浅浅地吻着苏尘儿,舌尖描过对方的薄弧,轻轻含着唇瓣吸吮。   苏尘儿望着近在咫尺的脸颊,对方微阖眼帘神色沉迷愉悦的神情落入眼底。之前那苍白的脸色在这几日里已好转了许多,只是依旧有些清减模样,露出较往日削瘦的轮廓。   那微垂的眼底,晃过一抹涟漪波光。   然后,跟着安静阖了上。   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随即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两位姑娘,可方便在下进来?”   苏尘儿伸手按在华以沫的肩头,将她微微推开了些。   华以沫凝视着眼底晕染开层层波光的苏尘儿半晌,随即转头朝门口道:“不方便。”   有轻笑声在门外响起。   下一秒,门还是被推了开。赤黑衣袍出现在两人面前。   苏尘儿自华以沫腿上面色从容得站起来,朝出现在门口的噬血楼楼主微微颔了颔首:“楼主,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对方扫过两人,面具下的目光愈发玩味,意有所指道:“看来两位感情不错,举止颇为亲昵啊。”   华以沫依旧坐在桌旁,伸手拖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口中道:“不知楼主过来,可是打算让我们出去了?”   “呵,倒也不是。不过也快了。”噬血楼楼主迈步走到桌旁坐了下,“闲来无事,记起两位贵客,特地过来看望一番,”顿了顿,对方的目光在华以沫的唇上停留了片刻,方笑笑道,“现在看来,在下倒不用担心什么。想来如此也是极好。”   “托楼主的福。”华以沫抿着茶水,神色惬意道。   “这我就放心了。”噬血楼楼主也取过另一只茶杯,继续道,“我过来还有一事。华姑娘可还记得应了我的条件?如今也是时候告知了。”   “噢?”华以沫微微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杯子问道。   “几日后,会有个朋友过来。你们想必都认识。”噬血楼楼主说着,自怀里取出一本蓝色小册丢在桌上道,“我已找人重新撰写了一本。我无意与荣雪宫结怨,所以我需要你们帮我演一场戏。”   说着,噬血楼楼主的目光落在华以沫身上,目光坚定道:“演一场,让大家都满意的戏。”    ☆、88死生契阔(三)   “驾——”   两匹枣红色的马飞快地穿过街道,出了城门,一路往城外奔去。   两个时辰后。   阿奴两只手揉着自己酸疼不已的腰,跟着白渊走进一家茶楼稍作休憩。而颇有些疲累的马也交由店家喂食。之后的路上颇为荒凉,不会再有休整的地方,两人打算一鼓作气奔到海域,中途不再做停留。这样只待一个半日后便能到达目的地。   “小二,来壶好茶。”白渊将手中雪影剑放在桌上,与阿奴一同坐在了窗边的桌子旁。   “好咧。”一旁的小二应了声,朝柜台跑去。   此次出行,由于白玉面具太过招眼,白渊已取下面具换上了面纱,因此并不会被人认出身份。   两人坐下不久后,茶水便被送了上来。   这茶楼已颇有些年月,窗棂上的漆有些微微剥落,露出木质的纹理来。周围坐着的也多是些路过的江湖中人,偶尔夹着几个商人模样的客人。茶楼里,只有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回荡,偶尔间杂着几声惊叹感慨。讲述的正是几日前百晓楼与噬血楼的冲突事件。   阿奴对错过这场争斗一直耿耿于怀,此时听得说书人提及,连忙凝了心神去听。   “就这样,噬血楼撤退信号放出,一众人等有序地退出了百晓楼。而此次事出突然,毫无准备的百晓楼损失惨重,已无力追赶,只得留下收拾残局。这件事方告了一个段落。只是向来相安无事的两楼之间为何而起的纷争,却始终是个隐秘,大家也是众说纷纭,不可而一。”   说书人放下手中折扇,笑着环顾了周围一圈。瞧来方过而立之年的样子,一身洗的微微发白的淡蓝长袍,虽面容普通,倒还有几分儒雅。   阿奴一听自己错过了这么多,一来竟已经没入尾声,心有不甘,忍不住朝说书人道:“喂,我说你也讲的忒不明不白了些。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说书人听到阿奴的抱怨,视线望过来,颇为温和道:“姑娘,此言差矣。江湖之事谁也说不得个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在下不愿以一己之见影响了诸位的判断。”   “听你的话,你是知道些什么了?不妨说来,若是不准,也不过一笑了之。”阿奴心里好奇到不行,面上却还是故意保持镇定道。   说书人闻言神色有片刻的踟蹰,然而周围已经有人开始附和阿奴的话。这般,说书人还是开了口道:“既然大家想听,我说便是。”   说着,说书人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方沉吟着朗声道:“此次噬血楼闯百晓楼,显然有备而来,且必定有内应破坏百晓楼的机关之术。当然此事暂且一放,毕竟连百晓楼都未查出的事情,我一个小小说书人就更是不知晓了。只是说到方才提及的闯楼原因,大家不难明了,百晓楼能吸引人去闯的,除了江湖中的各种隐秘外,想来也别无其他。那么,噬血楼是为了什么隐秘,竟出动了各大堂的堂主,甚至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噬血楼楼主,也亲自出动了呢?”说书人顿了顿,手中折扇轻轻敲击了下桌面,开口继续道,“在下不禁妄自猜测,阵势如此之大,是否是因为他们想要得到的隐秘,会威胁到噬血楼的生存?或者换句话说,难道会让他们与其他门派……彻底结下死仇?”说到这,说书人笑了笑,脸上的神色松缓下来,“当然,这不过是我一个猜测罢了。大家不必当真。”   下面却还是有轻微的哗然之声响起。   托腮坐着的阿奴闻言也不禁啧啧了两声,兀自嘀咕道:“死仇诶!”顿了顿,忽然似想起什么,猛然抬头望向白渊,睁大眼睛道,“白……”   白渊抬头剜了她一眼,阿奴连忙将那声白渊咽了回去,改口道:“白姑娘!”说着,阿奴压低声音,确保其他人听不清楚,方朝白渊继续道,“白姑娘,那噬血楼楼主夺的不是你的东西吗?难道……”阿奴费力地吞了口唾沫,压抑住涌上来的兴奋,“难道是为了不与你们荣雪宫结下死仇?”   说完,阿奴仿佛获得了天大的满足,将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抬手就喝了一杯茶水,望着白渊的目光仿佛世事洞然。   白渊却并不理睬阿奴,只是将视线转向窗外,目光里却多了一分沉然。   “说起来,还有一事。”说书人重新开了口,将阿奴的注意又引了过去。   “几日前,离此处不远的海域枯林,有人去闯了。”   说书人话音一落,大家皆是一怔。   “到底是谁,竟敢闯那枯林?”   底下一人疑惑地问出了大家共同的问题。   说书人含笑道:“此人想必大家都猜不到。乃鬼医华以沫是也。”   这次,连白渊也偏过头去,将目光落在了说书人身上。   “众人皆知,鬼医华以沫,医毒皆是超绝。想来毒瘴对她而言并非难事。几日下来,虽并无人见鬼医重新出来,但也尚未听及其他消息。当然,重要的并非鬼医的到底如何了,重要的是——鬼医为何会入海域枯林?”说书人手中扇子又敲了敲桌面,神色有些神秘道,“我在此呆了也有一十一个年头,也不止一次听闻海域的各种传说。而其中最让我感兴趣的,自然是关于噬血楼就藏在海域附近。相传穿过枯林,便是噬血楼的所藏之地。虽至今没有确切消息,但空穴来风,必有其因。不管怎么说,在下一直觉得海域并非那么简单。而鬼医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冒着生命危险去闯人迹罕至的枯林,那么难道枯林后真的是噬血楼?还是别有洞天?不过话说回来,江湖中的确没有比鬼医更适合闯枯林的人了。此事想必不久后就有答案……”   阿奴正听得入神,耳边已落了一个清冷的声音:“该走了。”   “啊?”阿奴惊讶地转头望去,却见白渊已经直起了身,踏步往外走去。   阿奴不舍地望了一眼说书人,连忙跟了出去。   说书人的声音被抛在身后,渐渐淡去。   一日后。枯林外。   很少有人知道,到达噬血楼的方法。   普天之下,除了噬血楼楼众,想来只有百晓生一人了。   而如今,又多了两个人。   不管是灰线蛇还是绿虫,都有自己的活动范围。因此过枯林,是需要一定路线的。必须要绕过这两者毒物,才能平安走出枯林。而这条路,也是毒瘴最稀薄之处。   白渊与阿奴自马上下来,依着百晓生的嘱咐,果然在枯林附近的一条河岸旁寻到了他描述的草叶。   色泽苍绿,叶带锯齿,一株九瓣。名唤九叶草。   万物相生相克。眼前弥漫的瘴气,正巧被眼前这九叶草所克。   白渊俯身摘了一株,扯下一片叶子递给阿奴,自己又跟着扯下一片。然后将剩余部分收入怀里。   两人将那苍绿叶片含入舌底,方踏进了枯林之中。   阿奴虽相信白渊所言,却还是不免对眼前有些恐怖的环境心有戚戚,行走之间几乎是紧踏着白渊的脚步,一双眼睛在四处环顾,有些害怕从哪里窜出蛇虫来。   然而一路却是顺利。除了偶尔几只落单的灰线蛇懒洋洋地挂在树梢上外,并无不妥。周围寂静得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   这般过了一刻,阿奴终于有些忍耐不住地抱怨道:“白日那干粮真是难吃到不行。而且这什么鬼地方,怎么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话音方落,阿奴的身子便趔趄了一下。   “什么东西!”怒喝而出阿奴抬脚便踢向方才绊到自己的东西。   一颗灰白残破的骷髅头自枯叶下被踢出来,咕噜咕噜地往前滚了一阵。随即停了下来。两个空洞的眼孔正对着阿奴。   “一个骷髅头都敢绊……”阿奴的我字还没有说出,那眼孔里忽然探出了一截东西。随即几只通体黑色的虫子缓缓爬了出来。   阿奴只觉得自己简直要将舌头咬掉,整个人都从地上跳起来,落在白渊身后,一惊之下还抓住了对方的手臂。   “白白白白宫主……”   白渊瞥了阿奴一眼,淡淡道:“不过几只尸虫而已。怕什么。”   “我没怕……我只是觉得好恶心……”阿奴话落,其中一只尸虫好死不死地朝两人的方向爬来。   阿奴又“啊——”地叫了声,再次往白渊身后缩了缩,颤着声音道,“它过来了!”   “我知道。不过你若是再攥着我停着,它就该爬到你身上来了。”白渊淡淡道。   阿奴手一抖,下一刻已经远离到了十米之外。   白渊冷静地瞥了眼地上的虫子,随即重新迈步朝里走去。   身后的阿奴见状,连忙跟了上,嘴上不忘嘀咕:“这地方讨厌死了。”   “你不怕死人,倒怕几只虫子?”白渊说话的时候头也不回。   “死人有甚好怕的。”阿奴辩解道,“阿奴只是讨厌虫子。而且……阿奴不敢踩。虫子踩死更恶心了。”说着,阿奴脑中浮现出一滩虫子尸体的情景,忍不住口中发出倒抽凉气的声音。   “你不是会银针么?钉死它就好了。”   阿奴闻言沉默了会,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心虚:“我不敢看它……会钉……钉不着。”   这一次,白渊脚步微微一顿。   再前进时,白渊沉默下来,不再开口试图说什么了。她专注地带着路,脚步也有所加快。   阿奴也希望快点离开,破天荒地住了嘴,一步不敢离开白渊。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两人的眼前终于豁然开朗。枯林外隐隐的塔尖自树枝间透出来,出现在两人视线之中。   一直提着十二分警惕的阿奴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89死生契阔(四)   “小声些,别让人发现,跟紧我。”白渊低声对身侧的阿奴嘱咐了句,便往前走去。   走了没多久,眼前出现一大片平阔的草地,宛若与方才的枯林衰枝彻底分割开一条界线。再望过去一点,便是几幢拔地而起的楼层,有身着各色宽袍的人穿梭其中。环境一时竟是秀丽无边,能看得到锦簇繁花与茂盛枝叶,气温也较外面温暖许多。而其余两边,是泛着点点波光的蔚蓝海水,有白鸟滑过水面,然后冲向空旷蓝天。   简直如同一个世外桃源。   阿奴望着眼前景色,心里微微一跳。第一眼便觉得很是喜欢。   然而风景再是如何漂亮,眼前却有一个问题依旧摆在两人面前。   “白宫主,这么多幢楼,我们怎么找主人啊?”阿奴自两人躲避的一棵树后探出头去,悄声问道。   白渊抿着唇没有说话,只环顾了下周围,忽然转头朝阿奴道:“有带迷药么?”   阿奴点点头,神色有些自得:“来闯人家的地盘,自然是要带的。”说着,自怀里摸出三个白色瓷瓶来。   白渊见状微微怔了怔,随即伸手取了其中一个:“无需这么多。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不在的时候千万小心,等我回来。”   言罢,白渊脚下步法运转,已轻盈地跃了出去,宛若一道白色虚影,消失在阿奴眼前。   半柱香后。   阿奴百无聊赖地靠在树上,手上扯着草叶,嘴里嘀咕道:“都过了这么久,姓白的怎的还没回来。”顿了顿,阿奴转头又从树后探出去,“不会被抓了吧?”   说着,阿奴重新将头伸了回来。   “啊——”   一声嘹亮尖叫自阿奴喉咙里冲出,不过被尚有着清醒意识的阿奴扼杀在襁褓之中。她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将剩余的声音全部吞了下去。   只见一个白色人影在阿奴眼前自树枝之上倒挂而下,整张脸离她不过两指之遥,只差一些就要撞上。对方一头青丝倒垂,轻轻拂过阿奴的脸颊。   也难怪阿奴受到惊吓,转头间忽然出现这样这样一幅场景。阿奴几乎吓得要咬断自己的舌头。   对方淡然地掏了掏耳朵,一只眼微微闭起来:“叫什么。”   出口的声音如泉水叮咚,鸟鸣幽谷,竟好听得紧。   阿奴想要往后退,身子却已经靠在了树干上,脸上神色还有未来得及平复的震惊,胸口剧烈起伏着。   “你……你是谁!”阿奴伸出手指,指着对方的鼻子道。   白衣女子却伸手握住了阿奴的手指,同时一个翻身自树枝上下了来,稳稳地落在阿奴身前,口中懒洋洋道:“这话应当我问你才是。”话音一落,整个人忽然逼近阿奴,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阿奴,“你是谁?怎会出现在这里?”   阿奴整个人几乎是被抵在树干上,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被对方望得有些莫名的紧张,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嗯?”女子微微偏了偏头,似是思忖了番,方张口道:“既不说,那便同我去见白堂主罢。”   言罢,攥着阿奴的手指便要往前走去。   “等等,等等。”阿奴听到对方这样说,伸出另一只手已扯住了对方的衣袂。   女子偏过头来,澄净的眼里倒映出阿奴有些纠结的神色。   阿奴心里焦急万分,脑袋迅速运转起来,忽然心一横,咬牙道:“其实……其实我是新来的,所以你没见过我是很正常的!你总不至于每个人都认得罢?”   “新来的?”女子轻笑一声,声音如风铃轻晃,“那你倒说说,你是哪个堂的?”   阿奴闻言皱起眉来:“可是我也没见过你,你又是哪个堂的?”   对方似也不急,漫不经心道:“我自然是白虎堂的,负责守着枯林。”   “真巧,我也是。”阿奴心如擂鼓,面上压着镇定,“要不然我怎会出现这里?你又不是不知道,枯林三毒这般厉害,外人怎可能闯进来?”   说话的同时,阿奴在心里默默祈祷,眼角往外瞥了一眼,恨不得白渊能在下一秒立即出现。   女子闻言,目光不由打量了阿奴身上的粉白衣裙一眼。   阿奴紧张到不行,也看不出对方是信还是不信,背在身后的左手却已夹了三根银针。   “你既是白虎堂的……”女子却只是淡淡开了口,“那你指给我瞧瞧,哪幢楼是白虎堂。”   阿奴心里一紧,视线扫过风格迥异的几幢楼,身后银针攥得愈发用力,脑中忽然飞快地闪过什么,咬牙随手往不远处的一幢楼指了指,故作镇静道:“这幢就是白虎堂。”   女子眉间闪过一丝疑惑,却什么都没有说。   阿奴知道自己猜对了,展颜笑起来,神色有些得意:“我虽是新来的,但白虎堂当然是记得的。”   白衣女子沉默地望着阿奴片刻,忽然迅速地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了阿奴左肩的衣襟,随即用力往下扯去。   阿奴见状大惊失色,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突然来拉自己的衣服,手中银针下意识地飞快脱手而出。   女子动作却更快。眼角瞥见银针,一个转身已避过,下一刻,阿奴被对方重重地抵在树干之上,眼前是女子近在咫尺的容颜。   对方却只是略微低下头去,望向被自己扯开的衣襟。   阿奴的脸迅速烧起来。露出的肩头曝露在秋风之下,微微的凉。   一枚血色火焰纹身,安静地伏在肩窝之处,与雪白肤色相映衬。   女子攥着阿奴衣襟的手微微一顿。   再抬头时,眼底已带了一抹震惊之色。   “你到底是谁?为何竟会有这血色火焰印记?”   噬血楼防备森严,白渊静待了会时机,方才迷晕了几人,将其中两人身上的外袍扒了,自己寻了个地方换上,拿着另外一套回到了原处。   树后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白渊面具后的眉蹙起来。   她察看了下,发现并无甚打斗痕迹,心里才稍稍放心了些,脸色沉凝地往噬血楼走去。   许是运气好,白渊走了没多久,路上便碰到有人交谈着前几日被关起来的两个女子。白渊一个转念,决定先将华以沫救出来。因此白渊一路跟着那人,趁着对方不加防备,将人封了穴道掳过来,带到了一处隐蔽地追问。那人起初还试图顽抗,然而在白渊的胁迫下最后还是老实交代华以沫在冷竹堂的事情。   越接近冷竹堂,人烟越稀少。白渊虽身手极好,但一路行来还是有好几次差些被人发现,所幸似乎运气不错,一番惊险后还是成功到了目的地。   当将门口守着的两人迷晕后,白渊又换上了其中一人的淡青色衣袍,才闪身进入了冷竹堂。   冷竹堂里颇为清雅,里面来往的人也多不作交谈,都一副各自忙碌的模样。这让白渊安心不少。她也不多加耽搁,废了些时间终于找到了探听到的房间。   只见房门口站着两个同色衣衫的女子,一双眼里皆是内敛精芒,可见功力俱是上乘。   白渊正踟蹰间,楼梯口却已经有了动静。   白渊低头望去,正看到一个女子端着饭菜自楼下口拐上来。   半刻后。   一个女子低着头,神色平静地端着饭菜来到门口。   守在门口的其中一个人微微蹙了蹙眉,望着对方道:“我好像没见过你……小落呢?”   “小落身体有些不适,特意拜托我过来,怕延误了吩咐的送饭时间。”女子声音清冷道。   对方眉间有迟疑闪过。鼻间却忽然闻到一股甜腻香气,混杂在饭菜的清香里,一时有些辨不清。   “你……”那人似乎还想说什么,眼前却是一黑,整个人已软软地向后倒去。   另一个人也没能幸免,震惊地望了眼前女子一眼,随即彻底晕了过去。   白渊轻轻叹了口气,推门而入。   映入眼前的,是半靠在床上的华以沫,与在一旁照顾的苏尘儿。   “将饭菜放桌上便好。”苏尘儿的声音淡淡响起,只瞥了一眼对方,视线便重新落回华以沫身上。   “你们还想留在这?”   女子开了口,抬头望向两人,削薄的唇微微扬起。   话一落地,华以沫与苏尘儿都有些微惊的转头望过来。   “白渊?”华以沫认出了白渊的声音,来来回回打量了她好几遍,口中啧啧道,“竟然有幸见到白宫主的庐山真面目,真叫我受宠若惊。”   “别惊了,快随我出去。怕是过一会就会被发现了。”白渊催促道。   “嗯。”华以沫点了点头,由苏尘儿扶着下了床。   白渊瞥了华以沫一眼,修长的眉微微皱了皱:“可还好?”   “不碍事。只是闯噬血楼的时候受了些伤。”华以沫摆摆手道。   “那便好。”说着,白渊率先欲往外走去。   只是才转了个身,迎面已望见一身赤黑衣袍的噬血楼楼主出现在门口。   对方双手背在身后,踏门而入,在望见白渊时脚步微微一顿,随即笑起来:“我倒以为谁这么大的本事,悄无声息便迷倒了门口的两人。原来是白宫主大驾光临噬血楼。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90死生契阔(五)   白渊眼底一凝,面上仍是淡然模样:“阁下堂堂一楼之主将我的东西抢了去,我自然要来取回。”   “不过一本小册而已,白宫主何必这般介意。”噬血楼楼主毫不在意地白渊身前站定,声音轻松道,“只是不知白宫主竟这般胆大,孤身前来,不怕噬血楼把你留下吗?”   白渊抿了抿唇,片刻后方道:“我知道噬血楼不会傻到和荣雪宫结成死仇。我荣雪宫也无意与噬血楼多做纠缠,将东西给我,我便离开。”   噬血楼楼主闻言却轻笑了一声:“我既将册子抢了来,自然没有再还回去的打算。我也不想为难白宫主,不如就此离去,如何?”顿了顿,对方瞥了一眼一旁的华以沫与苏尘儿,“当然,白宫主若是想把人带走,也并无不可。就当我还你一个人情。”   “若我坚持要那册子呢?”白渊眉眼冷下来。   对方似料到白渊的反应,并未惊讶,只淡淡地扫过白渊,轻声道:“既如此,看来今日与白宫主的较量在所难免了。以白宫主的身份,倒的确足够与在下一战。白宫主若赢了在下,在下也无话可说,东西自将双手奉上。请同我来。”   话落,噬血楼楼主踏出房门,背着手往外走去。倒是一派悠然模样。   白渊微微凝神,只一踟蹰,便跟了出去。   “尘儿可要去瞧瞧?”华以沫放下捂着胸口的手,兀自伸了一个懒觉,偏头含笑朝苏尘儿道。   苏尘儿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听到华以沫的话,抬起头来,眼中有沉思的光芒:“有一事……我觉得蹊跷。”   “嗯?”华以沫神色有些疑惑。   苏尘儿微微蹙起眉来:“为何……噬血楼楼主一见到白渊便认了出来?以往白渊一直戴着白玉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而今日她换了冷竹堂的衣衫,又除下了面具,方才若不是白渊开口,甚至你与我一时半会也无法确定。可是噬血楼楼主一见到白渊,竟是没有半分犹豫便唤出了白渊的身份。你不觉得奇怪么?”   华以沫听及苏尘儿提起,微微一怔:“你不说我倒没有注意。尘儿的意思是……这噬血楼楼主与白渊是旧识?”   “嗯,很有可能。”尘儿点点头,目光里的沉思之色愈重,“而且想必没我们所料的那般简单。若非如此,他为何要费这么多波折设下这个局来?等会这一输,怕也是不能全身而退罢。”   “是挺奇怪的。”华以沫说着,眼底有光芒闪过,饶有趣味道,“那我们更应该去看看了。”   言罢,华以沫偏过头,朝苏尘儿伸出手去。   唇角笑意浓厚。   苏尘儿扫了华以沫一眼。神色安静温柔。   然后抬手,放入了华以沫的手心。   华以沫缓缓收拢右手,眉眼处皆是笑意,随即拉着苏尘儿不急不缓地迈出步去。   几日前。   “我知道白渊必定执意来取这蓝册,里面有一些我不想让她知道的东西,我已经修改过了。她毕竟是荣雪宫一宫之主,我不想因她与荣雪宫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到时候我会诱白渊与她去冷竹堂楼顶相斗,假意输掉。而你们要从噬血楼抽身而退,只有挟持我这个方法。到时候我会带你们安全离开。”噬血楼楼主将杯中茶水饮尽,垂眸淡然道。   华以沫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楼主的要求……可真奇怪。何况你确定白渊会相信那本蓝册还是原来的蓝册吗?”   “其他你不必管,只需配合我演好这一出戏就够了。至于如何让她相信,我自有办法。”噬血楼楼主说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直身站了起来,“话我已说完,便不打扰两位相处了。”   言罢,那目光颇有深意地滑过华以沫与苏尘儿,带着淡淡的笑意,随之跨出门去。   转身的瞬间,面具下的唇角却泛起苦涩。   有些事,终是到了该解决的时候,白渊。   你不再是那个你,我也不能再是那个我。纵是你为此单纯地恨我,我却也不愿让你痛苦地再去选择一次。   何况,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再一次接受那样的选择。   那样对我们都太残忍。   就让我亲手将那一年的美好时光埋入地底,任其腐烂。也许这样对彼此才是最好的结果。   夕阳通红如血,吊在天际,染得周围云朵一片霞色。秋风猎猎,将两人的衣袂尽自鼓起,有衣帛翻飞的声音自安静里传开来。   白渊的雪影剑早已出鞘,垂指着地面,如雪般的剑刃被映衬出天边霞色,宛若淡淡血红。   不过一个眨眼间。   声势已如雷霆乍动。   华以沫与苏尘儿上来时,看到的便是两人争斗在一处的场景。那一团赤黑与天青虚影乱晃,腾挪之间招式凌厉,竟都是尽了全力。舞起的劲风连十米之外的华以沫与苏尘儿都能感受到。   “啧啧,这样拼命,也不知那噬血楼楼主要如何让招输掉。”华以沫悠闲地靠在身后的墙上,右手手指在苏尘儿掌心轻轻划了个圈。   苏尘儿嗔了华以沫一眼,按住了她的手,正色道:“别闹。”顿了顿,接道,“我瞧来怕是很难。白渊对这噬血楼楼主怕是无甚好感。你可瞧出眼前到底谁占了上风?”   华以沫凝神细看了一会,忽然蹙了蹙眉:“噬血楼楼主身手颇有些迟缓,似乎真气不济的样子。但看起来,好像雪影剑法也有些没有发挥应有的效果……”   话音方落,那一头两人已迅速分了开来。各自落地站定。   几滴鲜血落在地上。将深色木板泅得颜色愈发深了些。   白渊抬眼望向对方,唇线抿得愈发紧:“你内力虚浮,之前既已受了内伤,为何还不用武器?”   噬血楼楼主无谓地甩了甩自己的右手,将坠在手掌边缘的血滴尽自挥洒了去,语气漫不经心:“你管得未免太多。”   言罢,眼神一凛,重新往白渊冲去。   白渊身子一转,一头青丝在空中滑过一个优美弧度,被风吹得扬起来,噬血楼楼主的身影微微一顿,神色竟一时有些怅然。   白渊自然没有注意,手上雪影剑法祭出,已飞快地划向对方的喉颈。   噬血楼楼主回过神来,身子连忙往后仰去,堪堪避过了锋利的一剑。   只一个呼吸间,白渊手中雪影剑已变换了三十六个方位,一招一式皆取对方致命部位,眼神狠绝,并无丝毫留情之意。   噬血楼楼主无意瞥见白渊冰冷陌生目光,那原本劈向对方的手却是一顿。   心若刀绞。   埋藏在记忆里的画面呼涌而出。像海水般沉沉压过来。   “你……”   “我想起来了。”   “你……全都想起来了?那……”   “我要走了。”   “为什么?”   “……我是荣雪宫宫主的事,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   “你……为什么杀了她?”   “可是她要杀我。”   “我好累……你给我点时间……”   ……   记忆纷杂烦乱,塞满整个身体,堆积成窒息的毒药。   “喝下去,我们就相忘于江湖,从此没有瓜葛。丢掉,我就带你走,天涯海角,不问世事。白渊,我不想看到你痛苦了。你……选罢。”   长久的沉默。   “我喝了,你也会喝吗?”   “……会。”   当那只装满褐色药液的碗被端起的一刻,她听到了自己的心破裂的声音。   冰冷陌生的眼神,在脑海里浮现。与此刻重叠。   无情的剑。与无情的心。   两个人的记忆,变成一个人的回忆。   从此,真的就相忘于江湖。   噬血楼楼主微微弯腰,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捂住了疼痛的心口。   与此同时,利器与骨头的刺耳摩擦声响起。   “咳。”   有血沫自噬血楼楼主面具下流下来,滑过下颔,落在衣襟上。   白渊的剑稳稳地自对方的左手上臂穿透而过,几乎没入一半,贯穿了那只手臂。而露在后面的一半剑刃上,有鲜血不断自破口处涌出来。   “你赢了。”噬血楼楼主突兀地笑起来,笑声嘶哑虚弱。一张面具边缘被染得血渍斑斑,在残红夕阳下契合成一幅画面。   白渊却什么都没有说。   她脑中迅速地翻滚出另一幕画面来。   夜晚。微雨。同样的打斗。带了几分熟悉的招式。在自己雪影剑法里游走时熟悉得好像每次都能猜出剑招的去势。   却又在最后一刻犹豫。   然后是鲜血在画面里飞溅。   白渊眼底忽然闪过一抹震色。   下一瞬,她已“唰”地拔出刺入对方手臂的剑,转而挑向对方脸上的赤黑面具。   噬血楼楼主似乎没有料到白渊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时之间没有避过。   何况已经无力避过。   面具裂成两半。摔落地上。   噬血楼楼主微微偏过头去,青丝覆在半张脸上,露出另外半张苍白的脸来。   白渊的脸色跟着白了白。   “怎么是你……”   一旁观战的华以沫与苏尘儿眼底也闪过一抹震色。   噬血楼楼主轻笑一声。   然后缓缓抬起头,露出青丝下一张魅惑众生的脸来。   “灵岚……竟然是噬血楼楼主。”华以沫喃喃自语了一句,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突如其来的变化。   “咳……”被破了面具的灵岚只是伸手捂住自己左臂,被血染得殷红的薄唇依旧勾着,那笑虽美艳一如既往,却又带着一抹凄色。   “白宫主……怎这般惊讶?”   白渊望着灵岚指缝里不断涌出来的鲜血,目光有些摇摆,垂着剑沉默了会,方重新平静了声音道:“蓝册呢?”   “哈哈……”灵岚笑声重新响起,越来越大声,在空旷的楼顶回荡开来。   没有人阻止她。   那赤黑衣袍后的背景,是一整片残阳。   有难以言明的绝望,在这孤寂笑声之中,自在场人的心底缓缓升起。   片刻,灵岚又忽然止住了笑声。   连唇角弧度都隐了去。一张脸漠然而死寂。   “白宫主可真关心你的物事。”   话落的同时,灵岚缓缓伸手自怀里取出那本蓝册,朝白渊扔去。   “给你。”   声音冷淡。   白渊手一伸,将飞过来的蓝册攥在了手心。   那指尖,却微微地泛了白。   “下次见面,生死由天。”灵岚望着白渊,忽然开口道。   白渊闻言微微蹙了蹙眉,凝视着灵岚片刻,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乱如麻的感觉,不再答话,转身欲朝楼下走去。   “这可不行。”华以沫在旁忽然开了口,“噬血楼楼众上千,怕是要麻烦楼主同我们走一趟,带我们出去方可。”   半个时辰后。   一行人都到了枯林边缘。   “你们现在可以离开了。”灵岚脸色白得吓人,眼神却冰若寒石。   白渊抬眼望了灵岚一眼,扫过对方沾了片片血渍的衣袍,眼底神色复杂,抿着唇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朝枯林里走去。   灵岚望着白渊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如记忆里那样坚定果决。   真是一点都没有变。灵岚想道。   那目光里,渐渐带了一抹悲伤。   “白渊。”一声呢喃安静响起,话语轻得只有主人自己能听到,“我等你回来……杀我。”   话音落的同时,身后的夕阳猛地坠落下去。   天际的残红尽自如潮水般退去,有昏暗一点点漫上来,淹没了灵岚身后的影子。    ☆、91相爱相杀(一)   三人一路按照原路方穿过枯林,走了没多久,白渊的脚步忽然顿了住。   “嗯?”华以沫挑眉略带疑惑地望向白渊。   白渊微微蹙了眉:“我方才忘记了。阿奴姑娘……好像还在噬血楼。”   “阿奴?她也跟了来?”华以沫惊讶道。   “嗯。我出去想办法时,让她呆在原地。没想到回来后她便不见了。我一时半会不知去哪里寻,便先来救你们了。”白渊解释道,顿了顿,“所幸还未走远,不如返身去找?”   华以沫沉吟了番,念及自己与苏尘儿在噬血楼的待遇,并不担心,因此摇了摇头:“应该没事。噬血楼楼主既是灵岚,想必不会为难阿奴,不日便会让她回来。此时天色快黑了,这里离最近的城镇颇远,我们先就近寻个地方住下罢。”   “也好。”白渊点点头,应了下来。   三人又行了一阵,两个时辰后到的一处溪水旁,此时天色已然黑下来,几人便打算今夜便在此夜宿。明日一早再接着赶路。   这边白渊生好火的同时,华以沫也拎着打好的野味归了来。那银针简直针无虚发,打猎这种小动物对华以沫而言实在是轻而易举之事。而烹饪的任务,自然落在了三人中厨艺最好的苏尘儿手上。加之就近便有水源,倒是方便得很。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香味已自火堆处飘散开来。有滋滋作响的声音在安静里响起。   华以沫坐在苏尘儿身旁,右手执着一根树枝,随意拨弄着火堆,无意间就着火光瞥到苏尘儿被映衬得有些红晕的脸,心中一动,忽然叹了一口气。   苏尘儿有些疑惑地偏过头来,望向华以沫,声音轻柔:“怎么了?”   华以沫见苏尘儿问起,嘴唇凑在苏尘儿耳边轻笑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嗯?”苏尘儿眼角疑惑愈发重了些。   华以沫努力将声音压得平稳,却还是透出一抹笑意:“可惜出了噬血楼。”   苏尘儿闻言微微一怔,然而很快便反应过来华以沫话语中的含义,眼底火光摇晃,映衬得脸上红晕也重了些,语气却淡淡:“不觉无聊么?外头风景瑰丽无边,却只能固守一隅。”   “怎会?”华以沫在苏尘儿耳边吐气如兰,轻笑道,“这不是有尘儿在。尘儿可比那风景……还要瑰丽无边得很。”   苏尘儿只觉耳边热气阵阵,下意识地往另一边侧了侧头,正待说话,一抹温热湿润极快地扫过自己的耳垂,惊得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华以沫却恍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般的重新直了身子,待苏尘儿微嗔的眼神瞥过来,笑得分外无害:“尘儿,你瞧今夜这月色多好。”   苏尘儿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泛起的一丝麻乱,分神去瞧坐在对面不远处的白渊。   “尘儿放心,我瞧过了,白宫主正在出神,没有看到。”华以沫带着揶揄的声音轻轻飘过来。   苏尘儿的身子微微僵了僵,忽然鼻间闻到一股轻微的焦味,抬眼瞧去,果然手中的兔肉被火舌舔得出现了一处焦黑。她连忙抬起树枝,眼底浮现一抹羞恼,转身便将那兔肉带着树枝一道塞入华以沫手中。   “吃了。”   声音清冷依旧,却又多了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正笑得开怀的华以沫手里突然被塞入树枝,神色一怔,望着香味里夹杂着些许焦味的兔子,脸上笑容顿了住,随即收敛了笑意正经地轻咳了一声:“尘儿,莫要开玩笑。”   “嗯?”苏尘儿偏头望向华以沫,轻轻提了提声音,眼中神色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华以沫,自己有多认真。   华以沫咬了咬唇,又望了手中兔子一眼,正琢磨着从没有烤焦的地方下口,苏尘儿的声音继续飘了过来:“记得吃完。”   华以沫终于知道,什么叫做……自作自受了。   苏尘儿言罢,已取了另一只兔子,开始烤将起来。   片刻后。   一条滑嫩的兔肉忽然出现在唇边。有香气冒上来,在鼻间飘荡。   苏尘儿微微偏头,正撞进华以沫含笑的眼睛里。   那双棕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火光,显得温暖迷人。   苏尘儿微微垂下眸去,并未说话,安静地将递到唇边的兔肉含入口中。   华以沫笑起来,眼睛愈发亮,唇边弧度灿然,随即又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撕了条完好部分的嫩兔肉下来,再次递到苏尘儿唇边。   白渊回过神抬起头时,望见的刚好是这一幕。   眼底有震惊之色一闪而过。   不远处的两人并肩而坐,火光将半个轮廓映得微微发红。华以沫细致地剔着手中完好的兔肉,然后递到苏尘儿唇边。白渊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华以沫,眼底神色竟灿若烟火,又深得仿佛藏匿了满满深情。而苏尘儿目光柔软,低头的瞬间,有青丝自肩头滑落,被华以沫自然地拂到身后。   一切亲密得没有罅隙。   宛若一对情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白渊的视线,苏尘儿抬起头来,望向白渊。   那神色坦然,反而让白渊一时觉得是自己多想。   “白宫主。你的兔肉烤好了。”说着,苏尘儿将手中新烤好的兔肉往白渊递去。   白渊上前几步,伸手接过,目光有些探寻地扫过两人,口中道:“谢谢。”   “不必客气。”苏尘儿朝白渊温和地笑了笑,又道,“白宫主便在火堆旁坐罢,秋日风寒露重,还是要注意身体。”   白渊点点头,在苏尘儿对面就地坐了下来。   “白宫主接下去可有什么打算?”苏尘儿开口问道。   白渊闻言摇了摇头,眉毛蹙了起来:“我要弄明白一些事情,打算明日现在附近的城镇落脚,再看情况。”   “嗯。”苏尘儿点点头,转头与华以沫商量道,“不如我们也先在那里落脚,等阿奴几日罢。否则怕她若是出了噬血楼,一时寻不到我们。”   “也好,便听尘儿的。”华以沫应了下来。   夜深时分。   华以沫与苏尘儿彼此靠在树旁睡了过去。   苏尘儿的头枕在华以沫的肩膀上,而华以沫的头则靠着苏尘儿的头,安然入了睡。两人身上盖了一件外袍,隐在外袍下的,是华以沫与苏尘儿相携的手。   紧扣的十指。相缠如胶。   坐在另一株树枝上的白渊,眼睛却依旧睁着。   月色皎洁,安静地落在白渊身上,将轮廓镀上了一层银光。   白渊的脑中不断浮现出白日那一幕来。   在风中翻飞的赤黑衣袍。与雪影剑贯穿手臂的声音。还有鲜血不断涌出滴落。   以及面具破裂时,那张苍白的脸。   心里有什么东西缓缓碾过去,闷得快要窒息。   执剑的手,用了比平日多了几倍的气力,方才勉强保持了平稳。   然后是越来越多的画面,在白渊清醒的脑海里盘旋,堵得水泄不通。   初见时,那张魅惑的脸上尽是妖娆笑意,在酒席上谈笑风生。那眼角上挑的风情,宛若忽然间春风吹开了万树的梨花。夺目不可逼视。   像是一个妖精。   也许的确是个妖精。   再见时,是当街遇见一男子欺压妻子,女子与自己相撞时鼻间印象深刻的淡淡香气。微甜。而下一刻,自己惊觉玉佩离身,只一回想,心里已笃定是她。然后便是孤身追赶。   在雪影剑法里翻飞若蝶的红衣女子,艳丽惑人,一抬手,一投足,皆是万千风情。即便在自己手中吐血的时刻,也丝毫不减那明亮色彩,反而平添了分楚楚动人。   以及,百晓楼里……那突如其来的吻。   滚烫得让人无法反应。   有那么一瞬间,白渊的脑中陷入一片空白。   然后轻易便将自己放倒。即便身上染了重伤。   妖女灵岚。果然……名不虚传。   可是一切又扑朔迷离得让自己摸不透。   那一身红衣明艳的女子,摇身一变,竟成了神秘的噬血楼楼主。   在百晓楼几次三番救下自己。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   甚至……为什么在看到她伤在自己手中的时候,自己竟会觉得……悲伤?   白渊的手隔着衣衫放在了怀里的蓝册上。   那本薄得只有几页的册子。她为何要来夺?还有那已经被自己忘记由来,却被自己下意识珍视的玉佩。   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白渊咬了咬牙,深深吸了口气,抬头望向天际的月亮。   也许……等明日看了这蓝册,便会有答案了罢。   同一时刻。   月色明朗。星辰闪亮。   将女子漂亮凤眼里晕染开来的哀伤照得清晰。   有酒瓮落地,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楼主。你白日方才受了重伤,真的不能再喝了……”   “闭嘴。”   喝止的声音决绝。   劝说的丫鬟焦急地跺了跺脚,往外望了一眼,心道冷堂主怎么还没过来。   灵岚却似没有瞧见丫鬟的焦虑,没有受伤的右手再次将一坛酒拍开泥封,随手扯了去,也懒得用碗,抬手便往唇边倒去。   澄清的酒液顺着酒瓮沿口流下来,倒入那红唇之中。有一些残酒顺着灵岚修长的脖颈一路滑下去,沾湿了赤黑衣袍。   那紧闭的眼睛上,浓密的睫毛在月色下颤得厉害。   不过半刻时间,酒瓮里的酒便尽自倒空。灵岚又将酒瓮往身旁掷去。   安静的夜里,又是一声破裂声响起。   灵岚却并不停顿,一抹唇角残留的酒液,再次重复了刚才的动作,闷声不响地喝着酒。   “楼主……”丫鬟的声音急得几乎快要哭出来,“你这样,我会被神医堂堂主骂死的……”   说话间,一阵脚步声自外面传来。   丫鬟转头望见熟悉身影,心头一松,已出口唤道:“冷堂主!”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喜色。   黑暗里,走出一个天青色的身影。    ☆、92相爱相杀(二)   “你先下去罢。”有女子清淡的声音响起。   “是,冷堂主。”丫鬟点了点头,担忧地又望了一眼对她们恍若无闻的楼主,转身离了开。   被唤作冷堂主的女子扫了一眼地上碎裂的酒瓮,伸手拂过石凳,在灵岚身旁坐了下来,安静地望着灵岚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早先便劝过你,这方法不好。明明这般洒脱的性子,一遇上那人,怎都变了。”顿了顿,“和那时候一样。”   灵岚并未开口,依旧专心地喝着酒。   女子却自言自语起来,声音如同微拂的夜风:“我知道你心里难过。若是可以,我真希望天逸这家伙能再弄一副忘川汤来,然后逼着你喝下去。倘真能两相忘,倒也极好,如何会至于此境地?你现在想把自己灌醉,又有何用?你自己选择让她知道你想让她知道的记忆,这般模样,可是又后悔?”   女子话音方落,酒瓮砸在石桌上发出砰然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灵岚缓缓松开抓着酒瓮的右手,抬头望向眼前女子,压着声音道:“我没有后悔!”   声音微微的沙哑,语气坚决。   顿了顿,灵岚的声音轻下去:“我只是……只是有些……遗憾罢了。她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落剑的速度那般快,那般稳,好像我真的是她的敌人……”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冷堂主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响起,“忘川汤的功效,天逸早就同你说过。世间情缘如梦,当一切无痕无迹,不过尔尔。她待你这般冷情,也是自然。”   “可是……可是……”灵岚说着,神情有些怅然,剩下的话语消弭在唇间。   “可是你不舍得,对不对?”女子将话接了过去,声音冷淡,“不舍得,也要舍。如今你将那册子里关于你与她的纠葛尽自删去,只留下你与她的仇。灵岚,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莫不是打算死在她手中?”   灵岚听到对方的话语,声音一窒,唇角勉强扯起一个弧度,却尽是苦涩意味。她缓缓摇了摇头:“我……我也不知道……你莫要问我……”   冷堂主闻言沉默了片刻,方开口问道:“如果……白渊能恢复记忆,你可想要?”   “不!”灵岚拒绝的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随之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眉头紧锁,咬着唇道,“她不会恢复的……忘川汤是无解之药,七情六欲,皆若忘川之水而逝,浮生一梦,再不可寻。怎可能……恢复?”   说到后来,灵岚的话语低下去,放在石桌上的手跟着攥紧。   “你其实是怕,让白渊再次做出选择罢。”冷堂主目光专注地注视着灵岚,眼底滑过一抹叹息,“怕她再次选择责任,而非私情。然后抛下你。”   这一次,灵岚猛地睁开了眼睛怒视向对方,染了酒意的眼底有水雾漫开来,出口的声音却寒气万分:“冷千影!如果没事的话,请出门左拐,回你的冷竹堂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被灵岚连名带姓直唤的冷千影神色依旧从容,淡淡道:“是不是戳中你的痛处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还有,你不用赶我。我过来自是有事。”   “有事快说!”灵岚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鼻子的酸意,转而垂下眸去。   冷千影瞥了灵岚一眼:“我本来是想过来同你说,然而你现在这模样,显然是纵酒过度,想必也没心思理会这些。还是明日再同你说罢。”   说着,冷千影自石凳上直起身来,抬头望了眼月色,淡淡道:“这般好的月色,真是可惜了。与其喝酒,不如好好想想。醉不过一时,哪能撇得下苦痛呢。”   言罢,转身朝外走去。   灵岚自始自终一直低着头,坐在石凳上良久。脸上神色被阴影笼罩,瞧不分明。只能看到那低垂的眼眨了眨,睫毛颤动。   然后一滴水落在石桌之上。   接着,是如串珠般的水滴,轻轻落下来。惊不起任何尘埃。   依旧是静谧的夜,听不到其余声响。   只有月光温柔地撒下来,给低垂着头的人儿背影,披上一层银辉。   有小片的水渍,在灰色的石桌上安静泅染开来。   怎么可能……不害怕。   对灵岚而言,那些记忆远得如同像是上辈子的事。又近得好像才过去几个时日。   被自己深刻铭记的点点滴滴,都在心底蛰伏,即便自己如何压制,也在等待着时机随时扑出来,缠住自己。   曾经能被自己拥入怀里的女子,如今却连一声名字都也喊不得。   那细长冷淡的眉眼,也曾漾起柔柔情意,在被自己逗弄的时候,会染上一层隐秘的薄羞。   日子温存而安静。两人执手望着日升日落,看朝阳燃遍,夕阳低垂。   而如今所有低诉的情语,却尽诸付了空。再也寻不得。   寻不得,寻不得。心里空得仿佛能听到自己记忆的回响。都是酸涩的味道。   甜蜜与痛苦。最后都只剩下了……泪水的酸涩。   眼泪自脸颊迅疾地滚落。与原先的澄清酒液混在一处。   皆是满满醇香醉人。   没有人闻得到,心底溢出铁锈般的鲜血气味。   翌日。   天空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秋意晴朗的天空,广阔得不像话。   半梦半醒间,华以沫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肚子上,然后有毛茸茸的东西扫过自己的脸颊。   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小松鼠。那小家伙小小的眼睛瞥了华以沫一眼,然后自她肩头重新蹦回树上,一溜串地爬了上去,徒留下被她惊醒的华以沫。   华以沫无奈地摇了摇头,侧头望向依旧靠在她肩上熟睡的苏尘儿,目光柔和下来,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她伸出空着的右手,将苏尘儿微乱的鬓边青丝拂至肩后,缩回来的手指,悄然滑过苏尘儿光洁精致的下颔。   触手温润。   目光正流连间,耳边已落了一声轻响。有树叶的簌簌声传来。   华以沫抬头望去,见白渊已从对面的树上跳了下来,缓步走向她们。   “醒了?”白渊说着,瞥了一眼兀自熟睡的苏尘儿,又道,“你将苏姑娘唤醒罢,我先去取些水,等会我们就出发。”   华以沫点点头,目送了白渊远去的背影一阵,然后回过头来,视线重新落在苏尘儿身上,唇角弧度愈发大了些。   只见她眉眼笑意轻盈,下一瞬已低下头去,覆盖住了苏尘儿的微抿的薄唇。   然后牙关开阖,轻轻咬住了苏尘儿的上唇,厮磨起来。   苏尘儿是被唇上传来的异样所吵醒的。   意识渐渐拉回,面上温热呼吸扑洒,有馥郁药香将自己包裹,令人安心。然而唇上,却有酥麻与微痒感传来。   睁开眼时,映入眼底的,是某人半阖半开眼底泻出的笑意。   时间有片刻的停顿。   苏尘儿乍醒,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华以沫瞧见苏尘儿如愿地睁开眼睛,方才直起了身,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苏尘儿的唇。   而苏尘儿望着华以沫眨了眨眼,眼底的清明才一丝丝回归。   华以沫的声音则在此时响了起:“尘儿睡得可还好?”   苏尘儿抿了抿唇,觉出唇间的湿润,眼底有赧意一闪而逝,出口的话语却依旧淡然:“还好。”   “那便好。”华以沫绝口不提方才的轻薄之事,只笑道,“白渊去取水,很快就回来。你我先起来罢。”   说着,华以沫率先站了起来,然后微微俯□去,朝苏尘儿伸出手。   苏尘儿瞥了华以沫一眼,顿了顿,方扶着华以沫站了起来。   华以沫见苏尘儿并未怪她,脸上笑意愈浓。握着苏尘儿的手愈发紧了紧。   两人起身不久,白渊便回到了原地,将手中水袋递给两人,淡淡道:“上路罢。”   说着,转身朝外面走去。   苏尘儿注意到白渊有些疲意的脸色,猜测对方应是一夜无眠,什么都没有说,走在华以沫身旁开始了赶路。   而另一边,同样一夜无眠的灵岚,在房间里再次迎来了冷千影。   “冷堂主大清早便找了过来,究竟是什么事这般重要?”灵岚靠在木榻上,神色平静道。   冷千影抬头扫过灵岚的脸,缓缓开了口:“楼主酒可醒了?”   “托冷堂主的福,醒了。”灵岚身上赤黑衣袍垂地,衬得苍白的脸色愈发白。   冷千影的眉微微蹙了蹙,语气放缓和了些:“你伤势太重,等会事毕让天逸瞧瞧罢。”   “嗯。”灵岚随意应了声,对此事有些不在意,只催促道,“我没事,你且说罢。”   冷千影这才正色道:“昨日秋丫头带回了一个女子回白虎堂,在那人左肩发现了血色火焰印记。”   灵岚闻言微微一怔:“血色火焰印记?你……确定?”   “我本也是不信。”冷千影解释道,“因此得到消息的那刻特意自己去瞧了。的确是血色火焰印记不假。”   “难道是她……”灵岚有些讶色地蹙眉自木榻上站了起来,顿了话头,片刻后忽道,“我要去白虎堂一趟。你也一道罢。”   说着,灵岚随手取过木榻边上的面具戴在脸上,然后迈开脚步踏出了房门。   白虎堂。   阿奴气呼呼地坐在房间里床上,指着桌边女子恨声道:“你到底想要如何?你已经监视了我一个晚上了!你不知道这样会害我睡不好么?”   女子偏过头来,视线凉凉地扫过阿奴:“你睡得不是挺好的?我看得很清楚。”   阿奴脸色一僵:“你连我睡觉都监视么!”   “我自然是担心你睡得不好。”女子神色漫不经心,一手撑着腮,一手望着阿奴道。青丝滑落肩头,衬得女子愈发唇红齿白。   阿奴闻言,一时话头有些哽住,顿了顿才丧气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肩头那什么印记怎么来的……为什么来一个要看一个,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子……这样子……”阿奴脸上神色浮现出难以启齿的表情。   “嗯?”女子提了提声,恰到好处地表现了自己的疑惑。   “这样子……对女子名节影响很大!”阿奴的脸微微涨了红,神色变成了羞愤,“万一我嫁不出去,谁负责?”   女子眼珠转了转,神色也跟着正经起来,似乎是为了配合自己说得话:“原来是担心这个。那……可是要我负责?”   言罢,女子抬眼望向阿奴,眼底缓缓沁出一抹笑意。    ☆、93相爱相杀(三)   阿奴听到女子的话,不由睁大了眼,片刻后自牙缝里倒抽了一口凉气,面上表情一时有些扭曲,差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你……你说什么?”   “嗯?没有听清么。”女子神色依旧是一副正经模样,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说,那你可是要我负责?”   阿奴惊得一下子从床沿跳将起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怒视着眼前托腮的女子道:“你开什么玩笑!你能怎么负责?”   女子望着阿奴无辜地眨了眨眼,语气依旧淡淡:“这要问你想我怎么负责。”   “胡说!”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阿奴的脸微微泛了红,有些气急败坏道,“我嫁不出去,难道你还能娶我不成?”   女子闻言,偏着头认真思忖了片刻,然后抬眼望向阿奴,波澜不惊道:“你想要我娶你?”   “我没有!谁……谁想要你娶了!”阿奴说话的语气更急了些,恨不得一头撞在床栏上,望着眼前唇红齿白一脸无害的白衣女子,咬了咬牙,最后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只是一屁股重新坐了下去,同时怒哼了一声,将头扭转到另一边,表现出一副不愿再交谈的神色来。   女子无声地勾了勾唇角,静默下来,恢复了先前模样。   阿奴觉得自己气得身子微微有些发热,良久才按捺下心头的火,见房间里重新陷入沉默,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眼角瞥向了坐在桌旁的女子。   对方似乎有些走神,漂亮的大眼睛显得格外澄净空灵,只是目光微微有些发散,依旧保持着一手托腮的姿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哼。怎么瞧都是一副花瓶样。阿奴心里默默腹诽道,视线自女子的头扫到脚,饶有趣味地打量了一圈。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随即房门便被推了开来。   坐在桌边的女子被声响惊得回过神来,一抬头便撞见了阿奴的目光。   阿奴心中一跳。有些心虚地将视线移到了门口。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赤黑衣袍。身后则跟着另一个阿奴已见过一面的女子。   灵岚一进门,便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阿奴,脚步微微一顿,脸上神色一时精彩得很,所幸被面具罩着,旁人无法猜得。她没有想到冷千影说的女子竟然会是……阿奴。   阿奴并未见过噬血楼楼主,因此此时瞧见灵岚身着噬血楼楼主的装扮踏进门来,下意识地便提起了防备,肃言道:“你又是谁?”顿了顿,阿奴捂了捂自己的衣襟,眉头紧紧缩起来,“你不会也是来扯我衣衫的罢?”   灵岚朝阿奴扬了扬下颔,声音重新伪装成沙哑模样道:“就是她么?”   “是。”身后的冷千影淡淡应了声。   灵岚上前一步,打量着阿奴,一时没有说话。   “看什么看!还有,你到底是谁?”阿奴神色很是不悦地问道。   灵岚心下觉得好笑,缓缓开了口:“我自然是这里的主人。”   阿奴有些讶然。正待说话,灵岚已继续道:“你听说了你的事。不知你左肩的火焰印记,可是一直都有?”   “我怎么知道。”阿奴撇了撇唇角,眼神有些不屑,“谁没事会扯衣襟去看左肩?”   灵岚闻言沉吟了片刻,方道:“你唤阿奴是吧?那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跟着鬼医华以沫的?”   “我作甚要同你说?”阿奴虽有些惊讶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但细想噬血楼若想获得自己的情况也并非是件难事,因此只是开口拒绝道。   灵岚听到阿奴的话,倒是一点都没有急,反而在桌旁坐了下来,缓声道:“你自然可以不说。只是怕要委屈阿奴姑娘在噬血楼多留几日了。”   阿奴闻言咬了咬唇,眼底滑过思忖的光芒。   “阿奴姑娘也别急着决定,不如先听在下说几句话如何?”灵岚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组织了下语言,望向阿奴道,“你可疑惑我们为何对你身上的印记感兴趣?”   阿奴闻言,皱着眉,片刻后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灵岚见状,缓缓抬起了右手,放在了左肩,轻轻一扯,那衣襟便在纤长的手指下微微滑落。   一枚同样的血色火焰印记出现在白皙的左肩之上。   阿奴的眼睛缓缓睁了大。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灵岚重新将衣襟抚好,淡淡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   “可是……”阿奴还是有些不能接受,神色也有些古怪,“怎么会呢……这印记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印记自然与噬血楼有着莫大的渊源。只是要等在下弄清楚阿奴姑娘的身份后,才能告之。至于现在……”灵岚出口道,“阿奴姑娘可否告诉在下,你是何时何地遇见鬼医华以沫的?”   阿奴神色一时有些茫然。   在被带到白虎堂后,她便特意瞧了自己肩头的印记,此刻见到眼前这个自称是噬血楼楼主的人肩头同样位置竟然有同样的火焰印记,阿奴不难联想到其中肯定有关系。而这似乎隐隐与她的身世有莫大关联。她也曾想过,自己到底是谁。然而她知晓自己被主人发现时的状况很糟,因此在主人手里重生后,时间一久,也豁达得不再追究。然而如今,笼罩在自己眼前的迷雾自发地被一只大手缓缓拨开,毫无预兆地要将时隔已久的事实原貌显露出来,这让阿奴不免有些忐忑与无措。   灵岚并没有催促阿奴,只是凝神望着她,心里的猜测却渐渐变得肯定。   难怪第一次见面时,便有些亲近感。虽然与记忆里差了些模样,连性子也变了许多,但是此刻细细瞧来,那双眼睛却真是像极了姐姐。不同的只是少了分深沉,多了分单纯。   而阿奴终于在其余三人的注视下踟蹰地开了口:“其实告诉你们也没什么。四年前,主人在龙崖下发现的我。她同我说,发现我的时候,我已在龙崖下生活了一段时日,住在一个山洞里,神智有些不清楚……她猜测我应该是从山崖上掉下来,却不知什么原因没有死去。但是脸上已破了相,甚至腿脚也因愈合不好落了瘸跛……”   这是第一次,阿奴谈起自己的历经。   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   那样的日子,对阿奴而言,已没有丝毫印象。只知道醒来的第一眼,是华以沫平静的神色。   见她清醒,华以沫只是淡然道:“从现在起,你便叫阿奴罢。”   然后,她就成了阿奴。   而之后从主人口中得知的这一切,对阿奴而言,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华以沫叙述的时候脸上并无甚情绪,没有怜悯,也没有嫌恶。这让阿奴不至于觉得太过悲哀,反而更像是在听其他人的故事。华以沫告诉阿奴,她当时如同一个野人般,神智如同幼童,却不知怎的与野兽为伍,相处得甚好。那日她正巧去龙崖底下采一味珍药,不慎遇到泥流受了伤,正在龙崖下一处泉水边休憩,不曾想遇上了盘旋在泉边的一条巨蟒。危急时刻,是路过汲水的阿奴救的她。那时的阿奴,长发散乱地披在身后,右脸颊一道长痕自耳鬓贯穿到下颔,额间也有许多细碎的伤痕。对她笑的时候,却很是有股傻气。之后那段日子,阿奴一直用自己的方式照料着华以沫,许是第一次见到同类,还时常缠着华以沫,想要同她玩耍。偶尔的夜晚,睡到一半,华以沫还会听到断断续续的呜咽声。睁眼看去,是神智混乱的阿奴缩在山洞里不知为何哭泣。哭着哭着,才会重新睡过去。等到第二日,又恢复了天真模样。   阿奴不知道,后来当华以沫伤好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自己带着离开了龙崖底下,然后又花费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将自己脸上的伤痕尽自去了掉,让自己的神智得以恢复。得到重生。   那些龙崖底下的过往,也随之被阿奴遗忘。甚至更早之前的,一概都不再记得。   什么都不记得。甚至连梦,也不会再梦到。   然而阿奴一直都记得华以沫说的那句话。   她说,什么都忘了,最好。人生还很长。   说话的语气,微微有些怅然。   那以后,阿奴再也不去想从前,也不去想以后,只开开心心地过着当下的每一天。   屋里的其余三人,听着阿奴轻声说这些事的时候,一时安静得没有言语。   灵岚面具下的目光微凝,神色有些不忍。   “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阿奴将自己的回忆收了个尾,扯了扯唇角,用有些不确定的语气道,“这血色印记难道代表着我原来……竟是噬血楼的人么?”   灵岚听到阿奴问起,抿了抿唇,随之缓缓点下了头,然后望向身旁的冷千影:“应该不会错了。”   言罢,灵岚的视线落在阿奴身上,语气认真道:“你不止是噬血楼的,这血色火焰是只有灵氏家族才拥有的特殊印记。”顿了顿,灵岚的声音重新恢复了正常,她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扣在了面具边缘,声音缓缓飘出来,“真不知道,我该继续叫你阿奴呢,还是灵诺。”   话音方落,灵岚脸上的面具已经被她取了下来,露出面具下的脸。   “好久不见。”   灵岚的脸上缓缓勾出一个阿奴熟悉的笑容。    ☆、94相爱相杀(四)   华以沫望了望天色,转头望向苏尘儿,问道:“累么?”   苏尘儿摇了摇头,抿出个浅笑,示意自己无事。   走在前面的白渊忽然开了口:“前面不远处有个茶摊,休息会再赶路罢。”   说着,率先往茶摊走去。   看管茶摊的是位年过五十的老人,粗布衣衫,头发已花白了过半。茶摊上只零星坐着两桌,都是一副江湖人士的装扮,各自交谈着。   华以沫三人落座后便叫了壶茶,倒满了三个瓷碗。   华以沫端起茶水喝了口,抬头瞥见白渊又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忍不住轻笑道:“白宫主自从噬血楼出来后便很是心不在焉啊。”   白渊听到华以沫的话回过神来,垂着眸淡淡道:“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噢?”华以沫放下手中茶碗,微微倾了身道,“说起来,我倒好奇得紧,不知白宫主夺回的蓝册里记载的到底是什么,值得这般大费周章。甚至连噬血楼楼主都感兴趣。白宫主如今却又一反常态,很是淡定,一路行来,纵是休息时也不曾翻看过一眼。可是需要先沉淀些心情再行翻阅?”   白渊闻言,抬眼扫过华以沫,声音有些冷下来:“你太好奇了。”   “此言差矣。”华以沫笑着直起了身子,“我只是想,若是翻看了蓝册子改变了白宫主原先的决定,那这次岂非白白浪费了时间赶路。”   白渊听到华以沫的话,眼底闪过一抹思忖的光芒。顿了片刻方道:“我自有安排。”   “若我没猜错的话,白宫主可是打算先同荣雪宫宫众在最近的城镇会合?”华以沫虽是问话,口气却笃定。   白渊微微蹙了蹙眉:“是又如何?”   华以沫摊了摊手道:“白宫主身为一宫之主,有时候行事想必多有牵制。这蓝册里写了什么我虽不甚清楚,但既然噬血楼楼主要夺,想来与其也有很大的关系。白宫主若与手下会合,再想要了些私事,该是多有不便罢。”   白渊听到华以沫的话,心里清楚对方说得有一定道理,一时神色有些踟蹰,敛眉想了片刻,再抬眼时已有了决定:“华姑娘既这般有心,我也不便辜负。你们且在此稍作休憩,我待会便回。”   言罢,白渊已起身朝外走去。   华以沫望着白渊离去的背影笑了笑,转头望向苏尘儿,声音轻松道:“尘儿以为会如何?”   苏尘儿神色颇有些无奈,眼底却有一抹笑意:“你呀……”   华以沫笑得愈发开怀:“尘儿想来也看出,灵岚与白渊的关系不简单了罢。灵岚既帮了我一个大忙……”说到这,华以沫的目光饶有深意地滑过苏尘儿,继续说了下去,“那我也该礼尚往来才是。”   苏尘儿知晓华以沫是指她与自己被一同软禁在噬血楼的事,淡淡嗔了华以沫一眼,抿了抿唇,不过神色还是有些踟蹰,“可是就算白渊孤身回去,事情也不一定会有转机。”   “但是也比多了其他外人好。”华以沫道,“虽不知两人有何关系,但照之前灵岚假输还受了白渊一剑看来,很有可能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既如此,何必上升到两派之见的仇怨呢?不如让两人自行解决。何况我不认为白渊孤身前去,灵岚会对她不利。”   “这个我相信。”苏尘儿的声音轻柔道。   在那场打斗里,苏尘儿其实便瞧出了端倪。灵岚面具掉下的那刻,望着白渊的眼神,虽然绝望,却有压抑的情感在眼底浮现。因此当时,灵岚对白渊有情这事,对苏尘儿而言远比知晓噬血楼楼主竟是灵岚来得更为震惊。只是这种事也不便问及白渊。何况在苏尘儿看来,白渊自己似乎也不是很清楚。联系到之前灵岚篡改蓝册里的内容,苏尘儿不难猜出几分,白渊与灵岚之间的事想必发生在白渊失去的那段记忆里。只是具体纠葛不甚清楚。却也足够让苏尘儿感慨了。   华以沫的手指敲了几下桌面,出口的声音里带了分好奇:“那么接下来,就是看一场好戏了。”   两人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白渊的身影才重新出现在两人视线之中。   只见白渊的脸色有些苍白,出口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朝华以沫与苏尘儿道:“你们先行去附近城镇罢。我……有事要处理。”   眉间有压抑的怒意一闪而逝。   华以沫并不阻拦,干脆地应道:“白宫主不必顾虑,我与尘儿自己回去便好。”   白渊点点头,也不再与两人说话,抬脚已往来路折返而去。脚步匆忙。   噬血楼。   洛秋安静地站在门口,双眸低垂,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入定的模样。   事实上,她已维持这样的姿势有好几个时辰了。当楼主确认了被自己带来女子身份后,便让她与冷堂主一同退了出来。冷堂主回了自己的冷竹堂,让自己守在门口,不准其他人靠近。   两人已在房间谈了许久。洛秋无所事事,便也任由自己的思绪散开去,走起神来。   直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响起,洛秋才将思绪拉了回来。   抬头间,赤黑衣袍已站在了自己身前。   灵岚轻叹了口气,朝洛秋道:“秋丫头,方才你听到的东西,记得不要同任何人说。阿……灵诺的身份,我会择个恰当的时机宣布下去。她现在还需要一点时间接受。除了你之外,不要让任何人接近她。白堂主那里我会知会一声。这几日,要麻烦你照顾她了。还有,不要让她出噬血楼。”   洛秋点点头应了下来:“是,楼主。”   “嗯,你现在先进去罢。”   嘱咐完这些,灵岚才转身离了开。   当洛秋推门而入时,看到的是阿奴靠在床栏边发怔的模样。   听到动静,阿奴才抬了抬头,神色一时辨不清情绪,顿了片刻,方朝洛秋牵强地扯了扯唇角:“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洛秋。”洛秋答完,见阿奴一副颓然,完全不同于先前的活力,不由微微蹙了蹙眉,“你可……还好?”   “我很好啊。”阿奴努力提了提声音,却发现有些变了调,只得又将声音降下来,双手有些局促地攥着自己的衣袂道,“我只是……突然知道自己是谁了,有些感觉像是在做梦。”顿了顿,阿奴恍若呢喃道,“灵岚……灵岚怎么会是我小姨呢?我母亲是前任噬血楼楼主?这简直……简直太诡异了。”   洛秋自然听到了阿奴的自言自语,重新在桌旁坐了下来,神色平静道:“若不能一时接受,多花些时间也无妨。唔,说起来,你该是我们的少楼主了。”   “少……少楼主?”阿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捂住了眼,喃喃的语速愈发快,“啊——开什么玩笑。我是噬血楼少楼主?这算什么……”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阿奴放下了捂着眼睛的手,朝洛秋问道,“那你见过……前楼主么?”   “小时候见过几次,但是几乎都戴着面具,只有一次……”说着,洛秋的话忽然顿了住。   那一次,是与前任楼主的最后一面。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不戴面具的楼主。   她自小生长在噬血楼,母亲是白虎堂堂主,父亲是神医堂堂主。龙崖之战,洛秋也只是听自己的父亲提过几分。   而见到前任楼主真面目的那一天,正是楼主动身前往龙崖的前一晚。   那日,噬血楼罗刹堂堂主叛变,挟制着年仅九岁的少楼主一同消失,只留下一纸黑字,让楼主于五日后的午时孤身上龙崖顶赴战。   洛秋当时也不过十一岁,半夜睡不着,跑到不远处的海岸边时撞见了迎风而立的楼主。   月光下,那眉目间尽是无边哀伤。   “你怎么不说了?”阿奴见对方止住了话,有些疑惑。   洛秋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淡淡一笑:“你想知道什么?”   “唔,她长得什么样?”阿奴有些好奇。   “她与如今楼主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自然有五分相像。只是……要严肃许多。”洛秋回想道。   “那我原来肯定要比现在好看……”阿奴琢磨道,又追问,“你再多说些罢。光听灵岚一个人讲,还是觉得不够真实。”   洛秋闻言有些失笑,却还是将记忆里的事情娓娓道来。那诉说的声音犹如被注入了魔力一般,泉水般抚过阿奴原来不安烦乱的心。   灵岚离开白虎堂后并没有回自己的噬血楼,相反,她去了冷竹堂找冷千影。   冷千影瞧见灵岚到来,似乎并不惊讶:“有事?”   “我决定了。”灵岚望着冷千影的目光坚定,透着一股不折的果决,“我需要你的帮助。”   ……   两日后。   白渊没有想到,自己还会重新回到噬血楼。   只是那心底,比之上次,多了几分杀意。   她将手中的蓝册攥紧,只抬头扫过眼前的枯林,脸色凝重地迈了进去。   白堂主找到楼主时,是在噬血楼背后的礁石之上。   彼时,灵岚正背着手,眺望着眼前的大海。脸上并没有戴面具,露出姣好面容来。   此时已是午后,日光尽自碎成点点流光坠入海面,在上面泛着金色波鳞。礁石之下,海浪拍打,有水沫飞溅,微微沾湿了灵岚的衣袂。   “楼主。”白堂主在几步开外停住,随即微微低下头去,“荣雪宫宫主白渊回来了。已经快穿过枯林。”   “来了么……”灵岚听到白堂主的话,眼底有怅然之色一闪而逝,“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   “嗯。不过她好像是一个人前来的。”   “一个人?”灵岚闻言微微蹙了眉,随即垂眸沉默了片刻,方道,“既如此,也不用麻烦你们拦了,还是我去找她罢。其余的,按照原计划行事。”   白堂主平静的神色起了些波动,在灵岚走下礁石的瞬间,忍不住唤道:“楼主。”   “嗯?”灵岚顿住脚步,转头望向白堂主。   “楼主……你真的要用那个方法解决?你身上伤还未好,若有个闪失……”   “不必多说。此事我已决定。你便照我之前吩咐地去做便好。”灵岚重新转回头,声音低了些,“有些事,早该有个结果了……”   言罢,灵岚已经朝枯林方向走去。   白堂主望着女子一身赤黑衣袍在海风里鼓动,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今日之后,等待楼主的是什么。   然而正如冷千影说服自己所言那般,对于楼主,也许这才是最好的决定。而今,无论是覆灭或者重生。都好过在反反复复地煎熬里苟活。   其实她从来都知道,灵岚的性子不同于她姐姐,并无心于做噬血楼楼主,若非姐姐身亡,想来如何也不会扛下这份责任。   如今灵诺的回归,想必是促使她做下这个决定最重要的因素。   灵氏一族为噬血楼百年基业做出无数牺牲。也是时候该成全了。    ☆、95相爱相杀(五)   白渊穿梭在枯林之中,落叶在她脚下破碎,只有窸窣声响回荡在寂静枯林里。   大约走了半柱香时间,离出口已经不远,耳边却忽然响起一声轻笑。   白渊前进的脚步猛地一顿。   轻笑声并不持久,一闪即逝。   然后,一个熟悉身影自一棵枯林后踏出来,在白渊几步开外站定。   “白宫主来得真快。”   灵岚背着手,掩去眼底的神色,唇角微勾,话语轻松道。   白渊的脸沉下来,蹙眉望着灵岚半晌,才冷声道:“想必让楼主久等了。”   “无妨。”灵岚凝视着白渊,目光一点点掠过对方每一寸眉眼,缓缓道,“我知道你看了蓝册,定要回来寻我。本以为白宫主忘了那些事,彼此相安无事,倒也极好。没想到白宫主这般执着,倒让灵岚意外。那么这一次,白宫主可是回来想要取我性命?”   白渊的眉皱得愈发紧,沉声道:“我只问你一遍,你是否真的……杀了白珺?”   灵岚闻言目光微闪,忽然笑起来:“若我说没杀,想必白宫主此刻也不会信吧?”言罢,脸上笑意消失,声音也跟着压低了些,“人的确是我杀的。不过想来白宫主也不会关心我为何要杀她的原因。”   白渊眼底有煞意浮现,只一瞬,右手已执了雪影剑。握剑的右手攥紧了剑柄,骨节分明。那出口的话,也寒气逼人得紧:“我自然不关心。”   灵岚听到白渊的话,唇角往上扯了扯,一副无谓的模样:“既不能再瞒,那么白宫主便来取灵岚这条命就是。”   说完这句话,灵岚背在身后的手攥紧,指甲嵌入手心,而面上却丝毫看不出痕迹,仍是云淡风轻。   白渊闻言也不再废话,提了体内真气,手上雪影剑法运起,便朝灵岚刺去。   而灵岚袖中也滑出一条赤鞭,跃身迎了上去。   落叶自地上被扬起。在两人身影旋转间被锋利的真气搅碎,悄无声息地化成粉末重新落下去。   一白一黑两道身影缠斗在一处。躲闪之间,枯枝在雪影剑和赤鞭下断裂。   然而时间一久,灵岚的脚步就有些虚浮。她伤势较重,又不得好生调养,体内真气很快就有些竭尽,脸上也渐渐有汗沁出,顺着鬓边滴落下来。身上也有了一些避之不及的细碎伤痕。   而白渊的剑招却咄咄逼人,举手投足之间杀意决绝,因此灵岚的败势越来越明显。   “砰。”   灵岚的身子终于被白渊的剑逼得撞上一棵枯树,发出一声闷响,疼得眉头紧紧皱起来。   唇角有血缓缓淌下。   她抬眼望着追击过来的剑,眼睛一眨也不眨。落在鬓边的青丝被剑风吹得往后飘去。灵岚直直地望着冲过来的白渊,直到那剑尖猛地停在自己喉间三分处。   白渊执着剑,目光沉得辨不清情绪,只有风暴在眼底盘旋。她直视着灵岚,忽然开了口:“你明明有好两次机会能破我的雪影剑法,为何不用全力?”   灵岚轻咳了几声,抬手抹去了唇边溢出来的血,重新绽出一个魅惑的笑容来,映衬着艳色的嘴唇,显得愈发妖艳,吐气如兰道:“自然是因为……灵岚舍不得伤了白宫主你。”   白渊神色一动,随即有怒意自眉间散发出来,她的右手手腕微微一转,剑尖便抵上了灵岚的喉咙:“我没心情听你胡言。”   灵岚却反而笑起来,胸口微微震动,右手食指与拇指则捏住了雪影剑的剑刃。她望着白渊轻笑道:“我哪里有同你胡言?白宫主难道不知道么?灵岚可是一直……对白宫主爱慕已久呢。”   “你!”白渊只觉得心中一跳,有复杂心情一点点弥漫开来,眼神却敛得愈发深沉,“都到了这般地步,你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么?”   “灵岚自然不敢开玩笑。纵是白宫主想要灵岚的命,也尽自拿去便好。我心里依旧欢喜。虽然很多事白宫主也不记得了,但是灵岚一直铭记在心。”灵岚唇边笑意愈浓,眼底却决绝,“反正灵岚也早知道,我与白宫主斗,永远也是……赢不了啊。”   言罢,灵岚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的白渊,唇角笑意却带了些无奈。   白渊执剑的手微微一晃。神色有些微怔。   一时之间,两人陷入了僵持状态。   灵岚原先捏着剑刃的手,却缓缓握上了雪影剑。吹可断发的雪影剑轻易便划破了灵岚的手心,一滴滴淌下血来。灵岚却只是笑道:“情之一字,灵岚自认看不透,才落了如今这般地步。我知道此刻想必是我怎么说,白宫主都不会信我爱你这种情话的。只是今日我若真死在白宫主手上,说出这些,好歹不会太过后悔。”顿了顿,灵岚忽然轻唤道,“白渊。白渊。告诉我,你可是真心要杀我,为白珺报仇?”   白渊的唇抿成了一条线,眼底有挣扎之色一闪而逝。她望着剑刃上不断滴下的血,以及眼前这张始终笑着的熟悉面靥,有什么东西在心尖摇晃。明明只需要轻轻将剑往前一送,便能结束这段混乱不知所谓的对话,也结束一场恩仇。然而不知为何,那手却有些动不了。   “白渊。”灵岚再次唤了白渊,脸上笑意愈发明快了些,有希冀自眼底透出来。   白渊缓缓阖了阖眼,掩去眼底的烦乱纠结,再睁眼时,已压下了诸多情绪。她只是冷着声音道:“告诉我,为何要杀白珺?”   灵岚闻言微微一怔,垂了垂眼,再抬头时,眼神已恢复了清明,语气揶揄道:“因为……她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想要杀我。可能是怕我勾引了你变不好了,呵呵。”   “你!”白渊脸上神色一僵,剑尖已划破了一点灵岚白皙的脖颈,声音里带了怒意,“你竟连一个小女孩都下得去手?”   “小女孩么……”灵岚对喉咙的痛楚恍若不知,只垂下眸去,轻声道,“她的手段,却一点都不像小女孩呢……”说着,灵岚已抬起眼来,神色竟是无比认真,“我一直以为,人之一生太短,若不能按自己的心意而活,再长也是枉然。我已度过最欢乐的时光,之后的余下的一切反而苦痛得让我难以忍受。今日若当真死在你手上,将你给的所有欢乐和苦痛都收回。何尝不是一个完整结局?”   言罢,灵岚缓缓阖上了眼,放下手来,鲜血顺着手指滴落进落叶里,唇角仍带着一抹淡淡笑意。   白渊目光微晃,望着眼前女子妖媚的脸上浮现的从容,忽然倏地抽回了剑。   灵岚感觉到身前剑的离去,睁开眼来,有些不解地望向白渊。   白渊抬头注视着灵岚,神色冰冷:“你救过我,我却伤你两次。今日我不杀你。你说的话,我也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从此往后,你做你的噬血楼楼主,我做我的荣雪宫宫主。两不相欠。永不相见。”   言罢,白渊不顾灵岚褪去血色的脸,转过身子往反方向踏步而去。   不料方才走出了几步,身后忽然有凌厉的杀意袭来。   白渊脚步一顿,皱起眉来,下意识地转身抬剑往后刺去。   剑入肉有微微的阻碍感。   却又顺畅地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赤鞭落地。发出轻声的响动。   白渊转头瞥见眼前的一幕,身子忽然一颤,握剑的手猛地松了开来。   灵岚脚下一个趔趄,软软地滑坐在地上。   雪影剑两方都失去了依托,砰然落地。   灵岚一手捂着不断往外涌出血的胸口,一手则撑着地,让自己不至于躺倒在地上。同时有些吃力地试图将唇角往上提,抬头望着白渊目光柔软。   眸中情深似海,深邃而不可及。   白渊只觉得胸口一震,脸色刹那间惨白。   “你说那些话……可……可真是令人伤心。”灵岚的声音虚弱微颤,望着白渊的神色有些苦涩,“竟然……竟然说永不相见……咳咳……这不是……不是逼我么……”   说到一半,灵岚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有越来越多的鲜血自唇边溢出来。   而每呼吸一次,胸口都疼得想要死过去。   白渊的脸依旧白得可怖,咬着唇瞪着眼前的状况,什么都没有说。   “楼主!”忽然有一声呼唤响起,一个人影从远处的枯树上跃过来,眨眼间便出现在灵岚身边。   灵岚却有些舍不得将视线从白渊脸上移开,用心地在心里刻画着眼前每一丝轮廓的面靥。   “楼主,你撑着些……我这便带你去神医堂!”   来人是个一身紫衣年轻女子,说着便伸手点了灵岚伤口旁的几处大穴,然后去抱灵岚。   灵岚放在一边的手按住了对方,缓缓摇了摇头,重新望向白渊,费力地笑了笑:“现在好了……这样才是……两不相欠……永……不相见。咳咳。”   说着,灵岚捂着胸口的手又紧了些。胸口的赤黑衣袍已尽自被鲜血染了湿。   “楼主,别说话了。”紫衣女子心急如焚,也不管灵岚的阻止,强行将她抱了起来,也不看白渊,脚尖一点便往噬血楼方向飞奔而去。   白渊站在原处良久。   枯林重新变得寂静。方才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   然而眼前那一滩鲜血却又说明了一切。   为什么……会是这样?这一切,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渊的唇间尝到一抹淡淡的血腥味。神色有些恍惚。   片刻后,她忽然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往枯林外奔去。    ☆、96记忆抉择(一)   “前面不远处就是枯林了,我们先在此歇一歇罢。”华以沫边说边顿住了脚步,偏头去瞧苏尘儿,眼底透出一抹关切来。   苏尘儿抿唇思忖了片刻,方点下了头:“也好。”   华以沫就近择了一块石头在上面坐了下来,同时将苏尘儿也拉到了身旁,开口道:“这几日一直在赶路,尘儿毕竟不会武功,若是累了,可要记得说。”   “嗯。”苏尘儿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伸手拭去了额头沁出的薄汗,又看了看有些昏暗的天色,微微蹙了眉道,“瞧着情形,过会怕是要下雨。”   “这附近也不知有甚避雨的地方。”华以沫说着,目光落在苏尘儿的脸上,忽然微微倾身,凑近苏尘儿,同时伸手拂去。   苏尘儿有片刻的微怔,清冽药香随着华以沫的衣袖拂过迎面扑来,她下意识地阖了阖眼。然而不过短短一个呼吸里,华以沫的衣袖已从苏尘儿脸上拂了过去。睁眼时,只见华以沫指尖拈了一片枯黄的树叶,正含笑端详着自己。   “你方才头上有落叶,应该是不小心掉上去的。”华以沫望着苏尘儿低低笑着。   苏尘儿见到华以沫这般,不知怎的心里一跳,耳廓微微地发了红,脸上神色却再正经不过。她轻轻嗯了一声,悄无声息地将目光自华以沫身上移了开去,望向一边。   下一刻,苏尘儿置于腿上的手却忽然被微凉触觉覆盖。能感受到对方掌心薄薄的一层茧。眨眼间,对方的十指已扣下来,与自己的交缠在一处。   这一次,鼻间的药香愈发浓郁,同时有温热呼吸拂在耳侧。   “尘儿在想什么?”华以沫声音软糯,轻飘飘地在苏尘儿耳边低声道。   苏尘儿如何猜不到华以沫的心思,若自己闻言转头,怕会遭了轻薄。因此视线依旧停在远处,只淡淡道:“在想你何时得个正经。”   一声轻笑响起。颊边有羽毛般轻柔的触觉一闪而逝。   苏尘儿眼底晃过一丝波动,身子跟着偏了一偏,似要躲过那仿佛无处不在的药香。耳廓处的红霞却愈发深了些许。   气氛正安静间,有破空之声忽然响起。华以沫唇边笑容一凝,猛地侧头望去。   只听“咄”的一声。一只箭已钉在华以沫脚边不远处的草地上。箭尖入土极深,箭尾犹自在轻颤晃动。那箭羽处,赫然绑着一张小指般粗细的被绳束着的纸条。   华以沫的视线淡淡扫过周围,见并未发生什么异常,才伸手取下了那张纸,铺展开来。   苏尘儿的目光也跟着落在华以沫手中的白纸上,眼中闪过一抹讶色。   华以沫看罢纸条,捏入手心,轻笑着望向苏尘儿:“倒让我有些意外。尘儿觉得,此事该当如何?”   说着,华以沫的右手张开,原先的纸条只余下白色粉末,很快被风吹散,了无痕迹。   苏尘儿瞥向华以沫的目光含了一丝笑意:“此事做起来并不易。不过想来应该是你有兴趣的。”   华以沫闻言忍不住笑起来,一双眼睛明亮灵动:“知我者,尘儿也。”   枯林里。   白渊行走颇有些不稳,体内真气自方才便一直激荡着,连带着她的呼吸都比平日重了几分。   没走出多久,一道剑风忽然自身侧传来。与此同时一个如雷般的声音在白渊耳边乍响,回荡在枯林里:“给我站住!”   白渊下意识地往旁踏了一步,却因心不在焉还是被那道剑风堪堪擦过她的手臂,只听“嘶”的一声,白衣上已划开了一道裂痕。   一个人影同时出现在了白渊身前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上,脚尖点着树枝,望着白渊的目光充满杀意:“怎么,伤了人,这就想走?”   白渊闻言,脸色愈发苍白了一分,抬头望去。只见那人一身墨色衣衫,右手垂着一柄造型古朴的宽剑,剑尖下指。瞧来年纪不过三十,浓眉下的眼睛带着几抹血丝,下颔则生了些许胡茬,瞧来神色颇有些憔悴。然而脸上神情却很是狂暴。   白渊心急如焚,并无心思与人打斗,对对方的话语浑然未觉,抬脚便又想走。   “我说了站住!”   男子手中宽剑一挥,剑风在白渊跨出的脚步前留下一道深痕。地上落叶尽自破碎开来。   “白渊,今日你休想完好无损地离开这里!你将灵……”男子话一出口,便顿了住,随即又压了压声音改口道,“你将楼主害得这般惨,竟这样就算了?就算楼主答应,我楚某人也不答应!”   话音方落,男子已执剑自枯树上方飞快地俯冲下来,手中宽剑带起一阵凛冽杀气,直逼白渊!   白渊一心念着灵岚的伤,想尽快去找离开不久的华以沫,此时见对方纠缠,早已烦躁不堪,眼里的冰冷一点不比对方少。她也不避对方的剑,赤手空拳迎了上去,同时带了些沙哑的声音自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给我让开!”   “不让!”男子眼中的血丝有些狰狞,显然也是恨极的模样,宽剑下挥,转眼间便与白渊战在一处。   两人的打法皆是攻击多于防御。杀气弥漫,较方才白渊与灵岚之间不知多了几倍。落叶无声无息地碎成粉末。衣袂翻飞间,两人已互拆了几十招。   白渊先前打斗消耗了一部分真气,加之心神又乱,越是心急,越是不得脱身,时间一长脚步便有些虚浮,片刻后便被男子寻了一个漏洞,闪身跃到白渊身后,随即宽剑重重地拍在白渊的背上。   白渊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一大步,真气一阵震荡,脸上一红,便吐出一口血来。   “白渊,这一剑,是为楼主而打!”男子怒声喝道,同时宽剑重新往白渊拍去。   白渊一个侧身,双手架住了剑身,身子却被压得微微一晃。她的眼睛也红了起来,出口的话森然:“你到底让不让开!”   “我说了,不让!”   男子话音方落,白渊忽然冲上前去,竟完全放弃了防御,伸掌就朝对方打去。   一道闪电忽然划破天际。   “轰隆——”   随即一声闷雷声响起。   大雨倾盆而下。将整个世界都淹没在雨水之中。   白渊与男子的打斗,皆是一副恨不得以命相搏的样子。两人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雨水将落下的血很快冲刷了去,只是白渊的脸也越来越白。   “住手!”   一声厉喝在轰隆雷声后响彻,传到正在打斗的两人耳中。   几乎与此同时,男子的剑又一次朝白渊的右手臂拍去。   一道雪光自雨帘里穿刺而过,在最后一刻击在男子宽剑的剑面之上,将剑势震荡了开去。   男子望了一眼方才被掷过来的雪影剑,伸手抹去眼睛上的雨水,望向出剑的人。   一抹天青色出现在男子视线里。   同时响起的,还有被压制的怒意:“楚言!你到底在干什么!”   被唤作楚言的男子眯起眼,恨声道:“冷千影,我的事,你莫要管!”   冷千影眼底俱是寒意:“你疯了不成?”   “是,我是疯了!这个人!”楚言说着,指向弯着腰喘气的白渊道,眉眼间悲怒不已,“她将灵岚害死了!早在两年前,那个洒脱不羁的灵岚就被她害死了!你别以为我和其他人一样不知道这事!只是知道灵岚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以为时间过去,那个灵岚终有一天会再回来。可现在呢!好不容易相安无事了两年,她又出现了!你不知道,我刚才在路上无意撞见鬼魅堂堂主抱着一身是血的灵岚,我……”   说着,楚言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一般,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手中剑也跟着无力垂下。   雨不停地落下,三人的衣衫尽湿淋淋地贴在身上。   冷千影的神色依旧如冰:“那也是她们两人之间的事。楼主说了不予追究,你若还是楼主手下,便应当听从楼主的话。”顿了顿,“还有,楚言,别忘了你的身份,谁允你直唤楼主名讳的?”   楚言神色痛苦地深吸了口气,转头带着恨意望了一直没有抬头的白渊一眼,手背青筋暴起,沉默了片刻,方咬牙切齿道:“白渊,我知今日杀不了你。但若楼主死了……我必要你一同下去陪葬!”   话落,楚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冷千影望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白渊一眼,轻叹了口气道:“白宫主,今日你与楼主的事,楼主早已交代,由你们两人自行处理,我等也不会插手,更不追究。回去我会处理好楚言的事,保证不会再发生。而你的雪影剑方才忘记拿了,我已送到。那么,恕我不送了,请回罢。”   言罢,那天青色身影也跟着消失在茫茫雨幕里。   白渊到后来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觉心底有什么东西一点点裂开来。胸口压抑得似乎快要喘不过气。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也毫无知觉,脑子则混乱得隐隐作痛。   她完全听不懂方才两人的对话,竟然却觉得心如刀绞般痛得难以忍受。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即便红叶将簪子□喉咙时,她也不过只是可惜怜悯罢了。可是如今这身体却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的,对那些奇怪的话竟然有着自己无法理解的反应。好像有东西遮挡住,自己什么都看不分明。身体一阵冷一阵热,夹杂着反反复复的撕裂感。   终于,白渊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雨声逐渐在耳边变成嗡嗡之声。   片刻后,那白色身影在偌大雨势里轰然倒地。    ☆、97记忆抉择(二)   梦境破碎。梦靥却如挥之不去的毒蛇,紧紧地缠住咽喉。   眼前是一片白雾。所处之地荒芜一片,寸草不生。   白渊的脚步踏在地上,不知为何有种虚无感,仿佛脚下的地随时都会陷落一般。正茫然间,耳边忽然落了一个男子粗哑的声音。   “白渊,你为何要杀她?”   白渊猛地转头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视线却被白雾遮挡,看不分明。怔了怔,白渊方清冷着声音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对方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一直重复着:“为何要杀她?为何?”   白渊的眉微微蹙起来:“你到底是谁?休要装神弄鬼!”   说着,执着雪影剑往前方白雾处刺去。   剑并未如白渊所料那般刺空,反而有熟悉的触感自手中传来。   是剑刺入皮肉的感觉。   一声闷哼同时响起。剑尖另一头的人影轮廓缓缓显现出来。   女子右手握着刺入胸口的剑,脸上墨色面具也应声落了地,露出一张魅惑的容颜来。脸色苍白,唇色妖艳,望着白渊,缓缓一抹笑来。   白渊的眼缓缓睁大。眼底有不可置信的神色闪过。   “怎么是你?”   白渊出口的声音慌乱失措,下意识地想要将剑拔出,却发现手上竟没了气力。剑尖依旧牢牢地埋在对方身体中,贯穿了整个胸口。鲜血像是泉水般欢畅地自伤口处流出来,将周围的白雾染得微微泛了红。而那一身赤黑衣袍,渐渐也被染成了一身赤色衣裳。   “白渊。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灵岚虽然笑着,眉眼却哀伤得似乎随时会落下泪。   白渊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白渊。看来你是真心想要杀我了。”对方的话语却继续着,唇边笑意苦涩,“原来是真的。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我爱你,你都忘记了……”   一滴泪落下来。滴在雪影剑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啪嗒声。然后是越来越多的泪无声地流下来,融入鲜血当中。直到那泪似乎也渐渐一起变成了血。   白渊想要摇头否认,却什么也做不了。她的唇被咬破,嘴里尽是苦涩味道,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眼前女子胸口的血越来越多。巨大的痛苦如潮水般涌上来,淹没她的口鼻,灌满她的身体,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冲垮。眼前仿佛也蔓延开来一整片血色。   “白渊……虽然你不记得了,可是,可是我爱你啊,你怎么能……这样待我?你怎么忍心,一次次伤我?你怎么忍心啊,白渊……”轻声的呼唤柔软地在白渊耳边响彻,“我们曾经……曾经那样相……”   剩下的尾音也开始消散在空气里,再也听不分明。女子的身体自剑尖缓缓滑下,微挑的凤眼也开始阖上。   “灵岚!”   一声呐喊自白渊被堵住的喉咙里突然冲出来,原本那仿佛被点了穴的身体如箭般飞奔出去。下一刻,她整个人已冲到了灵岚身前,伸手便将对方捞入了怀里。   白渊惊恐地望着自己身上的白衣一点点被对方似乎永远都流不尽的血染红,而躺在怀里的那张魅惑的面靥带着安详的绝望。   “灵岚……”白渊又颤着声音唤了一遍。拥着灵岚的手臂却几乎要失力。   怀里的女子在此时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双眼里,赫然如血般狰狞。   “白渊,我恨你……”   “不要!”   白渊猛地坐起身来,额间的毛巾滑落,眼角一滴泪水悄无声息地沁入耳鬓。   “不要恨我……”白渊剧烈喘息的同时,嘴里无声呢喃着。脑海里依旧是方才鲜明得如此真实的梦境。那些血的黏滑湿润也似乎依旧停留在手里没有退去。   “白宫主,可是做噩梦了?”   一个清淡的声音在白渊耳边响起,与此同时掉在锦被上的毛巾也被取了过去。   白渊抬头,这才发现自己早已不在噬血楼前的枯林里,而是躺在一个山洞里的石床上。而身旁坐着的正是苏尘儿。   这边,苏尘儿已经将毛巾重新洗好拧干,递给了白渊:“白宫主先擦一擦汗罢。天气凉,你烧方退,不能再受凉了。”   白渊有些迟疑地伸手接过苏尘儿手里的毛巾,现实感一点点回到心底。她微微蹙着眉,忽然想起了什么,声音有些急促地问道:“华以沫呢?”   “她出去采些草药回来。”苏尘儿说着,算了算时辰道,“应该快回来了。白宫主找她有事?”   白渊神色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心里虽迫切,却还是按捺下了自己的情绪,深吸了口气,转而问道:“这是哪里?你们……怎么会找到我?”   “说来也巧。”苏尘儿在一旁坐了下来,神色镇定道,“我与华以沫本来打算去附近的城镇,不过又担心阿奴在噬血楼乐不思蜀,耽误华以沫的时间,才改变了主意转返。没想到快到枯林时下了雨,便先躲了会,等雨停入枯林没多久,竟见到了白宫主晕倒在地上。说起来,白宫主也算救过我与华以沫,我们便带着你寻到了这个山洞。华以沫说你受了内伤,让你服了药。没想到白宫主身体虚加之受寒,伤口发炎起了高烧,虽然华以沫救下了白宫主,但却也还是昏迷了三日。所幸总算是醒了。”   白渊闻言脸色骤然一变:“你说我昏迷了三日?那现在是什么时辰?”   苏尘儿点点头:“快到午时了。”   白渊脑中浮现灵岚受伤倒地的模样,一时之间有些乱了心神。她的眉皱的死紧,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般担心灵岚。甚至连梦里都……这般想着,白渊忽然又想起那个姓楚的男子与另一个女子的对话,话语里似乎自己很对不起灵岚一般。而这些自己却没有丝毫印象。   难道……自己与灵岚,早就相识吗?   白渊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渐渐滚成雪球一般。   怀疑如同一个鱼刺卡在喉咙。   正沉思间,一个脚步声已由远及近。白渊猛地抬头,果然望见华以沫缓步走了进来,手中还捏了两只死兔子。   华以沫显然也发现白渊醒了,率先出声道:“白宫主可终于醒了。感觉如何?”   白渊抿了抿唇,方道:“多谢华姑娘出手相救了。”   “我不喜欠人人情,白宫主既来噬血楼救我与尘儿一回,我也不过还你罢了。”华以沫说着将手中的兔子递给苏尘儿,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今日的两只兔子可肥多了。”   苏尘儿接过华以沫手里的兔子,淡淡地抿出一个笑容,直身站了起来:“每次都让堂堂鬼医去捉兔子,倒是大材小用了。”   “非也。”华以沫拍了拍手,将手心里沾着的兔毛拍了干净,口中笑道,“此乃为美人效劳也。”   “贫嘴。”苏尘儿神色淡淡,唇角笑意却柔如春风,边说边拿着兔子往洞口走去,不忘嘱咐华以沫,“你先帮白宫主瞧瞧身子罢。等烤好了唤你们。”   华以沫注视着苏尘儿的身影消失在洞口,方才转头望向白渊。   “白宫主可是昏迷了好久,不知怎会在枯林里被伤?可是噬血楼人所为?”华以沫淡淡询问道。   白渊犹疑了片刻,方点了点头。   “那,接下来白宫主打算如何?”   白渊眼底出现一丝踟蹰:“我……”   心里有一个声音浮上来,却被白渊刻意忽视了。   那个声音迫切而不安。   回去噬血楼。看一看她可……还好。   “白宫主?”华以沫再次响起的声音将白渊唤了回来,白渊抬头望向华以沫,忽然道:“你可是要去噬血楼?”   “嗯,我要去将阿奴找回来才行。”华以沫神色有些无奈,说着又道,“白宫主的手下怕是在城镇快等急了。白宫主可要同她们去汇合?”   白渊被华以沫这样一问,心里的声音愈发大。如同天人交战一般,想要点头,却发现又不愿意。   “差些忘记说了,”华以沫又开了口,摸了摸下颔,眼底有沉吟的光芒一闪而过,“说起来,这次为白宫主诊断时发现了一件事。我倒不知该不该讲。”   白渊眼神一晃:“但说无妨。”   华以沫听白渊这样说,方开了口道:“白宫主……可是忘过一些事情?”   白渊脸色沉静,并不接话,示意华以沫继续往下说。   “不瞒白宫主。我曾听闻白宫主三年前走火入魔,但是这次探脉下却发现恢复得极好,想必有高人医治。但是……”顿了顿,华以沫凝视着白渊缓声道,“我发现白宫主体内竟然有一味毒素沉积。此毒又非寻常毒物,对身体并无害。寻常时候更是罕见,我也只是在医药古籍里瞧过。此毒名为忘川。毒如其名,熬成汤药犹如忘川之水,饮之即忘红尘之事。不过从白宫主体内的毒素量瞧来,倒是不多。不知白宫主可知晓?”   话虽这般问,但望着白渊眼底明显的震色,华以沫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沉默了片刻,白渊方压下了心底的震色,沉声道:“敢问华姑娘,此毒可有解?”   “天下之毒,相生相克。向来只有难与易,哪来的真正无解之物?”华以沫神色清傲道,“这忘川毒,对于其他人而言说不定是药石无用。然而他们不能,不代表我不能。于我而言,不过多费心些罢了。”   白渊闻言脸上一喜,正待开口,华以沫却用眼神止住了白渊。   “我知道白宫主的意思。但是白宫主真的确定吗?”华以沫的神色平静下来,“我虽不知到底是谁下的毒,但是此毒并不算是什么害人之毒,也不知对方是好意还是恶意。恢复记忆这种事情,白宫主还请三思。毕竟若是那些记忆不太好,不如就此忘了,反正也没什么大碍。”   白渊原先心头涌上的冲动在华以沫的话里冷静下来,知道华以沫的话有理。她顿了顿,方望向华以沫道:“可否让我想一想?”   “自然。”华以沫说着站起身来,“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尘儿的。不过白宫主,我还有事在身,所以最多给你一日。希望你尽快做出决定。”   白渊点点头,并不说话。   华以沫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转头望向白渊,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啊,差些忘记说了。白宫主与我的人情既已经还清,你若想要找我帮忙,可需依江湖规矩,应我一个条件才行。”   言罢,华以沫已笑着重新转回头,抬脚往外走去,背对着白渊的眼底一时光芒闪烁,亮若星辰。   事情越有趣,才越好。    ☆、98记忆抉择(三)   入夜时分。   华以沫与苏尘儿找到的石洞颇深,不过唯一一张石床由受伤的白渊占着,她们两人便寻了些枯草在洞内干燥处铺着将就。两处隔了有些距离,只能听到各自隐约的动静,视线上却被阻挡着不易看见。   白渊自然并未睡着。梦境里的东西让她有些不安,那是她无法把握的东西。明明是自己的梦,醒来却陌生得像是别人的故事。她的手下意识地摸到了怀里躺着的蓝册。   白渊尚能清楚记得蓝册里的内容。里面记载着她在三年前遭到仇家埋伏,浴血杀出后,却不慎在练功恢复时遇到找寻过来一名仇家,导致岔了真气反噬。正当自己要丧命于对方手下时,幸运地被一路过的冷姓女子所救。然而醒来后,因真气紊乱脑中淤血积压,自己暂时失了记忆。救下她的女子不放心,便将她带到一处认识的医堂,交由朋友诊治,自己则离开了。至于灵岚,蓝册中唯一提到的,已是近一年后。那时白珺好不容易寻了线索找到了在医堂休养的自己。因她恢复记忆所需要的药草也收了七七八八,白珺便一同等在医堂等待自己恢复记忆。不料原先救下她的女子此时也回来了,还带了一位朋友一同回来。那朋友正是妖女灵岚。不知为何,那白珺与灵岚似乎天生不对盘,从见面起就经常起冲突。当自己闭关了三日接受治疗出来后,得到的消息竟是白珺已丧命于灵岚手中。恢复记忆的她对此很是震怒,当场便欲帮白珺报仇。两人相斗得很是激烈,几乎是两败俱伤。而原先救下自己的女子对这种情况很是头疼,为了保护灵岚,使得其不与荣雪宫结怨,只得趁她虚弱时将自己制服,又让医堂大夫熬了不知名的草药给她喝下。在自己昏迷数日的时间里,连夜将她送到了荣雪宫。   白渊自拿到蓝册后并未怀疑过什么。她还记得她醒来时便已经在荣雪宫了。一直以为没有离开过的自己,直到宫人告诉自己她曾失去踪迹一年有余才发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断层。而她虽然回到了荣雪宫,之前外出寻找自己的白珺在江湖上却再怎么查都没了消息。找寻无果后,她便隐隐猜到了白珺许是遭遇不测。直到看到蓝册里的内容,白渊才真正确定白珺死了。虽然这几年早就有预感,但是真的得知的瞬间,白渊还是觉得悲痛。她回想起很久以前自己牵着白珺回荣雪宫的场景。彼时不过是个孩童模样的白珺,小小的脸上还沾着些许鲜血,目光有些呆怔。白渊遇到白珺时,她的父母不知何因被人生生砍杀抛尸在路旁,而小小的白珺无措地站在跪在一边。自白渊将她带回荣雪宫后,便让她跟着自己姓了白,又单名取了一个珺字,希望她能抛却以往的仇恨重生,走出阴影。而两人相处的近十年里,白珺一向最依赖她。白渊虽是淡漠性子,表面瞧着也不亲近热络,心里却是将白珺视为自己妹妹一般照顾。白珺的死,对她是个很大的打击。知道灵岚就是噬血楼楼主后,噬血楼夺取蓝册的理由便有了解释,更加坐实了白渊的猜想。   然而如今发生的一切,却让白渊开始动摇,开始怀疑。她觉得也许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而那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又是极为重要的。真相……似乎不像蓝册里记载的那般简单。这些被掩埋的真相,如同一根刺深深地扎在肉里,平时也许觉不出什么异样,表明也无甚痕迹,然而轻轻一拂却又瞬间让白渊惊觉到痛痒之意。   漆黑夜里,白渊的眉紧紧粥成一个川字,心底有个声音越来越响。   那眼底,也渐渐有一抹坚定浮上来。   华以沫忍不住翻了个身,右手枕在脑后,眨了眨清醒的眼睛,随即偏头望向阖着眼的苏尘儿。   身旁的女子阖着眼,呼吸清浅。洞内只有淡淡的月光洒进来,显出女子的依稀轮廓,却美好得如同一样珍宝。   这般望了片刻,忽然有轻柔的声音响起来。   “怎的还不睡?”   话语响起的同时,苏尘儿的眼睛也随之睁了开来,望向华以沫。   比夜还要深邃的眼睛,却亮得像是有无数星光在里面晃动。   华以沫有片刻的微怔,唇角的弧度已不由自主地扬上来。   “我以为你睡着了。”   苏尘儿只轻轻摇了摇头:“还没。”   华以沫望着苏尘儿半晌,唇角忽然扬起笑,然后伸出右手将苏尘儿半拥入怀里。   苏尘儿垂下眼,并未拒绝,任由冷冽药香将自己包裹。   华以沫的头轻轻俯在苏尘儿耳边。   “尘儿,如果是你,会选择记起来,还是忘记?”   苏尘儿纤长的睫毛拂过华以沫的耳朵,有片刻的静默,随后才淡淡道:“我不知道。”   华以沫闻言,短促地笑了笑,声音并无不快,只道:“尘儿也太过实诚了些。那尘儿觉得,白渊会选择什么?”   “我虽不知当初白渊的忘记,是灵岚的决定还是她们两人共同的决定。但是如果说是现在……”苏尘儿的目光软下来,“灵岚被白渊重伤,生死未卜,想必不管如何,白渊还是会想要记起来罢。既放不下,遗忘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徒增纠结。”   “我也这么觉得。”华以沫说着,头埋入苏尘儿的颈窝。眼前女子身体柔软而芳香,如同一片轻羽,撩过自己的心脏,让人眷恋温存。她开始能够理解,为何那阮君炎会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地来试图挽回。这样一个女子,若真去了解了,怕谁也舍不得放弃罢。   “只是……”苏尘儿的声音忽然又在黑夜里响起,轻的像是一阵风都能飘散,宛若呢喃,“虽然我不知道,但若有人需要我记得,还是会去记得罢。”   若是你需要,那么我就会记得。   心里有暖流在苏尘儿身体静静流淌。身前的怀抱虽触之微凉,却另有一分温暖。   意外听到苏尘儿回答的华以沫,身体微微一顿。   下一刻,她已从苏尘儿肩窝抬起头来,望向苏尘儿,目光灼灼。   夜色朦胧。月光婆娑。   两人的影子隐在黑暗里。   连着彼此交缠的呼吸,都显得静谧安详。   苏尘儿的眼在华以沫倾身过来的时候,微微阖了上。   睫毛轻颤。眼角有红晕在暗地里浅浅晕开。   落在唇上的吻微凉。如同这秋日的夜风。   却又炽热得像要把自己融化。   能清晰感觉到那一点点借以传递过来的温情爱意,真实得不容置疑。   苏尘儿的左手随意地搭在华以沫的腰上。右手手心上覆着另一只手。   十指交叠。是亲密的姿势。   干草在身下有与衣料摩擦传来的细微簌簌声。   那吻久得好像胸口的呼吸都要被倾轧干净。   华以沫的右手,一寸寸抚过苏尘儿的身体。轻柔得好像在触碰最珍贵的瓷器。   修长的脖颈。精致的锁骨。最后落在那柔软的……起伏上。   两人的呼吸都微微急促了些。   华以沫的唇忽然自苏尘儿的唇上移开,吻在苏尘儿的下颔上。   又一点点下落。   轻微的啃噬,与湿润的亲吻。有酥麻感自指尖缓缓传来。   苏尘儿下意识地微微扬起了头。微阖的眼底泄出一抹迷色,将清明神色尽自模糊开来。   有满足的喟叹自胸口溢出来,舒服得好像随时会在对方的唇间化成一滩水。   衣衫被拨开,露出胸前的白皙来,在月色下微微晃动如同一片雪光。   华以沫的唇落下。直到那片肌肤在湿润中泛起晶莹粉色。   那是一片比海更深沉的地方。能将人溺毙在里面,却甘之如饴。   隐秘的黑暗里,半敞的白衣,散乱的青丝,与紊乱的呼吸,气氛暧昧得令人脸红心跳。   华以沫右手手心包裹的地方,心跳声渐渐急促。   砰砰。砰砰。像是在诉说身体的密语。   唇落至另一处玲珑边缘。随着胸口的呼吸缓缓起伏。   华以沫的手已落在了苏尘儿的抹胸边缘。只需轻轻一拨,那片□就要尽自跃出。   一只手,忽然按在了华以沫的右手手背之上。   “华以沫。”   苏尘儿出口的声音带了些微的沙哑,每个字都轻轻发颤,像是随时都会散架。   “现在……不行。”   “嗯?”华以沫闻言抬起头来。眼神滚烫。   苏尘儿深深吸了口气,压□体的悸动,眼底的迷乱一点点褪去。   “白渊在……”   说话的时候,苏尘儿的耳垂更加红了些。她低低地垂下眸去,并不看华以沫。   华以沫闻言,瞬间也有些清醒过来,才想起白渊这号人物正与她们同在一室,眼底忍不住闪过一丝懊恼。然而看到苏尘儿的反应,心里却不禁莞尔,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她在又有何关系?我们……可以轻些。”   言罢,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得促狭意味太重,唇角笑意无声地扩大了些。   苏尘儿闻言,自然听出了对方言语间的揶揄,忍不住嗔了华以沫一眼:“说什么胡话。”   说着,有些羞恼地将华以沫的手拨了下去,又将自己胸口的衣衫拢了好。   华以沫目光有些可惜地望着苏尘儿胸前微露的春光被掩盖:“其实我可以将白渊迷晕了……”   “那你去罢,记得利落些。”苏尘儿的声音重新恢复了正常,说话的语气有些凉凉的,望着华以沫的目光也清明起来,只有眼角未褪的一丝红晕仍显示着方才的迷乱。   华以沫知晓苏尘儿是故意这么说的,眉眼忍不住微微弯起来:“尘儿不喜欢么?”   苏尘儿抿了抿唇,没有说话。顿了顿,方开口道:“下去。”   言罢,已伸手来推华以沫。   华以沫一把抓住了苏尘儿伸过来的手,放在唇间轻轻一啄,才从苏尘儿身上翻身下来,转而又将苏尘儿拥入怀里,胸口轻微震动。有刻意被压低的笑声在夜色里晃开来。   苏尘儿望着华以沫欢愉的神色,想去推搡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还是落了下来。她轻叹了口气,道:“时候不早了,睡罢。”   夜色重新温柔地覆盖上来。将方才发生的一切悄然笼罩。   两个拥抱的身影,契合得仿佛本来就是一体。滑落的青丝在彼此白色衣衫上落到一处,分不清彼此。   呼吸渐渐陷入沉睡。安静得连月光都不忍再打扰。    ☆、99记忆抉择(四)   翌日。白渊果然所料般的选择了恢复记忆。   “既如此,那便不宜再耽搁。我需足够的草药才行。这里离我的鬼医窟太远,太不方便。不过倒与我认识的一位怪医颇近。我们便去他那里罢。想必他那里有我需要的东西。”华以沫朝白渊解释道,“到时用草药稳定你的心神,否则你突然恢复那些记忆,万一情绪起伏过于激烈,怕是金针施展时会真气紊乱,严重的话还可能血脉逆流而亡。我可不想摊上医死堂堂荣雪宫宫主的大事,坏了我鬼医的名声。”   白渊开始还担心这事会相当棘手,此时听华以沫这般说,倒舒了口气:“好,就如华姑娘所言,事不宜迟,麻烦华姑娘带路了。”   说走便走。三人出了石窟,一路西行,马不停蹄地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在天黑前到了一处山谷之外。   此谷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气,被称作幽梦谷,只因谷前开满了整整一大片幽梦花。幽梦花名字虽好听,实则却是一种毒花。花如其名,其味甜腻诱人,有迷惑心神之效,闻之使人如坠梦境。身子若触到它的花粉,不出几个呼吸间人便会昏厥过去,从而陷入幻境之中。而这幻境多是人心所向之美好,因此常人极易沉溺其中,不易挣脱。   由此,这幽梦谷名气虽大,但附近人烟罕至,无人敢靠近。   白渊见华以沫将她们带到幽梦谷附近,惊讶间还是开了口问道:“你说的怪医,可是在幽梦谷里?”   华以沫点了点头:“自然。”顿了顿,又道,“既是怪医,总是在些奇怪的地方。”   白渊神色间带了沉吟道:“不知这位怪医,在江湖上可有名号?”   华以沫闻言,思忖间摇了摇头:“不曾。这怪医不喜江湖之事,我也不甚了解。不过一次偶然机会才结识,只能算是点头之交。”   “那你如何把握他会相助?”白渊听了华以沫的话,神色不免有些踟蹰。她离约定与落奎、听风汇合的日子已超出了两日,若是当下怪医不肯配合,怕是耽搁的时日要长,而宫人倘若担心自己顾自寻来,恢复记忆的事便显得险阻了。   华以沫却并不担心,挑了挑眉道:“白宫主放心便是。我对他虽不甚了解,但自然有把握他会答应,不会枉走一趟。”   话音落下的同时,三人已经能遥遥望见远处一大片蓝紫色的幽梦花花海,在秋风下宛若起伏的波浪,背后则是广阔的蔚蓝天空。   华以沫见状顿住了脚,同时伸手阻了身旁的苏尘儿与白渊,嘱咐道:“再往前怕是会沾了幽梦花的花香。你两稍等片刻。”   言罢,华以沫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三粒药丸来。只见这三粒药丸不过指头大小,颜色竟呈深紫色,表面更是布满繁复的纹理,看起来很是精致漂亮。华以沫将倒出的药丸分给了苏尘儿与白渊:“此乃天香丸,对这类有迷幻效用的毒有防御奇效。若是幽梦花的话,想必可以坚持上半刻。你们现在将它含在舌底,然后跟着我走,要快。否则过了半刻,可是难办了。”   白渊接过华以沫手里的天香丸,将信将疑地放入了舌底。药丸甫一接触到唾液,竟有馥郁花香很快挥散开来,盈满口腔,同时又带着一抹凉意。只是那药丸尝起来带着些微涩味道。   当两人都依言将药丸含入舌底,华以沫又转头望向苏尘儿。苏尘儿抿了抿唇,默契地往华以沫身旁挪了一步。华以沫唇角不由扬起笑容,下一秒,苏尘儿的腰已被揽了上。   就这样,华以沫脚尖一点,已带头半拥着苏尘儿朝那片蓝紫色的幽梦花飞快而去。   □颇长。幽梦花重重叠叠的花瓣在三人穿梭而过时偶被碰触下来,在地上铺陈。馥郁芳香包裹着几人,虽已含了天香丸,人却还是不免有些精神恍惚,脚程速度也较为外面削弱。而众人舌底的药丸却在此刻有越来越甚的凉意涌满整个口腔。但即便如此,苏尘儿还是几乎软倒在华以沫的怀里,右手松松地抓着华以沫的手臂衣衫,有些使不上劲。毕竟三人中,只有她体内没有丝毫真气抵挡。此时这般在花海里被华以沫拥着行了片刻,那黧黑眼底已泛起了一丝迷离,恍若喝醉了酒一般,混沌得很。   三人一路快行,终于在口腔内的凉意消散前踏出了幽梦花花丛。一望无垠的蓝紫色花海被抛在身后,花香开始淡去。   几人并不停顿,继续往前。又过得半刻,已入了山谷深处。转角间,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华以沫与白渊同时停下了脚步。   只见身前三步外有一苍劲松树耸立,树旁一块石碑,上刻四个红色小楷,字迹清秀,如行云流水。白渊视线瞥过,却不由微微一怔。   那四个字竟然是:“丑人莫入”。   华以沫见碑一笑,低低道了声“果然有意思”,随之低头望向依旧有些手脚无力瘫软在她怀里的苏尘儿,唇角愉悦地扬起:“尘儿还是觉得不适么?”   苏尘儿微微仰起头,露出修长的白皙脖颈,眼睛有些微阖,好看的眉皱了些:“嗯……还是有些乏力。”   出口的话语柔得像一汪水,自华以沫心底缓缓流过。   “既如此,尘儿不用勉强,我扶着你进去就好。”华以沫眼底笑意更甚,拥在苏尘儿腰际的右手愈发紧了些。   苏尘儿松开抓着华以沫手臂的右手,转而有些无力地抵住了华以沫的胸口,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迫更贴近了华以沫一分。苏尘儿的眉愈发皱了一分,望着华以沫的眼神里则带上了一抹嗔怪。   华以沫望着眼前女子难得的柔弱模样,心里有微痒的感觉爬上来。   这情况,简直……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苏尘儿望着华以沫逐渐炽热的眼神,明明带着秋意的天气,身子却有些热起来。虽然努力克制稍显混乱的思绪,却还是发现头脑晕晕沉沉地无法思考。那抵在华以沫胸口的手,有些无力地滑下来。她低低喘了口气,勉强组织了语言,低声道:“别闹……办正事。”   说话间,气息已有些微乱。   一旁的白渊正想转身唤华以沫往前走,无意瞧见两人几乎是相拥的画面,心底一震,随之就有难言的感觉浮上来。   华以沫与苏尘儿两人之间,无论怎么看,关系都不像是普通朋友,反而像是……一对情人。尤其是近来,这感觉越来越强烈。   只是,这真的可能吗?   白渊的心里滑过一个疑问。   就在此时,一个如清风般的声音自三人耳边响起。   “可有好一阵没人来光顾幽梦谷了。竟是三位美人,幸会。”   白渊抬头望去,正见一个年轻男子缓步朝她们走来。男子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袍,飘然若仙,双手拢在衣袖里,淡淡笑着,面容竟是比女子还美上几分,却不会显得过分阴柔,反而让人觉得融合得恰到好处。   华以沫显然也看到了男子,注视了对方一会,方一副饶有趣味的样子,道:“打扰了,天先生。”   “三位美人来访,在下欣喜不已,怎会打扰?”男子说着,往旁边挪了一步,笑道,“便里面请。华姑娘竟有空来幽梦谷拜访,实在让在下受宠若惊。定得多留些时日才行。”   华以沫眨了眨眼,眼底俱是笑意,往前迈出步去:“这次前来,还真是要叨唠些了。”   三人由男子带领着往前行去,片刻后视线里已看到了不远处的竹舍。虽是竹舍,模样却精致得紧。竹舍旁则有一条清澈小溪缓缓流淌,溪水的另一边则种着满地的草药,各色各式不一而足。   被带进竹舍的华以沫等人在一张同样用青竹制成的桌旁入了座。这竹舍瞧来着实洁净得很,又收拾得颇为雅致清爽。窗旁竹台旁还俏立着两支开得正盛的桃花。   那被称作天先生的男子跟着坐了下来,双手依旧拢在衣袖里,视线则一一扫过华以沫等人。当目光落在苏尘儿脸上时明显顿了顿。   苏尘儿因幽梦花余效未褪,依旧懒懒地挨着华以沫坐着,低垂着眼,却掩不去眼底泄出的迷蒙。绝美的容颜也因此带了淡淡的柔美之意,将原先的清冷减退了些许,显得可亲许多。   华以沫注意到了男子的目光,眼底有不悦之色晃过,出口打断了天医的打量:“此次前来劳烦,是有事希望得到天先生的帮助。”   天先生闻言,果然收回了视线,转而望向华以沫,也看出了对方的不悦,却并不忌讳,反而舒朗地笑起来解释道:“华姑娘别介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下对这位姑娘并无亵渎之意。只是瞧来觉得着实令人感慨造物者的神奇。”   “我知道。”华以沫脸色有些缓下来,“否则我也不会与你好后坐在这里说话了。”   “呵呵……”天先生听到华以沫直言不讳,笑意更浓了,“华姑娘能理解,在下也放心了。不知华姑娘方才说的帮助是?”   华以沫将白渊的情况大概说了一遍。   男子听完华以沫的话,眼神发出亮光来,转头直勾勾地盯着白渊。   白渊被眼前男子盯得有些发毛,蹙了眉,正欲说话,天先生已经幽幽开了口:“姑娘原来饮过忘川汤么……这东西,可珍贵得很呐。虽是毒药,对身体却是大补。尤其是美容养颜的功效……”说着,视线又打量了白渊几个来回,没有说出口的话却已经昭然若揭了。   白渊忍耐住心头不适的感觉,沉默了会,方道:“那……天先生可是同意了?”   “自然,自然。”天先生笑起来,“美人有求,自是无所不应。何况还能瞧华姑娘施展金针,解这忘川汤。实属难得。”   白渊心中舒了口气,点点头道:“麻烦了。”   “好说,好说。”天医说着,偏头望向华以沫,正想问她何时准备开始,却瞧见对方正低着头,目光静静地落在靠着自己的苏尘儿身上。   不知何时,苏尘儿已完全阖上了眼,头靠在华以沫右边肩头沉沉睡了过去。一头滑顺的青丝落在两人身前,微微遮住了右侧的脸部轮廓,看起来安详静谧。   而华以沫的右手已经揽在了苏尘儿的背上,似是怕对方摔落,唇角笑意淡淡。视线则黏在对方身上,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100记忆抉择(五)   华以沫注视着苏尘儿好一会,才察觉到突然安静下来的环境。她抬起头来,望见的是表情有些古怪的两张脸。   天先生见华以沫回过神来,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方将视线自两人身上移开去,口中道:“不好意思。方才有些入了神,不过华姑娘与这位美人靠在一起的画面实在是……很养眼。”   “谢谢。”华以沫挑了挑眉,神色颇有些得色。   一旁的白渊依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天先生见华以沫心思显然在其他地方,望了眼外边天色,沉吟了番道:“时候不早了。苏姑娘身上幽梦花余毒未清,需要时间褪去,那我便先带你们去休憩的地方罢。解忘川的事,等明日再说不迟。”   言罢,天先生站了起来,准备带路。   华以沫点了点头,随即揽在苏尘儿后背的右手上移,半拥住了苏尘儿的肩膀,另一只手已穿过她的膝弯,微一使力,苏尘儿已被华以沫打横抱了起来。   苏尘儿并未醒转,只微微一动。下一秒,头已下意识地往华以沫的怀里凑近了些。   天先生与白渊又瞥了两人一眼,却都没有说什么。天先生依言往竹舍后走去。   这竹舍极大,格局错落有致,一路行来,光是药房便有十余间,其余还有许多房间竟直接种植着诸多奇异药草。   “这些都是我平日研究药草的地方,你们记得别进去。尤其是白姑娘和苏姑娘,你们不通医理,有些药草毒性剧烈,连我都还没研究出解毒的方法。万一不小心中了毒,在下可是罪过了。”天先生一边走一边嘱咐道。   白渊点头应了。   四人又走了一段路,白渊眼角忽然瞥见其中一间房里放着的几盆赤色的花。她的脚步不由顿了下来,偏头望去。   只见那赤色花朵中间,还有一小粒赤色的果子。   白渊脸色一凝。   这花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她荣雪宫的毒药火灼丹的主要药引。   天先生见白渊不走了,也跟着停了下来,朝白渊的目光望去,显然也看到了对方注意的东西。   “怎么了?”   白渊神色重新缓和下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惊讶你这里……竟连火毒花果都有。”   天先生闻言,温和地笑了笑,解释道:“这火毒花果可是个好东西。它虽有剧毒,但倘若加以其他药物辅助,反而可利用它强烈的火性推动功力的进步。”   “竟是如此么……”白渊倒有些诧异。   “嗯。世间万物,哪有什么绝对的事。对于大夫,毒物不是毒物,益物也非益物,还是要看你如何处理它。”   白渊颔首:“天先生所言甚是。”   说话间,四人已来到了一间房门前。天先生顿脚转身朝华以沫道:“这里便是苏姑娘的房间了。华姑娘可要先将人放回床上,再让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华以沫正欲抱着苏尘儿进门,闻言偏头望向天先生,唇角微勾:“不用这般麻烦。天先生直接带白宫主过去房间便好。至于我……”华以沫顿了顿,视线落在怀里的女子身上,“听闻天先生竹舍虽大,住房却少,我不介意两个人挤挤。且也好有个照应。”   天先生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轻笑道:“华姑娘能体谅是再好不过。那我带着白姑娘去另一边了。你们好好休息,就不打扰了。”   言罢,天先生便带白渊转身离了去。   华以沫望着两人背影一眼,目光染了笑意,然后转身进了门。   房间一贯素雅洁净,床上被褥床单铺得十分平整,桌上茶水瓷杯等物品也十分齐备,像是知道有人要过来住似的。竹窗被一根木棍支起,夕阳的余晖落了窗棂一片。从这里能看到那条潺潺溪水,以及更远处的一片青翠竹林。   华以沫走到床边,动作轻柔地将苏尘儿放回了床上,为她将鞋脱了。当看到苏尘儿身上那有些风尘仆仆的衣裙时,华以沫动作只一顿,转念间已俯身伸出手去。   衣带轻解。罗裳渐宽。   苏尘儿的睫毛颤了颤。   随之,那双眼睛,似是被惊动,微微睁了开来。   漆黑瞳孔映入华以沫的眼中。华以沫尚置于苏尘儿腰际的手便顿了顿。   “你……”苏尘儿伸手抚了抚太阳穴,眉头皱起来,只觉得思维有些迟钝。眼底仍是一片迷蒙。   此时,苏尘儿的外衫已被华以沫解了下来,只剩了一件月白丝质亵衣,胸口衣衫因抚额的动作微微滑落,泄露出一小片雪白肌肤。   华以沫扫过苏尘儿的胸口,开口的声音有些异样:“你着了些幽梦花的毒,可还好?”   “嗯……”苏尘儿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又唤了一声华以沫,声音有些迷离道,“华以沫……我有些渴……你帮我拿杯水……”   华以沫的心狠狠一跳。望着这样的苏尘儿,一时只觉得自己也跟着口干舌燥起来。眼底神色也沉了许多。仿佛有火燃起,目光灼灼。   她依言从床上直起身,走到竹桌旁,伸手倒了一杯水,然后回到了床边坐下来,伸手去扶苏尘儿。   苏尘儿被半揽入华以沫怀里,柔软的身子仿佛没有骨头一般依在对方身上,只低头去饮唇边的水。水温微甜,入喉清凉。   片刻,苏尘儿喝完了水,仰起头来,正欲开口,眼前已然一暗。   茶杯落在床榻,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杯底的一丝水渍溅落在榻沿,将淡青色床单染了些湿。   那唇瓣湿润,尚余着水的清甜。   身体却愈发软下去。   “唔……”   苏尘儿只觉得脑中思绪仿佛被一只手给彻底扯散,片片零落。眼底的清醒残留得只剩下毫末。只能勉强意识到自己唇边压下来的一抹微凉正在掠夺着她的呼吸。晃神间已有柔软舌尖直直闯进来,一路扫荡,碰触到自己,然后包裹、纠缠。似乎恨不得要将自己吞噬干净。   “尘儿……”   有轻轻的呢喃在苏尘儿耳边响起,唇上的重量终于离了开。苏尘儿费力地重新睁开了眼。还未完全回过神来,已有陆陆续续的吻不断落在身上。   “华以沫……”苏尘儿低低唤了声,想要让华以沫停下来。她的手攀上华以沫的左臂,试图去扯她的衣衫。   然而右手方触到华以沫的手臂,苏尘儿的身子便轻轻一颤。右手随之抓紧了华以沫的衣衫。   “嗯……”   “尘儿。”   华以沫又唤了一声苏尘儿,右手已不知何时钻入了苏尘儿的亵衣里面,正停在她的胸口。柔软盈满手心。   触手细腻。令人眷恋得不舍放手。   秋风自微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将白色床帘吹得轻轻拂动。   帷帐内,温度却高得惊人。   身体有越来越甚的火烧起来。渐渐燃遍全身。   几乎……要化成灰。   最后的亵衣在无力抗拒中滑落。   半梦半醒间,那跳跃的手指,与落下的唇舌,一点点抚过苏尘儿的身体。   苏尘儿的眉微微蹙起来,贝齿轻轻咬住了下唇。   两只手有些无力地抓着身下的床单。   身体与意识仿佛分裂开来。   有难以言明的感觉,自脚尖一点点窜上,蔓延过身体,随着身上落下的唇舌起起伏伏。   所有的言语,都失去了诉说的能力。   除了承受,连抗拒也不能。   舒适得好像身体都被融化成了水。   华以沫抬起头来,凝视着身下的女子。   那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模样。   理智退去,清醒退去,淡然退去。柔如水,软似云。容颜绝色,呼吸急促,那眼角晕红,沾染了点点情/欲。   诱人得让人……恨不得占为己有。   华以沫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苏尘儿,右手已开始打着旋儿往下滑去。   早就身无寸缕的女子,失了所有防备,完完整整地曝露在华以沫面前。   任君……攫取。   心跳如擂鼓般在耳边响彻。   华以沫眼底神色愈发深邃。   洞口沾了雨露。微湿。   挤入时,有些微的阻塞感。   却将自己温柔包裹。   “嗯……”   苏尘儿的眉忽然蹙起来,唇边溢出一声闷哼。   床下的被单攥得愈发紧了些。   脸色瞬间有些白。   有湿润顺着华以沫的指尖流下来。   点点。染红了身下淡青色的被单。   苏尘儿深深吸了口气,意识因为骤然涌上的疼痛清醒了些。   痛意中,有唇落下来。吻过自己的额头。眉梢。眼角。鼻头。最后落在唇上。   以安抚的力量,温柔地吻着自己。   难言的疼痛,又一点点如潮水般缓缓褪去。   苏尘儿皱着的眉头,也开始舒展了开。   随之浮上来的,是酥酥麻麻的痒。   然而不待这痒意扩散,身下忽有狂风暴雨瞬间扑卷而来。   苏尘儿仿佛能听到自己的意识“啪”的一声断了线。所有理智被随之而来的快/意吞噬取代。   身体犹如风暴里的小舟,摇摇晃晃,完全失去了控制权。   眼前黑下来。   湿润的唇在激烈的冲击里再次吻上来。啃咬着自己。   身体被揉搓成团。开始不受控制地战栗。   紧闭的眼睛上,睫毛颤得厉害。   越来越顺畅的进/出。与逐渐开阔的甬道。   一根。两根。   身下女子的肌肤微微泛了红。轻颤间热意滚烫。眼底泄出满溢的迷乱之色。   有无意识的呻/吟自苏尘儿唇边溢出,断断续续,破碎在帷帐里。   这样的苏尘儿,令人……爱不释手。   华以沫热烈地吻着苏尘儿。心底有什么东西塞满身体。   皆是充实的暖意。   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尘儿。光是这个想象,已足够让她餍足。   而如今躺在身下的女子,在自己手中绽成了一朵花。芳香四溢。艳色无边。绝代倾城。   再也没有更加美好的事了。比之这一刻。   夕阳在窗棂边扯出越来越长的光线。然后逐渐暗下去。   苏尘儿的意识,也终于如同被关上了开关。   在又一次淹没过来的潮水里,彻底沉下去。    ☆、101往事如烟(一)   苏尘儿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境里,是一波波拍打而来的潮汐。漫过身体。浸润呼吸。   涌过来。退下去。涌过来。退下去。   身体也在这潮水里随着波浪起起伏伏。无力得不受自己控制。拂过时,会有些微的战栗感。   快乐与痛苦并存。模糊了边界。而自己夹杂其中,承受着无边无际的沉浮。   直到自己彻底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扯入海底。所有画面才黑了下来。   一切真实得反而令人觉得虚幻。   当苏尘儿彻底醒来时,已是翌日。   意识回归。身体的所有感觉也在清醒的瞬间聚拢而来。   疼。酸。麻。   身体不像是自己的。连动动手指都变得吃力。   苏尘儿皱起眉来。这般等待了片刻,方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她睁开眼来,柔和的日光掉入黧黑瞳孔。   周围是竹舍模样的房间。耳边鸟鸣悠然。鼻间更是能嗅到隐隐花香。她这才隐隐记起,她们到了幽梦谷。而她好像在几人谈话时不小心靠着华以沫睡了过去。   而此刻。   苏尘儿有些艰难地抬起右手,按了按自己跳动的太阳穴。   身上的衣服已不是原来那件。   而某处……异样的感觉似乎在昭告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实。   有零碎的记忆一点点被搜寻出来。   依稀记着的吻,散落在身体上。以及微凉的掌心与指尖。   梦……非梦。   华以沫自天先生那里回房时,发现苏尘儿已不知何时起了身,正背对着自己坐在竹桌旁,出神地望着窗外景色。   华以沫走上前去,在苏尘儿身旁坐了下来。   “尘儿不多躺一会么?”   听到华以沫的问话,苏尘儿的头动了动。却没有转过来,只淡淡道:“不用。”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有些清冷的声音,眼底不禁染了笑意:“尘儿说不用,那便不用罢。只是还是要注意些身体,好好休息。”   这一次,苏尘儿终于转过了头,望向华以沫。   她面色淡然如常,若非衣领处若隐若现的红色痕迹存留,几乎快要让人以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你也需注意着些才是。”苏尘儿淡淡道,目光扫过华以沫,镇定得没有丝毫破绽,“莫要累了自己。”   “怎会?”华以沫戏谑地微微挑了眉,“尘儿多虑了。”   “凡事自要多未雨绸缪着些。”苏尘儿目光深邃,轻声道,“若是哪日疲累了失去警觉,怕是有隐患。”   华以沫闻言,唇边笑容一僵。   虽是寻常话语,听在华以沫耳中,不知怎的却有了一丝意味深长。   苏尘儿又淡淡瞥了一眼华以沫,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正色问道:“白渊的事,如何了?”   华以沫莫名有些心虚,也不再提及,解释道:“我方才正是在天先生那里,以与他初步拟定了所需的十七味药引。他这里草药果然十分齐全,想必今日便可备好。待得子时,趁身体防御最弱时,我便开始为白渊施针。”   “会有危险吗?”苏尘儿沉吟道。   “危险自是难免。尤其是人的头颅,脉络较之身体,复杂何止千倍。稍有差池,怕是便要出事。”华以沫说话间神色有些凝重,“这次施针我会十分小心,过程怕是有足足三日之长,中途万不可受打扰。否则怕是两人都要遭。尤其是白渊,轻则彻底失了神智,重则逆血入脑,七窍流血而亡。”   苏尘儿第一次听华以沫谈起这次的危险,眼底染了些许忧色:“不知有几分把握?”   “关于这个,我方才与天先生交流过。他同我说,这忘川汤奇妙得很,药引只有两味。主药引是忘川草,传言沐月光而长,浴石乳而生。因此只生于溶洞之中。副药引则是服药者的中指血。而关于如何解忘川草,我们都未曾听闻。不过我倒以为无需彻底剔除这药性。毕竟忘川草也是不可多得的珍贵药物。到时我会试图用金针直接刺激白渊的神经,同时护住她的心脉,又以安神之药稳住她的气血。这方法虽危险,却是最直接有效的。否则要研究出这解药,不知要到何年何月。至于这把握……”华以沫直言道,“不过五六分罢。”   苏尘儿听了华以沫的话,神色沉凝下来:“若是失败了,会如何?”   华以沫定定地望着苏尘儿:“我也不知道。这金针刺颅,本就是把握不定的事,后果谁也不清楚。也许白渊还是会失了神智,谁知道呢。这些我都同她说了,但是她还是决定试一试。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劝的了。”   “我只是担心荣雪宫不会善罢甘休。”苏尘儿沉吟道,“白渊与我们汇合的事,并不难查到。白渊的人又在城镇等了几日未果,她们放心不下,许是会来找白渊。若是白渊在你手上真的出事,岂会顾及那么多理由。”   华以沫闻言轻笑了一声:“或者该让白渊写一封遗书?交代好后事什么的,也不错。”   本来不过是开玩笑的话,苏尘儿却目光一闪,正色道:“这倒未尝不可。”   “嗯?”华以沫有些惊讶。   苏尘儿解释道:“并非遗书。不过以防万一,有些事还是要交代清楚。若是白渊真出了什么事,偌大一个荣雪宫怕是会乱。”   “那便依尘儿的。”华以沫含笑道。   “嗯。”苏尘儿点点头,顿了顿轻声嘱咐道,“这三日,你一切小心。”   “我会注意的。”华以沫的眉眼舒展开来,“三日眨眼即过,尘儿便在外等我些时日。等此事结束后,我们去噬血楼接阿奴。”   说话间,华以沫的手已覆盖上了苏尘儿放在桌上的手。   苏尘儿的目光静静地滑过彼此交叠在一处的手,眼底有温柔漾开来,顿了顿,才应道:“好。”   时间自缝隙里一点点爬走。黑夜降临得悄无声息。   子夜时分。晃眼便至。   “药浴的东西我已放在屋里。这三日我会帮你们守着。幽梦谷安全得很,应当不会有人来打扰。华姑娘便放心施展罢。我等你的好消息。”天先生依旧是一身翩跹若仙的白衣,双手习惯性地拢在衣袖处,朝华以沫与白渊道。话语虽轻松,眼神却有些凝重。   “嗯。”华以沫点头应了,与白渊推门而入。关门时,目光滑过静立在门口的苏尘儿。   两人的视线相交。并未说一句话。却有安然的感觉自心口升起。   华以沫的唇角缓缓勾出一抹笑。   然后,关上了房门。   进门后,华以沫便让白渊除了外衫,进入了药浴之中。   与此同时,华以沫将木匣打开,十三根金针皆被取了出来,铺在浴桶旁的木案上,低着头对白渊嘱咐道:“为了让你脑中保持清醒,不能让你喝麻沸散。所以施针过程里疼痛感会越来越烈,你千万记得忍耐。”   “我知道了。”白渊神色平静,盘腿坐在药浴之中,微微阖上了眼。   华以沫取出一根金针,在桶边站定,神色微凝:“准备好了吗?”   “嗯。”   ……   三日等待时光,看似短暂,却又似乎显得尤其漫长。   日升日落。安静得听不到声响。   无论是苏尘儿,还是天先生,表面虽没都没有说什么,然而频繁出神的次数却增多了。偶尔前往那间房,在外面站得片刻,又悄然离去。   心事俱被埋入心底,成为不必言说的秘密。   离两人进去已有一日有余。至傍晚,便下起雨来。   一只白色信鸽落在竹舍外的栏杆之上,扑棱着翅膀,抖落几滴雨水,沾湿了旁边的白衣几点。   对方却似浑然未觉,望着信鸽在栏杆上走了几步。随后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方才自宽大的衣袖里探出来,动作轻柔地抚了抚那只鸽子。然后伸手取下鸽子腿上的小竹筒。展开来。   那低敛的眉眼,闪过一丝忧色。   不过片刻后,那纸条便被收入怀里。同时有另一张纸条自腰间取出,塞回了小竹筒。   白色信鸽重新飞入蒙蒙细雨之中。渐渐化成了一个白色的点,消失在天际。   苏尘儿走到竹舍屋檐下时,撞见的正好是天先生倚着门扉,出神地望着远处的场景。   秋雨连绵。秋风将那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袍吹得衣袂拂动。   而那眉眼间,匿了一抹怅然。   似乎听到了苏尘儿的脚步声,天先生微微侧过头来,朝苏尘儿淡淡地笑了笑。   “这雨景甚好,苏姑娘可是也来欣赏?”   苏尘儿不置可否,目光也眺望向远处雨中景色,沉默了会,忽然道:“她怎么样了?”   天先生闻言微怔,随即垂下眸来,轻声道:“还未醒转。”   “你在这里……没关系吗?”苏尘儿微微蹙起了眉。   天先生唇角笑意添了分无奈:“那里先让人暂时撑着罢。无论如何,也得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好后再赶过去。毕竟忘川汤……出自我手。我不留在这里,谁来助白渊恢复记忆。”顿了顿,“否则,怕是两人真的断了,她醒来也不会开心。这忘川草,我可是暂时找不到第二株让她服用了。”   苏尘儿抿了抿唇,思忖间,有些踟蹰地问出了口:“她们两人……究竟发生过什么?若我没猜错,她应该是被白渊所伤吧?白渊执意恢复记忆,想来也是与此有关。”   一声叹息在风中飘散开来。   “嗯。你猜得没有错。”天先生缓缓开了口,目光中带了一抹回忆之色,“当初这忘川草是我无意中所得,一直用石乳养着。然后突然被她告知要我熬制出一幅忘川汤来,却什么都不肯解释。我想要规劝,但是她决绝得不容人拒绝,我无法,只好顺着她,心道若是当真痛苦,忘了也好。然而不料白渊服下了,她却并没有服下。此后很长一段时日里,她都是不得振作,终日以酒消愁。也是在那时,我才零零碎碎得知了些事情。左右不过是一个情字,却是最磨人的。至于为什么白渊要杀她,不过是她亲手布下的棋。这样的情路,早是一个死局,要么置之死地,要么……后生。”   说话间,天先生转过头来,视线落在苏尘儿身上,目光带了悠叹,顿了顿,方道:“你与华姑娘,想必也是差不多的境况罢。”   苏尘儿并未否认,算是默认了。    ☆、102往事如烟(二)   天先生说着,重新转过头去,诚恳道:“只希望你们不会重蹈她们的覆辙。若是不放弃,便一直走下去罢。我能瞧得出,华姑娘很在乎你。”说着,他忽然笑了笑,“呵,说起来倒是真没想到,江湖传言里的鬼医,竟是一副情种模样。不过许是因此她才应了我当初的请求罢。这悖逆世俗的情路坎坷,若非其中之人,如何能真的理解。”   “嗯。”苏尘儿轻轻应了声,目光软下来,“她虽举止肆意,却并非十恶不赦之徒。说起来,倒跟你们噬血楼的人有几分相像。这次帮白渊恢复记忆,必也会尽自己的全力。我相信她。”   “我也相信鬼医。”天先生唇角勾了抹笑,神色间的怅然淡退了些许,“事在人为。她们两人既已经走过这么多险阻,老天也是时候给她们一个善果了。”   交谈间,屋外的雨已渐渐止了住。   天空如洗过般清澈明朗。很快便有日光自云后探出来,铺散在门前的花花草草之上。跳跃着点点金光。   “雨过即是天晴。”苏尘儿的唇边也有了抹淡淡笑意,“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华以沫的神色绷紧,额间有汗滴落下来。金针一旦落手,却迅速得毫不迟疑。那目光眨也不眨地一直观察着白渊的反应。   白渊的头上已插了七根金针,身体都在微微泛红。尤其是一张脸,更是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唇早就被咬破,嘴里满是淡淡血腥味。她的身子在水中轻颤。双手在水下攥紧,有青筋自手背隐约凸显出来。   身体仿佛被来回碾压,剧痛一遍遍扫荡过全身脉络。心脏跳的太快,又仿佛要爆炸开来。   几乎以为快要死去。   恨不得死去。   那痛意由内向外散发开来,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与喘不过气的呼吸逼迫着她,神智在痛意中渐渐模糊,又瞬间在更剧烈的痛意中清醒。反反复复的折磨,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身上毛孔渐渐沁出细密血珠来。然后融入墨绿色的药水里。   华以沫的眉微微皱起来,停下了施针的手。她瞥了一眼药水的颜色,眼底带了抹深思。   这样定定地站立了大半个时辰后,华以沫忽然神色一动。   她的左手猛地伸入水中,一把执起了白渊的左手,同时右手已拈了一根金针,迅速地挑破了白渊的中指。   有血珠流出来,染红了华以沫的金针。   华以沫松开了白渊的手,眼底神色沉凝,那金针,已直直地刺入了白渊的百会穴。   白渊身子剧烈一震,唇边已流下血来。   然后是鼻子与耳朵。   鲜血顺着通红的肌肤流入水中。   华以沫神色不变,几乎是同一瞬间,右手手心已凝了一层真气,瞬间拍在白渊的头顶。   那些入脑的金针,倏地自白渊头顶弹飞而出。被华以沫的衣袖扫过,全部收入了手心。   而白渊身子在一章里往前俯去,随即一大口血喷出来,溅落在桶边与地上。   记忆如同猛然开泄的洪水,瞬间奔涌而来。   白渊甚至能听到脑中发出“嗡”的一声,将那些清醒意识全部冲散。身子轻飘飘地升起来,恍恍惚惚,如隔一世之梦。   一世之梦。梦如昨昔。   睁眼时,正是午时。   强烈的日光映入眼帘,有微微的刺痛感,视线里晕黑的光晕斑斑点点。她只得阖了阖眼。   片刻后,才有景物在眼前出现。   有女子过分妖艳的容貌映入眼中。一身赤衣鲜明。   “你可算醒了。”红衣女子斜睨了她一眼,“可知我将你弄回来花了多少气力?”   沉默的回答。   “喂,你便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吗?”女子不满的声音响起,顿了顿,又问道,“说起来,你怎会惹到三怪才的追杀?”女子不满的声音响起。   这一次,回答有了反应。   她的眉皱起来,似是思索了片刻,然而却只是摇了摇头。   “三怪才?”   陌生的称呼。她只觉脑中空白一片。根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女子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打量了她片刻,忽道:“这便有些奇怪了。你竟不认识三怪才吗?那你叫什么?”   她叫……什么?   女子望着她有些怔怔的神色,脸上愈发惊讶:“你不会失忆了罢?”   失忆么……   她的眉皱起来。   片刻后,她点下了头。   好像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忘了。甚至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记得。   世界变得空白。   她并不觉得难过。只是有些……怅然。   自己竟是什么都忘了吗?没有过去的人……会很奇怪罢?   红衣女子又打量了她一阵,唇边忽有了笑意:“你倒挺平静的。有些意思。”   她抬眼望向对方,想了想,开口问道:“那,你是谁?”   “我自然是你的救命恩人。”女子笑着开了口,“你可以唤我恩人姐姐。”   回应是沉默。   对方见她这般,只得放弃了揶揄,扯了扯唇角,有些趣味索然道:“念在你失了记忆,便不同你开玩笑了。我姓灵,单名一个岚字。”   “灵岚么……”她垂下眸去,低低重复了一遍。声音清冷。   “你既忘了自己的名字,那我便为你取一个。唔……看你一身白衣,连见面时戴着的面具都是白玉所制,定是很偏爱白色,不如便唤小白罢?”   言罢,灵岚似乎也觉得小白这个名字太过傻里傻气,忍不住先笑起来。   那勾人的眉眼,便在这笑声里扬起来,整个人明艳得不容忽视。   由于她内伤颇重,在床上躺了好些时日。   期间,自称灵岚的红衣女子一直照料着她。虽谈不上无微不至,却也算是仁至义尽。   除了……时常的戏谑作弄。   这日,灵岚端了粥过来,喂了片刻,忽道:“说起来,我照顾了你这么多日,可有什么报答?”   她的动作一顿。沉默了会,方开口道了声:“谢谢。”   灵岚等了片刻,发现对方没了动静,不由睁大了眼:“然后呢?没了?”   “没了。”她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还应该说什么。   ……   “真是的。”灵岚用力地舀了一大勺粥,几乎溢满瓷勺,“这也太没有诚意了罢。”   说话间,灵岚已将那勺粥往她递来。   她抿了抿唇,身子往后仰了些,下意识地避开了那勺粥,抬眼望向灵岚:“太多了。”   干净的眉眼,有些不情愿的模样。   灵岚见状,火气“蹭”地一声上了来,正欲发火,对方轻轻的声音已又响起,似有些踟蹰道:“那,要不然你……想要什么?”   灵岚瞬间绽出笑来。   “我这么辛苦,要服侍你这般难弄的人,自然要好一些的回报。”顿了顿,似是思忖了番,女子忽凑近了些,眼角微挑,媚色无边,“等你身体好了,要服侍回来。如何?这可算公平罢?”   凝视间,有片刻的沉默。   “……好。”她点点头,还是应了。望着女子灿然的笑颜,一时有些怔忪。   窗外日光明媚。夏意正踏着脚步悄然而来。   时日过去,她的身子渐渐开始好转。至少已经能自己喝药用膳。只是仍不便下床。   灵岚不知去哪里弄来了几服药,黏稠的药液令人闻之欲呕。更别提苦得几乎恨不得将胆汁都吐出来。   然而,自己却被要求一日服用两次。每次她都被监督着喝下去。并非出自贴心,许不过是想看她喝药时的好玩模样罢。虽然那人并不承认这些坏心思。只是每次脸上的幸灾乐祸还是体现无遗。   好重的恶趣味。   “喝药了。”又一次将药端进来时,灵岚脸上依旧带着兴奋神色。虽然目光落到那乌漆漆的药上时连自己也有些不忍直视,刻意将药碗拿的有些远。   她听到声音偏过头来,视线只在灵岚身上一顿,望见她手中的药时,很快又将头微微偏开去,恍若无闻。   “喂,别假装没听到啊,你伤还没好透呢。喏,快把这个喝下去。这是今天的最后一次了。”灵岚来到床前,将药递出去。   她不想接。也不说话,目光一直望着窗外。   一只手忽然落在她的下颔处。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用力,将她的头扭向另一边。   女子戏谑的笑容映入眼底:“喂,你这招用了好几次了,哪里还有用。快喝。”   她沉默地扫过那碗药,然后摇了摇头。   “太苦。”顿了顿,“我不喝,也能好起来的。”说话间,抬头望向对方。   眉微微蹙着,有些不满。   灵岚的左手插在了腰上,眉眼又挑了挑:“你是小孩么?这样望着我也没用,快喝!这药我好不容才弄来的,懂得辜负两个字怎么写么?”   “不懂。”她诚实道。   连姓名都忘了,哪里还记得如何写字。   “……不懂也要喝。”灵岚佯怒地催促。   她倔强得抿着唇。再次将头偏向另一边。以表达她的坚定立场。   这种喝一次就要死一遍的药,还不如让她慢慢自己好起来。   一声叹息在耳边响起。   “良药苦口。你可知,我是费了多少心思才辛苦为你求来了这幅药,效果如何,你想必心里也清楚。不过有些苦而已,又非什么不可忍受之事。没想到连你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身体,我又何苦哉。”   她望着窗外的目光微微有些摇晃。   “药里珍贵药材不知几许。常人纵是想求得一副都难。纵是不心疼这些药材,我的努力你却也一点都不心疼么?”声音继续,带了失望。   她的唇抿得愈发紧。   其实……她如何不知晓,自己和这女子,不过一场萍水相逢。对方大可以不管自己,毕竟救下自己的命,已经是大恩了。如今的相伴,自己欠下的,有多少都说不清。   良久。   她自窗外收回目光,转过头去。红衣女子依旧站在床边,右手端着药,眉眼间藏了一抹失落。   终于,她还是伸出手去,自对方手里接下了那碗药。   药入喉时,难受得很。气味刺鼻。苦涩四溢。甚至带着腥臭味道。纵是她,平静的脸也不受控制地颤了颤。眉毛更是纠结起来。   要费个很大的气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将碗丢到地上去。   她告诉自己,这毕竟是对方的心意。就这一次,再忍耐一次。   床边,灵岚脸上的失落一扫而光,望着眼前的白衣女子,眼底已不由得带了抹笑意。    ☆、103往事如烟(三)   对于这些,她其实都能很快地适应。   难以适应的是……与人共床。同眠。   她自来到此处后,一直未离开过房间,因此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自窗外看出去风景倒是十分秀丽。然而所住地方并不大,更关键的是……只有一张木榻。   昏睡时候的事,她自然都不记得。直到醒来第一夜。   外头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自称灵岚的红衣女子却一直没有离开的打算。而她身体未愈,很快便感到了疲倦,想要歇下。见对方仍在床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她沉默了会,忽然出口打断了她的话:“有些晚了。”   灵岚停住了话,似也看出了她的意图,自床边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点点头道:“嗯,的确时候不早了,那我们还是歇下罢。”   下一刻,女子的手探入腰际,抽散了腰带。   她微微一怔。回过神来时,灵岚的红色外衫已被挂在了床边,只剩下一身轻薄的亵衣,露出领口一大片白皙肤色。   对方转过头来,瞧见她正出着神,开口道:“别发呆了,睡进去一些。”   “你……”她闻言抬起头来望向女子,脸上第一次显出了别扭神色,语气也有些吞吞吐吐,“你难道也要在这里睡?”   “要不然呢?”灵岚挑了挑眉,有些惊讶道,“这里就一张床,我不睡这里,能睡哪里?再者,你我皆是女子,有何不妥?何况你昏迷的这些日子我也一直是同你睡一起的呀。”顿了顿,灵岚唇角有了弧度,语气颇为揶揄道,“你不会觉得不好意思罢?”   她一时沉默下来。   虽然心里怪怪的,但似乎……的确没有什么不妥。   最后。对方还是爬上了床,躺在了她的身旁。   第一夜。她睡的并不踏实。   耳边有均匀呼吸传来。天气微微有些热。   好不容易被倦意袭得阖了眼,半梦半醒间却又被胸闷闹得睁开眼来。   胸口搭了一条手臂。一条腿正压在她的膝盖处。   自己竟然……被拥在对方的怀里。   有柔软抵着自己的手臂。让她几乎不敢动作。温热呼吸喷洒在她的颈边,微痒。   那样的亲密姿势,让她有些微不适。   她试着抬起另一只手,将对方的手臂从她的胸口挪开。   然而转瞬间,对方的手忽又搭在自己的腰际,同时将她往怀里紧了紧。   热气一阵阵冒上来。在黑暗里,将她的脸熏得微红。手心有汗沁出来。   这般又试了两次,皆失败了。   没有什么气力的她,只能无奈地放弃了作为。望着身侧的女子,叹了口气。   明明是陌生的两个人。这女子却没有丝毫防备。沉沉地睡过去。没有一丝醒转的痕迹。   她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这样的事情,总要让自己习惯。   终于,她在天明前,成功睡了过去。   此后,日复一日的相处。   时间安静地在越来越烈的日光里流走。   再难适应的东西,也慢慢地学着适应。包括夜晚间女子柔软的身体。与温热的怀抱。   以及时常笑起来的眉眼,容颜魅惑绝然。   她虽忘记了所有事,也没有见过其他人的样子。但是心底还是能隐约明白,灵岚长得很好看的事实。   那种好看,鲜明得如同夏日正午的日光,灼烈得不可逼视。   是能让周围黯然失色的好看。   当看着她时,那些美丽景色便成了衬托的背景,很难让人去注意。   这样的日子,看似缓慢,实则眨眼间就已度过了诸多时日。   与世隔绝,却不会让人觉得寂寞。   相伴的时候,灵岚时常一件件讲着许多江湖上的事。她虽不曾记得,听着却也觉得有趣。故事里,有善、有恶;有喜、有悲。即便很普通的一件事,到了灵岚口中,不知怎的便变得色彩丰富起来。   而也是那时,她知道了原来灵岚在江湖上也有很大的名气,被称为“妖女灵岚”。且曾连续引发过好几场追求者之间的斗殴。虽然她觉得,以灵岚的性格,这应该是对方故意挑起的才是。   偶尔在听灵岚讲话的时候,她的脑中偶尔会闪过一个念头。   也许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也不差。她想。   很多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   它们潜伏在身体某处。等待着某个时候爆发。   她没有料到,这个时候来得……有些措手不及。   那是六月的一个夜晚。正值夏季,颇有些闷热。加之已有三日没有落过雨。   两人在木榻上,都有些辗转难眠。   灵岚怕热,身上的亵衣在此前又轻薄了几分,几乎已经是一件若隐若现的轻纱堪堪罩在身上。触碰间,能感到轻纱下肌肤的灼热。   窗外星光灿然,点点都缀在深蓝色天幕之上。素雅月光将室内照得能看到彼此的轮廓。   因此当她感到身上压上一具柔软,随之睁开眼时,能借着月色望见女子的容貌。   那张熟悉面靥上,一双眼睛亮亮的,藏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我方才一直在想一件事。”灵岚望着她,缓缓开了口。   “什么?”她觉得身子有些软。又有些热。   一颗心,不知为何跳得有些快。   “我在想,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有些低诉的话语在她耳边落下。并没有特别惊讶的语气,仿佛只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好像在说“今天月色不错我很喜欢”的口气。   她的心跳,却漏了一拍。   “喂,你都不表示些什么的吗?”女子看她沉默着,忍不住伸出右手,手指缓缓抚过她修长的眉梢。   “我……要表示什么?”她道。   对方的手一顿,望了她半晌,忽然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身体僵硬,连带着她的语气都有些局促。   “笑你。”那张笑颜愈发地俯低了些,几乎快贴上她的脸,声音宛若呢喃,“那你告诉我,你喜欢我吗?”   有片刻的沉默。   回答的时候,她认真地望着身上的女子,如实道:“我也不知。”   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她什么都忘了。如何记得这些。   女子神情微怔,唇边忽有了意味深长的笑意。她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神色魅惑,像一个妖精。   “没关系。”她说,“我来教你。   手指自眉梢滑落,描绘过她的鼻梁,最后落在她的唇角。   “我来教你,什么是喜欢。”   落下的唇,滚烫。   灵巧的舌探进时,有馥郁香味四散开来。柔软扫过贝齿,寻到自己不知所措的舌头,然后卷入。   热浪涌过身体。却舒适得很。   她缓缓阖上眼。   身体轻盈得像是要飘入空中。纠/缠的唇舌在静谧的夜里发出令人耳热面酣的暧/昧声音。   细致的动作,与温柔的缠/绵。相濡以沫时的安心与欢喜。   她从不知道,世间还有这般美妙的事情。只是简单的唇舌相触,眼前却像是盛开了缤纷烟火。   几乎让她忘记身在何处。又为何时。   良久。   唇舌分离。   她抿了抿唇。望着灵岚竟看起来愈发魅惑几分的容颜。   青丝有些微凌乱。眼角却有媚色泄露出来。   而那唇。   鲜红饱满。湿润晶莹。   身上的轻纱,因为方才的动作领口扯得愈发大,露出精致的锁骨。   再往下。   急促呼吸里,起伏线条……诱人。   只需要轻轻一扯,那些诱惑便会瓦解开来。不设丝毫防备。   露出完整的美好。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有异样的感觉涌遍全身。   那是她不曾了解的东西。   有火在身体里燃起。   灵岚的手抚过她的唇,望着她的眼神仍带着迷离,轻笑着开了口:“可觉得欢喜?”   她只是沉默。耳垂有些泛红。望着女子的目光却一眨不眨。   灵岚并不逼问,只笑着俯身在她耳边,呢喃道:“我有些热呢。”   话音方落,左边的衣领已跟着滑下去,露出一截圆润香肩。   有隐约香气在空气里弥漫。   “还想要……继续吗?”   声音吐气如兰。拂在她耳边。   彻底滑落的衣衫。   月色下,玲珑身姿微晃。   媚若无骨。   重新贴合在一处的唇舌。与彼此光/裸的柔软身体。   摩擦间,有火花四溢。   空气愈发热。热得像着了火。无处可泄。她只能紧紧扣住身上女子的身体,恨不得将对方嵌入身体/里。   对方的手安抚地抚过她的身体。   “我来教你。”   女子的手按在自己手心里。   一路滑下去的唇舌,烫得自己身体微微的颤。   头埋在胸前。舌尖打转间,已吮住峰顶的花朵。   那手,却不知何时已落在她腿/间。   早已成灾的桃源。有水声潺潺轻吟。   有轻笑声在迷蒙里隐约飘散。   “真是诚实的身体呢。”她听到灵岚的轻喃声。   然后是一闪而逝的疼痛。   温柔的安抚里,难耐不过一时。   更多的,是无休止的……欢愉。   灵活得穿梭在自己体/内的手指,进/入与抽离都让自己战栗,身体被支配,在对方指尖绽开。每一个感官都被放大到无数倍。身体的空虚被填满。几乎忍不住要发出满足的喟叹。   彼此的汗水流下来。混在一处。   她虽不知这些事代表什么,却觉得自己心里是喜欢的。   喜欢两个人毫无间隙的缠绵。   灵岚是个好老师。她想,这毋庸置疑。   当她望着那个女子半阖着眼在自己身/下婉转啼吟时,心里有着莫大的欢愉。   之后的许多个夜晚。   彼此开始熟悉对方每一处的身体。用唇舌。用手指。一切顺理成章得进行着。只需要敞开自己的一切。连同身体。连同心。   也渐渐熟悉对方的每一个眼神与动作。默契得像是早已融为一体。   再也不分彼此。    ☆、104往事如烟(四)   夏去秋来。时光荏苒。   当她内伤好得差不多时,她才第一次看见自己所住地方的全样。   不大的一间竹舍。舍后便是一片青翠竹林。舍前则是各色怒放花朵。一簇簇、一丛丛。千姿百态,争奇斗妍。   她问及灵岚此处的名字。灵岚笑着告诉她,这里是“幽梦谷”。   解释完幽梦谷的来源,灵岚还领着她,穿过了竹林,登上了一边的山坡。   “喏,那远处一大片的蓝紫色,就是幽梦花。”灵岚指着谷口处的花海解释道。   “这里挺漂亮的。”她眺望着灵岚所指的方向,目光柔和。   “嗯。”灵岚点点头,微微仰起头,深吸了口气,“你喜欢便好。”   她的心里有暖淌过。   “那里也有人住着吗?”她忽然瞥见花海不远处的一点青色影子,竟也是一间竹舍模样。且看起来要大得多。   灵岚的目光扫过,笑着点点头道:“嗯。住在那里的,就是给你那难吃药的大夫。他没事的时候都会跑这里来研究草药。”   她闻言,想起之前吃过的难吃至极的药,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喜欢这样的日子吗?”耳边忽然落了声音。   她偏头望去,见灵岚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远方,唇角微勾。   她的头重新转回去。片刻后,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你要是一直不记得以前,也挺好的。”灵岚的声音飘散在空气里,轻的只有两个人能听到,“这样就只记得我一个人了。”   言罢,身边赤衣女子忽然转过头来,朝她缓缓展开一个灿然笑容。   所有的记忆自脑海里迅速飞跃而过,清晰得映在白渊心底。   那是如此美好的时日。   朝暮晨昏。只有两个人的日子里,世界小得只剩下彼此,那些欢喜却庞大得溢满整个胸口。   然而许是因为太美好……便容易招了命运的嫉恨。   所有一切终结在又一年的夏末时分。   华以沫站在浴桶边,细致地观察着白渊的反应。见她身体虽通红似血,神色却是平静如常,一时有些放下心来。   天色又渐渐黑下来。   半夜时分,月光将白渊的脸照了些亮。   那眉忽然在黑暗里皱了起来。   她与灵岚都没料到,会突然在幽梦谷碰到第三个人。   三个人里,有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只有她一个人,因为无知,所以无畏。   自此,所有事情都向着她不能预料的方向急速滑落。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正是白珺。   她自白渊失踪后,便一直在外寻找,丝毫不肯放弃。她去找了“三怪才”,差些死在对方手上,却发现对方也不知情;她也试着沿路一个个打探白渊的消息,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最后她只能有求于百晓楼。为此,她吃尽了苦头,甚至连百晓生也不忍心看,松口暗示了“幽梦谷”三个字。如获至宝的白珺,孤身前来,却昏倒在幽梦花丛里。是路过的天逸救下了她。而在此遇见白渊,却只是一个巧合。天逸也并不知晓白渊住在竹林的另一边。只能说,许多事情冥冥中自有天意。白珺找到了白渊。那些平静生活,不管白渊与灵岚愿不愿意,都将被打破。   她虽然失了记忆,然而见到出现在眼前的白珺时,心里还是有亲切感浮上。   女孩有倔强的眉眼,望见自己时,眼里有惊喜的光蹦出来。她唤自己,宫主。   往事来得措手不及。   女孩告诉她,她名唤白渊,是荣雪宫的宫主。而她,被她救回后就一直呆在荣雪宫里,取名白珺。   这些,她自然记不起。更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一旁的灵岚却有些不高兴。不时插上几句话,到后来,竟与自称白珺的女孩莫名其妙地吵起来。   女孩不善言语,很快便沉默下来。倔强的眉眼却不肯松懈分毫,直直地盯着灵岚不放。   那样的灵岚,奇怪得让她不安。   白珺就这样执着地坚持留了下来。   竹舍太小,没有床榻,便睡在竹舍外,倚着栏杆入眠。   她心里有些不忍。虽什么都没说,实则却还是信了几分。只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罢了。   一日半夜,忽然下起暴雨来。   她被吵了醒。记起竹舍外的那个女孩,有些不放心,思虑再三,还是悄悄起了来。   雨势极大。方一出门,就有雨水溅到自己的乌靴上。   女孩听到动静,偏过头来看她,目光清醒,显然没有入睡过。虽是坐在屋檐下,衣袂下摆却还是湿了许多。   见到她出来,女孩眼底一喜,自地上站起身来。   “宫主。”   她垂下眸去,片刻后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你的宫主。你……何必这般固执?”   “你是。”女孩的声音斩钉截铁,“你只是忘了。”   “你也说,我忘了。忘了便不是了。”她语气淡淡道,“我并不怀疑你的话,只是那些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感觉。所以我不可能和你离开的。我喜欢这里。你还是放弃罢。”   女孩抿着唇,没有说话。   “你可以去书房避下雨。”她重新开了口,同时指了指屋子里的另一间房。   女孩却没有动作,沉吟了会,突然道:“我会想办法让宫主记起来的。珺儿不要……宫主忘记。”   言罢,女孩眼底闪过一丝坚决神色,忽然转身冲入了身后的雨中,很快消失在雨幕里。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仿佛命运的大手在身后推动,将所有退到一个无法回转的余地。   女孩再出现时,已是三日后。见到她,自怀里取出了一个白色瓷瓶,然后递了过来。   “这是我从白先生那里求来的药。宫主吃了,应该就能记得了。”   她抬头望着女孩,平静的神色微微起了波澜。   女孩身上的一身白衣,已沾了些血灰。脸色发白,眼中布满血丝,额头还有未愈合的伤口。   她犹豫着。并没有马上伸出手。   她明白,如果恢复了记忆,有些事怕是不一样了。她没有把握。   女孩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咬了咬唇,道:“宫主若服下药,还打算留在这里。珺儿就不再强求。宫主在幽梦谷的事,珺儿也不会同任何人提起。”顿了顿,“宫主就算今日不恢复记忆,也不至于一辈子都不恢复。到那时,宫主也是一样要面临抉择,不如趁现在,不是么?”   她知晓,女孩说的有道理。   她如今的生活就好似一场梦。一场随时会醒来的梦。即便她不说,灵岚不说,两人之间从不言明的担心,却是切切实实地存在的。这是个隐患。只有根除了,自己与灵岚才有机会坦然地在一起。   这般想着,她还是伸出了手,接过了那个白色瓷瓶。然后自里面倒出一粒同样白色的药丸来。   她怔怔地望了药丸片刻。目光闪过一抹坚定,随即一扬手,药丸入喉。   之后的事,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睁开眼睛时,眼前正站着面色焦急的灵岚。   见她醒来,灵岚往床边踏了一步,随即又顿住了脚,目光有些复杂地望着她。   她抬眼望向灵岚。   平时总是挂满笑的脸上,今日却有了一丝踟蹰不安。   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随即缓缓伸手,握住了灵岚垂在床边的手。   手心相贴。有温暖的触觉。   “怎么傻站着?”她淡淡道。   “你……想起来了吗?”灵岚的语气有些忐忑。   她顿了顿,然后缓缓摇了摇头:“没有。”   灵岚舒了口气,脸上重新挂起一个笑容:“嗯!”   交谈间,窗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两人侧头望去。只见一抹白色影子跌跌撞撞地消失在窗口。   “这小孩,怎的这般讨人厌。”灵岚低头嘀咕了句。   她似想到什么,忽道:“这几日你没为难她罢?”   灵岚闻言,轻咳了一声:“我作甚为难一个小孩。”   虽是这般说,目光却有些虚。   她见状心里明白了几分,眼底有担忧一闪而过,皱了皱眉,随即朝灵岚道:“你先将她追回来罢。莫要让她乱跑。这几天将她送出谷去便是了。”   灵岚闻言一喜,嘱咐了几句,便朝外追去。   见到灵岚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她又在床上坐了片刻,然后起了身,缓步走出了竹舍。   淡然的目光里染了愁绪。眉紧紧地皱起来。   其实她都记起来了。也早就醒了。   她果然是荣雪宫宫主,白渊。   只是……即便她记得了,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取舍。   一边是肩负的责任。一边是心之所向。   几乎要将自己撕成两半。要么辜负一群人,要么辜负一个人。   她发现自己竟然舍不得。   舍不得。这些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都被她深刻铭记着。那个女子带给她从未有过的欢乐,她如何舍得伤害?   不如不记得。   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装作……什么都不记得。   呵,自己真是有些自私呢。她苦笑了一下。   对不起,珺儿。她默念道。   也不知站了多久,两人却迟迟不归。她心里有些觉得不对劲,抬脚也往两人消失的方向走去。   大约走了半刻,她终于看到了灵岚红色的身影。   又往前走了几步,正待出口唤灵岚的她,脚步突然顿了住。   望见眼前的场景,她身子一震,眼睛不可置信地睁了大。   那身红衣上,尽是斑斑血迹。   而灵岚身前,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女孩一身的白衣,此刻都染上了刺目的血。胸前一把匕首赫然在目。依旧不断有血自胸口流出来。几缕青丝粘在胸口的伤口上,有些凌乱。那双倔强的眼睛则安静地阖着,仿佛陷入了沉睡。只是眼角,却挂着一滴未落的泪。   “珺儿……”带着一丝颤音的唤声自她唇边溢出。   她终于回过神来,脚步踉跄地往前急走了几步,蹲在了女孩身旁,然后颤着伸出右手,放在了女孩的鼻下。   没有丝毫的呼吸。   已然……死去。   记忆碾压间,似重石砸胸。痛得如同再次历经。    ☆、105往事如烟(五)   她的眼痛苦地紧紧闭了起来。无法一时接受这个突然的结果。   身后的灵岚,在听到那声“珺儿”的瞬间,脸色猛的惨白下来。   而她则缓缓收回了手,垂着眸,不发一言。   灵岚深吸了口气,开口的声音带了丝慌乱:“你……全都想起来了?那……”   “我要走了。”她终于睁开了眼睛,低着头,声音清冷道。   她看不到灵岚的表情,只能听出对方言语里被压抑的痛苦。   “为什么?”   闻言,她的身体终于动了动,随之头缓缓转向灵岚,脸色沉凝道:“我是荣雪宫宫主的事,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灵岚的嘴张了张,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然而彼此都明白这个答案。   若非早就知晓她是荣雪宫宫主,不会一开始见到白珺时变了脸色,也不会与白珺形同水火。   顿了顿,她能感到自己目光又冷了几分,朝那个无措站立着的女子质问道:“你……为什么杀了她?”   听到自己的话,对方的脸又白了一分,眼底有异样神色闪过,沉默了会,方嘶哑着声音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要杀我,我不小心才……”   仿佛意识到这个解释是多么无力,女子话未完,脸色已颓败下来,望着她的目光痛苦而惶恐。   她有些不忍再看,整个人似要在这目光里被撕扯开来。她的视线移开去,落在白珺的身上。   那张自己一点点看着成长起来的脸,此刻还沾了些鲜血。阖上的眼睛,安静得没有了人气。   平日里时常倔强抿着的唇,如今再也无法开口说话。   她想起昔日那个方被带入荣雪宫的小女孩,攥着自己的衣角,抬头第一次唤自己“宫主”的模样,眼底生怯却又假装镇定。   此后那么多年,固执地想要做到最好让自己满意的小女孩,时常看得荣雪宫众人都有些心疼。   甚至此刻,那额间还有为自己求医时磕破皮的伤口留下的血痂。几乎让她难以去想象当时的场景是如何心酸。   九年相处的长长时光,她早已将她视作自己的妹妹。   不过相隔了短短时日,没想到一条生命竟逝去得那般轻易而不留痕迹。   本是她对不起她。她不过救了她一次,却得到了她的一生所有。甚至如今连累她而亡。这是何等不公平的事。她本应该有更好的日子。未来还那么长。   然而现在,什么都是不可能了。生命完结,那短暂一生也落了幕。再无未来可谈。   负疚感像是一根鞭子,狠狠抽打在她身上。   都是她的错。她不该自私地贪图这平静美好,如今终于连上天也看不过去了么?   “小……白渊。”灵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从未有过的不确定,“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她的心几乎在灵岚的声音里裂成两半。   “我好累……你给我点时间……”她闭上眼,听到自己开口道。   手指嵌入土里。指甲断裂,有鲜血自指缝里流出来。   她无法原谅灵岚。更无法……原谅自己。   天气炎热,尸体无法带回荣雪宫,被她火化收成骨灰,带在了身边。   当熊熊火焰燃起,吞噬掉那张稚嫩容颜,她只觉心如刀割,眼底压着满溢的苦痛与自责。   此后的每一刻,对她而言,都仿佛如针扎刀剐一般,她的心里再也无法获得平静。   一面是对白珺的愧疚,一面是对情人的不忍,两者相互倾轧着她的身体,让她无法做出抉择。她开始成夜成夜地失眠,一闭上眼,就是珺儿躺在血泊中的模样。她整个人很快消瘦下去。   灵岚自此事后,一直默默陪在她身边,什么都不说。像是害怕她有一天突然消失;又像是担心她支撑不住。   她知道,这样的自己在对方眼里,是对彼此的折磨。只是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一个人的痛苦,渐渐扩散成两个人的悲伤。   走。回到荣雪宫宫主的位置上,两人将永无结果;不走。却又无法对这件事释怀。   每当她望见灵岚的身影,脑中浮现的,是彼此割舍不下的美好记忆。心里的天秤摇摆不定。而每一次,那颗心都痛得直到麻木。下一次,却依旧会痛。   所有的曾经,在当下,都讽刺得像是一个笑话。   五日后,灵岚终于第一次离开了她的视线。   半日后再返回时,她带回了一样东西。站在了她面前开了口。   目光里,灵岚的神色决绝,眼底是化不开的心疼与柔情。   “白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痛苦。那是我最不愿看到的事情。”顿了顿,灵岚的声音低下去,“我爱你,但是我好像不能再任由这样下去了。”   她望着说话的女子,望着她脸上浮现的悲伤,一颗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   灵岚深吸了口气,似是鼓足了勇气,方指了指桌上的东西,定定地望着她道:“喝下去,我们就相忘于江湖,从此没有瓜葛。丢掉,我就带你走,天涯海角,不问世事。白渊,我不想看到你痛苦了。你……选罢。”   置于桌上的两碗褐色药水,倒映出彼此的半截影子。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相忘于江湖么……   她抬头凝视着眼前的灵岚。目光细细地描绘过对方熟悉的轮廓。这几日下来,灵岚显然也清减了许多,脸色颇为憔悴,原本明亮的眼睛黯淡得看不到光。更别提很久没有出现的璀璨笑容。   是自己将她毁成了如今这般。明明是那样肆意张扬的女子,因为自己,才变成了这样。   是不是,她们两个人,终归是逆了天,违了命,才走到如此下场?   这一切,是不是……一个错误?   几乎快要难以呼吸。   被衣袖罩着的手,紧紧攥成一个拳头。她要用很大的气力,才能让她的脸上平静得没有波澜。   她不能再让灵岚看到自己的悲伤。这样下去,不过是两败俱伤。   她不能这样自私地将隔阂横在两人中间。让自己的不快乐,变成对方的不快乐。   “我喝了,你也会喝吗?”她听到自己开口问道。   “……会。”女子在她的注视下,轻轻点下了头。   也许,这一份不被祝福的情缘,注定无法继续。   被悲伤牵制的两人,都变得不再是自己原来的模样。   而这,并非是她所愿意看到的结果。这对她们,都是莫大伤害。   她久久地望着灵岚。目光沉静下来。   然后,她伸出了手,握住了眼前的瓷碗。   仰头。饮尽。   碗落地时,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最后阖起的目光里,悲伤像是枯竭的河水。   流不出一滴泪。   不如忘记。不如忘记。   你的快乐,不该因我而失去。   她脑海里浮现的最后一幕,是初见时赤衣女子唇角勾起的笑容。   明艳不可方物。   有越来越多的血自坐在浴桶里的白渊唇中涌出,将水面染红。   华以沫眉头锁得更紧,深吸一口气,手中第三根金针再次刺入白渊的心口三寸处。   白渊的身子跟着猛地颤了一下。   生命流逝的痕迹终于渐渐止了住。   对方因痛苦而微微弯下的身子,也终于仿佛脱力一般靠在了桶边上。   那苍白的脸色吓人。若非那游离的一丝呼吸,几乎要让人以为不过是一个死人。   华以沫沉吟再三,缓步来到白渊身后,神色紧凝,手中运了真气,然后右手贴在了白渊的背后。   真气探入间,能感到对方紊乱翻涌的气息,几乎要将自己的气息也跟着一同扯乱。   华以沫眉头一皱,左手中金针飞快地落在白渊身后。   她小心地开始往白渊体内输送真气,不时用金针理顺她堵住的经脉,引导着对方丹田里的真气一点点流过四肢百骸,滋润身体。   日头渐渐高照。又渐渐下落。   华以沫的额头布满汗水,脸色失了血色,一身白衣早已湿透。   身前的白渊,那身体上的通红,开始慢慢淡去。原本的惨白脸色,也渐渐恢复。   房间外。   天先生与苏尘儿早在用过午膳后便开始等在门口,听着里头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里头安静得没有任何声响。   两人并不言语,耐心地等待着一个结果。   时至申时。   门内忽然传来脚步声。   然后,木门被“吱呀”一声拉了开。   华以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天先生的眉间敛着一抹不安。此刻见到华以沫,注视着对方,只等着她开口告知结果。   华以沫神色虚弱苍白,勉强撑着身体朝天先生点了点头,道:“差不多了。我已用金针稳住她的心神,再过几个时辰应该就醒了。”   言罢,也不理会天先生,转身望向苏尘儿。   苏尘儿眼底带了抹关切,上前一步,伸手去扶华以沫。   在扶住对方的一刹那,华以沫的身子已软下来,大半个身子都依在了苏尘儿身上。   “辛苦了。”苏尘儿低声道,“我先扶你回房。”   “嗯。”华以沫扯了扯唇角,给了苏尘儿一个笑容。   苏尘儿抬头望向天先生,彼此点了点头示意,便先扶着华以沫离了开。   天先生方才听到华以沫的话舒了口气,提在空中的心也跟着落下来。此刻目送着两人离去,他的视线又落回房间,透过微开的木门,瞥见依旧闭着眼端坐在浴桶里的白渊,唇边有了放松的笑意。   事情总算不至于太糟。他的目光里滑过一抹坚定。接下去,只差利用眼前形势,劝说醒过来的白渊同自己一道去噬血楼了。   他相信,若是白渊记起那段往事,以现在楼主的情况,还是有很大希望让白渊心软前往。而只有有了契机,两人之间才有回转的可能。   这个契机,便是死亡。   生死面前,所有的仇怨都将淡去,只剩下爱是永久长存。    ☆、106还将复来(一)   白渊的意识终于一点点回了来。日光透过眼帘撒入视界。微微的亮。   她的睫毛颤了颤。下一秒,缓缓睁开了眼。   白渊清醒的目光带着苦痛,紧锁的眉毛像是缠绕了千般愁绪万般纠结,薄唇抿成一条沉默的线。落日余晖映在苍白脸上,愈发显得惨淡。   天先生站在浴桶旁,双手互相拢在衣袖之中,垂眸望着白渊。   “你醒了。”他道。   片刻后,白渊才似从怔神里回过神来,抬头望向天先生。目光晃了晃。   “是你?”白渊的声音清冷,眉皱的愈发紧。   “嗯。”天先生毫不隐瞒地点点头,“你既已恢复记忆,想来也不难猜到我是噬血楼的人了。我正是灵岚手下神医堂堂主天逸。”   听到灵岚的名字,白渊脸上神色明显波动了下,眼底又有一分深刻痛意像是波澜般漫开来。她抿了抿唇,方开了口,声音带着故作镇定的微颤:“她……如何了?”   “前两日神医堂传来消息,说是还未清醒。”天先生的目光牢牢锁定着白渊,神色严肃地解释着,“她的身体在之前冷竹堂楼顶与你一战时便伤了元气,枯林那一剑无疑是伤上加伤。我见到她时,她已经一只脚跨进了阎罗门。伤口血流不止、意识模糊、高烧不退,如今怕是依旧撑在生死边缘,依靠神医堂的一些奇药吊着性命罢了。何况她死志已决,求生意识不强。说实话,这样的情况,即便是我,也没有几分把握。”   白渊在听天先生说话时,身侧的手攥紧,连气息都乱了几分。直到对方言罢,方深吸了口气,目光有些复杂:“你特意瞒着身份来恢复我的记忆,可是想让我过去噬血楼?”   “是。”天先生毫不避讳地直言道,语气淡然,“不管她会不会醒来,我想她都希望你能陪着,而不是决绝地选择一次次丢下她。虽然我怨你这般待她,但身为她的属下与朋友,无论如何,我都想要达成她的心愿。也许是最后一个愿望也说不定。”顿了顿,天先生的目光锐利了一些,连带着语气也沉了下去,他道,“那你会去么?”   白渊的眼睛有些痛苦地闭起来。   她知道,也许这一去,便再也不能割舍。她再也无法说服自己放弃一次。   在受伤时照顾陪伴自己的灵岚。选择不喝忘川汤记住一切的灵岚。在自己忘记她后依旧爱着自己的灵岚。她简直不敢想象,这几年灵岚度过的,是怎样一种寂寥的痛苦。所有记忆都只有独自铭记,世上在没有第二个人记得。甚至连记忆的共同拥有者的自己,都将其毫不留情地抛却。这些都只有被她一个人视作珍贵的东西。而在那一次次的相遇里,自己的冷漠与决然,将手中剑毫不迟疑地刺入曾经最爱的人身体里,任由那血染红了对方的一身如霞赤衣。这些对尚记得所有的灵岚而言,该是如何钻心的折磨。   此刻,她尚能清晰得记起那几幕画面。而彼时灵岚的目光,在此刻她也终于懂得。   因为懂得,所以心疼。   疼得,像是要碎裂成零落花瓣。   她恨自己。无法原谅自己。她更怕灵岚在一次次痛苦里……对自己失望。   可是,明明连自己都觉得失望透顶的事情。那些爱恋以外,已经全是伤害。直到亲手将自己的爱人伤的遍体鳞伤。然后在眼前一点点倒下。   如今想起来,那样的自己,那样的回忆,残忍不堪。   白渊的脑海里浮现出灵岚最后说的话来。她的唇角还费力地试图给自己一个笑。她说:“现在好了。这样才是两不相欠,永不相见。”   自己说过的话,如今成了更为锋利的匕首,迅疾地扎进自己的身体。流出无声的鲜血。   她不要。她不要两不相欠,永不……相见。   她不要灵岚死去。剩她一个人孤独地活在陌陌红尘里,再也见不到那张熟悉笑靥。   虽然面上平静,天逸的心里却有些忐忑。他注意着白渊的神色,见对方似乎陷入痛苦之中,垂下的眸也带了些无奈。他沉默着,等待着最后的回答。   这般过了片刻,他见白渊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带着决意。   他听到白渊的声音疲倦地响起:“带我去噬血楼罢。我想见她。”   苏尘儿给坐在床上的华以沫倒了一杯水,目光温润:“好些了么?”   “嗯。”华以沫点点头,呼出一口气来,抬头望向苏尘儿,将空杯递还回去时,忽然笑了笑:“三日不见,尘儿可有想我?”   苏尘儿伸手正碰到杯子的手一顿。正沉吟间,华以沫执着瓷杯的手已覆盖在自己的手背之上,有带着笑意的话语落在耳边。   “我可是很想尘儿呢。”   苏尘儿目光柔软下来,并未回应什么,只是静静地望着华以沫,黧黑漂亮的眼睛里倒映出华以沫的面靥。   华以沫的身子往前倾了倾,空着的左手抚上苏尘儿的眉梢。带着薄茧的手指细细描绘过苏尘儿的眉毛,沿着脸颊轮廓滑下来,最后落在苏尘儿的唇角。   微凉的手指扫过对方的浅淡薄唇。华以沫目光认真,轻声开了口:“尘儿,你肯定知道当初在枯林外接到那个天先生的信时,为何我选择要帮助白渊恢复记忆罢。”   “嗯。”苏尘儿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   华以沫的唇角有些柔软笑意,凛冽目光皆化为一滩池水,轻柔飘荡。她道:“我多少同你一般猜到一些白渊与灵岚两人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忘川汤的事。灵岚之前的古怪行为也得到了许多解释。那个天先生的想法,我也大概了解些,左右不过是想让两人和好罢。我本以为,只有我才会存了这样的心思。这样的情爱,想必都是江湖正道所不齿的。知道她们两人的事情后,不知怎的,我竟觉得有些安心。”顿了顿,华以沫唇角的笑有些淡下来,“即便如今这般惨淡,但我相信,她们两人的历经必定是轰轰烈烈,令人艳羡的。而有这样历经的人,我不信命运能够将她们扯散。”   就像我不信,命运能将我们扯散。   华以沫出神地望着苏尘儿如何也看不厌的容貌,将最后那句话吞入心底,埋进身体,成为一个不语的箴言。   虽然时日不过几许,她却觉得眼前女子早已刻入了自己的骨髓深处,再也剔除不了。轻轻一扯,便连着血肉的疼。   苏尘儿望着眼前有些怔忪的华以沫,目光深邃,神色宁和。   她伸手,将对方散在鬓边的青丝拨到了身后。   她的目光落在华以沫身上,眼底光华流转。   “不会的。”她道。语气是一如往常的清淡,“只是两人历经至此,这般苦痛,你又作甚羡慕她们。”   华以沫的眼眨了眨,顿了片刻,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绽开笑来,然后摇了摇头。   苏尘儿的目光停留在华以沫身上良久,带着仿佛洞然一切的清明。她并不追问,沉默了片刻,只扯了话题道:“白渊既已恢复记忆,想来该是差不多离开去噬血楼的时候了。你身体可能恢复得了?”   “这倒不碍事,只是精神有些不好罢了。”华以沫说着,忽问道,“尘儿这般确定白渊会答应去噬血楼吗?”   “嗯。”苏尘儿点点头,沉吟道,“天先生既是噬血楼的人,此事事关重大,应该不止他一人策划而成。我们虽不知她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接下来的这些事,但是如今显然对方趁了灵岚重伤之事在后面推。唯有如此,才可能真正解开这个结。毕竟生死之间,害怕失去,所有珍惜才愈发凸显出来,抉择也会更加明确。而想必一旦白渊去了噬血楼,亲眼见到灵岚重伤的模样,留下她的机会就更大了。”   华以沫闻言,手托着腮道:“灵岚拥有这样的属下当真是幸运的事。荣雪宫那里可不会这样好说话了。若让她们知晓自家宫主被噬血楼楼主拐走,还不知会如何呢。”   “自然不能让她们知晓。”苏尘儿说着,顿了顿,同华以沫道:“你三日没有进过食了,我还是给你弄些东西来?”   说着,便欲站起身来。   华以沫见状,伸手一把扯住了苏尘儿的衣袖。   苏尘儿低下头来,望向华以沫,等着她开口。   “尘儿不用这般麻烦。”华以沫的唇角微勾,“填肚子,有更方便的办法。”   苏尘儿闻言微怔。   华以沫拉着苏尘儿衣袖的手已滑到了她的手腕,轻轻握了住。一扯。苏尘儿的身子便顺势俯了下来。   华以沫的左手极为娴熟地搂上了苏尘儿的腰际。   苏尘儿身子微晃,反应过来时,已落在了华以沫的怀里。馥郁药香瞬间将自己包裹。   “尘儿。”有压得低低的轻柔声音在苏尘儿耳边响起。   熟悉的面靥覆盖上来。微凉的唇落在自己的唇上。   华以沫轻轻啄吻着苏尘儿的薄唇,力道温柔,流连在唇舌之间,像是细致描绘一件美好事物。她缓缓碾转,微阖的眼底泄出寥长情丝。   短暂三日,却似长的望不到头的时光,思念在里面拉长,看不到尽头。   华以沫的胸口涌满暖意,将原先的淡淡失落冲刷殆尽。   尘儿,我虽艳羡我所不能拥有的那些。但是,能有你陪在身边,即便你什么都不说,我也很……欢喜。   苏尘儿的眼眨了眨,目光缓和下来。眼底原先的清冷也跟着褪去了些。   她的身子顿了顿,片刻后,手顺从地攀上了华以沫的肩,跟着阖上眼。   落日余晖落在地上,光线温暖祥和。   入夜不久,天先生便来寻华以沫与苏尘儿,带来了一味对身体有益的药草给华以沫服用,同时与她们商量明日一起前往噬血楼之事。   华以沫自然故意刁难了一番,方才应了。   翌日。四人果然起了一大早,便出发准备离开幽梦谷。    ☆、107还将复来(二)   四人由天先生带着,来到了谷口。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熟悉的蓝紫色药丸来。   白渊的目光晃了晃,待得天先生将药递给她们,她沉默了会,不做声地接了过来,视线淡淡地扫过站在她身旁的华以沫。   华以沫作势一笑,撇清道:“我也不过受人之托。你莫要看我。”   一旁的天先生接过了话:“如今也无再瞒的必要。这天香丸的确是白姑娘在山洞昏迷之时我拿给华姑娘的。当初我央了华姑娘带白姑娘过来幽梦花谷恢复记忆,也是要多谢了她出手,才达成所愿。白姑娘若要置气,还望怪我一人便可。”   白渊脸色依旧如昨日那般没有血色,眼里有淡淡血丝浮现,她闻言只是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怪谁。”顿了顿,“走罢。”   言罢,便将药丸吞入口中,率先往前走去。   穿过幽梦花丛不过片刻之事。及膝高的蓝紫色繁复花瓣在微风里依旧美得惊心动魄,馥郁花香弥漫沁鼻。片片花瓣在众人衣袂擦身而过时柔弱地滚落枝头,宛若下起了蓝紫色花雨,落了几人一脚背。   片刻后,四人便站在了幽梦花丛外。   众人不再耽搁,一出幽梦花丛,便往噬血楼方向走去。   然而变故便发生在这一瞬间。   几乎是四人踏出脚步的同时,几声簌簌之声已在耳旁响起。   众人脚步一滞,眼前便有白色人影出现。   两道闪亮剑光,带着一往无前的去势,分别刺向天先生与华以沫!   天逸的双眼微微眯起来,拢在衣袖中的手一动,正欲抽出手来,一把剑已经架住了刺过来的剑。   另一边,华以沫虽正扶着苏尘儿,见状脚步往后一退,也得以避过了剑势。   “住手!”一声低喝自白渊口中吐出。她冷冷地望向带头冲在前面的两人,质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出现的,正是荣雪宫的落奎使者和鬼判使者。   落奎与鬼判见白渊出手维护其余几人,此时又出声喝止,连忙收回了剑,皆单膝跪地,右手的剑带着剑鞘直立在地上,齐声低头朝白渊唤道:“宫主!”   抬头解释的是落奎,她的目光有些复杂,望着白渊除掉面具的脸,斟酌着语句开了口:“属下在客栈久等宫主未至,怕出了意外,一路循迹而来,得闻宫主被鬼医几人带到幽梦花谷,苦于无法进入,特守在谷外等候。”   白渊闻言,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沉下来:“华姑娘与我也是相识,并非敌人,这位阁下也是个大夫。你们下次莫要什么都不问清楚就动手。”   “是。”落奎点头应了,眉间却有明显的踟蹰,顿了顿方道,“宫主此番可是要准备回宫?”   白渊目光一闪,抿了抿唇,方道:“我还有事要办,你们先行回荣雪宫罢。”   白渊话音方落,落奎与鬼判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一次,一直沉默的鬼判也开了口。她的声音略微低沉:“不知宫主要办何事?宫主已好久未回荣雪宫,如今宫中事务堆积繁冗,还恳求宫主能先行回去处理稍作安排。”   闻言,白渊的手在垂着的衣袖下攥了攥,眼底闪过一丝挣扎。   一旁的天逸忽然插了嘴道:“原来在荣雪宫,宫主要办什么事,手下也是能够插手过问的啊。”   落奎脸色闪过一丝怒意,正待站起,被身旁的鬼判伸手扯了住。鬼判抬起头来,望向天逸,淡淡道:“噬血楼的人,又什么时候轮到插手我们荣雪宫的事了?”   鬼判话音方落,在场的人脸色皆变了变。   “你怎么知道我是噬血楼的?”天逸忍不住出声问道。   也难怪大家惊讶。噬血楼的人若是执行任务,一般都戴有面具,江湖人知晓实情的极少。何况天逸多在幽梦花谷,出现在江湖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此次听得鬼判指出自己的身份,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鬼判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又朝白渊低下头去,道:“宫主。请同属下们一道回去罢。”   白渊脸色有些苍白,此时闻得鬼判的话,一时沉默下来。   天逸心里暗暗叫遭,没有料到荣雪宫的人竟早就埋伏在外头。此时转头去看白渊的神色,见对方低着头,一时也不敢拿捏白渊会不会真的被劝回去。若真是如此,那之前的努力真是尽自付诸东流。   这般沉默了片刻,白渊再抬起头来时,目光已是决然,她口气严肃道:“鬼判,你与落奎先回去。我有不得不去处理的事,暂时不能同你们一道回宫。”   跪在白渊身前的两人却没有动。   白渊神色一凝:“怎么,你们想违抗命令?”   “属下不敢。”两人同时低下头去道。   “那为何还不让开?”白渊的声音有些冷下来。   最先忍耐不住的是落奎。她咬了咬牙,忽然猛地抬起头来,眼里已带了哀求神色:“宫主!请你务必三思!原谅我与鬼判……这次万不能应。”   这次,白渊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沉默了会,白渊出口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冷静:“你们……到底知道些什么?”若非那指尖依旧有些颤动,完全让人察觉不出她内心的震惊。   出口回答的是鬼判。她深深地低下头去,道:“鬼判恳请宫主莫要再同那女人多做纠缠。违背道德伦常,这是江湖所不容之事。宫主一向理智,该知晓其中利害。难道宫主忘记答应前任宫主的事了吗?……”   忽然一声轻笑响起,打断了鬼判的话。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华以沫身上。   华以沫恍若不觉,指了指跪在地上的落奎与鬼判,偏头朝苏尘儿笑道:“尘儿你看,有些手下呢,就是爱打着为主人好的幌子,逼主人陷入痛苦。最好呢,主人永远为她们牺牲自己的所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住嘴!”落奎的脸涨红,压低声音吼道,“你非正非邪,与宫主无亲无故,如何懂得我们的苦心?少在那里指手画脚!”   “噢?苦心么?”华以沫闻言忍不住又笑了一声,“真是好笑。你自己瞧瞧。”说着,她指向脸色苍白的白渊,“你们宫主这样的脸色,竟还是为她好么?你们的好就是让她看着心爱的人死去,然后一辈子禁锢在荣雪宫,悔恨终生?”顿了顿,华以沫一副恍然的样子,“当然,这样可以永远拥有你们的宫主了。心死了的宫主,自然会乖乖呆在荣雪宫里为你们奉献。这听起来倒还不错。”   “你!你胡说!”落奎的手握紧剑柄,“女人怎么能和女人在一起?宫主这样如何能幸福?若是被人知晓,又如何在江湖立足?”   “女人和女人,如何不能在一起?如何不能幸福?”华以沫的眉挑了挑,右手忽然搂过站在一旁的苏尘儿,偏头俯□去,在苏尘儿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满鼻馨香。她又转头望向神色震惊的落奎,唇角微勾,“你们又如何懂得什么是相爱?幸福不过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他人的眼光,当真这般重要?还是你们担心的,只是因此荣雪宫在江湖的声誉受损罢了?”   落奎闻言,话语一滞,有些说不上话来。她咬着唇,想反驳,却发现无从说起。   正在这时,鬼判的声音响了起:“华姑娘当真好说辞,只是你这般诡辩,我等也不会容许那种事发生在宫主身上。你与苏姑娘如何,自有人心所在来判断。我也不关心。只是宫主待我们极好,鬼判不能坐视宫主再次犯下错误,去见那女子,陷入沉渊。”说着,鬼判的目光转到一直抿唇沉默的白渊脸上,一字一句道,“宫主难道忘记白珺的死了吗?这样的幸福,当真能持久?”   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柄锤,骤然敲在白渊头顶。敲得她眼前火花四溅,敲得她心底剧痛。敲得她的眉紧紧皱起来,连呼吸都一窒。   “你话太多了!”出声的是终于忍耐不住的天逸。他的目光带了杀意,脚尖一点,已朝跪在地上的两人冲过来。同时一直拢在衣袖里的手也露了出来。修长手指苍白瘦弱,动作却快得只剩下一道淡淡残影。在众人未来得及反应之时,手指已有粉末弹出,笼向鬼判使者。   鬼判见状脸色一变,身手极快地往后仰去,方避开了粉末,对方的手指却已经擒在了她的喉咙之处。   反应过来的落奎大惊失色,顾不上用剑,抬手便往天逸的手臂劈去。天逸脚尖一转,整个人已转向了另一边,使得落奎的攻击落了空。再一眨眼,天逸已挟持着鬼判回到了华以沫身边。   “咳咳。”鬼判的喉咙被那瘦弱却有力的手指所擒,脸色有些涨红,忍不住咳了两声,见落奎欲冲过来,伸手阻住了她,示意不要。她脸色不变,反而缓缓闭上了眼,做出一副不加抵抗的姿势。   天逸眼底不由杀意更甚。   “放开她。”一个疲倦的声音开了口。   鬼判的眼睛重新睁了开来,望向出声的白渊。   原先擒在喉咙的手指只一顿,便骤然松了开来。天逸有些颓败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过一时之气,心里也知不能动荣雪宫的人,否则只能适得其反。只是方才鬼判提及白珺来刺激白渊,才让他失了方寸。此时听得白渊开口,难免有些担忧地望向她,等待着她说话,怕她改了主意。   “宫主。”鬼判朝白渊低下头去,唤道。   “别叫我宫主。”白渊再次开了口,目光锁在鬼判身上,一字一句道,“鬼判,你今日非要逼我么?”   “鬼判只是不想宫主……”   “不要再说为我好的话,我听够了。”白渊毫不迟疑地打断了鬼判的话,“我要的,你不懂,也不会明白。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若是今日我不去噬血楼见灵岚,他日她死了,我也不会再活下去。你信不信?”   鬼判脸色微变,沉默下来。   “若你们还当我是宫主,便让我走。荣雪宫,如今我是必然不会回去的。”白渊语气坚决,说完闭上了眼,深深吸了口气。   落奎闻言,有些为难地望向鬼判。   鬼判凝视着白渊半晌,才道:“宫主去了,可还会回来?”   “我不知道。”白渊脸色痛苦地缓缓摇了摇头,“但是我必须要去见她。我欠了她太多。若是不能安心,我又如何能好好当我的荣雪宫宫主?”   鬼判与落奎尽自沉默了下来。   这般过了片刻,鬼判终于叹出一口气:“宫主既这般说,我与落奎也并不愿见宫主悔恨。我们会一直等。直到等到宫主回来。”   言罢,鬼判转身,最后含有深意地望了白渊一眼,踏步便朝外走去。   落奎的目光有些纠结地扫过白渊,似乎也被对方身上凛冽决然的气势所慑,迟疑地开了口:“宫主……”然而不过唤了一声,便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最终,还是跟着叹了气,转身朝鬼判离开的方向一同走去。   “走罢。”白渊睁开了眼,唇角苦涩。说完,朝噬血楼方向踏步而去。   天逸凝视着白渊的背影一会,缓缓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108还将复来(三)   一路上,白渊都脸色冷凝地沉默着不说话,只专心赶路。   四人脚程极快,只是因为苏尘儿的缘故,才放缓了些步伐。不过昨晚华以沫在服用了天逸给的草药后,精力恢复了七八分。加之她轻功本身就极好,因此今日带着苏尘儿时倒也轻松不少。不过一天时间,在太阳落山之前众人便赶到了噬血楼。   几人穿过枯林,远远便瞧见一身天青色长袍宽袖的冷千影背着手站立在一株枯树旁等候着他们。   “千影,楼主伤势如何了?”天逸上前一步率先追问道。   身后的白渊听到天逸问起,平静的脸上有了波动。身侧双手无意识地攥了紧。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弦,等待着冷千影开口。   冷千影并未立即答话,目光淡淡地瞥过来,落在白渊身上。   “不知该称呼白宫主,还是白姑娘?”冷千影出口问道。   白渊闻言神色一凝。对方话里的意思,她何尝听不明白。然而她只是沉默了片刻,便摇了摇头道:“现下何必再唤我宫主。”   冷千影听到白渊的回答,方微微颔首应了,开了口继续道:“楼主就在神医堂,几位与我一道过来罢。”言罢,她带头转身往噬血楼的东北方向行去。   天逸快走几步跟上,与冷千影并行而走,偏头低声道:“楼主可是还未醒转?”   冷千影低低地嗯了一声,眉微皱:“你上次离去之前给楼主服下了珍藏多年的续命太古丸,只是楼主情况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糟。关于楼主的近况,待会我再同你细说。”   天逸闻言,神色愈发担忧,也不再多问,与几人一道来到了自己的神医堂。   神医堂位置与冷竹堂相似,都在噬血楼的两个角落,颇为清静。周边青木繁花,丛丛而生。华以沫发现,对方有意带着她们往人少的小路绕过来,似乎是为了避免给人发现。她转头望向苏尘儿,正对上她的目光。   华以沫目光带了丝笑意,用真气包裹着声音,低声在苏尘儿耳边道:“尘儿也发现她们在避开噬血楼楼众了?”   苏尘儿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看来,灵岚受伤的事,除了少数人知晓以外,其余人并没有得到消息。”华以沫沉吟道,“想来也是。灵岚与白渊之间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只是瞧着情形,如今安排这些事情的人,看来是打着主意要撮合这两人,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说话间,冷千影带着几人穿过几条小路,在一幢楼前站定。然后转身望向她们。   “到了。楼主在顶楼疗养,你们随我上来。”顿了顿,冷千影的目光落在华以沫身上,神色缓和下来,“华姑娘,若是可以,待会还请你与天逸一同瞧一瞧楼主的身体。我知华姑娘一手金针早已出神入化,在江湖享誉已久。此次相助,若有噬血楼可以做到的,但提无妨。”   华以沫闻言,一时并未立即接话,只意味深长地笑着,不拒绝,也不答应。   一旁的白渊见状,神色待了些忧虑,望着华以沫,自幽梦谷以来第一次开口说了话:“华姑娘,事关重大,还请华姑娘出手相救。”   华以沫听到白渊的话,目光望过来,似笑非笑:“既然连白宫主都这样开口了,我应下便是。只是结果如何,我也不敢保证。”   听得华以沫应了,其余几人好歹松了口气,开始往楼上走去。   越往上走,白渊的脸色便越沉重。她的手紧紧地攥成拳,连呼吸都快停止。几乎每踏一步,对她而言都滞涩非常。心跳剧烈跳起来,强烈的不安与期待混淆在一处,压得她喘不过气。   终于,漫长的楼梯到了尽头。冷千影领着众人来到了顶楼,站在了一扇门前。她的视线滑过脸色苍白的白渊,伸手推开了门。   如同整个世界缓缓打开,有光亮自屋里透出来。   周围所有一切尽自在白渊眼里如潮水般退却。只余下眼前屋里床上躺在余晖里的女子身影轮廓。   依旧是熟悉的一身火红赤衣,衬得脸色愈发白。半张面容隐在阴影里,半张被夕阳照亮。   恍若……隔了千世万世。长长时光尽头,那些记忆开始重叠。   相识。相知。相爱。又相忘。   相忘。相遇。相缠。又相杀。   幽梦花盛开绽放。一片蓝紫色重重叠叠,在彼此依偎里凋落。   明媚得犹如正午骄阳的女子,此刻却没有活力地躺在夕阳余晖里,衰落得像是随时都会流逝。   抓不住。握不紧。背景的残阳,血红得没有温度。   白渊的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下来。   滑过眼角,沾湿睫毛。滴在白衣上,有微湿的水渍。   旁若无人般止不住的泪水,将众人惊得微怔。一时竟没有人再发出声响。   当灵岚真正出现在了她面前,白渊才发现,心到底能有多痛。   之前倔强坚持的一切,在看到灵岚的这一瞬,脆弱地一触碰便土崩瓦解开来,轰然倒塌。   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彼此相处的画面。对方的音容笑貌清晰得仿佛还在昨日。   这一切,在此刻都是一根根尖锐的刺,扎进肉里,拔不出,除不去。   是她。将剑一次次亲手刺入爱人身体里。直到灼热的鲜血淌满自己的手心。而这一切,都是她逃避地喝下那碗忘川汤开始铸就的错误。   一步错,步步错。   房间里,安静得只有缓慢的脚步声。   华以沫等人,目光都闪过一丝不忍,微微偏开视线,不去看往床边迈开步子的白渊。   那目光痛苦得让人不忍直视,滚烫的泪水自眼眶里不断地无声落下来,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紧抿的唇上被咬破了皮,有血沁出,对方却恍若未觉。   直到白渊站在了床边。蹲□子,手轻轻抚上灵岚的脸。   凝视良久。   最后,冷千影的叹气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寂。   她的视线从白渊身上移开来,转身望向天逸与华以沫,朝两人道:“先瞧瞧楼主罢。”   天逸与华以沫点点头,也跟着来到了床边。   “白姑娘。”天逸开了口,低头朝蹲在床边的白渊道,声音透着叹息,“关于楼主的事,我本对你很不满。然而此刻我相信,也许事情并非我想的那样简单。你放心,天逸就算拼了性命,也不会让楼主有事的。只是楼主若醒来,我希望你能好好待她,莫要再让她痛苦了。”   白渊的手缓缓抚过灵岚的轮廓,并没有回答天逸的话。然而她的神色已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众人答案。   那样心酸得几乎要让人落泪的神色,沉痛得压抑。   天逸叹了口气,转头朝华以沫颔首示意,目光沉凝。   白渊只觉得身后有一双手搀扶起了自己有些脱力的身子,苏尘儿温和声音在耳边响起:“白宫主,事情还有转机。有天先生和华以沫在,灵岚姑娘不会有事的。”   白渊闻言,缓缓点了点头,站直了自己的身子,咬着唇屏着气,注意力投向床边。   天逸和华以沫分别把了灵岚的脉象,又按了按她的身体几处,过了片刻方停下手来,转过身子面向几人。   “我离开的这段日子,楼主可有什么反应?”开口的是天逸。他脸色沉重地问冷千影。   冷千影的眉皱起来:“你离开后的第三日和第五日,楼主在昏迷里吐了两次血。第一次是还好,第二次血里夹了些血块,怕是混着的脏腑碎片。她虽服用了续命太古丸,高烧渐渐退了,但是身体温度还是一日比一日冷下去。开头几日还会迷迷糊糊地唤些话,近日已彻底陷入了昏迷中。若非脉象仍有跳动,几乎快失了生命迹象。”   冷千影没说的是,那些迷糊里的呓语,翻来覆去的只有两个字。   白渊。   “果然。”听到冷千影的描述,天逸道,“楼主的身体耗损元气太重,内脏多处破损。胸口那剑……”说到这,天逸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白渊身上,见对方脸色又惨淡一分,心里叹了口气,继续道,“离心脏极近,且又深,刺穿了整个胸腔。若非事后很快用续命太古丸护养着心脉,怕是凶多吉少。然纵是此刻,楼主的脉象也很是不利。”说着,天逸转头望向若有所思的华以沫,“华姑娘……可有什么想法?”   华以沫听到天逸唤她,抬起头来,视线扫了一圈,最后重新落回天逸身上,方开了口道:“天先生想必也该清楚,要救醒灵岚,虽麻烦,却也不至于太难。只是这身体伤得过重,救醒后能活几许,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冷千影听到华以沫的话,目光一沉:“天逸,华姑娘所言可是属实?”   天逸叹了口气,无奈道:“嗯。我所虑的,的确与华姑娘一样。楼主现在的身子,相当于风中残烛。凭借续命太古丸的药效,救醒的确可行。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完全治愈楼主的身体。”   天逸话音一落,房间里重新陷入了沉默。   “白宫主!”   忽然,苏尘儿一声颇有些急切的呼唤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原来是白渊身子一颤,正被身后的苏尘儿眼疾手快地扶了住。   那张脸,竟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冷千影的声音里带了怅意:“白姑娘,我先送你去房间休息罢。楼主的事……”   “不用。”白渊的声音极快地打断了冷千影的话。只见她伸手轻轻推开苏尘儿,重新站直了身子,眼神决然,“我留在这里。”   天逸听到白渊的话,看出对方心神也颇有些虚弱,有些担忧地想开口劝阻,被冷千影扫过来的目光制止了住。   “既然白宫主执意如此,我也不多加强求。过会我派人在房间加一张木榻罢。”冷千影开口道。   “嗯。”白渊轻轻嗯了一声,目光紧紧地望着灵岚,不再说话。   天逸转头望向华以沫,抱了一丝希望道:“华姑娘,你的金针可有帮助?”   “有,但是不大。”华以沫开口解释道,“金针对气血经脉等效用较大,滋养身体,还是需要奇药辅助。那天我瞧你在幽梦谷种的草药也是极佳,给灵岚服下,我用金针帮忙最大限度地化开药效,助灵岚撑得一年半载倒不是问题。只是之后……”说着,华以沫的声音停下来。   接下去的话,大家都心知肚明。   “之后倒并非没有法子。”正在大家愁眉间,苏尘儿清冷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109还将复来(四)   此言一出,众人皆怔,不由地朝苏尘儿看过来。   “不知苏姑娘说的是什么法子?”天逸颇有些急切地开口问道。   苏尘儿沉吟了一番,方望向躺在床上的灵岚,回忆道:“我曾在家里的藏书中翻阅过一本古籍。相传上古有神兽獬豸,被称为“法兽”。身形大者如牛,小者如羊,样貌类似麒麟,全身长着浓密黝黑的毛发,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通常有一只独角。獬豸神兽,稀者或有双翼,乃万年而成。獬豸断角即死,死后胸口之心化为一种“元魄丹”,比之七纹青纹果效用更甚一筹,对滋补身体、疗养经脉有着奇效。”   天逸听到苏尘儿的话,神色闪过一丝为难:“关于七纹青纹果我也曾想过。但是江湖之中也至多不过出现过一枚六纹罢了。至于苏姑娘说起的“元魄丹”,在下依稀记得年少之时听家师提到过。只是我一直以为此物不过是一个传说罢了,更不知该从何寻起。”   “我知道“元魄丹”在哪里。”苏尘儿淡淡的声音接着响起,“只是如何取得,却是很难。”   即便如此,苏尘儿的话还是令众人闻之一振,仿佛看到了希望。   “苏姑娘但说无妨。”天逸连忙追问道。   他性喜研究草药丹丸,越是传奇,越是热衷。此时听到世上竟果真有“元魄丹”这一奇药,内心难免激荡。何况听到灵岚有救,更是欣喜若狂。   苏尘儿神色却依旧沉凝,抿了抿唇,才缓缓吐出三个字:“刺影楼。”   一时之间,众人的神色都有些古怪起来。   莫怪众人难料,在江湖之上,刺影楼的神秘,比之噬血楼,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它的据点遍布江湖,用以接受各路江湖人士的刺杀令。然而它真正所在之处,却无人得知。他们来无影,去无踪,只在刺杀之时出现。若是刺杀成功,就会砍下死者的一根手指取走;而一旦刺杀失败,便当场了断。令江湖人心有戚戚的是,他们的了断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运功自爆。   对自己都狠绝得连尸骨都要毁灭。   因此,百年过去,刺影楼虽刺杀了许许多多的人,但是至今没有被活捉过一人。与此同时,因为刺影楼这干净利落的手法,它也得以迅速发展壮大起来,许多江湖人士都愿意付出相应代价去找刺影楼刺杀自己无法手刃的仇人。   而对于苏尘儿竟知晓“元魄丹”在刺影楼之事,大家难免觉得惊疑非常。毕竟即便如噬血楼这般情报发达,也探查不到刺影楼的什么消息。   苏尘儿却并未看众人,似乎对大家的惊疑视而不见,只顾自说道:“此事非同小可,若非如今灵岚姑娘性命危在旦夕,我也不会说出。这“元魄丹”乃刺影楼珍宝,我虽听闻,却不曾见过,因此也不知这东西是甚模样,又被藏在何处。但可以肯定的是,此药历来由刺影楼楼主暗王所收。”   苏尘儿说话的同时,身旁的华以沫目光闪烁,一直若有所思地望着苏尘儿,眼神深邃。   众人闻言沉默下来。   “我去寻这元魄丹。”白渊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安静,清脆地落在空气里。   天逸闻言,皱起眉头来:“我知白姑娘好意,只是你毕竟不是大夫,如何辨别这元魄丹?”   白渊抿着唇望过来,顿了顿,道:“总有办法的。”   “不行。你若出了事,楼主怕是更加难过。还是我去最合适。”天逸沉吟道。   白渊的目光落在灵岚身上,带了丝悲痛,语气坚决道:“是我将她害成这样。我若不去,何以心安?”   “可是……”   天逸还想说些什么,冷千影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都别争了,此事容后再议。”冷千影冷然道,“当务之急是先将楼主救醒。至于谁去,等楼主醒后再言。”顿了顿,冷千影望向华以沫,语气缓和了些,“华姑娘,要麻烦你了。”   华以沫收回了投向苏尘儿的目光,闻言点了点头。   “白姑娘与苏姑娘先同我出来罢,我带你们去客房休息。让他们先救人。”冷千影转头道。   白渊虽很是不舍,却也明白此刻不宜打扰,目光在灵岚身上停留了会后,便同苏尘儿跟着冷千影离开了房间。   两个时辰后。   灵岚只觉得意识一点点回到脑中。宛若一片混沌里渐渐有了光。   随之而来的,是身体的疼痛,跟着一点点散在意识里。   几乎是下意识地轻哼了一声。   一抹温热握住了自己的手。   片刻后,听觉也跟着回了来。   有模糊的轻唤响起。又消散。   灵岚不能辨别。只有痛意在身体里肆意游荡。四肢无法动弹,而胸口更是像被压了一块巨石,闷痛得像是要碎开。   她试图睁开眼睛。眼皮却有千斤重。   而唇舌,又感觉干渴难当。   “……水。”   在喉咙盘旋半天的字眼,终于冲出来。   不过几个呼吸间,灵岚感觉自己的身体陷入一个柔软怀抱。   然后有微凉抵在了唇边。只一瞬,就有潺潺湿润沾湿了自己的唇。   清水仿佛一股力量,顺着喉咙被注入身体。   这般过了片刻,灵岚才得以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   视线再往上。   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有清脆的瓷杯落地声响起。   白渊望着眼前睁开眼睛望着自己的女子,一时怔在那里。   千般滋味万般心情。无法诉说。   那双眼角微微上挑的凤眼,目光清澈地望着自己。不见已有许久。   没有埋怨。没有恨意。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最纯粹的想念与爱恋。   忽然,眼前女子唇角微勾。朝自己绽开一个浅浅笑意。   笑容虚弱,却柔软似水。宛若梦境。   “我莫非……是在做梦么……”   白渊听到女子低低的呢喃。   灵岚正怔神间,半拥着自己的白渊忽然俯□来。   将脸,埋在了她的肩头。   只片刻,脖颈有清凉的湿润感传来。   然后滑入衣领。   是真切的触感。并非梦境。   灵岚的目光柔软下来。有欢喜一点点溢满整个胸腔。   安静的房间,有轻弱的声音响起。   “你终于回来了。”   白渊感到自己的泪一滴滴沁入女子赤色的衣衫。   是无声的温暖。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我回来了。”   灵岚唇边的笑意,愈发灿烂一分。   目光明亮,里面的欣然,藏也藏不住。   半晌。   白渊从灵岚的肩上抬起了头,望向靠在怀里的灵岚。   她伸手,理了理对方的发丝。紧抿的唇线里透着压抑。   “我还以为自己死了呢……咳咳,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灵岚虚弱地开了口,目光一直留恋地望着白渊。   “你不会死的。”白渊的神色透着脆弱的坚毅,“我也不准你死。”   灵岚似想到什么,目光垂下来,唇边的笑意也隐了去:“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想到,自己还是失算了。”顿了顿,灵岚抬起头来,望向白渊,目光带了不忍,“我真不该……让你恢复记忆回来的。”   “你胡说些什么。”白渊的眉紧紧皱了起来。   灵岚轻轻摇了摇头,凝视着白渊道:“这一切,不过是我布的一个局。我当时想,若是你当真决意离开……不如死在你手里。若是我死了,你也能记住我。若是我侥幸没死……咳咳……便让天逸设法恢复你的记忆。这样,也许你就能重新留在我身边了……”这般说着,灵岚唇边的笑意多了抹苦涩,“没想到我虽没死成,却又是一副短命的样子。咳咳……这不是,平白害了你。”灵岚的眼底带了一丝懊悔与自嘲,“你看,我这么处心积虑,却还是拼不过老天呢。我这么自私……你该怪我才是。”   言罢,灵岚望着白渊的视线移了开去。有叹息声落下。带着无奈。   白渊闻言,目光沉重,沉默了片刻,方缓缓开了口道:“既如此,你更该活下去,对我负责才是。”   灵岚不禁有些讶色,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忽然咳嗽起来。   白渊神色一急,连忙伸手去抚灵岚的背,直到她止住了咳嗽。白渊望着灵岚苍白的脸,心底像是被刀尖拉扯过一般,裂开一个伤口。   灵岚平稳了气息,有些好笑地扯了扯唇角:“我知道了,那我尽量负责就是……关于我的身体,天逸怎么说?”   “他用一些珍贵药草稳住了你的身子,过得几日,你便能恢复些。只是仍需要好好休息。现下还差一味药,等找到了这药,你就能痊愈了。他此刻正同华以沫在讨论如何更好地医治。”顿了顿,白渊安慰道,“所以你不要多虑。我会等你好起来。”   灵岚点点头,望着白渊,目光多了些困倦,勉强提着唇角,轻笑道:“那等我好了,你便从了我,可好?”   声音却一点点弱下去。   白渊闻言微怔,只片刻,目光软下来,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好。”   灵岚唇边的笑意愈浓。   她的眼睛,却因为虚弱一点点阖上去。   白渊怔怔地望着怀里的女子重新昏睡过去。   那唇角弧度淡下来,却还是能辨别出是欣喜模样。   白渊的指甲嵌入手心。留下几道红痕。   她深深地低下头去。久久地拥着已经阖上眼的灵岚,薄唇抿得微微发白。   记忆里。   那个赤衣翻飞的女子,立在一片繁花之中,眼前是如火如荼的夕阳。   她忽然回头望身后不远处的她。唇角是明媚笑容。   “喂,等这太阳落山,你便从了我,可好?”   那时的她,失去记忆,所有的印象,都只剩下眼前这个女子。   闻言,她只是嗔了女子一眼,没有说话。   心里,却有暖流渐渐漫过四肢百骸。   那时她尚不懂,那是如何珍贵的平淡幸福。藏在每一个安静的日升日落里,让此后的一切,都成为将来被永远怀念的心情。    ☆、110还将复来(五)   当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时,苏尘儿并未表现出惊讶神色。她自窗外收回目光,只偏头望了一眼自门外迈步走进来的华以沫,又重新转回头,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外。   身后悄无声息地贴上一个微凉怀抱。如同深秋里的凉夜。一双手绕过她的腰际,围上来,重叠在自己身前。   “尘儿在看什么?”华以沫的声音轻声落在苏尘儿耳边。有呼吸拂过耳廓。   苏尘儿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漆黑夜幕中,天际一轮圆月悬挂,月色皎洁。有点点星光洒落。   “海边月色不错。”她淡淡道,任由华以沫将自己抱了满怀。   华以沫的目光随着苏尘儿的话跟着眺望向星空,欣赏了片刻,开口时语气带了几分揶揄:“景色的确不错。不过还是不敌尘儿好看。”   苏尘儿听得华以沫的话语,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交叠在自己身前的手背虎口,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目光清明:“方才冷堂主送了些普洱过来,可要尝尝?”   华以沫松开搂着苏尘儿的手,挑了挑眉,道:“冷堂主可真偏心,我这般劳心劳力救人的大夫怎得没这待遇。看来只能在尘儿这里蹭一蹭了。”   “怕是她以为你不喜这类东西。”   苏尘儿边说边缓步往桌边走去,翻开两只茶杯,一手执起桌上的紫砂茶壶,一手按着壶盖,垂眸缓缓倒了两杯。   茶水色泽褐红明亮,有独特陈香在房间里飘散开来。   华以沫也跟着走过去,撩了衣袂落座,微微歪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苏尘儿专心倒茶的模样,待对方放下茶壶,方开口道:“瞧尘儿的姿势,以前可是学过煮茶?”   苏尘儿在华以沫身旁坐下,闻言点了点头:“闲来无事,学过些皮毛罢了。”说着,苏尘儿抬眼望向华以沫,“我不知你爱不爱吃茶。否则这噬血楼的普洱倒是不错,应是已有几十年的陈色,清润得很。”   华以沫伸手接过茶杯,放在鼻下闻了闻,抬头时唇角已挂了笑:“既是尘儿倒的,自是爱极。”   言罢,华以沫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果然入喉清香四溢。   “好茶。”华以沫望着端在手里的茶杯在手指间转了转,缓声道,“酒有酒意,茶有茶韵。尘儿倒再适合吃茶不过。”   苏尘儿也举杯浅尝了一口茶水,听到华以沫的话,接了话头道:“不过一点微薄爱好罢了。”   华以沫无声地笑了笑,悠悠然地放下了茶杯,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平整洁净的床榻,转了话题道:“近来一直在赶路,这般晚了,尘儿怎还不歇下?”   苏尘儿将手里的茶杯放回桌上,口中淡淡道:“我在等你。”   华以沫微怔,随后忍不住轻笑出声:“尘儿这般笃定我会过来寻你?”   “嗯。”苏尘儿抿了抿唇,瞥了一眼华以沫,道,“傍晚的事,我知道你有疑惑。你好奇心这般重,怎可能不过来亲自询问。总不至于特意过来蹭一杯茶,赏一回月罢。”   “呵呵,知我者,尘儿也。”华以沫笑得眉眼都有些弯起来,“白日的事,我的确有些奇怪。相信其他人也一样。还望尘儿解惑。”   苏尘儿并没有马上应话,神色闪过一丝踟蹰,沉默了片刻,望着华以沫的目光也跟着移开去,似是陷入斟酌。   “怎么了?”华以沫望着苏尘儿有些为难模样,开口追问道。   苏尘儿这才沉吟着答了话:“此事复杂得很,非一言两语所能讲清。且事情隐秘,如今我们又身在别处,我一时也不知该说哪些。”顿了顿,苏尘儿望着华以沫的目光软下来,“我只能同你说你,我知道的那些关于刺影楼的事,也不过是十多年前一个人在机缘巧合下告诉我的。可惜我们缘分太浅,我并未能从她那里知道太多。”说着,苏尘儿的神色一时陷入一种怀想当中,有些微的恍惚。   “原来如此。”华以沫闻言,低声应了句,“想来此人应该与刺影楼有莫大瓜葛,才会知晓刺影楼这么多秘密。只是刺影楼一向严守机密,你说的那人……”   “嗯。”苏尘儿低眉应道,“那人本就是从刺影楼里逃出来的,之后就消失了。想来,许是被刺影楼抓回去了罢。”   说话的时候,苏尘儿的头一直垂着,声音清淡,并不能听出变化。华以沫却忽然觉得,苏尘儿的情绪似是有些低落下去。   “尘儿?”华以沫忍不住轻唤道。   苏尘儿抬起头来,朝华以沫抿出一个浅笑,缓缓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提起往事,有些怅然罢了。”   话音方落,苏尘儿放在桌上的手便被另一只手握入了手心。   “既是往事,便都是过去的事了。”华以沫朝苏尘儿笑道,“尘儿记得放下才是。别太介怀。”   苏尘儿闻言,目不转睛地望着华以沫,片刻后忽然道:“那你,可曾放下?”   华以沫脸上笑容一僵。唇边的弧度渐渐淡下来,直到消失。   她一时没有马上说话,直到顿了片刻,覆盖在苏尘儿手背的手往回缩,才脸色沉凝地开了口:“有些事,不是想放下就能放下。”说着,华以沫短暂地苦笑了下,有些自嘲道,“是了,我自己都不能做到的事,如何能劝慰别人。”   话音方落,缩了一半的手,忽然停了住。   华以沫有些微怔地抬头望向苏尘儿。   苏尘儿伸手反握了华以沫往回缩的手,目光诚挚而柔和:“我并非想让你放下。我知我们情况不一样。我只是不希望你……”苏尘儿的目光分外认真,“你莫要因了这些执着太过苛求自己。”   室内烛光飘摇。室外月光明亮。   微凉的手被温热一点点捂暖。   胸口某处,也一点点灼热起来。   华以沫华以沫久久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神情温柔的女子。   那清冷的外壳,一点点融化,在时间中渐渐露出柔韧的内里来。   动人得无与伦比。   苏尘儿唇边笑意多了些慰然,缩回了手,正待开口打破房间里的沉寂,外面已有一阵敲门声响起,将两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去。   华以沫的眉毛忍不住皱了皱。   “这么晚了,谁还来敲门。”她轻声嘀咕了一句。   苏尘儿含笑睨了华以沫一眼,不理会她的抱怨,直起身去开门。   房门外站着一位侍女,身着冷竹堂的青色衣袍,见苏尘儿打开了门,恭敬地颔了颔首道:“苏姑娘,请问华姑娘在你房间吗?”   “在。”苏尘儿说着自门边让出一个位置,示意华以沫过来。   华以沫有些不情愿地离开了座位,神色有些不满:“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侍女点点头,解释道:“冷堂主刚派人过来传话,说是可能要麻烦华姑娘过去白虎堂一趟。”   “白虎堂?”华以沫有些讶然地重复了一遍,“何事这般急?”   “冷堂主让我告诉华姑娘,是关于阿奴姑娘的。”侍女低头道。她并不知冷堂主口中的阿奴姑娘是何人,然而既然堂主这般吩咐了,她只需负责传达便好,“说怕是若华姑娘不过去,白虎堂便要让阿奴姑娘掀翻了。”   华以沫闻言,转头与苏尘儿对视了一眼。   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与好笑。   “我知道了。”华以沫应道,知道这一趟在所难免。话落,她朝苏尘儿摇了摇头道,“看来这次我不得不过去一趟。你赶路也累了,记得早些休息。”   “嗯。”苏尘儿低声应了,“安抚好阿奴后早点回来。”   华以沫点点头,随着侍女离开了房间。   “灵诺,你先冷静些。”白暮烟有些头疼地抚了抚额,试图再次劝道,“你身份现下还不能公开,最好不要出白虎堂。华姑娘那里,你也看到我刚找人去通知了,想必等会便会过来。”   “我才不要信你。”阿奴横眉冷哼了一声,“若非我凑巧听到有人提及鬼医来给灵岚看病,你们肯定都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主人来了对不对?”顿了顿,阿奴的语气愈发恶劣了些,“我知道了,你们想把我困在噬血楼,当什么劳什子少楼主!”   说着,阿奴又试着冲出门外,却被白暮烟再次挡了回来。   “堂主,发生怎么事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白暮烟明显松了口气,转头对身后的洛秋道:“你先进来,把门关上。”   “噢。”随着话语的响起,房门被关了上。   阿奴却没有再出手,只是站在原地,怒视着白暮烟。   “灵诺?”洛秋绕过白暮烟,便看到灵诺咬牙切齿的模样,有些微怔,“你们两个在吵架么?”   “谁要同她吵架!”阿奴口气虽依然冲,但脸上已渐渐平静下来,有些不满道,“是你的堂主不让我去见主人!”   白暮烟对阿奴并不计较,神色有些无奈地朝进来的洛秋低声道:“你来得正好。你安抚下灵诺罢。我已经让人去冷竹堂找她主人鬼医了,应该过会边到。她应该信得过你。”顿了顿,白暮烟往阿奴方向扫了一眼,又道,“这里先交给你。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下。”   “我知道了,堂主。”洛秋点头应了。   白暮烟自心底舒口气,踏步便往外走去。   短短半个时辰,已让她头疼得招架不住。这个突如其来的少楼主,真不是省油的灯。   房间里便只剩下了阿奴与洛秋两人。   阿奴又冷哼了一声。但明显与方才相比,已消气许多,只有些微余怒尚存。   洛秋上前,走到阿奴身前,低下头来询问道:“鬼医在路上了。再等等便好。莫气了,灵诺。”   阿奴的目光斜过来:“真的?”   “真的。”洛秋伸手拉了阿奴在床榻边坐下来,叹了口气,“方才堂主同我说了,不会有假。”   “那就好。”阿奴这才点了点头,忽然似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怎会过来?这个时辰,你不是睡下了么?”   洛秋闻言,无奈地瞥了阿奴一眼:“你忘记我的房间离你不远么?你们这里的动静这般大,我醒了后就寻过来了。”   阿奴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裙:“那你岂非很困?”   “是啊。”洛秋说着,还作势打了一个哈欠,清脆的声音也有些低蒙下去,“可不困着呢。要不借你的床睡睡?”   阿奴听到洛秋的话,惊得眼睛一下子睁了大,下意识地提高了些声音:“这怎么能行?”   洛秋似没想到阿奴这么大的反应,一眨不眨地望着阿奴,倒一时丢了些困意。   “你……看我作甚?”阿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不知为何,每次与洛秋相处时总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对方不过随口提一提,自己反应竟然这般大,真是丢人。   “灵诺。”洛秋忽然往前倾了倾,盯着阿奴的眼睛,迫得阿奴身子往后仰了仰,抵上了背后的床栏。   “怎么……怎么了?”   “你真小气。”洛秋蹦出这几个字,身子又重新直回来,瞥了阿奴一眼,“连床都不让人睡。”   阿奴觉得有热气冲上来,一时不知该解释些什么。   门外的脚步声及时拯救了身处囹圄的阿奴。   她“唰”地自床榻上站起身来。不知往哪里放的目光落在门口。   几乎与此同时,房门被推开,现出一身月白衣袍来。   那个似笑非笑望着自己的面靥,朱唇轻启,缓缓唤出两个字。   她唤:“阿奴。”   然后轻笑起来。唇角微勾。   一切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111异变突生(一)   “主人!”阿奴下意识地出口唤了一声,随即脸上眉开眼笑起来,“你终于来了。”   “嗯。”华以沫点头,含笑迈入房间,目光环顾了一圈,缓声道,“在噬血楼的这些日子,可还好?”   阿奴颔首应了,神色却有些复杂起来:“倒是还好……”说着,阿奴的话头顿了住,有些谨慎地打量着华以沫,一副踟蹰模样。   华以沫兀自捡了座位落座,眼角瞥见阿奴的神色,倒是有些微讶,出口问道:“怎么?发生什么事了,与我说来听听。”   阿奴闻言,正待开口,一旁的洛秋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灵诺,你主人既已到,我不方便在此,便先出去了,不打扰你们两叙旧。”   阿奴微怔,偏头去瞧洛秋。洛秋却只是朝惊讶望过来的华以沫点了点头告辞,然后便往门外走去。   阿奴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洛秋的背影离去,方才收回了视线,重新望向华以沫,正对上主人若有所思端详着自己的目光。   阿奴心头一跳,不知怎的竟生了几分做贼般的心虚,不待华以沫出声,便急忙扯了话题道:“主人,你不知,在噬血楼的这段日子里,阿奴真的遇到了一件大事。”   “噢?”华以沫的眉梢微微挑起来,“大事?莫不是你看上噬血楼的哪个少年了?”说到这,华以沫的语气故意顿了顿,唇角笑意揶揄,“或者哪个姑娘?”   阿奴听到华以沫的调侃,只觉得有热气冒上来,忍不住便有些气急败坏:“主人,你又拿我玩笑!阿奴说正经的呢。”阿奴边说,边在华以沫身前拉开一张凳子坐下来,倒是正襟危坐的模样。   “我说的,便不正经么?”华以沫轻笑道,“婚姻大事,再正经不过了。”   “不是这个!你听我说呀!”阿奴的脸上染了些霞色,神情却端的是严肃,看起来颇为可爱。她不再理会华以沫的调侃,自顾自用认真的语气道,“主人,说出来你肯定猜不到,我现在是噬血楼的少楼主。”   如阿奴所料,华以沫脸上笑意一顿,有显而易见的惊讶在眼底闪过。这令阿奴稍稍镇定下来,有了些底气,继续言道:“此事说来着实奇特。当初阿奴同那白渊一道过来打算救你。不曾想白渊方去探查,我便被洛秋发现了行迹。”顿了顿,阿奴补充道,“洛秋就是方才出去的那个女子。后来纠缠间,阿奴被她扯了衣领,然后她就看到了这个。”   话说着,阿奴便将自己的左边衣领微微扯了下去,露出那个血色火焰印记来。   华以沫的神色有些凝重,望着阿奴肩窝处沉默下来。她自然记得这个独特印记,当初离开临石城时,几人曾在一个噬血楼楼众肩上看到一模一样的印记,唯一的区别只是那人是黑色的,而阿奴身上这个则是如血般鲜红。   “洛秋说这血火焰是噬血楼灵氏一族才有的印记,便把我带回了白虎堂。再之后,灵岚就来找我了。那时我才知道,原来灵岚就是噬血楼楼主。她将这个印记的来历同我说了,还说我其实是她姐姐的女儿,名唤灵诺。几年前,因被正道所擒,引了她姐姐上了龙崖。在混乱之中,正道之人以灵诺……也就是我做要挟,将她姐姐与我一道逼得掉下了龙崖。”阿奴边说边将衣衫重新拉了好,一脸“是不是很曲折离奇”的模样望着华以沫。   阿奴本等待着华以沫说些什么,对方却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自己。那目光有些复杂,带着难言的深邃,却让自己的心在沉默的时间里一点点平静下来。   与此同时,胸口有什么酸涩的东西开始膨胀。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主人……”阿奴有些弱弱地唤了一声。话音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有些滞涩。   “嗯。”华以沫应了一声,又沉默下来。   阿奴被华以沫的目光望着,觉得心底有一根弦开始断裂。酸涩感很快地充溢眼角,涨涨地疼。她上扬的唇角耷拉下来。   忽然,阿奴弯□去,将头埋入了放在桌上的臂弯之中。   哽咽来得突兀。在房间响起时,像是一阵破碎的风。   这场哭泣,已迟到太久。   压抑在身体里的悲伤,快要忘记如何发泄。   那样的故事,不像是自己的故事。   在灵岚口中吐露的真相,残忍到可怕。为了自己跃下悬崖的娘亲,是她已经完全不记得的人。那样的爱,对她而言却只是一片空白。以致听到这一切的时候,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反应。在灵岚口里鲜活的女子,是最爱她的娘亲。灵岚说,她姐姐待人向来威严,对女儿要求也十分严格,平日寡言,从不曾诉说那些温情话语,但是没有人比她更爱灵诺。那样的爱,安静却深沉,是一个母亲能拥有的最浓烈情感。   只是,这些对阿奴来说,统统都失去了意义。   她本以为没有什么。毕竟她都不记得了,不是么?   可是,还是会忍不住难过。与生俱来的血脉相连,只是听闻,也无法自抑地感觉到痛意。   一切就像慢了一拍的节奏,在过去后许久,阿奴才在此刻,在华以沫平静的目光里,清晰地看到自己避无可避的悲伤。   华以沫望着肩膀微微颤动的阿奴,唇边溢出一声喟叹。   她知道,阿奴需要的并不是安慰。她需要的,只是发泄。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阿奴。那样的伤悲,自己在龙崖下发现阿奴时,便深切地体会过。独自躲入夜里的破碎呜咽,早已成为对方无法抹去的习惯。   那是不愿让任何人看到的泪水。   华以沫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静静地站起身来,最后望了阿奴一眼,然后缓步走出了门。   门外凄清。将那些低声的呜咽尽自关入房中,隔离成另一个世界。   夜半时分,外面突然下起雨来。   明亮的月色被笼罩。窗外黑得像被泼了墨,乌漆漆得没有光亮。   秋雨生寒。风声凄凄。   “这天气可真糟糕,还越来越冷了。”一个声音抱怨道。手里的灯笼将他身上暗黄色的衣袍微微照了亮。   “今年冷得早,怕是要提早入冬。”另一个人接话道。   “嗯。”先前的人应了声,往手心里哈了一口气,嘀咕道,“也不知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说着,似是沉吟了一阵,又朝身旁的人道,“阿林,等这趟巡逻完了,我们去厨房瞧瞧,看有没有热些的吃食罢。”   并无应答。只有雨声在耳边响彻。   “阿林?”男子重复了一遍,转头朝身旁望去。   映入眼里的最后一个景象,是不知何时倒在地上的阿林。对方眼睛睁大,带着茫然色彩。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声轻微的“噗嗤”声响起,被掩盖在滂沱雨声里,听不分明。   男子的喉咙发出极轻的呜呜声。   有湿润液体自喉间不断涌出来,身体像是缺了口的破罐子,一直往外漏。   眨眼间,暗黄色的身影已软软倒下去,被身后一个黑色人影接了住。   有鲜血滴落,流入雨水之中,很快就被冲刷殆尽。   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然后重归平静。   翌日。   由于昨晚那场雨,清晨的天空像被洗过般干净,蔚蓝满布,连云朵也稀薄得只有淡淡痕迹。   华以沫被侍女带到房间时,已有许多人在了。   她淡淡环顾了一圈,有熟悉的面孔,也有陌生的面孔。她一眼便望见坐在窗边的苏尘儿,缓步走到她身旁空着的座椅上坐了下来。   “华姑娘。”说话的是冷千影,她朝华以沫颔首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华以沫也点了点头,出声问道:“冷堂主一大清早便找我们来,不知所为何事?”   “是关于楼主的事,华姑娘与苏姑娘实在帮了噬血楼很大的忙,按理也该让你们知晓。”冷千影解释道,“只是还望华姑娘稍等片刻,再等一个人。”   话音方落,门便被“砰”地一下推了开。阿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大家都到了啊?”阿奴嬉笑着边说边走进门来,目光很快落在华以沫身上,眼底有赧意一闪而过,却很快消失了踪影。她几个踏步来到华以沫身旁坐下,自然得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华以沫也并不提及,只静默着等待冷千影再次开口。   “这次把大家都叫来,是想说下关于楼主的事。楼主受伤的事,只有我们一干人等知晓。天逸,你解释下楼主现下的情况罢。”冷千影说着,望向身旁的天逸。   天逸的目光扫过房间里的一十一人,缓缓道:“楼主受伤颇重,如今虽暂时没有了生命危险,但是若是痊愈则还差一味药。”   “还差何药?”迫切开口询问的是一个身着墨色衣衫,有些胡茬的男子。他的浓眉紧紧地皱起来,眼神里透着关切。   正是当初在枯林重伤白渊的楚言。   “此药名唤元魄丹,稀世少有,仅知一粒,如今在刺影楼的手上。”   天逸的话方落,房间刚知情的人一片震惊。   “怎么会在刺影楼……”白暮烟低喃了一句,眼底闪过诧异。   “我知道此药难得,然而为了楼主,纵是虎穴龙潭,也不得不闯。”冷千影淡淡开了口,“至于何人去,我已与楼主商议过。”顿了顿,她忽然开口唤道,“紫珊,你与我一道,明日便出发罢。”   被唤作紫珊的女子闻言抬起头来,正欲开口,楚言有些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我也去。”   “不行。”冷千影想也不想地拒绝道,“楚言,你虽功力高,但行事鲁莽,我们这次是去盗丹,不是去打架。紫珊是轻衣堂堂主,轻功当属我们之中最好的。这次的人选,是我与楼主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莫要违逆。”   楚言的脸色沉下来,却没有再说话。    ☆、112异变突生(二)   冷千影也并不理会,兀自转头望向华以沫与苏尘儿:“华姑娘与苏姑娘接下去可有什么打算?”   华以沫有些懒懒地抬了抬眼角,缓缓道:“在噬血楼叨扰多日,灵岚既已大概无碍,我还有事,料想明日便走。”   “既这般,不如与我等一道同行离开?互相也有个照应。”冷千影问道。   “不了。”华以沫眼角目光瞥过苏尘儿,推辞道,“你们有你们的事,但且去做便是,不用理会我两人。”   “那依华姑娘的。”冷千影也不勉强道。   华以沫点点头,忽转头望向有些发怔的阿奴,开口唤道:“阿奴。”   “嗯?”阿奴闻言回过神,有些疑惑地看过来。   “你是同我离开,还是留在噬血楼?”华以沫神色淡淡地问道。   众人似是未料到华以沫会问这个,都是一怔。   “她怕是不能走。”率先开口的还是冷千影,“她是灵诺,是噬血楼少楼主。灵氏血脉只余这两支,如今楼主已然这般,灵诺自是要留在噬血楼,我们方能护她周全。”   华以沫却充耳不闻,只凝视着阿奴有些挣扎神色,又问了一遍:“阿奴,你要同我离开,还是留在噬血楼?”   “主人……”阿奴望着华以沫,目光有些茫然。   “华姑娘……”冷千影还想说什么,华以沫忽然望过来,目光微冷,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管她是不是你们的少楼主,我只知道她是她自己,不需要别人替她决定。”说着,华以沫冷笑一声,颇有些嗤之以鼻,“她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不在,如今你们需要她了,就想擅自留下她么?我这主人尚不愿如此待她,怎么,你们倒开始想用身份身份捆绑她了?”   冷千影闻言沉默下来,过得片刻,方道:“是我们的错。”她望向阿奴,目光有些复杂,“灵诺,我知晓华姑娘说得在理。但如今的处境着实糟糕。我只想让你知道,灵岚需要你,噬血楼需要你。若你愿意留下,我们都很感激。”   阿奴眼底挣扎更甚。她的目光在华以沫脸上滑到冷千影脸上,一时犹豫不定。   房间里安静下来,所有的视线都落在阿奴身上,等待着她的抉择。   阿奴缓缓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眼底已有了决色。   “我留下。”阿奴的声音响起,夹杂着难以言明的情绪。她望着华以沫的目光是少有的沉静,“主人,阿奴可能暂时无法跟随在你身旁了。”   华以沫却只是轻笑起来,似是早料到般并无异色。她身子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缓缓摇了摇头:“无碍。你选择你认为对的便好。”   阿奴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不舍地偏开去,转而望着苏尘儿正色道:“苏姑娘,主人……就麻烦你了。”   苏尘儿神色柔和地应了:“阿奴姑娘但且放心。”   听闻阿奴愿意留下后,噬血楼的几位堂主都松了口气。   之后,众人又大概讨论了下接下去要处理的楼中事务,方才散去。   念及华以沫与苏尘儿明日便要离开,阿奴连身跟着两人出了房间。   “主人,你是何时到的噬血楼?”昨晚半途而废的叙旧让阿奴有些耿耿于怀,出口补问道。   “不过两日时光。本应了白渊的请求来替灵岚瞧一瞧,顺便寻你的下落,才到的噬血楼。如今得知你的情况,我倒也放心。”华以沫解释道。   “嗯。”阿奴应了一声,神色又有些纠结,正琢磨着该说些什么冲淡此刻笼罩的愁绪,一旁的苏尘儿已淡淡开了口。   “阿奴姑娘这几日在噬血楼过得可好?”   阿奴抬头望向苏尘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有些不习惯,其余倒还妥帖。”   “听闻海域景色浩瀚壮阔,我与你主人明日便要离开,不如阿奴姑娘带我们去赏游一番?”苏尘儿开口询问道。   阿奴一听,恍然道:“我怎么没有想到!”说着,她转头朝华以沫道,“主人,你与苏姑娘同我来,我带你们逛上一逛。”   华以沫颔首应了,目光滑过苏尘儿噙着温润笑意的脸,踏步便与苏尘儿跟了上去。   “这几日,我虽不曾出过白虎堂,但闲来无事,洛秋已将噬血楼的布置都指与我说了。你们瞧,噬血楼最外围四个方位的那四幢楼分别是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再里面则是其余各司其职的八堂。之前灵岚受伤的时候,曾将噬血楼情况告知过我一些,大致说是噬血楼势力复杂,让我尽量不要轻信他人。她将我安置在白虎堂,不让我在噬血楼露面,以免让楼众知晓我的存在。她说她自有打算,问她却又不说,只让我稍安勿躁。也不知在担心什么。”阿奴边走边解释。   “灵岚姑娘所言自有她的道理在,如今她既寻回了阿奴姑娘你这个亲人,必是真心以待的。想来许是灵氏一脉独留你二人而已,如今她又身负重伤,怕你遭了害罢。”苏尘儿温言道。   “嗯。”阿奴点了点,提到灵岚,脸上神色不禁有些忧色,“我知道她是为我好。”   苏尘儿瞧得阿奴的神情,知晓是提到灵岚引得她担忧对方病情,安抚道:“阿奴姑娘莫要太担心灵岚姑娘,她的身子虽有些虚弱,但靠着噬血楼的灵药,该是无甚大碍。何况白宫主也会留下陪她。”   听闻苏尘儿的话,阿奴脸上的忧色果然淡去了些,有些不满地嘀咕道:“她哪需要我担心,哼。昨日我去瞧她,她竟顾着与那白渊卿卿我我,将我活生生忽视了去。真是过分。果然有了媳妇忘了亲侄女。要我说,这两个女人……”说着说着,阿奴也不知怎得,脑中忽然迅速地闪过一个念头,以至于让她猛地顿住话抬起头,视线惊疑地扫过华以沫与苏尘儿。   华以沫与苏尘儿都注意到了阿奴突如其来的诡异目光,皆是头皮一麻。   果然,下一刻,阿奴的眼睛便一点点睁大,出口的声音也上扬了好几个度:“主人,你……你与苏姑娘该不会也是那种关系罢?”   言罢,似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靠谱,阿奴口中倒抽一口凉气,被自己想到的可能震惊到无法反应。   苏尘儿抿了唇,沉默下来,目光有些不自在地移开去,兀自落在远处的风景之上。   华以沫则睨了一脸复杂神情的阿奴,正欲开口,忽的沉了脸色,转头往几步开外的树丛喝道:“谁在那里?”   安静的树丛没有声响。   “到底谁在那里?若是不出来,休怪我不客气了。”说话的同时,华以沫的指间已拈了两根银针。   几乎是话音方落,一个无奈的声音已从树丛后响起:“华姑娘莫要动手。是我。”   一身紫色衣衫很快便自树丛后露出来。   “咦,你怎么在这里?”出声的是阿奴,她有些疑惑地望向自树丛里朝她们走来的紫珊,目光不由得落在对方微微有些凌乱的衣衫上。   “咳咳。”紫珊面色有些尴尬,伸手整了整身上紫裙,解释道,“我方才回轻衣堂时,身上东西掉在树丛里了,正在寻找呢,你们便过来了。”顿了顿,“本来想同你们打招呼,但是不小心听到你们的交谈,发现……好像有些不方便。本想悄悄退去,没想到华姑娘这般灵敏,还是被发现了。”   言罢,紫珊叹了口气。   阿奴闻言,意识到方才自己的话有些不合时宜,顿时也不免尴尬起来。   华以沫似信似疑地扫过紫珊,鼻间忽隐约嗅得一股淡淡血腥之气,她皱起眉来,出声问道:“紫堂主可是受伤了?”   紫珊眼底略惊,随即有些讪讪地笑起来:“华姑娘医术果然名不虚传,连紫珊身上有伤也瞧得出。方才在找东西时,一时疏忽不小心被树丛里的枝丫划到了,让你们见笑了。”   “想来那物事该是很重要罢。不知紫堂主丢了什么,可需我们帮忙?”一旁的苏尘儿忽然开口问道。   “不用麻烦。”紫珊朝苏尘儿笑笑,“我已经找到了。谢谢诸位好意。对了,这附近便是轻衣堂,不知几位可要过来一叙,让紫珊尽些地主之谊?”   苏尘儿目光在紫珊身上停留片刻,方缓声拒绝:“这倒无需。阿奴姑娘的境况紫堂主也明白不太方便,我们就不过去了。”   “是我思虑不全。”紫珊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既如此,那便不打扰几位。我既找到了物事,也差不多该回轻衣堂了。就此告辞。”   言罢,紫珊朝华以沫等人略微颔了颔首示意后,便转身脚步匆匆地离了去。   “主人不用理会,这紫珊向来行事莫名。我偶尔听人传言,她似是年轻时遭遇过什么情殇,该是那时导致的性情古怪。”阿奴朝华以沫解释道。   “嗯。”华以沫应了声,并不放在心上。转头望向苏尘儿,正瞧见她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树丛前,目光有些思索意味。   “尘儿?”   苏尘儿听到华以沫的唤声,才回转过身朝她走来。   “尘儿在看什么?”华以沫出声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苏尘儿摇了摇头,压下心底的疑虑,开口道,“应该只是我多心了。我们走罢。”   阿奴听到苏尘儿这样说,方重新往前带起路来,口中仍执着地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主人,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和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话题不是过去了么?”华以沫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   “不行。被打岔了不算。主人快告诉我罢。”   “你想知道,自己去问尘儿便是。”   阿奴见华以沫神色冷淡,心里一时有些把握不住,想了想,还是转头望向温润和善的苏尘儿:“苏姑娘,你看……”   “阿奴姑娘,那楼真是好生精致,是十二堂里的哪个?”   “这是万线堂,是噬血楼情报汇聚之所……啊,苏姑娘,你不准扯开话题。”   “什么话题?你不是要带我们逛噬血楼么?”   “不是,哎呀当真要急死阿奴了。我是说……”   三人的细碎话语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消失。   有秋风扬起。拂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声。   离去的树丛里,起了点点灰黑色尘埃,缓缓在空气里飘散开来。    ☆、113异变突生(三)   翌日,华以沫与苏尘儿离去前,不忘去灵岚房间同她告别,果不其然在那里也碰到了白渊。   “白宫主既在此,也省却了我与尘儿多跑的工夫。”华以沫含笑打量了两人一阵,颇为惬意道,“灵楼主瞧来身子倒是恢复得极快,想来白宫主的功劳不小。可喜可贺。”   白渊闻言,瞥了华以沫一眼,语气淡淡道:“我现已暂时离了荣雪宫,勿用再唤白宫主,唤在下白渊即可。”   靠坐在床头的灵岚脸色已不似先前苍白,略微添了几分血色,眉梢眼角俱恢复了往日神采。她听到白渊的话,忍不住笑开来,又睨着一双凤眼,回敬华以沫道:“在下不过托华姑娘的回春妙手,鬼医医术可当真是名不虚传。想来苏姑娘也实在是有福之人。”   说着,灵岚的目光带着笑落到苏尘儿身上,颇有些意味深长。   苏尘儿脸上不动声色,口里只道:“劳灵楼主费心记挂,姑娘莫也是有福不是。如今离了危险,又有白渊姑娘照料,势必身体日益好转。我等两人,也是时候该离开了。今日特意过来请辞。”   灵岚之前便听闻了这个消息,因此听苏尘儿提及并不惊讶,笑着道:“我与你两也算共过患难,也勿要再唤我灵楼主,倒让我颇不习惯。我知两位姑娘有事要办,便也不虚与委蛇了。”顿了顿,灵岚稍稍正了神色,接着道,“我昨晚与白渊商量一番,其余无话,只有一语相赠。”   “灵岚姑娘但说无妨。”苏尘儿温言道。   灵岚与白渊对视一眼,方缓缓开了口:“你两人之事,我也分明一二。如今厚脸仗着比你们多上几年历经,但望你们能听得这一句。”灵岚的目光静静地扫过华以沫与苏尘儿,沉吟了一番,道,“生之既短且快,红尘虽看似繁杂纷乱,到头来所求不过一个安字。言易行难,望自珍重。”   话音落,华以沫与苏尘儿并未开口,目光却起了些涟漪。   灵岚言罢,眨眼间脸上又恢复了戏谑神色,将方才的正经一扫而空:“时候不早了,你两该上路了,莫要扰了我与白渊二人世界。恕我无法下床相送,在此别过也是一样。”   华以沫闻言坦然一笑:“知道了。这便走了。”   “去罢。”灵岚的眉眼笑得弯起来,“待事情处理完,记得回来看看阿奴。”   “自然。”华以沫点头应了,示意了一眼苏尘儿,准备离去。   “华以沫。”   正当两人打开房门欲踏出时,身后白渊的声音忽然响起,唤住了华以沫。   华以沫回过身来。   白渊走到华以沫身前,自身上摸出一块通体雪白的玉牌,淡淡道:“你助我恢复记忆,我欠你一个人情。这是象征我荣雪宫宫主身份的物事,如今尚有些用处。我上回与你说的千面郎君被夏于铭掳走一事,你可以去荣雪宫找听风使者打探。她与千面郎君颇有交情,曾查探此事有些时日,想必线索也会多些。”   华以沫伸手接过了白渊手里的玉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嗯。”白渊将玉牌交给华以沫,目光不着痕迹地滑过有些蹙眉的苏尘儿,又重新回到了灵岚身边坐下。   华以沫最后望了两人一眼,不再说话,沉默地拉了苏尘儿,一道离开了房间。只留下白渊与灵岚独处。   灵岚望着两人离去,方才看向脸色平静的白渊,眼角笑意盈盈:“你怎将荣雪宫宫主的玉牌都交给了华以沫,不怕荣雪宫见到玉牌大乱吗?”   白渊抬眼去瞧灵岚,这般凝视了片刻,方叹出口气起,颇有些无奈道:“若我亲自去还这玉牌,你可放心?”   灵岚脸上笑意更甚,身子如同无骨一般朝白渊依偎过去:“自是不放心。我虽信你,但你那些手下忒的缠人,怎会轻易放手。万一出了差错,可让我孤家寡人的如何是好。”说到后来,故意装的楚楚可怜模样望着白渊。   白渊见灵岚往身上倒来,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住。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偏开去,口中低声道:“正经些。”顿了顿,又接道,“所以方才我临时决定由华以沫将玉牌还给荣雪宫。既帮了她进入荣雪宫,也帮了自己脱身。”   灵岚兀自在白渊怀里寻了个舒服姿势,应道:“你不怕华以沫因此惹了麻烦吗?”   白渊神色淡淡地瞥了怀里的灵岚一眼:“我荣雪宫又非邪门歪道,能将她吃了不成?我如今又不能带华以沫进荣雪宫,有玉牌总是方便些,虽会带来些麻烦,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何况我方才瞧苏尘儿的神色,该是知晓这玉牌渊源。她既没有说话,应会想办法替华以沫解围。”   灵岚闻言,眼角微微往上提了提,颇有些兴趣道:“说来这苏尘儿倒是有意思的紧,年纪轻轻却端的是个沉稳的主。难得的竟是连刺影楼之事都晓得几分,华以沫也不知哪来的运气,寻了这样一个宝贝。却也不知降不降得住了。”   “你操心这作甚?”白渊倒是没有所谓的样子,看着灵岚好奇的模样,似想到了什么,出声道:“说起来,十多年前,我曾与她爹娘有过一面之缘。”   “当真?”灵岚神情起了些许讶色,“我只知这苏远名扬在外,这妻子却是不晓得。”   白渊兀自回忆着道:“当时我同师傅一道去苏远住处,师傅只让我唤苏远妻子为柳姨。苏远的模样我虽有些模糊,但她夫人容貌却是生得极美,以至如今还有些印象。且她性情冷淡之极,几乎不见其开口言谈。我偶见他们夫妻两人以柳枝代剑比划,完全看不清两人招式。但是最后,你猜结果如何?”   “听你这般问及,竟是苏尘儿娘亲胜了?”   白渊颔首:“不止如此。那女子仅用了半柱香时间,便让比试分出了结果。这才是令人咋舌之处。苏远在当时,早已功力有所小成,同龄之中更无敌手。在女子手中,竟走不过半柱香时间,如何不让我印象深刻。”   “这倒令人惊奇。那女子功力这般高,可这十几年来并未在江湖上听过甚柳姓女子啊。”灵岚思忖道。   “嗯。这事我也不是十分清楚,之后甚至连苏远妻子的消息也不曾在江湖上听闻。后来苏远因救阮天鹰而亡,我去拜祭时,也未见那女子。想来内有隐情,这事到底如何,许是只有苏尘儿自己知晓了。”白渊语气淡然道。   话分两头。被白渊与灵岚提及的苏尘儿,此刻正与华以沫一路奔波,出了噬血楼,择了条小路避开上次遇到的鬼判与落奎,往最近的城镇赶去。此次离开,灵岚特意为两人备了两匹好马。因此行程比上次快了许多,不过两个时辰,便到了附近城镇。两人只在此稍作休憩,见时间还早,又上了路,堪堪在天黑前赶到了下一个城镇,寻了间客栈准备歇下。   客栈不大,颇有些年头了。柜台前站着一位衣着鲜艳的女子,三十出头的模样,衣襟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正低着头飞快地打着算盘。   “一件上房。”华以沫进门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周,随后走到柜台同女子道。   女子从算盘上收回视线,抬起头来,脸上画着颇有些浓艳的妆,眉眼间尚余留着几分姣好姿容。她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两人,在戴着面纱的苏尘儿脸上微微顿了顿,似习惯了江湖人士的打扮,也不多问,脸上挂起了应酬的热络笑意,应了下来:“好嘞。姑娘稍等。”   言罢,女子转头朝正收拾着碗筷的小二,提了声音喊道:“石头,先别收拾了,快过来。”   被唤作石头的小二闻言将抹布往腰上一塞,小跑着来到了柜台,朝女子憨笑着点头:“来了来了,老板娘。”   老板娘朝华以沫与苏尘儿努了努嘴:“带两位姑娘去二楼的上房。就西边数过来的第二间,那里还空着,可别错了。”   “好好。”石头连应了两声好,微微弯了腰朝华以沫两人示意,“两位姑娘跟着来。”   华以沫点点头,转头又朝老板娘道:“再准备四五个小菜,温一壶好酒送上来。”   言罢,两人才随着那叫石头的小二上了楼去。   楼梯木板踏上去时偶有几块“吱呀吱呀”地作响。石头领着两人一路走到西边倒数第二间房门口,帮忙推开了房门,口中道:“两位姑娘,这便是了。”   华以沫望着眼前虽有些简朴,但尚算干净的房间,点了点头,便与苏尘儿进了门。   “那,姑娘可还有吩咐?”石头站在门口道。   “没了。你出去罢,有事再唤你。”华以沫摆了摆手,将小二屏退了。   不过盏茶时间,华以沫吩咐的酒菜便送了上来。   华以沫打量了桌上五盘寻常家常小菜,确定没有问题后,方拾了筷子尝。味道虽谈不上特别美味,倒也不至于如何难咽。毕竟两人所到不过一个小镇,华以沫自然也不奢望能吃上什么山珍海味。   她取过桌上温好的酒,给自己斟了一杯,不忘朝身旁的苏尘儿笑着道:“秋夜寒气重,尘儿可要来上一杯暖暖身子。”   苏尘儿闻言抬起头来,望了华以沫半晌,方摇了摇头:“你喝便好。我不善酒力。”   华以沫也不勉强,兀自笑着抿了一口。温热的酒一路顺着喉咙滑入胃部,有热意涌上来,熨帖得紧。   “华以沫。”苏尘儿忽然停了箸,抬眼望向华以沫,开口道,“今日白渊给你那玉牌,你可知含义?”   “嗯?”华以沫端着酒杯,有些不解地偏头回望着苏尘儿。   苏尘儿见华以沫这般神情,心里叹了口气,知晓她该是不知,出声解释道:“那玉牌实则是荣雪宫宫主掌有之物。宫众瞧见白渊从不离身的玉牌,怕是会起了忧虑。你凭此虽能入了荣雪宫,却难免添上麻烦。”   华以沫闻言微怔后,随即又有些不以为然,空了的酒杯在指间转着,口中道:“无碍,她们留不住我。且也总不会为此物害我。”   苏尘儿却微微蹙起了眉:“我虽清楚荣雪宫行事不至如此极端,但不知怎的,自噬血楼出来后,我便觉此行有些心神难宁。”顿了顿,“前些日子那誓言要守在噬血楼处的两个荣雪宫使者,竟也是没了动静。我们虽绕了小路,但并非足够隐秘。若是依着当时的情形,两人不应该这般大意才是。”   华以沫却只是抬了抬眉:“许是被什么事缠住了不得脱身。更甚者,可能灵岚想办法拖住了两人,只是不与我们多言而已。”   “希望罢。”苏尘儿话虽这般说着,眉间却还是匿着一抹沉思。    ☆、114异变突生(四)   正低头思虑间,苏尘儿视线里忽然出现一杯薄酒。   清澄酒液微晃。有酒香飘入鼻间。   执着那杯酒的手,指甲修得圆润晶莹,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华以沫带笑的话语。   “尘儿莫要再劳心。不如添一杯薄酒,解一解愁虑。”   苏尘儿闻言抬起头来看华以沫,见对方勾着唇角笑着凝视自己,脸上神色不由有些无可奈何,眼底却添了一分纵容。她顿了顿,方伸手缓缓接过那酒杯,低叹一声:“怎的这般执着。”   华以沫见苏尘儿接过了酒杯,轻笑起来,缩回了手道:“瞧美人饮酒,乃极美之事,可谓求之不得,自该执着才是。”   言罢,果真托了腮,偏头细细瞧着苏尘儿,目光带笑,一眨不眨的专注模样。   苏尘儿睨了华以沫一眼,不再说话,只低头浅浅抿了一口。有热辣之气带着酒的醇香在舌尖氤氲开来。她停了片刻,才仰脖将杯中酒喝尽了,将空酒杯放回桌上,抬眼瞥向华以沫,淡然道:“如此,华姑娘可曾满意?”   华以沫见状,笑声愈发软糯:“自然再满意不过。”   苏尘儿垂眸不再说话,重新拾了筷子。   华以沫则打量了苏尘儿眼角微微染上的酒意醺红片刻,愈想愈觉得好笑,忍不住抚掌而语:“众人只道江湖第一美女容貌绝世,却不曾知其趣更胜一二。哈哈,尘儿当真让人爱煞。”   苏尘儿闻言夹菜的箸子一顿,顷刻又重新恢复了常态。只是低头的瞬间,那薄唇微不可察地暗自抿了抿,掩下的目光透出一抹温润笑意来。   几盘小菜。半碗米饭。不多时两人便填饱了肚子,叫小二将残羹收拾了干净。   这边,华以沫方解了外衣落座在床头,余光瞧见苏尘儿俯身点了桌上的一根崭新蜡烛。那蜡烛鲜红欲滴,上绣着金色纹路,依稀能辨认出是个草写的“福”字。烛光晃荡了下,才渐渐平稳了住。房间内因此颇为亮堂了几分。华以沫这才发现,外头的天色已黑了透。   苏尘儿点完蜡烛,不忘检查了下门窗,确定都锁了住,方才返身回到了床边,口中道:“明日可是从白云镇绕道前往荣雪宫?”   “嗯。”华以沫半个身子依在床靠上,微微仰视着苏尘儿,“走官道太远,我们从白云镇那里绕过去,到那里再改走水路罢。这样可以省些时日。”   说话的同时,苏尘儿已解散了外衫挂好,闻言颔了颔首应道:“好。”   “不知尘儿可惯走水路?”华以沫往床里头让了让,目视着苏尘儿上了床来,出声问道。   “还好。曾走过两三回。”苏尘儿应了句,言罢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踟蹰。   “尘儿可有话要说?”华以沫见苏尘儿神色起了波澜,挑眉问道。   苏尘儿迟疑地点了头,目光注视着华以沫,方开口道:“我不曾提及你,也不知你可是愿意说。如今既已迫在眉睫,方想问上一句,到底要报的是何仇?”顿了顿,“若是不便说与他人听,也是无碍。”   华以沫并未料到苏尘儿问的竟是这个问题,脸上神色一僵,随即掩下眸来,一时辨不明眼底神色。直到过得片刻,方抬眼重新望向一直瞧着她的苏尘儿,开口的语气有些冷然:“无事。你与我一道,终归是要让你知道的。”这般说着,华以沫的神色愈发冰冷几分,连眉都蹙起来:“此人名叫夏于铭,十三年前,曾杀害了我最重要的亲人。”说话的同时,华以沫脸上却无甚变化,手却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褥边缘,手背骨节突兀而起,“我清楚地记得,一脸幸福的姐姐,是如何惨死在大婚前夜新郎的剑下。那表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时我便告诉自己,一定要,亲手将他千刀万剐,方解我心头之恨。”   不过几句话,仿佛用尽了气力一般。   华以沫咬着唇,将头兀自偏向墙壁,沉默下来。   一只手轻轻覆盖上华以沫攥紧被褥的手,拍了拍。   有温柔声音响起,宛若冰雪融化而成的水,潺潺细语。   身旁女子道着:“我知道了。会过去的,华以沫。”   华以沫抿着唇没有应话,攥紧的手却还是松了些。房间一时陷入了沉寂之中。   两个人手心手背,却依旧交叠在一起。贴合处有暖意散发。   这般又过了片刻,华以沫才压下情绪,将头转了过去,正对上苏尘儿凝望过来的眼睛。   那黑得深邃的瞳孔,兀自带着通透的宁静。里面倒映出自己半个影子。   有一抹担忧浮在其上。   即便是瞧着,也像是得了莫大抚慰。   华以沫的心头大石便这般轻易卸下来,软了原先的冷凝言语道:“我没事了。明日还要早起赶路,便歇下罢。”   苏尘儿定定地瞧了华以沫半晌,似是确定她的确没事了,方抿出一个浅浅笑意:“好。”   烛在华以沫的掌风里倏地灭了。   一滴烛油顺着那有些被融化的金线“福”字落下来,滴在烛台上,与之前的鲜红烛泪融在一处。   夜渐渐深了。至夜半时分,外头忽起了风,将那木头窗子刮得发出咔嚓咔嚓的松动声。   苏尘儿坠入了梦境。   模糊的梦里,只有零碎的片段,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恍若是夏夜,有些微的湿热漫过肌肤。片刻又好像下了雨,雨水微凉。   身体像是泅在水里,只有依稀触觉传回脑中。那水又渐渐从凉意变得温热,且让人觉得轻痒得紧。   不过片刻恍惚里,口鼻被堵住,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滞涩。   在这难耐之间,苏尘儿终于稍稍清醒了些。   意识回到身体,有什么物事一点点抚过自己的眉眼,轻柔得像是一阵微风。很快便有微凉的柔软滑过手指描绘过的每一处细致地方。   苏尘儿的睫毛在那片柔软贴上时轻轻颤了颤。   并不需要多难的判断,就能明白当下发生的一切。   鼻间满溢的冷冽药香,将自己紧紧包围。嗅着有些苦,然闻得多了,时间一久竟令人觉出安心来。   迷迷糊糊里,意识像是被放了空,在舒服的碰触中散开来。几乎是下意识地,苏尘儿便想起幽梦谷的那一夜。   彼时虽尚有残存的一丝理智,然而自己还是下意识地放弃了抵抗。任身体去做出本能反应。   许是那陌生却舒适的感觉,让自己心底就这样生出几分眷恋。   那是第一次,她试着将自己的身体完全交付给另一个人。也是第一次,有全新的世界在眼前打开。   她什么都忘了。却又好像什么都记得。   因此,翌日醒来,她并未多加责怪于华以沫。只因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华以沫到底是爱她的。这就够了。   她从来不是贪恋享受的人。不会过分喜爱一样物事,对什么都是点到为止的程度。心里像是有一把尺,清醒得过分。甚至连着爱恨,也不例外。当这种克制成为一直以来的习惯,早已在她身上烙下无法抹去的深刻印记。不怒不悲,喜悦哀伤都是淡淡。十几年来,莫不是如此,克制终成为她身体里的一部分。若非阮家堡的收留,她想,她的性格许是更适合青灯古佛相依,就这样度过一生,淡泊宁静,莫不是归宿。然既入了阮家堡,她也安之若素地度过那些岁月。纵是江湖之中如何盛传着她的美名,也不曾影响她分毫。到后来,阮君炎的保护与爱恋,以及那桩水到渠成的婚事,她都选择了接受。这于她而言,本无甚要紧,两人举案齐眉,一生也不过眨眼之间。何况君炎的确待她极好,必定会是个好丈夫。   只是不曾想到,不过一步之偏,事情便脱离了既定轨道。如今的许多事,有时候想起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苏尘儿闭着眼睛想着,脑中划过纷繁的诸多念头。即便初衷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淡然,到现今,身边女子竟也一点点在心里刻下越来越深的痕迹。渐渐习惯了女子身上冷冽药香,也习惯了她微凉体温。习惯了霸道的柔情的所有。纵是那些隐秘的亲近,也不令人觉得反感,反而是未曾有过的愉悦。   而此刻。   苏尘儿感受到身体在那微凉的指间泛起热意,那些随意落在脸上与颈间的吻轻若无物,却被感官一再放大。   “尘儿。”   她听到一声轻唤落在耳边。将她有些恍惚的意识唤回了身体。   有呼吸喷洒在她的鼻间,然后是贴上来的柔软身体。以及湿润的唇。   “尘儿。尘儿。”   宛若叹息的轻唤,藏匿着压抑的情/欲。如同魔音一般,传入耳中,激起一片热浪。   苏尘儿依旧闭着眼,唇却有些拘谨地抿起来,睫毛颤得愈发厉害。   预料里的唇压在自己唇上时,有一声轻笑响起,很快消逝在唇齿之间,只余下模糊的尾音。   苏尘儿的眼角,不由染了几分霞色。仿若夕阳拖出的一道余光,将洁白云朵边缘氤氲上一层粉色烟霭。   不同于第一次。苏尘儿如今的意识早已从梦境里完全清醒过来,能分明感受到身体每一丝一毫的变化。虽然一直未曾睁眼,彼此却已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心知肚明。   在隐秘黑暗中。暧昧的花朵悄然盛开。空气里有暗香四浮。   华以沫在瞧见苏尘儿如蝶翼般震颤的眼睑时便清楚对方已然醒来,而那兀自紧闭的眼与微红的颊都令她觉得分外愉悦。她也不戳穿,只将唇兀自贴上去,手上拥着苏尘儿的力道又紧一分,几乎是将对方半压在自己身下。苏尘儿柔软的身体将华以沫的体温熨帖得有些发热起来。两人身上亵衣摩擦,有难言的快/意自身体里散开。华以沫的舌探入苏尘儿口中,轻车熟路得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她扫过那一扇贝齿,随之又灵巧地缠上安静停留在原处的柔软,吸/吮起苏尘儿口腔里的芳香润泽,唇舌之间,逐渐紧密得不留缝隙。   苏尘儿的手下意识地微微攥紧了华以沫的衣袖。   窗外风声愈发大。几乎能听到猎猎之声。木窗松动间发出的响声也剧烈起来。   以致将那些略微急促的喘息都掩盖下去。   房间里的温度,开始一点点攀高。    ☆、115异变突生(五)   一路滑下去的手指,拨开那层层衣衫的障碍,将彼此还原成最赤诚的模样。   雪白胴体最终相/缠在一处,像极了两株并蒂白莲,青葱生长,袒露的身姿柔软而美好。即便在没有月光的黑夜里,都散发着微弱似雾霭般的光。   华以沫的呼吸愈重了些,那吻顺着手指盘旋的痕迹往下游走而去。然后落在山顶之上。   山顶花蕊已不知何时俏立,仿佛等待的不过是这一刻的滋润。   几乎与此同时,苏尘儿唇边溢出一声极轻的闷哼,稍纵即逝,连余音都被压入喉咙。   “莫要忍着。”华以沫自苏尘儿胸口微微抬起头来,右手抚过苏尘儿紧抿的薄唇,将那两瓣黏合在一处的唇揉得微微起了缝隙。她的声音魅惑,“尘儿,我想听。”   苏尘儿的眼半阖半睁,流泻出几分迷乱之色,将头往右略微偏了偏,试图避开华以沫揉着自己双唇的手。并不应答。   只是脸上红晕,更深几分。   华以沫离得近,黑暗并无法遮挡她的视线,因此自是注意到了苏尘儿不动声色的赧意。见状,她忍不住唇角上扬,眼底闪过一丝恶作剧般的笑意。   下一瞬,苏尘儿只觉左胸之上瞬间被湿热之气所侵,眨眼间又被坚硬齿牙半咬了住,随之往上轻轻扯了扯。   有疼痛感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酥/麻快/意自左胸迅速席卷而来,惊得苏尘儿的眼睛在黑暗里倏地睁开,咬着唇欲抬起上身。   未待她出声阻止,紧接而来的湿润极快地刷过苏尘儿胸口敏/感之处。华以沫恍若未闻,继续埋着头逗/弄着那粉色花蕊。啃/噬之感恍若重击般砸向苏尘儿,强烈的刺激迫得她忍不住颤了颤。   “唔。”苏尘儿的眉皱起来,口中发出一个短暂音节,伸手便欲去寻华以沫埋在自己胸前作怪的头。   似乎早料到一般,苏尘儿的指尖方触到华以沫的头顶,对方的手已迅速按住了自己甫扬起的手。晃动间,光/裸的身子擦过苏尘儿的身子。   两人几乎同时一震。   华以沫深深吸了口气,唇舌离了苏尘儿的胸口,整个身体都压在了苏尘儿的身上。   两人第一次四目相对。   苏尘儿心尖不由一颤。   华以沫的目光,深沉得像是一片海,海里却是浓烈火焰熊熊燃烧,似乎恨不得下一刻便将自己吞噬殆尽。   爱与情/欲交织。再不分彼此。   “尘儿,”华以沫软糯的声音略微带了些喑哑,久久凝视着苏尘儿,忽然开了口,“我要你。”   说话间,比平日滚烫的呼吸拂过苏尘儿的脸,熨得她也觉得脸开始烫起来。   苏尘儿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回望着华以沫,并不说话。清明的目光早已在方才的纠缠里乱了分寸,染了炽热,比寻常添了不知多许清媚。   “尘儿。”华以沫又低低唤了一声,终于忍耐不住,再次俯下头去。双手将苏尘儿的手压在身侧。   唇舌重新覆上诱人的唇。   辗转缠/绵。呼吸交织。   华以沫的身子擦过苏尘儿,右腿在悄然之时已挤入苏尘儿的双腿/之间,轻轻撞上那片润泽之地。   苏尘儿被华以沫按在床榻上的双手,不由得交扣住华以沫的手指。一声轻哼尽自被吞入华以沫的口中。   身体被摊开,像是点着了火。   华以沫一边吻着苏尘儿,一边的右腿极为缓慢地滑过苏尘儿的身体,大腿之上,很快便起了些透明水渍。   宛若火光四溅。   苏尘儿的脸色愈发红,连呼吸都乱了几分。胸口更是起伏不定。她的身体僵硬,眼睛重新紧闭起来,在这样的凉夜,额间已有细密汗珠沁出。   难以言明的难/耐空/虚自腿/间的摩擦里越来越快地蔓延开来,同时有一抹麻痒从小腹处燃起。   那些冷静自持,在情/欲面前,溃败一地。唯有理智尚节制地压抑着忍不住去贴合本能。   身体诚实地渴望着被充实。   而落在唇上的吻,铺天盖地,毫无缝隙地压过来,恨不得想榨干自己身体的每一分水润。   很快,这份难耐在华以沫挤入苏尘儿腿间的大腿第六次极为缓慢地拖过时,彻底爆裂开来。   意识像是要被这过于缓慢的刺激折磨得涣散。   苏尘儿的眉皱的愈发紧。她忽然咬了华以沫的唇,迫得华以沫抬起头来。   眉眼间,却蕴着了然笑意。   苏尘儿半睁开眼来。望向华以沫。   神色虽是迷乱,却兀自透着深邃。睨着华以沫的时候,更是带了一份薄嗔。   那些意思彼此自是心知肚明。   华以沫的唇角扬起一抹无声笑意,她低俯在苏尘儿耳边,微哑着声音道。   “尘儿莫急,这便来了。”   右手在开口的同时,从苏尘儿手心落在她的身体上。   然后滑下去。   洞口湿润。久待多时。   几乎是屏息之间,华以沫的手指已沿着那潺潺细流,顺畅地滑了进去。   苏尘儿的神情落在华以沫一眨不眨的注视里,柳眉蹙得愈发紧,眼角霞色更重,呼吸节奏都失了规律。   而华以沫的手指只瞬间,便被无尽的温暖所包裹。仿若温暖巢穴,令人眷恋得不舍离去。   窗外忽然有雨滴敲打在木窗上的响动,声音清脆。   顷刻间,便成了偌大雨势。叮叮咚咚之声不绝。   几乎同时,华以沫的唇不断落在苏尘儿的脸上。身体上。   那探入幽道的右手手指,混着雨水的节奏,开始缓缓动起来。   紧致的幽道触之柔软,在进/出之间似开启的河蚌,敞开一条缝来。   华以沫便也得以深/入浅/出得愈发顺利。就着那润泽如一尾欢快的蛇。   而苏尘儿紧绷的身体,也终于软成了一滩水,自身体的河岸边溢散开去。连着思绪被越来越甚的快/意冲击得四下零落。   直至……在最高处跌落粉碎。   良久。   苏尘儿的眼睛依旧闭着。一点点拾缀着散乱思绪。   她的身体则在这场欢/愉里起了粉意。连着指尖都失去了攥紧力道。   而两人的喘/息声则混着雨打窗棂声,间杂在一处,毫无间隙。   华以沫伸手拥住了苏尘儿。   密切贴合的身体,有着同样的温度,染了同样的气息,在并不大的床上相互依偎。   然后彼此疲倦睡去。   任凭外头的世界如何风雨交加,也吹不散房间里的热烈情意。   苏尘儿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是次日辰时。   醒来只觉身体酸疼得很。   华以沫已着了衣衫坐在桌旁,见苏尘儿醒转,方起身走到床边,低下头含笑朝苏尘儿道:“尘儿醒了?”   苏尘儿略一颔首:“现下几时了?”   “方过了辰时三刻。”华以沫应着,打量了一遍苏尘儿,又道,“尘儿若是觉得累,不妨再休息一会。”   苏尘儿动了动身子,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却只是摇头道:“无碍。”言罢,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面上恢复了不动神色的平静模样。   华以沫知晓苏尘儿一贯坚持,也不再劝说,只道:“尘儿先洗漱着,我去唤小二备些干粮,好路上用。”   言罢,转身出了门,朝楼下走去。   因方过早膳时间,大堂只剩下零星的两三位客人在用着膳,那个叫石头的小二则收拾着桌上残羹。华以沫的目光扫了一圈,妆容浓艳的老板娘正闲闲地坐在柜台后,惬意地翘着腿,瞧着门外早起来往的行人。   华以沫缓步走到柜台前,放下取出的碎银,淡淡道:“给我备些干粮,然后找一辆马车。过会我们便要上路。动作快些。”   老板娘在华以沫放下银子的时候就将目光落在了华以沫身上,此刻听到她的要求,涂抹得殷红的唇裂开来:“姑娘放心。很快便好。”话说着的同时,已将柜台上的碎银收入了怀中。   “嗯。”华以沫点点头,也不在意,随意便捡了一个位置坐下。   老板娘收了银子,将那石头唤到身前低声嘱咐了一番。石头边点头,边往华以沫这里瞥了一眼,正对上华以沫的目光,憨厚地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华以沫神色淡淡地将目光复又移了开去,并不理睬。石头脸上笑容一僵,有些讪讪地回过头来,继续听着老板娘说了完。   片刻,石头似是领了名,低头快步朝外走去。   身着粗布短衫的石头,腰上还系着白色抹布。只见他转了几个弯,脚步愈发快,不久便拐入了一条僻静小巷之中,忽的顿住了脚。   一声短促口哨突兀地自石头口中发出。不多时,一个黄色人影出现在小巷尽头。裙衫曳地,身姿款款而来。   石头快走几步,来到黄衣人身前,单膝跪地,脸上的憨厚之色一扫而空,语气镇定道:“禀小主,华、苏两人关系非同寻常,昨晚已确认无误。”   “很好。”响起的是一个女子声音,语气婉转轻柔,似是自言自语道,“阿魉给的火情烛莫不真如他所言,有情者方有意,有火者方有欲么?这小子,倒是越来越厉害了,研究出来的新奇玩意,竟连鬼医都瞒过了。”顿了顿,女子微提了声音,低头朝跪着的石头道,“其余两人如何了?”   “已待命,该是到了客栈了。”   “我知道了。”女子颔首,略一思忖,道,“务必做得自然,莫要让两人发觉。这苏姑娘可非好耍弄的主。若有闪失,你们也知晓后果。”   “是,属下遵命。”石头的头愈发低下去,沉声应道。   女子闻言,挥了挥衣袖道:“便回去罢。别再耽搁。”   “是。”石头应了,抬起头来,眼前已没了黄色身影,小巷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空寂。石头将身上衣衫抚顺了,确保没有什么端倪,这才脚步匆匆地往最近的马车驿站赶去。    ☆、116暗涛汹涌(一)   华以沫闲坐在大堂角落,一手撑在桌上,脑海里回忆起昨晚场景,心情极好地略微勾了唇角。   这般坐了盏茶时间,忽有交谈声在门口响起。有零落言语落入华以沫耳里,惊得她唇角笑意一僵,不由得回转头去。   “这可是第五家客栈了。这小镇才这么点地方,都快给我们翻了底朝天,怎还没探听到苏姑娘的消息?”   开口的男子偏着头对身旁同行男子抱怨着,华以沫只能瞧见对方的一张侧脸,轮廓颇为清秀,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而说话的同时,两个男子已跨入客栈,来到了柜台前。   令华以沫引起注意的是,两人身上衣袍皆为青底蓝襟,腰束同色蓝带,赫然是阮家堡中人的装束。   两人站定,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客栈大堂。   华以沫见对方往自己这边望来,连忙低下了头遮掩,同时微微转了身,背对向柜台,只用眼角余光瞄着对方情境。   “这家客栈的老板怎不见人影?”另一个声音落在华以沫耳里,应当先前望见的男子同伴。   之前那个清秀男子接道:“不知。我们便等等。”   华以沫的余光扫过去,果然见这两人站在柜台前等着。   片刻后,身着花艳裙衫的老板娘便撩了里屋的布帘出现在华以沫的视线里朝柜台走去。对方在见到柜台前的两人时,脸上神情微微一顿,随即很快挂上了热络笑意,提声招呼起来:“哟,两位客官可等久了?不知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清秀男子闻言,转过身来,目光扫过老板娘,方询问:“老板娘?”   见对方点了头,男子才继续道:“我们既不打尖,也不住店,而是来打听一个人。”   老板娘听到男子的话,脸上笑容正要消失,男子已从怀里摸出一颗碎银放在了柜台上。老板娘见状,笑逐颜开,伸手取了银子暗自掂了掂,随后迅速往袖子里塞入,口中笑道:“客官真是客气,有什么尽管问便是。”   那人点点头,缓声道:“不知老板娘可见过一个姑娘,脸上蒙着面纱,肤色白净,大约这么高。”男子说着,比了比自己的下颔,顿了顿,自同伴手中取过一卷画,在柜台上摊了开来,“便是这画中面纱装扮的姑娘。同行的应该还有另一位年纪相仿的姑娘。”   华以沫并不能看到铺展在柜台的画卷,但听男子描述已知□不离十是寻着苏尘儿而来,眉头不由紧蹙起来。   果然,老板娘见到画卷微微一怔,很快点头应了:“客官这下可是找对地方了。这姑娘昨晚就在我店里住下的。”   两个男子闻言一喜,互相对视了一眼。原先开口说话的男子又朝老板娘道:“不知这姑娘现下可还在?”   老板娘目光有些狐疑地扫过两人,踟蹰道:“两位客官不知找这位姑娘有何事?”   “老板娘莫要误会。我们兄弟二人来自阮家堡,寻这位姑娘,是奉了堡主之命,来转交一封信,并无恶意。”男子怕老板娘误解,出声解释道。   老板娘闻言,视线又打量了两人一眼,方拍了大腿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我瞧着你们的装束有些眼熟,你们一提才想起来。两位客官莫怪,我们这小地方,来往江湖人士并不多,恕我眼拙了。”   “无事。不知画中姑娘在何处?”男子摇摇头并不介意,只开口问道。   “亏你们来得巧,她们正准备走呢。现下还尚在二楼歇息。”老板娘说着,目光正好扫过坐在大堂处的华以沫,忽顿了话头,遥遥指向华以沫道,“喏,你们要找的蒙面纱姑娘的同伴就坐在那里呢,你们看可是不是她?”   几乎是老板娘话音方落,原先站在柜台的两个阮家堡手下便略带惊讶地转过身来,望向华以沫。   只一眼,神色便皆为一变。   “果然是鬼医!”清秀模样的男子朝身旁的人低喊了句。   同伴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浑身戒备地盯着华以沫,一时不敢动作。   而华以沫在听到老板娘指到自己的时候已不再隐藏,缓缓转过身来,抬眼瞥向两个阮家堡之人,目光冷凝似冰,口中却兀自轻笑一声,率先开口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不知两位大老远赶来,费尽心思寻尘儿,是为何事?”   清秀男子的眉紧紧皱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华以沫,沉默了片刻,方道:“不牢阁下费心。”言罢,男子偏头低低地朝身旁同伴道,“我拖着鬼医,你速上楼去寻苏姑娘,将信交给她。”   同伴神色虽是忧虑,但也知晓任务在身,当即点了头应下来:“好,你一切小心。”   言罢,又瞥了华以沫一眼,抬脚往旁侧了一步。   华以沫见状,只冷眼望着,唇边泛起嘲弄的笑意:“不知是何东西,不如交由我便好。何必再跑一趟。”   话音落,华以沫衣袖一挥,一枚银针已以迅雷之势钉在了男子同伴身前,硬生生将他欲上楼的步伐逼退几步。   尚站在原地的清秀男子脸色沉下来,出言道:“阁下连这也要插手不成?”   华以沫缩回了手,垂眸望着自己的手指,也不看两人,顾自道:“此话何讲?我不过想给予你们一个方便,你们可是不满意么?”   “鬼医,你莫要太过分!”清秀男子终于忍不住低声喝道,“苏姑娘被你抢了去留在身边也就罢了,如今竟连见都不让阮家堡的人见上一面么?你别忘了,苏姑娘这十多年来,好歹都是在阮家堡长大的!”   华以沫的目光一顿,飞快地抬起眼来,眼神冰冷地望向男子:“你话太多了。”   两枚银针在弹指之间如离弦之箭般朝开口的清秀男子射去。   男子神色一变,连忙往后退去,一枚银针几乎擦着男子的鼻间而过,另一枚则刺穿了飘起的衣袂,惊出对方一身冷汗。   “小心!”趁这短暂时刻方跑至楼梯口的同伴瞥见这般情形,忍不住顿了脚朝清秀男子喊道。直到看到对方无事,方舒了口气,伸手扶住了楼梯扶栏,显然也收到了惊吓。   清秀男子方躲过华以沫的银针,听到那声小心,猛地转头朝同伴喝道:“还愣着作甚,快去!”   闻言,华以沫目光闪过一丝狠意,这一回,又是三枚银针朝着男子飞去时,同时封住了他的去势与退路。男子身子翻转间,却只来得及躲过两根,一晃眼,最后那根已深深没入男子胸前,。   清秀男子瞬间睁大了眼,嘴巴开阖了下,却什么都没有说,只带着愤恨地瞪了华以沫一眼,便缓缓地软倒了身子,面目发青地躺在了地上。   几个呼吸里,便断了性命。   华以沫也不多瞧,转头望向另一边咬着牙往楼梯上冲的男子同伴,唇边渐渐爬上一抹冷笑。   又是两枚银针同时朝男子飞去。   那人脚步一顿,一枚银针“咄”地钉在楼梯之上,而另一枚银针却刺入对方小腿,带起一阵软麻。男子同伴整个人不由得撞到身旁的扶栏,连忙伸手稳住了自己身子。   然而只是这么一个停顿,他的眼底浮现坚毅之色,艰难地又拖着脚步往上迈去。   华以沫冷哼一声,目光并无丝毫怜悯,眨眼间又抬起了手。   那同伴却忽的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向楼梯上方,眼睛惊讶地睁大。   一声呼唤已自唇边落下。   “苏姑娘!”   然而声音响起的瞬间,两枚银针已自华以沫指间脱手而出,悄无声息地同时没入对方停在原处的身体里。   华以沫的脸色,却在对方唤出苏姑娘的同时,跟着猛然一变。   这人的身子,也跟着之前的清秀男子一样,微微摇晃了下,然后往后倒去。   一样物事自对方手中缓缓飘落。   几乎与此同时,一只洁白玉手从楼梯弯道处探出来,似是欲抓住男子衣袖。却已太迟。   或者说是因为一切发生太快。   翻滚声在房间里响起,乒乒乓乓,男子从楼梯上滚落下来,最后仰面倒在了最底下的楼梯上。   华以沫缓缓收回了手,死死地盯着那只探出来的手。   一个熟悉身影,果然自转道处缓缓迈了出来。   然后转头,自楼梯上朝她望过来。   苏尘儿的目光是一贯的清冷。   然而此刻落在华以沫眼里,不知怎的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多了几分难言之意,令她捉摸不透。   华以沫这般沉默了片刻,忽然无声地笑起来,也不提方才之事,只道:“尘儿下来得正好,我方让小二去备马车,想是快到了。”   苏尘儿却并未应华以沫的话,抿唇望了华以沫半晌,又回过头去,也不看她,往楼下走来。   “尘儿可是怪罪我杀了阮家堡之人?”华以沫见苏尘儿这般,方开口道,语气颇有些玩世不恭。只有眼底暗自波动的神色才堪堪泄露出她心底的不平静来。   苏尘儿闻言,脚步微微一顿,随之叹出一口气来,继续往前走着,口中只淡淡道:“没有。”   华以沫自是不信,正待说什么,门口忽然响起一声呼唤。   “姑娘,你要的马车我给你找来了。”顿了顿,对方的声音里带了诧异,“咦,老板娘,你作甚躲在柜台后?”   石头方说完,老板娘气急败坏的声音便响起来:“你个蠢货,我真是要被你气……气死了!”   这般说着,老板娘才自柜台后探出一个头来,劈头盖脸地朝站在门口的石头压低声音吼道:“你不会先瞧瞧店里的情况吗?叫我作甚!你个蠢石头!”   石头闻言疑惑地环顾了一遍客栈,目光在楼梯口躺着的尸体上一顿,猛地睁大了眼睛。   “这这这……死,死人了?”   “老板娘,实在是对不住。”苏尘儿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迫得石头猛地闭住了嘴。   老板娘见到苏尘儿朝自己走来,脚步不由往后一退,整个人贴在了身后的墙壁上,浓妆艳抹的脸上显出惊恐之色:“不……不要过来!光天化日……你再过来我可要喊人了!”   苏尘儿果然依言停下了脚步,有些歉意地朝老板娘笑了笑,自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也不靠近,放在了身旁的桌上,劝慰道:“老板娘莫慌,我等与那两人……”苏尘儿的视线扫过一旁的尸体,目光微微晃了晃,又接着道,“我们有些江湖恩怨。这银子可用作赔偿的,老板娘先用着。尸体我们处理好,不会给客栈添麻烦。”   老板娘闻言暗自拍了拍胸口,目光扫过桌上的银子,落在苏尘儿身上时带了些疑惑:“当……真?可是这两人,说是来给你送信的……”    ☆、117暗涛汹涌(二)   苏尘儿闻得老板娘提及的信字,眼底有片刻的一凝,随即恢复了淡然道:“他们不过胡乱诌个理由,老板娘莫要偏信。除此之外,他们可还有说什么?”   老板娘连忙摇了摇头:“其余便没有说了。”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有些踟蹰地望着苏尘儿道,“对了……他们有提到,说是阮家堡的人。这……”   苏尘儿沉吟了番,方定定地望向老板娘,道:“这两人说是送信,实则是我们两人握了他们把柄,特来此灭口。老板娘也知阮家堡在江湖里是何地位,这事还望保密,否则怕是连累老板娘你,惹来阮家堡的杀身之祸。”   闻言。老板娘脸色一惊,果然忙不迭地点头道:“定然不说,不说。”说着,又瞥了尸体一眼,“那……姑娘能不能尽快将尸体处理掉?我怕……”   “我知道了。”苏尘儿颔首应了,转头望向堵在门口一脸呆愣的石头,柔声道,“麻烦小二哥关下门罢,此时莫要让人进来。”   石头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瞥了一眼老板娘,见她点了头,方踟蹰地关上了门。自己却仍贴在门上,有些惧怕般的并不挪步。   苏尘儿与两人言罢,转身朝华以沫走来。   华以沫方才一直望着苏尘儿处理眼前状况,本以为她生了气,但如今见此,竟一时有些拿捏不准她的态度。正思忖间,苏尘儿已在自己身前站定,冷静地开口问道:“你可有毁掉尸体的药物?”   一刻钟后。   老板娘望着彻底消失在地上的两具尸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苏尘儿神色平静地望着华以沫将尸体融化殆尽,方转头朝柜台后的老板娘略一颔首:“老板娘,此事便当没有发生过罢。老板娘这般聪明,也该知晓要如何做。我们便先告辞,不打扰了。”   “是是,我知晓的。姑……姑娘慢走。”老板娘说话的语气里仍是掩不住的心惊。言罢,忽然转头瞪向犹自呆立在门口的石头,低声道,“石头,还不开门让客人出去!”   石头傻傻地点点头,方挪了步子,忽然咦了一声。   “你咦个什么劲!”老板娘见状忍不住提了声音呵斥。然话一出口惊觉眼前两人尚在,又压低道,“又怎么了?”   石头有些无辜地挠了挠后脑勺,指着楼梯边道:“方才……听老板娘提及信,是不是……是不是那个。”   他话音一落,华以沫与苏尘儿不约而同地望向石头指着的地方。   果然,紧贴着楼梯的地上安静地躺着一封褐色的信,应是之前男子滚落间飘到那处楼梯角落。而之前两人只顾着尸体,因此并未留意。   苏尘儿瞥过那封信一眼,才缓步走去,俯身拾了起来。   四个淋漓墨字出现在苏尘儿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苍劲字迹。乃阮天鹰所写。   尘儿亲启。   华以沫垂在身侧的手见状,暗自攥了紧。她的神色沉凝,并未阻止苏尘儿,只冷冷地睨着这一切的发生,没有开口。   一时间,客栈里安静得只剩下信封被拆开时传来的纸张“簌簌”声。   华以沫望着苏尘儿面色平静地取出了信封里的白色信纸,展了开来。那掩下的眸并不能让人看清神色,只有微蹙的眉显出阅读者的心绪来。   这般过了片刻,苏尘儿方自信纸上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一直定神望着自己的老板娘与店小二身上,随意将纸折了,淡淡道:“小二哥,将门开了罢,我们也该走了。”   “是是。” 石头闻言,顺从地将门打了开,自己则贴在了柜台边。   苏尘儿这时才转身望向自方才便一直沉默着的华以沫,眼底浮现一抹无奈,缓声开了口道:“先上车罢。我有事同你说。”   车夫已在外等候多时。此刻终于见得两个客人出现在面前,方舒了口气,朝华以沫与苏尘儿道:“两位姑娘可算出来了,不知要去哪里?”   华以沫正待开口说白云镇,苏尘儿已先话道:“大叔便先行着,我与同伴商量下再作决定,同你言说。”   华以沫的目光微微一变。   车夫不明就里,自是点头应了。瞧着两人皆上了马车,喊了一声“两位姑娘可坐稳了”,便一甩马鞭,驾着马车往前行去。   车厢里。   华以沫定定地望着苏尘儿,目光里压着不悦:“尘儿同车夫所言是何意?你不觉得该给我一个解释么?”   一张纸被递过来,在华以沫眼下。   苏尘儿抬眼回望着华以沫:“你自己看罢。”   华以沫有些迟疑地接过了苏尘儿手中的信,低头扫去。   白色信纸上并无几字,其内容却让华以沫惊讶得脸上都有了震色。   “尘儿,昔日吾言与尔断绝关系,时日久之,却觉心憾,又感愧对苏兄,实不应该。所幸闻得你与鬼医相安无事,方得些许安心。本不欲扰之,再生事端。然此次乃有要事相告,故托人带信与你。下月初八,炎儿与茜儿便将成其连理,大婚天下。吾知此生无福见尔入阮家之门,但望你能回堡见吾等一面,慰吾思尔之心。”   隔了一行,又见数字,上书:“望尘儿说服鬼医,或邀其一同前来,也是无碍,阮家堡必不计前嫌,以礼相待。待尔佳信,欣然候之。”   不过几次扫目之间,已然阅毕。   华以沫自书信中抬起头来,望向苏尘儿,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莫怪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实在是此事来得太突然。一月之前那阮君炎尚死死纠缠着尘儿,甚至被自己伤了腿部经脉,如今竟要成婚,何其奇哉。   倒是苏尘儿,落在华以沫眼中依旧是一脸平静。她见华以沫没有说话,正色道:“我若要回阮家堡一趟,你可会拦我?”   华以沫沉默着,并没有马上应答。   两人的视线对在一处,彼此都探寻着对方的想法。车厢陷入短暂的寂静。   半晌。华以沫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脸上的沉凝尽自被唇角笑意驱散:“我若拦你,尘儿可会怨我?”   苏尘儿抿了抿唇,淡淡道:“不会。”   “纵是方才我杀了那两人?”   闻言,苏尘儿的目光一晃,随即摇了摇头:“不会。”顿了顿,苏尘儿的视线自华以沫身上移开去,眉间匿了一抹叹息,“我虽不愿见你这般,但你既已做了,追究也是无用。何况那两人实则也是因我而死,我如何来得资格怨你?”   华以沫唇边笑意一滞。   苏尘儿接着道:“我知你不待见我与阮家堡的人有什么牵连,我便也尽可能地顺着你。只是……其实你大可不必这般。”说着,苏尘儿重新望向华以沫,目光清冽如雪,“我与阮家堡的关系,远不是你所想的那般简单。”   老板娘与石头一直目送着华以沫与苏尘儿上了马车离去。   石头略带惊色的神情瞬间换上了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此时,一个身着蓝色布衫的男子正来到客栈前,抬脚想要跨入,身前忽然被一个人影挡住去路。   “不好意思,老板娘吩咐,客栈今日不营业。还请另寻地方。”石头言罢,便当着男子的面将客栈的门轰然关了上。   来人有些惊诧地怔了片刻,方摇着头返身离去,嘴里嘀咕道:“大白天的不营业,真是古怪。”   客栈里。   石头方关好了门,身后老板娘平静的声音已经响起:“阿罡,按计划将客栈收拾了,准备撤退。”   “是。四娘。”之前是的石头,即被唤作阿罡的男子迅速点了头,开始走过去将地上所有长凳都翻到了桌上。   而那装扮成老板娘的四娘则掀开布帘,走进里屋,停到角落里,一把掀开了一块布帘。   两具尸体顿时出现在眼前。   尸体脸上面容皆只剩下淋漓血肉,竟是活生生去了层皮,瞧来当真疹人得紧。而身上的衣衫也只剩下一件中衣。   四娘见状却是面色不变,兀自在怀里取出一个黑色瓷瓶,拨开塞子,朝着尸体倾倒而下。   澄清液体流出瓶口,滴了几滴在尸体之上。   只见那中衣很快便成了炭黑之色。   然后是死去不久尚鲜活的肌肤。   炭色蔓延得极快,不过几个呼吸间,尸体便蜷缩焦黑起来,最后成了一小抔炭灰。   四娘处理完这些,头也不回地离了去。   客栈紧闭着。上面被贴上了一张红底黑字的纸。   上书:回家省亲,暂不开张。   虽有些潦草,但笔锋之间还是能瞧出笔墨功底来。   街上行人渐渐多了,并无人为此驻足,发觉到这开张颇有些时日的小客栈有什么不一样。   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   华以沫听闻苏尘儿这般话语,倒是微微一怔:“尘儿所言何意?”   苏尘儿撩了撩车帘,视线投向车外,口中淡淡道:“你可还记得阮君炎中毒一事?”   华以沫颔首:“自然。”   苏尘儿放下手,目光回到华以沫身上,回望着她,开始解释起来:“我以往不曾提及,只觉毕竟有损阮家堡的名声。如今说与你却也无妨。关于阮君炎的毒,我在事后想了许多,也渐渐明白过来。料是这毒,应是他如今未过门的妻子与他娘亲联手所投不假。”   华以沫的眼底不禁浮现一抹讶色:“怎会?”   苏尘儿凝视着华以沫,继续解释起来:“风茹一向不待见我,只是迫于阮天鹰才不明言,仍在众人面前装作和蔼可亲的模样。然对于我可能会成为她未来儿媳的结果,想来更是难以忍受。在她心目中,阮君炎的妻子的最佳人选,自然是她的侄女风茜。只是阮天鹰平日虽对风茹宠爱有加,但因我父亲的缘故,对这个决定却从来都是固执坚持。按寻常发展,怕是难以扭转这个局面。”说着,苏尘儿的目光有一瞬的摇晃,却很快又平静下来,接着道,“阮君炎在阮家堡里,平日饮食皆是熟人侍奉,除却亲近之人莫能下毒,何况还是慢性之毒,连发作时间都掌控得如此准确。而之后顺势提及的只有你能解毒,甚至求你的最好人选莫若我去,也是算准了我不会拒绝。倘若单单如此,也不足稀奇。稀奇的是,就在你应下救人的时候,阮君炎却被劫走,又托风茜的福解了毒。”顿了顿,“不过是为了将功劳揽过去罢了。她们深知你的脾性,既应了条件,就算没有救到人也不会放我离开。而这样一来,既除了我,又解了毒,风茜更得了好处。一石三鸟,可谓高招。”   华以沫在听到苏尘儿的话时,脸色已颇有些沉凝,虽是如此自己才得以与尘儿相识,但意识到自己被算计进去,还是有些不满。她低低嗤了一声,道:“所谓正派,这般恶毒之事,竟也当使得。”    ☆、118暗涛汹涌(三)   苏尘儿闻得华以沫的话语,略一顿,又道:“那会我初初被你强留之时,便依稀想明了这些。及至后来所发生的一切,更是让这个猜测确定无疑。以致之后阮君炎再来鬼医窟寻我,我其实也已暗中打定了主意,并不与他离开。若我回去阮家堡,怕是只能让阮君炎与他娘亲起了罅隙。”苏尘儿说着垂下眸去,“现下想来,这婚事所幸未能顺利,否则纵是入了阮家堡,也得不了安宁。”   “原是这般。”华以沫恍然道,“我本以为你是不愿让姓阮的小子被我伤及才与他划清界限,竟还有这等隐情。这般说来,我倒还该庆幸那风茹从中作乱,坏了这桩亲事了。”   “嗯。”苏尘儿淡淡应了一声,“也算注定的事。”   “我还有一事不明。”华以沫的目光闪烁,语气也变得有些古怪,“尘儿对那姓阮的,到底是甚情感?”   话一出口,华以沫只觉心头一跳,竟添了几分紧张心思。她瞧着苏尘儿有些微怔地抬头望向她。然而不过眨眼间,那分讶然便被一抹极浅的笑意所取代。   “我倒不曾想你会问这个。”苏尘儿脸上虽是正色,眼底笑意却并不加掩饰,“这可有些复杂,一言两语难以言明。不过倒也不似江湖传言的那般夸张就是了。你这般问,莫不是忧心我与他余情未了么?”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拐弯抹角的反问,脸上颇有些挂不住,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沉默了会,却又不愿半途而废,又开了口道:“莫不是我以为如何,只是你与他可谓青梅竹马,相伴又有十余载,这感情,想必十分亲厚才是。”   闻言,苏尘儿眼底笑意渐渐淡下来,低声道:“我知道你所说的。在阮家堡的十多年里,他的确一直十分照顾我,又恋我极深。所以当初阮天鹰提出这门婚事时,我才没有拒绝。而若我当真有对不起的人,也只有他了。”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低低的话语,脸色本已不由得沉下来,苏尘儿却忽然抬起了头,望向她的目光深邃。她听到苏尘儿的声音响起,带着一抹怅然:“但是我并不爱他。或者说,有些事知道得太早,以致便无法说服自己去爱他。”   苏尘儿也曾想过,若是自己不知道那件事,应该也会爱上这个待自己这般倾心的男子。   然而,终归也只是个假如。   撞见那场对话是极巧合的事。却好像冥冥中早已有了天意。那天是她父亲的祭日,她半夜睡不着,便起了身打算去院子里透透气。路过义父房间的时候,竟发现里面还亮着灯,耳边还隐隐传来刻意压低的争执声。   她本打算避让,却忽然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被提及。这让她有些愣怔,一时没有马上离开。   再然后,她便听到了风茹气恼的声音。   “你这般可是在怪我?是了,你的好兄弟因我而死,不如我给他去陪葬可好?”   “茹儿,我不是这个意思。”阮天鹰有些低沉的话响起,带着焦虑。   “我听你的意思,分明是后悔那次选择救我而不是你的好兄弟。”   “茹儿!我没有后悔!我只是……责怪我自己无用罢了。苏兄本来可以不用死的,他为了我卷入这场争斗,我却因私心害死了他。但是我从来没有怪你,茹儿。便是再给我一次选择,当时我也会选择救你的。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天鹰。可是都过去五年了,你何必还再自责?人都是自私的,很多事既不能两全其美,便只能选择更适合的一个。当时的情况这样紧急,我与苏远同时受袭,注定有一人是要牺牲的。放开罢,如今我们照顾着苏远的女儿,也算给了他一个交代。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看到你这般,我也不好受。”   “嗯,我都明白……只是今日是苏兄的祭日,我才有些乱了心神……是我不对,方才说话的语气差了些,茹儿莫要怪我。”   “我当然不怪你,我只是不希望这事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不会的,茹儿。我保证。”   “天鹰……”   ……   房间外的苏尘儿,安静地站了片刻,然后转身离了去。   “事情大概便是这般。”苏尘儿简单交代完,顿了顿,又道,“刚开始可能有些不能接受。然而时间过去,想得通彻了,也并非不能理解。那样的抉择之间,阮天鹰放弃我父亲而救妻子也是人之常情,我并不怨恨于阮家,只是心里终究起了些隔阂罢了。”苏尘儿的语气又恢复了波澜不惊,似乎诉说的事与自己并无关系般。   倒是华以沫,已然听得心头火起,忍不住冷哼一声,嘲讽道:“这阮家堡之人,自诩正派,分明也不过是自私自利之人。受了你爹这样大的恩惠,结果那风茹竟还想要加害于你,良心果真被狗吃了。”   苏尘儿望着华以沫半晌,唇边忽抿出一个笑来,摇了摇头道:“你也莫太动气,毕竟都过去了。我如今告知你这些,是不愿你多想些有的没有,胡乱生些气。好下回不再太冲动。”   华以沫知晓苏尘儿暗指自己方才问了不问便杀了那两个阮家堡送信之人,嘀咕了句“早知如此杀了也是活该”,抬头见苏尘儿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自己身上,连忙转了话题道:“那尘儿作甚还去阮家堡?你这次若当真去了,不怕风茹寻你麻烦吗?”   “我毕竟对阮君炎不起,伤他多次,如今他既大婚,总该过去道一声贺,也给阮家堡辟一辟谣,挣回几分名声。至于风茹……如今既已遂了她的愿,我又早已脱身阮家堡,她何必再冒着惹阮天鹰不快的风险寻我麻烦。”苏尘儿说着,瞥了华以沫一眼,“倒是你,几次三番伤了她的独子,许是被惦记着也不一定。”   华以沫撇了撇嘴,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我何时怕过他们阮家堡?”顿了顿,华以沫又叹了口气,拿眼睨着苏尘儿道,“这般看来,尘儿早已打定了主意,要走这一趟了。”   苏尘儿点头承认道:“嗯。且此事也是一个契机。白渊既然不在,荣雪宫该会派他人前来。许是那听风使者也会到阮家堡也不一定。若是如此倒省了我们跑一趟了。”   “既这般,便依尘儿罢。”华以沫终于松了口,应了下来。   两人商议完毕,改了原来的计划,马车便一路向着阮家堡的方向行去。   在苏尘儿收到信的两日后,阮家堡也终于在江湖上放出了这个消息,顿时引来几厢争议。   不过相隔半年时间,阮家堡接连迎来的两次婚礼,而这第二次新娘却已然换了个人。这在江湖,也算一桩奇事。许多人不禁纷纷感慨江湖第一美人苏尘儿薄福,为了情郎上得沉渊求医,最后不过为他人做了嫁衣。如今尚自孤苦一人,情郎却已入了他人的温柔乡。   而被讨论的当事人,则对此恍然未知,正与另一个女子,踏进了景州城里最大的酒楼——盛珍楼。   自改了路线之后,华以沫与苏尘儿倒也不再急着赶路。两人忖度着离十月初八尚有空余,临时打算择路去景州游上一游,到时再从景州出发前往清源县。   俗话有云:繁华景州,景如仙。   倒颇令人神往。   两人一到景州,便将车夫遣了回去,然后寻了家客栈将东西放下才出了门。时辰方过午时片刻,两人尚未用膳,商量着来到景州最富盛名的盛珍楼,要了一个雅间落座,点了几样小有名气的膳食。   房间位于三楼,临着窗户,视线所及之内正是景州的繁华街道景象,倒是极好的位置。   “尘儿可来过景州?”华以沫率先开了口,随口捡了话问道。   “嗯。”苏尘儿点头道,“景州挨着雷州,阮家堡与雷家堡是世交,曾路过景州几次。”   “这样啊……”华以沫托了腮,唇边带了笑意,“那可否劳烦尘儿带路,领我逛上一逛?”   苏尘儿见华以沫语气又带了些不正经,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如此,可有甚好处?”   华以沫眼珠一转,笑道:“尘儿竟是问我讨好处么?”   “自然。”苏尘儿脸色平静地点下了头,“既是带你逛回景州,必是劳心的活。讨些好处也是应当。”   “噢?”华以沫的尾音扬了起来,“那尘儿倒说说,要什么好处?”   苏尘儿并不急着答话,悠闲地端起身前的茶杯啜了一口茶,方缓缓掀起眼望向笑着凝视着自己的华以沫,启了唇道:“倒也不难。只需华姑娘需听我安排,如何?”   华以沫闻言,眉梢微挑,一脸饶有兴致的模样:“尘儿的意思,怎么听起来像是让我听话些?”   苏尘儿不置可否。黧黑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华以沫,写着明明白白的意思,一脸正是如此的神情。   华以沫含笑打量了苏尘儿许久,随即轻笑起来,目光流转间已软语道:“我自是听尘儿的话的。”   “如此甚好。”苏尘儿的手指缓缓擦过杯口,唇边绽出一个温润笑意。   “那等会尘儿可有什么计划?”   苏尘儿的目光落到窗外,口中淡淡道:“景州有三盛。一为美食巧膳,二为古玩稀珍,三为锦罗绸缎。待用完盛珍楼的名膳,过会我们便去附近的街巷瞧了瞧。”   华以沫闻言,正待点头应话,房门忽的被一阵大力推了开。一个桃红色人影极快地闪进来,同时将门迅速关了上,身子也跟着紧贴在门上,猛地抬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望向偏头看过来的华以沫和苏尘儿,手忙脚乱地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119暗涛汹涌(四)   阮家堡。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过道里响起,只片刻便到得了一扇门前站定。   抬手。叩门。连频率都比平日急了几分。   “进来。”阮天鹰混劲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来人一袭苍青色长衫,闻言连忙推门而入。   阮天鹰回过头来,有些疑惑地望向神色略带焦急的中年男子:“怎么了,管叔?”   “回堡主,”管叔说着低下头去,语气焦虑道,“方才来了情报,说派去送信的两个人已失去了消息。”   阮天鹰闻言,浓眉皱起来:“怎么失踪的?”   “只知道他们两个最后进了一家客栈。”管叔解释道,“那客栈之后便贴出了告示,说主人回家省亲暂不开张。属下……觉得很有可能那两人已经遇害。”   阮天鹰的目光晃了晃,沉吟了片刻,忽道:“那尘儿与鬼医的消息呢?”   管叔知晓堡主的猜疑,更深地低下头去,实言道:“属下收到消息特意派人去这家客栈附近打探了几番,果然有疑似苏小姐与鬼医模样的两人自里面出来,后上了辆马车离去。”   阮天鹰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攥了攥,脸上有恨恨神色:“定是那鬼医将人杀了。尘儿真是……太不懂事了!咳咳……”话说着,阮天鹰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管叔连忙上前一步,正待询问,便被阮天鹰随意挥手止了住:“无事。咳咳……”   “堡主,自从上次刺客的事后你身体伤了元气,一直未愈,这可不行。难道易先生配的药没有起作用吗?”   阮天鹰终于止住了咳嗽,放下捂着胸口的手,脸色有些颓败下来:“是我自己的原因罢了。心里一直堵着不畅快。哎,也不知尘儿收到了那封信没有……对了,婚事消息散布出去了吗?”   “散布出去了。”管叔话出口,顿了顿,又有些踟蹰道,“堡主,你确定要让少爷娶了表小姐吗?你也知道,少爷他……”   “我知道。”阮天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舒出一大口气来,“此事我主意已定,莫要再多说。这些日子,炎儿那里记得多添点心思。给风秋山庄那里的聘礼也记得准备妥当些。婚期将近,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出了差错。若是其余无事,你便先下去安排罢。”   “是,堡主。”管叔应着,顺言退出了房间。   管叔踏出阮天鹰房间,还没走出多久,便被身后一个丫鬟唤了住。   “管叔,易先生今日来了堡中,如今正在大堂里与表小姐聊天叙旧。你可要过去?”   管叔闻言,神色大喜:“易先生已经办完事回来了吗?太好了,我这便去大堂。”   话音方落,管叔已加快了步伐,朝着大堂走去。   待他见到易先生,定要提一提堡主的身子,好让易先生给堡主瞧病,早日治好堡主才行。管叔这般想道。   “你是谁?”华以沫率先问出了口,视线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冲入门内的年轻女子,颇有兴致道。   女子一身桃红色衣衫,极为鲜艳招人,一张圆润的娃娃脸上,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瞧来倒是可爱得紧。她见华以沫开口相问,先是侧耳静听了几许,随之方踏步靠近两人,灿然一笑,有酒窝在两颊浮现。只听她压着声音道:“外头有坏人要抓我,两位小姐姐可否容我在房间躲上一躲?”   华以沫好整以暇地托了腮,唇中吐出软糯话语:“我们为何要帮你?”   女子的大眼睛又转起来,脸上酒窝更深,挂上了一副讨好的笑意:“两位小姐姐,只需一丁点时间便好。你们难道忍心我被坏人抓走么?”说着,女子神情变得有些楚楚可怜起来。   华以沫的视线落在垂眸饮茶的苏尘儿身上,见她与己无关的自在模样,略一思忖,故意道:“求我可无用,不巧我方应了这位小姐姐,要听她的话。你若想借这地方一躲,要她应了才行。”   苏尘儿闻言,低垂的眼微微抬起来,瞥了笑意灼灼的华以沫一眼,目光有几许无奈。她放下了手中茶杯,偏头望向方才闯进来的女子。   女子在听到华以沫的话后,目光果然落在了苏尘儿身上,眼里有惊艳浮现。只一顿,便连忙甜着声音道:“小姐姐这般漂亮,定不会忍心看我被欺负,对不对?”   苏尘儿显然并不吃这一趟,神色淡然间已开了口问道:“你且告诉我们,你被何人所追?又因何事而避至此处?”   女子脸上笑容一凝,有些讪讪模样,随之缩了缩脑袋,嗫嚅道:“我,我……。”   话未完,门口忽然响起脚步声,惊得女子跳将起来,身子犹如离弦之箭一般滑到了房间里的屏风后。   几乎是同一时间,门被敲响,有询问的声音传来:“客官可否开一下门?”   苏尘儿的视线淡淡瞥过那道屏风,也不说话,只兀自站起了身,朝门口走去。   门打开,几个男子沉默地站在门口。最前面那个长身玉立,头发束着一丝不乱,一身墨色锦衣衬得面容愈发冷峻,上绣麒麟暗纹,腰系藏青宽带,缀着一枚上好环形白玉。   “不好意思,打扰姑娘用膳了。这位是……”站在男子身旁的店小二正欲开口介绍,男子已目光一晃,打断了店小二的话头,兀自低唤出声:“是你?”   “你们……认识?”店小二尴尬地挠了挠头道。   男子并不理睬店小二,只挥了挥手,店小二便乖乖地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苏尘儿抬眼望着身前男子,语气温润地开口道:“原来是雷家堡二少爷。几年未见,不曾想还识的尘儿,倒是荣幸。”   雷霆略一颔首:“自然记得。”   他的话音落下,另一个软糯的声音忽然在苏尘儿身后响起,将他的注意力引了过去:“尘儿,是谁来了?”   雷霆抬眼顺着说话的声音望过去,正看到华以沫慵懒地依在窗棂之上,一身白衣被窗外吹来的风拂得衣袂晃动,而一头滑顺青丝只松松地用一根绸带系着。身后的光线将那张白皙的脸镀上一层微光,明眸皓齿,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别有一种清傲风采。   “是一位旧识。你稍等上一等。”苏尘儿回头应了华以沫一句,又朝雷霆道,“不知雷公子过来,所为何事?”   雷霆的目光从华以沫身上缓缓收回来,顿了片刻,方低缓道:“不知苏姑娘可有瞧见一位身着桃红色衣裙的女子?”   “竟劳动雷公子亲自寻找,不知是何女子?”   雷霆面上并无表情:“是顽劣舍妹,贪玩自家里逃了出来,让苏姑娘见笑了。”   “原来如此。”苏尘儿低低自语了句,随即往旁退了半步,让出了进门的距离。   雷霆见状,心里很快明白过来,转头朝身后的手下使了一个眼色,方独自跨门而入。他的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那道屏风之上。   “自己出来罢。”雷霆也不去拉屏风,只站定在几步开外,兀自开口道。   半晌。原先那个桃红身影自屏风处便现出身影来,脸色颇有些忐忑,眼底俱是可怜模样。她小步挪到雷霆身前,嗫嚅道:“二哥。”   雷霆垂眸瞥了小妹雷小语一眼,并不应,反而转头望向已走到华以沫身旁的苏尘儿,开口道:“有劳苏姑娘了。”顿了顿,雷霆的视线落在斜坐在座位上的华以沫身上,目光深邃:“鬼医?”   华以沫正从苏尘儿身上收回视线,听到雷霆的话,唇边绽开一个玩味笑意,略一点头应了,口中道:“原来是雷家堡二公子雷霆。倒是久闻。这女子竟是你小妹么?”   “嗯。”雷霆应道,“添麻烦了。”   “倒谈不上什么麻烦,小妹也是有趣的人。”华以沫道。   一旁的雷小语自被揪出来后就颇有些幽怨地瞪了苏尘儿一眼,千算万算没算到竟撞上了二哥的熟人。苏尘儿对她的幽怨仿若视而不见,让雷小语愈发置气。她正在心底腹诽着,也没留意几人的话,只在听到雷霆提及鬼医两字时,方猛地抬起头来,诧异地盯着华以沫瞧。   传说中的鬼医,竟是这般年轻漂亮姑娘,分明一点不像传说中的那样恐怖。   雷霆并不理会雷小语,自方才目光便一直停在华以沫身上,听得华以沫的话,面色不变道:“姑娘谬赞。”   “谬赞什么。本来就是,哼。”雷小语小声道。言罢,见华以沫的视线饶有兴趣地望过来,脸上一红,心里对她的敌意不自觉淡了几分。   “雷公子既找到了人,事务想来繁多,我们便也不再久留。”苏尘儿的声音忽然响起,得体地下了逐客令。   雷霆闻言,望向苏尘儿,正对上她清清冷冷的目光。   “嗯。”雷霆也不多言,颔首应了,便出声告辞,“苏姑娘既这般说,我等也告辞了。”   言罢,雷霆的视线再一次不着痕迹地滑过把玩着垂在胸前青丝的华以沫,方转身带着雷小语离了去。   苏尘儿注视着门重新被关上,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神色淡然地坐了下来。   “这雷霆,尘儿可是不喜欢他?”华以沫的声音落在苏尘儿耳边,她方抬起头,正瞧见对方含笑望着自己。   “此话怎讲?”苏尘儿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淡淡反问道。   华以沫的手指绕过自己的发梢,轻笑道:“话不过几句,尘儿便开始赶人,我倒是第一次见。”   “并谈不上不喜。”苏尘儿垂下眸来,“不过他的一些处世为人不太赞同罢了。”   “噢?我瞧他话也不多,怎惹得尘儿觉得不赞同?”华以沫倒起了好奇,出声追问道。   苏尘儿望向华以沫,并没有回答,反而道:“话怎得忒多,快将这些吃了,时日不早,趁着日头没有落山,等会我待你去逛一逛。再问下去,天都要黑了。”   华以沫本也是随口追问,并不十分关心答案。此时听到苏尘儿的话,心里觉得好笑,不由勾着唇角道:“尘儿说什么,便是什么了。难得尘儿应了邀约,自是最重要的。”   言罢,果然不再追问。    ☆、120暗涛汹涌(五)   而此时的荣雪宫,在那僻静的雪峰之上,终于迎来了落奎使者的苏醒。   两日前,前去寻宫主回宫的落奎使者突然出现在荣雪宫不远处,一身是伤地昏倒在地上,被一个巡逻的宫众发现,才连忙带回了宫里疗养。   直到今日,方悠悠醒转。   一直守在床头的听风使者此时见落奎终于睁开了眼,心中舒了一大口气,忍不住出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身上怎么……”   落奎身子微微动了动,一阵钻心的疼便自背后传来。她的眉紧紧皱起来,尚未来得及说话,已闷哼了一声。   “小心些,别乱动。”听风连忙劝道,同时脸色沉重地解释,“你背后刀痕几乎自左肩贯穿到右腰,伤得极深,宫人发现你时,伤口已经开始溃烂。到底是谁伤得你?”顿了顿,听风似想到什么,又追问道,“和你在一起的鬼判呢?”   闻言,落奎忽然神色痛苦地偏开头去,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咬着牙没有说话。   听风见状,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涌上来,联系到落奎身上几乎致命的伤口,脸色当下便差了几分,出口的语气颇有些急切:“落奎,你不要吓我……”   “鬼判她……”落奎出口的声音沙哑,连眼睛都痛苦地紧闭起来,“她死了。”   犹如一记重锤砸在听风头上,惊得她愣了许久,不敢相信这个突如其来的结果。   半晌,听风方听到自己有些微变的声音响起:“是谁干的?”   落奎夹杂着恨意的话语一字一句自唇中吐露出来:“噬血楼。”   断断续续的解释逐渐拼凑出一个悲戚场景,浮现在听风眼前。   那是白渊进入噬血楼第三日的事了。   当时,落奎与鬼判守在噬血楼的枯林外,因怕白渊出来时无法察觉,所以并不走远,甚至连休憩都在附近。   时值深夜,两人早已入睡。恍惚间,耳边传来隐约的动静。   几乎是惊醒的两人,甫一睁开眼,便将剑握紧,瞬间提高了警觉。果然不过眨眼间,已有十余人自枯林里窜出来,站在了面前。   带头的是一个紫色衣衫的女子,容貌隐在黑暗里只能瞧见依稀的轮廓。只见她沉着脸,手一挥,身后同样紫色宽袍衣衫的人,便提了手中的武器朝两人砍来。   对方轻功极佳,身手飘忽不定,虽功力不若两人,但腾跃闪躲间也耗了落奎和鬼判不少真气。何况双拳难敌四手,并没有奇迹发生,两人身上的伤口在打斗中越来越多。   “你们是谁?”开口的是鬼判。   那紫衣女子背着手在一旁观战,听到鬼判的质问,出声道:“怎么都死到临头了,还这般好奇。知与不知,还有甚要紧。”   落奎想到几人是从枯林里冲出来,心头一跳,架住了身前砍过来的刀,眉头皱起来,试探道:“你们可是噬血楼的?为何要与我们为难!”   紫衣女子毫不在意地笑笑:“当真是不识相。你们不离开,自然只有杀了你们。否则白渊怎么肯心甘情愿地留下来守着我们楼主。”   落奎闻言,气得胸口都隐隐作痛,忍不住喝道:“无耻!”   然而对方却已经沉着脸不再开口,任由落奎谩骂。   最先撑不住的是落奎。她的功力较鬼判弱上几分,方将手里的剑送进身前男子的身体,背后忽然传来火辣辣的痛意。整个身子像是被撕裂成了两半,意识一下子恍惚起来,脚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身旁的鬼判担忧地转过头来唤了她一声,那原先站立不动的紫衣女子忽然出了手,身影如同一道闪电,下一瞬,落奎的视线里,鬼判缓缓往后倒去。   几乎能感到背后的衣衫被血浸湿,黏稠地贴在身上。落奎的意识在看着鬼判倒下后也逐渐消散开来,睁开的眼慢慢开始阖上。   落奎再醒来时,发现身上随意被裹了草席,丢弃在一个山洞角落。   身旁的鬼判面色惨白,温度冰冷,已死去多时。   落奎的眼泪轻易便落了下来,牵动到身后的伤口,钻心的疼。许是因为伤得太重,落奎思忖对方应该以为自己已经被砍死,才错漏了自己。她知道自己情况的确十分糟糕,身上衣衫估计已经被血痂粘在伤口之上,若是再不处理,必将发炎恶化。   然而,她不能死。她告诉自己。她已见不到宫主,当今之计,只有回荣雪宫一条路。   她望了鬼判的尸体一眼,忍着眼泪,发誓一定要为两人讨回公道。   一路艰辛暂且不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落奎在一次生命垂危时,遇上了一个好心的江湖侠士。他带她去了一个小医馆,简单处理了她身上的伤口。在得知她急着赶路时,劝阻无效,还为她雇了一辆马车。   因此,落奎才得以留着命回到了荣雪宫。   当落奎说完最后一个字,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当中。   听风的呼吸有些乱,几乎很难想象两人是如何的浴血奋战,最后落奎才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半晌,听风深吸了口气,方开了口,道:“你方才说,她们想要宫主留在噬血楼守着楼主,是怎么回事?”   落奎的神色一时有些古怪,沉吟了片刻,才道:“我也是……听鬼判说的。宫主她……”落奎目光复杂地望着听风,踟蹰道,“几年前失忆那段时日,与噬血楼楼主……起了,起了不伦情感。”   闻言,听风明显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   落奎知晓听风与自己初初听到这件事一样,不敢置信,又解释道:“噬血楼楼主其实便是妖女灵岚。呵呵,很难想到罢?我也是这次同鬼判出去……方听她说起的。听风,你可还记得白珺?”   听风脸上有了震色,:“竟是灵岚么……”顿了顿,她又点点头,不明白为何还扯到了白珺,“白珺她失踪很久了。怕是……凶多吉少。”   “嗯。”落奎目光添了抹沉痛,“白珺她的确死了……她正是因宫主和噬血楼楼主才死去的。宫主之前被三才怪围攻受了伤,后不小心走火入魔,失了记忆,是碰巧撞见的灵岚救得她。一年后,白珺在幽梦谷找到两人时,察觉到她们朝夕相处,竟有了……感情。这让她,很难为。她努力让宫主恢复了记忆,然而却发现,宫主似乎,并不舍得放下灵岚。”   听风一言不发地听着,心里已隐隐有了猜想。她一直知道,白珺因身世的原因,虽然看起来很独立,实则十分依赖白渊。且性子偏执,若是让她知道白渊竟然要留在一个女人身旁,想来是无法忍受。   果然,落奎的话继续说了下去:“白珺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宫主这样,当即做出了一个决定。她……制造了一场意外,用自己的死换来了两人的嫌隙,逼回了宫主。你也知晓,在荣雪宫,除了宫主,白珺与鬼判个性最合得来。因此做出决定后,白珺便写信给了鬼判,选择让她一个人知晓这件事,怕的就是时间过去,万一哪日宫主又对这份感情放不下,好让知情鬼判去阻止。而如今,她所担心的,果然还是发生了。更没想到的是,噬血楼竟然为此……下了这样的毒手。”   言罢,落奎又想到了死去的鬼判,面色起了悲戚之意。   听风在听落奎诉说这段事时唇便一直紧抿着,很难短时间里接受这样的故事。房间里重新陷入沉寂。   许久。听风方缓过神,垂眸望向躺在床上的落奎,压着声音道:“鬼判的仇,一定是要报的。当务之急,必须闯进噬血楼,将宫主找回来。宫主必定不知晓实情,否则她不会忍心……让我们受这样的委屈的。”说到后来,听风的声音有些微的沙哑。   落奎重重点了点头。目光坚决。   雷霆离开后,华以沫与苏尘儿虽被扰断了一些时间,去依旧还是在轻松的气氛下结束了用膳。之后,苏尘儿也依了先前的言说,领着华以沫来到了街上。   正是午后,气温较晨时回暖些许,深秋的日光照在身上倒是一件惬意的事。街上人来人往,些许店铺主人懒懒地坐在门口晒着太阳,眯着眼瞧着过路行人,也不招呼。偶有几个客人迈入店里,也只应上一句“客官随便瞧”,待有人欲结账时,才笑着起身进了店铺。   一切就像是缓慢流动的河,淌过平静日子里的每寸褶皱。   华以沫与苏尘儿随意地走着。苏尘儿轻柔温润的声音间或响起,为华以沫介绍着她知晓的地方。华以沫的目光在晃过苏尘儿指过的店铺时,总会在苏尘儿脸上逗留片刻,唇角笑意若有似无,丝毫不见以往的戾气。   这般走了片刻,苏尘儿的步子突然停了住。   华以沫偏头望向苏尘儿,见她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店铺,淡淡地开了口:“这家铺子是景州城有名的手工罗织铺子,经营了数代。我瞧天气也快冷了,既然来了,便进去给你准备件入冬的衣衫罢。”   华以沫闻言,自是爽快地应了:“尘儿既这般说,自是再好不过的。”   两人踏进罗织铺子时,倚在柜台的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抬头朝两人温和笑了笑,道:“两位姑娘哪位要做衣裳?”   华以沫的目光扫过店里挂起来的不同款式的绸缎,果然都是上品。这般兀自瞧着,耳边已落了苏尘儿轻柔的应答:“是这位姑娘。”   女子颔首:“行。那姑娘便先挑着,到时同我去里屋量量尺寸。”   苏尘儿转过头来,望向华以沫,正要开口,华以沫已然含笑开了口:“便由尘儿帮我挑一款罢。”   苏尘儿神色一顿,随即颔首应了:“也好。”   这般说着,果然走到那些罗缎前,细细地打量起来。   华以沫望着苏尘儿神色认真的侧脸,唇边笑意一直没有褪去。   过了约莫近一刻,苏尘儿才转向女子,伸手指着一匹绸缎道:“便这匹罢。”   华以沫偏头望向苏尘儿手指的方向。如她所料,是一匹月白色绸缎,边缘有暗纹勾织出藤蔓般交缠的纹路,素雅洁净,精致得紧。   “好的。”女子应了句,便朝华以沫招了招手,“这位姑娘便随我进里屋来。”   言罢,率先进了里屋。   华以沫的视线从绸缎上收回来,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念头,她的目光滑过苏尘儿,然后踏步跟进了里屋中。   女子去了尺,转身来到华以沫面前站定,正想为眼前的姑娘量身形,耳边忽然响起了对方轻声的话语。   “我听闻手工罗织做得多了,能目测出客人的身形尺寸,可是真的?”   女子微怔,随即点下头来:“此言倒是不假。虽无法精准到毫厘,大概却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很多时候,客人并不放心,所以才按着惯例给客人量下尺寸。”   “噢?”华以沫轻扬了唇角,“那不知老板娘能否猜猜我的尺寸,让我见识一番。”   女子的目光打量过华以沫,并不拒绝,略一思忖,便道出了几个数字。言罢,软了声音道:“不知我猜得可准?   华以沫唇边笑意愈发大:“果然好眼力。我倒想到一个要求,还望你帮我一帮。”   苏尘儿等了片刻,里屋的布帘便被撩开。华以沫笑着走了出来。   “姑娘既不在景州久待,后日太阳落山前我将成衣准备好,你们再过来取罢。到时再将多余的定金交还。”女子温婉道。   “好。”华以沫朝女子颔首,然后走到苏尘儿身边,“尘儿,我们继续再逛逛其他的罢。”   苏尘儿面色沉静地应了,在女子的目送里,与华以沫肩并肩走出铺子去。   “倒是两位感情极好的姑娘。”女子兀自低头言语了一句,摇头笑了笑,“两件衣裳,有些赶啊。看来要多费些工夫了。”    ☆、121大婚前夕(一)   日暮渐渐低垂。   景州城的城门口照例摆着些小摊。其中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商贩瞧了瞧天色,见时候不早了,低下头去,准备开始收拾摊子。上面摆放的都是一些小玩意,零零碎碎铺了一面。   正低头收拾间,一只白皙的手忽然伸到了男子眼前,拈了摊上一个制作颇为精美的小铃铛,轻轻晃了晃。   叮铃之声清脆响起。晃得商贩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一个黄衣女子站在眼前,唇角含了笑,瞧来约莫三十出头的模样,风韵却是迷人,投足之间俱是慵懒姿态。只见她把弄了一阵那个小铃铛,方抬起头来,望着商贩,朱唇轻启:“小哥,这铃铛挺可爱的。不过我与丫鬟走了散,与她约好在那家酒楼碰头,此刻身上未能带钱,不知小哥可否将这送于我?”   说话时,女子一颦一笑,转目间风采自眉眼处散开来,有馥郁桃花香气在商贩鼻间缭绕。同时,女子不忘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酒楼示意。   商贩怔怔地望着女子半晌,才忽然回过神来,脸色不禁有些发烫,连忙点了头,支吾道:“姑娘……姑娘不必客气,不过一个小玩意,拿,拿去便是。”   “多谢小哥。”女子又朝商贩笑了笑,低眉去瞧那铃铛,拈着铃铛的两根手指又轻晃了番,方神色满意地转身离了去。   商贩这才敢抬头用眼角余光去瞄离去的女子,摊子前的香气依旧不散。他注视着女子步伐轻盈地拐入了方才指着的那家酒楼,方才舒了口气,红着脸继续收拾摊子,心里暗暗道:好香的女子。   “给我一个雅间。”黄衣女子迈入酒楼,半个身子倚在柜台上,轻声朝掌柜道,“记得再送来一壶好酒,我等人。”   “好咧,马上就来。”   片刻后。黄衣女子坐在雅间,给自己斟了一杯薄酒,浅浅抿着,低头悠闲地摆弄着放在桌上的铃铛。   没过多久,雅间的房门便被敲了响。三长两短。   “进来。”女子头也抬头,出声应道。   房门被推开,又被锁了上。一个长相极为普通的男子进的门来,到了桌前,单膝便跪在了女子身前的地上。   女子手里兀自摇了摇铃铛,声音自铃声里飘出来:“如何了?”   那跪地的男子自出现后便一直低着头,闻言回道:“禀小主,华以沫与苏尘儿日前决定前往阮家堡,如今依旧停留在景州城内。而魉主已到达阮家堡。近日魍主那里还传来消息,得知元魄丹的事是从苏尘儿口中道出,让小主务必探出苏尘儿的底细,一旦有结论,务必迅速上汇暗王。”   “这苏尘儿,倒的确有几分意思。”黄衣女子停下了玩铃铛的手,自言自语了一句,随之偏头俯视着跪地男子,沉吟道,“荣雪宫的情况呢?”   “魍主离开噬血楼前已按暗王的吩咐行事,故意留了落奎使者一条命,又派人乔装将她安全送到了荣雪宫。现今只待静观其变。”   “很好。阿魉可有说暗王还有什么其他吩咐传出来?”女子淡淡道。   “暗王如今脱不开身,只让小主将安排的事处理妥当,确保华以沫与苏尘儿两人到得阮家堡。至于楼里的事务魑主自会看顾。”男子一一汇报道。   黄衣女子闻言,目光自男子身上移开去,转而望向窗外,目光兴致盎然:“这江湖,怕是要乱了。”   这厢,同在景州城的华以沫与苏尘儿自罗织铺出来后又逛了些许地方,买了些东西。时间过去近两个时辰,都不免有些走得累了,随意择了家茶楼休息。甫一迈进茶楼,便闻得叮咚弦琴之音落在耳边,抬头望去,边上正坐着一低头抚琴的年轻女子。那琴艺虽非甚高超,在此刻听来,倒也不失一番情调。   苏尘儿因摘了面纱,很快聚集了些视线在身上。她恍若未闻,只与华以沫捡了一个清静的角落落座,背对着零星坐着的众人,倒也安在。   只是两人方坐下不过盏茶时间,耳边便闻得一个熟悉的清脆声音。   “二哥,你便让我一起去嘛,我保证很听话,好不好?”   雷霆面色不变,第三次重复道:“不行。”   言罢,雷霆的目光忽然落在角落里的两个身影上,脚步微微一顿。   “二哥!阮家堡是我们的世交,我也想去参加阮哥哥的婚礼啊,凭什么不让我去?”雷小语不敢扯这个冷脸二哥的衣袖,只能在一旁跺脚抱怨。   “此事稍后再说。”雷霆忽然偏头朝雷小语低声道,随后迈开步子,朝角落里坐着的华以沫与苏尘儿道。   华以沫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望向靠近的雷霆,低低地朝苏尘儿道:“尘儿,有熟人过来了。”言罢,幸灾乐祸地勾了勾唇角。   苏尘儿淡淡地瞥了华以沫一眼,心里也知晓是谁来了。她的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果然,不过片刻,耳边已响起了雷霆低沉的声音:“好巧。”   雷小语在雷霆走向华以沫与苏尘儿的时候也注意到了两人,连忙在雷霆身后跟了过来。   苏尘儿听到雷霆开口,将手中的茶杯放回了桌上,平静地朝两人颔首应道:“雷公子,雷姑娘。”   “不知两位姑娘是否介意加上我二人?”雷霆说着,目光扫了眼含笑不语的华以沫,眼底神色深邃。   苏尘儿在心里叹一口气,道:“请坐。”   雷霆闻言,撩了衣袍落了座。一旁的雷小语见状,也跟着在他跑到对面坐了下来。   率先开口的是雷霆。他也不客气,伸手为自己倒了杯茶,口中随意道:“苏姑娘与华姑娘此趟路过景州,可是去阮家堡?”   “嗯。”苏尘儿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抬了抬眼,便又垂下去,更不多话。   雷霆似是对苏尘儿的冷淡习以为常,并不以为意,兀自转头望向注视着两人对话的华以沫,道:“华姑娘比传闻里……令人惊艳许多。”   “噢,是么?”华以沫的唇角上扬,目光流转间,随口应道,“雷公子说话客气了。想必传闻里,我该是个女罗刹模样才是。”   “传闻偏颇,不提也罢。”雷霆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兴趣,“倒是华姑娘的作风,雷某颇为欣赏。”   华以沫没料到这雷家二公子说话这般直接,提了提眉梢,也不生气,反而轻笑了一声:“雷公子口味独特,让我实在受宠若惊。”   雷霆听出了华以沫话语里的揶揄,面上并无不悦,只低头抿了口茶,淡淡道:“雷某觉得,比起那些逆来顺受的女子,华姑娘这样的,显然更胜一筹。只是世间多是凡夫俗子,自是避难就易,若华姑娘这般的,非卓越人杰,何能伏之?”   “卓越人杰么……”华以沫听得有趣,笑盈盈地瞥过对面不动声色的苏尘儿,接道,“此言甚为悦耳,让人欢喜得紧,可要谢过雷公子赏识。只是不知雷公子口中的卓越人杰,又要何处去寻?”   雷霆目光紧紧盯着华以沫,正待开口,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将他打了断。   “时候不早了。听雷公子方才与雷姑娘的对话,可是要将她送回雷家堡?”   雷霆这才偏头望向不知何时已停止喝茶的苏尘儿,面色依旧冷峻道:“此事倒也不急。”   “嗯!不急不急。”雷小语笑着连口应道。她与雷霆同为兄妹,对兄长的性格再熟悉不过。她知这二哥虽冷面冷心,在男女之事上却一向霸道直接,且喜好古怪,对方越强,越是合他心意。因此雷霆与华以沫甫一交谈,她心里已有了数,知道二哥对身边的鬼医起了兴趣,也不敢打扰,反而暗暗心喜此趟许是有了希望拖延回程。如今闻得二哥的话,自是愈发开心。   苏尘儿神色虽无不悦,却也依旧疏离道:“既这般,那我与华姑娘便先行离开了。雷公子与雷姑娘请便。”说着,苏尘儿已自椅子上直起身来,同时目光缓缓扫过唇角含笑的华以沫。   华以沫见状,也跟着站起来,眼底笑意愈浓,迈步走到苏尘儿身旁,准备离开。   雷霆却忽然出声唤住了两人。   “苏姑娘可是不待见雷某?”雷霆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抬头望着停下脚步的苏尘儿,直言不讳道。   苏尘儿的头微微转过来,神色淡淡:“雷公子多心了。”   “是么?”雷霆说着,也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面色不变,“今日偶遇难得,苏姑娘又何必急着离开?若是两位不嫌弃,由雷某做东,请诸位在景州城用晚膳如何?”   苏尘儿的目光闪了闪,顿了片刻,方略低了声音,不慌不忙道:“雷公子又何必急着相邀?莫说我早已离了阮家堡,与雷家堡更是毫无关系。何况从一开始,尘儿与雷公子的关系更是没有亲近到与雷公子与雷姑娘一道用膳罢。”   雷霆的视线沉了沉,望了一眼苏尘儿,又转向华以沫,神色并没有妥协,不依不饶道:“不过一顿饭罢了,苏姑娘又在担心什么?还是雷某在苏姑娘眼里,连赏脸用膳都不够?”   苏尘儿抿了抿唇,心底有一丝焦躁泛上来。面上依旧平静道:“雷公子所言过了。尘儿并无此意。”这般说着,苏尘儿的眼角余光瞥过华以沫若有所思的脸,垂眸的同时,柳眉忍不住蹙了蹙。   雷霆闻言,略一颔首,道:“如此甚好。雷某并不会耽搁两位姑娘太多时间。请。”言罢,雷霆伸出右手,示意道。   一炷香后。四个人还是坐在了盛珍楼里。    ☆、122乱尘纷沓(二)   苏尘儿的视线扫过眼前摆放的一桌珍馐,也不动筷,只淡淡道:“让雷公子破费了。”   “理应如此。”雷霆对苏尘儿明显的冷淡不置可否,面色如常道,“苏姑娘与华姑娘难得过来一趟景州,既与雷某有幸遇见,纵是山珍海味一掷千金,也是值得。”这般说着,雷霆又转向华以沫,“听闻华姑娘医术超绝,有言‘悬壶非济世,医鬼不医人’,作为当真独树一帜。”   华以沫放在桌上的手指无谓地敲了敲桌面,语气随意道:“不过但凭个人喜好罢了。”   “虽说如此,若要做到,还需一番魄力。”雷霆说着,执了桌上的酒壶,缓缓为华以沫斟了一杯,口中道,“如华姑娘这般不拘泥世俗之见,已是超人脱俗。”   华以沫闻言,唇角扬了扬,含笑直言道:“我瞧雷公子今日亲自为我斟酒,又如此推崇于我,是为何意?”   雷霆不慌不忙地为华以沫斟完酒,又为自己满上了一杯,才放下手中酒壶,抬眼定定地直视着华以沫,道:“华姑娘既这般问了,雷某也不爱拐弯抹角。雷某十分仰慕华姑娘的风采,心愿求之。”   一旁的雷小语听到雷霆惊人的话语,还是忍不住咋舌,偷眼打量着对面的华以沫。却见对方并无惊讶模样,反而唇边多了几分笑意。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感到华以沫的目光自身旁静默不语的苏尘儿身上掠过去,方轻声开口道:“雷公子倒也直接。只是怕平白多了这份心思,也不过枉然。”   雷霆对华以沫的拒绝并不在意,抬手将酒杯中的薄酒饮尽,神色沉稳道:“无碍。时日尚短,雷某不急在一时。如华姑娘这般女子,自非寻常可得。雷某相信终有一日,华姑娘会愿意的。”   “噢?”华以沫挑了挑眉,兴致颇高道,“不知雷公子哪里来的自信?该是皮厚,还是心高?”   雷霆自然听出了华以沫语气里的嘲讽之意,不为所动,只施施然又为自己倒满了一杯:“雷某唐突,引得华姑娘如今这般说,雷某自能谅解。然世事不绝对,华姑娘又何必断言雷某与你不可能呢?男女欢爱,本是缘分偶然的事,有甚不行?许是他日华姑娘便改了主意,也不定然。”   华以沫听到雷霆的这番言论,忍不住有些失笑:“雷公子倒比我还霸道上几分,连话中都好些歪理。亏得我今日心情好,否则怕是一个不小心,厌了烦了,往雷公子身上下些东西,可得罪人了。”   “雷某不怀疑华姑娘的话,”雷霆朝华以沫举了举酒示意,面色不变,“只是雷某既看中了华姑娘,也认定这样的性子,若是当真没有本事处理这些中了华姑娘的招数,也完全是雷某无能,自不会怨华姑娘半句。”说着,雷霆忽然偏头朝一旁看得兴致勃勃的雷小语道,“小妹,今日二哥这话你可记得了。若我在华姑娘手上栽了跟头,切勿追究。你知我从不开玩笑,所言俱是当真。”   雷小语闻言一怔,似乎才想起眼前同桌的女子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医,几乎举手间便能置人于死地,当下有些惊慌,低声朝雷霆道:“二哥,你,你不要冲动。虽然你功力是哥哥中最高的,但是那是鬼医诶,下毒都神不知鬼不觉的,防不胜防。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   “你不相信二哥么?”雷霆打断了雷小语的话,淡淡道。   “我自是相信二哥。可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雷小语脸上有些忧愁。   “没有万一。”雷霆目光沉着地望向含笑看着他们兄妹两人的华以沫,“小妹,该对二哥有信心。我的世界里,没有万一。”   雷小语神色有些忐忑地瞧着雷霆,知道这个二哥向来有主见,且旁人无法干涉,今日纵是爹娘在这里怕也无用。因此她之后嗫嚅地点点头,在心里暗暗祈祷。   华以沫的目光从雷霆的对视里移开去,转而落在雷小语身上:“雷姑娘担心也是常事,雷公子何必于己过不去,又为难雷姑娘。小心摘花不成,倒被刺扎了手。”   “花艳自会生刺,不冒险,又如何能摘得?与其害怕,不如试上一试。”雷霆不在意地接道。   华以沫闻言摇了摇头,似也不愿再多说,而是缓缓站了起来,低头望向不发一语的苏尘儿,含笑伸出手去。   “我瞧尘儿也无甚胃口。白日尘儿带我逛这景州城,晚上便由我带尘儿去品些景州小吃,免得无福享用,吃这一桌盛宴反而不消化了。”华以沫轻笑道。   苏尘儿听到华以沫的声音微怔,随即目光软下来,顿了片刻,方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华以沫的右手手心里。   华以沫笑着收拢手心,微一用力,将苏尘儿自座位上拉起身来,手上依旧握着苏尘儿的手,转身迈步朝外走去。   雷霆也不阻止,坐在座位上注视着这一切,抬手将杯中的酒再次缓缓饮尽。   到了门口,华以沫忽然顿住脚来,转头望向雷霆,勾着唇角道:“差些忘了说,我虽不是个救死扶伤的寻常大夫,却还是难免有大夫的癖好,尤其喜好洁净,厌恶脏污。”说话的同时,华以沫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雷霆一遍,语气揶揄道,“雷公子若是生得白净些,许是机会大点。我平生最厌黑色,当真可惜,可惜。”   言罢,华以沫似乎真觉得可惜般地摇头晃脑了一阵。   见状,身旁的苏尘儿的目光闪过一丝难掩的笑意,原先沉压的冷淡尽自缓缓褪去。   而华以沫说完,也不再理会坐着的两人,继续拉着苏尘儿踏门而出,消失在了雷霆和雷小语眼前。   看着发生的这一幕,雷小语微张着嘴,有些不敢置信地注视着华以沫带着苏尘儿离去。直到两人没了身影,方回过头来,小心地瞥向脸沉得几乎和身上墨衫一般黑的雷霆。   半晌。雷霆忽然笑起来,低喃道:“果真是个有趣的女子。呵呵,鬼医么……”   华以沫与苏尘儿在景州逗留了三日,也游玩了三日。两人走走停停,倒是颇为轻松惬意。等到了上次与罗织铺子约定取衣的时间,两人方折返回到了那件衣铺。   两人方踏进铺子,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不过三四岁的女娃。还未反应过来,耳边已响起了铺子主人温婉的唤声:“瑚儿,小心些,快跟客人道歉。”   被唤作瑚儿的女娃笑嘻嘻地抬起头来,也不认生,朝华以沫与苏尘儿甜甜道:“两位姐姐,对不住,瑚儿不小心的。”   苏尘儿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无事。抬头间,柜台后的女子已来到了两人面前,略一颔首,道:“两位姑娘来了,稍等片刻,我这便去取你们的衣服。”顿了顿,女子偏头低低朝之前的女娃嘱咐道,“瑚儿,莫要乱跑,乖乖呆在铺子里。要不然小心我告诉你娘,下回不让你来了。”   瑚儿干脆地点头应了,奶声奶气道:“瑚儿不乱跑,瑚儿在外面等着辛姨出来。”   女子这才抱歉地朝华以沫与苏尘儿笑了笑,转身进了屋去。   女娃倒也的确没再往外跑,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落在了苏尘儿身上。   “姐姐好漂亮呢。”瑚儿仰头望着苏尘儿,话语果然引得苏尘儿低下头来。那漆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试探性地伸手碰了碰苏尘儿垂在身旁的手指。   苏尘儿唇边抿出一个浅淡的笑意,软言道:“你叫瑚儿?”   “嗯!”瑚儿见漂亮姐姐同自己说话,用力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瑚儿的瑚,是珊瑚的瑚噢,娘亲说,珊瑚很好看的。”顿了顿,“不过瑚儿还没有见过珊瑚,不知道有没有姐姐好看。”   “自然没有。”华以沫忽然插了话进来,也不知何时注意到了两人的对话,有些不屑道,“珊瑚有什么稀奇的,怎可比之?”   “华以沫,少说几句。”苏尘儿嗔了华以沫一眼,垂眸望向依旧望着自己的女娃,“你娘亲说得是对的,莫要听这位姐姐胡言。瑚儿以后也会像珊瑚那般漂亮。”   瑚儿倒不在意华以沫的话,依旧笑着,开心地拉住了苏尘儿的手往下扯了扯,接着奶声奶气道:“那,那漂亮姐姐可不可以抱抱瑚儿?姐姐身上好香噢。瑚儿好喜欢。”说着,还耸了耸小鼻子,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苏尘儿闻言倒是顿了顿,正欲开口,一只手握上了自己被小女娃扯着的手腕,随之将自己一拉,自己便跌入了熟悉的柔软怀抱。与此同时,腰上已经被华以沫的另一只手环了住。   一个声音在苏尘儿耳边响起:“当然不可以。”   瑚儿望着自己突然落空的手愣楞地抬头望向将漂亮姐姐抢过去的华以沫,片刻后似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瑚儿又,又不是问你……”顿了顿,瑚儿伸出小手,指着华以沫,很不服气道,“你,你放开漂亮姐姐!”   “不放。”华以沫故意朝女娃咧了咧嘴,同时伸出空着的一只手弹了弹瑚儿的额头,“漂亮姐姐是我的,怎么可以随便给你抱。你自己抱你的娘亲去,小鬼。”   瑚儿自然说不过华以沫,涨红了脸,朝华以沫喊道:“讨厌!漂亮姐姐才不是你的!”   华以沫见到对方的反应,笑着还想捉弄眼前的女娃几句,腰边忽然被轻轻拧了拧,随后苏尘儿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说了。都这般大的人了,怎的还闹小孩子。”    ☆、123乱尘纷沓(三)   言罢,苏尘儿微微俯□子,朝被华以沫气得满脸通红的瑚儿柔声道:“瑚儿乖,听姐姐的话,不要生气好不好?”   瑚儿闻言,脸上的怒气泄下来,踟蹰地瞥着温言软语的苏尘儿片刻,然后点了点头,道:“瑚儿听姐姐的话,不生气。”   苏尘儿笑着直起身来,又忍不住睨了戏谑笑着的华以沫一眼,目光有些无奈地推开了华以沫搂着自己的手,口中道:“你也给我乖点。”   话语方落,里屋的帘子被撩了开,原先进去的女子缓步走了出来。她先望了望站在苏尘儿身前的瑚儿才放心下来,开口道:“瑚儿没给两位姑娘添麻烦罢?”   苏尘儿摇了摇头:“不会。她很可爱。”   女子闻言笑了笑,随口解释道:“她娘亲有事出了门,家里无人,我闲来无事便帮忙看管着。”说着,女子已来到两人面前,将手里的包裹往上抬了抬,示意道,“两件做好的衣服我都帮你们收在里面了,可以先看看是否满意,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动。”   苏尘儿却是一怔,有些疑惑地重复道:“两件?”话一出口,回念间苏尘儿已有些明白过来,偏过头去瞧华以沫,果然看到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这边,铺子主人已解释道:“是这位姑娘要求的,让我也为你做一件。她自己要了宽襟衣衫,为你则选了月白长裙的款式。”   话落,华以沫率先伸手将包裹接了过去,翻开取出了折叠整齐的两件同色月白衣衫,展了开来。   宛若流水般倾斜而下的两件衣衫完整地呈现在两人眼前。   华以沫那件宽襟衣衫,在袖口精致地描了藤蔓暗纹,衣领处也覆上了银色纹路,剪裁利落,触手滑润;而苏尘儿那件,衣袂处有交叠藤蔓暗纹蜿蜒而上,裙摆则有些参差,别致得很。两件衬在一处,端的是相得益彰,宛然天成。   “很好。”华以沫重新将两件衣衫都收入包裹,满意地自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来,朝女子点点头递与过去,“这是另外一半的酬金。”   将余钱结清之后,华以沫拉着苏尘儿,正欲往外走去,瑚儿脆生生的声音跟着在身后响起:“漂亮姐姐……”   苏尘儿的步子顿了住,转头去望瑚儿。   瑚儿定定地望着苏尘儿,朝她挥了挥小手:“漂亮姐姐再见……”   苏尘儿见状笑起来:“瑚儿再见。记得要听娘亲的话。”   “嗯……”瑚儿点点头应了,肉嘟嘟的脸上露出不舍模样。   “小小年纪,怎这般黏人。”华以沫低声抱怨了句,不再理会女娃,拉着尘儿便继续往前走去,很快消失在瑚儿的视线之中。   “二哥,她们两人离开景州城了,我们要跟上去吗?”   雷霆与雷小语坐在城门口的一家酒楼的二楼窗口,雷小语望着华以沫和苏尘儿上了一辆马车驶出了城门,赶忙出声询问道。   雷霆闻言,垂下眸来思忖了片刻,方转向雷小语,淡淡道:“此去不准给我添麻烦,否则我便将你送回来。”   雷小语闻言心中大喜,努力压着面上忍不住快浮现出来的笑容,连连点头:“我知道了二哥,我肯定听话!”顿了顿,雷小语又惆怅道,“可是爹爹那里……”   “我会写信回去让爹放心,将你安全带到阮家堡与他们汇合。”   “这样再好不过了!”雷小语欢快地应了句,知晓二哥出马爹爹肯定放心,必定没有问题。随即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忘形,连忙又道,“二哥为何最近都不去找鬼医了?”   雷霆闻言,视线望过来:“我自有想法。你且跟着我便好。”   “我知道了!那,她们既然已经走了,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景州城?”雷小语追问道。   雷霆不急不忙地将手中的酒饮尽,方在雷小语的等待中自座位上站起身来:“现在便走。”   “是,二哥!”雷小语刷的站起来,笑容满面地跟在雷霆身后欲下楼去。   正走到扶梯拐角处,雷小语鼻间忽然闻到一阵馥郁的桃花香气,下意识地抬头瞥过去,正瞧见一个黄色衣衫的女子坐在方才两人身后的位置上,手里执了一杯薄酒,目光投向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侧对着雷小语的面容妩媚妍丽,虽非十分年轻,却有一种岁月沉淀下的韵味在里面,迷人得很。   “别乱看,跟上。”   雷霆催促的话语落到雷小语耳边,终于将她唤得回过神来。   “这便来了!”雷小语晃了晃脑袋,暗骂自己出什么神,也不再停留,快步下了楼,朝已经兀自朝门外走去的雷霆追去。   两人的身影自二楼窗边晃过,倒映在黄衫女子的眼里。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来。   “这雷家堡的人,竟是对鬼医起了兴趣么……”低喃声自女子唇边溢出,轻的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越来越有好玩了。”   华以沫与苏尘儿乘着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向阮家堡所在的清源县赶去。这般平静的日子过了两日,便出了小意外。   彼时,两人乘坐的马车正离开西林镇,行到了城郊。   车夫是个四十来岁的壮汉,一路行来,马车都驾得颇为平顺。然而不知怎的,马车的左边车轮突然咯噔一声,车厢剧烈晃了晃。所幸车夫技术娴熟,连忙扯了缰绳,将受惊的马安抚了住,马车才不至于完全翻倒。   车厢里的苏尘儿本坐在右侧,因了这一突然变故,身子一晃已不由地向对面的华以沫倒去,被她眼明手快地接在怀里,才没有受伤。   车夫甫一扯住马,连忙转头朝车厢喊道:“两位姑娘有没有受伤?”   话音落下不久,一个白色身影撩开车帘在车夫的注视下迈下马车来,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绕到车厢左边,低头去瞧左车轮。   只见那左车轮已有些松动,导致整个车厢都略往□斜过去,显然已不能再乘行。而不远处,有一块拳头般大小的石头横隔在草丛中,显然是造成方才车厢晃动的来源。   华以沫这般低头望了片刻,忽又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望着车夫。   车夫心中一跳,面色有些尴尬地跳下马车来,朝华以沫弯下腰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是小的驾车不好,颠到了两位姑娘。小的……”   “我听闻,你驾马车已有近二十年了,可是当真?”华以沫淡淡地打断了车夫的话,开口问道。   车夫闻言抬眼瞄了华以沫一眼,见她目光冷淡,只得压下心中慌乱,道:“小的惭愧,的确……有十余年了。”   华以沫略一颔首,道:“这倒奇怪了。十余年的经验,这么显眼的一块石头都避不开么?”顿了顿,又轻描淡写地拍了拍马车车辕,“这马车倒也忒不经颠,车轮竟都给一块石头颠松了。当真让人失望。”   车夫觉得自己背上冷汗都有些流出来,心里知晓怕是得罪了这个姑娘,只能连声道歉道:“对不住姑娘,都是小的方才走了会神。实在对不住。”   华以沫冷眼望着弯着腰的车夫,也不开口阻止,任由他低头道歉着。   “好了。”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车夫的道歉,方让他心中大大舒了口气。   停下话语的车夫有些不安地抬了抬头,眼角余光正瞥间车厢里另一个女子提着衣裙在白衣女子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柔声道:“华以沫,随他去吧。”顿了顿,那女子又朝他问道,“离下一个城镇还有多少距离?”   车夫脸上闪过一丝踟蹰,讷讷道:“有些远呢姑娘,约莫有十几公里的样子。若是驾着马车能在天黑之前赶到,若是步行的话……怕是要宿在野外。”   话落,车夫便感到那个白衣女子的视线又冷冷地朝自己瞥来,连忙又低下头去。   “别为难他了。我们边走边想办法罢。”苏尘儿说着瞧了瞧有些阴沉的天色,眉毛蹙起来,“怕是过会要落雨。”   华以沫冷哼了一声,有些不甘道:“还不是他的缘故,尘儿何必连这样的人都容忍?你又不是不知要不是他答应了……”   “我知道。”苏尘儿极快地打断了华以沫接下来的话,叹了口气,“我还知道某人的性格不会罢休。就算没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既然事已至此,别在这上面纠结了,还是快些走罢。”   言罢,苏尘儿转过头来,朝车夫道:“我们会赶去下一个城镇,便在此道别罢。”说着苏尘儿自怀里掏出几两纹银来,递于车夫,“虽然没有送到清源县,但也辛苦你赶了两日马车,暂且拿着罢。”   车夫有些怔怔地望着苏尘儿手里的纹银,片刻后,急急地摆着手道:“不用不用,姑娘快收回去。两位姑娘不计较小的……小的已经很感激了。”   苏尘儿淡淡笑了笑,还是将纹银塞到了车夫手里:“切莫客气。这也不怪你。拿着纹银回去罢。”   车夫有些不知所措地拿着那几两纹银,一张饱经沧桑的脸涨得通红,目光似是羞愧,又似自责。   “真是的。”而另一边,华以沫已搂上了苏尘儿的腰,自言自语了一句,便运起轻功往前冲去。不过眨眼间,已消失在车夫眼前。   “哎……”车夫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低声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半个时辰后。   华以沫放缓了脚步,偏头望向苏尘儿,神色有些抱怨道:“尘儿待那车夫未免太过仁慈。昨日我发现车夫与雷霆见过面后,你阻止我揭穿他。今日显然是他故意松了车轮,你又不让我戳破。还给了他酬金,我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苏尘儿无谓地笑了笑,软言解释道:“你何必与车夫过不去,他也不过受了雷霆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我瞧他也算是个老实人,方才目光里更是带了愧疚。雷家堡权大势大,他自是不可能与他们抗衡。反正雷霆要的,只是弄坏我们的马车,不如静观其变罢。”   “哼,我倒要看看,这雷霆又要玩什么把戏。”华以沫沉下脸低低道,“若让我瞧见,一定要送他些‘谢礼’才行。”   苏尘儿闻言,忍不住睨了华以沫一眼:“还不是你招惹过来的。要知这雷霆可从来不是好糊弄的角色。这雷家堡虽平日事务都是老大雷宇在帮着雷振云打理,但雷宇性情温和,不若雷霆的狠辣果决,很多暗面上的事雷振云则都交予雷霆去处理。雷家三兄弟里,雷霆是最受雷振云喜爱的,危险性也最高。雷霆既对你胜券在握,怕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华以沫并不以为然,反而朝苏尘儿勾了勾唇角,目光戏谑道:“他纵是个厉害角色又如何?我自是对尘儿矢志不渝,情比金坚的。”言罢,执了苏尘儿垂在身旁的指尖。   苏尘儿听到华以沫的情话,目光闪了闪,也不再说话,眼底原本无奈的神色里却泛出一丝温软笑意来。    ☆、124乱尘纷沓(四)   然而虽添了件华以沫的外衫,对方又挡着大部分飘进来的雨,时间一久,苏尘儿的脸色还是有些白下去。雨却没有很快停下的意思。华以沫心里正焦虑间,忽有车轮声自耳边传来。   华以沫心里一喜,便要踏步去拦。苏尘儿却扯了华以沫的衣袖。她微诧地回过头去,便见苏尘儿蹙着眉朝她缓缓摇了摇头。   华以沫正欲开口询问苏尘儿阻她的原因,马车已来到两人身前,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自车厢里传出来:“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华姑娘与苏姑娘了。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既然顺路,两位姑娘若不嫌弃,不如上车一聚,避一避雨。”   说话间,车帘被撩开,露出雷霆冷峻的面容来。   华以沫脸色一沉,联想前因后果,当即明白过来。而身后的苏尘儿已开口冷淡地应道:“不敢劳烦雷公子。”   “何来麻烦之说。”雷霆也不生气,目光扫过苏尘儿的脸,道,“我瞧苏姑娘的脸色,这般下去,怕是难免要受些伤寒之苦。我这车厢宽敞舒适得很,两位姑娘不必客气,何必和身体过不去。”   苏尘儿神色冷淡,又待开口拒绝,华以沫却突然应了下来:“雷公子既这般好客,也颇有几分道理,再推辞倒显得我等矫情了。便恭敬不如从命。”   言罢,华以沫朝苏尘儿使了个眼色,拉着她便踏上车去。   苏尘儿到底没有推脱,还是与华以沫一同进了车厢。两人在雷霆与雷小语对面坐了下,低着头兀自拍着身上沾上的雨滴。苏尘儿又伸手将披在背上的外衫取了下来,递于只穿了一身中衣的华以沫。   华以沫的动作顿了顿,下意识地想要摇头拒绝,却撞见苏尘儿紧抿着唇望向自己的目光,才反应过来此时车厢内还有两个外人,便不再推辞,接过来穿了上。   苏尘儿这才略微松下心来,湿衣贴在身上却仍有些难受。她抿着唇不发一语,出神间,手却被华以沫微凉的手执了住。很快,经脉处便有一股暖意顺着手臂蔓延上来,淌过四肢百骸,将身上粘滞的难受驱了散。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便见到华以沫似笑非笑的神色。   雷霆的视线自华以沫上了马车后便一刻不曾离去,不动神色地瞧着两人的动作。直到华以沫将身上外衫穿了好,又为苏尘儿输了些真气,方出声道:“深秋日寒,两位姑娘莫要着了凉。”顿了顿,“尤其是苏姑娘,不比华姑娘是有真气护体,愈发要注意才是。”   苏尘儿闻言垂下眸来,淡淡道:“劳驾雷公子提醒了。我自会注意。”   一旁的华以沫却低声道:“也是我们运气差,碰到个丧天良的,才毁了马车淋了雨。还真是亏得有雷公子这般巧路过援手。那丧天良的车夫与雷公子一比,简直相形见绌了。”   随是低低的话语,却夹杂着一抹嘲弄在里面。   雷小语自然听懂了华以沫话里的话,脸色有些涨红起来。雷霆的神色却连动都没有动一下,目光有些捉摸不透地望向华以沫:“这是应当。华姑娘但凡有需要雷某的,雷某不胜荣幸。方才瞧华姑娘待苏姑娘倒是极好,竟不惜输送真气给苏姑娘保暖。果然江湖传言不可尽信。”   “我愿对谁好,怕还轮不到雷公子来讲。至于雷家堡二公子的恩德,我更是无福消受。”华以沫唇角讥讽更重,“这一次只是淋了雨,也不知下一回是不是要受了伤才能得了雷公子援手。”   雷霆似是并不介意华以沫知晓内情,只管道:“华姑娘言过了。雷某相信与华姑娘有着不解的缘分,冥冥之中许多事自有天意。即便天意不够,雷某也不介意造个天意,来顺这段缘。自古胜者为败者寇,很多事到最后只讲个结果,何必去理会那个过程。”   华以沫听到雷霆的歪理也不生气,反而笑起来:“雷公子倒的确是个奇人。厚成这般的脸皮,我也第一次见,算是开了眼界了。”   雷霆的背挺得笔直,端坐在座位上镇定如初,听到华以沫的讽刺,无谓道:“雷某不觉有甚稀奇,自认想要得到的,必用尽全力去得,才不枉所念所想。还望华姑娘不要太介意。雷某所为,所为也只是与华姑娘成就一段良缘。”   华以沫见雷霆说得这般直白,已经懒得再开口应他,软软地靠在车厢上,把玩着自己垂在胸前的发梢,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一路倒也相安无事。除了雷霆的视线一直黏在华以沫身上外,倒也端坐着不语。   时间过去,雨也渐渐地小下去,天开始放了晴。   等到傍晚时分,果然如原先那个车夫所言,到了下一个城镇。   华以沫耳边听到喧哗的人声,撩开车帘往外瞧了瞧,便瞧见城门口来往行人穿梭,忽然出声朝外道:“车夫,停车。”   马车却恍若未闻,依旧往前行着。   “没有我的命令,车夫是不会擅自停车的。”雷霆淡淡地出道声。   “噢?是么?”华以沫唇角勾出一抹笑意,拢在衣袖里的手指一弹,一根银针已破帘而出,随即车外一声呼痛声响起。   马车晃了晃,终于停下来。   华以沫转头望向雷霆,目光似有得色:“既然到了城镇,我与尘儿也不再叨唠。至于此程,我想也该无需多谢了,想来雷公子捎上我们这一程也是心甘情愿之事。但愿后会无期。”   言罢,伸手执了苏尘儿的手,便欲去掀车帘。   一只手忽然伸出来,正握住华以沫的手腕,止住了她的动作。   华以沫目光一凝,耳边响起雷霆低沉的声音:“华姑娘何必着急。好歹让雷某送上一程。”   说完,方松开华以沫的手腕,帮她将车帘撩了起来:“请。”   华以沫的眼角余光不悦地瞥过去,冷哼一声,同时一甩衣袖,脚也不停地下了马车,也不看晕厥过去的车夫一眼,便往前迈开步离去。   雷霆目送着华以沫的身影往前走去,鼻中忽然闻得一阵香气,神色一变,连忙朝身旁不在状态的雷小语低喝道:“快屏息,有毒。”   雷小语闻言一震,连忙依言屏住了呼吸,却还是有些迟了。她果然发现自己的手脚有些发软,想到对方是鬼医,吓得不禁花容失色。正呆怔间,已被雷霆扯着跳出了车厢。   雷霆内功深厚,几个呼吸里已暗暗化开了体内大半的毒。转头望向雷小语,却见她神色有些潮红,额间更是沁出些薄汗。他眉头一皱,伸手执了雷小语的手腕去探脉。   雷小语却脚一软,便往雷霆身上靠来。   一探雷小语的脉象,雷霆沉稳的脸色当即又变了变。   只见雷小语依偎在雷霆怀里,呼吸已跟着有些急促。   雷霆沉下脸来,不敢再多做耽搁,右手环上雷小语的腰,略一思忖,便往附近的客栈飞速赶去。   自雷霆的马车里出来后,苏尘儿冷淡的神色才稍稍有些缓解,却也不见丝毫笑意。直到华以沫拉着苏尘儿进了一家酒楼坐了下来,苏尘儿也没有开口说话。   华以沫微微倾身离近了苏尘儿,脸上已挂了一副嬉笑:“尘儿觉得身体如何?等这顿饭吃罢,我们便去寻家客栈沐浴换衣,免得染了风寒。”   苏尘儿淡淡地点点头,算是应了华以沫的建议。随后安静地拾了筷子,开始小口地抿着膳食。   “尘儿可是不喜我上了雷霆的马车?”华以沫并没有马上用膳,而是伸手托了腮,望着苏尘儿道。   苏尘儿闻言顿了顿,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摇了摇头,缓言道:“我知晓你的好意,并未怪罪于你。我只是有些担忧。雷霆的手段你也瞧见了。雷家堡虽说是正派,但雷霆这人,却无甚善恶之念,为达目的什么都能牺牲。且他心思深沉,又善于心计,如今一路跟着我们,我担心再生什么事端。”   华以沫却忽然轻笑了声,低下头喃喃道:“怕是现在他也疲于应付状况,头疼得很,暂时不会给我们添麻烦了。”   “嗯?”苏尘儿有些疑惑地望过来。   华以沫这才含笑解释道:“方才下车时,我在车厢里留了些药。尘儿必定猜不到。”   苏尘儿有些颇为意外,然随即想到下车时华以沫甩衣袖的动作,才反应过来。看到华以沫笑得肆意,也不免起了好奇:“不知是甚药?雷霆这人,功力极为深厚,寻常药物对他根本无用。”   “对他自是没什么效果。但是他小妹就不一定了。”华以沫朝苏尘儿眨了眨眼,“兄妹情深,不知算不算一桩佳话。”   苏尘儿只一顿,当即恍然,想到之后那两人的状况脸上神色不禁有些古怪。这般思忖了片刻,纵是冷静如她,都忍不住莞尔,轻轻摇了摇头道:“你怎么随身还带着那药?”   “指不定何时便要用到,自该备得齐全些。”华以沫挑眉道,“雷霆与雷小语既是雷家堡的人,想必也不会好意思去医馆罢。啧啧,却是可怜那个小妹了,被哥哥连累成这样。”   “当真是胡来。”苏尘儿低低嗔了一句,却并无责怪的意思,只是垂下眸去,掩去眼底不自在的神色,催促道,“好了,别说他们了。快用膳罢,菜都凉了。”   华以沫见到苏尘儿有些赧颜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依言道:“尘儿说得是。”   接下来几日,果然没有再见到雷霆的身影。   华以沫与苏尘儿没再要马车,离开小镇时只挑了一匹良驹,两人共乘着往清源县赶去。   说到选马,中间还发生了一段小插曲。苏尘儿本建议要两匹,却被华以沫推拒了。理由是若分开骑乘,若是有个意外,怕来不及顾及到苏尘儿。再说也不知雷霆何时又给两人使什么绊子,将两人扯散。因此为了彼此的安全着想,还是共驾一匹来得妥当。话虽这样说,但苏尘儿也是知道华以沫心里的小伎俩,只是见到她言辞确凿的模样,又非甚重要的事,也便随了她去。   这般,华以沫如愿得了美人在怀,骑一段,缓一段,悠哉地驾着马,赏深秋叶落,晴空朗月。而本来的五日车程,也被硬生生拖到了七日。    ☆、125乱尘纷沓(五)   而在华以沫与苏尘儿悠哉行进的时候,她们并未料到,那雷霆与雷小语,却已经马不停蹄,早两日赶到了阮家堡。   阮君炎很快收到雷家有两人率先到达堡内的消息,细问下,方知是雷家二公子雷霆与四小姐雷小语。他本有些踟蹰是否前往。雷家堡三兄弟中,他与其余两人交情颇好,唯独这个雷霆,最是不相往来。两人性格相去万里,虽明面上不言,然彼此皆明白看不惯各自习性。然阮君炎听闻手下又道阮天鹰因堡中事务已在用过膳后离开了阮家堡,晚间才会归来。这样一来,他还是出了门去接待两人,以尽礼数。   甫一迈入大厅,抬头便瞧见坐在客座上低头饮茶的雷霆与呆呆低头坐立在座位上也不知在想什么的雷小语。阮君炎脸上挂上习惯性的温润笑意,出声唤道:“雷霆兄,小语妹妹,别来无恙。”   闻言,两人都抬起头来。阮君炎注意到雷小语的神色有些古怪,听到他的话,也只是有气无力地喊了声“阮哥哥”便不再说话,一点不似以往的顽劣。而身边的雷霆,依旧沉稳的目光扫过阮君炎愈发清瘦的脸,开了口:“君炎兄倒是比雷某上回见到时清减了许多。”   阮君炎客气地笑了笑:“在下生了场病,让雷霆兄见笑了。”顿了顿,阮君炎望向雷小语,不解道,“小语可是哪里不舒服?见到阮哥哥,怎还是颓唐模样,可一点都不像你。莫不是阮哥哥这般不讨喜?”   雷小语闻言大眼睛眨了眨,竟有些泛起红意来,却被强自压了住,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怎么会?小语一向很喜欢阮哥哥。”   阮君炎见到小语牵强笑着的模样,心底愈发惊讶,赶忙道:“好了好了,同你玩笑呢。阮哥哥面前,莫要勉强。”   雷霆低沉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小语怕是一路劳顿,君炎兄便先让人将她带下去,安排个房间住下罢。”   阮君炎闻言点了点头,唤了站在一旁伺候的丫鬟,朝她嘱咐了几句。中途又似想到什么,回过头来问雷霆:“雷霆兄也辛苦了一路,可要一同过去房间内整顿休憩片刻?”   他本以为雷霆会应下,毕竟他也不是会与自己客套应酬的人。没想到对方却反常地摇了摇头,道:“不用。我还有些话想同君炎兄说。”顿了顿,雷霆的目光扫过大厅里的闲杂人等,又道,“若是君炎兄不介意,可否借一步说话。”   阮君炎虽很是不明白雷霆的举动,然而碍于情面也不好拒绝,最后还是让人将雷小语带到了房间,自己则带着雷霆到了他的房间,挥退了屋内的人,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不知雷霆兄有什么话,要单独与在下讲?”阮君炎为雷霆倒了一杯水,推与过去,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口中问道。   雷霆的目光在阮君炎身上停留片刻,然后面无表情地开了口:“雷某一向说话直接,若是君炎兄接下来觉得雷某说辞太过逼迫,万望不要介意。雷家堡与阮家堡世代交好,雷某更无意与君炎兄为难。只是此事,毕竟事关君炎兄,还是觉得理应告知。”   阮君炎不知怎的心里起了一丝不安,嘴上还是应道:“自然。”   雷霆略一颔首,随即垂下眸去,眼底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狠戾,才缓声道:“说之前,我可否问阮兄一个问题?虽然有些不合情理,但若是答案不是,我接下去要说的,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不提也罢。”   阮君炎闻言,剑眉有些微蹙:“雷霆兄但问无妨。”   话落,雷霆忽的抬起头来,直直地望向阮君炎,目光严峻:“君炎兄是否还爱着那苏尘儿?”   阮君炎没料到雷霆突然问起这个,当即脸色变了变。低头沉默了半晌,方低声道:“雷霆兄,五日后便是在下与风姑娘的大婚。你问这个,是何意?”   雷霆对阮君炎的不悦视而不见,兀自道:“今日瞧君炎兄清瘦了一大圈,莫说是什么生病,你我心里都知该有几分是因为一个情字。我也不说敷衍之语,听闻君炎兄愿意娶风姑娘为妻,一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则风姑娘在刺影楼对阮家堡的刺杀中曾救过你的命。而雷某倒觉得还有第三个原因。怕是除苏姑娘之后,君炎兄心觉娶谁也是一样罢?但若今日你当真连自己爱不爱苏尘儿都不敢回答,雷某实在无话可说。”   在雷霆说话的时候,阮君炎一直沉着脸不开口。直到对方说完最后一句,方抬头定定地望向对方,语气坚决道:“纵是爱着,又当如何?”话一出口,阮君炎身上的精神似被抽离一般,整个人颓下来,低头喃喃道,“纵是我承认了,我这辈子再也娶不到这个我最爱的女子。而五日后,我将与另一个女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呵,世事可笑,我又何从?”   “君炎兄怎现下就断言这辈子的事?”雷霆的话重新响起来,落在阮君炎耳边,“你如今虽即将成婚,然男子三妻四妾本属寻常。莫非就因你娶了她人,便不再爱那苏尘儿,不再关心那苏尘儿了?”   “自然不是!”阮君炎出声反驳道,“尘儿虽不是我的妻,但我曾发誓,要努力保护她,一直未变。至于三妻四妾……我怎可让尘儿与其他女子共享我一人?”   “君炎兄迂腐了。”雷霆淡淡道,“虽表面如此,然你心里实则又只有她一人,何来共享之说?苏尘儿岂是在乎名分的俗人?你只需给你爱的女人幸福,便是一个男人该做之事。不过受了些挫折,便如此消沉,断言这辈子再无可能,岂不可笑?”   “你不懂……”阮君炎深吸一口气,望向雷霆,“我知雷霆兄若想得到,都会想方设法去得到。而尘儿如今也算逍遥,我瞧她快活,便满足了。”   “呵,快活么?”雷霆的语气里带了嘲讽,“这路上,我倒碰到了两人。君炎兄可知,苏尘儿与那鬼医举止亲密如同情人一般?连房间都只要一间同住。那情形看来,怕是两人早已破了禁忌,违了纲常。说句不中听的,许是两人早已成了相好,纵是这般也无事么?”   “怎么可能……”阮君炎口中呢喃着,脸色白得吓人。   一句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砸在阮君炎头上,嗡嗡地响,几乎让他失了思绪。   雷霆瞧见阮君炎一脸震惊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阴蛰笑意,直身站了起来告辞:“话至此,该说的也都说了。君炎兄若是不信,但可待人来了自行去问。至于要怎么做,雷某也没有资格指手画脚,君炎兄自行决定罢。雷某先告辞了。”   言罢,兀自转身离去,只留下房间里犹自回不过神来的阮君炎一人。   美好时光总是飞快。   华以沫扯着缰绳,抬头瞥见城门上“清源县”三个大字时,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到了。”苏尘儿的声音自身前传来,“下马罢。”   华以沫闻言,俯□去,唇贴近苏尘儿的耳朵,轻声道:“不急。我瞧天色也有些晚了,还是先进城,待明日再进阮家堡也不迟,反正离这大婚还有三日。”   说着,华以沫的左手复搂上苏尘儿的腰,将她拉得微微往后靠到自己怀里,含笑轻夹马腹,往前缓缓行去。   因了这第二场婚事,清源县显然比往日热闹许多。而华以沫与苏尘儿两人进城门没多久,耳边便闻得街上巷里诸多的关于这场婚事的闲谈。   由于苏尘儿在清源县难免有相识之人,因此在快到此地时脸上已蒙了面纱。一路醒来虽由于清冷过人的气质仍不免引人注目,然好歹暂时还未被人认出。   两人颇费了些时间才寻到尚有空房的客栈,此时才方知阮君炎这第二次大婚,一点也不逊于第一次。   待华以沫与苏尘儿照例寻了客栈大堂角落坐下,邻座也跟着来了一对年轻男女,两人竟是起了些争执,故意压低的声音并未逃过华以沫与苏尘儿的耳朵。而争执的原因,正是阮君炎此次的大婚。   那女子似是多阮君炎颇有些不满,抱怨道:“与苏尘儿的大婚才过了一年不到,想那盛况犹在眼前。却竟这么快便有了这第二次大婚。如今连这般专情的玉剑公子都这般,男人果然是靠不住的家伙!”说完,狠狠地剜了一眼身旁的男子。   那男子见状,试图安抚女子情绪,缓声解释:“听说那风茜待阮君炎也是极好,在他身边十余年。何况人家也为了阮君炎连性命都不要,舍生救之。这阮君炎也算知恩图报,不是太坏。”   “话不是这么说。大婚岂是儿戏,至于以身相许来报恩吗?之前苏尘儿为了他至今还在鬼医那里不知下落,他对得起人家吗?”女子说着,声音反而比方才还激动了些,“难道若现在来个女的也给你挡剑,又对你芳心暗许,你就娶了人家不成?”   “当然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年轻男子有些急起来,“你不要扯到我呀。你看我们两的婚事已经定了,我必不会再娶她人。”   女子却不为所动,横着眉低喝道:“当初苏尘儿与阮君炎还都要拜堂了呢,现下又如何?一个生死未卜,一个另娶新欢。世事无常,又有什么做得了数?”   “我又不是那阮君炎,不会如此待你的。”男子保证道,恨不得身子都凑到女子身前去。   女子闻言,又剜了他一眼:“你当然不是阮君炎。人家是阮家堡少主,这般自不会有人理会,至多嚼嚼舌根罢了。但你若看上了别的女子,看我不阉了你,让你陈家绝后。”   话音方落,一声轻笑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女子皱着眉回过头来,望向笑声来源。正是身旁那桌坐着的两个年轻女子。一个白袍俊俏,一个蓝衣蒙纱。   “不好意思,是我的同伴失礼了,姑娘莫要与她一般见识。”开口的是哪个蓝衣女子,脸上虽蒙着面纱,却还是能瞧出几分绝色姿容来。出口的声音也清清冷冷,夹杂着一丝无奈。说着,不忘嗔了眼那个白袍女子。   之前笑出声的白袍女子这才止住了笑,朝女子道:“我只是觉得姑娘很是有趣,且姑娘说得很是深入我心。”   听到华以沫的话,女子微怒的神色才稍稍缓下去,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却也停下了与男子的争执。只是脸色依旧有些怨色。   身旁的男子有些尴尬地朝华以沫与苏尘儿两人笑笑,然后低下头去讨好地为女子夹菜。女子倒也没有拒绝,依着吃了。   华以沫偏头望向苏尘儿,唇角重新噙了笑意,意有所指道:“世事无常,有时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尘儿觉得我可是有可靠些?”   言罢,忍不住笑得眉眼都略微弯起来。   苏尘儿瞧着华以沫笑得开怀的模样,减了戾气后容颜竟显出几分可爱来,心中柔软,唇边也跟着抿出一个笑来,随即又故意收了那笑意,抬手用筷子敲了敲她手中的筷子,低声道:“就你问题多,快吃罢。”   那眼底眉梢点点染着的,却也俱是温暖之色。    ☆、126纵横交错(一)   入了深秋,暮色很快笼罩下来,将整个清源县包裹进冰凉夜色之中。街上行人也渐渐少了,只有零星几个晚归者将身上衣衫裹了裹紧,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然视线尽头又忽然出现一抹浅黄色身影,不疾不徐地走着。地上起了风,将那一头及腰青丝吹起,有几缕拂过脸颊,被一只手施施然掖到了耳后,露出施了些粉黛的脸颊。女子的眉眼仿佛含着笑,此时被风吹得微微眯着。瞧来颇为诱人得很。   有桃花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当女子拐入一条小道,身后不知何时已跟了一个贼头贼脑的男子。寂静的夜里,两个人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黄衫女子恍若未闻般继续走着,过得片刻,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快了起来。她脚步一顿,身前已拦了一只手。   “姑娘怎得一个人走夜路多危险,可要大哥带你一程?”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将女子目光引过去。   女子上下打量了男子一眼,无声地笑了笑,道:“真好。我正巧不认识路,麻烦大哥带路了。”   男子没有料到女子竟应了,心中虽有些不安,然而看到女子笑起来的娇媚模样,胸口一热,连忙问道:“何来麻烦只说!姑娘告诉我,你要去哪里?”说着,男子已笑着伸出手去拉女子的手。   一抹冰凉贴着手腕处晃过,男子一怔,下意识地低头瞧去,正看到手腕处齐掌而断,与喷涌而出的浓稠鲜血。几乎同时,女子的声音跟着在耳边轻声落下:“我想去阴曹地府瞧一瞧,大哥先帮我探个路罢。”   后知后觉的疼痛袭来,男子终于反应过来,面色浮现出惊恐,喉咙正要冲出一声尖叫,最后却只剩下“嘶嘶”的漏风声音发出来。男子瞳孔里映着女子将一柄不知何时出现的薄如蝉翼的剑刺穿了自己的喉咙,眉眼处笑容依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男子眼里的光彩一点点褪成灰败之色,挣扎的手也无力地垂下,整个人缓缓往后倒去。被刺穿的身体从剑上脱落,鲜血也丝毫没有染上那柄不足两指,通体清寒的细剑。   女子手中剑一抖,已悄无声息地收入了袖中,又自怀里取出一个黑色瓷瓶,往男子尸体上倾倒了一些。   尸体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女子眼里化成了黑色粉末,一阵风起后便散入了空中,再不可寻。只余下一点焦炭模样的印记在地上。   生命流逝得如此轻易。   女子淡然地将瓷瓶收好,重新往前迈去。接下来的路上倒是顺畅无阻,走了约莫半柱香后便到达了目的地,停下步来。   空旷的地上,赫然立着大理石砌成的门坊,上书三个大字——“阮家堡”。   女子并未入得堡去,脚步一转,便拐入了周旁一棵树后,随即倚在树干上,自怀里取出一根骨笛,放在唇下吹了起来。   闻来却是无声之音。只有头顶的树叶微微颤动着,发出簌簌的声响。   不过片刻,女子便将手中骨笛放回了怀里,低着头神色悠闲地等待着。   片刻后。空中划过一道残影,快得几乎让人辨不清。   而几乎是两个呼吸的时间,一个人影已出现在女子身前。   女子这才抬起头,身子依旧靠着树干,望向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子。   “怎么突然寻我出来?”男子的声音响起,面容大半隐在树荫之中,看不清模样。   黄衫女子扯了一抹笑容,压低的声音里依旧透着魅惑:“自是有事。怎么,阿魉见到我不高兴么?”   男子的眉皱了皱,也不理会女子惯常作为,正色道:“这几日阮家堡人杂事繁,一切务必小心行事。你且速速说来,我怕离开久了,阮家堡的人会起疑心。”   女子倒是毫不在意的模样,淡然道:“路上苏尘儿与鬼医碰上了雷家堡的人,起了些小纷争,我寻了机会暗中将两人的事透露给了雷霆。”   男子闻言,脸色变了变,出口的声音压得更沉:“你这般擅自做主,不怕暗王追究吗?”顿了顿,男子喃喃道,“难怪近来阮君炎脸色有些异样,怕是已从雷霆口中得知了两人的情况。”   女子无谓地耸了耸肩:“既然要乱,此时拉了雷家堡进来,岂不更好?”   男子闻言沉默了半晌,方有些无奈道:“怕是到时连我们也掌控不了局面。”   女子轻笑一声:“阿魉总是多虑,这可不太好。顺便提一句,听风使者这次会代表荣雪宫前来,你可要小心些。她当年虽没查到你头上,但还是掌握了一些线索噢。何况她与千面郎君这般熟稔,对阿魉你的状况怕是比谁都清楚。”   男子低低嗤了一声,颇有些不屑道:“十几年都瞒下来了,还怕如今么?来了正好,若非她这些年一直呆在荣雪宫里,我早下手了。这次趁乱灭了这最后的祸端便是。”说着,男子抬头望向黄衫女子,问道,“苏尘儿的身份查的如何了?”   “哪有这般快。不过,我心里已有了主意,到时候还想让阿魉你帮个小忙。”女子笑道。   男子略一颔首:“时候不早了,其他可还有事?”   女子含笑摇了摇头。眼前男子见状,也不多话,脚步一点,已消失在女子面前。   黄衫女子这才自树干上直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缓步重新朝来路走去。   而此时躺在客栈里沉睡的华以沫,正陷入一个沉沉梦境。   这是许久未曾出现的梦。   梦里,自己是年幼身体模样,手上却拖着一柄剑。许是因为剑太沉重,将她的身子攥得微微弯下去。   华以沫有些疑惑,不明白哪里来的剑,正思忖间,耳边却忽然起了争执声。   记忆里熟悉的温柔声音落在耳边。华以沫偏头望去,正瞧见姐姐朝她走来。她下意识地脸上要挂起笑容,却见姐姐身后又出现了一个俊秀男子。   惊恐瞬间漫过华以沫的身体,喉咙里的“小心”已在打转,却不知怎的迟迟喊不出来。她想要丢开手里的剑奔过去,却发现剑仿佛粘在手心一般,拖得她迈不开步子。   动弹不得的她,眼睁睁看着身后男子狞笑着靠近没有丝毫察觉的姐姐,举起了手中的剑。   鲜血瞬间染红那一身白衣。眨眼间,姐姐身上的衣服已不知何时变成了鲜红嫁衣,软软地滑到在地。   目光却一直停在她身上,未曾离去。   男子的面目好像蒙了一层纱,明明在月色下清晰分明,却又陌生得怎么记都记不住。   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唇边狞笑依旧。   华以沫试着挥动手里的剑,咬着牙将剑身移动了分毫,却无论如何也举不起来。   男子却已然在身前站定。俯视着她。目光冰冷而嘲弄。   心里有什么翻涌上来,强烈得令华以沫的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男子再次朝缓缓举起了那柄沾满鲜血的剑。   黑暗里,华以沫的眼陡然睁了开来。   有略显焦急的声音落入耳中,将她模糊的思绪扯回现实。   “华以沫?”   华以沫微微偏过了头,就着月色望向唤着自己的女子。目光里依旧残留着戾气,以及一丝惊慌。唇抿得微微泛了白。   苏尘儿眼底染了些担忧之色,见华以沫醒了过来,方舒了口气,抬手用衣袖为华以沫将额头沁出的细汗拭干,柔声道:“做噩梦了?”   华以沫沉默了片刻,方略一颔首,目光里的戾气终于淡了些。   苏尘儿收回了拭汗的手,顿了顿,试探道:“梦到……你姐姐了?”   “嗯。”华以沫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哑。   “等等。”苏尘儿见状,起身摸到桌边,点燃了蜡烛,又倒了杯水,才回到床边,递给华以沫,“先喝些水罢。”   华以沫撑起身子坐了,伸手接过,随着微凉的水润过喉咙,方觉得舒服了些。   苏尘儿坐回床上,将被子往华以沫腿上又拉了拉,口中道:“莫要多想。”   “我也不知,怎的突然又做了这个噩梦。”华以沫的声音带着疲倦,“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四更了。”苏尘儿答道。   华以沫点点头,望向苏尘儿:“吵醒你了?”   “无事。”苏尘儿缓缓摇了摇头,沉吟了片刻,又道,“你方才一直在挣扎,浑身冒着冷汗,却不说话,只死死咬着牙。我猜想你该又梦到了那件事。”   华以沫低下头去,片刻后,方低声道:“姐姐的仇一日不报,怕是一日不得释怀。”顿了顿,“我心里不知怎的有预感,觉得手刃仇人的日子不远了。”   苏尘儿伸手在华以沫盖着被子的腿上轻轻拍了拍,语气愈发软了些:“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闻言,华以沫转头去瞧苏尘儿。   月色下,女子姣好的面容在微弱烛光里有了更加柔和的色彩。那黧黑瞳孔里的温暖色泽仿佛一直熨帖到心底。   气氛安详,缓缓抚平华以沫残留的焦躁不安,以及那抹倔强的惊慌。华以沫甚至觉得,在苏尘儿平静柔和的注视里,自己快要沉入深处,那是无比安全的地方。   烛花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一声轻微的爆裂声。   华以沫伸手握住了苏尘儿放在被上的手,微微倾身过去,将唇轻轻印在对方的唇角。   短暂得稍纵即逝。   苏尘儿的眼睛眨了眨,接受了这个难得安静的吻。   “睡罢。还可以再躺两个时辰。”华以沫说着,一甩衣袖,蜡烛应声而灭。   房间重新陷入黑暗当中。   华以沫拉着苏尘儿重新躺了下,将她拥入自己怀抱,闭上了眼。   鼻间是熟悉沁香。   心里重新恢复了安宁。    ☆、127纵横交错(二)   依着计划在客栈逗留一夜后,翌日,华以沫与苏尘儿便离开了客栈。   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到了阮家堡。   守在门口两个阮家堡护卫见到出现在眼前的苏尘儿,明显都怔了怔,还是其中一人率先回过神来,讷讷地开了口:“苏小姐……”话甫一出口,便发现有些不对,连忙又改口道,“苏姑娘……”   这般下来,脸上也有了赧意,颇有些尴尬地望着苏尘儿,不知该说下什么。   倒是苏尘儿,神色淡然道:“我收到堡主的信,前来参加你们公子的大婚。可需通传一声?”   那守卫正想点头应好,身旁另一个较为机灵的连忙一拍对方手臂,脸上挂了笑朝苏尘儿道:“苏姑娘也不是陌生人,既然奉了堡主的邀请来了,自然无需通传。进去便可。”   “嗯。”苏尘儿略一颔首,这才同华以沫一道进了堡中。   见两人的身影逐渐远去,那个机灵的守卫方回过头来,低声朝身旁的伙伴呵斥道:“苏小姐进阮家堡还要通传什么,傻呀你。”   “可是……上回堡主回来,不是宣布说与苏小姐断绝关系了么?”那守卫挠了挠头,一脸不解。   机灵些的守卫闻言,忍不住白了对方一眼:“堡主虽然这样说了,但你刚才没听到吗?是堡主写信让苏小姐回来参加大婚的。苏小姐可是堡主心目中最合适的儿媳。你难道不记得当初是谁冒着风险去求鬼医救少爷了?苏小姐的好意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你忘记以往苏小姐待我们可是比那表小姐好得多了么!如今少爷虽然要和表小姐成婚了,让人惋惜,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当初苏小姐可是都差点和少爷拜堂了最后还是没有成。这次大婚也还没有举行,万事不能太早下定论。”   被鄙视的守卫这才有些恍然模样,低声道:“照你这般说来,你莫非是希望苏小姐能成为……”   “嘘!”另一人的话很快被打了断,守卫还不忘扫了一圈四周,确认无人注意才压低声音告诫道,“这些放在心里便好,莫要说出来。要是传到表小姐耳里,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言罢,守卫的目光再次落到苏尘儿消失的方向,口中叹出一口气来。   姻缘这事,当真由不得人啊。   苏尘儿一踏进阮家堡,目光便多了些复杂神色。   记忆依旧清晰,这里的一草一物,几乎没有太多的变化。在这里十余年的时光,在如今回头望去,快得好像不过眨眼之间。曾以为再也不会踏足的地方,竟还是回了来。   华以沫偏头去往苏尘儿,瞧见她沉默不语的模样,目光不免晃了晃。她之前虽不曾说什么,但真正到了阮家堡,心里还是有几分芥蒂。因此华以沫沉吟片刻,便开了口试探道:“尘儿这次旧地重归,不知心情如何?”   苏尘儿听到华以沫的话,顿了顿,眼底的诸多神色才缓缓散去,重新回归了平静,只道:“既来之,则安之。”   华以沫有些辨不清苏尘儿此言是说与自己听还是她,正寻思间,一个低沉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将她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两位姑娘,又见面了。”   突然出现在华以沫与苏尘儿面前的正是雷霆。这次身旁倒只有他一人,不见雷小语。只见他背着手自一旁朝两人缓步走来,背脊挺得笔直,身上依旧是一件墨衫,胸口图纹变成了猛虎模样,衬得整个人气势逼人。   华以沫见到雷霆,暂且抛了方才的虑意,语气带了嘲讽道:“原来是雷公子。不知这一路可好?”   雷霆恍若听不出华以沫话里的意思,面色平静道:“托华姑娘的福,尚可。”   “噢?”华以沫轻轻扬了扬眉,“不知雷姑娘又可好?怎的竟没有瞧见?”   雷霆眼底神色一沉,语气却丝毫听不出不悦:“小妹功力浅薄,车马劳顿,尚在休息。华姑娘无需记挂。”   “雷公子既这般说,我倒放心了。”华以沫故意加重了“放心”两字,又道,“若无事,还请让一让,莫要挡了道。”   雷霆在华以沫身前不远处站定,道:“自是有事,想与华姑娘一叙。”   华以沫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唇角,正待拒绝,雷霆又开了口道:“华姑娘不用急着拒绝。自从雷某倾心于华姑娘之后,便用尽所有情报网打探关于华姑娘的消息,多少也了解到一些。”说着,雷霆抬头望着华以沫,胸有成竹道,“我想华姑娘应该会对贵姐的死因有所兴趣,给雷某一个与华姑娘独处的面子。”   华以沫听到雷霆提及华清扬,目光一凝,望着雷霆没有不说话。半晌后,方沉着声音道:“你莫要用这些来唬我。不过才几日时间,我当初用了几年都没有什么线索,你又能查出什么?”   “华姑娘想必对雷家堡不太了解,若是换成身旁的苏姑娘,想必就会相信一些了。”雷霆并不在意华以沫的质疑,淡淡道。   华以沫下意识地望向身旁的苏尘儿。   苏尘儿抿着唇,见华以沫望向自己,神色闪过一丝踟蹰,斟酌了片刻,方低声朝华以沫道:“雷家堡由于经营火药这等危险之物,很早以前便了解到情报的重要,有明面与暗面上的消息来源。从情报上来讲,的确比一般门派知晓更多,在江湖上应仅次于百晓楼。”苏尘儿虽对雷霆防备颇深,然还是将自己知晓的说了出来,并不隐瞒。   说话的同时,苏尘儿的目光不由得扫过面无表情的雷霆,此刻对雷霆所言几分真假,却也一时不敢拿捏。   华以沫闻言,果然心中忍不住一动,复又抬头望向雷霆。   雷霆一直注意着两人,待苏尘儿向华以沫解释完,方继续道:“如此,不知华姑娘意下如何?可否愿意与雷某单独一叙?当然,若是华姑娘坚持不愿,雷某也不会强人所难。”   华以沫知道雷霆故意这样说,一时沉默下来。   苏尘儿虽心里难免有些担忧,但是料想此刻在阮家堡内雷霆应不至如何。何况她心知华以沫对报仇的执着,犹豫间也并未出声。她的余光瞥过沉默不语的华以沫,知晓这一趟怕是难以避免了。何况雷霆既说出这样的话,想来是已经了解华以沫的软肋,出手万不会落空。或者他当真得到几分消息也极有可能。   半晌。华以沫还是如雷霆与苏尘儿所料般点头应了下来。她又转头望向苏尘儿,嘱咐道:“尘儿先去房间,我便与雷公子走一趟,莫要担心,我会尽快回来。”   苏尘儿的视线滑过雷霆不动声色的脸,心里不知怎的还是起了些不安。然而此刻见华以沫的模样,也不便开口阻止,顿了片刻,方应道:“好。千万小心。”   “苏姑娘大可放心,我自不忍心伤了华姑娘。”雷霆说着,往旁边侧了侧身,示意华以沫先行。   华以沫最后望了苏尘儿一眼,也不再犹豫,径直跟着雷霆离了去。   苏尘儿目送着华以沫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按捺下心里的不安,方抬脚继续往前走。   穿过几道回廊,苏尘儿一路行来,受到了不少瞩目视线。那些人见到苏尘儿重新出现在阮家堡,都颇有些惊讶,但是碍于规矩也尽量表现得自然。有些见到苏尘儿还会福个身唤上一声苏姑娘,也有些只在旁暗暗瞧着,并不敢上前打招呼。   而苏尘儿的神情一直分外淡然,并不见被身旁窃窃私语之声所影响的痕迹,只管径直往以前的住处行去。   半柱香后,撞见的人渐渐少了,很快,那熟悉的院子便出现在苏尘儿眼前,“凝尘居”三个行楷映入眼帘。   苏尘儿的脚步缓下来,踏进院子里,下意识地环顾过曾属于自己的地方。   这大半年的离去,眼前情景依旧如初初离开时的僻静清幽,甚至周旁的绿色藤蔓也还是如记忆里那般攀着墙面。不远处盛开着几盆洁白如玉的兰花,竟是照料得很好模样。院子里有幽幽清香在空气里弥漫,在深秋的凉意里愈发显得令人神清气爽。   并未觉得遗憾,有的只是淡淡的怀念。时光荏苒,如今的一切,着实无法在以前料想。却也不觉失去那样的日子有甚可惜。苏尘儿想,怕是命运中早已注定了一些事,这里的一切,不会属于自己。也许从知晓真相的那一刻起,心底的自己便从来没有真正地代入到这个偌大的阮家堡之中,所以在失去的时候,才这样平静接受。   这般随意想着,苏尘儿已穿过院子往里堂走去,意外地并未碰见什么人,倒让她微微起了些疑惑。她忖度许是几个丫鬟因自己的离开被调遣了走,只是偶尔才过来打扫,因此也没多想,迈步来到了房前,然后伸手推开了门扉。   “吱呀”一声轻响。苏尘儿在看到屋里的情况时,正欲迈进的脚步顿时停了住。   “好久不见。”再为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苏尘儿耳边响起,如同以往那十几年来一般,唤着她的名,“尘儿。”   苏尘儿抬眼望向端坐在房间里转头看着自己的阮君炎,抿着唇没有说话。   眼前的男子因为削瘦的缘故,套在身上的衣袍便有些空荡。眼眶比记忆里深陷了些许,甚至还能瞧见一些眼里未褪的血丝。那面色带着虚浮的苍白,执着茶杯的手指骨节突兀。   离上次相见不过几月,差别却已天翻地覆。   阮君炎看着停在门口的苏尘儿沉默面容,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尘儿如今连进来都不愿么?”   闻言,苏尘儿的目光暗了暗,方重新迈开步子,进了房间,在阮君炎身旁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阮君炎也不急着开口,伸手取过放在茶案上的紫砂壶,为苏尘儿倒了一杯,递与她。   苏尘儿沉默地接了过来。   阮君炎放下茶壶,方缓声开了口,温润的声音里带了些沙哑:“这是以往尘儿素来喜爱的普洱,终于等来了主人,也不知尘儿的喜好是否还是一样?”顿了顿,阮君炎的声音低得更像是自言自语,“好久未泡,手艺却也跟着生疏了些。尘儿难得回来,便莫要嫌弃,尝一尝罢。”   苏尘儿望了阮君炎半晌,并不应话,垂下眸去,兀自低头抿了一口。   清苦的茶香在舌尖弥漫开来。   依旧是原来味道。   她忆起眼前这个男子,曾因自己喜饮普洱,专门请教为自己泡茶的贴身丫鬟学习如何泡普洱的手艺。时日一久,便也炉火纯青,时常在她阅书时泡上一壶。到最后甚至比她的贴身丫鬟泡得还好。   只是如今,茶虽不变,彼此的心境却早已不同了。   横隔在两人之间的东西,终归是再也无法恢复如初了。    ☆、128纵横交错(三)   阮君炎注视着苏尘儿,目光复杂:“别后三月,尘儿倒是无甚变化。想来应是无恙。”   苏尘儿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沉吟了会,方开口道:“你瘦了许多。”顿了顿,“你很快是有家室的人了,该安心养着身体才是。”   阮君炎唇边浮现一抹苦笑:“心结难解,如何能安?”   苏尘儿唇边溢出一抹叹息:“何必如此。你与我之间终归无缘,过去这么久,难道你都看不透么?”   “如何看透,尘儿倒教教我。”阮君炎捏着茶杯的手用力了一分,手背有青筋凸显出来。他布着血丝的眼睛里有万千情绪交织,便这般直直地盯着苏尘儿。   苏尘儿闻言,眉微微蹙了蹙:“后日便是你的大婚,我在江湖上也依稀闻得一些风声,风茜既肯舍命救你,该是待你真心。你应该做的,是放下我,好好待她。其实你并非看不透,而是不想看透。这样无谓的执着,可对得起即将成为你妻子的风茜?”说这些的时候,苏尘儿清冷的目光微微放柔了些,“这段时日下来,我也看了明白,你与我纵是当日成了亲,未必便能真的幸福。”   阮君炎咬了咬牙,面色挣扎:“我不信。”   苏尘儿淡淡笑了笑,垂下眸去:“你心里其实也清楚昔日的毒是怎么回事罢?我们既不被祝福,在阮家堡里,又如何能真的平静生活。”   阮君炎听到苏尘儿的话,脸色瞬间灰败几分。他沉默了半晌,方喃喃道:“可是我会保护你。”   “我知道。”苏尘儿并不怀疑阮君炎的话,只是直白道,“但时日一久,大家都会累。你也不可能完全庇佑我。何况她是你娘,你虽能保护我,却又能如何为我争个公道?你该比谁都了解她,既不喜我,就算我们成了亲,也会有分离的那日。”   阮君炎张了张口,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挺直的背脊弯下去,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他知道苏尘儿说得都是对的。这是他一直自欺欺人不愿承认的事实。   其实在自己醒来不久后便听到了那个真相。那时爹与娘都以为自己尚昏迷着,因此事起了争执。其实本就是极易想通的事情。他的饮食,一向注意得很,除了亲近之人的服侍外,能接触到而不被怀疑的只有娘了。彼时爹的大怒,娘的供认不讳,以及最后爹的妥协。阮君炎在那一刻也看清楚了自己的无可奈何。对爹而言,那是他患难与共的妻子,是比任何人都亲近的人。就算他如何生气她的任意妄为,却宁可自己承担这份自责,最后还是轻易原谅了她。而对阮君炎而言,她是他的娘亲,自幼疼他护他,就算她亲手毁了自己的幸福,自己却无法苛责于她。   他的温润和善,有时候恰恰成了他的致命弱点,让他无法反抗,也注定无法保护生命里最爱的女人。   苏尘儿望着阮君炎,叹出一口气来:“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不如各自好好重新生活。看到你能成婚,我也安心不少。你也该把心多放点在风茜身上,莫辜负了人家姑娘。”   听到苏尘儿的话,阮君炎身子一震,似回过神,猛地转头朝苏尘儿看过来,目光直勾勾地逼视着苏尘儿,一时连着呼吸都有些急促。   苏尘儿甫一接触到阮君炎的视线,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沉。之前的不安感重新泛上来。   房间里的沉默延续了一段时间。半晌,阮君炎才突然开口道:“其实,我在这里已等了你两日。”   苏尘儿闻言一怔。   阮君炎继续道:“你离开的大半年里,这凝尘居我每日都会让人打扫。直到两日前,我方将那些丫鬟都暂时遣散了。”言罢,阮君炎又盯着苏尘儿,似要从她的眼睛里瞧出什么东西来一般。   苏尘儿望着有些异常的阮君炎,也不开口,面上依旧冷静地等待着阮君炎继续说下去。   阮君炎见苏尘儿又沉默下来,胸口有焦躁的情绪一路翻滚,那句话也终于就着低哑的声音冲出了口:“我有话想要问你。”   此话一出,苏尘儿的脑海中有一道灵光突然闪过,只一瞬便意识到阮君炎将要开口的问题。她正要出声打断阮君炎的话,对方却已一字一句,从齿缝里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来。   “你与鬼医,到底是何关系?”   华以沫沉默地跟着雷霆拐了几个弯,然后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池旁。   雷霆止住了前进的脚步,转过身来望向华以沫。   “说罢,你都知道些什么。”华以沫回望着雷霆,道。   雷霆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扫过华以沫,然后缓缓开了口:“关于华清扬姑娘的死,是在婚前夜晚被未婚夫婿一剑穿心,不知可对?”   华以沫目光微寒,眼底有杀意一闪而逝,并未多说什么,只默认了。   雷霆见状,继续不疾不徐道:“我特意派人去查了那名叫夏于铭的人,发现得到的只有一些蛛丝马迹。这夏于铭似乎在当时江湖并不传名,唯一被人得知的,似乎只有他的幻千掌罢了。只是这掌也不过勉强入个二流。而他在杀了华清扬姑娘后,曾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出现时,便是掳走千面郎君的时候。然后整个人仿佛真的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再也没了消息。当时听到下面汇报上来的消息,雷某的确有些惊讶。千面郎君的武功虽不是顶尖,然而要活捉掳走还是有些难度的。显然这之前夏于铭一直深藏不露。这倒让雷某对他的这个人起了怀疑,思忖着既然往后没有消息,不妨顺手查了下他在遇到华清扬姑娘前的事。”说到这里,雷霆的话顿了顿,直视着华以沫道,“华姑娘可知,雷某查出了什么?”   华以沫沉默地听着雷霆说这些的时候,平静的面容起了些戾气,闻得雷霆的问话,沉着脸追问道:“什么?”   雷霆本没有打算让华以沫猜,兀自镇定道:“我什么都没有查到。”   华以沫闻言先是一怔,下意识地胸口便有了怒意,以为被对方耍弄了,正待发火,然而触及雷霆别有深意的目光,忽的便领悟过来雷霆的意思。   在杀了姐姐、掳走千面郎君后夏于铭的消失许是可以解释为躲避,然遇见姐姐之前,以雷家堡的情报网竟也查不到什么,却是极其不正常的。   想到这,华以沫的脸色白了白:“怎么会这样……”   雷霆见华以沫这么快便了解了自己的意思,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雷某猜测,这夏于铭该是一开始就带着明确的目的前来,之后与华清扬姑娘的进展,也是被一手安排好的。我本以为夏于铭的销声匿迹是因为习得了千面郎君的本事,但既连之前都是如此,雷某倒想到了一种可能。”雷霆说着,不动神色地望了一眼天色,口中道,“拥有这等隐藏身份的本事,江湖之中,许是只有一个门派能做到了。”   雷霆的目光重新回到定定望着自己的华以沫身上,一字一句道出了自己的猜测:“刺影楼。”   苏尘儿听到阮君炎问出那个问题后,沉静如水的神色跟着一凝。   阮君炎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尘儿,几乎连呼吸都屏了住,眼底有紧张一闪而逝,只勉强扯了个难看的笑意,道:“我听闻了一件趣事。有人告诉我,说尘儿心有所属,与那鬼医私定了终身。呵,尘儿觉得可不可笑?”   沉默半晌,苏尘儿终于缓缓开了口。她并未回答阮君炎的问题,只是不咸不淡道:“别人的闲言碎语,你理会作甚。”   阮君炎一听苏尘儿没有直接反驳,当下心里就凉了半截。只是仍存了一丝希冀,努力平稳着声音道:“这闲言碎语未免太过分,这般污蔑尘儿的清白,我如何能忍?我这几日盼得尘儿来,只愿得一句解释,才好心安。”   苏尘儿闻言,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脑海里却不知怎的浮现出华以沫弯着眉眼的笑意来。这样片刻的停顿踟蹰,已经让阮君炎变了脸色。他“刷”的站起身来,俯视着苏尘儿,声音沙哑道:“尘儿为何不解释?莫非这是真的?”   苏尘儿的眉蹙起来,知道对方已存了疑心,再解释也是无用。又思及华以沫,索性弃了念头,只抬头望向阮君炎,淡淡道:“你与我既断了关系,我不觉得要向你解释什么。你这般的质问又是何意?”   阮君炎没料到苏尘儿竟这般说,相当于间接默认了他的话,当下惊怒得身子往后退了半步,气息不稳道:“尘儿,她是女的!你怎会做出如此悖逆乱伦之事?”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苏尘儿面色不变,缓声道。   阮君炎的脸色却已铁青,见苏尘儿这般无谓冷淡,当即往前跨了一步,忍不住一把扯过苏尘儿的手腕,直视着她的眼睛道,哑着声音道:“尘儿,你定是被鬼医所胁迫,对不对?”顿了顿,阮君炎的眼底浮现懊悔,“都是我的错……若不是因为我,你如何会惹上鬼医?我怎么没有想到,她这样丧心病狂之人,突然留下了你,定是当时就存了变态的心思……”   “够了。”苏尘儿突然冷冷地出口打断了阮君炎的话,平静的目光里终于起了波澜,“后日便是你大婚,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   钳制在苏尘儿手腕上的力道愈发重了几分,很快便有红色指痕浮现在白皙肤色之中。阮君炎却恍若未觉地盯着苏尘儿:“不知道在做什么的是你!两个女人……呵。”阮君炎的唇角泛起苦笑,“尘儿以为会有好结果?”   苏尘儿抿着唇,面无表情地回望着阮君炎:“纵是没有结果,又关阮公子何事?不牢操心。”顿了顿,苏尘儿的目光扫过被阮君炎握着的手腕,“放手。”    ☆、129纵横交错(四)   听到苏尘儿冷漠的称呼,阮君炎的脸色当即变了变,身上有痛苦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他果然放开了苏尘儿的手腕,却反而突然更低地俯□去,下一刻死死地拥住了尚坐在椅子上的苏尘儿,几乎恨不得将她箍紧自己的身体里。出口的话带了颤抖:“为什么事情竟变成今日这般?尘儿你告诉我,我不要这样……明明,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有泪滴在苏尘儿的脖颈处。湿润冰凉,让她微微一怔,神色上的冷淡终于淡退了些。   阮君炎的声音还在喃喃响起,夹杂声低声的哽咽:“尘儿,我不能看着你这样。要是传到江湖上,你会身败名裂,被人唾弃的。那些人,那些人要是不放过你如何是好……到时候我就真的再也护不了你了……”   越来越多的泪滴渐渐湿润了苏尘儿的衣襟。阮君炎更紧地拥着苏尘儿,混乱的思绪让他无法思考,胸口的闷痛却真实得提醒着他,如今的一切变化是多么的讽刺。   良久。一声叹息自苏尘儿唇边溢出。   “我不是十多年那个小女孩了,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你不用这样担心。”苏尘儿放轻了声音,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目光突然柔软下来,“而且华以沫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很好。”   她也很保护我。   苏尘儿将最后的半句话咽回了口中。   有暖意自胸口一点点散开来。   阮君炎没有接话。   他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心爱的女人爱上了一个女人。而在谈起对方时,连着身上的气息都变得温柔。仿佛之前给予他的冷漠是来自另一个人。如此差别的待遇,将他的心刺痛。   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更紧地抱住这个女子。眼睁睁看着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流失。   抓不住。抓不住啊。即便此刻这般贴近的距离,阮君炎却感觉隔了那么远。身体依旧寒冷得像要冻成了冰。   苏尘儿垂着眸,还欲说些什么,身旁却忽有漫天杀意瞬间覆盖而来。   她下意识地扭头望去。   门口面容隐在逆光处的熟悉白色身影,模糊得只能看清一边冷漠的轮廓。那目光却死死盯着两人,尖锐得像一把匕首。混杂着戾气的杀意几乎快从那目光里冲嚣出来,将视线里的人撕裂。   “放开。”   没有了平时的软糯话语,出口的声音里,只有冰冷寒意。一字一顿,狠绝逼仄。   见状,苏尘儿的目光紧了紧,眼底有一抹忧色闪过,抬手便欲去扯阮君炎的手。   阮君炎自然感受到了身前女子的动作,自华以沫身上收回目光,定定地望向苏尘儿。   微红的眼眶里,血丝比之前更多了些,几乎布满了瞳孔边缘。有濒临崩溃的压抑自他的目光里沉沉地扑向苏尘儿,迫得她方去扯阮君炎手臂的手顿了顿。   一声短促的笑突兀地响起。   苏尘儿望着阮君炎突然扯开的唇角,清晰地感觉到有绝望气息自身前男子身上散发出来,然后将她紧紧包围。   她的心突然一路往下沉去。之前隐约的不好预感,在此刻终于彻底爆炸开来。   苏尘儿眼睁睁地望着与她只有分毫之隔的阮君炎迅速朝自己俯□来。   在一切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   在一切未来得及阻止的时候。   阮君炎低下头去,当着华以沫的面,吻上了苏尘儿的唇。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神色剧变的华以沫,也眨眼间出现在阮君炎身后,伸手便去抓他的肩膀。   一触即逝的触觉。快得仿佛没有发生。却也只是仿佛而已。   下一瞬,一股大力自阮君炎右肩传来,华以沫的手指几乎要插入阮君炎的肩胛骨,将毫不抵抗的他如箭般被甩得往后飞去。然后撞上对面的茶案与椅子。   清脆的木裂声在房间响起。   阮君炎从碎裂的木屑中撑着坐起来,抬头望向身前不远处的华以沫与苏尘儿。   随即,他突然大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咳嗽了几声,面色无谓地往旁边吐出一口血沫,又转过头继续望着两人。   华以沫只觉得无尽杀意自胸口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整个身体撑爆。这是她第二次,这么想杀一个人……   她红着眼抬脚,往阮君炎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然而只一步,垂在身侧握成拳的手却忽被拉了住。   不知何时,苏尘儿已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自身后扯住了往前走的华以沫。   “不要。”华以沫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气担忧。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好像一柄利剑,刺入华以沫的胸口,疼得无法呼吸。   不能原谅。她一定要,杀了他。   华以沫冷着脸,抬手狠狠地将苏尘儿的手甩开,又往阮君炎走去。   然而不过方走了两步,华以沫的身后突然有柔软身体贴上来,腰上也被手箍了住。   熟悉的馨香,在此刻却像是毒药,腐蚀着她的身心。   “快走!”苏尘儿望向阮君炎压低声音喝道,沉着脸加快了语速。   这里是阮家堡。苏尘儿不敢想象,若是阮君炎被杀,等待华以沫的会是什么。   即便华以沫再厉害,也是寡不敌众,何况阮家堡上上下下近千号人,如何能敌?   而她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华以沫。戾气冲天,夺了理智。只剩下滔天怒意。   误会可以解释。但若是酿出了祸,便真的再也无法收场。   话一出口,苏尘儿果然感觉到环抱着的华以沫身子陡然僵硬起来。   苏尘儿知晓华以沫误会了自己,却也明白此刻的所有解释都是白费气力,华以沫根本听不进去。便也只是沉默地收紧了自己的手臂。   “放开。”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苏尘儿第二次听到这两个字从华以沫口里说出来,这次,是对她说的。   然苏尘儿的手臂并没有丝毫松开的打算。只是她的视线还是不免带了急切,投向阮君炎。只愿他速速离去,好让场面冷静一些。   一直注意着华以沫与苏尘儿的阮君炎,故意忽视了苏尘儿的示意,只是一味看着两人的对峙,突然又笑起来。   一时之间,安静的房间里只有那有些疹人的沙哑笑声。   阮君炎边笑边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直起身子,朝华以沫开了口:“怎么,鬼医姑娘可是想杀我么?”他的目光故意扫过箍在华以沫腰间的手臂,拖长了声音道,“不过看起来不太如愿啊,尘儿似乎不想看着我死呢。”   华以沫闻言,脸上冰冷神色微微一动,突然伸手按在了腰间苏尘儿的手背之上。   “我说,给我放开!我要杀了他。”华以沫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不管不顾地开始去扳苏尘儿收拢的手指。   她看不到身后,苏尘儿惨白下来的脸色与紧咬的唇。   终于。僵持间,应声而响的折骨声突兀,让华以沫手上的动作也跟着顿了顿。   而不远处阮君炎在听到这个声音里脸色一变,没料到华以沫下手竟这般不知轻重。他面朝着苏尘儿,能清楚看到她额间因疼痛沁出的汗自眉梢滚落,沿着脸颊一路滑至下颔,然后滴下。   阮君炎原本存着戏弄华以沫的心一紧,脸上有了担忧之色,上前半步,正想要出声阻止,却对上了苏尘儿猛然抬头望向自己的责备目光。   “还不给我走!”   阮君炎的神色闪过一丝踟蹰与不安,又望了望再次被激怒的华以沫,最后落到苏尘儿因痛意失了血色的唇,还是拾回了理智,一咬牙,转身往门口走去。   华以沫的心神在苏尘儿这一句的催促里彻底崩裂开来。望着阮君炎匆匆离去的身影,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方才在门口望见的一幕。   紧密的相拥。并未抗拒的柔软神色。以及之后那个吻……   失望夹杂着愤怒重新控制了理智。甚至连身体都气得忍不住要轻颤起来。华以沫一把改握住了苏尘儿的手腕,用尽全力地往地上掼去!   苏尘儿断了两根手指,本就有些使不上力。又猝不及防地受了华以沫混乱中的全力一下,轻易地便被摔出去,率先落地的右手肘狠狠砸在坚硬的地上,她甚至能感觉到骨头在距离撞击里裂开来。那痛楚只瞬间就传到苏尘儿脑中。让她唇中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抬头间,苏尘儿的视线却直直地撞进华以沫冰冷的目光里。   她的心,也跟着微微一寒。   只这么一瞥,华以沫又兀自转过头去,脚尖一点,便朝因动静回过身来的阮君炎冲去。   阮君炎没想到自己回头便看到苏尘儿被掼到地上的场景,正要踏出门口的脚步一顿,便再也无法往外挪。   “鬼医!你做什么!”阮君炎惊怒出声。他虽有心刺激华以沫,心里存了故意离间两人的心思,,但瞧之前苏尘儿说起华以沫的温柔话语,万万想不到对方竟会气急去伤害苏尘儿。当下又怒又悔,愈发觉得华以沫不值得苏尘儿托付终身,望着对方一言不发红着眼冲过来的身影,也不躲避,伸掌便与华以沫对在了一处。   一触即收。用尽全力的两人各自往后退了几步。   几乎方稳了身子,华以沫手里的银针已经朝阮君炎射去。   阮君炎与华以沫已有几次交手,大概清楚对方对敌的方式,也不意外,只是凝了身避开。   短暂闪避时间里,华以沫又再次倾身袭来。竟是完全弃了防备,用了两败俱伤的招式。   战局外的苏尘儿,从地上勉强撑了身子,忍耐住身上各处传来的痛意,敛眉望着不要命打法的两人,眼底的愁色愈发浓。   所幸她并未担心太长时间,就有两个人出现在了院子里。   华以沫与阮君炎心无旁骛地打斗着,凝着心神一个劲地试图攻击对方。而在华以沫再次飞了银针往阮君炎身上飞去时,一把剑横在了两人中间,将那些银针尽自挥落。   几乎是同一时间,女子的惊呼声响起。   “炎哥哥!”   阮天鹰黑着脸挡在了还欲争斗的华以沫与阮君炎中间,喝道:“你们在做什么!疯了么!”说着,目光扫过两个损了气色的人,浓眉紧紧皱了起来。   跟着前来的风茜在阮天鹰拦下两人时便跑到了阮君炎身旁,自发地伸手扶住了有些不稳的阮君炎,神色担忧道:“怎么弄成这样了。”言罢,风茜带着怨意瞪了依旧神色冰冷的华以沫一眼,嘲讽道,“哟,这不是鬼医么?怎么,撒泼撒到阮家堡来了?”   华以沫原本便冰冷的神色闻言一沉,身前的阮天鹰却已经转头喝止道:“茜儿!”   风茜兀自嘟囔了什么,倒也不再开口,只细细询问着阮君炎伤势如何。   华以沫自不愿善罢甘休,纵使面前站着阮天鹰,也还是冷着脸道:“今日,谁都别想拦我。他,我非杀不可!”   阮天鹰听到华以沫当着自己的面还这般说,颇觉得有些挂不住,正待说什么,余光却正好瞥见一直依在门边的苏尘儿身子软软地朝地上滑去。当即惊道:“尘儿!你怎么了?”   脚步迈出。却有人比他更快。   “尘儿!”不过眨眼的时间,华以沫已伸手搂过了昏倒在地的苏尘儿,望着对方苍白虚弱的脸色与薄薄一层冷汗,原先目光里的冰冷尽自褪去,替之为担忧之色。    ☆、130纵横交错(五)   苏尘儿睁开眼睛时,窗外已是暮色四起。   她蹙了蹙眉,之前的场景重新回到了刚清醒过来的脑中。苏尘儿方试着动动身子,耳边已有一个急切的清脆声音响起:“小姐,你醒了!”与此同时,一个身影自眼角余光靠过来,坐在了床榻边缘。   苏尘儿闻声,转头望去,果不如其料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靥。她静静望着对方片刻,随即轻声唤道:“兰儿。”   时隔大半年,兰儿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小姐,触景生情之下几乎快要哭出来,只能用力忍耐着。半晌,方苦着脸道:“小姐,兰儿本来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苏尘儿安抚地朝兰儿笑了笑:“这不是见到了么。”顿了顿,“莲儿呢?”   兰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激荡的情绪,道:“莲儿估摸着离小姐醒来的时辰差不多,给小姐去厨房弄些补品过来。应该等会便到。”说着,兰儿又打量了一番苏尘儿的身体,神色担忧道:“小姐可觉有哪里不适?”   苏尘儿闻言,下意识将注意力移到了身体上,觉得之前的剧痛竟退了许多,只余了些酸麻感。只有手肘处还存有一些隐痛。她又试着动了动被掰断的手指,发现除了有些僵硬迟钝外,倒也感觉不出其他来。苏尘儿略微一惊,心里很快已有了计较,神色缓了缓,开口问道:“有人为我医治过了?”   兰儿听苏尘儿问起,脸色陡然难看起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提高了声音道:“还不是那个罪魁祸首!小姐你不知道,那个鬼医可讨厌了,我与莲姐姐被堡主叫来凝尘居的时候想看望小姐,她竟不让我们进房间!她……”   兰儿方要一一列举华以沫的恶行,门正在此时被“吱呀”推了开,一个手中拿着端盘的女子迈步走了进来,耳中刚好闻得兰儿的话语,出声道:“兰儿,小声些。我在门外便听到你的声音了。”说话的时候,女子已经重新关好了门,将托盘放到了桌上,回过身来望向躺在床上的苏尘儿,柔声道:“小姐醒来得正好。先吃些东西罢。”   苏尘儿点了点头,在兰儿的扶助下坐直了身子,望向刚进门的女子,缓声道:“麻烦莲儿了。”   莲儿摇了摇头,将碗端了过来,口中道:“小姐无需客气。莲儿与兰儿能再伺候小姐,是我们的福气。”   “嗯!”兰儿闻言,在旁边连连点头应了。   苏尘儿见状,也不再客套,将莲儿端来的一碗药炖喝下了些。   待莲儿将碗碟重新收拾了好,苏尘儿的眼底闪过一丝犹豫,然后沉吟着开了口道:“华以沫……就是那鬼医,现在如何了?”   兰儿见苏尘儿提及鬼医,忍不住抢了话道:“她早离开了,脸色差的好像大家都欠了她银两似的,而且弄伤了小姐还连看都不晓得来看一眼!亏堡主竟然说她是小姐的朋友,哪有这样的朋友的!小姐,你这大半年,都与那样的人在一起,真是委屈你了……”说着,竟似要流下泪来。   莲儿眼尖,瞥见苏尘儿的沉默神色,突然开口朝兰儿道:“好了兰儿,瞧你这么激动作甚。小姐醒来就好。你快去帮我看一看,厨房里另一样补品什么时候好。到时候端来罢,小姐才好得快些。”   将采儿支走后,莲儿方缓步来到苏尘儿身边,轻声道:“兰儿还是那副傻样子,小姐莫要怪她。这大半年来,她一直念叨着小姐,怕小姐在外受了委屈。如今小姐一回来又瞧见受伤这幕,之前已哭过两回,对鬼医也心有芥蒂。我虽不知小姐怎么会受伤,少爷和那鬼医为何又伤痕累累的模样。不过我瞧得出来,鬼医从小姐房间出来的样子是真的很不好受的感觉。甚至连脚步都有些趔趄,像是想要逃开什么一般。”   “我知道。”苏尘儿闻言,叹了口气,开口问道,“我昏迷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你同我仔细说说。”   莲儿点了点头,组织了下语言,解释道:“白日我与兰儿重新被唤回凝尘居时,小姐已经被鬼医带到了房间,听说是在医治,也不让大家进去。具体情况我们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晓得小姐好像是被鬼医伤了。在房间外的堡主让我们不用担心,只等着便好。而等堡主与少爷、表小姐离开凝尘居后,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门才开了。之后鬼医便从房间走了出来,也不理睬我们,只扔下一句‘照顾好她,再过两个时辰她就会醒’,然后离开了凝尘居。”   苏尘儿听完莲儿的话,垂下眸去,一时没有开口。   倒是莲儿,见到苏尘儿的样子,有些踟蹰道:“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与鬼医……”   “莲儿。”苏尘儿忽然开口打断了莲儿的话,“很多事我一时没办法说清,也很难解释,你便先按我说的去做。我身子不便下地,你去帮我去把鬼医找来。”顿了顿,“若她不愿,也不用强求。且先帮我看看她在何处,又在做什么。再回来告知于我。”   莲儿闻言,顺从地也不再多问,只颔首应了,走出了房门。   找到华以沫并不难,莲儿几乎只用了半柱香时间便找到了她。只因对方并未远离凝尘居,只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僻静亭子里,石桌上摆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几个酒瓮。而面前则是一个瓷碗,不断被倒入澄清酒液,然后又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莲儿的出现,也并未引起对方丝毫反应。   莲儿缓步来到华以沫身身前,望着眼前这个兀自饮酒的白衣女子,并未马上开口,只沉默地注视着对方。   华以沫也仿若未觉一般,眼皮都不抬一下,垂眸为自己倒酒,然后仰脖喝尽。好像亭子里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一样。   而地上则零零散散地横着几个空了的酒瓮,甚至有一个不知何故被掷了碎,裂成几片,铺陈在地上。   半晌。莲儿方略微低下了头,出声道:“华姑娘,小姐醒来了,让我来找你回去。”   话语落在飘满酒香的空气里,然后又散去。   华以沫端碗的手微微一顿,复利落地将酒倒入口中。   没有应答。   莲儿见状,又重复了一遍。   华以沫并不理会,亭子里只有酒液入碗的泊泊声。   莲儿的视线投向华以沫,打量过她冰冷的脸色与暗沉的目光,顿了顿,又道:“华姑娘既不愿应,那小的便不打扰告辞了。”   言罢,果然不再多留,转身往亭外走去。   身后,华以沫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眼瞥过莲儿离去的背影。   执着酒瓮口的手攥的指骨都凸显出来,泛了青白之色。紧紧皱着的眉下目光复杂。   然而只这么一顿,她便又重新垂下眸去,将酒倒入口中。   辛辣酒液入喉,却浇不灭心底翻涌情绪。   突然,华以沫手中的瓷碗因为承受不住力道发出清脆的“咔嚓”声,随即裂开来。   锋利的碎片刺入手心,鲜红的血很快流出来,与留在手上的澄清酒液混在一处,滴落在石桌上。   华以沫仿佛被这血色刺痛,猛地右手衣袖一挥,发怒般地将那些碎片尽自扫到了地上。也不管被划破的右手,直接换了左手执了酒瓮,往口里倒去。眼睛痛苦地闭起来。   夕阳残红。身影寂寥。   苏尘儿在听到莲儿回来的禀告时,面上并无惊讶情绪,似是早已料到一般,只挥手让莲儿下了去。   门被关上。房间只剩下了苏尘儿一人。   至此时,她的眉才蹙起来,目光流露出一丝烦乱之色。   半个时辰后,门突然被敲了响。   正沉思间的苏尘儿,自思绪中回过神来。   “小姐,表小姐过来凝尘居了,说来探望小姐。”兰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苏尘儿此刻本无心情应付这些琐事,略一思忖,道:“便说我已累了躺下了。”   门外声音顿了片刻,突然房门便被推了开来。   “哟,许久日子未见,苏姐姐便这么不待见妹妹我么?”风茜出现在门口,皮笑肉不笑地望着靠坐在床边的苏尘儿。   与此同时,兰儿站在风茜身后,颇有些尴尬地望向苏尘儿:“小姐……”   苏尘儿略微摇了摇头,示意无事。然后望着兀自迈步进来的风茜,淡着神色道:“风姑娘找我有事?”   “帮我泡一壶碧螺春来。”风茜看也不看地朝兰儿丢下一句话,然后在床前坐了下来,目光打量了苏尘儿一圈,笑道,“苏姐姐虽离了阮家堡,但也不必这般生分,唤我茜儿便是。”   言罢,风茜转头又望向尚朝在原地站立不动的兰儿,不耐烦道:“让你去泡茶没听到吗?还傻站着干嘛?怎么学的招待礼数?”   兰儿脸色被呵斥得一阵白一阵红,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最后却还是不得不应承了下来,担忧地望了苏尘儿一眼,才离了去。   风茜回过头来,朝苏尘儿嘀咕道:“啧,这种丫鬟,怎么伺候苏姐姐啊。笨手笨脚的。”   苏尘儿自是清楚风茜是故意演给自己看得,面上却恍若无闻,扯开话题道:“不知风姑娘这么晚了,找我何事?”   风茜闻言,脸上重新挂上了做作的笑意,道:“自是来瞧瞧苏姐姐伤势如何的。白日来去匆忙,只顾着炎哥哥的伤势,之后苏姐姐又昏迷了过去,方才闻得终于醒了,连忙赶了过来。”   “有劳风姑娘了。”苏尘儿神色淡淡道。   “苏姐姐客气了。”风茜说着,执了苏尘儿的手,热络道,“苏姐姐难得赏脸过来参加我与炎哥哥的大婚,怎能委屈了你。听闻是那鬼医将苏姐姐伤了,简直太放肆了些!苏姐姐你不知道,炎哥哥身子本来就有些虚弱,今日还与鬼医起了争斗。看得我好心疼。”   苏尘儿悄无声息地自风茜手中收回手来,脸色无谓道:“那你应该去好好照顾他才是。至于鬼医,我自会处理,不牢风姑娘操心。”   风茜闻言,脸上神色一僵,眼底已有了几分怒意,然而只片刻又笑起来:“苏姐姐不必见外。昔日让你去求鬼医,已是委屈你了。既然今日来了阮家堡,等这次大婚后,姨父肯定会想办法把苏姐姐留在阮家堡,将鬼医除了。到时候苏姐姐就自由了。”   苏尘儿闻言一怔,目光随之变了变,沉声道:“你听谁说的?”   “自然是姨父和茹姨啊。”风茜出口的声音带了些讽刺,“想来苏姐姐定会满意的。”   苏尘儿沉默了半晌,心里估摸着风茜是因为知道了阮君炎过来寻自己的事起了妒意,特意过来探自己的反应。这般想着,苏尘儿平静了脸色,淡淡道:“我又没被禁锢,哪里来的自有不自有。至于阮家堡,本不是我该呆之地。风姑娘何必耿耿于怀。”   “噢?原来苏姐姐竟不喜阮家堡么?”风茜闻言笑了起来,“那可真是我误会了。我以为苏姐姐一过来便与炎哥哥开始叙旧,该是感情很好的样子呢。”   苏尘儿听风茜提及阮君炎,不知怎的心里忽然起了烦意,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冷淡了些:“各自伤的伤,哪里来的旧叙。风姑娘玩笑了。”顿了顿,“我有些乏了,便不送风姑娘了。”   风茜闻言,笑着站了起来,口中道:“既如此,我也不打扰苏姐姐了。苏姐姐好生休息便是。”   言罢,风茜抬脚往外走去。   兰儿正端着茶进来,在门口撞见风茜往外迈来,脚步一顿,连忙低下头来。   “嘁。”一声低低的唾弃声在两人擦肩而过时响起,“装清高的狐狸精。”   兰儿闻言,怔了怔后很快反应过来对方是指什么,脸色当即涨得通红,猛地抬起头来,目光闪着怒意,张了张口。   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眼睁睁望着风茜离开了院子。然后颓然地低下头去。   一滴泪打在手里托着的茶壶上。   上下有别。自己果然还是什么都不能帮得上小姐啊。兰儿深深觉得无力。    ☆、131阴谋纷争(一)   风茜方走出凝尘居不久,在半路便被唤了住。   她回过头望去,没了之前的剑拔弩张,笑了笑道:“原来是易先生。”   易远略一颔首,缓步走到风茜身前停了下来:“真是巧,在下出来晃晃,竟还碰到了风姑娘。在此先恭喜姑娘大婚在即了。”说着,拱了拱手以示祝贺。   风茜跟着回了个礼,口中道:“易先生不必客气。昨日还麻烦了易先生为炎哥哥医治,茜儿还没来得及谢过呢。”   易远缓缓摇了摇头:“哪里,不过举手之劳。不知阮公子可还好?”   “托易先生的福,已是无碍。”   易远略一颔首,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风茜身后跟着的丫鬟,道:“风姑娘既大婚在即,在下有一私礼相赠。”说着,易远自怀里取出一个木匣来,递于风茜。   “这如何好意思。”风茜客气了句,伸手接了过来。   易远唇角含笑,道:“也不是甚稀奇的东西,不过在下自制的一枚养生药丸罢了。我瞧阮公子自从上次断腿后身子虚弱不少,正是合适。”   “那便先谢过易先生了。”风茜笑起来,目光晃了晃,然后将木匣收入了袖中,口中边提及道,“听闻近日茹姨身体也有些不适,等这边事完,还劳驾易先生去瞧一瞧才是。说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被那苏尘儿与鬼医气得。易先生定要保茹姨无恙才是。”   易远眼底有片刻的讶色,打量过风茜的神色,随即了然,道:“我知道了。风姑娘放心便好。若是无事,在下也不打扰,先告辞了。”   风茜点点头,干脆地回过身,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去。身后的丫鬟也连忙跟了上。   风茜因在阮家堡自有一间院子,还被风茹故意安排在阮君炎住处附近。此时当她甫一走进自己的院子,便有丫鬟迎了上来,低声道:“小姐,少爷在屋里等你一会了。”   风茜目光一晃,随即冷冷地笑了笑,丢下句“我知道了”,便往屋里走去。   果然,一推开门,便看到阮君炎端坐在座位上。听到门开的动静,抬头朝她望来。风茜面色不变,缓步走入门中,也不理会阮君炎,兀自走到另一张桌案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端起上面的茶抿了一口。随即眉头很快皱起来,将茶杯往地上一甩。茶水随着瓷杯的破裂刚好在跟进来伺候的丫鬟身前溅开来,吓得丫鬟脚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头低下去,几乎抵到了胸口。   风茜冷哼一声,道:“这茶都凉了,你们就是这样招待少爷的?还不快泡壶热茶来!”   “是是,马上就来。”丫鬟试着站起来,身子趔趄了一下,几乎又要跪下去,手臂却突然被一只手搀了住。   “不用了。我不喝。”阮君炎脸色沉凝,随即低声朝被吓坏了的丫鬟道,“你先出去罢。”   丫鬟闻言,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磕磕绊绊地小跑着出了房间。   风茜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抬头望着身前的阮君炎,并未阻止他将丫鬟屏退。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了,方笑容讽刺道:“你自然不喝。我这里的碧螺春哪里配得上阮家堡少爷。你爱的不过是某人的普洱罢了。”   阮君炎目光一沉,不愿纠结这个问题,压低了声音直接道:“我听说你刚才去凝尘居了?”   风茜的眼底闪过一丝怒意,随即笑起来:“我道今日炎哥哥怎么有空来我的惜风院坐坐,原来是为这个而来。”顿了顿,风茜的目光里带了丝挑衅,“是又如何?难道我去哪里,炎哥哥这么关心不成?还是关心的只是我去看了某人?”   阮君炎的剑眉紧紧皱起来:“茜儿,不要这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风茜听到阮君炎的话,忍不住“刷”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直直地望着阮君炎,一字一句道,“我认识的炎哥哥,温润有礼,亲切谦和。可是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风茜的目光嘲弄地扫过阮君炎因过于清减而显得颇有些空荡的衣袍,“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吃喝不下,活生生熬成了现在这副鬼模样。连自我都失去了。当初那个疼我护我的炎哥哥,到哪里去了,你倒告诉我啊!”   阮君炎仿佛被风茜的话刺痛般,脸色微微泛了白。他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一时沉默下来,半晌后方压了胸口激荡的情绪,望着风茜道:“我只是不想你为难尘儿。将她牵扯进来。”   “嘁。”风茜毫不留情的目光落在阮君炎身上,“将她牵扯进来的一直是你,不是我。你可还记得,两日我们的大婚?你昔日的责任感,如今竟全自抛却了不成?”   “我没有。”阮君炎低声喃喃道,“我只是,我只是……”   “你难道想告诉我,你只是放不下苏尘儿么?真是可笑。”风茜往前一步,身子几乎快贴上阮君炎,“阮君炎,你别忘了,你是我的夫。若你负我,莫说是苏尘儿……”风茜的眼底闪过一丝狠意,“纵是你,我也不会放过。”   “茜儿。”阮君炎望着风茜不留分毫的坚定眼神,唇角染了丝苦楚,“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你知是我对不住你,你想如何待我,我并无二话。是我一心纠缠着尘儿,她早已……早已……”说到后来,阮君炎的声音低下去,似是说不出口。   “她早已不爱你了。”风茜却帮阮君炎说了出来。果不其然,阮君炎的脸色又白了白。风茜继续道,“你也知是你纠缠着她啊。你的自尊呢?还是如今的炎哥哥,早就不要了脸面,连带着阮家堡的脸面,也一并不要了?”   阮君炎呼吸一滞,脑海里闪过雷霆告知自己的那件事,目光痛苦:“茜儿,你不懂……”   “不懂的是你。”风茜极快地打断了阮君炎的话,“我告诉你阮君炎,你现在就里外不是个人。我爱你你又是否懂?”   房间有一瞬间陷入了沉默。   “我不值得你嫁啊……”良久,阮君炎方低声道。   “值不值得,这是我的事。”风茜转身,重新走回椅子前,稳稳地坐了下来,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如果你今日是来质问我去凝尘居的事,我可以告诉你,我不至于傻到大婚前去伤苏尘儿,引得姨父不满。你尽可以放心。若是没事了,出门左拐。我暂时不想见这样的炎哥哥。”   阮君炎的目光在风茜身上停留了会,叹出一口气。   “对不起。”   言罢,转过身欲离去。   脚步方迈出门口,身后风茜的声音跟着传来:“炎哥哥若当真觉得对不起,便好好拾缀下自己,大婚那日,我不希望再看到一个颓废的新郎,给阮家堡和风秋山庄蒙羞。”   只是这么脚步一顿,阮君炎继续沉默着往外走出了院子。   凝尘居。   “小姐。这套衣服是堡主给你准备的,说等少爷大婚那日,你可以拿来穿。”莲儿一边收拾着苏尘儿的衣橱,将她带来的包袱放进去,一边拿出另一套衣衫指给她看。   苏尘儿瞥着那套淡青色绣工精致的衣衫,思绪有片刻的恍惚。   莲儿方将衣物重新放回衣橱,身后突然响起苏尘儿的声音。   “莲儿,扶我起来更衣罢。”   莲儿闻言微怔,转过身去望向苏尘儿,有些惊讶道:“小姐你……”   苏尘儿垂下眸去:“无事。你随便取一套衣衫过来。”   莲儿面色有些踟蹰,然而瞥见苏尘儿坚定淡然的模样,还是取了一套淡蓝色衣裙走到床边,蹙了眉道:“小姐,外面天色都有些暗了,你还受着伤,这是要去作甚?”   苏尘儿揭开被子下了床,挪动间几处关节还是觉得有些不便,却也并非不能忍耐。苏尘儿面色如常,只是鬓边有些冷汗沁出来。   莲儿见状,连忙扶了苏尘儿,叹了一声,还是为她将衣服穿了上。   苏尘儿试着走了几步,脚踝处隐隐有些疼意,想来是当时摔倒时扭到了也不一定。只是当时注意力全在争斗起来的两人身上,倒一时也没来得及注意。她转头望向莲儿,嘱咐道:“我有事出去,过会再回来。”   莲儿听到苏尘儿的话,反应过来小姐竟是不要自己跟,脸上神色担忧更甚:“小姐,你行走不便,怎么出去?”   苏尘儿缓缓摇了摇头,紧抿的唇线倔强:“无碍。我并不走远。”   莲儿目光一顿,突然想到什么,试探地问道:“小姐可是要去找鬼医?”   苏尘儿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你莲儿无需担心。伤已医好大半,只是有些淤青罢了。”   莲儿自不肯信小姐的话,沉吟了番,道:“不若我将小姐送到亭子附近,不跟小姐过去可好?小姐这样子,莲儿实在放心不下。便让莲儿送你一段路罢。”   苏尘儿见莲儿坚持的模样,也不再拒绝,应了下来。   一路缓行。所幸亭子离凝尘居不远,虽行的慢些,不多时还是到了亭子附近。   苏尘儿停下了脚步,朝莲儿道:“你便在这里等我罢。”   莲儿琢磨着剩下的路程倒也并非太远,略一踟蹰,还是应道:“好。小姐小心。”   苏尘儿点点头,缓步朝亭子走去。   几乎是甫一望见视线里的亭子,苏尘儿便闻到一股浓郁酒香散在空气里。她的眉蹙了蹙,脚上步伐却还是加快了些。   然而很快,当苏尘儿的目光触及亭中的人时,她的步子便突然顿了顿。   亭子里,一身白衣的华以沫衣衫有些凌乱,正闷声不响地仰头饮着酒。这些与莲儿所述一致。然而此刻身旁,却不知何故多出了一个人来。   即便只是遥遥地望去,苏尘儿也能清楚地辨认出那个一身黑衫的男子。   正是雷霆。    ☆、132阴谋纷争(二)   似乎是感受到苏尘儿的视线,雷霆突然转过头来,目光远远地与苏尘儿对在了一处。   也不知是不是苏尘儿的错觉,发现雷霆的唇角竟有若有似无的笑意。然而再定睛时,那抹笑意又掩了去,恢复到了寻常的面无表情模样。她看到雷霆望见自己后,转头朝华以沫说了句什么。华以沫举着酒瓮的手一顿,又继续喝了起来。   苏尘儿抿了抿唇,不发一言地继续往亭子走去。   雷霆望着走进亭子里的苏尘儿,出声招呼道:“竟然是苏姑娘。雷某本打算过会去凝尘居探望你来着。”说着,雷霆的目光打量了苏尘儿一番,意有所指道,“苏姑娘既受伤了,怎不好好躺着休息,还劳累身子跑到这里来吹风?”   “难为雷公子操心了。”苏尘儿淡淡接了一句,瞥过地上四散的酒瓮碎片,目光沉了沉,随即望向华以沫。   华以沫恍若对外界毫无所觉的模样,兀自低眸就着酒瓮饮酒。   苏尘儿终于蹙了眉,上前一步握住了华以沫执着酒瓮的右手手腕,低声道:“别再喝了。”   “苏姑娘有所不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雷霆在一旁望着两人僵持的模样,开了口道,“华姑娘既有心借酒消愁,苏姑娘何必阻止?”   苏尘儿闻言,淡淡地瞥了雷霆一眼,忽道:“雷公子了解消息的速度倒是快。”   “自然。”雷霆面不改色,“何况是华姑娘的消息,雷某更是上心。”   苏尘儿不欲理会雷霆,重新转过脸注视着面无表情的华以沫,言语间藏了抹无奈:“喝也喝得差不多了,同我回凝尘居罢。”   闻言,华以沫终于有了反应,抬了抬眼,望向苏尘儿,声音冷然道:“呵,凝尘居么……那是你的住处,不是我的。”顿了顿,华以沫的目光忽然凌厉起来,“你出来作甚?”   “自是寻你。”苏尘儿见华以沫不为所动,捡了另一边的石凳坐了下来。   华以沫话语一滞,索性不再接话,将酒瓮抛到另一只手上,又兀自仰脖饮起来。   苏尘儿见状,薄唇抿得愈发紧,突然伸出手,执了石桌上靠近的另一个酒瓮,撕破了蒙在上面的尘封纸,就着酒瓮口眼都不眨地低头去饮。   酒津入喉。火辣自肺腑之中一路蔓延开来,烫的整个人身上的寒意都褪去了些。   一只手却突然按住了苏尘儿的酒瓮,华以沫略显急切的声音传来:“你做什么!”   苏尘儿放下酒瓮,用衣袖抹去唇角酒渍,抬眼淡淡瞥过华以沫:“借酒浇愁。怎么?”   华以沫闻言脸色瞬间沉下来,死死地盯着苏尘儿,却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她骨头才刚接好不能沾酒?说她身体没好就乱跑应该回去好好躺着?可是说这些的自己算什么?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心里的烦躁几乎快要将华以沫整个淹没。   “噢?连苏姑娘都有愁么?”雷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阮家堡也不曾亏待苏姑娘,不知有甚愁处。”   苏尘儿看也不看挑衅的雷霆,一双墨瞳沉静地注视着华以沫,缓缓开口道:“我愁心有不安,惦记的人却不曾明白;我愁居处万险,身旁的人却不曾顾及;我愁误会突生,系铃的人却不敢去解。”   三句话落地,华以沫的脸色跟着微微一变。   “苏姑娘倒真会说话。”雷霆的语气也有些低沉下来,“听起来可是最愁的人了。华姑娘那些愁与苏姑娘一比,倒是微不足道了。”   “雷霆,你也不用离间。”苏尘儿转头望向雷霆,目光清冷,“这一切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你最清楚。这般迫不及待地跑来找华以沫,居的是何心,你我心知肚明。”   雷霆一脸无谓:“怎么,苏姑娘的意思莫非还是想将这些怪罪到我身上不成?这可真是稀奇了。”   “是与不是,我不想多说。”说着,苏尘儿不再理睬雷霆,目光落回华以沫身上,定定道,“华以沫,跟我走。你若相信我,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华以沫闻言,唇角扯出一抹冷冷笑意:“这么短的时间,尘儿竟连交代都准备好了么?”   言罢,她缓缓站起身来:“既如此,我倒想听一听,尘儿准备了那些话要同我交代。”   雷霆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不再出口阻止,直到再也望不见了,唇角方闪过一抹冷笑。随后站起身来,扫了一眼地上四散的碎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亭子。   甫一踏进凝尘居的屋子,华以沫的脸色便有些沉下来。   白日那些场景几乎瞬间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满布她的思绪,将她的胸口压得闷痛。   苏尘儿自然注意到了华以沫的神色,心里明白过来,同身后的莲儿吩咐了一句“不要让人进来”,便领着华以沫穿过堂前,入了里屋的卧寝。   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了两人。   “坐罢。”   苏尘儿说着,率先走到桌旁坐了下来,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释然。她虽什么都没有说,背后却早已被湿了一身冷汗。脚腕疼得几乎不像是自己的,之前的每一步都快失去知觉般像要随时倒下去。然而终究还是忍耐着回了来。   华以沫缓缓走到了苏尘儿身前,却并不落座,冷眼瞥着苏尘儿道:“怎么,莫非还要促膝长谈不成?”   苏尘儿闻言,微微蹙了蹙眉,却也不勉强,直接开了口道:“白日的事情,并非你看到的那样。”   “噢?尘儿的意思是,要我别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华以沫似乎觉得好笑,勾了勾唇,眼底却是一片冰冷,“那我应该相信什么?你情意绵绵的目光是逢场作戏?还是你没推开的拥抱是假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尘儿望进华以沫的眼里,缓声而坚定道,“但是华以沫,你当真是不愿信我么?”   华以沫冷漠的目光闻言一顿,眼底似有白色雾气翻涌而上,盖过那棕色眼瞳。   短暂沉默过后,华以沫还是开了口,淡淡道:“尘儿让我来听你的交代,难道只是问我信不信你不成?你若是有个理由,说出来我自有判断。如今你平白问我这么一句,让我拿什么去信?”   苏尘儿闻言,移开了视线,垂下眸来低声道:“你若心里存了疑,纵是我如何解释,怕也无法让你释怀。这事本是个巧合。阮君炎抱我是真。吻我是实。这些是我无论怎样都推却不了的事。我挣不脱,躲不掉,能说的只有我重复过无数遍的不爱他。你可要听?若当真要有一句解释,只有我当时拦着你让他离开,只是不想你因此闯了祸端,遭了阮家堡的报复。毕竟这里是阮家堡。这些我说了,你又可是信?”   华以沫在苏尘儿提及阮君炎时脸色已是颇有些难看,沉默地听完苏尘儿的话,一时没有开口。   苏尘儿见状,轻叹了口气,复撑起身子站起来,缓步走到华以沫身前站定,望着对方冷凝的面容,柔声道:“华以沫,这些时日的相处,还不足够让你相信我么?”   华以沫闻言抬起头来,望向站在面前的苏尘儿。   眼前女子面色颇有些苍白,额间尚有些薄薄的虚汗沁着,如同晶莹露珠一般剔透。长长的睫毛下墨瞳沉静如水,而那紧抿的薄唇……   华以沫的眸光忽然一暗。   她忘不了那个画面。眼睁睁地望着那个男人吻上尘儿。   一颗心简直像是被撕裂开来。连身子都忍不住要跟着战栗。那样糟糕的感觉,此刻想起来依旧是刻骨铭心的痛意。   而如今近在咫尺的苏尘儿,只是看着,就会记起的难以挥去的场景。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难耐。   下一瞬,华以沫已伸出了手,猛地揽了苏尘儿的腰,紧紧往自己怀里箍着。   唇狠狠地压上去。   几乎是撞在一处的唇齿,疼痛感漫到两人的脑中。   很快便是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的唇齿间散开来。   华以沫像是一个快要溺毙的人,拉住了苏尘儿这一根最后的稻草,辗转吸吮间透出绝望的气息来。已分不清是谁的血沫染了谁的唇,又是谁的津液沾了谁的舌。无尽的情绪压在华以沫胸口,寻找着一个出口。   苏尘儿没有反抗。   她任由自己的腰被华以沫箍得生疼,本就虚弱的身子,此刻骨架像是随时要散开。唇上的痛意清晰,同样清晰的还有对方无意传递过来的情绪。   那样压抑的绝望灰暗,让苏尘儿的目光在一惊后便软下来,然后微微阖上了眼,掩去眼底的心疼与纵容。   她的手,攀上了华以沫的肩。   她知晓,眼前女子的爱意,从来都是浓烈肆意,便如若是恨了,怒了,也是用尽全力。   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加容易受到伤害。   爱恨若太过用力,都是苦。   交缠在一处的唇舌。宛若从来都是一体。   包裹与触碰都似不足够。甚至恨不得啃噬殆尽。   彼此的呼吸相绕。淡淡的香气与血气也混在一起,被吞入各自口中。   窗外的夕阳渐渐落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   苏尘儿的眼前甚至有些隐隐发暗。而华以沫终于移开了自己的唇。   彼此呼吸都是急促。唇色因血而鲜红。因吻而饱满。   华以沫目光依旧暗沉,神色有些复杂地望着低头喘息的苏尘儿,略微松了松手臂,顿了片刻,方微哑着声音道:“为什么不推开我?”   苏尘儿闻言,抬起头来,眼梢因方才的吻染了些霞色:“为何要推开你?”   华以沫咬了咬唇,有片刻的沉默。半晌,忽道:“刚才雷霆来找我,同我说了一些事。他还说,你定会讲些让我信你的话。”   苏尘儿心一惊,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华以沫,试图看出她的想法。   然而那双眼睛里,此刻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华以沫看到苏尘儿望过来的目光,半晌,又道:“尘儿,我一直看不清你心里在想些什么。甚至阮君炎吻你,你也可以冷静地对待这件事。你冷静地阻止我杀阮君炎,也冷静地任由我伤了你,冷静地在我生气的时候安抚我。有时候,你这样的冷静,让我觉得……不安。好像没有什么能影响你一样。”顿了顿,华以沫望着苏尘儿缓缓道,“甚至不知道,我对你的影响,又有几分?于你而言我算什么呢。”   言罢,华以沫忽然松开了箍着苏尘儿腰际的手。   苏尘儿脚步本就虚,早已浑身都提不上气力。华以沫手一松,她的身子便往后倒去,刚好撞在身后的圆桌旁,连忙伸手扶了住。肋骨却正好磕在桌沿,发出一声闷响。   她疼得冷汗都下了来。流过脸颊,滴在地上。然而紧抿的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目光隐忍,不发一语。   “你看,尘儿,你什么突发状况,都能冷静地忍着。从来都是如此。”华以沫并不是上前去扶,唇角勾出一抹自嘲笑意,望向苏尘儿的目光却愈发逼迫,“你告诉我,尘儿,是不是因为对你而言,其实我并没有自己一直以为的那样重要?所以不管我如何待你,你才都能保持同待别人一样的冷静?”    ☆、133阴谋纷争(三)   苏尘儿闻言,撑着桌子重新站了直,虚汗濡湿了睫毛,轻轻颤动间已落下。她抬眼望着华以沫,黧黑瞳孔深邃,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气息凌冽的对方,久久不语。   这样压抑的寂静里,华以沫眉间的戾气一点点刺破冷静的面容表象探出来。犹如竖起了一根根尖锐的刺。她终于在苏尘儿沉默的注视中忍不住踏前半步,右手用力抓了苏尘儿的手臂往身前一扯,将她整个人撤离了桌旁,几乎快要撞上自己,低哑着声音道,“你不是想解释吗?为什么不开口!”   苏尘儿的脚步趔趄了一下,突如其来的扯动将脚腕处的疼痛又带动了一分,几乎整个人都要随之倒下。然而并没有倒下,那只手紧攥的力道如钢铁一般勉强提了她的身子支撑着她。她由着华以沫紧紧攥着她的手臂,脸色因痛意又白了几分,身后贴着的衣衫早已浸透一层冷汗。   而她的目光却只是细细地扫过华以沫暴戾的眉眼,忽然便开了口。   “那么,华以沫,你又想听些什么呢?”   话语里的浅淡叹息,在房间轻落:“你何尝不知我已惯于冷静,不将情绪轻易露于人前。这些的冷静,与你重不重要本无半点关联。不过是长久以来我的性子使然罢了。你现在这样,当真听得进去我的解释吗?”   “性子使然?呵。”华以沫闻言,只冷冷笑着俯□去,凑近苏尘儿,“尘儿的性子这般冷淡无谓,想来不管在谁身旁,都能安之若素罢。可真让人羡煞呢。”   苏尘儿目光沉静,低声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不然尘儿倒是让我作何感想?”华以沫的指尖甚至快要嵌入苏尘儿的手臂里去,目光也跟着暗下来,“你阻我杀了阮君炎,口口声声是为了我好,却难道当真没有一丝顾念与他的旧情?那些我未曾瞧见的叙旧又该何其温馨?可笑我当初竟真的应你来了阮家堡。没想到才第一日,便与你的旧情人打了招呼。想必尘儿的心里早就对这些胸有成竹了罢?亏我天真地以为,这些时日的陪伴,于彼此都是难得温存时光。现在想来,我也太高估了自己。其实就算换成了另一个人相处,对尘儿怕是也没什么区别罢?我猜不透的那些,尘儿也从来不置一词。是啊,你惯于冷静,性子使然,呵,倒是我任性而为,活该被这般对待了。”   每说一句,华以沫身上的戾气便重一分。到的后来,那些话几乎是一字一句从齿缝里蹦出来。而她的眼底苦痛憎恶翻滚如巨浪,很快就染得表情微微有些狰狞模样。   苏尘儿并不插话辩解,只安静听着华以沫控诉的话语。等到她最后一个字落下,才缓缓启唇,低声道:“我明白了。”   华以沫闻言眉头紧紧皱起来,一时没有听懂苏尘儿的话。   苏尘儿却已经忽然上前了一步,两人本就离得近的身子眨眼间便已贴在了一处。苏尘儿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注视着华以沫,出口的轻声言语虽是问句,却没有一丝犹疑:“华以沫,你可是不相信我待你不同?”   话语落地。余音轻轻地飘在空中,未来得及散去。   华以沫望着眼前陡然放大的清晰眉眼,脸上神情一震。那些愤怒与冷漠,尽自僵在脸上,忘记了反应。   而只是这么一顿间,唇上已落了轻柔触觉。那双一直望着自己的黧黑眼睛缓缓阖上,只余下轻颤的睫毛拂过自己的眼睑,带起一阵微痒。   苏尘儿的右手扯着华以沫的衣襟,借以稳定摇晃的身子。眼梢有霞色悄无声息地一点点攀上来。像是夕阳染了水莲点点,晚风吹低一片芦苇飞鸿。   鼻间清香缭绕。那呼吸浅淡,如同这个吻。   温柔细致,点点触碰在华以沫的唇上,像是一个不堪惊扰的梦。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混杂在一处的呼吸与心跳。所有的争执遥远得像是时隔许久的场景。   并非深入的吻,然而唇瓣的贴合辗转却足以在两个各自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华以沫胸口的疼痛被捂成柔软的水,自四肢百骸里流开去。整个人都像是要在这个温柔的吻里土崩瓦解。   半晌。   苏尘儿往后退了半步,唇离了唇。她的身子因没了依靠又忍不住晃了晃,腰上却极快地被一只手稳了住。   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动作的华以沫,眼底闪过一丝尴尬,发现被这么一打岔,自己无论如何,也提不起了方才的质问怒意。心口的情绪,复杂里带着难以忽视的期待。她咬了咬牙,望向依旧一脸沉静的苏尘儿,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苏尘儿,望着褪去戾气的华以沫,轻声道:“这样,你可懂了?”   “我……”华以沫的话顿了顿,自苏尘儿的注视里移开了目光,失了言语。   苏尘儿见状,垂下眸去,沉吟了片刻,又低低道:“我素来不爱说些亲昵话语,只以为时日一久自见人心,却也忘了你与我不同。”说着,苏尘儿抬眼,正对上重新望过来的华以沫,语气淡然却兀自透着一份坚定,“华以沫,我很珍惜你给予我的那些。我并非你所言的那般无谓,你也并非你所言的那般不重要。我不说,不代表我不懂;我冷静,也不代表我没有情绪。你受伤的时候,我会担心,你误会的时候,我也会焦虑,只是我习惯了节制这些外露的情感,这是一时也无法改变的事实。”苏尘儿说着,顿住了话头,望着华以沫,抿了抿唇,眼梢霞色愈发重了一分,眼底透出一抹赧意,“你既如今问起,那么我便也说与你听。只是有些话,我许只说这一次。你我相识至今,已半年有余,时日不可谓长,却令人印象深刻。于我而言,你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你该相信,我爱你。虽不能知晓之后漫长的时光变更,此刻却是我能确定的事。”   华以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神色一时有些发怔。   苏尘儿的话语随之低下去:“此次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寻了你我之间的罅隙,我虽没料到,却也有我的一份错在。如今摊开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言罢,苏尘儿垂下眸去。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安静之中。   良久。   华以沫望着苏尘儿泄露的眼角赧意,清冷眉目温润如玉。   下一瞬,她已将身前的苏尘儿揽入了怀里。低下头,埋入了对方的颈窝处。   所有的不满在那份轻柔的述说里烟消云散,不安被温柔抚平。颤动的心尖似乎还未从那样轻柔的情话里挣脱出来。   此刻的良久沉默。却透着冰释前嫌的温馨。   半晌。华以沫似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连忙扶正了苏尘儿,道:“我先扶你去床边坐下。”   言罢,便将苏尘儿扶上了床榻,自己则在床沿坐了下来。   “你……”一个你字刚出口,华以沫眉间便纠结起来,似有些难言。眼底有愧疚之色闪过。   苏尘儿自是猜到了华以沫想询问她的状况,缓缓摇了摇头,柔声道:“无甚。休息会便好。”   华以沫打量着苏尘儿苍白的脸色与额间被汗水沾湿的发梢,显然不信,皱着眉望着苏尘儿。   苏尘儿轻叹一口气,出声道:“右脚腕有些疼。”   华以沫闻言一惊,连忙伸手去撩右脚的裤管。   当苏尘儿的脚腕曝露在冰凉的空气里时,华以沫简直快要倒抽一口凉气,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揪住。   只见裤下的脚腕,早已红肿不堪,甚至泛着青紫之色,与周围的白皙肤色赫然形成强烈对比,瞧来甚是骇人。   苏尘儿知晓华以沫定是起了内疚,缓言道:“不过扭伤积了些淤血罢了。不碍事。”   华以沫闻言,抬头望向苏尘儿,沉着脸色,顿了片刻后道:“尘儿总是这般隐忍。”似喟叹似无奈,却也不再多言,自怀里取出贴身存放的木匣,打了开来。   一排金针出现在两人眼前。   苏尘儿见华以沫取出金针,神色有些微诧,踟蹰道:“这点淤伤,不必用金针罢?”   “帮你用金针通了淤血,好得快些。”华以沫低着头应道,手中不停,自木匣里拈出一根金针。   施展金针不过几个呼吸间的事,华以沫已经寻了两个穴位刺入,真气顺着真气游走入脉,很快便收了回来。华以沫看着消退些的肿胀,心中输出一口气来,又自怀里取出一瓶白药膏,在手上倒了些,往苏尘儿脚腕处抹去。   药膏触肤微凉,一路沁润进去,显然是极好的药物。苏尘儿不再说话,只望着低着头为自己涂抹药膏的女子,那一身白衣上依旧沾着些许酒渍为来得及换掉,鼻间的酒气也仍残留些许。那眉却仍紧紧蹙着,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   这般望了片刻,苏尘儿突然伸出手去。   华以沫正低头细细地为苏尘儿涂着药膏,因落入眼帘的伤势而懊恼,眉梢处忽然落了温暖触觉。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望向苏尘儿。   苏尘儿的手指轻轻抚过华以沫的眉梢:“莫要再蹙眉了。”   华以沫的眉在指间抚过时跟着缓缓舒展开来,她沉默了会,突然道:“尘儿为何不怪我?”   苏尘儿闻言,唇角抿出一个浅笑来:“莫非我怪你你会好受些么?”   华以沫垂下眼去,没有应话。   “我知道,你也疼。”苏尘儿轻柔的话语落在华以沫耳边,带着通透的睿智与温柔,“所以,其实我也无需再怪你,不是么?何况误会从来都是双方的事情,我的责任不比你少。”   华以沫重新低下头,手上停顿下来的动作再次轻柔地涂过苏尘儿受伤的脚腕。   心却在苏尘儿的话语里,像是要融化开来。不知怎的,闻之竟觉得……有些酸涩。    ☆、134阴谋纷争(四)   苏尘儿的目光安静地落在华以沫身上良久,似想到了什么,开了口道:“对了,方才在亭子里,雷霆怎会与你在一处?”   华以沫闻言,皱了皱眉,解释道:“你那丫鬟走后不久,雷霆便不知怎的寻了过来。我当时心里念着你的事,因此也懒得理会,他就兀自坐了下来,与我说话。我不应,他也似不在意,自顾自说着。”说到这,华以沫的眼底闪过一丝踟蹰。   苏尘儿注意到了华以沫的神色,思忖道:“你方才质问我的那些,可是受了他话语的影响?”   “也不全是。”华以沫顿了顿,垂下眸去,手指精确地寻到苏尘儿脚腕的穴道处轻轻揉着,帮她化去淤血,口中道,“不过他的确也提了一些你以往的事。他说雷家堡与阮家堡因是世交的关系,小时便见过你几回。说你性子自小虽瞧来温润有礼,但实则冷淡疏离,唯独偶尔对着阮君炎,才似看得出卸下一些心防……然而纵是如此,却也并不对人倾心相待。还听说有一回,阮君炎因为了逗你开怀,摘了他爹好不容易弄来准备在妻子生辰时送上的名贵珍花,被怒极的阮天鹰施了家法,后在床上躺了半月。而你彼时眼睁睁看着他被打,却理智得没有上前阻止。因为你知道当时的情况若你出头,只会让他情况更糟。”   “所以你便想着,我年纪尚幼便就懂得这般斟酌拿捏,清醒冷静,思及自己,心里存了芥蒂?”苏尘儿望着华以沫,淡淡道,“雷霆可是还借此安慰你,说我性子从来如此,听闻我与你起了争执,让你不要太过介意?”   华以沫讪讪地瞥了苏尘儿一眼,又低下头去,算是默认了。   苏尘儿轻声叹了口气:“雷霆所说的这件事并不假。只是还有一点出入。当时阮君炎想要逗乐我不假,而我之所以突然沉默寡言让他察觉到了我的闷闷不乐,却是因为……我之前说与你的事情。”说着,苏尘儿抬头对上了有些惊讶地望过来的华以沫,轻声道,“事发之前的前两晚,正是我得知我爹逝去的真相。至后来球袖手旁观望着阮君炎被打,只是因时日太短我难免还无法放下,心里一时纠结难定,非是我念及自己出头会让情况更糟的原因。”   “原来如此。”华以沫低声喃喃道,眼底起了些愧色。   苏尘儿瞧出了华以沫的心思,出声安慰道:“你也莫要自责。雷霆这人,本就最善揣摩他人心理,表面又实在不动神色难以看出破绽,你我既裂了缝隙让他寻着,难免被他所谋。倒是还有一事,我尚未来得及告诉你……”苏尘儿说着,目光有些沉凝下来,“阮君炎这次专门等在屋里候着我,是因为知道了你我的事。”   华以沫闻言怔了怔:“他怎会知晓?”   苏尘儿垂下眸,脸上有了沉思神色:“若我没有料错,当是雷霆告知他的。阮君炎曾提到,他在房间等了我两日,按日子推算,差不多也正是雷霆比我们先到阮家堡的时候。而你在此之前被雷霆叫走的事,我怀疑也是他故意寻了话头引你离开。”这般说着,苏尘儿眼底起了些疑惑,“只是雷霆竟这般快察觉此事,让我觉得有些惊讶。照理他虽心思缜密,与我们却毕竟相见不过几面,没理由发现才对。”   华以沫听苏尘儿说完,脸色早就沉了下来,目光不善。她意识到自己许是被雷霆摆了一道,心里恨得不行,冷了声音道:“雷霆么……他既这般厉害,我倒要看看,最后谁扳倒谁。”   “好了,你也莫太气。雷霆棘手得很,凡事需从长计议,如今我们身在阮家堡,不宜大动干戈,行事还是低调些。”苏尘儿见华以沫动了气,出声劝道。   华以沫哼了一声,却没有反驳苏尘儿,也知晓她所言不虚,暂且将怒气压了,低头瞧见对方脚腕处肿胀已经消退,只余下一些红色痕迹,没了大碍,方放下心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头朝苏尘儿道:“你动一动,可觉舒服了些?”   苏尘儿依言抬了抬脚,脚腕处清清凉凉,动弹间也只余下了一些酸涩胀痛,比之刚才好了不知多少,当下朝华以沫笑了笑道:“嗯,好多了。”   “这便好。”华以沫略一颔首,目光打量过苏尘儿,忽道:“方才你撞上了桌子,可是哪里疼?”   言罢,下意识朝苏尘儿的肋骨处按去。   手方一触及苏尘儿的旁肋,苏尘儿的身子便轻颤了下,人也跟着往里缩了缩,似是要避开华以沫的手。华以沫心里一跳,抬头望去,果然瞧见苏尘儿的眉头皱了起来。   “很疼?”华以沫眼底闪过一抹心疼,焦急道,“你怎的不提?”   苏尘儿闻言垂下眸去,眼梢褪去的微红又有些泛上来。   华以沫一时未觉,只直起了身道:“你将衣衫先解了,让我看看情况。”   苏尘儿却没有动作,只是抬起眼来瞧着华以沫,抿着唇没有开口。   华以沫见苏尘儿毫无反应,略一思忖,当即明白过来,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尘儿该不是不自在罢?我是大夫。”言罢,似乎也觉得最后那句有些好笑,原本目光里的担忧减了些许,换上了笑意。   果然,苏尘儿睨了华以沫一眼,意有所指道:“我倒还真忘了你是个大夫。只是你这大夫忒不合格,我心里也没个想法。”   “就算没个想法,那也总归是要给我瞧上一瞧的。要不然如何安心?”华以沫抱着手俯视着苏尘儿道,“尘儿若不便动手,可只有我这个大夫亲自动手了。”说到这,华以沫的话语顿了顿,“再言之,之前你昏迷过去时,我也早就检查过了。”   言罢,华以沫的目光不禁有些暗下来,想到了之前给苏尘儿检查身体的场景。那青青紫紫的伤痕,简直让自己的心如同被刀寸寸剐过一般。为苏尘儿接骨之时,更是痛意难耐。而此刻又知晓是自己被算计了,徒累对方平白吃了这场冤枉,思及愈发难受。   这雷霆,等此事完毕,必定不能放过。华以沫在心里恨恨地想道。   苏尘儿见到华以沫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心中了然,轻轻摇了摇头,似有些无奈,却也没再抗拒,低下头伸手去扯自己的衣带。   华以沫望见苏尘儿不声不响地开始乖顺地宽衣,一时倒也丢了之前的思虑,抱着双臂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尘儿。   眼前女子温润如冷玉,身上却似有淡淡光华流转。举手投足之间气质卓然,低垂的眉眼柔婉动人。此刻纤手轻解罗衫,一头青丝因低头而滑落半许身前,半遮着面容。她顿了手将垂下青丝挽至耳后,露出小巧耳垂,耳廓处浅淡一抹微霞。轮廓线条清丽,修长脖颈微微屈着。身上外衫浅蓝罗裙自肩滑落,然后是白色中衣。最后是……月白亵衣。   时间过得格外缓慢。犹如也流连这一刻的倾世风华。   当最后只余下一件淡青抹胸的雪肌玉肤呈现在华以沫眼前时,她几乎快要忘记了呼吸。   苏尘儿清醒的目光抬头望过来。沉静里匿了一丝赧意。   华以沫放下环抱的手,回过神来,目光落在苏尘儿的肋旁,垂至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攥了紧。   果不其然。   一大片青紫色赫然映入眼帘。由深及浅,有掌心般大小,映在那白皙之上。像是一幅纯白画纸上沾了残墨,刺目得很。   华以沫凝神望了片刻,终于俯□去,缓缓伸出手,触碰到那处伤痕。   苏尘儿没有阻止,她只是安静地望着华以沫眼底的沉痛与懊恼,目光柔和。   “肯定很疼罢。”华以沫低低的话语响起,落在苏尘儿耳边。   苏尘儿轻轻摇了摇头。   华以沫重新坐回床沿,不发一言地取出之前那瓶药膏,倒入手心,在苏尘儿伤处涂抹开来。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安静。   华以沫尽量将手上动作放得轻柔,眼角余光时刻注意着苏尘儿的反应,却发现对方神色云淡风轻,也不知是隐忍得太好,还是的确不痛。然而纵是如此,华以沫望着那处伤痕,胸口还是沉闷得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你知道么?”半晌,苏尘儿的声音忽然在安静里响起,轻柔如微风吹拂,“其实肉体的疼痛,是最容易忍耐的。”   闻言,华以沫停留在苏尘儿肌肤上的手指微微一顿。   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放在被沿的手背,顷刻间被温暖手心包裹。苏尘儿的声音淡淡地落下。   “所以,没有关系。因为我现在心里是欢喜着的。”   华以沫终于抬了头。   望着自己的苏尘儿,面容淡然,唇角微微抿出一个弧度,目光里皆是松软笑意。   那一眼,仿佛有日光落在心里。   点点滴滴暖意,也在这样的凝视里传到华以沫的身上。   好像拥有着无限的力量。   接下来的两日,阮君炎并没有再过来找苏尘儿。阮天鹰来了一回,与苏尘儿叙了会旧才离开。似乎清楚风茹的事早被苏尘儿猜想到,谈话中只字不提妻子,也不如何提两日后的那桩婚事。之后凝尘居便难得落了一个清静。只是兰儿对华以沫伤害苏尘儿的事颇为不满,虽然后来华以沫一心顾看着苏尘儿,却也丝毫无法扭转兰儿对华以沫的看法,经常言语间难免夹了些刺。倒是华以沫,因苏尘儿的事本就心里有愧,又念及兰儿是苏尘儿以前的贴身女婢,没与她多做计较,随了她去。   及至大婚前夕,一个消息传到凝尘居里,方惊动了窝在凝尘居仿佛与世隔绝了的两人。   荣雪宫派来参加阮君炎大婚的人,果然是听风使者。   消息落入耳中时,华以沫方帮苏尘儿上了药,陪着她讲话。在此之前,苏尘儿曾关照过莲儿此事。因此听风使者一到,莲儿便过来告知了两人。   华以沫闻见此消息,一时沉默下来。   苏尘儿挥退了莲儿,朝华以沫问道:“你打算如何?”   华以沫思忖了会,方道:“等到天黑,我过去探一探罢。”   苏尘儿略一颔首,沉吟道:“也好。明日大婚人多事杂,趁着今晚你便去探下听风使者的口风罢。如今荣雪宫暂时失了宫主,怕是她一参加完婚事就要回去,之后许没了时间。”   “嗯。”华以沫压下心里的迫切,应道,“我若回来晚了,你便先休息罢。”   苏尘儿抿了抿唇没有接这话,只突然想起来道:“对了,你记得带上之前白渊给你的玉牌,万不要同人起了争执。耐着些性子再问。”   “我知道了。”华以沫点头应了,缓了声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不会鲁莽行事的。”   苏尘儿闻言,才稍微放心了些。    ☆、135阴谋纷争(五)   时至深秋,天黑得早。待华以沫与苏尘儿用完晚膳不久,夜色便降了下来。华以沫又等了两个时辰,瞧着约莫到了亥时初,方同苏尘儿打了招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凝尘居,前往听风使者下榻的天青别院。   一路畅行,并未遇到什么阻碍。盏茶时间后,华以沫便来到了莲儿所说的别院。这里住着的以女眷居多,想来是阮天鹰考虑到荣雪宫的特殊性所安排的。这次据说听风使者带来的手下并不多,零零总总不过十几人而已。在外荣雪宫并不透露白渊的真实去处,只推脱宫主闭门练功正到要紧关头。只有华以沫与苏尘儿等人心知肚明,此时的白渊,怕正呆在噬血楼与灵岚双宿双飞。不知情的人自是想不到荣雪宫宫中无主的现况,因此并不怀疑荣雪宫的话头。   华以沫并不想打草惊蛇,放轻了步子进了天青别院。甫一踏入,她便闻到了一抹淡淡桃花香气浮在空气里,心里微微一怔。如今深秋时分,这别院怎会开了桃花?正疑惑间,华以沫眼角余光忽然晃过一道黑影,径直越过了墙往外飞奔而去。她脚步一顿,身子隐在墙后,正疑惑间,另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已紧随着跳了出来,竟是一路腾空追着之前的黑衣人而去。   出现的时间虽短,却已足够让华以沫辨认出,之后出现的白衣女子,正是在荣雪宫有过几面之缘的听风使者。   见状,她也不再踟蹰,略一思忖便也跟了上去。   当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别院中时,一抹翩跹的黄色衣袂自院中的一棵树上跃了下来。   黄衫女子望着三人离去的方向,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脚尖一点,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只残留了隐约香气,在空中缓缓散去。   华以沫不敢跟的太紧,只堪堪吊着听风使者的尾。所幸荣雪宫人与她一般惯穿一身白衣,在夜色里倒足够显目。华以沫本还担心三人一路轻功运行,若被阮家堡的人撞见会有些棘手。然而事实上她们越走越偏,也不知对方是不是早就摸清了阮家堡的布局,一路行来几乎没有遇到人手紧密的地方,轻易便能避视线。不管如何,华以沫到底还是舒了口气,专心地暗自跟着听风使者。   约莫行了半柱香时间,华以沫瞧见前面的听风使者忽然顿住了脚步。她连忙也停了下来,迅速地环顾过四周。此处像是后山之地,脚下是枯黄的草地,周围还有些灌木丛。华以沫心念一转,已迅速闪到了灌木丛后蹲了下来,隐了身上的气息,遥遥地望着听风使者的方向。   听风的注意力都在身前的黑衣人身上,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华以沫。只见她望着转过身来的黑衣人片刻,忽开了口道:“你到底是谁?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华以沫瞧见听风使者提起了手,手里似乎捏着一张纸条。她看不到对方的神情,听语气却好像是在质问那黑衣人。   那黑衣人听到听风的话,也跟着出了声道:“自是听风使者看到的那个意思。”   是一个男子。   躲在灌木丛后的华以沫听到那个声音,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却极快地消失了。她只是隐约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但怎么都记不起来,索性放弃了,抬头仔细地望着两人。   听风使者听到男子的话,身上竟起了凌冽杀意。她“唰”地抽出手中的剑来,银亮剑光在华以沫眼前一晃而过。   “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你竟然自己出现了么?”听风的声音里显然压抑了许多怒意,朝黑衣男子斥道,“说!你到底将他怎么样了?”   男子的笑声飘入华以沫的耳朵,随之声音响起来:“还能如何?既然我要的东西到手了,留他又有何用?我想想。唔……好像是丢在雪狼山底?不知道尸骨还有没有可能留下来。”   “你!”听风身上杀气愈发重,恨声道,“既如此,便给我纳命来!”   话语一落,听风已举着剑往黑衣男子方向冲去。   “这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了!”黑衣男子说着,抬手已架住了听风使者手里刺过来的剑。   不过眨眼间,两人便缠斗在一处。   华以沫未能自两人的谈话里摸出端倪来,只依稀猜得好像是黑衣男子害死了谁,因此得罪了听风使者。她并不急着露面,只暗中观察着两人。   这般瞧了片刻,华以沫的眼底便染了一丝疑虑。   两人的争斗还是有一定差距,虽都是使剑,黑衣男子的身手之快却远在听风使者之上,导致听风剑到了人却已不在,而男子的剑刺来时听风却只来得及避开要害,因此很快身上就落了些剑伤。华以沫心里思忖,照这样看来若方才黑衣男子想要甩掉身后的听风使者并非一件难事,但他没这么做,显然是故意将听风使者引至此处,想必是打着将对方尽快斩杀于此地的目的。   而不过这么片刻之间,眼前的战况却已经发生了变化。华以沫余光瞥见听风的身子忽然颤了颤,黑衣男子跟到的剑便没有阻碍地地送入了听风使者的右肩。与此同时,听风带着恨意的声音响起:“你卑鄙!”   黑衣男子收回了手上的剑,闻言笑道:“你我又非决斗,生死之间,使毒又如何?这本是我所长,怪只能怪你无用。何况你功力本不及我,我也懒得与你浪费时间。”   听风使者捂着伤处只往后退了一步,脚无力地软倒在地。她愤恨地盯着眼前的男子,咬着唇不说话。   黑衣男子也不多加耽搁,冷冷地道:“你便下去黄泉再与你那好友千面郎君相会叙旧罢!”   言罢,已再次抬起了手中的剑,朝跌坐在地的听风使者心口刺去!   听风只道今夜命丧于此,不甘心地望着迅速落下的剑,脸色苍白。   剑却并没有成功落到听风身上。   沉寂夜色里,只闻得“叮叮叮”的三声,三根银针分别射在剑面三处,令黑衣男子手里剑的去势微微一顿。正是这么一顿间,一道白色人影已出现在听风身后,伸手飞快抓了她的肩膀,往后迅速一退。   被阻的剑也在此刻接着落下,堪堪划过听风的衣袂,刺入了草地之中。   以为必死无疑的听风被突发状况惊得怔了怔,转头望过去,当目光触及身边的人时,下意识地唤出了声:“鬼医!”   “华以沫!”   另一个声音同时在对面响起,与听风使者的声音重叠在一处。   华以沫皱着眉抬眼望向对面蒙着面的男子,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顿了顿,道:“你认识我?”说着,似想到了什么,目光逼迫,沉了声音追问道,“你方才最后说千面郎君,是怎么回事?”   黑衣男子似是没料到华以沫的突然出现,一时沉默着没有开口。   倒是身旁的听风出声解答了华以沫的疑问:“我找了这人许久,许多年前正是他掳走了我的至交好友千面郎君,从此下落不明!”   华以沫闻言,像是被一柄巨锤轰然砸到头上,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只剩下唯一的意识。   掳走千面郎君的,不是夏于铭么?难道……   “呵。”一声轻笑响起,男子望着华以沫,知道此事无法隐瞒,终于缓缓开了口,“竟然仇家都聚在一处了么?也好,一并解决了。”   华以沫自男子的声音里回过神来,再望过去时,目光里已是沉沉戾气:“夏于铭?”   男子手里的剑随意挽了一个剑花,淡淡道:“好怀念的名字。倒是许久不曾用了。”言罢,目光对上了华以沫,语气带了戏谑,“别来无恙啊,小以沫。”   华以沫只觉得一瞬间有血气往上涌,身子因难以抑制的杀意而微微颤抖。她紧紧盯着身前的夏于铭,手腕一抖,银针与丝线已落入手中。   “竟然……真的是你。”比方才听风使者还愤恨几百倍的声音自华以沫口中蹦出来,冷得像是随时都会结冰,“夏于铭,你终于舍得出现了!”   夏于铭对华以沫的杀意仿若无闻,不在意道:“劳烦小以沫找了我这么久,真是辛苦了。可惜你找到我又能如何,你姐姐已经早就死干净了。”   “你闭嘴!”华以沫沙哑着声音道,目光渐渐染上了红色,“今日,便是我以你的血祭我姐在天之灵的时候!”   话落,华以沫手里的银针飞快地被甩出,直奔夏于铭的眼睛而去!   “小心他使毒!”听风见两人打斗起来,连忙出声喊道。方才她便是因不知情才着了道。不过话甫一出口,听风也意识到自己是多此一举。华以沫是鬼医,也是使毒高手,似乎关于这个完全不用自己担心……   刚才听了两人的对话,听风也大致猜出了两人的过节。联想到之前华以沫也上过荣雪宫询问过这个夏于铭的事,此刻看来,似乎是自己的姐姐死在了对方手上想要报仇,与自己也算同病相怜。她因自己的身子无法使力帮华以沫的忙,只能在旁观战,心里急到不行,只盼拖得久些,等宫里的人来助。   只见眼前战局胶结。那夏于铭的轻功比华以沫高上些许,不过差距并无与听风这般大,优势倒也不明显。而华以沫因武器每每收放角度刁钻难测,又沾了毒只能小心避开,一时之间夏于铭颇有些畏手畏脚。这样一抵消,反而瞧来是华以沫略胜一筹。按这般情形下去,留下对方的可能性极大。   夏于铭与华以沫交了手才发现对方的难缠,不再是十几年前无害的小以沫了。他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僵持不下于他百害而无一利。苦思间,有一计上得心来,沉吟间,忽开了口朗声道:“小以沫,你说清扬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怎还惦记着?”   因开口说话的空档,华以沫一脚正踢在夏于铭腰上,将他踢了飞退了几步。华以沫正欲追击,闻得对方的话语,脚上一顿,已出口斥道:“不准你喊姐姐的名讳!你不配!”   夏于铭极快地自地上跃起来,忍着腰间的疼痛,见华以沫又冲了过来,趁着间隙道:“怎么不准?清扬可都是我的人了,又不是没有喊过,小以沫还与我计较这个?”   华以沫闻及此,心头一乱,眼中杀意更甚:“你给我闭嘴!”   夏于铭瞧见华以沫的招式虽愈发凌厉却也有些乱了,心头一喜,拿剑挡下了射过来的针,又故意邪邪道:“小以沫想必还不知道罢?清扬性子温柔,耐不住我的要求,早在婚前便将身子给我了。啧啧,说起来,倒是个滋味极美妙的女子。你姐姐在我身下婉转低吟时……”   “夏!于!铭!”华以沫觉得自己的身子几乎要在对方的话语里裂开来一般,心口一阵又一阵的绞痛翻涌而上,带着她气息也跟着有些不稳。她猛地打断夏于铭的话,却没料到夏于铭的剑也在此时杀到,转身间划开了她手臂一道口子。华以沫刚想要飞出针去,对方的话却又如魔咒般响起来。   “清扬死在我手上时,我也觉得有些可惜呢。早知道该多要她几次。你不知道,你姐姐的身子有多软,简直像水一般,让人欲罢不能。那些夜里,你睡着后,清扬便是这样与我翻云覆雨……”   华以沫再也支撑不住,脑海里浮现出华清扬温柔的笑靥,死死用手抵着剧痛的胸口俯□去。   难过与悲痛、恨意与无力混杂在洪流之中,几乎要冲垮她的每一道防线。手颤得厉害,快要捏不住拿一根小小的针。   “畜生……”沙哑的声音无力地自华以沫齿缝中挤出来。   夏于铭见状,目光带了得意之色,手里的剑趁机极快地往弯下腰的华以沫狠狠刺去!    ☆、136大婚风波(一)   夜渐渐深了。   苏尘儿靠坐在床上,手里执着的书卷不知何时已了放下来,搁在锦被上,视线则再次投向门口。   安静的门扉,毫无动静。   苏尘儿的目光染了一丝薄薄的担忧。她抿着唇,又瞧了瞧天色。   漆黑夜幕,星月稀疏,而离某人出门已有大半个时辰。   一声轻叹在房间里飘落。   烛光飘摇,将房间照得微微亮。苏尘儿一时望着蜡烛有些怔忪。接二连三的事情弄得她颇有些疲累,然心里又惦念着睡不着。她知华以沫一碰到姐姐的事总容易失了方寸,性子里又不甚顾虑其他,这次放她一人去天青别院找听风使者,不免有些记挂。且不是为何,近来自己心里又总存着一分不安,虽只是直觉,但苏尘儿也不敢轻易忽视。   时间在更漏中缓慢流逝。   突然,一阵轻响传来,门扉被推了开。   苏尘儿顺着声响望去,神色却陡然一惊。   只见华以沫迅速地进房关上门,一身白衣上早已血迹斑斑,一股极浓的血腥气味很快在房间弥漫开来。   “你怎么了?”苏尘儿急切地唤出声来,眉头紧紧皱起来。   华以沫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快步走到到桌旁坐了下来,才舒出一口气,随即缓缓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同时伸手取了茶杯,渴极了一般倒了杯茶饮尽。   “你不是去找听风使者了吗,身上怎么这么多血?”苏尘儿的视线打量过华以沫,发现很多都似乎只是沾上的血迹,才稍微放下心来来,出声问道。   “出了点意外。”华以沫回过头来,目光灼灼地望向苏尘儿,“你猜,我去听风使者那里的时候碰上了谁?”   “嗯?”苏尘儿闻言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华以沫去找听风使者,不过是为了打探消息,不太可能是与荣雪宫闹成这般,想来是碰到了其他人才会起了争执。   华以沫的目光紧紧盯着苏尘儿,一字一句地开了口:“我碰上了刺影楼的人。”   苏尘儿闻言,面上神色一变。   华以沫则继续说了下去:“方才我赶到天青别院时,听风使者正好追着一个黑衣人离开,我便尾随而至,发现两人到了僻静之处就开始争斗起来。偶有言语往来,我才从中得知那黑衣人是刺影楼之人,而且……正是掳走千面郎君的人!”说到最后几个字,华以沫神色颇有些切齿。   “千面郎君?你的意思是说……那人便也是你要找的夏于铭?”苏尘儿闻及,惊讶道。   华以沫用力点了点头,放在桌上的拳头紧握起来,白皙的手上还沾了些血迹:“可惜还是被他逃了!”言罢,华以沫深深地低下头去,一时望不清脸上神情,只有带着恨意的低声话语响起,“这一逃,以刺影楼的神秘,也不知下次再碰上要何时。我连对方的面容都没有瞧见,如何才能报上仇……”   苏尘儿抿了抿唇,忽道:“他武功比之你如何?”   “轻功虽在我之上,然我还是有七八分把握将他拿下。”华以沫皱起眉来,“可惜中途又冒出一个黄衫女子,甚是厉害,紧要关头将人救了走。”   “黄衫女子……”苏尘儿的目光闪了闪,“可是身有桃花香?”   华以沫闻言,惊讶地朝苏尘儿望来:“尘儿你怎知晓?”   苏尘儿的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却还是开了口道:“刺影楼除却暗王之外,座下魑魅魍魉四人,能者居上,各司其职。我虽不知具体容貌,却晓得其中魅主惯穿黄衣,身带异香。想必你后来遇到的,正是此人。”说着,苏尘儿沉吟了会,又道,“这夏于铭竟能劳得魅主来救,怕是在刺影楼也有一定身份。论之其武功不如魅主,说不定是那所谓的魍主或魉主之一。”   “尘儿……怎会知晓刺影楼这般多事情?”华以沫的声音有些奇怪。   苏尘儿一时沉默下来,没有应答。   “可是不能说么?”华以沫的面色有些复杂,“这些秘密,纵是我,尘儿也说不得么?”   苏尘儿闻言,抬眼望向坐在桌边的华以沫。   只见对方的面容一半被烛光照亮,一半隐在阴影之中,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   心里隐隐闪过一丝异样。却快得无法捕捉。   苏尘儿的眼底踟蹰更甚,只能斟酌地开了口:“并非是这样。我上回也说过,这些也只是从一位与刺影楼有些关系的人口中得知……而我曾应过她,将永远守着这些秘密,只能用于自保。”   “自保么……”华以沫复又低下头去,喃喃道,“怕被刺影楼知道祸及灭口?”顿了顿,对方又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望着苏尘儿,“还是因与刺影楼的人有着瓜葛,若被人得知,累及自身?”   听到话语的苏尘儿的脸色当即白了白,猛地抬起头望向身前的女子。   她目光迅速地扫过对方的面容,最后落在对方斜依在桌边的身子上。   那件白色衣衫上的血迹大半已经干涸,结成血块粘在身上。空气里的血腥味也因此跟着淡褪了些。   不知何时,已有些许香气若隐若现,浮在空气中。   “你……不是华以沫。”苏尘儿的目光牢牢粘在不远处的女子身上,沉下声道。   “嗯?尘儿在胡说什么?”华以沫目光疑惑地偏了头道。   苏尘儿蹙着眉道:“你没有她身上的药味。”顿了顿,苏尘儿又暗中嗅了嗅空中与血腥味混在一处的淡香,脸色一变,“你是魅主!”   “华以沫”闻言,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苏姑娘当真好眼力。”   出口的声音已与方才不同!比之华以沫,多了几分柔媚与成熟。   苏尘儿抿着唇,脸色重新平静下来,望着眼前的女子,压低声音道:“刺影楼魅主大驾光临,倒让我有些意外。”   一声轻笑响起。   魅主屈着手指敲了敲桌面,噙着笑道:“苏姑娘自然值得我亲自过来一趟,只是倒没想到凭着阿魉神乎其技的易容术,竟还是这么快便露馅了。亏我还特意暗中观察了华姑娘行为举止学了一阵子。”   苏尘儿望着那张几乎与华以沫如出一辙的面容,眼底浮现担忧:“你们将华以沫怎么了?”   “也没什么。”魅主坐在凳子上,挑着眼角瞥向苏尘儿,“我方才同苏姑娘说的话,可是不假。”顿了顿,“只是没想到苏姑娘果然能直接将我认出来,对我的了解可真是颇深啊。”   苏尘儿闻言,一时沉默下来。   魅主却似浑不在意,细细地打量着苏尘儿,忽道:“你刚才口中的那人,想必就是你娘罢?其实若是细看,当真还真是与她有几分相像。尤其这性子,更是像极了七八分。啧啧,倒瞒了刺影楼许久。”说着,魅主又笑了笑,道,“不过也难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这样理智冷淡的人竟会爱上苏远,犯了楼里的忌讳。”   苏尘儿闻言沉默半晌,方道:“你今日特意过来,便是要说这些么?”   魅主略一颔首,唇角笑意愈浓:“对于你为何知晓刺影楼的事,楼中早有怀疑,我也不过奉命行事罢了。如今既然确定了我心中猜想,那也就不久留碍眼了。”说着,自凳子上站起来,转身缓步往门口走去。   “你不杀我?”苏尘儿清冷的声音自魅主身后响起。   魅主脚步一顿,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苏尘儿:“上头只让我来探你身份,反正还没下杀令不是,纵是念着与她近二十年的同门情分,我又何必急着动手?不过指不定下一次见面便是来取你性命了,所以还是要小心些噢,苏姑娘。”   言罢,头也不回地离了去。   苏尘儿目送着魅主消失在夜色之中,一时紧抿着唇垂下眸来。   华以沫竟然真的遇上了夏于铭么……   苏尘儿心里的不安如同涟漪一般缓缓在水面扩散开来。   夏于铭的剑急速落下,眼看就要在华以沫身上扎出一个窟窿来,一只手却忽然抓住了夏于铭的脚腕。   与此同时,两枚银针夹在华以沫的指缝之中,被同时拍入夏于铭的小腿。   夏于铭只觉一阵钻心的痛意自腿上传来,手上的动作跟着顿了顿。再落下时,华以沫已堪堪避开了要害,剑刃只来得及擦过肩头,带出一溜串血珠。   而同时,夏于铭的脚趔趄了一下,方站稳身子,手上也不犹豫,剑尖下落,生生刺到自己小腿之中,将银针飞快地挑了出来。   黑色衣袂很快便被血浸了透。   夏于铭又飞快地点了小腿处的几处穴位,自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仰头饮了尽,方觉得腿上的麻痛之意褪去了些。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不过几个眨眼间,可见他应变能力之丰富。   待做完这些,夏于铭抬头瞪向华以沫,目光带了一丝狠意。   华以沫刚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来,也不顾在流血的伤口,只死死地盯着夏于铭,眼神狰狞:“这次,你休想再逃。”   夏于铭闻言明白过来,华以沫知道光凭这银针的毒素奈何不了同时使毒的自己,宁愿冒着险也要伤他的腿是只是为了阻止他看势头不对逃走。想通这一点,当下夏于铭黑布下的脸白了几分,声势上却不甘示弱,打量了华以沫一圈,反而笑起来道:“我为何要逃?倒是你,怕是内里真气已经乱了罢。”   “那也足够杀了你!不信便来试试!”华以沫咬牙蹦出这句话来,也不再啰嗦,脚尖一点,便往夏于铭冲去。   一时间,两人又战到了一处。   听风一边观战,一边逼着体内的毒,心里简直又气又急。华以沫不顾体内真气紊乱硬是提了内力与夏于铭战到一处,对方虽腿脚有些迟缓,攻击与抵挡时却依旧平稳。而急于杀死对方的华以沫却几乎放弃了防御,一心投入到进攻当中,在给对方留下伤口的同时,往往也容易被对方趁了机。两人争斗之时,又时常突然来几枚暗器,看在听风眼里,当真是险象环生。   时间在打斗中过去,夜色更黑了一些。华以沫只觉体内真气压得胸口隐隐作痛,一层薄薄冷汗混着鲜血贴在身上,衣衫早已凌乱破碎。她咬着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夏于铭为姐姐报仇!十几年来积压的恨意,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时间一久,夏于铭的气力不免有些疲乏,身上几处伤口扯动间更是带来疼痛。但望着华以沫依旧杀气腾腾的招式与仿佛对身上的痛觉视而不见的凌厉身手,心里还是萌生了些许退意。他不敢像华以沫一样在这一刻将生死置之度外,遇上对方两败俱伤的招式也颇为顾忌。然而他知自己腿受了伤,心里有些焦急起来,只希望阿魅能赶快处理完苏尘儿那边的事赶来。正思忖间,一个恍惚已被华以沫寻到了空当,连着丝线的银针直奔自己喉咙而来。夏于铭一惊,下意识地往后仰去,银针堪堪贴着他的脸颊划过。然而与此同时,他脸上的面罩却被银针刺穿边缘,飞快扯离了去。   几乎是一闪而逝的面容,在夜色里晃过。   华以沫的脚步随之一顿。眼底闪过一抹震色。   未待华以沫追击,一道黄色身影已越过华以沫与听风使者,横在夏于铭身前,一把拉住他的肩膀,脚尖一点便往远处闪去。   华以沫自惊讶中回过神来,看到夏于铭竟被人带了走,脸色大变,来不及多想抬脚便追了过去。完全没有顾及现在的自己可能不是来人的对手。   所幸那黄衣人并未停下与华以沫争斗的打算,只带着夏于铭一心往前去。对方虽带着一个人,轻功却依旧卓绝,几个腾挪间,便与华以沫拉开了距离。   华以沫死死咬着牙,忍耐着愈发疼痛的胸口,红着眼撑着身子追着夏于铭不放。   寒风自脸颊刮过。也不知追了多久,华以沫的呼吸在追逐间愈发沉重。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太阳穴更是突突地跳动着。   眼前的黄色身影与她的距离也开始拉得愈大。   终于。片刻后,华以沫前冲的身子开始慢下来,随即脚下一个趔趄,便整个人摔了出去。   最后的目光,却还盯着那渐渐模糊的身影离去。   一定……要杀了夏于铭……为姐姐报仇……   在这样的念头里,华以沫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137大婚风波(二)   华以沫并没有昏迷太久。   她是被苏尘儿唤醒的。因为她再次陷入了梦魇当中。   梦境很模糊,只有成片成片的血色。一身红嫁衣的姐姐浮在鲜血当中。而一头幽黑青丝顺着那漫到脚背的血一直朝自己飘过来。   自己却只能眼睁睁望着,动弹不得。   幽黑青丝缓缓飘至脚边,然后卷上自己的脚踝。滑腻得像是潮湿的苔藓,触到肌肤时,寒冷刺骨。   她怕。   天空是压抑的灰暗色。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姐姐苍白的面容浮在血上。白得过分。白得疹人。隔着距离望过去,五官却模糊得辨不清。   青丝缠绕着华以沫的脚,一点点将她往下拽去。她的腿,她的腰,她的身子便开始往黏稠的血里沉。   惊恐爬上年幼稚嫩的面容,她想要开口求救,喉咙却像被锁住了,无法发出声响。只有刺鼻的血腥味盈满整个鼻腔。   忽然间,身前又突然出现一个人。全身笼罩在黑色宽袍之中,脚浮在血上,遥遥地望着她,然后伸出枯瘦的手,朝她开了口,熟悉的嘶哑声音响起来:“你拿什么为你姐姐报仇?”   是师傅。   拿什么为姐姐报仇。   华以沫闻言,心里涌起一阵慌乱,与恐惧纠结在一处。鲜血已经漫到了胸口,沾着自己的白衣,压得胸口生疼,腥味还令人作呕。   她想说,她一定能报仇的,一定。   却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姐姐死了。夏于铭逃了。你报不了仇了。”   说话的同时,枯瘦的手指又指向漂浮在血上的女子。   原先离得较远的尸体,不知何时已来到了眼前。且越来越近。   冷。好冷。   华以沫小小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姐姐的眼睛便会睁开来,怨恨地望向自己。责怪自己没能报仇。   尸体飘到眼皮底下。苍白的面容被血衬得诡异。   华以沫整个人僵在原处,绝望到无法呼吸。   便是在这关头,她被苏尘儿摇醒了。   灰暗的梦靥瞬间退散,耳边有熟悉的轻唤声响起。   紧闭的眼睛里渐渐有光亮浮现。   醒过来的华以沫,怔怔地望着坐在床边的女子,仿佛一时还未从梦境中回过神来。   苏尘儿见华以沫挣脱了梦境,伸手自身旁拧了毛巾,为她将额头沁出的汗水拭了干,一只手轻轻拍着华以沫的手臂,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手下的身子尚在轻微的战栗。眼睛里更是有着没褪去的惊恐不安。   苏尘儿眼底划过一抹心疼,拉起华以沫的手,细细为她将手心的汗也一同擦了去。   方才华以沫被阮家堡的人发现送回来时,身上的状况比方才魅主假扮时还要惨上几分。身上血迹斑斑不提,衣衫也颇有些褴褛,面色更是苍白,青丝凌乱地披在背上。她只能赶忙唤莲儿端了热水为她清理伤口,又细细为她缠好了绷带。她多少看过些医书,也略通些医术,帮华以沫一把脉,便被她体内紊乱的气息给惊住了,知晓她多是受了些内伤。只是苏尘儿自己毕竟不会武功,对此也无可奈何,只有守着华以沫让她自己恢复。   当处理完这些,苏尘儿方靠在床边休憩了会。约莫到了后半夜,华以沫忽然挣扎起来。苏尘儿因心里挂念因此睡得极浅,一点动静便醒了过来,然后就瞧见华以沫面色浮现惊慌,不安地动着身子,身上重新出了冷汗,更是忍不住战栗起来。唇边偶尔有破碎的字句落下,才连忙将她摇了醒。   微凉的湿润将华以沫散开的心神终于一点点唤了回来。只见她紧紧抿着唇,忽然收拢了手心,刚好握住了苏尘儿的手。   苏尘儿柔软沉静的目光望过来,安抚过华以沫的心。   半晌,华以沫开了口,嗓音有些哑:“我见到他了。”   “我知道。”苏尘儿略一颔首,“听风使者过来过一次,将你们的事大概同我说了。”   “不是。”华以沫摇了摇头,挣扎着欲坐起来,被苏尘儿按了住。   “再休息会罢。天还有半个时辰才亮。”苏尘儿缓声道,“你慢慢说。”   华以沫依言又躺会了床上,将心绪稍稍压了下,才定定地望着苏尘儿,一字一句道:“我看到他蒙面下的样子了。他……有些和记忆里不一样了。”   苏尘儿闻言一怔。   “谁?”   华以沫咬着唇努力回想了下,片刻后方放弃道:“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但我记得上次是在风舞大婚时遇见过。”顿了顿,华以沫肯定道,“不会有错的。”   “既如此,”苏尘儿沉吟道,“那便好找多了。这次风舞与凌迦反正也要过来,到时候打探一番。”   “嗯。”华以沫目光沉下来,露出痛苦神色,低声喃喃道,“可惜这次没有杀了他……”   “你已经尽力了。”苏尘儿望着华以沫,软言道,“救走对方的是刺影楼的魅主,轻功本就高超,加之你本就有伤,追不上不是你的错。”   “魅主?”华以沫听到苏尘儿的话,重复了一遍,似有些不解。   “嗯。”苏尘儿解释道,“刺影楼历代都由暗王掌管,座下有魑魅魍魉四小主。你今晚遇到的那个黄衫女子便是魅主,至于夏于铭,应该是后两者之一。”顿了顿,“在你与夏于铭交手的时候,魅主曾来找过我。”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的话显然一惊,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臂,话语急切地脱口而出:“她可有伤你?”   “我无事。她只是过来探听我的口风。”苏尘儿安抚地拍了拍华以沫的手背,让她不用担心。   华以沫却还是心有余悸,对方若当真起了歹意,苏尘儿根本不能逃脱。一想到若是苏尘儿当时真的被伤了,华以沫就觉得心口猛地一缩。   苏尘儿望着华以沫愈发白了几分的脸,知晓她后怕,缓声道:“莫要担心我了,倒是你,又弄了一身伤回来。”言罢,苏尘儿抿了抿唇,目光有些忧色。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的话,有些心虚,也不再提及,只疑惑地问道:“那魅主来找你作甚?”   苏尘儿轻声叹了口气,知晓有些事总归是无法守一辈子,也不再瞒,开口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不也曾问过我,为何知晓刺影楼这么多事?我当时同你解释是十多年前一个人在机缘巧合下告诉我的。其实……那人是我娘亲。”   华以沫闻言一怔。   苏尘儿垂下眸,继续低声说了下去:“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因此我印象并不深。我虽知我爹极爱我娘,但他却从不对我提及。每每我问及关于娘的事情,他总是很难过的样子。次数一多,我便懂事地不再问及。爹去世后,我虽入了阮家堡,但每年爹的祭日都会回去以前住的地方看望他,并住上一阵子。在我十二岁那年,无意在旧居书房找到一个机关,翻出了一封我娘留给我的长信。”苏尘儿说着陷入回忆当中,神色有些怅然,“信是她离开之前所写。她料想我看到信的时候她应该已经去世了,因此告诉了我她的身份。她其实是刺影楼前任魑主,在刺杀阮意虎的任务时与我爹相识。阮意虎是阮天鹰的表弟,与我爹关系也极好。爹几次三番阻了娘的刺杀,两人却也渐渐互生了情愫。因此我娘故意施了一个局,让刺影楼的人以为她死在了任务当中,其实是与我爹隐居了起来。只是好景不长,在我两岁那年,娘还是被刺影楼发现了踪迹。她不愿将爹拖下水,做了一个天大的决定。她要去刺杀暗王。”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提及她娘时已是有些惊讶,闻得此话,更是暗自咋舌,忍不住道:“你娘的胆量倒颇让人佩服。”   “嗯。”苏尘儿略一颔首,目光带了丝伤感,“离开之前,她给我和爹各留了一封信。我并不知后来结果如何,只是她再也没有回来,应该是凶多吉少了……她在信里与我大体说了些关于刺影楼的事,怕我的身份若有一天被发现,会招来刺影楼的杀害。若是什么都不知情,处境未免太过危险。她念及此,便未雨绸缪地留了这些信息给我。娘本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泄露自己知晓刺影楼的任何事,只是当时在噬血楼情况危急,我只能破了例,以为能瞒过去,却没想到还是漏了风声,引起了刺影楼的注意,因此刺影楼才派了魅主过来探我的身份。”   华以沫闻言,皱了皱眉道:“可是当时你说出元魄丹的事只有我们与噬血楼几位堂主知晓,刺影楼又从何得知?”   “我也不清楚。”苏尘儿摇了摇头,目光闪了闪,“就是因为猜不到,所以刺影楼才更棘手。魅主走后我便思忖过这个问题,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说着,苏尘儿望向华以沫,缓缓道,“怕是灵岚手下几个堂主里,出了奸细。不过但愿只是我多虑了。”   这一次,连华以沫都沉默下来,不知该如何应答。   “先别管这么多,兵来将挡罢。”苏尘儿放轻了声音道,“大婚要酉时才举行。凝尘居地处清静,听不到宴席那里的嘈杂,你安心休息罢。”   华以沫点点头,瞥见苏尘儿颇有些疲累的神色,身子往里挪了些,道:“尘儿守了我一夜,也该累了,一同上来歇下罢。”   苏尘儿望着空出一半的床榻犹豫了会,不过也的确有些乏了,思及大家忙于大婚,此处因不会有人来访,便依言脱了外衫上了床榻,在华以沫身旁躺了下来。   累极的两人很快都一一入了眠。    ☆、138大婚风波(三)   魅主并未将夏于铭带离阮家堡,当将华以沫甩开之后,便拐了几处弯,最后悄无声息地进了一处院子里的房间,又极快地关好了门,点燃了蜡烛,将对方放在了凳子上。   夏于铭见带到了自己的房间,舒出一口气,随即低头去察看自己腿上的伤口,这番奔波下,止住的血又有些流出来。他的眉毛几乎皱在了成一处,低低咒骂了句,方抬头望向魅主。   摇曳烛光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容来。   竟是阮家堡的座上客,易远易先生。   而此时,那张颇有些俊朗的脸上,不似平时的傲然,反而带了几分狠毒之色。   “阿魉被华以沫伤了?”魅主面色平静地望着夏于铭一系列动作,目光扫过他的腿,心里已有了计较,挑着眉问道。   夏于铭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一时失策,被她用毒针刺了腿。”   魅主并不惊讶,双手环在胸前,似笑非笑道:“阿魉可莫小瞧了华以沫。纵是我对上她,也要忌惮她的诡异路数几分。只是你方才最后关头不小心被扯掉了蒙面,怕是被华以沫瞧了个正着呢。”   夏于铭颇有些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那又如何?江湖上的人,难道会信她一个鬼医不成?且我救过阮君炎,又与阮家堡交好,他们还能看着鬼医当众灭我口么?”顿了顿,“何况暗王也不会任由鬼医胡来。”   “阿魉既不担心,自是再好不过。”魅主勾了勾唇角道。   忽然,夏于铭目光沉了沉,朝魅主道:“方才华以沫受了内伤,你将她独自引开时为何不干脆趁机杀了她绝了后患?”   “我可刚卸了你给我的易容,若是让华以沫瞧见了我的样子,不是棘手么。我又为何要冒着这个险杀她?”魅主反问道,“暗王下了命令么?”   “你……”夏于铭只蹦出一个字,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身份不如魅主,与华以沫有仇的是他而不是对方,魅主的确没必要为了他对付华以沫。这般想着,夏于铭只得恨声道,“暗王下这命令也是迟早的事。我只是觉得浪费这个机会可惜罢了。”   “这有甚可惜的。”魅主淡淡道,“她虽是鬼医,却难道还能防得了我们刺影楼不成?等暗王下了命令再说也不迟。”   夏于铭的目光有些深邃地扫过魅主:“你什么时候这般乖顺了?”   魅主耸耸肩,如花面容美艳无边:“不是阿魉你上次提点我,不要擅作主张么?我自然要虚心纳言着点。”   夏于铭自然清楚对方性子,眼底颇有些不以为然,却也不再与魅主争辩,只开口问道:“今晚你去苏尘儿那里,打探得如何?”   魅主的目光在夜色遮掩下闪了闪,随即缓缓摇了摇头道:“半途被苏尘儿发现了身份,只来得及探听出一些。她对刺影楼的了解应该与前任魑主脱不了干系,至于到底为何却没有问出来。不过苏尘儿应该也只是知道些皮毛罢了,例如魑魅魍魉的格局排布,对我们是谁却并不知晓。”   “这倒有些奇怪了。”夏于铭神色有些疑惑,“按说纵是两人真的碰了面,当时苏尘儿也不过是个娃娃才对。”   “这我也不甚清楚。你又不是不知,前任魑主心性冷淡,大家都不知她是怎么想的,突然叛变不说,又哪里知道她消失的三年里都经历了什么。”魅主语气无谓道,“若换做别人,谁会被发现踪迹后不再次躲起来,却反而杀个回马枪刺杀暗王?”   夏于铭似也想到了十几年的那个刺影楼内乱,面上神色不由得有些凝重:“说起来她倒有几分能耐……”   “没有能耐,能重伤了前任暗王?若非因那场争斗,当时年仅四十余岁的暗王怎会在之后伤重而逝?”虽然说着这事,两人面上却都没有悲痛之色。历代暗王与座下四小主,从来都只是上下属的关系,除了暗王与暗王之间固定的血系袭承,在刺影楼里,各自都多以利益维系在一起,很少有人带进去感情。   而夏于铭听到魅主的话,一时沉默下来。十几年那场争斗,尤其是前任暗王真正的死因,知情的人除了他们上位的几个,都被灭口得七七八八了。此时提及,不免有些唏嘘。   “时候不早了,我不宜在阮家堡久留,反正阿魉你将这些先禀告暗王罢,我就先闪一步了。”魅主说着,瞧了瞧天色,也不再耽搁,见对方点了点头,复又打开门,消失在了房间里。   夏于铭望着魅主离了去,方直起身趔趄着步子去衣橱里寻自己干净的衣衫换上,顺便将伤口处理了番,然后从怀里取出一瓶黑色瓷瓶,倒了些许在自己的换下的血衣上。   低头望着迅速蜷缩成炭灰的衣衫,易远目光里闪过一丝寒意。   华以沫。你这次没能杀不了我,便给我等着罢。   天际隐隐泛起了鱼肚白。   阮君炎的院子里,几个丫鬟凑在一处,快急成了一锅粥。   “怎么办,少爷还在屋里关着门,这宾客可都陆陆续续起来了。在过半个时辰新郎该去接新娘了。”丫鬟在门外焦急得快要跺脚。   “堡主和夫人知道吗?”另一人问道。   “还不知道。你也知夫人身体有恙,堡主一直陪在夫人身旁,大家哪敢拿这事去打扰啊。”   “这倒是。要不去喊管叔过来?”有人出主意道。   “我去找过了。”又一个丫鬟插了嘴道,“管叔正忙着安排宾客席位,根本抽不出空来。”   “啊?这可如何是好?”   ……   正焦虑间,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几人的私语。   “君炎兄在吗?”   丫鬟们转头望去,正看到雷霆迈进院子里来。   其中一个丫鬟眼睛一亮,连忙道:“雷公子来得正好,少爷把房门给锁了。这眼看就要出发去接新娘了……”   雷霆闻言,目光闪过一抹精光,出声道:“我知道了。这里交给我罢。”   丫鬟一喜,连忙将手中的喜袍递与雷霆:“那麻烦雷公子了。”   雷霆伸手接过喜袍,低头瞧了一眼,也不再开口,便来到了房门前,伸手叩了门。   “君炎兄。”   房间里并无应答声。   门外几个丫鬟面面相觑。   雷霆也不慌张,又重复唤了一遍,才道:“君炎兄既不出来,那只好雷某冒昧进去了。”   话音一落,雷霆便面色如常地去推房门,手心蕴了暗劲。   只听清脆的断裂声响起,门随之应声而开,断成两节的门栓又“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雷霆面色平静地进了屋子,重新掩了门,望向只着了亵衣低头坐在桌旁发怔的阮君炎。   他缓步走到阮君炎面前,将手上的喜袍随手扔在阮君炎身上,淡淡道:“时候不早了,该换衣了。”   半晌。阮君炎终于缓缓抬起头来,脸色有些虚地望向雷霆:“你怎么来了?”出口的声音颇有些沙哑。   雷霆的目光扫过阮君炎,随之答道:“自是来看看君炎兄如何喜迎新娘的。”   阮君炎闻言,脸色又是一白,面上起了些苦笑:“雷霆兄莫要笑话我了。”   “我倒也不想笑话君炎兄。”雷霆直言不讳,“你既在华以沫与她起了罅隙时忍而不发,没按原本计划行事。我料想君炎兄该是已决定放弃了苏尘儿。只是如今大婚之日却这般颓唐,又是作甚?”   阮君炎张了张口,唇角苦涩之意更重,“那日我依着你的话做了,却没想到反而将尘儿牵累了进去。而且……茜儿是无辜的。”   “伤了苏尘儿的是鬼医,不是你。君炎兄为何又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鬼医行为举止乖张,如此做又有何稀奇?”雷霆说着顿了顿,又沉声道,“不过君炎兄既然这般想,那便穿了新衣准备大婚罢。雷某也祝愿君炎兄与茜儿姑娘百年好合。”   “我……”阮君炎的眼底浮现痛苦。   雷霆低头瞥了眼阮君炎:“君炎兄大可不必这般优柔寡断。今日你就算成了亲又如何?我知晓你不愿辜负茜儿姑娘,只是将苏尘儿从鬼医身旁带走,也是为了保护苏姑娘,与此并无矛盾,不是么?今日你且安心成婚,待她们戒备一松,何愁扯不散两人?”   阮君炎眉目间起了些挣扎。   雷霆又道:“世上并非没有两全其美之法,只是要看愿不愿意去做。茜儿姑娘自是无辜,君炎兄又何尝不是受伤之人?事不急在一时,君炎兄该知晓这个道理。今日的婚事,依雷某来看,君炎兄表现得越正常越好。一来也能安抚阮堡主与夫人,二来又降低了两人防备,三来也算对得住茜儿姑娘。”   阮君炎闻言,神色微微一怔。   雷霆见状,知趣地告辞道:“言尽于此。雷某便在宴席上等着君炎兄了。”   说着,转身欲离去。   当他走到门边,阮君炎的声音忽然传来:“为何帮我?”   雷霆背对着阮君炎的眼里闪过一丝沉着,随即应道:“不过各取所需罢了。不瞒君炎兄,雷某虽与鬼医只有几面之缘,却对她极为感兴趣。既心有所倾,自当尽力求之,方不悔此生。何况雷某也不愿见心爱的女子误入歧途,摊上这段不伦之恋。将心比心,心知君炎兄也该是如此。”   身后的人不再开口。   雷霆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抬脚便往外走去。眼底是胸有成足的自信。   华以沫。你一定会是我雷霆的。纵然得不到你,也势必不会让其他人得到你。   风茜虽是风家外系,却毕竟姓风,也算风秋山庄的一份子,本应从风秋山庄出嫁。然而考虑到阮家堡与风秋山庄相隔太远迎亲不便,在定下两人婚事那一日便在清源县寻了间宅子,用作阮君炎到时迎娶风茜的住处。因着大婚之前新人不能见面的旧俗,大家虽都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形式上却也难免应着这习俗,风茜便提前一日回到了宅子里。风茜母亲早逝,父亲又在她年幼之时因旧疾不治而亡。而她随的是母亲的大姓。她母亲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姐妹感情倒一向很好。风茹正是排行第二。大姐风嫣身体一向虚弱,后嫁与了一个商人,不久便因一场风寒走了。风茜本由小姨风婉带着,后因风婉出嫁,才在她七岁时便交由风茹照顾。念及阮家堡的地位与风茜的特殊情况,两家商量之下便邀了风一啸与其夫人过来宅子暂作娘家人。   而此时,风茜正垂着眸,由着自阮家堡带出来的丫鬟为她穿好了嫁衣,整理好了梳妆,然后安静坐在床边,等着阮家堡前来迎娶。    ☆、139大婚风波(四)   这般静坐了片刻,门突然被敲了响。   “小姐?”丫鬟的声音在外头唤道。   站在风茜身旁的媒婆瞥了一眼已经罩了红盖头的新娘一眼,边应边往门边走去:“都什么时辰了还嚷嚷,怎么了?”   门被打开,露出丫鬟颇有些踟蹰的神色。   她见开门的是媒婆,探头往里头张望了一眼,口中道:“有小姐的信,送过来的人说挺急的。”顿了顿,又补充道,“是阮家堡那边的。”   媒婆闻言,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抱怨道:“什么信有这么急,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送?反正等会也要过去阮家堡,不如等大婚完……”   话未落,一只手已将媒婆往旁边推了推,让出了门口,风茜出现在门口,头上的盖头不知何时被取下了,露出略施粉黛的俏丽面容。她低着眉眼瞥了瞥被丫鬟捏在手里的信,也不多话,伸手便取了过来。   媒婆见状,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却也明白新娘的身份,只得将升起的火压了下去,劝道:“新娘子,我的姑奶奶,这红盖头是不能随便揭的喂。”   风茜闻言,视线落在媒婆身上,面色平静道:“那又如何?揭都揭了,再盖回去不就成了?”   媒婆话语一噎,只能讪讪地赔了笑道:“只是有些不吉利。”   “不吉利么?”风茜低声重复了一遍,唇角忽的起了一丝讥讽笑意,也不再理会媒婆,转身便进了屋,坐回床沿,伸手去拆信。   媒婆将门重新掩了好,拿眼角余光偷偷瞟着风茜,心里暗暗抱怨江湖人作风果然泼辣,连礼节都不顾。但表面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等着对方先将信看完。   然而新娘手中的信展开没有多久,脸色便陡然沉凝起来,垂下的目光更是阴沉得可怖。媒婆不由心中一跳,难免生了些惊慌,也不敢再偷瞄风茜,只赶忙低下头去,默默祈祷这场大婚快些结束,心里叫苦不迭。也不知阮家堡少主怎么选了这么个阴晴不定的女人,明明上回听给他和苏姑娘做媒的姐妹说起,新娘子温柔安静得很,待人也极为和善。轮到自己怎这般倒霉。   风茜将信看罢,手里攥着的信纸皱成一团,最后被她全部收入手心。再展开时,白纸黑字已被内力所震成了碎片。她冷冷地哼了一声,也不理会被她吓到的媒婆,兀自取了盖头罩在了头上,将眉目间的冷意尽自遮了去。   易远端着酒杯坐在窗口,抬眼间已见到方才派出去送信的小二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他自怀里取出一些碎银,递给来到身前的小二,淡淡道:“送到了?”   “嗯!说是急信,还强调是阮家堡的,应该能送到对方手上。”小二接过易远手中的碎银,眉开眼笑道。   易远略一颔首,直起身来,目光望了望窗外,自言自语道:“时辰不早,也差不多该回去了。”言罢,将酒钱丢在桌上,抬脚往外走去。   当阮天鹰携着身体有些不适的风茹出现在宾客面前时,阮君炎也穿上了喜袍踏出了房门。   诸多宾客竞相贺喜,阮天鹰虽对新娘不是苏尘儿有些遗憾,但毕竟是爱子的大婚,脸上还是挂了真挚笑意。风茹更不消说。   喜庆的气氛在阮家堡里一点点弥漫开来。安静而祥和。   谁也看不到平静底下汹涌的波涛。   华以沫与苏尘儿再醒来时,离午时只余下半个时辰。   期间莲儿寻过一趟,怕苏尘儿太过劳累伤了身子,见到两人歇在一处神情显然有些惊讶,却也识趣得没说什么。苏尘儿低声将她挥退时,同时叮嘱她莫要让人来打扰。   苏尘儿睁开眼睛没多久,正欲起身,身旁拥着她的华以沫也跟着醒了。   见状,苏尘儿低下头去,望着华以沫轻声道:“你身子可觉好些了?”   “嗯。”华以沫观察了下自己体内的真气,虽然尚未完全恢复,原先的紊乱却被平顺了许多。她口中应着的同时,已经坐了起来,与苏尘儿并肩靠在床栏上,复问道,“尘儿呢?”   “我也不是什么大伤,已然好多了。”苏尘儿说的倒是实话,原先扭伤的脚腕在经过华以沫的金针与药膏后,几乎只剩下一些酸意,想来基本的行走已无大碍。她口中应着,目光则扫过华以沫的气色,发觉也不再像昨晚那般苍白,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讶然。就在几个时辰前还虚弱无力、身上伤口横陈的人,不过服下了几颗药丸,竟恢复了大半气色,当真令人惊叹。苏尘儿不知道的是,华以沫服下的药丸皆是她费心所制的上品丹药,成色极好,对于内伤更是疗效显着。只是气色虽好些了,身上的内力与经脉的恢复却还是需要时间才行。   “应该快到午膳了,要在凝尘居用还是……”苏尘儿出声询问。   华以沫略一思忖,边道:“出去罢。正好我也有事找风舞。”   “好。”苏尘儿点点头,率先下了床,弯腰便欲去取一旁莲儿已事先准备妥善的衣裙。   华以沫的目光瞥过那叠放整齐的水青色,似想起了什么,忽然在身后唤住了苏尘儿。   “嗯?”苏尘儿方触到衣裙的手一顿,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来望向华以沫。   华以沫的目光晃了晃,轻咳了一声,随即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今日既是某人的大喜之日,尘儿与我穿上新衣相贺如何?”   “莲儿,真的不进去叫小姐吗?都到午膳时间了诶。”兰儿第三遍朝身旁的莲儿催促。   莲儿摇了摇头:“莫担心,小姐自有分寸。”   兰儿听莲儿又这么说,忍不住嘀咕道:“小姐和那劳什子鬼医在一起,不担心才怪。”   莲儿离得近,自然听到兰儿的话,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忧愁,却什么都没有说。   兰儿见对方没有反应,忍了忍,又忍不住开口道:“莲儿,你说小姐这次回来会留在阮家堡吗?以小姐的聪明才智,这次趁机离开鬼医应该不难罢?”   莲儿闻言叹了口气:“兰儿,你不懂。不是能不能离开的问题。小姐如今在阮家堡身份尴尬,你又不是不知夫人看不惯小姐,现在又多了表小姐这个名正言顺的少夫人。小姐就算离开了鬼医……怕是也不会留下来的。”   “可是,可是堡主那里……”兰儿有些不甘心地想要辩驳。   “即便堡主愿意,但对阮家堡而言,和乐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利益权衡之下,堡主心里也清楚最好的选择。何况……”莲儿说着,目光投到了犹自紧闭的房门口,眼底带了怜惜之色,“小姐她在阮家堡,未必句能快乐。少爷……少爷已不再是她的良人。”   兰儿听到莲儿的话,脸上愁色更重,还想要说些什么,眼前的门却忽然被拉了开。   日光浅薄,稀疏地落下来,带走了些许深秋寒意。   两个白色身影自门口踏出步来,映入站在不远处的莲儿与兰儿眼里。一人震色,一人讶然。   苏尘儿月白裙曳地而行,暗纹精致,衬得肤色愈发白皙若雪,正侧着头与身旁的女子低低说着些什么。低垂的眉目温润清冷,却又添了几许暖意,也不知是日光作祟,还是心情愉悦。而并肩而行的华以沫,一身剪裁利落的月白衣袍,求袖口螺纹轻绕,腰缠乌色宽带,又系了一根略细的银色腰束。那一头青丝两鬓被同色发带系起,只垂下几缕在肩头,唇角含笑,端的是华贵清傲。   宛若从画里缓步迈出的仙人。风姿卓越,相得益彰。   很快便瞥见莲儿与兰儿的苏尘儿,停下了与华以沫说话,抬头望向两人,显然也注意到两人的怔然,抿了抿唇,流转的目光里有稍纵即逝的不自在。   莲儿首先回过神来,轻蹙的眉头稍稍松了开,目光却依旧有些复杂:“不知小姐要去哪里用膳?”   “去宴席上罢。”苏尘儿轻声道。   “嗯。”莲儿应了,又道,“方才荣雪宫的听风使者又过来过一次,我同她说小姐与华姑娘都在休息,她才离开。”   苏尘儿闻言,和华以沫对视了一眼,才重新回过头来,朝莲儿略一颔首:“我知道了。我们这便走罢。”   莲儿点点头,转身准备带路。同时有些不放心地瞥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兰儿。   果然,身旁的兰儿还是出了声,神色踟蹰道:“小姐你……你……”说话的同时,面容竟纠结起来。   “兰儿有事?”苏尘儿仿佛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淡淡问道。   “小姐你怎么……”兰儿的手指向华以沫,斟酌了语句,皱着脸道,“怎么换了,换了一样的衣裙?”   莲儿并未阻止兰儿的问话,只安静听着,同时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苏尘儿与华以沫。   华以沫只含笑立在一旁,也不开口,偏头望着苏尘儿不语。   苏尘儿自然察觉到了华以沫的视线,目光回转间睨了她一眼,似有些薄嗔之意,随之又望向兰儿,正色道:“这是我与华姑娘在路过景州城做的新衣,因布匹有剩,故做了两套。想着今日是喜事,便穿上了。怎么?”苏尘儿语气平常地解释完,反问道。   “这穿出去……”兰儿说了半句,便不知该怎么形容下去。她总不能说她讨厌鬼医,觉得小姐和鬼医穿同一匹布的衣衫碍眼罢?她也不能说方才乍一眼看到两人私语着走出房门,还以为见到了情人眷侣。毕竟同为女子,关系好些的穿款式相近的衣衫本是寻常,她和莲儿也有几件呢。虽然……放在眼前两人身上,还是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苏尘儿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兰儿磕磕绊绊的话语:“好了,穿出去又不是什么大事。大家别杵在这了,都出去罢。”   言罢,率先迈开脚步往外走去。   华以沫站得近,自然没有忽视掉苏尘儿眼底的掩藏的不自在和耳后薄薄的一层霞色。她只是低下头无声地扯出一个笑意,随即跟在苏尘儿身后离了去。   之前那些压抑的沉闷心情,仿佛随之有些消散开来。   “这……”看着两人已经往前走去的兰儿无措地转过头望向莲儿。   莲儿缓缓摇了摇头,暗中咬了咬牙,道:“先别管了,听小姐的。”   两人这才脚步匆匆地跟了上去。    ☆、140大婚风波(五)   华以沫思忖着听风使者过来寻她,左右不过是因为昨晚的事,倒也不急,琢磨着先去风舞那里将对方的身份探听过来。她虽知听风使者与夏于铭也有着杀友之仇,然而心里却并不以为意。夏于铭是她的,只有亲手手刃仇人替姐姐报仇,才是华以沫最关心的事。两人又考虑到苏尘儿身份的特殊性,本想随意寻个宴席僻静处用完膳再去找风舞,没想到方迈入宴席处,便有一中年男子迎到了苏尘儿面前。   依着华以沫的性子,抬脚就要绕过对方拉着苏尘儿离去,苏尘儿却在暗中扯了扯华以沫的衣袖,顿住了脚步,颔首示意道:“管叔找我?”   管叔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过两人的衣着,眼底有着细微的惊诧,心里暗道没想到苏小姐与鬼医关系比传说中的要好得多,倒也没有多想,反而颇有些欣慰。他略微低下头去,恭敬地出声道:“苏小姐,堡主请你们过去一道用膳。”   苏尘儿的眉轻轻蹙了蹙,略一思忖,出口推辞道:“堡主客气了。我与华姑娘可以自己寻个地方,随便吃些便好。”   管叔早就料到了苏尘儿会拒绝,抬头望了对方一眼,随即轻叹道:“苏小姐,你难得回来一趟,下一次也不知还有没有与堡主同桌共食的机会了。便依堡主一次罢。堡主他……很想你。”   苏尘儿闻言一时有些沉默下来,片刻后方柔声道:“管叔,非是我不愿应。”她出口的话语有些踟蹰,顿了顿才直言道,“我只是怕大家这顿饭吃的索然。”   “苏小姐哪里的话。”管叔知晓苏尘儿在顾忌什么,出声劝道,“堡主在,不会让人为难苏小姐的。何况堡主一直觉得愧对苏小姐。”   听及此,苏尘儿也知怕是阮天鹰下定了决心让管叔过来将她去请过去,心里叹了一声,只觉物是人非,如今连邀请同食都这般忌讳,当真是造化弄人。她也不再拒绝,只偏头望向华以沫,征求她的意见。   华以沫收到苏尘儿的目光,挑了挑眉,倒是一脸无谓:“我自是随尘儿。”   话出口的同时,目光落在苏尘儿的衣裙之上,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她并不介意此刻过去一趟,敲醒那群人,让他们明白苏尘儿与阮家堡早已断绝了关系,如今只是她一个人的。   苏尘儿见华以沫应了,放心下来,朝管叔颔首道:“那有劳管叔带路了。”   两人来到宴席主桌的时候,已经落坐了七人。令她们欣然的是,除了阮天鹰与风茹两人外,风家的一儿两女也都在。毕竟这桩婚事也算是阮风两家的再次联姻,其中意义不言自喻。   而其中,就有两人本欲去找的风舞。   一桌的人早就知晓两人会过来,只是在真的望见两人的时候,神情却是各异。   阮天鹰瞧见缓步过来的苏尘儿,眼底不免浮现出欣慰欢喜来。然而在注意到苏尘儿身后的华以沫以及两人的衣衫时明显一怔。而身旁的风茹目光里则带了些讥讽味神色,只是顾忌着阮天鹰才没有出言嘲弄。另外几人的心理活动倒简单的多,多是惊讶于传闻中的鬼医竟与苏尘儿看起来关系颇为亲昵。   短暂的诡异沉默后,还是有眼色的风舞率先出声打了圆场。她转头朝两人招呼着让她们挨着她身旁的空位坐了下来,温柔地笑了笑,道:“你两可算来了。再不到,可就只有残羹剩饭招待了。”顿了顿,风舞又佯怒地瞪了华以沫一眼,“小沫来得正好,我可要寻你算算账。”   华以沫的目光落到许久未见的风舞脸上,见她脸色比大半年前红润许多,身子也添了些肉,只一打量已对她的身体状况有了大致了解,轻笑道:“我不记得有甚账要算,倒是记得有人该谢谢我才是。”言罢,眼角余光瞥到风舞右手边的凌迦身上。   凌迦闻言笑起来,朗声应道:“华姑娘可谓在下的恩人。昔日一别,如今得见,自是该谢。”说着,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也不客套,伸手拿了酒壶为华以沫身前的酒杯斟了满,随即又为自己满上,朝华以沫举了举示意道,“大恩不言谢,在下敬华姑娘三杯,华姑娘随意。”   言罢,果然连饮三杯,面不改色。   风舞嗔了凌迦一眼,倒也不计较,只转头又望向华以沫,摇了摇头无奈道:“就你能耐。”顿了顿,也不再玩笑,声音缓和下来,有意无意地瞥了阮天鹰与风茹一眼,口中道,“如今我的身子好了许多,你我之间想必也不必落个谢字,只是但有我帮得上忙的,莫要客气。”   华以沫何尝不知风舞此话是故意说与阮家堡听的,怕对方与自己为难,心里不免起了丝暖意,口中随意应道:“如此当然甚好。”   一旁的阮天鹰此时已回过神来,知晓两人对话的用意,却也不加理会,兀自对静默端坐的苏尘儿道:“尘儿身子可好些了?”   “嗯。”苏尘儿闻言轻轻颔首,“并无大碍。”   “这便好。”阮天鹰眼底的关切之色不加掩饰,“上回炎儿冒昧,我已训过他,尘儿莫要与他计较。”   “堡主言重了。尘儿知道,并未放在心上。”苏尘儿敛眉有礼道。   阮天鹰闻得生疏的称呼自苏尘儿口中道出,脸色一僵,唇角不由多了抹苦涩,只是在众人面前也不好说什么。正沉默间,身旁的风茹忽然开了口,扯开了话题,状似不经意地嘀咕道:“炎儿怎还没回来?理应已经将茜儿接到了新房,莫不是还在依依不舍么?”   阮天鹰闻言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目光瞥过苏尘儿却只看到对方已垂下眸去,神色淡然地抿了一口薄酒,似乎对风茹的话并不理会,心里在安心的同时又不免有几分失落。看来尘儿对炎儿……果然并不上心呢。   “想来君炎兄也快来了,夫人莫急。”这一次出声的是风定。他话虽是同风茹说的,余光却不免好奇地暗中打量着华以沫与苏尘儿。上一回二妹大婚时他因忙碌并未与华以沫打上照面,对华以沫的印象更是只有六年前。   说曹操,曹操到。   风定话音方落,风茹眼角余光已经瞥见不远处过来的一身喜袍的阮君炎,脸上很快现了笑容。   “炎儿,快过来。”   远远看去,阮君炎如冠玉般的面容被这大红喜袍一衬,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喜气。然若是细瞧,还是不难发现他眼底的一丝苦闷,只是被强自压了下去。他正出神间,耳边忽然落得风茹的声音,下意识地笑着抬起头来想要应,只是当目光落在桌旁某个熟悉身影上时,唇边笑容陡然一僵,甚至连脚步也顿了一顿。   众人自是将这一细微变化都落入眼底,却没人说什么,恍若当做不知道一般。风定的目光随即落在苏尘儿身上,见她连头都没有转过去,兀自神色淡然地抿着杯中薄酒,心里不由起了几分赞赏之意。   他对苏尘儿并不陌生,却也仅限于相识而已。之前她与阮君炎的大婚他也参加了,本以为看着曾经的未来夫婿与她人成婚对方难免有几分情绪波动,现在瞧来,苏尘儿平静却也丝毫不像是伪装。反观阮君炎,倒似心有芥蒂一般。   走过来的阮君炎也只是这么短暂一顿间,便恢复了常态,笑着朝宴桌走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存在般,在风茹身旁空着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阮天鹰见阮君炎只有一人过来,出声问道:“炎儿,风庄主和夫人怎么没同你一起过来?”   阮君炎控制着目光不往苏尘儿身上瞟,勉强压制住了内心的激荡心绪,开口应道:“风秋山庄临时出了点事,风庄主过去处理了,说会在傍晚前赶回来。风夫人也跟着一同去了。”   阮天鹰这才点了点头,示意知晓了。   “茜儿那里可都安排好了?”风茹又问道。   “嗯。”阮君炎应了声,“已经送到房里了。”   “茜儿是个好姑娘,炎儿可要好好待茜儿。”风茹说着,目光忍不住又飘到了苏尘儿身上,意有所指道,“这几个月来,你身子愈发不好,几乎一刻都不得消停,都瘦成什么样了,娘亲看着实在心疼。炎儿该心中明白,谁才是真心待你。”   话中之意,不言而喻。虽没有明说,却也带着几分怪罪苏尘儿惹起的祸事,连累了阮君炎。   “娘,我知道了,快用膳罢,菜都要凉了。”阮君炎眼神暗了暗,怕风茹又拿苏尘儿说事,出声劝道。   风茹轻轻哼了一声,碍于阮天鹰在场终于没有多说,停了话头,去帮阮君炎夹菜。   一声轻笑却突兀地在饭桌上响起。   众人的目光不由惊讶地落在华以沫身上。   华以沫不知何时已停了箸,斜睨着风茹,靠在椅背上语气慵懒道:“依我看,怕是阮公子染了晦气,不如唤个道士来施个法,去一去才好,免得又被别人连累了。这不可不太好。”   此话一出,宴桌上好几人同时变了脸色。倒是没有甚关系的风定几人,一副旁观模样。   而阮君炎的目光,自坐下后第一次落到华以沫身上,神色更是一震。   方才过来时,他满心满眼只有苏尘儿一人,后移开目光,便不敢再看。此时望过去,方才发觉有什么不对。   苏尘儿衣着惯来素净,也多着白色,因此阮君炎起初并不以为意。此刻望见华以沫时,才发现两人身上的衣衫,竟是这般相似。虽款式有所不同,却一眼就能辨别来自同一批布料。   那两人端坐在一处,再是融洽不过,当真好像一体般不可分割。   而这些落在阮君炎眼里,简直不亚于当头闷棍,砸得脑中嗡嗡作响。   知晓两人关系的他,自然不难猜出这身衣衫的意义。在旁人眼里或许顶多落个关系亲昵的姐妹之谊,他却只想到伉俪情深。思及今日又是自己大婚,两人却穿了这套衣衫而来,其中涵义更是让他觉得心中绝望。自己的一身鲜红喜袍,刺目得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般想着,他的目光终于还是落到了苏尘儿身上。正对上她的视线。   沉静的黧黑瞳孔依旧是清冷模样,看向阮君炎时更像是在看一个不相关的陌生人。   或许比陌生人还要糟糕。   那样生疏的目光,如同一根尖锐的刺,直直刺到阮君炎心底去。寒冷得几乎要让人发抖。   他恨不得脱口而出质问苏尘儿,为何会如此明目张胆地穿着这衣衫出现,若落到有心人眼里,被发现怎么办?阮君炎不敢深想。她怎么可以?她这样冷静理智的人,怎会不知其中的利害?这样一段注定不被认同,应当隐于暗处的关系,为何竟敢如此张扬?她难道不知道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么?到时候要如何是好?   然而所有的话,都在下一瞬被阮君炎硬生生压回喉咙。   因为他看到,苏尘儿对他笑了笑。   那是……浑然不似在意的笑。   自己眼底的所思所想,好像都被眼前的聪慧女子看透,然后给了他答案。   这般瞧来,一切更像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多虑。对方根本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阮君炎在这个笑容里,身子仿佛被一下子抽干了所有气力,几乎要瘫倒在椅子上。脸上更是失尽血色。    ☆、141迷雾重重(一)   阮君炎身旁的风茹显然被华以沫的话刺到,一时倒没注意他的变化,只顾自沉了脸道:“有劳华姑娘提醒。只是我倒觉得,华姑娘更有必要如此,莫要沾了她人的晦气。”说着,还不忘瞟了一眼苏尘儿,冷笑了声。   华以沫见状,只是无谓地勾了勾唇角:“真不巧,我既是鬼医,占得一个鬼字,哪里还怕什么晦气。”顿了顿,故意忽视了风茹的暗指,反而笑着望向身旁的苏尘儿道,“何况身旁自有贵人相助,让夫人白劳心了。”   风茹闻言话语一滞,望着两人的目光愈发鄙夷,几乎有些咬牙切齿道:“世事难料,那也保不定哪日便出了事,到时候可就晚了。”   “此言甚是。”华以沫的目光淡淡地瞥过脸色极差的阮君炎,唇角笑意更浓,“世事难料,瞧阮公子的气色这般差,可不太好,夫人可要多关心了。”   风茹闻言,目光下意识地落到阮君炎身上,瞧见他一副颓唐模样,神色果然一惊,也顾不得回击华以沫,连忙出声问道:“炎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阮君炎缓缓摇了摇头,勉强扯了一个笑意,顾不得两人的争锋相对,只有气无力道:“娘,我有些不舒服,便先回房了。”   言罢,颇有些神不守舍地站起身来。   风茹闻言连忙跟着站了起来,放低了声音道:“不舒服先去休息,娘这就送你回房。”   “不用了。娘身体还没好透,我自己回去就好。”阮君炎此刻只想一个人呆着,强笑着拒绝了风茹,然后兀自转过身子,一时也忘了与在座众人示意,脚步虚浮地离开了。   风茹望着阮君炎离去的背影,虽不知为何炎儿好端端地为何会这般,但下意识地将迁怒到了华以沫与苏尘儿身上,猛地转头瞪了两人一眼,又担心阮君炎的身体,低头朝阮天鹰道:“天鹰,炎儿好像不太对劲,我去找易先生去帮炎儿瞧一瞧,这里你招呼着。”   阮天鹰自方才起脸色便一直沉凝着,只是心里的确也不待见华以沫,见她如此嚣张,才没有出声驳了风茹的话。此刻闻言,心里一方面也颇有些担心阮君炎,一方面又怕风茹再说下去矛头指不定会完全对准苏尘儿,权衡下点头应了风茹,目送着她离去。   一下子空出两个座位后,桌上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身处目光焦点的华以沫,却仿佛对大家的注意视而不见,只面色淡然地伸了筷子去夹菜,兀自用起膳来。神色中倒带了几分惬意。   “失礼了,大家用膳罢。”阮天鹰在心中叹出一口气,出声缓和道。   众人也便顺着主人的发话,收回了华以沫身上探寻的目光,低头用起膳来。   风定饶有趣味地扫过华以沫与苏尘儿,见两人竟都是一般宠辱不惊模样,更是觉得有些意思。闻得阮天鹰的话,才不再多瞧,只寻了话头,与阮天鹰聊着些江湖上的趣事,气氛倒也不太过僵硬。   阮天鹰心中明白风定的用意,自然乐得接过他抛来的话,一时心里的烦闷跟着去了些。不过一会,两人已经聊到了新娘子身上。   风茜是风家外姓,虽挂着风的姓氏,实则与风秋山庄走动却并不频繁。论起来,风定与这位新娘子的见面更是屈指可数。风秋山庄百年根基发展下来,风氏旁支早已不知几许,若非因了风茹嫁进阮家堡的缘故,而风茜又与其交好,怕是直系中人根本无人知晓。阮天鹰虽素喜苏尘儿,但风茜是他的侄女,何况对阮君炎有救命之恩,对如今这个结果也不是太抗拒。此刻风定提及新娘子,阮天鹰才叙说了一二,心里不知怎的竟起了一丝愧疚。阮君炎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独子,对他的心思当爹的又怎会不明白。只是事已至此,只望炎儿能明白他与夫人的苦处,好好待茜儿,相信终有一日会放下尘儿。当初他为尘儿已受伤不知几许,整个人都不似以往精神,商议之下,他才应下了夫人的这个提议,抱着趁早绝了阮君炎的念头才急急安排了这桩大婚。此刻念及,最对不起的好像是茜儿,总觉得有几分利用在里面。因此阮天鹰开口说起风茜时,倒多往好的方面去提。   “我听闻茜儿姑娘曾在刺影楼手里救下君炎兄,倒不失为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风定道。   “嗯。”阮天鹰颔首应了,方才的沉凝脸色已经在谈话中缓和下来,似是也忆起了昔日的事,道,“茜儿虽任性些,待亲近的人却是用心。连我都没有想到,茜儿竟然愿意为了炎儿挡下那一剑,若非易先生恰巧在府上,怕是失了性命也不一定。”   华以沫本顾自夹了菜往尘儿那里送去,闻及刺影楼三字手上一顿。   那两人却是一提即过,眼看话题又似要引向其他地方,听得华以沫眉毛轻轻皱了皱。   别人虽没有留意这边的情况,苏尘儿却是看得再明白不过,忽然便出声插了话道:“我彼时在外也曾听闻过一二,却不甚清楚详情。不知阮家堡……怎会招惹了刺影楼的人来?”   身旁的华以沫闻言一怔,随即目光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暖意,知晓苏尘儿是故意将话题重新引了回来,侧着身对苏尘儿勾了勾唇角,开始不动声色地注意着那阮天鹰和风定的谈话。   两人似也没料到一直静默不语的苏尘儿竟开了口,虽觉惊讶,但也没有多心。阮天鹰只道苏尘儿念及旧情,关心阮家堡之安危,心中更是觉得欣慰,也不隐瞒,摇了摇头解释道:“此事我也想不明白,许是哪个仇家雇来的吧。”阮家堡既有着百年基业,虽是正派,过程中却也难免树些敌,只是竟能雇得动刺影楼之人身份该是不低,倒令他们倒觉奇怪。   苏尘儿思忖间,已经继续问道:“那刺杀之人后来如何了?”   “哎。”阮天鹰闻言,叹出一口气来,颇为无奈道,“尘儿也知刺影楼的手段,那人伤了茜儿后见势不对便欲逃走,被赶来的手下阻了一阻才被我亲手抓了住。只是还不待审问,对方已经自爆而亡,没有留下一丝线索。”   听到阮天鹰的话,苏尘儿神色一动,有些疑惑道:“不知……怎么伤到风茜姑娘了?”要知道刺影楼向来有着严格规制,事先必定打探好情况,多在要杀之人单处时行动,以免曝光身份。伤到目标之外之事,倒是不常听闻。   “尘儿有所不知,那夜茜儿正好临时去寻炎儿有事,没想到却正好撞破了炎儿被刺。那人扮成了阮家堡之人,趁着炎儿没有防备下了手,所幸炎儿反应快,才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击只受了些皮外伤,只是虽是如此,炎儿身手却不如刺客,眼前就要亡于对方剑下,紧急关头是茜儿突然冲出来挡在了炎儿身前,将剑送进刺客身体里,却也同时被刺客伤了。”阮天鹰提及时,面上又多了几分叹息之色。   苏尘儿的面色却一时有些古怪起来,却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别人不知,她却是知晓一些的。刺影楼的刺杀不管成与不成,通常都是一击即退,何况又是在阮家堡这种地方,一不留神便被围攻活捉也不一定。而这是刺影楼最忌讳的事。因此在她听来,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只是这话毕竟是不能多问。   既得到了自己想要知晓的事,苏尘儿也不再多问,偶尔在阮天鹰问及时才应上几句。没了风茹与阮君炎,宴桌上气氛也没之前紧张了。约莫半个时辰后,华以沫与苏尘儿对视了一眼,便欲起身打算告辞。   风舞在几人闲聊时已得了华以沫暗示,因此跟着站了起来,道是与华以沫多月未见想要好好一叙,与两人一道走了。   三人一路行至凝尘居,华以沫才开门见山说明了找她过来的用意。关于昨晚争斗则瞒了下来暂且不提。   风舞听华以沫描述完了想要询问的对象身份,又见她神情凝重,倒也认真对待。事实上华以沫问及的人并不难猜想,既是个三十左右年纪的大夫,又曾参加自己大婚,不过沉吟片刻便给出了答案:“想来你说的,应当是最近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易远了。”顿了顿,风舞的目光扫过两人,“说起来,这易远倒与你们有几分瓜葛。正是当初风茜请来医治阮君炎的人,与阮家堡关系很是交好。”   苏尘儿闻言蹙了蹙眉:“竟是他么。”说着,似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神色颇为惊讶,“这般说来,方才风茹提及为阮君炎瞧病的易先生,便是此人?”   “正是。阮君炎受伤那些日子,听说都是他帮忙在诊断。”风舞颔首应了,余光忽然触及华以沫有些阴翳的模样,眼底有了疑惑,“只是小沫问他作甚?”   华以沫沉默着没有回答。她并不愿将风舞牵连进此事,何况这易远又涉及刺影楼,更是不能让风舞细究。否则只会引火烧身。   倒是苏尘儿,看出了华以沫的顾虑,开了口解释道:“他与我们有些私人过节罢了。此事事关重大,如今尚不宜具体相告,还望风一姑娘体谅,能为我们保密。”   风舞点了点头,知晓对方既然这般说了,想必是有难处,也不再追问,只回过头望着华以沫叮嘱道:“小沫,方才我宴桌那席话并非只是说与阮家堡之人听,你需记得了。”   “我知道。”华以沫说着,朝风舞笑了笑,知晓对方好意,脸色稍稍缓和了些,扯开话题道,“先不谈这个了。大半年未见,瞧你面色比上次好多了,看来凌迦倒的确遵了我的话。你且伸出手来让我瞧一瞧,免得时日一长,让凌迦等急了。”   风舞自然听懂了华以沫话里的含义,不由脸色一红,愈发显得温婉动人,却什么都没有说,乖乖地伸出手让华以沫探了探脉象。    ☆、142迷雾重重(二)   华以沫在风舞手腕两指一搭,心里也有了数,将之前的烦躁暂时压了压,意味深长地瞥了风舞一眼。   风舞见华以沫一搭一收,并没有马上说话,却也不好意思催促,等待着对方开口。   果然,不过片刻,华以沫似卖够了关子,缓缓出声道:“看得出来凌迦很用心。我该先道一声恭喜。想必再过上半年,你的身子便能如常了。到时候爱生几个,随你们去。”   风舞闻言脸上闪过一抹羞赧,颇为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温柔喜悦。她并不计较华以沫的话,反而朝她点了点头,正色道:“多谢小沫了。”   华以沫摇了摇头:“举手之劳罢了。”顿了顿,华以沫的目光似欣慰似惆怅道,“凌迦很好。你……很有眼光。”   风舞见到华以沫复杂的神色有些不解,正沉吟间,眼角余光恰好瞥见苏尘儿的手在桌下伸过去放到了华以沫手上轻轻拍了拍,目光柔软,有着安抚之意。而华以沫感受到对方的手,视线也随之对上了苏尘儿,一触即收,却令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风舞怔了怔。   只因这样的目光,对于风舞而言并不陌生。只是对象从她和凌迦,变成了眼前两人。   两个……女子。   一个念头风驰电掣般闪过风舞的脑海,像是有双手拨开层层迷雾,露出真实一角。之前见到两人同来赴宴时的微诧与对彼此衣着的好奇,此刻都像是在昭示某个隐秘的事实。而这念头令风舞感到极为不可思议。   华以沫只望了一眼苏尘儿,便回过头来,当看到风舞目光震惊地望着两人时,心中一跳。   果然,风舞望着两人,语气有些踟蹰开了口:“你们的关系比上回亲昵多了。”   话虽这般说,语气里的试探却不言而喻。   华以沫倒并没有想瞒风舞,既然对方瞧出了些端倪,索性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尘儿很好。”   “这……”风舞眼底震色依旧,目光扫过苏尘儿,见她只是沉静地望着自己,并没有反驳的意思,连忙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会?”   明明,都是女子啊。风舞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事实如此,其中因由我也一时也难以说清,只能说感情这种事,半分不由人。”华以沫淡淡道,“我知这很难让人接受,不过我也并没有打算让谁去接受,这是我与尘儿之间的事,你情我愿便够了。不过……你的话,我也不避讳让你知晓。”   言罢,华以沫定定地望向风舞,手反握住苏尘儿的手,无声地扯了扯唇角,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房间里有短暂的沉默。   苏尘儿其实早就猜到华以沫会将两人的关系告知风舞,毕竟风舞对于华以沫而言算是难得的亲近人。何况以风舞的通透眼力,除非两人特意去藏,否则怕是也瞒不住她。而也如她所料,风舞只是片刻的震惊后,已恢复如常。她是个聪明人,震惊过后已了然,因此只是朝两人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不过你两也太大胆了些。”说着,风舞的目光故意扫过两人的衣衫,似想到了什么,忽惊讶道,“方才阮君炎不会便是被你们刺激了才变了脸色罢?”   华以沫静笑不语。   “好吧。”风舞一时心中感慨万千,又觉颇为好笑,“也亏你们想得到,害人家新郎官硬生生吃了一个闷亏。”风舞说着瞥了一眼华以沫,无奈道,“倒是便宜你了,竟然连江湖第一美人都拐上了手。你说的没错,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如今你既觉欢喜,我也不多加妄论,但还是需注意才是,若落到有心人眼里,怕会生了是非。”   华以沫方张了张口,风舞已出声打了断:“我知你不怕,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也替人家苏姑娘多想一想。”   华以沫这才点头应了。   风舞稍稍安心下来,琢磨着苏尘儿的性子沉稳,倒也能牵制一点小沫,且依着小沫的执拗,怕是自己劝也是无用,说多了只会彼此添了罅隙,因此也暂不理会,只拉着华以沫叙了会旧,才告辞离开了。   风舞一走,华以沫才皱起眉来,思及之前的事,坐在位置上沉吟了会,便又忽的站起来。   方关好门窗折返回来的苏尘儿见状心里一惊,连忙伸手自背后轻轻按捺了下华以沫的肩膀,低声道:“你作甚?”   “既然已经得知了他的身份,我现在便去找他。”华以沫沉了声道。   “我知道你心急,但且等一等罢。”   “我已经等得够久了。”华以沫缓缓自唇中吐露出冷然话语,仿佛要将心里的郁结一道倾洒般。   “我知道。”苏尘儿绕到华以沫身旁的位置上,落在她肩上的手也跟着滑下去,牵住了对方的腕间,然后才拉着她重新坐了回去:“只是他现在既已被风茹请到阮君炎那里去了,难不成你要现在闯过去杀人么?你也知晓,这不是件简单的事。”   华以沫的手攥得很紧,脸上面色凝重,听到苏尘儿的话目光里不由闪过一丝戾气。   她恨不得……下一刻便能手刃仇人。   苏尘儿见状轻叹了口气,又道:“既然这么多时候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几个时辰。我们先打探好他的住处,等天黑下来,也方便行事不是?你现在冲动过去,让我怎放心?”   华以沫虽心里千万般不愿,但也清楚苏尘儿的话才是明智,一时沉默着没有再开口。   “华以沫。”苏尘儿垂下眸,眼底有着一抹疼惜,手落在华以沫攥得发白的拳头上,手心贴上去,柔声道,“莫要在关键时候乱了阵脚,相信我,他再也跑不了的。不管是夏于铭还是易远,那条命,定然能握在你手里。事关重大,这等待的时刻,我们好好计划,添些把握,可好?”   “我……”华以沫闻言咬了咬牙,“尘儿,此事太过危险,我并不愿将你拖进这趟浑水。这样即便出了些状况,以阮家堡与你的关系也不会拿你怎样。”   房间里有一瞬的静默。   随后,一声带着笑意的话语轻轻响起,落在华以沫耳边,柔软得拂过她的心尖:“这回怎倒想起阮家堡来了?你不是说,我是你的么?你早就不是一个人了,又哪来的拖不拖下水,。”   华以沫的身体微微一震,下意识地偏头望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苏尘儿带着温润暖意的浅淡笑容。即便在这清寒的深秋里,在这稀薄日光中,也显得和煦柔软,衬着那黧黑瞳孔中牵扯绵延的关切,一点点抚平自己心里泛起的褶皱。   攥紧的手缓缓松开。   只一瞬,华以沫已反手拉过苏尘儿,将对方扯入怀里,紧紧拥住,将头埋入苏尘儿的颈窝。   熨帖的熟悉冷香盈满鼻间,纤弱的腰肢贴在自己掌心,与那一头垂落青丝飘拂间滑过手背。   “好。”   苏尘儿看不到华以沫的神情,却听到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磐石般坚定。   苏尘儿的唇角抿出的笑又微微扬了扬。   之后的两个时辰,两人都没有踏出房门。   虽没有过多的时间来从长计议,短暂的思虑却还是需要。何况离天黑尚有段时日,苏尘儿心知无法阻止华以沫报仇,她又手无缚鸡之力,那么唯一能做的,只有帮华以沫设想周全。毕竟夏于铭既然被华以沫看到了真实面目,便不可能傻傻地束手待毙。以他的心计,必然会有应对华以沫的策略。此去未知,对方设局来个瓮中捉鳖,也很难说。   夜色来得突兀。几乎只是日头被往下扯了一扯,便恨不得整个滚落下去,天色也随之昏暗下来。   时间在两人斟酌商讨中过得极快。房门被敲响,才打断了两人的相处。   “小姐,婚礼要开始了呢。”兰儿脆生生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苏尘儿闻言止住了话,回头应了一声,然后缓缓站了起来,望向华以沫:“此事先说到这罢,该走了。”   大堂一片喜色红火。阮天鹰与风茹安坐高堂,望着身前的阮君炎和蒙了盖头的风茜。   “一拜天地。”唱礼者的声音嘹亮,穿破一片宾客的贺声。   “二拜高堂。”   阮天鹰和风茹笑得开怀而欣慰。   “夫妻对拜。”   低头的一瞬里,阮君炎闭了闭眼,掩去了一闪而逝的苦涩。   如斯熟悉的场景。伊人已不是当初之人。   这一次,再没有意外。   然而身体却比中了毒还要痛。像是被人一刀刀剐过,直落得淋漓鲜血。尤其是……旧人尚在视线之内,自己却完全不敢转头去看。怕这一看,整个人就要崩溃,扯裂脸上的面具。   三声唱礼之后,是混杂在嬉笑声中的“送入洞房。”   阮君炎挂在脸上的笑意僵硬,只能更大地扯了扯唇角。然后急迫地带着新娘离去。一刻也不停。   只因这一切更像是折磨。心中之意悲凉。   有那么一瞬间,阮君炎心里有着迷茫,不知到底是什么将命运推至了现在的状况。曾以为会与自己白头偕老的女子,此刻站在另一个人身边,淡淡地望着这场讽刺的婚事。波澜不惊。   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错,才一步步错至此刻,直到彻底与所愿想的背道而驰,越来越远?   他不知道。   苏尘儿望着在他人眼中性急而走的阮君炎,落在她眼里不过是落荒而逃罢了。   心里有淡淡的叹息。   她本只打算远远观望,最后却拗不过华以沫,还是被拉着到了宾客前列。过去的时候颇有许多目光跟着落在自己身上,竟是反而特意给两人让开一条道来。也不知是否抱了开好戏的念头。   不过似乎让他们有些失望了。   苏尘儿心里何尝不知华以沫的心思,不过是想故意给阮君炎再次打个醒罢了,因此也没有阻止,随了华以沫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所幸她也不甚在乎他人非议,即便耳边偶尔闻得一些好奇之人的私议之声,面上却一直平静无波地看完了这场大婚。   渐渐地,众宾客也觉得无趣,重新将目光投向堂上新人。   拜堂一毕,人潮便随着新人朝新房涌去。   阮天鹰的视线隔着众人落在苏尘儿身上,只一眼,又转了开去。   目光带着无可奈何的遗憾。   这一回,两人都没有再动。   华以沫觉得自己的心情不由好了些,尤其是方才看到阮君炎压抑的痛苦时更是大悦。她忽然自垂下的袖中探出手去,触碰到了身旁苏尘儿温暖的指尖。   然后,轻轻用食指勾了住。   果不其然,正陷入感慨中的苏尘儿感受到对方的小动作,目光收了回来,望向华以沫。   “尘儿感觉如何?”华以沫倒是切切实实地笑了笑,眉间的阴翳随之淡下去。   “感觉么?”苏尘儿轻声重复了一遍,抿出一个笑来,“觉得命运无常罢。差一点那个新娘可是我自己了,没料到不过半年有余,彼此身边的人已各自都换了。”   华以沫的眉梢一挑,似有些不满意苏尘儿的答案。   苏尘儿垂了垂眸,再抬头时,目光已带了笑意:“不过,如今倒也不差。”   华以沫这才笑起来:“自然不差。不,该是极好才是。”说话间言语颇有几分自傲。   与此同时,勾着苏尘儿的手指愈发紧了紧。   苏尘儿安静地笑着,没有言语。   “等此事完了。”华以沫忽然又开了口,缓了笑正经道,“我们回一趟噬血楼去看一看阿奴罢。然后就一路游玩回沉渊,可好?”   身上的血仇,总有放下的一天。她,也有些累了。   “好。”身边的女子没有意外地柔声应了。   华以沫唇边的笑意愈发开怀了些。   两人不知道的是,远处有目光遥遥地落在她们身上。   仿佛盯着猎物的猎人。专注而狠绝。   一切,不过才刚开始。    ☆、143迷雾重重(三)   夜色如帘幕安然垂落,却也挡不住阮家堡里传出的震天喧哗。   衣袂如梭。推杯换盏之间,嘈杂往来,好不热闹。   身为堡主的阮天鹰在短暂的情绪低落之后,也重新拾回了洋洋喜气,许是被众多不知情的宾客所感染,念及这场爱子难得的大婚,笑意一直没有下过唇角。风茹虽因身子不适显得神色有些虚弱,但还是无法阻止她发自内心的满足欣慰。   阮家堡在江湖上地位显赫,所谓的闹新房自然无人敢闹得过分,不过走个过场罢了。当众人从新房院子如潮水般褪去,各自上了宴席,新房倒一时显得冷清起来。阮君炎一路含笑着将新娘送入新房,正欲出去继续招待宾客,袖子却一只手忽然被扯了住。   阮君炎转身,隔着鲜红盖头望向身前的女子,等待着对方开口。   对方缓缓松开了捏着阮君炎衣袖的手指,垂着头,沉默片刻后方淡淡道:“别太晚回来。”   “我知道了。”阮君炎低声应了一句,目光却有些复杂。   直到关门声响起,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了新娘一人。   白皙的手微微抬起,将头上的红色盖头缓缓拉扯了下来,露出一张粉黛娇艳的容颜。   “炎哥哥,这次千万别让我失望了。”风茜低下头去,轻声呢喃着,目光闪烁不定,“莫要……太逼我。   暮色四合。夜色朦胧。   平地起了凉风,鼓动着众宾客的衣袍,将之前的嘈杂随之吹散了去。   陆陆续续告辞的人离开,徒留满桌狼藉。   风茹正陪着阮天鹰与宾客应酬着,身旁忽然小跑过来一名丫鬟,低声朝她道:“夫人,少爷好像有点醉了。”   风茹闻言一怔,同阮天鹰知会了声,便由丫鬟带路,找到了阮君炎。   现况却比丫鬟说得要糟糕得多。   虽然依旧站着,却颇有些东倒西歪的阮君炎,面色染了酒意酡红,连目光都有些微微涣散开来。两个丫鬟扶着他的身子怕他摔倒,阮君炎却一面推却,一面扬手还欲将手中的酒壶倾洒入喉。丫鬟苦声劝着,阮君炎却似没有听到一般,兀自将壶中的酒倒了光,又随手抛了空壶,声音模糊地催促着:“给我酒。”   风茹快走几步,来到阮君炎身旁,不由沉了脸色,责怪道:“你们怎么看顾的少爷?怎么让他喝成这样?”   “夫人见谅。”其中一个丫鬟面色为难道,“少爷本来好好的,就算是敬酒也颇有分寸,不过后来……”   “嗯?”   “后来好像是看到了苏小姐,少爷就这样了……我们阻也阻不住。”丫鬟说话的声音逐渐低下去。   果然,风茹闻言脸色变得难看了些,双目中几乎欲喷出火来。   “酒……”阮君炎眯着眼望着眼前的人,一时没认出风茹,只声音沙哑得呢喃道,“我还要喝,酒呢?”   风茹见状,一时也顾不上怨怼,连忙软了声音道:“炎儿,茜儿还在房间里等着你呢,今天可是你的大喜之日,娘让人扶你回房,房里有酒,再去喝可好?”言罢,风茹朝丫鬟使了眼色,低声斥道,“还不快扶少爷回房,切莫再耽搁了。”   两个丫鬟听到风茹的指示,也不敢疏忽,连忙架着阮君炎往新房走去。   风茹望着阮君炎远去的身影,咬了咬牙,恨声道:“苏尘儿,又是你。”   两个丫鬟小心地扶着阮君炎走着,方才沉默的一个忽然开了口,压低声音道:“你方才为何不说雷公子过来找少爷的事?我怎么觉得,少爷不只是因为看到苏小姐的缘故才这样的。”   另一个丫鬟闻言,下意识地环顾了下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们,方嘘了一声,道:“雷家二公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没有把握的事我怎敢胡说。何况阮雷两家是世交,他自不会害了少爷。倒是苏小姐,你与我照顾少爷这么久,也不难看出少爷的心到底在谁身上罢?左右怕还是因为苏小姐的缘故,夫人心里又怎会不清楚。”   对方闻言,一时没有说话,似是默认了。   阮君炎只觉耳中隐约落了苏小姐两字,脑海里浮现出方才远远瞧见的一幕。彼时月华如水,洒落在那两个一身月白衣衫相视而笑的女子,世界仿佛被两人隔绝在外。而这个画面几乎要刺痛了他的眼,他的心。   “尘儿……”一声痛苦的呢喃自阮君炎唇中吐露。   两个丫鬟一惊,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忍不住道:“先给少爷喝杯醒酒茶罢,这样子若让表小姐见到了,还不得闹出事来。”   “嗯。”另一人连忙应道。   然而两人方将阮君炎扶进院子,打算悄声先替少爷醒酒时,新房的门已“吱呀”一声打了开,吓得两个丫鬟的身子都要跳起来。   “表……少夫人!”   两个丫鬟望着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的风茜,一时觉得心慌不已。   风茜头上早已没了盖头,目光扫过露了醉态的阮君炎,沉默半晌,方道:“将少爷扶进来。”   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   两个丫鬟哪里敢反对,只得一咬牙,将阮君炎扶到了新房的床上。   “你们可以走了。”风茜立在门口,目光一直停留在阮君炎身上,看也不看丫鬟道。   “少夫人……少爷一时兴起有些醉了,可需弄些醒酒……”丫鬟的话还没说完,却被风茜不耐烦的声音打了断。   “你们听不懂我的话么?”风茜的视线终于冷冷地扫过两个丫鬟,“我说,可以走了。”   丫鬟见风茜眉目冰冷,也不敢久留,依言退了出去,只能在心里替少爷祈祷,万万不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惹怒了少夫人。   半醉的阮君炎显然没有意识到两个丫鬟的好意,斜靠在床栏上,再次呢喃地唤道:“尘儿……”   风茜往前迈出的脚步一顿,才复又缓缓来到床前,低头俯视着阮君炎,没有说话。   阮君炎似是也察觉到视线中有人,怔怔地抬起头来,目光却有些模糊,连思维都变得迟钝,只能依稀辨认出那一身鲜红嫁衣,恍若回到了半年前的那一日。   “尘儿,尘儿……是你么?”阮君炎按了按昏沉的脑袋,喃喃道。   静默的房间,眼前的人并无回应。   阮君炎皱了皱眉,掩了掩眸,面有愧色道:“尘儿……你为何不说话?莫不是,莫不是恼了我?……”说话的同时,阮君炎有些紧张地牵住了对方的手,随即似又觉得不安,跟着环住了那柔软纤腰,任由一片鲜红将视线包裹。   风茜平静的神色微微一动。   “还是忘不了么……”出口的声音轻的像是一阵叹息。她忽掰开阮君炎围着自己的手,蹲□去,定定地望着脸色迷醉的阮君炎,一字一句道,“你既狠不下心去忘,那么只能让我来帮你一帮了。”   声音冷然。目光微寒。   阮君炎不甚清醒,自是听不清楚,兀自将手抚上眼前女子的脸,口齿不清地问道:“你……说什么?”   风茜的目光细细打量过阮君炎的面容,清俊的眉眼依旧是记忆里自己爱着的模样,此刻烛光下微红的脸色将近日里的苍白掩去了些,只是颧骨因急剧的消瘦而有些突兀。   眼前的男子,自己爱了整整八年。岁月如梭,那抹温暖最终一点点在心上刻下印记。   她本不该爱他的。风茜心里再是清楚不过。情之一字,最是害人,他将成为她最大的弱点。只是……既然爱上了,便不后悔。纵是千难万险也阻不了她。虽然他的心,早一步被另一个女子占领。   不过没关系。风茜的唇角冷冷地勾起一抹笑意。她会让他彻底死心。   阮君炎自然不知道风茜心里的想法,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心里有什么开始升腾,缭绕。酒精化为热气上涌,将脸熏得微微烫。   几乎分不清,是谁先动了身,又是谁先吻上谁的唇。只有白色幔帐落下来,将两抹红色身影遮挡。   挥手间,烛光应声而灭。   凝尘居。   华以沫望了一眼外头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天色,终于缓缓站起身来。   “我该走了。”   苏尘儿跟着站起来,略一颔首,目光染了些担忧:“此去一切小心。敌在暗我在明,记得见机行事,切莫太冲动。”   似乎为了缓解房内的紧张气氛,华以沫闻言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我知道,这话尘儿可说了好多遍了。”   “说再多,也要有用才好。”苏尘儿有些不放心地睨了华以沫一眼,顿了顿,垂下眸来,又低声道,“我等你回来。”   华以沫望着神色坚定的苏尘儿,那双黧黑瞳孔映着桌旁跳跃烛光,温暖得如同一团火。而微抿的薄唇泄露出一丝难得的不安。华以沫极少见到苏尘儿这般失了沉着的模样,只觉心里一动,忽执了苏尘儿垂在身侧的手,然后倾身过吻了上去。   苏尘儿微怔间,凝重的神色似水般化开,缓缓阖上了眼。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偶尔一声清脆的烛花爆裂。唇齿辗转间,温存得只余下彼此的心跳。   交扣的指间,贴合成亲昵的姿势。   华以沫的眼悄无声息地又微微睁了开,望着近在咫尺的清淡眉目间散开来的静谧美好,胸口有安定的情绪漫开来。   唇舌交缠间,清香淡淡,溢满绵长情意,然后在各自心中开出花来,温柔地抚慰过彼此。   良久。华以沫才稍稍退了后,离开了苏尘儿的唇。她望着苏尘儿眼底的缱绻,低声缓缓道:“尘儿放心,我必安全归来。”    ☆、144迷雾重重(四)   白色人影如飞箭一般,在黑夜里掠走。晃眼间,倒似鬼魅般骇人。   今日阮家堡戒备并不算森严,其中不乏许多阮家堡子弟同饮些薄酒,沾沾少爷的喜气,每个人都松懈许多。何况思及今晚颇有些武功高强的江湖侠士住下,大家更是没什么担心哪个不要命的会在这时候闯阮家堡。因此华以沫避开这些护卫的时候,倒也没有困难。反而在偶尔遇到几个路过宾客之时,才放轻了步子,谨慎对待。   白日,苏尘儿替华以沫打探到易远所住之地,正是阮家堡用来招待贵客的东苑一处。这无疑有些让苏尘儿更加担心。那些与阮家堡交好的贵客,多是在江湖上享誉已久的人士,武功自不在话下。虽是如此,苏尘儿也知晓这些并不能打消华以沫的念头,只能百般叮嘱,万不要惊动他人。若是一旦发现形势不对,务必尽快赶回,莫要耽搁犹豫。   约莫用了小半个时辰,华以沫终于悄无声息地跃入了东苑。到了此处,她的动作愈发小心,试图按着之前所得到的消息摸到易远的房间。   然而这般过了没有多久,华以沫的步子便突然停了住,眨眼间便将自己的身子隐在树干之后,眼底浮现出一抹戾气来。她强自忍耐着按捺住自己身上似要随时涌起的杀意,屏着呼吸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熟悉身影。   不远处,一身深蓝锦袍的易远出现在华以沫的视线之中,缓步穿过一条长廊,往东南方向走去。   华以沫的目光沉下来,思忖着这么晚了也不知这人要去哪里。然而不管如何,华以沫的脚步还是毫不犹豫地悄然跟了上去,隐了气息远远地缀在对方身后,只待寻了时机,便截住对方下杀手。   只见易远拐了几个弯,似要特意避开什么一般,脚步生风地绕过几处小径,很快就来到了一处墙后。正当华以沫心里起了疑惑时,对方的脚步突然缓下来,竟然身子一跃,随即消失在了华以沫眼前。   华以沫见状,也跟着脚尖一点,跃过了墙,上了屋顶。   视线尽头,那深蓝身影在黑夜里一晃而过,飞快几步后,消失在屋顶之下。   华以沫心里飞快地划过一丝不安,有一瞬间以为对方已然发觉了她在跟踪他。不过这个念头方出来就被她打消了。何况即便如此也显然不足以让华以沫畏惧。她顾不得再细想,怕跟丢了易远,身子在屋檐上掠过,跟着在对方消失的地方跃了下去。   暗夜中,月色并不明亮,只能看到事物的依稀轮廓。华以沫的脚方触到结实的地面,正瞥见那道蓝色身影悄然进入一间房里。   华以沫的眉轻轻一蹙,眼底闪过一丝踟蹰,环顾了一圈,不知此刻到了何处。她抬脚来到了那间房前,只听到一声窗户开阖的响动,迫切的焦虑驱使她义无反顾地推开了那并未关严的门扉。   有极淡的桃花香与一丝甜香混杂着浮在空气里,随着门开传入华以沫的鼻中。   华以沫的目光一紧,极快地辨认出那缕甜香的成分,脸色跟着一变。   屋里的黑暗并不能阻止华以沫视物。然而几乎是看到眼前场景的瞬间,华以沫陡然意识到自己被引入了一个局里。   与此同时,身后已响起一声清脆的呵斥。   “谁在那里?”   雷小语在宴席之后,早早地回到了房间休憩。这几日来,她的心情一直十分低落,甚至连阮哥哥的大婚,也没能让她开怀。她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天的场景,只是彼时的画面却如刻入心里一般无法抹去。身体的灼热与难耐好似依旧残留在她每一处的肌肤之上,令人羞耻得无法自容。那段难熬的时间,漫长像是没有尽头。身体里陌生的情潮将她的理智与矜持全然燃烧殆尽。得不到纾解的身体,滚烫得似要化成灰。虽然二哥没有提及一个字,她也最终熬过了药效,但雷小语又何尝不知晓自己当时的模样想必难堪到极致。当她清醒的那一刻,身上的衣衫早已在被褥中湿成一片,而身下的黏稠更是昭示着那无法挥散的羞耻场景。她何时历经过这些难堪?这一切简直令她羞愤欲死。即便是隔了这段时日,雷小语依旧郁结在心,提不起丝毫兴致。因此方才她只随意用了些膳食,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同爹娘告辞,回到了安排的房间里。   只是睡至方才,雷小语忽然被一些响动惊了醒。她本不欲理会,环顾间却发现自己的房门不知何时松了开。雷小语有些惊讶,依稀记得当时明明关好了门。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只以为记了错,自床上爬起来准备将门重新关好。只是当她走到门边时,看到一个白色人影悄无声息地站在二哥房间前才微微一惊,下意识地迈出门去,朝对方斥了一声。   听到自己声音,那人显然动作一顿,随即才缓缓转过了身,露出那张雷小语一辈子都忘不记的面容。   “竟然是你!”雷小语震惊地失声大叫道,眼睛却死死瞪着华以沫。   华以沫的面色在撞见雷小语时已经完全冷凝下来,又听着不远处发出动静的雷小语,心底有压不住的恨意泛起来   嫁祸么……   华以沫垂在身侧的手早已攥紧,毫不意外地望见在雷小语的惊叫下有几间房里陆续点亮的烛火,同时有脚步声响起。   她知道,她没那么容易走掉了。   只因撞见自己的是雷小语,便真的有口难辩了。   果然,身前的雷小语在认出华以沫的一瞬间,便红着眼仿佛着了魔般不管不顾地冲上来。   而当雷振云披衣推门出来时,正望见华以沫一掌将雷小语拍得飞了出去,摔在了地上。   身后跟出来的妻子担忧地惊呼了一声。   雷振云膝下三子,独雷小语一女。而他最疼爱的,恰恰是这个掌上明珠。   是以,雷振云见状浓眉一皱,已挟着强劲掌风,朝华以沫冲去。   华以沫不敢轻敌,双臂一伸,整个人便飞快往后退去,避开了雷振云那一掌。   雷振云冷哼一声,轻甩衣袖,变了掌势,继续往华以沫身上招呼。   一旁的雷夫人赶忙上前扶起地上的雷小语,见她无甚大碍,才放下心来,将她搀扶到一边,方询问道:“小语,有没有事?”   雷小语咬着唇缓缓摇了摇头,眼中已闪了泪花。   雷夫人颇有些心疼,为雷小语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灰尘,有些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说着,扫过打斗中的华以沫,又道,“这人是……”   未待雷小语应话,另一个声音已在两人身旁响起:“是鬼医。”   雷夫人转头望去,见是雷宇缓步从房中而来,忍不住追问道:“鬼医华以沫?”   “正是。”雷宇点了点头。   “她怎会在出现在这里?”雷夫人依旧有些莫名。正欲低头问女儿,雷小语却已经扑入她的怀中,低低啜泣起来,倒让她也顾不得再问,轻轻拍着女儿的肩,柔声哄道,“好了,小语乖,不哭了。让爹爹去收拾她。”   雷宇见雷夫人安慰着小妹,倒也不再担心,只将目光投到战局之中,一时心里倒起了些讶然。   爹的武功如何,雷宇自是再清楚不过。如今见年纪轻轻的华以沫与爹拆招,虽被功力深厚的爹压制着,一时却也没有败象,实在难得。想来江湖传言中这鬼医果然不浪得虚名。只是雷家堡毕竟是正派人士,爹既然亲自出了手,他也不好再乘人之危加入战圈,且即便华以沫再出类拔萃,也不过是个丫头片子,爹擒住她,想必也是迟早的事。   这般过了半晌,雷宇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扫过周围,发现没见到二弟的身影,略一思忖,便顾自往房间走去。   雷振云的武功路子偏于阳刚勇猛,本以为能很快将人拿下,然而对方身法刁钻诡异,好几次自己的掌风甚至已经逼至眼前,眼前的白衣女子还是能在最后关头避开要害。几十招下来,对方身上虽添了些伤,但也能暂时撑着。雷振云见状,脸色愈发沉了些,颇觉得好没面子,自己堂堂一个堡主,对付一个小辈竟然耗了这般多工夫。这般念头下,雷振云手上的功力不免运了十成十,掌风所过之处,威力巨大。   不多时,华以沫的脸色便有些苍白下来。   在实力面前,许多技巧都失了用处。身前的压力之于上次阮天鹰,竟然还要大上几分。华以沫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气机一直牢牢锁定着自己,根本无法脱离。纵是她偶尔抛出去的毒,也被对方的气劲全然挥散。而难免被余劲扫到的她,体内气血翻腾,冲得经脉都有些微疼。华以沫一刻不敢放松,凝神抵挡着对方的攻势,思忖着这般下去,自己怕撑不了多少时间了。   这厢,雷振云方以袖代盾将对方射出的银针拂挡去,眼神一沉,趁着华以沫后劲未发运足了力道狠狠打去。眼看这一掌便要落到有些捉襟见肘的华以沫身上时,一声熟悉的喊叫突兀地撕裂了夜色的宁静,如同平地一声雷,响彻在众人耳边。   “二弟!”   除了早已知情的华以沫外,所有人都被惊得顿了顿。    ☆、145迷雾重重(五)   雷振云听到雷宇的声音后,心底猛地泛起一阵慌乱,下意识地转头望向雷宇发出声音的方向,正望见雷夫人已经先他一步跑到了雷霆的房间。   随即,便整个人呆立在门口。   “霆儿!”   微妙的一顿间,比之前雷宇更加撕心裂肺的声音从雷夫人口中冲将出来。雷振云眼睁睁望着雷夫人身子颤了颤,下一瞬,忽然往后倒去。   跟着赶到的雷小语尚顾不及看房里的场景,连忙伸手在后接住了雷夫人,焦急道:“娘,娘你没事罢?”   雷振云只觉一柄巨锤轰然砸在头上,原先的慌乱愈发汹涌地如潮水般涌来,他也顾不上华以沫,转身便冲到了雷夫人身旁,然后望向里面。   并未点灯的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淡淡的月光顺着敞开的门户与窗棂落在地上,落在那两个身影之上。   房间里,雷宇跪坐在地上,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人,背影颤得如同寒风中的树叶。   同时看到房间里情景的,还有后知后觉的雷小语。   只那么一眼,她便呆若木鸡地立在门口,再也挪不开脚步。   身旁的雷振云沉默着,一步步走进房间,望着雷宇怀里毫无声息的男子,动了动唇,方发现自己出口的声音竟然沙哑得厉害。   “霆儿……怎么了?”   闻及父亲的声音,雷宇咬着牙抬起头来,隐忍在眼眶中的泪有些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望着身前站立着的父亲,喉咙紧锁,只唤了一声“爹”,语调便颤得说不出话来。   雷振云缓缓蹲□去,伸手将雷宇怀里的人扳转过来。   淡淡的月光下,露出一张泛着青色的脸。   那是与自己有四五分相像的面容,俊朗刚毅的眉眼,挺直的鼻梁,与削薄的唇。而此刻,这张脸上,没有一丝生气。   雷振云不敢置信地望着此刻安静躺在雷宇怀里的雷霆。   明明几个时辰前,大家尚围坐在一桌用膳,谈笑风生。   雷振云颤着手探到雷霆的颈脉之上。   那里,平静得没有丝毫起伏跳动,昭告着眼前这个逝去的鲜活生命。   短短一瞬间,雷振云的脸便刷的白下来,眼中已染了些血色,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如一道闪电般冲出了门。   空旷的院中,却早已没了华以沫的身影。   雷振云的面目颇有些狰狞起来,额头显出青筋,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的仰头大吼:“鬼医!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声音凄厉,在夜风里传出很远。   苏尘儿坐在桌旁,闲着无事,本打算看一会书,无奈发现自己晃神得厉害,连一页都瞧不进去,索性放下书卷,偏头望着外头的夜色。   今晚空中并无多少星辰,连月色都显得暗淡得很。院中遥遥望去,依稀能瞥见两盏灯笼——那是苏尘儿特意为华以沫留的。   这般望了片刻,苏尘儿有些疲了,方收回了目光,扫过快要燃尽的蜡烛。   被融化的烛泪堆积在烛台上,内里已经结成了淡红色的块,外头则依旧有持续的烛泪缓缓沿着蜡烛很快滴落在上头。   已是三更天了。   心里有焦虑似蚁般爬上来,噬咬着自己,磨人得很。   苏尘儿抿着唇,指尖被捏着微微泛了白。   约莫又过了盏茶时间,蜡烛的光已然有些微弱,只余下烛台上短短的一截。正等待间,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苏尘儿下意识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注视着门扉。目光有些微亮。   顷刻间,脚步声越来越近,那门便在苏尘儿的视线中被推了开。   当望见出现在门口的人时,苏尘儿眼底的亮光晃了晃,一怔后随即黯淡下去。堪堪扬起的唇角重新抿成了沉默的姿态。   几乎只是一个转念间,苏尘儿心底的不安便如野火般烧起来。只因眼前这个本不该在此时出现的人。   推门而入的,不是华以沫,也不是侍女,而是阮天鹰。   令苏尘儿觉得不安的是阮天鹰脸上的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的眉皱的额头都起了纹路,一进门视线便在房间里飞快地扫了一圈,似在寻找什么,最后才落在苏尘儿脸上,神色复杂地开了口。   “尘儿,出事了。”   短短一句话,听得苏尘儿眼皮一跳。   未待她问出话来,一声轰然巨响自院子里传来。苏尘儿眼底神色一凝,方往前走了一步,便被阮天鹰急切地阻了:“呆在房间里别出来。”   说着,阮天鹰不放心地往身后望了望,又回过头朝苏尘儿重复了一遍:“记得,不要出来。”   言罢,也顾不上与苏尘儿解释,便将门重新掩了上。   即便如此,门外的声音还是传到了苏尘儿的耳中。   这一回,苏尘儿辨认出了先前的巨响是用力开门的声音。之后又陆陆续续响起几次。随后声音便近了,似乎来到了自己的房前。   紧接着,阮天鹰的声音跟着响起来:“不在尘儿这里。”   空气里有一瞬的静默,片刻后一个声音才应道:“阮兄,你可看仔细了?”   苏尘儿眼底有讶色闪过。   虽然比记忆里多了些沙哑,但苏尘儿还是记得这是雷振云的声音。只是,他过来这里做什么?   门外的阮天鹰则继续道:“今日发生这种事,阮家堡也有一定责任,阮某万不会在这关头疏忽。”   “是么?”话虽如此,雷振云的语气里却带着莫名的切齿之意,“我可听说,苏姑娘与她交好,还望阮兄让在下见上一面苏姑娘。”   “这……”阮天鹰的声音里多了些踟蹰。   听着门外两人交谈的苏尘儿,平静的神色微微变了变。   心里的不安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便在她思忖之间,外面已经商讨完毕,门还是被再次推了开。   阮天鹰与雷振云两人同时出现在门口,望着尚站立在原地的苏尘儿。   而透过门扉,苏尘儿依稀能看到两人身后还站着几个穿着雷家堡衣着的人。他们高举着手中火把,将苏尘儿的院子照得明亮非常。   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冷凝气势。   虽是如此,苏尘儿在两人面前依旧不动神色,望着踏步进来的两人,略一颔首,道:“不知这么晚了,两位堡主过来尘儿这里何事?”   雷振云并未立即回答苏尘儿的话,只是目光扫过桌上的蜡烛与平整的床铺,忽道:“苏姑娘这般晚了,竟还没休息么?”   “没甚睡意,读书读得有些忘了时辰。”苏尘儿淡淡解释。   雷振云目光闪烁,显然不信,却也没反驳,干脆直言道:“我这次同阮堡主前来,实为一事,还望苏姑娘以实相告。”   苏尘儿虽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心里已猜到几分对方怕是为华以沫前来。她按捺住心头的忧色,道:“雷堡主请问。”   “苏姑娘可知,鬼医在何处?”提及华以沫时,雷振云本就冷凝的脸上更是带了些杀意。   见状,苏尘儿手心都不由沁出了些薄汗,猜度怕是出了什么纰漏,却知此刻愈发需要冷静,因此依旧装作若无其事道:“这么晚了,她不在自己房间里么?”   雷振云自齿缝中蹦出“不在”两个字,端详苏尘儿良久,又道:“苏姑娘当真不知鬼医出去作甚了?”   “自是不知。”苏尘儿如常道。   雷振云眼底闪过一丝阴翳,手在身侧攥成了拳头,出口的声音便带了几分逼迫:“听说苏姑娘与鬼医关系颇佳,你既大半夜也没有睡下,当真不是在等她外出归来?”   说话的同时,因了情绪激动,雷振云身上下意识地散发出压迫的气势来。   苏尘儿没有武功,受到雷振云的气势影响,只觉身子像是被极重的东西压着一般,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阮天鹰见状,连忙朝雷振云劝道:“雷兄,尘儿没有武功底子,担不住这压力。你也知鬼医向来行事诡谲,哪是掏心掏肺之人。何况尘儿与雷家有着情分所在,必然不会加害雷贤侄,想必此事是鬼医一人擅自而为,望雷兄莫要迁怒尘儿。在下倒觉得,鬼医做出这等事来,也是料到我们会寻到此处,该不会蠢到自投罗网,怕是的确不在凝尘居里。”   雷振云听到阮天鹰的话,觉有些道理,一时也不好做得太过分,只得松了气劲,只是瞪着苏尘儿不说话。   苏尘儿浑身一松,腿软得几乎要倒下去,赶忙一手撑住了桌子边缘,才堪堪稳了住。   阮天鹰放下心来,又道:“雷兄但请放心,鬼医必定还在阮家堡中,我们会多派些人去寻,必定将人亲手交上。”   雷振云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如此甚好。”   言罢,雷振云最后冷冷地望了苏尘儿一眼,重新踏出了门。   阮天鹰松了口气,低低朝苏尘儿丢下一句“尘儿早些休息罢”便随着雷振云一同出了门。   苏尘儿这才松了劲,缓缓坐回了凳子上。   待脚步声远去,两个身影紧跟着出现在房间之中。   “吓死我了。”兰儿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道,“雷堡主杀气腾腾的样子真可怕。”   一旁的莲儿倒是颇为平静,只是望着苏尘儿沉默的神色,低着头道:“小姐可还好?”   本垂着眸的苏尘儿,忽的抬眼望向莲儿,顿了顿,沉声道:“莲儿,你即可便去东苑打探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记得,暗中进行,千万不要惊动雷家堡。”   “是。”莲儿似是料到苏尘儿这个吩咐,并不惊讶地应了下来,随即便往外走去。   “咦?”兰儿有些回不过神来,望了望莲儿离去的背影,又望了望低下头去的苏尘儿,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出去罢,我有些累了。”苏尘儿朝兰儿挥了挥手,将她屏退了。   当房间里只剩下苏尘儿时,她脸上的冷静才缓缓融化,有疲色混着焦虑在眉眼间浮现。   瞧方才雷振云的语气神色,怕是出了什么大事才将他惹怒成这般。只是华以沫明明去了易远那里,怎会又与雷家堡起了冲突?   难道……中途出了什么变故?   一思及此,苏尘儿心中愈发沉重。   莲儿并未让苏尘儿等多久,一炷香后就返回了凝尘居。只是平日沉着的脸色,也竟如方才的阮天鹰一般。   她一进房间,就仔细地掩好了门,才转身走到苏尘儿前,停顿了下,方声音古怪道:“小姐,雷家堡……真的出了大事。”   苏尘儿闻言,只觉胸口心跳得厉害,隐隐竟有些害怕听到莲儿接下来的话。   然而纵是如此,苏尘儿还是问出了口:“说罢。”   莲儿低着头,出口的声音压得极轻,似是怕被人听到一般,缓缓道:“雷霆死了。”   不过简单的四个字,却如同在苏尘儿心里投下一块巨石,激起了千层浪。   她放置在桌上的手微微颤了颤。烛光映照下的面容,更是极快地失了血色。   “死了……?”   沉寂的房间里,烛花爆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混杂在苏尘儿不敢置信的低低重复声中。   而窗外的夜色,早已浓得化不开。    ☆、146祸端四起(一)   这一夜,阮天鹰颇有些焦头烂额。   他本已与风茹睡下。到得半夜,门忽被敲了响,声音颇为急切。他顾念风茹身体不适,只让她安心躺着,自己披衣出了去。   没想到这一去,就是一整晚。   堂堂雷家堡二公子竟然被人杀死在自己堡中,这对阮天鹰而言,震惊的同时,又觉分外焦躁。这般大喜的日子,出了这种事,效果不啻于一道惊雷,将他的睡意全然惊了醒。如今阮家堡内尚留夜了些宾客,耳目嘈杂,阮天鹰第一时间便让管叔先去将消息压制住,以免出乱。他唯一庆幸的是,幸好婚事已经结束,也没惊动炎儿与茜儿。毕竟上一回炎儿大婚的突然中断,难免让他心有余悸。   而阮天鹰自己,则与雷振云整整在堡中搜查了一夜,几乎快将整个阮家堡都翻过来。不过顾及到影响,搜查在暗中进行,有些地方难免无法搜寻,比如……众宾客的房间。   总不能大半夜将人唤醒,带人进去搜查。此事若是传出去,不亚于在当众同时狠狠甩了阮家堡与雷家堡一记耳光。对两方的声名都极为不利。   因此,阮天鹰对这结果也只能无奈地表示,会封锁阮家堡,到时待明日宾客一走,便会方便许多。雷振云心里虽悲痛非常,恨不得当即手刃华以沫,却也不得不屈服于现实。他何尝不明白阮天鹰的顾虑,只能应了下来。   房间里的苏尘儿,自然也注定不能成眠。   蜡烛燃尽,又被重新换了一根。苏尘儿的心里,思虑百转千回,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已有大半个时辰。   就算不问莲儿,她也能猜到,此刻的凝尘居怕是早已暗中埋伏了诸多眼线。不管这眼线是阮家堡还是雷家堡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若是华以沫当真回来,等着她的,便是天罗地网。   不过苏尘儿知道,华以沫不会回来。至少这个时候不会。因为只要她不出现,阮家堡自会想办法保住她。阮天鹰虽然与她断绝了关系,然而光是碍于对苏远的愧疚,便不会让苏远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出事。毕竟没有谁能证明,这件事跟苏尘儿有关。这一点,华以沫想来也不难想到。   何况,苏尘儿根本不相信华以沫会杀了雷霆。或者说,她不相信华以沫会傻到在这个时候,光明正大地杀了雷霆。还被雷家堡的人撞见。这后果,纵是三岁小儿都能明白。然而她不信,自有其他人信。这让苏尘儿颇觉得无奈。   那么,剩下的边只有一种可能。华以沫是被陷害的。思及今夜华以沫去找易远报仇的事,苏尘儿隐隐觉得,此事怕是与刺影楼脱不了干系。   又是刺影楼。   苏尘儿的眉蹙起来。目光沉吟。   可是纵是刺影楼要在阮家堡里刺杀雷霆嫁祸给华以沫,也不是件轻易的事。遑论除了要躲开阮家堡的守卫外,还要避开雷家堡的注意。若非十分了解阮家堡布局,怕是极难做到。   只是,为什么是雷霆?   苏尘儿抿了抿唇,眼底有些迷惑。雷霆是何人物,苏尘儿再清楚不过。行事谨慎狠绝,城府又深,想要悄无声息地杀了他,怕是颇为危险的一件事。一不小心便会砸了自己的脚。暗处的人若当真只是为了嫁祸给华以沫,无疑备受宠爱的雷小语更加合适,甚至长子雷宇都比较容易对付。   然而死的确是最棘手的雷霆。苏尘儿有些想不通这一点。怕是有什么自己不清楚的原因在里面。   只是不知,为何又会牵扯到华以沫?瞧方才雷振云的模样,倒像是毫不怀疑地认定了华以沫就是凶手。这个疑惑,怕是只有亲口问华以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解开了。   这般思忖着,苏尘儿的目光又扫过窗外。   夜色已经淡了些。怕是快五更天了。   想必此刻有许多人在找华以沫罢。   苏尘儿伸手抚额,叹出一口气来,眼底的疲倦与忧色更重。   她,到底会去哪里?   这般顿了又有半晌,苏尘儿似想到了什么,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莲儿在打探完雷家堡的事后并未回到房间,一直不放心地守在苏尘儿门口。见屋里烛光摇晃,心中也不免有些担心。   晃神间,门扉忽然被轻轻打了开,苏尘儿神色平静地出现在门口。   莲儿一怔间,低了头唤道:“小姐。”   苏尘儿略一颔首,淡淡道:“屋里的水喝完了,你帮我泡壶普洱过来罢。”   莲儿目光有些不解地扫过苏尘儿,发现看不出什么端倪,因此乖巧地点头应了:“是。”   不过片刻,莲儿便端了一壶茶进了苏尘儿的房间,将门掩了上。   “给我倒上罢。”苏尘儿说着,抬头望着莲儿。   莲儿依言帮苏尘儿满上了茶。   视线里,白皙的手伸过来,去执那茶杯。似是一个不稳,瓷杯便翻倒在了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哐啷声。   琥珀色的茶水顺着桌子缓缓漫延开去,最后又沿着桌边滴在地上。   莲儿脸上神色微微一顿。   苏尘儿垂着眸,指尖被散开来的茶水沾了湿。她不着痕迹地滑过桌面。深色木桌上,很快悄无声息地留下了六个小字。   巳时。听风。花亭。   “再重新倒一杯罢。”苏尘儿淡淡的声音复又响起,缩回了放在桌上的手。衣袖无声地拂过,那些水渍便重新融在了一处。   莲儿目光闪烁,凝神望了片刻,方启唇道:“是莲儿疏忽了。”   言罢,将翻了身的茶杯重新扶了正,又倒了一杯。   “很晚了,累了便回房休息罢。不用在外面伺候了。”   “是。”莲儿轻声应了,退出房去,将门重新关了好。   苏尘儿缓缓执了茶杯,低头抿了口。   窗外的院子里只有莲儿回房的脚步声渐弱。那些隐在暗处的人,安静得没有丝毫动静,好像不存在般。   不过也只是好像罢了。   自茶杯中抬起头时,苏尘儿眼底比夜色还显得幽邃。   华以沫。不要让他们找到你。   等着我。   远方天际的鱼肚白显出来,驱散了黑暗。   漫长的一夜终于到了尽头。   阮君炎醒来时,只觉头疼欲裂。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揉太阳穴,手边却忽然触到一抹温热滑腻。   他的手一顿。偏头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明晃晃的雪肤,风茜的睡颜出现在阮君炎视线之中。   再往下,是未着寸缕的手臂与鲜红刺目的喜被。   几乎只是一瞬间,阮君炎的心便沉了下去。随即有复杂交织的感觉一股脑儿涌上来。   是了,他差些忘记了。昨晚是他的大喜之日。而身旁的女子,自今日开始,便是自己的妻子了。   阮君炎唇角浮现出一抹苦笑。他似怕扰到风茜般小心地起了身,迈下了床。   床下随意散乱着两人的喜袍。   阮君炎轻叹了口气,自衣橱取了件衣衫穿上,望了床上兀自熟睡的风茜一眼,然后踏出门去。   “少爷?”有丫鬟瞥见阮君炎微微一惊,下意识地往他身后望去,却没见到风茜的身影。   “嗯。”阮君炎自是不知丫鬟的小动作,只皱着眉道,“我有些不舒服,帮我弄碗醒酒汤来罢。”   “是,少爷。”丫鬟闻言,忙不迭地过去准备了。   当阮君炎正坐在大厅饮着醒酒汤时,一身淡紫色衣衫的风茜的身影出现在了他视线之中。   “怎么不叫醒我?”风茜在阮君炎身旁坐了下,语气平静地出声问道。   阮君炎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尴尬:“我瞧你睡得香,便没叫你。”   风茜闻言沉默了会,方道:“你昨晚喝了许多酒,可还头疼?”   “现在好多了。”   “嗯。”风茜略一颔首,“等你喝完,一起去爹和娘那里请个早安罢。”   “好。”阮君炎低着头应了。   当两人来到主院时,却发现只有风茹一人在。   阮君炎颇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娘,爹呢?”   风茹早上方得知雷家出的事,正烦闷着,见炎儿和茜儿过了来,连忙拉着两人坐下,又给身旁的丫鬟使了眼色,全都屏退了下去。   阮君炎不解地望着风茹,直到房间里只剩了他们三人,方道:“怎么了,娘?”   “出事了。”风茹望着两人,踟蹰了会,方压低声音道,“雷霆昨晚在东苑那里被杀了。”   被震住的阮君炎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倒是一旁的风茜率先回过神:“怎么会?谁做的?”   “鬼医。”风茹定定道。   “华以沫?”阮君炎惊讶地睁大了眼。   “嗯。”风茹应道,“消息传来,据说雷霆是中了毒针死的,房间里还残留着迷香。甚至连他房间的水里都掺了毒。你们也知,华以沫她极善使毒。当然,更重要的是杀了雷霆后她又恰好被雷小语撞见了,错不了。”   “可是……她杀雷霆作甚?”阮君炎听了风茹的话,疑惑道。   “好像是因为他缠着华以沫的缘故,怕是惹了对方不耐罢。”风茹低声解释,“鬼医本就肆意妄为,一个不高兴下毒手也不奇怪。只是竟然故意挑了昨晚你们大婚的时候,说不定变相报复阮家堡也不一定。”   阮君炎闻言,想起之前雷霆说看上华以沫的事,倒也没有多加怀疑,只皱了眉,下意识道:“那尘儿如何了?雷家堡可有找她麻烦?”   话音一落,房间里的空气凝了凝。   风茹扫过面露不快的风茜,责怪地瞪了阮君炎一眼:“炎儿!你怎还惦记那女人?”   阮君炎微微变了脸色,知晓自己多了嘴,沉默着没有接话。   “哎。”风茹叹出口气,拉过风茜的手,道,“茜儿,炎儿不过一时口快,莫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风茜点点头,眼角余光扫过阮君炎,“娘不用担心。我知道炎哥哥与尘儿姐姐毕竟有着情分在,出了这种事,关心也是常理。”   “嗯。”风茹满意地望着风茜,叮嘱道,“此事你们两个都不要管,我们会处理的。”顿了顿,又强调了一遍,“鬼医这人太过危险,记得不要插手。”   “我知道了,你们也要小心。”风茜关切道。   风茹笑了笑,转头见阮君炎有些出神,道:“炎儿,你如今是成家的人了。苏尘儿那里,不准你过去。你爹自会安排。”   阮君炎听到风茹的话,稍稍放下心来,想来爹该是护着尘儿的,因此顺从地点头应了。   风茹见状,缓了声道:“好了,不提这些了。你两还没吃过罢?留下来用完早膳再回罢。你爹还未回来,我也好有个伴。”   说着,拉起两人,往外走去。   阮君炎随着风茹往外走去,低头琢磨着等会去派人去凝尘居打探下消息才行。这般想着,他松了口气,抬起头来,正对上风茜冷冷打量自己的目光。   仿佛整个人都被看透一般,阮君炎的心中一跳。片刻后,他才压下了心底的慌乱,装作若无其事地朝风茜笑了笑,这才看到对方若有所思地转开了视线。   这样的风茜,让阮君炎不禁起了些许寒意。    ☆、147祸端四起(二)   “怎么样,人找得如何了?”阮天鹰远远便瞧见管叔自远处快步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道。   虽是深秋,管叔脸上却已见了汗,他伸手拭了拭,有些不安地瞥了一眼阮天鹰身旁紧紧盯着自己的雷振云,回到:“回堡主,没有找到。”   果不其然,雷振云的脸色闻言便沉了几分。   “那宾客情况如何了?”阮天鹰追问道。   “已走了大半,只是瞧来都并无什么异常。”管叔低头道,“按堡主的吩咐,加强了人手安排,这鬼医应当还在堡中才是。”   阮天鹰闻言眉皱了起来:“一点线索也没么?”   管叔觉得自己额头的汗又有流下来的趋势,硬着头皮摇了摇:“没。”   阮天鹰脸色有些难堪起来。   自己偌大一个阮家堡,竟连一个人也找不到,实在是交代不过去。   忽然,一直沉默的雷振云插了话道:“苏姑娘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管叔微微一怔,实话道:“苏小姐觉得闷,方出门去散散心了。”   “散心?”雷振云提了声音,显然很是怀疑道,“去哪里散心?”   管叔听到雷振云的问话,神色有些踟蹰。   “管叔,你答便是。”阮天鹰也觉管叔的反应有些奇怪,怕雷振云多虑,出声催促道。   “是,堡主。”管叔略一颔首,道,“早膳时,风一姑娘和风二姑娘似是从哪里听到了些风声,都过去了凝尘居,三人叙了会旧,便又一同出去了,此刻应当在花亭里。”   听到管叔的话,雷振云的目光闪了闪,若有所思道:“我倒忘了,这风家与鬼医关系倒是不错。”   阮天鹰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思及对方是风家,与阮家关系颇为亲近,脸上不免有些为难神色。   “阮兄。”雷振云显然没有这顾虑,率先开了口,语气不容置疑,“不管如何,先走一趟罢。”   待三人一路寻来,盏茶时间便遥遥地便望见苏尘儿独自一人坐在亭子里,身后站着一个丫鬟。   阮天鹰见状,有些疑惑地望向管叔。   管叔连忙将埋伏在暗处的手下唤了出来,低声问道:“方才与苏小姐一道的风一姑娘和风二姑娘呢?”   那手下闻言,低下头去应道:“两位姑娘刚已经离开,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阮天鹰转头征询雷振云的意见,“雷兄怎么看?还要过去么?”   雷振云闻言沉默片刻,方缓缓道:“你可听清了她们说了什么?”   “我们不敢靠得太近,只依稀得到些只言片语。”手下说着瞥了一眼雷振云,踟蹰道,“三人似有提及雷二公子与鬼医……”   话音方落,一时陷入沉默。气氛颇有些压抑。   片刻后,雷振云才抬起头来,望向阮天鹰,似下了决定缓缓道:“看来这次难免要打扰风家了。”   阮天鹰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言罢,三人又临时折返,转身往风家落脚的院子走去。   “小姐,他们走了。”莲儿眼角余光不动神色地扫过远处,低声朝端坐着的苏尘儿道。   “嗯。”苏尘儿轻轻应了声,指腹拂过杯沿,缓声道,“现在几时了?”   “快到巳时了。”顿了顿,莲儿又补充道,“应该快了。”   “我知道了。”苏尘儿说着,低头抿了一口茶水,目光投向远处。面色平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日头渐渐上升。亭子里的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约莫过了片刻,苏尘儿方缓缓直起身来,朝身后的莲儿道:“时候不早了,走罢。”   “是。”莲儿缓步跟了上。   当两人一前一后方迈出亭子没过多久,视线里便出现了两个白色身影。   苏尘儿前进的脚步微微一顿。   对面的人似也注意到了苏尘儿,礼貌地朝她颔了首:“没想到在这里碰到苏姑娘,真巧。”   苏尘儿的目光扫过眼前越来越近的听风使者,最后落在她身后低着头跟着的,一身荣雪宫衣衫的女子身上。   只一顿,唇角便似起了微不可察的笑意,出口的语气却是淡淡:“原来是听风使者。”   听风笑得意味深长:“苏姑娘竟认得在下,倒是听风的荣幸。”   “听风使者说笑了。”苏尘儿虽与听风这般说着,目光却一直落在听风身后没有移开。她顿了顿,又道,“没想到听风使者还在阮家堡,不知何时启程回荣雪宫?”   “本打算今日用完早膳便回,不过出了些小意外。”听风微微偏了头,视线跟着扫过身后的人,意有所指道,“有一个手下昨晚临时身子有些不适耽搁了,不过好在无甚大碍。还要谢谢阮家堡的招待。我等打算过了午时,待手下好一些了再离开阮家堡。”说到手下时,听风的音稍稍加了重,唇间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来。   “荣雪宫待手下倒是极好的,实在是她们之福。”苏尘儿说话的同时,眼底紧凝的神色微微有些放松下来,“听风使者若是午时离开,倒也正好赶得上在下一个城镇下榻。那里芙蓉楼里的青莲糕很是不错,不妨可以带些回荣雪宫尝尝。”   “如此甚好。”听风含笑应道。   “若是无事,便不打扰听风使者了。”苏尘儿再次有礼貌地朝听风点了点头,出声告辞道。   听风闻言,踏步往旁边让开了些许:“既如此,苏姑娘请便,有缘再见。”   短暂寒暄之后,苏尘儿与身后的莲儿重新踏步往前走去。   听风使者身后的手下倒似有些木楞,见两人迎面而来,一时竟也没有让开步子,由着苏尘儿与其擦着自己的身子而过。   除了极近的听风使者与莲儿,没有人注意,那一瞬间,苏尘儿的身子有极短暂的停顿。   彼此垂下的衣袖掩住了大半的指尖。滑过的温热与微寒一触即没。   两人的唇角,同时浅浅地勾起一抹极淡笑意。透着安心意味。   不过眨眼间,苏尘儿与莲儿只留了背影,渐渐远去了。   听风使者目送了片刻,转回了身,朝身后的人笑道:“莫发呆了,走罢。这次逛完阮家堡,许是之后都不会来了呢。”   对方闻言,收回了视线,微微抬起了头望了一眼听风,露出一张极其平淡的脸来。   然而那张脸上,却有着一双漂亮的棕色眼睛。映得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谁说不是呢。”极淡的声音落下,宛如呢喃,“晦气极了。”   身前的听风使者忽打了一个哈欠,伸手拍了拍唇,脚下已经迈开了步子,同时口中嘀咕道:“话虽如此,不过倒是养出了个聪明过头的女人啊……”   对于阮天鹰和雷振云两人而言,这自然又是没有收获的一天。不管是风舞还是风苒,对两人的旁敲侧击都是一脸迷惑,根本抓不到什么端倪,两人只好悻悻而回。而苏尘儿那里除了上午出去了一趟,之后就一直呆在凝尘居里,根本没有动静。   直至夜□临,两人也未曾获得有用的线索。仿佛鬼医整个人从阮家堡蒸发了一般。这多多少少令阮天鹰和雷振云都有些颓败。   时光如梭。   三日后,苏尘儿找上了阮天鹰,提出了自己准备离开阮家堡的打算。   阮天鹰没有想到苏尘儿会在此时忽然提出这个要求,一时很是惊讶:“尘儿,现今鬼医早就逃得没了影子,你离开阮家堡又能去哪里?”   “至少,不能留在这里再添麻烦了。”苏尘儿道。   “尘儿,我从不觉得你是麻烦。”阮天鹰的眉皱了皱,随即神态又缓下来,“尘儿是不是还在怪我当初一时冲动与你断绝关系?你大不用在意的。”   苏尘儿缓缓摇了摇头,神色安静地望着阮天鹰:“我离开是知道这对大家都好。”见阮天鹰张了张口又欲劝阻,苏尘儿又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脸上添了几分叹息之色,“我知道堡主的好意,只是堡主也该明白,如今的阮家堡,比之前更加不适合我久待了。莫要为了我一人,扰了如今阮家堡难得的和谐才是。”   听到苏尘儿的话,阮天鹰的脸色变了变,堵在喉咙里的话却也出不了口了。他沉默片刻后,才面露难色道:“可是如今雷家堡早已将你与鬼医视为同伙,若是此时离开阮家堡……”后面的话,阮天鹰没有再说,意思两人却都懂。   失去了儿子的雷霆,心情糟糕透顶。如今碍于阮天鹰的庇护,雷振云又没有证据,才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将苏尘儿如何。一旦她离开了,凭着雷家的势力暗中抓住苏尘儿并不难。到时来个死不承认,阮天鹰也无法插手。毕竟对雷家堡而言,她是失踪的鬼医唯一的联系。不管鬼医之后会不会被引来,苏尘儿也会成为他们手上的筹码。那个时候,阮天鹰想保也保不了苏尘儿了。   苏尘儿抿了抿唇:“我知道。但是他们不会很快下手,之后我自有办法,堡主莫要担心。”顿了顿,苏尘儿忽道:“只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人并不是华以沫杀的?”   阮天鹰闻言一怔。   苏尘儿兀自说了下去:“换做任何一个人,想必都不会杀人给雷家堡看。我知道,你们是觉得华以沫的性子肆无忌惮,不会顾忌这个。但是她与雷霆并没有这般足以决裂的仇恨,如何要做出这等蠢事引来雷家堡无休止的追杀?另外,雷霆的实力如何我们都清楚不过,华以沫毕竟只是一个未满二十的女子,就算用上了毒,想要悄无声息地杀掉雷霆谈何简单?我说这些并非完全想要维护华以沫,而是不愿你们稀里糊涂地掉入凶手的陷阱。没有人比我了解华以沫了,当时的情况下,她不会这么做的。”   阮天鹰的目光闪过一丝犹疑:“可是雷霆所中之毒极为复杂,除了华以沫,怕是没有人有能力使用罢?”   “不,有的。”苏尘儿定定地望着阮天鹰,一字一句道,“医毒不分家。堡主难道忘了,堡中还有一个精通医术的人?”   待苏尘儿离去之后,房间里只剩下阮天鹰一人。他目光复杂地望着门口半晌,随后往后退了步,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脑中还回想着方才苏尘儿丢下的话。   “有一件事,堡主怕是不知晓。便在雷霆死前那一晚,华以沫方发现,易远正是她寻找多年的仇人,也是当初在江湖上掳走千面郎君的夏于铭。且更是……刺影楼的人。彼时她是寻仇而去,又怎会拐了弯去害雷霆?我怀疑雷霆的死怕是与刺影楼脱不了干系。而也只有刺影楼,才有这样的能力悄无声息地杀了雷霆,并嫁祸于人。时日尚短,我尚不能得知他们这般做的原因,也知道这些话难免太不可置信,但……义父应该清楚尘儿的性子,胡乱的话我自不会拿来乱诌。阮家堡待尘儿毕竟有恩,离去之前,尘儿只有这一句忠告,不管义父信几分,务必要当心他才是。”   阮天鹰久久地坐在位置上。置于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椅子扶手。   怎么……可能?   可是……真的不可能吗?   无论如何,阮天鹰心底还是生出了几分疑虑。    ☆、148祸端四起(三)   苏尘儿离开阮家堡的消息传到阮君炎耳中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彼时,阮君炎正与风茜一道从阮家堡经营的商铺中回来,正准备用晚膳。前来汇报的手下顾忌着风茜,一直没有寻见机会将消息及时禀上。直到风茜临时回房去东西,才上前告知了阮君炎这个消息。   可想而知,阮君炎被苏尘儿突如其来离去的消息惊得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抬脚便往外迈去,却在门口正撞上折返而回的风茜。   “你去哪里?”风茜只掀了掀眼皮,淡淡道。   阮君炎的脸色变了变,“出了些意外,我有事要去处理下。晚膳茜儿先用罢。”   风茜闻言,这才抬头望向阮君炎,凝视片刻后,忽偏头将视线投向阮君炎身后的手下,冷静道:“你叫什么?”   “小史……史书的史,”小史颇有些忐忑道,“少夫人叫我小史便好。”   “小史么,”风茜略一颔首,不疾不徐道,“你告诉我,出了什么事,这么急?”   “这……”风茜的脾气在阮家堡众所皆知,出手果决不留情是出了名的,小史心里不免有些惴惴,头更加低下去,急得汗都出了来。   阮君炎闻言皱了眉:“是爹找我有事。”   “噢?是么?”风茜的视线扫过阮君炎,重新落回小史身上,出口的声音忽冷冽起来,“小史!”   小史被风茜的怒气压得腿一软,连忙跪了下去,硬着头皮道:“是,少夫人。是堡主唤我们过去的。”   “很好。”风茜唇角勾了笑,望着阮君炎的眼底却没有笑意,“我正好也要去寻娘,便与炎哥哥一道过去罢。”   “茜儿!”阮君炎也起了气,当即沉声道,“莫要胡闹。我去去就回来了。”言罢,转头望向跪在地上的小史道,“起来,我们走。”   言罢,兀自踏出脚步,绕过堵在门口的风茜,踏出门去。   风茜并未追上去,只是望着阮君炎渐渐远去的背影,唇角的弧度一点点消失得没有痕迹。眼底的神色却愈发冷峻。   然而不管如何,这时的苏尘儿,早已骑马奔走在路上,离开了清源县。满心满念的,也不过是脑海里那一抹倩影而已。   马蹄奔走,扬起风尘几许,也扬起那一头飘在身后的青丝。苏尘儿身上那件月白色衣裙在风中猎猎作响,带起的寒意也无法吹散胸口的灼烫。   不过三日。却已感觉等得太久。   到达芙蓉楼时,已是快天黑时分。   苏尘儿方下了马,便有一个年轻的小二迎上来,笑着招呼道:“姑娘可是用膳?”   苏尘儿礼貌地颔了颔首,将马绳交到店小二手中:“麻烦了。”   因骑着马戴面纱不方便,苏尘儿此趟并未蒙面,小二的目光在她下马后就忍不住在苏尘儿脸上多逗留了会。此刻听到她出口的声音清清冷冷好听极了,一时颇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不敢再看,只连连道:“不麻烦,不麻烦。姑娘请进。”   甫一走进芙蓉楼,便有诸多视线落到了苏尘儿身上。   苏尘儿熟视无睹,平静地走到柜台前,缓声道:“许掌柜,麻烦给我一个雅间。”   许掌柜闻言抬头,见到苏尘儿略微一怔,随即脸上便有笑意扩散开来:“原来是苏姑娘,好久未见了。”   “嗯,也有大半年了。”苏尘儿应道,“近来可还好?”   “托苏姑娘的福,过得还不错。”许掌柜说着笑起来,“不过估计苏姑娘再不来,小音快被气得跳脚了呢。”   “给许掌柜添麻烦了。”苏尘儿抿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来,眼底浮起几许暖意。   许掌柜连忙摆摆手:“诶,我不过随口说说而已。苏姑娘稍等,我这便让人带你上去。”   言罢,许掌柜朝身后布帘处喊道:“小音!”   听到许掌柜的声音,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掀开布帘出了来,目光落在柜台前的苏尘儿身上,一时笑颜如花,惊喜地嚷道:“苏姐姐!”   “小音,将苏姐姐带到东边雅间去罢。”许掌柜朝女儿拍了拍肩,叮嘱道。   小音闻言,脸一下子垮下来,却也懂事地没有拒绝,只不情不愿道:“那,苏姐姐随我过来罢。”   苏尘儿前脚方踏上楼梯,后脚便有两个男子跟进了芙蓉楼。   “掌柜的。”其中一个稍显白净的男子敲了敲柜台,目光悄无声息地扫过楼梯方向,口中嚷嚷道,“饿死了,有什么好吃的上一些来。”   掌柜的视线落在眼前的两人穿着的衣着上,辨认出对方是雷家堡的人,不敢怠慢,连忙点头道:“好的客官。可需要一个雅间?”   “不用,我们坐那里就好。”白净男子往大堂角落一指,便拉着身旁的同伴过了去。   白净男子一屁股坐下,将手中的刀往桌上一放,抱怨道:“真是的,怎么领了这么份苦差事。”   男子同伴倒了杯茶饮下,出声应道:“这苏尘儿好歹是江湖第一美人,你不是最爱美人么,怎么这回成了苦差事?”   白净男子眼珠一转,摊了摊手道:“江湖第一美人又如何,能看不能吃,这不是馋人么!爷还是喜欢摸得着的。”说着,不忘朝同伴嘿嘿笑了笑,“那销魂滋味,岂是远远摆放的第一美人能抵得了的。”   男子同伴轻轻嗤了一声:“得了,就你那德行,也承不了这福气。还是看住这苏尘儿一些罢。”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难道还能从我们两个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不成?”白净男子神色颇有些不以为然,伸手取过桌上的茶壶,边倒边道,“叫我说,那劳什子鬼医闯了这么大的祸,哪里会出现?估计早跑到鬼医窟去躲起来了。”   “莫要疏忽。”男子同伴的视线投向窗外,望着暗沉的天色,缓缓道,“鬼医既然敢杀了二少爷,又突然从阮家堡里消失,显然不是个好惹的主。虽然不知苏尘儿值不值得她回来,守着这线索总是没有错的。”   白净男子耸耸肩,不置可否。   楼梯上,小音不时望向苏尘儿,神色有些踟蹰模样,欲言又止。   苏尘儿见状,心里也料到了几分,忍不住浅浅笑了:“小音可是受委屈了?”   “嗯……”小音瘪了瘪嘴,低声抱怨道,“那人脾气可真差。苏姐姐这不是迟了几日么,她便整日冷着一张脸。另一个荣雪宫的人离去时叮嘱我们,那人的身份不能被发现,因此送吃的都是我去的,除了爹爹和我其他人都不知道。有一次我不小心提及了苏姐姐和阮哥哥的事,她就翻了脸,还让我滚。苏姐姐,你说怎么能有这样的女人!”小音说着跺了跺脚,一脸嫌弃。   苏尘儿脑海里浮现出华以沫冷凝着脸生气的模样,一时不禁有些莞尔,出口安慰的声音里也带了几分笑意:“音儿乖,看在苏姐姐份上,莫要与她计较。”   “嗯。”小音咬了咬唇,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她是苏姐姐的朋友。只是……苏姐姐,你要小心她,莫要被她欺负了。”   苏尘儿闻言颇有些失笑,颔首应道:“好,苏姐姐记得了。”   几句话落,两人已停在了一间房前。   小音努了努嘴,示意了下,低声道:“苏姐姐,我就不进去了。等会我再给你们拿些吃的上来。”   “嗯,”苏尘儿抿出一个浅笑:“谢谢小音。”   目送着小音朝自己挥了挥手拐过弯消失在视线之中,苏尘儿转头望向眼前的门扉。   怔了片刻后,她方缓缓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来欲去推门。只是指尖尚未触到门扉,门已经猛地被拉了开。   一只修长的手直直地伸出来,准确地握在苏尘儿手腕上,随即一扯,苏尘儿便踉跄着脚步摔入了一个柔软怀抱。   几乎与此同时,门被“砰”地甩了上。而苏尘儿整个人也被压到了门上。   “尘儿站在门口也磨蹭太久了。”低低的声音响起,冷冽药香随着温热呼吸拂过苏尘儿的鼻尖,只一瞬,熟悉的柔软便倾身压了下来。   小音方踏上楼梯,耳边便听到一声砰然关门响动,让她的脚步不由一顿。   不会是……苏姐姐那里罢。小音心里不由起了毛。回想起那女子的坏脾气,忍不住倒吸口凉气,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重新转身往雅间快步走去。   贴上来的唇一如既往的冰凉,却又莫名让人觉得灼热。   华以沫抵着苏尘儿的身子,手依旧将对方的手腕压在门上,篡夺着眼前女子的香甜。双唇碾转间,已迫不及待地探出舌去,扫过那一排玲珑贝齿。并未遇到什么抵抗,微启的牙关很快便由着自己横冲直撞地将那抹小巧香舌卷袭。唇齿之间的香气愈发馥郁。   华以沫微微睁开眼,暗自打量过近在咫尺的苏尘儿,扫过那微颤的睫毛与顺从阖起的眼,眼角眉梢染了薄薄赧意。离别不过三日,华以沫却觉得胸口的思念早已泛滥得没了边际,那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彼此因未来得及定下期限,等待便变得看不到尽头。而到得此刻终于能将心中的人儿重新拥入怀里,多像一场梦,满足得她的心尖都似要微微颤起来。   思及此,华以沫的目光不由柔软下来,重新阖上眼,加深了这个小别后的吻。那握着苏尘儿手腕的手,早已悄无声息地攀上对方微蜷的手心,然后缓缓收拢手指,让彼此十指交扣。   微乱的呼吸与起伏的胸口。静谧的房间里只剩下极轻的辗转与吸吮声。暧昧得令人脸红心跳。明明是凉寒深秋,周围的空气温度却好像在一点点攀升。   然而正值这般美好气氛,门却忽然煞风景地被敲了响,小音略显焦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苏……姐姐?”   苏尘儿飘散的思绪被唤了回来,眼神拉回一丝清明。她睁开眼,微微偏开唇去:“等……”   只来得及吐露一个字,华以沫已经目光不满地重新覆住了苏尘儿的薄唇。她的牙齿轻轻噬咬过苏尘儿的下唇,随即舌尖一扫而过,然后去寻对方不安分的舌。   与此同时,华以沫脚一抬,门栓准确地落下,卡在了门槽里。   “苏姐姐,苏姐姐?”敲门声愈发急促,小音听到锁门的声音也带了分担忧,暗恼自己没有一开始便推门而入!   苏尘儿眼角霞意更重,微微蹙眉,忍不住嗔怪地咬了咬堵住自己说话的那张嘴,想要推开华以沫,身子却被抵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华以沫眼底带了抹笑意,驱散了这几日来的焦虑阴翳。她饶有趣味地追逐着苏尘儿的有意避开的舌,身子更紧地贴向苏尘儿。今日她恰巧也依旧穿着那件月白衣衫,两人似乎要糅杂成一体似的,远远望去便如一团月白色的洁白云朵。   她可不管那一点都不可爱的小女孩又来作甚,打扰她与尘儿,却是万万不对的。   ☆、149祸端四起(四)   门外的小音打死她也想不到屋内的真实情况,心里的焦虑渐渐越滚越大,却又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只能试图用小小的身子去推门,结果自是徒劳。她的半边身子都贴上了门,想要听到屋里的动静,却只有轻微的簌簌声响起,似是衣料摩擦的声音,依稀能偶尔听到一些略显急促的呼吸透过门传出来。她急得几乎要跳脚:“苏姐姐,苏姐姐你怎么了?怎么……怎么不说话?”顿了顿,小音又拍了几下门,声音里带了些哭腔,“那,那位姑娘,小音保证再也不在背后骂你了,你不要欺负苏姐姐好不好?”   将门外动静尽收耳中的苏尘儿,眼底不由浮了几分羞恼。   华以沫正沉浸在苏尘儿温软的唇齿之间,不及腿边忽极快地蹭过什么,眨眼间,抵着苏尘儿身体的两腿间便挤入了一条腿。身上本就翻涌着□的华以沫一个猝不及防,只觉一阵酥麻猛地蹿过身体,惊得她身子颤了颤,脸上红潮一闪而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手上动作也不由松了。   略微低低喘着气的两人,得以四目相对。   华以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望着苏尘儿,脸上表情复杂,一时竟不知道开口说什么。方才那异样似乎还停留在身体上,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她不由咬了咬牙,随即瞪了苏尘儿一眼。眼神不免带了些怨色。   苏尘儿脸上尚有些未褪的霞意,眼底也同华以沫一般染了迷色,神情却兀自四平八稳。她朝瞪向她的华以沫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未待华以沫辨别这个笑容的含义,苏尘儿已经转身拨开了门栓,然后拉开了门。   贴着门的小音一时没有防备,门一开便觉得摔入了一个混杂着清淡馨香和药香的柔软怀抱。   华以沫见状,眉一竖便欲上前去扯人。手还未触到小音,苏尘儿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已瞥过来。目光里的警告不言而喻。   华以沫的手在半空顿了顿。   这一顿的时间,苏尘儿已经扶起了小音,目光落回小音身上。   未待苏尘儿开口,小音已经仰头望向苏尘儿,脸色关切地扫过苏尘儿:“苏姐姐,你有没有事?”   “哼,能有什么事?”一旁的华以沫没好气地嘀咕道。说是嘀咕,离得近,房间里的三个人自也听得分外清楚。   苏尘儿没有理会华以沫的抱怨,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兀自柔声朝小音道:“我没事。小音莫担心。”   小音望着身前的苏尘儿,张了张口,话未声,脸已经不由自主地红起来。不知为什么,苏姐姐现在看起来……好不一样的感觉。平日虽温润有加,也时常淡淡地笑着,但总让人感觉清清冷冷,颇有些距离感。但此刻……小音的目光只打量了苏尘儿一遍就不敢再仔细看。总觉得苏姐姐身上多了些什么难以诉说的东西,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漆黑幽邃的眼睛里,竟有种要化开来的感觉,会把人吸进去一般。以前望着时,觉得那里睿智通透,崇拜的同时,也因此不由起些敬慕之心。现在明明只隔了短暂时间,怎么像是翻了天覆了地,让人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小音没出口,华以沫却已经忍不住了。   “喂,你在那里脸红什么劲!”   小音闻言,本来只是微红的脸愈发红透了,磕磕绊绊地辩解道:“我,我没有。”   “还说没有!”华以沫恨恨地盯着苏尘儿扶着的小音,怒气冲冲道,“难道你天生这样红的?你以为你属螃蟹么?”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是煮熟的。”   小音被华以沫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住,头不由自主地一缩,哪里能驳得过。   “好了,华以沫,你少说些,把人都吓到了。”苏尘儿忍不住抚了抚额,无奈道。   华以沫冷冷哼了一声,方收了声。   “小音,”苏尘儿转头望向小音,轻咳了一声,安抚道,“她虽面恶些,心却坏不到哪里去,没事的。不知你返回来,可是有事?”   华以沫听到这话,心底一阵恶寒,瞧见苏尘儿一脸镇定自若的模样,不由心道,说这样的话拿来唬小姑娘竟连眼都不眨一下。   小音自然不知两个人的心理活动,只点了点头,踟蹰道:“我没事,我方才只是担心苏姐姐……苏姐姐没事,小音也放心了。”   “嗯。”苏尘儿略一颔首,唇角抿出笑来。   小音的余光瞥过在旁边冷冷望着自己的华以沫,只觉浑身不自在,见苏姐姐无碍,连忙道:“苏姐姐既没事,那小音先去爹爹那里帮忙了。”   “好。”苏尘儿应了,“小心些。”   当再次把小音送出门外,苏尘儿才重新关上了门。甫一转身,不远处的人已重新贴了上来,语气带着不满道:“真是多事的小鬼。”   苏尘儿闻言,忍不住睨了华以沫一眼,不咸不淡地开了口:“再多事,也总比会惹事来得好。”   华以沫心虚地笑了笑,身子前倾,贴着苏尘儿的额道:“这也是意外嘛。”   “意外?”苏尘儿不置可否地重复了一遍。   华以沫低低笑了笑,啄了下近在眼前的唇:“这时候,尘儿谈这些不觉得有些煞风景么?”   苏尘儿抬眼望着华以沫,目光浮动:“是么?”   “自然是的。”华以沫温热的呼吸轻拂过苏尘儿。   “既如此……”苏尘儿唇边忽然绽出一个笑意来,晃得华以沫微微一怔。下一瞬,苏尘儿已经微微仰起头,贴上了华以沫的唇。   华以沫没有料到苏尘儿会主动吻上来,尚未来得及回神,胸口忽然落了一只手。   华以沫抬头稍稍离了苏尘儿的唇,讶异地挑了挑眉:“尘……儿?”   苏尘儿懒懒地抬了抬眼,手依旧放在华以沫胸上,一脸淡然道:“怎么?”   华以沫默不作声地扫过苏尘儿的手,随即对上苏尘儿的眼睛。   “有什么问题么?”苏尘儿的目光里多了些什么,放在华以沫胸口的手极缓地滑下,然后落到对方的腰际。   华以沫只觉得苏尘儿轻轻柔柔的动作却好似在身上细细点着火,她不由一把按住了对方已经落到腰际的手,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道:“尘儿今日,怎这般有兴致?”   “三日未见,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等见到你该要问上一句,”苏尘儿任由华以沫按着自己的手,意味深长道,“失了言应当如何?”   言罢,苏尘儿定定地望着华以沫,一向清淡的目光多了些逼迫:“你觉得呢?”   虽然苏尘儿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华以沫还是感觉到对方有些生了气,心里的底气不由泄了些,只能讪讪道:“我觉得……这小别胜新婚,彼此也都安然无恙,倒不算太糟。”   “小别胜新婚么?”苏尘儿低低重复了一遍,目光流转间,忽道,“那你按着我的手又是作甚?”   华以沫闻言,神色一顿,一时放也不是,按也不是。   便是这么一怔间,华以沫只觉腰上一轻,乌色腰带已被捏在苏尘儿指尖。随即只见那纤细手指一松,腰带便飘然落地,蜿蜒着安静躺在两人脚边。   华以沫有些窘,正暗自思忖着是不是方才缠着苏尘儿不让她开门有些惹恼了对方。苏尘儿却并不理会华以沫的发怔,右手已兀自倏地滑入对方怀里,温热触感隔着一层薄薄亵衣贴上华以沫冰凉的腰际。   华以沫的身体随之一僵。   苏尘儿的身子微微倾上来,视线与华以沫对在一处,软了声音吐气如兰道:“小别胜新婚,倒也不算太糟,是么?”   言罢,苏尘儿低下头去,轻轻吻了吻华以沫的脖颈。那温热掌心则贴着对方的腰际一旋,宽了腰带的月白衣衫随之敞开来,被扯落下去,覆住了地上的乌色腰带。   至此,华以沫再不明白苏尘儿的意图,就再傻不过了。   她索性心一横,抢先抬了苏尘儿的下颔,低头重重吻上去。空下来的手也不停,开始去解苏尘儿的衣裙。不管怎么说,脱对方的衣服总是不会错的。   交织在一处的灼热呼吸,彼此的身体轻易被点着火,然后燎开来。   小音走了几步,忽然“呀”地轻叫了一声。   她想起来……哪里不对了。   平日苏姐姐唇色浅淡,方才……方才却鲜红饱满,似乎还有润泽水光一般。   小音的脑海里回想起苏尘儿的模样,脸上方褪下去的红色重新泛上来,忍不住低低唾了自己,注意……注意这些奇怪的地方作甚。   雅间里没有床铺,只有一张靠榻,沉木所制,不过一人长宽,只容翻半个身子便到了边。因天气转冷,上面铺着一层柔软的缎子。   木榻离床并不算远。虽窄,两人若是交叠其上,却也不算太困难。反正……也不需要并列而卧。   窗外夜色渐深。   一路衣衫迤逦散落。缠缠绕绕,随意被弃在地上。本是同色,混在一处,也不易辨清。   光是瞧着这些,若被人望见,怕也忍不住面酣耳热,暧昧得很。更遑论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香气愈发重了些。   跪在木榻上的两人,连亵衣都已滑/落半边,肌肤相触间,滚烫得紧。   情/动之间,华以沫的思绪早已尽自抛了开,下意识地撑了木榻,倾身欲往苏尘儿身上压去。   一只手却在此时抵住了华以沫的肩,指尖缓缓滑过对方露出来的细腻肤色,苏尘儿低低的声音随之响起:“躺下。”   华以沫染了情/欲的目光微微清醒了些,出口的声音有些喑哑:“尘儿?”   苏尘儿身子探过去,唇落到华以沫的耳廓上,一触即过,轻声道:“莫闹,乖一些。”   言罢,苏尘儿的手已按住了华以沫撑着木榻的手背上,低下头吻在华以沫半/露的肩上。   华以沫心中一跳,身上热气更甚,正欲再开口,苏尘儿的腿忽然移了移,随之跪在了她腿/间,复又倾身下来,抬头吻上她的唇。   那倾斜而下的一头青丝,痒痒地扫过华以沫胸口与手臂。明明是轻轻柔柔的吻,却显得缠绵而悠长,吻得她的思绪又是一滞。   被压得微微往后仰去的华以沫,身前贴着的亵衣里忽然滑进一只手来,缓缓摩擦过她的肌肤,然后,猝不及防地覆上了胸前的柔软。   华以沫强自撑着的手颤了颤,下一瞬已被压得撞上了身后的木榻。   华以沫的背抵住木榻的一瞬,有些回过神来,咬了咬牙,还欲做最后的反抗。她方用另一只手楼上苏尘儿的纤腰,想要翻身上去,对方似是看穿她想法,忽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微微抬起了身子,目光幽邃地望着华以沫,云淡风轻道:“小别胜新婚,嗯?”   最后一声鼻音,扬得恰到好处,扬得意味深长,扬得华以沫的手颓然地放下来,在心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苏尘儿见状,唇角微不可察地抿出一个短暂笑意,在华以沫的目光里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睛:“既是新婚,莫要这般僵硬才是。”   华以沫眼底神色愈发幽怨了些。   只是未待她想多久,重新落下的唇已篡夺了她的思考。   不知何时散开来的衣襟,彼此贴上的身体。那燃起的火焰愈高,几乎要将理智烧成了灰。    ☆、150祸端四起(五)   自古,男有龙/阳断/袖,女有磨/镜分/桃。诸如此类,不尽种种。虽世人对之讳莫如深,却也还是不乏被记载在册。   如苏尘儿这般阅书无数之人,有些事,知道的并不比华以沫少。何况又是这般心思聪慧通透的人。无论什么事到了手上,似乎只需一个思忖琢磨,做起来便给人驾轻就熟的感觉。遑论那她人不及的细腻心思了。   比如此刻。不过短暂片刻,苏尘儿已经从华以沫浮动的微妙神色里摸准了对方的感觉变化,以极快的速度熟悉起对方的身体。下/手间,顺畅得没有丝毫滞/涩感。   仰靠在木榻上的华以沫,只觉苏尘儿的指尖灵巧地游走在身体/上,带起阵阵酥麻,舒服得像是随着波浪起起伏伏,让人忍不住想要哼出声来。   华以沫微微睁开眼,瞥见坐在自己腿上的苏尘儿,一手撑在她身旁的木榻上,身子前倾,右手抚过她半敞而露的肌肤,不时轻捻打旋,动作温温柔柔,却足以令人在体内激起千层浪。而低垂的眸光虽深得不见底,脸上却依旧是沉静如水。配着那紧抿的薄薄唇线,乍一眼瞧去,倒带了几分禁欲模样。   见此,华以沫忍不住低低腹诽了句。果然在上面和在下面的姿态完全是不一样的么。   似是注意到华以沫的动静,苏尘儿懒懒地掀了掀眼,撑着木榻的手抬起,捋过散了半榻的青丝,动作轻缓地将鬓边乌发别至耳后,随即又往前倾了倾身,贴近华以沫。   近看之下,华以沫才发现苏尘儿的眼底染了些许清媚之色,唇色也依旧鲜红润泽得令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随着前倾的动作,本就已经有些松开的亵衣衣襟便更加敞了些,几乎能望见锁骨下一抹雪白的起伏弧度,泛着白玉一般的温润色泽。而明明是如此春/意盎然的氛围,衬着苏尘儿那一脸平静面容,产生的强烈反差不由看得华以沫的身子一热。与此同时,随着苏尘儿手上动作短暂地停下,华以沫身体上的麻痒之意却更加汹涌地沿着记忆的路线席卷而来。   同时袭来的还有无边的空/虚与难/耐。   眼前女子却似没有察觉到华以沫的活络心思一般,手心兀自柔柔地贴在她的腰际,声音不疾不徐道:“你还未曾答我,这失了言,该要如何?”   华以沫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苏尘儿春/光乍泄的衣领处,忍不住主动地伸手勾了苏尘儿的脖颈,将她又往自己这里拉了拉,直到苏尘儿的脸只离了几寸的距离。彼此的呼吸清晰地落在各自耳边。   这么一扯间,苏尘儿的衣襟松得愈发厉害,里面那件淡青色绣着一枝半绽兰花的抹胸一览无余地呈现在华以沫眼底,恰到好处地包裹着一对形状姣好的胸。而苏尘儿方才掖在耳后的青丝,则再次倾斜下来,直接落了华以沫一肩。有几缕甚至沿着衣领碰到她的胸口。凉滑如绸缎的触觉却似滚烫火苗般燎过。华以沫抬眼对上苏尘儿的视线,软糯的声音带着沙哑,竟魅惑得紧。   “尘儿觉得,该要如何?”   苏尘儿一时并未立即答话,只静静端详了华以沫半晌,似是要将对方的眉眼刻入眼底一般。良久,她的唇角方极缓地绽开一个笑来。   仿佛平静的水面投落一粒石子,涟漪轻晃,晃得华以沫的心神也是一荡。   恍惚之际,华以沫只觉身/下一凉,随即又是一热。眨眼间,苏尘儿的指尖已经顺着腰际钻入轻薄亵裤,轻轻触碰到了那等待已久的花朵之上。   微凉的腿/间,是反常的灼烫温度。   苏尘儿垂着眸,只是一个低头,已经亲吻到了华以沫近在咫尺的唇。   然后是对方的下颔与修长脖颈。这动作迫得华以沫微微扬起头来,半阖了眼。   便是这亲吻间,苏尘儿抚过花朵的指,已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半截。里面的灼烫几乎要将侵/入的异物融化。   华以沫勾着苏尘儿的手轻轻一颤。蹙了眉,唇边溢出一声似疼似喜的模糊声音。   下一瞬,华以沫的手随即便攥紧了苏尘儿肩上的亵衣。   极缓地抽/离与送/入,一切显得有条不紊,甚至对方四平八稳的表情,对于华以沫而言,都昭显着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   亵裤被褪至膝盖,压在跪坐的膝盖下,被冷落下来。华以沫甚至能感到苏尘儿微凉的衣料摩挲过自己的腿根,以及衣袖随着手上的动作拂过的敏感。   意识飘散的前一刻,华以沫心里极快地滑过一丝感慨。明明是第一次的经验,为何身上的女子熟练得仿佛与生俱来的技能一般。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好似在对方指间活过来,跳跃着贴向对方。短暂的不适后,只剩下越来越汹涌的潮水便开始铺天盖地朝自己打落。   身体里的动荡,眨眼间已宛若天摇地动,开始震过她的身体。   有吻间断地落在华以沫身/体上。湿热覆上身前的胸。   紧/窒的身体在柔软里缓缓松开,贪婪地露出更难耐的yu念。   华以沫微微弓起身的同时,伸手下意识去扯拂得自己痒意难耐的衣衫,却被另一只手按了住。   “莫动。”极轻的声音落在华以沫耳边。随即便是愈发急骤的狂风暴雨。华以沫的手只能堪堪攥了那层衣衫,借以稳住冲散零落的思绪。   紧绷的身体在短暂不适后便因欢愉很快地软下来,空气里浮动的暗香隐秘,混杂在急促的呼吸声里,像是不能撞破的谶语。   华以沫觉得自己身子简直快不由自己控制。整个人仿佛被抛到无边无际的海中,抓不到浮木,空落得厉害。揽在苏尘儿脖颈上的手,早已将对方肩头的衣衫攥皱得不成样子,似是怕随时会被抛入一个无底深渊。   “尘……儿。”华以沫忽的轻唤了一声,声音颤得厉害。她只觉自己渴极了,微微睁开眼,寻到离得极近的诱/人的唇,抬头便吻上去。   身体/里的撞/击沉闷得只能听到潋滟水声。在破碎shen吟里暧昧地融为一体。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不过一瞬,极快翻卷回来的浪头,冲刷过华以沫的身子,麻得她的脚趾都微微蜷了蜷。   一瞬间收紧的身体,然后是轰然倾泄的快/意,让华以沫的思绪有短暂的空白。身体却已经先一步思绪柔瘫下来。   良久。   华以沫终于松开了攥着苏尘儿的衣衫,方发现自己连手指都有些无力。她低低喘着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尘儿额间沁着薄汗,待华以沫缓过些后,才慢慢离了埋在对方体/内的指。   因未点蜡烛,房间里的光线已经有些暗下来,苏尘儿低头不动神色扫过掌心在夜色里泛着水光的晶莹,目光才落回华以沫身上。   “如此……”华以沫抬头望向苏尘儿,眼底有未褪的倦怠迷色,方要开口说话,只是一出声,才发觉自己的声音依旧发颤,连忙识趣地停了话头。   苏尘儿似是猜到了华以沫想要说什么,唇角抿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如此我自是满意的。”顿了顿,又道,“只是莫要再失言便好。”   华以沫轻咳了一声,伸手去拢敞开的衣衫,语气坚定道:“当然。”   苏尘儿闻言轻轻颔了颔首,也不再闹,见华以沫穿衣的手有些失了气力,伸过手去,帮她将衣带细细地系了,口中已正色道:“雷家堡的人也跟来了芙蓉楼。”   “果然也来了。”华以沫停下手任由苏尘儿帮自己整了整衣襟,问道,“可知有几人?”   苏尘儿缓缓摇了摇头:“不知。不过应该不多。雷振云带去参加阮君炎大婚的手下不过五六人,我在阮家堡停留了三日,为的就是降低他的一些戒心。且阮振云心思缜密,不会将人尽都派来,依他的性子,应当会留一些在阮家堡,另一些则分散来打探你的下落。”   说话的同时,华以沫身上的亵衣已经穿了好。苏尘儿微微往后退了退,视线扫过华以沫,确认无误了,方撑着身子,自木榻上下了来。   人一让开,木榻锦缎上的痕迹便一览无余地映入华以沫眼帘。   一片狼藉水渍里,斑斑落/红散落。   苏尘儿随着华以沫视线也落在了木榻上,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笑意。   华以沫抬头瞪了苏尘儿一眼,随之扶着榻跟着下了地。腿/间的异样似乎还残留在身体/里,酸软得有些使不上劲。   苏尘儿拾了地上的衣衫,缓步过去帮华以沫穿上,口中低声道:“雷霆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华以沫乐得享受苏尘儿的服侍,张开手在苏尘儿的帮助里套了袖子,口中哼了一声,冷冷道:“还不是刺影楼搞的鬼。”   华以沫细细解释了一遍那晚情形,末了,皱皱眉道:“房间里除了迷香,我还闻到了一丝极淡的桃花香。我记得你提起过那个魅主……”   “原来是她。”苏尘儿转念间,已经有些明白过来,思忖道,“看来这夏于铭是挖好了坑等着你跳,一面引你去那里,一面魅主已经暗中刺杀了雷霆,便是等着你上钩罢。”   华以沫认同地点点头,垂下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狠意:“又是刺影楼。他们是存了心同我过不去么!”   “怕不是同你。”苏尘儿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华以沫的话,引得对方略带惊讶地望过来。她定定地望着华以沫,缓声道,“许是因为我的缘故。”   “尘儿的意思是因为你娘么?”华以沫疑惑道。   苏尘儿蹙了蹙眉:“我也曾这样想过,但又觉得没这么简单。如果真的要拿我性命的话,也并非一件太困难的事,何必费工夫嫁祸给你?而且为什么是棘手的雷霆?又为何能悄无声息地杀了他?有许多问题我也暂时想不透,总觉还差一些什么。只是这一次刺影楼两个小主都出动了,倒看来只有一种可能。”苏尘儿的话顿了顿,沉声道,“怕是我们被暗王盯上了。”   “暗王么……”   “嗯。”苏尘儿颔首应道,眼底神色带了些忧虑,“我总觉得近来发生的事,都被人用暗线操控着。只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暗王,竟耗费对方花了这般多心神来对付我们,且又用了最麻烦的方式,似乎是在忌惮什么一样。”   华以沫闻言,扯了扯唇角:“纵是暗王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先把雷家堡的盯梢解决罢。”   “嗯,这的确是当务之急。”苏尘儿沉吟道,“我方出了阮家堡,他们才一时顾忌没有动手,之后怕是难免要抓了我看能不能引你出来。虽追得人少,但雷家堡的火药还是颇有威胁,不可大意,且不便硬碰硬,”说着,苏尘儿目光闪过一丝若隐若现的光,“我倒有一个办法。”    ☆、151追仇杀敌(一)   “真是的,天都暗了,这苏尘儿怎么还没下来。”白净男子第四次望了眼外头的天色,出声朝同伴抱怨道。   对方将手中的酒饮尽,眉头也跟着皱了皱:“她上去多长时间了?”   “有大半个时辰了,就算是喝酒也该喝好了,何况才她一个人。”白净男子说话的同时,眼珠转了转,又补充道,“要不我上楼去瞧一瞧?”   同伴思忖了片刻,点头应了:“也好。这的确有些不寻常,记得速去速回。”   “没问题,”白净男子说着便从凳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将放在桌上的刀扫入手中,朝同伴笑道,“一会便回来。你先吃着。”   言罢,抬脚朝楼梯走去。   白净男子上了二楼便放轻了脚步,一面细细听着身旁房间里的动静,一面往里走去。   此时夜色已有些昏暗,有客的雅间并不算多,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房间里点着蜡烛。几番探查之下,男子就找到了苏尘儿所在的房间。虽然苏尘儿没有武功,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尽量敛了身上气息,贴近门扉去听里面的动静。   房间里格外安静,只有摇晃的灯火映衬出一抹倩影。   白净男子见状,心底不禁泛上些好奇来,琢磨着不知此刻这名动江湖的第一美人在房间里做些什么。这般想着,他踟蹰了会,还是捅破了角落里的一层门纸,探头往里打量而去。   很快,他的目光里便出现了苏尘儿的白色身影。对方似是正望着窗外出神,只露出轮廓清雅的侧脸来。桌上依稀能瞧见摆着几盘糕点以及一壶清茶。   白净男子正感慨苏尘儿果然气质出众时,忽觉腰侧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他的眼惊讶地缓缓睁大,未待反应过来,身子已是一软,眼看着便要沿着门滑落在地。   正值此时,一只手突然自男子身后探出攥住了他的肩,随之毫不犹豫地推开门去,拉着男子一道闪入门内,然后手一松,便将白净男子甩在了地上。   男子在地上蹭过一段距离,正停在苏尘儿桌前不远处。   听到动静的苏尘儿,缓缓回过头来,垂眸望向坐在地上的他。面色平静,没有一丝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被擒住带进来一般。   白净男子心底一沉,也意识到自己是着了对方的道,又发现身上功力被封,使不上一丝气力。他咬咬牙,眼角余光里已缓步走出一名也穿着月白色衣衫的女子。随即一个颇为软糯的声音带着轻笑在耳边响起:“这雷家堡的人果然如尘儿所言,耐不住性子上来了呢。不过才一个,倒省了许多气力。”   白净男子心中一动,望着走到身前的女子,口中已先一步出了声:“你就是鬼医?”   女子转过头望向他,肤色比一般人都要苍白一些,不过此刻眼梢处又带了些红润之色,倒不会显得过于奇谲,缓和了眼底散发出来的漠然。对方听到自己的问话,眉毛往上扬了扬,唇角露出似笑非笑的弧度来:“怎么,你们奉命来抓我,难道却还不知我是谁么?”   果然。白净男子在心里暗暗叫苦,竟然单独撞上了这个煞星,一时心里滑过诸多念头,最后只能思忖尽量拖得久些,好等同伴起了疑心上来寻他。这般想着,男子尝试着开口道:“可是你怎会在芙蓉楼?”   眼前传闻里的鬼医闻言却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蔑神色,也不理会自己的问题,兀自转过头去坐在了苏尘儿身侧,拈了桌上的一块糕点,缓缓放入唇中吃起来。   华以沫感受着糕点在舌尖化开来,心情倒好了些。   说实在的,她早就有点饿了。这芙蓉楼的厨子手艺挺不错。   应男子话的是一直沉默的苏尘儿。只见她不动神色地端详了白净男子片刻,方淡淡启唇道:“你们有几人跟着我?”   白净男子闻言,略一思忖,觉得无意在这上面隐瞒触怒对方,便朝苏尘儿露出一个善意的笑来:“回苏姑娘,除了在下外,便只有另一人。”   “嗯。”苏尘儿略一颔首,又道,“另一人可还在楼下?”   “是,在等我回去呢。”男子倒也不紧张,乖乖地应了。   苏尘儿听罢,抿了抿唇,然后侧头望向华以沫。   华以沫收到苏尘儿的示意,点了点头,将最后一块糕点扔入口中,随手拍净了手上沾着的碎末,然后自怀里取出一个瓷瓶来,在手心倒出一粒黑色药丸。   白净男子见状,脸上笑意一僵,眼睁睁望着华以沫朝自己笑了笑,然后缓步走到他身前,随意道:“把嘴张开。”   鬼医是何许人也。这一看也能猜得出对方是想要作甚。男子连忙闭紧嘴,拼命摇着头,只有呜呜的声音从嘴里发出来。这嘴一张,怕是小命都要玩完。   华以沫不屑地撇了撇嘴,也不再同他啰嗦,往男子喉咙下胸口上一拍。男子受到震动,嘴巴一张便“啊”地一声冲出口来,却只露了半个音节,喉咙一堵,药丸已被飞快地弹进嘴里。华以沫随之上移,又在男子喉咙上拍了下,那粒药丸便顺畅地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咳咳,咳咳。”华以沫手一离开,男子就俯身猛地咳嗽起来,而华以沫已经兀自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她唇角含笑地望向男子,等他咳嗽完了,才缓缓开口道:“放心,你吃的毒药不会马上发作。我们有事要你去办,你乖乖听话些就会无恙。”顿了顿,华以沫接着道,“当然,如果你视死如归不介意的话,也没什么。只不过这毒死的过程有些痛苦罢了。你的肠子会先一寸寸烂去,然后是脾胃内脏,等里面都腐烂光了,才是外面。这俊俏的面容嘛,会有大块大块的黑斑生出来,头发也会掉光。皮肤像失水一样紧缩衰老。不过这时间挺长的,约莫有百日罢,也算能继续活挺久了。”   白净男子越听到后面,脸色越白,脑海里几乎能想象那个疹人画面。待华以沫言罢,连忙讪讪地笑了笑道:“姑娘何必如此麻烦呢。两位但请问就是了,在下必定无话不说,无话不说。”   “你愿配合,自是再好不过,也免得自己受苦。”苏尘儿闻言,点点头,淡淡道,“今日之事,你莫要同任何人说起。不止如此,我还要你配合我,假装我还在你们监视之内。当然,等会我会找个人替代我下楼离去。你们跟着她就是。至于你的同伴那里,如何帮忙瞒住,可是你的事了。”   “这倒没有问题……”白净男子略一思忖,咬牙应了,又追问道,“那解药……”   “解药我自会想办法给你。”苏尘儿答道,“你无需担心我们食言,我找来替代的人毕竟还在你们监视范围内,我也不会看着她出事。而你的毒要七日后才会开始发作,在此之前你是安全的。”   男子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在下知道了。”   “嗯,切记保住她,要不然,你的命也怕是会没了。”言罢,苏尘儿朝华以沫使了个眼色。   华以沫点头,然后抬起手,指间一枚银针在烛光下反着光,然后挥手朝男子飞去。   白净男子心头一跳,未待来得及躲,腰际已经一酸。随即便有丝丝气力开始回到身体之上。   “麻药已经解了,下去罢,莫要让你同伴起了疑。”苏尘儿淡淡道。   男子听到苏尘儿的话,也不愿久待,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未待完全恢复,已经快步朝门外走去。   华以沫眼底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望着对方消失在房间里,才转头望向苏尘儿,带着疑惑道:“你说的那个替代人是……?”   “等等。”苏尘儿丢下两个字,站起来缓步走到了门口,然后拉开了房门,对着身前的空气轻唤了一声,“莲儿。”   不过一个呼吸间,一抹青色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苏尘儿身前。   “小姐。”莲儿低下头,恭敬道。   “先进来说话罢。”苏尘儿侧了侧身子,让莲儿进了房间,方重新掩好门。   华以沫自然认得眼前这位侍女,眼底闪过一抹讶色,不曾想她竟然突然出了现。   似是感觉到华以沫的疑问,苏尘儿已经率先解释道:“义父到底还是不放心我在这时候出阮家堡,遣了莲儿同我一道出来,若当真遇到什么麻烦,出手暗助我脱险。只是她平日都藏匿于暗处,尽量不让雷家堡的人察觉,以免引起误会。你也知阮雷两家是世交,门面上的事总需要顾忌些。”   “原来如此。”华以沫了然地点点头。   向华以沫解释完,苏尘儿方重新转向莲儿,低声道:“莲儿,有一件事,怕是要麻烦你。”   “小姐请说。”   苏尘儿同莲儿先将事情原委说了清楚,才沉吟道:“这事目前只有你最合适。你身形与我无二,又再熟悉我平日言语动作不过,瞒天过海的机会也大许多。我与华以沫有些事要处理,你先替上七日,七日后我再回来助你脱离雷家堡的监视。”   “莲儿听凭小姐吩咐。”莲儿毫不犹豫地应了要求。顿了顿,似想起什么,目光落在一旁的华以沫身上,“华姑娘,这段时间小姐的安全,便交由你了。”   华以沫自是点头应了。   白净男子回到大堂时,除了脸色略微显得有些苍白,已经瞧不出什么端倪。他深吸了口气,故作轻松地回到了同伴身旁,撩袍坐了下来,先喝了口水压了压,语气平常道:“苏尘儿还在房间里。我说女人就是磨蹭。”   “嗯。”同伴并无疑心,淡淡应了声。   这般又过了盏茶时间,楼梯口便出现了一个白色身影。白净男子眼角余光瞥见,身子不由一震,暗道来了。   “苏尘儿”身上依旧是方才那一身月白衣衫,只是脸上多了一顶纱帽,挡住了面容,只露出一抹下颔弧度。只见她先走到柜台前,放了些碎银,才迈出门去。   “来了。”白净男子故意催促了下同伴,率先起了身,留下银子便跟了出去。   也不知这纱帽下是谁。他心里滑过这个疑惑,却也明白自己应该做的只是配合演好这七天的戏,不让同伴发现。   “走了。”华以沫从开启的窗缝里望见一楼离开的三个身影,转头朝苏尘儿道。   “嗯。”苏尘儿点点头,也不着急,抬头问道,“可是饿了?我让小音拿些吃的上来罢。”   华以沫偏了偏头,然后笑了笑:“也好。”   半柱香后。   华以沫停了手中的筷子,抬头望向苏尘儿,也不开口,只是目光打量过对方沉静面容,若有所思的样子。   苏尘儿将最后一筷菜送入口中,拿着锦帕抿了抿唇,方抬眼对上了华以沫的视线,淡淡道:“在想什么?”   “在想尘儿接下来打算如何?”华以沫转了转眼珠,唇角微勾,“你既遣走了雷家堡的人,又预约了七日时间,可是有甚想法?”   “你觉得呢?”苏尘儿并没有直接答,只是望着华以沫,语气淡淡地反问了句。   华以沫低头拨了拨碗上的筷子,不以为意道:“尘儿的心思,常人不及呀。”   苏尘儿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已软了许多:“自是,做你最想做的事。”   华以沫玩弄筷子的手一顿,有些惊讶神色:“嗯?”   苏尘儿的目光从华以沫的视线里移开去,落在窗外已完全黑下来的天色里。远处的景色都隐在其中瞧不分明。房间里,苏尘儿一字一顿的话语轻轻飘落,却好像投下一块巨石,震过华以沫的整个心神。   “总不能尽让你被姓夏的欺负才是,也该讨些回来了。”    ☆、152追仇杀敌(二)   外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许掌柜低着头正专心地算着今日的帐,小音无聊地趴在柜台上,视线偶尔扫过只剩零零散散三四人的大堂。   忽然,她的视线猛地顿了住,脸上很快挂起一个灿烂的笑来,望着苏尘儿缓步来到柜台前,才脆生生道:“苏姐姐!”   “嗯。”苏尘儿抿出一个温和笑意,点头应了。   许掌柜听到动静,因此停下手中活计抬起头来,见是苏尘儿,笑道:“苏姑娘怎么下来了?”   “我有事想要许掌柜帮一个忙。”苏尘儿说着,自腰间掏出十两白银,放在柜台上,轻声道,“我需要两件男子成衣,等会要用。”   许掌柜闻言微微一怔:“这倒是没问题。过半个时辰我便让小音给苏姑娘送到楼上雅间去。只是不知这身形……”   “按我与那位姑娘的挑就好。”   “我知道了。”许掌柜一转念有些懂了,点头应下来。   “麻烦许掌柜了。”苏尘儿顿了顿,似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捡些低调的料子就好。至于颜色的话,黑色即可。”   将这些嘱咐完,苏尘儿才重新回到了房间。   事实上,并没有用上半个时辰,许掌柜便让小音将衣服送了上来。   苏尘儿自小音手中接过那两件衣服,见小音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摸了摸她的头,低下头道:“有话要说?”   小音咬了咬唇,望着苏尘儿道:“苏姐姐……苏姐姐是不是要离开了?”   苏尘儿闻言,朝小音笑了笑,才道:“苏姐姐还有事要去办。而且留在这里,会连累你爹爹的。你们两个如今能将芙蓉楼好好经营下去,安稳生活,苏姐姐也很放心。”   小音垂丧着头没有接话。   她知道苏姐姐早晚会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心中实在舍不得罢了。   “小音乖,苏姐姐以后还会过来看你们的。”苏尘儿垂眸安抚道。   小音知道是自己任性了,忍着鼻酸点了点头,加快了语气,磕磕绊绊道:“那,那苏姐姐一路小心。小音会想苏姐姐的。”   话音一落,小音已扭头便朝门外跑去,怕自己忍不住在苏姐姐面前哭出来。   苏尘儿望着小音消失在门口,微微叹了口气,转回头,便对上了华以沫不以为然的脸。   “尘儿倒挺讨小孩子欢心么,上次成衣铺那个什么瑚儿也是,这次又是多了个酒楼的小音。”   苏尘儿听到华以沫古怪的语气,也不反驳,只淡淡地瞥了华以沫一眼,停顿了片刻,方神色淡淡道:“嗯。也许吧。要不然我去鬼医窟求你那会,你也不会将我强留下来了。”   华以沫闻言脸上神色一僵,很快反应过来苏尘儿是在拐弯抹角揶揄她,张了张口正欲辩解,怀里已被塞入了柔软的衣料。   “好了,先换上罢,时间有点紧呢。”   华以沫只得将要冲出口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然后低头望向自己怀里的衣服,又皱了皱眉:“怎么是黑的?”顿了顿,似发现了什么,声音又往上扬了扬,“男装?”   “保险起见。”苏尘儿点头解释道,“此行我们是想趁其不备,在他们的目光都停在莲儿身上时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自然不能让人认出我们两人来。你回回一身白衣,这次换一换,效果想必会更好些。为了这次的计划,暂且忍上一忍。”   华以沫闻言,只得皱着眉,丝毫不避讳地开始宽衣。   当两人将一身墨色的宽袍穿上,又将一头青丝用同色乌黑发带系了起,焕然一新地立在了彼此眼前。   华以沫颇有些几分不习惯身上的墨衫,撇撇嘀咕道:“真不知为何有人会喜欢墨色。”说着,下意识抬眼去瞧苏尘儿。   这也是华以沫第一次见苏尘儿穿黑色,而且还是男装,一时竟有些怔在那里。   只见摇晃烛光下,苏尘儿将额前青丝尽皆束于脑后,露出光滑饱满的前额来,衬着肤白如玉的脸与黧黑深邃的眼,鲜明的气质令人无法忽视,而那微抿的薄唇透出的清冷味道也愈发浓。她端正地立在那里,身上的柔软气质却好似被一下子收了起来,只剩下如水的温润,一眼望去,像极了画中走出来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苏尘儿很快便感觉到了华以沫有些灼热的视线,身后将衣袂压了压平,才微微偏过头去,有些不解地扬了扬眉:“嗯?”   这不扬眉还好,一扬眉顿时绰约风流无限,看得华以沫胸口一热,忍不住伸手便将身前的苏尘儿一把捞进了怀里,额头抵上了苏尘儿的额头。她低低笑了声,温热呼吸喷洒在彼此唇齿之间:“没想到尘儿的男装,也依旧好看得紧。”   未待苏尘儿答话,唇上便已极快地落下柔软来。   苏尘儿眼底微微一动,目光静静地扫过眼前女子的容颜,能清晰感觉到对方卷翘的睫毛扫过自己,压在唇上的温度滚烫,一轻一重地碾过她。苏尘儿心里忽然一时恍恍惚惚,忆起初见时来。   彼时的华以沫,唇角虽同如今一样时常勾起,瞳中却尽是不动声色的冷漠,像是无声地抗拒这个世界一般。只有每次将药喂入她口中,看着她隐忍痛苦时,那眼底才会泛起一丝波澜,颇像一只餍足的猫。而不知何时开始,曾经能轻易地笑着推倒受伤的自己的鬼医,竟开始迫切地将自己绑在她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执拗又强硬地爱着她。   这一切的变化,悄无声息而又不可预料。人与人之间,果然缘分奇妙。苏尘儿心里淡淡地滑过这个念头。   似是注意到了苏尘儿的出神,华以沫有些不满地轻轻咬了咬苏尘儿的下唇。下一瞬,已轻易撬开了她的牙关,寻到了苏尘儿安静呆在口中的舌,缠绵而上。   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美轮美奂,恍若两个相拥而吻的清秀少年。   良久。苏尘儿方轻轻推开了华以沫。   “正事要紧,该出发了。”她低声喘了气,才抬头望向华以沫道。出口的声音微微有些软哑。   两人一道骑马离开芙蓉楼时,已是快亥时。   一路奔波无话。两人的马蹄上都特意裹了布,又专捡了小路走,动静极小。一身黑衣匿在夜色之中,只余下隐约轮廓一闪而逝。   “我们到得阮家堡时应当正是凌晨十分,恰逢天色最暗之际,夏于铭不会料到你方逃出去又杀回来,因此难有防备。他既也擅使毒,想必气体的毒也许对他作用不大,你只能银针伤他。只是他出身刺影楼,对杀气特别敏感,一招即中的成功性不大。依我之见,不如利用他的谨慎这般行事……”   夜风凛冽,刮得华以沫的脸从一开始的冰冷慢慢变得热辣起来,她脑海中回想着之前苏尘儿的话,连着胸口也变得灼烫,下意识地偏头望向身旁。   一臂开外,苏尘儿凝着神驾马与她并肩而行,身子微微前倾,眼睛被风吹得半眯着,眼睛在这夜色里依旧亮得薄唇抿紧,那一头青丝则在风中狂乱飘扬,加之那一身黑色长衫,更是风姿玉立,有潇洒利落之感自身上散发出来。   “切记,此后他必然发出动静引人前来,务必速战速决,莫要拖延。到时你便沿着我画给你的那条路逃。这是阮家堡防卫最薄弱的线路,也是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我会在那个出口等你。”耳边依稀能记得苏尘儿上马前最后的叮嘱。华以沫的眼底缓缓浮现几抹暖意,随即才回转过头,一抽马鞭,加快赶起路来。   这一次,必定要手刃仇人。   两人到达阮家堡时,正是三更夜浓时。   计划顺利地进行着。凭着苏尘儿对阮家堡的熟悉与华以沫本身轻功造诣,悄无声息地潜入阮家堡并不难。第二次踏上前往易远住处的华以沫,心思愈发谨慎。她知道,这一次是难得的机会,刺影楼一时半刻还暂时发现不了那个苏尘儿是伪装的,因此目光焦点并不在两人身上。若是这次失败,下次也不知要何时才能报仇了。   约莫半柱香时间后,易远所住的院落终于出现在了华以沫眼前。   深秋的凌晨夜色暗得很,连星月都无光,黑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易远的房间里也如常地灭了灯,想必人已睡下。华以沫屏了呼吸,同时放轻了脚步贴着墙来到了易远房前。   门被上了门栓,因此华以沫并未急着冲进去。她脚尖一点,便翻上了屋檐,飞快地来到一处地方,然后蹲□来,悄无声息地揭开了瓦砾。   一片漆黑的房间,倒映在华以沫眼底的正是底下正对的床榻,与床榻上熟睡的男子。   华以沫的手攥了攥,耐下胸口忽然涌起的恨意,唇边泛起一抹无声的冷笑。   手腕一翻。缠在线上的银针已被华以沫拈在了指间,针端虽是银白,针尖却赫然变成了乌青之色。随即,华以沫指间一弹,银针便带着肉眼难辨的线直直地朝夏于铭的胸口刺去!   这一动作不过短短眨眼之间便完成了。针飞刺而去的同时,杀意才随着破风而至的针突然在夏于铭身前炸开,迫得他紧闭的眼睛猛地睁了开来。   习武之人,身体永远比心思还要快。尖锐的杀意袭向自己的同时,身子往外一滚,身上的被子也猛地被掀了起来。   华以沫并不惊讶地望着极快应变躲过银针的夏于铭,唇角冷然的笑意又往上勾了勾。   她忽然一个侧身,在夏于铭往上望前先一步翻下了屋檐。   因此当夏于铭惊魂未定地抬头时,只能看到缺了一小块瓦砾的屋檐与透出来的一线天空。他的神色凝重下来,目光落在了被子上的那根银针上。   几乎是一瞬间猜到来人的夏于铭,脸色一变,猛地转头望向门口。   房门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门栓依旧躺在远处,锁得完好。   夏于铭的眉皱起来,缓步来到门口,手放在了门栓上。心神不敢松懈分毫,整个身子都好似绷紧的箭,虽是准备应对。   猛然间,门被夏于铭拉开。   然而等待他的门外只有一片漆黑夜色,并无他所料的那人出现。眼前深沉的夜像是蛰伏的野兽,明明露出了尖利的爪牙,但却听不到丝毫动静。只有危险的气味兀自散开来,让人紧张得扯得心神微痛。    ☆、153追仇杀敌(三)   夏于铭皱紧眉,站在门口不动,视线细细打量过门外,直到确定没有什么危险了,才往前跨了一步。   却依旧听不到任何动静。   夏于铭的眼底浮起一丝迷惑。他当然不会相信华以沫会一招即退,只是……   忽然,夏于铭略微提了声音,朝眼前的夜色开了口道:“我知道是你。怎么,我站在这里,反而不敢出来了?”   话音落,回应夏于铭的依旧是一片沉寂。   “小以沫,你不是要报仇吗?还藏什么呢?藏着怎么杀我?”夏于铭又重新开了口,目光谨慎地扫过眼前的黑夜。   这一次,耳边忽然闻得身后房间里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夏于铭本就高度警惕的心令他猛然回转头望向房间。   漆黑的地上只有一点瓦砾碎片。似乎是方才屋檐上的瓦砾不知怎么有些破碎了,被风一吹,松动着便下落在了房间里的地上。   几乎在夏于铭往后看清动静的同时,两枚银针夹着风飞快地朝他后背飞来。   夏于铭极快地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来不及回头,身子本能地往后仰去。他几乎能感到银针堪堪擦过鼻尖一闪而逝的寒意,最后“咄”地钉在房间里的墙上。   与此同时,夏于铭身后的冷汗跟着刷的流了下来,紧接着背摔到地上,传来一阵疼痛。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   夏于铭刚才的一跌已经让他重新跌入了漆黑的房间,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时不敢再动。   身前不远处的门开阖着,露出外头深沉的夜色来。这些在此刻的夏于铭瞧来,更像是一只猛兽的血盆大口。他提了所有警惕望着门外,心里的焦躁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点爬上来。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敌人盯住的猎物,不时被玩弄着。他讨厌这样的感觉。做多了刺客,习惯于藏匿于暗处的他,此时却突然被放置于光亮的中央,像是角色完全被颠倒了,甚至他能感到身上的气机都被锁定了,只要他一动,攻击就会像狂风暴雨一样袭来。这样的感知让他很不习惯。明明知道暗处里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他却没有办法找出来。   第一次,夏于铭察觉到了生命的威胁如此迫近。只因黑暗里的气息,竟沉稳得没有发出丝毫泄露,像是一个心理素质极好的杀手。这让夏于铭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隐隐起了不安。   他不明白,如果真的是华以沫,怎么会忍耐住那些对自己庞大的杀意一步步暗中部署那些攻击,她不应该是偷袭不成便直接冲出来与自己缠斗吗?这一点都不像那个人的风格。若非这些银针,夏于铭甚至忍不住怀疑到底黑暗处的敌人是不是华以沫了。   空气在紧张的气氛里好似凝结起来,让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夏于铭边凝神警惕着,边在心里思忖惊动院子外侍卫等他们赶来后,自己有几分把握在这段期间逃避华以沫的追击。一般侍卫必定不是华以沫的对手,但却能足够帮自己拖延一阵,凭借自己的轻功,往阮天鹰那处主院去只需片刻,等到了那里便不会有麻烦了。   这般想着,夏于铭咬了咬牙,忽然动了。   他整个身子如同离弦之箭,眨眼间便往门口冲去!   几乎是他一动,锁在他身上的气机也如波澜般晃动起来。夏于铭一瞬间冲到了门口的同时,三枚银针也跟着到了眼前。   夜色清寒。   阮天鹰正熟睡间,耳边忽然闻得一阵轻微响动。虽不过一点动静,却足以让阮天鹰睁开了眼。   “咕哝。咕哝。”   阮天鹰侧耳倾听了片刻,眼底闪过些微讶色。他望了一眼身旁犹自安睡的风茹,然后轻声轻脚地下了床,打开了门。   漆黑的夜色中,一只灰色鸽子停在院中栏杆上,不时摇晃下头,迈着步子在上面走几步。似乎感觉到了阮天鹰的靠近,小眼睛望过来,并没有闪躲的意思。   阮天鹰自然认得,这正是当初让莲儿出堡时一道带出去的信鸽,当时担心尘儿那里若有什么莲儿一人解决不了的麻烦,便传信鸽告知于他。   只是没想到两人离开了一日,这只鸽子竟这么快就回来了。   阮天鹰探手抓过鸽子,灰色信鸽没有抗拒,温顺地由着阮天鹰取下了腿上的竹筒。阮天鹰将鸽子随手一抛,那信鸽才扑棱着翅膀飞入了深夜之中,消失了踪迹。   展开的纸卷上,是熟悉的笔迹。即便没有落款,阮天鹰也再清楚不过是谁的手笔。   只是看到的第一眼还是不免意外,尘儿竟会突然与他联系。   然而很快,阮天鹰的目光便微微变了变,纸上不过只有几行小楷,他却看了很长时间。眼底神色变幻,最后陷入沉思当中,站在原地凝视着手中纸卷许久没有做声。   眼底晃动的疑虑与踟蹰显而易见。   三枚银针飞至夏于铭眼前的瞬间,他的腰硬生生一扭,将前行的身子往旁侧去。   然而未待夏于铭稳住身形,又是一枚银针连着细线气势逼人地直直地朝他喉咙刺来。华以沫的身形也出现在如墨般的夜色里。   夏于铭脸色一白,勉强从体内再次提了气,脚尖一点,更斜地左边避去。   一声冷笑在安静的夜里响起。   只见华以沫手腕一抖,银线微微晃动,竟带着银针转了去势,依旧朝夏于铭攻去。   眨眼间,银针已近在咫尺之间。夏于铭眼中泛了血丝,咬着牙将半空中的身子挪动了分毫,避开了要害部位。   “扑哧。”银针极快地刺入夏于铭的肩膀之中,随之有麻痒感缓缓散开。   夏于铭脸上几乎失尽血色,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失了先机,见状也不逗留,极快地将一粒药丸抛入嘴中,然后就着去势朝外飞快冲去!   华以沫自然不会轻易将夏于铭放走,脚尖一点便跟着对方往院子外追去。   “快拦住鬼医!”   夏于铭甫一踏出院子便瞧见了巡逻的阮家堡守卫,用力喊出的声音撕开寂静的夜色,遥遥地传开去。   虽服下了药丸,然而左肩的酸麻依旧在慢慢啃噬夏于铭的神经,他只觉得整条左臂都有些开始不听使唤。虽如此,他脚下的步子依旧不敢慢上一分。   要快些。再快些。只要惊动阮天鹰,自己便安全了。   这样想着的夏于铭,眼里的血色越甚,根本不敢松懈分毫,只管往前一路冲去。   华以沫望着提剑涌上来的一队守卫,眼底闪过一丝不屑,衣袖一扬,一蓬白色粉末已经散出,被夜风吹开在空气里。   “有毒!大家小心!”守卫的头领见状连忙捂住鼻子,却还是喊迟了些,只觉头脑昏沉,一眼扫去,身旁同样冲在前面的同伴已经摇晃着身子软倒在地。   “快去叫人。”昏倒前,头领只来得及吩咐这最后一句话,已经也步入了同伴后尘。   深夜中的阮家堡,此时像是一锅渐渐煮开的水,由一点气泡,逐渐扩散至一片沸腾。   而引起动静的两道身影,正一前一后划破深沉的夜色,往主院方向奔去。   夏于铭虽不回头看,但听身后动静也知晓华以沫一直缀在自己身后,且有越来越近的趋势。而自己肩膀的麻意,却有隐隐散开的趋势。   没想到自己的清灵丸竟压制不了片刻这毒,只愿能撑到那里。夏于铭心里划过这个念头,只觉恨意难当。然而他能做的,只有尽量将一路上遇见的阮家堡守卫不断引来,暂且挡一挡,不至于让自己被华以沫追上。   华以沫即便不惧这些普通守卫,然而来多了心里还是颇为烦躁。眼看着夏于铭已经近在眼前了,被那些人一阻,便又落了几步。   终于,华以沫见到眼前的男子身子微微颤了颤,身形也跟着一滞。她心头一喜,手里的银针便趁机飞了出去。   夏于铭自然感觉到了身后袭来的银针,奈何左肩的毒突然涌来,让他真气一阵紊乱。他眼睁睁感觉银针携带的杀气迫得背后肌肤都有些疼痛,正绝望间,一把剑忽极快地掷来,击在华以沫的银针上,将针打了落。   夏于铭一身冷汗,他转头望去,神色跟着一喜:“管叔!”   管叔神色凝重地朝夏于铭点了点头,望向一脸杀气腾腾的华以沫,皱着眉:“是你?”   华以沫的眼神简直恨不得要吃人。无怪她这般愤怒,眼看着就要击中夏于铭,半路忽然杀出个程咬金,怎能不恨?   一旁的夏于铭却只是沉着脸色,琢磨管叔虽然比一般守卫厉害,但也摸不准是否能拦住此时的华以沫。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再次往愈来愈近的主院飞去。只是这么一耽搁,体内的毒蔓延得越快。夏于铭觉得半边身子都麻木得没有了知觉,想来若非清灵丸护住心脉,自己早已命丧九泉。不过他相信,只要给他调养的时间,凭借刺影楼的丰富药草,解开这毒并不是没有可能。   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见到阮天鹰!   华以沫眼看着夏于铭离开,脚尖一点便要追。管叔不知情由,却也不能眼看着堡中贵客易先生被斩杀,连忙站出身拦在了华以沫身前。   “给我让开!”冰冷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银针也势如破竹地来到了管叔眼前。   管叔一个翻转避过,落脚时口中呵道:“鬼医,你别太狂妄!竟敢屡次伤我阮家堡之人!”   话音方落,管叔便看到华以沫嗤了一声,也不理会自己,衣袖一挥,瞬间腾起了白尘。   管叔一惊,连忙屏了呼吸,见华以沫试图越过自己往前追去,抬脚便将方才掷出落在地上的剑往对方踢去。   华以沫一个闪身避过背后的剑,见到夏于铭的身影在这耽搁间又远去了些,神色一时怒不可遏,猛地转头望向管叔,压低了声音吼道:“这是我与对方的恩怨,你别逼人太甚!若非看在尘儿的面上,你以为阮家堡的人都还有命么?”   管叔闻言,下意识地往躺在地上的守卫望去。神色一怔。   那些昏倒在地的守卫虽不省人事,脸色却是如常,看来并无生命危险。   华以沫却不再管他,重新提步往夏于铭逃走的方向追去。   这一次,管叔只是神色复杂地望着华以沫消失的背影,终归还是叹出口气,没有跟上去。   他听堡主提过苏小姐让他们警惕易先生的事,虽不敢确定,只是照如今看来,鬼医潜入阮家堡的事,苏小姐应当是知晓并答应的罢。否则按照鬼医的性子怎会不下毒手。想来是苏小姐特意关照过,免得伤及了阮家堡的人。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虽然那番话只是苏尘儿的片面之词,也并无甚证据,但他还是下意识站在了苏尘儿这边,选择了相信她。    ☆、154追仇杀敌(四)   “砰砰。砰砰。”   寂静的深夜里,叩门声显得格外突兀。   风茹被声音吵醒,方睁开眼欲起身,肩膀已被一只手轻轻压住,止了她起身的动作。   “茹儿,你身子还未好透,我出去看一看就好。才四更天,你且再睡一会。”阮天鹰望向风茹道。   风茹略一沉吟,还是点了点头:“那,若是事情严重,你记得再告诉我。”   “好。”阮天鹰颔首应了,下床披上衣衫便出了门。   门外是今日负责阮家堡护卫巡逻的头领。他一看到见堡主出了门,正急切地想要开口,阮天鹰已经做了噤声的手势,同时朝门里示意地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夫人还在睡觉,莫要吵到她。先等等,我们过去再说。”   言罢,率先抬脚往外院走去。   护卫头领虽然心里焦虑,但也只得应了。待两人来到院中,确保不会影响风茹了,阮天鹰才停了脚步,出声道:“怎么?”   “回堡主,鬼医杀回来了!”护卫头领低着头汇报道。   阮天鹰闻言,目光在夜色里闪了闪,沉默着没有立即开口说话。   护卫头领见状,连忙又补充道道:“鬼医好像是在追杀易先生,大家都拦不住。现在两人正往主院这里来。一路上好几个兄弟已经被他弄倒了。雷家堡留在阮家堡里的两个人也被惊动了,正往鬼医那里赶去。”   闻言,阮天鹰皱了皱眉,沉吟了会,才缓缓道:“手下人可有生命危险?”   守卫头领摇了摇头:“这倒暂时没有。只是昏迷不醒而已。”   阮天鹰的目光愈发深邃。他沉吟了半晌,方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护卫头领闻言心头一松,等了会,却发现没有了后话,一时有些无措。他踟蹰了会,忍不住追问道:“堡主,不知现下该如何是好?可有指示?”   阮天鹰的视线扫过护卫头领,停了停,神色落在对方眼中,一时看不透,只觉堡主有些怪怪的。然而沉默过后,阮天鹰终于道:“大家无事便好。雷家堡那两个人的话你让管叔去安抚下。至于鬼医那里,你们都不是她的敌手后,先撤下罢,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顿了顿,阮天鹰的目光投向院外,“她交给我就好。”   “是,堡主。”护卫头领闻言,领了命便退了下去。   直到护卫头领离开,阮天鹰也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直抬头望着漆黑夜空,目光里带着沉吟之色。半晌后,他才方低头轻声叹了口气。   已经,过来了么?   夏于铭没有料到,不过一会,身后的华以沫竟然已经追了上来。心底暗恼管叔无用的同时,也只能咬牙撑着。如今时间拖得越长,他的身体越不听使唤。身后拉开的距离,正在一点点缩小。   两人几乎都用尽了浑身气力追逐奔逃。寒冷夜风吹不散皮肤被刮出的灼烫,甚至连丹田都开始热起来。浑身的真气被提起,流过四肢百骸,灌注在双脚之上,行走如一阵风。   感觉到华以沫危险靠近的距离,夏于铭咬了咬牙,探手入怀,拼着一身元气受损,用尚能动弹的右手将瓷瓶里的药丸尽皆倒入口中。不知为何,阮家堡的守卫到这里少了许多,也无法阻一阻华以沫。夏于铭只能使出浑身解数逃离。   庞大气流瞬间随着喉咙注入到丹田,原本就灼热的小腹顿时如火烧火燎般。夏于铭脚下的步子却到底还是有了些效果,又得以拉开了些许距离。   虽然无法坚持多久。所幸离主院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近了。这般大的动静,阮天鹰应该得到了消息才是。夏于铭这般想着,心里底不由滑过一阵兴奋希冀。   体内真气疯狂流动的同时,毒素也跟着在几个呼吸间在夏于铭左肩更加扩散了些。他脚步一顿,身后的压力瞬间暴涨。似乎只需要一个触手间,对方便会杀到。夏于铭正绝望间,眼角忽然远远瞥见了跨步从院门迈出来的阮天鹰。他心头随之一喜,沙哑的声音已冲出了喉咙:“阮堡主!”   便是这么一瞬,身后的华以沫已靠近到足够近的距离,目光一狠,指间银光一闪而逝,三枚针同时猛地朝夏于铭背后弹出。   夏于铭连忙挪脚偏身,中了毒的半边身子却不甚灵活,只堪堪避过了两枚,还是被其中一枚刺入了右胸。他只觉胸口一痛,整个人跟着往后摔去,在地上滑出一道痕迹。身体与地面的碰撞声在夜色里清晰地传开来。   未待华以沫再攻击,夏于铭已经猛然转头望向阮天鹰的方向,正待呼救,脸上的喜色却突兀地僵凝在了脸上。瞧来滑稽得很。   只见站在院门口的阮天鹰,半个身子隐在黑影里,跨出院门后便没有再挪一步,只是遥遥地望着夏于铭,表情看不太分明。只有淡淡的目光穿透黑夜,落在夏于铭身上。   一声冷哼响起。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一声轻微的“扑哧”。   夏于铭只觉心口一凉,怔怔地低下头去。   左边胸口处,一枚匕首没柄而入。有泊泊的鲜血自那里不断流出来,好像身体漏了一个洞,很快染红浸透了夏于铭身上的白色亵衣。   夏于铭苍白着脸色抬头望向几步开外缓缓放下手的华以沫。眼底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怎么……会这样。脑中嗡嗡的声音愈发剧烈,让他有些难以思考,更无法反应过来这个眼前的事实。   这个自己,快要死去的事实。   华以沫冷冷地望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夏于铭,对那些流出的鲜血分外镇定。当复仇的这一天终于来临时,华以沫只觉得整个人一松,像是卸下了背负了十多年的沉重包袱。她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夏于铭,忽然开了口:“这一刀你已经欠了我姐姐十多年。便宜你了。”   夏于铭只觉得心口好似有风漏进来,原先的凉意逐渐变成了寒意。他怔怔望了华以沫片刻,又缓缓将头转向不远处的阮天鹰,张了张口,却只有大量的鲜血从嘴巴里涌出来。喉咙尚能听到呜呜的音节,在夜风里悲凉散去。   只一眼,夏于铭眼里的光亮便迅速黯淡下去。头也无力地垂下。   身上的鲜血犹自在淌。黏稠而刺目。   华以沫见状,抿了抿唇,神色微晃,随后抬头,望向远处同样看过来的阮天鹰。   两人的视线对在一处。各自深邃而不可捉摸。   只这么一顿,华以沫已经重新迈开步子,再次如一阵风般离去。   望着华以沫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阮天鹰方抬脚,缓缓走到了夏于铭身前,低头望着地上的男子。   眼前睁大眼死去的人,眼底尚残留着不可置信的光芒。似是不明白为何近在咫尺的曙光里,只有无尽的黑暗等待着他。   “刺影楼么……”低低的声音自阮天鹰口中吐露。他的浓眉皱了皱,眼底露出一丝探究的神色来。   阮家堡的嘈杂仍在继续。注定是个不眠夜。   随后赶到主院的手下,只会看到死去的易先生,与面露悲痛的堡主。有些事被人为地隐藏了起来,不会轻易揭露。   阮家堡外。   苏尘儿望着天际似乎快要泛白的趋势,心里有焦虑缓缓淌过。   虽然……似乎一切都被自己部署得没有什么纰漏,但一刻见不到华以沫出现在眼前,便还是丝毫不敢放下心来。   也不知情况如何了。以她的性格,想必此去一定要手刃仇人罢。但愿这次没有什么意外。毕竟对方是刺影楼的人,实在太过棘手。何况暗处的人也不知还有谁。自己能做的,只有将能料到的因素考虑进去,却无法看透更深暗的地方去。   夜色朦胧轻薄。风将苏尘儿的青丝吹散,将衣袂吹乱。她却始终只是静静地站立在夜色里,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计划路线的出口处,等待着那个人出现。   终于。   一道熟悉黑影忽然跃出墙来,出现在苏尘儿视线中。   几乎不用多加辨别,只一眼苏尘儿便确定了来人,吊起的心,缓缓落下。那淡淡的神色里,有一闪而逝的安心意味。   华以沫一出来,便看到了夜色里的苏尘儿,连忙快走几步,奔至她身前站定。   “如何?”苏尘儿抬眼望着华以沫,轻声问道。   华以沫却没有应话。她只是定定地望着苏尘儿半晌,忽然伸手拥住了身前的女子。   “冷么?”低低的声音在苏尘儿耳边响起。   怀里的身子与自己一样微凉。想来是在寒风里站了太多时候,几乎能感觉到透过衣衫传来的凉意。又不是如自己那般能用真气御寒的习武之人,该是忍耐了多时罢。华以沫心里泛起些心疼。   苏尘儿却只是摇了摇头:“还好。”   “你身子都凉透了。”华以沫才不信,只是更加用力地拥紧了苏尘儿,压低声音道,“都在深夜里站了大半个时辰了,哪里能不冷。”   苏尘儿背对华以沫的脸上,只是淡淡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已经处理好了。”华以沫忽然开了口,语气有些复杂,“他死了。”   “嗯。”苏尘儿轻轻应了声,顿了顿,又道,“你可有受伤?”   “没有。”华以沫答道。忽然似想起什么,没头没脑地问,“是你安排的?”   苏尘儿心中却了然,只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多亏他没有出手,否则也不会这般顺利。”华以沫闻言一怔,随即喃喃道,“不知尘儿同他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苏尘儿的语气好似在讲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让莲儿代替我出芙蓉楼前,我传了信鸽过去,料想该是会比我们早一步到。我在信中将事情稍稍提了提,顺便想让他注意下夏于铭死后的动静。刺影楼上次无故刺杀阮君炎的事,本就招了他的恨,如今既有了夏于铭这个可能的线索,他也不会放过。”顿了顿,“且我了解他,在夏于铭和我之间,他必定是愿意相信我的。我既说夏于铭是刺影楼的,他好歹会信几分。”说话的时候,苏尘儿的目光软了软,接下来的声音便放轻了些:“他待我,毕竟是好的。”   华以沫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他本就欠着你。”   苏尘儿闻言只是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好了,不提这些了。我们快走罢。阮家堡在表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的,等会估计会有人追来。”   “嗯。”华以沫这才松开了苏尘儿,改为搂住她的腰,忽双唇开阖,飞快地丢下一句话来,“谢谢尘儿。”   话音一落,整个人已轻盈地跃起,带着苏尘儿往城外方向奔去。   腰间的手虽纤细,却足够稳定,带着安心的力度。   景色自视线里飞快往后退去。   苏尘儿微微偏了头,目光落在华以沫平静的脸上。   夜色里,那唇角轻轻地扬起了一抹笑意。    ☆、155追仇杀敌(五)   平静多时的江湖,在这短短时日间不断被投下一块块巨石,从最开始的波澜微惊,到现今的暗涛汹涌。酒楼里,茶馆中,不时能听到热烈的讨论声。   比如现身江湖不久的神医易远被鬼医杀害的神秘原因;比如从雷家堡走漏的关于雷二公子雷霆被埋下的逝世消息;比如……近日大批荣雪宫的人突然前往海域的莫名。   这些事好像互相商量好般一起从地里一下子冒出来,在大家未来得及反应之前,已尘埃落定。   将这一场平静彻底打破的,是三道江湖令。   雷家堡站出来终于承认了雷二公子的死,坐实了传言,并扬言必手刃凶手鬼医,以她的头颅祭奠雷霆之魂。   阮家堡宣布彻底与苏尘儿仁尽义绝,正式断绝关系,从此对方之事与己无关,并将助雷家堡一同缉拿鬼医华以沫。   荣雪宫的落奎使者对外宣称荣雪宫将与噬血楼不死不休,见一个,杀一个。   这三道江湖令一经散布开来,很快震惊了众人。   鬼医华以沫,一时成为江湖风头最劲之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茶余饭后,被提及的频率也达到前所未有之高。   其中最开心的,自然莫过于说书人。   在终于可以丢弃平日经常挂在嘴边的连自己都讲烦了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面对一个又一个涌出的话题,说书人站在台上时,简直讲得自己都忍不住激昂起来。   “这鬼医华以沫啊,来无影去无踪,遍身是毒,年不及二十,心思已是狠辣,遑论冷酷无情,更是常人莫及。是故时常杀人不见血。闯阮家堡之夜,只是大袖这么一挥,那些阮家堡护卫呀,都一个个像木头一样成片成片倒下去。所过之处,众皆不敌。这一路直行,愣是将那易远给逮住了,拦也拦不住!一夜之间,阮家堡可是折兵无数,大伤元气啊!这易远也算是个神医,要我说为什么要杀他,最大的可能,当然是门户之斗了!两个刚好又都是大夫……”   稀薄的日光撒进茶楼,几乎能看到空气里四溅的唾沫,映衬着说书人激动泛红的脸颊,分外热烈。   而被热烈讨论着的某人,此时正踏着散漫的步子在街上晃荡,一点也没有被追杀者的自觉。   正是立冬天气。   花城格外热闹。连空气里都飘散着淡淡花香,闻者令人心旷神怡。   花城其实本来并不叫花城,许多年前它有一个更官方的名称,唤作华煦城。华煦城相较于其他地方,气温四季都颇为适宜,因此可以说是花草的天堂,一年四季繁花如锦,从不断续。它的繁华便毋庸置疑了。而华煦城最大的特色,除了这怡人景色外,便来自于这里坐落着江湖有名的两大青楼:红魅馆与流香苑。久而久之,花城这个名称渐渐取代了华煦城,与它的名气一样在江湖上传开来。   苏尘儿目光正扫过街道两旁种类繁多的小摊,耳边忽然落了一声轻唤。   “尘儿。”   她收回视线,偏过头去,视线里忽然落了一支兰花,花瓣饱满,枝叶嫩得似乎能滴出水来。有幽幽香气飘散。   “尘儿可喜欢?”   苏尘儿的目光顺着兰花上移,落到身旁含着笑的华以沫脸上。   华以沫举着从旁边花贩上顺手拈过来的兰花,轻笑着望着苏尘儿,也不着急,偏着头等待着苏尘儿应答。   倒是一旁的花贩,已经热情地出了声:“姑娘,这兰花可是今早才摘下来的,新鲜得很呢。”   苏尘儿望了被白皙的手轻执着的兰花片刻,方缓缓伸出手,面色平静地接过了华以沫手中那朵绽放得正甚的兰花。   华以沫往上扯了扯唇角,微倾了身子凑到苏尘儿耳边,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尘儿可喜欢?”   苏尘儿淡淡瞥了华以沫一眼,垂下眸去,语气波澜不惊地应了:“喜欢。”   华以沫闻言,轻笑出声来,眼底神色愉悦,自怀里取出一锭碎银,看也不看地随手准确抛入了花贩身前的花篮里,同时伸手拉过苏尘儿垂下的左手,重新往前走去,只有轻飘飘的声音余落下来。   “尘儿喜欢便好。”   “你何时知晓我喜欢兰花?”   “自然是我用心。”   “可是听莲儿说的?”   “……尘儿何必连这拆穿我。”   ……   这对小情侣关系可真好。花贩听着两人的身影远去想着,同时喜滋滋地将那足以买下自己十篮花的碎银收入怀里。   是的。在花贩眼里,这不过是对寻常的小情人。丝毫不会与风头正甚的鬼医联系在一起。   不过是一身白衣翩翩的清俊公子与白裙曳地面蒙轻纱的美丽姑娘。仅此而已。   这男装扮相的,自然是华以沫无疑。   面对气势汹汹的追踪,华以沫与苏尘儿摇身一变,成了一对甜蜜情人。而两人之间的互动言谈,也自然得并不让人起疑。   华以沫与苏尘儿是昨日晚上方到的花城。   自从华以沫夜闯阮家堡的事发生后,雷家堡深觉自己被耍了,大怒不已,将追踪苏尘儿的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同时也终于发现了他们追着的苏尘儿是冒充的。盛怒之下,便欲先杀之后快。之前迫于毒药承诺保护莲儿的白净男子无奈之下只得通了风声,才让莲儿脱险。雷家堡派出的人自然不愿放过,认为苏尘儿的性子不会放任自己的人陷入危险之中,一路都试图追踪莲儿。只是他们完全不会料到雷家堡出了内贼,因此几次三番得到莲儿的行踪最后却还是扑了空。   而另一边,华以沫与苏尘儿在暗处也顺着莲儿留下的讯息一路寻去,在五天后终于找到了正藏身于一家寺庙的莲儿。为了避免被雷家堡的人发现,两人颇费了些计谋,最后才来了个暗度陈仓,设计将莲儿带了走,又布了假线索,等雷家堡的人反应过来时,几人早已没了踪影。   当然,白净男子的解药,自然也还是依约给了。依苏尘儿的说法,对方既然兑现了约定,也不能让他寒心。毕竟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少一事总是好的。   华以沫在苏尘儿的帮助下报了多年来压在心上的仇,心情极好,在商议到接下来的安排时,正巧又听闻了荣雪宫与噬血楼之事。本就打算去见阿奴的华以沫便决定前往海域一趟。而花城,正是两人中途必经之地。华以沫早就听闻花城的名气,觉得难得来一次,又恰值立冬,便决定与苏尘儿在此停留两日,到时再继续前行。   买完兰花后,两人又在街上逛了一会,见差不多到了午时,便寻了间看起来颇为雅致的酒楼用膳。   华以沫照例要了雅间。用膳要摘掉面纱,苏尘儿那绝色容貌毕竟还是太过招眼,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一直戴着。   当菜上全后,苏尘儿才伸手取下了脸上的面纱,又将手里的兰花轻轻放在了桌边。   “这花也不知能开多久。”华以沫托着腮望着那朵怒放的兰花,并不急着动筷,突然道。   苏尘儿的目光从兰花上收回来,淡淡道:“该枯萎的时候自然就枯萎了。”   华以沫挑了挑眉,衬着男装打扮倒是风流得紧:“话是这么说……不过尘儿便不希望它一直盛开下去么?”   听到问话的苏尘儿沉默了半晌,方应道:“有盛自然有衰,这样才更值得珍视。若是一直开下去,并非见得是好事。”   华以沫眼珠一转,唇角已有了笑意:“尘儿不觉得这世上还是存在完美的东西么?”   “嗯?”苏尘儿抬眼望向华以沫,不置可否,“有么?”   华以沫颔首,笑着为自己倒了一杯薄酒,然后对上苏尘儿的目光,手轻轻一抬,做了个敬酒的姿势:“这不,近在眼前。”   苏尘儿神色微顿,目光偏开去,低声淡淡道:“穿了男装,你倒越来越得几分那些风流神韵了。连话也腻得很。”   华以沫闻言哂然,也不辩解,低头将薄酒饮了。   “别顾着喝酒,先填些肚子罢。”苏尘儿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华以沫手中酒杯一顿,乖乖地放了下来,伸手去拿筷子,眼底掩下的笑意更甚。   ……   待两人酒足饭饱之后,苏尘儿才正色开了口道:“我打算让莲儿先回了阮家堡。堡主那里毕竟算是在江湖上下了令,若是莲儿跟着我们被认出来,对阮家堡影响不好。”   “无妨。反正我在,自然不会让尘儿出事。”华以沫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唇角微勾,“不过这阮天鹰倒也聪明,竟对外谎称被我伤了好几十号人,来挡雷家堡的责问。”   “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阮、雷两家世交已久,雷霆的死太严重,在没有证明你不是凶手的情况下,明面上自然还是要站在雷家堡那边。”苏尘儿解释道,“此事若真的与刺影楼有关,想必不会那么简单。刺影楼必定还有后招。”   “嗯。不过尘儿,”华以沫突然想起来,道,“他与你断绝关系之事,可是你的主意?”   苏尘儿闻言,眼底闪过一抹讶色:“你怎知晓?”   华以沫摊手:“我只是觉得这像你的风格罢了。上回他虽说与你断绝关系,但众人都看得出来不过是阮天鹰一时气话,否则也不会在阮君炎大婚之日邀你前往。这次下江湖令,大家应当都以为你两彻底关系破裂了罢。”   “嗯。”苏尘儿略一颔首,目光幽邃,“除了不想连累阮家堡之外,只有这样,许是才能让刺影楼放松些警惕。易远既然是刺影楼的小主之一,那么他的死便不可能太平静。有破绽才有发现。这事只能交给阮家堡。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上一次阮君炎被刺杀之事有些蹊跷。”顿了顿,苏尘儿的眼底突然闪过一道光彩,“说起来……易远死后,我近日还联想到了一件事。”   “噢?”华以沫神色一紧,“是什么?”   苏尘儿望着华以沫,一字一句道:“你可还记得更早之前秦府之事?”   华以沫闻言一怔,随即眉间浮现一抹怒意,沉了声道:“如何能忘?”   如何能忘?竟然敢在自己眼皮底下掳走尘儿,简直不可饶恕。甚至……甚至如果当时自己迟去一刻,后果如何她甚至不敢想象。彼时的心乱,此刻回忆起来,更多的是情深之后的心慌与后怕,怒意也盛了不知几倍。   苏尘儿见到华以沫沉凝的脸色,唇角泛出一个柔软笑意:“你也别多想,都过去了。”顿了顿,见华以沫神色稍稍缓和了些,才又道,“我也不敢确定,不过现在想起来,当时我们便觉得姓秦的身后有人,只是没有丝毫线索罢了。但是你也同我说,那药……不是寻常药物,一般人自然也做不出来,会不会……”   虽是未尽的话语,华以沫却已经眼睛一亮,瞬间猜到了苏尘儿的心思:“尘儿的意思是……他?”   苏尘儿踟蹰地点下了头。    ☆、156花城迷情(一)   苏尘儿低头沉吟了会,又道:“我也只是猜测。只是如果真的是刺影楼所为,要一夜间灭了秦府满门用来切断线索,也是有这能耐的。只是我暂时想不到刺影楼的用意,为何要这般行事。”   华以沫的目光冷下来:“会不会只是姓夏的自己所为?”   “这也不失为一种可能。”苏尘儿顿了顿,“不过他既是与你为敌,却不知为何会用这种方法?彼时你与我之间的联系尚不至于让他如此对待才是。这两种猜测,前者虽有可能却不知动机,后者虽有动机却有些偏差。”   说话的同时,苏尘儿抬头对华以沫的视线对在一处,瞳孔愈发幽邃。   “这样看来,只能等刺影楼的下一步棋了。”华以沫喃喃道。   “嗯。”苏尘儿的目光移开,落在半开阖的窗上,望着外头热闹景象,淡淡道:“只要有动作,便自会有线索出现。夏于铭一死,刺影楼应该很快有下一步动作才是。”   在华以沫与苏尘儿讨论的时候,另一个地方的气氛则已经紧张到了临界点。   海域。枯林。   “落奎使者,已经到午时了。”身后的手下上前一步,如实提醒道。   落奎闻言沉默了会,方望向眼前站在树丫上的三人,缓缓道:“午时到了。”   白暮烟有些头疼地望着眼前的落奎使者与她身后几十个宫众,缓和了语气道:“我再说一次,噬血楼真的没有杀你们荣雪宫的人。”   落奎冷冷一笑:“既然你们执意不将凶手交出来,那便休怪我了。”言罢,落奎轻轻抬起了手,目光沉凝,往下一挥。   几乎是手势一落,身后几十个荣雪宫宫众已纷纷提了剑冲向守在枯林前的白暮烟、楚言和莫然童。   一直没有说话的楚言提着手中的刀就要往前冲去,耳边已落了白暮烟的叮嘱:“切莫伤人。记得,噬血楼无意与荣雪宫为敌,我们只要拖到白渊出来就好。”   话音方落,不过眨眼间,三人已与荣雪宫的人战在一处。   噬血堂。   灵岚紧紧皱着眉,那张魅惑的脸上此刻尽是担忧之色。她一言不发地来回在门前踱着步,等待着里面的消息。   终于,房门被打开,现出一身白袍的天逸来。见到门口的灵岚,一怔后,便起了些怒意:“你怎么出来了?”   灵岚却不管他,顿住了徘徊的步子,出口问道:“如何了?”边说边已经便朝屋里走去。   视线里,床上的白渊脸色略微苍白地抬头望向门口,眉目平静,沉在静谧之中不发一语。   “还好,只是真气耗损太大,伤了元气。”天逸目光复杂,“灵岚,你应该好好躺床上,不要乱跑。”   灵岚丝毫不理会天逸的啰嗦,恍若无闻地跨步来到床边坐了下来,埋怨地嗔了一眼白渊:“下次不准再这样做了。没事输这么多真气不要命了么!”   “我没事。”白渊缓缓摇了摇头。   “还说没事,脸色都白成这样了,我得让天逸多开些补药给你。”说着,灵岚转头去看天逸。   天逸无奈地望着灵岚,走到床边,开了口道:“我知道了。你也给我消停些。若不是你不顾自己身子虚衣服也不添一件跑去海边,结果染了伤寒回来,半夜突然起烧昏过去的话人家白渊也不至于被你吓到拼命输真气到脱力了。”   灵岚有些心虚地笑了笑,眼角余光瞥向白渊,看对方有没有生气的端倪。   “也不知千影和紫珊怎么样了。”天逸低声道,“你身子虚耗的速度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些,得快些弄到药才是。”   闻言,白渊的目光一紧,抿着唇不说话,眼底也流露出几分忧色来。   灵岚见状,凤眼扬了扬:“我说你们两个,我还不至于油尽灯枯呢,都一个个愁着脸作甚。”   话方落,白渊冷冷的眼刀已经瞥过来。灵岚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了,连忙讪笑了两声,正欲开口缓和气氛,门外突然走进一个人来。与此一个急切的声音响起:“白宫主,你终于醒了。”   房间里的三个人目光同时落在闯进来的人身上。   “青鬼?”灵岚挑眉望向进门的人道,“你不是在处理楼中事务么?怎么有空跑来噬血堂?”   噬血楼副楼主青鬼脸上的面具并未戴着,露出一张苍白清瘦的脸来,他蹙着眉,目光不满地望着灵岚:“谁让方才白虎堂派人来找你,你竟然拒了不见。人家没办法,又不敢擅闯噬血堂,只能跑去找我了。”   灵岚有些恍然。方才顾着担心白渊,有人来报白虎堂的人在堂外求见,被她推了。这样想着,灵岚已出口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当然急!”青鬼没好气道,视线落在床上的白渊身上,“荣雪宫的落奎使者突然带着大批人马出现在枯林外,暮烟、楚言和然童已经去挡了,现在怕已经打起来了!”   听到消息的三人都怔了怔。   “落奎?”白渊清冷的声音响起。   “嗯。”青鬼略一颔首,眉头几乎皱成了一个川字,“不知为何,他们一口咬定噬血楼的人杀了荣雪宫的人,非要我们交出凶手。”   白渊闻言,平静的神色一震:“谁?”   青鬼沉着脸道:“好像是荣雪宫的鬼判使者……死了。”   灵岚惊讶得嘴巴都张了大,正欲开口说话,身旁已传来簌簌的声响。她一转头,便看到白渊从床上下了来,连忙伸手去扶:“你身子还未好透……”   话未完,白渊的声音已经打断了灵岚的话。她定定地望着灵岚,缓缓道:“无事,我要出去。”   灵岚闻言,也知晓这事有些大发了,只得点头应了,眼珠一转,又道:“那我同你一道去。”   “不行。”出口阻止的是天逸,他恨恨地盯着灵岚,斩钉截铁道,“你身子比白渊还糟,不准乱跑!枯林的瘴气虽能避,但毕竟还是有害。”   灵岚撇了撇嘴,正欲辩解,白渊也开了口:“灵岚,天逸说得对,你留在这里。”   灵岚知晓白渊担心自己,也清楚只的身子情况,只得勉强应了,转头朝青鬼道:“青鬼,那你陪着去一趟罢。务必将事情处理好。”   青鬼点了点头,应下来。   白暮烟举剑挡住落奎刺来的剑,趁着这空隙道:“落奎使者,有话便不能好好说么?”   “我已经给你们时间了。”落奎咬牙将剑抽离,重新寻了角度刺过去,口中恨声道,“你们口口声声说不是你们噬血楼所为,那我亲眼看到的又怎么解释?难道是我瞎了眼不成?”   白暮烟眉目间疑惑更甚,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辩解。她本不是擅长言辞的人,见状也只能闭嘴专心抵挡着。他们三人虽然已经是噬血楼十二位堂主里实力偏前的几位,但要在留手的情况下挡住气势汹汹而来的荣雪宫几十个宫众,还是有些棘手,随着时间过去还是逐渐被逼入了枯林之中,防线一点点退后。   正胶着间,一道白色人影忽然从几人身后飞出,跃过几个荣雪宫宫众头顶,一剑刺入了白暮烟和落奎身间,将两人分了开来。枯林中,一道清冷的声音带着不能违抗的气势如惊雷般在空气里炸开:“都给我住手!”   落奎抬眼间瞥见那抹白色身影,身形一滞,眼眶瞬间红了起来,略带颤抖的声音响起:“宫主!”   那些荣雪宫宫众也都注意了白渊,齐声唰唰地停下攻击,单膝跪倒在地喊道:“宫主!”   白渊的目光晃了晃,忍耐住心头波澜,清醒的理智让她开口道:“避瘴气的草叶时间有限,先与我一道出来再说!”   言罢,率先往外飞去。   落奎一咬牙,带着宫众一道退出了枯林。   白暮烟在见到白渊的时候方松了口气,视线瞥见白渊身后跟到的青鬼,与他对视了一眼。青鬼朝白暮烟轻轻喊了颔首,示意让她放心。   四人跟在荣雪宫宫众后面也跟着出了枯林。   “到底怎么回事?”一到外面,白渊便沉着脸转身问落奎。   落奎眼眶更红,颤抖着唇沉默了片刻,忽然脚一软跪在了白渊身前,头深深地俯下去,声音带了哭腔:“宫主,鬼判她……她被噬血楼的人杀了!”   白渊眼底神色剧变。片刻后,方镇定道:“我要知道全部。”   落奎点点头,擦干流下来的泪水,哽咽着将那晚发生的事情说了。   期间,白渊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而青鬼等四人脸上神色也变幻着。因为听落奎描述……杀了荣雪宫使者的,好像是已经离开去寻丹药的紫珊。   一刻后。   落奎目光带着恨意,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一字一句道:“求宫主……替鬼判报仇!”   “求宫主替鬼判使者报仇!”身后跪倒一片的荣雪宫宫众齐声道。   白渊一直冷凝着脸一字不落地听落奎说了完,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宫众,片刻后才道:“你们先起来。”   “宫主……”   “先起来说话。”白渊的话语坚定,“不要我再重复。”   众人闻言,顺从地起了身。   白渊这才回头,望向犹自在诧异中的青鬼几人,神色平静道:“你们谁先解释一下?若我没猜错,这描述中的人,应该是你们的轻衣堂堂主罢?”   一时间,只有寒风拂动枯叶的簌簌声在回旋。   半晌,青鬼方踟蹰着往前踏了一步,皱着眉道:“白宫主……你也知道,楼主不可能下命令去杀荣雪宫的人。更不可能为了这么荒唐的原因。”   “我知道灵岚不会这么做。”白渊略一颔首,目光突然凛冽起来,“可是是你们的人,对么?”   青鬼摇了摇头:“我完全不知情。”顿了顿,视线扫过另外白暮烟三人。   三人也缓缓摇了摇头。   “我们也方得知鬼判使者死去的事。”白暮烟坦诚道,说着又蹙了眉,“而且我不觉得紫珊会擅作主张做出这种事来……”   “会不会是嫁祸?”开口的是一直沉默的莫然童,他淡淡的目光落到落奎身上,“你并没有死,对么?你说你是侥幸逃过一劫,但会不会是对方其实故意让你看到这些然后留你一命?如果事情没有那么巧的话,也许是阴谋也不一定。”   落奎闻言冷笑起来:“阴谋?什么阴谋?知晓宫主与你们楼主事情的还能有谁?谁又那么凑巧在这种关头设局?有这样的想法倒不如先将那女人叫出来对质!”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白宫主与我们楼主的事,也并非隐秘到无人所知。”莫然童冷静道,“至于紫珊,她早就离开被派出去执行任务了。若想对质,只能等人回来再说。”   “离开了?”落奎咬牙切齿道,随即望向垂着眸的白渊,一时有些无措,“宫主……”   白渊缓缓抬起眼来,望着落奎片刻,突然开了口,声音轻忽:“鬼判……葬在哪里?”   话音一处,那平静的目光又晃了晃,浮现一抹涩意来。    ☆、157花城迷情(二)   灵岚重新躺回了自己房间的床上,心里有些不安。眼看着时间过去,眼底的焦虑更重。   “你不用担心,白渊对于荣雪宫而言,依旧是宫主,不会将她怎样的。”天逸一边捣着药,低头道。   “正是这样我才担心。”灵岚揉了揉太阳穴,“好不容易清静了才几天,怎么又出了这档子事。”   “你早该知道让白渊放弃荣雪宫是不可能的,不是么?”天逸语气平常道,“群龙无首怎么行。如今的荣雪宫谁都不能独当一面,又怎么可能任白渊与你厮守在噬血楼。”   灵岚闻言,往后靠上床榻,凤眼微挑,斜睨向一旁的天逸:“我本来就没指望这个。不过经历过这次,就算白渊回去荣雪宫了,她那群宫众至少会后退一步。白渊回去主持大局我自不反对,反正不要阻止我与她在一起就好。白渊虽然不说,但我知道她心里也是明白的,所以当初才会动了真格,宣布要退下宫主之位。那群太依赖她的手下啊,有时候还是要逼一逼才行。”   天逸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光深邃地望向灵岚。   灵岚见状,唇角绽开一个灿烂笑意:“不用太仰慕本姑娘。”   天逸目光不屑地斜了一眼,重新低下头去捣药,不再理睬床上的灵岚。   过得半柱香,房间的门被敲响,青鬼与白暮烟三人一同进了屋来。   灵岚望了一眼门口,意料之中地没有见到白渊。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出声问道:“事情如何了?”   青鬼抱拳,低下头去如实道:“荣雪宫咬定噬血楼的人杀了她们的鬼判使者,白宫主让我等回来,自己先处理宫内事务,稍后再归。”   “噢?”灵岚的目光滑过白暮烟三人脸上的复杂神色,最后重新落回青鬼身上,问道,“是谁?”   青鬼神色不变,缓缓道:“轻衣堂堂主,紫珊。”   时光如流水静淌,滑入生活缝隙之中,摸不着痕迹。   暮色四起。一时染得整个花城都似乎泛着潋滟霞光,美不胜收。   正值立冬节气,很多摊贩都早早地收了摊子,在夕阳映照下步履急切地踏上了回家的路。而与此同时,街上的喧哗声也开始渐渐热闹起来。   华以沫与苏尘儿见时辰不早了,正寻好一家酒楼用膳,脚方要踏进,忽有一个男子低着头匆匆迈出,眼看就要撞上苏尘儿,所幸华以沫眼疾手快,连忙一扯苏尘儿的袖子,男子才堪堪擦着苏尘儿的手臂错开身去。   见状,华以沫眼神一冷,正欲发怒,那男子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也意识到自己走得急了,率先挂起歉意的笑来,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你看,我一时只顾着赶时间,差些无心冒犯了姑娘。两位莫要介意。”   华以沫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还未开口,苏尘儿已不动神色地横在了华以沫身前,又朝男子缓缓摇了摇头,温言道:“无事。”   苏尘儿话音方落,身后华以沫不满的嘀咕声便传了过来:“明明是走路不用眼睛,哪里什么事要这么急。”   男子自然不知他在鬼门关走了一圈,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还是如实解释道:“两位想必不是花城人罢。今日可是红魅馆的花魁献艺的日子,这花魁虽刚进红魅馆没有多久,但出奇地以极短的时间拔得了头筹,这在花城可不多见。今日难得遇上她献艺,我正打算先去占个好位置呢。”说着,不忘朝街上指了指,努嘴道,“瞧,那些人应该都是往红魅馆去的。”顿了顿,又朝两人再次道歉:“只是没想到一时心急没看清前面,实在是不好意思。”   苏尘儿的目光在门外转了一圈,果然看到许多人都朝着同一条路走去。她略一颔首,缓声道:“既如此,便不耽误了。”言罢,拉着华以沫往旁边退了退,示意地让出一条道来。   男子感激地朝苏尘儿笑了笑,这才绕过两人,快步汇入了人流之中。   “好了,进去罢。”苏尘儿说着,正欲跨门而入,衣袖忽然被身后的华以沫扯了住。   她略带疑惑地回过头来,便看到华以沫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一双眼睛光彩流转,眼底兴致盎然,之前的不满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   苏尘儿见到对方这样的神情不由眼皮一跳。果然随即闻得华以沫笑着开了口道:“之前在路上便有听闻花城艺妓清绝,红魅馆与流香居更是名声在外。这等有趣的地方,我倒尚未去过一次,想来甚是可惜。今日既难得来一趟,尘儿不如与我一道去开开眼界?”   半柱香后。两人已踏步入了声色犬马无尽的红魅馆。   华以沫的第一印象,便是红魅馆当真不似寻常青楼。   她虽未曾进过青楼,却也偶有路过。几乎都是未至其处,已闻脂粉之香满溢。门口总是站着些许女子,或依或扶,脸上浓妆艳抹,招揽着宾客,姿色也不过尔尔。华以沫性喜洁净,实在对这些污浊无甚兴趣。只是之前一路过来花城,时常在众人口中耳闻花城的出众所在,据说两大青楼更是装潢精致华贵,各有特色可寻。如今又闻得方才男子一说,心里忽然有些痒。这花城竟以青楼为名,想必总该有些不同才是。   果然,这一入红魅馆,华以沫目光便带了些欣赏之意。   只见红魅馆内极大,楼高有五层,中有绸布红幔垂吊其上,在中央结成精致的结,隐隐可见上面的暗纹流动,映衬着光滑可鉴的大理石地面。加之馆内灯笼尽是浅淡晕红之色,便染得整个红魅馆都暧昧非常。空气里浮动着隐约香气,却非寻常脂粉之香,更像是一些花香混杂成的特殊香气,浓而不腻,颇为好闻。里有一高台,沉木所砌,后垂白色纱帷。台上置一檀木案,此时正有一人抚琴,一人舞动。琴声悠扬雅致,舞姿柔软无声。台前已坐了好些宾客。馆内虽偶有嬉笑之语,因了占地大,倒不会给人喧哗之感,只觉得热闹许多。也不知馆内在哪里放置了烧炭,虽是立冬时节,却不显得寒冷,宾客也多脱了外衣。间有女子轻纱薄衫曳地而过,笑意盈盈,身段姣好,并不故作媚态,瞧来也是顺眼得紧。   “这所谓红魅馆,看来倒是不差。”华以沫边走边偏头在苏尘儿耳边低笑道。   苏尘儿淡淡地斜睨了华以沫一眼,顿了顿,才应道:“这红魅馆在天下青楼也是数一数二之流,自是不能与寻常青楼相提并论。”   此时的她,也与华以沫一般,再次换上了之前那套墨色男装,将头发高高束起。摇身一变,又成了一名翩翩公子。华以沫则因不喜黑色,还是穿了惯常的白衣,只是由女装变成了男装罢了。   苏尘儿话音方落,已有一人迎上来,大约三十余岁,一身红袍曳地,一摇三晃,还差了几步便已笑着朝两人开了口:“两位公子瞧来眼生得很,可是花城的客人?”   华以沫下意识地打量过迎面而来的女子,见对方虽举止妖媚,一双眼睛却不见轻浮,反而带着几分仿佛沉淀了无尽苦难之后磨练出来的深邃。   一旁的苏尘儿已率先颔了首:“嗯。听闻今日是新花魁献艺的日子,过来瞧一瞧。”   “来得可的确是正好,两位公子这边请。”虽是老鸨,举手投足之间看起来却有着极好的素养。她说话的同时,又朝不远处的年轻龟公招呼道:“带两位公子看看要坐哪里,有甚吩咐照办就是。”顿了顿,抬头望向两人,笑道,“不知两位公子,可要先挑个姑娘陪同?”   苏尘儿缓缓摇了摇头:“不用。上些酒菜便好。”   老鸨也不勉强,笑着点头应了,又转身去招待其他人。   “便坐这里罢。”苏尘儿由龟公领着靠近了看台,挑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道。   “好。两位公子稍等片刻,酒菜很快就上来。”龟公俊秀的脸上现出一抹笑来。他正要离去,华以沫似想到了什么,突然唤住了他。   “不知今日表演的花魁唤作何人?”   龟公闻言微微一怔,似是没料到对方连名字都没记得。然而他极快地掩下了自己的惊讶,面色自然地答道:“回公子,是花烛姑娘。她是前几日新晋的花魁,挂的是红魅馆头牌。”说着,指了指门口不远处的墙上,道,“那里挂的便是红魅馆姑娘们的排名,每隔一年换一次。红烛姑娘来的时候正值换选前,本来新来的人气不足,是不太可能在上面占一席之地的。没想到红烛姑娘竟一鸣惊人,直接上了头牌,所以在花城轰动颇大。”   华以沫眼力极好,顺着龟公所指望过去,果然看到最顶端的牌子上,赫然是红烛两字。   “看来这红烛姑娘名声传得颇快,我瞧今日有好多人来了。”一旁的苏尘儿在馆内环视了一圈,忽然道。   “的确如此。不过除了看这一舞外,也还为一事。”龟公笑着解释,“红烛姑娘献艺完毕,会邀一人为入幕之宾,单独为他演奏一曲。这在花城,对于任何男子而言,想必都是值得骄傲的。”   “噢?”华以沫闻言,挑了挑眉,“不知这花烛姑娘,要何时出来?”   “巳时,快了。”   龟公话音方落,不远处已有女子的唤声遥遥传来。龟公转头应了声,脸上有些歉意朝两人道:“今日看起来真的有的忙了。两位公子若无事,小的便先告退了。”   “嗯。”   “两位公子若还有吩咐,但凭唤我便可。”说着,龟公略微弯了弯腰算是行礼,才退了下去。   果然两人等了不一会,酒菜便上了来。菜色颇为精致,味道也比两人料想中得好许多,甚至比之前吃过的酒楼还要好上些。而那酒,也不似一般佳酿。华以沫方倒了一杯,便已闻到扑鼻而来的酒香里竟还混了淡淡花香。她觉得新鲜,抿了一口,目光不由一亮。   “好酒。”   苏尘儿闻言,下意识地抬眼朝华以沫望去,正好也见她含笑望过来,心情很是愉悦的样子,连语气的扬了扬道:“尘儿也尝尝看,这酒可让人有些惊喜。看来红魅馆果然是来对了。”   说着,撩了衣袖便给苏尘儿满上了一杯。   苏尘儿见华以沫这般赞赏,也不推辞,执了酒杯低头抿去。只见酒液不似寻常黄褐之色,而是带了淡淡的红。酒水入喉,花香更重,仿佛有百种变化般,顺着酒水下滑一路蜿蜒变幻,不止如此,连酒水味道也层层叠叠,一杯下去,竟像是喝了许多种酒一般,极为特别。   “十八种。”一杯方空,耳边已落了华以沫的呢喃,语气里透着欢喜,“十八般变化,不错。”   苏尘儿闻言,目光柔软下来,眼底不由染了一丝笑意,语气却正经道:“莫要贪杯。”   华以沫又将一杯饮尽,偏过头来,唇角微勾,望了苏尘儿半晌,缓缓启唇道:“尘儿说不贪,我自是听的。” 言罢,又轻笑一声。   苏尘儿视线瞥过去,似嗔非嗔,抿了抿唇,方低声道:“最好如此。”   华以沫也不辩解,依旧笑着,夹了菜往口里送去。   正在此时,一声琴音忽如入天之箭,铿然作响,在偌大的红魅馆内传出很远,将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台上跳舞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正安静地垂手站在抚琴的女子身旁。另一边,则站着方才的红衣老鸨。   似是见众人都望过来了,老鸨才扬了笑,走到台中央,扬了声道:“让诸位久等了。今夜想必许多人都只为一人而来。既然巳时已至,咱们的红烛姑娘也该准备好了,这便为大家请上来。”   台下一时掌声雷动,夹杂着几声兴奋的叫好。   众目睽睽之下,台后垂挂的白色纱帷忽然飘动起来。不多时,一只洁白玉手探出,纱帷轻敞,露出一身红裙的女子,微微低着身越过纱帷,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158花城迷事(三)   红裙女子身上的衣衫轻薄如纱,长长地拖在身后,一头乌色青丝柔软垂至腰际,随着她低头倾斜了半边在胸前,只露出白皙精致的下颔,被红衣衬得愈发肤色如雪。似乎对台前几十双眼睛熟视无睹,女子缓步自白色纱帷里穿出来,方不惊不扰地抬起了头。   一瞬里,红魅馆安静了下来。   台上的其余人自觉地在这安静里下了台。女子身后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上前将一把琴放在了之前的檀木案上,跟着其他人也下去了。   苏尘儿靠在椅子上抬头望着台上那个名唤红烛的女子。对方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模样,身段在红裙若隐若现里玲珑姣好,那一袭似纱非纱的红衣,映衬在整个红魅馆的环境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自然而然的魅惑。只见红烛目光流转,缓缓扫了台下一圈。苏尘儿神色忽然一怔,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好似看到红烛的目光在扫过她们这一桌时顿了一顿。不过眨眼间,又已经转了开去,仿佛之前那细微的停顿根本不存在。   正疑惑间,红烛已经重新迈开步子,走到了檀木案前,清拢衣袖,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背脊挺得笔直。身上的魅惑之色,顿时被一股似乎与生俱来的高贵所取代。她轻轻抬手放置在了琴弦之上,复又垂下眸去,被衣袖半掩的葱嫩指尖随意在弦上拨了拨,发出一声轻颤之音,清脆空远。红烛摊平手掌,将微颤的弦按了住,那半声弦音便消弭在空气里。试完音,红烛方抬眼重新望向众人,红唇轻启,声音动听柔软:“今日承蒙诸位公子赏脸。红烛便先赠得一曲。”红烛的目光再次扫过红魅馆大堂,浑然不管那些灼灼目光,只微偏了头,露出怀念之色,继续道,“此曲乃红烛少时一仰慕之人所作,说起来,还算是偷学呢。”说到这,红烛的唇角忽然缓缓扬起来,一瞬间,似有花香迎面扑来,整个人也似一朵花绽开在空气里,“只是这技艺虽到了火候,神韵尚不及那人一二。若有缺失之处,还望大家包涵才是。”   “红烛姑娘太谦虚了!”一个嘹亮声音从台下冲出来,显然颇为激动,“半月前你的那首《汉宫秋月》,在下有幸听了,当真是举世无双!”   红烛听到声音,视线望过来,正对上说话的男子声音,唇角笑意愈发浓了些:“公子谬赞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在红烛心里,自有他人当得起这四个字,至于红烛,是万不敢当的。”   男子被红烛的视线望到,只觉眼前笑靥晃动,一时明媚无边,他的脸“噌”地红起来,说不上话来。   有几个男子嫉妒得不行,其中一个语带酸气道:“红烛姑娘莫要理会这些了。我等早已迫不及待了。”   “是啊是啊,无需理会旁人。”另有几个声音符合道。   台上的女子闻言只是轻笑了声,也不再说话,低下头去望着身前的琴,目光温柔地像是看着一个情人。   “这花魁,倒的确比想象里要出彩得多。”苏尘儿正低头抿了一口薄酒,华以沫饶有趣味的声音忽然传入耳边,“魅而不俗,惑而不浮,应当出身休养不错才是,也不知怎的竟流入了勾栏之所。”   闻言,苏尘儿抬起头来,目光落在望着台上的华以沫身上,停顿了片刻,方语气淡淡道:“的确很出彩。莫说寻常女子,纵是整个江湖也挑不出几个容貌能与之比拟的,若真抚一手好琴,更为难得。”   华以沫似想到什么般,收回了目光,望向尘儿,颇有些好奇道:“说起来倒未曾听过尘儿抚过琴。”   “等有……。”苏尘儿机会两字还未出口,台上的红烛在片刻的安静后已经有了动作。只听一声铮然琴声如利剑一般划破空气,完全没有任何前奏,在这铿锵琴声之后,便是汹涌如千万铁蹄般践踏的轰隆之声。眼前好似有一副长卷瞬间铺展开来,甚至能感觉得到腾腾杀气与尖锐刀锋迫骨。   苏尘儿的右手没来由地猛然一颤,酒杯里的酒液便溅了些许出来,将桌面染上了淡淡的红。   华以沫惊讶地望着苏尘儿眼底的震色,正欲开口询问,却被苏尘儿的手势止了住,只得暂时压下话来。眼角余光却难免一直往对方身上瞟。   极少见苏尘儿的情绪这般波动,华以沫心里不免疑惑。难道……她转头去望台上的女子。难道和这琴声有关?   琴声并不似一般柔婉琴音,反而气势磅礴如潮水之势拍打而来,围绕子啊众人的耳朵旁嗡嗡作响。刀剑相击,箭尖入身,骨裂肉碎,血沫横飞,所有激烈的场景都透过琴音被一一呈现在众人脑海里。慢慢地,原先的杀气逐渐变得苍凉辽阔,似乎有号角之声在天际茫然奏响。华以沫虽不甚懂琴技,在这如临其境的琴声里一颗心却也能随之起伏,感觉到逼仄的画面。到最后,琴声渐低,孤魂的呜咽之声在悲戚的气氛里传至很远。   直到琴声消。众人尚未来得及回神。   华以沫反应得早。琴声停后不久,便下意识地去看苏尘儿,神色却是一震。   那双黧黑的瞳孔里,夹杂在一片无尽深邃里,沉得不似寻常。而更不寻常的是苏尘儿紧抿的唇角已经微微泛白。   未等她问话,场上忽然爆发出一阵如雷般掌声。那红烛的声音再次在掌声落下后响起。   “这曲子悲凉,本不适于在今日此处演奏。然而因这几日离作曲之人的忌辰近了,红烛才任性一回,试以此祭奠故人亡魂。”   “没有关系,红烛姑娘,我等自是能听得出姑娘的厉害之处,当真一饱耳福。”其中一男子朗声道。   “是啊!红烛姑娘果然名不虚传,是花城的骄傲!”又一人赞道。   下有众人符合叹曲之高妙。   红烛静待了片刻,等声音少了些,方开口道:“今日红烛会在众公子间挑一名入幕之宾,想必诸位也都知晓了。”   台下一下子再次暗自骚动起来。   华以沫不解地望着苏尘儿,在骚动之中低声唤道:“尘儿?”   苏尘儿目光一震,随即缓缓落到华以沫身上。   “怎么了?”   苏尘儿的唇依旧抿着,缓缓摇了摇头,只道:“等等。”   话音一落,台上的红烛已经提了提声音道:“弹琴之人,会有与周围的共鸣感。就在方才,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选。”   哗然之声愈发轰动。但是每个人都隐忍着等待红烛挑选,脸上都有期待之色。   在风气开放的花城,能与红魅馆的花魁单独相处片刻,实在是相当于只得吹嘘的事情啊。当真要羡煞身边一群人!   红烛的右手撑了撑案头,缓缓直起身来,目光极缓地从左边移到右边,唇角的笑意则随之越来越重。   华以沫也好奇地去望。正好撞见对方的目光同样扫到自己这桌,然后停了住。随之白皙玉手缓缓抬了起来。   “这位公子,不知红烛可否得幸,单独奏于你一曲?”   华以沫缓缓睁大了眼。   还未她回过神来,耳边已响起了苏尘儿淡然坚定的声音:“好。”   所有的视线一瞬间都唰地望过来。在看到男装的苏尘儿时不免都怔了怔。   没想到被挑中的是这般俊秀的人,当真是面如冠玉,目若流星。身上的黑衫虽不显眼,但却衬得整个人挺拔许多。更遑论一眼即能瞧出的翩翩风度与疏朗气质。即便此时被红烛姑娘点中了,依旧眉眼淡然,宛若毫无破绽的美玉一般。   这样一瞧,众人都颇有些丧气。   “尘儿?”   听到华以沫明显有些诧异的声音,苏尘儿这才转过头来,望向她,压低了声音道:“等我回来。”   华以沫皱起眉来,正要拒绝,苏尘儿似是料到了她的反应,又神色凝重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弄清楚。”顿了顿,“现在来不及,你暂且在这等着我,到时在同你说。”   言罢,已经跨出步去,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缓步朝台上的红烛走去。   华以沫难得见苏尘儿这般严肃,一时没再阻拦,望着她头也没回地往前走去,只是眉头皱的愈发深。虽然知道苏尘儿的性子不会如何与人纠缠,更别提这个才第一次见面的女子了。但是方才苏尘儿的反应实在不像平时那般,有些让人不安。何况若是平时,苏尘儿哪里会一口应下这种要求。华以沫盯着台上的红烛垂眸望着苏尘儿靠近,笑得愈发柔媚。原先心里的好印象顿时跌到谷底。忽然华以沫的呼吸急促了下,左脚已往前踏了一步,却被硬生生压了下来。只见红烛竟然俯□来,朝台下的苏尘儿笑盈盈地伸出手去。所幸苏尘儿只是淡淡扫了那只柔荑(ti),然后自己撩了衣袍,跨上了并不高的沉木台。   红烛却似并不在意,自然地收回了手,依旧浅笑着,道:“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苏尘儿静静凝视了红烛片刻,就在众人一头雾水之时,才开口应道:“柳。”   红烛眼底讶色一闪而逝,随即忍不住轻笑了声:“原来是柳公子。红烛这厢有礼了。”言罢,还微微福了福身,“那么,柳公子这边请罢。”说着,伸手将身后的白色纱帷轻轻撩了开来。   苏尘儿抬眼扫过红烛,随即一弯身,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红烛又是一笑,偏头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不远处的华以沫,然后也跟着踏入了纱帷后。   两人一走,整个红魅馆便轰然炸开了议论。   “这位柳公子当真好福气啊。”   “是也!要是在下的话,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那公子却怎还如此镇定。”   “人家那是风度,你也不看看他长如何,你长如何。不过,这柳公子好似不是花城之人?”   “应当不是。要是我娘也将我生得好看些,说不定今日花烛姑娘看中的就是我了。可惜可惜。”   “老兄你看来还是重新投胎过再言罢。”   “我也不急。这红魅馆嘛,多的是好看姑娘。红烛姑娘一月就会献艺一次,我可是相信总会轮到我的。”   ……   华以沫却浑然不管这些喧闹,心里颇有些烦乱地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望见眼前一桌没有怎么动过的菜,一时也没了兴致,只执起酒杯,仰头喝尽了。   与此同时,华以沫又觉不解   方才尘儿为何不称自己为苏,而称自己为柳?难道是因为避人耳目么?   太多的疑问堆积在心头不散。   那抹浓郁酒香,仿佛失了之前的滋味,寡淡得很。    ☆、159花城迷事(四)   华以沫正闷头喝酒间,耳边忽落了一个轻笑,随即有些许清淡雅香飘过来。不浓,却极为好闻。   “公子好兴致。”一个轻柔声音带着笑意响起,话音落,华以沫眼角余光处晃过一抹青色衣衫,桌旁已有人不请自坐。   华以沫眼也不抬,兀自将杯中酒液倒入口中。   “这花酿经由十八种花酒调制而成,回味无穷,公子这般喝法,可尝得到其中真味?”女子声音再次响起。顿了顿,又笑道,“莫不是同伴被花烛选走,心里不舒坦么?”   华以沫的手微微一顿。   “噢?猜对了?”轻笑短促,却也并不显得生厌。   华以沫终于自酒杯中抬起头来,偏头冷冷地望过去。   “我和你很熟么?”   身旁所坐女子明眸善睐,波光流转似千山万水般清旷,唇色则娇艳如花,此时微微笑着,衬得整张脸都温亮起来。乍一看,与红魅馆的媚丽堂皇格格不入,但却硬生生将身后的环境衬成了背景,整个人则被凸显出来。若不是此时身在红魅馆,几乎很难让人联想到对方是青楼女子。而那一身青袖挽裙,衣着颇是素雅,身上更是寻不到青楼女子的一丝媚色。   女子听到华以沫的话,并不生怒,倒是眉眼愈发弯了弯:“既是来红魅馆的公子,何须熟稔。你瞧你那俊秀同伴和红烛又何尝熟了。”说着,女子半靠到桌上,自然地以臂撑了半边头,任由一头青丝随意铺散在桌沿。   华以沫听到女子又提起苏尘儿,眼底有不悦一闪而逝,唇角冷冷勾起来:“也是。你们每日迎往来客人万千,自是不在乎这些的。”   此话一出,讥诮之意明显,华以沫本以为女子会有怒色。不料对方竟神色坦然地点了头,又饶有趣味地扫了华以沫一圈,随即眉眼含笑道:“此言虽不甚中听,倒也不假。公子说话很是不同他人,有趣许多。”   华以沫第一次听到这种话语,一怔后便觉有些憋闷,忍不住嘲弄道:“你这人才是有趣,跑过来捡骂么?”   女子并不在乎,反而笑道:“阿谀奉承之语听得生腻,偶尔听听公子的犀利直言有何不可?何况又非不实之言,我自是听得。”   华以沫颇有些无奈,望着对方一脸笑意,却发现自己有些讨厌不起来眼前的女子。她只得移开视线,不再试图理会女子,又伸手去取酒壶。   只是手指方要触到壶柄,另一只离得近的手忽然探出来,率先握住了酒壶。华以沫的手一顿,再抬头时,已是皱起眉来。   女子却熟若无睹,只是施施然地提了酒壶,撩了衣袖为华以沫满上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抬眼时发现华以沫的不满神色,又绽开一个笑容:“这既来了红魅馆,哪有不替客人倒酒的道理。怎么,公子不喜么?”   “你到底过来作甚?”华以沫收回了手,语气有些生硬道。   女子无谓地耸了耸肩。虽是这样一个动作,却并不显得粗鄙。只听她道:“公子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华以沫说着抬手将酒饮尽了。酒杯方见底,已听身旁的女子笑着出声道:“我与红烛呢,关系不太好。今日她又出了彩,心里不悦,环顾了一圈,却尽是些仰慕红烛的。唯有公子一眼就能瞧出不同。这便过来找公子了。”顿了顿,女子倾了倾身,放轻了语气,吐气如兰道,“不知公子觉得,那红烛与我,谁更合眼些?”   华以沫冷眼瞥了女子一眼,正要开口,女子又忽然打断道:“公子若想说都不合眼,不如……说说觉得谁更讨厌些,也是好的。”言罢,低下头,轻笑了声。   华以沫的目光缓缓打量过女子,见对方笑得如沐春风,舒爽得紧,一时目光的冷然稍稍卸了些。她舒了口气,似想到什么,忽道:“你叫什么?”   “公子可终于记得问小女子的称呼了,本来还以为没有机会说了。”女子自我打趣道,“公子唤我甘蓝便好。”   华以沫恍然。她记起方才一瞥而过的花牌上,甘蓝正是排在红烛后面那个名字,不由出声道:“原来你是之前红魅馆的花魁。   甘蓝笑得欢喜,倒也不追究之前两个字:“正是。”   华以沫顿了顿,沉吟道:“羽衣甘蓝而来?”说着又道,“你们红魅馆,不会都以花为名罢?”   “差不多。”甘蓝低头抿了一口方才的酒,解释道,“也有些喜用草药之名的。”   “又为何是羽衣甘蓝?”华以沫闻言有些起了兴趣,“这花可不出众。”   “这个嘛……”甘蓝朝华以沫眨了眨眼,“羽衣甘蓝虽不若牡丹艳丽,也不若芍药清美,不过它耐寒又耐热,生养简易。当然,最重要的,自然还是我觉得好听。”言罢,又道,“公子既然来了红魅馆,何必一直紧绷着心神。不如放松尽兴一些。公子不是花城人罢?”   华以沫摇了摇头。   “那更要珍惜了。”甘蓝偏过头来笑道,“下次也许难有机会。瞧公子也是个随性的江湖中人,实在不适合愁肠挂肚呢。”   闻言,华以沫忍不住扬了扬唇角,心里的纠结也舒散了些:“你倒会说话。”   甘蓝睨过来,唇角笑意愈发柔软:“自然。你莫要小瞧了我这红魅馆的前任花魁。”   苏尘儿一言不发地随着红烛一路穿过长长的走廊,最后在一间房前停了下来。   “柳公子,请进。”红烛推开门,做了个手势,示意苏尘儿先进。   苏尘儿抿了抿唇,毫不犹豫地踏步进了房间。   红烛唇角轻笑,跟着进了门。   房间很大,有前后两出两进,由一个拱圆相连。后面安置着梳妆台与床榻、衣橱等物件,前面则摆放着琴案、书柜装饰精心雅致,可以看得出红烛作为花魁的待遇极好。   “将琴放在琴案上,你们出去罢。一炷香后再过来。”红烛对身后的两个侍女吩咐道。   “是。”两人并无异议,轻轻将琴放了下来,转身出了门,并细心地将门掩了好。   红烛目送着两人离开,缓步走到琴案旁,低下头去,指尖轻轻拂过琴弦,温柔地像是在抚摸一个情人。   一旁的苏尘儿也不打断,沉默地望着红烛。   “这琴是一位故人留下来的。”红烛忽然开了口道,“琴名断念,是她亲手所削所制,琴色别具一格。柳公子觉得如何?”   半晌,就在红烛以为苏尘儿不会回答的时候,对方才缓缓地开了口:“琴木虽为珍贵的酸枝木,却形色古朴,并不经多加雕琢,可见制作者对外在不甚重视。而琴声不似一般琴的柔婉,自成凌厉清冽之音,的确别致。”   红烛闻言,扬了扬笑意,颔首道:“嗯,确实如此。柳公子……果然好眼力。”说着,意味深长地望向苏尘儿,顿了顿,道,“那么,柳公子可喜欢方才红烛所奏的曲子?”   苏尘儿目光长时间地望着红烛,黧黑瞳孔如墨。随即,柳眉轻轻蹙起来,微沉了声音道:“你到底是谁?”   红烛并没有马上回答,缓缓在琴案前坐了下来,左手轻抚过琴侧。   房间里安静下来。   苏尘儿的视线顺着红烛的手落在琴上,平静的目光忽然一滞,眼底瞬间沉下来。她猛地上前一步,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按在了琴身上。   红烛依旧笑着,也不阻止,只抬眼望着苏尘儿。   苏尘儿沉凝着脸,指尖缓缓抚过那个小小的凹痕。一笔一划,虽然被磨得有些温润,却大致还能辨别出那个熟悉的笔画锋利的字来。   一个柳字。   苏尘儿缓缓抬头,对上红烛带笑的眼。   “喜欢么?”红烛柔声道,“她留下来的。”   苏尘儿缓缓收回了手,站直了身子,晃动的目光一点点平静下来,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了一贯清冷:“你到底是谁?”   红烛垂下眸去,伸手轻拨了下琴弦,声音在清冽的琴声里响起:“你不已经猜到了么,苏姑娘。”   苏尘儿并不惊讶对方唤出了她的名字,只蹙眉道:“你无意隐瞒身份,引我前来,不会只是为了给我看她的琴罢。”   “自然不是。”红烛的手流畅地滑过琴弦,一连串琴声在房间里落下,语气平静道,“我尚欠她一个人情,特意来还而已。”顿了顿,又道,“本还担心若你没听过那曲子,以你的性子不愿前往。毕竟她离开的时候并未带走这琴,去世时你又年纪尚小。不过倒是我多虑了。”   苏尘儿的抿了抿唇:“我曾听他人弹过。”   琴声一顿,复又响起。   “是苏远罢。”红烛的声音淡淡,自然道。   苏尘儿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带了些回忆之色。   是了。她自记事之后,曾多次在房外遥遥地听到这首曲子,只是相较于方才,少了悲壮,多了哀伤。后来爹去世后,她在整理书房时才无意发现一本曲谱,第一首曲子便是它。曲子是娘的字迹,浓墨在时间里淡褪了色泽。而直到那时,苏尘儿才了悟一些事情。   “原来如此。”红烛低声喃喃了句,忽然唇角绽开一个笑容,柔软寂静。她转头去望苏尘儿,目光缓缓细致打量过那张绝色的脸,“其实,你们容貌虽只有三分相像,神韵却合得太多。真好。”说着,红烛忽然正了色,定定道,“苏尘儿,定要好好珍惜自己这条性命。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你切需记得,活着才有希望。”   苏尘儿眉头蹙起来:“怎么?”   “我有自己的立场,并不能说太多。”红烛轻轻摇了摇头,指间琴声悦耳,“不过,不要以为你们杀了阿魉,就能高枕无忧了。他不过是颗随时能被遗弃的棋子罢了。我既能找到你们,刺影楼更是照样能找到。从你们站在刺影楼的对立面开始,便很难再获得平静日子。所幸,因为一些特殊原因,那人暂时不会动你性命。然而也只是你罢了。”   闻言,苏尘儿眸中划过沉吟之色,转念间神色忽然一变:“你的意思是……”   “我什么都没有说。”红烛忽然按住了琴弦,打断了苏尘儿的话,“我只是红魅馆的花魁红烛,今夜弹了曲子于你听。”顿了顿,又道,“时候也不早了,就由红烛再送上一曲为公子作别。”   言罢,红烛低下头去,专心抚起琴来。   第一个琴音响起,苏尘儿便认出了这是何曲。   奏的是《十面埋伏》。   一炷香后,敲门声如约响起。   “进来。”红烛头也不抬道。   之前的两个侍女推开门进了来。其中一人道:“红烛姑娘,妈妈催您了。”   “我知道了。”红烛说着,停下了手,任由琴声渐渐散去。她抬头望向苏尘儿,露出一个浅笑来,“柳公子,请恕红烛有些疲累,便不再送了。”说着,朝两个侍女吩咐道,“你们替我将公子送下楼去罢。”   “是,红烛姑娘。”两个侍女点头应了,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尘儿的目光从红烛身上收回来,略一颔首,轻声道:“叨扰了。”说着便朝门外走去。   脚方踏出门槛,一个极细微的声音忽然在苏尘儿耳边响起:“他们快来了。一切小心。”   苏尘儿脚步一顿,转弯间,眼角余光扫过红烛。对方正低着头,专心抚着琴,并无异样。而眨眼间,身影已消失在苏尘儿的视线中,只有琴音悠远不绝。   苏尘儿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去,脚步却不由加快了些。    ☆、160花城迷情(五)   两个侍女乖巧地领着一身男装扮相的苏尘儿顺着原路返回,盏茶时间后便重新回到了红魅馆的大堂之内。   “公子,到了。”其中一个稍年长些的侍女朝苏尘儿示意道,“若没有其他吩咐,我俩便先退下了。”   “嗯,去罢。”苏尘儿略一颔首,已自己跨出廊去,踏入了堂内。   低语调笑之言在苏尘儿耳边随处可闻,视线之中也多是欢笑嬉闹之靥。有隐隐花香浮在空气里,混杂着女子身上的软香,在整个微红的画面里愈发显得暧昧亲密,却又恰到好处不显淫靡。台上沉木琴案前不知何时又端坐了一名女子,低头专心抚着琴,柔而不软,清而不淡,将空气里的气氛挑弄得愈发沉醉。   这些场景苏尘儿不过一眼匆匆扫过,脸上神色平静沉凝。而当她穿过台前,苏尘儿的脚步才终于停顿了住,眼底有一刹那的波澜晃过。   视线里,一身白袍乌靴的华以沫依旧坐在原处,却并非独自一人。只见她的右手边正斜斜倚着一名青衣薄衫女子,一头青丝随意披散在身后,只自两鬓浅浅挽了挽,露出洁白小巧的耳朵来。此时,女子正执了酒杯,轻轻碰在华以沫手里端着的酒杯上,并不能听清说了什么,只是一顿后低头将酒抿了抿,随即侧脸的唇角弧度往上往上一扬,红唇开阖,半边侧脸容颜美好。   同时扬起的,是华以沫的笑。嘈杂声里,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原先依在桌沿的青衣女子忽伸手推了推华以沫的手臂,随后身子微微前倾,伸出手去,将残酒递到了华以沫眼前,一副巧笑嫣然的模样。   那样的画面混杂在一众红魅馆的场景里,自然得和每一桌的气氛并无不同。   不同的只有那个一身白袍的“男子”,是苏尘儿再熟悉不过的人。   只是这么一顿,苏尘儿已经再次迈开了步伐,朝两人走去。   “公子也太不给甘蓝面子,”甘蓝笑着望向华以沫,伸出的手却没有收回的打算,“不过半杯薄酒,也是喝不得么?到了红魅馆,仍端着柳下惠的架子,莫不是在为哪家姑娘守身如玉?”   几番相聊下,华以沫已摸清了些许甘蓝的性子,知晓她是故意逗自己,因此只是含笑低头扫过面前的半杯酒,挑了眉道:“你倒说个喝这酒的理由予我听一听,看看是否值得我不再那么守身如玉。”   甘蓝闻言眼珠一转,目光流转间,神色轻松道:“无他,只一条而已,便是这红魅馆里,甘蓝偏瞧公子合眼得紧,兴起而至,自当敬酒半杯。不知这理由可否入公子的耳?”   “噢?”华以沫颇有些好奇道,“为何只得半杯?”   甘蓝轻笑着解释道:“甘蓝既卖身红魅馆,自是要为其他风流公子留得半颗心,不得全付,便如这酒半杯。否则,伤了那么多男子的情,甘蓝又如何忍心。”   华以沫的性子本便随意而为,虽与甘蓝只是短暂相处,却觉她的脾气很是对自己的胃口,这对一向挑剔的华以沫而言倒是难得。听到这个解释,忍不住笑出声来,爽快地伸手便去接那半空中的酒杯。   只是华以沫的手指方触到带着温度的酒杯,忽然感受到一道熟悉的视线,让她不由神色一顿,下意识地抬起头来,苏尘儿的身影映入眼帘。华以沫正要开口唤“尘儿”,突然想起两人都是一身男装扮相,甘蓝又在场,连忙住了口。   一袭黑衫的苏尘儿在华以沫的视线里缓步走到桌前站定,低头不动神色地扫过华以沫手里的酒杯,随即目光落在甘蓝脸上,与对方恰巧望过来的眼神正好对在一处。   甘蓝望着眼前面容出奇俊秀出色的公子,唇角跟着扯出一抹笑意:“原来是柳公子回来了。不知我们红魅馆花魁的琴声如何,能否入得了公子的耳?”   苏尘儿静默了片刻,方略一颔首:“红烛姑娘弹得很好。在下学识疏浅,不敢置评。”   “无事,柳公子欢喜便好。”甘蓝笑靥盈盈,眸里水波潋滟,动人非常,“红烛的琴技,可是在红魅馆里都十分出众的。像柳公子这般的人杰,自是当得听这一曲。”顿了顿,“就连柳公子的同伴,也很是出众呢。”   苏尘儿的目光微微一紧,片刻才轻轻嗯了一声,缓声道:“叨唠姑娘了。”言罢,苏尘儿转头望向华以沫:“时候不早了,走罢。”   华以沫点点头,方撑着桌子欲站起来,一只柔荑忽然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两道目光几乎同时落在桌上。   “公子是不是忘记什么事了?”甘蓝仰着头望着华以沫,笑得舒朗,同时食指点了点桌上被放下的半杯残酒。   一旁的苏尘儿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望着桌上叠在一处的两只手,垂下的眸光又沉了些许。   华以沫一怔后反应过来,从甘蓝手心下抽出手,口中低低笑道:“多谢甘蓝姑娘提醒。”   说着,缓缓伸手,再次端起了之前放下的酒杯。   半杯残酒微红。花香依旧。杯壁还留着一抹独特香气。   甘蓝右手撑着头,唇角噙笑地注视着华以沫。   只见华以沫低下头去,手里的酒杯举到眼前,正要喝下,一只白皙的手忽然毫无预兆地伸出来,拦下了她的手。   华以沫和甘蓝的视线都顺着那只手上移,落在面色平静的苏尘儿脸上。   见状,华以沫挑了挑眉,也不说话,只是望着苏尘儿,等待着她先开口。   半晌,苏尘儿方抿了抿唇,眼底神色深邃,一字一句道:“喝酒误事。”   话一出,便有悦耳轻笑响起。   “柳公子,不过半杯酒而已,误不了事。”依旧坐着的甘蓝出声调侃道。   华以沫闻言,勾了勾唇角,意味深长地望了苏尘儿一眼。   苏尘儿低头望向甘蓝,淡淡道:“这酒后劲颇大,如何不误?”   “柳公子多虑了。”甘蓝目光里的笑意有些奇特,“华公子酒量极好,自是无碍。”   “酒量再好,也要有个寸。”苏尘儿不动神色地睨了华以沫一眼,又道,“姑娘想来是红魅馆之人,也该明白喝酒这事,可劝不可逼的道理。”   听到苏尘儿的话,甘蓝脸上笑意微微一僵,随即不以为意道:“柳公子言重了,甘蓝如何敢逼酒。不过与华公子谈得兴起罢了。”甘蓝边说手边捋过自己的裙摆,随即从凳子上施施然站了起来,重新扬了笑,“不过既然柳公子执意不允,甘蓝自不会强客人所难。至于这酒……”说着,甘蓝伸手轻轻拈住了华以沫手里的酒杯,然后取了回来,“还是由甘蓝自己喝下罢。”   话音一落,残酒入喉,杯底尽。   苏尘儿眼底神色又是一晃,沉默着没有说话。   “柳公子可满意?”甘蓝目光坦然地望向苏尘儿轻声道,同时将手中空杯晃了晃。话语一顿后,转而望向一旁若有所思的华以沫,轻笑道,“与公子一叙虽短,却让甘蓝很是欢喜。可莫要忘了小女子才是。”   华以沫含笑应了:“那也要能忘才是。甘蓝姑娘谦虚了。”   甘蓝莞尔:“谢公子美言。想来柳公子已有些着急,甘蓝便不留人了。两位公子慢走。”   直到目送着华以沫与苏尘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不见,甘蓝才转回了身。脸上笑意愈发大了些。   真是有趣的两个人呢。   两人踏出红魅馆时,外头夜色已深。街上的人也少了许多。   走出一段路后,华以沫方出声打破了显而易见的沉默。话语里依旧残留着笑意。   “尘儿怎的不说话?”   苏尘儿静静瞥了华以沫一眼,顿了顿,才忽道:“你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   “自然。”华以沫说着扬了扬唇角。   苏尘儿收回了视线,垂下眸去,淡淡道:“她是谁?”   “尘儿可是指甘蓝?”华以沫明知故问道。   苏尘儿何尝不知华以沫的心思,却只是波澜不惊地应道:“你怎么与她在一处?”   “尘儿这般出色,既被选为了花魁的入幕之宾,我也只能寻些其他乐趣打发这等待的时间。”   听到华以沫的话,苏尘儿忽然脚步一顿,偏头望向对方,眉头轻蹙起来。这般望了些时候,苏尘儿才重新迈开了步子,语气不明道:“那半杯酒,方才你可真当算喝下?”   “有何不可?”华以沫似乎不以为意,目光悄无声息地打量过苏尘儿,“不过尘儿会来拦,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说着,提了提语气,出口揶揄道,“尘儿介意?”   夜色里,苏尘儿的唇线愈发紧抿了些。片刻后,就在华以沫以为苏尘儿不会回答的时候,才有轻声的话语散落在空气里,触得她心尖一动。   “不要有下次了。”   就在华以沫微怔的当头,苏尘儿已换了话题,正了色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客栈,我有重要的事同你说。”   华以沫闻言,知晓苏尘儿许是要与自己解释方才与那红烛的事,听她口气这般严肃也不再闹,点头应了。   红魅馆离两人所住客栈并不算太远,却也不近,约莫有半柱香的路程。   两人方走出一段路,耳边忽然炸开一声呐喊:“别跑!你这个贼,快将东西还我!”   华以沫与苏尘儿下意识地抬起头来,便见路上冲来一个面色凶煞的男子,下巴有些胡茬,颇是邋遢,手里握着一把沾了血的大刀,边跑还边不忘随意在空气里挥几下,口中喊道:“都给老子让开!”路上行人并不多,见到那把明晃晃的刀都下意识地往路旁避去   而男子身后,如大家所料地追着另一个年轻男子。正是之前喊“站住”的人。   只眨眼间,邋遢男子已冲到了华以沫与苏尘儿身前!   “让开!”对方朝两人大声吼道,同时抬起手里的大刀便朝挥手她们砍去。   华以沫神色一冷,伸手将苏尘儿拉到身后,不退反进,衣袖一挥,已击在刀锋之上。   大刀自男子手中飞出,直直地砸在旁边的摊上。   邋遢男子见状,神色惊疑地往后退了半步。   “找死!”华以沫低低从齿缝里吐出话来,脚尖一点,在邋遢男子惊恐的神色里已飞起一掌落在他胸前。   当掌心贴上男子胸口的瞬间,华以沫只觉手心一阵刺痛,随即脸色陡然一变。   近在咫尺的邋遢男子脸上的惊恐忽然浮现出一抹诡笑。    ☆、161十面埋伏(一)   只一触,华以沫已沉了目光,瞬间收回右手,翻身而回,往后退了两步。   手掌一翻,只见手心之上赫然布着些许黑色小点,有细微的血滴缓缓沁出来。色泽暗沉偏绿,像极了滑腻潮湿的苔藓。   身后的苏尘儿也注意到了华以沫神色的变化,眉心一蹙,视线扫过来,落在华以沫摊开的手心之上。不过一眼,对方忽然收拢了掌心。   “是毒?”苏尘儿低低问道,平淡的语气了夹杂了一抹忧色。   华以沫只是抿着唇缓缓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眼望向身前站定的两人。   两个男子见到华以沫的症状,极快地对视了一眼,目光有着喜色。然后两人同时从怀里摸出一把不过半米长的短刃,便朝华以沫冲来。   “尘儿后退些。”华以沫伸出左手将苏尘儿往后拦了拦,目光一直紧盯着举刀杀过来的男子,见状左手一翻,已拈了几根毒针飞射了出去。与此同时,她脚尖一点,也跟着往前跃去。在离短刀还有几寸距离时,又飞快地转了身子,绕到了两人身后。   男子见到毒针袭来并不惊讶,手中短刃挥动,舞成密集的盾,将几根银针一一击落。另一人寻到空隙,见华以沫绕到他们身后,也跟着一转,手中短刃砍甩过来。那明明不过半米长的短刃,忽的又从刃尖甩出半个圆刀来,连着着中心的轴点,飞快朝华以沫伸出的手臂削去!   华以沫身子忽然软若无骨地向一旁倾弯下去,手臂也跟着下沉,避过了那突如其来的刀刃,指间的针再次弹射而出。   那两人却配合得极其默契。与华以沫对打的男子见势一转,已将针挡开并旋开身去,另一人的刀却在华以沫弯身之时跟到。也是同样地甩出圆刀来,角度刁钻地勾劈向华以沫的腰际。   眼看着刀刃要割破华以沫的衣衫,本以为对方会避之不及的男子,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到华以沫一直背在身后受伤的右手突然伸出,然后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拍向刀刃。   男子冷嗤一声。这武器乃是他与哥哥独特之技,刃可断发,薄如蝉翼,又有着出招诡谲难防的特性。碰到任何人,初次遇到这般古怪的武器,都会有些不适应。何况他们两人功法皆以此刀专门习练,彼此之间又相辅相成,死在双刀之下的人不下数百。如今竟看得华以沫徒掌来攻,不禁有些嘲弄之色。   华以沫并不抬眼看人,转瞬间手掌忽微微变了弧度,身子往后一仰,手心便贴着刀刃飞快地滑过去。她手指微不可察地一动,这才又猛地抬起头望向男子。   一切发生得太快。男子只见刀刃上血痕一现,唇上忽落了一点湿润。有淡淡的血气夹杂着一抹腥气传入鼻中。他一时也不在意,只凝了神又要回刀去砍。那奇特武器在他指尖飞快转了个圈,圆刀便也跟着打了个转。一旁的华以沫眼见正尽了去势,身子兀自往后倒,男子的刀就在此刻也跟着迅速落下。   华以沫眼也不眨,紧盯着鼻尖不远处贴过来的刀刃,脸上甚至能感受到来自刀锋的寒意。她垂下的右手有鲜血顺着手心纹路一路从指间滑下,流出的血依旧是黏稠的墨绿之色,滴在深灰色的地上,几乎要融入夜色。如果瞧得仔细,还能注意到华以沫的指尖泛着诡异的苍白,尤其是指甲,更是白得不寻常。   正在华以沫的身子往后仰得几乎要贴在地上,乍一眼望去好像整个人都折断一般时,下落的刀尖也眼看着要在华以沫脸上剐下一块肉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那悬在华以沫脸上的刀突然一顿。   持刀男子的眼缓缓睁了大,嘴唇也跟着张了张,不知何时唇色已泛了异色。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顿住的右手紧跟着又是一颤。   出事的正是兄弟两人中的弟弟。另一人很快发现了对方有些不对劲,正欲开口询问,视线里已看到华以沫趁机脱离了刀刃范围,左手甩出,银光在夜色里一闪而过。哥哥脸色一白,也顾不得说话,下意识地将弟弟用力一推,自己也向另一边退去。   银针消失在黑夜中。同时有一声沉闷落地声随之响起。   方站稳身形的哥哥神色一惊,抬脚便要奔去,却有一道身影更快地落在男子身旁不远处,在他怒瞪的视线里,有银针轻轻巧巧地没入了躺倒在地的男子身体里,只引起一声短暂的闷哼。   那地上的身影,再没了动静。   做完这一切,那个身着白衫宽袍,一身男装的女子方回过头来,视线直直地对上了他。   那触及目光冰寒。在这入冬的夜色里,对方虽不过一个年轻女子,整个人却都似冒着一股寒气。白皙的脸与鲜红的唇,束起的青丝在背后随着夜风轻扬。一只右手几乎浸透了颜色诡异的鲜血,轻微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然而这一切带来的震慑,都很快被巨大的愤怒与悲伤所覆盖。男子的神色很快杀气腾腾起来。   虽从很早之前就知道身为刺客,是分分钟将脑袋悬在腰带上的事,然而没有想到会是在今夜。   今日是立冬。他们兄弟二人原本还约好,等任务完毕,便去有名的红魅馆和流香苑喝一喝花酒,好看看这花城是否真的名符其实。计谋是魑主让人传达下来的,据说是按照鬼医的性子专门策划,甚至这毒,也是特地为鬼医准备。他们兄弟两对魑主一向敬畏,自是放心得很。而事实上,计谋也的确是成功了。   只是,鬼医并未立即毒发,却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也许还是低估了对方。更没想到不过几个照面,已有一人败下阵来。   远处,睁着眼死去的那张熟悉侧脸正对着男子,眼底已是一片灰暗。而唇色上浓得像是蘸了墨,又散发着隐隐幽绿。一张脸更是变得铁青而无血色,眉间鬓角甚至起了霜雾般的白汽。整个人看上去凄凉得很。   这些,都让男子的目光染了怒火。   站在一旁的华以沫,却只是冷冷地望着之前扮作贼盗的男子脸上在看到同伴死去之后,神色愤怒地举刀朝自己杀来。她的整条右臂冰寒之感刺痛如针扎,勉强被她压制在一处才不至于扩散。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也并不惊慌,心底沉静如水。她知道有一双眼睛时时刻刻在注视自己,虽然没有发出声响,却一刻也不曾离开过自己的身上。华以沫不愿露出异样让苏尘儿担忧。更何况是此刻危急关头,万不能留下这人造成祸害。   因此,男子杀到的同时,华以沫目光一晃,已偏了身子避开,同时左手挟着银针朝男子腰间拍去!   漆黑夜幕犹如无尽深渊,将一切笼罩其下,透不出半点光亮。凄清街道上,之前仅有的三两之人也被惊吓得跑了走。而在华以沫三人没有注意到的遥遥屋顶之上,正站立着两抹身影。   “这小身子骨倒是不错。”夜风凛冽,衣袂猎猎之声中,有轻笑声响起,“竟连沼毒草的毒都奈何不了她,阿魉可又输了一局呢。”   听到同伴声音,另一人目光瞥过来,只一眼便又转了回去,淡淡道:“他都死了,你还闹他么。”   稀薄月光映照出两张绝色。一人柔婉,一人清魅。正是之前在红魅馆的红烛与甘蓝。   甘蓝闻言显然一顿,随之语气一转,忽转头嗔了一眼身旁女子,出声抱怨道:“喂,你作甚方才对那苏尘儿这般温柔,到我这就似换了个人般。我便这么不招你待见?”   这一次,红烛转过来的目光停留的时间终于久了些。这般过了片刻,才垂下眸去,有放软的声音从女子唇瓣低低吐露:“流霞不敢。”   “不敢?我看你倒是把心思都写脸上了。”甘蓝语气颇有些不以为然,“这都几年了,你还是想着你那柳姐姐。”   红烛垂着眸没有说话,唇角不着痕迹地抿了抿,沉默下来。   甘蓝扫了一眼,知晓对方不愿提及那人,也不再多言,只把视线转回了街上的争斗之上,顿了顿,方压低了声音道:“暗王是个聪明人,暂时不会要苏尘儿的命,你何必亲自过来一趟?你可知帮这苏尘儿,结果许是比判楼之罪还要得罪暗王。”   红烛闻言抬眼望向身旁女子,柳眉微蹙,神色有些踟蹰。沉吟了片刻,方忽道:“小主既发现了我跑来红魅馆偷偷找苏尘儿,为何不与人说?竟还亲自过来……”   “你是我手下,我为何要与他人说?纵是要罚,也该我来不是?”甘蓝略微扬了扬声音道,“何况你既犯了错,我自是要来逮你的。”   红烛低下头去:“小主说的是。若有所罚,流霞愿意领罪。”   “领罪倒领的干脆。”甘蓝揶揄,“想来犯错也犯得很无悔罢?”   “我……”红烛张了张口,却还是没有解释下去。   甘蓝还想说些什么,下面却已经有了胜负。华以沫不知何时已将手里带针的丝线缠上了男子喉咙。一根银丝被绷得像是随时都会断掉。男子双眼瞪如铜铃,反手试图去抓华以沫,然而无意触到对方垂在身侧的右手,忽然猛地缩了回来,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这沼毒草很厉害么?”红烛忽然开了口,神色不明道。   甘蓝瞥了一眼对方,懒懒地应道:“自然。阿魉虽武艺不精,医术却的确是承了妙手回春刘道因的衣钵,还是有几下子的。外人只道刘道因医术高超,却不知他更性喜研究毒术,乃是刺影楼之人。阿魉从小对医术颇为痴迷,一旦遇到些好的医学珍本,都会忍不住动心。”顿了顿,甘蓝的口气缓下来,望着下面那个一身白衣,面容冷漠的女子道,“华以沫她姐姐也是倒霉,被阿魉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她们家的《华氏十三针》乃古时华佗传世之作,主张以针入医道,刺穴平气血。只是最后那无辜女子是被害了,阿魉却没得到珍本,如今还被寻仇的妹妹杀了。不过阿魉生前研究的这沼毒草,为极寒之毒,这华以沫的身子本就偏寒,怕是不好受才是。虽不至于一下子要了鬼医的命,对身体根基却有很大损伤。”甘蓝俯视着在丝线里濒临死亡的男子与不为所动的华以沫,唇角勾了勾,“我也很好奇,她会不会度过这一关。”   一旁红烛却已在甘蓝的话里眉头蹙得愈发紧。   甘蓝虽一直注视着华以沫,却似有所料般道:“也不是苏尘儿受伤,你怎仍是不太高兴的模样。”说着,甘蓝缓缓偏头似笑非笑地望向红烛。   “我只是觉得,她们两个不太容易罢了。”红烛闪躲着视线垂下眸去,望着被缠住脖颈的男子终于在华以沫手里断了气,目光带着一抹叹息。   华以沫望着男子的身子软软地倒下去,随手丢掉了手里的线,方低低喘了口气,抬头正望见苏尘儿沉凝着脸快步走到自己身前。她正要说话,却见苏尘儿伸手便来抓自己一直垂着的右手。华以沫尚冷着脸没有回转,只连忙往旁一旋避开了苏尘儿的触碰,出声阻止道:“莫动。有毒。”   苏尘儿眉头蹙得愈发紧:“要紧么?”   华以沫缓缓摇了摇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我既是鬼医,怎会被区区毒物所伤。尘儿莫要担心。”   苏尘儿颇有些怀疑地扫过华以沫,黧黑深瞳望着华以沫半晌,方从怀里掏出一面锦帕来,递于华以沫道:“先摁着。我们回客栈处理伤口。”   华以沫颔首应了,伸出左手来取苏尘儿手中的锦帕。指尖方触到对方,苏尘儿忽然手一伸,捏着锦帕便握住了华以沫的指尖,随即脸色一沉。    ☆、162十面埋伏(二)   “怎么这么冰?”苏尘儿清冷的声音有些低下来,目光紧紧望着华以沫。   华以沫笑着将自己的指尖从苏尘儿温暖的手心里抽出来,不忘将锦帕也一并拿了,语气无谓道:“尘儿又不是不知,我身上一向冰寒。”她边说边将锦帕按在右手手心。   不一会,手心里的诡异血液便通过锦帕透出来。   “以前并未这般冰凉。”苏尘儿的目光里带了疑虑,顿了顿,又扫过华以沫的右手,“这血竟也止不住么?”   华以沫捏着锦帕将手垂了下去,抬眼望向苏尘儿,安抚道:“一到冬天,便会愈发凉些,我已经习惯了。只是这伤口怕是要我处理下才行,先回客栈罢。”   苏尘儿抿了抿唇,并未再多言,只瞥了一眼华以沫,然后颔了颔首应了。   华以沫言罢,走到了苏尘儿的右边,以免带毒的手碰触到她,率先向前走去。两人方走了几步,苏尘儿忽然贴过来了一些,手臂正碰到华以沫的左臂,被华以沫不着痕迹地再次拉开了距离。   苏尘儿的脚步微妙地顿了顿。   华以沫偏头正望见苏尘儿幽邃的目光看过来,目光晃了晃,开口解释道:“尘儿离得莫要太近,我身上许是还有其他伤口。这血碰不得半分。”   “是么?”苏尘儿低低说了句,华以沫一时听不清对方话里的情绪,以为还有下文,苏尘儿却已垂下眸去,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朝客栈走去。华以沫在心底舒了口气。果然之后路上苏尘儿都不再靠近,一直与她保持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她们走了。”甘蓝望着夜幕下两个消失在远处的人,低声道。   红烛闻言,嗯了一声,才收回了目光,望向甘蓝,神色有些犹疑。   甘蓝忽压了在夜风中飘舞的群袂,随意便在屋檐上坐了下来,抬头去看天际稀薄的星辰。不一会,耳边便听到一些细微动静。她知道是红烛坐了下来。甘蓝并不急着说话,连目光都没有移一下,只噙着笑,似在这清寒夜色里欣赏广袤天空。   果然,一旁红烛先忍不住开了口:“我记得这毒……是小主让王氏兄弟二人下的?”   “嗯。”   “这毒……”红烛语气颇有些踟蹰,一时有些拿捏不住眼前女子的心思。   甘蓝忽偏头望向红烛,唇角笑意不减,目光却有些逼仄:“此事到此为止,流霞。她俩的事,你莫要再管。”   红烛暗暗咬了咬牙,知晓对方并不再玩笑,心里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你知道我一向纵容你,即便你心底并不愿承认除了你那柳姐姐之外的魑主。”甘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显得冷静严肃,“只是如今之事已非你所能影响。我也不会任由你再跟着蹚进这趟浑水。明日便跟我回去。”顿了顿,“这次你记住,是与我一道出来检验王氏兄弟的任务进度,莫要漏了其他风声,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红烛神色一时有些复杂,沉默半晌后才道:“流霞不明白,小主为何这般护我?”   甘蓝的目光再次扫过来,隐隐带着一抹笑意,却没有回答,只兀自撑起了身子,扫了一眼街道上躺着的两具尸体,自言自语道:“又要处理这种麻烦事了。”   话落,脚尖一点,青色身影已飘然从空中落下。   客栈里。   华以沫坐在桌旁,将自己的木匣打开放在桌上,露出里面粗细大小不一的十三根金针。她并没有马上拿开按着伤口的锦帕,只是抬头望向站在一旁的苏尘儿,沉吟了会,道:“尘儿可否帮我去取些热水上来?”   苏尘儿掩了掩眸,不过眨眼间便重新将视线望了过来,随即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华以沫的右手,然后缓步走出了房门。   华以沫见苏尘儿离开,眼底有些放松下来的神色,这才连忙坐在了凳子上,拿开了锦帕,露出右手手心来。   白皙的手心,被那一层近乎墨色的稠绿所覆盖,甚至不像是鲜血。华以沫的脸在烛光下白得几近透明,眉间笼罩着一抹寒意。她望着自己的手心,眉紧紧皱起来,伸出左手去取金针。当金针被拈在指间,华以沫的手却有些颤意,唇色也愈发白。身体里的寒意一浪高过一浪,虽然被她勉强压制在右臂,如今却隐隐有扩散至全身的趋势。整条手臂至此已完全失去知觉,连左手的行动力也因此受了些许影响。华以沫不敢再拖,深吸了口气,凝了神,手里金针飞快下落,刺在虎口边上。   金针入体,有晦涩的滞碍感传来。手心硬的像是一个冰块。华以沫的眉皱的愈发紧,略一用力,才终于将金针更刺深了一分。与此同时,手心里又有那异色液体缓缓流出来,像是被冰刺般痛意难当。华以沫脸上神色隐忍,一咬牙,已又飞快取了两根金针刺入了手心穴道里。   随着三根金针入手,华以沫搁置在桌上的右手微微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她额头有冷汗顺着眉梢滴落,却至一半已带着霜色蒸发。身体像是沉入泥淖一般,胸口窒闷,身体里的寒意却一阵比一阵更烈。华以沫咬着唇,拿起最后一根金针,用尽全力压制住悬在手心上忍不住要颤抖的左手,努力找寻着自己要刺的穴位。她能察觉到连自己的呼吸都带着一股冰冷白雾,身子僵冷得厉害。五脏六腑也刺痛得难耐。手指几乎要捏不稳那根小小的金针。   心底有焦虑随着时间过去缓缓浮出水面。   要快些,快些才行。   走廊上。   苏尘儿安静地靠着栏杆,手里端着一盆犹在冒着雾气的热水。她望着几步开外的房门,里面飘摇的烛光下映照出一抹淡淡人影。苏尘儿面上并无多少表情,瞳孔幽邃如旧,只是这般望着门上映出的人影。只是她的手紧紧攥着热盆边缘,唇线紧抿成沉默的弧度。走廊上只有黯淡的几盏烛火挂在墙上,苏尘儿整个人大半个人隐在黑暗之中,加之身上穿着黑衫,更是不注目。她的视线飘忽深邃,像是一个并不能勘破的谶语。   忽然,一声脆响从房间里传来,是瓷杯摔破的声响。房间里的人影伏了下去,似是趴在了桌上。   苏尘儿脸色微微一变,脚已下意识地迈出,却似想到了什么,一顿后还是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安静。只有微微弓起的背在烛光下映入苏尘儿的瞳孔之中。   时间流淌变得极其缓慢,一切像是被定了格,门里门外,各自隔绝成两个寂静世界。   直到半晌后,房间烛光映照下的人影站了起来,苏尘儿才迈开了脚步,走到了门前。   “华以沫。”   苏尘儿轻唤了一声。不过一会,门便被“吱呀”一声打了开,露出华以沫带着笑意的脸来。   “尘儿回来了?”华以沫应了一声,打开门让端着脸盆的苏尘儿进了房间,然后将门关好。她尽量克制着不让自己的脚步显得太过虚浮,缓步走到脸盆前,将右手伸入了水中。   “可还好?”苏尘儿低低问了声,视线扫过房间,一眼便发现了地上碎裂的茶杯。   “无事。”华以沫点头应了,看到苏尘儿的视线,出声解释道,“施针的时候不小心打翻在地的,刚要整理,尘儿就过来了。”   苏尘儿嗯了一声,也不多说,只弯腰将破裂的瓷片捡了起来,放回了桌上。那里有未来得及收好的金针以及那块浸透了诡异色泽的锦帕。正放好东西,华以沫已经走了过来。   她的神色有几分踟蹰,似是下了决定,望着苏尘儿的背影开了口:“我身体里还有些毒素未清。今夜尘儿睡床上罢,我就在桌上趴一会。”   闻言,苏尘儿转过身来,望向华以沫。   华以沫本以为苏尘儿会说些什么,但对方只是沉默了会,便点头应了:“无事就好。听你的。”   一时之间,华以沫在放下心来来的同时,又有些微讶,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苏尘儿,怕对方起什么疑虑。但苏尘儿神色再是自然不过,兀自伸手去解头上的发带,口中淡淡道:“时候不早了,今夜早些休息罢。我们已经被刺影楼发现了,明日清早便启程离开花城。”   “嗯。”华以沫也的确疲累得可以,只是一直强打着精神。听到苏尘儿这么说,再好不过。她望着苏尘儿合衣躺到了床上,这才也跟着走到桌旁坐下来。   吹灭蜡烛前,华以沫的视线扫过苏尘儿,发现对方安静地阖上了眼,唇角忍不住勾了勾。   房间很快被黑暗所笼罩。   华以沫闭上眼不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而床上的苏尘儿,却缓缓睁开了眼,偏头望向面朝床榻趴着休息的华以沫。   她并不能在黑暗中视物,因此能看到的只有隐约白色轮廓。然而她的目光却在注视中柔软下来,眼底有轻微的叹息与隐忍的担忧晃动。   夜深人静。   华以沫睡下才两个时辰,便被疼痛给惊醒了。   不,更准确地说,是被冻醒的。   她只觉整只右臂都似冰冻一般,刺痛感不断。贴在上面的脸也很快被寒气所扰。身上一阵热,一阵冷。华以沫嘴里发出模糊的声响,撑着身子想要直起身来,却发现手使不上一丝气力。她心里明白是之前的余毒被方才金针所激,在试图与自己身体里抗毒的血液作最后的反抗。她咬着牙,不想让自己发出动静,很快就尝到了嘴里一抹血腥。手臂上的痛意越来越明显,整个人都被寒气侵染得意识有些模糊。华以沫恍若回到了几年前,每日也便是这样浸泡在冰冷药浴之中,直到自己在难耐里昏厥过去,再清醒过来,继续忍受。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在绝望的望不见边际的忍耐里度过一日又一日。   华以沫并不曾对苏尘儿说起,自己体寒的由来,正是彼时浸泡药浴的后遗症。那些苦痛经历,她也没有打算告知任何人。这是她的骄傲使然。她喜欢苏尘儿的关怀,却不代表她愿意用自身的苦难去博取这份关怀。   何况……她不愿让苏尘儿心疼担忧。   也因此,纵是在越来越模糊的意识里,华以沫下意识地咬破了唇,也不让自己发出声响,惊动床上的女子。   不过是疼痛罢了。熬一熬,等余毒停止肆虐,也就过去了。   只是华以沫不知,黑暗里,有一双眼,在她发出第一声轻微动静之时,已经看到了她的煎熬。    ☆、163十面埋伏(三)   一声叹息在安静里响起,轻的惊不起一丝纷扰。   苏尘儿从床上坐起身来,快步走到桌前,垂眸望向趴在桌上眉头紧锁的华以沫。   黑暗里,因距离近了,那张苍白的脸便在夜色里散发出朦胧的光来。呼吸之间,竟有些微雾气吐露。苏尘儿眼底光芒摇曳,探手便将指尖抚上了华以沫的脸。   触手生寒冷硬。竟如同千尺之冰一般。   苏尘儿眸中神色愈发幽邃,似对这透骨之寒并无所惧,指尖沿着华以沫的轮廓缓缓抚过,最后停在了她的鼻间。   甚至那里原本该是温热呼吸的地方,此刻竟也冷得可怖。   苏尘儿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在身侧攥紧,呼吸都在一瞬间乱了几分。她的目光沉下来,忽弯下腰去,驾着华以沫的左臂,起身去扶。   华以沫虽不重,因神智有些模糊却也完全无法支撑自己的身子,几乎是整个人压在苏尘儿的身上。苏尘儿手无缚鸡之力,这活生生一个人的体重压在身上,本是有些难以吃消,何况此时的人又是通体冰寒的华以沫。所幸床榻离桌子近,虽步履维艰,到底还是将华以沫弄上了床。   只是这么短短几个呼吸,苏尘儿已觉得身子像是被冰雪冻过一般。她也不在意,只俯身帮华以沫盖好了被褥,目光在华以沫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才直身走了出去。   掌柜早已睡下。正睡意朦胧间,门忽然被敲了响。他有些不耐地坐起身来,朝门外喊道:“谁呀?”   “打扰了。”门外响起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声音。掌柜只觉有些熟悉,起身披了衣衫下床,打着哈欠将门打了开。顿觉眼前一亮。   门外女子面容皎洁,眉眼之间似藏匿了无尽风华。黧黑瞳孔如此刻夜空纯净,带着冬日微寒气息。唇色浅淡,鼻梁却挺直,透出一抹隐忍的坚韧来。女子的一头青丝有些微乱地散在身后,有几缕粘在修长的脖颈之上,并不显邋遢,反而有别致的迷乱来。   “掌柜,请问哪里有热水可取?我的同伴有些染了寒气,急需些热水。”女子对他的惊艳熟视无睹,只开口说道,语气有压抑的迫切。   掌柜这才回过神来,人也精神了些,连忙道:“有是有,在厨房呢。你往右走一段路,再左拐,到头那间就是。”顿了顿,又道,“姑娘可需我带你去?”   “不用麻烦。”女子摇了摇头,“也不远,无碍。多谢掌柜了。”   言罢,女子便欲转身走去。   “等等。”掌柜望着走了几步的女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出声唤住了对方。见女子转过身来,连忙返身进了屋,只片刻,便拿着一个烛台出了来,递上去:“夜路不便,还是小心些。姑娘拿着罢。”   女子的视线扫过那燃着微弱烛火的烛台,没有拒绝,缓缓伸手接了过来,口中道:“麻烦了。”   掌柜只笑了笑:“应该的。姑娘莫要客气。”   女子朝掌柜略一颔首谢过,才举着烛台往厨房方向走去。   华以沫只觉身体里翻涌的寒意一浪高过一浪,更难耐的是这些寒意都只停留在右边身子,左边便显得如火般滚烫。冰火倾轧之下,脆弱的身体像是随时会炸开来一般。右手手心不知何时又开始从细密的孔里沁出几滴诡异的墨绿色血。而这些墨绿色里又混杂着几缕鲜红。在华以沫的身子难熬翻滚间,将被褥边缘染上了斑斑污渍。   此刻她的身体里,抗毒的血液与残留的毒素正在进行最后的挣扎。她的经脉便成了战场。衣衫遮掩下,她的身体微微泛着红,仿佛随时都会有经脉爆裂开一蓬鲜血。   华以沫濒临昏厥的意识渐渐回到了从前浸泡药浴之时。她咬着牙,紧闭着眼,额头的冷汗甫一出现便被冻成霜气。天地之寒,无尽之苦,一点点啃噬着她的精神。   冷。好冷。   嘴里反反复复呢喃的,只剩下本能的这几个字。   然而即便如此,这些模糊的呢喃,也被她用力克制着,轻到几乎让人辨不清。唇上的血渍干了又现,被坚硬的牙关毫不留情地咬破,又被很快冻了干。   苏尘儿轻轻坐落在床边,将泛着热气的毛巾拧干,微微俯□去,一点点擦拭过眼前女子苍白如雪的面靥。   眉眼间的苦痛,在微弱的烛光下,映在另一人的幽深眼底,晃得波澜微荡。有疼惜如雾般泛上来,漫过那黑夜清冷。   一颗心,也紧紧悬在半空。   她并不能多做什么。苏尘儿心里清楚。她能做的,只有这细微的关怀,与妥善的成全。   便如此刻,用外在的微薄暖意,去温暖手下如冰寒冷。即便连自己也不清楚,这里头有几分用处,却是她唯一能做到的。   垂眸久久望着床上的女子,苏尘儿唇角忽然浮现了抹淡淡自嘲。   华以沫的左手飞快伸出,一把握在了苏尘儿抬起的手腕上。   苏尘儿的神色微微一动。垂下的目光望向昏迷的女子。当目光触及那被鲜血染红的唇时,漆黑瞳孔里飞快地划过一丝痛楚。   华以沫的呼吸沉重,下意识地将手愈发攥紧了些。   苏尘儿也不阻止,只静静地望着华以沫半晌,眼底神色愈发深了几分。   她忽然俯□去。滑下的青丝拂过华以沫的脸颊与脖颈。   温热的唇轻落,浅浅吻过那冰冷得令人刺痛的唇。   有淡淡血腥气飘入鼻间。苏尘儿恍若无闻,只是轻扫而过,将那下唇从对方的牙关里解放出来。   片刻,苏尘儿方微微抬了身子。鼻尖抵着华以沫的鼻尖,安静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子。那轻颤卷翘的睫毛扫过苏尘儿的眼睑,半晌,她又抬起头,将吻轻轻落在对方紧皱的眉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凉下来的水,也一次又一次地被重新换成热水。   夜色愈发暗。已至三更。   窗外万籁俱寂,几乎听不到任何动静,只有冬夜风声呼啸而过,蔓延在天地之间。   忽然,屋顶响起一声瓦砾破裂声,惊得苏尘儿抬头往上望去。   顷刻间,一道黑影在窗外闪过,然后“嘭”地撞开纸窗,眨眼间便扑了进来。   坐在床边的苏尘儿“刷”的站了起来,眼底神色剧烈变幻,沉默地望着那个闯进来的黑衣人,脚步下意识地往床前移了移。   对方也不废话,手中银光一闪,已举了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床上的华以沫飞快冲去。   苏尘儿目光沉静不变,紧抿着唇,已重新坐倒在床上,半撑着身子整个人挡在了华以沫身前。脸上神情虽凝重,却没有一丝慌乱。   锋利的剑带起一阵剑气,将苏尘儿散在身后的青丝吹得往后扬起,有几缕甚至被剑气划断,缓缓飘落在锦被之上。   眼看着那剑就要在苏尘儿胸口扎出一个血洞来,黑衣人眼神一凛,忽又在紧急关头偏了去势。剑刃便划过苏尘儿的手臂,溅起一串血珠。   “让开!”压低的呵斥从黑衣人口中传来。只见他的剑面在苏尘儿伤口上狠狠一拍,便将苏尘儿的身子往外拍了斜去,重新抬剑朝床上昏迷的华以沫刺去。   “住手!”又是一个人从破开的窗户里跳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惊得眼睛都睁了大,抬手就往前去拉黑衣人。然而对方的动作却更快,离得又近,剑尖很快便逼到了床前。   就在两人都以为这一剑必中无疑的时候,一只白皙的手突然斜斜地冲出来,毫不迟疑地握住了近在咫尺的剑身,将剑势带的往旁一滞。   剑身与肉体的摩擦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一声极轻的闷哼。稍纵即逝。   黑衣人蒙着黑布,并不能看清神情,却能明显感到他动作一顿,随即眉眼间便有恼怒一闪而过。然而不待他再杀,肩膀已被人从身后抓了住。   黑衣人眼底狠色浮现,一把抽出刺穿手心的剑,劈头便往后扫去。   苏尘儿捂着手心,脸上带着一抹隐忍,她微微蹙着眉,也不看自己的伤口,只抬头望着眼前场景,任由那鲜血透过指缝沁出来,在床铺上绽开点点红梅。   这厢黑衣人一刀扫去,被对方极快地避了开。他眉头一拧,在见到来人时眼里有惊讶闪过,一顿后,忍不住开口喝道:“你在做什么?流霞!”   来人正是之前的红烛。   她本同甘蓝一道先回了红魅馆,打算第二日清晨启程再回刺影楼。只是心里感慨,一时竟睡不着,所幸也不再徒劳入眠,起身出了门。虽是深夜,红魅馆却依旧灯火辉煌,热闹得很。红烛本只是带着目的过来的这里,因此并无甚兴趣去应酬,只是独自随意走着。没想到竟看到了一个人影遥遥地从甘蓝的房间窗户里跃出来。红烛心里顿时起了不详预感,也顾不得细想,便暗中追了上去。   最后结果如她所料,那黑衣人果然一路往苏尘儿与华以沫下榻的客栈奔去。果然是刺影楼派来刺杀华以沫的人。对方轻功了然,与她在伯仲之间,因此红烛一时也拉不近距离,险之又险地差些酿成大祸。所幸对方并未得逞。   而此刻听到黑衣人的质问,红烛并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扫过受伤的苏尘儿,最后落在黑衣人脸上。   她神色一动,已认出了黑衣人是谁。   黑衣人的手攥紧,再次压低声音道:“流霞,这是小主吩咐下来的任务,你拦我是什么意思?”   红烛咬了咬牙,只道:“我自有我的原因,反正不会让你杀了她。”   黑衣人眼神一沉:“流霞,我知你受小主宠爱,然而这阻挠刺杀任务的后果,你可知?”   “我知道。”红烛深吸一口气,眼角余光瞥过苏尘儿垂眸望向华以沫的柔软神情,语气跟着生硬起来,“你不用提醒我,不管如何,除非杀了我,否则这人我护定了。”   闻言,黑衣人不敢置信地盯着红烛片刻,忽冷哼了一声:“既如此,莫怪我不念同门之情了。”   话音一落,黑衣人眼神一寒,已抬刀往红烛冲去。    ☆、164十面埋伏(四)   红烛见状,脚尖一点往后飞快退去,身子很快靠上了墙。她抽手从怀里取出一根笛,横在唇边便吹出声来。   笛声挟杂着真气如出鞘刀剑一般朝黑衣人袭击而去。   黑衣人衣袍一撩,剑身前挡,整个人斜斜地朝旁滑去。片刻,他手里的剑猛地挽了一个剑花,将剩余的真气尽自挡了回去,剑尖前指,旋着身子刺将过去。   “唔。”一声极轻的闷哼传入苏尘儿耳边。苏尘儿的视线从打斗在一起的两人身上收回来,连忙低头去望华以沫。   华以沫紧紧闭着眼,嘴唇沾了血色的地方鲜红,其余却是一片冰雪般的苍白。呼吸间白雾飘渺。面色隐忍非常。   苏尘儿幽邃眼神一动,随手扯了之前的热毛巾,正放入水里,却发现水面缓缓沁开一抹血色,剧痛突兀刺来,惊得手一颤,毛巾滑落指间,掉入水里,与那些血色缓缓融合。苏尘儿神色一顿,目光方落在自己右手手心。   只见白皙肤色早已被斑驳鲜血所覆染,赫然能看到一个极深的血痕历历在目,狰狞得露出边缘的森森白骨,周边皮肉微微翻卷,直透手背。鲜血不知何时已流满了整个手心,有一些甚至沿着手指一路蜿蜒,将透白的指甲都染了红。因沾了水,那些血便有些晕开来,而剧痛让那只右手无意识地在苏尘儿眼皮底下微微颤着。   不过这么一眼,苏尘儿已缓缓放下手来,神色淡淡,又自怀里取出一块雪白锦帕来,按在了手心上。素白锦帕甫一触及那伤口,就极快地被染了红,鲜血浸透锦帕,将左手指尖也沾上了血渍。苏尘儿却只是平静地垂眸望了会,眼神深邃不可捉摸,仿佛在看一个无关人的受伤。只片刻,她便松开了左手,改为去取盆里的毛巾,勉强用单手拧了半干,然后转身,开始温柔擦拭华以沫的脸。   之前出门去寻掌柜时方换上的水墨色衣裙,已开满了斑斑红梅,显得凄婉艳丽。   华以沫的呼吸比之方才愈发急促了些,身子也颤得厉害,似是在忍耐极为苦痛的挣扎。两人耳边打斗声不断,苏尘儿却没有再看,只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床上的华以沫,右手随意搁在床榻上,左手执着毛巾,细细地擦过华以沫肆意的眉眼,卷翘颤动的睫毛,苍白的脸颊,小巧的鼻梁与饱满鲜红的嘴唇。   “华以沫。”苏尘儿低低俯了俯身,极轻的言语被剑刃的摩擦声所遮盖,目光晃动得厉害,却兀自有一种违和的宁静,“记得快些好起来。”   另一边,红烛额间冷汗沾湿了鬓发,已有些落了下风,颇为吃力地抵挡着黑衣男子的进攻。   黑衣男子眼神锐利如猛兽,直直地盯着对手,手里的剑快得只能看到银光闪烁。红烛吹笛的唇角在剑气里缓缓流出一抹血来,笛声也跟着微颤起来。她的背抵着墙,勉强靠在上面,对方却仍是舞着剑一步步逼近。   忽然,男子目光一狠,寻了红烛破绽,手里的剑如破竹之势刺穿了笛声的防御,如闪电般朝红烛喉咙刺去。   红烛脸色一白,只看看横了笛子去挡。只听房间里响起一声清脆破裂,那支玉笛从剑尖触及的那点开始,缓缓现出裂缝来。红烛脸色又是一红,口中已吐出一口血来,将身前的玉笛染了红。   “流霞,你不是我的对手。”黑衣男子并未再往前刺,只沉了声音道,“看在同属魑主的份上,我不杀你,自有小主处置你。”   话音一落,男子剑尖一转,“唰”的收回了剑,身子如螺旋般一转,已变了去势,再次杀向华以沫。   身后忽有掌气跟至。黑衣男子眼底有戾气一闪而逝。他猛地回身,剑上蕴了内力,极快地划向身后的红烛。   红烛第一次与他交手,方知彼此差距,暗恼平日自己闲暇之余花在抚琴的工夫上太多。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接那剑。手里握着的玉笛与剑相交,震得红烛虎口一颤,玉笛几乎脱手而出。麻意一直顺着右手传至右臂。不等她体内翻涌的气血平稳下来,那剑忽从刁钻角度刺来,红烛大惊,看得出来对方这次下了狠手,连忙往后一避,剑尖看看划过红烛的小腹与腰际,带出一串血痕。   她一退,剑又跟到。如附骨之疽一般贴着她的肌肤,随即一个下落,在红烛的左腿狠狠划开一道伤口。一时之间,红烛的大腿顿时血流如注,脚步一个趔趄,已跌倒在地。她也在这时才意识到,方才男子还是留了手。   男子冷嗤一声,望着红烛定定道:“不要逼我。否则下一回割断的,可不是你的大腿经脉,而是你的脖颈了。   言罢,男子转身,目光如毒蛇一般阴狠地对上了正望过来的苏尘儿。   苏尘儿面色平静地望着黑衣男子,忽然开了口道:“为什么是她?”   黑衣男子的眼底浮起一丝不屑:“你不需要知道。”   说着,男子已缓缓举起了手里锋利的剑,脚尖一点,如离弦之箭般朝床榻杀去。   “不要杀她!”红烛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炸开,却也未能阻止对方的剑有一丝一毫的犹疑。   苏尘儿只觉晃眼间,一股大力已再次拍在自己之前受伤的手臂上,整个人被拍得狠狠摔在地上。她的脸色瞬间惨白下来,一阵天旋地转后,顾不得疼痛,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床榻。   苏尘儿的眼睛睁大,像是幽邃的黑夜被闪电劈开一道缝隙,从里面涌出浓烈的绝望。她眼睁睁看着剑下落,仿佛下一秒就能见到鲜血喷涌的画面。   黑衣男子眼底浮现一抹得意。眼看着剑尖已经碰触到锦被,床榻上紧闭着眼睛的女子,突然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猛地睁开了眼。   棕色瞳孔带着些微的疲惫,却亮如星辰,带着冷漠色彩。   然后,一口红黑参半的鲜血从女子嘴里喷了出来。   男子距离极近,一时没料到这个变化,神色一变,连忙往后退去,却已经有些太迟。眼里还是被溅入了一些,只觉刺痛无比。他蹭蹭蹭连退好几步,背后“砰”地撞上了旁边的衣橱,下意识地闷哼一声,伸出空着的左手去捂眼睛。   “咳咳,咳咳。”华以沫吐完这一口血,侧着身咳嗽起来。额间冷汗如瀑,很快染湿了青丝。汗却没有再像方才一般蒸发成白霜。   待咳嗽完,华以沫才抬起眼来,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倒在地上的苏尘儿。随即一怔。   不远处的苏尘儿,一眨不眨地望着床上的华以沫。目光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带着劫后余生的寂静。她像是刚从一场噩梦里惊醒,眉眼间犹自残留惊痛绝望,不甚惊扰,只是这般看着华以沫,已不能再如何。   华以沫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苏尘儿,一时间竟觉得胸口如被砸中般闷痛了下。   打断两人的是黑衣男子沙哑的声音。   “鬼医!”   男子脸上依旧留有之前的诡异血渍,捂着眼似乎睁不开。杀气却在他身上更浓地散发出来。他捏紧了手里的剑,怒吼了一声,靠着耳力再次执剑朝床榻冲了过来!   华以沫皱紧了眉,连忙一翻身,看看躲过男子的剑。男子却似发了疯一般,出剑也无甚章法,却有凌厉剑气胡乱地散开来,如同无数刀刃飞向房间各处。   华以沫心头一惊,担心苏尘儿,勉强撑了身子跃到苏尘儿身边,一把扯过旁边的凳角,猛地砸向黑衣男子。   男子侧着耳,手中剑一挥,凳子便被劈成了两半。男子正欲辨清华以沫的方向,面前已有几处尖锐杀气逼来。他虽眼睛被余毒所扰感到剧痛,内力却并没有受损,剑在身前一横,只听“叮叮叮”三声,银针被击落。随即男子只觉脚腕一痛,已忍不住微微弯□去,变了脸色。   “咳咳。”苏尘儿心里正一松,耳边忽闻得一阵压抑的咳嗽,转头望去,正看到华以沫捂着唇。黑暗里,她并不能看清状况,只觉有淡淡的血腥气在空气里弥漫。苏尘儿眼底闪过一丝不安,却一时辨不清是自己身上的还是华以沫身上的。   “要紧么?”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的问话,心中一暖,摇了摇头。又怕苏尘儿看不到,低声补充道:“还好。”   正说着话,黑衣男子已咬着牙朝两人的方向奔过来。华以沫唇角冷冷勾了勾,指间一弹,又是五根银针袭向男子不同穴位。   手方落,华以沫又咳嗽了几声,眉间疲惫更重。她偏过头去,正要同苏尘儿说话,眼角忽然瞥见对方衣衫上在黑暗里隐隐可见的血渍,目光忍不住一顿,随即微变。   “你受伤了?”   带着压抑怒意的声音响起。   苏尘儿抿了抿唇:“只是小伤。”   华以沫却并不相信,视线极快地扫过苏尘儿的身子,然后猛地伸手握住苏尘儿的右手手腕,将她的手扯了过来。   虽是黑暗里,华以沫仍是能够看到那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以及结了些许血痂和覆过血痂依旧在流淌的鲜血。   冰冷的戾气从华以沫身上散发出来。她深吸了口气,突然直起了身,望向捂着眼睛痛得愈发厉害的男子。   男子只觉眼睛冷得刺痛到不行,并且随着方才的运气疼得愈发厉害。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珠被结成了冰,马上要碎开来,连带着头也开始一阵一阵地发冷,几乎要控制不住身体。   即便如此,男子还是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强烈杀意。   只是眨眼间,手里的剑忽被夺了去。男子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去,随即便再次撞上了衣橱。   一道寒气划过。男子正要侧身躲过,只觉垂着的左手一凉,随即一疼,身子已被扯了回来。眼睛跟着又是一痛,痛得他连手都顾不上,微微弯下腰去,口中发出了闷哼声。   华以沫冷冷望着被钉在身后衣橱上的手,目光里尽是狠绝之意,比之男子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男子左脚脚腕中了银针,此刻麻疼感也开始蔓延上来。真气在胸口紊乱流窜。他忽然低低吼了一声,抬起右脚便朝华以沫踢去。   脚踢空的同时,心口已忽然传来一阵透骨寒意。   男子喉咙发出了几声不能辨别的音节,几个呼吸后,带着插入心口的自己从不离身的剑,缓缓从衣橱上滑落在地。   原本捂着眼睛的右手,也落在了身旁。露出可怖的,色泽黑漆的腐烂双眼。   华以沫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男子一眼,忽胸口气血翻涌,再次捂着唇咳嗽起来,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撑住了衣橱。   身后忽然有一只温热柔软的手扶住了她有些疲软松懈的身子。   华以沫缓了咳嗽,然后松开捂着唇的手,偏头朝苏尘儿安抚地笑了笑。   下一秒,她便看到面前的苏尘儿瞳孔陡然一紧,忽然探手抚上她的嘴唇。    ☆、165十面埋伏(五)   华以沫的唇本就极凉,苏尘儿的温热手指冷不丁地抚上来,惊得她微微一怔,目光也跟着摇曳了下。   “尘儿?”华以沫有些不明所以。   苏尘儿的眉紧蹙起来,缓缓收回手,低下头去,食指与拇指轻轻捻了捻。   指间黏稠的湿润感清晰,带着新鲜的血气,飘散入鼻间。   这回,华以沫看到苏尘儿指间的鲜血,明白过来,忍不住道:“没什么,只是一点血……”   “没什么?”苏尘儿忽然打断了华以沫的话,抬起头来望向她,重复了一遍,声音里隐了怒气,低低道,“你咳出血,还没什么?那要怎样才算有什么?”   华以沫没料到苏尘儿的声音听起来竟像是生了气,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伸手去拉苏尘儿的右手,转了话题道:“你的手也受伤了,让我看……”   只是华以沫手方触到苏尘儿垂着的右手,对方忽然往后避了避,随即转过了身,丢下一句:“我去点蜡烛。”便走向了桌边。   片刻后,一点灯火在黑暗里跃起,将房间微微照了亮。   “红烛姑娘,方才多谢出手相助。”苏尘儿望向桌边不远处勉强从地上站起来靠在墙边喘息的红烛,视线落在她被鲜血染红半边的群袂,放柔了声音道,“你受伤了,等等,我拿金疮药给你。”   红烛知道自己失血过多,也不推辞,朝苏尘儿笑了笑:“劳烦了。”   苏尘儿转过身子,望见站在衣橱前的华以沫胸前白衣上落满的片片血渍,她脚步一顿,脸色冷下来,没好气道:“站着作甚,还不去床上躺着。”   华以沫见状,知晓苏尘儿是真的有些生了气,讪讪地走向了床榻。   苏尘儿为红烛取过药递予她,带着歉意道:“抱歉,我手有些不便,只能麻烦红烛姑娘自己了。”   红烛摇摇头示意无事,接过了药瓶,沉吟了会,又道:“我不过是皮外伤,不碍事。倒是苏姑娘,你伤及了骨头,快让鬼医看一看罢。”   苏尘儿略一颔首,这才缓步走向床榻。   华以沫在看到床榻边缘被染红的血渍时心头已有些担忧,此时又听到红烛的话,一时之间也顾不得问为何红烛会出现在此,见苏尘儿在床边坐了下来,忍不住望着对方,低低唤了一声:“尘儿。”   苏尘儿幽邃的目光望过来,凝视着华以沫半晌,细细地打量过眼前这个女子。   失去的恐惧,如同尚在心尖震颤,久久无法得到平复。纵使此刻对方的眉眼清晰得近在咫尺,一颗心依旧跳动如擂鼓。   她从来不怕死亡。然而,她发现,她却想象不出华以沫死去。原来真的会有心如刀绞。之前那一瞬间的绝望,是她已经遗忘很久的情感。   在她……很早很早之前,亲眼见到父亲尸体的时候,才昙花一现而过。   这么多年,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不怕再失去什么。就算是离开生活了十余年的阮家堡,她依旧能走得利落,走得干脆。然而她在那一瞬,在以为华以沫要死在眼前的那一瞬里,她忽然觉得,这个人,已经深深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绝望的痛意如此蚀骨,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击碎成节,碾磨成粉。   苏尘儿望着望着,忽然轻叹了口气。   她看着华以沫的神色里带着不安与焦急,却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对自己有些不寻常的目光并不敢打断惊扰。苏尘儿知道自己有些过了,且连自己在气什么都说不清,只是胸口闷得难受。   这般过了片刻,苏尘儿的冷凝脸色这才柔和了些,随即垂下眸,轻叹了口气,缓缓伸出右手,摊开手心,低声问道:“要用什么药?”   华以沫见状神色一松,连忙伸手拉过苏尘儿的右手,目光触及伤口,还是忍不住沉了沉脸色。她的指尖轻柔地划过苏尘儿的掌心边缘,忽道:“肯定很疼罢?”   “还好。”苏尘儿缓缓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不疼?”华以沫有些不满地抬眼望着苏尘儿,眉头紧紧皱着,“都伤到骨头了。这一剑……”可是刺穿了整只手。   然而之后的话,华以沫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看到苏尘儿的目光有些飘忽。   “真的还好。”苏尘儿的声音淡淡,“当时的情况,疼痛什么的,也不太会去注意到。”   华以沫闻言一怔。随即心尖微微颤了颤,有暖流一阵阵漫过身体,流向四肢百骸。她沉默片刻,方出了声,道:“你将柜子里从左数第三个青色瓷瓶和第五个白色瓷瓶都拿过来罢。”   “嗯。”苏尘儿点头应了,直起身将那两个瓷瓶都拿了过来。   “伤口没有得到马上处理,需要先消毒,会痛,尘儿且忍耐下。”华以沫拿起青色瓷瓶,嘱咐道。   “好。”苏尘儿垂眸去望自己被摊开的手心,能感觉到华以沫的小心翼翼,以及对方的视线停留在身上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   瓷瓶里是带着古怪气味的微稠液体。华以沫斟酌地倒了些在伤口边缘,然后用指尖轻轻抹开。过程中瞥见苏尘儿的眉轻轻蹙了蹙,便又恢复了沉静,另一只却在身侧攥了紧,不由心中叹了口气,手上加快了动作。   血痂在药液里融化开来,又被华以沫细心地拭去,然后再次涂上药膏。   正忙碌间,华以沫耳边听到苏尘儿开了口,轻声问道:“你的毒可解了?”   “嗯。”华以沫并不抬头,指尖一点点抹开药膏,应道,“差不多了,等会我再施一回针,剩下的余毒会在我体内消解,已是无甚大碍。”顿了顿,她似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之前是因为施了针,我调用了自己身体里的抗毒性,和那些余毒起了冲突才会昏迷不醒。让尘儿担心了。”   “那你为何会吐血?”   听到问话,华以沫手上动作一顿。随即又动起来,语气轻松道:“余毒当时刚缓,气血却未平,我又动了真气,才会吐血。”   话音落,对方却没有反常地沉默下来。   华以沫呼吸一滞,将心头的不安强自压了下去,抬头望向苏尘儿,含笑道:“尘儿怎么不说话了?”   “等你何时说实话了。”苏尘儿目光深邃地扫过华以沫,“我再说。”   “我并没有骗你。”华以沫开口辩解,“我的毒都清得差不多了。”   苏尘儿抿着唇,淡淡扫了华以沫一眼,果然没再开口,只是兀自站起了身,走到了红烛身前。   “红烛姑娘。”苏尘儿低声道,“如今你蹚进这趟浑水,怕是免不了天邪麻烦,接下来可有打算?”   红烛淡淡笑了笑:“苏姑娘不用担心,死无对证。”   “这便好。”苏尘儿这才有些放下心来。   “鬼医的药果然不错。”红烛说着,手在桌上撑了撑,随即站了起来,“想必用不了几天伤口就会愈合,不会有人发现。”说着,红烛望了望天色,又道,“时候不早了,我也是偷溜出来的,差不多该回去了。”   苏尘儿点了点头:“今晚真的多亏红烛姑娘了。不曾想又累得姑娘受了伤……”   红烛摆了摆手,柔声道:“不用在意。你也知我并非全为你。而为了她,这些自也都是值得的。”   言罢,红烛朝苏尘儿笑了笑,也不再停留,转身迈步离开了房间。脚步依旧有些趔趄。   送走红烛,苏尘儿才缓缓回头,望向床上的华以沫。目光深邃,猜不透情绪起伏。   “你知道么?”苏尘儿忽然开了口,声音平淡异常,“你说谎的时候,眼神总是喜欢偏向右边。”   华以沫闻言,脸色不由一僵。   苏尘儿的目光忽然放软了些,声音了带着叹息:“华以沫,你真的打算瞒我么?你想过我的感受吗?即便如何糟糕,也总该让我有知晓的资格。”顿了顿,苏尘儿唇角浮现一抹苦笑,“我们,不是一起的么?”    ☆、166乱象丛生(一)   华以沫垂下眼,望着床上盛开的红艳血花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耳边有脚步声响起。视线里的灯火又被拨亮了些。随即床铺微震,一直白皙的手伸到了华以沫的眼皮之下。手心向上,正是刚上完药的狰狞伤口。   华以沫的目光一紧。   “华以沫,你觉得这个伤口,何时能痊愈?”苏尘儿的声音风淡云轻地在耳边响起。   华以沫沉吟了会,方开了口道:“每日上一次药,连续五日即可。十日便能愈合。”言罢,华以沫抬起眼来,有些不解地望向苏尘儿,不知道她怎会突然问这个。   “那么,”苏尘儿将手缓缓伸了回来,“可会留疤?”   “自然不会。”华以沫肯定地点了头道,“有我在,岂会让尘儿留疤。”   “是么?”苏尘儿低声呢喃了句,随后抬眼直视向华以沫,伸出葱白食指,轻轻点在了华以沫的心口处,神情认真而专注,“那么你呢?你可会留疤?”   轻忽话语落地,安静的房间里爆裂一朵清脆烛花。烛光摇曳间,将华以沫的神色衬得明明灭灭。   好像有一袭飞流而下的瀑布,猛烈冲刷过华以沫的整个身体,内里脏腑都震颤不已。她的耳边似还在嗡嗡作响,回荡着那一句话。   那么你呢,你可会留疤?   话语明明轻柔,却似蕴含了无尽的复杂心情。似疼惜,又似无奈。似关切,又似薄嗔。似明了,又似迷惑。   华以沫望着苏尘儿的幽邃目光倒映着那一星点烛火,在清冷的夜里显得异常温暖。而她的指尖压着自己的心口,指尖下是砰砰的跳动,昭示着所有生命的源头。   半晌。华以沫方缓缓抬起了手,轻轻握住了苏尘儿的手指。   触手温热,贴着自己冰冷的肌肤,仿佛能一路暖至心房。   华以沫唇角极淡地扬了一个笑意,又缓缓摇了摇头:“尘儿怎每次都这么聪慧通透,果然还是瞒不过去么。”   苏尘儿闻言,知晓华以沫松了口的同时,也是松了心防,眼神软了些,道:“你清楚便好。”   “我本不愿让尘儿担忧,不过尘儿执意要明了,我也不再相瞒。”华以沫舒出口气,握紧了苏尘儿的手,接着解释道,“这毒我只知是一种寒毒,虽被我逼出了大半部分,之后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它毒性极烈,换做普通人,怕是坚持不了片刻。这点尘儿想必不难猜到。”   “嗯。”苏尘儿颔首,又蹙了眉道,“之前两个沾了毒血的刺客相继毙命,可见一斑,我也觉得不可能这么快就真的将毒从体内清除出去。你……”苏尘儿眼神里多了些忧色。   华以沫耸了耸肩,道:“的确如此。尘儿所虑并没有错。不过也并非没有根除办法,只是麻烦些而已。”华以沫沉吟了会,“金针倒是可将毒素压住,再一点点消去,只是需些时日。在此期间,我的偏寒体质怕是要更严重了。怕就怕,这一点被刺影楼利用。”   “你的意思是……”苏尘儿的目光沉了沉。   华以沫点了点头,神色凝重道:“尘儿应该知晓,这世间功法,无非阴与阳。其中不乏纯阳与纯阴的功法。”顿了顿,又安慰道,“尘儿也别太担心,我既是使毒,也不一定会直接与对方直接交手。”   话虽点到为止,苏尘儿也明白,只见她抿了抿唇,忽道:“我们明日便离开花城。”   “嗯。”华以沫应道,“我也正有此意。”   言罢,华以沫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说起来,红魅馆的花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是刺影楼的人。”   苏尘儿话一落,就见华以沫惊讶地望过来。她继续解释道:“她方才特意选了我,本是为了提醒我们注意,刺影楼已经派了杀手过来。只是没想到,我还未来得及告知你,路上已经遭到了埋伏,险险便出了事。”   “原来如此。”华以沫神色有些不解,“可是,她为何会帮我们?”   “好像是因为我娘的关系,不希望看到我出事。还有一事,不管是听她所言,还是刚才刺客的反应,似乎那暗王下了命令很是奇怪,要取你的命,却执意留下我的命。对于这点我一直想不通。”苏尘儿的眼底浮现一丝迷惑。   华以沫闻言却松了口气,口中道:“莫非与我私下有什么过节?”   “不像。”苏尘儿摇了摇头,视线移开去,落在了窗外,目光有些悠远,语气轻喃,“不管如何,希望红烛姑娘不会因此惹了麻烦罢。”   冬日夜色深沉如雾。   红烛一路返回,因腿脚不便,速度难免有些滞缓,因此比来时花费了更多的时间才到了红魅馆。   夜深的红魅馆,稍稍退了之前的喧哗,却依旧是灯火辉煌。大片大片的暧昧红色透窗而出,也不乏几个宾客来往进出。红烛站在远处望了片刻,才绕过正门,来到一处僻静围墙,脚尖一点,跃过了院墙。   落地时,红烛脚步一个踉跄,紧接着大腿处传来一阵刺痛。红烛脸色微微一白,能感觉到伤口血痂又崩开了些,有鲜血顺着群袂缓缓顺着大腿外侧流下。夜色里,红烛苦笑了下,拖着不稳的步伐,见四周无人注意,咬紧牙关,忍耐着腿间痛意,加快了脚步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一路行去,人影阑珊。红烛心道暗幸,悄悄绕过一条长廊,然后上了楼去。所幸这个时候,众人不是在大堂招呼客人,便是在各自房间,楼梯上并无一人。红烛轻手轻脚地迈上了三楼,终于顺利地在自己的房间门口驻了足。   红烛将吊起的心放下来,伸出手将门轻轻推了开,随后便转身去掩门。   正在此时,红烛耳边忽然落得一个不轻不重的呼吸声,惊得她脸色一变,整个人瞬间僵在了门口。片刻,红烛方缓缓转身,背靠着门扉,抬头扫过房间,目光在床榻上一顿。   漆黑之中,有蓝影斜斜靠在床榻之上,双□叠,手指间则执了一个玉色酒壶。似乎注意到了红烛的目光,对方也缓缓抬起头来,望向红烛。   红烛呼吸忍不住一滞,忽然跪了下来,头也深深地低下去,率先出声唤道:“小主!”   房间里的人,正是甘蓝。   红烛唤出声后,却迟迟听不到对方的动静。她的心有些沉下来,一时抿着唇不再说话。她能感觉到甘蓝的视线缓缓扫过自己,不敢再动,只在心里疑惑,为何甘蓝会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间。红烛突然想到自己的群袂还染着血渍,不免懊恼,虽是黑暗里,也难保小主不会发现。而一旦血渍曝光,自己所做的那些,便不难被猜到了。也不知……会如何。   房间里的寂静流动片刻,甘蓝清越的声音才突兀响起:“去哪里了?”   红烛不知对方是何时到的房间,因此心里一时有些忐忑,只含糊道:“回小主,流霞睡不着,因此出去了会。”   “噢?”一声清扬淡淡响起,让红烛的心愈发有些不安。果然不一会,甘蓝便又道,“只是一会么?”   “……是。”红烛一咬牙,应了。顿了顿,又道,“不知小主……过来红烛房间,可是有事?”   有瞬间的沉默。随即甘蓝的声音在房间里缓缓响起:“自然。你可知……被派去杀华以沫的疾影死了?”   红烛心里一跳,面上却不动神色:“流霞不知。不知是何时的事?”   “就在方才。”甘蓝顿了顿,声音突然一转,“你先起来。”   红烛闻言一怔,随即目光一晃,却还是应了:“是。”   她缓缓直起身,尽量不让右腿的伤痛影响身体的平衡。   床榻上的甘蓝忽然也跟着站了起来,手里依旧提着白玉酒壶,轻摇着身子缓步走到了红烛身前。   沉默在彼此之间弥漫。   “流霞,”甘蓝的视线打量过红烛片刻,方出声道,“你觉得,我对你如何?”   甘蓝低着头,道:“小主待流霞自是极好的。”   一只手探出来,手指毫不犹疑地扣住了红烛的下颔。   “抬起头来。”说话的同时,手上微微用力,迫使红烛直视向甘蓝。即便在黑暗里,彼此的目光仍是清晰可见。   “疼么?”   突如其来的话语将红烛惊得一怔。   甘蓝的扣着红烛下颔的手下落,手指一毫不差地准确点在红烛右腿伤口之上。   红烛没有料到,大腿一痛,身子便微微颤了颤。   “真是固执的人啊。”甘蓝的声音里忽然带了喟叹,“疾影的功力在你之上,为人足够心狠手辣,若非华以沫突然反击,你以为你能活着回来?”   红烛的眼睛惊讶地睁了大:“小主你怎么会……知道?”   “你觉得呢?”甘蓝的语气恢复了寻常,似放弃般道,“算了,你这榆木,先过去坐下。”   言罢,率先转身走到了桌旁,手一扬,便将蜡烛点了。   微弱烛光一点点跳高,房间也跟着一点点亮起来。   “怎么还傻站着。”甘蓝转头望见红烛依旧待在原地,无奈地摇了摇头,“再不过来,你就等着失血过多罢。我可不负责收尸。”   红烛略一踟蹰,方趔趄着脚步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甘蓝自怀里取出一个蓝色瓷瓶,随手放在桌上,自己也跟着在旁边坐了下来,视线落在红烛腿边,随即又转回她脸上。见对方神色不解地望着自己,撇了撇嘴,道:“看什么?我脸上可有花?”   “我不明白。”红烛垂下眸去,“小主既然都知道了,为何还……”   “我自会罚你,但不是现在。”甘蓝撑了自己的头,“疾影既被华以沫所杀,此事便到此为止。”说着,甘蓝的语气加重了些,“至于你,等天一亮我便带你回去关起来!省得再给我添麻烦!”   一时间,红烛心里颇有些百感交集。魑主虽平日放纵自己所为,却也没料到放纵至这等地步。她本以为就算不死也会脱层皮。然而听对方语气,似乎并不打算如何深究。只是……   “小主。”红烛忽然离开了座位,重新跪倒在了甘蓝面前。   “你做什么?”甘蓝见状,好看的眉当即皱起来,“站起来!”   “请小主放过华以沫。”红烛俯□去,真切道。   甘蓝闻言,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后,甘蓝才沉了声道:“你可想过,我放过了鬼医,暗王会如何反应?”   红烛话语一顿,神色有些痛苦:“可是鬼医一死,我怕苏尘儿她……”   “这就要看她们的造化了。”甘蓝的声音低下去,“流霞,我知你仰慕苏尘儿娘亲,不愿看到她的血脉也死于刺影楼之手。只是你根本无法改变这样的状况,能真正改变的……只有她们自己。”   甘蓝从红烛身上抬起头,望着跳跃的烛光,淡淡道:“这并非死局。关键是,她们够不够能力解开了。”说着,甘蓝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目光流转间,在烛光里显得明艳动人,“既是她的女儿,该不至于这般弱才是。”    ☆、167乱象丛生(二)   “砰。”“哐啷。”   一声极为清脆的破裂声从房间里猛地传出来,将门口的两个侍女都惊了惊。   两人面面相觑地对望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神色里的担忧。   一瞬间静默的房间里,阮君炎低头扫过脚边摔成粉碎的瓷杯,然后抬头望向身前的风茜,眼底带着一丝愧疚。他沉默了会,忽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   “对不起?”风茜冷冷的声音响起,“我要的是你的道歉么?你别忘了,你是我风茜的夫君!不是苏尘儿的!”   “对不起。”阮君炎又低低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晦涩,“茜儿,再给我一点时间。”   “时间?”风茜气得笑出声来,“你要多少时间?一年?三年?还是十年?你倒说说看。”   阮君炎深吸了口气,目光扫过地上被撕成纸片的画卷,上面的清冷女子也裂得零落破碎,安静地躺在冰冷空气里。阮君炎心头忽然涌起一阵悲凉,微微闭了闭眼,不再说话。   “怎么不说了?”风茜的目光紧逼,“还是你也不知上面时候能忘掉她?”顿了顿,风茜嘲弄的语气低下去,蕴含了一丝嫉恨与失望,“我在你心里,当真一点也不如苏尘儿么?我这些年所作的一切,也当真一点都比不上她吗?”   望着低头沉默的阮君炎,风茜只觉心里如凌迟般一刀刀割过,让她的脸色都白了起来。半晌,风茜忽然笑了笑,低声喃喃道:“我知道了。”顿了顿,风茜抬眼定定地望向阮君炎,一字一句道,“是我瞎了眼才会爱上你,给自己找罪受。终有一日,我会将你今日给予我的一切都还给你。”   阮君炎听到风茜的话,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苦笑了下,望着风茜道:“这几天,我便先搬到书房去睡。”   风茜闻言微微一怔,眼底有不敢置信的愤怒漫上来。她忍耐了片刻,方一甩衣袖,冷冷丢下一句“随便你”,然后快步朝门口走去。   在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风茜的肩膀狠狠撞过阮君炎。阮君炎也不躲避,任由自己的身子被撞得趔趄了下,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原处,直到房门大力开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门口两个侍女只见门突然被大力拉了开,浑身低气压的少爷夫人随即出现在门口。两人连忙站直,大企业不敢喘,生怕触怒了风茜。门随即又被带上,发出更大的一声响动,震得整个门框都在颤抖。风茜什么也没有说,沉着脸离开了院子。   两个侍女又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当做什么都不知情地低下头去。   房间里,阮君炎久久地站着。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才缓缓动了动身子,一步步朝前走去,空荡的衣袍罩着愈发清瘦的身躯,显得寂寥空旷。几步后,他走到那些散在地上的纸片前,慢慢俯□去,开始一张张去拾那些画像。   水墨画上的女子,有着熟悉的眉眼,温润如冷玉,青丝散落,目光柔和,唇角抿出一抹淡淡笑意。   像是多年前一般无二亲近。   风茜一路正欲出阮家堡,迎面忽有两人迈步而来。她的脚步一顿,来人已望见了她,出了声唤住了她:“茜儿?”   风茜脸上的怒意隐去,眼底闪过一抹不可辨别的神色,脸上换上了礼貌笑意,微微点了点头道:“原来是雷叔叔和雷大哥。”   来人正是雷振云和雷宇。   雷振云停下脚来。几日不见,脸色颇有些憔悴。即便是雷宇,下巴上都生了些青色胡茬,人也瘦了些许。可见雷霆的死对雷家堡打击有多大。如今雷霆死于鬼医之手的风声泄露,雷家堡名誉受损,更是忙于应付。   “茜儿,不知此时阮兄可在堡内?”   风茜略一颔首,沉吟道:“他出去了一趟,不过应该快回来了。”她的视线扫过两人,忽道,“这样吧,我带雷叔叔和雷大哥进去等。”   “可方便?茜儿方才不是要出门么?”雷振云询问道。   风茜闻言,摇了摇头,脸上笑着:“无事。娘的伤寒还未好透,炎哥哥的精神也不佳,雷叔叔和雷大哥不见外的话,便由着茜儿先招待你们罢。”说着,风茜让开了身子,示意几人往里走去。   “茜儿哪里的话。”雷振云摆摆手示意无事,抬脚便带头往堡里走去。雷宇在雷振云身后一言不发地跟了进去。   阮天鹰回来时,风茜正应酬着雷振云与雷宇两人。   见到阮天鹰回来了,风茜方站起身,转向进门而来的阮天鹰,招呼道:“爹。”   阮天鹰微微颔了颔首:“辛苦茜儿了。”   “茜儿应该的。既然爹来了,茜儿有事,便先走了。”风茜道。   “嗯。”阮天鹰应了。见风茜转身出去,似想到了什么,忽然唤住了她,“茜儿。”   风茜疑惑地转回头来。   阮天鹰的眉微微皱了皱,眼神带着安抚道:“茜儿也知晓炎儿太固执,不过总会学会放下。茜儿莫要真的太恼他了。”   风茜的目光晃了晃:“我知道了,爹。”   当风茜消失在门口,阮天鹰才在雷振云身边椅子上坐了下来:“不知雷兄来找我是为何事?”   雷振云脸色沉凝,目光带着隐忍的恨意,缓缓道:“鬼医的下落已经有了。此次前来,想麻烦阮兄助我一臂之力。”   话音方落,阮天鹰的目光已随之一紧。   翌日。天际刚泛了鱼肚白,华以沫与苏尘儿便起了早,收拾完行李,便悄然出了客栈。   这一次,两人都扮了男装。苏尘儿容颜绝色,若为女装除非白纱蒙面,否则太过招眼。两人思忖着行迹既已暴露,一切还是低调从事的好。   只是未待两人出了花城,路上竟巧合地遇上了熟人。   说是熟人,其实也不然。事实上算来,也不过与华以沫相处半个时辰有余罢了。   彼时两人正路过红魅馆。此时的红魅馆,正是最冷清的时候,里面的红灯也尽自被吹熄了,大红漆色的馆门半掩着,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华以沫与苏尘儿一时也并未在意,一路往驿站走去,准备买两匹马代步,不料斜里忽蹿出一抹蓝影。未待两人反应过来,那抹蓝影带着淡雅花香已十分准确地撞入华以沫的怀里。   若以华以沫平日的速度,必定转身避了开,让对方扑空。然她身体尚未好透,动作难免有些滞涩,恰逢事发突然,身影冲出来的距离又极近。因此蓝影不偏不倚地被华以沫抱了个软香满怀。   这么一打岔,华以沫与苏尘儿的脚步皆是一顿。   华以沫只觉入鼻气味熟悉,只一转念已想起这个独特香气的来源,伸出的手也就没有再往外推,而是微讶地挑了挑眉。   一旁的苏尘儿,见状眉毛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紧抿着唇神色难辨。   怀里的女子没等华以沫问话,已抬起头来,见到是华以沫,微微一怔,随即很快扬了扬笑意,又朝华以沫调皮地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嘘,先别问。帮我个忙。”   那眉眼清魅隽永,目光流转间神采奕奕,正是昨日碰见的甘蓝不假。   只听甘蓝话音方落,她之前蹿出的小巷里又跟着出现了几个五大三粗的男子,身上都穿着短衫,勒着粗布腰带,看起来极是壮硕,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样。领头那大汉有一尺八,手里拿着一根粗麻绳,望见甘蓝,圆眼一瞪,已出声喝道:“姑娘!快跟我们回去!”   “回去作甚?”甘蓝转过身子,背依旧靠在华以沫怀里,唇角微勾,“姐姐我不乐意干了,何必强人所难呢?”   那大汉闻言浓眉一皱:“姑娘!不要逼大家伙动手,不好看。”   甘蓝一笑,忽然转身伸手抱住了华以沫的手臂,朝大汉丢出一记挑衅媚眼:“我找到帮手了。你动手试试咯。”   华以沫低头扫过甘蓝搂着自己的手,好笑地压低了声音道:“我何时答应帮你了?”顿了顿,伸手作势欲去拂甘蓝的手。   甘蓝嗔了华以沫一眼,攥着她的衣袖道:“喂,公子你可别翻脸不认人啊。”顿了顿,甘蓝脸上带了撒娇求饶之色,“拜托啦。举手之劳而已。”   这边两人低声聊着,那边的几人已有些不耐烦。领头的大汉目光不屑地扫过华以沫:“我说小白脸,劝你将甘蓝姑娘交给我们,莫要自寻死路。”   “你看他骂你小白脸,公子你如何忍得?”甘蓝见缝插针道。   华以沫颇有些无奈道:“还不因为你。还有……”华以沫的视线扫过甘蓝攥着自己衣袖的手,“你不松开,我如何打发这些人?”   甘蓝听到华以沫答应了,下一秒立马松开了自己的手,站在了一遍,笑得愈发惬意:“自然。公子请便。”   大汉见状,眉皱的愈发紧,粗哑着喉咙道:“红魅馆的事,你这个外人来插手什么!”   华以沫缓缓往前迈了一步,状似有些无奈道:“你没看到,我若不管,你家姑娘便要缠着我么?”话说着,华以沫的头微微偏了偏,指尖遥遥指了指大汉手里的粗麻绳,状似惊奇道,“你们可是打算用这玩意绑一个姑娘?”   “是又如何?”大汉不甘示弱地拿着麻绳也往前缓缓走去,冷眼睨着脸色苍白的华以沫,“瞧你一副精气不足的模样,胆子倒大得很。”   大汉话音一落,华以沫身后的甘蓝便不由扑哧笑出了声。   华以沫转头淡淡扫了甘蓝一眼,对方马上正经了神色,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华以沫转过头望向大汉,淡淡道:“那你便来试试在下的胆子。”   大汉轻嗤一声,闻言也不啰嗦,趁着行人少,两三个大踏步已经跨到华以沫身前,右手一挥,就将麻绳当鞭子朝华以沫大力抽过来。   结果自不必多言。不过一个照面,华以沫的脚已准确地踢在了大汉左边腰际肾脏之处,疼得大汉猛地弯下腰去,额头虚汗直冒,竟一时直不起身来。   华以沫的眉轻轻一挑:“小心身体。”   身后另外几人没有料到局面结束得这么快,都怔了怔,随后才反应过来,纷纷赤手空拳地冲了上来,不可避免地都遭遇了第一个大汉的命运。    ☆、168乱象丛生(三)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做完这一切,华以沫方拍了拍衣袂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头望向甘蓝,唇角扬起一个笑:“甘蓝姑娘,事情解决了,我可以走了罢?”   言罢,华以沫走回苏尘儿身旁,目光不经意间对上苏尘儿,脸上笑意随之一顿。   苏尘儿脸色并不见异常,只是眼底黧黑深得望不见边际。只见她淡淡瞥过华以沫,紧抿的薄唇透露出些许端倪。她什么都没有说,华以沫却莫名觉得被看得身上一寒,不知怎的就觉出了对方的不悦来。这样一想,华以沫心里很快又回想起昨夜遇袭之前苏尘儿似乎带着警告的话语来。   当下,华以沫便决定,还是先远离花城远离这个甘蓝为妙。毕竟尘儿吃醋虽是百年难得一遇,然而她也没有忘记在客栈小别相遇之时她不满自己置身于危险之后的所作所为。想到这,华以沫转身去望甘蓝,正要出声告辞,扫到对方含笑的模样,眼皮忽然跳了跳。   果然,满脸笑意的甘蓝未待华以沫再说话,已微微倾身望着她道:“华公子便不问问甘蓝,为何红魅馆的人会来抓我么?”   华以沫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避开了对方过于靠近的笑靥。而几乎与此同时,身旁已伸过来一只手,准确地横隔在两人之间,将甘蓝还欲前倾的身子挡了住。苏尘儿听不清情感的淡淡声音随之响起:“这种事,似乎不该由我们过问才是。烦请姑娘让一让,时候不早了,华兄与我还有事,该离开了。”   甘蓝顺着手臂朝苏尘儿看去,面色并不着怒,饶有兴趣地打量了苏尘儿一圈,也不管对方神色依旧冷淡,出声道:“柳公子,话可不是这么说。”说着,甘蓝话语一顿,转了转眼珠,又道,“可是甘蓝哪里冒犯了柳公子,因此公子不喜甘蓝?”   苏尘儿不动声色地回望过去:“甘蓝姑娘多想了。在下只是就事论事。华兄与我今日本便打算出花城,自不会因姑娘有所影响,怎会论及喜与不喜。”   听到苏尘儿的话,甘蓝不但不介意,眼睛更是亮了一亮。只见她转头望向华以沫,询问道:“公子当真?”   “嗯。”华以沫点点头,认可了苏尘儿的话。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甘蓝脸上笑意愈发大,“实不相瞒,甘蓝不小心触犯了红魅馆的忌讳,正欲离开避避风头呢,没想到被人发了现。如今遇上两位公子,还望有幸能顺捎一段路,将我带离花城。甘蓝自当感激不尽。”   闻言,苏尘儿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只见她的眉微微蹙起来,定定地望着甘蓝,眼神探究,似乎在辨别她话语的真假。   不过片刻,她便很快摇了摇头,歉意地颔首道:“怕是不行。”   “嗯?”甘蓝鼻音上扬,表示自己的讶异。   苏尘儿却反常地不再解释,只是脸色淡漠地偏开头去。男装下清俊的容颜如冰雪之姿,遥不可及。   甘蓝转头,将视线投向华以沫。   华以沫轻咳了两声,见到苏尘儿这般,再迟钝也明白对方的意思,摊了摊手,也拒绝道:“看来要让甘蓝姑娘失望了。”   甘蓝朝华以沫无辜地眨了眨眼,方要开口,之前的巷子里忽然又拐出来一男一女。   这两人不同于之前的大汉,都是三十岁左右模样。男子长得俊俏如玉,虽是冬日,却不怕冷似的只着了一件白色单衣,甚至胸口衣领都微微敞开着,半遮半掩了胸膛。只见他眼角狭长,微微往上勾起,一眼瞧去,颇是风流。身旁的女子长得也注目,一身紫裙上绣着大片大片的紫荆,脸上妆容极浓,眉眼之处艳丽逼人,却不显俗气,像极了一颗熟透了的鲜桃,诱人得紧。   他们方从小巷出来,抬眼间便望见了横陈在地上或□或昏迷的大汉,脚步不由一顿。再一扫,就看到了甘蓝与华以沫、苏尘儿。   率先开口的是那男子。只见他的目光落在甘蓝身上,惊讶过后便带了反常笑意,出口的声音有些阴柔:“没想到甘蓝姐姐这么快就找到帮手了?”说着,男子目光偏转,似乎是斜着眼扫过甘蓝身后的华以沫与苏尘儿,又笑出声来,“看来是江湖中人,不过……甘蓝姐姐还是这般好眼光,两位俏公子长得倒是都不错呢。”   华以沫听到男子声音,忍不住就要打个寒颤,一脸嫌弃地望着男子道:“可有人告诉过你,少说话,多做事?”   男子闻言一怔。很快明白过来华以沫的意思,出口讥诮道:“哟,公子嘴巴倒挺利齿。”   华以沫勾了勾唇角,重复道:“少说话,多做事。别忘了。否则听得别人难受,可是罪过。”   男子眉眼一沉。正欲辩驳,却被身边女子阻了。   “昀彦,别废话,正事要紧。”女子低声道,随之抬头望向甘蓝,一张艳丽的脸上神色严肃,“甘蓝,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同我们乖乖回去,也许妈妈还会饶你。”   “如果我说不要呢?”甘蓝朝两人笑了笑,便一个转身,站到了华以沫身后,只露出半个头。与此同时,她难得正经了语气,压低声音朝华以沫道:“看在我与华公子投缘的份上,就这次,务必帮我一帮。否则怕是甘蓝真的要找人收尸了。”   华以沫的眉眼闪过一丝犹豫。甘蓝的脾性的确合她眼,言行诙谐落落大方。若放在平日,起兴搅个局也是常事。只是如今……华以沫征询一般望向身旁的苏尘儿。对方似是沉吟一番,注意到华以沫的目光,已一个眼神扫了过来,随即声音清冷道:“甘蓝姑娘,我记得我们与你也不过一面之缘而已。这两人,可非方才的大汉好对付。红魅馆势力在江湖上虽不大,在花城里却是不小。”   言尽于此,意思已再是明显不过。犯不着为萍水相逢的人得罪地头蛇。   甘蓝闻言目光一顿,声音忽然柔弱下来:“两位公子当真忍心将甘蓝置之不顾?”   苏尘儿不置可否地朝甘蓝笑了笑,没有反驳,瞧来甚是冷漠。而华以沫的余光则瞥向苏尘儿,什么都没有说。这种关头,她可没傻到为自己招惹到尘儿的不悦。不过,她对此倒有些诧异苏尘儿当真能冷眼旁观甘蓝被人带走么?   见到两人反应的甘蓝低了低眉,掩下的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不明神色,转念间脸上已有了胸有成竹的神情,抬起头来望着两人,神色认真,缓缓道:“那,若我有办法对付华公子身上的寒毒呢?”   一个时辰前。红魅馆。   甘蓝盯着红烛将大腿处的伤口处理完毕,又上了床榻休憩,才放下心来,返身准备走回自己的房间。   只是坐下没有多久,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为清脆的破空声,“咄”地一声钉在窗框之上,露出小小的一枚箭尖。   甘蓝脸上神情一顿,随即缓缓站起来,走向窗户,然后打了开。   正是四更天不到,夜色正浓,一只白羽箭直直地插在木窗上,上面则绑着一个小竹筒。   甘蓝并不诧异,神色平静地取下了箭,然后打开了竹筒里的纸条。   暗王有令,想尽办法拖住鬼医。   一行小楷映入甘蓝眼帘,让她的眉轻轻蹙了蹙。   半晌。甘蓝方举起手,将纸条伸到了烛火之上,让火舌舔舐成灰。她的目光则缓缓扫过那支白羽箭。   说是白羽箭,上面的羽毛却不似寻常羽箭,而是在边缘处染了一圈诡异血色,正是刺影楼专门用来传达暗王命令的消息羽箭。   甘蓝忽然松开火舌几乎要在下一瞬就舔上她手指的纸条,任凭那灰烬飘落在桌,继续未完成的燃烧。她看也不看,只是垂下眸去,缓缓抚过那箭羽,掩下的眼底神色在跳跃火光里看不分明。   半柱香后,站立不动的甘蓝突然抬起头,出声唤道:“耀,出来。我有事找你。”   话音方落,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甘蓝身前,沉默地单膝跪地,等待着眼前女子的吩咐。   在刺影楼,有一类人,名唤“鬼使”,从小只习轻功,来去如鬼魅,常被用作暗王或魑魅魍魉四主与手下以及彼此之间的联系。之前的羽箭,便是暗王身边的鬼使所遣。如同此刻跪在甘蓝身前的耀,是甘蓝作为魑主所能支配的鬼使。   “你速去帮我将仲狄寻来,让他明日便负责替我将流霞带回刺影楼,我有事要逗留花城些许日子。切记,不得大意,务必将人送回楼中,没我命令,不得将人看丢。”甘蓝吩咐道。   耀鬼使低下头去,应了下来,然后重新消失在敞开的窗外。   恢复安静的房间里,甘蓝无奈叹出一口气来,喃喃道:“流霞,可别再让我为难了。”   莫说是华以沫,纵是苏尘儿听到甘蓝的话,也不由惊了一惊。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目光里看到了震色。   苏尘儿似是下定了决定般,脸色沉凝地朝华以沫轻轻点了下头示意。   而在这一刹那,对面的两人也不管她们在商量什么,往前逼近了几步,又皱着眉道:“甘蓝,你若不走,休怪我们动手了!”   话音一落,也不等甘蓝真的答话,似乎料定对方必定不会答应般,两人脚尖一点,已朝华以沫身后的甘蓝飞快抓来。   迎接两人的,是一把分别袭向两人不同要紧穴位的银针,迫得他们往后退了一退。   “小心些。”苏尘儿低低的嘱咐声飘入华以沫的耳朵。她飞快地点了点头,知晓苏尘儿是担心她大伤未愈的身体。她本来也无意与两人多纠缠,只望速战速决,因此一上来就撒了一大把银针,随后身子前倾跃去,衣袖里的毒也毫不吝啬地挥了出去。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料到会突然迎来对方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更不知竟又是暗器又是毒物,顿时有些手忙脚乱,硬生生被逼退了一大截,几乎快要退入巷口之中,好几次光顾着躲避毒粉,险之又险地避过毒针袭来。   “甘蓝到底从哪里找来的人,下手这么狠!”男子眼见墙角一朵花在沾了毒粉后迅速枯萎成灰,惊得瞳孔都紧缩了下。   女子咬着牙又旋身躲开一根银针,咬着牙不做声。    ☆、169乱象丛生(四)   忽然。男子轻叫了一声。女子猛地转头看去,正看到一根针系着银丝直直地穿透毒雾,准确地刺向男子喉咙。   女子大吃一惊。只见男子迅速地往后仰去,在空中翻了个身,避开了那枚针。然而他脚步方落地,那针似长了眼般折返而来,男子脸色一变,眼看就要被针尖擦到,手臂上一阵大力传来,整个人都被扯得往旁边飞去。   原来是女子见势不对,伸手去拉了男子一把,才助对方堪堪避开了毒针。   而男子趔趄脚步稳住的同时,一个白色人影从毒雾里破开来,白皙手心一掌拍在男子肩头。一声衣帛撕裂声清脆响起,男子衣袖一断,被拍的从女子手里飞出去,“砰”地摔在地上。   女子见华以沫右脚前迈,要追击而去,连忙丢开了手里男子衣袖的一块残布,柳眉倒竖,低喝了一声“看招”,便朝对方背后攻去。   华以沫似是料到女子反应,极快地转过身来,一掌对上了女子的右手。两人距离极短,女子只觉掌心一痛,翻了身便往旁边闪去。   华以沫轻笑了声,随手将夹在指间的三根银针甩到一边,淡淡道:“还想将人从我手中带走么?”   女子往后退了两步,低头望见掌心的三个小孔脸色变得很是难看。身后男子已在这档口站起身跑到了女子身后,此时也看到同伴的伤口,神色一变,   女子面容严峻地望着华以沫随意地望着他们,低声朝身后男子道:“银针有毒。此人不好对付。”   “嗯。”男子点头,额头沁出了些冷汗。方才那针的速度快到让他诧异,加之收放自如,角度狠毒刁钻,辅以毒雾遮挡,还未摸透对方的底子,自己这边的两人却已经颇费了好大气力。谁知道那针上的毒会厉害到什么程度。他可不想为了追一个女人,就莫名其妙地送了自己的命。加之女子又中了未知的毒,需要医治……这般想着,男子出声道:“我们不如先回去,将此事告诉妈妈,再作决定。甘蓝短时间内也不至于跑太远,凭红魅馆的情报找到也不难。你的伤要紧。”   男子方同女子说完,这边华以沫已冷冷勾了唇角,戏谑道:“怎么不过来了?我这还有好多东西没来得及招待两位呢。”   女子咬了咬唇,忽朗声道:“你到底何人?竟使得这般阴险毒术。甘蓝乃是我红魅馆的人,何必与我们为难?”   华以沫闻言,不以为然地开了口:“何招不杀人?我本是使毒之人,谈什么阴险不阴险,岂不可笑?至于为何插手……”华以沫的语气来带了些揶揄,“我乐意,不行么?”   “你!”女子双目一瞪,眼底有怒意闪过。   “姐姐,莫要冲动。”男子伸手扯住了女子衣袖,朝她缓缓摇了摇头,然后转向华以沫,阴着声音朝甘蓝道,“算你动作快,找到了傍身的树荫。不过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等着罢!妈妈不会放过你的!”   言罢,男子又拉了拉女子,朝她使了个眼色,随即最后望了甘蓝一眼,便带着女子一个跃身,消失在身后拐角的小巷处,不见了踪影。   “咦,走这么快?”甘蓝从华以沫身后走出来,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轻松地笑了笑,“早这样不就好了嘛。”说着,她转身望向华以沫,正欲开口道谢,华以沫却脸色一白,随即偏过头去,捂嘴咳嗽了几声。   “怎么了?”两个声音同时有些急切地响起。   苏尘儿蹙着眉极快地扫过甘蓝搀着华以沫另一边的手,一时也顾不上计较,语气里染了担忧道:“可是伤发作了?”   华以沫压下了喉咙里的咳嗽,唇间染了鲜红之色,有血腥气味在唇齿之间弥漫。她擦过唇角的血迹,朝苏尘儿安抚地咧了咧唇角:“还好。只是动了些真气,体内气血有些翻涌。尘儿莫要担心。”   苏尘儿抿了抿唇,扶着华以沫的手愈发紧了紧,出口的语气有些复杂:“都吐血了,我如何不担心。”   华以沫闻言,唇角笑意愈发明朗,并未说什么,只是伸手覆盖住了苏尘儿的手背。   一旁的甘蓝眼底闪过光彩,忽然从怀里取出一抹崭新锦帕,伸手便往华以沫唇角拭去。   华以沫一时没有注意,眨眼间对方的锦帕已擦过自己鲜红的唇,忍不住一怔,下一刻连忙按住了甘蓝的手,余光顺势瞟过苏尘儿沉凝的神色。   甘蓝抬头与华以沫的视线对在一处,舒朗地笑了笑道:“你受伤了。”   “给我就好。”华以沫说着,从甘蓝手中取过那一方锦帕,将唇角血渍拭了干,才重新站直了身子,将甘蓝的手不着痕迹地挣脱了道:“那两人也是红魅馆的?你到底做了什么,引来对方这般?”   甘蓝放下手,笑得眉眼都有些弯起来:“我只是闲得慌,逛到妈妈的院子,然后不小心嘴馋将她珍爱的东西吃掉了。我担心她生气,就逃出来了。”   华以沫闻言,抬眉不解道:“什么东西?”   甘蓝的眼珠转了转,明眸皓齿的容颜晃得人眼花,唇中缓缓吐出几个字来:“青纹果。”顿了顿,笑着补充道,“好像是五纹的。”   华以沫闻言,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你这都敢偷吃?”   “我怎知道这东西这么珍贵,只是瞧得特别可口便是了。”甘蓝不以为意地摊了摊手,“枉费我为红魅馆招揽了那么多客人,竟为了一个果子要找我算账。真是人心喂了狗。”   华以沫无奈地扫了甘蓝一眼,不再做声。   倒是一旁的苏尘儿,忽然插了口,正色道:“你为何会知道寒毒?”   听到苏尘儿提及,华以沫也反应过来,目光望向甘蓝。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甘蓝身上。甘蓝眨了眨眼,指了指华以沫,神色坦然道:“这不是很显然吗?华公子身上温度,可比第一次见面冷得多呢。何况脸色又很是苍白。甘蓝碰巧懂些医术皮毛,才妄自猜测。看来蒙对了?”   苏尘儿望着甘蓝,神色深邃,眼底有一抹疑虑。片刻后,她又道:“那你方才所言,可是属实?”   “嗯?”甘蓝扬了扬语调,似笑非笑地望着苏尘儿,“我方才说了许多,不知柳公子指的是什么?”   闻言,苏尘儿的目光扫过去,眼底带了冷凝之色,望得甘蓝投降道:“柳公子别这般瞧我,甘蓝说便是。”说着,甘蓝在两人的注视里,缓缓开口道,“华公子所中寒毒,甘蓝自是不清楚是什么。不过……天下寒毒,万变不离其宗。这方法,也不是没有。”   “是什么?”苏尘儿平静的面容下,眼底有波光一晃而过。   甘蓝的目光缓缓扫过华以沫与苏尘儿两人,一字一句道:“阳心草。”   阳心草。说是草,其实是一种花,只是十年才开,寻常时候不过是一株草的模样,成长条件极为苛刻,过热过寒都易死亡,因此只分布在气候极佳的花城西边区域。花呈火红之色,枝长叶阔,草叶青中带黄,有异香飘散。此物十分奇特,其叶性寒,其花却性热,因数量极少,不常为人所知,却也不算特别珍稀的入药之物。   因此当甘蓝说出这名称的时候,纵是华以沫,也微微愣了愣。   半个时辰后。华以沫与苏尘儿暂时改变了离开主意,来到了花城西边。   “阳心草即便在花城长势也不如何,我记得曾在这里看到过,你们记得找得仔细些。”甘蓝的眼睛缓缓寻过身前一大片花草,口中嘱咐道。   华以沫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疑虑,身边的苏尘儿已先她一步沉吟着问出了口:“这阳心草对寒毒有奇效,甘蓝姑娘又是如何知晓的?”   甘蓝的手拨开身前的草叶,闻言脚步一顿,片刻后眼也不抬地解释道:“以前听一个客人说起过。身为红魅馆的前任花魁,莫要小瞧了我。虽不知真假,但也不妨一试。不是么?”   苏尘儿的眼底依旧有着怀疑,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视线注意着草丛。忽然,她的目光一顿,随即低低俯身下去。   “找到了。”   阮家堡。   管叔快步迈入院子,迎面一个丫鬟惊讶地走上前,朝管叔福了福身:“管叔有事?”   “少爷在吗?”管叔的眉紧紧皱着,出口便问道。   “嗯。在房间里,一直没有出来。”丫鬟低头禀报道。   “好。”管叔随口应了,边往前走边道,“在门口守着,不要让别人进来。我找少爷有事。”   “是。”丫鬟点点头,目送着管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少爷。”管叔将门关好,抬头望见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的阮君炎,语气颇急切地出声唤道。   阮君炎听到声响,方从思绪里回过神来,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望向朝自己走过来的管叔。   “少爷,出事了。”管叔的眉拧着,快步走到阮君炎身前,低声道,“易远的尸体不见了!”   闻言,阮君炎的神色一怔。片刻才消化过来这个消息,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语气惊诧道:“不见了?什么意思?”   “方才守卫来报,说尸体凭空在地窖消失了。目测应该是昨晚的事。”管叔说话的时候眉头一点都没有松开的迹象,“可惜堡主同雷堡主离开了,还没来得及让他知晓这件事,因此我才来找的少爷。”   “昨夜可有什么异常?”阮君炎追问道。   管叔思忖了片刻,方迟疑地摇了摇头:“据守卫说,并无什么异常。堡主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注意易远尸体的情况,因此人手方面也十分严谨。不过……昨晚两队人交班时发生了一些小插曲,有短暂的空档出现。”   “什么?”   “两队里有人因一些小事发生了些摩擦。”说到这,管叔的目光有些闪烁,望了阮君炎一眼,方踟蹰道,“是关于你与苏小姐之间的争执。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   阮君炎一听此话,沉默着不再追问。半晌后,才道:“带我去看一看。”   管叔脸色沉重地点头应了。   当两人来到之前存放易远尸体的地窖,阮君炎缓缓走到临时搭建的木台边,视线缓缓扫过那一人长宽的木台,很快便停顿了住。   管叔知晓阮君炎也注意到了,在身侧开了口道:“我猜测应该是什么药所致。毕竟若是将尸体带走太过麻烦,就地毁尸灭迹才是刺影楼的惯常手段。这里……”管叔上前半步,指着木台边缘的几块淡淡炭黑印记道,“应该是药物所致。”   “嗯。”阮君炎颔首应了,忽道,“昨晚接班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更时分。”管叔道。   阮君炎眼底闪过沉吟之色,随即似想到什么般,神色突然一震。    ☆、170乱象丛生(五)   管叔注意到了阮君炎变化的神色,奇怪地出声问道:“怎么了?少爷可是想到了什么?”   阮君炎将心头涌上来的疑虑甩开,摇了摇头道:“没事。应该是我多想了。”说着,俯身伸手在木台边缘的黑印上抹过,管叔见状连忙想去阻止,阮君炎的动作却更快,已经缩回手望着指尖的炭粉沉吟道:“看起来像是尸体被化掉了。”   “嗯。”管叔紧皱着眉,“少爷,这东西也不知有没有毒,莫要大意。”   “无事。”阮君炎将手里的粉弹落,转身望向管叔道,思忖道,“怕是刺影楼专门挑了爹离开阮家堡的时机下手。只是爹前脚刚走,后脚尸体便消失了。刺影楼的消息,未免灵通得有些可怕。”   管叔闻言,认同地点了点头:“就是这点,让我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堡主离去的消息甚至连堡中人也没来得及完全知情,怎会传到刺影楼那里?”   阮君炎的神色也有些凝重,沉默了片刻,方道:“看来要多注意些。管叔,堡里的守卫就交给你了,另外派人传个信给爹罢,他应该还没走远。”   “是,少爷。”   阮君炎回到自己院子时,正好是早膳时候。他一进门,便看到风茜已经坐在大堂低头用膳。听到他进来的动静,方抬了抬眼,随意问道:“听说一大早管叔找你?”   “嗯。”阮君炎点头应了,迟疑了下,还是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视线落在风茜身上,“易远的尸体消失了。”   风茜手里动作一顿,随即抬起头来,望向阮君炎:“消失了?”   “嗯,是昨晚的事。”阮君炎说着,脑海里又浮现出一幕画面来,目光闪了闪,补充道,“昨晚三更左右。”   “噢。”风茜点头应了,“有什么线索吗?”   阮君炎摇了摇头,神色有些踟蹰,顿了顿,忽然道:“昨晚你睡不着么?我在书房,听到你那里有些动静。”   “嗯。”风茜说着,扫了阮君炎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自嘲,“莫非你以为我会睡的着?爹离开前还让我不要生你的气,他实在多虑了,他儿子如何会在意我是不是生你的气。”   听到风茜的话,阮君炎眼底闪过一抹愧色:“茜儿……”   风茜叹了口气,语气稍稍放软了些:“我不想再提那事,也没兴趣听你道歉。等你想通了便搬回来,我自是能释怀。”顿了顿,风茜定定地望向阮君炎,“只是……被让我等太久。”   “……好。”   苏尘儿望着眼前这株被带回来的草,心底疑惑不散,低声问道:“这阳心草,当真有用么?”   甘蓝无谓地耸了耸肩:“我也是听人提的。”说着,望向一旁的华以沫,“华公子觉得如何?”   华以沫的指尖正滑过阳心草的叶脉,闻言直起身来,道:“我也并未见过这草。不过它的茎叶的确是寒性不假。只是尚未开出花来,因此还需等上一些时日方知。”   “开花么?”苏尘儿垂眸思忖了片刻,“花城冬日虽无其他地方寒冷,但也并不适宜它开花罢。我们如今处境迫切,需尽快才行。”   “嗯,这并不难。我可以在土壤里加些药,应该不用几日。”华以沫应道。   苏尘儿淡淡扫了一遍房间周围,眉头蹙起来,目光又落到坐在桌旁悠闲倒茶的甘蓝,忽道:“甘蓝姑娘看起来并不为红魅馆的刺杀忧心。”   甘蓝低头抿了一口茶水,闻言抬头望向苏尘儿,似笑非笑道:“不是有两位公子在么?甘蓝信得过。”   “是么?”苏尘儿不轻不重地应着,缓步走到桌边,似是随口问道,“不知甘蓝姑娘在红魅馆呆了多久了?”   甘蓝扬了唇角,目光流转,低低笑了声:“很久了。柳公子不会嫌弃甘蓝罢?”   苏尘儿不动神色地坐了下来:“红魅馆素来扬名,甘蓝姑娘能成为花魁,想必定有过人之处罢?”   “那又如何呢,”甘蓝的身子靠在桌上,托腮望着背脊挺直的苏尘儿,神色有些幽怨道,“还不是被新人抢了。”顿了顿,又道,“不过红烛姑娘对柳公子倒是另眼相待呢。”   苏尘儿显然无意往红烛身上绕,只道:“甘蓝姑娘不想着尽快出城么?方才那两人可是撂了狠话,姑娘继续呆在花城,不怕被发现吗?”   “不怕。”甘蓝吐字如兰,笑着瞥过华以沫,又转到苏尘儿身上,“那,柳公子怕么?”   苏尘儿的目光沉了沉。对方嬉笑之间,竟寻不到一丝漏处。她心里仍对之前突然的偶遇抱有怀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偏偏无处可下手。   甘蓝似乎也并不在意得到苏尘儿的回答,只是兀自笑着,道:“你们且放心。这里很安全,红魅馆一时半会找不到。”   “嗯。”华以沫研究完阳心草,方转过身子朝两人走来,正色道,“我需要几味草药相助,你们且在此处等我一等,我会尽快回来。”说着,华以沫望向苏尘儿,眉间闪过一抹踟蹰。   甘蓝看出了华以沫的不放心,挥了挥手道:“作甚,我又不会欺负柳公子。”   苏尘儿朝华以沫缓缓点了点头:“你去罢,记得小心。”   华以沫想了想,随后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来,然后放在了甘蓝眼前。   甘蓝目光一怔。耳边已响起华以沫略带歉意却坚定的语气:“甘蓝姑娘,形势所迫,取一粒吃罢。我不想强来。等我回来,便送上解药。”   甘蓝的眉轻轻挑了挑,抬头望向华以沫,轻言道:“毒药么……”说着,垂下眸去,忽然无谓地笑了笑,也不迟疑,伸手取过瓷瓶,随手倒出一粒吞了,然后才道,“这下可放心了?华公子。”   华以沫见甘蓝这般干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只是沉默地收回了瓶子,不再拖延,转身便出了门。   目送着华以沫离去,苏尘儿低眉饮了一口茶,一时没有再开口说话。   倒是甘蓝的视线,肆意地停留在苏尘儿身上,转了几圈,忽意味不明道:“华公子与柳公子关系倒是看来极好。”   苏尘儿闻言,缓缓放下手里的茶杯,抬眼注视着甘蓝半晌,没有应答。   甘蓝看起来并不介意,顾自又道:“甘蓝自认阅过无数男子,两位公子却依旧出色非常,”顿了顿,“尤其是华公子,虽不及柳公子相貌,但为人十分有趣呢。”   “甘蓝姑娘到底想说什么。”苏尘儿淡淡开了口。   甘蓝听到苏尘儿的话,唇角泛起笑意,身子前倾,伸手捋过额间青丝,往后拨了拨,在苏尘儿的目光里笑着缓缓道:“柳公子觉得,甘蓝配华公子如何?”   半个时辰后,华以沫拎着草药和食物走进房间的一瞬间,敏感地发现气氛有些诡异。   她皱着眉缓步走到桌前,望着甘蓝脸上过于灿烂的笑容,又下意识地往苏尘儿看去。对方却似浑然未觉一般,手里端着茶杯,低头抿着茶水,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倒是甘蓝,见到华以沫便开了口打趣道:“华公子可回来了。甘蓝方才还在想着,这命吊着心慌。如何?柳公子可是完完整整的。”   华以沫闻言,暂时抛开了心里的异样,只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瓷瓶来,递予甘蓝:“服一粒罢。”   “好。”甘蓝应着伸出手来,接过瓷瓶,却没有很快收回手,指尖探出,有意无意地拂过华以沫的手指。   华以沫一怔后收回手,望着对方戏谑的笑脸本还想开个玩笑,却忽然感觉到身旁一道目光带着沉压扫来,惊得她偏头望过去,苏尘儿一瞥而过的目光在华以沫眼角晃过,然后又重新垂下眸去,仿佛那一道视线只是华以沫的错觉。   纵是如此,华以沫也觉出了不对劲。她走到苏尘儿身边坐了下来,试探道:“尘儿。”   苏尘儿眼也不抬,只极轻地从鼻间应了一声,示意她听到了。   “我带了吃的回来。”华以沫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饭菜。   说话的时候,甘蓝已经服下了解药,将瓷瓶推回华以沫身前,视线扫到那些饭菜,惊讶道:“你竟然跑去玲珑楼了?这离此处可颇有些远啊。”顿了顿,甘蓝的眉眼笑得弯起来,“华公子当真贴心。”   华以沫一时没有对此话多想,只道自己的心思本是为了苏尘儿跑了远路,下意识点头应道:“自然。”   话音一落,身边苏尘儿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我还不饿。”她忽然道。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的话,转过头望过去,蹙眉道:“可是你连早膳都没有来得及用。”   苏尘儿只是摇了摇头,抿着唇没有说话。   华以沫还待再问,对面的甘蓝突然插了话进来:“花城的玲珑楼可是一绝。柳公子当真不尝一尝吗?”   苏尘儿抬头望向甘蓝,突然觉得对方脸上始终挂着的笑意碍眼得很,眉毛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瞳孔漆黑如夜:“甘蓝姑娘用着便是。”   甘蓝摊了摊手:“这可有些可惜了。”说着,瞥向华以沫道,“华公子好歹劝一劝,莫要辜负了这美味呢。就算不饿,也该吃上些。毕竟如今怕是要在这里躲上些时日。”   华以沫闻言,还未开口,苏尘儿如之前惊鸿一瞥的沉压目光再次扫过华以沫,将她快要出口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甘蓝姑娘未免管得太多。”苏尘儿将视线从华以沫身上收回来,淡淡道。   甘蓝无辜地眨了眨眼。   这一次,华以沫终于发现从一开始进门便发现的诡异气氛是什么了。   平日待人温润的苏尘儿,竟难得似有了脾气,出口的语气虽看起来如常,但熟悉她的华以沫还是不难发现细微之处的不悦来。只是……华以沫的目光扫过若无其事的甘蓝与沉默不语的苏尘儿,有些不明白怎么出门一趟,突然变了味。自己方才出门前还让甘蓝服下了毒药制衡,照理不该如此才是。华以沫一头雾水地想道。   这顿饭,最后华以沫好歹费了些唇舌让苏尘儿吃了些,只是气氛颇为沉闷。除了看起来愉悦得很的甘蓝。    ☆、171伤者自伤(一)   三日后。正午时分。   花城的冬日并算不上特别冷,若是无风的晴朗天气,一般行人也不过多添了一件中衣,在外头罩些厚点的外套便足可御寒。   而就在这天,放置在窗口的阳心草,沐浴在日光里,顶着枝头一朵颤巍巍的艳红花朵,映入华以沫等三人的视线之中。   华以沫小心地取下了那朵花,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凝着神,指尖细细地抚过那似火花瓣,随即转头望向注视着她一举一动的苏尘儿。   “如何?”苏尘儿敛眉,出口问道。   华以沫轻轻点了点头:“从表面来看,的确如甘蓝所言不假,呈阳。”   “这般说来,可是能对你体内寒毒有助?”   华以沫略一踟蹰,方斟酌道:“具体我还要钻研一会。毕竟这阳心草之前我并未见过,不过它既是性热,当是能起到些效用。”   这边华以沫说完,坐在桌边的甘蓝已插了话进来:“那客人告诉我,这阳心草的花性极热,可用其性寒的草叶综合。”说着,当着华以沫与苏尘儿的面指了指一旁的阳心草,短暂地笑了笑,“华公子可自行根据你体内寒毒控制分量,莫要因此染了阳心草的火毒。”   华以沫沉吟着颔了首,将剩下的阳心草取了,道:“我去隔壁房间。”   言罢,她迟疑地扫了两人一眼。当目光落在苏尘儿身上时,苏尘儿朝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华以沫明白苏尘儿的意思,因此只是这么一顿,便迈开脚步往房间外走去。   甘蓝见华以沫离了开,翘着腿靠在桌边,低笑道:“这次放心将柳公子留下与甘蓝独处了么。”   苏尘儿自然听到了甘蓝的话,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也不接话,缓步走到窗边,望着门外不远处的一片草坪。   甘蓝似是闲不住,目光一路转着跟着苏尘儿的身影,见她站定,端详了会,方启唇道:“柳公子可是在担心华公子?”   苏尘儿并未转头,视线一直放在窗外,望着被凉风拂过的草叶,淡淡道:“问这作甚。”   “因为甘蓝觉得……自从上回同柳公子提出那个问题后,柳公子都不怎么待见甘蓝呢。”甘蓝的手指轻轻敲打了□前的杯沿,微微偏了头,似是疑惑道。   苏尘儿的背脊挺得笔直。片刻,她才轻声道:“甘蓝姑娘多想了。”   “真的是多想么?”甘蓝重复了一遍,似想到了什么,低声笑了笑,“柳公子也不必在意。你也知,在红魅馆里,甘蓝见多了形形□的情人眷侣,倒觉得世俗之见有时也无甚道理。”   苏尘儿站立的身子在听到话语的时候微微一僵。   甘蓝接着说了下去:“这几日,柳公子的目光时常落在阳心草上,动不动就是一两个时辰,又避着华公子。可是怕她瞧出担忧来?柳公子心思细腻如斯,又暗里体贴得紧,被柳公子这般的俊秀人儿欢喜的人,想必是十分幸福的。”顿了顿,甘蓝的眼底有隐蔽的笑意缓缓浮上来,“因此甘蓝一直在想,我虽说着欣赏华公子,相比之下,倒是觉得不足以与之言了。”   言罢,不忘叹出一口气来。   苏尘儿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她垂下眸去,将所有情绪都掩了住。   甘蓝见状,唇角极快地勾了勾。   真是……像极了那个女人啊。难怪红烛一心要护着了。   房间里重新陷入了安静之中。   时间缓缓在日光一寸寸相移里流逝。   苏尘儿就这样站在窗口静静地站立了许久。   甘蓝等得有些倦了,在桌上趴着小憩了一会。半个时辰后醒来,觉得腰酸,伸了个懒腰,又揉了揉眼睛,忽惊讶地发现苏尘儿依旧是她睡前的姿势立在原地,好像站成了一尊雕塑般。   “柳公子不累么?”甘蓝的目光晃了晃,忍不住出声道。   “不累。”苏尘儿缓缓摇了摇头。   她看不到,身后的甘蓝目光有些深邃地望了她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却是寻常:“都站了这么久,怎的不累?”   苏尘儿正欲回答,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动静,是沉闷的椅子落地声,惊得她平静脸色微微一凝。   下一瞬,她已迈开脚步,快步走向门口。   坐在桌边的甘蓝,缓缓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望着消失在视线里的苏尘儿,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朝门外走去。   苏尘儿来到房前,下意识地伸手便去推门,不料门从里面被门闩插了上,一推之下门动也不动。她眼神一紧,已凑近门扉,出声唤道:“华以沫?”   门里并无动静传出。   诡异的寂静让苏尘儿的目光暗了暗。   “华以沫?你怎么了?”   略微提高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急迫。   门的另一边依旧没有回应。   苏尘儿眼神一紧,眼底有焦虑一层层漫上来:“华以沫!”   突然,苏尘儿咬了咬牙,脸上闪过一丝决色,缓缓往后退了几步,随即侧着身子,用力撞上了门。   木门发出“哐啷”一声巨响,震颤起来。   苏尘儿重复地往后退,眼睛盯着门闩的位置,然后再次准确地撞在上面。   未恢复平稳的木门震颤得愈发厉害。   后退。前冲。   几乎都用上了全部气力。   而正巧赶到的甘蓝,望见这一幕,行走的脚步不由地顿了顿。   身前不远处的人紧咬着牙,蹙着眉,脸色沉凝,虽身形清瘦,眉间却蕴着一抹坚毅,似是不知疲惫地往门撞去。哐啷哐啷的震颤声不绝于耳。   额间鬓边的汗珠滚落,将衣领微微泅湿了一小块痕迹。   甘蓝的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动容。   似是注意到了甘蓝的注视,苏尘儿的视线忽然极快地瞥过对方。   甘蓝一怔,嘴唇微动,话还未出口,苏尘儿的视线却已重新落回了门上。   那深邃的一眼,似是错觉般,停留在甘蓝的脑海里。   三人所住的不过是荒废不知多少时月简单搭建的老旧宅院,房间的木门并不算坚固,在苏尘儿针对性的几下撞动后,门闩便开始松动,最后猛的敞开来。   苏尘儿的身子往前趔趄了下,很快伸出手扶住门框。不待身子稳住,她的目光已经投向房间里。   桌上依旧摆放着大半支阳心草的茎叶,那朵花已经消失了。开启的木匣没有阖上,露出里面长短不一的金针来,匣边还随意横着四根。旁边零零散散摆着几个瓷瓶。而桌子边缘有一小滩暗色血渍,将木质桌面染得颜色愈发深。桌边的凳子已经翻到在地,显然是方才传出的动静源头。   而离凳子不远的床榻边,一身白衣的华以沫半伏在上面,整个人几乎蜷缩在一处,搭在床上的手紧紧攥着被单。   苏尘儿幽邃目光一沉。下一秒,已快步跑到了华以沫的旁边,蹲□来,手扶上华以沫的肩,急切道:“华以沫!”   只是手方触到华以沫的身子,苏尘儿脸色陡然一白。   触手竟是滚烫如火。   苏尘儿连忙捧起华以沫的脸,映入眼帘的白皙脸上果然泛着隐隐的诡异红光。而对方的神色,显然在忍耐极大的痛苦,眉头紧锁,汗如雨下。   脚步声在苏尘儿身后响起,甘蓝的声音传来:“现将人搬上床再说罢。”   言罢,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了华以沫的另一边身子。   苏尘儿冷着脸望了甘蓝一眼,待把华以沫安顿了好,才开口带了怒意道:“你骗我们?”   “我知道你担心,不过别乱怪人,我作甚骗你们?”甘蓝扫了一眼华以沫,撇了撇嘴道,“应该是阳心草起作用了。看来是因为这寒毒毒性极深,华公子的情况才会这般严重。”   苏尘儿敛眉,怀疑地望着甘蓝。   “华公子看来颇精通医术,若是阳心草有毒,她怎么服用?”甘蓝解释道,“不过我也不清楚这阳心草劲头这么大,过程会如此痛苦。”   苏尘儿闻言,沉默下来。   “这里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靠华公子自己熬过去了。柳公子可还要留下来?”甘蓝道。   “你出去罢,把门带上。”苏尘儿低声说着,目光落在床榻上。   华以沫似是完全昏死过去,并无动静,只在偶尔的时候,才稍稍动动头,发出一两声闷哼。青丝发梢些许早已被汗水湿透,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一般。   苏尘儿坐下来,低眉久久望着华以沫,伸手覆住了对方抓着床单的手背。   眼底神色一时风起云涌。   华以沫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苏尘儿黧黑瞳孔里隐忍的疼痛之色。   如乌云沉沉积压。透不出一丝光来。   华以沫的心里突然如针扎般疼了一下。她动了动手,随即缓缓抚上了苏尘儿紧蹙的眉间。   “尘儿。”   苏尘儿任由华以沫的手指触到眉眼间,耳边落得华以沫虚弱轻柔的声音,静静地等了片刻,方开了口道:“可还好?”   “嗯。”华以沫朝苏尘儿笑了笑,眼底有疲色,“已经解了。”顿了顿,“又让尘儿担心了。”   苏尘儿不置可否,只道:“解了便好。你累了,先休息会。等你好了我们启程离开。”   华以沫应了声,眼皮已开始不由自主地阖上去,话语模糊道:“嗯,尘儿也要好好休息……”   最后的尾音飘散,华以沫沉沉地睡了过去。   苏尘儿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华以沫,安静地凝视着对方疲惫的睡颜。   这一路行来,危机四伏。精神紧绷,不得放松。   只有眼前这个女子,努力将自己护在她的身后,不让自己受到一丝伤害。于是,伤害也都尽自揽在了她的身上。   可是,明明不过是个年轻女子罢了。也不知承受了多少不该承受的东西。   即便在江湖盛传里鬼医如何狠辣,如何绝情,如何肆意妄为。可是她记得在峥嵘幻境里女子眉眼处的脆弱与绝望。以及每次疼痛的忍耐,似是都习以为常,也不知到底度过了什么样的糟糕年岁。她所知晓的,也仅仅是她从小生活在仇恨之中。没有亲人,只有相依为命的阿奴。   那么,在没有遇到阿奴之前,是不是她就一个人度过了很多年?   相比之下,自己该是幸运了罢。背后有被江湖敬畏的势力,即便死去的爹也是声名赫赫的大侠。还有顾惜自己的很多人。   苏尘儿微微捏紧了华以沫的手,望着沉睡中也显露出倦色的华以沫,眼底波澜晃动。   她忽然抬起手,执了衣袖缓缓擦拭过华以沫额间快要滑落的汗珠。   目光停在华以沫上。良久。    ☆、172伤者自伤(二)   甘蓝离开后,便准备先回自己的房间。她并不想在此时打扰那两人。何况她的脑海里还残留着之前苏尘儿撞门的画面。这几日相处下来,苏尘儿的性子和情报里的相差无几。冷静自持,聪慧通透。甘蓝知晓对于自己的身份,苏尘儿一直抱有怀疑。若非她提出解寒毒的法子,有利于华以沫,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服华以沫,也就无法拖出两人。即便如此,苏尘儿也时不时试探着她,只是她没谨慎地没有露出端倪,对方便也只是暗中观察着自己,不说什么。但甘蓝相信,但凡她疏忽出了一丁点差错,必定会被轻而易举地戳破。   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柔弱到手无缚鸡之力,却当机立断地选择了去撞门。那一刻眉眼间坚韧如蒲苇,深情似海阔。   比所有的时候都要动人。   好似平日谪仙般的清冷女子,在一瞬间落入凡尘,然后染了尘世最真切的情爱痴嗔。   甘蓝突然想起了那个女人。   在那个女人还是刺影楼魑主的时候,她和红烛都还小,仍是一遍遍经历着刺影楼的残酷历练,只能在偶尔的时候才能见到一次。   那样冰冷的精致女子,远的不可亵渎。就算和暗王讲话,都是习惯性的冰冷语气。   因此当长大后,得知原来她是为了一个男人背叛刺影楼后,她不是没有震惊的。   可是此刻,甘蓝忽然觉得,也许并非不可能。她和苏尘儿,真正是拥有着血缘的人,也会有那么一个人,值得她抛下另一个自己。就像她女儿此刻所在做的事一般。   甘蓝终于明白了红烛的担忧。若是华以沫死去……   她的眉忍不住一点点皱了起来。   正思忖间,甘蓝眼角余光忽然极快地晃过一个人影,将她从思绪里惊得抬起头来,警惕地望向身旁。   一抹淡淡桃花香气飘入鼻间,不用甘蓝辨认,已在心里清楚了来人身份。   甘蓝唇角绽开一抹笑来,话语轻柔道:“原来是魅姐姐。”   话音方落,身旁走廊柱子处已落了一个粉衣女子。只见对方抱着双手斜斜地依在柱子上,然后缓缓抬起眼来,瞥向甘蓝。   “阿魑。”   正是魅主不假。   “何事劳得魅姐姐亲自过了来?”甘蓝迎上去。   魅主随手拨了拨头发,道:“自是暗王吩咐的事,还要我务必在今日之前赶到,可跑死了三匹好马。”顿了顿,魅主的视线打量过院子,“这地方可费得我好找。他们只说你同两人一道离开了红魅馆,却也不晓得你的去处。”   甘蓝在听到暗王时眼底神色闪了闪,唇边却笑容依旧:“不知暗王让魅姐姐带了什么话过来?”   魅主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甘蓝身上,忽短促地笑了笑,并未马上回答,只是道:“阿魑竟然真的想法子拖住了那两人,实在厉害得紧。”说着,魅主才正色道,“暗王之前让你拖住华以沫与苏尘儿,你可知是为何?”   甘蓝沉吟了片刻,方猜测道:“有人要过来?”   “阿魑妹妹真聪明。”魅主唇边弧度又勾了勾,“雷家堡的人追过来了,近日就会到花城。”一顿后,魅主又加重了语气,“还有阮天鹰。”   甘蓝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换上了沉思模样,忽道:“暗王的吩咐,与他们有关?”   魅主含笑点了点头,眼底却深沉得没有光亮:“杀华以沫的事,先放一放罢。暗王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你安排。”   ……   “离花城还有多少距离?”雷振云抬头眺望着远处片刻,随即转头问道。   “回堡主,不远了,还有两个时辰便能赶到花城。”身后的手下低头禀报。   “好。”雷振云指了指打着响鼻颇有些疲色的马,“寻个驿站将马都换了,尽快。”   “是。”   雷振云将事情吩咐完,回到了靠在树边休憩的阮天鹰身边:“这段时日辛苦阮兄与我一道奔波了。”顿了顿,他的目光望向花城方向,眼底带着沉痛与恨意,“等找到鬼医,定要以彼之血,祭奠了吾儿在天之灵!”   阮天鹰闻言,脸上有一闪而逝的忧色,却只是摇了摇头,出声安抚道:“雷兄勿要与我客气,这是应该的。”顿了顿,他的语气里带了惋惜,“至于雷侄之事,阮家堡本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能为雷兄做些什么,我也好心安些。”   “阮兄不必如此,”雷振云在阮天鹰身边坐下来,叹了口气,“鬼医手段阴险,防不胜防。我身为堂堂雷家堡堡主,同在一个院中都没能保住自己的儿子,又有甚资格去怪罪阮兄。”   阮天鹰拍了拍雷振云的肩,一时沉默下来。   他心里想的,其实比雷振云所思复杂许多。这段时日下来,他愈发相信苏尘儿所言,觉得华以沫不像是杀害雷霆的凶手。尤其是易远死后,阮天鹰从他的身上和房间找出了许多令人怀疑的东西。照理易远作为一个大夫,身上有许多药并不稀奇,但是阮天鹰找人鉴定后却发现其中大部分竟然都是极烈的毒药,这就很是诡异了。甚至有一种药里面含有化骨的成分。阮天鹰专门去找来动物尸首试了试,全部化成了炭黑般的粉末,风一吹便消失殆尽。这一情况令阮天鹰极为震惊。正派中人,如何会随身携带这种明显是用来毁尸灭迹的药物?   若依苏尘儿的话,易远该是刺影楼派遣而来。甚至当时的情况下,还不止他一人。   然而这些,阮天鹰都不止该如何对雷振云解释。毕竟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来证明易远与雷霆之死的关系。何况没有动机。   刺影楼为何要杀害雷霆?又为何要嫁祸华以沫?是顺带还是故意?阮天鹰对此一无所知。   眼前情形,却是离花城不远了。也不知尘儿那里可是有离开花城。阮天鹰颇为担忧地想道。   华以沫再睁眼时,外头天色已有些暗下来。   身上干爽得很,不似之前汗贴在内衣上的不适。华以沫低头扫了自己一眼,发现身上的衣衫果然被换过了,此刻只着了一件亵衣。她下意识地往身边望去,视线不出意外地瞥到不远处坐在凳子上望着窗外的苏尘儿。   华以沫安静地望着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苏尘儿,半边侧脸精致,青丝往后梳起,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鼻梁挺直,眉眼如画,薄唇抿着,即便是男装,也是俊秀到不行的注目人儿。   似乎是感觉到了华以沫凝视的目光,苏尘儿缓缓偏过头来,随即视线对上了华以沫。   微微一怔。   淡淡雾霭暮色里,苏尘儿对着华以沫,极淡地抿出一抹笑来。   眼神柔软,有松懈下来的放心神色。   “醒了?”   苏尘儿从凳子上缓缓站起来,走到床榻边,手背探了探华以沫的额头,见温度果然恢复了她平日的凉意,不再冰寒刺骨,也不再滚烫如火,眼底的忧色褪了些。   “嗯,好多了。”华以沫说着,唇角愉悦地勾了起来,“尘儿一直留着陪我么?”   苏尘儿淡淡地瞥了华以沫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华以沫神色一喜,正欲开口,苏尘儿又突然身子微微俯□,望着华以沫补充道:“留下来给你擦了擦身,可舒服些?”   闻言,华以沫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住。   “嗯?”苏尘儿的目光又瞥过来,含着一丝笑意。   华以沫见状,明白苏尘儿是故意闹她,眼一瞪,忽然伸出右手,正巧勾在苏尘儿的脖颈上。   下一瞬,苏尘儿撑着床榻的手一软,头被勾了下去。温热的唇贴上一抹熟悉微凉。   华以沫唇边忍不住溢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唇瓣相贴。有热意一点点升上来。   相濡以沫的熨帖,如一颗糖在唇齿间缓缓融化,柔软甜腻,让人爱不释手,像是品尝这世间绝味。   这般吻着,华以沫觉得整个身体都轻得要飘起来。她能感觉到苏尘儿淡淡的回应,纵容着她的舌在自己口里胡搅蛮缠,一手微撑着身子,似是怕不放心怕压到身体刚恢复的她,另一手则搭在她的手臂上,松松地攥着她的衣袖。   细微的小动作,却贴心得令华以沫的胸口微微发烫。   这个美好女子,是她一个人的。   半晌。苏尘儿清浅的呼吸有些乱,她伸手轻轻推开了华以沫,直起身来。   华以沫噙着笑望着苏尘儿,眼角眉梢都带着悦色。   苏尘儿正了神色,深吸了口气,压下了动荡的眸色,才出声道:“我们需尽早离开花城,你的身子……可能走?”   “自然。”华以沫挑了挑眉,也跟着半直起身,靠坐起来,“我没有这么娇弱。等会用些药丸就差不多能恢复体力了。需何时动身?”   苏尘儿缓缓扫过华以沫,目光闪过一丝踟蹰:“再等等罢。等夜色深了,我们便离开。”   “好。”华以沫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了。   这边她方应完,阖上的门突然被推了开来。华以沫与苏尘儿两人望过去,甘蓝的身影随即出现在房间里。只见她扬了扬唇:“看来我来得正好,要准备出发了吗?”   “嗯。”苏尘儿淡然应道,“甘蓝姑娘不是要一起离开么,可以去收拾下东西,我们一个时辰后准备出发。”   甘蓝一点头,笑开来:“柳公子这么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苏尘儿继续道,“我与华公子有事要办,只能将甘蓝姑娘带离花城。不知可行?”   “如此也可,太麻烦两位公子甘蓝也过意不去。”甘蓝并未拒绝,应道,“离开花城,红魅馆的势力便小了许多,避开容易多了。”   言罢,甘蓝便转身准备去收拾行李。   “甘蓝姑娘。”身后,苏尘儿忽然唤住了甘蓝。   甘蓝有些疑惑地回头。   “多谢。”   甘蓝闻言,不由笑了笑,视线扫过华以沫:“看来华公子是好了?”   “嗯。”苏尘儿颔首应了。   “那便好,毕竟……”甘蓝调皮地朝两人眨了眨眼,“甘蓝也是十分不愿看到华公子出事呢。”   话落,甘蓝才重新迈开脚步。   在背对两人的一瞬间,她垂下眸去,紧蹙着眉,眼底滑过一抹叹息。    ☆、173伤者自伤(三)   “哎?我也要么?”   甘蓝望着被递到身前的蓝色男式长衫,惊讶地挑了挑眉。   “自然。”一边穿好衣正理着头发的华以沫闻言微微偏头,理所当然地应道,“你是红魅馆的人,在花城怕是没几个不记得你罢?”   “不能戴面纱么?”甘蓝迟疑地用两根手指去拎那身长袍,一脸不情愿。   “面纱太显眼了。”身前的苏尘儿淡淡道,“以防万一,委屈甘蓝姑娘暂且将就一会。”   甘蓝听到苏尘儿这么说,知道免不了,无奈地点了点头。   “不过是男装而已,有甚可在意的。”华以沫将自己拾缀好了,缓步走到苏尘儿身旁,望向甘蓝道,“何况尘儿还特地为你选了蓝色,说看你很喜欢的样子。”   甘蓝朝苏尘儿笑了笑:“多谢柳公子了,甘蓝的确很喜欢。”顿了顿,她又解释道,“其实……并非在意,只是不喜束胸罢了。这对身体可不好。”   话音一落,两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甘蓝饱满胸前。   华以沫神色怔了怔,随即目光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来:“倒的确是要辛苦甘蓝姑娘了。”   甘蓝带嗔瞪了华以沫一眼,拿着衣服像屏风后走去,边走边自嘲道:“现实所迫,我暂且忍一忍好了。”   一个时辰后,华以沫、苏尘儿与甘蓝三人按计划启程离开了藏匿的院子。   正是夜幕刚落时刻,路上仍不乏一些归途行人穿梭在大街小巷。   没过多久,天空忽然落了几颗雨滴。似乎连彼此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湿润。见状,大家的脚步不由都加快了些。路边卖花的商贩,也开始纷纷收拾自己的花篮。   片刻后,轻柔雨丝淅淅沥沥地飘下来,一寸寸,沾湿了路上行人的发梢衣袂。雨雾朦朦,将整个飘满花香的花城都笼罩进去。   地上被岁月磨得分外温润的青石路上,颜色渐渐泅深,又一点一点积了铜钱大小的水坑。世界安静下去,在无处不在的花香里变得格外迷人。   然而很快,一阵嘈杂马蹄声便打破了这片静谧。   雨丝如柳絮般四处飘落的夜幕里,马蹄铿锵,踏在青石路上,溅起朵朵水花,马的嘶鸣划破夜色,伴随着“驾”的催促声,惊醒了花城。   有行人驻足,下意识地往旁边让去,然后看着身后一队人骑着马极快地在街道上穿过,带起一阵凛冽的风。又随着那风消失在远处的视线尽头。   “这是谁呀?”疑惑的问话在窃窃私语里响起。   不乏眼尖的人在惊鸿一瞥里注意到马上人的穿着,多是暗黄色劲装短衫,回想之下不由惊道:“好像是雷家堡的人。”   “雷家堡?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花城?”   “这便不清楚了,看这么急,应该是找人罢……”   守在城门口的两个卫兵,心思都随着这场细雨有些分散。这个时候,并无几个人进出,显得颇是冷清。   “好久没落雨了呢。”其中一个抬头望了望他天空,低声喃喃道。   这边话方落,眼角余光瞥到有三个人过了来,下意识望过去,目光不由一顿。   只见三个长身而立的男子伸手扯了缰绳,眉目都极为俊秀。只见他们将马勒停了住,随后下得马,牵着缰绳往城门口走来。   甘蓝觉得胸口颇为气闷,抬眼瞥见守卫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不耐地撇了撇嘴,用只有三人听得到的声音道:“看什么看,少见多怪。”   华以沫偏头扫了她一眼,将马头往下扯了扯:“你已经几乎说了一路话了。”   甘蓝咬了咬牙:“你们懂什么。”   华以沫勾了勾唇角,好整以暇地往前迈去。   甘蓝见华以沫不再说话,转移注意力又失败了,愈发觉得胸口发闷,连带着这小雨都烦得紧。   守卫在那一怔后也很快正了神色,目不转睛地望着三人牵着马路过自己,朝外走去。   正在此刻,一声清脆的“呀”响起,宛如女子般清丽,将守卫的视线惊讶地吸引了去,正看到那个一身蓝袍的公子弯下腰去拾掉落的什么东西。   这么一弯腰,身侧有隐隐曲线一闪而逝。   拾完东西后,那蓝衣公子在守卫怔忪间已快走几步,跟上了前面的同伴。   走出一段距离后,三人骑上了马,待离开了守卫视线,华以沫才出声揶揄道:“甘蓝姑娘,别忘记你此刻身份,勿要像方才叫得这般女子。”   甘蓝瞟了华以沫一眼,语有怨气道:“谁让你们想出女扮男装这一招。我只顾弓着背,一时忘记控制声音,也不能怪我。”   听到甘蓝这么说,华以沫忍不住轻声笑了笑。   一旁的苏尘儿在视线扫过甘蓝时,眼底却浮起一抹淡淡忧色。   “吁——”   雷振云与阮天鹰在城门口拉住了马,望向抬头的守卫。阮天鹰率先下得马来,开口询问道:“请问,有没有看到两个女子离开?大约这么高。”说着,阮天鹰比划了下,又补充道,“应该颇为好认,长得都十分绝色。”   两个守卫都是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没有瞧见。”   “没有?”雷振云皱了皱眉,“那,近日可有让人印象深刻的,但不是花城的人离开?”   略高一点的守卫听到雷振云的话,低头思忖了片刻,随之又摇了摇头:“近日方过立冬,出城的人也不多,并没有什么不是花城的女子离开。”   阮天鹰听到守卫的话,转头望向雷振云:“雷兄,会不会可能两人还滞留在花城?”   “也许罢。”雷振云的眼底有些疑虑。   “不如先在花城探查一番,免得错过。”阮天鹰提议道。   “可是……”雷振云的眉皱的愈发紧,目光望向城门外,“若是出了城,可又耽搁了。”   “守卫也没有看到人,不然凭着两人出众容貌,定会给人印象才是。”阮天鹰劝道。   “等等。”话音方落,之前望见甘蓝弯腰的守卫似突然记起了什么,插了话进来,将几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我想起了一件事。”   “小兄弟请说。”雷振云连忙道。   只听她回忆道:“女子虽没有,不过之前刚有三个男子离开,容貌都十分清俊,其中两人个子,倒与描述有些相像。而且……其中一人,我的确有怀疑过是女子所扮。”   雷振云闻言,目光一亮,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守卫面前,又按着两人的模样细细描述了一遍,看到守卫点头,雷振云脸上一喜,抱拳道:“多谢。”   提供信息的守卫望着匆匆离去的人影背后的一只展翅苍鹰,神色有些疑惑:“这几人衣服,怎么颇有些眼熟。”   另一个高些的守卫闻言,忽然一拍手:“苍鹰苍鹰……这不是江湖中雷家堡中人的衣着么!”   华以沫三人骑了没有多久,雨势便有些渐渐大了起来。   “喂——”甘蓝捋了捋额头黏着的发丝,声音穿透雨幕,朝华以沫与苏尘儿喊道,“我们要不要先找个地方躲躲雨。越来越大了!”   华以沫示意地望向苏尘儿。   苏尘儿神色沉凝,按下心底涌起的一丝不安,眼睛依旧直视着前方,并未停下的打算:“过会便停了,暂且忍一忍。”   甘蓝的目光在雨里踟蹰了下,忽又朗声道:“可是,华公子的身子不是刚好吗?没关系么……”   “吁——”苏尘儿忽然一扯缰绳,将马拉得前蹄扬起来,打了个响鼻,随即停了下来。   华以沫与甘蓝见状,也跟着拉住了马。   透过雨幕,华以沫望见苏尘儿幽邃的目光瞥过来,清冷里匿了一丝关切。只听她一顿后,便启唇道:“找个地方避会雨罢。”   “我没事。”华以沫将脸上的雨珠擦了去,“尘儿莫要顾虑……”   苏尘儿缓缓摇了摇头,打断了华以沫的话:“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华以沫还欲说什么,甘蓝已劝道:“华公子,听柳公子的罢。我知道不远处有个避雨的地方,去那里罢。”   华以沫闻言,又回头看了看苏尘儿,见她一脸坚定地朝她颔了颔首,知道尘儿话虽这么说,其实仍是顾虑到自己的身子,不由胸口缓缓漫过一阵暖意,不再拒绝她的好意,扯了扯唇角,应下来道:“好。”   当三人骑马来到甘蓝提到的避雨地方停下时,忍不住都侧目望向了她。   甘蓝不在意地笑了笑,先下得马来,往前走了几步,随即推开了眼前布满蜘蛛网的门。   木门发出刺耳的摇晃声,似乎下一刻就会倾倒一般,被推开了些许。   “进来罢。”甘蓝拍了拍手里的灰尘,抬头望着马上的两人,笑得愉悦。   眼前的房子,几乎不能再称为房子,破败得快要称为废墟。而随着木门敞开,露出里面漆黑一片,在夜里透不出光,看着颇有些疹人。   “它真的不会塌下来吗?”华以沫知道她们出了城,躲雨地方已不能挑剔,但是还是忍不住道,“这雨不会将它压垮罢?”   “应该不会。”甘蓝说话底气并不十分足,缓缓踏进门去。   身后,华以沫忽然在门口顿住了脚,然后右手往后伸去。   跟在最后的苏尘儿刚拍了拍衣衫上的雨水,见到华以沫伸过来的手,目光柔软下来,一言不发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很快被对方微凉的手心收拢握住。   黑暗里,华以沫微微回头,朝苏尘儿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唇角。随即拉着她迈进门去。   “小心些,我点个火引子。我记得这里偶尔有乞丐过来,可能剩下些柴。”说话的同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然后一点红光出现在黑暗里。   片刻,红光被明亮的火光代替,将半个房间照了亮。   甘蓝转过身朝两人招手,示意她们过来取暖,目光却忽然落在华以沫与苏尘儿牵着的手上,不由含有深意地望了两人一眼。   苏尘儿神色平静地抽出手来,淡淡道:“辛苦甘蓝姑娘了。”   “好说,你们不嫌弃就好。”甘蓝将手上柴火的灰尘拍了干净,耳边已落了苏尘儿冷静的话语。   “甘蓝姑娘虽不会武,视力倒是极好。不像在下,在黑暗里同瞎子无二。”   闻言,甘蓝脸上笑容一僵。    ☆、174伤者自伤(四)   苏尘儿话一出口。连华以沫都驻了足,蹙眉去望甘蓝,眼底带着一抹疑色。   甘蓝不过一怔,已很快回过神来,随即从容地笑了笑:“我自小目力便极好,不同常人,能在黑暗里视物。”   “噢,是么?”苏尘儿目光深邃。   甘蓝挑了挑眉:“柳公子可是想说什么?不妨直言,甘蓝自当听着。”顿了顿,“柳公子莫不是以为我会武功么?”   “你会么?”苏尘儿淡淡瞥了甘蓝一眼,语气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却胸有成竹。   甘蓝眨了眨眼,随即在华以沫防备的目光里轻笑着点下了头,直言不讳地应了:“柳公子果然聪明,如公子所料,甘蓝的确会。”   话音方落,华以沫下意识地望向甘蓝,身子则往苏尘儿身前站了站,将苏尘儿护在身后:“你到底是谁?”   甘蓝伸手将滴着雨水的发梢往后拨了拨,神色如常地瞟了华以沫一眼,含笑道:“你觉得我是谁……华姑娘?”顿了顿,甘蓝不忘语气玩味地补充道,“华姑娘放心,我不会吃了苏姑娘的,无需这般护得紧实。”   华以沫眉头一蹙:“你早就知道了?”   甘蓝不置可否地笑着点了点头,视线扫向一旁沉吟不语的苏尘儿,道:“你们也不用太紧张。这几日,我可有害过你们?何况华姑娘的毒,也的确被解了不是?”   华以沫眼底滑过一抹踟蹰,随即冷哼一声:“谁知道你还抱着怎样的目的。”   “华姑娘以为甘蓝会有怎样的目的呢?”甘蓝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道。   华以沫闻言,不屑地哼了一声:“就算没有你,给我一段时间,也照样能解毒。”   一旁的苏尘儿忽然开口道:“甘蓝姑娘是刺影楼的?”虽是问句,却用了肯定的口气。   甘蓝点头应了,唇角带笑,眼底眸光深邃:“嗯。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本来打算瞒到离开呢。”顿了顿,“我是受红烛所托。这次陪她出来找苏姑娘的,前几日她因有急事被召回了刺影楼,离开前叮咛我寻了解药给华姑娘,另外保你们能安全离开花城。”   此话一落,华以沫与苏尘儿都沉默下来,似是一时辨不得真假。而甘蓝则兀自站在燃起的火堆旁,笑盈盈地望着两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会不会被她们怀疑。   “如何?你们若是不放心,反正我也送你们到了这里,自是可以马上离开。”说着,甘蓝似想起了什么,瞥了门外一眼,纠正道,“等雨停,我便离开。这样两位可放心?”   华以沫闻言,偏头望了苏尘儿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苏尘儿转头凝视着甘蓝,试图从她神情上找出些许端倪,对方却笑得分外无害。这提议,乍一听也并无不妥,苏尘儿思忖自己也不可能此刻将人赶去雨里。若不起争斗,自是再好不过。毕竟华以沫伤还未痊愈。这样想着,苏尘儿点点头,望着甘蓝道:“既如此,那便依甘蓝姑娘所言。”   话虽这么说,苏尘儿心底却依旧有着没能消除的疑虑。她望着甘蓝走到火堆旁坐下来,带笑眉眼被火光微微照亮。   一切理由正因为太无懈可击,苏尘儿反而觉得有些戒备。若对方所言是真的也就罢了,若不是真的,那么眼前这个女子,便因这份谨慎机智而显得尤其棘手可怕。何况她的确暂时想不通甘蓝为何要跟着她们。   未知的事物最让人不安。   窗外滂沱雨势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便又收了些小,淅淅沥沥地往下落着。   房间里,燃烧的木柴偶尔发出“噼啪”,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没有人开口说话。   三人这般坐了半炷香时间,华以沫抬头见雨小了,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了,赶路罢。”   “嗯。”   华以沫伸手拉起苏尘儿,随即抬头望向方起身拍灰尘的甘蓝。   甘蓝注意到了华以沫的目光,懒懒地抬了抬眼:“看我作甚?我也要走了,一道出门总不介意罢。”说着,甘蓝有些幽怨地嗔了华以沫一眼,低声嘀咕道,“忒没良心,这么快就赶人了。”   三人将火堆扑了灭,一起向外走去。   马被缰绳绑在屋檐下。她们将马绳解了,正欲翻身上马,耳边忽然响起一阵破空声。   “小心!”华以沫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搂住身旁苏尘儿纤腰的同时身子往后迅速退去。一旁的甘蓝眸光一闪,也跟着往后后翻身避开了突如其来的利箭,在门槛前站定,垂下眸去,掩下眼底晃动的神色,往门边侧了侧身子,隔着一段距离望向身前。   “吁——”马的痛叫声撕裂了空气,夹杂在一处,随着前蹄的扬起,又很快地马脚一软,喘着气歪倒下去。   华以沫神色一凝,极快地扫过三匹马的胸口分别都插着一支短弩,猛的抬头望向弩箭飞来的方向,唇角冷冷勾起:“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几乎她的尾音方落,五个人影便从屋的拐角处现出身来。   雷振云沉着脸,眼底阴云密布:“鬼医,你倒会躲。今日,看你还往哪里去。”   “是你?”华以沫看到雷振云,一怔后,视线肆无忌惮地打量了对方一圈,语气嘲讽道:“怎么,堂堂雷家堡堡主,找不到我,急眼了?”   雷振云闻言,眉眼间划过一丝怒意,却压着没有发作,只道:“嘴巴倒是厉害。不过今日也救不了你。”   “雷堡主口气倒是大。只可惜被人耍得团团转,从一开始就找错了人还不自知。”华以沫不屑道。   “一派胡言。”雷振云低声喝道。   “雷堡主。”被华以沫下意识护在身后的苏尘儿在此时忽然往前站了站,出声唤道。   雷振云的目光落在苏尘儿身上,凝视了片刻,随即语气颇为轻蔑道:“苏尘儿,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和恶名昭彰的鬼医搅和在了一起。”   “雷堡主,事情并非那个样子。”苏尘儿蹙了蹙眉,对雷振云针对的话语恍若未闻,只冷静解释道,“雷霆不是鬼医所杀,凶手另有其人。雷堡主若执意杀了鬼医,反而只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当真可笑。”雷振云目光灼灼地望着苏尘儿,“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信了?小语亲眼见到鬼医出现在霆儿的门口,难道你比我女儿还可信?”   “雷姑娘看到的不过是鬼医在房间门口而已。事实上那时,雷公子已经死了。”苏尘儿并不退缩地回望着气势沉压的雷振云,继续道,“这是凶手的嫁祸。她……”   “闭嘴!”雷振云突然粗暴地打断了苏尘儿的话,眉头拧在一处,“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也没兴趣。我知道你苏尘儿一向聪明过人,就算是把黑的说成白的也不在话下。有什么话,下去和阎王爷说罢!”   话落,雷振云当机立断右手一挥,身后的四个手下纷纷按下手里的弩弓,四支弩箭极快地冲向华以沫与苏尘儿!   华以沫脸色凝重地一把将苏尘儿捞进怀里,衣袍翻飞间,迅速转过身子避开了两支,一脚踢在其中一支弩箭箭身上,将其踢歪飞到一边,最后一支射向手臂的短弩则被她用左手猛的接了住。弩箭去势强劲,在华以沫手心划开一道淡淡血痕,然后随手掷了回去。   雷振云衣袖一挥,已将失了强劲的短弩挥了开。只见他脸色一沉,又待举起手发号命令,手臂突然被一只手扯了住。   “雷兄。”   雷振云动作一顿,偏了偏头,脸上看不出情绪,望向开口的阮天鹰。   阮天鹰面有踟蹰之色,不动神色地瞥了苏尘儿一眼,定定道:“雷兄,此事事关重大,我倒觉得可以听一听尘儿方才所言。雷侄之死,的确有些蹊跷。”   言罢,阮天鹰注意着雷振云的表情,见他只是沉默望着自己,一时猜不透对方心思,却也不敢松手。   这强弩,别人不知,他却是知道的。强弩不比弓箭,更适合短距离攻击。而这些弩弓,是经由雷家堡改良后所为,威力更大,纵是习武之人,应付得多了,也不免会觉得吃力。更何况……阮天鹰的眼底闪过担忧,这弓弩可搭配雷家堡特制的火药弩箭使用。依着雷振云的性子,想必是打着先消耗鬼医体力,然后再出奇制胜的主意。   这样子,不止鬼医,怕是尘儿都要受连累。   片刻。雷振云终于缓缓开口道:“阮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雷兄,你也知晓,尘儿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人。我相信她不会信口开河。”阮天鹰一不做二不休,接着道,“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杀错人也罢了,真相若因此被掩埋,岂不是便宜了凶手,雷侄的在天之灵想必也不会安宁。”   “误会?”雷振云冷冷重复了一句,盯着阮天鹰的目光沉得看不到底。他忽然移开视线,望向苏尘儿,上升的手也落下来,“既然阮兄这么替你说话,你且说与我听一听。”   华以沫冷漠地扫了一眼雷振云,有些看不惯他的傲慢语气,被了然的苏尘儿扯了扯衣袖,这才忍耐着没有说话。   “雷堡主。”苏尘儿并不在意雷振云的态度,只认真沉吟道,“此事疑点有三,是为不可能。第一,客观而言,凭华以沫的实力,要在不惊动你们的前提下杀死武功不弱的雷霆,难度不用我说,想必清楚雷霆实力的雷堡主更加清楚。第二,雷姑娘发现华以沫之时,她正背对着雷姑娘站在门口。若此时已得手,如何会这般?就算不从窗口逃离,再不济也是该从背对着门走出来才是。第三,”苏尘儿一眨不眨地望着,面色冷峻保持沉默的雷振云,“她为何要杀雷霆?还要选择你们都在雷家堡的时候杀?是,也许雷堡主想说她狂妄自傲,但是她不傻,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雷霆惹上这样的麻烦。雷堡主觉得呢?”   苏尘儿说完,几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阮天鹰等了片刻,思忖雷振云许是有些松动,跟着应和道:“雷兄,尘儿所说的三个疑点,的确值得深思。”   听完两人的话,雷振云垂下眼去,片刻,才缓缓抬起头,扫过苏尘儿与阮天鹰,面容冷凝:“你们既说得这般确定,倒告诉我,凶手是谁?”   “刺影楼。”苏尘儿的声音淡淡响起。   “噢?”雷振云不置可否地望向苏尘儿,脸色阴沉道,“你既说鬼医没理由杀霆儿,那你告诉我,刺影楼又为何要杀他?又为何会嫁祸给鬼医?”   苏尘儿紧抿着唇,在雷振云逼迫的视线里缓缓摇了摇头。眼底神色暗下来。   “我尚不知晓。”   “原来说了这么多,连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都不知晓么?”雷振云一顿,声音突然变得狠厉,“那就去死罢!放箭!”    ☆、175伤者自伤(五)   雷振云尾音方落,四支弩箭带着破空之声直直地朝华以沫与苏尘儿射去!   几人距离并不远,因此眨眼间,弩箭已逼至眼前。华以沫眼神一凛,半掩的眸光寒气四溢,不知何时右手探出,已自身后搂住了苏尘儿的腰,直直地往后滑去。   弩箭直奔两人致命穴位而来,若落在身上,不死也残。眼看其中一支甚至对着苏尘儿的左眼,箭尖的尖锐似乎下一瞬就会刺破那只盈满落辉的眼睛。苏尘儿眼底却沉静如水,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似冬日第一场初雪,清寒却洁净,仿佛能洗净尘世间一切污浊。她目光辽阔疏朗,似是望着眼前的箭,又似对那支箭毫无所觉。随着后退的动作,素兰宽袍轻扬,滑过淡然弧度。   那神情背后,是另一种信任。她相信搂着自己的那双坚定的手。无惧亦无畏。   不远处,射出这一箭的男子的眼神不由晃了晃,有极快的不忍滑过,执着强弩的手心微微沁出些虚汗。   突然,华以沫后退的身子变了。   只见她脚尖在地上轻点,整个人竟以左脚为支点往右旋转而来。与此同时,微抬的右脚极快地点在两支较低的弩箭上,空着的左手轻拂,另两支弩箭便忽然变了方向,折返而去,正与第二次射来的两支弩箭撞在一处。   雷振云阴沉的面容不变:“不要停。”   弩箭接二连三被射出,“嗖嗖”之声不绝于耳。   华以沫的动作也越来越快,翻飞之间,白色衣袂似天际云卷云舒,在箭丛之间并不慌张。在躲过第四波弩箭后,她突然抬起眼,冷冷地望向那四个弩箭手。   四人手上连贯动作微微一顿。   下一瞬,华以沫衣袖轻挥,脚尖旋转如蝶飞,腰肢柔软,只是那眼神依旧寒气氤氲。   那些弩箭,便在半空里停了停。随即再往前时,竟有些摇摇晃晃,不及到得两人身前,已悠悠落地。   雷振云的眼神随之一凝。   “小心!”   说话的同事,雷振云伸出手去拂。只听“叮叮叮叮”四声轻微响动混杂在弩箭落地声里,四个弩箭手身前,被拂落了四根银针。   方才的一切,雷振云自然看得清楚无比。在弩箭接近的时候,只见华以沫指间有银针一闪而逝,正与弩箭数目相符。那些银针毫厘不差地正击在弩箭箭尖,竟穿破坚硬的尖壳,直透箭身,朝四个手下回转而来!其中虽不乏利用了弩箭自身的强劲冲击,雷振云却有些被华以沫精准无比的银针所惊。   这么一停顿间,阮天鹰已趁机跨步而出,拦在了雷振云与华以沫、苏尘儿两人身前,神色凝重地开了口:“雷兄,不可!”   雷振云定定地望着阮天鹰半晌。眼底似敛了风暴,乌云满布。他沉默着,忽冷冷地笑了笑,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只听他略带讥讽的声音在安静中响起:“阮兄可真是……护短啊。”   阮天鹰闻言,脸色微变。   “义父。”苏尘儿在阮天鹰身后开了口,语气带了叹息,低声道,“你为尘儿做的已经很多了,莫要因此树敌。尘儿有愧。”   “说什么胡话!”阮天鹰头也没回地低斥了句,“我信不是你们所为,自然不能看着你们背凶手的黑锅!”说着,他又望着雷振云,认真道,“雷兄,方才尘儿所言疑点句句有理,雷兄何必执拗于此,听不得真言!”   “有理么?”雷振云盯着阮天鹰重复了一遍,语气渐渐沉下去,“阮兄不觉得可笑?你信那番话,又何不是因为苏尘儿的原因?她所言难道不荒唐?我一向敬你,却不曾想,你果然还是站在了苏尘儿这边。霆儿的死,对阮兄而言,许是及不上苏尘儿的一根头发罢?”顿了顿,雷振云话语一重,“阮兄,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早知道了苏尘儿的消息?”   阮天鹰沉默了片刻,试着解释道:“我一直想等到找到线索后再与雷兄商讨雷侄一事。”   “线索?”雷振云出声打断阮天鹰的话,语气带了轻蔑,“那不知阮兄可找到了没?”   阮天鹰目光闪了闪:“此事与刺影楼有关,对方行事隐蔽,我……尚未有机会找到。不过……”   “不用不过了。”雷振云语气变冷,望着阮天鹰的眼神也跟着冷下来,“我只问一句,今日阮兄,当真是要不顾阮雷两家情谊,不顾江湖道义,阻我到底?”   身后,苏尘儿的视线忽然有些不忍地偏过去。有动容之色暖暖滑过清寒眼底。   与此同时,阮天鹰沉吟的话语坚定响起:“对不住雷兄了。”   “呵,很好。”雷振云冷笑一声,目光意味不明地扫向移开视线,面有感激的苏尘儿,忽然眼底闪过一丝狠意,“阮兄可真是情深意重,这么护着苏尘儿,想必苏远泉下有知,也能欣慰了。”   苏远的名字从雷振云口中吐出,阮天鹰的目光突然顿了顿,随即似想到了什么,眼底涌起一阵晃荡不安。果然,雷振云刻薄的唇里接着低沉地继续道:“这样一来,阮兄害死苏远的愧疚,想必也能安一些了罢?”   阮天鹰的眼猛的睁大,耳中一时被震得嗡嗡作响,几乎无法思考。   “说起来苏侄女倒也是可怜,这么小就失去了父亲,还被阮兄一手抚养长大,想来是报仇不义,不报仇不孝的两难了……”   “住口!”一声压得微微颤抖的低吼声自阮天鹰嘴里脱口而出,他的表情有些复杂,不敢置信地望着雷振云,“你,你竟然……”   “是你逼我的,阮兄。”雷振云不放松地直视着阮天鹰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不允许任何人阻止我报仇。任何人!”   阮天鹰的心思却不在上面。他不敢回头去看苏尘儿,不敢知道她知晓了此事后会如何看他。他试着回头去解释,却无论如何也张不了口。沉稳如他,垂下的手竟然在袖口发颤。   身后的寂静似一张无形大网,将阮天鹰整个人紧紧缠住,快要让他透不过气。   这十几年下来,他待尘儿,早如亲生。他可以严厉地用家法惩罚犯错的阮君炎,起手挥鞭毫不留情,却从不曾责罚过苏尘儿一下。即便第一次骂,也是在知晓她与华以沫的事后。因期待太重,才让他无法接受,冲动地选择了断绝关系,却在清醒之后很快地后悔,仍是暗地里保护着苏尘儿。而如今……如今……这一切随着真相的袒露,在阮天鹰心里似要裂成碎片。   雷振云望着紧紧闭起眼,挺直的背脊都在瞬间佝偻下去的阮天鹰,眼神阴得可怕:“怎么,阮兄,莫不是事情过去太久,你便也忘了这份罪孽罢?你未免太过天真……”   “住口。”   这一次,开口的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打断了雷振云的话,将对方惊讶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同时猛的转身望过来的,还有阮天鹰。   苏尘儿缓缓抬眼,扫过两人,随之目光定在阮天鹰脸上,紧抿的唇角忽然松了松。   “我早知道了。”她道。   “尘儿……”阮天鹰闻言,神色很是震惊。不过片刻,又灰败下来,低声喃喃道,“是我,是我的错。对不起……”   “义父不必道歉。”苏尘儿的语气放柔了些,眼角淡淡地掠过雷振云,“你对尘儿的恩义,尘儿看得比谁都清楚。父亲的事,也不能全怪义父。至于某些人的挑拨,义父也不必理会。”顿了顿,在阮天鹰一点点亮起来的目光里,她又淡淡道,“有些事,并没有全然的对错之分。我也早已想通,相信义父为此忍耐的愧疚不安早已沉沉积压在对父亲的怀念里。即便是父亲,也定会如尘儿一般,原谅义父的。”   “真……的?”   “真的。”苏尘儿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父亲定会明白义父对妻子的爱,就如他愿为娘亲牺牲一切般。”   听到苏尘儿话的阮天鹰,只觉得心口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如潮水般缓缓褪去,身子从未有过的轻松。像是……像是终于将十多年沉重不堪的负担卸下。他的唇角,不知不觉扬起一个微笑来。   望着这一切的雷振云,没有料到事情发展竟如此不可思议,忍不住冷嘲道:“真是一幅父慈女孝的感人画面。不过,我实在没有兴趣欣赏。”   说着,雷振云给四个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准备好特制的弩箭,随即极快地抬了抬手,沉声道:“等活下来了,再感动不迟!”   短弩离开弩箭,箭尖呈黄黑之色,一触即爆。   然而弩箭尚未来得及近华以沫与苏尘儿的身,一只大手已经飞快地扫过来,小心地避开箭尖,手影翻飞,待停下时,竟扯出了四支弩箭的箭尾!   雷振云并不惊讶,望着接下箭的阮天鹰,背着手缓缓道:“苏尘儿果然厉害,没想到这么快就让阮兄直接站到了我的对立面。说起来,好久没与阮兄切磋了。”   言罢,雷振云的右脚往后退了半步,微微低了低身,神色凝重地朝阮天鹰伸出手来,做了一个起手式。   阮天鹰知晓这一战在所难免,叹了口气,也跟着伸出手,直视向雷振云。   一时之间,虽是静默两人,身上气势却自平地拔起,瞬间便凌厉如刀锋,一寸寸无声割过地上的水坑,溅起些许白色水花。   静默不过片刻。眨眼间,在众人屏住呼吸的紧张里,两人忽然动了!   声势一时如雷。   无声无息跃起的两人,身上衣袍无风自动,对彼此招式已十分熟悉的两人,不过一个呼吸间,手上已极快地交手了十多个来回。   地上的水花晃动激荡得愈发厉害。   尚飘着的淅沥小雨,在两人轮廓处硬生生被避开数寸,完全无法近身。   在打斗开始时,华以沫担心苏尘儿被两人的余劲所伤,拉着她推到了战圈外。   苏尘儿的视线一直黏在阮天鹰身上,却也知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任由华以沫拉着自己后退,随即才抬眼望向她。   华以沫看出了苏尘儿眼底的不安,出声安慰道:“无事。阮天鹰占了些上风,雷振云应该伤不到她。”说着,华以沫似想到了什么,忽然一顿,“尘儿先等我下,我有事要先解决。”   话落,华以沫回过头,噙着一抹冷笑,望向抬头观望战况的四个强弩手。    ☆、176不死不休(一)   四个雷家堡守卫注意到华以沫瞥过来的目光,齐齐被对方眼里的情绪怔了怔。   只见那微褐色的瞳孔里,闪烁着点点碎光星辰,冷漠疏离,似乎能看到寒风呼啸而过,卷起漫天大雪,遮盖了一整个世界。只有彻头彻尾的冰冷无情,视若死物。   然后。华以沫微微抬了抬手。   一股劲风挟杂着四枚银针眨眼间已朝四人射来。   四人一惊,手里弩箭下意识地按下的同时,身子迅速往后退去。   然而待四人方稳住了躲避的身子,眼前忽然晃过一道银光,似是算准了几人落地的时间与位置,交替不过瞬间,已近在眼前。   瞳孔在银针下放大,透出濒临死亡的绝望气息。   轻微的银针入肉声想起,被更响的痛叫声所掩盖。   除了身手灵活的一人险之又险避开了银针外,其余三人同时捂住了自己的左眼,痛的弯下腰去,随即翻滚在地。   血不过零星一点自眼眶里沁出,手心下的眼睛去慢慢变得充血可怖。毒素带来的痛麻之意一点点加剧,犹如眼睛里爬了千万只噬咬眼珠的蚂蚁一般,让人恨不得将眼珠挖出来。   也的确有人忍受不住,这样做了。   另一个侥幸存活的人,手里强弩铿锵落地,睁大了眼望着眼前同伴带血的手指自眼中拔出,溅起一串血珠,带起一阵凄厉叫声。   血色眼珠从指间滚落在地,骨碌碌地滚到男子靴前几寸处。他的腿忍不住颤了颤。   一只手忽然扯住了男子的衣袂,惊得他往下扫去。   “杀……杀了我……”最靠近的一个同伴没有勇气挖出自己的眼珠,被痛楚麻痒折磨得不堪忍受,恳求道。   半晌,见男子不动,同伴一咬牙,又伸出另一只手隔着靴子搂住了男子的脚腕:“快……”   无法看清的视线,看不到男子眼底的惊恐。   男子望着自己熟悉的同伴,那整只左眼都肿得像是会随时从眼眶的禁锢里脱落出来,赤红如血,加之面色狰狞,犹如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一般。   然而不过一怔间,男子忽然咬牙,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倏地从腰际拔出刀来,猛的闭起眼,往下插去。   滚烫的鲜血溅到男子脸上,他的脸上神情一抖,握着刀柄的手攥得死紧。   再睁开眼时,男子下意识地往华以沫的方向望了一眼。   只见那年轻女子一身白色锦袍,袖口绣着精致纹腾,额头饱满,眉峰略扬,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在地上翻滚的三人,眼底没有一丝波动,也丝毫不为这画面所震,倒更像是司空见惯一般。她似是感受到了男子目光,抬了抬眼,冷冷地望过来。   男子突然往后颤颤地退了一步,弯下腰想去拾地上掉落的弩箭。手指触到冰冷的强弩,却有些不听使唤。他心里迫切焦虑,然而身子有些发软,耳边还响彻着同伴的痛楚□。   这一次,他没能来得及拿起武器。   他弯下的身子一僵,慌乱的眼底泛起无边无际的恐惧。随即身子缓缓往前栽去。   华以沫收回了手,淡淡地扫过死去男子的额间一点红,不再理会,专心望向阮天鹰和雷振云的争斗。   这边,阮天鹰与雷振云短短时间,已交手了数百招。   两人对彼此招式都十分熟悉,内功也是不相上下,因此战局呈胶着状态。只是阮天鹰下手多有留情,而雷振云却招式狠厉如常。望着这情况的华以沫,眉头不由蹙了起来。她心知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怕是对阮天鹰不利。   这般想着,华以沫偏头去望方才被挡在身后的苏尘儿,想与她商讨对策。   然而只是这么一回头,华以沫才发现苏尘儿的视线此时并未在打斗的两人身上,只是神色难辨地瞥向一旁倚在栏前的甘蓝。   这么一望,华以沫才记起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在。   对方并未在意苏尘儿的目光,只抱着手饶有兴致地望着在空地上战在一处的两人。直到华以沫的视线也跟过去,才朝两人转回头来,眉毛跟着轻轻扬了扬。   “怎么了?”华以沫低声问苏尘儿。   “没什么。”苏尘儿说着,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而跟着望向战局。   华以沫猜测苏尘儿心思谨慎,才注意着甘蓝那边,也没多想,只开口道:“尘儿,阮天鹰心有顾虑,怕是时间一久要糟。”   苏尘儿闻言,眉间染了一丝愁绪:“义父果然还是心软了。”   “不如我去助他一臂之力。”华以沫道。   “再等等,”苏尘儿制止道,目光深邃,“他们两人对战招式简单而不花哨,如今应都是在用深厚内力对抗,你若贸然加入,怕是会被其中劲气所伤。待寻得机会,趁其不备发动暗袭罢。”顿了顿,苏尘儿又补充道,“记得,莫要近身。”   华以沫心知苏尘儿是担心自己内力与两人相比仍有差距,心里一阵暖意,点头应了。回首再望向雷振云和阮天鹰时,手里已捻了五根银针,蓄势待发。   “雷兄!莫要执迷不悟了!”阮天鹰伸手格住雷振云往自己胸前拍来的手,一个翻手去扣雷振云的手腕命门,被他极快地滑开去。   “哼,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雷振云避开命门之后,半途变了去势抓向阮天鹰的喉咙,目光狠辣。   阮天鹰脚步一错,后退半步避开雷振云的手,右手上撩,击在雷振云手肘关节上。雷振云又是一声冷哼,右脚踢起,猛的踢在阮天鹰的腿弯之上。   两人同时闷哼一声,往后退了半步。   半步一退,雷振云望着微微趔趄的阮天鹰,一时不管自己失力的右手,正欲追击,忽有银针朝着雷振云飞快而来。   雷振云连忙再退,翻了身子避开那五根银针,同时脸色一沉,狠狠地瞪向华以沫。   不远处的华以沫唇角勾了勾,随即右手一抬,又是五根银针刺来。   雷振云咬牙切齿地望着银针,这一次不退反进,宽袖一扬,注入真气,如铜墙铁壁一般将银针挡了下来。   几乎同时,两颗黑珠被掷向华以沫这边。   华以沫身子急退,任由“砰”的一声爆裂在地面响起,腾起一阵黄色烟雾,将众人的视线微微遮挡了住,强烈的硝烟味窜入鼻间。   而正在这个时候,一旁的甘蓝突然动了。   她的手里不知何时变出了一把剑。只眨眼间,她整个人便速度极快地窜入了黄色烟雾之中,身上杀意如之前的火药弹丸一般砰然炸开释放,将所有人都惊了惊。   她手里的剑,似跟她整个人都合为一体,剑气如虹,声势惊人,带着一往无前的必杀之意,冲向烟雾里的毫无防备的华以沫!   苏尘儿只觉眼前蓝影一闪,心口跟着猛的一跳。   “不要!”   急迫话语几乎下意识地冲口而出,带着震惊与不安。   甘蓝一动,其他人也动了。   阮天鹰眼神微变,被突然冲出来的这一剑里蕴藏的力量所惊,耳中忽闻得苏尘儿的话语,只一踟蹰,身子已突然全力往华以沫方向跃去。   看到阮天鹰扑向黄色烟雾方向,竟不顾将整个后背露在自己身前,雷振云冷笑一声,脚一点便跟着追去。   三人距离华以沫,不算远也不算近,但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黄色烟雾不散,只露出华以沫隐约的轮廓。   在场的人几乎都清楚,这一剑所爆发的深厚内力,并不是年轻的她能挡得住的。   而在阮天鹰从另一边几乎同时与甘蓝进入烟雾的一瞬间,雷振云突然挥手,眸中厉色一闪而过,一掌狠狠拍在阮天鹰的背上。   阮天鹰闷哼一声,唇角有血溢出,下一瞬已消失在烟雾遮掩之下。   苏尘儿神色沉凝地盯着不远处,唇色略微泛白。   忽有剑刺入身体的沉闷动静传来。   不多时,一道蓝色身影又从烟雾中跃出,右手执剑捂着左肩,嘴唇鲜红,有血渍滴落。   甘蓝却似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偏头极快地瞥过一旁的苏尘儿。   下一瞬,她脚尖一点,已消失在了众人身前。   苏尘儿一时顾不得甘蓝,紧抿着唇急走两步,挥开已有些淡薄的烟雾,连忙下意识地扫向人影。   夜色已深,黑暗在不知不觉里已开始闷头罩下来。细密的雨丝依旧,飘落在几人的青丝与衣袍之上。有风混着这连绵的雨拂过,带起些微寒意。许是离了花城的缘故,有冬意一点点爬上肌肤,攀上眉梢。   却有心比这风更寒,比这雨更冷,比这夜更暗。   苏尘儿怔怔地立在那里,低头望着眼前的场景,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垂下的手无力地攥着衣袖,脚步无法迈出。通透幽邃的眼里有苍白的疼痛一点点翻上来。   蹲在地上的华以沫望着这样的苏尘儿,心里一痛。   “尘儿……”   一声虚弱的唤声响起。   苏尘儿的唇被咬出了血,她却浑然未觉,只是吃力地迈开脚步,走到华以沫身旁,然后跪□来,望着躺在地上被华以沫扶着的阮天鹰。她极缓地伸出手去,捂住了阮天鹰被一剑刺穿的胸口。   汨汨流出的鲜血很快将苏尘儿的手染红,将她手心的冰冷浸得滚烫,几乎要灼伤那手里的每一寸肌肤一般。   “义父。”   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颤抖从苏尘儿唇间溢出。她深得望不见底的眼睛,此刻却有摇曳光芒晃动,似是随时都会熄灭。隐忍的痛楚在那微颤的眉眼间浮现,单薄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破那层坚强。   “尘儿……”阮天鹰费力地从唇角扯出一个笑来,“没用的,把手……放开罢。”   苏尘儿摇了摇头,垂眸望着从指缝里淌出来的粘稠血液,忽喃喃地开了口道:“义父,尘儿对不起你。”   “傻孩子……”阮天鹰的气息弱下去,眼底却带了宽慰,“这一次,义父终于……终于又能选择一次。如此,也……也算无憾了。”   闻言,苏尘儿身子一颤。她的另一只手握紧了阮天鹰垂在地上的手,呼吸有些急促,忽猛的回头望向一旁目光怜惜的华以沫,眼底蹦出一丝希冀:“华以沫……”   华以沫面色不忍地摇了摇头:“他胸口血脉都被那一剑的真气都震断了……”   苏尘儿眼底的亮光,在这句话后倏地被暗淡下去。    ☆、177不死不休(二)   “咳咳……”阮天鹰忽然剧烈咳嗽了几下,唇边涌出更多的鲜血,他眼睛里的神采,犹如一盏狂风里摇晃的灯火,随时会在下一瞬熄灭。   那是生命之灯的尽头。是阴与阳的交隔。   苏尘儿回头望向阮天鹰,生死关头,失去言语,只能更紧地握起阮天鹰布满厚茧的大手。   她的眼梢染了红意,眼底晶莹翻滚,将落未落。   那双手,牵过失去父亲的她,免她颠沛,也免她流离。即便他曾因为生命中更重要的女人,在选择时放弃了她的父亲。可是她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停止过愧疚与不安。世事难双全,那样痛苦的选择,于他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折磨。他的面容在她的成长里一点点老去,鬓边生了白发,眼角添了纹路,不变的是他始终如一的宠爱。因此她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只是苏尘儿没有想到,那样反对自己和华以沫相爱的阮天鹰,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开。   当初宁可背负一切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保护自己妻子的他,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真正懂得爱的沉重与不离不弃,明白失去爱人的苦痛,所以才会选择保护……她的华以沫罢?   可是……她如何,值得?   一滴泪滴落,与尘土里的鲜血融在一处。   心里闷痛压着苏尘儿的胸口,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翻滚的情绪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绝望得犹如回到了十多年前翻找尸体的那个小女孩。指间血液浓稠微腥,染满整个手心。身旁的冰冷黑暗毫不留情地压着身体,好像要把那脆弱的脊椎压垮。   她最终,失去了两个好父亲。   苏尘儿闭上眼睛。垂下头去。   这晚凉雨绵绵,没有月色,也无甚星光,她的脸色苍白而平静,在黑夜里隐隐。没有苦涩,却让人觉得夜色沉重如巨石,推不开,躲不掉。像方带着一腔复杂心绪离开家门,正回首望去,却见身后的家轰然倒塌,溅起瓦砾无数,换一场梦境崩塌。   漆黑夜里,有晶莹在那精致的下颔一闪而逝。   一双手忽然探过来,覆盖住了苏尘儿按在阮天鹰胸口的手,将那手上的血色挡去。   似乎恨不得挡去,这一切的污浊与悲凉。   苏尘儿凝视着交叠在一起的手片刻,才缓缓抬起头,望向华以沫。   黧黑眼里有澄澈泪水无声滚落,不相扰这个夜的静谧。   那长长的睫毛颤得厉害,上面沾了露珠,却无法晕开眼底厚重的悲伤,里面寂寥得如同此刻空旷漫长的黑夜。   这是华以沫第二次看到苏尘儿哭。   那双眼里,浸透红尘苦痛,却兀自带着清醒的隐忍。   华以沫只觉自己的心,被一点点揪紧,又疼又酸,竟似也要一同流出泪般。   不过一眼,苏尘儿又垂下眸去,望着不再说话的阮天鹰。   时间兀自静得刺耳。   阮天鹰缓缓收回望着苏尘儿的视线,睁着眼望向高处一望无际的漆黑夜幕,唇边笑意淡淡,将严肃的脸映照得柔软。有微凉雨珠点点落下,像是情人抚慰的双手。他的目光一点点飘忽起来,那点亮光也跟着一点点暗淡下去。   “茹儿……”   眼前似乎浮现出风茹熟悉的面靥,仿佛回到了年轻时的娇俏模样,笑声如百鸟般婉转轻灵,眸光似花朵般鲜艳欲滴。青梅竹马的两人依偎着坐在一片油绿青草之中,能闻到青涩草叶香气,清风拂面,日光正哈。   所有场景如走花观花,瞬间飞逝。然后像是被突然关上了大门,黑暗泼墨般遮盖住一切景象。   阮天鹰眼里微弱的光芒,在呢喃出那个名字后,轻轻曳了曳,随之噗嗤一声灭了。   归于沉寂。   烟雾早已散去。   雷振云站在不远处,望着胸口的墨兰染满鲜血的阮天鹰的头歪到一边,面色灰败似枯草,一时间阴沉的眼底浮上些许复杂感慨。视线里,苏尘儿久久地垂着头,整个身子都似在狂风里压抑得轻颤,浓郁的悲伤将空气都染得窒闷,仿佛凝固了一般。夜色漆黑,夜雨凄凉,她的右手依旧紧紧按在阮天鹰胸口的剑伤上,握着对方的左手指甲却死死抠着血污地面。   没有一丝声响。寂静的窒息。   眼里的怜悯尚浮出一角,下一刻,雷振云的脑海里出现死在房间里的雷霆,面色青紫,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不甘。这一切将那点芽尖毫不留情地碾碎。   雷振云的手渐渐攥紧,往前踏出了一步。   “阮兄已经死了。”他缓缓开了口,打破了沉静,话语无情而冰冷,“被你们害死了。”   苏尘儿的身子忽然剧烈地颤了颤。   “闭嘴!”华以沫注意到了苏尘儿的动静,心头怒意窜起,猛的抬头怒视向雷振云,眼里有狂暴戾气席卷而过。   雷振云轻蔑地扫过两人:“天道轮回。失去亲人的切肤之痛,也算报应一场。”   “我让你闭嘴!”华以沫怒极,刷的站起来,甩手就是三根银针,打断了对方的话。她紧盯着雷振云,一字一句道,“雷霆不是我杀的!”说着,华以沫忽然嘲弄地笑了起来,“可怜你一个堂堂雷家堡堡主,连真凶都搞不明白,谈报仇,岂不可笑之极?”   雷振云避开银针,目光一凛,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收紧:“等将你们杀了,我自会去寻。”   “寻?”华以沫冷笑出声,忽然抬手,指向方才甘蓝离去的方向,“杀你儿子的刺影楼之人刚走,雷堡主又做了什么呢?眼睁睁看着她杀了你所谓的世交兄弟,然后从眼皮底下溜走?”   雷振云的浓眉皱了皱,出口的话语却还是带着不屑:“我不用你来教我如何做。若真是他们,雷家堡自然不会放过。不过今日……”雷振云话音一冷,“你的命,我拿定了!”   话音一落,雷振云背在身后的手忽然探出,整个人也气势逼人地冲向华以沫。   华以沫毫不惧场,见状脚尖一点,不退反进,迎了上去。   在雷振云手掌要拍在华以沫胸口的一瞬,华以沫的身子在半空中忽然一沉,同时右手手肘上扬,试图去击雷振云的手关节。雷振云冷哼一声,右手一翻,避过了华以沫的手肘,同时改拍为抓,去擒华以沫的手腕脉门。华以沫手极快地缩了缩,之前的手腕位置已改成了手心,指缝里闪亮亮地四根银针。雷振云正欲撤手,身下华以沫的腿已撩起来。   雷振云目光沉沉,脚尖一抬,便与华以沫的脚撞在一处。   两人一触即分。华以沫知晓雷振云内力远比自己身后,因此尽量避免两人胶着,身子往后退的同时,衣袖轻挥,有白色烟尘弥漫开来。   “区区毒粉而已。”雷振云大袖一挥,一股劲风平地而起,将眼前的毒粉尽自吹了散。   华以沫毫不避让地回望向雷振云:“我实在高估你了,你连你儿子都不如!你有他的狠辣和不折手段,却没有他的脑子!偏生钻进刺影楼的陷阱里,你儿子定在九泉下也不能瞑目!”   “你!”雷振云怒喝出声的同时,心头却是跟着一震。   华以沫却不再与他说话,整个人突然弓着腰狠狠朝雷振云怀里撞来。雷振云见势眼睛微眯,自然不会让华以沫真的撞过来,之前拂出的衣袖一收,手指已触在了华以沫的侧边肋骨之上,只要稍一用力,指下肋骨就会寸寸粉碎。只是雷振云尚未来得及下手,腰际上已紧跟着贴了一抹冰凉。他脸色微微一沉,对方抵着的地方正是肾脏位置,他下意识地手一绞一拍。华以沫的身子宛若轻羽,在那一拍之下悠悠飘向身后,退出好几米的距离。   雷振云抬眼便望见直起身的华以沫脸上带着笑意,心头一惊,连忙往下望去,只见衣袍腰际上有类似水渍的痕迹,不过指甲大小的一块,有甜腻气味飘入鼻间,令雷振云脸色变了变。   他的真气极快地绕着丹田运行一圈,并未觉得有甚不适,然而他心知鬼医毒术的厉害,一时不敢放松,只是紧盯着身前的华以沫。   华以沫的余光瞥过没有发出一声动静的苏尘儿,垂下的眸中闪过一丝焦虑,当视线转回雷振云身上时,则换上了似笑非笑的神色:“雷堡主小心些才是。”   “哼,玩什么花样,你以为会有用吗?”雷振云脸色并不好。他向来谨慎,身体虽无异样,却猜不透身上沾了什么东西。   华以沫定定望了雷振云半晌,方道:“不过小玩意而已,雷堡主若觉得没用,自然不必理会。”   雷振云听到华以沫这么说,心里疑虑更甚。沉默间,心思百转千回。   半晌,他忽开口道:“也罢。暂且留着你们的命。我倒也想看看,阮家堡的人知道阮天鹰被你们所连累后,会是如何反应。”   话音一落,雷振云突然倾了身子,眨眼间便掠向躺在地上的阮天鹰尸体。   华以沫眉眼一凝,身子一旋也跟了过去,正欲去去抢。却见雷振云手轻轻一挥,衣袖带起一阵劲风,将跪在阮天鹰身旁的苏尘儿吹得整个人向后跌去。华以沫一惊,连忙探手将人接在怀里。然而这么一耽搁,雷振云已经随手又丢出两颗火药铁丸,在爆炸声里带着尸体消失在了两人眼前。    ☆、178不死不休(三)   华以沫一挥手去散身前的黄色烟雾,又怕苏尘儿被呛到,往后退了两步,才停了住。待到烟雾微散,早已没了雷振云的身影。华以沫恨得想跺脚,眉间带着恼怒之色,片刻又划过一丝愧疚。她并未松开搂着苏尘儿的手,反而不放心地低下头望去。   怀里的苏尘儿,唇上鲜血已结成微褐色的痂,映衬着苍白的脸色与未干的泪渍,单薄得像是寒风中簌簌作响的花瓣,在某一刻就要吹落散入风里。然而她的唇角却抿出隐忍的弧度,盈盈水光潋滟的眸里,透着坚韧星芒。   “尘儿……”望着这样的苏尘儿,华以沫怔怔地唤了一声。忽然又低下声去,“对不起。”   听到华以沫的话,苏尘儿抬起眼来,对上华以沫的视线。   眼眶泛红,依旧残留着氤氲水汽,神色却已清醒如常,那目光灼灼,望着华以沫半晌,方缓缓摇了摇头:“不怪你。这是义父……的选择。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我。”   “可是他毕竟是因我而死。”华以沫说着,有些不忍地闭了闭眼。   方才的场景,尚历历在目。   黄色烟雾腾起的一瞬,华以沫并不在意,只嫌恶地一手挥了衣袖,一手去捂口鼻。谁知手方动,身前已猛的窜起一股凶猛杀气逼来,如寒风般席卷,锁定了她身上气机,让她竟有种无所遁逃的感觉。杀气到的也极快,华以沫脸色一变的同时,手腕一翻,银针落入手中。与此同时,烟雾里冲出一道蓝色身影,一点寒光灼灼直奔自己喉咙而来!对方动作之快,让没有防备的华以沫忍不住惊了惊。她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去,想要拉开一段距离,否则手里的针根本不好施展。甘蓝却似料到了她的想法,前冲之势竟然又快了快,眨眼就到了华以沫身前。   这一剑,锋利如冰,坚硬似铁,连烟雾都被刺开不得合拢。华以沫几乎能感受到迎面拍打而来的冷厉寒气刮着面颊,衣袍贴着身子往后猎猎飞扬。她的神色凝重,一念间心思百转,想着如何避开这一招,却发现如何也不能全身而退。   这般想着,华以沫一咬牙,正准备拼着废一只手去硬接那一剑,一个人影已以更快的速度从身旁冲了过来。   那一瞬,华以沫好像感到身前的剑顿了顿。   这么一顿间,那个身影已经冲到了自己与剑尖之间的缝隙里,同时挥手向对方用尽全力拍去。   剑入身,剑势凶猛。一顿后又被拍得向后飞去的女子猛的抽离,在半空里溅飞一串鲜红血珠,将淡下来的黄色烟雾都微微染了红。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极短时间的事,变故出人意料。   华以沫没有想到,阮天鹰竟然会冲过来为她挡这一剑。她并不愿看到对方这般为她牺牲。并不是她伟大,而是她知道,这样一来,痛的……只是尘儿。   她不忍心。   苏尘儿听到华以沫的话,眼神有片刻的飘忽。   “不要多想。”苏尘儿垂下眸去,缓缓开了口,声音因方才的哭泣依旧有些微哑。   “可是我连不让雷振云带走你义父都没做到。”华以沫咬了咬唇。   苏尘儿沉默片刻,忽道:“也好。”顿了顿,“以雷家堡的实力,应该会很快将义父……送回阮家堡。”   “可是这样一来,也不知他会说些什么话,尘儿与阮家堡的关系,怕是会彻底被他扯断了。”说着,华以沫蹙起眉来。   以雷振云的手段,不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倒打上一耙。这对苏尘儿而言,不啻于雪上加霜。   苏尘儿闻言,沉默了会,眼底有倦意泛上:“义父一走……阮家堡如何,也不那么重要了,随他去罢。”   华以沫将苏尘儿的神色收入眼底,心像被针刺般疼起来。她清楚,阮家堡作为阮天鹰的根基,若在之前苏尘儿还能潇洒地离开,事到如今已完全无法置之度外。华以沫心里又想起之前雷振云的话,忽道:“尘儿莫要听方才姓雷的胡言。”   “我知道。”苏尘儿略一颔首,目光移开去,望向雷振云带着阮天鹰消失的方向,轻声道,“我没放在心上。”   “嗯。”华以沫低低应了,搂在苏尘儿腰间的手愈发紧了紧。   苏尘儿并未推拒,半倚在华以沫肩头,疲倦地闭起了眼睛。   夜雨在曙光染亮天际边缘的时候终于渐渐停了。   草叶沾着露珠,有日光穿透云层,一点点探出头来。   “咳咳……”   甘蓝强压下喉咙里泛起的腥甜,望着软软垂着的左臂,苦笑了下。   没想到阮天鹰下手这么狠,左肩的骨头看来是裂了,身体里的气血也翻涌得厉害。看来对方是从一剑里看出自己的实力远高于华以沫,想帮她绝了她这个后患才运足了十足功力。   哎,早知道方才不要傻傻地硬接这一掌了。戏是做足了,苦也是吃够了。   甘蓝无奈地摇了摇头,努力直起身来,往附近的城镇走去。   为了执行这个任务,混在华以沫与苏尘儿之间,身边的两个手下都被她遣走,只说明了汇合地点。这伤,也只能先挨着了。   然而方走了几步,耳边忽然落了马蹄声。甘蓝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抬起头来,随即眼底猛的一沉。   “你怎么会在这里?”   “吁——”   马蹄高高扬起,随即一阵乱踏,打着响鼻停在了甘蓝身前。   马背上的女子,定定望着甘蓝半晌,神色被刷了半片阴影,在逆光里并不显得十分明朗。她听到甘蓝的问话,沉默了会,忽然唇角扯出一个笑来:“我为何不会在这里?”   那笑极凉。没有一丝温度。看得甘蓝的眸中光芒一晃,心也跟着一点点凉下去。   然而纵是如此,甘蓝表面依旧不动神色,只沉了声音道:“仲狄呢?”   “去了西边寻我。”女子声音淡淡。   甘蓝凝视着逆光中的身影,眼睛半眯起来,话语一字一句地从那异常鲜红的唇间吐露:“流霞,你这是在逼我。”   马背上的人,正是之前被甘蓝安排仲狄送往刺影楼的红烛。   红烛听到甘蓝的话,敛了敛眉,并没有理会甘蓝的话,只是兀自盯着甘蓝,缓缓道:“仲狄说,你接了任务。”顿了顿,红烛的目光沉下来,轻声开了口,“要杀了华以沫和阮天鹰?”   甘蓝挺直着背脊,闻言唇边绽出笑来:“是又如何?”   红烛攥着缰绳的手更紧,眉眼间多了一份隐秘的焦急:“你动手了?”   甘蓝自然将红烛的动作都收入了眼中,明白对方赶回来不过是为了质问她。这般想着,甘蓝只觉得胸口像是穿了风,空荡荡地刮过,晃得一颗心都晃荡晃荡得颤。说出的话却平稳如常。   “是。我动手了。”顿了顿,甘蓝的话语轻下去,“你又待如何?”   红烛眉眼间的焦急更加迫切。她一跨步从马上翻□来,逼近甘蓝,气息有些急促:“你将她们如何了?”   甘蓝望着靠近的红烛半晌,随即无谓地笑了笑,话语轻松道:“自然按任务执行。”   “那华以沫呢?”红烛一时也顾不得甘蓝身份,心急之下一把伸出右手按在了甘蓝的左肩上。   甘蓝身子一僵,偏头扫过红烛的手,又缓缓将视线移到红烛脸上。   “流霞。”甘蓝忽然轻声唤道,身前的红烛明显怔了怔。   甘蓝恍若不觉,继续说了下去:“我们认识,有二十二年了罢。”   红烛不明白甘蓝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一时没有应话。   “你自小就仰慕苏尘儿娘亲,我一直知晓。”甘蓝的眼底有甘蓝看不懂的情绪一点点翻涌,似凉似冰,“她死了,你伤心了很久,我也知晓。而自从我取代她的位置后,你心里对我存了芥蒂,连讲话都客套疏离,这些我更是清楚不过。不过如今我才彻底明白……竟连她的女儿,她女儿情人的性命,都值得你为此来责问怪罪我了吗?”   红烛闻言一怔,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甘蓝肩膀的手。   甘蓝的眉极快地蹙了蹙,眼神愈发奇怪。   红烛注意到甘蓝眉间一闪而逝的苦痛,视线扫过去,这才注意到对方姿态异常的左臂软趴趴地垂着,看起来没有一丝气力。甘蓝一惊:“你的手怎么了?”   “怎么了……?”甘蓝轻声重复了一遍,却只是转了话题,淡淡道,“你该问的,不是华以沫怎么了吗?”   红烛沉默地抿着唇,没有说话,闪躲着移开了视线。   此刻的气氛,诡异得让她觉得不适。甘蓝眼里波光摇曳动荡,像是起了雾。红烛心想她许是失望了。事实上,她好像经常让对方失望。只是这一次,又有点不一样。望着甘蓝明显受伤的手,红烛心里闪过一丝暗恼。自从甘蓝当上魑主后,就很少看到她再受伤,没想到这次……也怪她粗心。   “华以沫如果死了,你会恨我吗?”   正沉浸在思绪里的甘蓝,耳边突然炸开一句话来,惊得她猛的抬头望向甘蓝。   对方神色平静,唇边照例噙着一抹笑,散漫地望着她。   “我没心情同你开玩笑。”半晌,红烛一字一句认真道。   甘蓝闻言,露出一副失望的面容,之前眼底的复杂神色一点点收敛起来,只听她话语随意道:“这都被你发现了。她没死,死的是阮天鹰。至于华以沫与苏尘儿,应该还没走远,往东走就能找到了。”   红烛闻言一喜,转身便牵住了缰绳。她正待翻身,突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   “你……不拦我了?”   “拦得住么?”轻声的话语飘散在这曙光里,微凉,“你心不在这里。”   红烛垂下眸去,随即脚一蹬,已翻身上了马。   她俯视下甘蓝,对方并没有看她,目光悠远,望着远处天际鱼肚白,眼底神色晦涩难辨。红烛在马背上迟疑了下,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来,正欲伸出手去:“这是……”   话方出了口,甘蓝已忽然迈开了步子,似是没有注意红烛的动作话语,背对着她,转而朝相反的西边走去。   红烛的手微微一颤。心像是跌落谷底般瞬间坠下去。   这陌生的感受让她没有立刻出发,只是沉默地望着眼前的蓝色身影安静地离开。   身侧垂软的左臂在行走中依旧无力搭着,行走姿势颇有些僵硬,消瘦的背影透出清寂的意味来,背景是一整个泛着曙光的无垠天空。那人,便愈发渺小如尘埃。   “吁——”座下的马吃痛,忍不住踏了几步。   红烛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握着缰绳的手无意攥了马鬃,将马拉疼了。她拉转马头的同时,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然而这些并不能阻挡她的方向。   “驾——”   晨光熹微里,红色身影往东面急速奔去。没有回头。   因此她也就没有看到,远处的甘蓝,在远去的马蹄声里,忽然停了脚,转回身来。   有叹息在风里响起。    ☆、179不死不休(四)   三日后。   正是天晴清晨时分,断断续续被近日的雨洗涤过的天空净透澄蓝,如同一匹上好的绸缎,自头顶一路延展至边际,白云不多,只淡淡地几道痕迹点缀在这匹光滑绸缎之上,云纹秀丽,色泽清雅。有日光铺洒下来,点点跳跃成金光,琉璃般晃在众人眼角眉梢,为冬日的清寒带了丝丝暖意。   这样的好天气,却有人愁着眉,丝毫提不起兴致往外望一眼。   “驾——”   一辆精致马车自街道上行驶而过,车轮碾过尚带着几处未干湿润的青石路。车夫技术显然很好,马车速度虽不慢,却行走得很是四平八稳,避让行人之时动作也十分娴熟。   突然,一个颇有些东倒西歪的锦衣男子一手提着酒瓮,醉眼朦胧地从一条小路上拐出来,眼也不看地往路中走去。边走边仰头往嘴里灌上一口酒,醉态显眼。   马车方拐过弯来,车夫没想到会半途冒出这么一号人物来,眼看马车就要撞上去,他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将马车往旁边扯了扯,准备从男子身边擦过。正往前走的男子却突然身子一顿,随即脚下一个趔趄,竟整个人好巧不巧地往马车方向倒下来。手里的酒瓮也跟着“啪”的一声落地,砸裂成几瓣,里面微黄的酒液缓缓在青石路上蔓延开来,再次濡湿了地面。   驾车的马夫见状一惊,眼看马蹄就要踏上倒在地上的男子,一时也顾不得客人之前吩咐的平稳要求,连忙猛的一拉缰绳,打算急止住马车。马受痛,“律——”地痛叫了一声,半个身子都高高地扬起来,不仅车夫,连身后的车厢都大幅度地被带的抬起来,让人几乎要怀疑整辆马车都会翻倒一般。   周围看到的行人都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只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白皙的手忽然自倾斜的车窗里探出来,随即往下按了按,随即攥住了车窗下边缘。   被扬起的车厢便在这作势的一压里竟平稳落地。前面的马被后面落地马车一扯,大力之下被攥得往后退了几步,车夫反应过来,紧跟着将缰绳扯得绷紧,马烦躁地打了几个响鼻,终于只是踏着脚,没有再大幅度地动作。   车夫的心还一阵后怕地在剧烈跳动着。他瞥了一眼躺倒在地浑然不知捡回一条命的醉酒男子,随即低声朝车厢里问道:“对不住姑娘……”   里面静默了片刻,对方冷冷的声音才传出来:“你可是忘了,我之前嘱咐的话?”   “我……”车夫一张粗犷的脸微微涨红,木讷得不知该如何解释。   “算了。”女子语气颇有些不耐烦,却毕竟没再追求,“走罢。”   车夫的视线却落在横隔在前方的男子,一时有些踟蹰。   路并不大,这一个大活人横在路上,占去了大半,留下的余地并不够这马车通过。两边又是摆摊的商贩无法避让。车夫踟蹰过后,正待跳下马车先将男子拉开,女子的声音已从车厢里再次传出来:“怎么还不走?”   “姑娘稍等……这人躺在路上,我先下去将人搬开……”   车夫话至一半,眼前突然探出一只手来,随即将车帘撩了开,露出一张轮廓略显深邃的年轻面容来。   正是华以沫。   华以沫视线冷冷地扫过车夫,随即落在地上的男子身上。面色不耐。她伸出手,衣袖一挥,有劲风自车夫鼻前扫过,将他惊得下意识往后仰了仰,随即便看到男子的身子猛的往旁边飞去,跃过摊贩,然后一声巨响,“砰”地落在不远处的屋檐上。   在车夫的目瞪口呆里,华以沫的声音淡淡响起:“走。”   “是,是。”车夫连忙应了,扯过缰绳就往前驶去。   被扔在屋檐上的男子,只觉身子似散架般的一阵痛楚,惊得酒意微微醒了些。他迷糊着眼揉了揉,下意识地往旁边望去。   眼前蓝天白云,入目清朗,甚是美景。加之晨日气息爽快微凉,将他的神智一点点拉回来。   “唔,这是哪里……”男子半撑起身来,话至一半,却惊得猛的睁大了眼,倒抽一口凉气。   身旁屋檐飞翘,瓦砾漆黑,层层叠叠高低起伏地在视线里蔓延开去。而身下……人群如蚁,车马如犬,连那街道,都似绸带般细细窄窄穿梭在视线里。   身下触觉粗糙不平,随着他仰起上身,还有滑动的趋势。   这下,男子的酒猛的醒了过来。仰到一半的上身极快地重新贴了回去,一动也不敢动。   太……太高了……   冷汗满背,倒霉的男子急的几乎要哭出来。   这边,处理完挡路的路人,华以沫又钻进车厢里,低头去望躺倒的苏尘儿。眼底的冷冽渐渐融化成水。那水里波光点点,跳跃着点点怜惜。   那一日之后,苏尘儿就病倒了。   绝症好救,心病难医。纵是她华以沫医术超群,也无法抚平失去亲人带来的切肤之痛。那伤寒早被她轻易拔除,余下的郁结华以沫却只能束手无策。   听到华以沫重新回了车厢,苏尘儿缓缓睁开了眼,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被华以沫伸手扶了住。   苏尘儿半个身子靠在华以沫身上,神色有些倦怠,只是强撑着精神,低声道:“到哪里了?”   “再两三日应该就能到海域了。”华以沫放柔了声音道,“尘儿觉得身子可有好些?”   “嗯,好些了。”苏尘儿点点头,眼底掠过一丝忧色,“雷振云应也快到阮家堡了,怕是这几日,江湖又要起了风波。希望在那之前,能先到海域再好好计划罢。”   “雷振云这厮,当真阴险。”华以沫的目光冷了冷,“亏他们雷家堡和阮家堡的世交,眼看着兄弟赴死,竟连尸体也不忘记利用。”   苏尘儿闻言,唇角泛起一丝无奈的笑意,通透的目光似是欲勘破滚滚红尘:“不过一个利字当头罢了。之前两堡结交,有助扩展势力。到如今两人势力不相上下,义父一死,阮家堡必定有所弱势,这对雷家堡自是有利不过。”   “正道之人,不过如此。”华以沫神色嘲弄,“这雷振云还死抓着我们不放,口口声声喊着报仇,却连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苏尘儿缓缓摇了摇头:“江湖比你所想还要复杂许多。其实雷振云并非听不进去。相反,事实上,他早就起了疑心。那日他之所以离开,正是因为心里猜到了几分,也疑上了刺影楼,才不愿与你争斗下去。他知道即便能杀了你,自己也难免有所折损。只是之前雷家堡动静闹得太大,你不死,雷家堡的声誉就无法得到挽回。即便他确认了凶手是刺影楼,你也依旧要继续背着这个黑锅。”   华以沫的神色在苏尘儿的话里一点点冷凝成冰。   苏尘儿叹了口气,继续道:“唯一的好处,是这事之后雷振云会对你有些收手,用阮家堡的仇恨来转移江湖人的视线,自己却不会再亲自出马了,至多派无关紧要的手下与阮家堡一起对付我们。这样既正了名声,又得了江湖美誉,可谓一石二鸟。”   “果然和他儿子一样阴毒。”华以沫不屑地嗤了一声。   “算了,随他们去罢。”苏尘儿轻轻拍了拍华以沫隔在膝盖上的手背,软言道。   “可是若是阮家堡真的寻仇而来……”华以沫的眼底闪过一阵踟蹰。那个时候,当真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阮天鹰因她而死,华以沫心底除了对苏尘儿的怜惜,难免也存了一分疚意。她向来不喜欠人恩惠,如今欠了一条人命,还是苏尘儿视若亲人的命,实在更加棘手。阮家堡若派人杀来,她难免多几分忌讳。   苏尘儿听懂了华以沫的意思,一时平静的眉眼间也难得添了些烦乱之意。她思虑的比华以沫还要多上一层。如今义父一死,膝下只有阮君炎一子撑起整个阮家堡,若是得知了这个消息,也不知会不会失了理智。而风茹那里……苏尘儿眼底忧色更重。她是清楚义父与风茹夫妻感情甚笃的,这死讯一旦传入她的耳朵,怕是不啻于巨锤砸心,后果不容乐观。   可是,刺影楼到底为何又要杀华以沫?之前明明都是以她为目标,为何如今转向了华以沫?更奇怪的是,竟然还在暗杀时特意避免伤了自己的性命。听红烛的意思,对方似是要留着的自己命。若对方当真恨自己到绞尽脑汁布下这一个个局,又为何不干脆下杀手?除非……杀了自己,对幕后之人不利。   一个个谜团浮上苏尘儿心头,近的几乎伸手就能触碰到之后的,却像是隔着水中花镜中月,总是差上这么一点。   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少爷,少爷……”   一个人影匆匆奔进阮家堡,神色慌张无措,眉眼间还带着不敢置信的惊惧。突然,他脚下一个踉跄,被身前的台阶绊住,整个人都往前猛的摔出去,狠狠落在地上,膝盖与手肘传来火辣辣的痛意。男子却恍若无觉,看也不看被磨破的膝盖渗出血来,继续往少爷的院子奔去。   阮君炎正在院子堂前与管叔商量着阮家堡的琐碎事务,远远地便听到呼唤声,不由抬起头来,略带诧异地望向门外。   视线里,很快出现了那个奔跑的人影。只见他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跌跌撞撞地跑进门来,目光瞥见阮君炎,忽然脚一软,几乎是摔着跪在地上。   “少……少爷……”男子话语颤抖,夹杂在喘息声里几乎听不分明,“大……大事……不好了……”   阮君炎见状,不知怎的心里突然一沉,有不详的预感泛上来。他强压下不适,镇定着声音道:“别急,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   “堡……堡主他……”男子的头伏在地面,手看起来快要撑不住身子。   闻言,阮君炎神色一沉:“我爹怎么了?”   跪在地上男子喉咙里蹦出一声哭腔,声音如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开:“堡主他逝世了!……”   “砰!”   椅子翻地声在男子话语方落的时候轰然响起。阮君炎脸色苍白如雪,不顾身后被自己撞翻的椅子,怔怔地望着身前跪着的手下,脑海里一片空白,竟说不出话来。   房间里只有禀报人的喘息与泣声,其余人都寂静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震惊,似是无法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   堡主……死了?    ☆、180不死不休(五)   众人正静默间,一阵脚步声忽然在门外响起,与此同时,风茹的声音飘进来:“炎儿,娘帮你做了件冬衣……”   话音至半,却突然顿了住。   走到门口风茹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哽咽声,惊讶地张了张嘴,视线落在地上跪着的阮家堡手□上。她敏感地察觉到房间里气氛有些不对劲,不知怎的眼皮突然跟着跳了跳。下一刻,风茹有些不解地望向站立着阮君炎,在目光触到对方惨白的脸色时,心也跟着提了提。随之便瞥见阮君炎身后翻倒的椅子,直觉地觉出了有什么坏事发生了。   “炎儿……?”风茹踟蹰着迈出一步,却发现自己胸腔的心竟莫名地开始越跳越快,手心里有虚汗一点点沁出来。她飞快地望了身旁同她一道前来的风茜一眼,眼神无端带了些许不安。   风茜收到风茹的目光,上前一步,了然地帮她接着问了下去:“炎哥哥,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脸色很是不好……”   阮君炎在看到风茹出现的一瞬间心头剧震,本就惨白的脸色更是完全失尽血色。他紧抿着唇没有开口,思绪混乱成一团。潜意识里,阮君炎并不愿让娘知道这个消息。这在风茹出现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这一场变故最大的受害者正是自己的娘。只是……眼前的情况,这么大的事,如何瞒?事实尖锐,似乎什么样的言语都无法斟酌成圆滑的刺。   风茹望着没有回答的阮君炎,心里的不安愈发重。她缓缓偏头望向一旁沉默站立着的管叔,声音僵硬道:“管叔,怎么了?”   管叔有些染了霜色的眉轻轻颤着,不忍地偏过头去,强忍住眼眶的湿润,也没有说话。   死寂里。忽然一声清脆的木头断裂声传来。众人目光寻去,见被阮君炎按着的红木桌案竟然被硬生生掰下了一个角。阮君炎却恍若未觉。   他想开口告诉娘,但是所有言语都堵在喉咙出不来。甚至连一声娘都无法发出声音。   这样的压抑里,风茹脸上的惶恐一点点加深。她颤着声音,去问地上的人:“你,你来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说到最后,风茹忽然似失控一般喊道,“你说啊!”   趴在地上的男子身子一震,抬头望了身前的阮君炎一眼。   在阮君炎轻轻的颔首同意后,男子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禀……禀夫人,是堡主……堡主他……”说到后来,已泣不成声。   “堡主?天鹰他怎么了?”风茹猛的往前跨了几步,眨眼就到了男子身前蹲了下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死死盯着他道:“到底怎么了?”   不管是阮君炎还是管叔,都在男子接下来的话语里不忍地闭了闭眼。   “堡主的尸体……被,被雷堡主带回来了。堡主他去了!——”   雷振云静静地等在堡外,身子站得笔直,神色平静里带着一丝悲戚哀叹。   一旁守在门口的守卫从刚才起就一直是一脸震色。他怔怔地望着雷振云身后的棺材,仍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棺木乌黑似铁,散发着淡淡香气,是上好的乌木棺。制作精良,线条利落,一眼望去便能瞧出手艺极好。   里面躺着的,正是阮天鹰。   雷振云带着四人手下以及一具棺木,在阮家堡外面整整等了一炷香,视线里才出现几个人影。   不过眨眼间,对方已飞快奔至身前。   最先到的那个人影却似完全没有看到雷振云一般,停也不停,直接往地上摆放着的棺木扑去!   雷振云神色如常,也不计较,反而悲戚之色愈发浓。他叹了口气,让开半个身子,望着风茜一阵风般刮过自己身旁,到了棺木前却陡然顿住了脚步,脸色似悲似痛,颤抖着手想要抚上去。   “娘。”略带沙哑的低声呼唤响起。风茜跟上前,在与雷振云擦肩而过时,余光正瞥见对方望过来的视线,她并不理会,几步间已走到了风茹身后,神色沉痛,手扶住了她,“娘,保重……身体。”   风茹却似没有听到一般,摊开手心,贴到乌木棺之上,那凉意便一路顺着指尖穿过身体,直达心口。手心之下,有熟悉的气息弥漫缠绕,似也贴着心,一跳,一跳。   泪水模糊视线,哽咽声塞在喉底,风茹手滑落在棺沿,微一用力,棺木发出轻微的“咯噔”声,启开了一条缝。   众人望着这样的风茹,都没有阻拦。   就连阮君炎,也只是唇动了动,出口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爹与娘的感情,他自小就懂。许是耳濡目染,在感情上,他也一直十分执着专情,只觉爱人就应当如爹娘般荣辱与共,不离不弃。而此刻,他虽知并不适宜开棺,但望着娘的神色,却根本说不话去阻止。   乌木的摩擦声在众人瞩目里响起。那条缝随之越来越大,露出越来越多的空来。风茹的目光一点点顺着棺木下移,任由熟悉的面容慢慢填满自己的视线。   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安详宁静,唇角似笑非笑,柔化了坚硬的脸部线条轮廓。下颔则因这几日的奔波比离去前多生出了些胡茬未清。衣衫是自己一年前挑选缝制的墨蓝色长袍,胸口绣着乌色兽纹,衬得那魁梧的身子挺拔高大。只是那乌色兽纹已被鲜血浸渍染红,干竭成一大片血褐色,模糊了上面的图案,只能依稀辨出轮廓。   一旁的阮君炎,望着悲痛欲绝的娘亲,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落下泪来。   如今的阮家堡,已经轰然落在了他肩上,身后有数百人等着他去撑起。他告诉自己,谁都可以脆弱,唯有他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行。   阮君炎在身侧攥紧到微微颤抖的手,忽然覆上了一只柔荑。   他下意识地低头望去。风茜不知何时已走到了他身旁,抬头望着他。眼底光影重重,有水色在上面掠过,映着发红的眼眶,投下他的清晰倒影。   阮君炎的心忽然软了软。   “炎哥哥。”风茜声音极低,带着哑意,担忧地望着阮君炎。   阮君炎紧攥着的手缓缓松了开,将风茜的手一点点包裹进去,朝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关系。这才重新将视线投向风茹。   风茜垂下眸去,掩去眼底晃动的神色,再抬眼时,只有在眼眶里将落不落的泪水与泛红的眼梢。她往阮君炎身侧靠了靠,被握着的手缓缓贴上了那温暖的手心。   “雷堡主。”阮君炎忽然唤了雷振云。   一直望着棺木方向的雷振云闻言回过头来,望向脸色沉凝的阮君炎。   “这一趟出去发生了什么事?我爹……到底是被谁害死的?”阮君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忍耐着问出了这句话。   雷振云闻言,神色带了惋惜和歉意地低下头去,眼底悄然闪过一丝厉色,出口的话却如常:“此事说来话长。此次我与阮兄好不容易找到了鬼医,结果……却出了事。”顿了顿,雷振云怅然道,“早知如此,我便不该让阮兄陪我一道去。都是我的错……”   “雷堡主不必太自责,”阮君炎闻言,眉间起了些疑惑:“只是以华以沫的实力,当不是你两的对手。何况我爹也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并非鬼医下的手。”雷振云将之前想好的措辞半真半假地说了出来,“是跟鬼医在一道的另一个蓝衣女子,约莫二十多岁的模样。一开始我们与鬼医交手时,她并没有出手,加之面孔生得很,我与阮兄都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缠斗时那人趁着我丢的火药起了烟雾时突然拔出剑刺过来。她动作极快,我根本拦不住,就看到她冲到了烟雾里。烟雾后正是阮兄和鬼医。很快那姑娘就被拍得飞了出来,还吐了血。我当时没有多想,只以为阮兄将其打伤了,却不曾想……”雷振云一脸沉痛,“等烟雾散去,我才看到阮兄的胸口已中了一剑。我本欲逼鬼医救人,迟疑着没有下杀手。不料最后还是被她使计逃了走。而阮兄……也终究还是去了。”   “又是华以沫!”阮君炎神色一变再变,在听完雷振云的话后,眼底带着赤色,寒气四溢。   “怎么可能……”风茜不敢置信的声音忽低低响起,“苏尘儿不是和鬼医在一起么,怎么会……”   听到这话,阮君炎的冷凝脸色忽然一寸寸僵硬起来。他猛的抬头望向雷振云,眼底透出一股偏执来。   雷振云在阮君炎的视线里沉重地点了点头:“嗯,当时苏尘儿的确也在……”   阮君炎突然身子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半步,堪堪稳住了身子,脸色却瞬间灰败下来。   “尘儿……不可能的……”   “苏尘儿当时的确没有出手阻止,我也为阮兄感到十分气愤。”顿了顿,雷振云似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时有些踟蹰地补充道,“不过,好像是因为苏尘儿知道了她爹的事……”说着,雷振云扫过一脸茫然的阮君炎,又望了一眼沉浸在悲痛中的风茹,叹了口气补充道,“事到如今,此事阮侄也该知晓些。十多年前,苏远是为救阮兄而死不假,但其实当时阮兄是还有时间反救下苏远的,只是因为风夫人也恰好遇到了危险,阮兄最后才选择放弃了苏远去救夫人。本来这事阮兄并无意瞒苏尘儿,只是我与夫人担心会让她失了无忧,才劝住了阮兄。哎,苏尘儿也不知从哪里得知,想来应该心有芥蒂。只是就算如此,她这般行径也必定是伤透了阮兄的心啊。毕竟阮兄一直将她视为己出,并无任何亏待。”   “怎么会这样……”阮君炎只觉心口一时窒闷疼痛,眼前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压下来,被他硬生生撑了住。耳边嗡嗡作响,竟有些听不清言语。   “炎哥哥?”风茜见状,伸手摇了摇阮君炎的手臂,方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望着脸色极其难看的阮君炎,风茜眼里的晶莹终于不安地落下,“如今爹去了,娘也伤透了心,你千万不能再出事。否则我……我们大家……怎么办?”   一句话,犹如惊雷一般将阮君炎混沌的思绪砸了醒。是了,他现在是最应该保持冷静的人。怎能为了尘儿……就任性地去伤心。   这般想着,阮君炎暗地里一咬舌尖,脑中被疼痛的血腥味冲得一激。他压下心头诸般情绪,正要开口,身后一直沉默的管叔忽然一个箭步冲到了棺木旁,口中惊呼道:“夫人!”   众人目光追去,正望见风茹软软地从棺木上滑落下去,被管叔一把搀扶住。见状,阮君炎大惊,一时也没时间顾得再想,只高声吩咐道:“快将夫人带回房!”顿了顿,他盯着那乌木棺,又一字一句道,“将堡主的遗体……也抬进来!”   转身间,阮君炎眼底的温润一层层剥落,似有锋利的荆棘沿着那眸缓缓窜出来,尖锐得一触就要流出血来。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181端倪初露(一)   江湖风波如潮,涨落汹涌,永远都在发生一件件吸引着人们眼光的事情。   继雷霆之死后,阮家堡堡主的死讯,无疑是一个巨磅炸弹,轰在余波未平的江湖上,一时惊起滔天骇浪,震撼住了许多人。   霎时间,阮家堡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人所关注。随着阮天鹰的逝去,阮家堡不免式微,玉剑公子阮君炎则被迫匆匆接下阮家堡堡主之位,挑起这副沉重担子。紧接着整个阮家堡上下都一片缟素,将阮天鹰厚葬入土,又紧锣敲鼓地安抚众人,处理因阮天鹰的死带来的一些事务上的动荡。作为一个在江湖上屹立已久的势力,尽管阮家堡名声一直不错,却仍免不了树些敌。因此在前任堡主死讯传开的短短三日之内,阮家堡便迎来了五波上门挑衅的人,都是直接叫喧阮君炎这个新堡主,扬言要父债子偿。直到雷家堡堡主在江湖上放下话来,“谁若是欺阮家之人,就是同雷家过不去,雷家堡必不罢休”,这样的现状才消失。不过也因此雷家堡在江湖上向来好坏各有纷呈的名声得到了极大改善。毕竟在江湖之中,义字当头。阮、雷两家相交甚深,面对如今有些弱势的阮家堡,雷振云选择雪中送炭而非落井下石扩充自己的实力,仍是给许多人留了好印象。尤其是一些受过阮家堡恩惠的人,更是如此。   此时的阮家堡里,气氛依旧沉重。   “茜儿,徐老可来了?”阮君炎方跟着管叔处理完堡中事务,便连忙往风茹的院子里赶去,正到院门口,就遥遥撞见了风茜,连忙问道。   “嗯,在里面帮娘诊脉。”风茜手里端着一个铜盆,里面盛了热水,站在原地等着阮君炎快步走近,才重新与他一道往里面走去,口中担忧道,“也不知如何了。”   阮君炎瞥见风茜端着的水,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情绪:“怎么亲自去端水了?你近来也消瘦了些,这种事,交给丫鬟便好。”   “我不放心。反正也没什么其他事。”风茹咬着唇摇摇头,望着阮君炎布满血丝的眼睛,蹙起眉来,“倒是你,想必忙得心力交瘁,也该注意些身体。我待会让厨房弄些补食来罢。”   “好。”阮君炎轻轻应了,目光软下来,“我来罢。”说着,接过了风茜手里的水盆。   两人甫一踏进门,就看到徐老捋着胡须,神色凝重地探着脉。而风茹神色恹恹,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并无甚表情。   “徐老。”阮君炎将水放在架上,直起身望着徐老道,“我娘她……”   徐老闻言缓缓收回了手,目光扫过阮君炎和风茜,随即叹出一口气来:“夫人伤心过度,郁结在心,导致气血不通畅。这是心病啊……”   “我知道。”阮君炎皱起眉头,望了脸色不佳的风茹一眼,视线移到徐老身上时,已带了些恳求,“不管如何,还望徐老想想办法。”   “这……老夫也只能尽量试试了。”徐老语气踟蹰地站起来,“不过最主要的,仍是夫人自己想通。阮公子……不,应该是阮堡主了。”徐老话顿了顿,“阮堡主记得多劝劝你娘罢。”   “一定。”阮君炎连连点头应了,礼貌地抬手道,“我送徐老。”   当阮君炎再回到房间时,风茜正试着与风茹说话。风茹却毫无反应地闷声不响,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目光有些游离涣散。   这样的状态,风茹已经保持三日了。   听到阮君炎的脚步声,风茜回过头来,神色焦虑地对他摇了摇头。   阮君炎目光一痛,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手覆上了风茹搁置在被褥上的手,声音里带了些沉痛:“娘,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让爹如何放心?”   回应只是沉默。   “娘!”阮君炎又唤了一声,“你不管我们了吗?你知道这样子,不止爹,我和茜儿都也很担心!你已经不吃不喝三天了,这样下去会熬不住的!”   风茹依旧恍若未闻。   阮君炎见状,难受得低下头去,心底刺痛,又如火燎般煎熬。   身旁的风茜眼神一暗,突然猛地从床沿站起来,将阮君炎惊了惊,疑惑地望向她。   “娘!你说话啊!”风茜声音诤痛,手随之抬起指向一边的阮君炎,整个人沐浴在明亮日光里,崩得笔直,“你看看你的儿子操劳成什么样了!你这样,只会让他更加孤立无援!爹走了,他也痛啊!娘!你不是一向最疼爱炎哥哥吗?你怎么忍心将一切责任重担都丢给他承担?”说着,风茜突然弯下腰去,一把抓住了风茹的肩膀,迫使她的身子正对着她,似乎想要直直地望进对方眼里,“你这样,爹的仇怎么办?你让爹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风茹的身子在风茜的话里颤了颤。   眸光缓缓聚焦,似是终于望见了近在咫尺抓着自己肩的风茜。   阮君炎见状目光一喜。   然而不过眨眼间,风茹却又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想要掩去那眼底的悲痛。只有极轻的声音在这几日以来第一次响起:“我累了。让我静一静。”   阮君炎的目光又随之暗了下去。   而在阮君炎和风茜退出风茹房间的时候,华以沫和苏尘儿则被一件事绊住了前往海域的脚步。   因苏尘儿身体不适,华以沫顾念着特意雇了马车,但求平稳,一路往海域行去。每到一个城镇,都会暂作休息,为苏尘儿买些好的膳食,夜晚也从不赶路,都入客栈休息。对此,苏尘儿本欲拒绝,华以沫却分外坚定。理由自然是两人如今既然暴露了行踪,对方或多或少也猜到了她们的目的地,至此不如顺其自然。加之苏尘儿身体欠佳,不可再多劳累。苏尘儿见华以沫这般坚持,也只能作罢。   这日,她们已到了离海域最近的那个城镇。考虑到之后没有驻脚的地方,虽只有午时,却也不再赶路,只待休整完毕明日再一鼓作气往海域出发。因此两人早早寻好了客栈,支了银两遣走了车夫。毕竟嗜血楼的位置,不宜让他人知晓。之后的路,华以沫只打算自己驾马车载着苏尘儿行驶。在马车交由店家看顾后,两人就上了楼。   此时两人都已穿回了女装,苏尘儿则照例蒙了面纱,进了房才解下。此地地处偏僻,华以沫虽要的是上房,房间布置却稍显简陋,所幸还算整洁。一桌四椅,床铺不大,堪堪能容下她们两人。华以沫吩咐小二将饭菜送到房间,进门便帮苏尘儿倒了一杯茶。   “尘儿先喝些解渴罢,我去将床铺好。”这几日的习惯下,并不擅长照顾她人的华以沫,也不得不开始慢慢学会照顾苏尘儿。虽有些笨手笨脚,却好歹比一开始的无措好多了。   苏尘儿在一凳子上坐下来,接过华以沫倒好放在桌沿的水杯,低头轻轻抿了一口。喉间的干渴被清润微热的茶水滑过,带来一丝暖意。随即,她偏头望向背对着她的华以沫,目光微微柔软,眼底的窒闷之色也比那日缓了许多,黑白分明的瞳孔似乎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只在偶尔的时候才隐秘地掠过一丝伤色。   瓷杯被里头温热的水熨得微暖,贴着手心指边,也跟着暖起来。床边正在铺床的人背影僵硬,动作依旧有些滞涩,往往捋平了这头,却不小心拉皱了那头,只能再探出手去抚另一处。苏尘儿似乎能想到背对着自己的那张脸上涌上如何的恼意,却又不得不咬牙继续这项在别人眼里再简单不过的工作。身上的白衣在日光下如水般泛着清波潋滟,一头青丝随着弯腰的动作自肩头滑落,发梢些许垂在床榻之上,些许在床沿随着主人的动作晃动。那双手骨感修长,指尖部分有些许薄茧,许是练针之时磨出来,时日一长也就结起了。   苏尘儿心里清楚这一切悄然的变化,不过是华以沫因为顾念自己。那样骄傲的女子,一双手从来都只用来定人生死,如今却要同那一张薄薄的床单作斗争。这一路颠簸,她伤寒虽退,身体却有些虚弱,有好几次昏沉中醒来,映入眼帘的都是对方紧蹙的眉。她并不愿见到这样的华以沫。那眉眼间的怜意与疼痛那般深重,仿佛是要探入自己的心底深处。   她并不忍见到这样的华以沫。然而即便她甚少再表现心底一时难以抹去的难过,对方却像是能从她每一个短暂的静默与垂眸间读出那些隐忍。这个时候,苏尘儿才渐渐发现,时日的相处早已不知何时将那些横隔在两人之间的东西逐渐消融,彼此熟稔到在不经意间就能轻易读出各自的心思来。   这样的认知,让苏尘儿忽然觉得压在心头的死亡阴霾随之轻了轻。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视线里能每时每刻都被那熟悉身影填满,无时无刻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关切,似乎在告诉自己,有个人一直在。   这边,华以沫望着终于铺的看不到一丝褶皱的床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唇角扬了扬,转头就打算招呼苏尘儿,只是方唤了个“尘儿”,突然微微怔住。   窗外日光正好,铺了一桌。不远处苏尘儿眉眼一时如画,望过来的目光浅淡,却比那日光还要暖,里面似流动着细碎光芒,有雾气朦胧弥漫,隐在幽邃瞳孔之后,恍若下过雨的夜晚,暮色四合渐深,有皎洁月色更加温柔地撒下来。触目清冷如银链,却包裹着熨帖暖意贴在心间。   而那唇角,轻轻柔柔,抿着一抹让人恍惚的笑。似是隔了千山万水,万时千刻,华以沫才得以终再见到苏尘儿的笑。并非之前为了不让她担心而露出的笑容,而是眉眼间蕴了风轻云淡,挥散了绵绵阴雨。   这般望着,华以沫的心不免一松。上扬的唇角笑意便显得愈发欢喜。   苏尘儿将华以沫的这些神色变化都尽自收入眼底,望着对方一怔后欢喜的笑与舒展开的眉,心里忽然,就酸了一下。   她想必让她……很担心罢。   而在这担心里,也许还带着因亲身历经明白的滋味,去体会自己失去亲人的痛苦。所以对她的心疼,才会那样深切而沉默。   这一瞬,苏尘儿心里首次泛起另一种念想来。   她突然想知道,华以沫的过去。   以往,她只道对方的往事,必定布满荆棘,一旦揭开记忆,许是会重新破了血,触了痛。因此,华以沫不说,她便也不问。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不过是眼前而非身后。   然而此刻,苏尘儿突然很好奇。那念想如此强烈,以至于无法忽视。   她想知道眼前熟悉的女子,到底拥有了怎样的过去。   这般想着。苏尘儿望着华以沫的目光深了深,薄唇轻启,话语已轻轻吐露。   “华以沫,我一直忘了问你一句,你这一路走来,遇到我之前,到底历经了什么?”顿了顿,苏尘儿的眼底光影翩跹如梦,“不知如今问,可算太迟?”    ☆、182端倪初露(二)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的话,眸光如灯火般轻轻晃荡了下。   半晌。华以沫方站直了身子,然后缓缓走到桌边,挨着苏尘儿坐了下来。她将心头微颤按压下去,翻开一个瓷杯,沉默地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指尖抚过温热杯沿,并不急着喝下去,只是暗自深吸了口气,随即摇了摇头,低声应道:“不算太迟。”   在苏尘儿柔和的视线里,华以沫静默了片刻,眼底有回忆的恍惚神色一路延展开来。淡淡的话语夹杂着岁月的气息,在房间里一点点飘散开来。   “其实若是要说,倒并不复杂。尘儿……也大概知晓我姐姐的事。”华以沫的脑海里浮现出华清扬温柔笑靥,眸色软下来,“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取其意,名唤清扬。”   “华清扬么……”苏尘儿忽然想起了什么,“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因此那时你瞧见百晓生托玄护卫带来的纸条上这句话时,才毅然决定出了鬼医窟?”   “嗯。没想到尘儿还记得。”华以沫轻轻笑了笑,眼底却暗下来,“我自幼父母早亡,早已记不得两人模样,一直与姐姐相依为命。姐姐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平日在医馆就诊,不放心我,也将我一道带着看她帮镇上的人看病。闲来无事,她还会递给我一本草药经书,教我翻阅辨认上面的各式草药。不过我幼时顽劣,医馆一来病人,我就偷懒枕着书在榻上假寐。姐姐也不叫醒我,只在一旁等我实在熬不桩醒来’,才重新教我。”   苏尘儿静静地望着陷入回忆的华以沫,眼前似乎浮现出那样的画面。午时日光慵懒,女子执着书卷,低头软言温存,细细诉说着书册上的草药,身旁女童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够不到地面的腿在椅子边调皮地晃荡。屋外行人言语细碎飘在耳边,仿佛隔了几百年的时光。忽有唤声从门外传来,女子才放下书卷,拍拍女孩的头,才笑着转到堂前。回来时女孩已四仰八叉地躺倒在榻上,短短的胳膊短短的小腿,头发被书页支得有些凌乱,辫子微散,睫毛因假寐而轻颤着。女子无奈而宠溺地摇了摇头,将书轻轻从女孩头下抽出来,当做没有看到女孩一瞬间颤动得愈发厉害的睫毛,只执书在旁安静翻阅。等得久了,女孩会悄悄眯开一条缝,偷眼打量着身旁似乎专注的姐姐。女子将女孩的小动作尽自收入眼底,唇角温柔微扬,却也不点破。只待女孩自己忍不住,抬手去抹眼,还故意装作将醒未醒的模样嘟囔一句:“唔,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了呀,小沫都睡着了……”说完,也许还会扑在姐姐的膝盖上,笑得纯真如初。   就像所有的孩童一样。洁白柔软。   然而红尘变迁,本是无常。   华以沫的声音有些低,手指抵着茶杯,似要按捺住心底翻涌的情绪,才能理出那些被埋在尘埃里的时月。   “这一切的平静直到那件事后终于被彻底摧毁。尘儿也知,我姐姐她……是被夏于铭害死的。当时我年纪还小,知道他的时候,姐姐已经和他有些熟了,好像是夏于铭来医馆找姐姐看伤时认识的。他那时待姐姐看起来的确很好,对姐姐表现得一见倾慕,加之相貌俊雅,身怀武功,这在我们那并不繁华的小镇很是难得,吸引力不小。彼时姐姐虽已二十有一,却未涉□。若是寻常人家,怕是连小孩都和我一般大了。姐姐在镇上口碑很好,因此一直不乏有人想帮姐姐说亲,但都被姐姐以照顾我和看顾医馆的缘由推了。后来……两人在一起了,不久又定了成婚的日子。却不曾想,这一切不过是个既定的阴谋,对方只是奔着《华氏十三针》而来。而就在婚前那一晚,我被门外的争执声吵醒,打开门却发现……发现夏于铭这个禽兽一剑刺穿了她的心口……”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华以沫的声音带了隐秘的颤意。她合上眼,执着茶杯的手指紧得泛白。   视野微凉的黑暗里,有温暖覆在手腕上,贴着华以沫的肌肤,一寸一寸蜿蜒,似要抚平胸口的激荡。   竟是亲眼撞见么……苏尘儿望着华以沫隐忍模样,忽想起自己在见到爹爹尸体的一瞬,心底的苦痛绝望已如深渊无尽,一直往下跌去。然倘若当真眼睁睁望见唯一的亲人被害,那疼痛该是更深几倍罢。思及此,苏尘儿不由敛了眉,忽觉得那些记忆沉暗,压在眼前女子稚嫩肩头,这一路行来,也不知担了多少难言的折磨。   半晌。华以沫缓缓睁开眼来,朝苏尘儿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继续平静着声音说了下去:“我当时脑中空白,本以为必死无疑,却侥幸被一人所救。她从不告知我姓名,只说受过我父母的恩惠,无意得知此事赶来,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只来得及救下我。后来,成为了我的师傅,上午学医,下午练武,半夜则浸泡她专门替我准备的药浴洗髓换骨。一刻不敢放松,只念着有一日能为姐姐手刃仇人,不被人欺。”   那些日子里的压抑窒闷,仇恨死死箍着她的咽喉,让她无法喘息。这些,在时过境迁的此刻,都被华以沫轻轻带过。她抬起头望向神色柔和的苏尘儿,望着对方眸光里的动容,发现在身体里撞击的情绪在诉说里渐渐缓平。那恐惧的回忆,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恐惧。   苏尘儿久久没有说话。   她只是沉静地望着华以沫,手安抚地搭在对方的手腕上,直到手心下的微凉被熨得微热。直到华以沫突然抬起眼,朝她笑了笑。   笑容里有几分释怀。也有几分安定。犹如飘泊的孤舟历经狂风暴雨,终于能得以靠岸,放心地让自己去贴近一处港湾。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脉脉温情流动。在彼此清浅的呼吸里,在那柔和的目光里,在即便疼通过如今却互相依偎的心口处,缓缓流动。   冬日的日头短,两人用过午膳后,华以沫去取了之前在路上备好的草药,为苏尘儿熬好,让她服了下。这般折腾了两个时辰后,窗外的太阳已坠在了远处的树梢后,似乎下一刻就要沉下去。   华以沫见苏尘儿气色有所好转,心里放心不少。她走到门口,欲唤小二送些热水过来,楼下却传来一阵吵闹声。华以沫皱着眉,望了一眼靠坐在床上的苏尘儿,道:“我下去看一看。”   客栈有些年头,楼梯踩起来难免发出些许声响。华以沫不放心苏尘儿一人在房间,加快了脚步,几个呼吸间便下了楼,一抬头就看到了聚在门口的好几号人,正遥遥地对一个地方指指点点,那里一个肤色黝黑的老汉正哆嗦着用草席在裹一个人,对方的面容在视线里一闪而逝,望得正跨出门来的华以沫目光一紧,正待细辨,却已被草席遮住了脸瞧不见了。   有讨论声传到华以沫耳边。   “啧,这么多血……肯定活不了了。”   “好像是个姑娘,应该不是镇上的人罢?看打扮倒像是个江湖人士。这一下子从刘家老头的运货马车上跳下来,怕是刘家老头要摊上责任了。”   “谁说不是呢,你看刘家老头苦着脸都快要哭出来了。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哎,也算老头倒霉。这姑娘估计是偷偷溜上去的罢。也不知惹了什么仇家……最近的江湖可真乱。”   “刘家老头摊上这事也算命不好,万一这人死后牵扯出什么,才真的叫糟!……喂喂,姑娘你别过去……”   那人正说到一半,身旁忽然擦过一个年轻女子,迈步朝马车走去,惊得连忙伸手去拉。眼看手指就要触到对方衣袖,不知怎的,手上却随之一空,女子已在十步开外。明明看起来走得并不快,眨眼就到了马车边。那人不由惊讶地张了张嘴。   华以沫旁若无人地在众人震色的目光里走到马车旁。老汉正在准备系绳子。马车后有血一路蜿蜒而下,直至在草席边缘停下。那血在昏沉的夕阳里开出大多大多的暗褐色花朵。草席露出一角竹青色衣袍与一截染了血的乌靴,脚不大,果然如那几人所言是个姑娘。靴子边缘有一条手指长短血渍割痕,华以沫轻易就认出了这位置应是被挑断的脚筋。   似乎是感觉到脚步声的靠近,那老汉抬起头,露出一脸自认倒霉的郁卒来。他见到华以沫显然一怔,没有想到此时竟有人靠近,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手上则下意识停止了动作。   华以沫将心头的奇怪预感按压下来,只是皱着眉盯了草席一会,忽道:“你在作甚?”   “裹……裹尸体。当做个好事,将……将人葬了。”老汉说话的声音也有些不利索。他不知华以沫是谁,却摄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乖乖地答了。   华以沫淡淡瞥过老汉:“她还没死,你葬什么?”   老汉闻言,倏地睁大了眼,清癯的脸上露出震惊。手上捏着草绳的手下意识地松了松:“没……没死?可是流了这么多血,我刚摸……摸了摸她鼻下,没气了……”   随着老汉手一松,草绳应声落地,那张有些破的草席被“刷的”铺展开来,露出里面包裹的女子身影。   女子眉眼冷淡,即便昏死着也依旧带着难以挥散的疏离气质。一身青色衣衫则被血染得斑驳。因失血过多,脸色白得近乎透明,胸口起伏也几不可见。然而华以沫能感觉到对方生机未断,一时有些放下心来,当即转头望向老汉,指了指地上女子,淡淡道:“她还活着,若不想她死惹上命债,就帮我搬进客栈。”   言罢,转身就往回走去。   老汉听到华以沫的话有些反应不过来。正发怔间,走在前面的华以沫突然顿住脚步,目光冷冷地望回来:“还不走?当真要害死人么?”   “是,是!”老汉猛地惊醒,连忙带着草席一道抱起了地上的女子。他虽年近五十,身子骨却一直都还不错,何况手里的女子轻极了,让老汉不由打了个颤,几乎要以为对方被放干了血。不过脚上老汉却没停下,跟上华以沫,随着她往客栈走去。   之前的客栈老板也聚在门口,此时见到两人带着满是血的尸体竟朝着自己客栈走来,吓得一哆嗦,出声欲喝止:“你……你们做什么!死人怎么能往客栈抱……”   “让开。”华以沫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脚步都不停一下,只是衣袖一挥。   掌柜正要继续阻止,一块东西忽然砸在胸口,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了住,低头望去,竟是一锭十两的黄金。客栈掌柜方张开的嘴立马闭了上,眼里放出光来。   “备些热水送上来。”有声音自身前飘入耳朵,换来了掌柜干脆的应声。华以沫也不管,只是领着老汉一路快步往房间走去。心里浮上疑惑。   她……怎么重伤出现在此处? ☆、183端倪初露(三)   目送着华以沫离开视线后,苏尘儿靠在床榻上,目光若有所思。   天色将暗未暗,夕阳将光线拉得极长,此处离海域已近,凛冽的风里似乎都隐隐夹杂着海风的气息。华以沫并未将窗开大,怕苏尘儿伤寒复发,只留了窄窄的一道通风口子,泄出远处一线傍晚昏暖景色。苏尘儿垂着眸,心里闪过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试图理清这些事端。无风不起浪,刺影楼既然对她们两人这般重视,必定有他的原因所在,许是什么地方触怒了对方,才惹得他们费尽心思来寻她俩麻烦。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苏尘儿的眉蹙紧,想要找出所有事情的起点。那些纵横交错的线索纷杂,横陈在脑海里。苏尘儿记得甘蓝跳出烟雾时朝自己回眸的那一眼,眼底似带着深意。她为什么这样看她?她当真是误伤吗?如果真的要对华以沫下手,华以沫解毒之时应该是最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动手,而是要拖到雷家堡的人追上来才动手?还是说……她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华以沫,而是义父?可是之前几天刺影楼又的确派来了两批杀手下了狠心要杀华以沫……   对了,几天前。苏尘儿目光沉了沉,心里盘算着从清源县赶到花城的时间,若是快马加鞭的话……似乎正好是那段时间。这样看来的话,是不是可以假设甘蓝的出现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拖住她们两人,好让雷家堡的人与义父一同赶到?难道甘蓝的目标是义父?可是为什么要跟着她们?难道只是为了嫁祸?   想到嫁祸,苏尘儿的神色一动。雷霆的死嫁祸给华以沫,义父的死又嫁祸到她们身上,刺影楼的手段,似乎有些奇怪。是为了让她俩无法在江湖上立足,被人所唾弃吗?可是华以沫在江湖上名声本不是十分好,这样又有什么好处?向来手段干脆的刺影楼,如今拐弯抹角地让两人背上黑锅,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   苏尘儿一路沿着记忆往前回想,在义父与雷霆的死之前,她记得她与华以沫还在噬血楼,并没有再被刺影楼纠缠。而更早的时候……苏尘儿脑海里突然极快地浮现了另一件事。   是了。也许在雷霆死之前,她们就已经被刺影楼盯上了。时日一久,两人几乎都快要忘记那件事。   满门灭绝的秦府,若是以刺影楼的手段,倒是合情合理了。下手狠绝迅疾,一旦任务失败,务必斩尽杀绝不留一丝线索。而那药……苏尘儿的目光晃了晃,想起了易远。那姓秦的唯一同她说过的话只有一句手里的药是他人所赠的一番心意,那人许是易远也不一定。回忆起那时几人在河边无意撞见掳走自己的男子,听华以沫事后所言,是被一个轻功极高的黑衣人偷袭灭口。刺影楼之人,的确尤擅轻功。这样想来,秦府事件是刺影楼所为的可能性就愈发大了。   可是如果当真那时已结了仇怨,对她们一直步步紧逼的刺影楼,为何在秦府事件后反而偃旗息鼓了一段时日,而要到她们离开噬血楼去参加阮君炎大婚时才有了动作?   似乎总觉得有哪个关键隐蔽在其中,没被自己发现。   苏尘儿正想着事情,房门被敲响,随即被推开来。她偏头望去,进来的是之前离开的华以沫。苏尘儿方欲开口询问,却见华以沫让开了身子,身后又进来一个人——手里似还抱着一个。这情况不免让苏尘儿惊了惊,随即从床上起了身。   华以沫见苏尘儿下了地,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口中则淡淡地吩咐老汉道:“将人放床上就可以了。”   “是,姑娘。”老汉依言将手里的草席同人一道放了上去。   华以沫从袖间摸出十两银子,面无表情地抛给了老汉:“好了,下去罢。这人我认识,不用你操心了。”   老汉闻言神色一喜,掂着手里的银子忍不住就要笑开来,却又顾忌生死不明的女子在华以沫面前忍了住,只连连点了头道谢:“谢谢姑娘谢谢姑娘。”随即快步就朝外走去,似怕华以沫反悔一般。   待门重新被关上,华以沫才转过身来,望向苏尘儿,神色有些凝重道:“尘儿一定想不到,我将谁带来了。”说着,华以沫缓步往床边走去,然后站定,探手触到了草席边缘,轻轻一掀,露出一张苍白冷淡的面容来。   目光一直注意着床榻上的苏尘儿,见到女子面容的一瞬间,幽邃瞳孔一紧,口中已下意识地唤出了声“冷堂主!”   榻上女子正是噬血楼冷竹堂堂主,冷千影。   “她好像伤的很严重。”苏尘儿望着床榻上的女子身上衣衫被血色所污,被灰尘所染,没一处完整地方,忍不住蹙起眉来,“可救得活?”   华以沫闻言,边取出自己的金针木匣和几个瓶瓶罐罐边若无其事道:“她内功深厚,暂时还死不了,就是看起来骇人一点。”   言罢,华以沫已将木匣打开,随即伸手去解冷千影的衣衫。   那些带着血污的衣衫早已同伤口的边缘粘连,华以沫神色平静,下手迅疾却细致,伤口皮肉一被扯开,另一种手里的药粉就极快地倒上去。那些作势欲涌出来的鲜血速度一滞,缓缓止了住。冷千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多到离谱,也不知如何撑到现在。等到那件亵衣被华以沫完全从她身上脱下来时,上面赫然结着一块又一块的鲜血皮肉,触目之下简直让人头皮发麻。纵是冷静如苏尘儿,看到这样的画面也有些发疹,下意识地望了望华以沫,见对方面色习以为常,竟还寻了衣衫上难得干净的地方,将手指上沾了的血擦了擦,才随手丢在地上。   华以沫自然没有注意到苏尘儿的目光,此时正眼也不眨地注意着冷千影。她方才口头虽说的轻松,心里却明白对方情况有些糟,只勉强用一口气吊着,脉象微弱非常,难怪那老汉以为她死了。   “尘儿,等会掌柜会送热水上来,你不要让他进门打扰。我先用金针为她续命。”说话的同时,华以沫头也不抬,手里已极快地拈起了金针。   “好。”苏尘儿点头应下。   只见华以沫拈了金针,左手将右手垂下的宽袖微微撩了,平日懒散无谓的眼神一点点凝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冷静的视线在冷千影裸裎的血污胴体上缓缓扫过,随即目光一沉,手里的金针似带着风声,眨眼间就刺在了心口三寸处!   长长金针没入半截。华以沫并不急着松开,指尖有淡淡光晕浮现,沿着金针传递到冷千影的身体里。片刻,华以沫才重新拈了针,极快地又在冷千影的三处大穴上刺下。   门外如期传来了敲门声,掌柜的声音跟着响起:“姑娘,热水来了。”   苏尘儿走到门边,打开了门,望着想要探头进来的掌柜,悄悄用身体阻了对方视线,伸手接过水盆,淡淡道:“麻烦掌柜了。”   “不麻烦,不麻烦。”掌柜干笑着缩回了头。方才刘家老头喜滋滋地下楼来,他虽收了钱,心里不免担心追问了几句。刘家老头却一问三不知,只说那姑娘与受伤的姑娘是熟人,一力接管了,将自己的责任推卸了干净。掌柜见状,本想自己端水上来的时候看看,没想到却没能如意,一时心里着急,望着眼前的苏尘儿,想了想,还是踟蹰地开了口:“姑娘,不知那人……”   苏尘儿自然清楚对方心思,应道:“掌柜放心,人没有死。”说着,似想起什么,她又补充道,“你到时再替我们备个隔壁房间罢。”   “没问题没问题。”掌柜一听人没死,心里才安心了些,连忙应下来。   打发完掌柜,苏尘儿端着水回到了床边,见冷千影已被华以沫扶坐起来,连头上都插了两支金针,此时望去,竟似隐约冒着水雾。而华以沫额头不知何时已沁出了汗,汗水沿着脸颊汇聚在下颔,然后似承受不住重量轰然坠落。华以沫食指中指相并,用力点在冷千影颈间,随即拇指下按,极快地变幻了手势,一路沿着对方脊柱上几个大穴点下去,一只右手被朦朦白光所笼罩,真气流动间似有风声微响。   苏尘儿不敢打扰,只将水在一边放下,注意着两人状况。   输了些许真气入体的华以沫,突然收了手,手指一翻,又翻出两根金针来,一根刺在心俞穴,一根刺在命门穴。两根金针尾端微颤,在华以沫指尖似隐隐泛红。   与此同时,一粒通红色药丸在此时被华以沫弹进冷千影口中,入口即溶。   冷千影的身子忽然颤了颤。   华以沫的手心贴着冷千影背心片刻,随即一掌贴着针在旁边猛地拍落下去。   清脆的一声响动,背后金针自冷千影体内弹出,被华以沫眼疾手快地接住,又极快地收走了她身前四根,只留下心口那一根金针。   做完这些,华以沫将冷千影重新在床上放好,这才呼出一口气来,眨了眨眼,掩去身体里涌上来的疲惫,偏头去寻苏尘儿的身影。   华以沫的目光触及身侧朝自己走来的苏尘儿,扬起一个略带得意的笑,正欲开口说话,在身前站定的苏尘儿忽然抬起手,执着锦帕贴上了她的额头,将华以沫怔得话语一顿。   锦帕如丝滑,苏尘儿动作轻柔,清风般拂过华以沫的脸,带起一阵淡淡冷香。她的目光如秋水,几点星光轻缀其上,是黑夜里最明亮的星辰;又似烛火明亮,点了一室晦暗,几乎要令人溺毙其间。   直到苏尘儿收起锦帕,怔忪的华以沫才陡然醒过神来,眼梢缓缓染上极淡的霞色,却从眼底泛出欢喜的柔软来,晶亮地回望着苏尘儿,似是落了漫天的夕阳。   “脱离危险了?”苏尘儿朝华以沫绽开一个浅笑,视线扫过床榻上的女子,轻声问道。   “嗯。”华以沫点头,将摇曳的神思拉回来,正色道,“她身上共有九处伤口。其中心脉附近和背部两处差些就要致命。心口那一刀仅偏离了两寸,背后伤口更是深可见骨。所幸两处都被堪堪避开了要害,其余则是缠斗中受的伤,除了这两处大伤外,其余伤口形状各异,想来是被人围攻而至。因为伤口有些已经发炎,处理时还是需要小心。还好现在是冬日,天气寒冷,大大降低了发炎的程度,否则她怕早就丢了命。”   苏尘儿听到华以沫的话,一时眼底有些沉吟之色:“之前冷千影不是和另一个堂主出去替灵岚出去寻元魄丹了么?依这情况,看来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说着,苏尘儿望向华以沫,道“你如何发现的她?”   “方才我下楼去,见许多人站在外头张望,那老汉以为她死去,正想要用草席将她裹了,我无意瞥见她的面容,才认出了是噬血楼堂主。听闻好像是她一路都躲在那老汉拉货的马车后,在此地才被发现了,人却昏死过去。”   苏尘儿叹了口气,转身走回水盆旁,口中道:“看来只有等她醒来才能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先为她清理伤口,明天将她带上去噬血楼。”顿了顿,苏尘儿低垂的眼底划过一丝忧色,“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简单。”   “我也正有此意。”华以沫道。    ☆、184端倪初露(四)   冬日的夜,深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凄寒的月亮挂在天际,散发着冷冷幽光。   阮家堡在这样的夜色里安静隐在暗中,门前的几盏白灯笼被夜风吹得晃动起来,里面的烛光便也随着颤动,投下的光亮一明一灭,诡异得如同坟前的鬼火。   堡内穿梭的守卫,额头与腰间都依旧系着素白带子,祭奠着阮天鹰的亡魂。每个人面色都十分肃重,只有脚步声零落地在偌大阮家堡穿行。   一道黑影贴着夜色鬼魅般极快地滑过,避开了众守卫的视线,几乎要融入黑暗里。人影熟门熟路地穿梭在阮家堡中,随之悄无声息地窜入一间院子。   院子漆黑无光,里面的人似早已歇下。   只见黑影身子一翻,已在一间房前停了住,随即从怀里摸出一支短笛来,放在口中吹了一声。   笛声极细,一出声就被冷风给吹散,不再可闻。   半晌,院子里有脚步声响起,混杂在猎猎的风声里,轻的像是草叶簌簌而伏。   虽是半夜,风茹却没有入睡。   她在黑暗里睁着眼,目光并不像白日那般涣散,而是凝着神,眼底有思忖的光芒流动。她的神色平静,已褪去了浓厚悲戚,反而换上了一种近似破釜沉舟般的决色。   天鹰……当真是鬼医所杀?风茹不相信。依苏尘儿的性子,绝对不会由着这种事发生才是。炎儿不晓,她却是知道阮天鹰与苏尘儿在暗中维持着联系的。阮家堡明里虽下了江湖令,与苏尘儿断绝一切关系,不过只是为了维护阮家堡在江湖上的声誉,并非别人所以为的那样。而且也不可能如雷振云所言那般是因为苏远的事……   想到这,风茹的目光在夜色里如烛火般晃了晃。   苏远的死因,她是早就清楚苏尘儿是得知了的。在更早的时候,在那个深夜里,她与天鹰争执的时候,风茹其实就瞥见了外面失魂落魄离开的苏尘儿背影。她顾及阮天鹰对苏远和苏尘儿本就心存愧疚,见苏尘儿假装不知,才未对他讲起,也就一直瞒了下来。   因此,此事至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人心里明白。那么雷振云的话,到底真实度如何,还有待商榷。她虽不喜苏尘儿,但从小也是看着对方长大,苏尘儿性子如何再明白不过。她连父亲因天鹰与自己而死都明理得没有捅破追究,怎么可能任由他人害死自小待她极好的天鹰?   风茹脑海里回想起雷振云的话,依他所言,事发当场是一个蓝衣女子出了剑。她又是谁?为何雷振云要避重就轻,淡化那个出剑的女子,反而强调和鬼医有关?风茹在黑暗里皱起眉来。雷振云这人心思深沉,虽与阮家堡是世交,但她一直觉得此人过于心狠手辣,利益心极重,手段又十分高,与天鹰可以算是截然不同的人。他的话,必然不能全信。可是他为何要这样说?为了将阮家堡的焦点移到鬼医身上?难道是想借助阮家堡的手,替他一道除了鬼医,助他一臂之力报仇?这也的确不乏是一种可能。   至于他儿子的死,天鹰曾与她说过,应是刺影楼所为。当时此事天鹰也试图与雷振云提及,却被他打断了。风茹当然不信雷振云是这样狭隘独断的人,最大的可能是他迫于江湖传言骑虎难下。且这次他唤天鹰一道去本就奇怪。风茹不信雷振云想不到天鹰对苏尘儿的护短之心,本就对这奇怪的决定存了疑,如今出了事,当真是巧合么?   好像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不能轻信雷振云的话。事情的真相,看来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窗外忽然有咕哝的声音响起,将风茹从沉思里拉回来。她怔了怔,随即起身下床,打开门走到了外面。   夜色漆黑里,廊杆上,一只灰色鸽子缓缓踱着步,脚上还悬有一支未拆封的木管,在行走间偶尔“啪嗒啪嗒”地打在栏杆上。   风茹很快认出了这只鸽子,眼底一时翻涌过复杂情绪,一点点拉长在黑夜里,似烟似雾。她缓步走到鸽子前,微微弯□子,探手轻轻抚过鸽子的背。   灰鸽被抚得很是舒服,又“咕哝”地叫了声,微微偏过头,小小的眼睛望向风茹,不解忧愁地望着身前女子眼中极快蓄起的盈盈水光。   木管被轻柔拆下。里面是之前从阮家堡传出去的关于易远尸体被毁灭的事,想是鸽子没有赶上快马加鞭的阮天鹰,便自己回到了阮家堡。那消息,却是再也送不到那人手里。   风茹的泪在眼眶里聚集着,却并没有落下。她只是紧紧咬着牙,直到压得心头酸涩一点点褪去。她知道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风茹低头去望那只灰色鸽子,突然想起之前天鹰提起的关于易远的事,眼底闪过一道光,随即探手将鸽子搂在怀里,在夜色里踏出门去。   此时已过三更,夜稠浓如墨汁淋漓。风茹脚步匆匆地走在堡中,一路往“凝尘居”走去,打算去寻上次被苏尘儿遣回堡中的莲儿。   然而人未至目的地,风茹却突然顿住了脚,身子在旁边的墙角一隐,随即猛地抬头望去。   一道黑影自一处院子里跃出来,脚尖在树上轻点,眨眼间就极快地融入黑暗不见。快得几乎让风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枝头犹自轻颤,昭显着方才并非幻影。   风茹眉头轻蹙,目光沉了沉,思忖间脚步已转了方向,踏进了黑衣人方才出来的院子。   院中景色隐在黑暗里,憧憧若鬼影,冷风吹过风茹的裙袂,颤颤作响。她屏着呼吸,缓步往里走去,目光则小心地环顾着周围,像是担心从哪个角落也会再冲出一个黑衣人般。   方才的人影怎会从这里出去?风茹心头疑虑重重,一时有些想不明,只得皱着眉,一路往院中卧室探去。   风茹人方踏进内堂院门,身后忽有一阵压迫气势猛地贴着背传来,随即有女子声音清脆响起,唤得她的脚步倏地顿了住。   “是谁?”   风茹缓缓回过了头,望向身后站立着的风茜,正对上了女子在黑暗里显得深邃的目光。   风声呜咽。风茜一身绯红衣衫被吹得裙袂翻飞得厉害,被她用手微微压了住边。只见她站在不远处,神情晦暗,隐在暗夜中,在望见是风茹的一瞬,手忽然背在了身后,身上紧绷的杀气一闪而逝,随即整个人都似放松下来,边往前走来,边道:“娘,怎么是你?”   风茹望见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风茜,一颗心突然就提了起来。方才一闪而逝的杀气与压迫感这般真切,却如潮水般褪去得了无痕迹。太过短暂的时间,让风茹心里起了疑惑,是不是自己太过紧张了?她望着走近的风茜,像是想从对方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来。风茜却已经在风茹探究的目光里如常地开了口:“娘,这么晚过来,是找我们有事吗?”   “这么晚了,茜儿怎么还未睡下?”   风茜闻言,沉默了会,才叹出一口气,语气有些惆怅道:“近日发生了太多事。方才做了噩梦,有些睡不着,就出来醒醒神。”   “醒神?……那你方才可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风茹想起之前出去的黑影,出口问道。   “不对劲的地方?”风茜疑惑地望向风茹,重复了一遍,又道,“没有什么不对经啊,娘指什么?”   风茹的目光紧紧盯着风茜,缓缓道:“我刚看到一个人影,从你们院子里出去了。”顿了顿,“你当真没有瞧见?”   风茜闻言脸色微变。目光在黑夜里暗的瞧不分明。   就在风茹心底疑惑更甚时,风茜脸上忽有了慌乱神色,似想到了什么,惊声道:“炎哥哥!”   话落,也不管风茹,已朝卧室奔去。   风茹见到风茜这般,倒是怔了怔,反应过来后,连忙跟了上去。   门被打开。风茹跟在风茜身后赶到,踏进门去,便瞧见风茜坐在床榻边,好像伸手去探阮君炎鼻息。   风茹见两人进来,阮君炎竟也没醒,一时也顾不上方才的疑虑,心里有些着了慌,脱口问道:“炎儿怎么了?”   那边,风茜舒出口气,回过头来望向风茹,声音放心道:“炎哥哥好像被迷昏了,不过好在没有受伤。”   “那就好。”风茹提着的心放下来,走到床边,低头去望阮君炎,见他果然紧闭着眼,对两人到来并无反应。只是脸颊消瘦得厉害,搁在被上的手骨突兀,看得风茹不由心酸了下。   好像自从苏尘儿离去之后,炎儿就很少像以前那样笑过。自己当初……真的是对的吗?   想到这里,风茹下意识地低头望着风茜。   当初自己,顺着茜儿,在炎儿的饮食里下毒,设计将苏尘儿赶出阮家堡,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风茜自然不知风茹此刻的想法,只是兀自缩回手,直起身来,神色凝重地望向风茹:“看来有人来过了。娘方才可看清出去的人影?”   风茹摇摇头,遗憾道:“这倒没。他轻功极好,也是正巧被撞见,眨眼就消失在夜色里了,跟鬼影似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迷晕炎儿呢?”   “我也不知。”风茜神色迷茫地摇了摇头,目光忽然落在自方才起风茹就一直抱着的灰鸽上,惊讶道:“娘,我方才就想问,你手里怎么拿着鸽子?这是要去作甚?”   风茹闻言,眼底神色一时有些踟蹰,半晌才扯出一个笑意,支吾道:“我有些事要办,只是方才被人影阻了才过来一趟。你们没事我也放心了。茜儿先照顾着炎儿,我等天亮再来瞧你们。”   言罢,风茹转身朝门外走去。   风茜目送着对方匆匆离开,方垂下眸去,掩了眼底神色,探手轻轻抚过阮君炎紧闭的眉眼,随即轻声叹了一口气。   “炎哥哥,你说为何这些事情,当真一刻也不消停呢……”    ☆、185端倪初露(五)   “驾——”   华以沫随手挥了挥马鞭,身子靠在车厢上。前方的枯林则缓缓显出轮廓,光秃秃的枝桠往灰蒙蒙的瘴气里戳着,即便冬日寒风阵阵,也没能吹散这浓的化不开的瘴气。   不过一会,马车已行近了枯林。拴着的马似是感觉到前方瘴气带来的不适,突然打了个响鼻,前蹄一扬,就欲烦躁地抬起来。   华以沫见势,松松牵着缰绳的手忽然往后用力一扯。马发出一声嘶鸣,却被华以沫巍然不动的力道所牵制,无法狂躁奔走,片刻后终于安静下来,却踏着蹄再也不敢向前。   华以沫也不再强求,一把丢开了手中的缰绳,跳下马车,伸手撩开车帘,口中道:“尘儿,到了。”   车帘掀起,一身翩跹水墨色衣裙绣竹的苏尘儿探出身子来,接过了华以沫手里的车帘,同时抬头瞥了一眼远处枯林,随即低眉,望向站在车旁伸出手来的华以沫。   那手指修长清瘦,指甲被修剪得圆润,呈现出透明的白色。手心白皙,指尖却有薄茧在日光下晕出光来。   苏尘儿抬手轻轻将自己的手放上去,另一只手半提了裙袂。华以沫轻笑了声,手掌收紧,微一用力,苏尘儿已被稳稳地扶着下了马车,姿态优雅如一支盛开怒放的兰。   尘儿落地后,转身望向华以沫,嘱咐道:“冷堂主身上的药方换过,你抱下来的时候记得小心些。”   华以沫闻言,撇了撇嘴,脸色颇有些不情愿重新跨上马车。片刻后,抱着冷千影出了来,随即朝苏尘儿使了个眼色示意,一同往枯林里走去。   两人对噬血楼早已轻车熟路,寻了草叶含在舌下,又帮冷千寒也做好抗毒措施,便准备踏入枯林。   □就在一瞬间。   就在两人脚步落地之时,华以沫眼角余光瞥见脚边的枯叶忽然轻轻跳了跳。她心里下意识地觉得不安,脚步一顿,同时眼疾手快地空出一只手去拉苏尘儿。   就在她伸手扯出苏尘儿衣袖的一刹那,地上枯叶突然冲天而起,漫天飞扬,同时带起一阵尘土。两道寒光夹杂着凌厉杀气穿透尘土枯叶,贴着华以沫脸颊而来!   事发突然,华以沫一时顾不得再想,脚尖一点,身子便往后暴退。不过几步,突觉身后有更锋利的刀锋寒意迫近,将背脊刺得生疼。竟是前后夹攻之势!   华以沫万万没有料到,刺影楼的人竟会选择在噬血楼临界地点动手!短短一个呼吸里,情况当即急转而下。华以沫一手拉着苏尘儿,一手又抱着昏迷不醒的冷千影,身形受阻,心底一时转过诸多念头,在背后几乎能感受到刀尖的凉意的一瞬间,她突然将手里的冷千影往苏尘儿怀里一塞一推,用柔劲将对方推离开去,自己则顺势往侧边倒去。   背后的剑堪堪贴着她的背脊划过,一阵凉意混在痛意之中,堪堪避开了这透体一剑。华以沫一个侧翻之后,右手在地上一撑,脚已经离地飞起,飞快地旋踢向身前的两个男子!   两人见华以沫躲过了偷袭,手里短刀作势下劈,砍向华以沫飞踢过来的腿,似乎要在她踢中时先行将腿砍下来。华以沫冷哼一声,脚上去势不变,腾空的左手指尖银光一闪,两根银针不偏不倚地打在短刀刃前。两个男子手不由一颤,刀势就缓了缓,与此同时华以沫的脚已经扫到了他们的腿。   就在华以沫踢到两人的同时,身后寒气追来,华以沫右手手腕一翻,顺着踢势伏近地面的身子跟着转了半圈,在身前男子落地之时,也随着视线后移看清了身后的熟悉人影。   正是一身水蓝衣裙的甘蓝。   “又是你?”华以沫手微一用力,贴近地面的身子已直起身来,紧皱着眉望向甘蓝。   另一边,落地的两个男子也飞快从地上起了身,站到了甘蓝身后。   甘蓝听到华以沫的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笑得如春风拂面般畅意:“没办法,上头的命令,我也很难办呀。”说着,手一挥,低声朝身后的手下道,“速战速决,莫要耽搁。”   话音一落,两个男子朝甘蓝一点头,已重新举起手里的短刀,朝华以沫冲来。   华以沫一个闪身躲过短刀,眼睛却望着站在原地的甘蓝,冷笑道:“怎么,连叙旧都免了,可是赶时间?怕噬血楼的人出来吗?”   甘蓝闻言,耸耸肩:“万事有利必有弊。偷袭之地莫过于你们最放松的时刻。可惜差一些就成功了。这几次三番的,真是麻烦,果然受了伤还是影响发挥啊。”   言罢,不忘挥了挥手里的剑,似是遗憾方才的剑慢了些。   便是这么一挥,甘蓝松散的眼神突然一凝,整个人已经极快地跃了过来,目光灼灼,蕴满杀气地刺向被两个男子绊住的华以沫。   剑迫近华以沫,去势极快,又是不留余力的一剑,望得一旁的苏尘儿脸色白了白,似是回想起阮天鹰死的那日,当时的剑,也是这个感觉。   华以沫欲躲,两把短刀却死死缠在身旁,眼看着剑就要落到华以沫身上,却有声音在甘蓝身后突兀响起。   “住手!”   一支有些裂纹的玉笛窜出,紧跟在甘蓝身后,速度也极快,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似乎若是甘蓝的剑在华以沫身上刺出一个窟窿的同时,她的玉笛也会毫不留情地点在甘蓝背后命门上。   面对着甘蓝的华以沫,突然看到对方眼底极快地滑过复杂情绪,唇角有一闪而逝的笑意。   那笑容竟不似寻常洒脱,而是了然里却泛着微微苦涩。短暂得让华以沫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   然后,已经逼到自己胸口的剑突然顿了顿。   剑尖刺破了胸口,有轻微的疼意泛上,却不过只是皮肉伤而已。比背后的伤口还浅。   然后甘蓝一低头,一口鲜血突然自她口里猛地喷出来,染红了华以沫一片胸口,染得华以沫脸色一白,又是一黑。眉头打结般皱在了一起。   好脏!   怒气涌上华以沫的心头,只见她手腕里的银针极快地避开左边的短刀,在男子看到甘蓝吐血的一怔间绕到对方手腕,用尽全力一提。   锋利的丝线因为极细,比刀刃还要快。男子正望见小主吐血心中一急,动作慢了片刻,便觉得手腕一阵剧痛,随即眼睁睁看着一蓬更加汹涌的鲜血喷洒出来。眼前女子一避,正喷在对面的同伴身上。   “啊——”后知后觉的惨叫声凄厉地响起,一只断手跌落尘土。   对面同伴被突如其来的鲜血喷了一脸,眼前顿时一片血红,下意识地闭了起来。耳中闻得同伴惨叫的一瞬间,忽觉喉间一凉。   他闭起的眼睛,再也没能睁开,喉咙冒着血泡,僵直着身子,“砰”地往后倒了下去。   所有变故不过发生在短短一个呼吸里。   纵是苏尘儿,都忍不住惊讶地抬头,望向甘蓝身后扭转局面的女子。   红烛手里的玉笛还往前伸着,神色却有些发怔。那玉笛的位置已经从命门处偏到了肩头。她颇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似是忍耐极大痛苦般弯下去的甘蓝和地面上星星点点溅落的鲜血。   怎么会……这么严重?   心里似有隐隐悔意在望见对方的痛苦时泛上来,一点点占满红烛的胸口,几乎要夺了她的呼吸。   “咳咳。”甘蓝深吸一口气,伸手抹开唇角的血,缓缓直起身,脚一软,随即往后趔趄了几步。   红烛望见,作势欲上来扶,却硬生生顿住了脚,望着甘蓝背靠上一颗枯树,然后稳住了身子,随即抬眼,朝自己投过来一个晦涩目光。   那目光,隐秘深邃,什么都看不清,却望得红烛心头一颤。   一旁的华以沫已经率先上前一步,脚在地上的短刀上一踢一勾,已将刀握在了自己手心,随即一挥,在红烛倏地睁大的眼睛里,极快地贴上了甘蓝白皙的脖颈。   华以沫的视线扫过地上的人,又抬头望向甘蓝,冷声里夹杂着未平复的怒意道:“甘蓝姑娘好身手,想必在刺影楼有一定地位罢?”   甘蓝的视线从红烛身上收回来,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没想到华姑娘这般看得起甘蓝,地位不敢当,左右不过听人命令而已。”说着,甘蓝极快地瞥过华以沫身旁的苏尘儿,淡淡道,“华姑娘才是好身手,还从未有人自我手里逃过两次呢。”   “是么?这么说来,你不重要咯?”华以沫嘲弄地挑了挑眉,手上一个用力,刀刃嵌入甘蓝纤细的脖颈里一分,很快就有鲜血缓缓顺着刀刃淌开来。   “等等!”红烛没想到华以沫说动手就动手,阻止的话脱口而出。   华以沫虽对甘蓝喷自己一衣服的血很是愤怒,碍于红烛几次救过自己,还是忍住了冲动,偏过头望向红烛道,道:“红烛姑娘有话说?”   同时望过来的自然还有甘蓝。   红烛被甘蓝一望,不知怎的竟觉得心乱如麻得紧。她张了张口,背后衣衫被汗层层打湿,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要一咬牙道:“你先将刀放下,万一误伤了……”   “怎么,你还担心我被误伤吗?”甘蓝不冷不淡的话打断了红烛,她挑着眉瞥着对方,似是对自己糟糕的处境丝毫不觉。   “我……”红烛被甘蓝一问,咬了咬唇,面色难决道,“对不起……”   “对不起么……”甘蓝低低重复了一遍,突然笑起来,随即笑声一顿,一字一句道,“你为何道歉?”   “都是因为我,才阻了你的任务……”   “原来你也知道。”甘蓝忽然加重了口气,“若不是因你,我何至如此?只是你既选择护了她们,我也无话可说。”说到后来,已成叹息。   “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你会伤这么重。我明明避开了命门……”红烛觉得心里的乱几乎要涌到喉咙。   “噢,是么?难为你着想了……”   “好了。”华以沫皱皱眉,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甘蓝姑娘,如今人为刀俎,你为鱼肉,这个道理想必不用我说。我只问你,你是否是刺影楼四小主之一?”   甘蓝闻言,目光在红烛身上一转,忽唇角微勾:“华姑娘为何不问她呢?我说是与不是,你想必也不会信罢。”   红烛闻言,身体一震。   一旁的苏尘儿,视线若有所思地在红烛身上瞥过,又落在一直望着红烛的甘蓝身上,脸上带了沉吟之色。   突然,红烛转身望向华以沫与苏尘儿,神色坚定道:“两位姑娘,我此次前来,只为保住两人性命。只是这人……你们却是不能杀的。”   华以沫闻言,不解地挑了挑眉:“若是不杀了灭口,万一红烛姑娘帮我们的事被刺影楼发现,可是会惹上大麻烦。”   红烛摇了摇头:“即便如此,若杀了她,我心难安。还是烦请华姑娘将人交给我罢。”   “这不太合适罢。”华以沫并未松开手里的短刀,只是轻轻笑了笑,“好不容易活捉了一个刺影楼的人,定能挖出一些□。这对于一无所知的我们,可是极为有利的。红烛姑娘万不可心软,铸了大错。”   红烛听到华以沫拒绝的话,脸色不由白了白。    ☆、186嗜血之乱(一)   静默半晌,再开口时,红烛的语气变得有些强硬,她直视着华以沫,定定道:“华姑娘,请将人交给我。我……不会让你伤了她的。莫要让我为难。”   华以沫闻言,偏着头似思忖了番,才懒懒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红烛姑娘也看见了,她可是喷了我一胸口的血,脏了我的衣衫。如何能忍?何况若是放了,难保不是放虎归山,还是一只猛虎。”说着,华以沫眼角睨了眼完全未露紧张,反而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与红烛交涉的甘蓝。   红烛咬了咬唇,下意识地去望甘蓝,见她事不关己地靠在枯树上,唇角沾着血渍,将一张薄唇染得鲜艳欲滴,虽脸色苍白,却丝毫不掩流转目光下的灼灼气质,整个人鲜明得无法忽视。那双眼睛此刻望着自己,里面似有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情感言语,却又似空荡荡得什么都看不到猜不透,只倒映出自己的神色纠结。   “红烛姑娘,我劝你呢,切勿心软。甘蓝姑娘这般聪明,放了许是没有第二次逮住的机会了,陷入危险中的,可只有我们。何况她于尘儿,有着血海深仇,如何能放人呢。”   甘蓝听到华以沫的话,忽然轻轻笑出声来,对脖颈边紧贴的凉意似浑然不觉道:“华姑娘过奖。要论聪明,可比不过你家那位。”说着,故意余光扫过一只沉默不语的苏尘儿,语气随意道,“苏姑娘,你可要擦亮了眼睛,甘蓝与阮堡主无冤无仇的,还不是命令难违。杀了我,可是无甚好处啊。”   “那也保不定你继续执行命令,结果仍是一样危险。”华以沫眯了眯眼睛,淡淡道。   甘蓝眨了眨眼,并未辩解,反而笑道:“这倒是。”说着,视线落在红烛身上,随即声音放轻道,“那,你要杀了我以绝后患吗?”   华以沫冷哼一声,执着短刀的手微微一动,忽有纤细的手极快地探出,一把握在刀柄上,与华以沫的手叠在一处。   “不要!”   华以沫瞥了眼刀柄上的手,不喜接触的她抽了抽自己的手,红烛却以为她坚持要杀人,另一只手也极快地按了上去——按在了刀刃上。只要华以沫轻轻一滑,那薄薄的肌肤就似会绽开般流出鲜红的血来。   就在华以沫一怔间,一旁的苏尘儿忽然开了口:“华以沫,放人罢。”   华以沫偏头望了苏尘儿一眼。见她朝自己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华以沫才撇了撇嘴,随即手一松,挣脱出来,手里的短刀就落在了红烛手中。   红烛见状,极大地松了口气。   她自然知晓华以沫方才所言都是对的。放了甘蓝,首当其冲陷入危险的就是她自己。甘蓝作为她的小主,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对方的底线,如今更是伤了她。这样的状况,就算甘蓝说自己是刺影楼的叛徒也未尝不可。   只是……即便如此,她无法因此就能狠下心来,眼睁睁看着甘蓝被杀。   一直,都是自己对不起她。   这般想着,红烛咬着牙,将手里的短刀丢在了地上,抬头去望甘蓝。   甘蓝对自己转危为安只是无谓地笑了笑,正要开口,突然脸色一白,唇角随即留下血来。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左肩,眉头纠起来,露出忍耐疼痛的神色。   “怎么了?”红烛心底一紧,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甘蓝。   甘蓝的脸色很是不好,呼吸沉重,额间有汗将青丝濡湿,顺着鼻尖流下。她似是疼得不行,嘴唇轻颤,连回答红烛也无法。   “华姑娘!”红烛见状,转头唤华以沫,神色焦急。   华以沫无奈地扫了甘蓝一眼,也不探脉,心中已了然,朝红烛道:“她左肩今日受了伤,引发前几日未愈的重创旧伤,才导致体内气血紊乱,元气受损,频频吐血。”   “重创?”   华以沫目光一沉,冷冷笑道:“自然是她杀阮天鹰时留下的伤。”   言罢,华以沫转头望向苏尘儿,心里不解她为何会答应放过甘蓝。却见苏尘儿垂着眸,神色有些复杂。   “华姑娘,不知可有药……”   听到红烛唤她,华以沫才转回了头,本不想给,衣袖却被苏尘儿轻扯了下,才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来:“喏。专治内伤的。一日两粒。”顿了顿,又道,“不过最好近期不要动武,否则就不敢保证会不会损元气减寿命了。”   “谢谢华姑娘。”红烛接过瓷瓶,连忙倒出一粒,递给甘蓝。   甘蓝淡淡瞥了红烛一眼,在红烛忐忑的目光里缓缓将药丸接了过来,吞了下去。   红烛目光一喜,也不再耽搁,随即向华以沫两人告辞:“时辰不早了,我身份特殊,不便进嗜血楼,先带人离开了。”   “红烛姑娘,她伤得重,马车借你们一用罢。”苏尘儿应道。   听到苏尘儿的话,甘蓝低着的头抬了起来,目光带着深意地瞥过苏尘儿,又极快地扬了扬唇角,忽道:“苏姑娘瞧来当真是好肚量,却也不知里面有几分真假?”   华以沫闻言,神色一冷:“你在开玩笑么?”   红烛伸手去拉甘蓝,对方却淡淡笑了笑,继续道:“世间之事,本就真真假假,有甚可介意的。假亦真时真亦假。”顿了顿,甘蓝的目光落在苏尘儿身上,笑盈盈道,“苏姑娘觉得甘蓝说得可有道理?”   苏尘儿的目光悠然,在华以沫惊讶的神色里,轻轻点了点头:“尘儿受教了。”   甘蓝见状,脸上笑意愈发明朗。她也不再看苏尘儿与华以沫,只是扯了扯红烛,虚弱地往她身上靠了靠:“我疼得慌,还是快扶我上马车罢,我想躺会。”   红烛闻言,低头去瞧甘蓝,也顾不得细想,同华以沫与苏尘儿匆匆道了别,便扶着甘蓝往马车走去。   直到目送着马蹄飞扬离去,华以沫方收回目光,问出了心中疑问:“尘儿,甘蓝杀了阮天鹰,你为何放过她?”   “与她无关。”苏尘儿却摇了摇头,幽邃目光里有通透光芒流转,她转头望向华以沫,淡淡道,“她的确是奉命行事。而且……从方才她说的话里不难听出,当时奉的命令里,其实她本该是杀了你与义父两人。她却特意放过了你。我见她身手极快,以她的轻功造诣,未必躲不过义父重伤时击出的一掌。想来是为了交代才挨的。”   “可是她为何这般做?”华以沫神色愈发惊讶。   苏尘儿垂下眸去:“如果我没料错的话,那句对红烛说的‘若不是因你,我何至如此?只是你既选择护了她们,我也无话可说’其实也是说与我们听的。”   “因为红烛么?”华以沫沉吟道。   “嗯。她许是知道红烛的心思,才手下留情,或者这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从一开始的两次刺杀,到安排自己受伤,又到今日之事,”苏尘儿目光深思地扫过地上横死的两人,想起方才因甘蓝吐血而露出破绽的两人,愈发确定心中所想,“这样看来,以甘蓝的手段谋略,应的确是刺影楼四小主不假。”   “竟是这般……”华以沫忍不住咋舌。   “嗯,说来,我们真应该谢谢红烛。若甘蓝当真想对付我们,怕是个棘手的危险人物。”顿了顿,苏尘儿似想起了什么,忽道,“嗜血楼的人怎么没有动静?”   华以沫闻言也是一怔,回头望向嗜血楼方向,跟着疑惑地皱起眉头,道:“依嗜血楼的消息,没道理我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没有反应才是。”   苏尘儿眸中光芒晃动:“进去瞧瞧。怕是……出了些事耽搁住了。”   “好。”华以沫应着,正欲抬脚走,被苏尘儿一把拉了住。她回头不解地望向苏尘儿。   苏尘儿忍住扶额的冲动,眼角往旁边一瞥,示意不远处平躺着的人。   华以沫这才恍然地拍了拍头,想到自己已经完全把冷千影给忘记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跑过去将冷千影重新抬了起来。   三人的身影往枯林深处行去,渐渐消失在灰蒙蒙的瘴气掩盖里。   “天逸,东西取来了。楼主怎么样了?”楚言下颔的青色胡茬很是凌乱,眼底泛着青黑,一脸憔悴神色。   天逸的眼里带着些许血丝,颇有些烦躁地接过楚言手里的草药,丢进面前的木碗里鼓捣,紧皱着眉头道:“还没醒。”顿了顿,又道,“白渊呢?”   “还在楼主身旁陪着。”一个干哑的声音忽然□来应道。   天逸极快地抬了抬头,望着走近的青鬼,语气里带了些抱怨:“可别又倒下一个。”   “要想她不倒下,就快些把楼主给唤醒罢。”说话的时候,青鬼已在桌前驻了足,鼻子嗅了嗅,闻见草药苦涩的气味,开了口道,“还没把握吗?得快些让楼主醒过来才是。然童那里也不太好。”说到后来,忍不住叹了口气,“楼主再不醒,怕是没人劝得住然童了。”   天逸闻言,儒雅仙逸的面容上烦意更甚,鼓捣木碗的声音也跟着大了些:“这一个个都搞什么!亏他这个青堂主平日看起来这么稳重!这样下去,噬血楼可要乱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然童对千影的那点心思,哎。”青鬼摇摇头,感慨道,“千影的事,最伤心的应该是他了罢,又是那样沉闷的性子……”   天逸眼底闪过一丝心软,口中却依旧冷言道:“我也想快些救醒楼主!可是楼主身子弱,我也不敢下猛药,温和的又快不起来,能有什么办法?除非那人在……”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略带急促的敲门声,随即门被推开,白暮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面带喜色地抬头望着众人:“你们猜谁来了?”   “都什么时候了谁有兴趣猜……”天逸的话又到一半,随即猛地顿了住,睁大了眼睛望向白暮烟身后出现的两个身影,眼里暴出光芒,“美人你们来得真是太是时候了!”   “不止她们,”白暮烟眼里的光彩比天逸愈发甚,连说话的语气都溢满了欢喜,“还有千影!”   众人闻言,皆是一震。   “你方才……是说千影?!”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青鬼,他的嗓音喑哑,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又似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试探道,“她……她的尸体?”   “不是尸体,还活着!”白暮烟唇角笑意扩大,“她没死,被华姑娘救活了!”    ☆、187噬血之乱(二)   马车踢踏,扬起尘土微乱。   红烛的手紧紧攥着缰绳,似乎想借此压下心头涌起的烦乱心思。马车里安静得没有声响,让人忍不住好奇里面的人儿此时在做些什么。只有偶尔沉重的呼吸在蹄声里轻微地飘散出来,混杂着一股极好闻的香气。   行进间,红烛正微微出神,眼角余光忽然飘过一道人影。她心头一惊,正怀疑是不是自己花眼时,车顶随即猛地一沉,那马竟一时拉不动车厢,被突然的缰绳骤然扯住,往后急退几步,胡乱踢踏着马蹄。红烛连忙伸手去拉缰绳,才堪堪将马稳了住。随后转头望向车厢顶部。却在望清来人后神色一僵。   只见一黄衫女子身姿绰约地立于车厢之上,裙袂在寒风里飞舞若蝶,那白皙指间则执了一支雪梅。女子低头轻嗅,泄下半肩青丝,魅惑天成。   有桃花香气悠悠散在空气里。   与此同时,车厢里响起一声轻笑。   “可是魅姐姐亲自过来了么?”   魅主闻言,笑盈盈地抬了抬眼,眼角风情如丝如缕,视线落在回头的红烛身上,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圈,口中则如常应着甘蓝道:“没办法,暗王特意让我过来一趟,来问魑妹妹一句,事情办得如何了?”   红烛听到魅主的话心一沉。   果然,车厢里的甘蓝在听到魅主的问题后,声音随意道:“让暗王失望了,阮天鹰虽已死,华以沫却侥幸从我手下得以存活。干事不利,实在辜负了暗王嘱托。”   “噢?”魅主轻轻扬了扬尾音,手里的雪梅拂过指尖,淡淡道,“竟失败了吗?这似乎是阿魑妹妹第一回败绩啊,可有什么原因?”   “哪里有什么原因,妹妹技不如人而已。”甘蓝笑道。   闻言,魅主略一沉吟,方道:“那,你可看到了与华以沫、苏尘儿一道前往嗜血楼的冷千影?”   车厢里静默了一阵。片刻,甘蓝带着疑问的声音才传出来:“冷千影?我这倒是不知。不过两人进枯林时好像的确还带着一个昏迷的女子,我并没有看清模样,莫不是就是魅姐姐口中的冷千影?”   “如此说来,这华以沫没杀成,还将冷千影放过,由着她们一道进了嗜血楼?”魅主声音一转,垂下眼眸,似是要透过车顶,望向车厢里的甘蓝,“阿魑妹妹,这事情若是闹大,可就是你不对了。”   “怕是的确如此,竟犯下这般大的错误,哎。”甘蓝声音惋惜。   魅主听到回答,垂眸轻笑,眼梢如一点而红的飞花:“阿魑妹妹这既说不出原因,可是打算将责任要全担下了?”说话的同时,魅主的目光又飘过在她的话语里脸色苍白下来的红烛。   “我也不想,不过好像没其他办法了呢。失败就是失败,想来暗王也不会接受那些借口。”甘蓝无奈道,却并不显落魄,反而带着懒散笑意,“何况既然由魅姐姐来责罚,也是应当。”   “既如此……”魅主闻言,脚尖一点,人已从车顶飘然而落,稳稳地立在马前,“阿魑妹妹且暂时忍一忍罢。”   “等等!”红烛听着两人对话,已经明白魅主的来意,一颗心已彻底沉到了谷底。她骤然出声,插话道,“禀魅主,这并非小主的错,都是因为……”   “流霞!闭嘴!”甘蓝的声音突然冲出来,一改方才的懒散,提了声音打断了红烛的话,斥道,“我与魅主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   “可是……”   “休得放肆!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多么?你若再说,休怪我翻脸。”一句话落,一道劲风忽然将车帘掀起,猛地砸在红烛胸口。红烛只觉得胸口一闷,喉咙要出口的话便断了尾音。   “当真仗着我宠你,连场合都不顾了么?”甘蓝的声音冷下来。顿了顿,方放柔了声音朝魅主道,“让魅姐姐见笑了。”   魅主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也不打断,此时听到甘蓝的话,轻轻摇了摇头,懒懒道:“你与流霞自小进刺影楼便相识,你宠她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顿了顿,魅主话语一转,“不过,你若认下全责,我做姐姐的虽不忍,却也还是要按着暗王的命令施行惩罚的。”   车厢里又是一声轻笑:“魅姐姐不必为难。按命令行事便可。”   魅主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知点给谁看,视线悄无声息地飘过一旁红烛紧攥着车辕的手指,只见磨得透明指甲都断裂开来,自己竟却浑然不觉,只是兀自紧咬着唇,屏住呼吸望着她。看到这里,魅主眼底泛起一抹笑意,眨眼即逝,手里的雪梅却已经抬了起来。唇角笑意不减。   “唰。”   一朵雪梅脱手而出,洁白小巧,却快得带起一阵破空之声,竟瞬间穿透车帘而入。   车厢里一阵闷响。然后是甘蓝深呼吸的抽气声,似有压抑的疼痛□自唇间溢出。   魅主做完这些,缓缓放下手来,最后望了一眼咬着唇低下头的红烛,才飘然转身离去,只有话语在桃花的余香里落下:“暗王让你退守在附近城镇,静候之后的命令。会有人来与你汇合,若有需要,则尽力支援阿魍。”   有什么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红烛飞来。红烛下意识地伸手,一个白色瓷瓶落在手心。   只几个呼吸间,魅主的身影已经消失。   “走罢。”甘蓝并不知魅主留下了药,声音在车厢里响起,听不出异样。   红烛的眉蹙起来,左手抓紧了瓷瓶,右手探手欲去撩车帘,却在甘蓝的话里顿了一顿。   然而不过这么一顿,她咬了咬牙,手已撩开了车帘。却在见到眼前场景时,霎时整个人一震,红唇失尽血色。   甘蓝抬眼望向车帘外的红烛,虚弱地笑了笑,目光闪烁:“喂,当真一点主仆的礼节都不顾及了么?没我的吩咐,还敢随便探头进来。”言罢,忽然神色微变,随即连忙转身,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有血自指间渗出,滴落在铺着黄锦的车厢底,混在那斑斑点点落满的血梅,在其上又添了几许鲜艳。   “蓝因!”   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急切唤声,闻得甘蓝身子一僵。   她放下了捂着嘴巴的手,极缓地回过头来,对上红烛闪躲得想要偏开去的视线,叹了口气,语气复杂道:“真是怀念啊……你很久没这样唤我了。”   自从我当上魑主后。就再也没听过你唤我的名。这句话,甘蓝没有说出口。她只是望着红烛,眸中似起了大雾,层层叠叠,漫过高山流水,漫过生命里辽阔的年岁。   那些记忆,那些黑暗里的挣扎,彼此相依相伴地一步步踏着尸体与鲜血,撑过来。从年幼之时开始,一点点褪去稚嫩与青涩,早早地学会如何最大限度地从死里求生存。刺影楼的训练,从来都是残酷冰冷到不近人情。然而即便那样沉重到每日每夜都不得安稳的黑暗里,却有光亮照进各自的生命。   那是比血脉相连的亲人还要特别的存在。是在某一刻,在你被伤害的时候,在你被轻蔑的时候,在你被欺骗的时候,在你不得不承受命运践踏痛苦绝望的时候,从对方柔软微笑与温婉话语里汲取的慰藉才显得愈发珍贵无暇,才发誓要强大到足够保护对方的心情。   即便……眼睁睁望着你的眼神变得失望,言语变得疏离。彼此的关系,微妙地发生变化,成了主仆……   但是。没关系。在一次次成功保护了你的时候,就没关系了。一切也就值得了。   红烛方偏开视线,触及手里的瓷瓶,才想起正事,方重新对上甘蓝的视线,便看到身前的甘蓝,唇角忽然无缘无故地绽开了笑容。   那红唇尚沾着血,笑得却如夏花般璀璨,似是隔绝了车厢外的一整个寒冷冬日。   温暖一如很多年前。   红烛的目光在这样的笑容里晃了晃,开口的声音,便有些自己都没发觉的轻柔:“魅主留了药给你。”   “我没有气力上药了……”甘蓝的声音似是叹息,“这可如何是好?”   红烛神色一顿,才吞吞吐吐地开了口:“我来罢。”   言罢,踏入了车厢。   药膏清香扑鼻。却没有体香更香。   药膏触及有微微凉意。却没有肌肤更凉。   红烛感受到头顶的视线,却没有抬起头来。只有耳垂染了一点霞色,似夕阳拖曳出的光。   视野里伤口血肉模糊,可怖得紧。一处肩头,是自己伤到的地方。一处肩头偏下,尚带着雪梅的隐隐印记。在震惊心酸过后,却反常地只剩下那半褪衣肩,与随着呼吸起伏的……白弧香艳。   空气粘滞,缓缓流动,夹杂的香气几要熏得人微微晕眩。   红烛没有看到,甘蓝望着她的目光,似初春方融化的雪水,一点点,淌过最柔软的心间。   车外寒风凛冽呼啸,车内温暖如春盛开。   嗜血楼。   “喂,让路让路!”   伴随着一个清脆声音,一个粉色身影如风般刮过众人身边。众人的询问才至喉咙,对方已经好像没有看到般极快地刮过去,只留下遥远的呼喊,继续对着身前的人喊道。   “给我让让……”   众人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正纳闷间,一个白色身影踏步而来,并不着急地缀着方才奔过去的女子行去。   有人好奇,不免唤住来得及唤住的白衣女子。   “洛秋,少楼主这么风风火火,是怎么了?”   洛秋眨了眨眼,声音如出谷黄莺般清亮悦耳:“有贵客前来,少楼主前去迎接。”   “贵客?”   “嗯。”洛秋点点头,脸上并无甚表情,眼底却浮起淡淡笑意,“很重要的贵客。”   言罢,也不等人再问,已迈出步子离开。   这边,华以沫方将金针收起,从灵岚床榻边直起身来,正欲同身旁陪着的苏尘儿说话,房门外突然响起一阵骚动。   两人一怔,伴随着天逸难得气急败坏的一句“等等先别进去”,门却已经提前被用力地撞开,发出“砰”的一声响动,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如平地惊雷般骤然在房间响起,完全压过了天逸的阻止声。   “主人!你来了!”    ☆、噬血之乱(三)   冲进来的,自然是与华以沫分离有段时日的阿奴。   只见粉影一闪,已到了华以沫身前,眼看就要撞入华以沫怀里。   华以沫的眉轻轻一挑,脚尖一点,整个人在千钧一发之时已轻松地旋开了身子,同时不忘将尘儿也跟着拉到了身后。   阿奴的身影见状猛地一顿,连忙止住脚步站稳,才不至于撞到床榻上去。她转过身来不满地瞪向华以沫,然而目光触及对方似笑非笑的熟悉面容,脸上的不满很快如潮水退去般迅疾得不见踪影,重新换上了来时的惊喜。   “主人!”   华以沫的目光带着笑意在阿奴的身上转了一圈:“几日不见,阿奴倒圆润了些。想来嗜血楼呆得还挺滋润。”   “主人!你怎么一见面就埋汰阿奴!阿奴哪里胖……了。”说到最后一句话,阿奴低头扫过自己阔了一圈的腿与腰,话语心虚地低下去,忽想起了什么,又扬了声音,目光灼灼地望着华以沫道,“主人,这次你来了嗜血楼,总不急着走罢?”   触及阿奴期待的目光,华以沫眼底有柔软的暖意一点点泛上来,如涟漪般在那如玻璃质地般的棕色瞳孔里扩开,她的声音却依旧如常般带了揶揄:“我可惹了一身的麻烦,哪有将麻烦揽回家的。我这次来,主要还是来看望下你。”   “哪里麻烦!”阿奴辩驳,“主人才不麻烦。这里谁敢说主人麻烦,阿奴就让他麻烦!”   阿奴说话的时候,身后的天逸与白渊也跟了进来。正听到两人交谈的天逸朗声接道:“华姑娘帮了嗜血楼这般多,谈什么麻烦不麻烦。两位姑娘都是嗜血楼的贵客,又是楼主的朋友,等楼主醒来,定是欢喜见到你们的。”   一旁的白渊走到床榻边,垂眸望着尚未醒转的灵岚,低声问道:“华姑娘,灵岚……如何了?”   “没什么大碍,只是气血攻心才昏厥了过去。不过,”华以沫皱了皱眉,“才一段时日不见,灵岚的身子怎的比想象里差得还要快?”   “华姑娘有所不知,这段时日里,发生了一些事。”天逸叹了口气,陷入了回忆,出口解释道,“你们离开后没过多久,荣雪宫的人就找上门来了,说是为了报仇,因为嗜血楼杀了她们的鬼判使者,让我们交出凶手。我们自然不知。当问及谁是凶手时,对方的矛头指向方与冷堂主一同离开的轻衣堂堂主紫衫。这事后来由白宫主出面压下了,白宫主之后便回到荣雪宫一段时间,打算安抚好荣雪宫宫众,处理完近段时日积累的事务就赶回来。孰知就在那段时间里……楼主遭到了暗算。”   不管是华以沫还是苏尘儿,听到话语的时候都怔了怔,下意识地望向躺在床榻上的灵岚。床榻上的女子,脸色比离开时差了许多,苍白得没有血色,脸颊也消瘦不少,显得下颔愈发尖。坐在床榻边的白渊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伸手去替灵岚将掖被子掖好,又动作轻柔地顺了顺灵岚微乱的鬓边青丝。   华以沫突然感觉到身边阿奴的反常,回过头去看阿奴,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低下头去,看不清脸上神色。只是她与阿奴熟稔已久,即便如此,还是不难察觉到对方的情绪似是低落谷底,一点精神都没有。之前见到华以沫的短暂喜悦,很快被现实里纷沓而来的烦恼给压下。   这边,天逸则继续道:“少楼主的身份本来一直只有我们几个堂主和楼主十几人知晓,为的就是保护好她。没想到不知为何,竟泄露了出去。就在之前,楼主正与少楼主单独相处时,按例都屏退了众人,免得言谈被人发现。不曾想忽有两个刺客从屋顶落下。他们一人拦住楼主,一人杀向少楼主。刺客身手虽高,但自然不是楼主的对手,只是短暂耽搁里,少楼主却被另一个刺客近身,因不敌对方而陷入了危险。楼主心急之下,将一个刺客打倒在地,就准备去帮少楼主。却没想到……”天逸的目光带着疼惜,瞥向灵岚,“楼主身后那个本以为没了危险,失去行动力的刺客,突然自爆了。”   听着天逸描述的华以沫与苏尘儿,神色都有些凝重,不难想象出在对方平静话语里,当时的情况又多么紧迫。   身前是向阿奴下毒手的刺客,身后是汹涌而来的真气冲击。躲容易,可是躲开后,受到这股冲击的,就成了身前的阿奴。以阿奴的功力,即便扛过这波冲击被天逸救活,也必定根基受损,从此武学道路再难达至巅峰。在那一瞬间的犹疑里,除了硬生生将这冲击捱下来,是灵岚唯一的办法。   事实上,在那一瞬间,更多的是本能。   灵岚虽从来不提,心里对阿奴却一直存了一份愧疚。这份愧疚,有对阿奴本身的,也有对她姐姐的。姐姐为刺影楼将自己短暂的一生都奉献了,如今只留下这一条血脉,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被找回没多久的亲人有事。   血脉的相连,自有一种亲昵的归属感,即便相处时日尚短,已足够让灵岚在一瞬间的本能里选择了之后的答案。   自爆产生的强大气流冲击如浪潮般向灵岚的背部空门狠狠打来。那样强猛的力量,即便灵岚全盛时期承受起来也实在够呛,更何况因元气受损导致功力下降的她。当下便是喉头一股腥甜涌上,眼前黑了黑。灵岚告诉自己不能晕。她借着那冲击的余劲,整个人闪电般冲到阿奴身前,手里血骨链狠狠一挥。   刺客也难免受到自爆的一些波及,身手一滞没能躲开灵岚突如其来的攻击,当场受创吐血,撞上身后的门,发出哐当一声震颤。灵岚怕方才一幕重演,咬着牙强自提了气,骨血链如剑般被甩地笔直,链尖“唰”地不偏不倚贯穿刺客的心脏。   在阿奴震惊的目光里,灵岚手里的血骨链一松,整个人才跟着缓缓滑落在地。   “那之后,楼主就昏厥了好多日,中途虽短暂醒了片刻,却又很快陷入沉睡。我探查下得知楼主许是被冲劲猛然击中,导致体内淤血积累,我用了许多草药试图化开,无奈楼主身体吸收能力变弱,收效甚微。幸好华姑娘来了。素问金针最擅通脉去淤,我也放心不少。”天逸将整件事大致讲了讲,朝华以沫谢道。   华以沫的心思却全在之前天逸所提到的自爆上,偏头与苏尘儿对视了一眼,两人目光里彼此都带了了然神色。   苏尘儿回过头,望向天逸,道:“看来这两人也是刺影楼的人了。”   “正是。”天逸颔首应道,双手习惯性地笼在宽大的衣袖里,素来平静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刺影楼那些人里,专门找一些刺客修习自爆这种残忍功法。且从少楼主之后的言语描述里,对方身法也应是刺影楼不假。”顿了顿,天逸的声音里多了一些迷惑,“只是嗜血楼与刺影楼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竟涉足至此,又图个什么?”   苏尘儿的眼底划过一丝沉吟,方道:“事实上,我与华以沫在枯林外,才刚与刺影楼的人交过手。”   听到苏尘儿话,众人都惊了惊,苏尘儿又道:“刺影楼在江湖上的基业虽不足其余势力,但发展却极快,如今足以轻易跻身一流势力。方才华以沫与阿奴姑娘所言的麻烦,正是来自刺影楼。实不相瞒,我与她已经被刺影楼盯上了。”   说到这,苏尘儿的视线落在天逸身上,眸光幽邃,话语也放缓了些:“怕是,我们已经将麻烦带给你们了……”   语气里微带叹息。   是想断她们两个人后路罢?枯林前的埋伏,时机恰到好处,在她们最放松警惕的时候出手,看起来也丝毫不担心嗜血楼的人插手。   事实上,也的确不担心。嗜血楼的现况,刺影楼比她们更清楚,清楚知道里面的人无暇顾及枯林外的她与华以沫。若非之后来拦的红烛以及杀她们的人是有心放水的甘蓝,怕是她与华以沫,便要着了刺影楼的道。   还有冷千影。也同样不能幸免。当时在旁边的苏尘儿,很明显看到在她与冷千影退到一边时,甘蓝极快地瞥过来的视线,正落在冷千影身上,然后是一闪而逝的惊讶。眼底有瞬间翻涌的杀意,又在顷刻间被踟蹰之色压下,随后甘蓝才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与华以沫战在一处。   不出手,想必也是看在红烛的份上,假装没有看到罢。   想到这,苏尘儿突然神色微变,极快地抬头望向天逸:“冷堂主此刻被安置在哪?   天逸被苏尘儿突如其来的问话一惊,连忙道:“在冷竹堂……怎么了?”   “冷堂主怕是要有危险。”   天逸的眼角一跳:“当真?”   “嗯。方才与刺影楼的人交锋时,我瞧见她看冷堂主的目光里有杀意。”苏尘儿轻轻颔首,“冷堂主之事,怕与他们脱离不了干系。”   “不好!”天逸闻言,眼底神色一暗,下意识就要跨出门去,却被苏尘儿唤了住。   “等等。”   见天逸回过头来,苏尘儿眼底神色沉思,缓缓开了口道:“莫要打草惊蛇。从方才你所言来暗,嗜血楼怕是出了奸细。对方想必也已经知晓冷堂主一时半会醒不来,必定周全了计划才动手,天先生不必太担心。”   “万一那人想快点除掉祸端呢?”天逸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会。”苏尘儿摇了摇头,“对方既能蛰伏于嗜血楼这般久而不被发现,性格应很是沉稳,不会因冒失就将自己暴露于敌群之中。何况如今冷堂主方‘起死回生’,必然受到瞩目关切,又怎会在这样的时机对她下手?”   听到苏尘儿的解释,天逸才踟蹰地止住了脚步:“那依苏姑娘,可有甚建议?”   苏尘儿微微蹙着眉,沉吟了片刻,才重新开了口,却并未立刻回答天逸的话,只是问道:“当初我记得与冷堂主一道离开嗜血楼的还有一人,也就是你方才说被荣雪宫指认为凶手的轻衣堂堂主,她可回来了?”   “回来了。三日前就到了。”白渊的话忽然插了进来,声音清清冷冷,不带感情。   众人回头。正看到白渊直起身来,背着手站立着,身上气势迫人,眉眼间更是寒意颇甚。   “她如何说?”   白渊转头望向苏尘儿:“她见到灵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千影死了。”说着,白渊的话头顿了顿,随即垂下眸来,掩去眼底的冰冷,“好不容易醒来的灵岚,又吐了一口血昏厥过去,直至此刻未醒。”    ☆、189噬血之乱(四)   “咳咳,”天逸听到白渊的话,尴尬地咳嗽了声,低声道,“白宫主,你还在生紫衫害的楼主吐血的气么?她也不是故意的……紫衫这次回来,身上也受了重伤,又不知楼主情况,才如实禀报的。对于楼主吐血昏迷之事,她也内疚得很,若非千影回来,想必此刻还跪在思闭堂里。”   白渊冷冷勾了勾唇角:“是,我生气又如何?她本就最值得怀疑,即便思过内疚也无法抹去这嫌疑。就算不知灵岚情况,难道她连脸色都不会看么?她说冷千影死了,如今冷千影不是活着回来了?这又如何解释?灵岚的这一口血岂非无辜?至于她的伤,虽重却不伤本,以你的医术,要医好不过举手之劳。我知晓你们几个情感深厚,但莫要被这些蒙蔽了眼睛,看不到事实。否则等待噬血楼的,只有敌人的陷阱罢了。”   听到白渊反驳,天逸的神色有些窘迫,一时没有再接话,怕惹恼了白渊。   打破安静的是苏尘儿。她望向白渊,若有所思地追问道:“那关于她是否杀了鬼判使者一事呢?她那时是如何解释的?”   “就在昨日,我将落奎唤了来。落奎见到她时,十分激动,一口咬定当晚就是她杀的人。”说着,白渊冷凝的视线瞟过天逸,冻得他浑身一寒,白渊已经又道,“她自是不承认,只说当晚收拾完第二日出发要准备的东西后就歇下了。杀人之事,一概不知。”   天逸怕苏尘儿误会,忍着白渊冰冷的视线,紧了紧拢在衣袖里的双手,眼底踟蹰,似是不知该不该说。然而如今情形,又不好再瞒,只好咬牙道:“诸位不知,并非我们袒护紫衫,而是她的历经比较特殊,我们才不信她会做出这种事来。她与寻常人不一样。她……自幼生长在坟墓里。”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坟墓里么……”苏尘儿垂下的眸光淡淡。   “嗯。”天逸索性一股脑儿道,“紫衫的娘是个寡妇,彼时九月怀胎,眼看着就要生下孩子来,却被一地痞所看中,欲□于她。她娘抗而不从,结果被男子生生掐得背过气去。地痞以为害了人命,落荒而逃。后被村人瞧见她的尸首,念她心善,敛财葬她。村人愚钝,只道她呼吸已无,却不知心脉未断。就在棺材里,回过气来的她被疼痛惊醒,在棺材里诞下一女,正是紫衫。”天逸叹了口气,“所幸棺材入土并未太久,土是新土,尚算松软,掩得也并不厚。许是埋土的人偷了些懒,棺材埋得也不深,倒让母女两人捡回了一条命。她因害怕地痞并未回村,平日只抱着孩子去隔壁镇上乞讨饱腹,夜晚便回到坟地。只是紫衫的娘因生紫衫时脏污未清染了病,在她五岁的时候终于熬不住,去世了。之后不知怎的,有人途径坟地时被年幼的紫衫吓到,竟有闹鬼的传闻传出来。镇上村民不明真相,唤来一个道士,将紫衫当鬼女抓了起来。本欲纵火烧了,幸得前任楼主,也就是灵岚的姐姐,正巧撞见救了下来,才免了祸端。”说到这,天逸扫视了一遍众人,缓缓摇了摇头道,“因此,说紫衫是刺影楼之人,我们才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她八岁就入了嗜血楼,踏出海域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怎么会是刺影楼的人呢?”   待天逸话语落下,房间里陷入一片静默。   “咳咳……”一阵咳嗽声忽然响起,随即有沙哑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道,“你们在说……谁是刺影楼的?”   “灵岚!”率先回过神来的是白渊。她听到话语的一刹那猛的转头望向床榻,果然见床上女子已经醒转,正撑着身子欲坐起来,连忙俯身去扶。   灵岚坐起,朝白渊安抚地笑了笑,才抬头扫了一遍屋里,随即目光落在华以沫与苏尘儿身上,脸色虽苍白,却挡不住唇边笑意明朗:“好久不见,两位好妹妹,看来灵岚这条命,又拖了你们的福了。”   华以沫与苏尘儿早已习惯灵岚的戏谑,瞧见对方醒来,都放心不少。华以沫唇角微勾,开口应道:“这福我们可宁愿不拖,省的每次见你都一副危在旦夕的模样,可够呛的。”   灵岚眼梢有淡淡的欢喜飘开来,口中却嗔道:“华妹妹说话还是那般不近人情,这不是身在高处,实不胜寒呐。”说着,灵岚的目光飘向颇有些拘谨地站在原处异常安静的阿奴,见她无恙,眼神微微柔软下来,故意笑道,“小诺怎么还傻站着,莫不是在想等会吃什么?”   阿奴方触及灵岚的目光,就想移开视线,耳边忽闻得对方唤了自己,一时转了一半的头一僵,才又缓缓转回来,怔怔道:“我……你没事吧?”   灵岚扬了扬眼角,一双凤眼目光流转似霞光:“有,当然有事。小诺记得好好照顾我这个病人,你也知道,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人啊。”   阿奴闻言,嘴角一抽,强自忍耐了住,见灵岚言谈依旧,心里的愧意才稍稍褪去了些,低头嘀咕道:“阿奴又不太会照顾人。”   将阿奴的嘀咕收入耳中的灵岚,眼底浮起一抹安心,口中却叹气道:“也是。让你照顾的话指不定一把老骨头更加折腾,还是小白靠谱些。”说着,也不顾众人在场,兀自将半个身子偎进坐在床榻边上的白渊身上,笑容熠熠。   白渊知晓灵岚的心思,只是垂眸扫了她一眼,并没有伸手推开她,反而将锦被拉着往她身上盖了盖。   两人目光一触即过。灵岚的手在被下一点点划过,随即探出,借着众人视线被白渊身子阻挡,轻轻覆上了白渊的手。脸上则神色自若地抬头去望天逸,出声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我好像听到什么刺影楼的人?”   天逸见灵岚醒来,舒了口气,脸上带了些喜色道:“先不说这事,有一个好消息。千影没有死!”   倚在白渊怀里的灵岚在听到天逸的话时,身子顿时一僵,猛地抬头去望天逸,出口的声音微微变了变:“你说什么?”   “千影没有死。”天逸笑起来,“她被华姑娘救活,带回了嗜血楼,现在正在冷竹堂,不过暂且没有醒来。”   灵岚眼底有狂喜之色翻涌而过,原本覆在白渊手背上的手紧张地攥住了对方,在天逸轻松的笑容里眉眼一点点舒展开来,低声道:“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她没这么短命。”   “嗯。嗜血楼里此事知晓的人还不多,我们正在商量……”天逸方欲开口解释,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轻微动静。   “谁!”天逸话头一顿的同时,拢在衣袖里的手一探即收,一道劲风将门猛地吹开,露出门后转身闪开劲风,随后惊讶望进来的男子。   “你们怎么了?这么紧张?”来人正是楚言。他青色的胡茬将整个人衬得有股落拓的美,面容俊朗,肤色微黑,身后背着一把乌黑古刀。只见他皱紧眉,不解地望着门开一瞬时天逸眼底的警惕,还想问什么,目光突然触及床榻上女子的视线,神色一怔,随即脸上有狂喜闪过,话语脱口而出,“灵岚,你醒了!”   言罢,他大踏步跨门而进,却又在白渊扫过来的冰冷视线里顿住了脚步,似想到了什么,亮起来的眼神倏地暗下去。   一旁的天逸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楚言,告诉你多少遍了,不准直呼楼主名讳。”   楚言沉默了会,才重新开口唤道:“楼主。”   “嗯。”灵岚的身子并没有从白渊怀里挪开,反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口中道:“找我有事?”   楚言缓缓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只是听闻华姑娘亲自给楼主施针,来看看你……是否醒转。”   “放心,我的命硬着呢,不会有事的。”灵岚的手指似有些无聊地绕过白渊落在她肩头的青丝,淡淡道,“其他人呢?”   “几位堂主听闻华姑娘出手也都放下心来,各自开始整顿堂中事务,青堂主自从得知冷堂主回来后就一直守在冷竹堂,青鬼好像去闭思堂找了紫堂主。”   “我知道了。”灵岚目光一转,似想起了什么,吩咐道,“你过去闭思堂一趟罢,我怕青鬼说不动紫衫,你安抚下她,然后让她来嗜血堂见我。”   楚言闻言,略一沉吟,已低头应下来:“是,楼主。”   言罢,楚言有些不舍地望了灵岚一眼,才退了出去。   灵岚见楚言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重新望向天逸:“天逸,你继续说。”   “嗯。”天逸将方才几人的对话大概复述了一遍,神色有些担忧道,“苏姑娘说嗜血楼出了奸细,我虽不愿承认,心里却也知道这是极有可能的事。只是紫衫……”   “我懂你的意思。”灵岚沉吟着垂下眸,“紫衫性子向来古怪,偏执孤僻得很,除了大家心照不宣她爱着楚言的事,似乎对其余的都不甚感兴趣。何况她一直都呆在嗜血楼,说是奸细,倒也的确不像。不过……她行事有些激进,连我都难以摸透。看来只能等她来了,探探口风再行思虑。”   言罢,灵岚抬头望向苏尘儿,正色道:“你方才说千影有危险,是不是猜测,刺影楼怕我们从她口里得知什么?”   苏尘儿略一颔首:“嗯,我的确这般想。从当初我们遇到冷堂主时的情形来看,应该是她逃避追杀才躲到那辆马车上。她身上伤重,如此急着回嗜血楼,应该是有什么话想要对你们说。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只是需要灵岚姑娘自己去验证。”顿了顿,“我对冷堂主虽了解不深,但接触下来觉得她思虑十分周到,应会留下线索才是。毕竟她自知伤重,若是途中不幸死去,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么,有没有可能她即便在自己的尸首上,也会试着告诉你们一些事?”   灵岚听到苏尘儿的话,眼前一亮:“苏姑娘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以千影的性子,的确十分有可能!”说着,灵岚朝两人绽开一个笑来,毫不吝啬地赞道,“苏姑娘如此聪慧,华妹妹真是有福之人。”   华以沫闻言,跟着扬了扬唇角,目光在白渊与灵岚身上滑过,应道:“灵岚姑娘不必谦虚,你也当得如此。”   灵岚忍不住笑出声来,口中道:“千影那里,我会派青鬼去留心,等处理完紫衫问题,就亲自过去冷竹堂一趟好了。千影为嗜血楼已丢过一次命,无论如何,我也不忍心让她再丢一次了。至于那个奸细……”灵岚脸上虽带着笑意,目光却有漠然狠色浮起,“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判我嗜血楼者,必不留情。”    ☆、190噬血之乱(五)   海域的风,夹杂着海风的微腥气息,拂过噬血楼的草叶枯木,也拂过一片长袍衣袂。   紫衫一路尾随着青鬼与楚言,自闭思堂往噬血堂行去时,一直没有说话。她低垂着头,脚步因长时间的跪地有些迟缓,深紫色的裙袂在风中猎猎,她也没有去顾,只在青丝间偶尔露出略显一张苍白的面容来。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有极偶尔的时候,她才略微抬眼,余光扫向身前的楚言,掠过那熟悉的乌靴与古刀,复又低下头,掩去眸底晃荡的波光。那张苍白的的脸,只有在那瞬间,才微微亮起来,只是很快又归于黑暗。   每当这时,紫衫都觉得背上的肌肤,又似回到了幼时那一夜中的熊熊烈火之中,灼烫得让人无法忽视。一寸寸烧将过来。那是每一夜的缠身梦靥,篡夺她的呼吸。   即便烧伤的疤痕,在三年前就渐渐被天逸设法抹去,只留下极淡的痕迹。   纵是如此,被同样灼烧的心,却永远将痕迹刻在了那里,再也无法抹去。   “到了。”青鬼驻足,回头去望紫衫,触及对方迟缓步伐,目光有叹息之色滑过,“进来罢,楼主应该等着了。”   说着,带头踏进门去。   楚言转头,望了紫衫一眼,目光在坠落的夕阳里有些晦涩。   紫衫没有抬头。轻若无物的呼吸却在对方的视线里有些沉重起来。   “等会好好回答楼主的话罢。”楚言的声音平静,“莫要让人失望。”   言罢,楚言回过身,往前迈去。   一个极轻的声音在身后落下,带着难以言说的压抑情感,低声道:“我知道。”   听话话语的楚言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停下步子,兀自走入了噬血堂。   噬血堂大堂里,众手下早已被屏退,只余下她们几人安坐。   灵岚自是坐于堂前高位,只见她又着了那一身黑色宽袍,懒懒地依在椅上,一手托腮,一手置于椅托上,以指轻敲。碍于此次场合涉及噬血楼内部之事,白渊没有坐在灵岚身旁,而是坐在堂前两边位置上,与华以沫、苏尘儿一道位于灵岚的左手边。而天逸则端坐在右边上,双手习惯性地拢在衣袖中,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楼主。紫衫来了。”   门被推开,青鬼和楚言在堂前站定,朝灵岚行了礼道。   “嗯。你们先坐下罢。”灵岚挥挥手,两人便在天逸身旁寻了位置坐了下来。   灵岚随即抬头去望缓步进来的紫衫。   紫衫走在最后,脸上逆着光瞧不清神色。只见她在众人的注目里走到堂前,然后缓缓跪在了灵岚身前,低下头去唤道:“楼主。”   “这次让青鬼他们把你带过来,是有些事想要问你。”灵岚的目光始终落在低着头的紫衫身上,忽道,“你膝盖不便,起来说话罢。”   紫衫并未依言起身,依旧定定地跪在地上,声音平静道:“不用了。紫衫有罪在身,跪着答话便好。”   灵岚的声音往上扬了扬:“何罪之有?”   “紫衫一未带回元魄丹,有负楼主所托;二未保护冷堂主,置她于生死危难之地;三未顾及楼主身体,致使楼主吐血伤身。无论哪一点,紫衫都深感愧疚不安,不敢起身,望楼主成全紫衫跪地答话。”   此话一落,噬血堂里静默了片刻。   一旁的青鬼面色有些不忍。他知晓紫衫已在闭思堂跪了三日,行走之间虽尽量不露端倪,却在偶尔有忍耐神色微露。但是以紫衫的性子,说跪着,怕是一定要跪着了,任由谁说都无用。   灵岚显然也清楚紫衫想法,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只是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便直言问道:“你可知千影回来的事?”   “嗯。副楼主在闭思堂同我说了。”紫衫声音有些轻。   “你三日前同我说,你与千影被刺影楼发现,致使遭到围攻追杀,而千影也因此死去。如今她尚存生机归来,你又当作何解释?”灵岚正色道。   紫衫安静地跪在地上,一直没有抬头,片刻后方道:“是我误判在先。彼时情况危急,我与她陷入困境。冷堂主念我轻功卓绝,以性命相助,诱开大部分刺影楼之人,却与我失散。待紫衫侥幸存活,返身去寻时,只见斑斑血渍遍地,却不见冷堂主身影。途中寻见一刺影楼未断气之人,追问之下,他与我说冷堂主早已死在他们手中,落得尸骨无存,我才绝望之下跋涉而归。”顿了顿,“如今闻见冷堂主性命无虞,紫衫心安。但也知自己莽撞,误报情况让众人无辜伤心,紫衫愿受楼主惩罚。”   灵岚并没有立刻应话,只是神色沉吟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紫衫,似乎在琢磨她话里的真假。半晌才道:“惩罚先不论。我只问你,你们此趟去刺影楼,如何被发现的?”   “回楼主。”紫衫并未抬头,继续道,“我与冷堂主离开噬血楼后就去找了百晓生,从他那里得了些许情报,虽不知刺影楼的位置,但摸到了它其中一个颇为重要的据点,夜探而至,不曾想时运不济,屋里的人被我们身旁一只猫所惊,无意发现了我们两人,才争执了起来。”   “噢?依你与千影的功夫,既只是一个据点,又如何被人围攻追杀至如此落魄?”灵岚眼底闪过一丝疑色。   “楼主有所不知。那夜也不知为何,刺影楼许多高手都聚在一处,其中有一黄衫女子,身手比之冷堂主竟还略胜一筹。其余几人虽相对较弱,但强在人多势众,我等才不敌。”   坐在一旁的苏尘儿闻言,眼底微亮,忽然插话道:“那黄衫女子,可是身有馥郁桃花香气?”   听到苏尘儿的话,紫衫抬了抬头,望了苏尘儿一眼,似是有些惊讶她的话,片刻才重新垂眸应道:“正是。”   “想来此人应是刺影楼四小主之一的魅主。”苏尘儿对望过来的灵岚略一颔首,又沉吟道,“此人功力的确不弱,在刺影楼地位极高,只是不知何事竟让她现身。”   灵岚听到苏尘儿的话,视线移到紫衫身上,出口问道:“你们当时可有探听到什么?”   此话一出,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灵岚望着有片刻静默的紫衫,敲着椅托的手指跟着一顿:“怎么不说话了?”   “回楼主,当时我与冷堂主不敢靠太近怕被发现,并未听得十分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依稀听到……他们提及了苏尘儿与华以沫。”   几乎是紫衫话语一落,众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扫过苏尘儿与华以沫。   华以沫闻言,似是觉得有趣,忍不住轻笑了声,缓缓道:“竟是提到我们么?莫不是在商量如何找我与尘儿的麻烦?”   话虽说得轻描淡写,她的眼底却冰冷得没有温度。   “好了,我知道了。”灵岚点头,示意自己大概了解了情况,“你说的话我记着,等千影醒来,我会再详细问一问。我并无意怀疑你,却也不敢随意信任。如今噬血楼情势危急,我自当多留一心。”   “是。紫衫明白。”紫衫神色不变,轻声应道。   “你起来退下罢。”   听到灵岚的话,紫衫撑着身子欲站起,因在闭思堂跪了许久导致血脉不畅,如今又跪了这些时候,她起身时,整个人便有些摇摇欲坠。   青鬼正欲上前搀扶,灵岚的视线瞥过,忽朝楚言道:“楚言,去扶着紫衫,将她送回轻衣堂。”   坐在位置上的楚言动作一顿,有些惊讶地望了灵岚一眼,见灵岚神色如常,方起身应道:“是。”话落,便朝紫衫走去。   他方要伸出手去搀扶,紫衫已退后了一步避开,身子晃了晃也顾不得,一直平静的话语多了些急切:“不,不用了。”说着,也不敢抬头去看楚言,反而朝灵岚推辞道,“楼主,我自己能走。”言下之意,只希望灵岚收回成命。   灵岚却似不明白紫衫的心思般,身子往后靠了靠,随意道:“我知你在闭思堂跪了许久,身子不便,还是让楚言扶着你回去罢。”   紫衫眼见楚言又沉默地伸出手来,连忙往后一退,一急之下膝盖一软,眼见着要跌倒,楚言连忙伸手握住了紫衫的手腕,一用力将人扯了回来。紫衫不稳的身子方贴上楚言宽阔的胸膛,就要去推,被楚言止了住。   “你站稳都难,莫再乱动!听楼主的就是。”楚言低声斥道。   只见紫衫苍白的脸上一点点晕上了霞色,竟果然不再动弹,身子僵硬地呆在原地,只是眼神里多了局促不安,转头望向灵岚,出口的话语几乎带了恳求之色:“楼主,我……”   “怎么?不愿让楚言送你回去么?”灵岚勾了勾唇角,似是饶有兴致地打量过两人。   紫衫咬着唇,偏开视线,低下头去没有说话,面色带了些许忍耐。   在楚言清朗的气息里,紫衫只觉得自己的整片背,再次滚烫得似要灼焦了皮肤,传来隐隐刺痛比之前路上烈了不知几许。她微不可察地闭了闭眼,想要压下起伏剧烈的心绪和不稳的呼吸,半晌才在灵岚的注视里开了口:“那……紫衫告退。”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灵岚才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转头望向青鬼,吩咐道:“这几日,冷竹堂的防卫措施你务必留心,怕是千影醒之前还会遇到危险。”顿了顿,似想起了什么,灵岚补充道,“然童仍在冷竹堂?”   “嗯。一直未曾离开千影床榻。”青鬼点头应道,“前几日听闻千影出了事,他借酒消愁,浑浑噩噩了几日。如今千影得幸归来,自是不会放下。”   “我知道了。关于千影会有危险的事,先不要同他说。然童虽处事沉稳,却难免因千影乱了阵脚,免得被敌人瞧出端倪。”灵岚说着,唇角上扬的角度愈发大了些,“这次对方疏漏,留了千影一命,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   “楼主是想请君入瓮?”   灵岚笑了笑,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目光则扫向神思沉吟的苏尘儿,软语轻笑道:“好妹妹,你比我们更了解刺影楼,可要麻烦同我一道去冷竹堂走一趟了。”    ☆、191请君入瓮(一)   冷竹堂外,苍劲青竹在风里迎立,有簌簌的响声在每一声风吟里穿过,抖落一地枯叶。   冷竹堂里,莫然童如石雕一般端坐在床榻之前,目光深邃,面色并无甚表情,只是垂眸望着床上的冷千影,一动不动。身上的青色衣衫因长时间的端坐有些起了微微褶皱。   房间里,安静地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轻轻柔柔地缠在一处。   多好。能再次见到她。有呼吸。有温度。是依旧鲜活的模样。   莫然童几乎快要忘记那三天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在紫衫说她尸骨无存的那一刻,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浑浑噩噩得辨不清模样,只有冲天的酒气将自己紧紧裹住。每个人的面容都模糊不清,心底的痛意却如此深刻而清晰。时间仿佛不再有它的意义。那三日里,他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流下一滴泪,只有心里的血涌满这个胸腔,窒闷得好像自己已经被淹没死去。   那段时间,他才恍然想起,他与冷千影两人相识十七年,他却还未来得及对她说一句他爱她。即便彼此对这份心思早已明了,他也只以为沉默地一路守在她身边走来就已足够。直到那一瞬间,他以为永远没办法说出口的瞬间,命运再次将她送回到他身边,他终于觉得,遗憾有了弥补的时候。   他第一次如此感谢命运。如果让她知道,想必定要说这样一点都不像他。   而如今,能再像此刻这样细细端详她的容颜,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心里也安定得像是得到了整个世界。   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随即有轻叩响起。   “青堂主,楼主来了。”   声音甫一响起,门扉已经被推开,脚步声清晰得被放大,零散地落在房间里。与此同时,灵岚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我说青堂主,听说你在千影房间里已坐了许久,可是立志要坐成望妻石吗?”   莫然童听到灵岚的声音,端坐的身影才动了动。他缓缓直起身,对灵岚的戏谑早已习以为常,只是平静地转头朝灵岚低头行了个礼道:“楼主。”   “嗯。”灵岚随意地挥了挥手,踏步走到床边,低头去望冷千影。在见到对方果然活着的瞬间,心里有石头落下,她的神色多了些轻松道,“千影怎么样了?”   “气息已稳定,只是尚有些弱。我方为她输了些许真气,好助她快些恢复。”说着,莫然童的目光落在灵岚身后的华以沫身上,冷凝的神色有微妙的柔和,“在下还未亲自谢过华姑娘救下千影一命,大恩不言谢。但凡华姑娘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然童必定在所不辞。”   在过来的途中,华以沫已经听灵岚提及莫然童与冷千影两人的关系,还感慨了一番明明两人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却因各自都是冷淡死性子愣是十多年都没有发展到一起,看得她这个楼主实在为手下的终身大事操心不已,还道经过这次短暂的生死之隔,希望两人能有些进一步发展。因此当华以沫听到莫然童这么说时,对他言语里的真挚并不惊讶,反而似笑非笑道:“看来青堂主与冷堂主交情很是不错。今日有青堂主这番话,也不枉我救下冷堂主一命。不过她失血过多,身子虚得很,还需多加照顾才是。”   “嗯。多谢华姑娘。”莫然童点头应了,这才朝灵岚问道,“不知楼主这次带两位姑娘过来,所为何事?”   “来找些线索。千影被伤成这样,怎能轻易算了。我噬血楼,岂是这般好欺负的?”灵岚说着抬起眼,望向苏尘儿,朝她略一颔首,“苏姑娘请来。”   莫然童闻言,眼神一动,沉默地往旁边退了退,为苏尘儿让开路来,目光专注地注意着床榻上的动静。   只见苏尘儿缓步走到灵岚身旁,低头去瞧冷千影,心里寻思着之前她的伤势。   华以沫曾说起,她的致命伤为两处,一处剑伤偏了心口几寸,一处为背后贯穿的剑伤。这么想着,苏尘儿忽然转头问华以沫:“华以沫,你可还记得她的两处伤口,哪一处先被伤的?”   华以沫闻言,回想了下,便应道:“是背后先被划伤,之后不久才中了心口那一剑。”   苏尘儿点了点头,视线随即对上灵岚,正色道:“灵岚姑娘,我可能要看下背后伤口的痕迹。”   灵岚颔首应下来,转头朝房间里唯一的男人笑了笑:“然童,我们要看伤口了。”   莫然童微黑的皮肤在灵岚故意上扬的戏谑唤声里微不可察地红了红,随即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子,踏步往外走去,同时将门关了好。   门口站着的两个冷竹堂丫鬟见到青堂主难得从堂主房间走了出来,还亲自在门口站定,对视了一眼,目光都露出一丝欣慰笑意。   看来等这次堂主醒来,说不定噬血楼就要办喜事了呢。   “好了。”灵岚见莫然童离了开,俯身去帮苏尘儿一道将冷千影扶坐起来。   苏尘儿动作小心地去褪冷千影的亵衣。她为对方敷过药,因此清楚冷千影身上伤口所在,尽量避着些许。   很快,冷千影上身的伤口都暴露在微冷的空气里。   这是灵岚第一次看到冷千影的伤势,脸色不禁猛地沉下来,同时心里又庆幸以莫然童的性子,再如何也不会去查看冷千影衣服下的伤口,否则还不知会如何生气。   只见冷千影身前心口那一剑虽痊愈了,却犹自鲜红如初。伤口并不大,痕迹利落平整,几乎可以想象当时身前的人毫不留情地一剑将剑刺入对方身体的场景。而其余的地方布着的细碎伤痕,零零散散落在身上,虽在华以沫的药膏下已经结疤淡化许多,却还是不难猜出当时场景的惨烈。   苏尘儿的目光随之落在冷千影背后那长长的伤口上,微微皱了皱眉。   一旁的灵岚余光忽然瞥见苏尘儿的神色,不由出声问道:“怎么了?”   “有点不对。”苏尘儿抬眼望向灵岚,手指向冷千影背后从右肩到左腰处的伤口道,“你看,如果细心留意不难发现,这一剑划下来,对方的剑势有些许停顿,所以伤口才有些深浅不一。”   一旁的灵岚与华以沫闻言,目光都落在冷千影背部的剑伤上,见果然如苏尘儿说的那般,伤口细看之下并不十分平整。   “这样看来,也许当时下剑的人心有犹豫。可是刺影楼的杀手,从小就经历十分铁血残酷的训练,断然不可能在伤人时犹豫,这对他们而言是致命的。这必定有原因。”苏尘儿解释完,又蹙着眉道,“而且令人奇怪的是,冷堂主为何会将练武之人忌讳的背后空门大露?若说这伤势在后,许是体力不济被人所趁。可既然是在前,冷堂主当时既未受到重创,怎会犯下如此错误?”   苏尘儿的话语一落,灵岚目光里的神色随即晃了晃。   “嗯?”苏尘儿并未去看灵岚,视线兀自落在冷千影因被扶坐起来随意搭在被上的手,神色突然一凝,随即去抓冷千影的手,将华以沫与灵岚的注意引了过来。   “她手心的伤……”华以沫望着被苏尘儿翻开的冷千影手心,那里一道剑痕展露在众人眼前,“这道伤口,怎么像是因握住对方剑刃割破而成?”   灵岚目光触及那个伤口,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伤口很深,看来千影当时出手握住了对方的剑刃一些时间。”言罢,连灵岚的眉头跟着蹙起来。   如此危境,为什么千影会抓着对方的剑停下来?而之前下杀手的人又为何踟蹰?   难道……   “等等。”灵岚的思绪忽然被华以沫的声音打断。她闻声望去,见华以沫正指着冷千影背后一处烧伤,在众多剑伤里格外明显。只见她声音有些不解道:“这个伤口……是后来添的。”   “后来添的?”灵岚挑了挑眉。   “嗯。你看,这个痕迹还很深,旁边的皮肉也并较为完整,未受到影响。我们找到她时,她身上很多伤口因为时间一长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很多都已经感染。烧伤因将肌肤烧坏,比刀剑的伤口更易受到感染,但是这个并没有。可能是在我找到她之前不久弄的。”华以沫解释好,忽然想起了什么,踟蹰地开了口,“看印记应是蜡烛之类的。”   “蜡烛?”灵岚重复了一遍,凝视着冷千影背后烧伤的痕迹,陷入了沉吟之中。   “你们看她的指缝。”苏尘儿的话突然响起。   只见冷千影方才被苏尘儿摊开的右手手指缝处,果然有一点粉色烛油残留,深深地陷在里面。   “是她自己烧的。”苏尘儿忽然抬头望向神色有些晦暗不明的灵岚,淡淡道,“这个烧伤,是她自己烧的。也许这就是她想告诉你的线索。”   房间有片刻的静默。   “我知道了。”半晌,灵岚才从口里缓缓吐露出一句话,然后俯身,动作轻柔地帮冷千影将衣服细心地拢上,眼眸低垂,“果然还是她么……”   神医堂。   天逸从噬血楼出来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堂里开始着手准备熬冷千影的草药。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耳边闻得熟悉的脚步声,有黑色衣袂在余光里晃过。他头也没抬,手上动作不停,开口道:“她好些了么?”   “不太好。”微沉的声音响起,“她跪了太久,又硬撑着,怕是有段时间要行走不便了。”   来人正是楚言。   他在天逸旁边站定,脸色沉凝地望向天逸身前正滚着热气的药罐。   天逸听到楚言的话,手里的动作一顿。   随即,他轻声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草药。   “我知道了,你等等。”说着,天逸转身拐到里屋,片刻后从里面取出一个瓷瓶,随手丢给了楚言,“你帮她拿过去罢,睡前敷一下,会好的快点。”顿了顿,“你送过去她会开心些。”   楚言缓缓握紧了手里微凉的瓷瓶,没有说话。   “对她好一些罢。”天逸重新捡起一味白芥子丢入正在煮的药罐里,淡淡道,“紫衫虽然性子古怪,但你也知她有多在意你,心里却因往事自卑得紧,连同你说话都小心翼翼,我看着也着实有些不忍。我虽花了五年将她身上幼时留下的疤痕一点点去了掉,但却不能抹掉她心里的疤痕。”说着,天逸低下头去,任由药罐的雾气将他清俊的容貌一点点遮盖,“可惜世间□纠结,贪恋无功,无法两全。你与她,其实都一样啊……我纵自认医术超群,却也无法破得人心,治你们心病一场。好自为之罢。”   言罢,不再理会楚言,手起药落,斟酌着分量熬着草药。   身旁的楚言沉默地将瓷瓶收入怀里,最后望了蒸腾雾气里面色平静的天逸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神医堂,朝轻衣堂行去。   贪恋无功,无法两全么?……   当真……无法两全 。    ☆、192请君入瓮(二)   轻衣堂。   紫衫依在床靠边,低着头,任由一头瀑布般的青丝垂下,遮住自己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苍白下颔在暗淡下去的余晖里。   背后的灼烫感,一路蜿蜒灼烧至方才被楚言搀扶过的手臂,烧得她被青丝掩住的耳廓,也依旧染着霞色。连身子都尚僵硬得很。   那样的时刻,心里犹如被投放进滚烫的油锅里,噼噼啪啪地溅起油来,烧得整个人都心焦焚化。局促得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只是。   紫衫唇角忽然扬起了极淡的一丝笑。   笑意苦涩,却自有一种柔软。   她的手缓缓抚过自己的背。在那里,本是一片狼藉惨烈。   只是自己,如何配得上?   紫衫正这般想着,门突然被“吱呀”一声被推开。熟悉的低沉声音带着好听的沙哑在紫衫耳边响起。   “我回来了。”   紫衫抬了抬眼,瞥见一身黑衣的楚言朝自己走来,连忙又极快地垂下眸去,只低若无闻地应了一声:“嗯。”   楚言的目光微微晃了晃,脚步却不停,缓步走到床前,道:“我方才去天逸那里取了药过来,让我看一看你的膝盖怎么样了。”   “不……不用了。”紫衫闻言,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盖着膝盖的裙袂,神色有些不安,声音低下去,几乎快要听不见,“我自己来就可以……”   “我来。”楚言不容置疑地落下话来,视线直直地望着紫衫,“这是我应该的。”   紫衫在楚言直视的目光里,背后的火热再次覆盖上来。她的余光瞥见楚言手里的瓷瓶,攥着床铺的手愈发紧了紧:“没什么应该不应该……这,这是我自己……”   “紫衫!”楚言突然打断而来紫衫的话,加重地唤了一声,语气有些强硬。而他的浓眉则跟着皱起来,衬得整张沉俊的脸愈发气势。   紫衫听到楚言唤她的名,整个身子都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被青丝掩住的脸愈发红,按着裙袂的手却还是缓缓松了开:“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楚言抿了抿唇,见紫衫松开了手,也不踟蹰,俯□子,利落地将紫衫裙下的裤子卷了起来,将声音也跟着放软了些,口中道,“你不用这般拘谨。”   裤卷被撩起,触目是一片深紫充血的肌肤,密密麻麻地布满一整个小巧的白皙膝盖,因过瘦而显得骨骼微凸,愈发惹人怜惜。而那小腿纤细,也不知是因为空气里的寒意还是楚言手中透出的热意,微微轻颤着,如风中杨柳柔软摆动。   楚言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去看紫衫。只是兀自将瓷瓶里的乳白药膏倒在指尖,探手小心地抹在那一片膝盖上。   手方触及,那腿,便往回缩了缩。却又是一顿,像是强自忍耐住了。   楚言能清晰地感觉到头顶的呼吸变得急促,对方的紧张不安如波浪般在空气里传递开去。他低掩的眉目突然有些不忍。   “我刚才去了神医堂。”楚言忽然开了口,眼睛并没有抬起来,只是一边抹着那药膏一边放柔了声音道,“天逸正在帮千影熬药。”   手里的膝盖,突然又是一颤。   半晌,紫衫的声音才轻轻响起:“是……是么?”   “嗯。”楚言低声应了,“毕竟千影醒来,一切就都清楚了。如今又有鬼医在,许是不需要几日。”顿了顿,楚言忽然抬头,望了一眼紫衫,正好看到她苍白的脸上浮现的复杂神色。楚言的目光望进紫衫局促的眼睛里,轻声道,“跪了这么久,委屈你了。”   紫衫看到楚言直视着自己,下意识地偏开了视线,只是低头望着自己肿胀青紫不堪的膝盖,以及停留在那里的布着厚茧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决色:“你,你别这么说……不会委屈。”最后四个字,含糊在唇间,似乎轻轻一吹就会散去。顿了顿,又极轻道,“不必担心千影那里……会没事的……”   “我……”楚言目光里有叹息之色,他重新低下头去,轻轻按摩着紫衫的伤处,口中低声道,“你其实不必这般的。”   近乎喃喃的叹息话语,在沉默间倏地飘落,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   “没关系。我愿意的。”   夜渐渐深了。   天逸拢着手,缓步朝冷竹堂行去,身后跟着拎着药罐的药童。   不久,两人便到了到了冷竹堂。有一身青衣的女子迎上来,朝天逸恭敬地行了礼道:“天先生。”   “嗯。”天逸颔首,顺口问道,“堂主房间都有谁在?”   “如今房间里还剩青堂主和华姑娘、苏姑娘三人。”   “噢?楼主竟然不在吗?”天逸有些意外,抓奸细这么刺激的事灵岚竟然没有参与,倒是奇怪了。   “楼主一个时辰前被白宫主将人亲自带了回去,道是她方醒转没有多久,需要休养。所以不在。”   听到解释,天逸想了想当时的场景,忍不住笑了笑。   几句话语间,天逸已被领到了冷千影的房间。   “怎么样了?”天逸推门而入,朝转过身来的华以沫问道。   “我刚又为她下了一遍针,青堂主呢,也不惜耗费自己的大量真气滋养了冷堂主受创的身体,这样看来,两日内应会醒转。”华以沫抱着双手靠在床架边道。   “嗯。”天逸点点头,转身示意身后的药童将手里的药罐放在桌上,“放下回去罢。”   直到药童离开,天逸才走到华以沫身前,貌似随意问起:“然童,今日可有谁来看望过千影?”   “暮烟、楚言和青鬼三人来过,询问了下千影情况便离开了。”莫然童头也没回,目光专注地望着床榻上的冷千影,淡淡道。   天逸点点头,也不再多问,转身去取药罐。   微褐的中药倒入瓷白碗里,有清苦的气味散出来。天逸正欲端起碗,一旁的苏尘儿忽然出了声道:“等等。”   天逸疑惑地转头望向苏尘儿。   只见苏尘儿朝天逸点点头,解释道:“保守起见。”说着,望向华以沫道,“华以沫,你也去看看药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罢。”   华以沫闻言,点点头应了下来,直起身走到桌边去看那碗药。   天逸偏了偏身子,让华以沫低头检药,自言自语道:“他们应该不会傻到在药里下毒罢?这样也太看不起我了……”   话落,华以沫已经探闻过那碗药,辨清了草药种类,转头朝苏尘儿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异常。”   “嗯。”苏尘儿这才放下心来,示意无事了。   天逸这才端起桌上的药碗,走到床边,对莫然童道:“让一让罢,望妻石。”   莫然童扫了天逸一眼,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   天逸目光带着笑意,在床榻边坐下来。正欲伸手去扶冷千影,耳边忽闻得一阵破空之声,惊得他眼底一沉,连忙转头望去。   一支箭如闪电般疾驰而来,破开窗户,直直地朝着床榻上的冷千影而去。   未带天逸去阻,已有一只手更快地探出来,极快地将箭握在了手里!那箭被牢牢钳制住,再也不得寸进。   抓住箭的,正是离床榻十分近的莫然童。他望着自己手里那黑色的箭头,一张脸黑得像锅底。他猛的将箭一甩,丢下一句“守着千影”,人已消失在窗外。   房间里剩下的三人交换了下目光,都能看到彼此眼底的了然。   对方终于忍不住,开始行动了。   就在三人紧绷着精神时,空气里忽有桃花香气悠悠飘散。   “是她!”华以沫嗅觉极为灵敏,很快捕捉到了这抹熟悉的香气,压低声音道,“魅主也来了。”   其余两人闻言,皆是一惊。   几乎是华以沫话音方落,一声轻笑响起,飘入房间:“华姑娘竟这么快便认出在下了么?”   “没想到刺影楼的人真是好胆量,竟然敢闯我噬血楼。”天逸随手将药碗放下,冷笑着站起身,“不如让在下会一会,阁下能耐几许!”   言罢,天逸白色身影一闪,脚尖在窗框上一点,已落在了窗外。   “调虎离山么……”苏尘儿望着接连两个人离开,低声喃喃。   未带她再细想,外面有嘈杂声浪涌来。随即门突然被推开。华以沫眼神一凝,银针已握在了手中。只待对方若是妄动,便飞针而出。   进来的却只是一个普通的冷竹堂手下,神色很是焦急道:“不好了!竹林着火了,很快就要烧到冷竹堂了!”说着,扫了一遍室内,才发现两位堂主竟都不在,一时有些无措,“堂……堂主呢?”   “火势如何?”开口说话的是苏尘儿,冷静得不起波澜,并不理会对方问题,兀自问道。   “很大!海域风大,冬日吹得又是北风,火势正极快地蔓延过来,泼水的速度根本赶不上火烧的速度!”来人知道这两人是楼主好友,连忙道,神色焦急得很。   听到对方的话,苏尘儿迈步走到窗边,探头往外望去。   只见不远处,果然浓烟滚滚,覆盖了半片天空,且正在朝冷竹堂的方向烧过来。能看到许多人往竹林方向赶去。   “竹林被浇了油。”说话的是不知何时跟着走到床边的华以沫,她轻轻嗅了嗅,又看了一眼烟雾颜色,便低声道,“真是没想到对方竟用这种计谋逼人。若是止不住火势,怕是只能将冷堂主从这里转移出去。只是到时候出门人杂,危险太大。”    ☆、193请君入瓮(三)   “嗯。”苏尘儿知晓华以沫所言有理,她沉吟了会,忽对在门口焦急的女子道,“楼主呢?可去禀告了?”   “去了,听闻正在赶过来。”   “我知道了,两位堂主方有事出去了,你去帮忙罢。”   将侍女遣走后,苏尘儿才回过身来,望了床榻上的冷千影一眼,神色紧凝道:“刺影楼此次竟然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连魅主都亲自过了来,看来潜伏在噬血楼里的人来头不小。”   “说不定又是一位小主。”华以沫靠在窗边望着远处忙碌的场面道,目光沉下来,“若能逮住,想必会得些线索。只是这火……”   “依原计划便好,对方应该还会有动作。我们静观其变,先不要离开这里。竹林那里,相信灵岚自会有办法。”苏尘儿说着垂下眸去,眼底有些思索神色。   噬血楼外小镇上。   红烛端着一碗药,神色有些踟蹰地站在房间前,直到房间里忽然传出甘蓝的声音。   “你打算在门外站到什么时候?”   红烛的眼底闪过一丝踟蹰,方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甘蓝靠在床上翻书的身影,她也不抬头,神色有些淡淡道:“将药放下罢。我等会喝。”   红烛抿了抿唇,眉眼间的踟蹰更甚。她并没有依言将药放下,而是缓步走到床边停住。   书扉被阴影笼罩,熟悉香味带着中药的清苦飘入鼻间。感觉到红烛的靠近,甘蓝才懒懒地抬了抬头,望着红烛道:“怎么?”   “你……”红烛有些不知如何将心口的疑惑问出,话方开了口便顿了住。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这句话,哽在红烛的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   自从噬血楼来到这个小镇后,她明显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态度便有些冷淡,好似两人当真不过是主子与手下的关系。只是……这样的关系,不是她一直在试图表现出来的吗?一度推翻两人之间所有过往的,不也一直是她自己吗?如今处于这般情形,自己又在试图抗拒什么?   何况自己所做的,应当是伤透了她的心罢。那么这句话,自己有什么资格问出来……   “我什么?”甘蓝似是不知红烛心思,只是皱了皱眉,语气淡淡道,“有话便说,莫要吞吞吐吐。若是没有,将药给我便出去罢。”   红烛认真地望了甘蓝一眼,想要通过她的神色猜度她的想法,却发现对方平静得寻不到一丝端倪。   “流霞,你听不懂我的话吗?”甘蓝的声音忽然扬了扬,望着红烛的目光多了些压迫。   红烛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颤。片刻才低声道:“等你将药喝了,我将碗一道带走罢。”   话音方落,甘蓝忽然伸手,将红烛手里的药直接接了过来,眉也不皱地将苦涩的药液仰脖喝了尽,才将空碗重新塞到红烛手里:“喝完了。”   不过短短眨眼间的事情。甘蓝已重新垂下眸去,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红烛的眼底神色晃了晃,低头扫了一眼手里的空碗,没有说话,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她的手方触到门框,已有一支箭“唰”地穿透窗户,稳稳地钉在了墙上。   甘蓝的目光极快地扫过去,眼底压了一抹沉抑,从床榻上下了地,走到墙边,将箭上带着的纸条取了下来。   不过片刻,甘蓝已将手里的纸条看了完。她突然抬头望向停留在门口的红烛,眉头皱起来,加重了语气冷淡道:“我有任务要办,明日我让鬼使带你回刺影楼。”   红烛闻言一惊,话语脱口而出:“任务?可是你……”   “我不会杀她们,你如果担心这个,尽管放心就是。”甘蓝收拢了手心,再松开时,纸条已化成粉末飘散在空中。   “我不是这个意思。”红烛神色有些疚意,“只是你的伤……”   “噢?你关心我的伤么?”甘蓝的视线扫过来,扬了扬眉。   “当……然。你是我的小主。”话一出口,红烛咬了咬唇,目光暗下来。   果然,甘蓝闻言冷冷笑了笑:“你要真当我是你主子的话,服从我的命令,不要给我惹麻烦就很好了。”   “……对不起。”红烛的话在喉咙转了一圈,最后只低下头,道歉道。   “你也不用说对不起,若真的歉疚,便听话回去,莫要耽误了我的任务,免得我再因为你被暗王惩罚。”   红烛听到甘蓝的话,低垂的眼底浮起一丝犹豫。   “好了,没事出去罢,我有些累了。”甘蓝说着,兀自回到了床上躺了下来,翻了个身子,只留给红烛一个背影。   红烛见状,沉默着退出了房间。   直到房门被掩上,甘蓝才重新转过身来,望向紧闭的门扉。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叹息之色点点浮起。随即又坚定下来。   “咳咳……天呐,怎么这么大的火?”阿奴从白虎堂听闻冷竹堂着了火就连忙赶了过来,然而到了这里,才震惊地发现眼前从竹林滚滚涌来的热浪比想象中的还要大。她一手捂鼻,左右环顾了下,忽然随手拉住了一个正赶去救火的人。   “喂,发生什么了?楼主人呢?”   对方是个一身冷竹堂青色衣袍的年轻男子,他被阿奴扯得脚步一顿,回头望去,见是个娇俏模样的粉裳女子。他新来不久,因此并不识阿奴身份,见她衣衫又不像是哪个堂的,疑惑问道:“你是?”   “火都要烧到房子了,你还管我是谁?”阿奴眼一瞪,有些不耐烦的模样,“别废话,快告诉我,楼主人呢?”   “在……在那边。正在和白宫主在想办法。”男子清秀,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竹林另一处,目光落在阿奴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犹豫道,“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一句话落,阿奴用比看到着火更加震惊的目光猛地望向男子,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再说一遍!”   “男,男女授受不亲……”男子顺从地又说了一遍,同时轻轻往回扯了扯手,脸色有些发红,“拉拉扯扯不太合适。”   阿奴只觉一股火“蹭”得从胸口冒上来,勉强忍耐住将对方手腕捏碎的冲动,咬着牙缓缓松开手来,从齿缝里蹦出一句话:“你当谁稀罕!快滚去救火!”   男子不解地望了阿奴一眼,似乎不明白眼前女子为何一副目光像是要吃人的模样。但也顾不得深想,接着往救火的人群里跑去帮忙。   阿奴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口的怒火,抬脚便往灵岚方向跑去。果然没过多久,便见到了几人身影。   似乎是听到了阿奴的靠近,正与白渊低头说着什么的灵岚往阿奴方向转过头来,见是对方,唇角微勾,露出了一个轻松的魅惑笑意:“小诺也来了。”   “嗯。听说着火,就赶来了。”阿奴跑到灵岚身前停下,“这大冬天的,竹林都只快只剩下光杆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火?”   灵岚目光流转间,意有所指道:“自是有人怕我们太无聊,给大家找点事做,免得我们太闲,坏了他的好事。”顿了顿,她缓缓摇了摇头,颇为感慨道,“怕千影醒来,见到自己喜爱的竹林被人一把火烧了,定暗中被这份礼物气极不可。”   阿奴虽有些听不明白灵岚的话,却好歹懂了大概意思这火是人为的,不由追问道:“谁呀,竟然敢乱放火?”顿了顿,阿奴发现竹林前排开了一队人正在地上挖土,速度极快,不禁有些疑惑地问道,“他们在干嘛?”   “灭火呀。”灵岚似是毫不担心地弯着眉眼笑了笑。   “灭火?可是他们在挖坑啊?”阿奴望着没人一把铁锹而不是一盆水的众人,心里疑惑更甚。   灵岚听到阿奴的疑问,朝不远处努了努嘴示意:“你瞧还有谁在那里?”   阿奴的目光在不远处扫过,随即在一个白色身影上顿了住。远处男子玉身林立,双手淡然地拢在衣袖里,只是嘴巴阖动,似是在吩咐什么。他身边的围绕的一些人则将手里的什么东西倒入挖好的长坑里。   阿奴灵机一动,已有些明白过来,试探地问灵岚:“往坑里填的是防火用的?”顿了顿,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依噬血楼大家的实力,怎么要这么多人来挖坑?我刚一路赶来,发现其他堂的人都赶了好些过来。”   灵岚闻言,朝阿奴笑了笑,“因为大家不止在帮忙灭火呢。”说着,在阿奴不解的目光里,她的视线重新移到眼前依旧在往前烧过来的火势上,似笑非笑道,“这火一放,蛇也就离出洞不远了。抓蛇可比灭火有趣得多。”   火光在黑夜里将灵岚的面容照的明亮,她的神色镇定如常,并未因这一场大火而起了慌乱。而那眉眼间的虚弱也尽自被这暖色所笼罩,衬得一双眼睛深邃,似是大火也照不透。   冷竹堂里,苏尘儿方将之前天逸留下的药伺候冷千影服了下,没有多久,忽有点点烟雾自微启的窗户里散进来。   坐在桌边的华以沫只轻嗅了一下,脸上便挂上了一个冷笑。她的头转向窗边,随即衣袖一挥,劲风反卷而回,将那烟雾尽自吹了散。随即她指间三根银针顺着烟雾方向透窗而出。   “烟雾有毒,尘儿将这个含在舌下,另一颗给予冷堂主。”华以沫直起身走到苏尘儿身边,低声嘱咐道。   “好。”苏尘儿毫不犹豫地依言做了。   华以沫吩咐完,便走到窗边,紧凝着神□探头去查看情况。   只是她手方将窗户推开,一声破碎忽然响起,伴随着瓦砾的散落声,一个人影极快地从头顶屋檐上倒挂而下,一把捞过站在床边的苏尘儿而起。   听到动静的一瞬,华以沫猛地转头,脚尖一点,已从窗边冲过去,探手而出,一把握住了苏尘儿的脚腕。   对方却并未撒手,反而跟着一用力,不管不顾地将苏尘儿往上扯去。   华以沫眼底神色一晃,担心扯伤苏尘儿,右手一松。眨眼间,苏尘儿已经被来人带着离开了房间。   华以沫在地上一踏,也不敢停留,提了气便迅速从屋顶的洞里跟着窜了出去。    ☆、194请君入瓮(四)   一切发生得太快。   房间恢复了安静,只有床榻上的冷千影呼吸轻微。窗外的火光照亮了半边房间,在洁白的墙上跳动着,仿佛一头在暗处蛰伏的野兽。   在这样的安静里,一道人影如鬼魅般自窗边跃进来,身形纤细,落地无声,在火光里投射成一片薄薄的影子,倒映在墙上。   不过一个呼吸间,跃进来的人影已走到床前,低头去望昏迷不醒的冷千影。   床榻边还放着喝完药的碗,里面残留着一点褐色药渍。冷千影脸色与之前相比已平和许多,不再华以沫当初发现时那般苍白得像是一具尸体。她的呼吸虽清浅,却已渐趋稳定。   来人背对着窗口,一张脸匿在阴影之中,只能依稀瞧见脸上带着噬血楼出行任务时惯常戴着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神色复杂的眼睛,在逆光里如火光般摇曳晃动。似有痛苦无奈,有似蕴了无情决意。   “对不起。”极轻的叹息声在房间落下。能清晰看到投在墙上的人影缓缓抬起了右手,一把匕首被牢牢握在手里。   手心里的汗将紧握的匕首濡湿,有些滑,如同那一夜,剑柄被自己的冷汗沾满,在刺向对方时几乎要因心底狂涌而起的负疚感战栗。   面具下的眼睛,浮光掠过湖面,随即忍耐着闭了起来。   阖上眼的一刹那,匕首猛地下落,对床榻上冷千影的心口用力刺了下去!   匕首刺破锦被,尖锐里却没有刺穿身体的感觉,反而闻得一声清脆的“叮当”,匕首触及坚硬的物体,与此同时,一蓬烟雾突然从冷千影身上爆开来。   这情形,惊得床前的人猛地睁开了眼,下意识地往后急退了一步,却已经太迟。   烟尘有些许沾上身子,来人方提的真气紧跟着一滞。   下一刻,门突然被推开。露出门前一身黑袍,背手而立的灵岚来。她的身旁则站着白衫静立的白渊。   戴着面具的人视线极快地瞥过,目光随即沉下来,只一踟蹰,整个人忽然如箭般往窗户扑去!   与此同时,一声轻笑声在窗边响起:“这么急着走作甚?”   话音落下,只见窗口闪过一个人影,随即便见华以沫搂着苏尘儿脚步轻盈地跃进来,稳稳地落在窗边,笑意盈盈地望着扑向窗户的人,抬脚便踹了过去。   人影前扑的动作一顿,整个人已在空中强自往后翻了一圈,脚尖与华以沫的脚踏在一处,随即趔趄着脚步往后退回了房间。   灵岚望着这一切神色并无惊讶,只是压着眉眼里的沉沉风暴,望向眼前被华以沫拦下,停住脚步不再试图逃走的人,缓缓扫过对方有些站立不稳的脚,开了口:“既然受伤了,怎就不能安稳地呆着。”顿了顿,灵岚的目光一凝,厉声斥道,“紫衫!你这般可对得起噬血楼?对得起将你救出来的我姐姐?”   半明半暗里,静默不动的人影抬头望向堵在门口的灵岚与白渊,片刻后,才低下头去,声音在房间里轻声落下:“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说话的同时,对方缓缓抬手,将脸上的面具揭了下来,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面容。   正是紫衫。   “你既做下这些事情,便该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你也许不知,千影为了暗示是你下的杀手,特意用蜡烛将自己的背烧焦了一块。你幼时曾被镇民当成邪物,欲纵火将你烧了,虽被我姐姐救出,但背后仍留了烧疤,是姐姐托天逸想办法帮你去掉了。”灵岚定定地望着低着头的紫衫,目光压迫,“我只是一直想不通,你为何要帮刺影楼对付噬血楼?”   紫衫沉默地听灵岚说着话,在听到最后那句质问时,手不由一颤,面具“啪”地滑落在地,她也不顾。半晌,紫衫才缓缓抬起头,望向灵岚,眼底苦海浮沉,神色却平静得异常:“我知道是我忘恩负义,不仅对不起噬血楼,也对不起你姐姐。这条命,就算还你们,其实也是应当。”   话音方落,紫衫的目光突然一沉,带了些许决意,随即右手抬起,突然往自己心口狠狠拍去。   灵岚见状并未阻止,冷冷地望着眼前场景。   一枚银针极快地射过去,在紫衫的手还未触到胸口的一瞬,已贯穿了她的手心,带出一串血珠。紫衫手上蕴着的真气也在这一针之下尽自散了去。   “想在我们面前自尽么?”华以沫笑得随意,“你就算死了,我也照样能将你救活。别徒劳无功了。”   紫衫的右手软软地垂了下来,声音也压得很低:“就算留着我的命,从我口中,你们也探不出什么的。”说着,她突然抬起头,朝灵岚露出一个带着绝望的笑来,“对不起。”   灵岚见状,沉默下来。片刻后,才脸色有些疲累地挥了挥手道:“先将人送到地牢去。”顿了顿,“看好,莫要让人出事。”   话落,身后有手下站出来,将并不反抗的紫衫带了下去。   竹林外的火,烧至灵岚派人挖好的坑渠前,渐渐停下了继续蔓延的势头,随即被众人合力围灭了。   夜已深。在嘈杂声如浪潮般褪去之后,噬血楼终于重新恢复了静谧。   白渊拿着去天逸那里取来的补药踏进了灵岚房间,见她坐在桌边托着腮似在沉吟着什么,淡淡道:“就知道你还没睡。”   灵岚斜眼睨了白渊一眼,瞥见她手上的东西,眉头忍不住蹙起来,抱怨道:“天逸给的?”   白渊不置可否地默认了,走到灵岚身前,将药放在了她身前的桌上。   “我不想喝。”灵岚的话语多了些撒娇的意味,“他的东西都可苦了,这不是折磨我这个病人么。”   白渊不动神色地坐了下来,只是语气淡淡道:“我亲自熬了一个时辰。当真不喝?”   灵岚闻言,脸色不由有些发苦,却碍于白渊的话还是踟蹰地伸手接过桌上的碗,一股刺鼻的苦味迎面扑来。灵岚瞄着手里等同于毒药的黑褐色液体,低声咒骂了天逸一句,才捏着鼻子皱着眉将碗里的药一口气喝了完。   多一秒也是折磨。   “咳咳……”一喝完,灵岚只觉得舌间都是无尽苦涩,方咳嗽了几声,一杯清水已经递了过来。   她忙不迭地接过,倒入自己口中,片刻才将那苦味压了下去。   “真难喝。”   “良药苦口。”白渊说着从灵岚手里取回空杯,放回了桌上。   “别听他胡言,他就是故意的。仗着自己医术好,尽捡苦药熬。”灵岚才不信这个道理,辩驳了一句。顿了顿,又开口问道,“他没事罢?”   白渊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些轻伤。那魅主不过为了将他引开,并未下什么狠手。估计也是顾及到在噬血楼,否则以天逸与她的实力差距,怕是多少要吃亏。”   “这般看来,然童应该更加安全了。”   “嗯,只是可惜对方被擒住后就趁着青堂主没留意自爆了,虽没伤到青堂主,但也并未得到什么线索。刺影楼的防备心果然很重。”   “他们动作倒是越来越大了,也不知到底想干嘛?”灵岚的指尖敲了敲木桌道,“噬血楼非正非邪,一向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莫不是真为了苏尘儿?可是图的又是什么,连把我们噬血楼搅和进来都不惧。”   “这些时日,江湖动荡,众门派势力都有所削减。阮家堡堡主去世不必多说,雷家堡死了个雷霆,也受到不小的打击。本来雷振云的三个儿子里雷霆是最有可能继承雷家堡堡主之位的,他一死,雷家堡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都受到了一定限制。依苏尘儿之言,这些都出自刺影楼暗里搞出来的手段。鬼判之死与刺影楼也脱不了干系,加上你们噬血楼出的事……”白渊神色渐渐凝重,“虽说许是有苏尘儿的原因,不过从刺影楼布下的大网看来,也不排除顺便削弱江湖上势力的想法。怕是于公于私,都不会松手。”   “嗯……看来得想些办法才是。”   白渊点点头表示同意,忽然想到了什么,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再作纠缠,正色道:“方才见你神色凝重,可是在想紫衫的事?”   灵岚闻言,眼底有犹疑之色浮起,只见她缓缓点下了头:“嗯。我方才一直在想她为何要这样做。你也瞧见她之前在房间里的神色了,虽然极力掩饰压抑,但还是不难感觉到她的痛苦都是真的。姐姐在世时,她对姐姐的敬重我也看在眼里。虽然在千影身上发现烧疤时,我便猜到了她。只是我还是想不通为何是她。可是事实又摆在眼前,并不能推翻……”   “也许有什么苦衷?”   “也许罢。”灵岚皱起眉头,“只是以她的固执性子,怕的确如她所言探不出什么话来。这动机想不透,我怎么也不能释怀。”   “多想无益,你身子还未好透,等醒来去问问罢,总有线索的。”白渊说着直起身来,话语不容置疑,“莫要熬坏了身子。”   灵岚抬眼,视线在白渊身上转了一圈,忽道:“今晚留在我房间罢,明日一道去地牢想办法问问。荣雪宫鬼判使者的事,毕竟还是要给你们一个交代。”   白渊闻言身子一顿,不过片刻的踟蹰后,已点头应了下来:“好。”    ☆、195请君入瓮(五)   翌日。   华以沫和苏尘儿醒来时,方过辰时不久。两人推开门,便有噬血楼的人迎上来道:“两位姑娘,楼主有吩咐,待两位姑娘用完早膳,便去地牢一趟。楼主在那里等两位姑娘。”   “好。我们知道了。”苏尘儿点头应了下来。   地牢在闭思堂地下,平日专门用来关押处罚犯了事的噬血楼楼众。情节轻一些,不过是关在闭思堂里禁足思过,情节重的,则是另一番对待。   等华以沫与苏尘儿被人一路引领着到达思闭堂,又沿着地下石梯往地牢走去时,才察觉到噬血楼的严酷来。   石梯粗粝,旁边的墙壁上挂着几盏壁灯,幽幽地散着光,将整个地牢通道照得晦明不一,衬着地牢里明显阴冷下来的温度,便显得有些疹人。深灰色的石梯上,还有些因年岁已久留下的深色印渍,一块一块地晕染在上面,一滴一滴地嵌入石缝里,像极了血渍斑驳。   下了石梯,则是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石道,旁边照例是壁灯幽光,通道里则有些海风的咸湿气味,应是哪里被开了通气的口子,正靠近海域的缘故。三人的脚步声踏在石道里,有回声轻响,在这半明半暗中显得有些诡谲。最为压迫的是石道头顶在壁灯摇晃的幽光里,能看到画着极长的一幅壁顶画,画上人物面容苦痛绝望,或被烧灼,或被水淹,或被刺身,或被凌迟,可谓死相百态,宛如十八层修罗地狱般在这条石道上一路在黑暗里蔓延开去。加之又在头顶,压迫感便愈发强烈。   只是此刻走在之中的,毕竟不是常人。   华以沫一路都饶有兴趣地观摩着壁灯映照下头顶的壁画,脚步也刻意放缓了些,有些啧啧称奇:“这画当真画的精妙诡谲,画中人物线条虽粗粗勾勒,却唯独将那神色凸显得逼真异常,实在巧思。”   领路的是个男子,听闻华以沫的话,心里暗道不愧是鬼医,要知道他初次来时,即便不是犯人身份,脚都不免有些发软。不过听得华以沫这般夸赞,还是觉得有些得意,口中应道:“回华姑娘,这画名曰‘众生红尘’,是第一任楼主特意寻来奇人画师所作。意图是为了给犯了事的人形成心理上的压力,等这么一条石道走完,若是胆子小些,又心虚的,怕是扛不住这一路行走。”   “的确如此。”华以沫颔首,面露赞赏,“这想法倒是极好的。”   说着,华以沫忽然偏头去望苏尘儿,面上蕴了一抹笑意:“尘儿可觉心神忧惧?”   未待苏尘儿摇头回答,一只手已经自明灭灯光里探出来,执起了她的手。   苏尘儿抬眼瞥去,见华以沫已经若无其事地重新回过头,露出一副专心欣赏壁画的模样,平静的脸上微微泛起一抹浅淡笑意,也随了她牵着,一路往前走去。   这般走了片刻,一条石道才到了尽头。拐弯处,露出一排严密地牢与随地摆放着的刑具。那些刑具似乎有些年头的样子,上面沾了干涸的血渍,有戾气透出。   视线扫过,两人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坐在椅子上的灵岚与白渊,以及她身前绑在铁架上的紫珊。   “楼主,华姑娘与苏姑娘到了。”领路的男子走到灵岚背后低声禀报道。   “天逸怎么没来?”灵岚回头瞥了两人一眼,出声问道。   “回楼主,天先生说……怕刑罚污了他爱美的眼,宁可呆在神医堂研究花花草草,顺便帮楼主多配一副良药养生。”男子话语有些踟蹰道。   灵岚闻言,眉头皱了皱,低声咒了句:“死天逸,不忍心看紫珊刑罚,怎么就忍心给我配苦口良药了。”顿了顿,她抬起头,望向眼前衣衫褴褛,血迹斑斑地被铁链捆绑在铁架上的紫珊,脸色严峻道,“紫珊,你当真不肯开口?”   紫珊自始至终都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灵岚目光沉暗,忽然朝身后的男子道:“去给我把楚堂主唤来。”   “是,楼主。”男子接到灵岚命令,折返而去。   话音一落,铁架上的紫珊死寂的身子突然颤了颤。   “紫珊,这是你逼我的。”灵岚话语淡淡,目光一直凝视着不远处的紫珊,“我知你爱慕楚言已久,心里也不愿他看到你这般狼狈模样。只是你性子孤僻,怕是我再如何用刑都不肯吐露只言片语。我也只能用楚言最后试一试了。你猜,他看到这样的你,会如何想法?”   听到灵岚的话,铁架上的紫珊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地抬起了头,纤弱的身子在厚重的铁架上显得愈发柔弱不堪,散乱的青丝下露出那张苍白的面容来。她身上的紫色衣衫破裂处混杂着深深浅浅的血色,而此刻她的脸上,透出一种绝望的神色,几乎要刺到人的心里去。   “楼……主。杀了我,好不好?……”虚弱无力的话从紫珊口中吐出,带着恳求,“不……不要让楚言……过来……”   灵岚的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不忍。搁在椅子上的手在暗中攥紧了椅托,出口的话却依旧显得冰冷无情:“噢?终于肯开口了么?只是你既然叛了噬血楼,我又为何要听你的?”   紫珊脸上的绝望之色更甚,隐隐有惶恐的局促在眼底弥漫。   “不要么?”灵岚冷冷地笑了声,“你杀千影的时候,怎么没有问她要不要?你既忍心在她放心将背后空门交给你时狠下心下手,又有什么资格与我谈要与不要?这二十多年来,噬血楼可曾亏待过你分毫?千影又曾亏待过你分毫?你刺下那刀时,是否想过这一刀斩断的是大家对你的信任?”   几个质问铿锵有力,每一句落下,紫珊脸上的神色便痛苦一分,到最后,她整个人如同被抽去气力般瘫下去,死死咬着唇,恢复了死寂。   灵岚见紫珊又是如同刚才逼迫她时一般模样,气得简直想要跳脚。她也不再看紫珊,转过头去,望向站在她身边的华以沫与苏尘儿,朝她们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失望,示意并未问出什么结果。   华以沫见状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眼前铁架上的女子明显是不惧疼痛的人,就算她用毒药折磨,怕是也能忍耐得住。   开口的是苏尘儿。   她的目光沉吟,细细地打量过垂着头不看她们的紫珊,对方好似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开来一般。只是这个世界里,有一个名叫“楚言”的漏洞在。   “紫珊姑娘很喜欢楚堂主罢?”苏尘儿话语有些轻柔,与空气里混杂着浓烈血腥味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似是自言自语道,“不过上回在噬血堂见到你们两人,从举止言谈看来,似乎紫珊姑娘存有心结,对于楚堂主的亲近,都十分不适的模样。”   紫珊低垂着头,并看不到表情变化。只是铁链忽然被扯得轻微晃动了下,发出一声清脆撞击声。   苏尘儿恍若不觉,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神色平静,话语轻柔:“上次发现冷堂主背后烧疤时,灵岚曾与我们提及过紫珊姑娘的一些过去。紫珊姑娘生长与常人有别,乃生于棺材,长于坟墓。而幼时被镇上村民误会,导致纵火灼伤,留了疤痕,因此也不愿与人交流。可是因此,虽爱慕楚堂主,却心觉卑微,不敢与之匹肩?”   在一片安静里,似有叹息声在轻晃的铁链声里流淌:“爱无贵贱,却难免令人心生卑微,只觉所爱之人高高在上,若得俯首下望一眼,便已得了无上眷顾。紫珊姑娘即便心欲亲近,却又怕因此袒露了自身的丑陋,招来对方的嫌恶,宁愿遥遥相望,只盼对方一个回眸,也兀自欢喜。这样隐秘的心思,微弱的愿望,所得的欢喜如潮,便愈发觉爱人如天神,自己为蝼蚁。只是这样的心思久了,对你而言便成了近似信仰的习惯。纵是紫珊姑娘身上瑕疵已消,却仍觉连触碰楚堂主也是亵渎。所以才有噬血堂里瞧见的那一幕罢?”顿了顿,苏尘儿在众人的目光里,望着低着头没有说话的紫珊,一字一句道,“不知我说的,可对?”   众人不知苏尘儿所言为何,正疑惑间,未等到紫珊的反应,已有沉郁之声在背后突然响起,打断了安静:“苏姑娘言语果然一针见血,只是有必要这般践踏人心么?”   听闻身后话语,苏尘儿的目光晃了晃,飞快地闪过思忖之色,与众人一道回身望去,映入眼帘的果然是赶来的楚言。对方脸色有些不好,显然不满她激紫珊的话语。   “楚堂主言重了。”苏尘儿对楚言暗含的讽刺并不理会,只是淡淡道,“我不过是试图探得一丝线索,惹了楚堂主不快,还望见谅。”   楚言只是脸色沉凝地望了苏尘儿一眼,没有再接话,视线极快地瞥过铁架上惶然抬头望向自己的紫珊,眼底暗了暗,同时低下头去,朝灵岚行礼道:“楼主,不知唤楚言过来,所为何事?”   灵岚的目光在楚言身上打量了一圈,方开了口,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从你方才的话听来,怎么,心疼紫珊?”   “楚言不敢。”楚言的头并未抬起,只压了声音道,“只是楚言与紫珊相识十余载,虽得她……叛离噬血楼的消息震惊心痛不已,却着实无法恨她。”顿了顿,“方才一时情急,才冒昧了苏姑娘,楼主若有惩戒,楚言并不敢违。”   灵岚闻言,一时没有应话。楚言也便低着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没有起身。   “我知道了。”半晌,灵岚才终于出了声。楚言正松了心神,灵岚的话又响了起来,“只是这一趟唤你过来,可并不是让你去心疼紫珊的,你可明白?”   “……楚言明白。”   “很好。”灵岚应着,视线瞥向铁架上埋着头的紫珊,缓声朝楚言道,“我要你亲自来行刑。”   灵岚话语一落,身前的楚言猛地抬起头来,神色有些不敢置信。   与此同时,铁链声也跟着剧烈晃动了下。紫珊绑在两侧的手攥紧,几乎能看出□的手腕上经脉突兀。   回过神来的楚言张了张嘴,片刻才挤出有些晦涩的声音:“回楼主,恕楚言……”   “怎么,你想说做不到吗?”灵岚突然打断了楚言的话,回头望过来,冷冷道,“楚言,大局为重,你若忍不下这个心,噬血楼便一日要活在刺影楼的威胁里。你别忘了你的责任是什么。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做吗?我的心不是铁石所铸,我也不想落得如今这样的局面。只要紫珊愿意吐露刺影楼的事,我定不会取她性命。”   听到灵岚的斥责,楚言没有说话,一双眼里神色愈发暗沉。半晌,他才在灵岚逼迫的视线里沉重地点下了头,声音带了些沙哑:“楚言明白。”   “把鞭子给他。”灵岚似是没看到楚言的为难,朝一旁站立行刑的闭思堂堂主吩咐道。    ☆、196杀人灭口(一)   灵岚话音方落,楚言的手里很快便被塞入了一根鞭子。   楚言低头去望那根似火般烫手的鞭绳。约有两根手指粗细的鞭绳上,粗粝表面还布满着密密麻麻的倒刺,几乎只要一触到身子,就不难想象那些倒刺会迅速扎入皮肉之中,如同渴血的虫蛭,然后毫不留情地扯下一块鲜血的皮肉来。因之前已行过刑,此时的鞭子的倒刺上还沾着些许新鲜的肉沫,血淋淋地贴在上面,像极了饮饱血的蛇,触目令人头皮发麻。   一想到那是紫珊的血和肉,楚言的眼神迅速暗沉下来。   只是……   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动荡心神,拖着脚步走到铁架前,才缓缓抬头去望身前铁架上的紫珊。   似乎是感觉到楚言的目光,铁架上的紫珊瑟缩了下,似乎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并非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不堪的绝望。   此刻的自己,想必糟糕透了。紫珊垂眸,并不敢触碰楚言的目光,任由倾泄而下的青丝将唇角的一抹苦涩掩住。   她并不后悔。虽然心里的绝望在对方避无可避的目光里疯狂蔓延,难堪一寸寸烧干了身体里的血液,一寸寸将自己烧成灰烬,但是她不后悔。所有的一切都有值得的那个理由。   即便鞭子被最爱的人抬起,在空气里发出噼啪的响声,然后狠狠落在身上,带起刺痛,牵扯着心脏。鲜血飞溅,在低垂的余光里在地面落下,更有几滴沾到了那片不能原谅被自己弄脏的黑色衣袂;即便她那一夜将剑狠狠划破背对自己的白色身影,好像亲手划破自己的心,有什么东西在对方转身望过来的震惊眼神里轰然倒塌。   这一切都不足以让她后悔。   紫珊的身子在剧烈的痛苦里,战栗得犹如狂风里的落叶,好像下一秒就会倾覆,沉入海里,永无翻身之地。   然而在鞭影挥动间,她选择紧紧咬着牙,也不抬头动弹一分,只是兀自咬碎了一口的鲜血,将疼痛的□一个字一个字混着血泪吞入喉咙。   她不想因此让楚言觉得内疚。   意识在这样的煎熬里似乎都要一点点散开去。   鞭子却突然停了。   楚言用尽全力攥紧手里的鞭子,似乎一个不稳就会脱手掉落在地。他望着从头到尾没有发出过一声喊叫的紫珊,只有粗重的呼吸声伴随着鞭子疹人的抽打声响起。每一鞭下去,都能感觉到肌肤的阻碍,有血极快地渗透那一身深紫色的衣衫,露出模糊的血肉来。   他低着头,压抑着自己的喘息,一向沉稳的大手在身侧抖动得厉害。   “怎么不打了?”身后灵岚的话淡淡传来,“不过才挥了七鞭而已。”   “灵岚。”楚言的声音并不稳,压得极低,眼睛痛苦地闭起来,“没用的。放过紫珊罢。”   “你怎知晓没用?”灵岚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了楚言身旁,抬头望着满身是血的紫珊,“紫珊,你可是还不说?”   紫珊死寂如尸,没有发出声音。   “紫珊,你不要逼我。”灵岚话语里的情绪难辨,“刺影楼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样效忠的地方?你若坚持选择不回头,便别怪我!”她的话忽然一重,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回应灵岚的依旧是沉默。   灵岚突然转向一旁的侍女,目光染了厉色,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来人,将她的衣衫脱了,准备上药,免得人死了。”   如被利剑贯穿般的战栗剧烈地流窜过紫珊的身体。她模糊的意识被劈开,猛地抬头,睁大了透着血丝的眼,用尽全力地摇着头,眼底露出比黑暗更深沉的绝望,连声音都带了些嘶哑的哭腔:“楼主,不要……”   “灵岚!”楚言极快地瞥过紫珊,口中已赫然出声,阻止道,“你不能这样……”   “我为何不能这样?”灵岚打断了楚言的话,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她差点杀死了千影,又陷噬血楼于危境,我为何不能这样?”说着,灵岚再次朝停住脚步的侍女厉声道,“脱!”   “不……不要……”紫珊眼底的惊恐渲染在整个地牢里,喉咙里似乎蕴着鲜血。她的目光第一次落在楚言身上,似乎整个心神都被击碎,望向楚言的目光里透露出无助。   侍女不过一个犹豫,已依言踏上前去,伸手去解紫珊的衣带。   “不要!”紫珊试图往后避,手脚上的铁链不停撞击在一起,却无法躲开伸过来的手。   衣带落地,浸透鲜血的紫色裙袂散开来,露出里面那件几乎成了血衣的亵衣。   “为何要帮刺影楼对付噬血楼,你说,还是不说?”灵岚再次问了一遍。   “我不能……”紫珊摇着头,“楼主,杀了我……”   灵岚并不理会紫珊的求饶,继续向侍女使了个眼色:“继续脱。”   楚言的嘴唇动了动,又被强自压了下去。他忽然猛地转身,背对向紫珊。   “楚言,转过去,好好看着这个噬血楼的背叛者。”灵岚瞥见,出口的话语笃定,“你平时也不是个心软的人,如今面对的是刺影楼的奸细,有甚好心软的?”   半晌,在紫珊恐惧的目光里,楚言僵硬着身子,一点点转了过来。   “给我抬头好好望着她!”   在灵岚怒气的话语里,紫珊吸饱鲜血的裙袂落地。侍女的手摸到了染成血衣的亵衣衣带。   房间里寂静得只能听到紫衫嘶哑的哽咽声和铁链晃动声。只是被禁锢的她,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侍女探过来的手。   衣带抽离时,有轻微的摩挲声响起。在即将散落的那一瞬间,破碎的声音陡然在房间里惊落:“楚言!”   一口血从紫衫唇间喷而出,溅满了楚言坚实的胸口,似雷击般重重砸在他身上。   紫珊的头则在那一声呐喊里猛地垂落下去。   “住手罢。”灵岚的声音带着叹息响起,侍女顺从地掩住了紫珊即将□出来的肌肤。   灵岚望向神色阴晴不定的楚言:“你先回去。”   “……是。”楚言没有再看铁架上的紫珊,面无表情地垂眸应了,随即转身往外走去,脚步有些虚浮。   “你们将紫珊放下来,也先离开罢。”灵岚又朝其余的手下吩咐道。   直到其余人的身影消失在地牢,灵岚这才转身望向华以沫,叹了口气道:“要麻烦华姑娘了。”   华以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无事。不过灵楼主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足够狠得下心呢。”   灵岚低头露出一抹苦笑,似是自言自语道:“我不狠心,便轮到别人对我狠心了。”言罢,走到之前的椅子前,似耗尽气力般坐了下来,恨不得瘫在椅子上。   “你做的很好。”一直观望着的白渊忽然望着灵岚开了口,话语放轻了些,“难为你了。”   灵岚闻言,朝白渊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意,示意自己无事。   而这边,华以沫已走到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紫珊前,探手抚上她的脉,才重新望向灵岚,正瞥见灵岚与白渊相视而笑,忍不住道:“我说两位楼主宫主,地牢血气这么重,便暂且忍一忍,别眉来眼去了。”   灵岚斜睨了华以沫一眼,不理会对方的调侃,只是问道:“说正经的,紫珊怎么样了?”   华以沫从怀里取出金针,重新低头去望紫珊,头也不抬道:“死不了,只是刺激大了,气血攻心晕过去了。”说着,手起针落,轻车熟路地开始下针,口中继续道,“刚才挨的七鞭下手都不重,只是表面看起来惨烈些,伤不到肺腑。不过失血倒是挺多的,等会让天逸配些药补补罢。”   几句话说完,华以沫手里的三根金针已经下落,将紫珊被气血堵住的经脉顺了顺,半晌后才重新收了起来,又点了紫珊身上的几个穴止住了血。   灵岚见状,舒出一口气,喃喃道:“还好。”   华以沫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一粒,喂紫珊服下了,忽然似想起了什么,抬眼对上灵岚的视线:“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刚才人没晕,衣服还会继续脱吗?”   灵岚闻言一怔,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挣扎。似是沉吟了会,才露出一个浮于表面的笑容来:“为何不会?”   华以沫只是勾了勾唇角,也不追究灵岚说的是真是假,只是直起身来拍了拍手道:“好了,找人帮她处理□上的鞭伤罢。”顿了顿,华以沫的视线扫过对方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身子,道,“没想到她忍耐力倒不是一般的强。方才看她很在意那男人的模样,简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免得在他面前难堪,到最后连脱衣戏码都用上了,却也没有挖出一句有用的话来。”   “的确有些出乎意料。”灵岚点点头,沉吟道,“紫珊因经历特殊,一直孤僻地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为人执拗,除了姐姐,似乎唯一在乎的只有楚言一个。没想到今日这般让她面对楚言也毫无所获,着实令人奇怪。”   “也并非毫无所获。”一直沉吟不语的苏尘儿忽然开了口,将众人的视线都引了过去,“我倒觉得,正是因为奇怪,反而不符合常理。”   灵岚挑了挑眉,不解道:“你的意思是……?”   苏尘儿的目光瞥向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女子。对方一张苍白的脸上眉头紧蹙,依旧咬着唇,露出痛苦神色,似乎昏迷里还是不得安稳。   “一个人,若是爱人爱到如此卑微如尘,视对方为天,那么无论什么缘由初衷,都必定不会触犯对方才是。”苏尘儿清冷的声音里若有所思,“紫珊姑娘之前明明处处怕被楚堂主嫌恶,小心翼翼地与之相处,可见用情至深,却竟然背叛代表的噬血楼,难道就不怕招来对方更大的嫌恶么?”苏尘儿说着,视线对上灵岚,缓缓开了口,“我方才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这两者之间,本身不就该是一个悖论吗?”    ☆、197杀人灭口(二)   晨光熹微。冬日的清晨,微寒里透着别样的舒爽,淡薄的日光撒在身上,显得颇为明媚温馨,似要将阮家堡多日来笼罩在空气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风茹正在院子里顾看着一树绽放得正盛的梅花,眼底神色平静里夹杂着一抹寂寥。如今空荡的院落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即便来往丫鬟如常,却总在很多时候仍觉得安静得可怕。   这段时间,她时常想起以往的一些事来,清晰得历历在目。回忆让她安心。   “娘。”   正沉浸在记忆里的风茹,耳边忽然被一声呼唤惊醒。她转头望去,视线里映出阮君炎噙着温润笑意的脸,忍不住扬了扬唇角,余光瞥见依偎在阮君炎身旁的风茜,那半扬的唇边弧度,便微妙地顿了顿。   不过一顿间,风茹已照常露出了笑容,开口应道:“你们来了。”   “嗯。来陪娘用早膳。”阮君炎的神色比之前已精神了多,脸色也不再那样憔悴。如今风茹能够不再沉浸痛苦里,令他觉得放心许多,他只剩下娘一个,知道唯有努力振作才能让她更加安心。   自从风茹走出房间不再一味消沉后,阮君炎每日都会带着风茜一道来陪风茹用膳,怕她不习惯一个人觉得寂寞。风茹虽推脱了几次,见阮君炎坚持,也就作罢了。   三人偕同着来到大堂,早膳已经布好了,热腾腾地冒着香气。三人围着圆桌坐了下来。   “娘,昨天我去徐老那里一趟,按他的嘱咐吩咐厨房煮了些药粥,对身体有好处。”阮君炎指了指桌上冒着淡淡药香的粥道。   “嗯。”风茹朝阮君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口中道,“炎儿,你也多吃些。这半年来你瘦了许多,现在阮家堡事务都要你处理,不能熬坏了身子。”   “好。”阮君炎顺从地应了下来。   “娘,这个菜味道不错,很是清淡爽口,你试一试。”一旁的风茜将菜夹给风茹。风茹并不推辞,笑着接了过来。   “对了,炎哥哥,”风茜似想到什么,忽然转头望向阮君炎道,“我昨晚听人提起,说之前凝尘居里那个叫……好像叫莲儿的丫鬟不见了。”   正埋头舀粥的风茹,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阮君炎并没有察觉,只是望向风茜,眼底神色一惊:“莲儿不见了?”   “嗯,好像是前两天的事。因为凝尘居空下来的原因,才一时没有被及时发现。”风茜说着,视线瞥了一眼没有抬头的风茹,神色露出疑惑,“娘知道这回事吗?”   风茹听到风茜的问话,摇了摇头道:“不过一个丫鬟罢了,我怎会知道。”   “也是。”风茜似乎并不怀疑的模样,只是转头重新望向阮君炎,目光有些深邃:“爹的事,我们才得知和苏尘儿有关系没有多久。这关头,苏尘儿的丫鬟突然消失,不是很奇怪吗?”   听到风茜提及苏尘儿,阮君炎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个身影,他的目光微微晃了晃,平静的心湖里像是投入了一粒石子。片刻后他才开了口,语气努力保持着镇定道:“我待会派人去打探下好了。”   “嗯。”风茜略一颔首,淡淡道,“我记得凝尘居还有一个叫兰儿的丫鬟,等用完早膳,我也去那里问一问。万一有什么纰漏,也好先发现。”   阮君炎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闻言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下来,随口岔开话题道:“就这样罢。好了,先吃饭。”边说边夹起了一筷菜放到了风茜的碗里。   兰儿见到风茜时,正在凝尘居打扫。   虽然心知苏尘儿回来的可能性太小,何况现在连堡主都去世了,小姐怕是回来日子也不会好过。这么想着,兰儿反而不再希望小姐回来。只是这凝尘居里有着小姐生活的影子,有着彼此相伴的记忆,兰儿依旧会每日过来清理,不想让它沾染上灰尘。   她没有想到风茜会出现在这里。直到她跪下行礼时,也没有预料到之后自己即将经历的事情。   风茜坐在凝尘居大堂的椅子上,低头俯视着跪在身前的女子,不过十余岁的青涩模样,扑闪的大眼睛里尚藏不下忧愁,也藏不住心思。方才在见到她出现的一刹那,虽然极快地低下了头,却很明显泄露出一抹不喜的神色。   “你叫兰儿?”风茜对兰儿的喜恶并不感兴趣,开口的声音有些冷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兰儿含糊地应了句,心里有些疑惑为何风茜会过来这里,又嫌弃她脏了凝尘居,竟然还敢做小姐的椅子。   风茜将兰儿的神色尽自收入眼底,眼底闪过不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莲儿去哪里了?”   兰儿闻言,很快回过神来,明白对方过来的缘由,却并不以为意,只低头应道:“兰儿不知。”   “不知么?”风茜的手轻抚过椅子把手,“听闻你和莲儿感情极好,她离开阮家堡,你怎会不知?”   “兰儿的确不知。”兰儿言语凿凿地重复了一遍。   她自然不会告诉风茜那天晚上莲姐姐来与她告别的事。莲姐姐虽没交代为何要偷偷离开的原因,但是兰儿心里隐约知晓应是和苏尘儿有关。今日风茜特意来找她,更加确定了兰儿心里的猜测,也愈发坚定不能透露这个消息。谁知道这个女人会不会又去找小姐麻烦。   风茜如何猜不出眼前这个小丫头的心思,垂着眸,唇角有冷冷的笑意勾起:“是不知,还是不说?”   “不知……”   “啪——”   兰儿尾音还未落下,一声巴掌的响声已清脆响起,快得低着头的兰儿连对方出手都没有看清。   吃痛抬头时,眼前的风茜依旧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只是冷笑着望着她。而兰儿脸上,清晰地印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火辣辣地疼。   “你……你打我?”兰儿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风茜。   “我为何不能打你?”风茜沉着目光望着兰儿,“你不过一个丫鬟罢了,不诚实回答我的话,自然要打。”   兰儿以往一直伺候苏尘儿,在阮家堡地位比一般人自然要高,即便后来苏尘儿离开了,阮天鹰也念在苏尘儿份上,没有为难过两人。此时被她讨厌的风茜打了耳光,一口怒气倏地自胸口涌上来。只是想到风茜的身份……兰儿咬着牙,忍耐着再次低下头去:“可是兰儿的确不知道……”   一股劲风扫过,狠狠地拍在她的胸口,拍得她身体气血一阵激荡,猛地被掀翻在地,连眼前都黑了一黑。   “咳咳……”有淡淡的血腥气味在兰儿口里弥漫开来。她功夫底子远不如莲儿,加上年龄又小,难免练功时偷些懒。此时挨上风茜的掌风着实不好受。   “还是不肯说?”风茜望着挣扎着爬起来的小丫鬟,神色淡淡地瞥过对方眼底一闪而逝的恨意,“苏尘儿倒养了一条好狗。”   兰儿闻言身子一颤,恶狠狠地瞪了风茜一眼,见到对方平静的神色,忽然明白风茜其实是故意来折磨她的。这么想着,她胸口的怒意更甚,语气也有些冲:“没有什么好说的。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兰儿没有再怕的!”说完,似解气般,兰儿重重地哼了一声,“我知道你早看不惯我们了,不管我说不说都一样。随便你,兰儿相信就算死了,堡主也会做主的。大家都知道堡主爱的一直是苏小姐,根本不是你这个毒妇!”   “闭嘴!”本噙着冷笑听着对方话语的风茜在闻及最后那句话时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话音落下的时候已经一阵风般刮到兰儿身前,一脚将她踩在了靴子下。她的目光久久扫过在脚下挣扎的兰儿,忽然笑了起来,出口的语气却冰冷异常,“拿堡主压我么?你以为他如今有空理会你这个小丫鬟?至于死……呵,你以为我会让你这般痛快?这世界上,比死还要痛苦的事可多得去了,要好好尝一尝吗?”   兰儿能清晰感觉到头顶传来的寒意,那脚死死踏着自己的后背,如同压了一座山,根本无法挣脱。她性子傲,不甘心地啐了一口,骂道:“就你这样心肠狠毒的人,根本配不上少爷!也不配做堡主夫人!我死也不会告诉你……唔——”   话至一半,兰儿只觉得背上的脚又加重了一分力,喉头又是一甜。浑身骨头都似要在重压下碎裂开来一般,整张脸也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地面,痛得她无法再开口叫嚣。   “傻丫鬟。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风茜的话轻轻落在兰儿耳边,语气嘲讽,“真是天真。”   “驾——”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极快地穿梭在清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扬起一片尘土。马上女子一身劲装,任由冬日寒风冷冷地拍打在脸上,被束起的一头青丝则在风里飘开去。那张年轻的脸上风尘仆仆,却没有过多表情,只是专注地望着前方,好像对外界一切都恍若无闻。   街道另一头,突然出现了一辆马车。马车行驶得并不快,车前坐了一个戴着草帽的车夫,身上衣袍宽松地罩着,并不十分合身。只见车夫低着头,只偶尔的时候懒懒地甩一甩马绳,更多的时候只是靠在身后的车厢处,似乎有些睡不醒的惺忪模样。对方的面容隐在宽大的草帽下,被阴影笼着,看不甚清楚。   迎面而来的骏马速度却极快,不过几个眨眼间,马车的距离已拉得极近,而马上女子兀自挥动着马鞭赶路,并不理会出现的马车。   就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突起!   原先懒懒靠着车厢的车夫,手一动,那根马鞭突然极快地朝枣红色骏马卷来。   因两马距离十分近,马上女子见状神色一变,下意识地抬起脚尖就去踢车夫探出的手腕。草帽下,车夫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下一瞬,车夫手里的马鞭脱手甩出,手心一翻,稳稳地抓住了女子踢过来的脚腕,随即用力一扯!   甩出的马鞭虽失了些劲道,但依旧砸在了马头上,激得枣红色骏马吃痛猛地抬起了前蹄。马上女子失了依靠,脚腕却在这关头被扯,整个人跟着斜斜地离了马背。她见势不好,连忙抬起另一只脚去踹抓着自己脚腕的手。对方却已经极快地松了手心,一掌拍在她的脚踝上。   女子右腿一痛,落地时身子都趔趄了几步。她紧紧蹙着眉,没有理会自己的伤势,只是神色凝重地盯着停下来的马车。   出手的车夫从马车上轻盈地跳下来,在女子身前稳稳站定,这才抬了抬头,露出草帽下一张脸来,同时不忘朝女子弯了弯眉眼,笑得如沐春风。   “初次见面,莲儿姑娘。”    ☆、198杀人灭口(三)   被拦下来的女子,正是从阮家堡偷溜出来的莲儿。   而扮成车夫的,自是之前接到任务的甘蓝无疑。   莲儿并不认识甘蓝,心里却起了不安,即便眼前女子笑得和善,但她并不会单纯地以为对方是善意将自己拦下来。何况……这女子竟然知晓自己的名。   想到这,莲儿微微蹙起了眉:“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   “我是谁不重要。”甘蓝唇角依旧噙着笑,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围怕牵扯进江湖仇杀而纷纷散去的行人,口中语气慵懒道,“重要的是,我来干什么。”   莲儿的眉皱的愈发紧,知晓对方来者不善,出声问道:“你方才出手,到底有何目的?”   甘蓝听闻莲儿开口问了,唇角笑意愈发往上扬了扬:“自然时拦下莲儿姑娘,不让你见某个人了。”   “你知道我出来去见谁?”莲儿闻言,心里疑虑更重,未曾料到对方对自己的情况了解得这般透彻。自己出阮家堡一事隐秘,当下除了夫人和兰儿,应该没有谁察觉才是,没想到对方竟追来得这么快。   “莲儿姑娘是苏姑娘的丫鬟,深夜出阮家堡快马加鞭一路赶来,风尘仆仆,若是连这都猜不出,我也很难在江湖混了。”甘蓝耸了耸肩,颇为耐心地解释道,“只是可惜,这一趟莲儿姑娘怕是去不成了。”   莲儿闻言,目光沉下来,心里暗中盘算着自己的胜算。从方才对方那露的一手来看,不管是应变能力还是内力功底,看起来都远远在自己之上。这般想着,莲儿不由往后退了一步,余光极快地扫过周围的环境,试图找出脱离险境的办法。   甘蓝自然看出了莲儿的打算,手往腰上一摸,手腕一抖,一柄软剑瞬间绷了直,剑尖一抹寒光轻晃。她随手挽了几个剑花,注视着利剑的目光忽然锋利起来,整个人从一静到一动,不过眨眼之事,已朝莲儿冲了过来。   莲儿见对方动作这般迅疾,已来不及探手去拔剑,举起腰上带剑的剑鞘连忙往胸前一挡。那一点剑尖,正点在剑柄与剑鞘的连接缝隙处。只听闻“叮”的一声,莲儿只觉得自己虎口一麻的同时,胸口传来一阵闷痛,脚擦着地面控制不住地往后飞退而去。   打斗间,甘蓝原本的嬉笑神色已经收了起来,只是面色冷静地收剑,不给对方留有空隙地偏了去势往下刺去。眼看着就要将莲儿执剑的手削断成两截,莲儿神色一紧,手里的剑鞘跟着在手里转了圈,堪堪挡住了那一剑。   甘蓝动作不停,一点一刺一挑间攻击如流水般顺畅而无滴漏,手里如银链般的剑光,快得只能看到淡淡的影子。只闻得叮叮当当之声在耳边落下,莲儿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方,十几招下来,竟连抽剑的机会都寻不到。虎口震麻,整个人也吃力得很。   突然,甘蓝目光一凛,手里剑势更快,接连三次点在了剑鞘的同一处,真气顺着剑身涌去,当第三下落下之时,一声清脆的碎裂响起。剑鞘上有裂纹极快地游走开来,不过一刹那,“啪”的一声,连同着里面被震断的剑一同掉落在了地上。   莲儿见状,神色一震,余光里,甘蓝的剑一刻不停地刺向她的喉咙。   好快的剑。   一切发生不过瞬间,莲儿在这样的念头里,只来得及偏了偏头,一抹凉意已擦着颈部迅速地划过去,有什么东西从体内喷涌而出。   甘蓝缓缓垂了剑,注视着眨眼就被鲜血染透半边身子的莲儿,望着她如抽去所有气力般一点点往下滑去,软倒在地,张大了嘴断断续续地喘着气,试图将稀薄的空气纳入肺中。那被割开的白皙脖颈不停往外涌着黏稠鲜红的血,像是流不尽一般,在地上盛开大朵大朵的血色鲜花。   甘蓝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取出一个黑色瓷瓶,走到躺在地上的莲儿身前,打算将瓷瓶里的粉末倒在对方身上。   这是她应当做的。将任务处理得如以往一般迅速、完美。   只是她的手突然顿了住。   因为她对上了女子的眼睛。   地上女子睁大的眼睛里,有雾气漫上来,透露出的并非绝望,而是歉疚。   歉疚自己没有完成之事,被耽搁在了半途而废。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倔强不甘,却又显得柔软善良。唯独没有该存在的恨意。   甘蓝的手在这样的目光里颤了颤。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双熟悉的眼睛。   几乎如出一辙的倔强,与善良。太像了。太像……了。   此刻眼睛的主人,脸上平静如水,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是下意识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起伏剧烈,似乎下一秒就会因窒息而闭上那双美丽的眼睛。   甘蓝捏紧了手里的瓷瓶,似是要忍耐住心口突如其来的悸痛般闭上了眼。   那一眼……令她不安到恐惧。   不,不是她。躺在地上的,不过是另一个陌生女子。   甘蓝只觉得胸腔里的心在飘散开来的血腥味里跳动得剧烈,几乎快要让她觉得下一秒就会跳出喉咙一般。   不过这么一耽搁,忽然有人大声喊叫,粗犷浑厚的声音有力地穿透清晨的静谧祥和,响彻在街道上:“杀人啦!有人杀人啦!”   甘蓝闻言,猛地睁开眼,目光最后扫了一眼眼里生机有些黯淡下去的莲儿,知晓对方已不可能再活,只是一犹豫,已迅速俯□从对方衣襟里摸出一封信来,随即转身跨上了之前的马车,狠狠一甩马鞭,扬长而去。   周围躲在一旁的行人见马车远去,这才探出身子,纷纷朝之前喊叫的汉子目露赞赏。   汉子却似没瞧见一般,只是抬手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低声嘀咕道:“吓死老子了,还好没冲过来……”说着,突然朝一旁街边道,“姑娘,你看我方才叫的,觉得还满意吗?”   一旁的酒楼里忽然迈出一个红衣软衫的女子,只见她朝汉子匆忙地点了点头,随手将准备好的金子塞入汉子手里,便一阵风般地刮向了不远处的莲儿。   汉子拿着手里闪亮晃眼的金子,连忙收入怀里,感慨方才豁出去都是值得的,心满意足地离了去,准备买一桌好酒好菜先犒劳下虚惊一场的自己。   至于之后发生什么,已经不关他的事了。   噬血楼。   先灵岚和白渊离开地牢出来的华以沫,走出了一段距离后,便敏感地察觉到了身旁沉默的苏尘儿情绪隐约有些低落。   “尘儿?”   “……嗯?”苏尘儿直到华以沫第二遍唤她,才回过神来,略带惊讶地偏头望向华以沫。   华以沫眨了眨眼,突然开口道:“上次我们离开噬血楼太匆忙,现在闲来无事,尘儿随我四处逛逛罢。”   苏尘儿闻言,略一踟蹰,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华以沫见状,并不意外地扬了扬唇角,自然地伸手扯过了苏尘儿的手,不再往两人住处走去,而是折了方向,朝东边的小径踏去。   两人一路东行,缓步穿过几处假山与长廊小亭。此时正是冬日,唯有梅花香气四溢,显得分外洁净。约莫盏茶时间后,两人绕过一片梅林,眼前忽然豁然开朗,露出一片无垠深蓝来。   “到了。”华以沫望着眼前蔚蓝海水在风里波浪粼粼,晨光跳跃在水面之上,跌落在海面之中,虽海风湿冷,顺着呼吸滑入温暖肺部时,却带着一股辽阔疏朗。   “很漂亮。”苏尘儿在迎面而来的海风里微微眯起眼,任由海风拂过自己的裙袂,吹乱鬓边的青丝,她忽然偏头,了然地朝华以沫抿出一抹清浅笑意,“让你担心了。”   熹微日光将苏尘儿半边侧脸染成了通透金色,不知何时,那眉眼处的风采,在流淌而过的岁月里如同日益盛开的花朵,一点点绽得饱满而明艳。身上疏离的清冷,也在那样的笑容里融化成微凉的风,拂过时能感觉到亲密的暖意。   华以沫突然笑了。   她轻轻扯过苏尘儿,彼此的身子依偎地靠在一处。她的声音在海风里显得有些轻:“我知道,你只是有些怜悯紫珊罢?”   “嗯。”苏尘儿在华以沫满溢清苦药香的怀抱里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有些悠远,“她是个可怜女子。”顿了顿,苏尘儿话在风里飘散开来,“她幼时的历经对她而言是个挥不去的梦靥,此时出现在她生命里的楚言便像是天边那个耀眼的太阳。”苏尘儿抬头望向挂在海面上的金黄圆轮,“她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欢喜愉悦,即便这些如何隐秘,却足以令她获得新生。只是她的性子……当一个人爱成这般卑微惶恐,便注定要成为悲剧。”   华以沫闻言,沉默了会,才道:“也许她的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灵岚姐姐虽救了她出来,却忘记把她的心也跟着救出来。”   “难。长久呆在坟地上,已经习惯了躲在黑暗,想要救出来,谈何容易?”   “那也没有办法了。”华以沫挑了挑眉,“莫说楚言爱她两人也不一定能够幸福,何况偏生楚言爱的是灵岚。要我说,她现在唯一期望的,应该就是能够死在楚言手里罢。既还了对噬血楼的亏欠,又能在楚言心里留了影子,是她的两全罢。”   “嗯。”苏尘儿轻声应了,唇边的笑意有些淡下来,目光低垂,话语似有喟叹,“情之一事,最是难辨对错。”   “倒也不全如是。”华以沫顿了顿,忽然反驳道。   苏尘儿闻言抬起眼来,下意识地去望华以沫,对方却已更快地俯下头来,不过眨眼间便贴上了她的唇,有含糊的话语在微凉的触碰中滑落:“比如该享受情之一事时,便当毫不犹豫。”   苏尘儿的眼底有淡淡笑意晃过,盈盈如水般浮在那一片夜色般的瞳孔里。   柔软的唇被覆盖。对方呼吸缠绕而来,一点点卷过她的,然后交融在一处。   似乎是阔别已久的亲昵,却熟悉得没有生涩。只有暖意一点点涌上胸口,隔绝开一片冬日的湿寒海风,唇齿之间兀自温暖如春。   苏尘儿缓缓阖上了眼,浪潮拍打着礁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身体里似也有同样的浪潮漫过身体,贴在彼此温存的唇舌之上。混杂着哗哗作响的海浪,以及律动在胸膛里的心跳。   如画般美好。    ☆、199杀人灭口(四)   “怎么这副表情?”灵岚望着从地牢房间里迈步出来的天逸,一张白皙俊俏的脸此时黑得堪比炭火。   天逸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忍,斜了灵岚一眼,没好气道:“你自己知道!”顿了顿,天逸将手里带血的纱布随手扔了,正色道,“是不是问不出什么?”   灵岚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眼梢。   “你明知问不出什么,为何还要用刑?”天逸边说边取出崭新的纱布,开始擦拭手里沾上的血渍,修长的眉紧蹙起来,“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也亏你下得去手。还有,你到底说了什么,紫珊体内气血虚得厉害,好像耗干了一般。明明以她的功力,就算挨上那鬼鞭也不至如此才是。”   灵岚自然不会傻到告诉天逸刚才做的一切,只是无辜地摊了摊手道:“不就提了提我姐,顺便把楚言叫来试图劝下她。你也知紫珊的性子,除了楚言怕是谁都不重视。”   天逸闻言,偏头望了躺在地牢里的紫珊一眼,若非那纠起的眉目,几乎让人以为是一具尸体。他见状叹了口气,忽道:“灵岚,我对楼中事务一向不愿理会,也明白你做事有自己的分寸。只是紫珊的经历特殊,你……别下手太狠罢。若真是她所为,便给她一个痛快。”   “我知道。”灵岚的神色缓下来,“我相信很快就会有个结果了。很快……”她的目光落在紫珊身上,似是在喃喃自语,“到时候你就不必再活得这般沉重。”   顿了顿,灵岚忽然转头望向天逸,吩咐道:“今天晚上,让在噬血楼的堂主都来噬血堂,我会大摆筵席,庆贺内奸被抓一事。”   天逸闻言一怔,并没有多说什么,点头应了下来。   夜渐渐暗下来,夕阳在海面上拖出一道晕红色的光。缓缓涌动的潮水拍打礁石的声音听起来犹如鼓声涛涛,偶尔溅起白色浪沫,沾湿了石岸。   海风吹来了湿润气息,也吹来了绽放的梅香。   灵岚出现的时候,桌旁已落坐了九个人。她的目光扫了一圈,随即望向天逸。   天逸知晓灵岚的疑惑,起了身,解释道:“青堂主因之前冷堂主受到偷袭一事,执意要留在冷竹堂保护昏迷不醒的冷堂主,让我向楼主请罪,便不过来了。除了被楼主派出去执行任务未归的两个堂主外,其余的都在了。”   “我知道了。”灵岚颔首,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   阿奴被安排在主位左边,见到灵岚过了来,连忙出声问道:“主人不来吗?”   “华姑娘与苏姑娘并非噬血楼之人,这次的筵席自然不会过来。”灵岚无奈地望了阿奴一眼,顿了顿,又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对阿奴道,“小诺,我同你说过多少遍了,有属下在的时候不要一口一个主人,影响不好。”   阿奴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却没有反驳。   灵岚见状,露出一个笑来:“乖。现在华以沫有事,等会吃完再过去找她罢。”   “嗯!”阿奴闻言用力点了点头,跟着笑起来。   灵岚安抚好阿奴,转头将目光落在众人上,淡淡道:“这次让大家过来,是有事要说。大家想必都多多少少知道前几日冷堂主侥幸被华姑娘救活并带回噬血楼之事罢?今日要说的,是另外与之相关的一件事。”说到这,灵岚顿了顿,注意着众人的神色变幻,才继续道,“因为之前被我压下,因此尚有几位堂主不知。冷堂主之所以生命垂危,是因为——噬血楼出了内奸!”   话音一落,席间有轻微哗然。许多并不知情的堂主都纷纷面面相觑,都从各自的目光里看到震惊之色。   “怎么会有内奸?谁呀?”阿奴惊讶地追问道。   这时,方有人注意到席间除了之前天逸提及的三人未到场外,还有一人的身影也不在其中,心里似有些明白过来,忍不住出声道:“轻衣堂堂主?”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见今夜果然没有紫珊身影,一时都带着疑惑目光望向灵岚,等着她证实这个疑惑。   灵岚只是略一颔首,肯定了大家的怀疑,正色道:“没错,正是轻衣堂堂主。此时她已被关押在闭思堂的地牢里。”灵岚的目光变得有些凌厉起来,“轻衣堂堂主不顾念噬血楼之恩泽,擅自勾结刺影楼加害冷堂主,又潜伏至深,妄图动摇噬血楼根基,必严惩不贷!”   “刺影楼?”   “竟然是刺影楼?他们为何犯我噬血楼?”   “简直过分!这刺影楼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一定不能轻易放过。”   ……   灵岚靠在椅子上,听着众人带着愤怒的声讨,也不阻止,视线则落在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楚言身上。   “楚堂主。”灵岚的声音平静,“瞧你脸色,似乎有些不好。可需让天逸看一看?”   听到灵岚话语的楚言,神色一顿,随即抬头望向灵岚,不露痕迹道:“谢楼主关心。只是没有休息好罢了。”   “无事便好。”灵岚勾了勾唇角,“晚上早点休息,明日再过来地牢一趟罢。”   “……是。”楚言垂下头去应道,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灵岚点点头,这才出声打断了众人的低声私语,朗声道:“大家所言我都明白,此事自然不会善了。不过内奸已落网,我也松了口气,之后的事,定会给噬血楼所有人一个交代。”说着,灵岚挥了挥手,身后有人为在座众人都满上了酒,“来,为除掉噬血楼内奸大患,干上一杯!”灵岚抬了抬手,率先仰脖喝尽了。   众人纷纷也跟着将酒喝了。   之后,灵岚并未再提及此事,只寻了些许各堂主堂内事务问起。待酒足饭饱,大家已开始闲扯起来。这场筵席,直至夜深才散去,各自回了自己的堂里。   月色黯淡。星光朦胧。   一个人影在夜色掩盖下踏出门去。只是没有走几步,身前突然有梅花花瓣如利剑般落下,“刷”的钉在靴前,逼的对方不得不停下脚步来。   有女子身影隐在院墙之上,只有轻语在一片不应在冬日出现的幽谧桃花香气里落下:“阿魍,回去。”   人影驻足不动,一时没有说话,只有沉默的抗拒在黑夜里散开。   “你这是去送死。”女子话语幽幽,似有轻叹,“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你了。”   “我知道。”静默里,那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等此事一完,便能离开这里。至于她……你不是不爱她么,如今之事,也尽自在你计划之中,何必到此刻硬把自己也一同拉下深渊。你可知,这样只会功亏一篑?”女子话语淡淡,似要融入远处飘来的海风里。   “……我知道。”片刻后,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里带着复杂,“可是今天看到她那样子时,我才发现,我好像一直高估了自己。这些计划,明明是我亲自一点点所布下,这样的结果,也在我料想之中。我以为我为自己留了完美的后路,可是亲眼见到这些发生,我才发现……”人影缓缓抬起了头,目光落在半轮月色里,刀削般的坚毅侧脸被微弱月光照亮,那双深邃眼睛里透出不忍,“我忘记把自己的心一起算进去了。”   院墙上的女子,静默良久,只是俯首在夜色里望向染了悲伤气息的俊朗男子。   男子忽然偏头,那目光便直直地穿透夜色,望进了女子眼睛:“阿魅,你说,是不是因为离开刺影楼太久,这颗心,也越来越脆弱了?我明明并不爱她的,但是竟仍是觉得不忍。她……不过是个无辜的可怜女子罢了。”   男子的声音低下去,脑海里浮现出记忆里的场景。   不过是个再怯懦不过的女子,在触及自己目光时总是选择避开,偶尔的接触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拘谨,永远喜欢站在自己身后,只是远远地望着他。在此之前,他从不知晓,原来有一种可以如此至深至纯。她似乎从不奢求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即便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也从未有过。有时候甚至连他都怀疑,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值得这样一个女子为自己付出,将自己视作一整个世界。他爱灵岚,爱对方的魅惑天成,也爱对方的狡黠不拘,但是他同样爱得节制清醒。她和他所认识的女子都不一样。像是只知道付出,从不知道索取般,默默地选择站在他这一边,不问缘由,不问结果。   魅主与男子对视着,将他眼底柔软下来的神色收入眼底,忽然无声地笑了笑,出口的话语带着轻微戏谑:“是啊,作为一个刺客,你真是越来越不合格了。”   “哈哈,我也这么觉得,真是让人失望啊。”男子笑声低沉爽朗,话虽这般说着,语气里似抛却了所有的负担。只见他凝视着墙上女子,脸上神色认真道,“所以,不要拦我。”   “那也得拦得住才行。”女子在男子坚定的目光里缓缓开了口,“聪明人好拦,却唯傻子难拦。拦了也白拦。”女子说着,忽然话语一转,道,“你打算如何做?”   男子并不在意女子的轻讽,只是兀自扬起了笑,将那张脸衬得愈发迷人,一字一句地吐出了温柔话语:“亲手杀了她。”   魅主唇角的笑意愈发扬了扬。她并不意外地望着院中男子,轻声道:“去罢。”   “谢了。”男子最后望了女子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转回头,跨过嵌入地面的梅花花瓣,脚尖一点,身影很快消失在深沉夜色里。   “傻阿魍。”   浓稠如墨的夜色里,女子一角黄色衣袂垂落院墙,被她轻轻抚过。她的目光注视着男子身影的离去方向,动了动唇,有无声的话语消弭在海风里。   “别了。”   地牢里的壁灯在深夜里愈发显得暗沉,点点摇晃地投下阴影,闪烁犹如磷火般诡谲。   石道在这样的夜里,虽不闻海风呜咽,却在灯光下幽影重重,倒映下画像里的地狱景象来。   在明灭里,一个人影投射在灰色的石壁上,不过眨眼间,便如风般晃过,当真如同鬼魅般迅疾。长长的石道,也不过几个呼吸里,便走尽了。   “啪啪。”两声清脆石子落地,守在地牢外的两个闭思堂侍卫,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已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楚堂……”另一个侍卫回过头来,震惊地开了口,话未落,已同样赴了同伴的前尘。   出现的,正是楚言。   一路并没有多大的阻碍。不一会,楚言便停在了地牢里的一间房间前,隔着铁栏望向躺在地上的女子。一双眼睛里光芒浮动,竟一时显得有些复杂。不过很快就坚定如初。   他从袖中取出匕首,手起刀落间,铁链应声落地,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在寂静的夜里惊起一片尘埃。   牢房里的人,似也被这声音所惊,身子微微动了动。   楚言不再犹豫,沉凝着神色跨入牢房之中。   牢房里的女子背对着楚言,身形纤细柔弱,身上被换上了一件崭新的衣衫,并不似之前那般褴褛破碎,伤口也被包扎过了,几处地方却因为太深,依旧有隐约血渍浸透出来,在青丝披散里若隐若现。   楚言紧紧咬着牙,对着那昏迷不醒的背影,举起了手里的匕首。   这是他唯一能满足的最后愿望。   活着的她既然无法获得幸福。那么便由他亲自动手,将这段梦靥般的现实斩断。   或许,这是他们两个最好的结局。    ☆、200杀人灭口(五)   刀光映在墙面,一晃而过。   就在楚言抬手的一瞬间,忽有凌厉剑气而至,从他背后极快地冲过来。   夜色漆黑里,隐约能瞧见一个身影从地牢牢顶角落隐蔽处倒挂而下,手里剑气纵横,竟若雪光灼灼。   楚言的目光陡然沉下来,对身后的杀招恍若无闻般,咬着牙将手里的匕首刺下!   匕首划破浓墨夜色,眨眼间已要触到背对着楚言的紫珊,目标正是背后心脏处,一刀毙命。不过抱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楚言毫无顾忌地将身后空门展露,只待将匕首送入紫珊心脏,将噩梦了结。   却有银针藏匿于黑暗里一闪而过,清脆的叮当声在寂静里响起。随即是啪嗒的落地声。   匕首猛地贯入紫珊后背,却有大半截刀刃落于楚言脚边,望得楚言瞳孔一阵紧缩。   “唔。”被残留的一点刀刃刺痛的紫珊发出了轻微的□声,挣扎着睁开了眼。   而至此,楚言背后的剑也跟到,一剑洞穿了他的肩胛骨。楚言脚下一个踉跄,一口血已喷在了墙壁之上。   人影翩跹而落,两指一并,便去点楚言的穴。手尚未触及,楚言突然身子一矮,整个人斜斜地避了开去。   他也不与人影纠缠,脚尖一点,就朝牢门外冲了出去。   “拦住他!”白渊清冷的声音铿锵有力,与之回应的是一声轻笑。   一个白影突然自拐弯处晃出,白皙手腕微微一动,已有银针带着丝线窜向往石道冲过来的楚言。正是埋伏在牢外的华以沫。   在灵岚决定设下筵席时,两人便早早地等候在了此处。一人牢里,一人牢外,势要打算将楚言活捉。毕竟对方身份特殊,在刺影楼里应当地位极高,若能得到些许情报,对眼前僵局很是有利。   她们本担心楚言不会冒险赶来,毕竟对方这般谨慎,抛弃紫珊这颗棋子也不无可能。倒是苏尘儿道是从白日情形来看,楚言来的可能性反而极大。   不出所料,楚言果然出现了。   面对华以沫迎面而来的针,楚言前冲的身子却忽然一顿。   不过一顿间,他整个人如同折断般往后仰去,身子一折,竟又朝着身后追逐而来的白渊冲去。同时手在背后一摸,将厚重古刀持在了手心,一个大力横劈而去。   白渊没料到楚言竟突然折返而回,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避开了刀刃锋芒。   只是这么一个空隙里,楚言往前一跃,已绕过白渊重新冲进了牢房。这一回,他举起的是古刀。没有浮华的招式,只有简单的下劈。却是最为快捷有效的杀招。   力若千钧。   然后朝紫珊极快地砍下去。   追至牢房的白渊与华以沫见状,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就在这关头,紫珊的眼睛从昏沉的梦境里挣脱,缓缓睁了开来。在瞥见身前楚言的面容时,眼底骤然迸发出一抹喜色。   古刀的下落,似乎对她而言,并不以为意。   那双尚染着痛楚的眼睛,清澈如天山上流淌而下的雪水,分明的黑白,倒映出楚言的影子,看不到一丝多余景物。不过这么一瞬里,紫珊心满意足般望着楚言,不再躲避,也不再拘谨,似要将这人世间最后的一幕刻入生命。   楚言坚毅的神色,在触及这双眼睛时,突然极快地黯淡下来。   刀落。劈在紫珊身后的墙上,飞溅起一片灰尘落石,刀刃深深地陷在里面。   在紫珊惶然睁大的目光里,楚言忽然松开了刀柄,眼神里的坚毅猛地一松,随即俯□子,第一次,紧紧拥住了她。   “你……”紫珊方张了张嘴,话语未落,白渊的身影已经跟到,毫不迟疑地点了楚言的穴,封住了他的气脉。   楚言没有反抗,像是放弃了一切的防备,只是兀自紧拥着身前纤弱的女子,却又怕压着她的伤口,颇显得小心翼翼。   紫珊苍白的脸颊上飞起两朵晕红,不敢推拒,目光却有急切之色浮起:“你,你怎么过来了?你不该来的!”   “不,没有人比他更该来了。”   在这句话响起的同时,地牢里的壁灯跟着被点亮了些许,灵岚的身影出现在地牢里。身旁则跟着苏尘儿。   听到灵岚声音的楚言,这才松开了拥着紫珊的手,缓缓站了起来,望向灵岚。   灵岚勾了勾唇角:“看来你还不算太糟,舍得出现在地牢里。不过……最后那刀没下去,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心软了?”   楚言并没有回答灵岚的话,只是沉默地望着她半晌,才开口道:“你们不是早布好局等着我跳么?落在你们手里,我无话可说。反正在进噬血楼卧底的那一刻起,我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灵岚随意地笑了笑,眉眼处并无杀气:“哪来的什么最坏打算,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也并不一定会杀你。当然,如果你极力抗拒,我自然不会手软。只是你也知道,你死了,有些人可要伤心了。”说着,灵岚的目光落在楚言身旁的紫珊身上,笑得无害,“反正你之所以过来想杀了她,无非也是怕她太受煎熬,不是么?”   “楼主……”紫珊听到灵岚的话,急得撑起身子想站起来。   “别乱动。”楚言突然伸手按住了紫珊,眉头微微皱起来,“我自己会处理。”   “可是……”   “没有可是。”楚言斩钉截铁的声音落下,望着紫珊的目光坚定,“我与你们立场不同。如今既然身份曝光,你不需再为我说话了。”   紫珊闻言,咬着唇,眼底浮现一抹痛苦。她用力摇了摇头,似有悔恨:“都是我的错,因为我你才被抓住的……”   楚言听到紫珊自责的话,眉头纠得愈发紧:“若非因为我,你也不会在这里。”   “好了,都别争了。”灵岚不耐烦地打断两人的话语,出声道,“楚言,你可是刺影楼的小主之一?”   楚言垂下眸去,并没有回答。   灵岚冷冷地笑了声:“你不说我也猜到了。之前将天逸引走的女子是魅主罢?一般的人,刺影楼想必也不敢派来。你何必抗拒?你以为我没有办法让你开口回答么?”   言罢,灵岚朝楚言身旁的华以沫使了个眼色。   华以沫噙着笑意,缓步走到紫珊身旁,伸手将虚弱的对方从楚言身旁扯了开。   楚言见状,下意识地伸手去夺,却被白渊一掌向手腕拍落。   “急甚?”华以沫挑了挑眉,“我还没有如何呢。”说话间,余光瞥见紫珊眼底闪过的一抹决绝,手里银针一闪,已飞快刺在对方颈部,紫珊欲去咬舌自尽的动作随之一僵。   “想在我面前自尽,未免太小瞧我了罢?”华以沫撇了撇嘴角,拎着紫珊走到了灵岚身旁。   楚言的脸色沉下来:“灵岚,我才是刺影楼派来的奸细,你要对她作甚?”   “话虽如此,但她也是帮凶,照样背叛了噬血楼,不是么?”灵岚笑得讽刺,“你以为她能逃脱的了干系?”   紫珊被封住了嘴,无法开口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朝楚言摇着头,示意他不用理会自己。灵岚也不阻止,只是冷眼望着楚言沉凝的神色,道:“紫珊的一颗心早就全部系在了你的身上,万不会再将她留在噬血楼。我只问你一句,为何要对噬血楼下手?你若不说……我也只能故技重施了。”   说着,灵岚的手探到了紫珊的衣衫腰带上,眼睛却一直逼迫地望着脸色剧烈变幻的楚言。   时间变得滞涩,黏稠地流动在这个明灭不定的地牢里。气氛凝重。   楚言沉压的眉眼与灵岚一眨不眨地对视着,似有万千踟蹰埋在其中。   灵岚突然笑了笑。   几乎与此同时,手指轻轻一扯。在紫珊睁大的眼睛里,衣衫缓缓滑落。   身前的楚言,紧紧地闭上了眼,身侧的手攥得微微轻颤抖,在紫珊压抑的呜咽声里缓缓开了口:“我说。”   ……   “驾——”   一身蓝衣被狂风扬起,在夜色里飞驰。   甘蓝的脸色有些苍白,柳眉紧紧纠在一处,眼底浮着几许怒意和忧色。她在迎面扑来的风里微微眯起眼睛,手上动作却不停,用力地挥着马鞭抽在座下骏马身上,挥得马速快了又快。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白日的情景来。   杀掉莲儿成功完成任务的甘蓝,本欲快马加鞭去和被鬼使送回刺影楼的红烛汇合,然后一道回去楼中。只是怎料白日她通过鬼使沿路留下的线索找到鬼使时,对方身边竟然不见红烛的身影!   见到甘蓝的鬼使,沉默地跪□来请罪。甘蓝这才从他口中得知了事情变化。   原来那日清晨,鬼使与红烛一道返程回刺影楼的途中,路过一处湖泊时,红烛借口身体脏污,想要沐浴净身。鬼使毕竟是男子,只得背对着守在岸边,耳边留心着红烛的动静。片刻,身后突然诡异得安静下来,令鬼使察觉到了不安,出口询问了声,也没得到应答。他连忙回过身去,才发现湖泊平静,哪里还有红烛的影子。鬼使心惊,走到湖边准备探察,突然一个人影从湖水里露出身来,雪白胴体溅起水花一片,同时红烛的惊斥声响起:“你转过头来作甚?”   鬼使余光瞥过那片晃眼的雪白,心里一时也跟着陡然一惊,闭着眼猛地转过身去。怎料不过一个转身间,身后突然被红烛点了穴道,再也动弹不得。   等他真气将穴道重开后,红烛早已穿好衣物逃远了。   听完鬼使的描述,甘蓝差些没气得跳脚。   不止因为红烛成功逃走,还因为……竟用了这样不折手段的办法!   只是即便生气,甘蓝也只能强自按捺下来胸口的怒气,将鬼使遣退回了刺影楼,让他先将自己刺杀成功的消息带给暗王,自己则重新上路,折返而回,去寻那个尽给自己惹麻烦的女子。   那一刻,甘蓝简直悔得肠子都快青了。她几乎想都不用想,都能猜到当时红烛必定躲在暗处看着自己执行任务。而自己又没有将莲儿立即用化骨粉化去……甚至自己离去前,莲儿尚留着一口气。虽不能存活,但难保不会同那个笨蛋说些什么。   每次遇到她,任务的各种意外也纷沓而来,令人焦头烂额到不行。甘蓝咬牙切齿地决定,等逮到红烛,一定要将她狠狠抽一顿。   只是……   甘蓝望着前方夜色浓重,眼底的急切也越来越重。   但愿她与莲儿接触的事不会被刺影楼里的人发现。近日暗王的鬼使在自己身边出没频繁,若被那人得知……   想到这,甘蓝挥鞭的力气愈发重了重。吃痛的马如离弦之箭般划破黑夜,践踏起灰尘仆仆,往前冲去。   千万不要有事。流霞。    ☆、201幕后黑手(一)   灵岚听到楚言的话,停了住手,抬头望向他淡淡道:“说罢。”   楚言瞥了一眼紫珊,忽然道:“换个地方说。”   “好。”灵岚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了下来。   紫珊闻言,眼神愈发慌乱,无奈口不能言,只能用求助的目光望向楚言。   楚言却并不看紫珊,只是转身朝外走去。   紫珊转着头,目光一直黏在楚言背上,身子一点点软下去,有泪水盈满眼眶,砸在尘土之中,呜咽如丝如缕在地牢缠绕。然而楚言的背影,还是消失在了石道处,只有肩头留下的血渍尚存。   华以沫搀着紫珊,见状不由蹙了蹙眉。   “将她先扶进去罢。”苏尘儿轻声开了口,话语轻柔。   华以沫依言,几乎是将紫珊抬进的牢房。   “好了。”华以沫拍拍手,突然似想起什么,朝苏尘儿踟蹰道,“她会不会想不开?要不……我的银针就不拔出来了?”   “没关系,拔罢。在不知道楚堂主的境况前,她不会自尽的。”苏尘儿朝华以沫摇摇头,示意无事。   华以沫见苏尘儿这般说,这才放心地探出手,将紫珊后颈的银针唰的拔了出来。   银针一出,一声破碎的哭泣声便穿透紫珊的喉咙而出,并不响的声音,却能清晰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压抑苦痛,几乎让人心头一酸。   “紫珊姑娘。”苏尘儿缓缓开了口,声音如清风拂过,“你可想过,楚堂主为何回来?”   低着头的紫珊,身子微微颤了颤。   苏尘儿兀自说了下去:“也许他不爱你,但是你为他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放在心上。感情之事,牵扯的总是两端。你若太逼自己,其实何尝不也是在逼他?他回来,是不愿让你再继续一个人承受下去。也不想让自己的心压上太多的负担。他并非不知这一趟凶多吉少,但是他还是选择来亲手解开这个僵局。这对于彼此都是一种解脱。如今此事尚未太糟,你也无需伤愁绝望。”   言罢,苏尘儿轻叹了口气,这才和华以沫将牢房门锁好离了开。   灵岚将楚言带到了地牢上的闭思堂思过房。空无一物的房间里,没有桌椅,只有正堂之上,悬挂着一幅字,上面书写着一个墨迹淋漓的“思”字。笔锋遒劲锋利,有浓浓的压迫感浸透纸背而来。地上则摆放着一个微旧的蒲团,是给人跪地所置。   不一会,华以沫和苏尘儿也跟着到了房间里。白渊关好门,这才示意地望了灵岚一眼。   “好了,已经避开紫珊了。”灵岚抱着手睨着楚言道。   “你们想知道什么?”楚言的话语显得异常冷静。   “刺影楼为何要对付噬血楼?”率先开口问话的是灵岚,她没了之前的沉凝之色,倒是有些好奇,“噬血楼的势力不小,刺影楼竟敢将你派来卧底,安的什么心思?”   “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很多门派里都有来自刺影楼的卧底。刺影楼的生意总是需要各种线索来源,迅速了解被刺杀对象的情况,从未确保任务的完成。而这些卧底,在刺影楼需要的时候,就是线索提供者,不需要的时候,则有各自的身份。我的作用也是一般无二。”楚言面无表情地解释道。   “噢?既然如此,这次你是接到了什么任务,需要你现出身份出手?”   楚言闻言,目光移开去,随即落在了苏尘儿和华以沫身上:“这原因,想必苏姑娘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   听到楚言回答的苏尘儿,神色并无惊讶,淡淡应道:“果然是因为我与华以沫么?之前你让紫珊去杀了荣雪宫的鬼判使者,莫不是也与我们有关?”   “没错。”楚言颔首,“那时你们离开噬血楼前往阮家堡,其实已经安排好了嫁祸一事,想借雷家堡之手对付你们。不过本来对象还不是雷霆,而是雷宇。也是雷霆倒霉,竟看上了华以沫,搅和了进来,那自是再合适不过了。刺影楼怕噬血楼到时候插手你们的事,才提前埋下了鬼判被杀这个祸端争执,好让灵楼主与白宫主都自顾不暇,不能伸出援手。”顿了顿,楚言的目光里有了复杂,“只是没想到最后竟然没能拦住你们两个亲自前往噬血楼,倒让我出乎意料。”   “不过有些运气罢了。”苏尘儿话语清浅,低声道。   的确,若是没有红烛这个的出现和帮助,她与华以沫,怕是当真就着了道,死在了路上。想必刺影楼也没有料到,计划最后毁在了自己人手中。   楚言闻言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管是什么原因,终归是输了。”说着,他重新转头望向灵岚,目光软下来,“灵岚,紫珊是个可怜人。我今日愿意与你们说这么多,只是希望你莫要太为难她。我并不怕死。身为刺影楼的人,死于我们而言,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但是我不想她再为我付出了。”顿了顿,“我不值得……”   话到最后,楚言有些不忍地闭上了眼,声音低落下去。   “还有一个问题。”苏尘儿突然沉吟地开了口,定定地望向楚言,“我一直想不明白,刺影楼为何花费这般大的气力,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我与华以沫?”   沉默里,楚言缓缓睁开了眼:“不是你们。”他的声音低沉地落在房间里,随即对上了苏尘儿的视线,“只是你而已。从头到尾,都只是因为你苏尘儿一个人。”   楚言话如平雷落地,惊起一片尘埃。除了苏尘儿,每个人的脸上都晃过不可思议与难以理解。   虽在江湖上有着第一美人的美誉,却几乎从不参与江湖事务的苏尘儿,如何竟惹到了刺影楼?若说是因为鬼医,许是有可能行医时得罪过对方,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苏尘儿,怎会背了这么深的怨恨,竟一心要将她和她身边的人都一同拖入深渊?   然而没有等她们将为什么问出口,一支箭在众人尚未从震惊里回过神来时,突然刺破窗户,猛地钉在了楚言背后的房间墙上。   在瞥见箭上物事的一瞬间,白渊清冷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小心!”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蓬黄色烟雾轰然在楚言背后炸开,炸起尘土漫漫,墙石乱飞。   在尘土扬起的那一刻,华以沫下意识地护着苏尘儿往后退去;而一旁的白渊也担忧灵岚的身子虚弱,将她护在了身后。   这样一来,靠近墙壁的楚言反而被忽略了。面对身后的爆炸,他恍若无闻,静立着一动不动,因此很快被遮盖的烟雾所笼罩。   “不好!”灵岚见状皱起眉头,“目标是楚言!”   烟雾弥漫里,楚言的声音带着叹息遥遥地传来:“灵岚,想办法让紫珊忘了我罢。”   “住手!”灵岚想到了楚言想干嘛,连忙沉声厉喝,却已经迟了。   一蓬血雾突然染红了黄色烟尘,那挺直的身影,也一点点在隐约的轮廓里倒下去。   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混账!”   灵岚推开白渊,一个跨步冲上去,闯进了烟雾里。不过低头一眼,整个人便僵硬起来,片刻后,才脸色难看地转向众人,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来:“他自尽了……”   夜色在这场纷乱里如潮般褪去。   散去的桃花香里,有翩跹身影在树梢上一晃而过,消失在天际的鱼肚白里。   在拖曳而过的裙袂里,一点,一点,亮起晨光。   可叹世间情事磨难。最是遗憾。   阮家堡。   正值午后,日光微醺,房间角落燃了一个炭盆,因此倒也不觉寒意。风茜坐在大堂,手里端着新沏的茶水,低头轻抿着。   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丫鬟迈步进来,几乎脚不沾地地走到风茜身旁,俯□去,在她耳边轻声道:“少夫人,那个兰儿的丫鬟,昨晚已经放跑了。”   风茜闻言也不抬头,兀自低声道:“噢?可有被她察觉你们的意思?”   “没有,我们很小心。她并不知晓是我们故意留了机会。”   “很好。”风茜挥了挥手,“暗中派人跟着,直到她找去苏尘儿那里。”   “是。”   风茜正欲将人屏退,突然似想起了什么,出声问道:“今日一整天下来,怎么都没有看见堡主身影?他人现在何处?”   “这……”丫鬟略一踟蹰,方道,“之前在老夫人那里看到过堡主,之后好像出了阮家堡。应该是去察看堡中事宜了罢。”顿了顿,丫鬟补充道,“不过堡主出门的时候好像带了一些手下。”   风茜闻言,有些不解地蹙了蹙眉,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安。她从茶杯里抬起头来,吩咐道:“帮我去把管叔找来罢,我有事要问一问。”   不一会,管叔便过了来。   管叔朝风茜弯了弯身子,问道:“不知少夫人寻我过来何事?”   “我听闻堡主出门了,”风茜声音淡淡,“管叔可知晓这事?”   管叔低垂的眉眼闪过一丝踟蹰,片刻才应道:“嗯,的确有这件事。”   风茜抬眼瞥着管叔,目光有些深邃:“堡主出门带了手下,是去作甚?”   管叔知晓此事无法再瞒,低头道,“这几日堡主一直忙于处理老堡主留下的事务,安抚众人情绪。好不容易终于将阮家堡一切引入了正规。因此堡主说……他是时候还老堡主一个公道了。”   风茜闻言,眼底目光一沉:“管叔的意思是,这个关键时候,堡主出去找凶手了?”顿了顿,风茜的眉紧蹙起来,“为何我不知道?”   管叔的头愈发低下去:“许是怕少夫人担忧。堡主说,他很快便回来。他在老夫人那里为少夫人留了信……”   话音方落,已有丫鬟前来禀报:“少夫人,老夫人过来了。”   管叔神色一松,应道:“少夫人,想必老夫人正是因堡主离堡之事而来。堡主将事务暂且交由我打理,若是没有什么别的吩咐,我便先退下了。”   风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娘。”风茜见到风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早已变了之前的冷淡神色,挂起了淡淡笑容,“你怎么过来了?”   “茜儿。”风茹颔首,目光慈祥,“我过来看看你,顺便把炎儿交代我的东西给你拿过来。”说着,风茹朝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上前一步,从手里拿着的信封低头递给了风茹。   风茹取过那封信,放到风茜手里,道:“这是炎儿离开阮家堡之前让我转交给你的。茜儿莫要因此生气,炎儿这是担心你多想。你也知……天鹰的死对炎儿伤害多大。父仇子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风茜平静地接过了风茹手里的信,蹙了蹙眉,却还是叹息道:“我知道,娘,我不会怪炎哥哥的。”   “茜儿能想得通,自然是极好的。”风茹和善笑着,“我过来主要是为了此事,如今见你这般,我也放心了。院里还有些事,便先走了。”   “好。近日天寒,娘小心身体。”   “嗯。”   ……   直到目送着风茹的身影消失在院中,风茜才忽然转头朝一旁的丫鬟,眨眼间沉了声音道:“备马!我要出堡。”    ☆、202幕后黑手(二)   阮君炎自然不知晓,身后的风茜尾随着他一道离开了阮家堡。   他并没有直接赶往海域,而是带着从阮家堡里精心挑选的十个贴身侍卫折道先去了百晓楼。   阮君炎与百晓生因一次机缘巧合相识,彼此性情相投,虽因各自事务来往不密,却算是惺惺相惜,结为好友。阮君炎听到雷振云话语的当下,的确感到失望不已,但一开始的愤怒过后,隐隐还是存了一丝希冀,不愿相信此事与苏尘儿有关。因此思忖过后,阮君炎才决定先去百晓生那里探听些消息。毕竟百晓楼的情报网比江湖上任何势力来得更强大,去他那里,许是能有些收获也不一定。   从清源县到百晓楼,路途并不算太远,阮君炎心里急切,因此一路带着手下快马加鞭,三日后便赶到了百晓楼。   “吁——”   阮君炎勒马跃下,抬头望着悬挂于头顶三尺的“百晓楼”牌匾,目光里有着坚定神色。   未待他上前,已有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踏出门来,走到阮君炎身前站定,脸上带着笑意,朝他拱手候道:“阮堡主大驾光临,楼主已等候多时,请——”   阮君炎对百晓生知晓自己到来并不觉惊讶,这三日的路途,已足够百晓生探听到自己前来的消息。见状,他只是转头朝手下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先就近找个客栈下榻休整。有事我再叫你们。”   嘱咐完这句,阮君炎朝玄三回了礼,随着他踏门而入。   玄三领着阮君炎往楼梯走去,口中道:“阮堡主此次路途辛苦,此刻天色已暗,便在百晓楼下榻一宿,明日再出发罢。楼主与阮堡主许久不见,怕是也有许多话要讲。”   阮君炎略一踟蹰,思及胸口的确有诸多疑问,便也没有拒绝,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对话间,已到了一间房前。玄三上前敲响了门,禀报道:“楼主,阮堡主到了。”   “让君炎兄进来罢。”百晓生清朗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   “是。”玄三应着,朝阮君炎示意道,“阮堡主请进。我还有事要忙,便先失陪了。”   “多谢。”阮君炎颔首,这才深吸了口气,推开了房间的门。   房间里,百晓生听到声音,含笑着抬起头来,望向迈门而入的阮君炎,道:“君炎兄,好久不见。”说着,指了指桌边的椅子示意,“请坐。”   “好久不见。晓生兄,近来可好?”阮君炎缓步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也无甚不好,”百晓生取过酒杯,为阮君炎倒上了一杯,低着眉眼道,“不过老样子罢了。”说话间,抬起自己的酒杯,抬手朝阮君炎敬了敬,“倒是君炎兄消瘦了许多,想来日子辛苦。堡中事务繁忙,需要时间上手,多有劳累,但饮这薄酒一杯,替君炎兄接风洗尘。”   阮君炎沉默地接过满上的酒,仰头喝了尽,这才转入正题道:“我的事,晓生兄应该都清楚。这次我为前来的原因,想必也猜到几分罢?”   百晓生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低头轻抿了一口酒,垂下的目光有些幽深。片刻,他才将空酒杯放下,重新为自己和阮君炎满了上,这才抬眼望向阮君炎,低声道:“可是为了老堡主?”   阮君炎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老堡主的死的确突然,你有疑惑也是应当。”百晓生注视着阮君炎正色道,“据百晓楼的情报显示,他是在与雷振云一道去找华姑娘报仇的时候被一个蓝衣女子杀死的,之后由雷振云带着尸体回到了阮家堡。关于此事,雷振云是如何对你说的?”   阮君炎听到百晓生的问话,将雷振云之前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百晓生沉吟着抿了一口薄酒,神色有些疑惑:“这蓝衣姑娘我虽不知其具体身份,但是我得到的消息里,她与华姑娘、苏姑娘是在花城的红魅馆相识的。对方不知因何缘故得罪了红魅馆,恰巧被华姑娘救下,答应带她离开花城,所以三人才一道上路。至于为何突然对老堡主动手,倒也奇怪。不过雷振云这般说,显然偏颇,应是故意将矛头指向华以沫罢。毕竟雷霆之死摆在那里,雷振云自然不会轻易作罢。这样看来,许是他想借用阮家堡的力量一同除去华以沫了……”   阮君炎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喜色:“事后我也是这般想。这样看来,此事与尘儿也许并无关系?”   百晓生见到阮君炎的神色,略一踟蹰,才缓缓摇了摇头道:“说实话,我也并不能保证。毕竟老堡主被杀时,当时华姑娘与苏姑娘的确也在。但是到底情况如何,只有当时在场的人才清楚了。”   阮君炎目光里的光彩随之暗了暗,却依旧强打着精神道:“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尘儿不会去恨爹……”   百晓生叹了口气,拍了拍阮君炎的肩膀道:“等你找到苏姑娘,一切就水落石出了。在此之前,不要多想。”   “嗯。”阮君炎低低应了声,忽又问道,“这个蓝衣姑娘,之后可还有消息?”   “并没有。对方像是从江湖消失了一般,找不到一丝痕迹。不过从线索来看,她的身份很有可能是刺影楼的人。你也知刺影楼那群人,向来善于隐藏踪迹。且她既能击杀老堡主,想必地位不低才是。”   “又是刺影楼?”阮君炎的眉皱起来,“说起来,之前那个易远你可还记得?我听爹在世时说起,他也是刺影楼之人。”   “我听说了。”百晓生微微颔首,“而且他在刺影楼地位不低,很有可能是四小主之一,擅长医毒和易容,在十多年前曾化名夏于铭,为了《华氏十三针》杀了华以沫的姐姐,所以才被华以沫报仇杀害。”   “原来如此……”   “嗯。此事复杂,百晓楼也是好不容易探寻得来的消息。说也奇怪,他的尸体消失之事,我也派人去打探了,却一无所获。”百晓生道。   听百晓生提及,阮君炎才解释道:“易远的尸体并未被带走,应该是当场被毁尸灭迹了。现场有些许炭黑色迹象。”   百晓生闻言,眼睛一亮:“这是刺影楼惯常的手段。他们有一瓶化骨粉,人若沾上,便会灼成炭灰,以防留下线索。”顿了顿,百晓生似想起了什么,忽然道,“这易远,是当初风茜姑娘带来为你解毒之人罢?你可有问过她是如何认识的?毕竟易远在杀了华以沫姐姐后,就一直没有在江湖上露面了。他自称是妙手回春刘道因的弟子,事实上,在百晓楼的记载里,这刘道因并非江湖传言里那般善意,而且之后还无故消失了踪迹,许是与刺影楼也有牵扯。”   阮君炎听到百晓生的问话,沉吟的目光晃了晃,起了些踟蹰:“我倒并未问起她。”   百晓生看到阮君炎这副模样,心里有些了然,试探道:“君炎兄可是知晓自己中毒之事……”   阮君炎闷声不响地将杯中的酒喝了完,神色有些怅然:“嗯。我毒解后回到阮家堡,爹却绝口不提此事,我细想之下便隐约猜到了几分。只是我不想大家为难,因此也没有提及过有关于中毒的任何事。”顿了顿,“让晓生兄见笑了。”   “哪里的话,”百晓生摇摇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君炎兄也别太放在心上。”   “我没事。”阮君炎摆了摆手,正色道,“说起来,阮家堡也没得罪过刺影楼,怎会无故招来杀身之祸?莫非是有人买通了刺影楼?上回是我,这次是我爹,两次刺杀相距不过数月,看起来很不寻常。阮家堡为此也追查过一段时日,但却没发现有谁对阮家堡存了明显敌意,因此才作罢。不知百晓楼这里可有线索?”   百晓生闻言垂下眸来,脸上露出思忖神色:“不瞒君炎兄。事实上,这几个月来,江湖上发生了许多事,晓生都在努力探查情况。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一切并非表面所呈现那般没有什么联系。而刺影楼异常活跃的现象也令我很是惊讶。”说着,百晓生抬眼望向阮君炎,忽然道,“君炎兄此次出堡是要去找苏姑娘罢?”   “正是。”阮君炎承认道。   百晓生抿了抿唇,眼底有一闪而逝的犹豫,片刻又重新坚定下来:“明日天一亮,我与你一道出发去噬血楼。这些谜底有很多线索都系在苏姑娘身上,若不解开,我担心终有一日会引起江湖动荡。”   说话的同时,百晓生的视线对上阮君炎,话语踟蹰:“有些尚未有结论的事,我并不敢妄自断言,因此今日暂且不表。也许等我见到苏姑娘,便会有些进展了。”   ……   噬血楼。   “这样真的行吗?”灵岚的神色有些复杂,望着紧闭的门问道。   “这是唯一的方法。”天逸拢着手,眉目间的神情比灵岚平静许多,“忘川汤制作工序复杂,何况所需药材稀少。虽更加安全,但毕竟棘手,我暂时还配不出来。”   灵岚闻言,也知天逸所提的建议是最恰当不过的,只是时间已过了大半天了,房间里除了之前紫珊的痛苦声,便没了其他动静。   白渊偏头望了灵岚一眼,有些叹息道:“你也别担心。金针封脑虽然极为危险,但若是成了,她忘记一切,不会再有煎熬;即便败了,不过一死,也是解脱。”   “我知道。”灵岚点头,眉头纠结,脸上有不甘之色,“想起来还是觉得气。没想到对方手上还有雷家堡的火药。方问到关键地方,楚言竟趁我们一个疏忽自尽了,谜底没有解开,简直要憋死人。”   “至少你们也问出了一些。刺影楼的人,哪里这么好相与?”白渊并不惊讶,目光有些悲悯,“楚言虽不爱紫珊,却毕竟还是为她做到了这样的地步。我并不怪他,只能说彼此立场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们两人,注定不可能有一个好的结局。或者对紫珊而言,今日过后,才是她真正要走的路。之前的每一天,她都没有好好为自己活过片刻。她倘若这次能活下来,灵岚,放她离开噬血楼罢。”   灵岚的目光有些闪烁,片刻才重新将视线投向紧闭的房门,声音轻忽。   “好,我答应你。等紫珊醒来,为她寻一户好人家,让她能平平淡淡度过余生。”   听到灵岚的承诺,白渊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江湖险恶。不如归去。    ☆、203幕后黑手(三)   夜色沉沉。忽有雨在这冬夜里落下来。飘过噬血楼外静谧的枯树丛丛与雾霭重重,打湿车轮轱辘,却惊不动车厢里安然沉睡的紫衣。那车辙一路往噬血楼外蜿蜒而去。   而在这样的雨夜里,依旧有马在路途之上奔走不停,任由雨水沾湿了一头乌黑青丝,与身上衣衫。只余下一颗跳动急切的心,与马车截然相反,直直地朝着海域驰来。   没有人看得到,下一秒,下一刻,下一时,等在身前的命运会用如何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或喜,还是悲。或笑,还是泪。   苏尘儿忽然醒了。   黑暗里,她睁开了眼,映入一片不见五指的浓夜。在这样凄寒的雨夜里,苏尘儿的额头有冷汗的盈盈光泽晃动,纤长轻颤的睫毛下,一双眼睛深得望不见底。   她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是许久不曾出现的阮家堡。视线所及一片鲜红。红绸四悬,灯笼高挂,烛火鲜艳,双喜印满纸窗。大堂之上,阮君炎与她相对而立。两人一身喜袍如血,在夕阳里拖曳开去。   在这样一片喜庆里,她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只觉焦虑重重,目光下意识地四处寻找着另一个白色身影。然而即便如此,她的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在喧闹声里弯下腰去。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唱礼者声音尖利,犹如划在玻璃般上刺耳不堪。   几乎话音方落,身前尚自笑容浅浅的阮君炎,忽然捂着腹部痛苦地弯下腰去,只来得及□一声,随即软倒在地,没有起来。   瞬间炸开的礼堂,每个人的神色惶惶。有声音刺穿耳膜,一路传过来:“有人下毒啦——”   苏尘儿怔怔地俯视着地上的阮君炎,似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半晌,忽然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堂上的风茹。   只见风茹稳稳地坐立在上位,对周围的纷乱恍若无闻,身旁则站着另一个年轻女子,面容娇俏。两人的视线穿透人群,异常冷静地注视着自己,见到她望过去,都嘲弄地扬起了唇角。   正呆怔间,她的手臂突然却被一只手抓了住,转头望去,看到阮天鹰神色焦急:“尘儿,你救一救炎儿罢!”   耳边嘈杂声扑天盖地而来,苏尘儿一时沉默着没有说话。   忽有大力从身侧用来,朝她猛地用力一推,苏尘儿整个人踉跄欲倒时,余光瞥见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的女子,正噙着冷笑望着自己,似乎要等着看她跌落的模样。   就在苏尘儿闭上眼睛等待迎接疼痛的一瞬,一只手在千钧一发里一把捞过她的腰,下一瞬,她跌入一个盈满清苦药香的柔软怀抱。头顶有带着寒意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昏昏沉沉的意识渐弱,只有不知是谁的声音在应:“做什么?自然是让她滚出阮家堡。越远越好……”   声音低下去,朦胧里,有寒风卷过□在被外的肌肤,惊得苏尘儿从梦里醒转过来。   窗外闪电无声刺破沉寂的黑夜,似乎能感觉到一片冰冷寒意。   苏尘儿突然坐起了身,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剧烈跳动的心口。   “唔——”身旁的华以沫,似是感觉到苏尘儿的动静,叮咛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眼睛,眯开一条缝,睨向苏尘儿,声音尚带着困顿道,“怎么了?”   苏尘儿眼睛里的亮光在片刻后一点点淡褪成寻常模样,垂眸沉吟着什么,并没有立刻应答。   华以沫见状,疑惑地蹙了蹙眉,眼睛终于完全睁了开。她望了一眼窗外天色,才话语模糊道:“才半夜啊……尘儿做噩梦了?”   苏尘儿闻言,似才反应过来般,低头望了一眼华以沫,随即缓缓摇了摇头:“无事。我喝口水。”说着,撑着身子起身下了床。   她缓步走到桌边,翻出一个杯子倒了水。茶水有些凉,苏尘儿也不在意,兀自低头抿了一口,目光则落在窗户上。能依稀看到窗户被雨水打湿的痕迹,风声呜咽如泣如诉,也有草木刮动摇晃的声音透窗而来。   身后忽然跟着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即有一双手从苏尘儿身后围上来。右肩微微一重,梦里的清苦药香,仿若飘入了现实,让人不禁有些恍惚。   “在想什么?”身后的声音软糯,没了梦里的寒意,倒显得轻柔。   苏尘儿将后背自然地偎进那个微凉的怀里,踟蹰了会,才开了口:“做了个梦,感觉……有点奇怪。”   “嗯?”略带鼻音的疑问声响起。   “我梦到了和阮君炎的婚礼那日……”苏尘儿方开了个头,怀里的手突然紧了紧。   “你梦那个作甚?”华以沫声音有些不满,“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别闹,不是那一回事。”苏尘儿有些无奈,继续说了下去,“你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过,阮君炎的意外中毒是风茹和风茜两人设计意图将我赶离阮家堡吗?”   “记得,怎么了?”   “我方才梦醒,忽然有种感觉。所有不寻常的开端,好像都是从那里开始的。”苏尘儿声音有些沉吟,神色浮动,“之后一连串的事情,都有些让人不得安稳。”说到这,她的声音顿了顿,“还有楚言的话。他说这一切的矛头,其实指向的都是我而已。我之前也有想过,这次被他证实,想必是无误了。”   有轻笑落在苏尘儿耳边,带起阵阵微热鼻息:“尘儿这是招人恨了罢。”   “说正经的呢。”苏尘儿扯了扯华以沫的衣袖,神色认真,“依你看来,刺影楼为何不直接杀我?”   “唔,可能在顾忌什么?”华以沫说着,似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他们不是派人来杀我了?是不是为了让你痛苦啊?莫非不想让你痛快地死去?啧,好狠毒。这得是多大的恨啊……”   苏尘儿听到华以沫的话,一时陷入沉思,没有说话。   “我只是随口说一说而已。”华以沫见苏尘儿没有开口,不由道,“尘儿,这时候不早了,什么事明日再想罢。”边说边扳回了苏尘儿的身子,让她面对向自己,“先睡觉?”   苏尘儿轻轻颔首应了,将茶杯放回了桌上,这才和华以沫重新上了床榻。   这边,苏尘儿方阖上了眼睛,华以沫的声音忽然轻声响起:“事情该水落石出的时候,一定会水落石出。何况我相信尘儿。”   半晌,苏尘儿轻软的应声才低低响起:“嗯。”   黑暗里,有轻柔的触觉落在苏尘儿唇角,带着淡淡笑意:“晚安,尘儿。”   “……晚安。”   在华以沫与苏尘儿相拥而眠之时,另一个出现在梦境里的人却没能安然入睡。   阮君炎脑海里反复回想着之前百晓生的话,心里的疑惑一个个如雪球般越滚越甚,眼看着窗外的天际泛起鱼肚白,睁眼到了天亮。   他叹出一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开始穿衣,准备出房间。   目光瞥过微亮的天色时,阮君炎心里忽然晃过一个人影。   也不知……她拿到那封信,是否会恼了他。   想到这,阮君炎不由苦笑了下。以茜儿的性子,不可能不生气罢。只是这一趟,他又不得不走。如果告诉她,肯定会拦住他,自己想了许久,才选择留信让娘交给她。就算她到时候生气了,那么自己便多费些时间哄一哄。毕竟自从爹去世之后,一直是她陪着自己。但愿茜儿看到信,能消气些。   其实她大可不必这般担心……阮君炎在心里想道。如今的境况,他早就明白自己和尘儿已经回不去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更像是一个疤痕刻在肌肤之上,只等有一天,自然而然地在时光冲刷下逐渐淡褪消失。   旧情已逝,物是人非,连心情也早已悄然变质。   那么,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报了爹的仇,一家人和和乐乐在一起生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阮君炎这般想着,紧凝的神色有些松下来。   百晓楼大堂之中,已有人在忙碌,其中就有之前迎见阮君炎的玄三。他瞥见从楼梯上下来的阮君炎,礼貌地笑了笑:“阮堡主早。”   “早。”   “黄四,你去楼上唤一声楼主。”玄三转头朝身旁的一身黄衣的少年道。对方轻快地应了,很快往楼上跑去。   “阮堡主请坐,稍等片刻,楼主很快就下来。”   “谢谢。”阮君炎道了谢,才撩了袍子在椅子上坐下来。   果然不一会,百晓生已经衣着整齐地出现在楼梯口,目光落在阮君炎身上,朗声道:“君炎兄准备出发了吗?”   阮君炎站起身来,点点头:“嗯。”   百晓生闻言,朝身后的黄四低声吩咐了些楼中事务,这才重新望向阮君炎,边走边道:“好了,我们走罢。我知道一条近道,海域离这里不过几日路程,若是快马加鞭的话,应当不用费太多时间。”   两人说着,出门骑上了各自的马。只见阮君炎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号筒,只见一股蓝色烟雾极快地冲上天际,不一会,马蹄声响起,他带来的十个阮家堡手下在短短时间内已经聚集完毕。   阮君炎的目光沉沉地扫过众人,身上温润略减,隐隐有了堡主的气势,随即开口,一声令下。   “出发!目的地海域。”   爹,等着我为你报仇,以祭你在天之灵。   在一行人扬尘而去之时,不远处,一双眼睛至始至终都落在一个身影之上。   “暗王,可要追?”   “不急。知道他们去噬血楼,逃不了。”顿了顿,“魑主人在哪里?”   “这……她派鬼使耀回复了任务,自己并未出现。”   对方的目光有些沉下来:“马上派人找到她,让她前往噬血楼,留下暗记,我会与她在那里的小镇汇合。”   “是。”   “还有,传令到楼里,魍主之位空缺,让几位长老重新擢选一个。如今江湖几大门派势力发展都受限,阮君炎不足为惧,雷振云后继无人,噬血楼灵岚元气受损,荣雪宫四大使者已去其二,趁此机会,好好训练那些楼里的人,等时机成熟,再一个个击破。”   “是。不过长老之前的叮嘱……”   “我有分寸。”对方话语里有些不耐烦,“长老交代的事情让他们不用担心,至于我的私事,也最好不要插手。若是他们再问及,你便拿我爹的仇压他们。”   “我知道了。”   “嗯。”   言罢,马上的人才抬起头来,重新望向已经消失在远处的众人身影。脸上蒙着的头纱在风里浮动,只露出唇角一抹紧抿的弧度来。   噬血楼么……   也好,一起解决了罢。    ☆、204幕后黑手(四)   “驾——”   晨光微亮,一道软红身影穿梭过寂寥小道,只有马蹄声响彻,在枯叶秃原上溅起灰尘,留下一个个蹄印深深。马上女子,手里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马臀之上,引得马啸嘶鸣,几乎有些发狂地往前奔去。   却有一道黑影,竟以丝毫不比马缓的速度,在微茫光亮里划过一道痕迹,脚尖轻点之中,整个人鬼魅般往马奔去的方向掠去。   马上女子,正是红烛。   她紧蹙着眉,飞快地往后望了一眼,见身后人影紧追不舍,眉目里的焦虑愈重。红烛一咬牙,再次将马鞭一挥。   马如离弦之箭往前冲去,留下飞扬尘土弥漫。那道身影,却似附骨之疽般难以摆脱。   突然,奔踏的马蹄被地面上一颗尖锐石砾贯穿,本就疲累不堪的骏马,前面的马蹄猛地一软,竟半个身子往前倾去。红烛见状,神色一变,整个人连忙在马镫上一踩,跟着往前在空中翻了个身,身子低下去撑住了地面,才堪堪稳住了自己身形。   那匹棕色骏马轰然倒地,因冲力在地面滑出一段距离,喘着气没有再起来。   这么一顿间,两枚似柳叶般的薄薄飞刀极快地穿透溅起的尘土碎石,朝蹲在地上的红烛猛袭来。   红烛感觉脖颈处有隐隐寒意,她目光一沉,也顾不得起身,下意识地低身便往地上滚去。那飞刀贴着鬓边擦过,斩断一缕青丝幽幽。   侥幸躲过暗器的红烛,手一撑从地上跃起,与此同时脚在地面一扫,一片沙石飞起,朝掠过来的黑衣人溅去。   黑影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些遮掩视线的沙石,身子一旋,已飞快地绕开,随即探手便朝离得近的红烛肩膀抓去。   红烛见势,右肩猛地一沉,避开了对方抓过来的爪子,脚尖前踢,袭向黑衣人近在咫尺的膝盖。   也不知黑衣人如何动了动,那身影竟斜斜地飘了开,不动神色地闪过了红烛的攻击,探向对方肩膀的手往下一压,改成了擒向红烛的手臂。   红烛右脚踢空,并未马上收回,反而顺势往前,两只脚劈开在地,随即飞旋而起,手在黑衣人的手腕上一挡,试图卸去来人的力道。   黑衣人面对红烛的攻势,显得格外冷静。只见他手腕一转,双指一并,随即轻飘飘的地在红烛抓来的手心里一点。   红烛只觉手心一凉,随即一股大力透过手心如浪般涌来,将她整个人逼的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了三大步,体内气血跟着一阵翻涌。   “流霞。”黑衣人并未再追击,只是背着手站着,声音沉沉道,“莫要自寻死路。”   “我不会回去的。”红烛目光坚定,再次往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   “……我有我的原因。”   黑衣人听到红烛这般说,声音愈发冷漠:“流霞,你这是背叛刺影楼,你该知道有什么下场。何况你觉得这样难道就有用么?就算你将消息带到了苏尘儿面前,你以为能对抗得了刺影楼?”   “你不用管。”红烛望着眼前神情漠然的男子道。   “如此……你既不愿同我回去领罪,那就别怪我出手了。”   男子话语一落,也不再试图劝告,整个人气势凌厉地朝红烛攻去。   这黑衣男子,正是暗王身边的鬼使。他奉命来同甘蓝传达任务命令,却无意探得莲儿并未被化骨粉所蚀,反而得一年轻女子所救的消息。他意识到事情有了变化,一路追查之下才发现救下莲儿的人竟是魑主手下的流霞。他虽不知那短短时间里流霞从莲儿口里得知了什么,但是万不能放任对方离去,才一路追踪而来,至此终于彻底拦下了流霞。   以红烛的功夫,自然并非暗王近侍鬼使的对手。两人对了不过百招,红烛便有些招架不住。她一边退一边挡,很快就被逼到了一条山涧边。   虽是山涧,许是因附近海域缘故,流水极为湍急,拍打过岸头时更是激流飞溅。有隐隐闷响回荡。   鬼使下手并不留情,只是顾忌着暂且留着红烛的命才没下杀手,但招招之间狠厉毒辣。他身形极快,飘忽犹如黑影,红烛不一会身上就受了伤,唇角流下血来。   突然,鬼使面无表情地趁了间隙一掌拍向红烛的肩头,红烛躲避不及,整个人倒飞而回。便是这么一瞬间,红烛的余光忽然落在旁边的溪涧上,随即目光里闪过一丝决色。   只见她趁着这一落之势,脚尖在一棵树上用力一踮,整个人便转了去向,往溪涧之处扑去。   鬼使见状,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一惊,连忙一提气,五指成爪,以比红烛落势更快的速度往她的脚腕抓去。   红烛眼看着对方的手指快要触碰到自己的肌肤,心头一急,也顾不得其他,抬手就拍出一道掌风。   鬼使见到红烛朝自己面门攻来,不敢大意,踟蹰地伸出空着的左手,也跟着运起一掌接去。   “噗——”   两道掌风撞在一起,一口鲜血随之喷洒在空气里。红烛往后飞的身子愈发快了快,不过眨眼间,便在噗通的落水声里消失了身影。   有淡淡血迹浮上,却很快地闭湍急激流冲散,不见了踪影。   鬼使沉着脸落在溪涧边,低头往下望去,一时没有动作。   方才流霞最后那一掌,竟故弄玄虚地没有使上多少内劲。他不过用了七八分力,已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掌风震碎了对方的些许内脏。然而就是借着这一分冲力,留下也从自己手里逃脱了去。溪流湍急,远处隐隐岔开渠来,也不知对方到底往哪里逃了去。   不行。得快些将这个消息带到暗王那里。   想到这,鬼使心里沉吟,也不再盲目去追落下深涧的红烛,而是脚尖一点,黑影便消失在岸边。   甘蓝此时并不知晓红烛已与鬼使交过手,心里的不暗焦虑犹如煮沸的油水,滋滋地冒着响。她太了解红烛,那个傻姑娘,必定不惜一切代价往噬血楼奔去。这么想着,甘蓝只得一路飞驰,自己也不敢歇停片刻。   两人不过隔了半个时辰的路程,眼看甘蓝即将踏入海域,却被人在去噬血楼外的小镇上拦了住。   彼时甘蓝匆匆迈入客栈,也不坐下用膳,只想要上几个包子饱腹,然后继续往前追。只是人方接了包子转身踏出客栈,抬眼间,自己的马边懒懒地依偎着一个女子。   见到甘蓝出门,女子捋了捋自己浅黄色裙袂,唇间缓缓扬起一个笑来。   “又见面了,阿魑妹妹。”   “魅姐姐怎么过来了?”被重新拉回客栈的甘蓝,望着魅主笑盈盈地点了一桌子菜,忍耐下心头的焦虑,开口问道。   魅主执了箸,也不抬头,兀自管自己夹了一筷菜:“自是来寻你。”   “暗王的命令?”   “当然。”魅主将一筷清炒放入口中,嘀咕道,“好不容易从噬血楼出来,终于能好好坐下吃饭了。”   甘蓝闻言,目光一晃:“你之前在噬血楼?”   “嗯。”魅主略一颔首,语气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般随意,“阿魍死了。”   “……死了?”甘蓝的神色里有明显的震惊。   “死了。身份败露,自尽了。”魅主抬眼瞥过来,目光有些深意,“为了愚蠢的爱情。”   甘蓝听到魅主的话语,不知怎的,身子一僵。但见对方并未有其他表示,这才掩下心口突然胡乱跳动起来的心,视线移开去,也不看魅主,只淡淡道:“怎么回事?”   魅主的目光微不可察地在甘蓝身上转了圈,同时解释道:“他不忍心那个噬血楼轻衣堂堂主替他受罪背黑锅,自己跳入了灵岚准备的陷阱里。刺客心软,哪里能有什么好结果。”说着,魅主突然轻轻笑了笑,“阿魑妹妹觉得呢?”   “……魅姐姐说的是。”甘蓝不动神色地应道。   “嗯。”魅主自然地重新垂下眼去夹菜,口中继续道,“暗王让鬼使来寻你,我凑巧碰了见,便让他不用担心,交给我就好。我猜你会在这小镇出现,果然如此。”   甘蓝的眉微微蹙了蹙,心里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魅主继续说了下去:“这几日,你便候在这里,暗王稍后会来与你汇合。”   听到命令的瞬间,甘蓝的脸色变了变。   见甘蓝没有说话,魅主的视线望过来,轻轻“嗯?”了声。   “我知道了。”甘蓝深吸口气,心里虽踟蹰,表面却还是颔首应下来,疑惑问道,“暗王怎么会有空过来?”   魅主闻言,手上筷子顿了顿,静默了片刻,才道:“这个你先不用理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应该就在这几日里,暗王就会到。”   甘蓝听魅主不露口风,转了转神色,又试探地问道,“那魅姐姐……?”   “我也会与你一起。”魅主的话语轻声落下,“一道等着暗王到来。”   听到魅主的话,甘蓝的心彻底一点点沉了下去。心底的焦虑几乎要刺破表面的平静浮出来。   眼看着就能追进海域,找到红烛,只是如今竟然寸步难行。   当真是两难境地啊……   一时之间,甘蓝陷入了挣扎之中。    ☆、205幕后黑手(五)   枯林外,一个身影远远地出现,一路踉跄而来,身上衣衫脏污,已瞧不清本来颜色。等走得近了,才能依稀瞧出是个女子模样,只是青丝散落,遮着面容,显得落魄非常。   似是耗尽气力般,女子拖着脚步的姿势十分费力。只见她走到枯林前,也不抬头望,竟低着头,这般踉跄着踏入了枯林之中,连脚步都不曾顿上一顿。   浓瘴弥漫的林子,连上面的天都灰蒙蒙一片,很快将那道身影掩了住。   在女子身影消失的那刻,两道黑影出现在枯林外。两人的视线从枯林处收回来,彼此了然地对视了一眼。   “你去禀告暗王,就说人已经进去枯林了,一切按计划进行。我在这里守着,以免出现什么异常。”   “好。”   最后应下话的那个黑影,略一颔首,便折返着往来路掠去,不一会就没了身影。   进了枯林的女子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危境,脚步踏在枯叶之上,发出簌簌的响声。偶尔也会又枯枝折断的声音,响彻在诡异的林子里。   只是没有走上多久,忽有细密声音在静谧里响起。   “嘶——”   女子的脚步在辨清声响的那一瞬突然一顿,随即僵硬着头缓缓往声源处望去。   只见在她身旁的枯枝上,缠绕着一条又一条的灰线蛇,密密麻麻,如同纠结在一起的线头,头尾相连,无法扯断。那些蛇直着半边身子,眼睛毒辣,直勾勾地盯着鲁莽闯进来的女子。   女子的眼睛一点点睁大,眼底露出不敢置信的惊恐神色,喉咙里有沙哑的呵呵的气声挤上来,在一片蛇的嘶声里显得愈发诡谲。在这样疹人的对视里,女子往后退了一步,随即脚步一软摔倒在地。   灰色的蛇从地上游走而来,在女子颤抖的身体上缓缓攀爬而至,目光似在辨别猎物情况般一直落在对方身上。   女子□的外的脖颈上,不一会也有黏滑冰冷的触觉传来,令人毛骨悚然地不敢动弹。   而不远处,有越来越多的灰线蛇在女子绝望的目光里朝这里游走而来。   就在女子绝望地欲闭上眼睛等待死神的那一刻,脑海里突然滑过一个熟悉面容。眉眼清冷,神色柔和。   小姐。   女子在意识到脑海里出现的人是谁时,猛地睁开眼,心里瞬间明朗起来。眼里的坚定之色也一点点亮起。   已经快到了,小姐还在前面等着她。她不能死。她要把那些都告诉小姐才行。她怎么能……怎么能死在这里?   这样想着,女子忽然探手,咬着牙一把扯过缠绕在脖颈上的蛇,用力往远处甩去。然后一个翻滚从地上站起来,便撒开脚步拼命往枯林深处跑去。   那些灰线蛇似是没料到猎物突然起身逃跑,许多都从女子身上滑了下来。只有偶尔几条,受惊之下一口咬在了女子的脚踝与手臂之上。只是很快在女子的跑动里软软地耷拉下来,跌入枯叶之中,一动也没有再动。   女子没有回头看那些蛇,也无心顾及自己身上传来的细密疼痛,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回荡。   她要快点出去。出去这里见小姐。   地上涌动如波浪的绿虫,从枯叶里探出头来,女子也恍若无闻,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前方,一路奔走而过。那些绿虫反常地没有围上来,兀自安静地重新消失在枯叶下。   空气里的瘴气越来越薄,有光亮从这灰色里透将出来,照亮了女子的目光。   终于。   女子眼底的戒备紧张在望见眼前景象的一瞬里褪去。不远处,噬血楼高耸的楼塔映入女子眼帘。她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来,正欲跨步往前,两把利剑突然横在她身前,将她往前迈的脚步阻得一顿。   “站住!”   两个身着白虎堂白色宽袍的男子皱着眉望着出现在枯林出口的女子,手里执剑喝道:“你是谁?”   女子闻言,有些拘谨地缩了缩,探手将散乱的青丝掖了掖,才将视线缓缓移到两人身上,神色带着恳求,手忙脚乱地比了比手势,又往不远处的噬血楼指了指。   见到女子露出的面容刹那,两个男子神色都是一凛,一时也没留意女子动作。虽是八尺男儿,但还是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不敢再去正视那张脸。   “哪里来的丑八怪。”其中一人忍不住低声嘀咕了句。   话语一落,身前的女子身子像是雷击般猛地颤了颤,随即重新低下头去,慌乱地打乱了发丝,将脸重新遮了住。   “快说!你过来做什么?”之前嘀咕的男子见对方不说话,手里利剑一逼,又往对方脖颈上靠了靠,几乎只要对方稍有动弹反抗,就会毫不留情地割开那纤薄的肌肤一般。   女子听到对方问话,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咕哝声,神色急切地又比了比方才的手势。   “原来是个哑巴。”男子见状,皱着眉转向另一个同伴道,“喂,怎么办?这人不会说话。”   男子同伴的目光极快地瞥了瞥眼前女子,神色有些厌恶:“哪里来的乱七八糟的人,真是脏了噬血楼。不如杀了罢,省的多事。”   “这……”之前的男子倒有些犹豫,“要不要先请示下堂主?”   “请示什么,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我们有交集?”同伴不屑地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   女子闻言脸色一变,见对方并不愿带她进去,用力摇了摇头,又抬手欲比手势。   男子同伴见状,目光沉下来,剑一横便“刷”的拍在女子手上,厉声道:“别比了,我们又看不懂。这一身脏污,看着就恶心,小心别挥到我衣服上,要不然有你好看!”   女子的身子在这句话里抖得愈发厉害,娇小的身子几乎如寒风落叶。她的手在对方横剑拍下时,被割开一道口子,鲜血立刻从苍白的肌肤里涌出来,淌落在地。   “等等。她的血怎么回事?”男子视线瞥过滴在地面上的血,突然打断了同伴的喝声。   只见滴落地面的血渍,并非鲜红之色,反而红色里微微泛着墨绿,诡异得很。   两人在见到那鲜血的一瞬里,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俱是一变,往后退了一步。   “会不会有毒?”男子同伴紧紧皱着眉,搁在女子脖颈的剑愈发往前逼了逼,“不如一刀杀了,以免威胁到噬血楼。”   女子似是也没料到这个情况,并没有注意男子的话,只是神色有些怔怔地低头望着自己流着鲜血的左手。   “你怎么过来的?”另一边的男子突然出声问道。   同伴听到男子话语,顿时明白了对方的疑虑,语气里也有些不解:“你不说我倒忘了,枯林里都是灰线蛇和绿虫。她怎么闯出来的?”   “事情有些不对劲,先莫要杀她,万一担了事就糟了。”男子说着,沉吟了番,方道,“你且先在这里守着她,我去禀报堂主,由她定夺。”男子沉吟了会,当机立断道。言罢便收了剑,转身便往白虎堂走去。   见到男子离开,同伴有些抱怨神色,又不愿面对女子面容,只得转过身去,口中不满道:“这模样,看着都有些反胃。真是倒霉。”   女子只是沉默地低下头去,身侧的手因攥得太过用力,整个人忍耐般轻颤着。左手的血在紧攥下淌满了整只手掌,一滴滴沁入灰色的地面。   约莫过了半炷香时间,之前离去的男子脚步匆匆地回了来,身后跟着白暮烟。   同伴见状松了口气,连忙朝白暮烟抱拳行礼道:“白堂主。”   “嗯。”白暮烟微微颔首,视线落在一直低垂着头的女子身上,出声道:“姑娘来噬血楼所为何事?”   女子闻言,有些不安地抬了抬头,咬着唇没有说话。   “堂主,她是个哑巴。”男子出声解释。   白暮烟的视线在对方面容上一瞥而过,眼底也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平静下来,道:“不知姑娘可会写字?”   女子连忙点点头,似是想到什么,连忙蹲□去,就着左手上的血,在地上一笔一划写起来。   白暮烟虽然之前就听闻手下说女子的血有些奇怪,此刻见到那干涸下来暗沉的血渍,还是忍不住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然而很快,白暮烟见到对方写下第一个“苏”字,目光就微微一凝,开口问道:“苏……你来找苏尘儿?”   女子闻言一喜,连连地点头,见对方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唇角不由往上扯了扯,想要露出一个笑来,整张脸便有些扭曲。在触及两个男子的嫌恶神色之后,意识到了什么,随即笑容一僵,忽然显得有些凄色。   白暮烟见状,冷冷地扫了两个手下一眼,这才转向眼前女子,声音放缓了些,试图不让对方觉得难堪:“苏尘儿的确在噬血楼不假,只是不知姑娘是?”   女子重新低下头去,继续用自己的血在地上开始写字。   我是苏小姐的侍女,兰儿。   见到女子吃力地写下这句话来,白暮烟的神色有些惊。她抬头去望对方的面容,踟蹰了会,方道:“姑娘是苏尘儿的侍女?那……是阮家堡之人?”   女子用力点了头。   白暮烟的目光沉吟地扫过对方,在女子垂下头去时心里有些了然,口中应道:“姑娘且等等。事关重大,我去帮你问一问。苏尘儿毕竟是我们噬血楼的贵客,希望姑娘能理解。”说着,白暮烟转头望向两个男子,吩咐道,“将姑娘先带到白虎堂,不得怠慢。”   “是,堂主。”   房间里,苏尘儿执了一卷书册,铺了半身的日光点点如画,一头青丝低垂,在风里微微拂动。身上木青色裙袂层叠,上面的精致水纹波光般轻晃。   桌边床榻之上,华以沫合衣而眠,眉眼之处有些倦色。她方帮冷千影又施了回针,对方终于悠悠醒转,也将之前发生的事大概说了清,与她们的猜测并无太大出路。那日她与紫珊夜探刺影楼据点,惊动对方后本欲逃离,不料身后却被紫珊偷袭中了一剑,导致出手受到影响,最后在勉强撑着身子逃跑时中了心口那一剑。所幸她关键时候偏了身子,才没有穿心而过,侥幸从阎王爷那里捡回一条命。一路撑着,中途上了那老汉赶往海域附近小镇的马车。只能说命不该绝,碰到了华以沫,否则怕是免不了还是一死。   这些噬血楼的情况,华以沫自然没多大兴趣,见灵岚在向冷千影解释近来发生的事,提前回了来,打算午寐片刻。   她睡下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房门便被敲了响。   苏尘儿怕吵到华以沫,压低声音应了句“来了”,放下手里书卷,往床榻上瞥了眼。见华以沫虽翻了个身,但并未醒转,才放心下来,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白暮烟。   苏尘儿见到是白暮烟,出声问道:“白堂主有事?”   “嗯。”白暮烟点点头,语气有些迟疑,“有个自称兰儿的姑娘来找你。”   苏尘儿闻言身子一震,脸上平静神色起了波澜,眼底惊讶:“兰儿?她不是在阮家堡吗?怎么会过来?”   “我也不知,好像是找你有事。”   说话的时候,白暮烟的神色有些奇怪,似是欲言又止。苏尘儿见状,不由开了口道:“白堂主有什么,但说无妨。”   “她真是你的侍女?”白暮烟蹙起眉,“兰儿姑娘的情况有些奇怪……苏姑娘等会见到她时,可要有些心理准备。”   听到白暮烟的话,苏尘儿的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不安。静默了片刻,她才回头瞥了一眼房间里尚在沉睡的女子,压低了声音道:“她现在人在哪里?”   “在白虎堂。”   “我与你去一趟。”苏尘儿说着,走出房间,转身轻手轻脚地掩好了门。   “苏姑娘请。”   ……    ☆、206水落石出(一)   白暮烟领着苏尘儿,一路往白虎堂走去。   “苏姑娘,”路上,白暮烟想了想,还是担心苏尘儿等会见到那位兰儿姑娘太过震惊,加之心底疑惑,思忖间忍不住组织着合适言语,试探地问道:“不知你口里的兰儿,是何模样?”   苏尘儿只以为白暮烟想比照下见到的人是否如实,一时并未多想,只坦然道:“兰儿今年年芳十五,青丝及腰,圆脸肤白,一双大眼睛也很是灵气。鼻梁偏左有一点小痣,虽不见如何绝色,却自有一份可爱模样。”   白暮烟略一踟蹰,又问道:“那声音呢?”   “略显稚嫩娇憨,倒是十分清脆。”   白暮烟闻言,神色并无惊讶,心里愈发相信那位兰儿姑娘身上果然发生了些事才变成了自己见到的那般。而这些事,怕就是她过来寻苏尘儿的原因。   苏尘儿见到白暮烟的犹豫神色,一时间心里起了些不安:“白堂主,可有什么不对劲么?”   “嗯。”白暮烟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有些怜悯之色,“兰儿姑娘的境况不是很好。”   苏尘儿淡然的神色微微一凝:“白堂主的意思是?”   “哎,一言难尽,苏姑娘等会见到就知晓了。”   怎料这边白暮烟的话音方落下,视线里突然冲过来两个脚步踉跄、奔走而来的白虎堂堂众。他们一瞥见白暮烟,未待身子站稳,口里已急切唤道:“堂主,不好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白暮烟微微蹙了蹙眉,有些不解自己方才离开一会,怎的就出事了。   其中一人压下胸口的喘息,指着不远处的白虎堂,声音慌张道:“小翼和阿远死了!”   两人口中的小翼和阿远,正是之前拦住兰儿的两个男子。   白暮烟闻言,神色陡然一凛:“死了?怎么回事?”   “是,是之前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她杀了小翼和阿远!”其中一人抢先道,声音里带了愤恨。   话甫出口,白暮烟和苏尘儿的脸色一时都有些奇特。   “先带我去看看。”白暮烟说着,朝苏尘儿示意让她跟上,快步往白虎堂走去。   不一会,两人已来到了白虎堂,远远就瞧见了门口拥着一堆人,似乎整个白虎堂都出来了般。白暮烟见状有些不满,转头问手下道:“怎么都在外面?”   “堂主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恐怖。”对方似还沉浸在方才的场景里,眼底带着不可思议的惧色,“就因为阿远说了些话,那女子突然像发狂般朝阿远扑去!阿远一时躲避不及,被她的指甲划破了脸。大家本来想上前去劝,但是……但是阿远忽然捂着脸凄厉地叫起来!然后他就突然倒地开始打滚!小翼见状连忙伸手想去扶,手还未触到阿远的身子,阿远的身子像一个皮球般胀开来,就听到砰的一声,瞬间炸开了。大家下意识地躲开了那些血污。但是小翼离得近,还是不小心沾到了些许,也步了阿远的后尘……因此大家才不敢接近的。”   听到对方描述,白暮烟的神色愈发凝重。她与苏尘儿一时都沉默地没有应话。   围在白虎堂门口的众人很快发现了白暮烟的身影,连忙让开一条路来。   “人呢?”白暮烟直截了当地问道。   “在那里。”其中一个年轻女子指了指大堂里,神色有些嫌恶道。   白暮烟与苏尘儿急走几步,很快便从敞开的大门里望见了兰儿的身影。   此时的白虎堂,丝毫没有了之前的精致洁净,反而四处散落着血污肉末,混杂着破碎衣衫,不远处还躺着两颗沾满浓稠鲜血辨不清面容的头颅。其中一颗正朝着门外,像是在沼泽里浸泡过度般浮肿起来,色泽有些泛着墨绿,尤其是一双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惧之色,凸在眼眶之外,看起来诡谲非常。几乎每个人,都觉得好像在被那眼睛盯着一般,忍不住起了一身寒意。   而在那些脏污之中,一个看不清衣衫颜色的女子瘫坐在地,低着头,散乱纠结的青丝覆住面容,只露出瘦削的下颔一角,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呵呵声,听起来像极了一条被掐住了喉咙的蛇。而女子身上好几处都流了血,尤其是脖颈上淌了一片,干涸下来的血渍里尚凝结着些许青丝。   白暮烟见状,突然声音一沉,转头朝身旁的一个女子道:“她怎么受伤了?是不是刚才阿成做了什么?”   女子不知之前男子禀报给白暮烟的内容,听到堂主问及,老实答道:“堂主你也知道,阿成说话向来口无遮拦。他从一开始就好像有些看不惯这女人,一直嘀咕着不太中听的话。她开始忍耐着,后来忍不住了,就直勾勾地瞪着阿成。阿成也不知是怎样,发狠地将剑架在了女人身上逼她承认自己是丑八怪。那女人自然不愿,阿成出手就有些失了分寸,对方不小心见了血。然后两人就起了争执。这个女人也不管脖颈上的剑,突然抓狂地往阿成扑去,抓破了他的脸。然后……”   “我知道了。”白暮烟打断对方的话,心里已经明白事情经过,有些愧疚地望了一眼身旁的苏尘儿:“苏姑娘,是白某管教无方,实在是对不住。”   苏尘儿在听到事情原委时脸上并无甚情绪,只是兀自紧闭着唇,对白暮烟的道歉也恍若未闻,只是静默片刻后,突然往前踏了一步。   白暮烟本想出手去拉,却被苏尘儿坚定地拂了开。她的目光清冷地望过来,并不容拒绝。白暮烟只好犹豫地松了开:“小心。”   苏尘儿轻轻点了点头,对着坐在血污之中的女子,缓缓启唇唤了一句。   “兰儿?”   那个神思恍惚的女子,在听到苏尘儿的声音时,明显地剧烈颤了颤。   下一瞬,她身体僵硬地一点点转过身来,抬起了头,将视线投向门口的苏尘儿,眼底骤然迸发出一道亮光。   那光,似穿透层层无尽的绝望黑夜,从天际偶露出一线晨曦。又像是一个长途跋涉而来的小孩,在受尽尘世的磨难后,在承受了不应属于这年龄的沉重后,见到了唯一的希望。   不过这么一眼,兰儿的喉咙里陡然冲出一声极为嘶哑的喊叫。那声喊叫,直直地刺入在场每个人的心里,竟似啼血的杜鹃一般。   那是不成调的呼唤,也是再也无法出口的哭泣。   一粒粒泪珠从兰儿那张骇人的脸上滚落。就在那张枯瘦如柴的面容上,眼窝诡异地突起,眼底则是布满的血丝。有一道疤痕自右边眼角裂开,一直蔓延到鬓角方止。而在她的脸颊处,有细密的几根经脉浮在肌肤表面。一眼望去,兰儿整个人就如同一件被弄坏的玩偶,零落残破,不人不鬼。   苏尘儿脸上的平静,在望见兰儿的模样时一点点破裂开来。她有些不敢置信般望着眼前的女子,目光里是有悲伤的雾霭弥漫,层层掩盖住了眸中的清冷。   没有人知道,兰儿那一声,唤的是小姐。   没有人知道,除了苏尘儿。   在场的人里,不知晓眼前令人嫌恶的女人,其实不过是个风华正茂,单纯善良的大女孩。这些,以后也都不会有人知晓。   而在对上眼前女子目光里满是灰烬死寂的绝望时,苏尘儿突然意识到,那个会因为自己的关切欢欣鼓舞,会因自己的沉默忧心焦虑,会因自己的委屈愤慨不平的兰儿,已经死了。   想到这,苏尘儿觉得自己的心口开始发酸,身体沉重得几乎挪不动脚步。   兰儿并不知晓苏尘儿心里涌起的复杂情绪,只是勉强忍耐住自己澎湃的心潮,挣扎着身子欲往苏尘儿走去。不过方迈了步,她的目光无意瞥见周围人群的视线时,动作突然僵了住。   从重逢的激动里回过神来的兰儿,怔怔地望向苏尘儿,突然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害怕般地转过身去。背影在众人视线里簌簌颤抖。   那些断断续续的,刺耳的,沙哑的,出自喉底的声音,兀自带了难以言喻的绝望与凄凉。   就在众人震惊里,一个清冷的声音穿透那层绝望与凄凉,平静地在房间里响起。   “兰儿,没事了。”   苏尘儿重新唤了一遍。声音里是熟悉的温润。   兰儿的身子战栗得愈发厉害。   苏尘儿朝白暮烟使了个眼色,白暮烟了然,将一众人等都挥退了下去,只留下她们三人。直到这时,苏尘儿才重新望着眼前的背影,缓缓开了口,一字一句定定道:“兰儿,不要怕。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   说着,苏尘儿往前走了几步,却很快被身后的白暮烟伸手拉了住。   “不行,苏姑娘,不要冒险。”   苏尘儿回头望了一眼白暮烟,神色并无惧色:“无事。白堂主给我和侍女一点独处时间可好?”   “苏姑娘!”白暮烟没想到苏尘儿提出这种要求,忍不住的道,“至少等华姑娘或者天逸过来……”   “不碍事。白堂主可以现在去叫,我有话想问兰儿。”苏尘儿的语气坚定,说话间瞥了一眼房间里的兰儿,神色里极快地滑过一丝不忍。   白暮烟犹豫地蹙起眉,仍有些不放心:“万一她身上……”   “白堂主。”苏尘儿突然打断了白暮烟的话,目光冷静地望过来,“我有分寸。你且去将华以沫和天先生唤来,这里交给我。”   “这……好吧。”白暮烟见苏尘儿这般保证,也就应了下来,不放心地望了一眼大堂里的女子身影,这才转身往外走去。   苏尘儿见白暮烟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望向捂着脸背对着自己的兰儿,毫不犹豫地踏进门去,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润:“兰儿。”   听到苏尘儿的脚步声,兰儿有些慌乱地转过身来,同时往后猛退了一步,冲对方使劲摇着手,示意不要靠近。   苏尘儿顺从地停住了脚步,对周围的血污视而不见,神色似平常而并无不同:“好,我不过来。”   兰儿这才松了口气。   “告诉我,谁做的?”苏尘儿平静的语气里一时听不出悲喜。只有她绷紧的身姿,才依稀辨得出她内心的不平静来。   兰儿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自己不能说话。随即又比了个纸笔的手势。   苏尘儿久久地望着兰儿,在对方焦急的神色里,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我知道了。你随我来。”   言罢,跨步便朝白虎堂后院的书房走去。   兰儿也意识到自己很危险,一时不敢靠得太近,远远地缀在苏尘儿身后,目光落在对方蓝色的身影上,神色微微有些安心下来。那张可怖丑陋的脸,便也显得有些奇异的平静。   兰儿看不到,走在她身前的苏尘儿,半掩的眸中,有潮湿雾气漫上来,悄无声息地沾湿了睫毛。    ☆、207水落石出(二)   白暮烟并直接去找天逸,只遣了堂里的手下去通知,自己去亲自去寻华以沫。毕竟那位兰儿姑娘的情况看起来更像是被毒素所折磨成那般模样,这样的情况,找华以沫这个鬼医显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前后不过隔了盏茶时间,白暮烟再次敲响了房间里的门。   屋里一开始并无甚动静,就在几乎白暮烟要以为华以沫已经在这短短时间里离开房间的时候,终于有一个懒散的声音透过门扉传出来,尚自带着困乏之意。   “谁?”   “华姑娘,我是白虎堂堂主。”   片刻。门才“吱呀”一声被拉了开,露出华以沫的面容来。只见她身上白袍微皱,青丝也有些散乱,半眯着眼,上下打量过伫立在门口的白暮烟,不解地挑了挑眉:“白堂主找我?”   “嗯。打扰华姑娘休憩了。”白暮烟略一颔首,示意抱歉,才开口解释道,“出了些事,需要华姑娘过去白虎堂一趟。”   “噢?”华以沫神色有些不以为意,“究竟是何事这么匆忙?”   白暮烟神色有些凝重,只一思忖,便捡了重要的讲:“是关于苏姑娘的。苏姑娘现在也在白虎堂。她之前在阮家堡的一个名唤兰儿的侍女寻了过来,方才到达噬血楼。不过……这个兰儿姑娘有些不对劲,她好像身上中了什么毒。”   听到白暮烟提及苏尘儿,华以沫之前的神色果然微微一凝:“毒?”   “嗯。她的容貌起了变化。我担心会有些害处,因此来寻华姑娘去瞧一瞧。毕竟比起天逸,华姑娘对毒这种东西更加了解些。至于详细的,容我边走边同华姑娘说罢。”说着,白暮烟朝一边示意道,“华姑娘请。”   路上,白暮烟依言如实地将方才白虎堂里的两个手下情况告知了,而在形容到兰儿的容貌时,华以沫的脸色不紧变了变。   “你说尘儿现在与对方呆在一处?”华以沫出口的话有些沉重不安。   “嗯,”白暮烟自然注意到了华以沫的不对劲,也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出声问道:“华姑娘,不知这毒可是有些危险?”   “为什么不拦着?”华以沫一时也顾不上应答白暮烟的问题,加快了脚步,兀自沉声质问,“你既然知道对方身上带了毒,为何不先来通知我就任由尘儿与对方共处一室?”   见状,白暮烟心里也大概有些了然那位兰儿姑娘的情况想来远比自己以为的严峻许多。她也不辩解,只是道歉道:“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白虎堂书房。   苏尘儿沉默地望着不远处坐在椅子上的兰儿低着头,提笔在纸上写下那些墨字来,沉静的脸上,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却似风云乍起,一时暗沉无光。   半晌。兰儿将自己要说的话写了完,才抬头怯怯地瞥向苏尘儿。   身前白纸上,风茜两个字墨渍淋漓,一笔一划浸透着主人满满的恨意。   苏尘儿静默半晌,方从那张纸上移开了视线,目光里的暗沉神色一时有些辨不清:“风茜么……”   兰儿重重地点下了头,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目光里染上了怨毒。   苏尘儿安静地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褪去了所有以往记忆里的光芒,只残留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充斥着整具躯壳。曾经通亮的眼睛里,现在只有灰蒙蒙的浑浊。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兰儿。”苏尘儿忽然话语温柔地开了口,“这些就交给我,如今既然到了这里,便好好休息,莫要再替我担心。而你的事……我会尽力想办法。”   兰儿在听闻到苏尘儿这句话时,眨了眨眼,极快地盈满了润泽水光。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在纸上,很快将那些纸上的墨水氤氲开来。   苏尘儿恍若对她诡异骇人的容貌毫无所觉,只是目光温和地望着兰儿,轻轻点了点头。顿了顿,有极低的话语带着道不明的情绪在房间里回荡:“谢谢你,兰儿。还有……对不起。”   兰儿闻言,连忙用力地摇摇了头,边落泪边颤抖着手提起笔来,落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小姐千万别这么说,兰儿不怕的。   写完,兰儿不忘深吸了口气,忍耐住喉咙底的泣声,扯了扯唇角,朝苏尘儿又露出一个笑容来,像是想要证明自己真的不介意,也没有后悔。   只是兰儿脸上的笑意方至一半,书房的门突然被用力推了开,一个白色人影随即极快地闪进来。   日光明亮,将兰儿那张恐怖的面容也照亮得分毫毕现。兰儿的眼底极快地划过不适的神色,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脸去,用青丝遮挡住不让人瞧见。   然而未待她这般做,那个白色身影已率先一步落在苏尘儿身边,然后手一扯,将对方往身后带了带,蹙着眉,抬头神色防备地注视着惊色未褪的兰儿。   这个细微的、充满保护性的动作,如同一根细密的刺,在一瞬间狠狠扎在兰儿的心里。   而那样的目光……让兰儿不由打了个寒颤,竟觉得冷。   是的,她竟然差点忘了,现在的自己,是人人讳莫如深,避之不及的啊……   被拉到身后的苏尘儿一怔后便回过神来,正瞥见兰儿受伤悲戚的神色,忍不住语气一沉,朝华以沫道:“华以沫,你作甚?”   “这话该我问你。尘儿可知自己在作甚?”华以沫转头望向苏尘儿,脸色十分凝重,“你这般就随便同她进了房间,若是出了事怎么办?”   苏尘儿听到华以沫的话,眉紧紧蹙了起来,抿着唇没有说话。   华以沫并不理会苏尘儿神色里明显露出的不悦,转头望向站在门口的白暮烟,语气坚定:“白堂主,帮我将尘儿带出去,不要让她留在这里。”   白暮烟听到华以沫的话,一时有些踟蹰地将视线落在静默的苏尘儿身上。   “白堂主……”华以沫又加强语气唤了一遍,正欲说话,苏尘儿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华以沫。   “我不会走。”   “尘儿!”华以沫听到苏尘儿的拒绝,心里愈发烦躁,伸出手指指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兰儿,“她现在就像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火药!我听白堂主说了刚才发生的事了。你看到她露出来的皮肤了吗?是不是有些泛红?别看她现在瘦得如枯木一般,但其实她的皮肤已经被自己的血腐蚀得越来越薄。这说明她的身体毒素非比寻常。已经有两个人因她而死,我不能随便让你和她呆在一起,这样太危险了。”   “我知道兰儿的情况并不好。”苏尘儿的话语并不重,望着华以沫的目光却极为坚定,“只是我让白堂主把你叫来,是想让你帮她解毒,而不是说这些的。”顿了顿,苏尘儿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华以沫,她所承受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现在她只有我一个亲近的人,我如何能离开?”   华以沫目光在苏尘儿的话里晃了晃,出口时语气却依旧显得冷漠无情:“那又如何?你并不能因此就将自己置身于危境里。在我没有确定把握将她的危险除掉前,我不会允许你这样做。”   苏尘儿的唇抿得微微泛了白,定定地直视着华以沫,语气僵硬:“你若这般认为,那请离开。兰儿的毒,我也不需要你华以沫来解。”   华以沫闻言,脸上寒意愈发重了一分,几乎从齿缝里咬牙切齿地吐露出一句话来:“尘儿,莫要让我为难。”   “是你在为难我。”   ……   两人对峙般得沉默站立着,一时都没有再开口。   半晌,苏尘儿不再理会华以沫,兀自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望向兰儿,正欲开口安抚,突然背后传来刺痛感,随即有昏沉意识如潮水般漫过来。苏尘儿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回头望向华以沫,正见到对方平静地收回了手里的针。苏尘儿尚未来得及的说话,已身子一软往后倒去,被准备好的华以沫顺势接入怀里。   华以沫抬头望向惊讶地望着眼前境况的白暮烟,出声道:“白堂主,要麻烦你将尘儿送回去了。”   “……好。”白暮烟踟蹰地接过了被华以沫弄昏的苏尘儿,最后瞥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的对方,然后抬脚离开了房间。   直到目送着苏尘儿的身影消失,华以沫才掩好门,沉着目光望向从刚才起就低着头蜷缩在椅子上的兰儿,缓缓开了口:“兰儿,好久不见。我想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才让你变成了这样?”   华以沫的问题并没有让兰儿抬起头,只见她还是将脸埋在膝盖处。只有身子在空气里微微轻颤。   “喂。”华以沫忍耐着心底的不满,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瞥见了桌子上的那张纸,脚步随之一顿。   片刻后,将那些字阅完的华以沫才皱起眉头,提了声音问道:“是那个风茜的女人将你弄成这样的?”顿了顿,又冷然道,“你说你偷听到了阮家堡要过来找尘儿报仇的事?他们以为阮天鹰的死和尘儿有关?”   虽是问话,华以沫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她的神色愈发冰冷几分,垂着眸自言自语道:“肯定是雷振云那个人渣在背后说了些什么。真是可笑,这种话阮家堡竟然也信。”   说着,华以沫重新望向兰儿,加重了语气,解释得很是不耐道,“刚才我与尘儿的对话,你也该知道我并非针对你,只是处于尘儿立场考虑。我相信你历尽艰辛找到噬血楼,也不愿意让尘儿因为你染了毒罢?配合一点,两个时辰后尘儿就会醒了,我不想因你与她起争执。”   听到华以沫的话,兰儿这才躲躲闪闪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丑陋骇人的容颜。   然而华以沫神色并未出现兰儿想象中的嫌恶,依旧是一脸冷漠平静的模样,倒让兰儿有些惊讶。   似乎是猜到了兰儿的心思,华以沫冷冷地勾了勾唇角,瞥着她语气不屑道:“惊讶我没被你吓到么?我是鬼医,比你更惨烈的我也见过不少,这算什么。”   说话间,华以沫已走到兰儿身前,打量了下她身上异于常人的血迹颜色,又专注地望着兰儿眼角那道裂口,眉头蹙起来,忽道:“你的这条伤疤,痒不痒?”   兰儿闻言,怯怯地点了点头。   “你可记得它是怎么来的?”   兰儿摇头。   华以沫见状,沉吟了番,从怀里取出金针木匣,略一沉吟,叮嘱道:“可能会有些难受,你切记忍着。”   言罢,她执了一根极长的金针,敛了神色,将自己的呼吸调了稳,然后探手,缓缓刺到了兰儿眼角疤痕的中间,手一用力,那根金针便没入了一小截。   兰儿吃痛地动了动神色,有些不解地望着华以沫,不知她要做什么。很快,兰儿便觉得眼角处的痒意越来越甚,她想要伸手去抓,却被华以沫警告地瞥了一眼,才勉强忍耐了住。   然而随着时间的过去,那痒意几乎快到濒临崩溃的点。兰儿双手攥得死紧,连眼睛都闭了起来,一张丑陋容颜愈发显得狰狞。只是她一心挣扎着与那痒意对抗,并未能顾上这些。因此她也没见到,华以沫的脸上的平静神色微微动了动。   华以沫望着兰儿眼角有一闪而逝的凸起在薄薄的皮肤下飞快滑过,随即又隐入鬓角。像极了一条虫子模样。   原来如此。华以沫在心里暗道,兰儿之所以枯瘦至此,容貌又变了异,果然是被那些诡异的虫蛊所害。   只是……华以沫的视线细细打量过兰儿痛苦的神色,眉头不由微微有些纠起来。   这样程度的变异,似乎有些棘手了。    ☆、208水落石出(三)   天逸来到白虎堂推开书房门时,正听到一声压抑的抽气声混杂着难耐痛楚搅得房间里空气一滞,有类似于摩擦的生涩声音一并传来。   天逸迈入房间的脚步随之一顿,然后下意识地抬头往前望去。   只见一个女子正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之上,身子僵硬地挺直着,额头冷汗如雨,沾湿了那分外脏污的衣襟,也染得青丝湿哒哒地捻在脸上。身形枯瘦,像是被风干一半的尸体。而在青丝下的面容苍白眼窝深陷,眼角有疤痕粗粝划过。   不过这么一眼,天逸的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震,迈出去的脚步如疾风般收了回来。   闻得天逸的开门声,站在兰儿身前的华以沫神色格外凝重地将手里的金针缓缓没入对方的百汇穴里,然后方转过身子,瞥了一眼天逸,出声道:“天先生来得正好。有东西让你瞧一瞧。”   天逸神色颇有些为难地迟疑了下,才缓慢艰难地往华以沫身旁移去。不过才几步便又重新停了下来。   华以沫一开始并未在意,兀自朝依旧闭着眼睛没有反应的兰儿努了努嘴:“你仔细来瞧瞧,她的状况有点不太好。”   天逸听到华以沫的话,脸上神色不由一阵尴尬,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华以沫见天逸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不解地挑了挑眉:“怎么?”   天逸拢在衣袖里的手愈发往里伸了伸,轻咳了一声,在心里将隐瞒了重要实情的白暮烟骂了个遍,才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华姑娘,你知我素来爱美人……其实我从没医治过这,这样容貌奇特的人……”天逸咽了咽口水,神色为难,“这样我会有阴影……”   华以沫着实没有想到天逸这样奇怪的理由,难得微微一怔。   “看来这一次,只能劳烦华姑娘了。我也难以说服自己施以援手……”对了对,天逸边说边缓缓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笑容僵硬,“那……如果没事,我便先走了。这位姑娘,”   言罢,天逸便匆匆转身欲离去,身后的华以沫已率先反应过来,出声唤住了他。   “等等。”   天逸的脚步一顿,却并没有转过身来。   华以沫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如常:“天先生这个习惯虽不太好,不过既然你如此坚持,我也不强求。不过我需要几味药,还得你帮忙。”   天逸闻言,神色一喜,连忙道:“这是自然,华姑娘需要什么药,但说无妨。”   “嗯。稍等。”   约莫过了片刻,华以沫绕到了天逸身前,将一张纸交给了天逸。   天逸接过,随便垂眸望了一眼,忽然神色浮现一抹惊讶:“这是……虫蛊方子?”   “噢?天先生也有涉猎?”   “皮毛罢了,倒并未碰见过。只在书中见到提及些许。”天逸说着蹙起眉来,眼底起了好奇,“那姑娘……中的是虫蛊?”   “自然。”华以沫的语气有些凝重,“这虫在她身体血管了养了一段时日,从里开始崩坏了她的身子。因为是从眼角种下去的,因此第一时间就损坏了容貌。若是不管不顾,不出多少时日虫蛊便会破体而出,到时候她也活不了。”   解释完,华以沫目光有些寒意。她记得阮家堡的风茜好像一直因为阮君炎那家伙的缘故对尘儿心存敌意,赶出尘儿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将尘儿的侍女折腾成这般模样,不是存心让尘儿难过么?   “这么狠,竟然毁人容貌。”一旁的天逸有些咋舌,顿了顿,忽道,“听暮烟说,她身体里的毒素好像会害人?”   “嗯。的确如此。”华以沫颇有些头疼的模样,“她的身体浸泡过毒药,母蛊生长极快,因此她的血里有许多母蛊产的卵,一旦旁人沾上,眨眼间就能将人置之死地。唯一的办法是将母蛊引出杀死,这倒也不是没办法,只是我虽有三四分把握保住她的命,但……那已毁的容颜,怕是也无回天之力。”   天逸闻言,不由想起了紫珊,忍不住叹出一口气来:“也是。紫珊只因灼伤了背,便受了如此之大的影响,险些酿成一个悲剧,这位姑娘不过这般小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时突然遭遇了这样的灾难,接下来漫长的生涯里许是生不如死。”   “嗯。”华以沫面色沉重地点点头,“我担心的就是如此。且她又是因为尘儿才遭受了如此大的磨难,若是任由其发展,尘儿再如何淡泊心性,这般状况,却也是除不去心里的毒瘤。”   “这……”天逸也知道华以沫所虑并非杞人忧天。之前一路进了白虎堂,众人见到他过来,神色颇有些奇特。他本不解,直到方才见到女子的一瞬后才恍然。那些人肯定是猜到他是来为对方医治,心里都并不看好。好一些的尚因礼貌忍耐着,稍微随心点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嫌恶鄙夷,也不乏惊惧之人。芸芸众生,又有几个能偏离美丑之念。   这般想着,天逸的余光正瞥见华以沫凝视着兰儿深思的神色,不由心底一惊。   不等天逸细细辨别华以沫的意图,华以沫已经从兰儿身上收回了视线,朝他平静道:“纸上的药材,天先生尽快帮我准备好罢。”   “嗯。”天逸颔首,踟蹰了会,方出口问道,“不知华姑娘对此事有何打算?”   华以沫目光有些深邃地瞥了一眼天逸,出口的语气却是如常:“怎么,天先生很关心?不如留下来一起帮我?”   “那,那倒不必。”天逸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见华以沫不松口,也识趣地不再多问,告辞道,“等晚上我将药材准备妥当便给华姑娘。”   “那自然再好不过。”华以沫颔首应了,想了想又道,“不知这噬血楼可有石室之类的地方?这里实在有些不便,在此之前我不想兰儿见到别人。”   “西边有个林子,再往里走上百步,便有一处壁草,后面则是石洞,很是隐秘,华姑娘可以去那里。”   “我知道了。”华以沫的视线忽然对上天逸,神色坚定,“我会将人带过去,但你不得和任何人说起。”顿了顿,“尤其是尘儿那里,把口风关严一点,否则……”华以沫说着,冷冷地勾了勾唇角,“难保我不会将虫蛊取出来放养到神医堂去。”   天逸听到华以沫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摇了摇头,干笑道:“自然不会。我什么也不知道。”   华以沫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重新望向紧闭着眼的兰儿,抿着唇没有再说话。一双眼睛里神色闪烁不定。   黑暗的意识里渐渐有了光,身上的知觉也跟着一点点回到了身体里。   苏尘儿幽幽醒转时,也是近两个时辰后的事了。   她半睁开眼,模糊间,脑海里有之前的画面一幕幕飘来。   正怔忪间,耳边忽有声音响起:“苏姑娘,你醒了?”   苏尘儿有些困难地偏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这几日一直伺候她和华以沫的侍女。对方说着转身快步去倒了一杯水,走回床边递予她:“苏姑娘渴了罢?喝点水。”   苏尘儿撑着身子仰起来,低头将水喝了。   “苏姑娘可还有什么需要?”   苏尘儿闻言,静默了会,就在对方以为她不再说话时,方突然道:“华以沫现在在哪里?”   对方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华姑娘被白堂主找去后就并未回来过,我也不是太清楚。苏姑娘可是找她有事?不如……我替苏姑娘去打探下?”   苏尘儿垂眸思忖了番,掩下了眼底神色,片刻摇了摇头,语气波澜不惊:“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说着,她掀开了盖在身上的锦被下了床。   侍女见状,有些不放心:“可是白堂主说苏姑娘需要好好休息……”   “不碍事。”苏尘儿俯身穿鞋子,出口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言罢,苏尘儿直起身来,将散落在身前的青丝捋到了肩后,露出一张轮廓清冷的面容来。那眉眼间,似酝了些许冬日的凉意,幽深清寒如雪飘零。   侍女瞥见,不知怎的觉得醒来的苏尘儿与平常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是她也不敢再拦劝,任由苏尘儿踏着脚步迈出门去。   苏尘儿先去了白虎堂。前堂已经被清理了干净,只是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没有散去。许是方才如同地狱般的场景,此时大堂里并没有人愿意呆着。苏尘儿正欲折返,路过的一个年轻男子出声唤住了苏尘儿:“苏姑娘可是找白堂主?”   苏尘儿听到声音转过头去,出口问道:“你可有见到华姑娘?”   “华姑娘啊,她一个时辰前已经离开了白虎堂。”   苏尘儿沉吟了片刻,又道:“那之前……那位来到白虎堂的姑娘呢?”   男子听苏尘儿提及兰儿,脸色明显变了变:“可是那位相貌有些……有些骇人的姑娘?”说到后面时,男子的脸上下意识隐了一抹后怕。   苏尘儿在听到男子的话时眼底神色晃了晃,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她也走了。”男子并不知晓兰儿与苏尘儿的关系,因此放心地舒了口气道,“幸好离开了,否则也不知会不会有人再受害。方才大堂的景象……简直可怖如人间地狱。”   苏尘儿垂在身侧的手被衣袖罩着,已攥得有些泛白。   男子见苏尘儿忽然不说话了,疑惑道:“苏姑娘?”   苏尘儿听到男子唤她,这才抬起头来:“她可是与华姑娘一道离开的白虎堂?”   “那时我不在,只是之后听人提及,华姑娘与那个人都走了。说起来好像是差不多的时段,许是一起走的罢。”男子说着,似想到了什么,又道,“那人身上似是中了毒才会如此。我见方才神医堂堂主也被白堂主请了过来,想必与华姑娘一同来为对方医治的。哎,要我说,如何能医得好呢,都成那个样子了……”   话至一半,男子忽然感到身上起了些许寒意,连忙顿住了话头,正对上苏尘儿幽邃的目光,心里一惊,不再说话。   苏尘儿不再理会男子,毫不犹豫地转身往神医堂的方向走去。   只是一颗心,却在男子的话语里,一直往下落去。   她并不会自欺欺人,在此之前,便也想到了这些。就算华以沫将兰儿身上的毒解了,可是之后呢?兰儿还这样年轻,在之后的几十年来,难道就要顶着那样一张脸生存吗?这样……对她不公平。也太痛苦。   可是,即便是不公平。自己竟也没有丝毫办法。   这些,她能想到,华以沫自然也能想到。   而以华以沫的性格,会选择怎么做,似乎并不难预料。   想到这,苏尘儿的脚步愈发加快了些。眼底敛了阴云沉沉,挥散不去。   天逸没有想到苏尘儿寻来得这么快。   他方回神医堂不过一个多时辰,正忙着按着华以沫的单子取草药,便有人来报,说苏姑娘在神医堂外等候。   天逸第一反应是让人回禀说自己不在。不过一想到苏尘儿并非这般好糊弄,若是让她戳穿了,自己实在是未见面已心虚,更是对自己不利。   念及此,天逸只能纠结着神色,让手下把苏尘儿请了进来。   苏尘儿迈入前堂时,天逸已经率先坐在了椅子上,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意,朝苏尘儿伸了伸手示意:“苏姑娘光临寒舍,不甚荣幸。请坐。”   苏尘儿的视线淡淡地瞥过来,没有说什么,缓缓坐了下来。   天逸只觉得那一眼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冷硬得很,当下连忙稳了自己的心神,自以为平静从容地开了口:“不知苏姑娘过来神医堂,所为何事?”   “我方才去了白虎堂,听闻之前天先生也被白堂主唤去过。”苏尘儿沉吟了会,视线在天逸脸上打量了一圈,目光通透如明镜。   天逸料到苏尘儿会这般问,按之前琢磨好的话语道:“的确有此事。不过在下学识浅薄,不如华姑娘,因此其实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是么?”苏尘儿淡淡地扬了扬尾音,“那不知天先生可知晓华以沫人在哪里?”   天逸面色如常地摇了摇头:“这倒不知。我很早就回来了。”   苏尘儿闻言,静默了会,目光望得天逸有些发虚。   片刻后,苏尘儿忽然开了口:“华以沫身上草药并不多,若是要替兰儿解毒,想必免不了要些草药。在噬血楼,自是找神医堂最为合适。天先生以为呢?”   天逸听到苏尘儿的话,额头有些虚汗冒出来,总觉得眼前的苏尘儿今有些逼迫模样,一时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苏尘儿望着天逸的神色,愈发确定了心中所想,肯定道:“看样子,她已经将药方给予天先生了。”   天逸为难地点下了头。   “既如此,”苏尘儿敛了眉,目光有些沉,“天先生怎会不知她在哪里?这草药天先生不去送,难道还能自己跑过去么?”   “这……”天逸的脸色很是纠结,放弃了抵抗,坦然道,“苏姑娘,别再为难我了。我也有苦衷啊。”   苏尘儿似是并不意外天逸的反应,闻言只是淡淡道:“天先生是明白人。兰儿因我才如此命途多舛,落了余生凄凉苦楚。而若是连我都放弃了她,你可知对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天逸听到苏尘儿的话,脸上神色一点点平缓下来,面色露了不忍。他叹了口气,忽道:“其实华姑娘也是为你着想。就算你没有放弃她,也无法真正地帮助她,只能彼此负担罢了。在此之前,不如不见的好。”   房间里有片刻的沉寂。   苏尘儿忽然移开了视线,愈发抿紧了唇,神色有些克制模样。半晌,她才低声道:“就算如此,也不应该让兰儿一个人去承担。她已经够苦了。”   天逸的目光在苏尘儿的话里微微摇曳了下。   苏尘儿言罢,抬起头来,直直地望向天逸:“天先生,告诉我兰儿在哪里,我要见她。”   如同僵持的两方,彼此视线并不相让,各自浸透坚持。   直到天逸溃败般地再次叹出一口气来:“我知道了。”    ☆、209水落石出(四)   正值冬日,西边的林子里的枯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脚踩在上面,簌簌声不断。静谧里有风穿梭而过,将枯枝摇晃得厉害,如同呜咽之泣。   苏尘儿低垂着眸,步伐有些匆忙,那张精致的脸上却似结了一层淡淡的霜雾,映衬着背后一整片冬日寒风,显得愈发清寂。   约莫走出百米,天逸提及的那个壁洞便在草木遮掩下显露出些许轮廓。苏尘儿脚步一顿,已拨开枯草,迈入了石洞。   石洞外窄里宽,洞里似带着海风的腥咸湿润。苏尘儿的脚步声落在地上,很快在洞穴里回荡出声响。   行走不过一会,苏尘儿拐过一个弯,眼前就豁然开朗起来。   而映入眼帘的,正是华以沫望过来的沉默视线。   苏尘儿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坐在石桌旁的华以沫,一触即收,目光很快扫过整个石室。随即眼底神色微微一凝。   “不用找了。”华以沫的声音响起,平静似水,“她不在。”   苏尘儿的目光终于再次回到了华以沫的身上,忍耐下心底的不安,出声问道。   “兰儿人呢?”   华以沫从石椅上缓缓直起身来,望着不远处的苏尘儿,缓缓道:“走了。”   苏尘儿垂在身侧的手在听到这个答案的一瞬间猛地攥了紧,脸上线条也有些冷凝起来:“什么意思?”   华以沫无谓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看不明意味的笑容,垂下的眸中神色有些复杂:“天逸果然还是告诉你了。他是不是说,我在这里为兰儿医治?”说着,华以沫摇了摇头,“我让他寻草药的确是没有错。不过也想到了尘儿必定有法子让天逸透露这里的位置。只是就算是他也不知晓我到底要做什么。”她的话语一顿,抬眼定定地望向苏尘儿,“我已经让兰儿离开了噬血楼。”   苏尘儿闻言,眸中神采被扯得一阵晃荡,连呼吸都乱了几分。向来平静的语气也有些冷下来:“华以沫,你可知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华以沫闻言,静默了片刻,望向苏尘儿的目光有些深:“我如何不知?可是我也想过如果将她留下的后果是什么。”顿了顿,华以沫的语气稍稍放软了些,“尘儿,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将她的情况如实告诉她了,这是她自己想要走的路,她不愿将这份伤痛带入之后的漫长余生里。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我们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苏尘儿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唇一眨不眨地望着华以沫,眼底似起了寒雾,染得眉眼都快结出霜花。   华以沫却只是叹了口气,往苏尘儿方向走了一步:“尘儿,我知道你为这一切而觉得愧疚不安。但就算如此,你也不得不承认,她的选择并无可厚非,甚至对于彼此都是最好的。”   “呵,最好么?”苏尘儿垂眸,低低自语了句,语气有些淡淡嘲讽,“不过都是为了成全我一个人罢了。不管是你还是兰儿,都不过是因为我而已。”苏尘儿的眼睛缓缓阖了起来,睫毛有些轻颤,“她一个人千里迢迢赶来,也不知历经了什么磨难,所为不过是通知我阮家堡要来寻我麻烦,怕我受了委屈。如今找到了我,却又要她一个人独自吞咽我所遗留的给她的苦果。这算什么无可厚非……我又哪里值得?”   微弱光线里,苏尘儿纤弱的肩有些耷拉下来,柔婉如风中摇晃的花苞。   “尘儿……”   华以沫见苏尘儿这般模样,心底一疼,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将人拥入怀里。只是脚方落地,苏尘儿已忽然睁开了眼,往后退了一步。   “不要过来。”苏尘儿的声音有些疲累,她抬头望向华以沫,漆黑的瞳孔幽邃凄寒,“你即便是为了我好,也万万不该如此。我不信你猜不到若是将真相告知兰儿后,失去了希望的她会选择离开。其实你也不过是为了让她不再拖累于我,是不是?”说到这,苏尘儿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激荡,一字一句道,“只是华以沫,你如何忍心这样对待为我一心着想的兰儿?你又是否想过,这样的好,我是不是想去接受?”   这一次,华以沫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偏开了视线。   苏尘儿抿紧的唇有些苍白,她的目光却愈发复杂,近乎叹息般地启唇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言罢,苏尘儿转过身子,快步低着头往外走去。在华以沫的目光里,消失在了石洞中。   天渐渐黑了下来。   在夜幕笼罩里,一个身形纤瘦的人影脚步趔趄地行走在路上。寒风将那身新换上的崭新淡蓝绣花衣衫吹得鼓起,一侧贴在身上,勾勒出衣衫主人枯瘦的线条,如同在寒风里摇摇欲坠。而人影的一头青丝也被吹得遮了大半张脸,几乎有些看不分明。   此处已是噬血楼外。   兰儿的神思有些恍惚,只知一路疾行。冰凉的手脚没有一丝温度。她的脑海里似乎还浮现着之前华以沫在石洞里对她说的话。   “你若希望,我大可以费些周章为你治好身体里的毒。你被挑断的手经脚经,我也能让它恢复。只是在此之前,我并不愿做无用之事,我须得让你知道,你这一身残破容貌,以及被废去的武功,纵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你也无法再回到中毒前的生活。你必须准备接受世人愚昧的看待,你会被嫌恶,会被孤立,也会被唾弃。这一切,你可能承担?若不能,我救了你也是白救。你愿意为尘儿牺牲至此,我很是感激,但我仍是想要说一句,你该清楚你所选的路会有什么样的影响。我今日告知你这一切,必定会伤了尘儿的心。但是你有权利对自己选择。救还是不救,你要自己决定。”   果然……再也无法回到以前的生活了吗?   这一路跋涉而来,不让自己在途中死去,只存了见到小姐的心思。然而等真的到了噬血楼,历经了那些陌生人恶毒的话语与鄙夷的眼神,她才恍恍然然里明白,自己的生命已艰辛到如何程度。这样的她,又有什么值得活下去的必要?又如何有那样的勇气,去面对所有人的恶意。   兰儿的唇角浮现一抹苦笑,整张脸都在这个笑容里有些扭曲起来。   终究,终究还是被彻头彻尾地抛弃了啊。   有模糊的意识涌上来,伴随着那些时日的苦痛,如同人间地狱般让人不愿回想。   然而在这一刻,兰儿还是想起来了。   那样漫长到似乎看不到尽头的日子,她日夜被困缚于一个盛满浓稠墨绿色的浴桶里,寒气蚀骨,气味刺鼻。而她僵硬的身上则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指盖大小的虫子,一点点爬过曾经光裸亮丽的肌肤。身子疼得难受,她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望着自己的身体成为虫子的战场。在心神的崩溃边缘,她昏去又醒来,漆黑的屋子里没有一丝光,心里的绝望层层叠叠弥漫开来。   只是,她没想到原来那样忍耐的绝望,也能轻易被世人的目光言语所轻易击垮。那是比密集的虫子还要令人恐惧的东西。   风茜的话语如诅咒般在耳边回响,像是一个黑暗恶毒的箴言。   “你以为你牺牲的一切都有回报吗?真是天真得可笑。你为苏尘儿做了这么多,可是你自己呢?你赔上的东西呢?不怕告诉你,莲儿已经死了。她死的时候,你们的小姐在哪里?你被这般对待的时候,你们的小姐又在哪里?你将自己年轻的希望都为了苏尘儿葬送,得到的又是什么?你知道你们小姐和鬼医在一起了吗?她连这些亲密之事都不会和你们讲。你将苏尘儿视作天视作地,她却可以轻易抛弃阮家堡抛弃你们选择离开。你以为真的值得吗?你以为那真的是你要的吗?呵,别把自己看得太重,可怜的兰儿,你终究会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挥散不去的声音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兰儿只觉得头一阵一阵地疼,尤其是眼角,鼓胀得似乎下一刻就会破裂开来。她的脚步越来越沉,也越来越缓。   她自己看不到,她苍白的脸诡异得泛起青色,眼睛却赤红如血。   下一瞬,兰儿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猛地炸裂开来,随即意识就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她的身子软软地倒下去,溅起一片尘土。   而另一边,自从兰儿离开之后,华以沫与苏尘儿都没有再说过话。苏尘儿面无表情的脸色冷得很。华以沫几次欲开口,最后却还是沉默下来,只是眉眼间的戾气,也随着沉默而显得有些盛。   直到一日她帮冷千影调完气血后回来,撞见有人来找苏尘儿。   这人她并不陌生,只是时日一久,几乎要忘记噬血楼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在。   对方正是噬血楼蓝堂主,莫平怀。   彼时,莫平怀正从苏尘儿的房间跨出门来,方走了几步,抬头望见迎面而来的华以沫,一时也有些怔住,下意识地顿了顿脚步。   他对华以沫可没什么好印象,只是碍于对方救了冷千影和楼主,脸上还是扬了扬客气的笑容,但很快在华以沫冰冷的视线里尴尬地凝结起来。   “你来作甚?”华以沫的语气冷淡。   莫平怀不愿与华以沫起争执,缓了语气道:“华姑娘莫要误会,我只是方才在外面偶遇了苏姑娘,顺道送她回来而已。”   “顺道?”华以沫神色颇有些嘲讽,“怕是特意示好罢。”说着,华以沫的目光更逼迫,“之前擅自将尘儿带走的事,我还没有找你算账,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么?”   莫平怀自然不知华以沫的心情因为近日来苏尘儿的冷落本来就很不好,听到对方这样的口气,忍不住蹙了蹙眉:“华姑娘,上次之事的确是我不对,我也向苏姑娘道了歉。只是今日我瞧苏姑娘的心情也不是太好……”   闻此,华以沫的眸光暗了暗,随即有风暴涌上来。她的声音压得更加低,打断了莫平怀的话:“她心情不好,关你何事?”   莫平怀细细端详了华以沫片刻,忽然有些恍然:“苏姑娘心情不好,是因为你?”说着,他顿了顿,有些不满神色,“你不应该如此的。”   “闭嘴。”华以沫眉间闪过一丝怒意,手一扬,一枚银针已飞快地朝莫平怀刺去。   莫平怀一惊,连忙转身,堪堪避开了突如其来的银针。他见华以沫一语不合就动手,脸色也有些沉下来:“华姑娘,你是噬血楼的贵客,也是楼主的朋友,我不愿与你在此争执。如果是因为带走苏姑娘之事,我可以道歉。但是我所说的,也都是我心里所想。你……”   话语未落,华以沫的眼底戾气已弥漫开来。只见她指间银光一闪,又是三根银针飞来。   “我与尘儿的事,犯不上你来多嘴。”   莫平怀连忙脚尖一点,在半空里翻了个身避开刁钻的银针。只是脚方落地,身子还未平稳,肩头已极快地挨了华以沫的一掌。他的整个人往后飞去,“砰”地装在房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华以沫落地,冷冷地俯视着神色有些痛苦的莫平怀,正欲撂下些警告的话来,走廊尽头忽然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来。   不远处,苏尘儿抬眼望过来,视线有些辨不清,只令人觉得沉如墨玉,深入海渊。那样的目光里,似带了诸多情感,又似什么都没有带。   她就这样直直地对上了华以沫的目光,毫不避让地望着,像是一场无声的责备。   华以沫在这样的目光里,心头突然一滞。    ☆、210水落石出(五)   似乎感觉到气氛的凝固,莫平怀下意识地转头往华以沫望着的方向看了眼,瞥见苏尘儿的瞬间也怔了怔。随即脸色有些微红地连忙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尴尬地朝苏尘儿笑了笑:“苏姑娘。”   苏尘儿瞥了一眼莫平怀,淡淡道:“你先走罢。”   莫平怀有些不放心地在苏尘儿和华以沫身上来回扫了圈,却也知晓自己的身份不好多事,这才踟蹰地捂着受伤的肩头离开了。   华以沫并没有再去拦,视线一直落在苏尘儿身上。   直到莫平怀的脚步声消失,苏尘儿才收回了望着华以沫的目光,紧抿着唇,不发一语地转过身去,抬脚欲走。   华以沫眼神一沉,下一瞬已经移到苏尘儿身后,抬起右手攥住了苏尘儿垂在身侧的手腕。   苏尘儿的脚步被扯得顿了住。她缓缓回过头来,面色依旧平静,只是望了华以沫一眼,并不开口说话。   华以沫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低声道:“尘儿,你到底打算冷落我到何时?”   苏尘儿闻言,目光落在华以沫脸上,沉默停留了片刻,手往回扯了扯,却被华以沫攥得愈发紧。   这一次,苏尘儿终于缓缓开了口,话语简洁,听不出情绪:“你想我说什么?”   华以沫的眉头紧紧皱起来,语气里有压抑的不悦:“你既能与那个男人说话,却难道不知该同我说什么吗?”   “提他作甚?”苏尘儿极快地蹙了蹙眉,“方才若是我不出来,难不成你还打算在这里将他杀了不成?华以沫,你好歹顾及下灵岚,噬血楼不是我们的敌人,做事能不能多想一想后果?”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的责问,脸色有些冷凝。她盯着苏尘儿半晌,忽道:“是,我是冲动。那尘儿你呢?这样纠结在兰儿的事上又有意思吗?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兰儿以后……”   “别再提兰儿。”苏尘儿倏地打断了华以沫的话,“我不想听这些。她已经离开了,如今再说什么都没用。”   “好,不提。”华以沫将苏尘儿拽得面向自己,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么,尘儿打算什么时候不再生我气?”   苏尘儿在华以沫目光灼灼的逼视里垂下眸去,话语犹如叹息:“我没有怪你。”   “没有怪我,那为何这几日来不与我说一句话?”华以沫的神情有些怨怼之色,“你让我怎么想?”   苏尘儿闻言,沉默下来,一时没有应话。   她的确没有怪华以沫。她知道对方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只是……这场局面里,本就谁都没有错。华以沫没有,兰儿更没有。   也许真的错的只有她自己。   是她不够深思熟虑,没有料到风茜竟张狂到对她的侍女下手,才将兰儿留在危险之中。而莲儿……怕也是凶多吉少了罢。   这两个陪她度过许多岁月的女子,终于一步步离自己而去了。   她怪的,从来也只是自己而已。   只是华以沫毕竟伤害了兰儿,她虽不怪对方,却一时也不知要如何面对。而连华以沫都不忍去责怪的她,更是对不起待自己一片诚挚的兰儿罢。   想到这,苏尘儿闭上了眼。有极轻的话语从唇间吐露:“对不起。”   华以沫望着苏尘儿眉间浮现的疲惫忧色,心里不由一紧,突然咬牙,手上一用力,猛地将苏尘儿拽进了自己的怀里,言语低低,颇有些咬牙切齿:“我又不是要你说对不起!”   苏尘儿紧闭的睫毛微颤,并没有推开华以沫,任由对方箍紧了自己。   微凉清苦的药香如同沉淀了许多岁月,带着安宁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开来。静默中,华以沫的声音被放轻:“尘儿,这并非你的错,不要都揽在自己身上。兰儿之事,本无转折余地。如果她自己看不透,救下来怕也不会有好结果。离开前我告诉过她,什么时候她如果想通了便可以再来找我。只要她还剩着一口气,我必用尽全力救下她。”顿了顿,华以沫正了神色,一字一句道,“尘儿,你可以怪我,但是不要不理我。”   苏尘儿平稳的呼吸微乱,伸手攥了华以沫的衣袂。她没有说话,只是绷紧的僵硬身体一点点软下来,有些疲累地闭着眼依在华以沫的怀里。   华以沫眼底神色怜惜,缓缓抚过苏尘儿背后青丝,紧致的拥抱里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而怀里的女子,褪去了坚硬的外壳,露出柔软的内里来,让她心里微微泛起不忍的酸涩,好像重新看到了那一日跪在阮天鹰尸体前无声哭泣的女子。   这样的苏尘儿,总是让她心疼起来那些所不得不承担的一切。命运强加在尘儿身上的东西,似乎恨不得将对方身体里的坚韧一点点压垮击碎。   华以沫的目光在这样的心情里一点点冷硬起来。   终有一日,她要让那些伤害尘儿的人付出更大的代价。   “驾——”   一队人马扬起尘土,疾驰在路上。马蹄声踏踏作响,惊起寒风阵阵。   骑在前面的,正是阮君炎和百晓生等人。   忽然,视线里出现了一抹红色身影,静静地躺倒在路边,动也不动。   阮君炎的眉头一皱,右手微扬示意,同时自己左手扯住了缰绳,将马停了下来。   见状,阮君炎朝身后离得最近的手下瞥了一眼,吩咐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男子点头,利落地下了马,快步走到红色身影旁端详了几眼,随即转头朝阮君炎的方向喊道,“堡主,是一位姑娘,好像受伤昏过去了。”   “将人带过来。”   不过片刻,男子就将红色衣衫的姑娘打横抱了回来,靠着树干放在了地上。   女子的情况看起来并不好,身上衣衫有些被划破,脸色苍白,呼吸微弱,青丝也有些散乱下来。   阮君炎走到对方身旁,俯身探了探她的脉息,脸色微微一变,回头望向同样下得马来的百晓生道:“她受了极重的内伤,若再不得救治,许是会有生命危险。”顿了顿,又沉吟道,“前面就是晓生兄所言的枯林了罢?她会不会是噬血楼的人?”   百晓生闻言蹲□去,伸出手指将女子的左侧衣领往下拨了拨。那里一片白皙无痕。见状,百晓生摇了摇头:“看来不是。噬血楼楼众肩下三寸处都会有印记。”   阮君炎的神色有些不解:“既然不是噬血楼的人,怎会出现在这人迹罕至的海域?”   百晓生的目光细细地扫过女子苍白的面容,目光有些思忖之色。阮君炎见他面有异色,追问道:“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容我想想。”百晓生低声应道,脑中迅速过滤着之前的情报。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摸到了女子的手腕,运了一线真气,顺着经脉游走而去。   阮君炎知晓百晓生正在探测对方的功法,也不打扰,静静等待着。半晌,百晓生才缓缓收回了手,朝他望过来,轻轻点了点头道:“应该是刺影楼的。”   此话一落,阮君炎的目光一凝:“刺影楼?”   “嗯。而且从她手上的迹象来看,伤她的也应是刺影楼的人。”百晓生将方才想到的事情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之前我曾告诉过你,华姑娘和苏姑娘去过花城的红魅馆可还记得?当时两人除了遇到杀了阮老堡主的蓝衣女子外,其实还有一位年轻的红衣女子。如若我所料没错,根据情报里的线索,倒与她有几分相符。只是她为何被同楼中人所伤,我却是不晓了。”   阮君炎听到百晓生的话时,脸上神色已经有些冷下来。只见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昏迷的女子身上,沉了声音问道:“晓生兄的意思是,这个人也许和杀我爹之人是一道的?那么她一定知道对方的去处了,是不是?”   百晓生迟疑地点了点头:“理论上应是如此。”   “很好。”阮君炎说着,同怀里取出一粒疗伤药来,喂给了昏迷的女子。然后将对方一把提起,塞给身后的手下,同时吩咐道:“将人带上一起去噬血楼,定要留着她的命。”   “是,堡主。”   做完这些,一行人重新上马,绝尘而去,奔向不远处的噬血楼。   在红烛被阮家堡带走的同时,不远处的甘蓝正遭遇着更加两难的境地。   由于魅主的缘故,她最后还是没能离开小镇去寻红烛,只能暗中祈祷暗王的鬼使并没有发现红烛救下莲儿的事。她一心期盼暗王能快些到来,却没有想到,自己等来的是这样的一个局面。   客栈房间里。   甘蓝与魅主单膝跪地,恭敬地低下头去,只有眼角余光瞥见身前的黑色衣袂。头顶则有轻飘飘的声音响起,听不出情绪:“阿魑,我听业说,有个叫流霞的姑娘好像做了些对不起刺影楼的事。可是你的手下?”   业正是暗王身边的鬼使之一。   不过这么一句话,甘蓝的心就彻底沉了下去。好像怀持的唯一希望终于彻底被打碎,剩下的只有心焦与担忧。   对方见甘蓝没有说话,指尖的茶碗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伴随着一声上扬尾音:“嗯?”   甘蓝深吸了口气,努力保持着语调的平稳,不过一个思忖间,已出声应道:“回暗王,是属下的手下。”   “既是你的手下,你倒同我说一说,为何会如此?”头顶的声音带了些许冷嘲,“我让你去杀了苏尘儿的侍女莲儿,你非但没有干净利落地完成,竟还让自己的手下将人带了走。你觉得,这算什么交代?”   甘蓝将头垂下去,面色凝重:“回暗王,那莲儿被属下一剑割开了颈部动脉,属下相信她并不能存活多久。至于流霞带走莲儿,也是我临时起意吩咐于她,想要从莲儿口中得知些事情,并非是她有心背叛刺影楼。”   甘蓝解释完,暗王一时并没有说话。诡异的安静笼罩在房间里,甘蓝只觉得自己的背后很快密密地布了一层冷汗。她拿捏不准自己的说辞能否骗过暗王,一颗心十分忐忑。   半晌,暗王从座位上缓缓站了起来。甘蓝的余光瞥见那双乌靴往自己的方向踏来,在不安的心情里停在了眼前。   “你的意思是,这流霞是你派去的?”暗王重复问了一遍。   甘蓝心一横,再次点头应道:“是。”   话音一落,眼前的乌色靴子突然一动。下一瞬,甘蓝只觉胸口一痛,随即闷哼一声,身子已飞出去,猛地撞上了身后的衣橱。   “阿魑,你真让我失望。”暗王平静地望着唇角流下一抹血来的甘蓝,视线冰冷,“你以为你扯得这谎我会信?听说你一直与这个叫流霞的女子关系很近,处处维护着她。这些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只是没想到,如今这样的状况,你还敢为了她信口开河。”说着,暗王的声音突然一重,“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甘蓝重新跪了好,并不抬头,低声道:“属下知错,甘愿领罚。”   暗王转身回到了椅子前,重新坐了下来:“噢?当真知错了?”   “是。属下不该包庇手下。”甘蓝的声音如古井无波。   “既如此,我便给你个机会。”暗王缓缓开了口,似乎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般,命令道,“杀了流霞,将她的尸体带回来,我要以儆效尤。”   甘蓝的头深深低着,没有人看到,她紧缩的瞳孔与一瞬间褪尽血色的脸。   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在压抑的死寂里,暗王的目光犹如实物般重重压在甘蓝的身上,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怎么,下不去手么?”暗王见状,忽然唤道,“阿魅……”   “我去。”甘蓝见暗王唤魅主,倏地出声应了下来,“请让属下将功赎罪,将流霞亲自带回来。”   暗王的视线在甘蓝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就在甘蓝以为对方不会同意的时候,忽然应道:“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别再让我失望,阿魑。”    ☆、211正面交锋(一)   “小诺,这几日的功课,做得如何了?”灵岚半靠在榻上,斜睨着眼睛,视线飘过来,懒懒地问道。   阿奴从进门时就一脸郁卒模样,闻言含糊地应道:“还好。”   自从阿奴来到噬血楼后,灵岚每日都有功课布置下去。阿奴虽有内功底子,又在华以沫那里学了些许银针暗器,但也不过马马虎虎,在高手底下根本过不了几招。身为噬血楼的少楼主,灵岚自然不能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否则怕是难以服众。只是阿奴性子懒散,玩性难收,又少有人能压得住,偷懒之事也难免发生。因此每隔几日灵岚都会亲自检查阿奴习武的进度。   灵岚听到阿奴这般说,眼珠一转心里已有些了然。她瞥了阿奴一眼,意味深长道:“小诺,等这里的事告一段落,华以沫和苏尘儿应该就会离开噬血楼了。哎,你这样子拖沓进度,如何让我放心你去送她们两人一程。”   阿奴闻言,无精打采的神色顿时一扫而空,目光爆出一抹亮色:“真的吗?我可以去送她们吗?”   “自然是真的。”灵岚说着,话语一转,似是有所惋惜,“可惜我交给你的内功心法你不过练至第三层,出去怕是有危险,我着实不放心。看来只能作罢了。”   “不会不会,我觉得这几日真气在丹田里隐隐有些涨动迹象,说不定努力一下就能到第四层了!”阿奴怕灵岚反悔般连忙应道。   灵岚望着阿奴兴奋的模样,目光带了笑意。她并不打算束缚住阿奴的性子。如今的小诺,虽然早已不是以前印象里的小诺了。现在的她,乐观、活泼、肆意,比起姐姐,反而更像她一些。她能做的,只是帮她筑好基,以后若是她喜欢行走江湖,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念及此,灵岚笑了笑,还欲说些什么,房门突然被敲了响。   “进来。”灵岚的目光落在门口。   话音落,白暮烟便推门进了来,抬头望向灵岚。   “找我何事?”   “回楼主,”白暮烟低下头去,“有贵客来了。”   “噢?这个时候,是谁来了?”灵岚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问道。   白暮烟闻言抬头望向灵岚,缓缓应道:“一行有十二人,带头的是阮家堡堡主和百晓楼楼主。”   “什么?”一旁的阿奴闻言第一个从椅子上跳将起来,“你说阮君炎也来了?”   “是。”白暮烟颔首,沉吟道,“应该是来寻苏姑娘而来的罢。”   “我要去通知主人!”   说着,阿奴已整个人飞快地朝门外冲去。   灵岚也不拦,任由阿奴去通知了,自己则捋了捋衣袍,缓缓从榻上站起来,朝白暮烟轻轻点了点头:“帮我将衣服和面具取来罢。”说着,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可不能让别人说噬血楼怠慢了这两位贵客。”   在白暮烟向灵岚禀报消息的时候,阮君炎已依着百晓生的嘱咐,带着十个手下穿过毒瘴弥漫的枯林。   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出口处便豁然开朗,在众人眼里露出噬血楼的景象来。   同时出现的,还有一身白衣奉了灵岚命令前来迎接的白暮烟。   众人见到白暮烟时,都忍不住微微怔了怔。   白暮烟面目冷静地往旁边侧了侧身子:“在下已等候诸位多时。楼主有请。”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百晓生。他朝白暮烟点了点头,话语温润道:“有劳了。这位想必是白虎堂白堂主了罢?”   白暮烟并不奇怪百晓生猜到她的身份,只是略一颔首:“素闻百晓楼统知天下事,一见之下果然名不虚传。”   “白堂主客气。”百晓生笑得谦逊有礼。   说话间,白暮烟的目光瞥到人群里一抹鲜艳的红影,目光随之一顿。   百晓生见状,知道对方起了疑惑,解释道:“这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的一个刺影楼之人,已受了重伤昏迷,打算等她醒来后盘问些东西。”   白暮烟并不识红烛,听到百晓生的话后也没多在意,不再说话,沉默地领着几人一路往噬血堂行去。   一行人穿梭过噬血楼的小径亭廊。如今已入深冬,夹杂着海风的此地愈发有些萧瑟寒意。走出一段路后,白暮烟将众人都带到了噬血堂前。她这才停下脚步,转头朝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阮君炎道:“此处便是我们噬血楼楼主所在。阮堡主,你与百楼主直接进去便可,不过这十个手下怕是要留在外头。我自会帮阮堡主安排好。”   阮君炎并不推拒,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白暮烟见状,才继续道:“楼主已经在大堂等两位,请。”   阮君炎和百晓生跨槛而入,视线里出现一条铺了些许落叶的院子小径,旁边栽种了两排雪梅,散发着清雅香气。而小径尽头便是一扇深色紫檀木的门微闭。   不过几步,两人已到了大堂前,对视了一眼,随即伸手推开了那扇并没有掩紧的门。   “吱呀——”   有亮堂的日光透过窗棂撒进来,将大堂照的宽敞明亮。视线里,堂里坐着的四人视线齐刷刷地望向门口的阮君炎和百晓生。   “两位贵客大驾光临,当真令噬血楼蓬荜生辉。”灵岚刻意被压低的沙哑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莫要拘谨,请坐便是。”   百晓生的视线落在对面的华以沫等人身上,颔首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率先开口的自然是耐不住的阿奴。   她神色有些不耐烦地扫过两人,最后望向阮君炎,颇有些阴阳怪气道:“不知什么风,竟将新上任的阮堡主都吹了来。”   阮君炎并不理会阿奴的挖苦,只是直直地望着苏尘儿,意有所指道:“我为何过来,想必尘儿再清楚不过了。不是么?”   苏尘儿对阮君炎有些逼迫的语气恍若无闻,神色淡淡地开了口:“你过来,左右不过想要了解义父之事。这些理应让你知道。不过在我回答之前,我想知道雷振云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阮君炎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涌起的复杂心绪,道:“他说我爹被杀的时候,你们两人也都在场。而且凶手是与你们一道的一个蓝衣女子。可对?”   听到阮君炎的话,华以沫有些不屑地勾了勾唇角,笑容嘲讽,只是碍于苏尘儿才没有开口。   一旁的苏尘儿沉吟了会,方目光幽邃地对上了阮君炎的视线,缓缓道:“雷振云心思深沉,我也不多言。你说的那个蓝衣女子,我们是在红魅馆碰见的,只知名唤甘蓝,是刺影楼之人。她当时跟我们在一处的确不假,只是她要杀义父之事,我们却是不知的,否则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由着这种事发生。不过人虽是甘蓝杀的,幕后黑手还是刺影楼。”说到刺影楼时,苏尘儿的表情有些奇怪,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似是在端详阮君炎。   阮君炎并未注意到苏尘儿的神色,只是皱紧了眉问道:“依你之言,这是刺影楼的阴谋了?我如何信你?”   此话一出,一声嘲讽的轻笑响起。   华以沫的视线瞥过来,唇角笑意依旧:“亏你也与尘儿相处十余年,如今竟连这话都问得出来,当真让我见识了。尘儿什么性子,你莫非不清楚?她难道会害你爹?倒是那个雷振云,当时与你爹都打起来这件事,肯定没有告诉你罢?”   “与我爹打起来?为何?”   “还不是雷振云那厮竟然想让你爹拿尘儿要挟我,你爹护着尘儿,自然不愿用这种手段。结果雷振云就对你爹动了手,两人争斗在一处,最后才让甘蓝有机可趁。”顿了顿,华以沫提了声音道,“我倒想知道你是愿意信尘儿,还是信那雷振云?”   阮君炎在华以沫的言语里脸色有些沉下来。虽然没有应话,意思已经有些不言而喻。   坐在阮君炎身旁的百晓生在此时插了话道:“苏姑娘,据我所知,这刺影楼几次三番对你下手。如今又向阮家堡动手,你可有甚想法?”   苏尘儿抬了抬眼,复又不动神色地垂下眸去,淡淡道:“刺影楼向阮家堡动手,也并非不无缘由。百晓楼想必也得到了关于噬血楼、雷家堡和荣雪宫的些许情报了罢?现今江湖之上,几大门派各有损伤。而这些都或多或少与刺影楼脱不了干系。联合六年前的风秋山庄内乱一事来看,似乎刺影楼在布一个很大的局,想要将江湖里的势力逐个削弱。”   百晓生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的确。最近这段时间,刺影楼的确有些无孔不入,表面看起来好像很多事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其实细察之下都有着丝丝缕缕的牵扯。不过……”百晓生突然转了话头,目光疑惑地望向苏尘儿,“我整理情报时发现,刺影楼很多时候都将矛头对准了苏姑娘与华姑娘。今日陪同君炎兄来此,也是抱着将这些弄明白的心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你只对了一半。”说着,苏尘儿瞥了堂上的灵岚一眼,继续道,“几日前我们发现噬血楼里也被安插了刺影楼的奸细,他死之前,曾透露了一个消息。这些事的矛头,并非对准我和华以沫,而仅仅是我一人罢了。”   苏尘儿的话一落,百晓生和阮君炎脸上都忍不住露出诧异神色来。   “尘儿你……”阮君炎踟蹰地开了口,很是不解,“怎么会?你并不算踏入江湖,为何会卷入这些风波里?”   百晓生点点头,也表示同样的疑惑。   苏尘儿闻言抿了抿唇,之前脸上的奇怪神色又浮现了起来。阮君炎被苏尘儿这样的目光望着,不知为何眼皮一跳,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苏尘儿并没有马上回答阮君炎的话,只是突然开口道:“阮……堡主,在你来之前,你可知谁来了噬血楼?”   听到苏尘儿奇怪的问话,阮君炎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苏尘儿眼底神采有些暗下来,出口的话语有些怅然:“是凝尘居的兰儿。”   “兰儿?”阮君炎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些,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她不是在阮家堡吗?怎么会来噬血楼?”   苏尘儿闻言,眉目间有些寂寥神色:“的确是她。而且……她的状况很不好。”   说到后面那句,苏尘儿有些不忍地顿住了话头。   阮君炎见状,不解地望向堂上的灵岚,似是想要征求她这个噬血楼楼主的亲口承认。   灵岚并没有什么顾忌,出声应道:“哪止不好,简直是糟透了。那位兰儿姑娘到噬血楼时早已面目全非,被毁容得不行,整个人枯瘦如风干的尸体,身上衣衫也是褴褛脏污。这些也就算了,另外她身上还带满了剧毒,稍不留神被沾上,就会爆体而亡。我之所以清楚,是因为白虎堂里有两个倒霉鬼就因为不知情落了这般下场。”   听到灵岚的话,阮君炎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他神色僵硬地转头望向苏尘儿,张了张嘴,片刻后,才从喉咙里发出有些沙哑的声音:“谁做的?”   这一次,回答的是华以沫。   只听她讽刺的声音在空气里斩钉截铁地落下,一瞬间凝固了空气,房间里有片刻的死寂:“还不是你阮堡主的夫人干的好事。”    ☆、212正面交锋(二)   阮君炎在听到华以沫这句话时,陡然变了色。   半晌,他才极缓地摇了摇头,从齿缝里蹦出几个字来:“我不信是茜儿做的。茜儿虽然任性,但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你们肯定弄错了……”   “弄错?”华以沫笑得愈发嘲弄,“兰儿姑娘亲手所写还会有错?我看是你不想承认罢。”   阮君炎却好像没听到般并不再看华以沫,而是将视线望向苏尘儿,直到苏尘儿朝他轻柔却坚定地点了点头,目光有些叹息:“兰儿到噬血楼的时候已经被毒哑了,不能说话,是我让她写下来告知我的。她之所以来找我,是听到你要带阮家堡的人过来。她不知底细,便以为你们是听信了雷振云的话前来找我麻烦,怕我吃亏,趁风茜的人没注意才逃出了阮家堡。”   阮君炎的眉目间不免有几分震色。片刻后,他似想到了什么,忽道:“兰儿人呢?我要亲自问她!……”   “她已经离开了。”华以沫倏地打断了阮君炎的话,有些不耐,“阮大堡主,你可知这样的痛苦折磨对于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她的一辈子都毁了。她最后并不打算让我出手救治,因为就算我将毒解了,她可怖的面容在风茜那女人的摧残下已经再也恢复不到以前了。因此她选择了离开。这样的结果你可满意?”   阮君炎紧紧咬着牙,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之前在饭桌上的对话来。   当时茜儿的确曾说要去凝尘居找兰儿盘问下莲儿的去处。他并不以为意,只是如今之事若是真的,难道是那个时候风茜对兰儿做了什么?   不,怎么可能?!茜儿怎么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他如何能随便信?   百晓生望着阮君炎明暗不定的神色,不由地叹了口气,余光突然瞥见对面苏尘儿冷静得有些异乎寻常的神情,心头一跳。   在百晓生的惊讶目光里,苏尘儿再次开了口,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的压抑,掀起一阵更深沉的风暴:“我要说的远不止这些。之前你不是问我,为何我不踏足江湖,却引来这么多事端吗?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直到几日前我做了一个梦,梦醒后心里隐隐起了疑端。只是这个猜测太过惊骇,我也不敢轻易断定,只是兰儿的事,反而让我愈发坚信这个听起来惊骇的事实真相。”顿了顿,在众人的注目里,苏尘儿继续道,“那个梦里的场景,是我与你成婚之时,你中了毒倒下,然后风茜将我赶离阮家堡一事。想必你也不陌生罢?其实,若当真有一个人恨我至此,甚至不惜设下诸多陷阱埋伏来对付我,那么我能想到的,便也只有她了。”   在阮君炎睁大的眼睛里,倒映出一脸冷然望着他的苏尘儿,而那个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名字,也铿然落地,从对方口中吐露:“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比风茜更恨我了。”   这一次,不止是阮君炎,连华以沫在内的人也大吃了一惊。   在沉默里,阮君炎尴尬地扯出了一个不算笑容的笑容,声音有些喑哑:“你说茜儿是刺影楼的人?怎么可能?”说着,转头望向百晓生,目光隐隐透露出几分求助。   只见百晓生面有沉吟。他知晓此事事关重大,这些事情明显是刺影楼暗王才能策划得起来,可是这么多年来,并无人知晓刺影楼的隐秘。纵是百晓楼,所得到的情报也少得可怜。但百晓生又不认为苏尘儿没有一定把握会擅自作出这等看起来离谱之极的猜测,因此踟蹰间还是正了神色,开口问道:“不知苏姑娘何以这么认为?”   苏尘儿的目光静静地扫过房间里的人,最后落在脸色有些难看的阮君炎脸上,缓缓开了口道:“对于刺影楼针对我之事,整件事本有些奇怪,疑点甚多。其一,为何对方要抓着我不放?我一直身处阮家堡,与江湖接触并不多,哪里会得罪刺影楼?其二,我曾以为是因为我娘杀了前任暗王之事。但既然与我有仇,他们几次费尽周折设下陷阱却又不下杀手是为何?反而屡次试图通过刺杀华以沫来伤害我。为何要这样麻烦?其三,刺影楼一开始对我紧追不放,为何在我当初来噬血楼后便偃旗息鼓了一段时间?这些疑点看起来就好像纠结在一起的线团般令人捉摸不透,我也曾迷惑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近日发生的事情才让我开始恍然。如果这一切当真是风茜所为,一切似乎就没那么难解释了。”说着,苏尘儿的话语顿了顿,望着阮君炎的目光深得看不见底,“她自小喜欢你的事,堡里上下都清楚不过。只是你一直对我爱护有加,她心里的嫉恨早已在过去的时间里堆积成我们无法想象的模样。风茜虽初看任性妄为,但实则不然。这从她能说服你娘亲手给你下毒来逼退我与你的婚事里可见一斑。而她不下杀手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她心里明白,如果杀了我,她再如何斗也不可能斗过一个死人在你心里的位置。所以除非在有把握得到你的心之后,她才会真正对我下杀手。在此之前,她只是设计将刺影楼的一系列阴谋嫁祸到与我亲近的华以沫头上,最后试图杀人灭口来将线索全部掐断,同时彻底将我推离阮家堡,推离你身旁。”   苏尘儿出口的话语,几乎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不可能……”阮君炎血色尽失,下意识地摇头辩解道,“刺影楼还曾刺杀过我,当时风茜还为我挡了一剑……”   “这也是原因之一。”苏尘儿黧黑瞳孔通透,像是能望穿阮君炎整个人般,“刺影楼偃旗息鼓之时,正好是阮家堡出事的时候。我当时听闻义父提及还觉得奇怪,刺影楼执行任务之时,向来是一击不中即收手。不过如果这是一场精心安排的苦肉戏,便不难理解了。风茜为你受伤,一则将你留在了阮家堡,让你无法□出来寻我;二则拢了你爹娘的心,尤其是义父,应该正是因为此事才松口应了她与你的婚事罢?”   半晌,阮君炎垂着头,喃喃道:“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是,这的确只是我的猜测。”苏尘儿并不否认,目光却透出些许清寒来,“你当然可以不信。只是不管如何,对兰儿的折磨,风茜都逃脱不了干系。”   “我……”阮君炎咬着牙,话语有些颤抖,“可是爹那里……我不信茜儿会派人去刺杀爹。她,她图什么?”   苏尘儿望着神色苦痛的阮君炎很长时间,终于眉眼间还是染上了些许不忍,抿着唇没有再说话。   只是她不说,不代表大家猜不到。按照之前苏尘儿说的思路来看,风茜要杀阮天鹰的理由,细想之下也显得顺理成章不过。阮天鹰因为苏远的原因一直站在苏尘儿这一边,本就对风茜的计划不利。杀了阮天鹰于公削弱了阮家堡的实力,间接掌控了半个阮家堡,于私还能将苏尘儿从阮君炎的心里推得更远。   这些,阮君炎自己其实也不难想到。只是心里不愿面对罢了。   百晓生一直若有所思地将苏尘儿的分析听了完,对方提及的有些线索与百晓楼得到的并没有多大出入。这样一番话听下来,他虽觉得猜测风茜是刺影楼暗王之事的确有些惊骇,但细细一想,如果当真像苏尘儿所言那般一切是风茜所为,而对方一直潜伏在阮家堡里,如今更是当上了堂堂阮家堡的夫人根本不会让江湖上的人去怀疑。那么这实在是极为可怕的一件事。   突然,百晓生脑海里划过一个念头,连忙出声道:“苏姑娘所言虽合情合理,但的确没有多少直接证据。不过我方才想起来,也许倒有一人可证。”   红烛悠悠醒转时,有片刻的怔忪。   她望着眼前出现的熟悉面容,差些以为是自己在做梦。明明之前晕倒前还离噬血楼有一段距离,现在怎么会这么快见到苏尘儿和华以沫?   华以沫将自己的金针收了起来,朝门口喊道:“人醒了。都进来罢。”   门被推开,灵岚带着阿奴、阮君炎与百晓生踏门而入。   苏尘儿见红烛怔了会便欲撑起身来,连忙俯身将她轻轻按了住,柔声道:“红烛姑娘,你身体尚虚,莫要勉强起身,躺着便是了。”   “咳咳……”红烛咳嗽了会,依言重新躺了回去,目光落在苏尘儿身上,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我怎会……在这里?”   “是阮堡主与百楼主在前来噬血楼的路上见到晕倒在地的你带回来的。”苏尘儿唇角抿出一个笑意,“只是没想到他们提到的刺影楼之人就是红烛姑娘,也算是巧了。只是红烛姑娘之前不是已经与那甘蓝一同离开了么?怎会又出现在这附近?”   红烛的眉眼带了些急切,应道:“此趟过来,正是有事来寻苏姑娘。”   “寻我?”苏尘儿有些惊讶。   一旁的阮君炎听到两人对话,眉头皱起来:“尘儿,这是怎么回事?听起来你与这位刺影楼的女子很熟?”   “喂,你急什么?听人把话说完不行吗?”阿奴见状,不满地插嘴道。   红烛瞥了一眼阮君炎,眉头蹙得愈发紧。她也不理会对方话语,只正了神色,眼底有些怜惜,告知苏尘儿道:“莲儿姑娘死了。”   苏尘儿闻言,幽邃目光被扯得微微一晃。   “什么?莲儿死了?”出口的是阮君炎,他上前一步,正欲追问,却被华以沫一手拦了住。   “病人身体不适,莫要大声喧哗。”华以沫斜了阮君炎一眼,不动神色道。   阮君炎一张脸憋得有些青,碍于此处是噬血楼,只得忍耐着没有再靠近。   红烛略一颔首,算是应了方才阮君炎的问话,将甘蓝得到命令刺杀莲儿的事大概解释了一遍,才道:“甘蓝离开后,莲儿姑娘性命已垂危,我别无他法,只能眼睁睁望着她离开人世。不过她临终前嘱咐我将一些话带给苏姑娘。”说着,红烛目光定定地望向苏尘儿,在对方复杂的神色里开口道,“她说她此次受了风茹所托前来寻你,有句话要同你说。她让你小心风茜。”   “你在胡说些什么!”阮君炎突然厉了声斥道,随之又转头望向众人,语气有些急切,“她是刺影楼之人,怎么能信?”   红烛闻言,也不生怒,平静道:“阮堡主,我知道这些你不愿相信。不过是不是我捏造,到时候一问风老夫人就知道了。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莲儿姑娘去得快,也并没有详细说些什么。”   “依你之言,如果茜儿有问题,为何娘不亲自告诉我?”阮君炎质问道。   “许是她也并不确定,所以才来找苏姑娘求证些事情。如果贸贸然将这个说与你听,万一是个误会,对彼此都不太好。”红烛说着垂下头去,叹息道,“只是没想到莲儿姑娘才至半路便遭了暗算。实不相瞒,如若不是阮家堡内出了刺影楼的奸细,如何能这么快得知莲儿姑娘的消息?怕是百楼主那里都还未知此事罢。”   闻言,阮君炎的话一时哽在喉咙,竟不知该怎么替风茜辩解。只有眼底神色迅速沉下来,低垂着的指尖有些轻颤。   华以沫见苏尘儿在听到莲儿死讯时神色有些黯淡,心里担忧,在她耳边低声道:“尘儿?”   “我没事。”苏尘儿轻声应了,随即深吸口气,抬起头来,望向红烛,“辛苦红烛姑娘跑一趟了,你受伤莫非也是因为此事?”   红烛不在意地摇摇头:“无碍。只是没想到碰巧被暗王身边的鬼使撞见罢了。”言罢,她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泛起一抹苦笑。   如今的境地,她怕是也保不住自己了罢……暗王肯定得知了消息,也不知会如何处置自己这个叛楼之人。希望……不要牵累到她就好。   “不知红烛姑娘对暗王所知多少?”问话的是百晓生。   红烛闻言怔了怔,随即再次摇了摇头:“刺影楼里除了魑魅魍魉四个小主以及鬼使之外,其他人都不知晓暗王的真正身份。平日的命令,也都由各自的小主或者鬼使所下,隐蔽工作做得十分好,因此我并不知。”   “果然如此。”百晓生闻言并不意外,沉吟道,“这可有些麻烦了。”   “未必如此。”苏尘儿忽然开了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平稳。只见她在众人的目光里直直地望向阮君炎,话语如冰霜冷凝,“若的确是风茜所为。如今阮堡主亲自过来了噬血楼,我不信她不会暗中跟来。她若不出现,便由我们诱她现身!”    ☆、213正面交锋(三)   急促的脚步声在噬血楼亭廊间一路响过。噬血楼众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正望见华姑娘面无表情地拉着苏姑娘埋头匆匆而过,都不免有些疑惑模样。只是碍于鬼医的“恶名”,无人敢上前询问罢了。   也难怪大家好奇也不敢问,此时的华以沫,虽然面无表情,但目光冷得想要结了冰。倒是身后的苏尘儿,一副淡然处之的神色,任由对方攥着自己的手往前快步走去。   到得居处,正有侍女要迎上来,华以沫一抬眼,冰冷的目光硬生生将侍女的脚步望得顿了住。   不过眨眼间,华以沫已拉着苏尘儿绕过侍女,然后用力一甩,房门发出“啪——”的一声巨响,侍女怀疑自己都看到那门框在大力下剧烈震颤起来,有灰尘点点抖落。   房间里。   华以沫终于松开了苏尘儿的手,转身直勾勾地望着对方,眼底有不悦的怒气一直泛上来:“你方才说的是什么破方法。我不同意。”   苏尘儿对上华以沫的视线,目光柔和。她不介意地笑了笑,轻声问道:“生气了?”   “没有。”华以沫毫不犹豫地接了话,顿了顿,又补充道,“就算我没有生气,我也不能让你那样子做。”   “华以沫,这没什么。”苏尘儿清楚对方只是嘴硬,出口安抚道,“不过是演戏罢了,我与阮君炎已经不可能有什么了。何况你也知道,从之前的迹象来看,风茜对阮君炎的占有欲极强,利用这一点将她引出来无疑是最有效的。”   “不行!为什么不直接将阮君炎严刑拷打,关入地牢折磨?这样风茜心疼他,也有可能逼出来。”华以沫言辞确凿道。   “风茜不傻,清楚有我在,不可能真的让噬血楼伤害阮君炎。毕竟他是义父唯一的血脉了……”苏尘儿说着声音低下去,轻叹道。   华以沫闻言一顿,片刻后才拾了话语道:“可是这样子尘儿你太危险了。你若与阮君炎走得近,岂不相当于将风茜之前的打算都砸了空。她这般狠心肠,若是一时恼羞成怒,对你下手如何是好?”   苏尘儿唇边淡淡地抿出一个笑来:“不是有你在么?”   华以沫的话语一堵,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来驳。   “好了,莫要担心,不会有事的。”苏尘儿见华以沫被堵住,出口的话语轻柔,目光如水般盈了潋滟波光。   “可是……”   “不会有可是的。”苏尘儿话语坚定,“风茜的事,我们现在唯一能凭借的只有阮君炎,也只能放手一搏。如果这次不能趁机引她出洞,我们两个的生活将永无安宁。”   华以沫知晓苏尘儿说的其实都有道理,神色有些踟蹰,却到底没有再开口拒绝,只是僵硬着语气道:“那……你与阮君炎配合做戏时,务必要注意些。”顿了顿,强调道,“莫要让他占了便宜。”   “好。”苏尘儿的眉眼略微弯了弯。   “也不能做得太过……”   “好。”   “他如果重新对你起了歪心思,尘儿一定要告诉我。”   “好。”   华以沫望着苏尘儿眼底泛起的柔软笑意,略微尴尬地偏过头去,喃喃道:“先这些……之后想到了再同你说。”   “好。”苏尘儿应得温柔,沉吟道,“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   “你……说。”   苏尘儿神色认真地望进华以沫的眼里,缓缓道:“这不是儿戏。风茜心思极重,此次计划不容出现偏差。你务必一切听我行事,可好?”   华以沫知晓尘儿说的有她的道理,看似勉强地点头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噬血堂。   白渊端着药碗推门而入,望见仍旧坐在桌旁沉吟的灵岚,出声道:“怎么不上床休息?还在想方才苏尘儿说的话?”   “嗯。”灵岚略一颔首,随即抬眼望向白渊问道,“对于风茜是暗王之事,依着苏尘儿的理由,你怎么看?”   白渊缓步行至桌前,将药递给了灵岚,口中道:“如果是别人说的,我只会信三分;如果是苏尘儿说的,我则信六分。虽然这听起来很是不可思议,但有时候越不可思议才越体现出隐蔽性来,因为没有人会往那里去想。也许这也是为什么刺影楼的历任暗王百年来都没有被人发现过真正身份的原因。”   “我也是这般在想。”灵岚望着药皱了皱眉,继续道,“我一直在想苏尘儿方才所言的计划,隐隐觉得实行的几率很高。如果那风茜真是暗王,又对阮君炎和苏尘儿的关系如此介怀,那么让两人假意化解心结,尤其是让阮君炎表现亲近,无疑是极有成效的。”   白渊点点头,突然似想到什么,开口道:“那个占有欲一点都不比风茜弱的华以沫会同意?”   “她啊……”灵岚脑海里浮现出对方拉着苏尘儿忍耐着怒意气冲冲离开的模样,忍不住轻笑起来,“这个交给苏尘儿去应对罢。除了那位,应该没人制得住了。”   时间流逝得悄无声息,如稀薄日光倾洒斜移,一点点在微不可察里拖曳出极长的影子。   不知不觉,已过去了三日。   这三日里,几乎噬血楼所有人都知道,千万不要去惹一个人。因为她就像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靠近三尺之内,就能感受到浓浓的低气压。   这个人,自然是鬼医,华以沫。   而同样的,也有一个人,千万不要去靠近。因为他就像一个随时会传染霉运的活动物体,靠近三尺之内,指不定你就受了牵累。   这个人,自然是阮家堡堡主,阮君炎。   两人之间简直水火不容的氛围更是令人望而生畏。好似一旦被卷进去,就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因此见到两人,大家都是宁可绕着走,心里无限感慨美人祸水这个真理。   这日入了夜,阮君炎照例还是过来找了苏尘儿。只是门被拉开,只有华以沫的身影堵在了门口。   “这么晚了,你又过来作甚?”华以沫面色并不太好。   阮君炎的眼底神色晃了晃,出口的语气却是寻常:“我找尘儿有事。”   “尘儿不在。”华以沫随口甩出一句话便不耐烦地欲关上门。   只是门尚未关上,苏尘儿的声音已在房间里响起:“谁来了?”   “尘儿,是我。”阮君炎朗声在门外应道。   “进来罢。”   阮君炎朝华以沫笑了笑,随即推开门,踏门而入。   华以沫的一张脸沉得不行,目光里更是透出丝丝缕缕的寒意。只是阮君炎恍若无闻,走进门便朝桌前的苏尘儿走去。   “找我?”苏尘儿放下手中书卷,抬眼望向阮君炎。   “嗯。料想你还没睡,泡了些你爱喝的普洱过来。”说着,阮君炎将手上提着的一壶茶放在了桌上。   “这么晚了还带茶过来,要不要尘儿睡觉了?”华以沫的视线配过来,在旁边冷冷道。   苏尘儿的目光瞥过去,华以沫这才啐了声,不悦地转过了头没有说话。苏尘儿见状,重新望向阮君炎,唇边带了客气的笑意:“放着罢。说起来的确好久没喝了,麻烦了。”   “尘儿不必客气。”阮君炎神色温柔地应了,又道,“时候不早,我便不打扰尘儿休息了。”   苏尘儿闻言直起身来:“那,路上小心。”   “嗯。”   阮君炎点点头,转身朝外走去。   华以沫等阮君炎一踏出房门,便不耐地将门“砰”得甩了上,这才走到苏尘儿身旁,低头去看桌上精致的茶壶。   “大晚上泡什么茶!”嘴里嘀咕着,华以沫伸手就去提那壶茶水。   “和茶置什么气?”苏尘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却没有阻止华以沫,任由对方提着茶壶走到床边的盆栽旁,壶嘴一倾,便泄出一注茶水来。   只是眨眼间,华以沫的手便顿了住。在苏尘儿惊讶的目光里重新提着茶放回了桌上。   “茶里有剧毒。”华以沫的神色凝重地盯着苏尘儿一字一句道。   苏尘儿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敛眉垂眸,低低道:“已经开始动手了吗?”   华以沫咬着牙,垂在身侧的手攥了紧,恨恨道:“这个阮君炎,也不知小心些。尘儿方才若是没防备喝了……”   念及此,华以沫不由有些后怕。即便她医术超绝,也并非真的能起死回生。如果今晚不是她恰好在这里,怕是尘儿会有性命之虞。   “风茜看来终于放弃迂回战术,而是打算直接除去我了。”苏尘儿的脸上有些思索神色。   华以沫闻言,眼底忧色更重,出声道:“我们去找灵岚。”   “来不及了,”苏尘儿的幽邃目光落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上,眉头紧蹙,“怕是已经开始了。”   几乎是苏尘儿话语一落,在华以沫的震惊里,只听一声巨响轰隆响起,她们的房间随之一阵震荡,屋顶有灰石不断噗噗落下。华以沫见状,也顾不得说话,连忙一把将苏尘儿拉近怀里,同时脚尖一点,下意识往门口冲去。   “别走那里。”苏尘儿突然出声,将华以沫的脚步唤得一顿。   而就是这么一顿间,两人不远处的门便在又一次的巨响里倒塌下来,与此同时有冲天火光猛地窜起,滚滚热浪顿时迎面而来。   华以沫见状一个侧身,将苏尘儿紧紧护在怀里,背后灼烫难耐,强烈的冲劲将她整个人往墙边拍去。她气沉丹田,在地上顺势一滚,最大程度地减轻了伤势。   “咳咳,他们哪里弄来的这么多火药?”华以沫被烟尘呛得咳嗽了几声,几乎要睁不开眼。   “应该是雷家堡的私藏,可能是风茜想办法拿到的。”苏尘儿的声音在烟尘里响起,分外冷静,“去窗边。他们想在噬血楼的人赶来前把我们烧死在房间里。”   华以沫略一颔首,脚步一转就往窗边冲去。   只是人未至,原先开阖的窗户像是被寒风挂得猛然阖了上。华以沫眼底一沉,便欲飞身踹过去。脚方触及薄薄的窗纸,一声轻笑同时响起,有一只脚轻轻点在她的脚底。   华以沫只觉右脚一酸,只得借着力道翻身往后退。   “此路不通噢。”一个带着笑意的揶揄声在窗外飘进来。正是魅主的声音。   整个噬血楼,犹如一点点在火上煮开的水。由平静,到沸腾,缓慢煎熬。   红烛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耳边有喧闹声响起。她在黑暗里睁开了眼,正想撑起身子看看发生了什么,视线瞥见床边的熟悉人影时,整个人都忍不住一颤。   “你醒了。”甘蓝站在床榻旁,俯首望着脸色虚弱的红烛,目光深得像是融入了周旁的黑夜,瞧不分明神色。   “……嗯。”红烛半晌才回过神来,低低应了句,与甘蓝对视良久,才忽然轻声开了口,“你怎么来了?”   “你觉得是为何?”甘蓝言语平静,并没有回答红烛的话,只是反问道。   红烛垂眸,唇边泛起一抹隐秘的苦笑,连着眼底也有苦涩一点点浸染在黑夜边缘。她没有说话,直到对方缓缓开口,应证了她心里最坏的打算。   “我来杀你。”   一句话语,轻柔得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红烛心头忽然松下来。她抬头望向面上没有过多神情的甘蓝,道:“我知道了。”顿了顿,“对不起,蓝因,一直在给你添麻烦。”   话落,房间里有片刻的沉默。   一声轻叹在沉默里幽幽响起:“你心里知道,但还不是一直继续在添麻烦。”   “对不起。”   “流霞。”甘蓝突然唤了她的名,语气有些怅然,“你做的这些,不过为了一个死去的魑主。她当真如此重要吗?甚至值得你不惜性命,也不惜……离我而去?”   红烛听到甘蓝的话时神色一怔,眉眼间染了些急切:“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话到后来,红烛竟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   “不是么?”甘蓝低低重复了一遍,“那你做这些的时候,是否想过我的心情?如今逼的我接受这样的命令,又是多么……难过的事。这些,你可曾为我着想过?”   红烛张了张嘴,目光黯淡,却没有辩解。   她做这些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更没有想到会落得如此令彼此两难的境地。可是现在摆在眼前的处境,是她如何辩解都无法反驳了的罢。   再一次的沉默里,甘蓝忽然俯□来。红烛闻见对方好闻的香气幽幽在自己鼻间飘散,随即在黑暗里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那双眼里,有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她的脸颊触到甘蓝纤长的手指,指尖有薄薄的茧,极缓地触过自己的眉眼轮廓,似是带着留恋。   红烛没有阻止,只是安静地与甘蓝对视着。那一瞬间被拉得无限长,幽香隐秘,一颗心都似要在这怅然里融化开来。   片刻后。甘蓝缓缓收了手,红烛望见近在咫尺的那张薄唇轻启,带着馥郁香气吐露出几个字来。   “你走罢。”   话落,甘蓝缓缓直起了身,望着红烛,又说了一遍:“现在趁乱离开,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回来了,也别再管这里的事。苏尘儿那里,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红烛怔怔地望着甘蓝,顿了片刻,才道:“可是,你怎么和暗王交代?”   “这个你不用担心。”甘蓝淡淡道,“四小主里已死了两人,她不会因为你再折了一支羽翼。”   红烛一时沉默着没有开口。   甘蓝见状,突然目光一厉,加重了语气道:“走!你若死了,伤的也不过是我!给我好好活下去,莫要浪费我的好意!”说着,她一手用力将红烛从床上拉扯了起来,往门口推去。   红烛回头望了一眼黑暗里的甘蓝。   那一眼里,甘蓝的神色隐忍坚定,褪去了所有的嬉皮笑脸,只余下一身风华,深深地望着自己。   走。   红烛看到甘蓝张了张唇,无声地吐露出这个字来。眼底有粼粼波光轻晃。   红烛咬牙,转身朝外冲去。   目送着红烛的身影隐在黑暗里,甘蓝眼底的一腔池水,突然碎裂开来,有透明水滴无声自眼角滑落。   她唇角极淡地泛起一抹笑,似释然,又似眷恋。   不过眨眼间,她已脚尖一点,从窗口跳下,朝火光闪耀处奔走而去。    ☆、214正面交锋(四)   被魅主这么一打岔,房间里的火势已经烧了进来。   苏尘儿的目光极快地扫过房间,突然朝华以沫道:“把方才的茶扔出去。”   华以沫点头,随手操起那壶有剧毒的茶水,衣袖一甩,瓷壶已在内力的劲道中破窗而出,发出清脆的声音。能看到壶盖飞出,里面的茶水尽自往窗外的人影泼洒而去。   魅主见状身影一退。而华以沫已趁着这空当,脚在窗户上一点,搂着苏尘儿朝外冲去。   对方偏了身子方避开有毒的茶水,见华以沫人已到了窗口,眼看就要逃离房间,突然出脚,看似轻飘飘地朝华以沫护在胸前的苏尘儿踢去。   华以沫自然不会看苏尘儿被伤,目光一沉左手一翻,两根银针已拈在指间,直直地对着魅主的脚心,一副她若敢下脚,她就敢刺她的模样。   魅主当然没有顺势踢去。她在即将触到银针时忽然偏了角度,往下移了位置,脚尖迅速点在华以沫搂着苏尘儿的手背之上。   华以沫的右手微微一颤,脸色有些泛白。她紧咬着牙,忍耐着并不放开。   魅主勾了勾唇角,趁着华以沫分神去护苏尘儿的当头,又是一脚踢在华以沫肩上,将她整个人从窗口踢了回去。   “给我进去呆着。”   华以沫落地时踉跄了一下,低头扫过自己一片青紫的手背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轻盈落在窗棂上的魅主,眉眼间有怒意涌起。   “小心!”苏尘儿的话方出口,两人头顶突然哗啦啦的一阵响动。只见一截房梁似支撑不住重量“哗”地往两人所站的地方砸来。与此同时一蓬火花爆裂,四下散开在空气里。   华以沫一个旋踢将房梁踢了偏,同时弯腰护住苏尘儿不让她被火花溅到。浓浓烟雾火光里,有汗水沿着华以沫的额头不断滚落。她揪着眉扫过烧起来的房间,最后目光落在魅主身上。   她突然又动了。   华以沫伸手,一把拉过身旁一根还在燃烧的手臂粗细的木头,右手依旧紧紧搂着苏尘儿,然后再次朝窗口冲去!   魅主见状,神色微微一凝。眼前的木棍已夹杂着火焰往她的方向扫来。她脚尖轻点,避了开去,正欲上前阻拦,又是一把银针撒过来。   魅主飞快往后掠去,右手同时一扬,有两颗火雷直直地朝华以沫与苏尘儿砸去。   华以沫见状脸色一变,此时前冲之势已老,身后又是灼热的熊熊火光。衡量之间,华以沫不避不闪,任由半边身子撞上了右边那颗火雷,身子已跃出窗外,往下而跳去。   火雷触体爆炸的冲浪极大。华以沫只觉身子一震,在苏尘儿的惊呼声里将她往怀里按了按,以免波及到对方。她唇中溢出一声极低的闷哼,忍耐住一瞬间左臂传来的火辣辣痛意与晕眩。两人的房间是在三楼,落地时华以沫身子不稳,脚一软几乎要单膝跪地,却硬生生撑了住。   喉咙里涌起一股甜腥,一点点顺着唇角流下来。   华以沫不介意地伸手将血渍擦了掉,这才稍微松开了搂着苏尘儿的手。   苏尘儿的视线落在华以沫的左臂上。只见那里衣衫早已破裂,一片焦黑之色,几乎辨不出血肉模样。她的神色有些忧色,低声问道:“怎么样?”   华以沫缓缓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眼前不远处,魅主的身影也缓缓落了地。只见她挑着眼梢望着两人,衬着背后冲天的火光,颇显得明艳逼人。   “竟然还是给你们出来了。”魅主轻轻摇了摇头,似有些惋惜,“这可有些麻烦了。”   说话间,她抬了抬手。   十道如鬼魅般的黑色人影便在魅主的挥手间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去,将附近看紧了,莫要让人赶来,尽量争取时间。”   话落,那些人影一晃,再次消失在原地。   “事不宜迟,出手罢。”魅主说着,缓缓朝华以沫绽出一抹笑意来。   这边,甘蓝方出了红烛的房间,才走了没几步,耳边忽然落得一声惊叫。她的身子在这个熟悉的声音猛地一顿。   不过瞬间,甘蓝的眼底忽有漫天慌乱覆盖了那片平静的湖泊,那眉角眼梢处,有不安感晕染开来。   几乎只是一个停顿里,甘蓝已迅速折返了脚步,提了全部真气往后狂奔而去。   凛冽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刮疼了她的脸。甘蓝的心跳如擂,好像下一秒就要从胸腔撞破身体而出。   夜色如墨。耳边隐约的喧闹声依旧。火光衬着甘蓝的背影消寂,她整个人好似一道蓝色的闪电,硬生生破开了暗沉夜幕。   直到,见到眼前一幕。   不过一眼,甘蓝尚未完全停下的脚倏地软了软,几乎快要摔倒在地。   火光微亮里,一个身影安静地躺在地上,黑暗之中辨不清容貌,只有红色衣袂若隐若现,刺痛了甘蓝的眼。   似是感觉到甘蓝的到来,站在红烛身旁的黑影从地上收回了目光,抬眼望向不远处的甘蓝。   甘蓝的身子在风里发颤,如同经受不住这个寒夜般,一路从指尖凉到心底。她怔怔地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   “暗王所料果然没错,你还是没忍心下手杀流霞。我只好帮你处理干净了。”黑影淡淡出了声,似乎对眼前场景不以为然,手腕微晃,抖落几滴剑上鲜血。   正是之前与红烛交过手的鬼使业。   甘蓝没有说话,脸色白得吓人,摇晃着身子走近了几步,直到红烛的面靥一点点浮现在视线里清晰起来。   熟悉的眉眼温婉依旧,只是洁白脸庞上溅上了几滴赤红鲜血,唇色鲜红如霞,那双眼睛尚残留着些许清醒神智,吃力地望向靠近的甘蓝。   红烛的胸口,有大量的黏稠血色喷涌而出,将那身微红薄衫染透了,贴在身上,微弱呼吸之间胸口起伏平缓。   红烛望着甘蓝的目光里,带了些许歉意。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最后还是浪费了对方的好意,没能好好活下去。除此之外,还有一抹显而易见的不舍。   本以为只是短暂的离别,却不想转身间竟成永久。   红烛散开的意识里,忽然浮现出甘蓝的那句话来。   “你若死了,伤的也不过是我。”   念及此,红烛望着甘蓝的眼底微弱神采轻轻摇曳了下。   甘蓝只觉胸口窒闷到无法呼吸。她死死咬着唇没有说话,一颗心早已沉得快要看不到底。只是望着红烛红唇微阖轻启,似是无声地说了句什么,在她还未来得及辨清时,眼前那双熟悉的眼睛里的光芒一点点褪去,像是剥落了色泽的斑驳烛火,无声里渐渐黯淡。   甘蓝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轰然炸开来,嗡嗡作响。   记忆里太过熟悉的一幕,以千钧之力狠狠撞疼了她的心。甘蓝突然想起之前莲儿濒死之前的眼神,以及当时自己心里浮现的幻觉,与此刻的现实交叠。   不曾想,一念成真,竟如噩梦蚀骨。   鬼使一直注意着甘蓝的神色,见状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冷冷道:“魑主可是心疼了?背叛刺影楼本是死路一条,可别忘记你的身份……”   话语方至一半,鬼使突然在甘蓝缓缓投过来的冰冷眼神里顿住了话头。   那样的眼神,竟无端让人心生寒意。   甘蓝没有说一句话。她早已说不出一句话。   她只是陡然暴起,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冲向鬼使,手里的剑祭出,因速度太快在风里发出轻吟声。   不过简单的一剑,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真气,牢牢锁定着鬼使。快得只能看到一道残影。   无法躲,只能接。   绝怒而发。血溅三尺。不过瞬间。   鬼使怔怔地望着刺穿心口的利剑,仍有些不敢置信对方会毫不犹豫地下杀手。   甘蓝极缓地从对方胸口将剑抽离出来,滴滴答答的鲜血沿着剑沿落在地上,染红了地面。   “你竟然……”鬼使没有将话说完,身子僵硬地往后倒去,发出沉闷的响声。   半晌。甘蓝拖着脚步,一寸寸挪到了红烛身旁,缓缓蹲□去,探手抚上了对方的脸颊,如同之前坊间里那般温柔。   只是手心原先的温热,在寒风里的此刻已变得冰凉。而那双眼睛,也再不会睁开。   “流霞……”   极轻的呢喃甫一出口就被风吹散。   甘蓝突然俯□去,对那一身血污恍若无闻般,将红烛一点点搂紧在怀里,徒劳地想要捂暖那抹透骨凉意。   她的喉咙有低哑的哽咽沉闷地在红烛的颈边落下,绝望得令人闻之动容。而眼眶里汇聚的饱满泪水似再也承载重量般极快地落下来,沾湿了彼此的血色衣衫。   黑暗里,甘蓝的背脊弓成孤寂的弧度,有浓的化不开的恨意在如泣血般的哽咽里迸发出火光。   另一边,华以沫和魅主已经斗在了一处。   一旁的苏尘儿望着因受了伤身手有些迟钝,导致在魅主快疾的攻击里险象环生的华以沫,眉眼间的焦色愈发重。   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里仍有陆陆续续的人赶来,却没有一人靠近这个战场。想来都是被方才出现的十个人拖了住。   “竟然坚持了这么久么。”   正凝神关注着战况时,一个嘲讽的声音忽然在苏尘儿耳旁响起,惊得她猛地回头望去。随即目光一紧,下意识地往旁边退出一步。   风茜的视线还落在战局上,却随意探手抓去,右手轻轻松松按在了苏尘儿的肩头。苏尘儿只觉身子一沉,便再也挪不开脚步。   “好久不见了,苏姐姐。”风茜这才偏过头望向苏尘儿,脸上笑着,眼底神色却很是不善。   华以沫在风茜说话之时也注意到了她的出现,转头间发现苏尘儿竟被对方所制,心底一急,便欲往苏尘儿那里跃去。魅主自然不能如她所愿,伸手就去拦。   华以沫甩手就是一把银针,却被魅主侧身躲了过。华以沫还想动手,风茜的声音已经不轻不重地落了下来:“华以沫,不想你的尘儿死的话,就给我住手。”   闻言,华以沫目光一沉,视线极快地瞥过去,正瞧见风茜的手指正钳在苏尘儿柔软脖颈间,似乎一用力就能轻易收割了手下的生命。见状,华以沫挥出去的掌硬生生顿了住。   魅主轻轻笑了笑,也停下了手。   “你要做什么?”华以沫声音里有隐而不发的怒意。   风茜不屑地轻哼了声,也不理会华以沫的问题,只是低头轻声朝苏尘儿道:“苏姐姐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我的出现嘛,可是在此之前就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顿了顿,见苏尘儿默认了,笑道,“苏姐姐还是这般通透聪慧,倒也不让人失望。”   “风茜,你果然还是忍不住现身了。”苏尘儿恢复了平静神色,淡淡道,“怎么,这一次终于下了决心,打算杀了我吗?”   “是又如何,”风茜笑着,钳着苏尘儿脖颈的手指却用了几分力,看着苏尘儿的脸有些红起来,似是十分满意般,继续道,“不过,不能让你这样就死去呢……”   说着,风茜忽然转头,望向忍耐着戾气的华以沫,努了努嘴道:“姓华的,你不是很爱尘儿吗?不想她早点死的话,便听我的话,怎么样?”   苏尘儿闻言,猛地望向华以沫,不待她示意,华以沫已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字来:“好。”   她的脸色倏地白了几分。   风茜见状轻笑了声,然后朝魅主使了个眼色示意。    ☆、215最后交锋(五)   魅主见状,略一颔首,随即从怀里取出一把薄如发轫的匕首来。   “便按照兰儿那死丫头的顺序来好了,先从手经开始。”风茜的话语带着笑意,似是在叙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般。   魅主闻言,手里锋利的匕首贴上了华以沫右手腕。那刀尖沿着华以沫纤细的蓝色经脉一点点下滑,不过轻触之间已有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蹦出来。   华以沫并没有看魅主,依旧死死地盯着钳制着苏尘儿的风茜,眼底戾气沉得像是暴风雨前的海,不过顷刻就会翻覆。   “看我作甚?怎么,恨吗?”风茜脸上笑意嘲弄,“千万别试图惹得我不快,否则难保你的噩梦不会重演,让苏尘儿变成第二个华清扬。”   华以沫闻言身子一震,眉眼间有翻涌而上的复杂情绪纠缠。她咬着牙,恨恨地别过了头去,脸明显地有些被怒意涨红。   苏尘儿脸色苍白,却并没有多余表情,见状突然开口道:“风茜。你真的那么爱阮君炎吗?”   风茜听到苏尘儿提及阮君炎,目光一沉,尖利的指甲极快地划开来苏尘儿的白皙脖颈,掐得她只能微仰起头来:“你想说什么?”   华以沫见苏尘儿的血顺着衣衫滴下来,心中一急,正要开口,却被苏尘儿的一个眼神止住了。苏尘儿则继续开了口,声音没有波澜:“其实这几日阮君炎是故意亲近我,为的就是将你引出来。”   风茜的目光冰冷,一字一句道:“他和你们一道对付我?”   “不,”苏尘儿轻声解释,“是因为他不愿相信我的猜测,他赌你不是暗王。”   风茜在苏尘儿的话语里有一瞬间的沉默。片刻后,她忽然笑了笑,话语恢复了正常:“是又如何?若非你娘害死了我爹,我怎会不得不提早担起这个重任?如今噬血楼大乱,你们两个在这场大乱里死去,也并没有什么,不是吗?而我,自然会回到阮家堡等着他回来,做好我的阮家堡夫人。”   “他终会起疑心。”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风茜的声音有些低,与此同时目光也跟着垂下,落在某一处上,“我自有办法慢慢消除他的疑心。”   身前的华以沫注意到风茜的神情,见状目光一凛,突然蹙了蹙眉,提了声音道:“你有了?”   闻言,苏尘儿也微微怔了怔:“所以……这才是你终于决定对我下杀手的主要原因?”   风茜并没有应答,只是冷笑道:“死到临头还追究这么清楚作甚?”说着,朝魅主瞥去一个眼神。   魅主手里的刀刃极快地落下,伴随着华以沫的一声闷哼,一串血珠飞溅,落在地上,很快融入了尘土之中。   华以沫突然偏头,极快地望了一眼魅主。   魅主无害地笑起来,晃了晃手里的匕首。随即寒光一闪,华以沫的左手手腕肌肤也破裂开来,血很快流了一手心。   这一次,华以沫连闷哼都没有发出声来。   风茜垂眸去望苏尘儿,见她眉间隐忍,只有一双眼睛黑得化不开,笑道:“莫要急,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听说鬼医最擅长的便是金针,那么最重要的也是那双手了罢?”说着,转头去望魅主。   魅主手里的匕首自华以沫的左手手腕往下移去,一路刀尖上滚落血珠无数。   “将她的手指一根根给我切下来。我倒要看看,没了手指的鬼医,还能不能替人下针。”   风茜的话语冷冷地飘在空气里,   苏尘儿的身子绷紧僵硬,一眨不眨地望着华以沫,眼底有些泛了红意。   “不知苏姐姐的平静能撑到第几根的时候?”风茜望着苏尘儿轻笑道。   那把匕首,静静地停在了华以沫的小指上。眼看着下一瞬,刀就要毫不留情地落下。   突然,风茜发出了一声惊呼,刀方落了一半便迅速止了住。魅主下意识地去望风茜。   “苏尘儿!……”   风茜捂着疼痛的小腹,脸上爬满了恶毒的恨意,一扬手,便甩在了苏尘儿的脸上,在安静的黑夜里发出清脆的巴掌声。   苏尘儿整个人被风茜的大力扇得往后跌倒在地。   就在方才风茜的注意力都在华以沫手指的一瞬间,苏尘儿用了所有的力道,运起手肘狠狠撞在了风茜微隆的小腹上。   “尘儿!”这一声,是华以沫唤的。她的眉间有戾气散乱开来,方欲往苏尘儿方向踏前一步,肩头已经被魅主迅速抓了住。   风茜此时无暇理会华以沫那里的情况,只是喘着气盯着摔倒在地的苏尘儿,几步上前,蹲□去,一把抓住了她倾斜而下的一头青丝,将她拽得重新被迫仰起头来。   “苏尘儿,你找死!”   苏尘儿的青丝微乱,白皙的脸上印着清晰红痕,被风茜指甲刮破的脸上缓缓沁出了几滴血珠。而唇边则有些许鲜血沾红,在火光里愈发鲜艳逼人。只见她静静地仰着头望着风茜,好似此刻的□于她而言不过一点涟漪水波,那白皙脖颈染着血,在黑暗里划出修长弧度,衬着紧抿的唇,比夜还沉的瞳孔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令人无法捉摸。   望着这样波澜不惊的苏尘儿,风茜只觉得胸口燃起的火焰几乎要将自己烧为灰烬。她紧紧咬着牙,压抑着怒意的声音从齿缝间蹦出:“好,很好,苏尘儿。我倒想知道,等你看到你爱的人慢慢死去,你还能不能这样平静?”   说着,风茜将苏尘儿的头拽得愈发仰起了些,强迫她望向华以沫那里,同时出声吩咐道:“阿魅,将人给我杀了!”   魅主轻笑了声,顺从地收回了之前停在华以沫手指上的匕首,然后将刀尖缓缓压在了华以沫的心口位置。手里的匕首刀尖很快刺破了华以沫的心口衣衫,有一小滩鲜血泅出来。   一把刀,如同□了两颗心脏,有同样的疼痛在两人彼此的安静对视里弥漫开来。   一丝一缕,在刺入时盛开血花,一路迤逦,像是天际最美的晚霞。   风茜望着苏尘儿失血的脸色,终于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然而匕首并未能完全落下。   电石火光之间,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僵持的寂静,在黑夜里遥遥地传开去。   “阮堡主,好好睁大眼睛看一看,到底我有没有骗你。”   听到话语的一瞬间,风茜唇边的笑意忽然一点一点破碎。她似是不敢置信般,猛地松开了拽着苏尘儿青丝的手直起身来,然后僵硬着缓缓转过了头,望向突然出现的人。   “咳咳……”   在苏尘儿的咳嗽声里,不远处阮君炎震惊的神色落入风茜的眼底。   华以沫见状,趁着空挡连忙一把推开了魅主,飞身往前掠去,一把从地上捞过了苏尘儿,随即往后退出一大步。   魅主望着脱离手边的华以沫,目光深邃,并没有追过去。   “华以沫……”苏尘儿望向华以沫,喃喃出了声,只觉喉头干涩,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没事。”华以沫低声道,将苏尘儿更紧地搂在怀里,心疼地望着苏尘儿脸上的红印,完全不知自己身上的斑驳血渍更加骇人。   另一边,风茜心神依旧震慑于阮君炎的突然出现,望着对方极度失望伤心下的神色,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方张了张嘴唇,一把带血的利剑却倏地架在了阮君炎的脖颈上,惊得风茜注意力这才落在阮君炎身后那抹蓝色身影上。   “别过来。”甘蓝目光沉沉地望着风茜,声音低沉喑哑,充满了厮杀之气,“否则我杀了他。”   “魑主,你这是什么意思?”风茜的眉紧紧皱起来,眼底布满冷意。   “呵,我做什么?”甘蓝不怒反笑,不甘示弱地盯着风茜,缓缓道,“你觉得我在做什么?”说着,甘蓝转头望向阮君炎,“怎么,看到你妻子是暗王傻了?你方才不还言辞凿凿地说不可能吗?你可要自己问问她,问她是如何使尽手段逼走苏尘儿,将你拢在身边?问她又是如何毫不留情地派人杀了你爹?……”   每说一句,阮君炎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住口!”风茜突然厉色打断了甘蓝的话,面色十分难看,冷然道,“你想如何?”   “不如何,只是看你装得太累罢了。顺便送你一分大礼。”说着,甘蓝手上剑一晃,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唰”地从背后送入了阮君炎的右肩。   “噗——”阮君炎当场吐出一口血来。他的身子颤得厉害,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伤心,眼神黯淡,竟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   风茜见状神色一急,连忙上前一步,却在甘蓝的冰冷目光里停住了脚步。   “怎么,心疼么,暗王?”甘蓝挑了挑眉,目光有些疯狂,“你的心狠手辣都去哪里了?”   风茜的面色恢复了平静,沉了声音道:“你想用他威胁我,未免太过天真了些。”   “噢,不,我可没这么想。”甘蓝笑着摇摇头,“我说了,是来送给你的,怎会下手呢。”言罢,甘蓝反而迅速地抽出了剑,一把拍在阮君炎背上,将他拍得往风茜方向跌去。   风茜见状,下意识地上前扶住了阮君炎,还未开口,阮君炎已突然抬起了头,目光灼灼地望向她。   风茜望见阮君炎这样的目光,心里陡然一沉。   果然,阮君炎缓慢却坚定地推开了风茜的手臂。   “君炎……”   “别叫我。”阮君炎终于开了口,声音却哑得不行,“阮家堡没有这样狠毒的夫人。”顿了顿,他的声音低下去,颤的更加厉害,“我更没有杀父之仇的妻子。”   风茜闻言身子一僵,半空中的手就顿在了那里。   半晌,她忽然轻声开了口,话语里听不出情绪:“你恨我?”   阮君炎的眼睛有些红,他往后退了一步,捂着伤口抬眼望着风茜,一字一顿道:“你杀了爹,你让我如何……不恨你?”顿了顿,他像是突然崩溃开来,猛地提声喝道,“你说啊,你让我怎么能不恨你?!”   风茜沉默地望着阮君炎,没有说话。   众人身后的火光冲天,整幢楼都燃烧起来,不时有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响起。虽是冬日,空气却滚烫得紧。只是有些人的心里,却寒得已经结起了冰。   阮君炎的身子颤的愈发厉害,血一直往下流,他也不管,只是红着眼死死盯着风茜,目光陌生得像是不认识这个同床共枕的女子一般。   “你想如何?”半晌,风茜终于淡淡开了口,似是恢复了平静,抬眼望着阮君炎,“报仇?”顿了顿,她突然笑起来,笑容有些绝望,“若不是你一直与苏尘儿牵扯不清,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阮君炎,这一切,你以为你没有责任吗?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逼我。你……”   “别说了!”阮君炎突然大声喊道,下意识地便挥掌而去。   风茜手一抬,轻松地接住了阮君炎的手。她的声音嘲弄:“别傻了。你以为你打得过我吗?”言罢,用力地将阮君炎的手甩了开。   阮君炎本就受伤,身子虚弱,往后趔趄了几步方站稳了身子。他低着头,突然苦笑了起来。他伸手,缓缓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封灵剑出鞘。寒光微晃里,风茜的脸色白了白。   阮君炎抬头,望向风茜,低低道:“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你说我傻也随便。可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答应过要为爹报仇,就算……豁出去我这条命也在所不惜。”顿了顿,他抬头定定地望着风茜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言罢,阮君炎目光一沉,整个人带着利剑已朝风茜直直而去。   不过几步之遥的路,风茜只是静静地望着阮君炎,并不出手,任由封灵剑指上了她的喉咙。   然而剑到底还是没有刺下去。   阮君炎的手颤得厉害:“为何不动手?”   “你知道么?”风茜话语淡淡,望着阮君炎道,“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很早之前我就问过自己,如果有一天,我们终究像今晚这样拔剑相向的话,我会怎么做。”风茜说着,目光一点点刻画过阮君炎温润如玉的容貌,话语似有喟叹,“我知道你性子温和,就算再恨我也很难忍心杀我,就像我也不忍心看你痛苦一样。”   几乎是话落的同事,风茜凝视着阮君炎,轻轻抬了抬手。   “唔。”   阮君炎低头怔怔地望着刺穿胸口的半截封灵剑刃,比方才还要多的鲜血很快将那里的衣衫浸透。阮君炎趔趄了几步,抬眼望向面有哀戚的风茜。同时身子一软,往后倒去。   只见一道残影掠过。风茜已稳稳地接住了阮君炎。   她低头深情地望着他,阮君炎张了张嘴,似要说些什么,唇中却涌出更多的鲜血来,喉咙呜咽,到底是没有说出话来。   几乎与此同时,在旁边蓄势待发的甘蓝手中寒剑也抵上了风茜单薄的背脊。   风茜却似恍若无觉般,只是注视着阮君炎开始黯淡下去的眼睛,伸手帮他温柔地理了理额间发丝,低声道:“糊涂不好吗?这么多年过去了,善良性子怎么还是一点都没有变……早告诉过你江湖险恶,你看,遇上我这样的心思狠毒的人,还不是要送了性命。”风茜的声音几乎快低不可闻,“算了,反正我也累了,炎哥哥,下去了就不要再怪我,好不好……”   有鲜血在话语间顺着风茜的唇一点点落下来,滴落在阮君炎血红的袍上,混在一处。   甘蓝缓缓从风茜身体里抽出了自己的剑,低头望着剑上不断染上又滴落的血,随即缓缓抬头去望身后有些弱下去的火势,映照出眼底一腔寂寥的目光。   她伸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那里少了一个身影的温度,好似缺了一块,便再也无法圆满。   另一边,华以沫的手环着苏尘儿,让她更紧贴在自己胸口,望着不远处跪在地上,搂着阮君炎失去温度的尸体悄然垂下头去的风茜,没有说话。   不知何处响起一声悠长叹息,散在火焰的风里逐渐远去。   翌日。   天光微亮,噬血楼的喧闹却依旧在持续着。   “灵岚!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因为你们两个没及时赶来,我和尘儿差些就交代在风茜手里了!”华以沫怒视着脸色难得有些微红的灵岚。   “我也不想的。我……”灵岚的话语有些踟蹰,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白渊。   白渊明显一副不想搅入局中的神色,抱着双手没有说话。   灵岚见状,气得咬牙切齿,心一横道:“还不是因为风茜那个女人!她……她为了拖住我和小白,竟然给我们下药!还让进来叫我们的小诺都看了去……”   “等等,你说下药?”华以沫的目光疑惑地扫过灵岚,眼底一点点恍悟,“所以,在我和尘儿九死一生的时候,你正在和白宫主欢快……”   “打住!”灵岚神色羞怒,“谁知道她会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华以沫才不关心灵岚的想法,只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惊讶问道:“你刚才说阿奴闯进去了?灵岚你……怎么能这样子祸害人!”   “咳咳……”苏尘儿见两人争吵不休,话题越来越偏,忍不住打断了两人,从怀里取出一个药匣来,走到灵岚身前递给她道,“这是元魄丹。”   白渊见到苏尘儿取出的药,这才有了反应,疑惑道:“苏姑娘哪里来的?”   “是魅主给的。”苏尘儿说着,目光落在华以沫身上。   华以沫不屑地撇了撇嘴道:“虽然我不需要承她的好意,不过我也的确弄不懂刺影楼的人。这个魅主好生奇怪,风茜让她挑断我的手经时她只是装模作样了下,之后甘蓝一出现,她压在我心口的匕首就很快收了回去。风茜一死,她也不惊讶,然后和甘蓝离开了,离开前将这个药给了我,还说了一段奇怪的话。”   苏尘儿闻言有些无奈,睨了华以沫一眼,补充解释道:“如今刺影楼损失惨重,加之群龙无首,无法一方独大。目测近几十年各势力都只能着眼于恢复自身实力,会平静很长一段时间。而这个魅主……”苏尘儿神色有些沉吟,“风茜既然没有留下血脉,也许她应该会成为刺影楼新一任暗王。这样一来,刺影楼也会安耽下来罢。”   灵岚才不管谁成为暗王,伸手接过苏尘儿手里的木匣放入怀里,忍不住笑起来:“不管怎样,这元魄丹就当赔刺影楼将噬血楼给烧了。”   苏尘儿颔首:“自然。这段时间给噬血楼添麻烦了。如今事情落幕,我与华以沫也该离开了。”顿了顿,“事不宜迟,阮家堡那里……我还得将阮君炎的尸体带回去。百晓生也会同我们一道。”   “如今连阮君炎也死了,那阮家堡……”一旁的白渊忽然问道。   “只能从旁系过继一个继承人过来了。我会与华以沫在那里呆一段时间,不能让阮家堡垮了。”   “嗯,我相信苏姑娘和华姑娘一定能撑起来。”白渊点头,“一路小心。”   “嗯。”   半个时辰后。   “什么?你说主人已经离开噬血楼了?”阿奴瞪大了眼,望着有些心虚的灵岚。   “嗯。”灵岚点点头,不愿承认自己是一时忘了对阿奴的承诺。她转了转眼珠,连忙推了推阿奴,催促道,“先别说这么多了,快追啊,应该还没走远。马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你……真是的!”阿奴本还想质问几句,心里却着急,也不再理会,一转身就朝外奔去。   粉色衣衫在风里扬起弧度。伴随着一声充斥着喜悦又焦急的呐喊。   “主人等等阿奴啊——”    ☆、216甘蓝番外   草长莺飞二月天。   日光正好。微风轻拂。花城的花香笼罩了一整个上空。有不少踏青少女,手里持着自己扎的纸鸢,或蝴蝶或蜻蜓,乘着东风飞舞,笑盈盈的脸上不识红尘愁苦。   “呀,小姐,小心线。”几乎是清脆的话语声方落,一声软软的轻叫声响起。一身衣衫鲜艳的少女手一颤,吃痛下手指一松,那纸鸢便飘飘悠悠地自半空里跌落下去。   “我的纸鸢!”   少女也不管被线割破的手指,提了裙摆就往纸鸢落地的方向跑去。身后的丫鬟见状,唤也唤不住,只好跟着一起跑起来。   两人绕过草坪,很快临近了一条溪水。那纸鸢晃着身子,一头扎进了一处院子里。   说是院子,几乎没有围墙。只有一望无际的花丛在风中摇晃。那些花朵形状独特,有佛焰花序,叶形苞片,色泽鲜艳。少女平日并没有见过这种花,一时有些好奇地顿住了脚步。   “小姐,有人出来了。”身后的丫鬟瞥见门口出现的人影,连忙提醒道。   少女这才偏过头,视线里映入一抹蓝色身影。她迎着日光抬头望去,那人的面容便清晰地在日光里浮现出来。眉眼温润精致,似乎每一分都恰到好处,舒服得如这二月天的风,微凉里似乎所有的毛孔都忍不住要去呼吸。   怔神间,对方已缓步走到了她的身前,将手里提着一个风筝递过来,开了口道:“你的?”   连声音也清清爽爽,令人听了还想听。   甘蓝见眼前的少女不说话,眼底带了些许笑意,拿着风筝在对方眼前摇了摇:“喂,怎么发呆了?”   “啊……”少女回过神来,脸颊染了红晕,连忙低声道歉,“对,对不起。”   “无事。”甘蓝垂眼望了望手里的风筝,忽然笑道,“风筝做得很漂亮。”   “谢谢。”少女有些拘谨,回礼道,“你院子里的花也很漂亮,不过我没见过,是什么呀?”   不过是寻常问话,少女却瞥见眼前女子眉眼间忽然掠过一抹她读不懂的情绪,虽然唇角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她是在笑。只见她的目光投向那片红色花海,朱唇轻启,云淡风轻道:“红烛。”   “红烛花吗?”少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左右张望了下,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你是花城人吗?”   “不是噢。”甘蓝收回了视线朝少女笑了笑,“不过我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有红烛。”   “这样吗?那你一定非常喜欢红烛花了……”   “嗯。”甘蓝含笑点头,目光柔软,“非常喜欢。”   “很漂亮噢。”少女由衷赞道,“你这里很漂亮。”   甘蓝望着眼前这个突如其来的小访客,忽然笑道:“要进来坐坐吗?小姑娘。”   身后的丫鬟闻言,连忙去扯小姐的衣袂,却被笑容灿烂的少女无视了。   “好呀。打扰了。”   那之后,少女便成了这里的常客。她也知道了很多事情。   比如她知道蓝衣女子名唤甘蓝,一个人住在这里。比如她知道女子每日都会去花丛里坐坐发呆。比如她知道女子不仅漂亮,还像说书先生口里的神奇人物一样会飞。比如她知道虽然女子看起来每天都笑着,但有时候不知为什么笑容又有些奇怪,让人看着看着竟有些难过。还比如,她知道女子经常在想一个人,虽然她不知这个人是谁,但是女子应该非常非常喜欢,比喜欢红烛花还要喜欢。   蓝衣女子好像一个谜,藏在花城的角落里,不让人摸透。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漂亮女子来她。   那人一身黄衫,坐在墙头也不下来,手里捏着一朵早开的桃花,粉嫩粉嫩的,空气里的桃花香气十分浓。   但是甘蓝姐姐好像很不高兴看到她,平日里噙着的笑也收了起来。   那一天,两个人说了好些奇怪的话。好像是黄衣女子想要让甘蓝姐姐回什么地方,但是甘蓝姐姐想留在这里。当然最后甘蓝姐姐还是没有跟着黄衣女子走。   因为甘蓝姐姐忽然说了一句话。她说:“其实鬼使是你派去跟踪她的,对不对?”   那句话后,黄衣女子就只留下一句“对不起,阿魑”,然后离开了。   她想了很久,那个阿魑是不是在叫甘蓝姐姐。不过她没有问,因为甘蓝姐姐看起来有些沉默,只让她早些回家。她见状也乖巧地不再留下来,回了家。   少女离开后,甘蓝又去了院子。   一大丛鲜红的红烛花在眼底盛开一片,只有她知道,那下面,埋着她最爱的人。   脑海里有零星的记忆一幕幕闪过,带着稀薄的温存,将胸口熨帖得发烫。   “流霞,明天就是你第一次出任务了,怎么还不睡?”   “蓝因……我好像有点紧张。”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按师傅教的,手起刀落,就解决啦。”   “可是……”   “好啦,眼一闭就过去了,不要担心。”   ……   “喂!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要不是我……”   “你流血了,别说话。”   “嘶——轻点。”   “下次不准再突然挡过来。”   “你别心软哪用我挡啊,我可不想替你收尸。”   ……   “还看,那个女人有这么好看么?”   “蓝因,那是魑主,不能这么口无遮拦。被人听到就完了。而且我听说她可厉害了。”   “这算什么,我以后一定比她还要厉害啊。”   ……   “流霞,他们罚你了?”   “我任务失败了。”   “哪里受伤了?……怎么伤这么重?”   “被那个男人发现后,逃跑时划了一刀。不过没事啦,不要担心。”   “你受伤了他们竟然还罚你!”   “因为我没杀掉对方嘛……那个男人的小孩好可怜。蓝因,我觉得好难过。以后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等我们足够强大了,就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了。所以流霞,再忍一忍。”   是啊,等我们足够强大了,就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了。我一直这样坚信着。   可是原来,不管我们再多么强大,都强大不过命运啊……   甘蓝的手缓缓抚过身下的土壤。那里有最温暖的气息。   她的唇角缓缓扬起一抹柔软笑意,似望着最深情的人儿。   但是流霞,只有我还活着一日,你就不会真正从这个世间消逝而去,不留痕迹。   因为我,我的心,永远都在感受着你的一切。   因为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