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 作者:小爷是枫子   文案   萧公主陪送长姐和亲而来,遇到温国四皇子,本以为是翩翩公子,谁知竟是个女儿身!   初次相见,被识破身份的四皇子,腼腆着脸问她:“留在温国,可好?”   【阅读提示】   1、HE!HE!HE!   2、主攻,架空,女扮男装。   3、理智看文,拒绝扒榜,谢绝转载。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乔装改扮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世昭,萧韶君 ┃ 配角:长公主,太子妃 ┃ 其它: 第1章 请君入瓮   天瑞三十年。   四月,三国战火不断,萧国与齐国派遣使者入温国谈判,经过半个月的唇枪舌战,最终商定,以和亲方式,换取各国暂时安宁。   温王与萧王为表示诚意,两国联为姻亲,萧国长公主入温宫,嫁给温太子,成为温国太子妃。   五月初一,萧国和亲队伍从萧宫出发,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在六月中旬抵达温城。   这日,艳阳高照,温城高墙上,伫立两位翩翩公子,年纪稍长些的公子,神采英拔,气宇轩昂,眉眼之间透出是帝王家的倨傲。   年幼些的青衫少年,面容俊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泛着好奇雀跃,她翘首踮足,眺望着城外远方。   “王兄,我们在此等了一个时辰,她们怎得还不来?”   少年语气带了些许焦灼,引得身旁的公子笑出声:“世昭,是你要来陪王兄迎萧长公主凤驾,不过是等一个时辰,这会儿怎么就等不及了?”   “王兄,我听旁人说,萧长公主生得如花似玉,风姿绰约,今后又是王兄的太子妃,如此绝世美人,实在难得一见,我忍不住想瞧瞧。”   温太子偏过头,目光柔和地望向少年,轻声问道:“世昭,上个月生辰过了,你今年有十七了吧?”   温世昭点头:“正是十七。”   “可有意中人?”   “没有。”温世昭面容泛起一抹羞赧,她怎么可能有意中人。   “莫非温城众多的娇女子,还入不了你四皇子的眼?”   温世昭摇头道:“这倒不是,只还未遇见那个人罢了。”   以她的身份,由不得想太多。   温太子却沉默不语,便是遇见,父王若是不同意,也无可奈何。   身在帝王之家,有太多身不由己,即使他身为温国太子,也决定不了睡在枕边的是何人。   这时,守城卫长匆匆而来,拱手道:“太子殿下,斥候方才来报,萧长公主的凤架距温城不足十里!”   温太子抬头望着城外,只见漫天风尘,远处似乎正有长队缓缓靠近,温太子扬眉,淡然一笑。   “世昭,来了。”   温世昭脖子伸长,睁大眼睛望去,也只能看到长长的黑影。   “王兄,瞧不太清楚。”   温太子抖抖袍角,轻笑道:“我们去城下就能看清了,世昭,走吧,我们去城门迎接。”   “好。”温世昭应声。   二人快步下了城墙,温太子又传唤众多行宫官员及仆从,吩咐准备迎萧长公主入住行宫,与温世昭伫立在温城东门下,一刻钟之后,声势浩荡的和亲队伍,终于来到温城东门。   和亲队伍最前方,马背上的年轻男子离远远的,就瞧见城门下的温太子,急忙策马过去。   男子翻身下马,走到温太子与温世昭身前,抱拳恭敬行礼。   “太子殿下,四皇子。”   温世昭笑着点了点头。   温太子颔首:“免礼。”   “太子殿下,属下护送萧长公主入国,已安全抵达!”   “好,旬殷,辛苦你了。”温太子拍拍他的肩膀,“这一路上,路途遥远,萧长公主可还好?”   旬殷面上浮起笑意:“萧长公主的凤驾在队伍中间,太子殿下若是关心萧长公主,去就是了。”   “我也就是问问,没成亲怎能随便见面。”温太子皱眉。   温世昭转了转眼珠子,扯了旬殷袖子:“我也想瞧瞧那萧长公主。”   旬殷转头看她,笑道:“四皇子,萧城至温城,路途遥远,萧长公主日夜颠簸,刚到温城怕是需要休息,太子殿下于五日后成亲,到时在太子府,你就能瞧见了。”   “嘁——”   温世昭松了袖子:“方才你还让王兄去,我就不行了。”   四皇子这般孩子心性的模样,旬殷与温太子相视一笑。   旬殷收起脸上表情,故作严肃道:“四皇子,萧王有七八个公主,要不你也娶个萧公主回来,再由属下护送,肯定就让你见了。”   温世昭听到这话,不大乐意了。   “王兄,这厮蛮不讲理!”温世昭转身向温太子告状。   “我觉得旬殷说得有道理。”温太子不帮反而打趣她,“世昭今年有十七岁了吧,也老大不小了,该娶个媳妇回来,成个家。”   温世昭红了脸:“你们主仆一条心,合起伙来欺负我。”   旬殷笑容满面:“好好好,不欺负我们的四皇子。”   “世昭,待长公主入住行宫,我带你一起去拜访。”   温世昭双眼一亮,扬起笑容:“还是我家王兄对我好。”   “我是你王兄,不对你好,对谁好。”温太子轻笑,拉着温世昭走到一旁,对旬殷颔首示意:   “旬殷,让和亲队伍先入城,安排队伍入住行宫。”   “喏!”   旬殷上马,挥手道:“进城!”   停留的和亲队伍,听到喝声,骚动了一下,列队整齐。   旬殷转头向温太子点了点头,领着队伍,鱼贯而入。   长途跋涉一个多月,队伍里每张脸都带了疲倦的神情。   温世昭静静地望着,有些无趣,偏了偏头,两架华丽的马车倏地撞入视线中,马车四面用精美的丝绸装裹,窗牖被一帘明黄色的轻纱遮挡,风微微吹起轻纱,目光探去,也只见得一抹婀娜身影晃过。   “世昭,我们该回宫了。”   听得王兄的声音,温世昭正要应声,侧头之际,惊鸿艳影。   温世昭抬起眼眸,微张嘴唇,怔怔望着棕红骏马背上的红衣女子。   那女子隔得不远,棕红骏马擦过之时,似心有灵犀。   女子竟转过头来,黑发如漆,细眉如柳,肌肤如玉,韶颜雅容,温世昭一时想不出更好的词语来形容,这世间真有这么好看的人么?   猝不及防,对上少年的目光,那般堂而皇之,迟迟不收,又见她眼底清澈,并无邪龌之意,女子被瞧得有些恼羞,极快转回脸,不予理会。   温太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笑得颇有些意味深长,轻拍拍温世昭的肩膀,将她飞出去的魂唤回来,可她的目光却还黏着那女子。   “世昭,你可是看上她了?”   温世昭陡然一惊,慌忙收回目光,后背直冒冷汗,摇头道:“王兄说笑了,我是听旁人说,南方山好水好,养出来的姑娘温婉如玉,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温太子嗤笑道:“可我都看见了,方才你那双眼睛啊,直勾勾看着人家姑娘,叫你好几声,你都不应我,被勾魂了似的。”   “王兄。”温世昭脸红。   “好好好,我不说了,四皇子的心思,本太子说不得。”   说罢,温太子抬眼,望着四皇弟俊秀的面容越涨越红,眉眼之间泛起一丝羞赧,又含有一丝阴柔,即不阳刚也不孱弱,恰好是个玉面郎君,   温太子忍不住揶揄道:“世昭,这就害羞了呢,明年十八封王,父皇定会给你择个温柔体贴的王妃,保管你只要美人,不要江山。”   温世昭的面色,倏地一变,平静的眼底瞬间闪过一抹茫然,明年十八封王,真再也躲不过去了。   这一刻,莫名其妙,她竟想起了方才那个红衣女子。   收起心头的愁绪。   温世昭眨了眨眼,目光望着温太子,认真问道:“王兄,若是让你选,你要美人,还是要江山呢?”   温太子哂笑道:“世间美人多的是,为了美人而丢掉江山,是最愚蠢的行为,江山没了,百姓怎么办?”   温世昭若有所思,由衷地赞许道:“为民着想,心里装的是天下,王兄以后定是个受人爱戴的明君。”   从小听多了奉承的温太子,真诚与虚假,听听便知,温世昭这番话在他听来,却是出奇的受用。   “江山与美人,若只能要一样,世昭会如何选择呢?”   温世昭不假思索,便答:“江山是王兄的,我要美人。”   语气坚定又认真,温太子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愣了一下,他侧过眼眸,见四皇弟神情严肃,四皇弟年纪虽小,看得却很是通透。   温太子摇了摇头,叹道:“世昭,你越发滑头了。”   温世昭笑了笑,背脊却是冷汗直流,她身在温宫,从小如履薄冰,看多了帝王家的冷酷无情,也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以她的身份,不宜与温太子指点江山,于是岔开话题,问道:“王兄,萧长公主和亲之后,温国还会打仗么?”   温太子皱起眉头,沉声道:“这可难说,和亲不过是个幌子,萧国与齐国一旦喘过气,就会再次联盟,齐齐攻打温国边境的城池,温国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   “不是签订和平条约了么,何况,两国都和亲了啊。”   “和亲又如何,三国争霸这么些年,和亲还少么,萧王与齐王不是傻子,不会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放弃争霸中原的野心。”   温世昭讪讪不语,不由得对萧长公主心生几分怜悯。   历代和亲公主,离开故土,远嫁他方,此生只怕难再回故乡。   若是不得夫君宠爱,无亲无故,一辈子凄凄凉凉。   温世昭垂下眼眸,低声道:“父王也时常训导,要以统一天下为志,这也是父王毕生的弘誓大愿。”   金黄的阳光撒下来,落在温太子身上,浑身仿佛渡上一层日月光华,他抬起下巴,棱角分明的脸难掩帝王家的雄心壮志,从他口中说出的一字一句,皆令温世昭心神震撼不已。   “一统三国,一统天下,不再分裂,不再起战火,天下安泰,世昭,这也是王兄毕生的夙愿。”   “这些事由王兄来就好,王兄不要你顶天立地,也不需要你去战场冲锋杀敌,王兄就希望,你像现在这般,每日无忧无虑就好。”   自母妃去世之后,温世昭承蒙王兄庇护,避过多次灾祸,虽不是一母同袍,却胜似亲兄弟。   此时听得王兄豪言壮语,以及对她的爱护之心。   不知为何,温世昭鼻尖泛起酸楚,千言万语哽在喉咙:“王兄。”   “好了,不说了。”   温太子道:“走吧,我们回宫。”   温世昭轻轻“嗯”了声,身旁的和亲队伍已经全部进入城中,看着王兄抖抖袍角,抬步向东门走去,温世昭挺直背脊,也随王兄入城。 第2章 请君入瓮   回温宫的路上,温世昭时不时想起那棕红骏马背的女子,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却生得娇艳俏丽。   可又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娇弱,她一袭红艳衣裙,骑马随行,举手投足间,浑身流淌着女子少有的英气。   如此一想,温世昭的心神,渐渐地被搅乱成一湖波浪。   稍稍平复心绪,她又莫名期待起来,即是随和亲队伍而来,或许明天就能在行宫中,再次相遇。   总是听旁人说起,萧国女子如何的好,若她们有缘,定也要结识一番,亲眼目睹萧国女子的风姿。   回到温宫。   王兄去回禀父王,温世昭就在宫中闲逛,蓦然听得一阵琴音,琴音婉转连绵,忽而高低起伏,可琴声中透出一丝寂寥之意。   温世昭脚步停滞,微沉吟了一下,寻声走去。   进入后花园,远远的望见池水亭中,一抹孤傲的身姿盘腿而坐,   池水亭的女子,双手抚琴,绵绵琴声从手指拨出,她微闭双眼,正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温世昭走近前来,刚踏上池亭阶梯,琴声却戛然而止。   曲终,一声极轻的叹息,掩于弦音之尾,同琴声齐齐绝耳。   “长姐。”   温玉祁听到熟悉的轻唤,缓缓地睁开眼睛,双手轻放琴弦上,转头望去,却不知青衫少年何时而来,正坐在她旁边的石凳,吃着桌上的糕点。   见长姐看过来,温世昭吞咽喉咙中的糕点,拍拍手中的残渣,挑眉道:“长姐,你这琴音不太美妙,高音过于尖锐,微音过于低沉,往常你都是以欢快为主,今日怎么突然变了调,长姐有心事?”   温玉祁避重就轻地应道:“偶尔换个曲调也好,总以欢快为调,这日子长了,便没了弹琴之趣。”   “长姐说的有些道理。”   “世昭,你不是随你王兄去城门,迎接萧长公主的凤驾么?”   “回来了,萧长公主已经入住行宫,我与王兄回宫复命。”   温玉祁收起双手,站起身来,步态轻盈,走至温世昭旁边坐下,脸上挂着淡淡笑容,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见着萧长公主了么?”   温世昭摇头道:“衣角都没有看到一片,也就只见到凤驾而已。”   “听闻萧国女子,个个长得貌美如花,温柔可人,也不知比起温国女子,谁更胜一筹?”   “这还用……”   温世昭想也未想,脱口就要说温国女子,倏地抿住了唇,方才她还在城门外,见着骑马的萧国女子,孰是孰非,自不能昧着良心瞎讲。   这突然停顿的语气,分明是欲盖弥彰,只让温玉祁觉有内情,目光流转,见四皇弟垂着眼眸,面容神情平静,看不出什么来,然而不经意间,温玉祁却是发现,她家四皇弟的耳根子,竟泛起了红。   温玉祁浅笑道:“今日迎公主入城,你可有看到有趣的人或者事,来,说给长姐听听。”   此番话一出,温世昭心知长姐意有所指,她笑了笑,却摇头道:“长姐,也没什么有趣的。”   深怕温玉祁继续追问,难以招架住,温世昭岔开话题,问道:“长姐,王兄已答应我,明天探望萧长公主会带我一同前去,你去不去?”   “不去。”温玉祁淡淡应声,抬手擎住茶壶,往杯中斟茶。   “长姐,萧长公主是未来的太子妃,也是你未来的皇弟媳,人家远道而来,你好意思不去慰问么?”   温世昭话锋一转,倏地笑了:“我知道了,长姐是温国长公主,你不愿见萧国长公主,莫非是怕被萧长公主给比下去么?”   温玉祁板起脸:“净胡说八道,好端端的,本公主怎会怕她?”   “长姐口上说不怕,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怕的。”   “我怕她作甚?”   温玉祁擎起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抬眸望着温世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激我。”   被长姐识破意图,温世昭叹了叹气:“那好吧,长姐不去,那我与王兄去了。”   不知怎么,向来静如止水的温玉祁,意外的心生出一种躁动,她拧了拧眉心,放下茶杯,淡声道:“你们明日去行宫的时候,来唤我。”   温世昭面露一丝诧异,又深怕温玉祁反悔似的,当即应道:“好,长姐,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你不许反悔,我去找王兄,跟他说。”温世昭站起身来,面容带着一抹欢喜,转身离去。   温玉祁失笑,不过是见萧长公主罢了,四皇弟怎得这般兴奋。   抬眸望着四皇弟远去的身影,须臾之间,温玉祁敛起笑意,平静的目光,落于满池春水中,手指屈起,悄然轻轻叩击桌子。   听闻萧王有七位公主,且个个生得美若天仙,最小的一位公主已至豆蔻年华,那萧长公主桃李年华,与她同岁,也与她一样,却未曾婚配。   年芳二十,不婚不嫁,若不是因为和亲,也不知这萧长公主,这辈子是不是要孤独终老,从中也可窥得萧长公主眼高于顶,心高气傲。   温玉祁心中想着,眼前却猝然闪过一张面如桃花般的脸。   她瞳孔猛缩,手指紧紧捏起,浑身微微抖动,目光却依旧直直地望着满池春水,思绪似池水被风吹过,而荡起的层层波纹,缓缓地散开来。   ————   长姐也随去探望萧长公主,温世昭兴冲冲跑去告诉温太子,温太子自然是开心,这三国皇室的公主,年芳二八,就开始考虑终身大事。   可温国长公主与萧国长公主,却是三国中的特别,两位长公主年芳二十,却迟迟不愿下嫁。   长姐拒绝成婚的理由,从来只有一个,若择驸马,须彼此情投意合,宁愿剩着也决不将就。   父王也拿长姐没办法,谁叫长姐是父王唯一的女儿,温国唯一的公主,父王疼爱还来不及。   如今萧长公主和亲,也算是嫁出去了,长姐见到萧长公主,两人交谈起来,情投意合,指不定就能改变长姐的想法,早日成婚。   翌日,温世昭早早起了床。   温太子的太子府邸,离温世昭的朝阳殿不大远,按照约定时辰,温世昭先去太子府邸找王兄聚合,王兄也起得甚早,后同王兄去寻长姐。   长公主府。   温世昭、温太子与旬殷三人站在门外,等了约摸有半柱香,没等来长姐,却等来长姐身边的婢女。   “太子殿下,四皇子,长公主今日不能随你们出宫,长公主正招待柳相家的小姐,实在脱不开身,长公主交代奴婢转达她的歉意。”   婢女说完,福福身进去了。   温世昭轻哼道:“这柳家小姐,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旬殷附和:“确实不是时候。”   “好了,既然长姐不能随我们同去,我们走吧。”温太子拍了拍温世昭肩膀,转身向外走去。   “对了,王兄跟你说件事。”温太子侧过脸,望着温世昭。   “好啊,什么事?”   温太子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狡猾的老狐狸:“旬殷昨日跟我说,送亲队伍中,还有一位萧公主呢。”   “啊,还有一位?”   似求证般,温世昭转头看向旬殷,旬殷点头应道:“萧王的六公主,年芳十七,与四皇子同岁呢。”   “噢,叫什么?”   旬殷答道:“萧韶君。”   听到这三个字,温世昭的眼皮莫名跳动了一下,拢了拢衣袖,低声道:“萧韶君,名字倒是好听。”   温太子赞同:“萧韵淑,萧韶君,这萧王别的本事没有,给公主们取名字却颇有一番功底。”   他顿了顿,望着温世昭,唇边的笑意越发明显:“最重要的是,来的那位萧公主尚未婚配,世昭,不如你也娶位娇美的萧公主回来,如何?”   温世昭忙摇头:“这可不行,父王不会同意我娶敌国公主。”   “我不也娶了么?”   “不一样,王兄是太子,太子妃乃是父王钦定的。”   “也可以向父王请旨赐婚。”   “请旨赐婚也要年满十八。”   温世昭轻哼道:“我还没满十八,何况,我又没见过萧公主,你们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喜欢她。”   温太子不以为意:“你今年十七,满十八岁,左右不过一年,世昭,你心中当真没有意中人么?”   “嗯,没有。”   温太子认真道:“这可不行,你若不主动向父王提出成婚,明年封王之时,父王都会给你选一位王妃,无论你喜欢与否,二皇弟前年封王,就是娶了不喜欢的王妃,悔之晚矣。”   温世昭脸色微变,扯了温太子衣袖,抬起一双委屈的眸子,眼巴巴看他:“王兄,你可别吓唬我。”   “王兄吓唬你作甚?”   四皇弟的双眼都快掐出水来,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温太子的心软了软,温声抚慰她:“父王向来是疼爱你的,不如你像小时候那样,去跟父王撒撒娇,让父王收回成命。”   “不行,不行。”温世昭松了温太子的袖子,“我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好意思,去跟父王撒娇。”   “再大也是父王的孩子。”   可那又如何,她的身份极为不同寻常,许多事情难以预料。   在温世昭宽大的衣袖下,一双手握紧成拳,手心缓缓地溢出冷汗,连挺直的背脊也是一片冰凉。 第3章 请君入瓮   说话间,出了温宫。   温太子乘坐马车,温世昭与旬殷骑马随行,这去行宫的路上,温世昭紧拧眉心,心头在无声地叹叹气,颇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皇子十八封王,出宫自立府邸。   方才王兄说的那番话不无道理,明年她岁满十八,父王给她封王之后,一定会下旨赐婚。   到时,又该如何?   约摸半个时辰,进入行宫。   行宫是招待各国重要来使的居住之处,规格与温宫相差无几,所到之处,处处可见楼台亭阁,房梁雕龙画凤,显得十分富丽堂皇。   温世昭从未来过这里,好奇心起,左右观望,在廊桥上方,一抹红色的身影倏地从眼前闪过,温世昭怔神之间,施施然消匿不见。   是她!   棕红马背上的女子!   温世昭的呼吸不由得急促,鬼使神差般,快步向廊桥走去,目光搜寻着那一抹红裙身姿。   没听见四皇弟出声,温太子诧异着转头,身旁已空空如也,抬头却见四皇弟往别的方向去了,慌忙叫住她:“世昭,你要去哪儿?”   “王兄,我去去就来!”   温世昭急匆匆应了一声,脚步未停,越走越快。   过了廊桥,尽头是一处偌大的花园子,前头无路可走,后路刚刚已经踏过,温世昭四处找寻,把园子找个遍,也找不着那一抹红色身影。   莫非真是无缘?   还是看错了眼?   温世昭走走停停,最终还是停下找寻的脚步,无奈地轻叹了叹,在一颗桃花树下,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满园的青枝绿叶,半响垂下眼眸,面容蒙上一层淡淡的失落。   蓦然,从园子的角落处,传来女子的娇喝,以及兵器相碰时,发出的叮叮铮铮声响。   温世昭眸中一亮,撩起脚下衣袍,似风般飞快寻声跑去。   怪了,她方才明明把整个园子翻遍,竟不知这角落别有洞天,还有一处不起眼的小门。   温世昭跨过小门,抬头望去,原来是一处练武场。   练武场聚集了众多的护卫,看着装束是萧国士兵打扮。   几个护卫在互相搏斗,其他护卫们时不时欢喝一声“好”。   可没有看到她。   温世昭的心头有些失落,正要抬脚离去,目光不经意间,瞥到隐藏在众护卫的一方红绸,她怔了怔,直直望着那抹红绸,快步走去。   倏忽,红绸消失原地。   温世昭再细细一看,只见眼前快速闪过一抹艳红倩影,红衣女子飞身而起,稳当当落在练武台。   温世昭脚步一滞,目光怔怔地望着那张韶颜雅容,半响过后,唇角缓缓弯成一抹弧度,她不甘远看,悄然无息走近练武台下。   旁边的护卫发现温世昭,见她穿着华丽,也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望向台上,面容淡淡地笑着,以为是别国贵使,也就没问什么。   练武台,红衣女子面色凝重,手中一把寒光长剑,与她对立的是身形壮硕的男子,这男子以子柄银枪为武器,俩人各站一方,这么看上去,红衣女子就显得格外娇小。   “公主,点到为止!”   男子大喝一声,银枪一挥,极速向红衣女子刺来。   红衣女子不慌不忙,闪身躲过银枪,猛然一个纵身,再次与男子缠斗,速度之快,势如破竹,兵器猛然相撞,“叮叮铮铮”不止,一把长剑,更是从红衣女子手中挥出幻影。   好俊的功夫!   温世昭稍稍震惊。   男子被红衣女子的长剑步步紧逼到台边,身后的护卫们发出哄笑,男子不甘示弱,银枪挥动,纵身跃起,大声喝道:“公主,看枪!”   台下的温世昭,却被男子这一声“公主”惊得愣了一下,方才这个男子在叫她什么,公主?   此次前来和亲的只有两位公主,一位萧长公主,一位萧六公主,她竟是其中一位公主?   温世昭转过头,轻拍了拍旁边护卫的肩膀,显出和煦笑容,低声问道:“老兄,台上那女子的武功好生厉害,真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在温国,我却未听说有这般武艺超群的女子,她究竟是何人?”   那护卫见温世昭夸赞公主,说的话也讨喜,面上不免带了骄傲,护卫抬头挺胸,傲然道:“老弟,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萧公主的武功,在萧国那可是难逢棋手,一把长剑,使得更是出神入化!”   温世昭挑眉,这萧国人自吹自捧的本事倒是挺大,方才没问出想要的,她耐着性子,又低声问道:“公主如此厉害,是萧长公主么?”   护卫边看练武台,边随口应道:“不是,这是萧六公主。”   “她就是萧韶君,萧公主?”   “是啊,很漂亮吧!”   温世昭淡笑不语,这萧国人还真是会吹嘘,虽然那女子长得确实漂亮,武功也不俗,敢与属下护卫比武,还不输半分,是个奇女子。   正说话间,众护卫们突然乱成一团,霎时声声嘈杂的惊呼起来:“啊!快躲开,大家小心!”   温世昭心有不好预感,急忙抬头,一把红樱银枪从天而降,带着一股凌厉的疾风直直刺来。   这一刹,温世昭下意识去看练武台,台上那张韶颜雅容,闪过一丝惊慌的神情。   红樱银枪速度极快,众人正以为这位白面公子要倒血霉,谁料想白面公子仅仅一个侧身,躲过飞来的红樱银枪,并紧紧握住手中,止住红樱银枪,以防伤到身后的护卫。   这一幕,电光火石。   萧韶君手握长剑,微拧了拧眉心,望着台下的温世昭。   方才这柄银枪,被她用剑打飞,护卫没抓稳,瞬间从手中震脱。   银枪的力道,再加上她使出来的力道,即便是她,堪堪躲过算是命大,这人竟轻描淡写接住了。   萧韶君收回长剑,正想下台道个谢,再细看这人,谁料想,这人可不就是在城外门,直勾勾盯着她来看的浪荡公子,亏长得一副好皮囊。   温世昭自是不知,萧韶君此时作何感想,身后的护卫反应过来,纷纷向温世昭道谢,她只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感受到一道冷淡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她抬起头,望进萧韶君探视的眼眸。   台上那人极快收回目光。   温世昭轻轻一笑,飞身直起,落在萧韶君身旁,只听得“砰”的一声,红樱银枪直直竖立在脚下,她松手,对萧韶君拱手行礼。   “在下温世昭,今日一睹萧公主风采,三生有幸,世昭常以武会友,见萧公主武艺高强,若萧公主不嫌,不如切磋一番,如何?”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不染一丝杂质,萧韶君从中看不出什么来,默了一下,长剑一挥。   “好,就切磋一番。”   “萧公主,可要小心。”   “尽管来!”   长剑破空而来那一刹,温世昭握出红樱银枪,挡住劈下来的长剑,彼此兵器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长剑却倏地改变方向,只见一抹寒光闪闪,长剑直刺温世昭面门。   一股凌厉的劲风刮来,温世昭面色沉凝,反应迅速,侧头躲过长剑的同时,右手飞快伸出,牢牢握住萧韶君的手腕,笑道:“萧公主,方才你若刺我腹部,或许我就输了。”   右掌心传来极轻的微动,温世昭当即松手,下意识弯下腰,寒光长剑从她发顶擦过,几缕乌黑长发被削断,自长剑下方飘落。   温世昭直退几步,萧韶君面色一凝,纵身紧追其上。   只听得嗡嗡声,长剑挥出重重叠叠的幻影,扰乱视线,温世昭一时探不清虚实,不敢随意乱动,行差踏错一步怕是要命丧萧公主剑下。   温世昭转了转眼珠子,当着众人的面,弃掉银枪,举手叫道:“萧公主,不打了,我认输。”   台下护卫又是一阵哄笑。   听到温世昭的话,萧韶君收回长剑,眉眼微冷:“你为何认输!”   “打不过就认输了,萧公主,你这招实在太厉害,毫无破绽,无论我怎么动,你都能刺中我。”   萧韶君眼中添了一丝疑惑,温世昭武功绝不在她之下,这会儿突然认输甚是怪异,又听得她这番话,皱皱眉,只当自己真是毫无破绽。   这时,旬殷匆匆而来,他站在练武台下,望了望萧韶君,又望了望温世昭,眯起眼睛笑了。   “萧公主。”   听到叫唤,温世昭与萧韶君同时转身。   萧韶君抬眸看了看身旁之人,而在她身旁的温世昭也向她望过来,四目相望,萧韶君却不去看她,转头问道:“旬侍卫有事么?”   “属下是来找四皇子。”   “四皇子?”萧韶君拧眉。   旬殷看向温世昭,笑吟吟道:“四皇子,太子殿下四处寻你,你与萧公主,在这儿做什么?”   听到这话,萧韶君稍稍吃了一惊,三国皇室成员均以国为姓,刚刚听温世昭自报姓名时,她知道温世昭身份绝不低,只是没想到,身旁这人竟是温国的四皇子。   温世昭别过脸,望了望伫立在身边的萧韶君,垂眼应道:“没什么,在跟萧公主切磋武艺。”   “可有分出胜负?”   “萧公主赢了。”   旬殷意味深长一笑:“莫非四皇子忘了,温国皇子与人比武,若是输于男子,可结拜为兄弟,若是输于女子,可要娶回家做媳妇的。”   “咳咳咳——”   这话实在太突然,温世昭猛然被呛了一下,咳嗽不止,脸颊更是火辣辣烧起来,不知所措。   温世昭急忙去看萧韶君,却见她咬着下唇,面似红火,手中那把长剑似发出轻微的铮铮声,只觉脖子有些凉嗖嗖的,忙转过脸,急声问旬殷:“真有这回事么?”   “不信,你去问问太子殿下。”   “啊。”温世昭惊叫道,“那可如何是好?”   萧韶君暗暗咬了咬牙,见那温世昭愁眉苦脸的模样,似是极为不情愿娶她,她乃萧国公主,何时受人这般嫌弃,公主傲气上来,心头莫名泛起一丝羞怒。   “旬侍卫,四皇子,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落下话,萧韶君也不等这二人作声,携了长剑愤愤离去。   温世昭望着远去的艳红倩影,眨了眨眼:“即是我输了,我又不娶她,萧公主这是怎么了?”   “四皇子,真不娶?”   “嗯……她愿意嫁么?”   旬殷为难:“这个啊,你得去问问萧公主的意思。”   温世昭笑而不语,低头掸了掸衣襟,眸中闪着灿灿光芒。   这场比武即是她输了,萧公主若是愿意嫁给她…… 第4章 请君入瓮   还未踏进庭院。   温世昭就听得王兄清朗的笑声,以及女子依稀的低语。   不出意料,那女子必定是萧长公主,能令王兄如此开怀大笑,看来王兄与萧长公主相谈甚欢。   昨日在城门外,苦等一个多时辰,却没见到萧长公主,今日总是可以亲眼瞧瞧,温世昭挑起眉,寻声快步过去,朗朗唤道:“王兄!”   “世昭,我在这儿!”   温太子听到了,应她。   一张圆石凳,坐了三个身影。   可先入温世昭眼眸的,却是一抹熟悉的艳红倩影,脚步微微停滞,又快步走去,只是这一息,她那双眼睛,再入不了旁的东西。   萧韶君看到是温世昭,眉眼泛起了异样的情绪,别过了脸。   “世昭。”温太子见四皇弟来了,忙站起身来,轻拉着她,低声道:“不许再贪玩了。”   温世昭忙点头。   两个人走到萧韵淑身前,温太子道:“世昭,这是萧长公主。”   温太子对萧韵淑笑笑:“萧长公主,这就是我刚刚同你说过的四皇弟,温世昭。”   萧韵淑看着温世昭,这人虽面对着她,可她那双明亮的眼眸流转,却转到身旁的君儿身上,唇边笑意渐深,开口道:“太子殿下所言非虚,四皇子果然是一表人才。”   温太子咳嗽一声,碰了碰温世昭的肩膀,温世昭当即作揖:“萧长公主谬赞,世昭见过萧长公主。”   萧长公主低垂眼眸,盈盈起身,对温世昭福了一礼。   回过神之后,温世昭只觉耳根子发烫,没好意思再去看萧韶君,免得被人察觉出什么异样来,她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位萧长公主。   刚才只有艳红倩影,这会儿真看见萧长公主的面容。   又不得为之稍稍震惊。   这萧长公主当真是仙姿佚貌,一瞥一笑之间,美而不妖,艳而不俗,举止大方,气质端庄淑雅。   与传闻那般无二。   萧韵淑落座以后,轻拍了拍萧韶君的手背:“君儿,发什么呆,快去见过四皇子。”   温世昭看着萧韶君起身,见她面容的神情有些不太情愿,却也是款款福了一礼,轻轻地唤她一声“四皇子”,转身又落座去了。   纵然再迟钝,四皇弟与萧公主之间,温太子也看出来一丝不对劲。   “来来来,我们坐下聊聊天。”   温太子为缓和气氛,拉着温世昭,似有意似无意,推她坐在萧韶君身旁,转头望着萧韵淑:“萧长公主,刚刚我们说到哪儿了?”   “端午节。”   “啊,对对对,我记起来了,是端午节。”   温太子眯眼笑了笑,侧过脸对温世昭道:“世昭,萧长公主与萧公主初来温国,后日便是端午佳节,我们一起陪同萧长公主出街游逛。”   “是,王兄。”   温世昭应了温太子,又抬眸去望萧韶君,望进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轻声问道:“萧公主也去么?”   有温太子在此,萧韶君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当下正为练武台的事恼怒着,又不想与温世昭讲话,只好错开视线,轻轻“嗯”了声。   只觉坐得有些不自在,也没什么兴趣闲聊,萧韶君随意寻了个离去的借口,温太子点头应了,长姐也应了,萧韶君起身便离去了。   见那一抹红影闪动几下,消失在丛中,温世昭没再去追寻,只收回目光,听着王兄与萧长公主交谈的声音,半响过后,终是弯起唇角。   ————   端午佳节。   每家每户都在包粽子,满城粽子飘香,深吸一口气,那一丝丝浸进鼻尖的香甜味儿,闻着便勾引人心生痒痒,口吞唾沫。   适逢佳节。   温城大清早便十分热闹,城外百姓纷纷涌进城里共渡端午佳节,繁华的街道人流如织,随处可见的粽子摊位,一提提粽子摆放整齐。   商贩们热情卖力的吆喝,那一张张洋溢着笑容的脸,透出淳朴,而在街头喧嚣吵闹之际,更是显出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安稳。   萧韶君眸光流转,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赞叹温王的励精图治,才有温城这番繁华场景。   一只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萧韶君抬起头,那双眼睛清澈,甚至可见眼底映着她的身影。   温世昭细长的眉眼泛着笑意:“萧公主,难得出来闲逛,还得吃个粽子,才算过了端午佳节。”   掌心那只粽子,包得小巧玲珑。   萧韶君看着面上泛起欢喜的神色,却犹豫着不接。   温世昭心知萧韶君正别扭着昨日之事,柔和地笑了笑:“我方才尝过了,没有毒,可以放心吃。”   话已至此,萧韶君不好接话,见那温世昭的眼底干净,并没有丝毫的恶意,抬手拿了她掌心的粽子,放入袖中,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温世昭笑笑,转头却突然惊呼一声:“啊!”   萧韶君拧眉:“怎么了?”   “王兄呢,长公主呢?”   就这么不留神的功夫,旁边人流涌动,温世昭与萧韶君看来看去,哪里还有温太子与萧长公主的身影,早不知被人群挤哪里去了。   伫立在人群中,温世昭与萧韶君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话。   旁边的摊位老板,见着这两人貌相绝佳,身着华贵,看似是一对小夫妻,忙上前挤眉弄眼:“公子好福气,娶了这么娇美的小娘子,要不来瞧瞧小的摊子,买点小玩意送给小娘子,讨小娘子开心开心。”   这话说进温世昭心底。   萧韶君却不予理会,正要转身便走,却被温世昭扯住衣袖。   “萧……”本想唤萧公主,想到在街上不宜暴露身份,温世昭飞快改口,“韶君,我们去看看吧,既是出来游逛,总要买点东西回去。”   “嗯。”萧韶君应了声。   温世昭眉开眼笑,走到旁边的摊铺上,这摊铺不大,摆放的小玩意倒是挺多,她擎起一把扇子,打开看了看,不甚如意,又放下去。   侧过眸,去看萧韶君时,却见她手中横放一柄玉笛,正细细轻抚摩挲笛身,神情若有所思。   温世昭对老板挑眉示意,老板会意,笑眯眯举起五个手指头,温世昭从衣袖中掏出一锭银子,老板接过银子一看,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   “老板,不知……”   萧韶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温世昭给拉走了。   “我已经付过银子。”   萧韶君一愣:“你何时付的?”   “方才见你爱不释手,知你喜欢这玉笛,就买下来了。”   “多少银子?”   “嗯……我送你吧。”   萧韶君拧眉,语气加重又说了一遍:“多少银子?”   温世昭停下脚步,侧头看她。   “真要还我银子?”   萧韶君沉默不语。   温世昭挑起眉头,轻笑道:“昨日我无意冒犯萧公主,今日以此物相赠,权当是道歉之礼,可好?”   萧韶君依旧沉默不语,只收了玉笛入袖,抬脚向前走去。   温世昭见状,怔了一下,唇边泛起了笑意,望着纤细的身影,快步追去,紧紧跟随在萧韶君身侧,以防再次人流冲散,见不到了。   东摸摸西摸摸,游逛一会儿。   温世昭肚子有些饿,目光往左右看了看,她记得就在附近,有一家馄饨铺子,找铺子的时候,自然地伸出手又扯住萧韶君袖子,深怕被人群给挤散,她们找不到彼此。   萧韶君感觉到袖子被拉扯,入眼的是一只节骨分明的手,根根纤细玲珑,不似男子那般粗节,萧韶君的脚步滞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温世昭拉着她,脚步不停,却皱起眉头,东张西望,不像在游玩,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啊,看到了!”   温世昭突然欢呼,急忙拉拉萧韶君的衣袖,萧韶君侧过头,顺着温世昭手指的方向望去。   是一家陈记馄饨。   “萧公主,你饿不饿,我好饿啊,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说起来,逛了许久,萧韶君也觉着肚子空了,望了望不远处的馄饨摊子,轻轻“嗯”了声。   她们身处街中,馄饨摊子在街道边,身旁的人很多,萧韶君的武功不俗,飞身就出去,垂眸间,却见那只手松了她的衣袖,若有若无,护在她腰间,却隔着些许距离,不碰到她,齐齐挡住了周围挤过来的人。   好不容易挤出去,温世昭喘了几口气,见萧韶君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不由得咧了咧嘴,抬起手,用衣袖擦拭额头的密汗。   萧韶君犹豫了一下,从衣袖从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给你。”   “谢谢。”温世昭接过来,擦了擦额头,擦完汗水,手帕已经湿了大片,也没好意思再还给萧韶君,腼腆地说道:“我洗干净再还给你吧。”   “好。”萧韶君点头。   “走吧,我们吃馄饨去。”温世昭转身之际,将手帕放入衣袖中。   那家陈记摊子老板眼力好,识得温世昭,看到她来了,身边还有一位美娘子,急忙给挪出一块人少的桌子,笑嘻嘻道:“公子,这是你的小娘子么,真是漂亮呢,今日端午佳节,公子带小娘子出来玩啦!”   “啊……是啊。”   温世昭耳根子泛红,不好否认,含糊地应了声。   去看萧韶君,萧韶君也只是淡淡地笑着,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温世昭不由得松了口气。   “老板,来两碗馄饨。”温世昭又飞快补了句,“要大碗的!”   “好嘞,公子稍等!”   两个人入座。   温世昭给萧韶君倒茶,放下茶壶时,转头看了看正在下馄饨的老板,轻笑道:“粗茶淡饭,比不得珍馐美味,萧公主可别嫌弃。”   “怎会。”   萧韶君淡淡一笑,端起茶碗,试探性抿了一下,入口甘甜,没什么特别,她放下茶碗,望着温世昭。   “四皇子经常出宫?”   “韶君,叫我世昭就好。”   萧韶君不答腔。   温世昭笑笑:“我经常跟王兄出宫,对温城很熟悉。”   话音刚落,老板端了两碗馄饨过来,放在桌子上:“来咯,来咯,小心别烫着,公子与小娘子慢慢吃。”   “好,多谢老板。”   温世昭迫不及待从竹筒抽了两双筷子,递给萧韶君一双,夹了一个馄饨放入勺子,边吹边说道。   “韶君,我给你讲,陈记馄饨在温城特别出名,几十年老招牌,我从小就喜欢来这里吃碗馄饨,这个馄饨连皮带肉一起吃,特别香。”   话罢,一口吞进勺中的馄饨。   “嗯,真香!”   四皇子吃个馄饨,脸上显出又享受又满足的神情,不像一国皇子的风范,倒像个寻常欢乐少年,萧韶君看着,心下不由得发笑。   温世昭见萧韶君没有动筷子,诧异地说道:“韶君,你怎么不吃呢,快尝尝,真好吃,我没骗你。”   “有些多,我吃不完。”   “很多么?”温世昭眨了眨眼,想了想,伸手移过萧韶君的碗,用勺子舀了一些到自己的碗里,再推回去,见萧韶君面露犹豫神色。   “还吃不完?”   “嗯,还是多。”   看来萧公主的胃口很小,已经舀了大半出来,还是吃不完,温世昭又伸手舀了好几个出来。   “这样,够了吧?”   “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抓个虫 第5章 请君入瓮   一碗馄饨,撒几把香葱,简简单单的民间吃食。   萧韶君慢条斯理地夹起一个馄饨,学着温世昭的样子,连皮带肉咬下去,口感顺滑,肉汁溢满整个口腔,倒还真是挺香的。   “韶君,好吃么?”温世昭用期待的眼神看她。   萧韶君点头:“嗯,好吃。”   得到如期的回应,温世昭轻笑道:“好吃你多吃一些。”   在萧韶君面前,温世昭不摆什么皇子架子,也不顾什么形象。   相较于萧韶君的细嚼慢咽,举止文雅,温世昭却怎么舒服怎么来,与她高贵的皇子身份实在搭不上边,吃馄饨不小心被烫嘴,舌头吐出来用手挥了挥,猛灌几口茶水。   萧韶君看着,又觉得毫无任何的违和感,真实流露出来的行为,她就该如此洒脱自然。   温世昭吞咽最后一个馄饨,心满意足地摸了摸隆起来的腹部,见萧韶君也快吃完了,温世昭站起身,叫来老板,把两碗馄饨钱给付了。   待付完钱,萧韶君正用帕子擦拭唇角,碗底已是空的,温世昭心里开心,面上也显出欢乐的神情,轻声问她:“韶君,吃饱了么?”   “嗯,饱了。”   “再逛逛,我们就回去。”   “好。”   萧韶君应了声。   两人出了摊子,又回到街中去,午时的太阳灼热起来,街道上的人散了一些,总算是不那么挤。   温世昭走在萧韶君身旁,捡一些话题聊起来,总是她开口问了,萧韶君才应声答,她若是不开口,萧韶君只看看旁边街景,默然无话。   或许是她们还不甚熟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男女有别。   倒也能理解。   昨日在练武台比试武功,领教了萧韶君的本事,温世昭有些好奇,出声问她:“萧公主怎也学武功呢?”   萧韶君答道:“小时身体弱,学着强身健体罢了。”   “现在可有好些?”   “好多了。”   总这么沉默不太好,温世昭又捡些话题,问了问她读过些什么书,会些什么技艺,比如琴棋书画,刺绣女工之类的,萧韶君答的很谦虚,只说略懂一二。   约摸走了一盏茶功夫。   两人闲逛到一处青石板铺成的石桥,桥上人影成双,桥下流淌一条三丈宽的河流,处处可见的乌篷船,船上围绕着一群游人,听得他们吟诗作对,又见得饮酒作乐。   萧韶君额间溢了薄汗出来,温世昭看见了,指了指石桥旁的茶摊子。   “韶君,我们歇歇脚。”   “好。”萧韶君应了声,同温世昭一起入座。   茶摊老板很快上前,殷勤地问道:“二位客官,喝茶么?”   不料想,老板目光瞥到旁的姑娘,一时竟看得愣了。   萧韶君拧了拧眉。   当事人还没这个旁观者生气,温世昭的面色沉了些,眸中闪了凌厉光芒,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吓得茶摊老板一个激灵,忙低头哈腰,面换上谄媚表情:“公子有什么吩咐?”   “你这厮盯着她看作甚,还做不做生意,倒两碗茶来!”   “好嘞,公子稍等。”   茶摊老板诺诺声应了。   凉茶端上来,茶摊老板没敢再盯着萧韶君看,转身躲到一边去了,深怕碍到这位凶公子的眼睛。   温世昭喝了几口凉茶,不悦的面色这才恢复平静。   萧韶君察觉她的神色变化,只觉好笑,端起茶碗浅浅抿了一口,待暑消了,开口安抚她:“眼睛长别人身上,看就看去吧,又不碍着我什么,你生得是什么气?”   温世昭哼了声,避重就轻地答道:“我没生气,我就是看不惯这厮,如此无礼。”   萧韶君淡淡一笑:“当日在城门外,四皇子也是这般,可是无礼?”   “啊……这个。”   温世昭一时为难。   若是拒了,她就没理由生气,若是不拒,当日她就是无礼,拒与不拒,皆是一个不得不跳的坑。   温世昭被问得噎住,脸颊缓缓地涨个出一抹红霞,平日口齿伶俐之人,在萧公主这里,闷了半天,竟答不出话来,只好装着喝茶,以此掩饰没来由的不自在。   没听到她出声,萧韶君依旧气定神闲:“别人看看,我便生气,那我岂不是要被气死了?”   “好罢,好罢,萧公主,我们不说这个事行么,说不过你。”   话了。   温世昭放下茶碗,忙又解释道:“唯有一点,萧公主千万不要误会世昭,世昭绝不是无礼之人。”   “有礼,无礼,自在心中。”萧公主低笑,似水如歌,风风韵韵。   许是正午阳光灼热的缘故,蒸腾的热气令萧韶君如玉般的肌肤,透出一抹浅浅的粉红色,那张白里透红的面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一刹,温世昭恍了恍心神。   只觉世间,当真是有看一眼,便令人乱了心神的女子呢。   因貌相生得极好,又是公主的身份,萧韶君从小受到较多的关注,看多了向她投来的眼神,随着年纪与经历的增长,那些眼睛或多或少,都带了让她看不清的东西。   但这双清亮眼眸,奕奕有神,望过来的目光柔和,眼底不染一丝杂念,干净澄清,真要说从中看出点什么来,唯有令人无限深陷的一片柔情,仿佛再多看一眼,就要深深沉浸进去,再出不来了。   萧韶君垂下眼帘,清清淡淡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响起:“四皇子,若是再看,你便又是无礼了。”   飘走的魂儿被震回来,温世昭红了脸,忙低下头。   只是在稍稍抬起头,用余光去看萧韶君之时,萧韶君面上平静,却惊觉她那双耳根子发红,玲珑剔透的耳垂竟也蒙上淡淡的红粉。   当真是有趣呢。   温世昭弯了弯唇角,不再窥视,光明正视萧韶君,笑得满脸春风。   似觉到温世昭灼灼的目光,萧韶君拧了拧眉心,倒不是厌恶那目光,她是控不住地心跳,使它跳得如鼓那般,而生了些许羞恼,沉默了半响,耳畔只听得温世昭轻语。   “有礼,无礼,自在心中。”   看似无礼,实则面面俱到。   萧韶君不答她。   温世昭唇角边的笑意渐浓,不再盯着萧韶君来看,转头望向这番热闹市井,彼此之间,默契无话。   佳节还未完,街中的百姓逐渐多起来,商贩吆喝声也渐渐大了,乌篷船诗人书生们继续吟诗作赋,青石板桥的小孩儿在嬉笑打闹。   而在桥旁边的茶摊,温文尔雅的“公子”,与韶颜雅容的女子,静悄悄的,一丝丝别样的情愫,悄然在两个人心间泛开。   约摸坐了一盏茶,温世昭叩了叩桌子,开口道:“韶君,出来得久了,时辰不早,我先送你回宫。”   “多谢四皇子。”   萧韶君点头,淡笑应道。   “韶君,别四皇子叫了,怪生疏的,唤我世昭吧,亲近些。”   萧韶君淡笑,不应声。   “好吧,随你了。”   温世昭使起孩子性子,旁若无人,对萧韶君揩了个鬼脸。   这个鬼脸可真滑稽,萧韶君看了,心下不由得发笑,对她这番举动,莫名又有些颇为无奈。   两个人站起身来,温世昭撩撩衣袍,正要走到萧韶君身旁。   骤然,在嘈杂的声音中,不知从何处传来极为轻微的“铮铮”声,似刀剑,又似弓拉满弦,因了武功深厚,温世昭稍有察觉。   那“铮铮”声响越发清晰,不是耳幻,温世昭脸色倏地一变,下意识转过头,便见一只箭镞带着浓郁的杀气,向她们这个方向,破空射来!   “小心!”   温世昭大喝,脚下踏出轻功,迅速挽住萧韶君腰肢,飞离原地之际,箭镞紧随而至,“铮”一声,一只箭镞深深插入萧韶君所站的位置。   意外射来一只箭镞,街中人群顿时大乱,纷纷躲避,而温世昭目光警惕的锁紧箭镞射来的方位。   “萧公主,你没事吧?”她侧过头,语气带了焦灼。   “我没事。”   萧韶君惊魂未定,瞬间反应过来,危机时刻,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之别,当即牵住温世昭的手,急色道:“这里很危险,快走!”   谨防再次被箭镞暗射,温世昭时不时警惕回头望去,却不知埋伏不止一人,隐藏在身后之人没有得手,隐匿在人群中的杀手,面露狞笑,隔着人群,再次射出一只箭镞。   待两个人反应过来,已措手不及,箭镞直射而来,避无可避!   “快躲开!”   温世昭下意识猛地推开萧韶君,挡在了萧韶君身前。   萧韶君大惊,瞬息万变,来不及作何反应,只伸手去抓箭镞。   箭镞妥当抓在掌心,萧韶君正要一喜,然而一股强大的内劲震荡,箭镞“嗖”地从掌心飞而出,她只觉震得虎口发麻,以及尖锐刺入肉体,而发出的“噗噗”声。   箭镞直刺入温世昭胸口!   骚乱的人群之中,温太子望着中箭,鲜血淋漓的四皇弟,只觉头晕目眩,凄厉呼叫:“世昭!”   鲜血湍湍溢出,将青衫浸染得一片刺目血红,温世昭脸色迅速煞白起来,眼前发黑,身子支撑不住,欲跌落在地,却落入一个柔软的怀里。   依稀间,她似乎看到,萧公主那张风轻云淡的脸,此刻惊慌失措,又似乎听得她在耳边不止地说着:“没事的,我会医术,我会医术。”   这话听见了,温世昭紧瞌闭的双眼,瞬间瞪开,她急促喘着气,抬手揪住萧韶君的衣袖,声音嘶哑道:“你来,只要你来,别让他们碰我,别让他们碰我……”   随着鲜血流失,浑身的力气也在流失,温世昭的眼皮耷拉下来,声音越来越虚弱:“你来,你来,别让他们碰我,别让他们知道我……” 第6章 请君入瓮   细细碎碎,萧韶君听了个大概,却也不知具体是何意。   温世昭双眼倏地又瞪开,直直望着萧韶君,因了事关真实身份,她的情绪过于激动,深深地喘着重气,中箭之处,止不住的溢出鲜血。   “你来,你来......”   “好,我来,我带你回行宫,我亲自来,不让他们碰你,你放心,我不让他们碰你。”   萧韶君不敢触碰伤口,仿佛听懂几分温世昭话中的意思,不让别人碰身子,似乎是在忌讳什么,又深怕刺激重伤的她,只得轻声细语安抚。   温世昭听了,却松了得口气,终是伤势过重,失血过多,揪住萧韶君衣袖的手,无力缓缓地垂了下去,眼睛紧闭,再没了声音。   天子脚下,四皇子当街中箭,身受重伤,温太子勃然大怒,下令封锁整个温城,挨家挨户搜查刺客。   行宫,人人脚步匆忙。   四皇子躺在床榻,昏迷不醒,面色全无,气若游丝。   温太子心急如焚,早已传令宫中御医,可温宫距行宫半个时辰车程,一时赶不及过来,他守在殿门口,踱来踱去,急得满头大汗。   “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世昭,你可别有什么事!”   “嘿呀,都怪我!”   萧韵淑出声道:“温太子,还请稍安勿躁,我家六妹会些医术,有她在,四皇子一定会没事的。”   “什么,萧公主会医术!”   “君儿自幼学医,与宫中的御医比起来,也不分仲伯。”   “那真是太好了!”   温太子惊喜若狂,急忙从门外跑进殿内,果然见萧韶君伏在温世昭胸前,双手已染成血色。   “萧公主,世昭她……”   “伤口很深。”   “这,这……”   温太子吓得脸色苍白。   箭头深深插入四皇弟的胸口,血肉外翻,青衫已成血衫,温太子看着四皇弟的模样,唇角颤抖不已。   萧韶君眉头紧紧拧住,十分冷静,稍稍止住了往外冒的鲜血,当机立断:“耽误不得,温太子,快,准备剪刀,热水,棉布,纱布!”   “我马上去!”   行动迅速,很快,萧韶君要的东西,全部送进来。   萧韶君先是用剪刀轻轻剪开,箭镞周围与血肉混合一起的衣衫,不可避免扯到伤口,温世昭陷入昏迷,无意识却仍然痛得闷哼。   “萧公主,世昭到底伤得怎么样?”温太子站在旁边,听到温世昭的痛吟,心急又心焦,此刻恨不得躺在床上的是他,而不是四皇弟。   萧韶君置若罔闻,只是额头溢了薄汗出来,呼吸沉重了些,继续用剪刀划开衣衫,可当看到这人露出来的胸膛,萧韶君瞳孔猛地紧缩,握住剪刀的手不受控制微微颤动。   这一颤动,未剪断的青衫拉扯到伤口,温世昭浑身一挺,直痛得尖叫一声:“啊——”   温世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右手下意识伸出,攥住了萧韶君的手腕,也将萧韶君攥回了心神。   “怎么了!世昭!”   温太子大惊失色,慌忙要凑过来看,萧韶君却不动声色挥动剪断的青衫,掩住了温世昭的胸膛。   “温太子,我要处理伤口,你身份尊贵,不宜见血,还请暂时出去,另外,莫让外人进来。”萧韶君声音冷静,面色极为冷清。   “这......”   “出去。”   萧韶君声音倏地冷了几分。   事关四皇弟安危,温太子咬了咬牙:“拜托萧公主!”   转身离去,并把门关上。   半个时辰过去,凄凄尖叫从房间不断传出来。温太子急躁地狂跺脚,四皇弟何时受过这般苦楚。   怪他,都怪他!   若不是他不及时寻回四皇弟,四皇弟也不会遭受刺杀。   何处来的该死贼人,抓到誓要碎尸万段!   四皇弟声声抑制不住的痛叫,直痛进了温太子的心底,想起箭镞深插在四皇弟胸口的模样,心如刀割。   这时,旬殷终于领了多位御医急匆匆赶过来。   “太子殿下!”   温太子拍桌子,勃然大怒:“为何这么晚才来,四皇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担当的起么!”   御医们纷纷噤若寒蝉。   房间还传来温世昭的痛呼,旬殷抹了一把汗,急道:“太子殿下,现在不是怪罪的时候,四皇子……”   温太子急促喘息了一会儿,踉踉跄跄地跌坐在石凳上,手撑着额角。   “萧公主在里面,你们都给我等着,任何人不许进去。”   “可是......”   “闭嘴!”温太子怒喝。   就在大伙儿惶惶不安之际,温世昭痛呼渐渐弱下去,直至消失,再过了片刻,便没了任何声音,房门也随之打开,萧韶君走了出来,温太子惊慌着,立马迎上去。   “萧公主,世昭如何了!”   “箭镞已经取出来,所幸并无大碍。”萧韶君抬手递了一张纸给他,“温太子,这是药方,还请速速抓来,煎了给四皇子服下。”   “好,马上就去。”   温太子接了过来,转头瞪着御医们,呵斥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过来拿药方,快去抓药!”   御医们哪敢多言,纷纷走上前来,其中一个御医接了药方子,目光快速扫了一眼内容,又快速向温太子点头,表示药方没问题。   温太子松得一口气,形色仓皇进去房间,果然见四皇弟面色平静,不似方才苍白,红润了一些,呼吸也平稳,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回原位,他向旁边的萧韶君,恭身行礼:“萧公主,多谢救命之恩。”   “不敢当,温太子请起。”萧韶君抬手扶了他起来,“救命之恩称不上,刺客是冲我而来,四皇子却因救我而受伤,我已万分感激。”   温太子颇为震惊,咬牙道:“萧公主放心,温国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绝不放过那群可恶的奸人!”   “多谢温太子。”   “萧公主,我还有一事相求。”   “太子请说。”   温太子恳切道:“世昭受伤之事传入宫中,宫中定会大乱,我且不能停留,必须回宫向父王禀明此事,以抚父王担忧世昭之心,世昭昏睡不醒,还请萧公主代为照顾。”   言罢,温太子再次俯身行礼。   萧韶君受了温太子此礼,抬眸望了温世昭一眼,淡声道:“太子尽管放心去就是了。”   “多谢萧公主。”温太子感激地点了头,倾身给温世昭掖了掖被角,匆匆出门离去。   殿内归于平静,萧韶君默然坐在床边,目光落在虚空处,双眼无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睡中的温世昭,似觉出了身旁之人,迷糊中左手从被子探出来,扣住了萧韶君放在塌上的柔荑。   萧韶君心头倏地一跳,欲抽回手,却被扣得越发紧了。   抬头望过去,温世昭本平舒的眉心皱起来,越抽动,那眉心皱得越发紧,手也抓得越用力,可担心被扯到伤口,萧韶君心间不由得叹息,只好任由这人握住。   “君儿,四皇子如何?”   萧韵淑从殿外进来,看见两人相握的双手,微挑起了眉。   萧韶君听得此话,转过脸来,拧眉道:“箭入胸口,只差一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伤是因我而受的。”   “君儿,你可是愧疚?”   萧韶君摇头:“不知道。”   “所幸四皇子平安无事。”   萧韵淑伫立在床前,目光平静地望着温世昭,流转落在两人紧握的双手,抿了抿唇角,轻问道:“君儿,四皇子可喜欢上你了?”   萧韶君眉心紧蹙,默了半响,声音有些涩然:“长姐此话怎讲?”   “眼睛骗不了人,如果真心是喜欢,她看你的眼神,就是与别人的不一样,何况,她喜不喜欢你,你心里应该也是有所感觉的。”   萧韶君默默不语。   “君儿可喜欢她?”   似有似无,温世昭手心收拢,将她的手握紧了些,缓缓的,握出了一片温热,暖进了心房,却又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悸,浇灭了怦然心动。   萧韶君垂下眼眸,淡淡地笑了笑:“只是相见几日,何来喜欢?”   “这我倒是不明了,喜欢便是喜欢,与岁月何干?”   “长姐,她是温国四皇子,我是萧国六公主,怎能喜欢?”   “与国何干?”   “长姐的意思,喜欢一个人,可以无关任何?”   萧韵淑点头:“无关任何。”   “是么,既无关任何,长姐可喜欢那温太子?”   萧韶君嗔道:“你这丫头倒来打趣我,和亲只是一场两国之间和平的交换,容不得儿女情长,更谈不上半点喜欢,皆是身不由己罢了。”   “长姐——”   “好了,别担心我,我不后悔自愿和亲,六妹今年有十七,还是好好考虑终身大事,嫁个如意郎君,好好过日子才是最为紧要的。”   “长姐——”   “六妹,我看四皇子就很不错,相貌堂堂,文韬武略。”   “长姐!”   “好好好,我不说了。”   萧韵淑摇了摇头,叹道:“一场缘分,牵了两个人的心,生在乱世,半点不由人,半点不由人。”   萧韶君侧过脸,抬眸望着身旁之人,这人长得倒是极好,面容俊美,眉如墨画,眼皮底下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含着一片令人深陷的柔情,只是方才在治疗过程,见着的那般女儿娇态,竟真是四皇子么?   萧韵淑清咳一声:“君儿,夜已深沉,你也该回房歇息了。”   “嗯,长姐先回房吧。”   “门口有人守着四皇子,六妹也早些歇息。”   “好,我会的。”   萧韵淑摇摇头,出门去了。   今夜月色迷离,坐在床榻之人,眼神似也迷离了起来。   因了“无关任何”这四个字,萧韶君守着温世昭,静坐一夜。 第7章 请君入瓮   清晨,旭日东升,丝丝缕缕阳光自窗格爬上来,缓缓透进内室,照得里里外外一片亮堂。   温世昭意识初醒,眼皮底下的眼珠子转动了动。   而中箭的左边胸口,绵延出的麻木钻痛,令温世昭的眉头紧皱,急促喘息了几下,察觉出了腹部轻压了什么东西,以及左手握住的暖意,又令她猛然间睁开眼睛。   这一刹,当看清枕在腹部而眠的女子,温世昭呼吸瞬间屏住,深怕吵醒伏在腹部而睡的萧韶君。   温世昭定了定心神,眼底溢出一抹轻柔,静静地注视萧韶君。   这女子当真是貌相极好,眉如细柳,唇似朱丹,肌肤胜雪,可当目光凝在眼底那片阴影,一颗心怦然,这张韶颜雅容怕是从此住进心里。   目光辗转,不经意落在塌上相扣的双手,手心源源不断的暖意,温世昭咧嘴一笑,这一笑扯到胸上的伤,撕心裂肺般的痛,她倒吸一口冷气,痛得龇牙咧嘴。   似有所察觉,萧韶君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入眼是一张有些扭曲的脸,眼中茫然了一息,下意识直起身,掀开被子查看温世昭的伤势。   “我压到你伤口了么?”   萧韶君的语气带了一丝紧张。   “没有。”温世昭摇了摇头,抬手握住胸膛那只纤手。   温世昭看着她,哽了哽喉咙,声音干涩:“萧公主,我……”   “四皇子放心,什么都不必说了,没事就好。”   萧韶君眉心一松,从温世昭的手里抽回手,掖了掖被子,嘱咐道:“你躺着别乱动,我去端药过来。”   不等应声,萧韶君转身离去。   而躺在床榻上的温世昭,茫然地眨了眨眼,她撑住身子,侧过头,望着出门而去的纤细背影。   她照顾她一夜么?   她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么?   知道她是个女子么?   既然知道,为何这女子见她已经醒来,却不问任何事?   温世昭心绪不宁,也不知胡思乱想多久,直到耳边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这才转过头去,一眼不眨地看着,端药进来的萧韶君。   迎着那人柔和目光,萧韶君面容依旧淡然,仿佛什么也不曾在意,她放下药碗,坐在床沿边,轻手扶起温世昭,让她背靠着软枕。   萧韶君性子寡言少语,也不与温世昭说什么,抬手端起碗,舀了一勺吹了吹,再伸到温世昭唇边,温世昭只看着她,看也不看汤药,很乖顺地张口,含着勺子喝了下去。   舌头沾到那药汁那一刹,又粘又苦又涩的滋味,简直难喝至极,温世昭最怕喝这种苦药,倏地瞪大了双眼,痛苦地向萧韶君指了指嘴。   “唔唔唔!”   明白温世昭的意思,萧韶君拧眉道:“别吐,咽下去。”   “唔唔唔。”温世昭含在口腔就是不肯吞咽,痛苦地看着她。   看着她欲哭无泪的模样,萧韶君无奈,放下药碗,转手捧了一碟蜜饯过来,淡声道:“喝下去,再吃这个,就不苦了。”   真要是再不咽,那口毒汁就要腐蚀舌头,温世昭艰难地吞下去,火急火燎捏了一个蜜饯,扔进嘴里,待消了些味道,温世昭张开嘴,挥手扇走口中难闻的气味。   “不喝了,苦死我了,这什么药,怎么这么苦。”   “可以让你早点痊愈的药。”萧韶君又舀了一勺过来。   温世昭如临大敌,摇头道:“不喝了,我不喝了。”   “不喝如何痊愈,后日就是太子大婚,你不去参加婚典?”   “啊,后日王兄成亲。”   “喝不喝?”   “好吧,我喝。”   温世昭败下阵来,老老实实喝完一碗药,又把那碟蜜饯吃个精光,尽管如此,只要一回味起来,口腔全是那种极为苦涩的味道。   “伤得有些严重,你今日就躺着休息,千万不可下床。”   萧韶君收起碗碟,对温世昭嘱咐落下话,起身就出去了。   偌大的殿室,空无一人。   温世昭躺在床榻百无聊赖,见旁边的案桌摆放着书籍,为打发无趣的闲时,她隐忍胸口的伤痛,起身挪到案桌挑了本兵书回床去看。   这是一本记录温国历代将军征战沙场的丰功伟绩,正看到津津有味之处,还未见人听得王兄的声音:“世昭,你可有好些?”   温世昭心头一跳,急忙将兵书放进被褥中,看着从殿外快步进来的温太子,显出安抚的笑容:“王兄,我没事,你别担心。”   “你这个臭小子,差点吓死王兄了,你要是有个什么事,王兄怎么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母妃。”   “我没事。”温世昭笑笑,“王兄,我还要看你成亲呢。”   温太子抬手捏了捏温世昭的鼻子,眼中尽是宠溺:“那你要快点好起来,王兄后日就要成亲,这么隆重的日子,四皇弟可一定要来。”   “会的。”   温世昭兴奋地点头。   “还有一件事。”   温太子面色倏地凝重:“昨日在街头行刺你与萧公主的幕后黑手,已经查到了,是左将军的人。”   “左将军?”   温世昭不入朝堂,不参政务,只觉这名字耳熟,却并不认识。   “这厮统领十万温左军,性格颇为古怪,又十分嗜战,这些年以来,一直在找机会挑起两国战火,而和亲之后,两国会得到暂时和平,这厮忍耐不住,以为在温城刺杀萧公主,势必会引起萧国的怒火。”   这位左将军算盘打的真好,幸好没有得逞,否则温国与萧国刚停歇的战火,势必再次狼烟四起,温世昭皱了皱眉:“父王如何处置?”   温太子摇了摇头,面有难色,咬牙道:“左将军性子虽怪,对温国却忠心耿耿,父王忌惮他手里的十万左军,此事不可撕破脸皮。”   若脸皮撕破,温国将陷入内忧外患的处境,温世昭心思通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主动找台阶道:“王兄,我没事,受点皮肉伤罢了。”   温太子冷哼道:“你这可不是皮肉伤,这厮做的太过分,竟敢在城中刺杀四皇子,下回遇见他,非敲打他一顿不可,给你讨回公道。”   温世昭扯了扯温太子袖子,挑眉笑道:“王兄,别生气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你娶太子妃。”   “重要的是你快痊愈。”   看着四皇弟恢复血色的面容,温太子的脸色逐渐缓和下来。   温世昭轻哼道:“王兄,娶媳妇可是人生大事。”   “说起娶媳妇。”   温太子声音压低:“世昭,你真不娶个萧公主回来?”   温世昭脸皮发烫:“王兄,我在说你呢,你怎么又说起我来了。”   “谁让你最小,又最不让人省事。”温太子不以为意,认真地询问她,“世昭,你老实告诉王兄,萧六公主如何,可还喜欢?”   听到王兄这话,温世昭只觉脸皮越发烫了。   “人家救你一命,这救命之恩,你不当以身相许?”   “王兄。”   温世昭挑眉:“我也救了她,她怎得不以身相许给我?”   这话有意思,温太子狡黠地问道:“萧公主若真报你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给你,你娶么?”   温世昭脱口:“娶啊。”   话音刚落,传来一声咳嗽。   两兄弟转头望去,门口俨然伫立了两位萧国公主。   萧长公主老神在在,旁的萧韶君,双手不由得搅动衣角,那面上已红晕似火,欲逃离此处窘迫的境地,又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动不得身。   怎得就被听了去,萧公主红了脸,四皇子也脸红耳赤。   萧韵淑牵了萧韶君走进来,望着温世昭,笑吟吟道:“四皇子虽救了我家六妹,可我家六妹也救了四皇子,这彼此之间的救命之恩,恰好抵消了罢,何来以身相许呢?”   温太子表态:“长公主,话可不能这么说,若是两情相悦,何不如以身相许,成一段佳缘。”   “可不是两情相悦呢?”   “这——”   温太子扭头看温世昭。   温世昭却抬眸望向萧韶君,微微勾唇:“两情相悦,岂在朝朝暮暮,旁人又怎么能明白。”   这话明面是回答萧长公主,却是说于萧公主听。   若是两情不悦,缘浅,若是两情相悦,天涯海角,深情不减。   那目光不染世俗,又轻又柔,在她眼底入了一抹艳红倩影,从此以后,仿佛再装不下其他东西。   可是,如此深情似海,如此相悖伦理,她又如何担当的起?   萧韶君拧起眉心,不应声,只当作没听见温世昭这番话,即使心神稍乱,面容依旧静若止水。   默然不语,气氛有些凝结。   温太子打破沉静,站起身拱手行礼:“萧公主,世昭受伤颇重,不易动弹,待我与长公主完婚,定来接世昭回宫,萧公主懂得医术,世昭在行宫这几日,还望萧公主能多多照料,承昭感激不尽。”   萧韶君淡淡一笑,福身以礼:“太子殿下尽管放心就是。”   这时,旬殷从门外进来:“太子殿下,长公主快到了。”   “长姐要来了?”   温世昭惊诧,苦巴巴起脸:“这下完了,长姐看我受伤,非得骂我不可,王兄,待会儿你得护着点我。”   温太子嗤笑:“怕了吧?”   “长姐诶,你不怕?”   温太子耸了耸肩:“我去门口迎长姐,你打起万分精神来,长姐看你精神好,兴许就不骂你。”   “好,你快去。”   温世昭当真打起万分精神。   帝王家何来亲情?   这幕兄友弟恭,落入了旁的两人眼里,心中却别有一番滋味。   温太子站直起身,对萧国两位公主点了点头,转身出门而去,只是在他转身之际,萧韵淑也转了身,开口道:“温太子,我随你同去。”   二人离去,留下了萧公主与四皇子,四目相望,面面相觑。   ————   温太子与萧韵淑出去之后,在行宫门口的院中守候。   听温玉祁身边仆从来报。   长公主的凤撵在路上耽搁了一下,怕要再等上片刻。   这两人同时考虑到,萧公主与四皇子之间的微妙关系。   于是,彼此默契未回去打搅,只坐于院中,摆了一盘棋下了起来。   另一边的温玉祁。   听闻四皇弟受伤,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昨夜又听温太子说无碍,一颗心这才落回原处。   匆匆赶来行宫,还未踏进,听得男子与女子的轻笑声。   这女子的声音熟悉入骨。   温玉祁的脚步倏地僵滞,敛下眸中任何情绪,缓步向传来声走去,最终停在一株梨花树下,掩去身影。   温玉祁迟疑,目光犹犹豫豫,终是探过去,当落在那张面如桃花般的脸,她的呼吸似停住了,蓦然又听到温太子一声“萧长公主”,温玉祁只觉头晕目眩,跌跌撞撞退了好几步,胸口憋闷得直喘不过气。   身后的宫女见状,急忙上前扶住她:“长公主——”   “长姐,是你么?”   院中之人,被这宫女一声惊醒,忙站起身就要迎过来。   温玉祁推开宫女,身形止不住晃动,脚步更是凌乱不堪,几次欲跌倒在地,也都被稳住了,这一刹,她落荒而逃,向外飞奔而去。   待两人过来,只看到惊慌失措的宫女,并未见到长公主。   这宫女温太子识得,正是温玉祁身边的贴身伺候的。   温太子疑问道:“长公主呢?”   宫女福礼,苦笑道:“太子殿下,奴婢也不知怎回事,长公主已到此处,匆匆忙忙又走了。”   萧韵淑出声道:“莫非有事?”   “这倒奇怪,长姐最心疼世昭,再大的事,难道比世昭还重要么,这不像长姐性子,她不来还就罢了,既然来了,怎得又走了。”   萧韵淑轻声道:“长公主匆忙而去,或许真是有事。”   不排除这个可能,温太子挥手让宫女离去,转身道:“罢了,我们继续下棋,还未分出胜负呢。” 第8章 请君入瓮   夜幕降临,入夜。   温世昭躺了整整一日,这让闲不住的她而言,简直是噩梦。   又喝了粘稠苦药,萧韶君离去之时,温世昭扯住萧韶君的袖子,不让她离开,请求着她,允许自己下床出去走走,憋得快闷出病来了。   萧韶君拗不过她,只得应允。   夜色朦胧,新月如钩。   行宫四处的房殿梁上,挂着的大红烛笼点燃起来,随处可见的披红挂彩,映得行宫灯火阑珊,一片幽静祥和之态,又透着喜庆。   两道身影坐于台阶之上,正是那要出来走走的四皇子,与担心四皇子伤势,出来陪着她的萧公主。   温世昭也没怎么走,因伤势严重,四肢无力,下床仍有些费劲,也不能久站,而萧韶君精通医术,深知她的身子状况,出门寻了个位置,就扶了她坐在殿门的台阶。   躺一天,躺得闷了,出来看看月亮,吹吹晚风,好不惬意。   而身旁陪伴之人,才是最令温世昭惬意,即使彼此不开口,默默无话,温世昭也是惬意的。   只是。   总归这么干坐着,不扯点东西聊聊,实在对不起这般良辰美景。   温世昭侧过头,迎着皎洁月光,看着坐在身侧的萧韶君。   两人隔着一步之距。   萧韶君静静地坐着,如水般的月光落在她的身上,浑身仿佛闪着璀璨夺目的光芒,宛如掉落人间的仙子,让温世昭这么看着,竟挪不开眼。   这女子似有高深的仙术,吸引着她的目光,抚平她内心任何焦虑忧愁,给她一片安心,心静如水。   这一刹。   温世昭心头闪过如此念头,她想把身旁这萧公主娶回家。   再来一个金屋藏娇,只许自己看,莫让外人看了去,这么想着,温世昭情不自禁,就笑了出来。   这一声笑,引得萧韶君侧眸看她:“笑什么呢?”   “没有,只是想笑罢了。”温世昭腼腆地说道,“萧公主,十分感激你昨日的救命之恩,若不是萧公主,世昭只怕已经命丧黄泉。”   萧韶君应道:“四皇子客气,何来救命之恩,你也救了我。”   “韶君。”   温世昭低笑,轻唤她。   “怎么了?”   待萧韶君转过头来,温世昭就伸手去扯了她的袖子。   萧韶君看着她,温世昭却不言语了,只望着她笑。   虽是伤了身,脸色尚有些苍白,但五官轮廓分明,眉宇间透出生在帝王家与生俱来的贵气,眼中流露出来的柔情,唇边漾出来的笑容,翩翩郎君温润如玉,无不令人目眩。   萧韶君怔了一瞬,仿佛知道什么,又莫名期待什么,眼中添了一丝惑然,却也不出声只等着她开口。   温世昭挪身子,倾身过去,脸颊轻轻擦过萧韶君的脸,轻启薄唇,声音轻柔,带着说不出的蛊惑,在萧韶君耳畔响起:“你可喜欢我?”   顿了一息。   温世昭又道:“你若是喜欢我,留在温国,与我一起,可好?”   温热的气息扑进耳朵,微凉的唇似有似无碰触到她的耳垂。   萧韶君呼吸一滞,浑身僵住了,这人身上淡淡的桂花清香,紧紧包裹着她,令她迷惑又茫然不止,低语道:“你是女子,怎能在一起?”   拉开了些许距离,温世昭望着她,轻笑道:“女子又如何,若是喜欢我,尽管在一起就是了。”   这人果真是生在帝王家。   对世间这般惊世骇俗的女子之情,竟丝毫不在乎!   从昨夜至此时此刻,“无关任何”,这四个字,一直盘旋在萧韶君的心头,久久不散。   “叮当”清脆一声响。   惊醒了萧韶君,正要低头去看,温世昭却先一步,将落在地上的物件捡起来,递到她的面前,笑道:“韶君,你的玉笛掉了。”   萧韶君接过来,又听得温世昭问道:“你会吹笛子么?”   “嗯。”   “可以吹一曲给我听么?”   萧韶君不应声,只转了转手中玉笛,横放在唇边。   宁静的夜晚。   当清远悠长的韵律在耳边蔓延时,温世昭眼中闪着灿烂星光。   那笛声初时欢快舒缓,似敞开了心扉,荡起层层涟漪。   渐听出了缠绵悱恻,似在诉说一对有情人之间的绵绵深情,百转回肠,忽而怅然流转,萦绕无限的遐思与牵念,最终同笛声一起,寂灭在了皎月深空的静夜里。   令聆听者仿佛置身于一场缘分起始终末的幻境,起伏跌宕,一颗心亦为之动荡,久久不可释怀。   萧韶君放下了玉笛。   沉静了半响,温世昭才从笛声回神,满心欢喜地问道:“真好听诶,我好喜欢这曲子,不知吹得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呢?”   收了笛子入袖,萧韶君不答只站起身来,面色平静道:“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叫什么。”   “不能现在说么,还要等以后啊。”温世昭皱了皱眉头。   萧韶君点了点头:“四皇子,天色不早了,我扶你回去歇息。”   温世昭问她:“不再多坐坐?”   “很晚了。”   “那好吧。”   萧韶君扶了温世昭入室,帮她新换了伤口的药,擦手净面,又喂她喝了水,最后掖掖被子。   这一切。   自有伺候温世昭的婢女来,萧韶君本不用亲自动手,只因温世昭确实救了她,又因温世昭的特别身份,更是应承温太子,于情于理,萧韶君小心仔细,亲自照料着温世昭。   “小心睡着,夜间别乱动,以免扯了伤口,幸得你有武功底子,愈合的比寻常人快些。”在离去之前,萧韶君不忘嘱咐她。   “我既有武功底子扛着,明日可不喝那要人命的药么?”温世昭清亮的眼眸看着她。   “这与武功底子有何关系?”   温世昭急道:“怎得没关系,武功好痊愈得快,可不就是不需要喝药么,那药实在太苦,我不曾受过什么伤,也没喝过这么苦的药。”   “良药苦口。”   萧韶君简单地回应她。   “诶——”温世昭还想再抗议一下,却被萧韶君打断。   “好了,歇息吧。”   落下话,坐在床沿的萧韶君站起身,待转身之后,正欲离去,却觉出衣袖的牵绊,疑惑转过身来,低头见一只修长的手扯住她的袖子。   “怎么了?”   “能不能,等我睡了再走。”   深怕萧韶君误会什么,温世昭又急忙补了句:“萧公主,我怕我睡得迷迷糊糊,压着伤口。”   这理由难以拒绝。   萧韶君稍稍犹豫了一下,抬眸看了看她,抿抿唇角,终是没应声,只俯身坐在了床沿边。   带着无比欢愉的心情,温世昭心满意足闭上双眼,瞌闭之时,塌上的葱葱玉手落入眼中,扬起的嘴角泛了一丝狡黠,左手从锦衾探出。   一点点缓缓的挪动,覆在了那只柔荑,紧紧握在手心,柔荑似颤动了一下,却并没有抽出来。   萧韶君静静地坐着,听着一起一伏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均匀。   方才种种,那句蛊惑人心的“你可喜欢我”仿佛还在耳边萦绕,这人当真就不在意么,可两个女子,世间又怎么能容得下这段孽缘?   缘来而牵动了的心,又如何再平静,萧韶君眸光潋滟,看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另外只手,丰润修长,而从手心传来的暖意,直达心底。   夜深了,不再停留。   萧韶君轻轻拉开温世昭的手,放入锦衾中,起身走到殿门口,脚步微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也只瞧了片刻,收回目光,悄然离去。   伫立在窗外之人。   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看着萧韶君的身影已消失在黑夜中,温玉祁这才从门外进来,缓步走入内室,俯身坐在床边,抬手给沉睡中的温世昭掖了掖被角。   方才察觉到萧韶君的动作,温世昭意识就苏醒了几分,这又时感觉到异动,她半眯起了眼睛,恍惚间,好像看到身旁有人。   “长姐,是长姐么?”   “嗯,是我。”温玉祁摸了摸温世昭的头顶,“吵醒你了?”   “真是长姐。”温世昭迷瞪了一会儿,眼皮勉强翻了些起来,低声道:“长姐,你今日来了,怎得不看看我,这么晚才来。”   “有事,就耽搁了。”   温玉祁捏了捏她的脸,问道:“怎么样,好些了么?”   温世昭忙点头:“好很多,真的,我一点也没事,长姐,你千万别再骂我,我下次一定会小心。”   “还敢有下次?”   “好么,我错了。”   温玉祁轻声细语:“以后别这么顽皮,少出宫去,宫外不安全,幸好你是无碍,否则你那几个亲舅舅,还不得扛着大刀去找父王拼命。”   “有这么吓人么?”   “怎得没有,你母妃那辈,孙家上下是男丁,就她一个女儿,没入温宫之前,在孙家捧在手心呵护的,你母妃只生下你,又去世的早,你舅舅们疼你,比亲生子还亲。”   温世昭小声道:“疼我是疼,那也不用把舅舅们说得如此吓人么。”   温玉祁失笑,站起身道:“好了,很晚了,我不说了,你好好歇息,明日有空我再来看你。”   “好吧,长姐回去小心些。”   “嗯,睡吧。”   看着温世昭闭了眼睛,温玉祁这才转身,步态轻盈,出门而去。   今日清晨仓皇逃离行宫,没来看四皇弟,温玉祁实在不能放心,于是趁着夜深人静,入得行宫来,这么也可以,避人耳目罢。   从行宫外而来,整座行宫披红挂彩,红绸段子挂满了每栋房梁,每颗树的枝头,入眼只觉刺眼又讽刺。   好一个喜庆的日子。   温玉祁唇边泛起一抹嘲讽。   路过一方廊桥,忽然听闻不远处传来的琴声,熟悉的音调,熟悉的曲子,鬼使神差般,温玉祁停下脚步,在一处不甚明亮的亭子里,目光只探到一抹模糊的白色身影。   虽看不清面容,但她只闻琴声,便知亭中之人是何人。   萧长公主,萧韵淑。 第9章 请君入瓮   或者,是另外一个身份,另外一个相似的名字。   萧韵淑这个名字,太陌生。   她从不认识什么萧韵淑,萧长公主,她所认识之人,仅仅是在观音寺中,一见倾心的白衣女子。   而亭中之人对温玉祁而言,可望而不可即,她宁愿从来未认识什么白衣女子,如此再相遇,不会这般仓皇而逃,平静的心,不会心悸。   温玉祁伫立在廊桥下方,与黑夜融为一体,而萦绕在耳畔的琴音,却令温玉祁脚步滞住,望了亭中女子颇久,正待转身即走,琴音绝耳。   耳边清淡的声音响起:“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阁下已经听我弹完一曲,想必对音律颇有见解,何不过来一叙?”   温玉祁闻言,心神一震,转头观望周围一圈,她身处在夜色当中,隐入了身影,又听这客套而生涩的语气,想必萧韵淑并未认出她来。   温玉祁极快镇定,抬眸望向亭中女子,女子正向这边看过来,她本来不想开口,静默一息,压低声音,使声音变了调:“我路过此地,听得琴声,悄然而来,不曾想打扰。”   沉静寂了片刻。   女子的语气沉了几分:“阁下声音,甚是耳熟。”   温玉祁淡笑道:“是么,可我们不曾相识,大概是听错了。”   琴弦被随意拨动几下,发出来的音色,杂乱无章,嘈杂刺耳,温玉祁听了,直皱起眉心,待琴声落地,亭中似是传来一道轻微的叹息。   “罢了,或许真是错了。”   “打扰,告辞。”   不再作多停留,以免露出什么破绽,温玉祁转身就走。   翌日。   温世昭还未醒来,灵敏的鼻子嗅到一股子又苦又涩的味儿,正要睁开的眼睛当即紧闭,任由萧韶君怎么喊她,赖在床榻就是不肯起身。   “不喝,这药太苦,我就不想喝,快些拿走。”温世昭背过身,伸出一只手向她挥了挥。   “再喝点。”   “不要,萧公主,求你了,我身子好得很快,不用喝这药。”   “再喝一日,明日你王兄成婚大喜,莫非你要人搀扶着去?”   “不用她们搀扶,我可以下床,可以走路,没事了。”   此时的温世昭,虽是坐了起来,但揪住萧韶君袖子,苦巴巴着脸,俨然就是个耍起性子的孩子。   这人眉眼泛起阴柔,女儿娇态尽显,若是被外人看了去,指不定要掀起一番风风雨雨,   萧韶君颇为无奈,神色认真地说道:“四皇子,你这伤到底是因我而受的,过了明日,我就要回萧国,你不肯喝药,我走得也不安心。”   温世昭闻言,怔了半响才问道:“回萧国,你何时回去?”   “后日。”   “为何这么快?”   “本是送亲而来,既已成婚,自然是没有留下的道理。”   “可多留几日?”   萧韶君看着她:“不可。”   坚定又认真的语气,温世昭只觉心里空落落的,喉咙仿佛鲠了一块东西,生涩难受,低了低头,不去看萧韶君温柔却是疏离清淡的眼眸。   “帮我把药端过来,谢谢。”   萧韶君捧了瓷碗,伸手递给温世昭,又托了碟蜜饯在手里,淡声嘱咐道:“伤口还碰不得水,再过十日方可沐浴,所幸伤得是胸,不是背部看不见的地方,若是怕外人知晓身份,你来换药也行,不过最好还是让知晓你身份的人,给你换药,以免你不小心,扯着了伤口。”   温世昭边喝着药,边吃着萧韶君递过来的蜜饯,默默不吭声,她还是第一次听萧韶君说这么多话。   可都是些嘱咐之言,温世昭心闷,喝完了药,吃完了蜜饯,嘴巴的味道是格外苦涩。   萧韶君接过空碗,正要从床沿起身,袖子又被牵绊住了,听得身后之人轻唤她:“韶君。”   “嗯?”   萧韶君转头:“怎么了?”   温世昭望进那双淡漠的眸子,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知晓我身份的,只你一个人。”   “只我一个人?”   萧韶君愣了愣,看着她:“关乎你性命的秘密,你为何要告诉我,我是萧国公主,不怕我泄露出去?”   “我信你,也不想骗你。”   这人一字一句,慷锵有力,堪堪是说进了萧韶君的心底,她平静地看着她,不知从何而来的情愫,迎着柔情似水的目光,唇边那绽放出来的笑容,到底是揉进了往后的岁月。   可又如何,且不说身份之事。   如今天下三分,三国之间互不相容,形同水火,她们一个萧国公主,一个温国皇子,婚姻大事,又岂是她们能随意做主。   各国君王皆是野心勃勃,以吞并列国为志,以统一天下为愿,以入主中原为荣,她们两个人在这场称霸天下的棋局当中,只是渺小而不起眼的棋子,万般皆是身不由己。   生在帝王家,许多事情,即使不吐出来,彼此也是心照不宣。   萧韶君不应温世昭那话,只抽回了衣袖,平静道:“你先洗漱,我去叫人端了饭食过来。”   落话,起身出门而去。   她这一去,许久未回。   洗漱完了,吃过了饭食,温世昭没让宫女扶着,她从床榻上起来,挪着脚步走到殿门,抬眼望了望明媚的阳光,孤身坐在昨夜的台阶之上。   旭日东升,晨光绚丽。   极好时刻,温世昭仰起面容,眯起眼睛,享受着清晨暖阳的沐浴。   旁边一株梨花树。   隐去一抹纤瘦的倩影。   萧韶君眼底平静,默默地注视坐在阳光当中的温世昭,晨风吹来,吹落的梨花漫天飞舞,落了她一身的梨花,也不曾拂去。   “世昭!”   一声呼叫从远方传来,温世昭扯了下唇角,寻声望去,只见得绿衣姑娘挥着手,向她小跑着而来。   这一刹,温世昭很是头疼,这姑娘是她母妃的亲侄女,她的小表妹,仅仅少她一岁,性子古怪精灵,从小到大也是个惹事精。   “世昭,听说你受伤了,你伤哪儿,好点没有,快让我看看,可担心死我了。”一晃眼的功夫,孙飞薇跑过来,正欲拽温世昭的手臂。   “哎,小丫头。”温世昭叫着,赶紧挪了下身子,避开孙飞薇,忙叫道:“老实点,不许再扑我身上,你悠着点,我还伤着呢。”   孙飞薇立马缩回手,上下打量温世昭,急道:“你伤哪儿了?”   温世昭拉着孙飞薇坐在身旁,没好气地说道:“你可千万别再动我,我这伤到胸口,碰到就痛。”   “好好好,我不碰你。”孙飞薇挽起温世昭的手臂,看到她还能斗嘴,稍稍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只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温世昭斜睨她:“最近都做什么去了,没闯什么祸吧?”   “没有。”孙飞薇撅起嘴,“我这么乖,怎么会闯祸呢。”转头瞪着温世昭,“倒是你,你武功又不差,好好的怎么就受伤了?”   温世昭嗤笑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我又不是绝世高手,碰到强劲的敌人,还不能受点小伤?”   孙飞薇气愤道:“这也不能怪你没用,怪该死的贼人,竟敢行刺你,简直胆大包天,抓到一定要狠狠的折磨,扒皮抽筋,扔去油锅里活炸,最后问斩,把脑袋挂在温城东门,看谁还敢对皇子行凶。”   “好了,别说了,你这说得我浑身直冒冷汗。”   孙飞薇不满地道:“世昭,你可知家里几个叔伯有多担心你。”   “要不是你那个太子老兄,铁了心不许任何人见你,说什么怕吵着你养伤,不许叔伯们来行宫看你,我能进来,还是求着来的呢。”   温世昭笑了笑:“劳舅舅们挂念,回去你与舅舅们说,我很好,已经没事了,别担心我。”   “行,我晓得了。”孙飞薇应了声,又气鼓鼓道,“还是气死我了,你那个太子老兄实在可恶。”   温世昭不以为意,低笑道:“王兄也是为我好。”   “算了,看在他对你真心不错的份上,我也不跟他计较。”孙飞薇又问道:“你受伤怎么会在行宫养伤,什么时候回温宫去呢?”   温世昭想了想:“明日吧,明日王兄成婚,我就回宫了。”   “那你这伤好些了么?”   “嗯,好得差不多了。”   孙飞薇兴奋道:“那简直太好了,等你再好些,你就可以带我去城外玩,上次我们去城外放风筝,结果下大雨了,真是扫兴。”   温世昭笑笑:“急什么,等我伤好了,带你去骑马狩猎。”   “啊,真的么!”孙飞薇太激动,猛然抱紧温世昭的左手臂。   这一不小心,温世昭扯到了伤口,丝丝痛感从胸上传来。   “嘶——”   温世昭倒吸一口冷气,眉心紧紧皱起,额头缓缓溢出冷汗,弯着腰,手捂住胸口,脸色苍白起来。   青衫的衣襟渗透出鲜血,染红了胸前一片衣衫。   孙飞薇见温世昭这般模样,当即松了手,急道:“世昭,我是不是碰到你伤口了啊,你……你出血了,你没事吧,御医呢,我去叫御医!”   “我没事,你别慌张。”   温世昭喘了喘气,正要起身,一双芊芊细手却从天而降,稳当地托住她的身子,搀扶她站起来,鼻尖也萦绕熟悉的淡香,是那女子的。   萧韶君扶着她,面有急色,拧眉道:“进殿,我看看。”   却被孙飞薇挡住了路:“不是,这个,你,你是谁?”   萧韶君拧眉,侧眸看温世昭。   温世昭仿佛被抽去了力气,软在萧韶君怀中,喘息未定,对孙飞薇道:“我的伤就是她治的,她会医术,我没事,你快先回去。” 第10章 请君入瓮   孙飞薇被温世昭苍白的脸色,以及鲜血染红青衫衣襟的模样,深深给吓住了,不敢再多言语,留下还会再来看她的话,一步三回头。   望着那个红衣女子扶着世昭进入殿内,并把门关上,再看不到什么,也就不停留,不甘离去了。   萧韶君搀扶温世昭入塌,又转身洗了一条湿毛巾过来。   “先坐着,我看一下伤口。”   “多谢萧公主。”温世昭勉强撑了点力气,坐在床榻上。   看着她额头冷汗直冒,面色全无,萧韶君拧眉道:“四皇子,能否别再随意走动,最好能卧床修养,你伤到胸口这样重要的部位,已经不住折腾,稍有不慎殒命也是可能,三个月之内,更不可骑马狩猎。”   清冷的声音,却听出了一丝关心,温世昭忍住传至四肢百骸的钻痛,勉强对萧韶君笑了笑:“萧公主说的是,我这不是待不住么。”   萧韶君神情严肃,反问道:“既然无人知晓你身份,若是再伤了,我若不在,谁可给你治?”   温世昭望着她笑:“我听你的,明日回宫去了,参加王兄的婚典,我就躺着,再也不随意走动。”   “如此最好。”   检查伤口势必要褪去衣物,萧韶君抬起手放在温世昭的衣襟,稍稍停顿了一下,虽已不止一次看过,但面上还是添了一丝不自在。   心知那姑娘拉扯过重,旧伤再加新伤,疼痛更甚,血流不止,已耽误不得,也就不再顾忌,褪去温世昭的外衫,露出一片白皙细腻的肌肤。   萧韶君轻轻地拉开纱布,在她左边锁骨下方被箭镞所射的地方,未愈合的伤疤拉扯开一条猩红的缝隙,从缝隙中正源源不断渗出鲜血。   “痛么?”萧韶君轻问。   “痛。”温世昭皱眉。   “嗯,痛也忍着点。”   听着萧韶君很是认真的语气,本以为能得到一点安慰。   温世昭又气又想笑,只是刺骨的疼痛令她笑不出来,频频抽气,双手不由得攥住了萧韶君的衣袖。   萧韶君蹙起眉心,微沉了脸,抿紧了唇角,并不言语。   用湿毛巾小心擦掉伤口周围的血泽,随后稍稍止了往外冒的鲜血,起身拿了药罐过来,再换上新药。   “韶君。”   听得似隐忍着剧痛的轻唤,萧韶君恰好上完药,又不见得她言语了,萧韶君拧拧眉,没去看她,只小心裹好纱布,拢上衣襟,这才直起身来。   伤口虽是在痛,心却是暖的,温世昭面色苍白,攥萧韶君袖子的双手,轻轻用力拉了拉,待萧韶君抬眼看过来,便弯起眼睛,望着她笑。   “留在温国,可好?”   萧韶君神情一紧,看着她柔和的笑容,对上那双含着情意的眼眸,不由得恍了一下神,只嗫嚅着,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四目相望之间,萧韶君缓缓垂下眼帘,不去看那人由明亮着期待,最终黯淡失望的双眼。   萧韶君只听得一声轻笑,正要抬眸去看她时,耳畔响起这人魅惑人心的声音:“你若是不留在温国,待我明年封王,定来萧国提亲,到时,我娶你为妻,如此可好?”   极为认真的语气,听不出一丝玩笑,萧韶君猛然抬头看她,眸中闪着一抹惊慌,惧骇温世昭这番话,更为这番话而感到惶恐不安,可却不知为何,缓缓地又红了脸。   “你若不答,我便当你应了。”   温世昭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眸中流露出柔情,脸上扬起温柔笑容。   她该如何答?   答与不答都不是她愿意的,正当萧韶君万分为难之际,门外传来一声轻咳,以及轻唤,解了围。   “君儿。”   萧韵淑从门外走进来,问道:“听说四皇子又伤着了?”   萧韶君转过身,还未应声,身后的温世昭却先开口:“长公主,不要紧的,只是不小心扯到伤口。”   萧韵淑伫立在床边,认真道:“四皇子,你可得仔细些,莫要为难我家六妹,我家六妹应承温太子,会照顾你,可转眼又给伤着了,温太子怪罪下来,我们可就冤枉。”   “哎,这又不关你们的事,是我自个伤的。”温世昭急声道。   萧韵淑笑问:“可有好些?”   “没事,不要紧的。”   “那就好。”   萧韵淑牵起萧韶君的手,目光却瞥到温世昭那双手,还揪着她家君儿,她看着温世昭,拖腔拉调道:“光天化日之下,四皇子拉着未出阁的姑娘袖子,怕是不妥吧?”   温世昭当即反应过来,不由得面红耳赤,讪讪松了萧韶君的衣袖,急忙缩回手,摇头道:“不妥,长公主说的是,世昭唐突了。”   她又抬头看着萧韶君,笑道:“明日我就回宫了,多谢萧公主这几日的照顾,世昭感激不尽。”   萧韶君应道:“四皇子客气。”   “咳。”萧韵淑清咳一声,显出颇为严肃的神情来,“四皇子,后日送亲队伍回萧国,我与君儿还有话要说,你好好歇息,我们失陪。”   温世昭点点头。   望着萧韶君,却见她眉眼间添了一抹异常的愁色。   待二人走了。   温世昭坐在床榻,陷入沉思。   这萧长公主和亲而来,明日嫁入温宫之后,待温太子继位,即是温国母仪天下的王后,如此又不可避免,与母国成了对立关系,此后回一趟母萧国,只怕就不太容易了。   她们姐妹此次一别,各为其国,此生也是难以再相聚。   萧韶君与萧韵淑。   姐妹两个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从未经历过人生送别,一场和亲而来,一场送亲而来,末了,终有一番倾诉,挥泪离别。   月明星稀,夜渐深沉。   萧长公主与温太子大婚在即,整座行宫燃上了双喜烛灯。   寝殿红烛过半,已是亥时,温世昭等了许久,未能等得萧韶君来,她低垂下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转心思想想,这倒也能理解,毕竟世事无常,姐妹此后天各两边,两个萧公主促膝长谈,也是应该的。   只是。   她明日回宫。   萧公主后日回国,今夜她不来,今后再次相见,又不知会是何时。   温世昭躺在床榻,辗转反侧,深夜不能眠,想到萧韶君要走了,心头颇有些愁绪,虽是说了要娶她为妻之言,可一国公主,待嫁年华,又凭什么要等她一年呢。   又如何接受她是女子呢?   温世昭侧过头,目光探出窗外,望着天边那一轮弯月,望得良久,就有些出神,终添了一丝困意。   子时已过,那人才姗姗来迟。   一抹倩影脚步轻缓入殿,不发出一丝声响,深怕吵醒了睡梦之人。   萧韶君伫立在床榻下方,拢起衣袖,清水般的目光落在那张脸上,眉心微蹙,眼中添了一丝茫然若失。   优柔寡断不是萧公主的性格,可来温国一回,遇上了这人,碰到了这些事,无不搅乱萧公主平静多年的心,缘来情至,终究是半点不由人。   萧韶君定了心神,倾身坐在床沿边,抬手掖了下被角。   温世昭睡得浅,只觉身下床褥发出轻微颤动,当即睁开了眼睛,猝然对上一双来不及隐去柔情的眼眸。   稍纵即逝,极快又隐去了。   萧韶君目光淡淡地看着她,却见那双惺忪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仿佛闪着日月星辰的璀璨光芒,而被光芒围绕映着的,是她的身影。   映入眼眸的是张韶颜雅容,温世昭脸上显出欣喜的神色。   “韶君,你来了!”   萧韶君轻轻“嗯”声,低声细语:“吵醒到你了,快些睡吧,你明日还要早起回宫。”   意中人在身旁,终是盼来了,温世昭又怎能再睡而错过,伸手紧紧揪住了萧韶君衣袖,深怕她又离去了。   似是知晓温世昭心思,萧韶君道:“我不走,等你睡了再走。”   当真是暖进心底,温世昭扬起笑容:“韶君,我想听你吹曲子。”   萧韶君无奈:“天色很晚,你该睡了,下次再吹。”   下次已不知是何时,这话说的甚是敷衍,温世昭不依,揪住袖子的手摇来摇去:“不管,我就要听,我喜欢你吹的那首曲子,好听。”   嘟哝撒娇般的语气,萧韶君看了看她,满脸的孩子气呢。   在眼前的她。   不是温国身份高贵的四皇子,不是练武台上武艺高强的翩翩少年郎,也不是游逛大街温文尔雅的公子,像极了撒娇耍赖要糖吃的孩子。   萧韶君淡然一笑,从袖子拿出玉笛,横放在唇边,再次吹起了温世昭喜欢听的曲子。   当熟悉的曲子在耳边蔓延开来,温世昭心花怒放,缓缓闭了眼,沉浸在美妙悦耳的笛声之中。   此时。   不知在行宫的何处地方,似有缕缕琴声远远传至。   宛如清泉从深谷幽山蜿蜒而来,在寂静的夜色,与笛声相和缠绕,悠悠扬扬,不同音色又卷起相同的情韵,最终四溢散在皎洁的月色,共谱出让人神往,令人沉醉的乐曲。   悄然而来之人,听见了来自两个地方,响起两种不同的音调。   虽是不同的曲子,但意境融彻,如胶似漆,也是极好听。   于是停下脚步,伫立在廊桥下方,望着亭中白衣女子,静静听着,沉醉着,又默默离去。   一曲终了。   萧韶君收了玉笛入袖,转过头去,隔着一户窗,看了看琴声传来的方向,神情若有所思。   温世昭回神,越发好奇了,忙扯了萧韶君袖子,急问道:“韶君,你这曲子的名字,到底叫什么诶?”   萧韶君笑了笑,轻声道:“若有机会,我再告诉你。”   “现在与我说,不行么?”   “还不是时候。”   温世昭不满地轻哼:“这么好听的曲子,不会连名字都没有吧?”   萧韶君只笑不语。   温世昭又轻哼道:“好吧,既然萧公主不愿意说,本皇子也不逼你,总有一天你会亲口告诉我的。”   萧韶君淡声道:“四皇子,夜色很晚,你该歇息了。”   “韶君,你不要叫我四皇子,不想听你这么叫我,多生疏。”   萧韶君看着她,不言语了。   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一眼不眨地望着萧韶君,温世昭转了转眼珠子,唇边绽放一抹笑容,轻语道:“不如这样,等我们下次见面,在外人你可叫我四皇子,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唤我阿昭吧。”   “韶君。”   “好么,别叫我四皇子了。”   “韶君——”   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萧韶君无奈,只得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就这么说定了!”   看着温世昭兴奋的模样,萧韶君只觉心间似有暖流淌过,声音也不知不觉,柔了几分:“闭眼,歇息。”   温世昭心满意足,握住了萧韶君的柔荑,立马把双眼闭上。   “我睡,马上就睡。”   说着,眼角还撬开一条缝隙,偷偷瞅着萧韶君,萧韶君发现了,微沉了脸,那眼睛当真没敢再睁开。   静静坐着,听着呼吸声渐渐平缓,又坐了半响,萧韶君刚覆上温世昭的手,正要轻轻拉进锦衾。   那手下意识握得更紧些,温世昭呼吸急促起来,含糊不清的呢喃:“别走,留下来,别走。”   听她这话,萧韶君不再动了,看了看睡在床榻之人,面容清淡,没什么情绪,只拿出袖中的玉笛,放在指间把玩,用指腹摩挲着。   再次静坐一夜。 第11章 请君入瓮   天灰蒙蒙亮,萧韶君自离去了。   待旭日初升。   温世昭从温柔乡中苏醒过来,床沿边已没了佳人的身影,已在意料之中,她坐直起身,伸出手覆上昨夜佳人侧坐的床褥,尚有余温。   那女子,守了她一夜。   温世昭静静地坐了半响,眼中溢出一抹笑意,弯起唇角笑了。   今是温国太子与萧国长公主大婚之日,举国欢庆,百官同贺。   温太子迎娶太子妃,册封大典以及成婚大典,繁礼众多,每一节皆出不得差错,温太子脱不开身,心中又惦记着四皇弟,于是大清早,即吩咐旬殷来接四皇弟回温宫。   四皇子受伤颇重,行动不便,皇撵直接停在了她住的寝殿门口。   收拾妥当之后,温世昭伫立在门口良久,迟迟没有上皇撵。   旬殷心知温世昭在等人,并不催促,只站在皇撵旁边耐心等着。   约摸半个时辰过去,直到有宫中侍卫前来,与旬殷耳语一番,他挥手让侍卫下去,稍稍迟疑了一下,终是走上前来,拱手道:“四皇子,册封大典即将开礼,咱们该回宫了。”   温世昭不答他,目光望着殿外大门,眼中掩盖不住的淡淡失落,低垂眼眸,低声喃喃道:“我要走了,她为何不来送送我?”   旬殷宽慰道:“四皇子,或许,并不是不来,而是来不了。”   “为何?”   “萧长公主今日嫁入温宫,萧公主明日又回国,骨肉分离,萧公主此时,伤心也是难免的。”   旬殷:“四皇子——”   温世昭问道:“旬殷,温国皇子比武输给女子,当真要娶她为妻么?”   听到温世昭突然这么问,旬殷有些发愣,待明白过来,笑答:“咱们温国的第一代温王,娶的王后,即是比武时赢了温王,之后温氏一族就留下了这个传统。”   他语气微顿:“不过,近百年来,三国一直纷争不断,此传统慢慢的也随之寂灭了,属下也是偶然听太子殿下提起过。”   “原来如此。”   温世昭点点头,抖了抖袍角,笑道:“好吧,该来会来,不等了,有缘自会再相见的。”   温世昭动身,上前坐上皇撵,出大殿门,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看。   目光有着不舍,有着流连。   随着皇撵渐渐远去,柔情的目光当中,什么也看不到了。   寝殿台阶之下,是一处偌大的园子,园子栽种许多花草树木。   时值六月,初夏显露,鸟语花香,寝殿不远处,在一株梨花树下,隐去了一抹纤瘦身姿。   女子手擎一柄玉笛,面容淡淡地笑着,清水般的目光,却紧随皇撵而去,她伫立于漫天飞舞的梨花雨,浑身落满了朵朵洁纯的梨花,可见女子已在此处,站了许久。   皇撵出了行宫。   温世昭微弓着身,手撑额角,神情恍惚着,只觉心间空荡荡,似有什么重要东西落在那儿。   入宫之际,温世昭拢了衣袖,偏过头问他:“旬殷,明日萧公主回国,仍是由你护送么?”   旬殷答道:“正是,不过属下只送至两国边境。”   “怎得不送入萧城?”   “本来商定是送入萧城,可出了些意外,两国虽是消停了战火,但边境两国军队正僵持着,属下是温人,入那萧国容易,回来就有些难了,指不定会被当作细作给抓起来。”   温世昭皱眉道: “自三月那一战以来,萧国兵败,折损数万兵马,更是以和亲为由,博得一丝喘息机会,瞧这架势,莫非萧国不死心,还想挑起与温国的战火不成?”   旬殷摇头道:“只要天下一日不统,三国争斗永不会停歇。”   温世昭怔然,望着街边繁华的景象,半响无语,末了低下头,喃喃自语:“何时才能一统天下呢?”   旬殷并未听得温世昭的低语,只当她是在心忧心上人安危,揶揄笑道:“四皇子是在担心萧公主么,只管放心就是,在温国境域,属下定护萧公主凤架安然,待萧公主入了萧国境域,自有萧人前来护送。”   温世昭沉吟不语,只望着前方磅礴辉煌的温宫。   此时,太子妃册封大典。   宫内红绸披挂,双喜灯笼挂在宫里的角角落落,无不显示喜庆。   温太子乃是国之储君,将来即是君王,太子妃的册封大典重中之重,盛典八音迭奏,百官同贺。   太子府即将入主太子妃,今夜良辰吉时,是举国最为隆重的太子成婚礼仪,府内人人脚步匆忙,迎来走往,是一张张泛着欢喜雀跃的脸。   德政殿之外。   是温国最为广阔恢宏的场地,中间筑有规格、荣誉最盛的阁台,阁台从下至上,共有两百台阶,一条红毯从太子府绵延至阁台,文武百官衣冠赫奕,各站红毯两边,垂手以礼。   “册封大典盛开!”   礼官昂首阔步,一声高呼。   百官纷纷转头,注视着红毯尽头,突然,一抹艳丽身影踏入红毯,正向阁台款款而来。   太子妃一袭红艳锦绣凤袍,头戴凤冠,仪态万方,雍容华贵,这一步一步走来,步态稳重,迈出的是帝王家的端庄,迈出母仪天下的气势。   在不甚惹人眼,又距阁台十分接近之处,温玉祁负手而立,唇角含笑,目光轻盈流转,轻轻落在似向阁台而来,又似向她而来的太子妃。   那张如桃花般的面容一点点映入眼帘,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温玉祁望着她,不由得怔了一息,缓缓又扬起了笑容,这一刹在她眼中,没有什么太子妃,只有那个容貌倾世,窈窕无双的白衣女子。   温玉祁负手而立,笑看百官们为一睹芳容而伸长了脖子。   笑看礼官像个跳梁小丑,大声宣告繁杂的册封词,笑看太子妃踏上阁台,双手接过了金册与金印。   这一笑,默默的笑出了泪痕。   太子妃成婚大典。   是在太子府举行,只是寻常百姓家的拜堂成亲交拜礼。   宫中闲下来的婢女仆从,皆去了太子府听差。   今日的太子府,人来人往,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热闹非凡。   夜幕降临,良辰吉时已到。   温太子却有些着急,寻人翻遍整个长公主府,依旧不见长姐人影。   整座长公主府。   无人可知长公主去了何处,他的大婚之日,长姐怎得能不来。   温太子急得晕头转向,温世昭听闻消息,急匆匆赶来。   “王兄,长姐还没来么?”   温太子叹了一声,心头泛起一股烦躁,不停地走来走去,摇头道:“还没呢,眼看着就要拜堂了,长姐再不来,我可不管了。”   “王兄大喜之日,长姐不可能不来,莫非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希望如此!”   似想起什么,温世昭双眼一亮,撩起衣袍,转身就往外跑去。   “世昭,你去哪儿,慢点,慢点跑,别扯着伤口!”   “王兄,我好像知道长姐在哪儿,我去去就来!”   温世昭从太子府出来,径直去了宫里的后花园,果然,还未走进后花园,缕缕琴声传来,远远的便瞧见那池水亭,一抹落寂又孤傲的身影。   “长姐!”   听到四皇弟的呼唤,温玉祁不睁双眼,面色平静,手指却是僵滞了一下,极快又恢复如常,依旧拨动琴弦,绵绵琴声不止。   温世昭快步走来,进入亭子,坐在石凳上,捂了捂胸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喘息了一会儿。   正要说话,温世昭猛然抿唇。   这……长姐拨出的琴音。   这曲调,长姐从未弹奏过,若是静下心,仔细听来,却又十分的耳熟,好似在哪儿听过。   温世昭讶然,望着长姐清淡的面容,心中更为惊诧。   难怪她会觉得耳熟,这正是昨夜与笛声相和缠绵的曲调,莫非行宫当中,有长姐的故人?   听这首婉转欢快,弹出情韵的曲子,温世昭却皱了皱眉,她分明从中听出了浓浓化不开的愁绪。   有始有终,一曲落音。   温玉祁收回双手,站起身来,转头却见温世昭凝神,似在沉思,她敛下心头的燥意,倾身捏了捏温世昭的脸,轻轻笑了:“世昭,发什么愣呢,时辰到了,我们该走了。”   温世昭扯了温玉祁袖子,看着笑意盈盈的脸,莫名其妙问出一句:“长姐,你在难过么?”   “难过?”温玉祁愣了愣,倏地笑了,“是啊,我在难过,难过你们都长大了,这以后娶了媳妇,有了媳妇,就把长姐给忘了。”   长姐如母,温世昭承长姐照顾多年,这么听长姐这话,急道:“不会的,我们怎会忘了长姐,长姐永远是我们兄弟四人的长姐。”   “傻四弟。”   温玉祁直起身,笑道:“快走吧,你王兄这会儿,定是等急了。”   二人回到太子府,拜堂礼仪已备好,宾客就位。   温太子面色急躁,目光时不时往殿门口观看,吉时已到礼官不住地催促,催得急了,正欲点头,这时看见进殿的四皇弟与长姐,一颗心落回原地,即刻吩咐礼官开始。   “吉时到!”   礼官大声高呼。   隆重热闹的场面,刹那静寂下来,温太子与太子妃站在一起,皆是一身红艳喜服。   来得宾客大多只听闻太子妃长得花容月貌,这会儿见着真人,又被盖头遮住了脸,这盖头虽遮住太子妃的脸,令人瞧不见真容月貌,却遮不住太子妃那婀娜多姿的身段。   可见太子妃的容貌不俗。   温世昭想上前看个尽兴,方才走了几步,身后的温玉祁却不动身,忙又折回来,低声道:“长姐,王兄特意为我们准备的位置在上面呢。”   温玉祁摇头道:“罢了,来迟了些,就不上去了。”   “这儿看不太清楚么。”温世昭也不动,站在温玉祁身旁。   而不远处的那个新郎官,已笑得合不拢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太子妃由人搀扶着,向殿门外走去,在一群宾客欢呼祝贺的声音中,温玉祁望着迎面向她而来的太子妃,只觉揪起了一颗心,胸闷得厉害。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温玉祁几欲落荒而逃,双腿仿佛被钉在原地动不了身,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眼眶也随之红了,庆幸是在夜间,也就没人注意。   太子妃经过温玉祁身旁时,独特又熟悉的淡淡幽香,令她的脚步僵滞住了,只见太子妃身子有些颤动,似乎就要转过头来,却被宫女的低唤惊醒:“太子妃。”   这一声“太子妃”,惊醒的是两个人,两个人默默错身。   夜色之中。   太子妃远去的身影,在皎洁的月光笼罩下,蒙上一层淡淡的落寂。   “世昭,长姐,快过来!”   温太子向她们招手。   温世昭看见了,兴冲冲应了一声:“王兄,我们就来!”   她回头看长姐,却被长姐脸上的清泪唬了一跳。   温世昭急忙掏出袖中的手帕,递给她,安抚道:“长姐,王兄今日成亲,这么好的日子,你莫哭。”   温玉祁恍然如梦方醒,抬手摸了摸眼角,手心已一片湿漉漉,她接过手帕,不擦拭眼泪,轻轻地笑了:“长姐没哭,长姐是喜极而泣。” 第12章 请君入瓮   大喜之日,宾客盈门。   今夜良辰美景,太子皇弟迎娶太子妃,成家立业,此是一喜也。   那爱而不得之人。   今后亦有了依托,此是二喜也,双喜而来,当真是喜极而泣。   温玉祁哭笑了,长公主的傲气却不容得再脆弱,闭上被刺痛的双眼,再次睁开之后,面容清淡,眼底恢复平静,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温世昭心知不对劲,望着长姐那双通红的眼眶,到唇边安慰的话却说不出来,方才在池水亭,那欢快的琴音却听出浓得化不开的愁绪。   王兄成亲之日,长姐又在忧愁什么,竟还落了泪。   温世昭从未见过长姐落泪,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今夜长姐如此失态,又不像她的性子。   长姐性子向来寡淡,面上不轻易显露出喜怒哀乐,更是甚少掉眼泪。   这时,在宾客堆里,温太子大笑着,再次向她们招手:“世昭,长姐,别站着,你们快过来我这里!”   温玉祁抬手挥了一下,淡淡笑了笑,转身道:“世昭,过去吧。”   待二人落了首座。   温太子匆忙从一群宾客当中抽出身来,擎了酒杯正向温玉祁走去,倏然传来一阵由远而来的惊叫:“太子殿下,出事了,太子殿下!”   太子的大喜日出事,这事非同小可,温世昭与温玉祁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走到温太子身旁。   殿中霎时一片寂寂。   只见从门口跑进一名宫卫,此人神色慌张,跪倒在温太子脚下。   温太子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宫卫喘息未定,浑身打着哆嗦,战战兢兢地说道:“太子殿下,昨日左将军率领十万大军,擅自攻打齐国边境的城池,被齐军围困在黑厄谷,王上大怒,传召太子殿下。”   这番话在静寂的大殿中,清晰的落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温世昭大吃一惊,那左将军当真是可恶至极,前些日子还企图刺杀萧公主,以挑起两国的战火,这才几日,竟又与齐国发生摩擦。   黑厄谷地处环境恶劣,根本不适合大军作战,这个左将军到底是有多愚蠢,将作战地部署黑厄谷,置十万大军被围困,若是齐军围攻,前无粮草,后无援兵,大军被灭,温国将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何况,温国兵强马壮,之所以能问鼎三国之首,很大部分原因是主力军强过其它两国,而主力军其一,正是左将军所率领的十万温左军。   “啪”的一声,温太子手中的酒杯落地,他怔怔了半响,双手紧紧揪住宫卫的衣襟,手背青筋暴起,怒红了眼睛:“消息可属实?!”   温太子扭曲的脸,漆黑深邃的眸子宛如利剑,渗着寒气,宫卫吓得不敢直视,浑身直打哆嗦,连口舌也吓得不利索:“太子殿下,王上召见,还……还能有假么……”   突如其来的惊变,令殿中之人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温太子双手紧紧捏起,浑身抑制不住地颤动,他咬紧牙关,怒气冲冠,又愤怒难忍,急需将心底隐忍不住的怒火皆倾泄出,大发雷霆起来,横手扫落桌子上的碗筷杯碟。   看着王兄癫狂的模样,温世昭急了,跨步正要上前去,却被温玉祁拉住了,她不解地看长姐,长姐对她轻摇了摇头:“随他去。”   无人敢出声阻止。   一阵“噼噼啪啪”之后,喜庆的大殿,只剩一片狼藉,温太子胸口起伏不定,扶住桌子喘着粗气。   “这厮误我温国!”   温太子怒目切齿:“十万大军被困,温国有多少十万大军!”   无人敢应声,整座大殿,只有温太子那粗重的喘息声,过了半响,宫卫抬头见温太子泄愤之后,脸色缓和多了,这才颤颤出声:“太子殿下,王上传召,耽误不得。”   温太子站起身,脸色阴晴不定,伫立在原地不动,粗重的呼吸平稳下来,阴鸷的眸子隐去几分毒辣。   直到一双手轻拍了拍后背,帮他顺了一口气,温玉祁轻声道:“你这又是何必,莫生气了,气坏身子,这里有我跟世昭,父王传召你,你快去快回,莫耽误今夜的良辰吉时。”   “今夜的良辰吉时。”温太子低头喃喃,此刻对他而言,除了滔天大怒,只有无尽的讽刺和担忧,以及心生出对太子妃的愧疚。   他看着温玉祁,低声道:“长姐,我不能放任十万大军不顾。”   这话的意思,温玉祁怎会不明白,失神了片刻,问道:“你决定好了么?”   温太子点头,咬牙道:“长姐,父王传召我,定会让我亲自带兵前去黑厄谷,我是温国太子,十万大军被困,我不能袖手旁观。”   温世昭走上前来,听到这话,急问道:“王兄,你又要出征?”   “这是我身为太子的责任。”温太子坚定地点了点头,又严肃地说道:“世昭,王兄不在你身边,没什么事,少出宫去,宫外不安全。”   “王兄——”   “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多注意歇息,可有听到?”   “王兄放心,我知道。”   温玉祁指尖微颤,面色犹疑,望着温太子,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承昭,今夜是你的大喜日,太子妃还在等你,过了今夜再走。”   温太子怔了怔,转头看了看殿中那燃烧过半的双喜的烛灯,面显出犹豫神色,咬了咬牙,终是别过脸,他是温国太子,容不得儿女情长。   “长姐,我这一去,少则数月,多则半年,太子妃远国离家,在温国举目无亲,又初入太子府,不知宫中众多规仪,还请长姐多加照顾。”   “你非要走?”   “长姐,事关温国根基安稳,十万火急,非走不可!”   温太子转头对旬殷吩咐道:“旬殷,照顾好四皇子。”   旬殷拱手:“遵命。”   温世昭鼻尖泛酸,郑重道:“王兄,此去定要平安归来。”   “放心。”温太子深深地看了看四皇弟以及长姐,随即转过头,不再看长姐悲戚的神情,也不顾四皇弟的挽留,他咬紧了牙关,甩开衣袖,昂首阔步,向殿门外而去。   因这几年战争频繁,温太子为在军中立下威严,数次挂帅出征,而今日事态紧急,不得不匆匆而去,以往温世昭总是期盼着王兄回来,给她讲战场遇到的那些热血情义。   可今日看着王兄的身影,逐渐掩于夜色中,温世昭眼眶突然泛起酸来,不由得心生一丝不安,她抬眸望向温玉祁,轻唤道:“长姐。”   同样心生不安的温玉祁,软语安抚她:“没事的,不要担心。”   ————   夜凉如水,风清月明。   太子府新建起一座宫殿,富丽堂皇,门窗房梁石柱、入眼处处可见,盘旋回绕又栩栩如生的金龙凰凤。   殿内安宁静谧,角落的熏香袅袅而上,淡淡的栀子花香缓缓弥漫着,殿正中间有两柱手臂粗的双喜烛蜡,燃烧过半,两撮火苗明亮摇摇曳曳。   坐在床榻上的女子,一身华丽的喜服,盖头已经取下来,露出那张宛如桃花般的面容。   女子低眉垂眼,神色凝重,放在腿部的双手,不知觉地紧握在一起搅动着,或许是新婚夜,有些紧张的缘故,手心缓缓地溢出冷汗。   倏然,殿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由远渐近,女子眼底竟闪过惶恐。   “太子妃!”   听到是声女音,萧韵淑软下挺直的背脊,紧绷的脸松了一些。   宫女急匆匆而来,福了礼,神色惊慌道:“太子妃,太子殿下突然被王上传召,今夜怕是来不了。”   “发生何事?”   宫女面有为难之色,小心翼翼地瞧着萧韵淑的脸色,支吾应道:“太子妃,太子殿下今夜要出征齐国,吩咐奴婢前来,让太子妃不用等他,还请早些歇息。”   “太子可还留其他话?”   “回太子妃,太子殿下临走时还嘱咐过,太子妃有什么事情,可去长公主府寻长公主。”   宫女恭敬回应,目光偷偷瞄望太子妃,却见她异常平静,洞房之夜太子出征,太子妃独守空房竟也不生气,果真是个端庄贤惠的女子。   萧韵淑听到长公主时,眉心微不可察地拧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问道:“长公主今夜来了么?”   “来了,不过来晚了些,没有入席,听说是与四皇子站在殿门。”   萧韵淑沉默片刻,淡淡地开口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是。”   宫女福身退下。   待宫女把殿门关上,萧韵淑揉了揉眉心,静静地坐了许久。   令她不解的是,方才路过大殿门口时,闻到一丝淡淡的幽香,分明是那个人的,可那个人已离开两年,又怎么会出现在太子府?   两年过去,无论她怎么找,依旧找不到那个女子,这时又想起历历在目的往事,萧韵淑不由得怔了会神,轻轻地喃了声:“阿祁。” 第13章 请君入瓮   天下分三国,温国稍胜一筹,齐国次之,萧国最弱。   而最强大的温国,却被左将军的擅自主张激起人心惶惶,左将军率十万大军进攻齐国,竟令十万大军被齐军围困,一旦全军覆灭,这对温国而言,犹如灭顶之灾,事态之严重,局势之紧张,已不言而喻。   温太子匆匆离去之后,留下这片残局要收拾。   好端端的喜夜被搅乱。   温世昭看着面面相觑的众宾客,心底叹了叹气,她担忧的是王兄的太子妃,今夜怕是要孤守空房,也不知太子妃得知王兄出征的消息,会不会大发雷霆,或者伤心难过。   温世昭压下各种情绪,招呼旬殷,应付殿内的宾客。   今夜闹了这么一出,宾客们也识趣,纷纷向温世昭请辞。   送走宾客之后,温世昭这才想起长姐,忙转头四处找寻,殿内却已无长姐的身影。   温世昭诧异,刚才还在她身边,怎得眨眼就不见人,她望向正在清理地上残骸的旬殷,问道:“旬殷,你可有见到长公主?”   温世昭又转头问仆从们:“你们呢,有看到长公主么?”   仆从摇头,他们并未留意。   旬殷走过来,应道:“四皇子,属下有看到长公主出殿去了。”   温世昭点点头。   方才如此闹腾,怕是有些惊累,长姐该是回长公主府。   ————   夜阑更深,欢庆的太子府,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惊变,随着数不清的匆匆脚步声离去之后,终是恢复平静。   此时。   悠远天边的弯月,被飘来的黑云缓缓地遮盖,没了月光,夜色犹如浓墨,深沉的化不开。   即使太子府内余有烛灯照耀,条条绵延的青石路也令人看不太清。   漆黑中隐约显出一团魅影,与黑夜融为一体,却笼罩一层抹不去的悲寂与苍凉,她时而走,时而停,跌跌撞撞,脚步凌乱又沉重。   当醉意涌上心头,温玉祁本着最为光亮的地方走去。   她面色潮红,手擎酒盏,摇晃着身子,也不知走了多久,脚步停滞在极为光亮之外,左右看了看,无人可在,于是躺身殿外的台阶。   这酒饮得多了,从下巴滴落下来的清酒,逐渐湿了衣襟。   随酒劲上来,温玉祁的意识沉醉几分,她仰头怔怔地望着远空,双目无神,迷糊中好像听到有什么交谈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越来越近。   约摸是守在这处殿阁的宫女。   温玉祁眨了眨困重的双眼,撑起身子向后走去。   在这一夜。   她并不想被任何人看见,她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打开殿门时,淡淡的栀子花香味道溢出,萦绕在鼻尖。   温玉祁顿了一下,跨进门内,极快反身关殿门,看到殿间那双半个高的喜烛,眼底闪了一抹迷茫。   可酒劲上来头晕脑胀,温玉祁揉了揉作痛的额角,意识越发淡薄,她只想寻个床榻之类的歇息。   并不曾想,这里有人。   “谁?”   是从内室传出来女子的冷喝。   温玉祁的醉意被惊醒几分,因喝了酒,声音低沉带着沙哑:“阁下莫怕,在下不是贼人,因参太子宴会不甚喝了些酒,正巧路过此地,欲借宿一晚,却不知有人,惊扰阁下,还请莫要见怪,在下这便就走。”   言罢,温玉祁当即转身离去。   女子急声:“等等!”   “阁下可还有事?”   那女子并不应声,而由内室传来的脚步声,走得有些急促。   温玉祁伫立没有动身,眼底的迷茫,随着一丝一缕,郁清淡香扑鼻而来时,渐渐清明起来,她骤然惊觉这女子的声音,甚是耳熟。   不等那女子出来,温玉祁摇摇晃晃身子,仓皇着抬手开殿门,却被只一纤手攥住了手腕。   郁清淡香浓郁了些,属于那女子独有的味道,温玉祁浑身僵住,唇角微颤,怔怔半响,也未曾转头去看站在旁边的女子。   手腕上那只纤手攥得很紧,而从手腕上传来的触动,让她感觉到了,女子的指尖在轻微颤动。   “真的是你。”   “你究竟是何人?”   温玉祁依然不动。   “两年不见,你竟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   耳边传来女子的冷笑,冰凉刺骨,温玉祁只觉心头的醉意,被驱除个干净,浑身上下任何暖热的气息都被抽去,在萧韵淑凝眸冷视之下,仿佛极速坠入万年寒潭,肌肤一寸一寸正被冷颤吞噬。   “你到底是何人?”   “说!”   萧韵淑冷冷地又问了一遍。   温玉祁低声道:“我是谁不重要,太子妃,夜深了,请歇息。”   “你在叫我什么,太子妃?”   “今夜……正是温太子与太子妃的大喜之日。”   “好一个大喜之日。”萧韵淑冷冷一笑,用力扯了温玉祁过来,温玉祁惊了一惊,抬头一看,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冰冷眸子,忙要低下头。   却被萧韵淑捏住了下巴,不允许她选择惊慌的逃避,清冷的眸光紧紧盯着她:“你又要不告而别么?”   温玉祁身子一震,仰着头,目光怔怔地看着萧韵淑。   四目相望,为这一刻,又等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萧韵淑望着她冷笑:“阿祁,这两年,我寻不到你。”   这女子一直在寻她么,温玉祁唇角越发颤抖,登时红了眼。   萧韶君看到温玉祁双眼通红,眼眶溢出的清泪时,眸光不忍,松了攥她手腕的手,眼底的幽冷悄然褪去,涟漪起一片温柔浓情。   可那双眼眸太过深情,温玉祁望进去,深怕陷入难以自拔,转过头,不再去看她。   只是无声的落泪。   萧韵淑的眼眶也缓缓地泛红,这两年积攒的思念,在这一刹,迸发而出,她双手捏了拳头,终是没忍住,伸手把温玉祁揽入怀中。   “阿祁,我很想你。”   听到这句话,温玉祁仰起头,不让泪水再继续流,可这女子熟悉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柔软的身子也触手可得,她心头多年的空洞,仿佛得到满足,一颗心也在怦然悸动。   僵硬的身子终是放软,温玉祁抬手揽住她的腰肢,与之相拥。   这个女子。   本来就是属于她的。   可从今以后,确确实实,不会再属于她了……   若是岁月可以停止,请停止在这一刻,让她内心怀着愧疚与罪恶,再贪恋一下,这个女子带给她片刻的温暖,片刻就好。   得到回应,萧韵淑将脸埋在温玉祁的颈窝,这人熟悉的清淡幽香夹着酒香,越发令人沉醉。   “阿祁。”萧韵淑收拢手臂,将温玉祁拥得紧些,低语道:“我一直以为,你的不告而别,恰好足以证明,你对我也是有情的。”   温玉祁抿紧唇角,拥抱住她,并不言语。   这个时候,说任何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们身份之别,早已成鸿沟,再也跨不过去。   直到滴滴眼泪滚进了脖颈深处,湿了她的衣襟,温玉祁这才恍然。   她哭了。   骄傲如她,新婚之夜,丈夫弃她而出征,独守空房。   而她,也要弃她而去。   温玉祁没有推开萧韵淑,只是轻轻地说道:“我要走了。”   默了半响,回答她的声音,出奇的平静:“还回来么?”   她道:“只当没见过。”   又是一阵长默。   温玉祁在一天又一天当中,巩固了两年的阵线,她以为可以抗住任何时候的压力,可萧韵淑只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声“好”,便溃不成军!   她只想逃离这里!   “我要走了。”温玉祁忍住心底那一抹悲痛,出声提醒她。   萧韵淑轻轻“嗯”了声,放在温玉祁腰间那双手却并未松一分,似乎还在收拢,依然牢牢圈住她。   即便喝了酒,意识迷糊,温玉祁理智还是清醒的,心知不可久留,便抬手抵住萧韵淑的双肩,正要把她推开来,眼前却极快闪过一抹娇容,微凉的软唇,吻在她的唇上。   温玉祁愣住,湿柔灵巧的软舌很快撬开她的齿关,滑进口中,仿佛搅乱了一池春水。   熟悉的吻,温玉祁沉迷又抗拒,她双手推萧韵淑,萧韵淑却将她抱个满怀,不许她有别的动作。   温玉祁被吻得情迷之下,逐渐失了抵抗的意识,抵在萧韵淑肩窝的双手,不知觉紧紧揪了起来。   口中混合彼此的气息,舌尖缠绕,抵死缠绵,吻得沉醉如迷。   萧韵淑松开温玉祁时,温玉祁眯瞪着,仰头喘息了一会儿。   “阿祁,你可想我?”   “太子妃!”   温玉祁的心头泛起薄怒,挥手要推开萧韵淑,却不知萧韵淑的亵衣已被揪在手里,这么用力推她,那亵衣骤然被拉扯下来。   温玉祁手里抓着亵衣,怔愣地看着萧韵淑。   而此刻站在面前的,是一具香软玉体,肌肤细润凝脂,纤腰曼妙,如冰似雪,勾魂摄魄。   温玉祁的呼吸不由得滞住,缓缓的,又急促起来。   萧韵淑笑了,双手勾住温玉祁的脖颈,声音轻柔,吐气如兰:“阿祁,你竟如此迫不及待么?”   “不是……”   萧韵淑伸出食指抵在温玉祁唇上:“不用解释,我知道。”   食指屈回,纤纤玉手沿着温玉祁的眼角往下,细细的轻轻的抚过之地,激起一阵战栗涟漪。   那玉手游移,最终落在温玉祁的腰间,挑开了衣裙的素带,褪去她的衣裙,隔着薄薄的内衫,探入那人滚烫的躯体,缓缓轻抚着。   萧韵淑感觉到温玉祁身子的僵硬,倾身过去,在她耳边低语:“阿祁,我知道,你很想要我。”   这话无疑是在挑逗她,温玉祁呼吸屏住,继而紊乱,只觉腹部涌起一股可耻的热流,她按住那不安分的纤手,眸中哀求:“我们不可以。”   “可已经太迟了。”   萧韵淑轻轻一笑,吻在温玉祁的唇边,她轻启红唇,只用一句话,彻底击溃温玉祁的理智,她道:“阿祁,我早就是你的人。”   两年前,就是她的人。   在这个女子面前,她永远做不到沉稳不乱,尽管她身为温国长公主,身份地位至尊。   在别人眼里,她是理智知性,内敛睿智,凉薄寡冷的。   可她的致命软肋,正是不着寸衣,赤身露体,还能面不改色,坦坦然然地站在她面前的女子。   沉浸两年的心,被这个女子三言两语就撩拨的一塌糊涂。   她不知道这么做,会带来什么后果,会带来什么伤害。   可如果真的做了,即便是让她去死,她也是甘愿。   只是在这一刹,她压着萧韵淑入了床榻,她便什么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什么伦理,一切的顾忌,在浓浓情海里,统统自行惭秽。 第14章 请君入瓮   朝阳殿。   听到温世昭要出宫,还不许任何人跟随,独身一人,陈桐祥吓得脸色苍白,慌忙跟在温世昭后面,愁眉苦脸地劝道:“殿下,这可不行,您受伤这么严重,不能再出宫啊。”   “宫外不安全,殿下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奴婢该怎么向王上交代,怎么向太子殿下交代,怎么向长公主交代,怎么向孙贵妃交代。”   “殿下——”   “行了。”   温世昭挥手打断陈桐祥的话,被念叨得不耐烦:“小祥子,又欠打是吧,你这张嘴可少唠叨些,我的伤不碍事,我去去就回来。”   陈桐祥呐呐了半响,不敢再说出什么话来,可四皇子受伤出宫不是小事,他面有担忧,小声问道:“殿下受伤未愈,怎得非要出宫去呢?”   “本皇子有事要办。”   温世昭穿好外衫,系上腰带,转身向殿外走去。   眼看着四皇子越走越远,陈桐祥重重叹了口气,这时突然想起另外一件重要大事,急忙跑过去,神色惊慌叫道:“殿下,太子妃成婚第二日,您是要去太子府拜见的啊!”   温世昭皱了皱眉头,停下脚步,回头问他:“现在是什么时辰?”   “殿下,已是辰时。”   温世昭点头,继续向外走去,陈桐祥见她不为所动,眼一闭心一横:“殿下,你若是不在宫里,王上传召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小祥子,要是父王传召我,你该知道怎么应付吧?”   “殿下——”   温世昭眯起眼睛看他,陈桐祥忙噤声,小声应道:“奴婢知道。”   “嗯,不许再跟来。”   温世昭警告一句,转身阔步离开朝阳殿,出宫去了。   与此同时。   行宫人人匆忙,暂居行宫的萧国送亲队伍整顿完毕,由萧公主领队,旬殷率领护队随行护送。   送亲队伍列队整齐,有条不紊出了温城。   在队伍中间位置旁边,棕红骏马背上的女子,一袭红艳衣裙,虽是生得娇丽玉容,但这女子举手投足之间,浑身流淌独特的英气,只是她眉目微凝,颇有心事的样子。   “萧公主。”   旬殷策马过来,与萧韶君并列前行,笑道:“按现在的脚程,我们大概一个月,就可以到达温国与萧国的边境,出了乌塞城,就是萧国。”   “劳烦旬侍卫。”   “萧公主客气。”   旬殷转头看了萧韶君一眼,见她拧眉凝神,脸色并不好,心里想想也就明白,这温太子新婚之夜出征齐国,走得急促,留下太子妃独守空房,萧公主得知这个消息,昨晚怕是没怎么睡踏实。   送亲队伍离开温城,过去小半个时辰,已经走得有些远,萧韶君策马回头看了看温城,在这座庞大辉煌的温城当中,表面风平浪静,然而隐藏暗地里的风流涌动,危机四伏。   萧韶君转回头,听见旬殷问:“萧公主,可是在担心太子妃?”   “嗯。”萧韶君拧眉问道,“温太子昨夜可还好?”   “不太好,太子殿下在婚宴大发雷霆。”旬殷摇头叹气。   “那太子妃呢?”   “这个属下不知。”   旬殷摇了摇头,目光却往别处探寻什么,当在前方远处的亭子,隐约看到伫立在亭子中的青色身影,旬殷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萧韶君。   “太子妃虽远嫁温国,在温国无亲无故,但长公主与四皇子心地善良,即使温太子不在宫中,长公主与四皇子也会好好照顾太子妃。”   萧韶君点头道:“麻烦旬侍卫,代我谢过长公主和四皇子。”   “萧公主,你可以亲自去。”   旬殷这话说出,萧韶君怔愣了一下,正要询问是何意。   又见旬殷抬起手,指向某个位置,萧韶君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不由得怔了心神,只见亭中伫立一抹熟悉的身姿,随着越靠越近,那人的面容在眸中逐渐清晰起来。   清晰到那人眼眸流露出可见的柔情,唇角可见的笑意。   旬殷问道:“四皇子来送萧公主,萧公主可要去见见四皇子?”   听到这话,萧韶君攥缰绳的手指微微颤了颤,她低垂眼眸,不再去看亭中之人,而明媚的晨光落下来,恰好隐去她眸中的复杂光亮。   这萧公主迟迟不动身,意思很明确,旬殷叹道:“眼下三国的局势紧张,萧公主与四皇子有缘相识,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遇。”   已经到唇边的“有缘总会相遇”这句话,萧韶君抿唇没说出来,也没再理会旬殷,她攥紧缰绳,娇喝一声,策马向亭子奔腾而去。   而伫立在亭子中的温世昭,唇边的笑意渐深。   这女子纵马驰骋,身姿稳健,气度不凡,颇有几分英姿飒爽,与温城众多娇弱的女子比起来,这女子会文会武,当真是个奇女子。   刮来的疾风,荡起萧韶君的红裙飘飘,吹来的风也令她鬓角的长发在飞舞,那如冰胜雪的肌肤在阳光的映衬,仿佛在闪着光芒。   马蹄顿滞在亭外,萧韶君看着亭中的温世昭,并没有下马,而是拧眉问道:“四皇子,你不好好躺在床榻休养,出宫跑来这里作甚?”   温世昭也没有出亭,只是伫立在原地,望着她笑:“萧公主,你今日回萧国,我来送送你。”   “既已送了,你回去吧。”   萧韶君声音清淡,面色平静,听不出,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她左右看了一下,在温世昭身边,没有看到侍从,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心。   温世昭没有依言动身,犹豫了一下,抬眼深深望进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轻轻地问道:“萧公主,当日我许下的承诺,在你这可还作数?”   萧韶君浑身僵了一下,未曾料到温世昭会这么问她,静如止水的眼底掀起浅浅的波浪,就在差些要流露出异常的情绪时,又被她极快隐匿。   “萧公主若再不答,我便又当你应了。”温世昭负手而立,眉宇泛起似水柔情,看着萧韶君轻轻一笑,清澈明亮的双眸,目光炯炯有神。   萧韶君怔了半响,依旧没有回答她,清冷问道:“我们身份之别,如何一起,你又何必执着?”   温世昭笑笑:“比武输给萧公主,世昭对萧公主心生倾慕。”   “你……”   萧韶君恼羞,暗暗地用力攥紧手中的缰绳,可看着笑得温润和煦的温世昭,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突然再次提起那场比武,萧韶君就想起温世昭当日的态度,说是嫌弃也不为过,她乃萧国公主,身份地位尊贵,何时愁过没有才子良人。   温世昭侧过头,看了看远去的送亲队伍,即使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定会离开,她还是忍不住想挽留,幽幽叹了叹气,目光望进萧韶君的目光,轻声问道:“留在温国,可好?”   “四皇子,我该走了。”萧韶君不答这话茬,出声提醒她。   “我们还会再见么?”   萧韶君静默了一下,这次没有再逃避温世昭的话,点头应道:“若是有缘,定会相见的。”   这无疑是给了温世昭希望,她扬起了笑容:“好,一路小心。”   “再会。”萧韶君声音清淡,凝望温世昭一眼,眸光微闪,手中紧攥缰绳,夹着马腹背过身去。   温世昭静静地伫立原地,看着马蹄飞快奔跑,看着那抹俏直的身姿离自己越来越远,这时骤然想起这几日听的不知名曲子,也不管萧韶君能否听见,忙大声叫道:“萧公主,我还没问你,你那首曲子叫什么!”   远去的骏马长声嘶鸣,温世昭看到萧韶君停下来,因距离颇远看不太清她的面容,只见她从衣袖掏出一块明黄方巾,扬手使出内劲,这块明黄方巾,当即凌空极速向她掠来。   温世昭挑起眉头,明黄方巾被她极快抓在手心,远处那女子也不再停留,策马奔腾而去。   目送萧韶君归去和亲队伍,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温世昭这才摊开掌心,方才萧韶君给她的是竟一块手帕,质地柔软,是丝绸织成的。   “我问的是曲子诶,她给我帕子做什么?”   温世昭小声嘀咕,看着手里的手帕,眼里一亮,突然抬手拍了一下后脑勺:“我怎么又给忘了。”   温世昭急忙从衣袖中掏出另外一块手帕,也是明黄之色,同样的丝绸质地,两块一模一样的手帕。   她衣袖中的这块,是前几日在街头,萧公主借给她擦汗的,她已经洗干净,却忘记还了。   看着萧公主留下的两条手帕,温世昭不禁哑然失笑,抬眸望向只剩模糊影子的和亲队伍,喃喃自语:“算了,下次见到她,再还吧。”   温世昭转身离去时,手帕重新放回衣袖之中,当放萧韶君给她的那块时,目光不经意瞥到手帕最右下边,是两只互相缠绕的凤凰。   温世昭脚步倏地滞住,只见两只惟妙惟俏的凤凰身旁,用极细的金线绣有四个娟秀的小字:   “假凤虚凰。”   这就是那曲子的名字么?   曲子的主人是个奇女子,取的名字也当真是有趣呢。   温世昭仰起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勾起唇角,收起手帕入袖。 第15章 请君入瓮   辰时出宫,巳时入宫。   不过是一个时辰。   温世昭从宫外回来,边向朝阳殿走去,边在心里琢磨。   太子妃成婚第二日,要去给父王敬茶,给后宫众多太妃敬茶,按理还需与长姐敬茶,已经这个时辰,太子妃约摸给众人敬完茶了,正好她从宫外回来,去太子府拜见。   这太子妃是王兄的妻子,也是她的皇嫂,王兄不在宫中,太子妃又初来温国,无人护着,她得好生护着,免得被什么人欺负了去。   温世昭走到朝阳殿时,目光扫到坐在殿门台阶的陈桐祥,陈桐祥垂头丧气的模样,好像沉浸在自己的幻想,连她走到身旁竟没发现。   “小祥子。”   温世昭拍了拍他的肩膀,见他抬起头,板起脸问道:“本皇子还没死呢,你哭丧着脸做什么?”   “殿下!”   陈桐祥惊喜若狂,一把抱住温世昭的小腿,内心的惶恐与担忧褪去,眼泪啪啪掉下来,嚎叫道:“殿下,您总算是回来,可担心死奴婢,殿下也太不让奴婢省心,您要是出什么事,奴婢怎么跟孙贵妃交代啊!”   “行了,哭什么,不许哭,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温世昭没好气地瞪他,扒开腿部的手,撩开衣袍,也坐在台阶,这小祥子是母妃选给她作伴,与她同岁,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颇深。   陈桐祥抹掉眼泪,哽咽道:“殿下没事就好,要是殿下……”   “不许废话。”温世昭打断他唠叨的余音,“父王没传召我吧?”   陈桐祥摇头:“没有。”   “那就好。”   父王要是知道她受伤,还偷偷溜出宫,定要训斥一顿,温世昭站起身来,推了推陈桐祥的肩头,颔首示意他:“还坐着干什么,走啊。”   陈桐祥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殿下,我们去哪儿?”   “太子府。”   ————   温太子的太子府,离温世昭的朝阳殿并不大远。   太子府里的管事,得知四皇子前来拜见,急匆匆出来,向温世昭行礼之后,歉然道:“四皇子,太子妃不在府内,去长公主府还未回来。”   温世昭惊诧,太子妃竟去拜见长姐么,她问道:“去了多久?”   “大概一炷香。”管事恭敬地说道,“四皇子,可要入府?”   温世昭皱起眉头,沉吟不语,也没入太子府等候太子妃归来,而是挥手示意陈桐祥把礼品交给太子府管事,转身向长公主府走去。   长公主府落于温宫最左边,地处环境幽静,距太子府却颇远。   这路上,温世昭听着身边小祥子的念叨:“殿下,听说太子妃花容月貌,又端庄又贤惠,娶了这么好的太子妃,太子真是好福气呢。”   这话说到温世昭心坎,她笑了笑:“王兄确实是好福气。”   可惜福气再好,世事无常,意外永远料想不到。   王兄成婚之日,为温国的根基安稳,不得不割弃儿女情长,让太子妃独身一人守空房。   可守空房的,又何止是太子妃。   天下分裂三国,百年以来战火不断,生灵涂炭不说,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温世昭并没有雄心大志,只是对百姓含有怜悯之心。   她只期盼,天下终有统一,不再起战火,百姓安居乐业。   可如今这个局面,和亲也阻挡不了三国君王的野心勃勃。   对于逐鹿中原的宏伟大志,身为温国皇子,又怎么能置身之外呢。   温世昭幽幽叹息,从衣袖中摸出一块明黄手帕,指腹轻抚摩挲右下角两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跟在温世昭身旁的陈桐祥,显然没有四皇子的思虑,也不懂什么天下,他满心只有四皇子,想到四皇子至今未婚,不由得唉声叹气:“殿下啊,可怜我家殿下,明年十八,还没有意中人,这可怎么办。”   听到这话,温世昭脚步不停,斜睨他一眼,嗤笑道:“本皇子的终生大事,你急什么?”   “奴婢能不急么,殿下的终生大事,就是奴婢的终生大事啊!”   这小祥子的嘴忒会念叨,每日总要叨叨个不停,温世昭习以为常,就没搭理他,而指腹传来的感觉,令她低垂眼眸,凝望指腹下互相缠绕的凤凰,以及那四个娟秀小字。   没听见四皇子出声,却见四皇子在揉玩手巾,陈桐祥撇了撇嘴,又道:“殿下,等明年封王之后,王上定会给殿下择选更好的王妃。”   “行了,就你废话最多。”   “奴婢又没说错。”陈桐祥小声道,“殿下明年十八要成婚。”   温世昭眼皮子倏地跳动几下,眸光深沉了些,指腹不由得重重摩挲凤凰图纹,感受精致图纹的形状,随即不动声色地收起帕子入袖。   陈桐祥还想再说什么,可瞅见四皇子的脸色不太好,他也没敢开口,免得又惹怒四皇子。   “小祥子。”温世昭偏过头看他,“你混迹温宫这么多年,有没有听过除了和亲之外,还有哪个皇子迎娶萧国或者齐国的公主?”   四皇子突然这么问他,陈桐祥愣了一下,他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殿下,还真没听说过。”   “是没听过,还是没有?”   凭借十几年混迹温宫的经验,陈桐祥坚定答道:“没有。”   温世昭对这回答,并不意外,在她这辈的皇子当中,只有太子和亲迎娶萧国长公主,父王这辈皇子中,也就只有父王迎娶齐国的公主。   好像除了和亲这条路,根本没办法娶萧国或者齐国的公主。   即使是三国的和亲公主,也必定是嫁给三国的君王,或者是未来的君王,而不可能会嫁给皇子或者王爷,这其中牵扯到太多的利益冲突。   对此,温世昭颇有忧愁。   明年封王之后,她该如何向父王开口,若是以王爷身份迎娶萧国公主,会引起父王的猜忌么?   她不敢深想,也不敢完全信任帝王家的亲情。   父王对王兄寄予厚望,势必会扫平阻拦王兄登位的阻碍。   当年的皇爷爷就是为了父王,不顾兄弟手足之情,大肆清洗有权势的皇子以及各个王爷。   陈桐祥这张嘴虽爱唠叨,但见着四皇子凝眉沉思的模样,他也很识趣,并不去打扰她,直到长公主府就在前面不远处,这才开口提醒道:“殿下,长公主府到了。”   温世昭点头:“去通报一声。”   “好的,殿下。”陈桐祥快步跑过去,与门外的侍卫沟通。   侍卫队长见是四皇子的人,四皇子与长公主关系匪浅,不敢得罪,又见着四皇子已缓步而来,侍卫队长急忙恭敬地行礼:“四皇子。”   “太子妃可在?”   “在正殿。”   温世昭点了点头,跨上台阶,进入长公主府。   这长公主极为受宠,长公主府的规格与规模,比亲王还高上一筹,座座大殿堂楼阁鳞次栉比。   从小长姐就喜欢带她玩,温世昭对长公主府十分熟悉,沿着卵石铺成的路,轻车熟路走到正殿,陈桐祥识趣守在殿门,并没有随她进去。   偌大的正殿,高位空悬,而在高位之下的位置,只有太子妃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太子妃神情悠然地品着茶,那端庄淑雅的气质油然而生。   温世昭目光到处搜寻一番,也不见长姐的身影,正诧异着,还没开口唤端坐的太子妃,却骤然听到太子妃笑吟吟的声音:“四皇子也来了。”   温世昭心头一跳,转过头来看到萧韵淑,笑得颇为不好意思,抬手拨开垂落肩膀的长发,走到萧韵淑身旁,躬身行礼:“见过太子妃。”   “四皇子多礼。”   萧韵淑颔首示意:“坐吧。”   “谢过太子妃。”   温世昭直起身,走了几步,坐在萧韵淑的身旁位置,待宫女上前斟了茶,这才问道:“太子妃来寻长姐,怎得一个人在此处呢?”   萧韵淑抿了抿唇角,淡然应道:“本宫事先不知长公主身子抱恙,贸然前来,未能见到长公主。”   “长姐身子抱恙?”温世昭皱起眉头,“昨夜还好端端的呢,怎得今日就突然生病。”   萧韵淑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淡笑道:“听四皇子的意思,长公主昨夜身子是无恙的。”   长姐身子向来极好,这突然生病,温世昭也拿捏不定,只得应道:“也许,长姐真是受什么凉吧。”   萧韵淑语气揶揄地问道:“四皇子,听说昨夜本宫的婚典,你与长公主可是来迟了些,莫非长公主身子娇弱,是在殿门口受了寒风?”   昨晚确实来迟,温世昭听不出太子妃这番话有任何责怪的意味,她倒是不好意思,微红了脸,摇头应道:“长姐习武,身子怎会娇弱。” 第16章 请君入瓮   萧韵淑抬眼望向温世昭,却见她那张俊秀的脸涨起红晕,还企图以喝茶来掩饰不自在,举止稍有些局促,看来这四皇子不怎么会说谎。   不再追问温世昭,萧韵淑低垂眼眸,心中思忖着习武之人,强身健体,一年到头极少生病。   这长公主在她的婚典来迟些,也就罢了,怎得今日偏偏这么巧,她来拜见,就生了病。   温世昭不知长姐用意,但长姐做事向来稳重,自有她的道理,多年相处姐弟俩颇有默契,便放下茶杯,开口问道:“既然长姐今日抱恙,不宜见太子妃,太子妃可要回去?”   “本宫也就在此饮饮茶,饮完了就回去,并不多叨唠。”   萧韵淑敛下眸中情绪,眼波在温世昭心口流转,颔首问道:“反倒是四皇子,你受伤颇重,身子出行不大方便,怎得不躺着歇息?”   温世昭应道:“这点小伤,并无大碍,劳太子妃挂念。”   萧韵淑意味深长道:“你这伤到底是为君儿受的,君儿临走之前,还拜托本宫对你多加照看。”   提到心上人,难免会心神荡漾,何况心上人还如此惦念她的伤势,温世昭心中一暖,只觉耳根子发起烫来,拱手笑道:“多谢太子妃。”   “四皇子客气。”   萧韵淑转悠把玩茶杯,神色认真地说道:“只是本宫受君儿所托,四皇子可要仔细些,莫让自己再伤着了,否则本宫不好向君儿交代。”   温世昭点头道:“我定会小心,不让太子妃为难。”   萧韵淑只笑不语,眸光在温世昭身上转了几圈,心道这人相貌长得倒是极好,唇红齿白,面容柔和,不似男子这般粗气,与君儿配得很。   未听太子妃出声,温世昭也感觉到太子妃在打量她,她并未做过任何亏心事,自然不怕探视,从容自若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谁知太子妃骤然问她:“四皇子可喜欢君儿?”   如此直截了当,温世昭猝不及防,含在口腔的茶水呛到喉咙。   “咳咳咳……”   茶水呛得温世昭咳嗽不止,太子妃这话又令她脸红耳热,赶紧抬手捂住嘴唇,吞咽茶水,免得茶水呛喷出来,在太子妃面前失了礼数。   到底是未经历世间的情字,太子妃一语中的,问中温世昭的心思,她窘迫着脸,起身恭敬行礼:“世昭喜欢萧公主,还请太子妃成全。”   萧韵淑受了温世昭这礼,双目倏地深沉起来,直视她的双眼,声音冷淡地说道:“只可惜,我们生在乱世,万事皆身不由己。”   温世昭笑笑:“我只要她。”   “四皇子着实有趣,你身为温国皇子,不以天下为己任,真只为一个女子。”余音顿了顿,萧韵淑认真地问道:“而不要这万里江山?”   温世昭不答,撩起衣袍倾身坐下来,从容应道:“江山于我而言,如同嚼蜡,世昭志不在天下。”   “可你是温国皇子。”萧韵淑勾唇,“你没有选择。”   温世昭反问:“那又如何?”   萧韵淑凝视温世昭,这人眉宇透出帝王家的傲气,又似隐隐含有不屑的神情,她收回审视的目光,倏地笑了:“好一个那又如何,本宫该说四皇子胸无大志,还是明哲保身?”   “太子妃如此聪明,又怎会看不出世昭的心思?”   萧韵淑眸底掠过一抹笑意,面上不动声色,淡声道:“三国皇室争权夺利,为王位不惜手足相残,又有几个人,像四皇子看得这般通透。”   温世昭轻笑道:“太子妃放心,世昭与王兄虽不是一母同胞,却胜似亲兄弟,世昭对王兄绝无二心,对温国王位,更是不敢有分毫贪念。”   这番耐人寻味的谈论,无长篇大论,却可窥知温国四皇子看得通透,活得也通透,萧韵淑由衷之言:“若四皇子生在太平盛世,即使为王镇守小小封地,也必定是位明君。”   温世昭心知过了太子妃这关,狡黠地转了转眼珠子,清咳几下喉咙,一本正经地说道:“倘若再娶上一位中意的女子,与她相伴到老,白首不离,这才是人生最惬意之事。”   “四皇子可想娶君儿?”   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温世昭忙点头:“不知萧王可愿意?”   萧韵淑笑了笑:“那你可有去问过君儿,她是否愿意。”   “这……”   温世昭凝眉,抬手拢了拢两边衣袖,颇有些为难的样子。   明年十八封王,她亲自前往萧国向萧王提亲,可萧公主从未正面回应她许给她的承诺,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她也说不出什么来。   何况萧公主并没有应许她,若是这一年期间,遇到其他绝世无双的男子,萧公主倾心可怎么办,又或者是萧王给萧公主赐婚,又该如何?   暂且不考虑这些因素,就连父王这关,更难以言表。   萧韵淑擎起茶壶,慢条斯理地往茶杯斟茶,茶满放下茶壶,抬眸望着温世昭,见她愁眉苦脸,开口道:“四皇子无需担忧,我家君儿眼光甚高,寻常男子还入不得她的眼。”   太子妃这话非但没有宽慰到温世昭,她闻言更是忧愁。   萧公主是个奇女子,寻常男子当然入不得她的眼。   可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女子,可入得萧公主的眼?   温世昭越想越眉心皱得越紧,心头生出一股燥意,胸口也闷,拢起来的衣袖挥开之际,一块明黄手帕被甩了出来,飞落在萧韵淑的脚旁。   温世昭怔愣了一下,正要倾身去捡,却被萧韵淑先拾起。   当萧韵淑认出这是自家君儿的手帕时,不由得弯了弯唇角,也没问什么,伸手递给温世昭,眉眼含笑:“四皇子,你的手帕掉了。”   “多谢太子妃。”温世昭被太子妃不明所以的眼神看得红了脸,接过手帕急忙收入衣袖中。   这手帕刚深藏衣袖深处,温世昭为方才的行为暗暗自恼着,还没舒口气,又听得太子妃轻声问道:“你当真喜欢我家君儿么?”   温世昭忙点头:“喜欢。”   “凡事讲究一个缘字,既然喜欢,就不要轻易放弃。”   “世昭明白。”温世昭为难道,“就是不知萧王可愿意?”   萧韵淑吟道:“君儿自幼得父王宠爱,萧国与温国路途遥远,父王未必舍得君儿远嫁,四皇子想要娶回温国,确实要废番波折。”   “若父王向萧王提亲,可有几成把握?”温世昭心知不会这般容易,萧国与温国关系并不稳定,而且和亲只是暂时缓和两国僵硬的关系。   她们之间的身份,就像一座牢笼,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   萧韵淑笑了:“碍于温王的面子,父王或许会同意。”   “那真是太好了。”温世昭双眼明亮,面容泛起几分兴奋。   有了希望,这人由愁眉苦脸变得神采奕奕,萧韵淑想了想,不忍心泼盆冷水,本想再宽慰鼓励几句,门口突然响起急促声:“殿下,殿下!”   是小祥子的声音,小祥子快步跑到温世昭桌前,喘息几口气,没来得及说正事,就被温世昭呵斥:“慌慌张张做什么,太子妃在这里。”   陈桐祥吓了大跳,急退开一步,跪倒在地:“拜见太子妃。”   “嗯,起来吧。”   “谢太子妃。”   小祥子站起身,温世昭挑眉问他:“这么慌张,到底怎么了?”   实在事发紧急,陈桐祥没顾得太子妃还坐在四皇子身旁,跨步上前挽起四皇子的手臂,焦急地催促:“殿下啊,快走吧,王上传召殿下!”   父王怎么突然传召她,莫非是因为清早出宫之事,来不及细想,温世昭匆匆站起身,朝萧韵淑拱手道:“太子妃,父王叫我,我得先走了。”   萧韵淑笑应:“去吧。”   四皇子已经离去,这偌大的正殿,少了闲谈,陷入空寂。   萧韵淑只是静静地端坐着,那浑身流淌的气质美如兰,掩饰不住的卓约多姿,仪态万方。   她擎起茶杯举在眼前,眸底掀起涟漪,溢出丝丝缕缕柔情,轻声喃喃自语:“阿祁,是你么?”   也不知想起什么,萧韵淑眸底柔情悄然褪去,眉眼逐渐沉凝,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半响之后放下茶杯,低声道:“长公主,温玉祁。”   ————   另边,温世昭心烦意乱,快步出长公主府,边走边问道:“小祥子,传旨的侍从有说什么事么?”   “奴婢问过了,那侍从也不清楚。”陈桐祥愁眉不展,猛地急色道:“天啊,会不会是王上得知殿下受伤还出宫,要兴师问罪啊。”   小祥子与她想到一块去,温世昭没好气道:“闭上你的乌鸦嘴。”   “奴婢也想闭嘴啊。”陈桐祥哭丧着脸,“还不是殿下非要出宫,这下好了,王上舍不得骂你,肯定要责怪奴婢照顾殿下不周。”   “怕什么,本皇子扛着。”温世昭顿了顿余音,陈桐祥闻言正要向四皇子表达感激涕零之情,谁知四皇子幽幽道:“大不了你挨顿板子。”   “殿下!!” 第17章 请君入瓮   这路上。   温世昭没搭理小祥子对她幽怨不满的念叨,她在心里琢磨如何应付父王的盘问,那侍从传父王口谕,召她去德宣殿觐见,德宣殿是父王处理政务的地方,父王势必有重要之事。   行至德宣殿,温世昭伫立在殿外理了理衣袍,跨进殿内之际,抬眸望向端坐高座的父王。   父王背脊挺直地坐着,手擎奏折,面色极为平淡,看不出阴晴,温世昭快步走到高座之下,敛声肃容,跪拜在地:“儿臣拜见父王。”   “世昭起来吧。”温煜城放下奏折,抬手虚扶。   “谢父王。”   温煜城抬眼打量老四,见她脸色比上次红润些,这几天提心吊胆的心才稍稍松了几分。   老四年幼丧母,是最小也是最受他宠爱的儿子,温煜城敛起天子威严,锐利的目光逐渐柔和,颔首问道:“世昭,你的伤可有好些?”   温世昭在父王面前也不拘谨,笑应道:“好多了,请父王放心。”   “你让父王怎么放心,这太子也真是拎不清,宫外多危险,怎得每回自己出宫还要带上你。”   温煜城皱起眉头,沉声道:“幸好你并无大碍,否则父王怎么跟你九泉之下的母妃交代。”   “父王,是儿臣非要跟王兄出去,不关王兄的事。”   王兄又被父王责备,王兄实在冤枉极了,每次都是替她背黑锅,也不知前几日,父王得知她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可有重重责备王兄。   父王从小就心疼她,深怕已经领兵作战的王兄再被父王苛责,温世昭不动声色岔开话题,拱手问道:“父王,不知找儿臣前来,何事吩咐?”   温煜城稍稍沉吟,手指轻敲桌面,缓声道:“太子连夜出征,走的很是匆忙,新婚之日撇下太子妃,太子妃难免会受些委屈,但太子此番也是为了温国社稷的安稳。”   温世昭应道:“太子妃明事理,她会理解王兄的。”   温煜城捋下巴的胡须,笑道:“今日她来向孤敬茶,孤能看出来,太子妃是个贤惠的女子。”   听父王语气正常,好像并不知道她清早出宫之事,只要不是兴师问罪就好,温世昭的心头松口气,认真回道:“太子妃将来必定母仪天下。”   温煜城点了点头,却并未顺她的话接,而是收起敲桌面的手,擎起份奏折随意看起来,随口道:“老四啊,今年有十七了吧,你三个王兄皆已成亲娶妻,唯独你还未婚。”   听此话,温世昭如临大敌,只觉后背凉嗖嗖的。   她总算是明白父王找她的真正目的,竟是询问婚姻之事。   父王并不是第一次问,自从前几个月过了生辰,父王总是有意无意提起婚亲方面的事情。   这年纪上来,避无可避。   没听见老四回声,温煜城以为老四害羞,挑起眉头,主动问道:“世昭,心中可有意中人?”   “父王……”   这个问题,温世昭难以回答,现在时机不对,她还不能告诉父王,她已经喜欢上敌国公主。   “怎么,还害羞了?”   温煜城看到老四羞赧着脸,笑得眉目慈祥,摇头道:“小时候你向孤撒娇如此勤快,心中什么都与孤说,你现在虽是长大了,但孤又不是外人,有意中人还不能与孤说么?”   “父王,儿臣……”   不待她说完,温煜城打断她的话:“听说你今日大清早,即使身负伤也要出宫去送和亲队伍。”   温煜城察觉到老四面容神情的变化,板脸道:“可有此事?”   后背不止凉嗖嗖,层层冷汗溢出来,原以为能逃过父王的法眼,看来还是嫩了点,温世昭以进为退,拱手应道:“父王,儿臣知错。”   “何错之有?”   温世昭苦巴巴脸,低声道:“儿臣……不该受伤还出宫。”   看到老四惯有的委屈神情,温煜城深怕又心软而轻易放过,便低垂头不去看她,沉声道:“孤还听说,你的伤是萧国六公主为你诊治,这几日住在行宫,也是这位萧公主照顾你。”   既然隐瞒不住,温世昭不再藏着掖着,应道:“是的,父王。”   “所以,你大清早出宫,就是为了送萧公主?”   温世昭点头回道:“萧公主对儿臣有救命之恩。”   “孤还以为……”   余音倏地顿住,温煜城望向温世昭,双目逐渐锐利起来,却见她神态自然,并无任何异常之色,便笑道:“算了,倒是孤多虑了。”   温世昭面容虽是扬起笑意,眉心却微不可察地轻皱,正思虑父王这番话的真正用意,又听到父王道:“其实孤找你来,是替你舅舅说媒。”   “替舅舅说媒?”   温世昭闻言怔愣了一下。   温煜城点头,看向她的目光沉了些许,声音平静道:“你三舅在你的生辰宴上,向孤提过你与孙飞薇的婚事,最近又向孤提了几次。”   “不行!”   温世昭脱口而出。   老四几乎不用想便拒绝,态度如何坚决,不像是作假,温煜城疑惑地问道:“你们自小一块长大,又是表兄妹,亲上加亲,为何不行?”   温世昭神色认真道:“父王,儿臣只当她是妹妹,怎可娶她为妻。”   “你若只当她是妹妹,那你三舅岂不是要失望?”   温煜城皱眉:“孤以为,你们从小一块长大,会生出男女之情。”   “并无任何男女之情。”   这个三舅,身为温国大将军,性子爽直,心肠虽好,却莫名给她招惹麻烦,温世昭咬牙,撩起衣袍跪拜在地:“还请父王收回成命。”   “先起来吧。”   温煜城捋了捋胡须:“孤这里好说,可你三舅也是极为宠你的,他若得知你拒绝娶他女儿为妻,依他脾气,只怕他那里不好糊弄。”   温世昭站起身,拱手道:“儿臣定会亲自向三舅解释清楚。”   “你三舅是倔脾气,哪有这么容易就解释清楚。”   “可儿臣不能娶孙飞薇。”温世昭神色坚定地应道。   温煜城沉吟不语,撑在案桌的手指轻敲起来,半响抬眼直视过去,开口道:“世昭,那丫头从小就喜欢跟着你,只比你小一岁,模样长得好看,孤瞧着也不错,何不再考虑?”   “儿臣不想娶。”温世昭摇了摇头,“何况儿臣还未年满十八。”   温煜城语重心长:“年满十八,左右不过明年,你三王兄只长你两个月,去年末便已成婚,如今三王妃已有身孕,而你心中却无意中人。”   温世昭闻言低垂下头,真实身份已经成为禁锢她的罪魁祸首,何况她心里只能装下一个人。   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的萧国,咫尺天涯又何妨,是为敌国公主又何妨,既已许下娶她之诺,岂可反悔,又怎么能再娶其她女子。   琢磨如何回答的措辞,片刻之后,温世昭从容淡定,轻声道:“父王与母妃因缘而结为连理,儿臣也想与父王母妃这般,只求一个缘字。”   这话成功以往事形式,勾起温煜城的异常情绪,仿佛击中他心底最柔软的部位,以至于望向温世昭的目光,缓缓地轻柔起来。   到底是他与她的儿子,温煜城打消威逼利诱的想法,叹道:“罢了,罢了,你与孙飞薇这段姻缘虽极好,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总算是应付过去,温世昭心中一喜,躬身行礼:“多谢父王。”   “先别谢这么早,待你明年十八,若还未有中意的女子,父王替你择选王妃,并亲自赐婚。”   温煜城眯了眯双眼,眼底闪过一抹异色,抬手捻起胡须,轻笑道:“到那时,孤的赐婚旨意昭告天下,你可就没了反悔的机会。”   “父王放心,当缘分来了,儿臣想挡,也是挡不住的。”   温世昭此时心想着,她才不要像二王兄那般,由父王择选王妃,并下旨赐婚,二王兄根本就不喜欢那王妃,眼下的日子是得过且过。   甚是可怜。   她还得想个办法,该以何种两全其美的理由,说服父王亲自向萧王提亲,这个理由还不能引起父王对她的猜忌,更要打消对她的忌惮。   那孙家表妹,无论如何,她是万万不可娶的,三舅是温国大将军,手中握有兵权,她若是娶了表妹,不就是在挑衅父王的底线么?   也或许,三舅是想用这种联姻的办法,护她往后的周全。   温煜城继位二十年,坐在王位许久,生性难免多疑,即使是眼前极为宠爱的老四,老四性子淡泊,从来不争名夺利,也不能令他彻底放心。   所以孙邬提出此事,温煜城当即怀疑这些人居心叵测。   毕竟孙邬是温国大将军,手中有兵权,可今日老四如此果断拒绝,倒让他颇有几分意外。   各有各的心思,温煜城望着温世昭笑了笑,颔首道:“此事就这么罢了,只要你说服你三舅,不再来孤这里提亲,一切便随你。”   温世昭喜上眉头,躬身拱手道:“儿臣定会说服三舅。”   “好了,孤要处理政务,你身子受伤,快些回去歇息。”   “是,儿臣告退。”   当温世昭跨出德宣殿时,松懈紧绷的心神,背脊攀上来的寒意悄然褪去,只觉贴身内衫一片湿意,黏糊糊地贴在肌肤,极为不舒服。 第18章 请君入瓮   从德宣殿出来之后,温世昭考虑到操之过急未免显得刻意,担心引起父王的猜忌,所以并没有立刻出宫找三舅,而是在朝阳殿休养数日。   她曾经答应萧公主,回宫之后不再随意走动,也不再出宫折腾。   因了武功深厚,又有萧公主留下来的药方,她的伤势痊愈得极快,只是过去半个月,伤口已经愈合,伤疤逐渐褪去,长出粉嫩新肉。   这日,阳光正好,温世昭嫌寝殿闷得慌,出来院中坐在石凳,津津有味地看着手里的兵书。   平日里,温世昭便喜欢看书,无论诗经史记,兵卷军训,还是野史杂谈,涉及多个领域,然而她最爱看的还是关于摆兵布阵方面的书籍。   她虽没有什么雄心大志,也从未上过战场,但身为温国四皇子,从小被父王严厉训导,心底某处地方,天生含有一丝抛洒热血的恳切。   可她居住深宫当中,不曾去过温城以外的地方,空有一身本领,却无处施展,她也被王兄以及长姐保护得太好,根本不知战场的凶险残酷。   每当战火纷飞,最可怜的还是天下百姓,她无奈,也无能为力。   在这场三国争霸天下的棋局,她只不过是一颗小小不起眼的棋子,手无寸铁,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明知不可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依她如今的处境,只要她继续对外无欲无求,不搞拉帮结派也不结党营私,独身立于朝堂之外,不涉任何军政,手中无权无势,即使父王会猜忌她,想必也不会怎么为难。   眼下最令她忧愁之事,还是该如何说服父王,迎娶萧国公主为妻。   她想着先征得父王同意,再亲自前往萧国提亲,最后再征求萧公主意愿,是否愿意下嫁给她。   若是愿意,自然皆大欢喜。   若是不愿,那便是有缘无分。   温世昭思绪万千,望向手中兵书的目光稍微僵滞,良久未翻页,显然是神游在外,而从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以及叫喊,骤然打断她的沉思:“殿下,温宫今日最新消息!”   回过神来,温世昭敛起杂乱的心绪,书籍放在石桌,挑起眉头,望着跑到她身前的小祥子,颔首道:“又是什么新消息,说来听听。”   陈桐祥挠了挠头,故作神神秘秘地说道:“殿下,你猜猜。”   温世昭嗤笑道:“这还用猜么,今日太子妃又去长公主府,长姐还是不愿意见太子妃。”   “不愧是殿下,一猜就中,可真是神了呢。”陈桐祥眨了眨眼,故作惊讶,竖起大拇指,“殿下,您可比那个什么神算子还要准呢!”   小祥子嘴巴不但爱念叨,还喜欢拍她的马屁,温世昭斜睨他一眼,抬手擎起兵书,身子依靠背后的栏杆,慢悠悠地说道:“小祥子,你这个最新消息已经说过不止五遍。”   “啊,有么?”   陈桐祥歪头想了想,自答道:“好像真的是说过很多次。”   温世昭没搭理他,随手翻了页兵书,漫不经心地问道:“太子妃现在可还在长公主府?”   “听说还没出来。”陈桐祥摸了摸下巴,“殿下,您说长公主为什么不愿意见太子妃呢?”   温世昭反问道:“你怎么就知道长公主不愿见太子妃?”   “这半个月以来,每次太子妃去拜见长公主,长公主都称病,不就是不愿看到她么。”   温世昭气笑了,迅速卷起书籍,站起身拍了一下陈桐祥的脑门:“你说的也太牵强了吧,又不是唯独不见太子妃,长公主是不见任何人。”   “说的也是。”   陈桐祥揉了揉被拍的脑门,好奇地问道:“殿下,那长公主到底是不是病了,宫中还传言长公主不喜欢太子妃,故意针对太子妃呢。”   “我也不知道。”   温世昭皱了皱眉头,她家长姐性子寡淡,向来是不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怎么可能会主动针对一个人,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太子妃。   在她养伤期间,长姐称病而闭门谢客,太子妃数次上门无果,且不说长姐此行为不符合宫中规仪,单单是生病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长姐自幼习武,甚少生病,即使生病也不可能闭门谢客,何况被拒之门外的还是太子妃。   行为极度反常,这不像长姐的性子,其中定然有什么端倪。   就连陈桐祥也察觉不对劲,适时发挥联想,他摩挲下巴,啧道:“那还真是怪了,也许长公主真是生什么病呢,可能是怕传染出去,为了我们大家,这才躲着不出来。”   “啪”的一声,温世昭卷起的书籍不客气又拍在陈桐祥的脑门,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又被拍脑门,陈桐祥抬手捂住脑门,不满叫道:“殿下!”   “不服也给本皇子憋着。”   温世昭俯身坐在石凳,仔细摊开卷起来的兵书,轻描淡写地吩咐:“小祥子,待会准备一下出宫。”   陈桐祥愣了一下,急声问道:“殿下,我们出宫去哪儿?”   “孙府。”   “不是吧,殿下身子这才刚好,就要去找那个混世女魔王?”   温世昭摇头:“不找她。”   “不找她就好。”陈桐祥拍了拍胸口,“这小丫头性子顽劣,实在太会给殿下添麻烦,咱们招惹不起,能躲多远,咱们就躲多远。”   温世昭点头道:“有道理。”   确实是多远躲多远,她们今后不能再混一起玩,毕竟现在长大了,就以她明面上的身份而言,她们终究是男女有别,免得还落人话柄,更不能坏了姑娘家的清白以及声誉。   “对了。”温世昭站起身,“我还要去一趟长公主府。”   “殿下要去找长公主么?”   温世昭唇边玩味儿一笑:“长姐不是生病了么,我去看看她。”   “可是长公主谁都不见,就连王上来了,长公主也不会见的。”   “不去怎么知道不见?”   温世昭拿起放在石桌的书籍,扔给陈桐祥,吩咐道:“把我的书放回寝殿,另外去后殿喂好马之后,赶紧过来长公主府门口等着。”   陈桐祥拱手:“好的,殿下。” 第19章 请君入瓮   长公主府。   守在府口的侍卫队长见到温世昭不敢阻拦,温世昭长驱直入,路过正殿时,她心思百转,脚步停滞住,目光往殿内探进去,在高位之下,果然端坐着一抹淡雅的身姿。   太子妃神态自若,独身端坐,手里擎着茶杯,悠闲自在品茶。   温世昭心中疑惑,这太子妃与长姐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   若无渊源,行宫当夜传来的琴音与长姐在池水亭弹奏的曲调一样,太子妃大婚之日,长姐竟落下泪,如今太子妃亲自拜见,又避而不见,种种迹象莫非只是一个巧合?   温世昭从来不信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任何巧合必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因果,如果太子妃与长姐之间不是巧合,那么定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至少,她们相识。   这半个月,陈桐祥日日都会在温世昭耳边提起宫内的最新消息。   无一例外,太子妃前来拜见长公主,即使长公主身子抱恙,放出话不宜见任何人,这太子妃依然在府内静候几个时辰,就如此刻,太子妃悠然地品尝清茶,不曾离去。   宫中人多嘴杂,长公主故意给太子妃下马威的流言蜚语满天飞。   她家长姐是什么性子,温世昭最清楚,可太子妃从嫁入太子府,日日独身一人,只是拜见温国长公主,还被拒之门外,温世昭心生不忍,抬起脚步正要进入正殿。   旁边婢女匆匆赶来,出声止住她的脚步,婢女道:“四皇子,长公主在后园,请四皇子移步。”   温世昭稍稍犹豫,望了殿内太子妃一眼,沉吟片刻,转身向后园快步走去,倘若她带上太子妃见长姐,长姐必定连她也不见。   时值七月中旬。   后园的景物精致,山水相连,百花争艳,绿树成荫。   在湖水当中的荫凉亭,温玉祁微蹙眉心,手擎一枚黑子,目光凝在身前的棋局,棋局陷入僵局,她正思虑下一步黑子该如何走。   许是太过专注,当温玉祁余光瞥到一抹青衫,这才抬头看去,温世昭已坐在她对面位置,望着她笑:“长姐,一个人对棋,好兴致。”   温玉祁的目光扫她几眼,淡淡地问道:“身子可有好些?”   “好多了,长姐放心。”温世昭从盒内捡起白子,观望这盘棋的黑白落子,沉吟道:“一个人下棋甚是无聊,不如我陪长姐来一局。”   温玉祁笑了笑,稍琢磨一下,随手放黑子入盒,随即又抬手去捡盘内的黑子,摇头道:“还是重新开始吧,这局黑子已无路可走。”   “长姐下白子时太狠,竟把自己逼入绝境。”温世昭挑起眉头,伸手去拾白子,“就没考虑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让黑子有路可走?”   “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是啊,如此黑白对弈,谁都不输给谁,还能逢凶化吉。”   温玉祁指尖僵滞了一下,垂下眼帘,极快隐去眸中的涟漪,继续捡回棋局的黑子,声音平静地回道:“身在曹营心在汉可不行,无论身在何方,那必定是全身心投入。”   温世昭笑笑:“在其位谋其职,长姐,你说我概括的对吧?”   “嗯,很对。”   “既然长姐也觉得很对,那为何太子妃来拜见长姐,此刻还在正殿等着,长姐却不肯见呢?”   温世昭说这番话时,抬起眼眸直直地望进长姐的双眼,企图从当中找出什么破绽来,可长姐异常平静,面容神情毫无任何波动。   黑子全部捡回,温玉祁这才对上四皇弟探视的目光,心中不由得轻叹一声,竟连四皇弟也察觉出不对劲么,她轻声应道:“不是我不肯见,而是有些人,我见不得。”   听长姐这么说,她的猜想得到应证,这两个人分明就是相识,温世昭越发好奇,问道:“长姐是温国长公主,有何人是长姐见不得?”   温玉祁淡声道:“太子妃。”   “原来长姐也是有故事的。”温世昭心知长姐不愿吐露实情,也不再继续追问,黑白棋子各自尽数捡回来,她擎起一枚白子,先落于棋盘。   温玉祁落下黑子,淡笑应道:“不过是一段陈年往事。”   长姐竟与太子妃有陈年往事,温世昭惊诧地看着她,下意识以为这两人当年结下什么过节,宽慰劝道:“既然是陈年往事,长姐又何必耿耿于怀,留太子妃一个人在正殿等你。”   “她愿意等,就让她等吧。”   温玉祁极轻地叹气,不愿再提起这女子,见四皇弟落了白子,转移话题问道:“你这才休养半个月,今日怎么想起要来长姐府里?”   温世昭挑眉反问道:“长姐最近没听说过宫内传言么?”   “什么传言?”温玉祁为避开萧韵淑,已经半个月不曾出府。   “宫内传言,长姐不喜欢太子妃,不见太子妃,是故意针对她。”   “荒谬。”   温玉祁捏黑子的手指,倏地紧了几分:“本宫何时针对太子妃?”   “眼见为实,若非如此,这些传言怎会空穴来风。”温世昭笑笑,抬手擎起一枚白子,长姐还没落子,白子只好绕在指间把玩。   温玉祁眉眼微沉:“本宫不见任何人,并非只针对她。”   “长姐莫生气,宫内传言只是传言,当不得真。”温世昭余音倏转,轻声问道:“不过,太子妃毕竟是太子妃,将来更是温国的王后,长姐总不能一直不见太子妃吧?”   “何况,王兄临走时,把太子妃托付给长姐,长姐却避而不见,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被四皇弟说中目前的愁绪,温玉祁沉默不语,可萧韵淑不是善茬,已是太子妃的萧韵淑,还不知她是温国长公主,她们怎能再继续见面。   再且,萧韵淑是太子皇弟的太子妃,也是她的弟媳,将来母仪天下,成为温国的王后,这层层复杂的关系,她该以何身份面对她?   温玉祁心头泛起一股燥意,被打乱心绪,便没了下棋的兴趣,于是随手落下手中的黑子,这一步错,步步错,白子随即紧逼,输赢立显。   “长姐,你的心乱了。”温世昭边说边伸手落下最后一枚白子。   黑子再次无路可走,温玉祁扔下指间未落的黑子:“我输了。”   话音未消,温玉祁的贴身宫女阿蓝快步入亭,福身行礼:“长公主,太子妃刚刚已经离去了。”   温世昭闻言,摇头道:“太子妃对长姐还真是锲而不舍。”   “太子妃要来还是离去,本宫自然是拦不住的。”   温玉祁微蹙起眉心,挥手示意阿蓝:“这没你事了,你下去吧。”   “是。”阿蓝福身退开。   温玉祁抬眼看向温世昭,问道:“你呢,可还有事?”   “没事就不能陪长姐下下棋,或者弹弹琴么?”温世昭抬手去捡棋盘的黑子,不满地说道:“这太子妃刚离开,长姐也要赶世昭走。”   温玉祁回道:“你身子还虚着,应该要好好休养才是。”   “身子并无大碍。”   温世昭吟道:“只是最近有一件事情,烦得我寝食难安。”   “这倒是奇闻,竟还有事能烦到四皇子。”温玉祁淡笑问道:“什么烦心事,说给长姐听听。”   温世昭苦脸:“三舅向父王提亲,要我娶薇薇那小丫头。”   “这不是好事么?”   温玉祁眉眼褪去郁色,唇边泛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四皇弟也老大不小了,该娶个媳妇回来。”   温世昭忙摇头:“算了吧,我可不想娶个小祖宗回来,待会儿我还要出宫,去孙府找三舅解释清楚,不然三舅还不得天天闹腾父王。”   “这孙家女儿。”温玉祁神色凝重,“世昭,你倒真是娶不得。”   “我明白。”温世昭点头。   “孙家女儿你娶不得,那萧国公主,你也要慎重考虑。”   长姐突然提起萧公主,温世昭怔愣了一下,双颊绯红,磕巴道:“长姐,你怎会,我……”   温玉祁眉眼含笑,轻声细语:“你受伤住在行宫,我亲眼看到萧公主仔细照顾你,那萧公主花容月貌,待你也是极好,你会不动心?”   “长姐……”温世昭只觉脸颊越发滚烫起来。   “长姐不说你什么,喜欢便是喜欢,若你们是寻常人倒还好,可她是萧国公主,而你又是温国皇子,你们身份之别,注定坎坷不平。”   温玉祁认真道:“世昭,你可要想好了,这条路,并不好走。”   “我知道不好走。”温世昭凝眉问道:“长姐可有什么办法?”   “办法总会有的。”温玉祁淡淡地笑了笑,“先不急,眼下最要紧的,把你三舅搞定再说。”   “长姐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温世昭抬头望了望天色,站起身来,笑道:“我看时辰也不早,长姐,我该出宫去搞定三舅。”   “你伤势初愈,不许骑马,坐马车出宫。”温玉祁一一嘱咐道,“你三舅的脾气虽冲了些,但为人处事并不愚笨,你好好与他解释清楚,分析利弊,他会理解你。”   温世昭点头:“长姐放心。”   待温世昭离去之后,温玉祁眉眼褪去柔色,泛起一抹清冷,目光却怔怔地望着亭下湖水,沉思良久,收回目光,开口唤道:“阿蓝。”   不知从何处方向,只见身影一晃而过,阿蓝已伫立在温玉祁身前,她恭敬地拱手:“殿下。”   温玉祁淡淡地吩咐:“前几日父王赐给本宫的绫罗绸缎,再去本宫寝殿挑几样首饰,你亲自送去太子府,别人问起,就说是本宫送的。” 第20章 请君入瓮   “是,属下这就去。”阿蓝恭敬地躬身拱手,领命离去了。   温玉祁站起身来,负手伫立在荫凉亭中,眉眼泛起薄怒。   半个月不曾出府,宫中竟流传这种不实的流言,她不见太子妃就是故意针对太子妃,简直是荒唐至极,放出的话明明是不见任何人。   当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阿蓝送来绫罗绸缎以及首饰,跟随太子妃的贴身侍女阿仙急匆匆去寻太子妃,将这个惊天逆转的消息告诉她。   正院里,萧韵淑端坐,手中捧着一杯清茶,目光流转数十匹绫罗绸缎以及金银首饰,半响后开口问道:“这些真是长公主要你送来的?”   阿蓝躬身应道:“回太子妃,是长公主亲自吩咐奴婢送来。”   “这倒是怪了。”萧韵淑眉眼冷淡,唇边泛起一抹讥讽,“你们长公主不待见本宫,怎得今日却如此好心,送些玩意儿给本宫?”   阿蓝从容回道:“太子妃多虑了,长公主近日身子抱恙,实在不宜见人,今日以此些玩意儿讨太子妃欢心,陪个罪,还请太子妃见谅。”   “也罢。”萧韵淑挥了挥手,示意宫女们去接,“既然送来了,长公主这份心意,本宫就收下,你回去之后,代本宫与长公主道个谢。”   “是。”阿蓝拱手道,“太子妃无事,奴婢就先告退。”   “嗯,去吧。”   萧韵淑静静地坐着,并不去看那些绫罗绸缎以及首饰,红唇微张抿了口清茶,当放下茶杯时,耳边响起阿仙的轻唤:“太子妃。”   “您交代奴婢办的事,奴婢办妥当了。”阿仙从衣袖中掏出卷纸,小心翼翼地递给萧韵淑。   萧韵淑接过来,并不急打开看,而是吩咐道:“把这些东西放去本宫的寝殿,你们都退下吧。”   “是,太子妃。”阿仙转身叫宫女们离去,“走。”   手中的宣纸细薄,坚洁光润,萧韵淑指腹轻轻地摩挲着,从背面看渗出淡淡的墨痕,缓缓铺展时,隐约勾勒出一抹柔美纤细的腰肢。   翻转过来,宣纸所画的女子,熟悉的面容映入眼眸。   萧韵淑目光在画中女子的面容流连,抬手用指腹轻抚女子的脸,眼底柔情似水,收回手时,目光扫到右下角的落款之名,柔情隐去,唇边冷冷地笑了:“阿祁,竟真是你。”   ————   离宫而去的温世昭,入孙府特意避开孙飞薇,只去寻三舅,向他解释清楚为何不娶孙飞薇的缘由,以及娶了之后对孙家的利弊。   孙邬虽是膀大腰圆的汉子,却也不是愚笨之人,忍耐住性子,认真地听了温世昭一席话,若是联姻,弊大于利,确实不是明智的选择。   至少当前会对温世昭,对孙家的处境不利,孙邬心有动摇,担忧地望向温世昭,摇头叹道:“昭儿,舅舅不逼你娶薇薇就是,舅舅这心里就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明白。”   温世昭松口气,拱手笑道:“三舅的好意,昭儿心领了。”   “看来这条路行不通。”孙邬沉声道:“本来打算是你娶薇薇之后,有孙家做靠山,你父王对你始终会有忌惮,舅舅真的信不过你父王。”   温世昭摇头道:“可若真是娶了,父王对我就不是忌惮这么简单,恐怕还会连累孙家。”   “孙家永远是你的靠山。”孙邬声音坚定地说道,“无论何时何地,孙家永远站在你背后。”   温世昭心中暖和,恭敬拱手行礼:“昭儿谢过三舅。”   “这都是命,昭儿,你可知处在朝堂,身不由己到底有多无力。”   孙邬回想往事,沧桑的脸添了伤情,颇为感叹道:“当年你母妃为了孙家,而嫁给你父王,孙家始终是愧对你母妃,孙家不能再愧对你了。”   温世昭笑笑:“三舅不必愧疚,所幸父王待母妃极好。”   “再好也是被逼无奈,若不是你降世,又有你母妃在你父王身边周旋,孙家恐怕早就不复存在,又怎会有如今的荣耀?”孙邬愁绪满怀,望向温世昭的双眼含有感激之色。   当初孙家被猜忌,父王欲清除孙家,以防被外戚干政,母妃不得已才将刚出世的她乔装改扮,当成男儿来养,成也孙家,败也孙家。   事已至此,并无后路,只能继续向前走,温世昭抚慰道:“都过去了,三舅不必如此挂怀。”   “也罢,过去这么多年。”   孙邬收起流露的愁情,话锋倏转,轻笑道:“昭儿,你与薇薇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你喜欢薇薇,娶了薇薇也不是不可以。”   怎得每个人都以为她与那丫头有点儿男女之情,温世昭头疼,怕伤了三舅的面子,语气委婉地回道:“舅舅,我只当薇薇是妹妹。”   这话孙邬自然是不相信,只当妹妹怎会经常带薇薇去玩,护犊子似的不许任何人欺负,他揪了揪胡子,爽朗地笑道:“昭儿现在长大了,喜欢就喜欢,在舅舅面前不必害羞。”   温世昭无言以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岔开话题问道:“舅舅,你可知太子殿下现在如何?”   “那边传来消息,太子已率领五万大军向黑厄谷出发,具体战况,目前还不清楚。”   孙邬皱眉道:“按理来说,太子快马加鞭三四日便可以到达温国与齐国的边境,若我猜的没错,太子现在已去解救被围困的十万温左军。”   温世昭笑了笑:“这么说,王兄很快就可以班师回朝?”   “哪有这么容易。”孙邬摇了摇头,“这打仗可不是过家家,依太子那不服输的性子,十万大军被困,太子定要拿齐国出气,如此没个一年半载,太子怕是回不来。”   “可王兄是温国太子,又是未来的温国君王,战场刀剑无眼,若是有个什么事,该如何是好,就不能换其他将领统帅三军么?”   孙邬冷哼:“堂堂温国男儿,是太子又如何,岂能缩头缩脑?”   “话虽如此,可太子毕竟是太子。”温世昭转了转眼珠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茶,眸中闪着炙热光芒,轻声道:“舅舅,那我也是温国皇子,是不是也可以上战场杀敌。”   孙邬态度立刻改变,板起脸道:“胡闹,你上什么战场。”   “我也是堂堂……男儿,皇子又如何,岂能缩头缩脑?”   温世昭实在不太好意思,理直气壮地喊出“堂堂男儿”这四个字,她虽不屑女子不如男的言论,但她的身份还是以男儿皇子面世。   孙邬深深地看着温世昭,神色严肃道:“昭儿,你并不比太子差。”   “我只想偏隅一安。”温世昭明白三舅话中之意,轻笑道:“待明年封王之后,娶个貌美的王妃,再向父王讨个封地,做个安乐王爷便好。”   “各有各的志向,舅舅既希望你可以安乐无忧,又希望你能大有作为,在你们四兄弟当中,只有你在军事方面天资聪慧,若不是你故意隐瞒,你父王岂会让你这般悠闲?”   温世昭耸了耸肩,面色从容淡然,显得不甚在意地应道:“舅舅方才也说了,处在朝堂身不由己,昭儿身在帝王家,同样是身不由己。”   孙邬沉默,顿了许久开口道:“可你是皇子,只想做个安乐王爷,也不是这么容易。”   “父王向来是惯着我,王兄也护着我,再且还有长姐,只是做个安乐王爷罢了,会成全我。”   “既然如此,舅舅也无话可说,昭儿只需知道,孙家永远是昭儿最坚固的后盾,即使昭儿想要温国那位子,舅舅二话不说帮你抢过来。”   温世昭被三舅后面大逆不道的话唬了一跳,神色急了,还没做声阻拦,又听得三舅嗤笑道:“只是一个王位,想必昭儿也不屑小小的王位,若是昭儿心怀大志,统一三国,舅舅必定誓死追随,替昭儿征战天下!”   “多谢三舅好意。”温世昭急忙站起身拱手,“只是昭儿并无大志,还望三舅莫要再说这种言语,倘若让人听了去,那将是祸从口出。”   “放心,这里没有别人。”   孙邬揪了揪胡须,笑眯眯地问道:“昭儿,你养伤半个月,既然出宫来了,可要去寻那丫头?”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宫,父王还不知我出来,要是被父王知道,我又要挨骂了。”温世昭干巴巴笑几声,“下次出宫再来寻她吧。”   “你这臭小子,这么大了还这么贪玩,出来也不跟你父王说一声,活该被骂。”孙邬挥手催促道,“你赶紧回去,莫要被你父王逮着。”   温世昭拱手道:“那我下次再来看三舅,我先回宫了。”   “路上小心些。”   “好。”   温世昭应声,转身离去。   这座孙府她熟得很,正厅离得府门不远,她刚踏出正厅,正要往府外走去,谁知不想见的人偏偏来了,骤然响起声呼唤:“表兄,世昭!”   趁那小丫头还没跑过来,温世昭当机立断,脚下踏出轻功,干净利落,直接翻墙而去。 第21章 请君入瓮   转眼间,秋夏冬轮转。   半年过去,又是一年冬季,过了元宵,温国大雪纷飞,昔日雄威辉煌的温宫白雪皑皑,宫内树木落叶,枝头光秃秃,天地一片白茫茫。   这期间,温太子用了三个月,顺利解救出十万温左军,余下的日子便在边境整顿大军,蛰伏待机,因左将军贸然出战齐国,陷温国于不义之地,温国先毁了三国和平约定。   半年前的和亲已安耐不住三国君王的野心,三国关系再次破裂。   温国兵力最为强盛,萧国与齐国颇为忌惮,再次达成联盟以共同防备温国的进攻,唇寒齿亡的道理他们十分明白,温国挑拨离间的计划,以数次失败而告终。   三国之间虎视眈眈,随时可爆发战火,只差一个顺天道的理由。   她身为温国四皇子,下个月即将十八岁生辰,过了就要封王,可在最为紧要的关头,温世昭无论如何也是开不了口,请求父王向萧国提亲。   三国关系本就僵硬,提了,无疑是在惹怒父王,即使父王再宠爱她,这种请求,只会让父王更加生气。   这日,温世昭坐在荫凉亭,面带忧色,眼神涣散显然心不在焉,手中捻住一块明黄手帕,指腹轻轻地摩挲右下角两只凤凰,亭外白雪纷飞,冰凉的寒气使她的眉眼染了雾气。   “这大冷天的,四皇弟怎得又躲到本宫的亭子里?”   听到长姐的声音,温世昭收敛不宁的心神,回头望着长姐踏上亭阶向她款款而来,微叹气道:“没办法,那丫头来了,我只能躲长姐这里。”   “你要躲她到何时?”   温玉祁走进亭子,坐在温世昭身旁,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帕子,淡淡地笑了笑:“我看那丫头倒是挺喜欢你的,过去半年了,从未放弃过。”   “算了,既然不喜欢,又何必再见,还是不要一起得好,免得伤了她的心。”温世昭对此颇为无奈,上次从孙府翻墙出来,孙飞薇这丫头也不知开什么窍,缠她缠得越发紧。   “可老躲着不见,岂不是更伤她的心?”温玉祁摸了摸茶壶,手指凉凉,回头吩咐宫女添了热茶过来,这才擎起茶壶,给四皇弟斟杯热茶。   温世昭眉梢微扬:“长姐就别说我了,你自己不也一样。”   “我与你可不一样。”   “有何不同?”   “就是不同。”温玉祁随口应了声,分明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太子妃等长姐半年,在这半年里,你却从未出面见过她。”温世昭已经问过她太多次,还是没忍住好奇地问道:“长姐与太子妃之间的恩怨,竟已到如此地步了么?”   回答她的声音平静,依旧是寥寥四个字:“无可挽回,不如不见。”   “长姐真狠心,太子妃天天来长公主府寻你,你不见,前几日元宵家宴,为避开她也不出席。”   温玉祁并不言语,曾经的过去就像场美梦,从萧韵淑成为太子妃那一刹,她们再也回不到从前,或许从她离开萧韵淑时,就再回不去了。   既然回不去,不如不见,见面只会徒留伤情,她眼睁睁看着昔日亲密无间之人成为家人,成为弟媳,她们越走越远,她一直无法面对她。   温玉祁以为温世昭不知情,其实温世昭早就发现端倪,一直没有戳破而已,在这半年里,长公主府与太子府两边跑来跑去,再结合两年前长姐曾经离宫半年之久,温世昭多少猜到长姐与太子妃非同寻常的关系。   明明近在咫尺,为当年恩怨,非要折磨彼此,温世昭幽幽叹口气,熟稔地摩挲几下那两只凤凰,小心翼翼折叠起来,收起手帕放入衣袖。   这一幕,温玉祁尽收眼底,倒也是习以为常,从萧公主离开之后,四皇弟时常独身坐着,看着一块手巾出神良久,就如此刻,眉眼隐隐泛起还来不及匿去的淡淡落寂。   温玉祁问道:“想她了?”   “有缘相遇,却不知可还有缘再遇。”温世昭笑了笑,抬手端起茶杯,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温玉祁轻笑:“缘分这种东西,猜不到,指不定下一刻就来了。”   “有道理。”   温世昭嘴里虽赞同,心中却很是惆怅,也不知与她的缘分到底还剩多少,莫非真是有缘无分。   萧国与温国,天涯相隔,这么多时日过去,萧公主可还记得她?   当日亲口许下的承诺,萧公主既没有接受却也没有拒绝,可下个月就是她十八岁的生辰,她向父王开不了口,这承诺又该如何兑现?   温世昭压下心头的烦躁,放下茶杯,皱眉问道:“长姐,王兄已离开半年,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不清楚。”温玉祁唇角颤了颤,当温世昭仰起头,把目光望过来时,她低垂头错开视线,淡声道:“温国与齐国的边境还处在戒备当中,你王兄统帅大军,可能还回不来。”   “可我下个月生辰。”   “事关温国安定,这是他身为太子的责任。”   “好吧。”温世昭叹气,“我知道王兄心里装的是天下,可怜太子妃从嫁过来,就一个人守在太子府,日日孤零零,还被长姐拒之门外。”   温玉祁不以为意,淡笑道:“你不是时常有去看她么?”   “毕竟男女有别,我不能常常去,免得被人说闲话。”   太子妃是温玉祁的痛处,她不想再提起,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下个月过了生辰,父王下旨封王,还下旨赐婚,除了她,可还有喜欢的女子?”   温世昭摇头:“没有。”   温玉祁拧眉:“这萧公主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念念不忘。”   “有很多好,我数给你听你就知道她很好。”温世昭掰起手指头,一本正经地应道:“她长得漂亮,会武功,也会医术,还会吹笛子呢。”   温玉祁哑然失笑:“除了这些,孙飞薇哪里比不上她?”   “长姐怎么能拿她来比。”温世昭皱皱眉,“没办法比的。”   “即使你们从小一起长大,都不能生出感情,那个萧公主与你仅仅相处几日,竟让你惦记如此之久。”温玉祁感叹,“看来情这种东西,真是不公平,根本不分先来后到。”   眼前仿佛闪过一抹韶颜雅容,温世昭缓缓地扬起唇角,唇角又缓缓地抿平,半响之后愁眉苦脸:“长姐,我可以像你这般,晚点成婚么?”   “怕是不行。”   温世昭急了,不解地问道:“为何长姐可以,我却不行?”   “你三个王兄皆是十八娶妻,你也不例外,这是温国皇子历来的传统,父王不会格外开恩。”   “那怎么办,若是让我娶不喜欢的女子,我不想成婚。”   温玉祁眼底掠过精光,眉眼轻轻地弯了弯,柔语安抚她:“不要急,还有一个月,总会有机会。”   “机会?”   温世昭都快被忧愁埋没,她这个身份实在难以启齿,又不能坦白出来,母妃去世前再三叮嘱,不要被人发现身份,否则就是欺君之罪,不但她会受到伤害,孙家也会被连累。   温玉祁含笑点头:“等着吧,机会迟早会有的。”   “但愿吧,借长姐吉言。”温世昭转头望着冰封的湖面。   长姐的安慰并不能让她好受,温世昭依旧忧心忡忡。   这便是身在帝王家的身不由己,竟连枕边人也无法选择。   即便不能娶萧公主为妻,若是娶别的女子,这日日相处,夜夜同床共枕,她的真实身份还能隐瞒多久,被发现之后的下场,她不敢想象。   可长姐说的很对,她是温国四皇子,父王不会格外开恩,同意她晚些成婚,下个月生辰宴上,父王下旨封王的同时,定然也会下旨赐婚。   温世昭不入朝堂,许多事情并不清楚,五日后,朝堂发生惊变。   三国僵持不下,萧国半年前战败折损数万兵马,再加上连年征战,劳民伤财,国力大不如从前,和亲已阻止不了战争,得不到修生养息,萧国与齐国再次商量,以另外一种方式,企图博得喘息,恢复国力的机会。   连续下五日的大雪终于停歇,今日出了太阳,寒气稍稍褪去,温世昭在寝殿憋得闷了,便出来坐在院中石凳,边晒太阳边钻研兵书。   温世昭刚翻了页书,骤然传来小祥子的惊呼:“殿下!殿下!”   正看入神,突然被打乱思绪,温世昭抬起头,看着跑到身前气喘吁吁的陈桐祥,微皱起眉心,没好气地呵斥:“慌慌张张,又怎么了?”   “这次出大事了,今日王上不知因为何事,在朝会大发雷霆。”陈桐祥神色焦躁,急得跺了跺脚,“殿下,王上传召,咱们快走!” 第22章 请君入瓮   父王又紧急传召。   温世昭虽不知朝堂今日之变,也不知父王所为何事,但小祥子是宫中的百事通,此番父王如此急迫,从小祥子口中倒也能知晓一二。   这三国关系再次破裂,齐国与萧国联盟抵抗温国。   孤木难支,温国两边的边境统统告急,独国应付两国颇有些吃力,那两国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这两国前几日派遣使者入温城。   使者带着两位君王的旨意,也不知与父王商量什么,竟引得父王在文武百官面前勃然大怒。   大怒之后,父王不得已妥协,这才传召于她。   当温世昭跨入德宣殿时,格外沉闷的气氛令她心惊肉跳。   可在德宣殿除了父王之外,还有两道身影,竟是她的两个王兄。   原来父王不止传她一人前来。   “儿臣见过父王。”温世昭屏息静气,躬身拱手行礼。   温煜城点了点头,面色凝重,直入主题:“既然你们都来了,孤就不多废话,想必你们也听闻最近萧国与齐国派遣使者与孤谈判的消息。”   三皇子温民昭出列,拱手道:“父王,儿臣以为,萧国与齐国欺人太甚,我温国兵强马壮,怎能任由他们羞辱,不可答应他们的诉求!”   有出头鸟,更待何时,二皇子温之昭急忙拱手,附和道:“三弟言之有理,还请父王三思。”   “孤已经答应了。”温煜城怎么会不明白他们心中所想,冷笑道:“若是不答应,三国即将爆发战役,萧国与齐国又联盟,温国虽兵强马壮,最后也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两位皇子闻言,脸色倏地一变,将目光望向温世昭,温民昭与温世昭年龄相仿,平日素来交好,他挤起眼睛,向她使眼色:“四皇弟。”   温世昭听得糊里糊涂,根本不明白他们在讲些什么,只是见两位王兄皆是苦了脸,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她拢起衣袖,轻声问道:“父王,究竟是什么事,竟让父王大动肝火。”   这一幕落入温煜城眼里,气得瞪起眼,他生有四个儿子,太子最像他,老二老三性子优柔寡断,遇事畏畏缩缩,就如现在,眼里含着惶恐,哪有一国皇子的气度。   反观老四,虽还年幼,却处事不惊,又淡泊名利,端出一国皇子的高雅风姿,深得他心。   温煜城看着温世昭,面色缓和,声音低沉:“世昭,你不参与朝堂,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请父王明说,儿臣愿为父王分忧解难。”温世昭拱手道。   “你有这个心,父王甚是欣慰。”温煜城笑了,又瞪另外两个儿子几眼,目光犹如刀剑般锐利,直瞪得他们缩脖子,眼神躲躲闪闪。   温煜城收回目光,轻叩了扣案桌,平静的语气含有一抹愤怒:“前些日子,萧国与齐国的使者与孤谈判,重新制定和平条约。”   “这是好事,父王怎会这般生气呢?”温世昭问道。   “但是有条件。”温煜城重重拍了一下桌面,怒道:“若是和亲倒还好,赔一个公主换得几年安宁,此次条件却不同,他们竟想以三国皇子互相为质,以质子互相牵制!”   温世昭皱起眉头:“父王的意思,温国也要以皇子为质。”   “正是。”   温世昭这下明白了,轻声问道:“不知入齐国还是萧国?”   “入萧国为质。”   温煜城稍稍沉吟,目光在他们兄弟仨人来回审视:“孤已经答应萧国与齐国,断然没有反悔的道理,你们身为温国皇子,理应承担起护国的职责,谁愿意主动前往萧国为质?”   无人应声,偌大的德宣殿陷入尴尬的静寂。   皇子为质已是屈辱,入它国成为质子,身在异国他乡,危机四伏,随时可能没命,受尽屈辱也无人可庇护,更何况为质几年尚且不知。   当温世昭听到入萧国时,双眼倏地亮了一下,余光瞥了眼身旁的两位王兄,两位王兄低下头,诺诺着不吭声,想必也是不愿意为质的。   温世昭从容不迫,开口问道:“父王,不知为质几年?”   “两年。”温煜城深深凝望温世昭,手指轻叩案桌,低沉道:“你们三兄弟谁愿意前往萧国,只要孤能做到,答应你们任何一个要求。”   即使温煜城抛出诱惑,温之昭与温民昭依然不为所动,要知道萧国可是温国的敌人,成为萧国两年的质子,简直主动送入狼窝没有区别。   但是这个诱惑,着实将温世昭的心勾的痒痒的,只要去萧国当两年质子,父王便答应任何一个要求,这不正好解她的燃眉之急,一箭双雕。   温世昭心中窃喜,却面不改色,挥开双手衣袖,拱手应道:“父王,儿臣愿意入萧国为质。”   “世昭,你可要考虑清楚,成为质子并非儿戏,此行极为危险,稍有不慎,命丧它国。”   “儿臣不怕。”温世昭摇了摇头,“儿臣愿意为父王排忧解难。”   “好,你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父王都答应你。”温煜城心潮涌动,望着温世昭,眼珠子斜都不斜一下,无视另外两个怂包儿子。   长姐说的机会终于来了,温世昭喜上眉梢,撩起衣袍,跪拜在地:“父王,儿臣有个不情之请,儿臣不想在十八岁生辰时成婚,望父王成全。”   “不想成婚?”   温煜城皱眉,问道:“世昭还没有喜欢的女子么?”   温世昭恭敬地将额头贴在地面,声音不徐不急,轻声应道:“世昭心之所系,远在千里。”   “可是那位萧公主?”温煜城的眉心皱得越发紧。   “正是。”   温煜城沉默不语,极快在心底权衡利弊,半响开口道:“罢了,此番你前去萧国,为质两年,回来已至弱冠年纪,既然你喜欢萧公主,若是两情相悦,倒也不失一桩好姻缘。”   “谢父王成全。”   温世昭心头松口气,父王这话的意思显然是应了她的请求,没了顾忌,如此一来,她入萧国两年,便可以与萧公主再次相见。   “此事不宜久拖,你今日回去便收拾细软,后日启程。”   温煜城神色严肃道:“世昭,你下个月的生辰,不能在宫中过了,但你身为皇子,十八封王,礼仪不可废,你且在朝阳殿中等孤的旨意。”   “谢父王隆恩。”   温世昭叩首,仰起头那一刹,眼前恍似闪过一张女子容颜。   她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第23章 请君入瓮   天瑞三十一年,三月。   温王下达宣布天下的诏书。   诏书大致的意思就是,温国四皇子,性情温良,风姿雅悦,今自愿入萧国成质,为国立功,下个月即岁满十八,被册封亲王——怀王。   温王为表达对四皇子的隆恩,诏书最后还下添四个字:世袭罔替。   传旨的侍从走后,陈桐祥边收拾细软边抹眼泪:“这可怎么办啊,殿下从未出过远门,王上怎么舍得殿下去做质子,还要在敌国待上两年才能回国,殿下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奴婢可怎么向孙贵妃交代啊……”   “你要是害怕,就别随我去了,待在温国吧。”温世昭耳边听那小祥子不停歇的念叨,手里擎本书籍,看得专心致志,头也不抬。   “不行,此番去萧国这么危险,奴婢要去保护殿下。”   陈桐祥抹着眼泪,也不忘关心四皇子的起居:“再说了,殿下去千里之外的萧国,若是水土不服怎么办,奴婢不放心其他人伺候殿下。”   这小祥子说着还哭起来,温世昭的心倏地软了些,移开挡住眼睛的书籍,抬头向小祥子望去,无奈道:“别哭了,你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话,快些收拾,后日清早出发。”   他也不想哭的,可四皇子要去萧国当两年的质子,担心四皇子这才没忍住眼泪,陈桐祥吸了吸鼻子,手脚麻利地挑选四皇子平日喜穿的衣袍。   温世昭风轻云淡地看书,听着小祥子在愤愤不平:“王上是最宠爱殿下的,今日怎得这般糊涂,凭什么要殿下背井离乡去做质子,太子不在,不是还有二殿下和三殿下么!”   因为这是她自愿的,温世昭微弯起唇角,也幸好二位王兄性子软弱,不与她争抢这个机会。   被送去做两年质子,在别人眼里是委屈的差事,可在温世昭眼里,意义完全不同。   此去萧国,既可以推脱十八成婚之事,又可以与萧公主相见,若萧公主愿意嫁给她,便迎娶回温国,如此两全其美,何不乐哉。   陈桐祥不知四皇子心中所想,依然愤愤道:“王上舍得殿下做质子,去受萧国的欺负,长公主不会答应,殿下的几个舅舅也不会答应!”   提起几个舅舅,温世昭拿书籍的手指倏地用力捏紧了些,不由得凝眉思虑。父王的诏书既已下,断然没有收回的可能,舅舅们得知,尤其是三舅,肯定要与父王争吵不休。   在离开温国之前,温世昭决定还要去孙府一趟,安抚舅舅们,免得他们再生出波澜事端。   陈桐祥这张嘴闲不住,边收拾东西边念叨:“后日咱们就要走了,走得如此仓促,什么都还未来得及准备,前去萧国又路途遥远,咱们这一路上,谁来保护殿下的安全啊!”   话音刚落,从殿外踏进的旬殷恰好听到这番话,正色朗声道:“我来保护怀王殿下的安全。”   听到此话,温世昭挑起眉头,放下书籍,旬殷已快步入殿,拱手道:“属下参见王爷。”   “旬侍卫不必多礼。”温世昭颔首轻笑,自从旬殷送萧公主回来,就一直跟随在她身边。   陈桐祥忙不迭地跑过来,急声问道:“旬侍卫,你刚刚说什么,你也跟我们去萧国么!”   “是的。”   旬殷点了点头,看向温世昭,笑道:“王爷从未去过萧国,想必对萧国的路途不熟,此去萧国,由属下保护王爷,随王爷一同前去。”   “那简直太好了!”陈桐祥兴奋地叫道,“殿下,旬侍卫武功高强,前不久又从萧国来回跑了两趟,肯定很熟悉去萧国的路。”   温世昭沉吟道:“旬殷,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你是王兄的侍卫,随我去萧国,不太妥当。”   “并无不妥,太子离开时,曾吩咐属下照顾好王爷。”   旬殷摇了摇头:“太子若是知晓王爷为萧国质子,定然要心疼的。”   “王兄重情重义,可惜我们都生在帝王之家,也生在这乱世当中,事事皆身不由己。”温世昭纤细的手指覆在书籍,指尖悄然划过书的页面,划过印着“三十六计”四个端字。   旬殷拱手道:“王爷放心,属下定护王爷安然无忧。”   ————   太子府。   当诏书宣告天下时,恰从长公主府回来的萧韵淑全然不知此事。   萧韵淑坐在亭中弹琴奏乐,从指尖拨出连绵欢乐又轻快的曲子。   她双眼闭上,仿佛正沉浸其中,眉间却透出一丝淡淡的哀伤。   已过去大半年,她日日去长公主府静静的等候,以为那女子会心软出来见她一面,长公主果真傲气,半年避她如鼠蚁,如此狠心绝情。   原本欢乐的琴音,倏地转变低沉杂乱,犹如萧韵淑此时的心绪。   阿仙听到消息,急忙就来寻太子妃,可看到太子妃正在弹琴,面容冷凝,她站在亭外犹豫不决,直到太子妃停下双手,琴音绝耳,这才快步上前,轻声唤道:“太子妃。”   萧韵淑睁开眼睛,指尖轻轻地拨动琴弦,淡声问道:“何事?”   阿仙恭敬地应道:“今日四皇子册封为怀王,被温王送去萧国做质子,宿期两年,后日启程。”   “竟真是她?”萧韵淑眼底掠过一抹诧异,又轻轻地笑了,这个结果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那四皇子倾慕她家君儿,此机会怎会错过。   阿仙垂着头,显得不开心,小声道:“连四皇子都走了,太子妃在这深宫,就没说话的人了。”   萧韵淑笑了:“这有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阿仙欲言又止,看着太子妃淡然的笑容,终究没忍住说出来:“可是太子妃,您犯不着为了长公主,降低身份,屈了尊贵的身子,太子妃这半年受的委屈,奴婢都看在眼里。”   “礼数不可废。”萧韵淑淡声说道,“长公主不愿见本宫,那便是本宫这个太子妃没做好。”   阿仙道:“依奴婢看,长公主就是故意刁难太子妃!”   “好了,不许诋毁长公主。”萧韵淑拧眉道:“笔墨伺候。”   “是。”阿仙无奈领命,快步前去书房拿了笔墨纸砚过来。   半时辰后,萧韵淑搁下笔,吹干墨痕,仔细折叠起来,伸手递给阿仙,吩咐道:“把这两封书信,分别交给太子还有六公主。”   待阿仙走后,萧韵淑双手轻抚上琴弦,指尖随意触动,毫无规律的杂音溢出,渐渐地形成悦耳的调子,依稀夹着低语:“本宫帮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余下只能靠自己。”   ————   当众人都得知温世昭即将入萧国为质,反对声最激烈正是温世昭的三舅,幸好温世昭提前去了趟孙府,阻止刚踏出府门去寻父王的三舅。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差点把嘴皮子磨破,三舅终于被她说服。   因温国是三国之首,国力强盛,即使去做其它国的质子,地位以及待遇也是与母国一样。   但远水难救近火,这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身在千里之外的萧国,难免会受些委屈。   到了出宫之日,温世昭早早起来,前去拜别父王。   温煜城心中纵然再多不舍,可老四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只能让老四去萧国为质两年。   太子在边境防备齐国,其它两个儿子性子懦弱,不懂察言观色,为人处世不够圆滑,去了只会送死,老四虽不争权夺利,却最懂保护自己。   临行前,在朝阳殿大门外,温世昭乖巧地站在长姐身旁,耐心地听着长姐一遍又一遍的嘱咐:“世昭,到了那萧国之后,碰到任何事情,定要三思而行,不可冲动鲁莽。”   “长姐,我都记下了。”温世昭点头,眉眼间添了一丝忧愁,她轻声道:“长姐也要多多保重身子,常出府走走散散心,别老是闷在府里。”   “好。”温玉祁笑应,转眸看向旁边的陈桐祥,“小祥子,要照顾好四皇子。”   陈桐祥坚定地应道:“长公主放心,奴婢会好好照顾殿下。”   “嗯。”温玉祁淡淡应声,目光望向旬殷,“此行危机四伏,四皇子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旬殷拱手:“属下明白。”   他们四兄弟中,长姐只待她是最好的,此时看着长姐嘱咐,温世昭只觉心间似有暖流淌过。   她伸出手,揪了揪长姐的衣袖,笑道:“长姐不要担心,就凭我现在的武功,行走江湖也没几个人是我的对手,我可以保护自己。”   温玉祁拧眉道:“人单力薄,若不是你执意要去萧国,长姐又怎会为你担惊受怕。”   “两年我就回来。”温世昭摇了摇温玉祁的衣袖。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长姐也管不了你,长姐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回来,也期盼如你心中所愿,才不辜负去萧国历得这趟风险。”   随在身边长大的四皇弟,离开两年之久,温玉祁心头泛起惆怅。   “长姐只管放心。”   温世昭了然地笑了笑,眼底溢出一抹自信之色,此时冬日暖阳散落在她的面容,伴随着金灿光芒的点缀映衬,这玉面郎君是越发俊俏。   “你王兄不在宫中,你今日也要离去了,长姐成孤家寡人。”   “这不是还有太子妃么,长姐要是憋在府里嫌闷,可以与太子妃下下棋,切磋琴技。”   这番话说的委婉,温世昭却见长姐面容的神情并无异色。   温玉祁淡笑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不要耽误行程。”   “好吧,我马上就启程。”温世昭狡黠地转了转眼珠子,仰起头观看天色,侧过头正要与长姐辞别,目光如期瞥到向她们而来的娉婷袅娜身姿,那女子笑吟吟越走越近。   温世昭收回视线,看着还不知情的长姐,急忙拉她的衣袖,出声提醒:“长姐,太子妃来了!” 第24章 晋江独家首发1   “太子妃”三个字划过温玉祁的心头, 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她怔愣了一下, 下意识回头望去, 只见萧韵淑唇角含笑,眉眼极致温柔, 踏着满地金灿晨光,向她款步而来。   已经避无可避, 逃无可逃, 温玉祁挪了挪脚步, 蹙起眉心,转回脸不去看萧韵淑, 又听得四皇弟笑道:“长姐, 太子妃是来送我的。”   温玉祁轻轻“嗯”了声,听着那人的脚步声由远渐近,不过眨眼间, 熟悉的郁清淡香渐渐萦绕在鼻尖,她不由得抿紧唇角, 绷紧面容。   四皇子那番话, 恰好落入萧韵淑耳里, 她眉眼笑得弯起来,走到这两人身旁,深深地凝视温玉祁,却见这女子冷眉冷脸,看都不看她一眼。   萧韵淑也不在意, 目光望向温世昭,嫣然一笑:“幸好本宫来得及时,不然怀王殿下就要走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温世昭唇边意味深长地笑了,面向萧韵淑拱了拱手,“多谢太子妃心里还记着世昭,大清早便过来送世昭。”   “怀王客气,本宫还要多谢怀王这半年以来的照顾。”   萧韵淑说着,不动声色地跨出小步过去,身子稍稍挨近温玉祁,却被温玉祁察觉企图,她亦不着痕迹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些许距离。   温世昭眼神敏锐,自然是捕捉到这细微的行为变化,她拉了拉长姐的衣袖,不露声色地笑道:“长姐,我不能陪在长姐身边,长姐今后若是在府里待得闷了,可要多出府走走。”   “好。”温玉祁应声,余光睨了身旁的萧韵淑一眼。   温玉祁眉心紧蹙,只当这女子不存在,背过身去,望着温世昭,嘱咐道:“此去多年,你在萧国要照顾好自己,时常给长姐写信。”   温世昭点头:“我会的。”   温玉祁抬手轻拍四皇弟肩头:“时辰真不早了,你该启程了。”   “长姐。”   真到了临别时刻,温世昭极为不舍地看着温玉祁,自母妃去世,她随在长姐身边,长姐如母,真心实意对她嘘寒问暖,贴心照顾她多年。   “去吧。”温玉祁旁若无人,轻抚了抚四皇弟的脸。   “长姐保重。”温世昭点了点头,目光望向静静伫立在她们身旁而被长姐无视的萧韵淑。   长姐真是狠心,太子妃已在眼前竟还能熟视无睹,若此刻真是心静如水,太子妃大婚之日落下的泪又如何解释,温世昭心中不忍,声音软了些:“太子妃保重,世昭先走了。”   “怀王殿下稍等。”萧韵淑开口阻了一下。   “太子妃还有事么?”   “也没什么事。”萧韵淑从腰间卸下块玉佩,伸手绕过温玉祁,递给温世昭,眉眼含笑:“这个送给你,到了萧国,有它进出萧宫也方便些。”   “这是太子妃的信物么?”可长姐还在这里,温世昭面露犹豫。   “无妨。”萧韵淑笑道,“本宫不在萧国,已经用不上它。”   温世昭眨了眨眼,拉温玉祁的衣袖,征求意见:“长姐。”   温玉祁点头:“收下吧。”   “多谢太子妃。”   温世昭欢喜地接过来,这玉佩小巧玲珑,质地细润,雕刻的是一只凤凰,可携带凤凰配饰在身,可见这萧长公主,在萧国的地位极高。   时隔半年,长姐与太子妃好不容易初次见面,温世昭识趣,凤凰玉佩小心妥当地放入怀中,退一步躬身行礼道:“世昭告辞,二位珍重。”   温玉祁只担忧地看着她,萧韵淑倒是应声:“怀王殿下一路小心。”   寒风凛凛,温世昭带着对长姐与故土的不舍,以及对将来的希冀与忐忑,踏上了前往萧国的路。   温玉祁与萧韵淑静默无言,隔着些许距离,静静地伫立,注视马车逐渐远去,直至马车消失在这深宫弯处的尽头,再也看不到。   最先忍不住开口的是萧韵淑,她深怕身边这个女子又离她而去,似乎担心声音过大会吓到她,语气尽是轻柔:“长公主,别来无恙。”   温玉祁眉眼清淡:“如若可以,太子妃今后别再来找我。”   今日太阳明明是温暖的,怎得这番话落入耳里,却冰冷刺骨,萧韵淑眸光微凝,唇边勾起一抹讥笑:“长公主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你即已是太子妃,自当恪守妇道,而你我缘尽这世间,若不能和睦做一家人,又何必再见。”   温玉祁负手而立,声音清淡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萧韵淑却冷了脸,只是在萧韵淑看不到的地方,她隐在衣袖中的指尖抑制不住地颤动,也极力克制心底涌起的心悸而隐忍不发。   “长公主刚才所言,是在与本宫谈妇道么?”   萧韵淑冷冷一笑:“从认识你温玉祁,本宫就不知何为妇道!”   “身为太子妃,谨言慎行,休要胡言乱语。”温玉祁蹙紧眉心,冷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日若不是四皇弟故意安排,我又怎会见你。”   “本宫胡言乱语?”   萧韵淑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掩住嘴笑得花枝乱颤,笑声韵韵,华服之中掩不住的风姿秀雅,只是眼底却冰冷至极,幸此时身边只有温玉祁,没让他人看到这般惊骇的模样。   温玉祁本想一走了之,却听得萧韵淑冷笑道:“你隐瞒身份接近于我,又弃我而去,你今日之言,竟以本宫不守妇道,你不觉得很可笑么?”   “过去的事,何必再提。”温玉祁只觉心烦意燥,无波无澜的日子又被打破平静,与这女子相处分刻,胸腔那颗悸动的心都会无处安放。   不提不可能,萧韵淑像是被“妇道”两个字戳中痛处,她紧紧抓住不放,讥讽道:“长公主与本宫谈妇道,可在本宫新婚之夜,长公主……”   “住口!”温玉祁惊怒。   萧韵淑讥笑:“堂堂温国长公主,竟如此弱懦,敢做不敢当。”   那件事她最不愿提及,可有些事不得不说,温玉祁恼羞成怒,暗暗咬牙,双眼直视眼前的女子。   “太子妃,既然今日我们在此处见了,本宫就与你说个清楚,你身为太子妃,今后也是本宫的弟媳,本宫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的身份。”   温玉祁在“弟媳”以及“身份”四个字上格外加重语气。   “太子未回,虽不在宫中,可在这温宫,多少双眼睛盯着太子府,盯着太子妃的一言一行,本宫好心提醒太子妃,不要引火烧身!”   相较于温玉祁的顾虑重重,萧韵淑心中却别无其他,在她眼里,只有这个近在咫尺的女子。   萧韵淑嫣然一笑:“那又如何,即便被万火焚心,我也不在乎。”   “你……”温玉祁噎住。   “不要把懦弱当成你退缩的借口,什么身份,我不在乎。”   温玉祁咬了咬下唇,袖中的双手用力地紧握起来,直勾勾望进那双熟悉的眼眸,事已至此,萧韵淑竟还对她面露笑意,她深吸了吸气,甩袖转身就走:“简直不可理喻!”   手腕倏地被攥住,耳边传来萧韵淑的质问:“阿祁,我们相识三年,你真要如此绝情无义?”   温玉祁无动于衷,冷声道:“在你成为太子妃时,你心里就该明白。”   “明明是你先弃我而去。”萧韵淑余音顿了顿,轻声问道:“莫非你是在怪我嫁给温太子?”   温玉祁身子颤了一下,“这是你的事,与本宫无关。”   “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萧韵淑问道:“当年你为何要离开我?”   温玉祁不答反问道:“今日看到本宫,太子妃心里还不明白?”   “听你这么说,我想想倒也是明白。”萧韵淑笑了笑,攥住温玉祁手腕的手指逐渐收拢,她一字一句地冷道:“因为你是温国长公主。”   “那又何必再问。”温玉祁挣扎着想从萧韵淑手中抽出手腕。   她越是用力挣扎,萧韵淑攥得越紧,温玉祁深怕被其他人看到她们纠缠不休,心头渐生怒意,正要开口呵斥这大胆的太子妃,却听得萧韵淑问她:“今后你可还见我?”   “只当没见过。”   这话从口而出,温玉祁便停止挣扎,静默片刻之后,紧攥手腕的手指缓缓地松动。   “今后你不必再刻意躲我。”萧韵淑笑得颇有些凄凉,松开温玉祁的手腕,“既然你不愿意见我,我不逼你就是了,不来找你就是了。”   温玉祁闻言怔怔回不过神,只觉胸腔那颗心不再有悸意,仿佛已经停止跳动,它在揪着疼,直直疼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此刻再精致的妆容也掩饰不住她脸色的苍白。   可当温玉祁抬步之际,萧韵淑依旧忍不住,伸出手去,再次攥住她的手腕,轻唤道:“阿祁。”   “太子妃请慎重。”   温玉祁用力掰开萧韵淑的手,抬头不经意望进那双祈求的眼眸,可这是众目睽睽的深宫,更是不敢再多停留,她咬紧牙关,脚步越走越快,深怕自己忍不住回头去看。   ————   半个月后。   前去萧国的几人到达乌塞城。   乌塞城地处险峻,易守难攻,是温国与萧国的边境城池。   温世昭离开温宫时,考虑到人多太显眼,为了避人耳目。   进入乌塞城时,她将父王派遣的数百人护送侍卫,分成几批,扮做平民百姓,稍稍潜入萧国。   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这些侍卫就是她的救命恩人。   到达乌塞城已是黄昏,匆匆赶路疲惫不已,温世昭决定在乌塞城稍作歇息,翌日再启程。   夜幕降临,吃过晚间饭食,温世昭见今夜月光极好,这路上又听旬殷说起在乌塞城打仗时的趣事,便出来城墙上赏月,静静地伫立着,凝视乌塞城另一边即将进入的萧国。   旬殷例行巡查,在墙角边隐约伫立一抹青衫,走近一看,皎洁的月光之下,怀王负手而立。   他急忙快步走过去,问道:“王爷怎么还不睡呢?”   “还早,睡不着。”温世昭抬手指了指天边挂的一轮圆月,笑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月亮与温城的月亮,好像不太一样。”   旬殷极为不解:“都是月亮,有什么不一样。”   温世昭笑笑:“可能因为地处位置以及天气冷暖不同,我们越往南边走,月亮变化越大,我倒是觉得,这里的月亮格外得圆,或许也就只有今夜这么圆,明晚又不一样。”   “属下没注意过。”旬殷听得稀里糊涂,只好挠了挠后脑勺。   “那座城叫什么?”温世昭指着在黑夜中若隐若现的庞然大物。   旬殷答道:“黑江城。”   “黑江城?”这名字很耳熟,温世昭摸了摸下巴,“如果我记得没错,在百年前的温国版图,这黑江城原本是属于温国的。”   旬殷点头道:“百年前温国在三国中最弱,而萧国最为强大,那时候温国忍气吞声,被萧国掠夺抢占多座城池,这黑江城,就是其中之一。”   “后来怎么没有抢回来?”   “温国虽强大起来,但以乌塞城与黑江城为两国边境城池,已约定成俗,当时的温王没抢回来,现在王上想抢回来,也要考虑一下时机。”   温世昭挑眉:“王兄志在天下,指不定哪天就把它抢回来。”   旬殷不置可否,轻笑问道:“王爷武功不差,又是温国皇子,不知可有征战沙场的雄心?”   “本王就算了吧。”温世昭叹了叹气,“王兄怕我受伤,根本不让上我战场杀敌。”   要真是受什么伤,被人发现真实身份,那可不得了。   “这倒也是,太子殿下与长公主向来是护着王爷的。”   夜间寒风刺骨,旬殷看着身穿单薄的温世昭,劝道:“外面风凉,王爷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温世昭点头笑了:“也好,养足精神,尽量五日后到达萧城。”   另一边,与此同时的萧宫。   侍从打扮的男子行色匆匆,来到萧太子的寝室,见萧太子坐在案边悠闲地看书,急快步跑过去,喊道:“太子殿下,长公主来信了!”   “长姐?”萧檀卿愣了一下,极快地扔下书,站起身伸出手,俊朗的面容此时尽是迫不及待的神情:“快快快,拿过来给本太子看看!”   萧檀卿接过书信,边打开铺展边不满地嘀咕道:“长姐也真是的,都过去大半年,才写信回来。”   “唷,原来是温国的四皇子来咱们萧国做质子啊。”萧檀卿看到一半没忍住嗤笑出来,然而看到信中后半内容,他怒得把信拍在案上。   “这质子是猪么,怎么又是一头猪想来拱本太子家的白菜!”   小海子被吓得一个激灵,弱弱地叫唤:“太子殿下。”   “气死本太子了!”   萧檀卿喘几口气,再次拿起书信,怒目而视:“长姐已经被猪给拱了,凭什么这头猪要来拱本太子家的白菜,还要本太子去帮这头猪!”   萧檀卿轻哼几声,抬手将书信放在火焰上燃烧,片刻殆尽成灰,他拍了拍双手,笑眯眯地说道:“好啊,本太子倒要看看,这头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能说动长姐帮忙。”   而此时此刻,远在乌塞城,躺在床榻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温世昭,倏地打了好几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入V,多谢支持作者君~ 第25章 晋江独家首发2   凤君宫。   同时收到萧长公主书信的还有萧韶君, 收到这封信之后, 萧韶君完全没了睡意。   夜已深沉, 萧韶君独身坐在庭院中, 纤润的手指轻轻地捏住纸边,目光在信纸来回扫视, 信中内容只有寥寥数字:君儿,她已来找你。   那个人终究还是要寻来么?   三国皇子没有特殊命令, 不可随意离开本国, 这位温国四皇子想必就是来萧国当两年的质子。   萧韶君的心绪被此信打乱, 目光恍惚着,怔怔地出了会神, 直到信纸悄然从指间掉落, 这才回过神来,伸手去捡起落在石桌的信纸。   仔细将书信折叠,放入衣袖之时, 又从衣袖摸出一把玉笛。   萧韶君的指腹摩挲笛身,玉笛倏地在指间打了个转, 横放在唇边, 笛声响起来那一刹, 在幽深静寂的夜色里,悠扬绵长,余音绕梁袅袅。   翌日。   萧檀卿越想越气,越想越睡不着,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之后, 大清早就起来,迫不及待去凤君宫寻他家即将被质子这头猪拱的君儿白菜。   长姐是他亲姐姐,被温国太子娶走已经令他气愤,六妹君儿也是他亲妹妹,如今又被温国四皇子看中,为了君儿,这个四皇子甚至不惜跑来萧国当什么质子,狼子野心!   萧檀卿去到凤君宫时,萧韶君还在吃早膳,她人没见到,大老远就听见王兄的叫唤:“君儿!”   贴身伺候萧公主的阿属出声:“公主,这太子殿下又来了。”   萧檀卿今岁十九,虽贵为一国太子,性子却不拘一格,在宫中出了名的爱玩闹,此时听到阿属的话,坐在萧韶君身旁,拍桌子瞪向阿属:“怎么,你还敢不欢迎本太子?”   阿属低头:“奴婢不敢。”   “本太子谅你也不敢。”   萧檀卿轻哼,抬手擎起茶壶往杯中斟茶,斟满放下茶壶,问道:“君儿,你还没吃呢?”   “刚好吃了。”萧韶君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了擦唇边,轻声问道:“王兄,这大清早,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凤君宫来了?”   萧檀卿先喝口茶,这才回道:“你可还记得齐国太子?”   “齐乾?”   “就是他。”   “王兄的意思。”萧韶君微微拧起眉心,“这齐太子便是齐国此次来萧国的质子?”   “不错。”萧檀卿点了点头,鄙夷道:“这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半年前被你拒婚,离开萧国之后,估计不甘心,皆此机会,卷土又来。”   萧韶君平静道:“齐太子爱好美色,生性风流,妻妾成群,恋得也不过是一张皮囊。”   “可这头臭猪就是看中你长得漂亮,想将你据为己有。”   萧檀卿摇头道:“不行,这人实在太阴毒,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我们还是要防着点,眼下萧国与齐国还在结盟,不能明着撕破脸皮。”   确实不可撕破脸皮,萧国实力大不如从前,温国又巴不得萧国与齐国起内讧,萧韶君稍稍沉吟,问道:“王兄,齐太子何时来萧国?”   “算着日子,大概这几天就该到了,一起到的还有温国的怀王。”   萧檀卿皱起的眉头松开,想到昨夜长姐的信中内容,那头要拱亲妹妹的猪也要到了,他的眉头又皱起来,目光紧紧地盯着萧韶君的面容。   “怀王?”萧韶君不知消息,一时没反应过来。   萧檀卿气冲冲:“就是温国的四皇子,温世昭。”   “原来是她。”   “你们认识?”   萧韶君淡笑:“偶然相遇。”   “真的只是偶然相遇?”萧檀卿怀疑地看着自家妹妹,他是丝毫不相信的,长姐都亲自写信过来,嘱咐他要好好关照这个温世昭,还提及温世昭与君儿之间的小猫腻。   “君儿没必要骗王兄。”   萧韶君神色如常,面容淡淡地笑着,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萧檀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放弃直接询问君儿的想法,心中琢磨等那个温世昭来了再说。   能得到长姐夸赞之人,这下令萧檀卿更加好奇,也不知这个温世昭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   既然温世昭喜欢他家君儿,为君儿千里迢迢而来,势必会流露出破绽,他要亲自试探这个温世昭,免得君儿被什么歪瓜裂枣给拐骗了去。   萧檀卿挥手:“算了,不管你们是不是偶然相遇,总之,这两个人以后都是我们萧国的质子,尤其是这个温世昭,一定要好好防备她!”   萧韶君颇为无奈,不解地问道:“为何要尤其防备她?”   萧檀卿冷哼:“温国野心勃勃,一心想攻破萧国与齐国,谁知道她来咱们萧国有什么目的。”   他家君儿真是傻,这个温世昭最大的目的就是拱你这颗白菜!   萧檀卿旁敲侧击:“君儿,你今年十八岁不小了,可有喜欢的男子?”   萧韶君微张嘴唇想说些什么,已经到唇边的“没有”却被收回去,她只是摇了摇头。   萧檀卿大喜过望:“没关系,咱们萧国男子千千万,总有君儿喜欢的,就拿今年的新科状元来说,那叫个相貌堂堂,年纪轻轻才高八斗,与你相配得很,你可要考虑一下?”   “王兄,状元郎家中有妻子,我怎可嫁给他?”   “让他休了不就行了!”   萧韶君低声笑了笑:“王兄,糟糠之妻不可弃。”   “也是,所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算了,放过他。”   萧檀卿摩挲下巴,又有中意的人选,双眼倏地一亮,兴奋问道:“那丞相家的嫡长子,生得风流倜傥,前途无限,君儿觉得怎么样?”   “他虽没有正妻,却已纳了几房妾,君儿不与人共侍一夫。”   萧檀卿摇头:“那算了,堂堂公主,岂能与其她女子共侍一夫。”   看着萧太子为了公主的终身大事,绞尽脑汁的模样,站在旁边的阿属忍不住开口:“太子殿下,公主都不急,您倒是急上了,依奴婢看,太子殿下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   萧檀卿瞪她:“你这臭丫头,还敢调侃本太子了是吧?”   阿属小声道:“本来就是,太子殿下自己都没有娶太子妃。”   “男子与女子能一样么!”萧檀卿羞了脸,挥手道:“去去去,一边呆着去,不许打扰本太子。”   萧韶君端起茶杯浅饮,旋即轻轻地笑了:“王兄,阿属说的对。”   “哪里对了,一点也不对,娶太子妃是重要之事,急不得。”萧檀卿拒绝承认,抬手擎起杯子猛然喝尽茶水,又琢磨道:“王兄再想想,这萧城当中,还有哪家妙龄公子待娶。”   萧韶君不禁哑然失笑,吩咐阿属撤下桌面未尽的早膳之后,只静静地坐着喝喝茶,也不去打扰王兄的好兴致,听着王兄细数萧城的俊儿郎,再一一反驳回去。   “君儿,你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再这么挑剔下去,可别像长姐二十岁才嫁出去。”   萧檀卿愁眉苦思,又想到另外中意人选,猛然一拍大腿:“君儿,大将军的嫡长子,不但文武双全,又是今年的武状元,你觉得如何?”   大将军的嫡长子,萧韶君顿了一下,不答反问道:“王兄以为呢?”   虎背熊腰,塌鼻子厚嘴唇,以及一张麻子脸闪过大脑,萧檀卿浑身哆嗦几下,极为尴尬地应道:“不要以貌取人,人家丑是丑了那么一点。”   阿属小声道:“何止一点。”   萧檀卿气得拍桌子:“闭嘴,不许拆本太子的台!”   这萧太子性子极好,平日对下人也随和,也就是做做样子吓人的,阿属心知肚明,老老实实站在旁边,不敢再拆萧太子的台。   萧韶君适时开口:“王兄还未娶太子妃,君儿怎能先王兄出嫁。”   “怎么不能出嫁了,王兄这不是怕你被人拐跑了么!”   萧檀卿轻叩了扣桌面,语重心长地叹道:“君儿若是嫁人,可不要像长姐,嫁去这么远的地方,咱们想念得紧了,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人。”   “王兄的意思,只许君儿嫁在萧国?”萧韶君心思透通,又怎会不明白萧檀卿的言外之意。   “你是王兄的亲妹妹,王兄当然不想你嫁得这么远,最好不要嫁给齐国或者温国的皇室,帝王家处处可见的勾心斗角,可怕又可恨。”   “可这话又说回来,君儿是堂堂公主,眼光又如此高,除了温国与齐国那几个名声在外的皇子,这世间还有何人能入你萧公主的眼?”   萧韶君浅浅地笑着:“王兄多虑了,世间有缘人自会成双。”   萧檀卿无奈道:“好吧,今日问你这么多,你也不跟王兄吐露一些真心话,你们女孩子的心思就是细腻,你也只与长姐说心里话,现在长姐不在,你都不与兄长说说。”   萧韶君淡笑不语。   “对了,差点忘了,父王找我还有事,我们下次再聊。”萧檀卿急匆匆站起身,落下话。   ————   五日后。   在萧城热闹的大街上,模样俊美穿着又华贵的的青衫公子颇引人注目,这人走走停停,神情雀跃,像是初来乍到,好奇地左看看右摸摸。   这一路上,温世昭看多了各种不同与温国的异彩,这萧城又是她第一次来,见着有趣的就想凑上去,不曾想旁边走来一女子,含羞带俏地将手里的那朵鲜花递给她。   温世昭以为这是萧国对人友好的风俗表现,愣愣地接过来,还礼貌地道了声“多谢”。   “公子……”那女子还想再说什么,温世昭却被突然走过来的旬殷拉到一边,旬殷低声道:“王爷,你怎么能随便接其她女子的花。”   “这花有什么问题么?”温世昭不明所以,转头看了不远处还未离开的女子一眼,女子见她望过开,笑得眉眼越发含羞带俏。   旬殷急道:“这是萧国的风俗,接了女子的花,是要娶回家的。”   “你怎么不早说!”   温世昭大吃一惊,当即转身走到女子面前,把手里的花塞给回她,脚底抹油,一溜烟就跑了。   这萧国竟有这种风俗,温世昭难以想象,接下来闲逛,还有许多女子不停给她递花过来,刚开始她还能笑语嫣然地拒绝,实在是烦了,看到有女子向她走来,转身就藏。   陪在温世昭身边的陈桐祥美滋滋地说道:“公子,您要是把这些送花的女子都娶回温国,肯定比老爷的后房还行,简直是佳丽三千啊。”   “做什么春秋大梦。”温世昭没好气地拍了拍小祥子的后脑勺,“娶这么多干嘛,还什么佳丽三千呢,你不嫌累,我还嫌累。”   陈桐祥揉了揉被拍的后脑勺,龇牙咧嘴道:“美女娶回来不又吃亏,反正又不用公子出聘礼。”   温世昭睨他:“欠打是吧?”   旬殷幸灾乐祸:“公子,小祥子这张嘴就是欠打。”   “你你你,过分!”陈桐祥指着旬殷,气得腮帮子鼓起来。   “行了,逛这么久,肚子真饿,我们先去大吃一顿。”   温世昭摸了摸空荡荡的腹部,边走目光边搜寻着周围的饭馆。   这一看,温世昭没想到会看到如此有趣的一幕。   不远处有几个富家公子哥,在他们身旁不徐不慢跟着另外不起眼的年轻男子,这人估计是个惯偷,瞅准机会,动作极快,眨眼间将其中一个公子哥腰间的荷包被顺走了。   温世昭行至他们身旁时,想了想还是走上前,抬手拍了拍被偷人的肩膀,指着那个溜得贼快的小偷,好心地提醒他:“你的银两被偷了。”   “啊?”萧檀卿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空空如也,霎时怒吼:“贼子小偷,别跑,还我的钱!”   萧檀卿拔腿就要追去,却被一只手按住肩膀:“别急,看我的。”   温世昭弯下腰,随意捡起一块拇指大的石头,夹在指间,骤然使出内劲之际,石头飞射而出,恰好击中小偷的腿部,那小偷一个踉跄载倒在地,凄惨叫声倏地响起。   “高手在民间啊。”萧檀卿不由得赞叹一句,对身边侍从极快地吩咐道:“把这个人带去衙门。”   待萧檀卿急忙转头,当看清帮他之人时,双眼霎时冒起璀璨星芒,他赶紧拉住这人的手臂,热切地询问:“请问兄台贵姓?”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温世昭笑了笑,扒开臂上的手。   “你帮了我的大忙,怎么能说是举手之劳呢。”萧檀卿不满地捶了捶温世昭的肩头,目光细细打量这几人,随口问道:“看你们的装扮,你们应该不是萧人吧?”   温世昭笑道:“在下温人。”   “温国人。”   萧檀卿皱了皱眉头,诶了声,挥手豪爽地大笑道:“算了,管他萧人温人还是齐人,出手相助就是对我有恩,走走走,我请你喝酒。”   旬殷出声提醒:“公子。”   温世昭挑起眉头,对萧檀卿抱了抱拳:“在下还有事。”   萧檀卿:“那好吧。”   “告辞。”   萧檀卿直觉,这年轻公子穿着华丽,眉眼遮不住的贵气,淡然潇洒的姿态,定然不是普通之人。   眼看着贵公子走远,隐入人群消失不见,萧檀卿急忙大声叫道:“诶,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我以后上哪去找你喝酒啊!” 第26章 晋江独家首发3   陈桐祥跟在温世昭身旁, 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哇哇大叫的萧檀卿, 嬉笑道:“公子魅力真大, 那个人还在问您叫什么名字, 还想找您喝酒呢。”   温世昭不以为意,摇头道:“那人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我们刚来萧国,还是不要太招摇。”   她虽是听见了, 但却装作没听见, 从衣袖摸出一把折扇, 边走边悠哉地欣赏萧城的热闹风采。   本就是翩翩俊公子。   温世昭打开折扇之后,微弯的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衬得越发的温润如玉, 以及这人那份与生俱来的雍容闲雅,在大街格外招人注目。   旬殷附和:“公子说的对,萧城水很深, 我们还是低调一些。”   此时街上待嫁闺中的女子,见着貌相俊美的温世昭, 手里捧着小朵花, 个个眉眼含羞带俏。   陈桐祥撇撇嘴:“公子, 您不知道您现在已经很招摇了么!”   这话刚说完,旁边果然就有女子按耐不住,走上前来,温世昭如临大敌,急忙后退一步, 推了推身边的陈桐祥与旬殷,压低声音道:“完了,又来了,你们挡着,我先跑。”   这已不知是多少次,被温世昭推出去的两个人硬着头皮,好言相劝好说歹说,将女子打发走了。   温世昭躲到街边时,突然嗅到一股子桂花的清香夹着酒香味儿,双眼倏地亮了亮,寻着那味儿找到一家简陋的酒摊铺子,招牌写的桂花酒,小小的铺子,客人络绎不绝。   等人散些,温世昭寻了个无人的位置,叫老板上了招牌酒。   这摊子里大都是些粗麻短衣的汉子,温世昭细皮嫩肉,浑身穿着华丽的衣袍,又是孤身一人,就格外的显眼,向她投来的目光如炬,引起周边多方人不怀好意地打量。   温世昭自然是发现,但她不想招惹是非,当做不知道,难得有好喝的酒,又舍不得就这么离去,索性只静静地坐着品尝民间的美味佳酒。   等陈桐祥与旬殷找到温世昭,温世昭正在街边的摊里,手里捧着个大破碗,喝着什么东西。   旬殷察觉出几个江湖打扮的男子直勾勾盯着温世昭。   他跟随温太子多年,一眼猜出这些人大抵的来历,快步走到温世昭身旁坐下,凌厉的目光瞪过去,悄然释放股强劲内力,含有浓重的警告。   “公子在喝什么,是酒么,好香啊。”陈桐祥心眼里只有他家四皇子,好奇地凑到她跟前。   “想喝自己倒。”温世昭捏着碗边,抬手拍了一下旬殷的肩膀,旬殷极快收回目光,低声道:“公子,看来咱们以后还是少出街为好。”   “这么好玩的地方,干嘛要憋在行宫那个冷冰冰的地方。”   陈桐祥给自己倒了杯酒,坛子推给旬殷,哼道:“给你,自己倒!”   “你忘了你刚才说的话?”旬殷压低声音:“公子想低调些都不可能,逛个街像是在招摇过市,这萧城鱼龙混杂,公子身份又特殊,要是玩着出个什么事,你来负责么?”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公子好端端的,能出什么事。”   “小祥子,今天本王教你一个道理。”温世昭舔了舔唇边,桂花的酒香味溢满整个口腔。   陈桐祥不解:“什么道理啊?”   “有时候你不找事,事都会主动找上门。”温世昭看着向这边气势汹汹而来的几个人,放下碗,眯起双眼:“很不幸,麻烦事来了。”   陈桐祥愣了愣,顺着他家怀王殿下的视线望去,只见不远处五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汉子大步向这边走来,陈桐祥当即吓得脸色发白,纵使再害怕,他下意识站起来,护在温世昭身旁,紧张地盯着他们。   旬殷皱起眉,跨步上前,挡在温世昭身前:“你们想干什么?”   为首的汉子不耐烦地挥手:“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走走走,你们这桌我们公子要了,快让开。”   旬殷冷道:“你们公子是何人,凭什么要我们让开?”   摊子里都是些不怕事的,没一个人离开都在看热闹,那汉子不耐地随手指了指众人:“没看到这里已经满桌了么,你们不让,谁让!”   原来是专门捡软柿子捏,温世昭风轻云淡地继续喝酒,陈桐祥见状急了,弯下腰小声道:“公子,怎么办,他们人多势众欺负我们。”   温世昭挑眉:“急什么,小喽啰而已,正主还没到。”   “公子,你说咱们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这种事。”有武艺高强的旬侍卫在,四皇子也会武功,陈桐祥稍松口气,心里还是觉得膈应。   温世昭只笑不语,眯起眼睛打量着他们,这五个汉子生得粗犷,穿着打扮又十分随意,不像是南方的萧人或者温人,倒像是北方的齐人。   几句话下来,那些汉子见这里几个人不肯离开,没了耐心,其中一个汉子撸起袖子,捏着拳头,猛然冲去:“赶紧滚,别碍爷爷们的眼!”   “找死。”旬殷纵身跃起,一脚踢飞扑来的汉子。   那汉子被踢中痛得闷哼,脚步踉跄倒退好几步才站稳。   旬殷落地之后,继续挡在温世昭身前,冷冷地盯着他们:“天子脚下,岂能容你们放肆!”   这时,从这群汉子身后,传出一道声音:“怎么回事,还没搞定?”   温世昭放下酒碗,低笑道:“故事源自世间的生活,这话本子说的这一幕,正主终于来了。”   他家怀王殿下都不急,陈桐祥便嬉笑问道:“那公子您说,咱们是按话本子的主人公,揍一顿这个挑事的倒霉蛋,还是被挑事的揍一顿?”   “还有其他路可走么?”   “应该,没有吧。”   温世昭笑了笑,扬起眉头:“那不急,咱们先且看看热闹。”   这声音的主人走出来,是位同这些汉子这般身材健壮的年轻男子,这男子长相堂堂,眉眼尽是傲气,看谁都抬高下巴,十分的盛气凌人。   “公子,他们不肯走!”   齐乾呵斥道:“蠢货,还用我教你们怎么做事啊,全部都赶走!”   跟在齐乾身边的随从,林志低声提醒:“公子,这里是萧国。”   护卫们听到这话,也有些犹豫,齐乾板起脸,冷喝:“怕什么,有事我挡着,谁敢拿我怎么样。”   公子发话,护卫们不再犹豫,纷纷凶神恶煞般地涌上来,旬殷虎眼瞪起,正要出手,却被温世昭摁住肩膀,听得她低声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走。”   旬殷皱眉:“公子,他们欺人太甚,不教训一下么?”   那齐乾听到旬殷的话,目光打量眼前这仨人,个个身板瘦得可怜,不禁被逗得哈哈大笑:“真有点意思,就你们几个,还想教训我。”   见护卫们又停下来,齐乾不耐烦了,边走边推开几个护卫:“哪里来毛头小子,本爷爷懒得跟你们废话,赶紧滚一边去,别碍本爷爷喝酒。”   齐乾刚走到温世昭身旁时,尽管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一幕,也无人看到那道骤如闪电般的身影,众人只听得“啪”一声响亮的耳刮子。   被打懵的齐乾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我们走。”   温世昭悄然转了转手腕,淡然地抬步错开齐乾,向前走去,因她眉眼笑得阴柔,极为潇洒的姿态,显得人畜无害,身材又恍似弱不禁风,此时没人相信是她动的手。   “谁打爷爷,谁打爷爷!”   温世昭缓步而去,听着身后传来的怒吼,唇边泛起一抹讥笑。   那一幕别人没看到,旬殷武功不弱,自然瞧得真真切切,待离开酒摊,走得远些,又听到陈桐祥夸赞哪个好心人帮忙教训这个倒霉蛋,不禁笑出声来:“公子,好身手。”   陈桐祥惊愕:“什么,公子,您打的?!”   温世昭挑了挑眉头:“这齐人生活在北方,性子较为跋扈,教训一下也好,让他明白,出了齐国,少了尊贵的身份,他什么都不是。”   “他们是齐国人啊?”陈桐祥迷糊地挠了挠后脑勺。   旬殷点头:“齐国与萧国结盟,两国走得近,百姓之间又有生意来往,许多齐人来这萧国做生意,仗着齐国撑腰,经常欺压萧国的百姓。”   “萧国那些人不管管?”   今天看了出热闹,温世昭对旬殷的话深以为然,这齐人在萧城,都如此胆大放肆,若是在其他的地方,指不定怎么欺压剥削百姓。   旬殷摇头:“管不过来。”   三国关系这么僵硬,萧国在三国当中又是最弱,只能与齐国结为盟友才能令温国忌惮,当前这种紧张的局势,碰到这种事情,小不忍则乱大谋,萧国也只能忍气吞声。   温世昭了然于心,目光环视着周围,道:“这繁华的王城,在无人可知的地方,尽是白骨皑皑。”   陈桐祥更迷糊了:“公子,您在又说什么大道理啊?”   “走吧,天色不早了,回行宫准备一下,晚上还要去参加他们为我们准备的鸿门宴。”   温世昭打开折扇,唇边含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今夜的鸿门宴,想必萧公主也会出席,终于可以一睹芳容,她们当日一别就是大半年,也不知萧公主此时,可还记得她?   那边的桂花酒摊子。   齐乾突然被人打了一巴掌,那人速度快得连他都未曾察觉,在温世昭离去之后,盘问在场的众人,无人看到是何人所为,齐乾大发雷霆。   林志猜疑:“太子殿下,会不会是刚刚那个人?”   “谁!”齐乾拍桌子。   林志想了想:“那个青衫公子,属下总觉得这个人很可疑。”   “哪里很可疑?”齐乾揉了揉火辣辣已肿起来的脸,恼火地呵斥道:“怎么可能会是她,她就站在本殿面前,本殿没看到她动过身。”   林志皱眉:“虽然她没动过身,但属下注意到,这个人实在太冷静,不像寻常人的反应。”   “难道她还能在本殿眼皮底下打人不成!”堂堂齐国太子被人打了还不知道对方是谁,齐乾越想越气,面色阴沉,怒拍桌子,“该死的,从来没人敢对本殿动手!”   林志试探提出:“不是她,那会不会是她身边的侍从?”   “管他是谁,就这几人离本殿最近,除了这几人还能是谁!”   齐乾怒气冲冲:“去查,给本殿去查这几个人的身份,把人给本殿抓回来,再严刑拷打,本殿就不信,还有人在本殿眼皮底下动手!” 第27章 晋江独家首发4   这萧宫离得不远处的行宫, 正是温世昭的下榻之处。   因她来得极为低调, 不曾惊动萧王, 宫中也就仅仅在传言, 温国的怀王已入了萧城。   天色还未彻底暗淡时,温世昭抵达萧宫东门, 随在她身边的侍从寥寥无几,而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齐国声势浩大的隆重阵仗。   齐国地处大都多是草原, 擅长御马之术。   数百人组成的队伍, 个个身形彪悍的汉子骑着高头大马, 马蹄踏在汉白玉铺成的地板,发出清脆声响。   一架镶金嵌宝的华贵马车, 由八匹骏马拉着。   必定就是齐国太子的坐乘。   温世昭收回打量的目光, 摇着折扇,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这么对比之下,陈桐祥看着四皇子跟个孤家寡人似的, 心里暗暗地替四皇子抱不平。   可他家四皇子在温国就如此行事,从来不搞噱头, 也不整皇子派头, 到了萧国, 一如既往。   进入萧宫,陈桐祥左右看没什么人,凑到温世昭身边发牢骚:“殿下,这齐国也太夸张了,同样是质子, 殿下多随和啊,不就是参加一个晚宴么,又不是来耍威风示威的。”   这话倒是很贴切,耍威风。   温世昭扬起眉,唇边笑得意味深长:“齐国太子亲自入萧国为质,耍的就是威风,这要是一不小心出什么意外,齐国即将上演一出好戏。”   陈桐祥鄙夷道:“殿下,这齐国太子是不是有病啊,放着好好的太子不当,来萧国做什么质子。”   温世昭嗤笑道:“不管他来萧国带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反正还有两年,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   “王爷,那咱们静观其变,就坐等看好戏。”   旬殷久随温太子,在温宫如履薄冰,行为处事步步小心提防,头脑不像陈桐祥这般粗条,他听出温世昭的言外之意,也意味深长地笑了。   听说齐王共有五个儿子,齐太子是嫡出长子,下面还有个同父同母的兄弟,也就是嫡次子。   身在帝王家,不是谁都像温世昭安分守己的心思,历来为了王位,不惜手足相残的例子比比皆是。   万一齐太子在萧国,有什么三长两短,齐国与萧国定然翻脸,齐国内部也会大乱,到时,温国便不费吹灰之力,可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这“意外”不太好出。   毕竟是一国太子,齐王不会这么愚蠢,瞧今日齐太子的阵仗,仅是入宫,身边就围了如此多人,从齐国带来的侍从护卫,定然不会少。   何况,这位齐太子要是在萧国出什么意外,萧国也难辞其咎。   萧王并不是愚笨之人,又怎会让齐太子在萧国出事。   看来两年的质子生活,日子不会过得太平静,温世昭眼底掠过一抹精光,合起折扇,轻轻地敲打手心,紧步尾随在齐国队伍的后面。   为给两国质子接风洗尘,萧王大摆宫宴,分别派人前去行宫以及齐太子的下榻处,传令口谕。   并命萧太子在点将台接应,点将台建立在萧宫正中间,是萧国将军出征发令以及凯旋时所用。   萧檀卿正完听侍从来报,齐国太子已入萧宫,便听见传来嘈杂的马声长嘶,远远就瞧见齐国的旗帜,心知齐太子夸张的做派,暗骂了声娘。   由八匹骏马拉着的马车停在萧檀卿不远处,萧檀卿虽不情不愿,见齐乾已下了马车,还是快步走过去,拱了拱手,抬头一看,却见齐乾左边的脸颊印着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齐太子,别来无恙啊。”   萧檀卿拱了拱手,直勾勾盯着齐乾的巴掌印,忍得唇角直打颤,这头臭猪向来欺负别人,居然也有被人打的时候,哪位英雄好汉挺身而出。   “萧檀卿,你敢笑试试?”齐乾恼羞成怒,面色极为阴沉,望向萧檀卿的目光,犹如毒蛇般狞狠。   这种威逼的话,身为太子的萧檀卿自然不放在眼里,越不让他笑他越是露出嬉笑的神色,挑衅地问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太子在笑?”   齐乾性子喜怒无常,听到萧檀卿的话,霎时瞪大双眼,连带着下午被打的熊熊怒火迸发而出,可还没来得及发作,萧檀卿却倏地收敛嬉笑,面容冷峻:“本太子想笑,莫非还需要经过你齐太子的同意么?”   “你……”齐乾气噎。   萧太子与齐太子素来不和,林志见状不妙,赶紧快步走过来,恭敬地向萧檀卿拱手行礼:“萧太子,天色已不早了,不知可否入宴?”   “等着吧。”萧檀卿斜睨林志一眼,“温国的怀王还没到。”   齐乾咬了咬牙,若不是林志一个劲给他使眼色,心头憋屈的怒火早已倾斜而出,他甩了甩衣袖,呵斥:“凭什么要本殿等她一个王爷?”   萧檀卿负手而立,冷笑道:“王爷怎么了,齐太子当初也是从皇子一跃成为东宫之主,齐太子这是看不起王爷,还是看不起当年的自己?”   “本殿是太子,你懂不懂何为尊卑有序?”齐乾面露不耐烦,“少废话,快带本殿去见萧王。”   萧檀卿不为所动:“本太子得到的命令,就是在此迎接两国质子,怀王未到,本太子岂能离去!”   “萧檀卿,你是不是故意与本殿作对,你是萧国太子,本殿是齐国太子,将来联手灭掉温国,你现在与本殿作对,对你有什么好处?”   齐乾忍耐住性子,抬手揉搓着微肿的脸颊,心知萧檀卿这个人不好对付,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齐太子,你若是等不及入宴,那就由本太子的侍从带你去。”   萧檀卿软硬不吃,招手唤来身边的小海子,颔首吩咐道:“小海子,你带齐太子入宴,小心伺候。”   “免了。”齐乾突然开口,看向萧檀卿不自觉地抬高下巴,眉眼尽是轻蔑的傲气,他冷笑道:“等就等,本殿也不急在这一时。”   此时的齐乾心想着,凭什么温国小小的王爷由萧太子亲自迎送,堂堂齐国太子却是侍从迎送。   等了一会,齐乾又不耐烦了:“温国怀王真是好大的威风,不提早来,竟让两国太子在此等候!”   在数百人的队伍中,萧檀卿瞥到远远而来的三个身影,隔得颇远,虽看不清面容,但他直觉这便是温国怀王的人,当中一人定是怀王。   萧檀卿扯了扯嘴角,嘲讽道:“不用劳烦齐太子等了。”   齐乾皱眉:“你什么意思?”   萧檀卿没搭理齐乾,相较于讨人厌的齐乾,他对即将要把他家亲妹妹拱走的猪更感兴趣,于是迈着轻快地步伐,迎着远处那仨人快步走去。   很快,林志也发现向这边走来之人,随着她们越走越近,面容逐渐清晰起来,林志指着温世昭,猛然惊呼道:“太子殿下,是她们!”   不但齐太子惊讶,萧檀卿看清温世昭的脸时,脚步滞在原地,怔愣了一下,他倏地一个箭步冲上去,睁大眼睛打量她,震惊:“是你?!”   温世昭笑了笑,拱手问道:“请问这里可是点将台?”   “正是点将台。”   萧檀卿盯着温世昭,眼前这人头戴玉冠,身穿玄色衣袍,双袖边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金龙,腰间玉带也是龙纹,无不显示皇家的象征,他试探地询问:“你是温国的怀王?”   猜出她身份的同时,温世昭也猜出眼前年轻男子的身份,她含笑地点了点头:“不知阁下是?”   “我乃萧国太子。”   温世昭急忙拢起衣袖,躬身拱手道:“小王不知是萧太子,多有冲撞之处,还请萧太子莫要怪罪。”   “怀王不必多礼。”   看着眼前的温世昭,萧檀卿的心头万般滋味,心心叨叨被他称作猪之人,长身玉立,长相俊雅。   今日下午在街头中,又仗义出手相助,如此侠肝义胆,明眼人一看就知是正人君子,比起身后的齐乾,倒真是不知强上多少倍。   这头“猪”在萧檀卿眼里,是越看越令他满意,难怪能得到长姐的称赞以及君儿的倾心。   萧檀卿转了转眼珠,勾住温世昭的肩膀,豪迈朗笑道:“走走走,怀王对本太子有恩,你可还欠本太子请你喝酒的机会,今夜宫宴,怀王可不要推辞,与本太子不醉不归!”   “小王恭敬不如从命,在此多谢萧太子。”   温世昭不着痕迹地半退小步,从萧檀卿臂下拉开些许距离。   勾住温世昭的手臂落了个空,许是不甚相熟的缘故,萧檀卿皱了皱眉头,也就不在意。   这时天色已淡,摆在后花园的宫宴约摸要开了,耽误不得,萧檀卿领着温世昭几人走到齐乾身前,不情愿的介绍:“怀王,这是齐太子。”   齐乾见温世昭恨得咬牙切齿,下意识捂了捂仍旧肿起来的脸颊,温世昭却淡笑着,只字不提下午之事,拱手道:“小王见过齐太子。”   “原来是温国的怀王。”齐乾甩了甩衣袖,冷哼一声。   见萧太子已是震惊,见到齐乾便是惊骇形容,随在温世昭身边的陈桐祥与旬殷不约而同惊出一身冷汗,他们怀王殿下不经意帮了萧太子,又在不经意间得罪这齐国太子。   也不知这齐太子,究竟有没有发现那巴掌是怀王殿下所为。   夜幕笼罩,今夜在后花园的宫宴热闹非凡,所来之人不止两国质子,还有萧城众多的王孙贵族。   众所周知,温国是三国之首,两国举之国力才可抵抗,而去年三月萧国与温国边境那一战,令萧国折损数万兵马,萧王对温国恨之入骨,看到温世昭,心里自然不舒服。   早就听说温国的四皇子从小极受温王的宠爱,温王竟舍得让温世昭前来萧国为质,而不是随意送个草包皇子过来,萧王不由得多有思虑。   后花园早已掌起烛灯,欢声笑语的宫宴中,处处可见的美味佳肴,觥筹交错,放歌纵酒。   萧王虽是笑容满面,与温世昭推杯换盏,实则暗中套下马威,可这温世昭谈吐不凡,礼仪俱到,无论是吟诗作赋,还是射箭投壶,皆不在话下,丝毫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提出几个尖锐的问题,都温世昭被轻描淡写地化去,实在抓不到温世昭的把柄,萧王貌似实意地夸赞她一番,转身与齐太子推杯换盏去了。   萧檀卿见父王放过温世昭,端了杯酒过来,凑到她身旁坐下,举杯示意:“怀王,我敬你一杯酒,感谢今日在街头对我的出手相帮。”   “太子殿下客气。”   温世昭礼貌地笑了笑,抬手举杯也示意了一下,仰头饮了酒。   宫宴已开半个时辰,却不见萧公主的身影,莫非今夜宫宴,萧公主不出席宴会,温世昭未见到心上人,喝了酒,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那边萧王与齐太子也不知在交谈什么,笑得极为开心,许多大臣王孙也围着齐太子转悠,反倒是这边的怀王殿下,落得个清闲。   后宫女眷以及大臣们的女眷,目光可就老实得多了,见那怀王生得俊美风逸,浓密的剑眉之下,是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怀王虽不似男子那般阳刚,柔和的面容微微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之际,更增添几分俏意。   女子们聚在一起,时不时望向初来萧国的怀王,窃窃私议着什么,又时不时掩嘴偷笑。   萧檀卿嗤了一眼那些女眷,目光盯着十步之外的齐太子,碰了碰温世昭的手臂,温世昭转头看他,听得他低声道:“你看那个齐太子,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温世昭微不可察地转动眼珠子,低笑回道:“人不可貌相。”   “所谓相由心生,齐太子长得太丑了,我看怀王就很不错。”   温世昭笑了笑:“小王愧不敢当,萧太子谬赞了。”   “没有谬赞,本太子是真心实意的,怀王就不必谦虚。”   萧檀卿眼底溢出笑意,凑到温世昭耳边,愤愤地压低声音:“怀王是不知道,这个齐太子简直可恶至极,去年他来萧国时,看中本太子的亲妹妹,死皮赖脸要把人娶走。”   “那不知这齐太子,可有抱得美人归?”   温世昭手里转动把玩酒盏,她察觉出萧太子故意接近,又不知有何目的,只能心底时刻保持警惕。   萧檀卿神情不屑:“齐太子滥情,爱好美人,等他当上齐王,后宫肯定不止三千佳丽,本太子的亲妹妹,岂能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   “萧太子如此爱护妹妹,令小王实在感动。”   温世昭眉眼弯了些许:“可世间哪个男子不是左拥右抱,三妻四妾,何况是帝王家。”   萧檀卿故作好奇地问道:“那怀王可会左拥右抱,三妻四妾?”   不等温世昭出声,萧檀卿又指了指下边的女眷们,嬉笑道:“那些女子长得漂亮,都是未出阁的,怀王可喜欢哪个女子,本太子为你说媒,保管怀王能娶好几个美人回家。”   温世昭顿了顿,这萧太子莫非是想派人监视她?   萧檀卿板起脸,拍了下案桌:“怎么,怀王是嫌少,还是嫌弃我萧国的女子没有温国的好看。”   “萧太子言重了。”温世昭从容不迫地向萧檀卿拱了拱手,“多谢萧太子的美意,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小王心有所属,怕是没这个福气。”温世昭缓缓地弯起唇角笑起来,那双清亮的眼眸仿佛染了星辰,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这一刹,萧檀卿看着身旁的俊佳公子,竟稍稍恍惚了心神,心道这头猪难怪会被君儿看上,果然是有些吸人的本事,他挪开目光,极力压下心头泛起格外美滋滋的怪异感觉。   一计不成,又来一计。   温世昭斟酒之时,身旁的萧太子压低声音,严肃地问道:“怀王可知这齐乾身为太子,身份如此至尊,为何却甘愿来萧国当质子么?”   “为何?”温世昭挑眉。   萧檀卿认真道:“齐太子此番而来,为了本太子的亲妹妹。”   “为了公主?”   温世昭摇了摇头:“太子殿下这话,小王就不太明白了。”   “齐太子风流成性,被本太子的妹妹拒婚之后,极度不甘心,什么来萧国当质子都是假的,这厮就是借此机会,打本太子妹妹的主意。”   这番话,萧檀卿不苟言笑,虽说得极为认真,可句句皆荒唐,温世昭心底嗤笑,并未当真。   这齐乾虽嚣张跋扈,但能当上太子之人,在深宫生存,怎会没些阴狠的手段,以齐国太子身份为了萧国公主以身犯险,如果不是愚蠢至极,或许还有些可能对公主情深似海。   温世昭端起酒盏,从容淡定地回道:“能令齐太子一而再的流连,甚至不惜自身安危也要前来萧国,想必这位公主,貌美可倾天下。”   “可不是嘛。”萧檀卿拍了拍大腿,愁眉苦脸地说道:“怀王你是不知道,本太子这个妹妹啊,长得实在如花似玉,可烦死本太子,如今不但有齐太子觊觎,在这三国当中,还有人心心念念垂涎,特意跑来萧国。”   温世昭眼皮子莫名的跳动,只觉越说越不对劲,她低声问道:“不知这位公主,可有来宫宴?”   “来……”萧檀卿转头到处看了看,余音顿住,“还没来。”   “听说萧王有七个公主,萧太子说的妹妹,不知是哪位公主?”   温世昭随口问着,目光环视过去,只见萧王在与齐太子谈笑,依然不见那抹翩若惊鸿的身姿。   “六公主。”萧檀卿故意拉腔托调,“萧韶君。”   温世昭脸色骤变,捏酒盏的手指倏地紧了些,酒盏已满,几滴酒液当即溅出来,落在她的手背。   “原来是萧六公主啊。”温世昭低头轻声念了句,再次抬头时,敛起流露出来的任何神色,眸光归于平静地望向对面的齐太子。   刚才萧檀卿说出妹妹真名,便紧紧盯着温世昭,虽然温世昭掩饰得很好,面容神情缓和,差点把他也给骗过去,但目光扫到温世昭握酒盏的右手,泛白的指节便是破绽。   萧檀卿笑道:“怀王今夜可有眼福,本太子的妹妹可不轻易见人,若不是父王开口要她与母后一同出席,怀王可就没这个眼福了。”   “荣幸之至。”   温世昭轻笑,举杯示意道:“萧太子,小王敬你一杯。”   “这就对了嘛。”萧檀卿一口喝完酒,擦了擦唇边,兴奋地说道:“咱们都是一家人,我萧国长公主嫁给你温国太子,待生下孩儿,唤你一声皇叔,见了我,也得唤声舅舅。”   这萧人不但自吹自捧,还很会攀亲带故,温世昭抿平唇角,心底的警惕不减半分,她放下酒盏,不动声色地微笑:“萧太子说的有道理。”   萧檀卿豪爽地招呼:“来来来,喝酒,咱们今夜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已过去半个时辰,宴会依旧欢声笑语。   这边温世昭淡然地耐心等着,那边的齐乾就有些等得烦躁,随手拉了个宫中侍女,侧过头低声呵斥:“都这么久,为何萧公主还未来?”   侍女战战兢兢地回道:“公主在王后宫里,很快就来了。”   “去去去,少糊弄本殿。”   齐乾伸手推开侍女,瞪向对面位置的温世昭,微微眯起眼睛,对身旁的林志挥了挥手,林志见状,弯下腰问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这个温世昭确实可疑。”齐乾揉了揉被打的脸颊,低声道:“待会本殿找个机会,你趁机去试试这个温世昭,看她的身手到底如何。”   “属下也听说过温国四皇子,身怀武功。”林志犹豫了一下,“但温世昭是温国四皇子,温太子率领的大军还在齐国的边境,太子殿下,咱们以后要不要尽量避开她?”   齐乾手指用力收拢,极轻地噼啪声响,手心的酒盏瞬间化成灰,他拍了拍手,道:“温国四皇子又如何,入萧国为质,还不是一颗弃子,敢打本殿,就要付出代价!”   这场宫宴有趣得很,萧王以及大臣、王孙贵人们,纷纷前去围绕齐太子,而他们的萧太子却对温国的怀王格外热情亲切,好似真把温世昭当成亲人,引起众多的不满。   数杯酒下肚,浓重的后劲涌上心头,温世昭稍稍有了醉意,身旁萧太子的酒量倒是很好,毫无醉意,一个劲地劝她的酒,所幸被旬殷挡下来。   如此几次,萧檀卿识趣,也就不劝酒了,与温世昭闲谈起来。   不知怎得回事,原本热闹哄哄的宫宴,刹那间便安静许多,温世昭疑惑正要转头望去,萧太子却狂拍她的肩头,兴奋道:“怀王,来了!” 第28章 晋江独家首发5   她知道, 她已经来了。   在宫宴尾端, 那抹翩若惊鸿的身姿如期而至的映入眼眸, 温世昭一眼不眨地看着, 眼中溢光流转,又缓缓地弯起唇角笑得仿佛春风拂面。   犹如当日初遇, 她身穿一袭艳红衣裙,瀑布般柔顺黑亮的青丝被玉簪束起, 弯弯的峨眉, 脸腮稍微添了颜色, 微微泛红,在不甚明亮的夜色撩人里, 肌肤依旧如雪晶莹。   她步伐轻盈, 目不斜视,挽着身边清婉风雅的王后,款款而来。   从萧韶君出现, 温世昭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便再入不得旁人。   这萧国王后所出二女一子,长子萧檀卿, 长女萧韵淑。   次女正是萧韶君。   偌大且安静的宫宴, 身为萧国六公主的萧韶君, 无论是身份还是与生俱来的皇家气度,比起下边貌相不差的女眷们,更加耀眼夺目。   在场众多王孙公子,无不希望娶个美貌天仙的公主回家,萧王的七个公主当中, 只剩六公主与七公主尚未出嫁,这七公主年芳不到十岁,只有六公主萧韶君已至二九年华。   萧公主迟迟未来时,温世昭无比期盼着,此刻萧公主已来,她仔仔细细看了好几下,倒是收回视线,目光瞥向对面不远处的齐乾。   比起定力极好的温世昭,心怀不轨的齐乾,双目直勾勾,毫不掩饰向萧韶君投去痴迷的目光。   这齐太子对萧公主的心思,温世昭明眼可知,那么方才萧太子对她说的那番话,并未唬骗她。   温世昭紧皱起眉心,不料身旁的萧太子突然摇了摇她的手臂,她下意识抬头之际,余光入了抹红裙,倏地撞进一双幽深似泛着潋滟的眼眸。   这一刹,萧韶君见温世昭向她望过来,极快地转过头去,并未看到温世昭对她露出的笑容。   可这幕落入齐乾眼里,却已变了味儿,从萧公主出宴走来,眼珠子不曾倾斜一下,而路过他与坐在对面的温世昭时,向来寡情的萧公主竟破天荒侧过头,看了那温世昭一眼。   萧王眼光锐利,察觉到君儿与温国怀王对视时,神色的极快变化,再看君儿时,君儿依旧面容清淡,并无任何的异常,只以为是君儿好奇初来萧国的怀王,也就没在意。   为尽地主之谊,萧王起身下了台阶,左右携起妻女的手,朗笑道:“齐太子,怀王,孤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孤的王后,还有孤的六公主。”   那齐乾还坐着未动,温世昭长身而起,跨步出来,躬身行礼:“小王见过萧王后,见过萧公主。”   礼仪俱到,不卑不亢,萧王后细细打量着温世昭,眉眼含笑,抬手虚扶:“怀王不必多礼。”   “谢萧王后。”   “怀王千里迢迢,远道而来,不知可适应萧国的水土?”   竟是贴心的问候,若说萧王摆的是冷脸,萧王后就是唱热脸之人。   温世昭心思百转,并未去看萧王后身旁的萧韶君,显出和煦笑容,拱手笑答:“萧国山清水秀,风景优美,小王这一路走来,并无不适。”   “那便好。”   说话间,萧王后携起萧韶君的手,坐在王位旁边的位置。   “怀王身子娇贵,又是温王的爱子,怀王今后在萧国,有任何要求,尽管提出来。”   萧王后话锋倏转,与萧王默契般对视一眼,笑吟吟地又道:“怀王这要是在萧国落下什么病来,温国一旦问罪萧国,萧国可担当不起。”   萧王沉声道:“怀王可要仔细,不要让孤这个萧王难做。”   “小王铭记于心,今后定当恪守成规。”   温世昭拱手真切地回应,眉心却微不可察地轻皱了皱,心底暗暗揣测这个萧王后并未善茬,言语之外,不但警告她在萧国切莫轻举妄动,同时还警告在场那些心怀叵测之人。   待温世昭入座,萧王后看了看齐乾,又看了看温世昭,轻笑问道:“怀王今年尊庚,可有婚否?”   “小王十八,不曾婚配。”   这是国与国之间的问候,或者称为较量也不为过。   父王母后与温世昭问话,萧檀卿识趣不宜插嘴,也不上去太子所属首座,只坐在温世昭身旁。   如此几番话下来,所幸温世昭谈笑自若,应付自如。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萧王后抬手轻拍了拍萧韶君的手背,目光扫视坐下众人,轻笑道:“怀王与本宫的君儿,不但同岁,也未曾婚配呢。”   萧韶君本性少言,无论是何场合极少开口,母后突然把她与温世昭提在一起,不禁脸色微变。   她抬眸去看座中的温世昭,恰温世昭也向她看过来,已半年未见,这人依旧那般风度翩翩,眉眼间的自信之色,眼眸流露的柔情,唇边荡出的熟悉笑容,无不令她掀起心神。   可眼前的俊佳公子,以性命之危隐瞒天下之人,她本该红妆,又有公主身份,将来定能嫁得好郎君,受夫家尊崇,却偏偏卷入这乱世当中。   温世昭望向萧韶君,只蜻蜓点水般掠过,轻声道:“小王在温国时,听闻萧国的六公主美若天仙,文武双全,丝毫不输男儿,这要是娶回家,当真是三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她这话一出,在场好几人不由得变了脸色。   萧韶君听了温世昭的言语,不由得想起当日温世昭对她许下的诺,只觉耳根子发起烫,微微红了脸,庆幸是在夜间的晚宴,没人发现。   坐在温世昭身旁的萧太子双眼往上翻,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温世昭不惜千里而来,最终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娶他家君儿回温国。   齐乾见状就有些急了,此番他并不是第一次来萧国,见那温世昭似乎得了萧王后的欢心,赶紧从座位站起来,装模作样,也行了礼。   毕竟是盟国太子,萧王后不再与温世昭多作纠缠,抚慰吟道:“齐太子不顾自身安危,为了齐国,甘愿入萧国为质,着实委屈你了。”   “不委屈,这是小侄身为太子的责任所在。”   齐乾斜睨温世昭一眼,故作不满地说道:“萧王后刚才只顾着与怀王谈笑,竟忘了小侄也未曾婚配,太子妃之位空缺,还缺个太子妃呢。”   这头臭猪又想来拱君儿,萧檀卿没忍住,故意没端稳酒盏,“啪”一声掉落在地上。   引来众人的目光之后,萧檀卿慢条斯理地捡起酒盏,不解地问道:“齐太子,可我明明记得,齐太子与丞相家的嫡女,前些日子已订了婚亲,莫非是我记错了?”   被拆了台,齐乾脸色难看,辩解道:“只是侧妃罢了。”   “原来如此。”   萧檀卿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他抬手搭上温世昭的肩头,皮笑肉不笑,惋惜地叹道:“怀王可就没有齐太子这么有福气,齐太子左拥右抱,东宫都是些美人,可怜怀王至今未娶,连妾也不曾纳。”   好端端,拉她垫背作甚,温世昭头皮一紧,处在风口浪尖不好怎么回话,索性只笑着不出声。   世间男子在十八岁,大都已娶妻生子,有些钱财的妻妾成群,况且温世昭还是皇室中人。   齐乾看着温世昭,抬高下巴,眉眼尽是轻蔑之色,讥讽问道:“怀王不会是薄情寡义之人吧?”   “我看未必,总比世间的某些人好多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可别贪心不足蛇吞象。”   萧檀卿抢先一步,暗中拍了下温世昭的腿,示意她别说话。   两国结盟,太子却不和,温世昭悄然弯起了唇角,又悄然抿平。   听着萧太子与齐太子之间唇枪舌战,只觉今夜的鸿门宴有点意思。   萧王与王后把目光扫过来,温世昭察觉到了,面容神情当即显出一抹无可挑剔的担忧之色。   两国太子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拆台,直到萧王咳嗽出声,锐利的目光直射萧檀卿,萧檀卿收到父王的眼神警告,把话吞回腹中,轻哼几声,甩了衣袖不吭声,喝酒去了。   温世昭淡然地坐着,若不是萧公主仍在此,以这种无趣的宫宴,她早推辞出宫。   把玩着手中的酒盏,温世昭眼角的余光倏地亮了一下,瞥向萧韶君,却见她已蹙起眉心,脸色微沉了些,也许与她一样,心生了厌烦。   可有时候不找麻烦,麻烦倒是会主动找上门来。   温世昭本想安安静静,坐等宫宴散宴,但偏偏就有人按耐不住,主动替她找麻烦来挑刺。   那齐乾站起身,朗声唤她声“怀王”,举起酒盏向她示意:“怀王与本殿同为萧国质子,今后可要多多互相关照,本殿敬怀王一杯。”   萧檀卿凑到温世昭耳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怀王小心。”   温世昭轻点了点头,唇边玩味一笑,她抬手擎起酒盏,长身起立,拱手道:“齐太子客气,小王独身前来萧国,还需齐太子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   齐乾眼底阴光一闪而过,仰头喝完酒,看似随意问道:“早就听说温国的四皇子文武双全,武功盖世,本殿今日可有荣幸,得见一二?”   温世昭从容道:“齐太子谬赞小王愧不敢当,只是在宫宴动手,怕是不妥,不如出宫之后,过些时日,找个练武场,再切磋一番,如何?”   “怀王此言差矣。”   齐乾眯起双眼,边向温世昭走去,边道:“歌也听了,舞也看了,酒也喝了,本殿觉得不够尽兴,不如耍几道拳脚功夫,图个乐子助助兴,萧王以为如何,各位以为如何?”   那些看热闹之人,皆是站在齐太子这边,当然是瞎起哄。   萧檀卿冷道:“齐太子,宫宴还没散,就大打出手,不好吧?”   “有何不好。”齐乾脚步停下,指了指后花园的空地,“那里够宽敞,还伤不到无辜。”   萧檀卿叫道:“父王!”   “只是切磋武功罢了,齐太子与怀王,务必点到为止。”   两国质子,于公于私,萧王自然是偏向齐乾,若能令温世昭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糗更好,萧檀卿不帮反而阻拦,气得瞪了萧檀卿一眼。   话已至此,不上也得上,温世昭无奈地挑起了眉头。   旬殷跨步上前,低声道:“王爷,属下来吧。”   温世昭摇头:“不必。”   “可是……”   “无妨,退下吧。”   温世昭心知齐乾有备而来,不会这么容易放过她,又怎么会同意旬殷替她上场,温世昭抖了抖袍角,缓步走出坐席,拱手道:“小王武功不精,还望齐太子待会手下留情。”   “怀王谦虚,请吧。”   齐乾做个手势,却转头望向坐在高坐之上的萧韶君。   在齐国,要想征服一个女人,除了用权力,还有武力。   今夜温世昭虽被群臣冷落,但在众多女子面前却出尽风头,那些女子讨论最多的还是温世昭,明明他是一国太子,温世昭不过小小王爷。   再加上今日下午被打之事,齐乾严重怀疑就是温世昭这几人所为,新仇旧恨一起,他便起了亲自教训的心思,顺亲自试探温世昭的身手。   谁知萧韶君轻抿红唇,目光只望向空地走去的温世昭,一眼也不曾看他,齐乾心中怒气更甚。   离宫宴远些,温世昭前脚刚跨进空地,背后疾风骤然刮来!   卑鄙无耻的臭猪,竟偷袭,萧檀卿拍案而起,大喊:“小心!”   小海子差些被吓死,急得满头大汗,压低声音提醒萧檀卿:“太子殿下,您是萧国太子,不帮齐太子,再去帮怀王,会引起众怒啊。”   “你懂什么,边儿去。”萧檀卿冷笑一声,推开小海子。   温世昭身姿敏捷地避开了齐乾突然袭来的拳脚。   她的身材虽与齐乾同样高,齐乾却比她健壮数倍,温世昭那纤瘦的身姿在齐乾的拳脚下躲来躲去,如此弱不禁风的模样,萧檀卿看着,不由得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萧王捋着下巴胡须,面容尽是得意之色。   反倒是萧韶君,勾了唇角,淡淡地笑着,清水般的目光一瞬不离,紧紧地追随温世昭的身影。   她与温世昭交过手,以温世昭徒手接银枪的武功,绝不止现在使出来的这般不堪,表面貌似被齐乾逼得无招架之力,实为障眼法罢了。   众人不知温世昭的深浅,个个在为齐乾拍手叫好。   萧韶君只觉无比讽刺,以温世昭的聪慧程度,在场的众人被她耍得团团转,却不自知。   两个人交手,四皇子却只守不攻,陈桐祥赶紧拉过旬殷,避开其他耳目,急声问道:“旬侍卫,殿下好像变弱了啊,不会有事吧?”   “放心。”旬殷轻应。   在齐乾以及众人面前,能不着痕迹的深藏不露,温世昭可使出了各种逃命的绝活,即不被齐乾的拳脚横扫过来,也要表现得狼狈不堪。   齐乾嘲讽叫道:“传闻中的温国四皇子,不过如此!”   “传闻不可信,小王武功确实不精,不是齐太子的对手。”温世昭纵身躲避齐乾,本想认个输,谁知衣袖中倏然掉出一条明黄手帕。   偌大的空地烛光甚少,众人并未看清楚是什么,从那手帕露出来,萧韶君却是看得分分明明,随意搭在扶手的双手,下意识紧紧握起来。   温世昭眼眶骤缩,反应迅速,飞快伸出手拽住尚未落地的手帕。   便是这一刹出神的功夫。   齐乾趁机袭击而来,温世昭避之不及,又不想被他人发现这块手帕的存在,手帕藏入怀中之际,左边胸口亦深深受了齐乾一掌。   温世昭倒退几步,额间溢了冷汗出来,面容稍褪了些许血色,见那齐乾仍想动手,急忙拱手道:“齐太子武功高强,小王甘拜下风。”   “承让。”齐乾冷哼。   待二人回到宴中,萧王笑道:“齐太子果然是人中龙凤。”   众人见风使舵,纷纷前来夸赞齐太子,在喧闹又虚伪的声音中,萧檀卿见温世昭捂了捂胸口,脸色也比方才苍白,怒瞪了眼卑鄙无耻好似赢了怀王便赢得了天下的齐乾。   “怎么样,你没事吧?”萧檀卿拉着温世昭的手臂,低声问她。   温世昭摇头:“没事。”   旬殷上前拱手问道:“太子殿下,敢问宫宴何时散去,怀王身子不大舒服,可否提前离宴?”   “我没事,不用提前离开。”   温世昭摆了摆手,抬头望向高坐之上的萧韶君,萧韶君面有忧色,眼神也含有责怪的意味。   萧公主分明是在担心她,温世昭弯了唇角,显出一抹安抚的笑容。   刚才齐乾那一掌,萧檀卿也瞧见了,可这怀王殿下倒好,看着他家君儿,还笑容满面的,他凑到温世昭身前,挡住她的目光,问道:“如何,本太子的妹妹,长得漂亮吧?”   对上萧檀卿戏谑的眼神,温世昭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手拨开垂落胸前的长发,脸颊悄然发了烫:“小王以为,萧公主貌美可倾天下。”   “怀王对君儿评价如此高。”萧檀卿问道:“可有动心?”   温世昭并不正面回应,低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看到没有。”萧檀卿指了指对面的齐乾,“他也在求。”   温世昭笑笑不说话,萧檀卿碰她的肩膀:“齐乾武功不低,他那一掌击中你的胸口,真不要传太医给你看看么,可别落下什么内伤。”   “多谢萧太子好意,小王并无大碍。”温世昭摇头。   “那好。”萧檀卿端起酒盏,爽朗地笑道:“来,咱们继续喝酒。”   宫宴闹到深夜这才散去,期间萧王后携了萧公主离去,没多久萧王不胜酒力,也被侍从搀扶离开,留下话给萧太子,好好招待两国质子。   萧王前脚刚走,萧檀卿担心齐乾这头臭猪又来找麻烦,便叫来侍从陪送温世昭先出宫。   温世昭正有此意,向萧太子与齐太子告辞离宴去了。   刚出了后花园,侍从就被旁人给唤走了,温世昭猜测又是谁给她的下马威,偌大的深宫无人带路,只好凭借记忆,沿着来时的路折返。   旁边没人,陈桐祥放下戒心,边走边气鼓鼓地念叨:“殿下,奴婢不明白,您武功明明高得很,为什么要让那个齐太子,害得您被击中。”   旬殷附和:“属于也不明白,王爷让着齐太子,又何必受这一掌。”   “没办法,不得不受。”温世昭摸了摸怀中的手帕,她也未曾料到会出这种意外。   话音落,旁边极快走出侍女打扮的女子,拦住温世昭去路,侍女福身道:“奴婢见过怀王殿下。”   知道她的身份,温世昭挑了挑眉头,问道:“你有何事?”   侍女并不多言语,双手捧上一瓶小瓷瓶,匆匆道:“这是我家主子让奴婢交给怀王殿下的。”   “给本王的?”温世昭没有伸手去接,“你家主子是谁?”   “奴婢只是来送东西,请怀王殿下收下,不要为难奴婢。”   旬殷出声道:“王爷,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要收为好。”   “就是,来路不明,指不定要怎么害殿下呢。”陈桐祥劝道:“殿下,咱们走吧,不要搭理。”   温世昭觉得有道理,正要抬步离去,不曾想侍女怒了起来,喝道:“亏得我家公主好心给怀王送药来,你们竟这般不识好歹,爱要不要!”   公主送药给她?   “且慢!”温世昭急忙叫住她,“不知是哪位公主?”   “六公主!”   “诶,误会,都是误会。”温世昭一听就急了,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侍女的手臂,侍女停下脚步之后,又如抓到烫手山芋般放开。   “这药怀王可还要?”   “要,当然要。”温世昭笑得极为和煦,小心翼翼地从侍女手里拿过小瓷品,“这药本王就收下了,你回去麻烦代本王多谢萧公主。”   “怀王可真客气。”阿属看了一眼温世昭,转身便走了。   四皇子被侍女甩脸色,陈桐祥气不过,提高声音喊道:“萧公主明明是知书达理的,身边怎么会有这种侍女,懂不懂什么叫礼貌啊!”   “行了。”温世昭拍了一下陈桐祥的脑门,收起小瓷瓶入袖,边走边道:“还嫌惹得麻烦不够多,这么大声可别又引来什么麻烦。”   旬殷赞同:“就是,小祥子你对殿下忠心耿耿,可别害殿下。”   “呸,我才不会害殿下。”陈桐祥轻哼,凑到温世昭身旁,好奇地问道:“殿下,萧公主好好的怎么给您送药啊,殿下的伤早就好了。”   “本王也不知道。”   其实温世昭心里清楚得很,刚才齐乾那一掌正击中她左边胸口,因大半年前受过箭镞之伤,那一掌震痛了愈合不久的伤口,萧公主发现她在隐忍,才给她送药的吧。   “殿下也不知道。”陈桐祥挠了挠头,“不管了,反正这个萧公主对殿下这么好,去年殿下受伤还照顾过殿下,肯定不会害殿下。”   旬殷嗤笑道:“小祥子,你以为谁都是坏人?”   “齐太子就不是什么好人,跟殿下作对的就是坏人。”   陈桐祥摸了摸下巴,啧道:“不过那个萧太子,好像是个好人啊,宫宴上一直都在帮殿下。”   旬殷笑道:“小祥子,你待在温宫十几年,眼皮子怎么还这么浅,好人坏人不能用眼睛去看。”   “那用什么看啊?”   温世昭轻笑道:“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最后都会自见分晓。”   “殿下说的好有道理。”陈桐祥似懂非懂地点头。   “走吧,时辰不早了。”   温世昭边走边仰起头望了眼繁星满天的夜晚。   她现在只默默希望,待下次再见面时,只有她们两个人相处,而没有闲杂人打搅,若萧公主能明白她的心意,随她回温国,岂不更妙哉。   主仆三人已渐渐远去,隐在夜色中的身姿这才稍稍动了动。   萧韶君从夜色中走出来,唇边弯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第29章 晋江独家首发6   夜深人静。   回到行宫已是亥时。   萧国行宫规模与规格甚高, 乃是三国贵使的下榻之处, 温世昭初来萧国不久, 还未有府邸。   毕竟是温国的皇子, 行宫官吏对待温世昭的礼遇与皇子无异。   这也减了不少麻烦,因为齐乾的下榻处并不在行宫, 所幸不用看到齐乾耀武扬威的嘴脸。   温世昭沐完浴,褪去一身酒气以及疲倦, 回了寝殿静静地坐着, 小巧玲珑的瓷品绕在指间把玩。   宫宴上齐乾那一掌击中胸口, 当时确实被震痛到,得益武功深厚, 并未造成内伤。   这齐乾身为齐国太子, 入萧国为质竟是个幌子,既然目的一样,她与齐乾之间, 免不了还有接触,或许今后的日子, 即将掀起各种波浪。   温世昭盯着手中的瓷瓶正思虑着, 殿外传来声音:“王爷。”   “进来吧。”   温世昭轻手放下瓷瓶, 抬起头望着向她走来的旬殷,颔首问道:“这么晚还没睡,有事么?”   旬殷拱了拱手,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边境那边传来消息, 太子殿下前几日离开边境,若快马加鞭,三四日就能抵达温城。”   “王兄回宫了?”   温世昭皱了皱眉头,也不知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太子殿下去年六月至今年四月,离开已有十个月。”   旬殷眼神沉了些,叹了叹气:“大婚之日,太子殿下为了温国,不得不出征而去,太子妃独守空房,一守就是十个月,太子殿下也该回来。”   “是啊,也该回来了。”   听了这个难以言喻的消息,温世昭喜忧参半,她只希望长姐与太子妃摒弃前嫌,能和睦相处。   可长姐与太子妃恩怨这么深,即使她们隔得如此近,却从不见面,倘若她们之间真有不同寻常的关系,王兄这个时候回来,岂不是雪上加霜。   是谁不行,长姐怎得偏偏与太子妃扯上干系。   温世昭敛下心头的愁绪,问道:“王兄怎得突然就回宫?”   “属下也不太清楚。”旬殷揣测道:“不过,温国与齐国的边境时常发生小规模战乱,太子殿下突然回宫,会不会是与齐国战事有关?”   “不无可能。”   温世昭皱起眉心,拾起桌面的瓷瓶,拇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瓶身。   “几个月前,十万温左军虽救了回来,但与齐国在黑厄谷展开的那场战役,温国已折损数万兵马,可谓损失惨重,齐国定是想趁虚而入。”   旬殷琢磨了一下,点头附和:“王爷分析的言之有理。”   “不自量力。”温世昭唇边泛起一抹冷笑,“这才交换质子多久,齐国如此的按耐不住。”   旬殷沉声问道:“既然温国与齐国必有一仗要打,那依王爷之见,咱们温国可否不做这个质子?”   温世昭摇头:“父王没叫我回去,我不能回去。”   既已为质,便没了选择,旬殷明白这个道理,还是忍不住劝道:“待在萧国实在危险,那萧王对王爷不冷不淡,齐太子在宫宴也针对王爷,他们联合起来,王爷处境不妙。”   “无妨,我还能应付过来。”   温世昭低声道:“这些年打了大大小小的仗,三国兵力损失惨重,受苦的还是百姓,如果为质两年,能换来两年的相安无事,倒也好。”   谈及天下以及百姓,沉重的话题总是闷了些,旬殷脸上显了笑意,调侃地道:“只是在萧国这两年,王爷的终生大事,也要提上日程。”   “你这话深得我心。”温世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属下可还记得,当日王爷与萧公主比武,王爷输给萧公主,既然王爷输了,就要愿赌服输。”   不等温世昭作声,旬殷急道:“对了,王爷,还有一件事。”   “何事?”   “护送王爷的数百侍卫已悄悄潜入萧城,可王爷为何不传唤他们,守在行宫保护王爷的安全。”   因为她要让萧国这些人以为,在她身边只有旬殷和小祥子,并无一兵一卒,从而打消他们对她的戒心,再且以她的武功,足以自保。   “这事不急,让他们继续潜伏,保持警惕,注意掩护身份。”温世昭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眼底极快掠过一抹无法察觉的精光。   “是。”旬殷拱了拱手,“时辰不早了,王爷早些歇息。”   温世昭点了点头。   夜已深沉,自宫宴散去之后,辗转反侧之人,又何止温世昭一个。   身在凤君宫的萧韶君,背靠着软枕,低垂眼眸,目光怔怔地望着指间摩挲的玉笛,在静寂的寝殿当中,向来寡言少语的她,浅浅一叹。   如今三国关系越来越紧张,稍有不慎便引起三国大战,温世昭最担心发生的就是此事。   因为不但百姓受苦,她身为温国四皇子,连她也会身不由己。   一人之力,又能奈何。   之后接下来的几日里,为避免逛个街像在招摇过市,更为避免招惹到什么麻烦而惹身骚。   温世昭甚少出行宫,整日就待在行宫熟悉各个地方。   若无萧王传令,她根本没有机会进入萧宫,更不用说见到萧公主,她也想过找寻机会,可那萧宫里面戒备森严,机会又岂是这么容易。   从温国临走之前,太子妃曾送给她一块凤凰玉佩,这块玉佩用来在萧宫通行,倒是不错的方法。   难就难在。   若是被萧宫中的侍卫盘问而揭穿身份,或者被萧王发现她擅自闯入萧宫,给她安一个图谋不轨的罪行,她就是八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温世昭这几日都在琢磨,她该如何变装,该如何悄悄潜入萧宫,再偷偷去见见萧公主,她们同在萧国,不见面又怎得培养出感情?   万一被齐乾捷足先登,萧王又看她不顺眼,把萧公主赐婚给齐乾,她简直哭都没地儿哭去。   目前最重要的是,先让萧公主明白她的心意。   不过这前提,终究是绕不开见面这个问题。   远在千里之外,那是无可奈何,已近在咫尺间,仍是难以见上一面。   就在温世昭忧闷时,就有人主动前来嘘寒问暖,送关怀。   这日。   温世昭来了兴致,叫来旬殷,找到一处练武台切磋武艺,两个人正斗得不分上下,陈桐祥匆匆赶来,急声喊道:“殿下!萧太子来了!”   两个人闻言,霎时分开,旬殷抱拳道:“王爷,来者不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温世昭抬手拽出腰间的袍角,放下撸至手肘的衣袖,她话音刚落,萧太子爽朗笑声响起:“怀王,原来你在这里,本太子又来找你喝酒!”   萧檀卿跳上练武台,温世昭拱手行了礼,笑着劝道:“喝酒误事,萧太子还是少喝些为好。”   “不误事,难得找到这么合拍的朋友。”萧檀卿凑到温世昭面前,盯着她的眼睛,嬉笑道:“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对你特别感兴趣。”   这话说得暧昧极了,主仆三人浑身直起寒毛。   温世昭挑起眉头,错开萧檀卿直视过来的目光,随手拾了条毛巾擦拭额间的汗水,神色从容,不露声色地应道:“小王能得萧太子高看,实乃小王今日之幸。”   “怀王太谦虚了。”萧檀卿走到摆放兵器的木桩旁,捡了一把大刀颠在手里,问道:“来萧国半个月,怀王对萧国的饮食起居可还习惯?”   温世昭平静道:“多谢萧太子关心,小王觉得还不错。”   “那就好。”   萧檀卿举起大刀,在烈阳的照耀下,刀身闪着凌凌寒光。   他突然扬起手,刀尖直指温世昭,戏谑地问道:“怀王这是在练功么,要不咱们来比划比划?”   温世昭眼神倏地一利,拢起双手衣袖,淡然地拱手道:“萧太子乃金尊玉体,小王唯恐不甚伤了萧太子,那小王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你这人怎么文绉绉的,好生无趣,在大街上你可不是这样的。”   萧檀卿皱紧眉头,心头泛起一股莫名的火,扔掷大刀在地上,瞪着依旧风轻云淡的温世昭,冷哼道:“怀王如此谦虚,不比划就算了。”   这萧太子翻脸速度之快,陈桐祥与旬殷看得直咋舌,两个人再去看温世昭,温世昭用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弯起眉眼含笑,问道:“不知萧太子前来找小王,有何要事?”   温世昭虽是笑得和煦,令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可这笑容当中,总是带了一丝淡漠疏离。   萧檀卿打量着温世昭,只觉眼前的俊俏公子绝非常人,于是敛起面容,语气认真:“本太子今日找你,是带着萧王的旨意前来。”   温世昭早有心理准备,并不意外,拱手道:“萧太子请说。”   “父王命我前来宣旨。”萧檀卿余音稍顿,目光直直望向温世昭的双眼,“赐怀王府邸一座,并亲笔提写匾额一块,即温怀王府。”   温世昭心头骤跳,躬身行礼:“小王多谢萧王隆恩。”   “谢就不用了。”   萧檀卿跨步上前,拍了拍温世昭的肩头,笑眯眯地说道:“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和和睦睦相处,怀王以为,本太子说的对不对?”   “很对。”温世昭笑笑。   “既然都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   萧檀卿故作沉吟道:“怀王初来萧国,本太子未曾带怀王领略萧城的风光,不如这样,三日后就是萧城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怀王与我们一起赏灯观景吧,怀王意下如何?”   不待温世昭出声,萧檀卿眯眼笑了:“此行当中,还有我家六妹。”   原以为温世昭会惊喜,却见她面不改色,点头应道:“太子殿下盛情邀请,小王岂有不遵之理。”   作者有话要说:  抓个虫 第30章 晋江独家首发7   世间之中。   有人开心就有人愁。   远在千里之外, 身在温国的温长公主与太子妃, 当得知温太子不日即将回宫的消息,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 她们没有欢喜,也没有期盼。   当日在朝阳殿分开, 萧韵淑不再日日去长公主府等候,她似乎已经明白她们的身份之别。   反倒是温玉祁, 不再刻意对太子妃避而不见, 也不再躲在府里, 她与太子妃同在深宫,难免会有相遇的时候, 若是遇见了, 彼此之间点个头行个礼,开口也是寥寥数语。   听了侍从的汇报,明日温太子便可以抵达萧城, 萧韵淑心头的惆怅越发浓重,倘若不曾相遇温玉祁, 不曾倾心于温玉祁, 或许她现在对温太子的归来, 充满了期待与欢喜。   可温长公主的狠心绝情,出乎她的意料,丝毫不留余情。   只因她已经嫁给温太子。   她成了她的皇弟媳。   当年在观音寺初见,她们因缘邂逅,之后相处一起的半年里, 她们弹琴寻乐,吟诗作对,踏青赏景,携手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路。   好景不长,那日缠绵醒来,身边只留下一封诀别书,枕边人不在,离她而去,已不告而别。   在温玉祁离开这两年,她派人找过许多地方,听闻温玉祁的踪迹,甚至亲自出宫找寻。   由坚定的希望至失望,再一点点被绝望代替,那种悲凉又怨恨的情绪缓缓积累,直到嫁给温太子之前,派出去的人打探到消息,有人曾经在温国见过温玉祁,不止一次。   适逢三国乱世。   萧国与温国刚打完一场大战,关系僵滞,她没有任何机会前往温国去找这个狠心的女子。   天无绝人之路,这时恰好有与温国和亲的机会。   她已顾不了,便来了温国。   可来了温国又如何,找到了又如何,她是温国长公主,她不认她。   就如此刻,她闲逛到池水亭,听见熟悉的曲调子,便伫立在亭外静静地聆听,看着亭中的温玉祁淡然地抚琴,她明明在温玉祁眼前,温玉祁仿佛未看到她,头也不曾抬起。   萧韵淑不去打扰她,吩咐阿仙守在外面,动了身抬起脚步。   一步一步,轻轻地踏上通向亭内的青石板台阶。   萧韵淑最终顿在温玉祁面前,盯着她看了半响。   这个女子,凉薄成性,她对她的到来,熟视无睹。   耳边传来连绵欢乐的曲调,温玉祁心情似乎不错,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因见温玉祁一面难如登天,萧韵淑也不想就这么离去,于是收回目光,转身走到亭中的石凳坐下。   温玉祁知道萧韵淑就在身边,微蹙起了眉心。   她以为她不理萧韵淑,萧韵淑觉得自讨无趣,自会离去。   温玉祁做事素来有始有终,待一曲落音,收回抚琴的双手,站起身来也没有看萧韵淑一眼。   似乎察觉出她的企图,萧韵淑轻笑出声:“长公主今日好雅兴,一个人在此处弹琴行乐。”   当温玉祁跨步而去时,萧韵淑眸光冷凝,沉了声音:“既然我们已成亲人,亲人见面,长公主不会连一起喝杯茶的机会都不给本宫吧?”   这么离去反显得刻意,温玉祁折回身,坐在萧韵淑对面位置,端起已为她斟好的清茶,淡声道:“太子妃真有雅兴,一个人在此处喝茶。”   “这不还有你在弹琴么。”   萧韵淑抬眸望着温玉祁,却见她无动于衷地饮着茶。   “本宫闲来无事,不经意逛到这儿来,冒昧打扰长公主。”   “无妨。”   温玉祁不想多言。   “这喝喝茶听听曲儿,咱们的日子也算是过得安宁悠然。”   萧韵淑见温玉祁放下茶杯,当即擎起茶壶往她杯中继续添茶,捡起话题聊起来:“四皇弟离开温国一个月了,也不知她在萧国过得如何。”   “太子妃是萧国长公主,四皇弟在萧国如何,太子妃应该清楚。”   温玉祁侧过身,目光望向池水亭下的一湖碧池。   听萧韵淑提起四皇弟世昭,温玉祁的眉眼间便泛起一抹担忧。   这从不曾出过远门的四皇弟,因了那位萧公主,主动入萧国为质,如今身在危机重重的萧城。   萧韵淑心知她们姐弟情深,宽慰道:“怀王是个聪明人,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在萧国无论发生什么事,最终皆是化险为夷。”   “借太子妃吉言。”温玉祁淡淡一笑,背对萧韵淑站起身,“本宫还有事,太子妃慢慢喝。”   萧韵淑还没来得及出声,温玉祁也没来得及动身,池水亭外响了几声“太子妃”,阿仙神色焦慌,急匆匆赶来:“太子妃,太……”   “原来长姐和太子妃在这里,真是让我好找呢!”   打断阿仙的声音,随即传来的朗笑声,令萧韵淑与温玉祁皆变脸色。   在边境经过十月的磨砺,本就俊朗的温太子,此时气宇轩昂,浑身散发的气质越发沉稳,他快步向池水亭走去,目光落在萧韵淑时,深切地凝望着,终添了一丝愧疚。   每当温太子出征归来,温玉祁一如往常那般,看着太子皇弟,轻轻地笑着问他:“回来了。”   温太子点了点头,拱手笑道:“承昭不敢停歇,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回宫立即就来找长姐。”   这话说完,温太子情不自禁把目光望向萧韵淑,笑得微憨了些,她与萧韵淑成亲这么久,却从未当萧韵淑的面,轻唤她一声“太子妃”。   感觉到灼热的视线,萧韵淑对上温太子殷切的双眼,身子抑制不住地颤了颤,她低垂眼眸,款款地福了福礼:“臣妾拜见太子殿下。”   温太子轻笑问道:“一别数月,你可还好?”   “有长公主照顾臣妾,臣妾一切都好。”萧韵淑抬眼去看温玉祁,温玉祁面色平静,却不看她。   温太子笑了:“多谢长姐帮承昭照顾太子妃。”   “你们这么久不见,想必也有许多话说,长姐就不打扰你们。”温玉祁隐在衣袖之下的双手,不自觉紧捏了拳头,指尖不停在微颤着。   萧韵淑神情一紧,望向温玉祁的眼神冰冷夹着幽怨,这个女子当真绝情至此,竟把她推开么?   “长姐,就算我想,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温太子看着萧韵淑,苦笑道:“此番我匆匆回宫,见过父王之后,明日我又要启程回边境。”   “为何如此急?”温玉祁这话一出,只觉旁边的女子向她望来的目光,越发的幽怨。   温太子摇头:“战事在即,与父王商量好对策,我不得不离开。”   话音落下,随在温煜城的传旨侍从赶来:“太子殿下,王上传召!”   温太子刚刚还在酝酿着如何向太子妃开口解释,父王传召,耽误不得国家大事,他狠了狠心,看了看长姐,又看着萧韵淑欲言又止:“太子妃……算了,晚上再与你说。”   匆匆落下话,转身离去了。   池水亭没了旁人在。   萧韵淑几步上前,用力攥住温玉祁的手腕,压着她极快后退抵在石柱上,眼底泛起幽恨。   “温玉祁”三个字,仿佛是从萧韵淑的牙齿缝里挤出来,她冷冷地盯着温玉祁的双眼,森冷道:“本宫竟没想到,你会如此狠心绝情。”   “不再可能的事,你又何必如此执着,他是太子,是我的皇弟,而你是他的太子妃。”   温玉祁别过脸,面无表情,一根一根地掰开萧韵淑的手指,这番话从她口中溢出,是在提醒萧韵淑,更是无时无刻在提醒自己。   “本宫是太子妃,所以我们不再可能,你真是这么想的?”   萧韵淑收拢被掰开的手指,紧紧攥住温玉祁手腕的同时,倾身过去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可本宫早已是长公主的人。”   感觉到温玉祁身子的僵硬,萧韵淑松开她的手腕,食指抵在胸口,唇边涩然笑道:“看到了么,我心是你长公主的,人也是你长公主的,不管是飞蛾扑火,还是作茧自缚,我都无所谓,我要的从来就只是你。”   萧韵淑抬手轻轻地抚上温玉祁的面容,用指腹擦拭她眼边的清泪,这女子即便是哭,也哭得如此倔强,她叹了叹气,轻语问道:“你为何就不能好好看看我,好好看看你的心,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对不起。”   温玉祁拉开萧韵淑的双手:“忘了吧,好好过你的日子。”   “如此冷漠凉薄,这就是你长公主的本性么?”   “是。”   温玉祁倏地退开几步,深深地看了萧韵淑一眼,不再停留,转身出了池水亭,消失后花园。   那女子又扔下她走了,萧韵淑已痛得麻木,连眼泪也流不出了,她伫立在池水亭,怔怔地望着温玉祁离开的方向,眼神彷徨着迷茫,秀雅的身姿也笼罩了沉闷的落寂。   ————   去年左将军擅自出军,陷十万大军于危难之中,温太子率领大军,解救十万温左军,并击退齐军,立下大功,今日凯旋,论功行赏。   今夜的庆功宴,温煜城在群臣面前慷慨地褒奖太子。   温玉祁身为长公主,自然要出席庆功宴,萧韵淑同在,她们就坐在对面,中间隔了条丈余宽的红毯地,只要彼此抬头,就能看到对方。   而坐在温太子身旁的,正是温太子的太子妃。   温玉祁低垂下头,手里擎起酒盏浅饮着酒,耳边却听着群臣对太子皇弟与太子妃的夸赞,什么早生贵子,什么白头到老,恩爱一生一世。   温太子被群臣敬酒,在欢声笑语中,温玉祁也喝不少酒,可她只顾借酒消愁,连坐在不远处的萧韵淑,何时离席去了也不知道。   庆功宴散了,醉醺醺的温太子被侍从搀扶回了太子府。   在回太子府的路上,侍从听太子嘴里一直念叨着“太子妃”,理所当然地扶了他去太子妃的寝殿,刚走到殿门,温太子却一把推开侍从,含糊吩咐道:“下去,下去……”   吹来晚风寒凉,稍稍吹散了温太子心头的醉意,他打开殿门,踉跄着脚步走了进去,目光搜寻那一抹柔媚的身姿,嘴里唤道:“太子妃。”   “太子殿下?”   声音是从他背后传来,温太子转过身,摇晃着身子,不太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脸,看着极美的太子妃,温太子顿时手足无措,呐呐地问道:“太子妃,你还没睡呢?”   “没有。”   萧韵淑摇了摇头。   “太子妃。”温太子轻声唤了她一下,从成亲以来,他这是第一次与萧韵淑单独相处,竟紧张的额头溢出汗来,潮红的面容不知是因喝了酒,还是紧张不好意思而羞红的。   萧韵淑面色平静,前去关闭尚开的殿门,看着摇摇欲坠的温太子,稍稍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扶住温太子的手臂:“太子殿下喝醉了,明日还要赶赴边境,早些歇息吧。”   温太子头晕脑胀,嘴里还不忘念叨:“太子妃……再等我两年,最多就两年,两年之后……”   两年之后,也就是四皇子温世昭回来之时,大军已整顿集合,正式与萧国和齐国争霸天下。   不管温太子说什么,萧韵淑不厌其烦地只应着:“好。”   温柔娇声令温太子意识又模糊了几分,任由萧韵淑将他扶上床榻,腰带被解开,衣衫褪去。   萧韵淑俯下身,左手悄然穿过温太子的后颈,与之同时,温太子的双手刚揽上萧韵淑的纤腰,后颈倏地被轻按了一下,双眼发黑之际,伴随萧韵淑的娇柔细语:“睡吧。”   话音落下,温太子眼皮拢起,已彻底昏睡过去。   萧韵淑站起身,转身离去时,看着睡过去的温太子,迟疑了一下。   温太子虽贵为太子,身边最是不缺美人,却从来不贪恋女色,是个世间不可多得的好郎君,只可惜,她心有所属,早已倾心那个女子。   要怪就怪,命运的不公平。   他得不到的,她也得不到的。   萧韵淑心里清楚,温太子以为她日日独守空房是煎熬,对她心生愧疚与自责,他却不知,独守空房这是她最大的全身心解脱以及罪恶。   他对她愧疚,她何尝不是。   最终,还是悄然离去。   她欺骗不了自己。   她也知道,在庆功宴上喝醉的不止是温太子,还有温长公主。   在这大半年里,萧韵淑日日来长公主府,对长公主府也摸透,也摸透护卫把守时的交换值班。   萧韵淑潜入长公主府,避开侍从侍女以及护卫,轻车熟路地寻了个偏僻的地方,来到温玉祁的寝殿,温玉祁喝了酒,褪去一身的尖刺,她只是想趁这个机会,来看看她罢了。   果然,武功不俗的温玉祁,喝了酒便睡得格外的深沉,竟连她坐在床沿边,也不曾察觉。   身份是她们最大的枷锁,温玉祁跨不过去,她也跨不过去。   “阿祁。”   萧韵淑低声念着,抬起手抚摸温玉祁的面容。   沿着额头抚过眉头,抚过光滑的眼角,抚过秀挺的鼻子,勾勒出这张脸的模样,感受呼气以及肌肤传来的热度,指腹最终摩挲她的嘴唇。   柔软细嫩的触感掀起心头阵阵的涟漪,萧韵淑低声道:“生在乱世,你没办法,我也没有办法,让我放下前尘往事,可我终究是放不下你。”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萧韵淑反反复复轻抚着温玉祁的面容,反反复复低叹:“阿祁。”   温玉祁微蹙起眉心,迷糊的睡梦中,只觉脸上有什么东西不停地骚扰她,耳边也传来细细碎碎地轻唤,声声唤她“阿祁”,犹如深处记忆的女子娇笑着柔声唤她那般温柔。   这是梦,一定是梦。   因为那个女子,在今夜,即将成为别人的妻子。   可又怎会听到她的声音?   温玉祁睡得不安,嘴里开始说梦话,仿佛是在回应一直在耳边轻唤她“阿祁”的女子,梦话反反复复,也只有一句:“淑儿……”   “我在,一直都在。”   萧韵淑在温玉祁耳边回应,听着她断断续续地念着自己的名字,泛起悸动的心再没忍住,吻她的耳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厮磨着低下去,贴上那张微凉的嘴唇。   浅尝即止,不可逾越。   这是温玉祁一直以来的底线。   为了所谓的底线,温玉祁狠心不再见她,坚决不再打破底线。   似乎感觉到萧韵淑的离去,温玉祁无意识地回应她,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浓情蜜意,也或许是心底的渴望冲破任何枷锁,冲散任何的顾虑。   温玉祁以为这是一个梦。   是梦么?   是梦吧……   眼前的女子似真似幻,温玉祁看不虚实,想仔仔细细辨认,女子却不给她机会探究,半推半就之下,那声声熟悉的轻吟,勾起往日在床间的浓情蜜意,以及那些山盟海誓。   她只想与女子揉为一体,深深藏进最深处而温柔的地方,因为这就是她的归宿,依稀仿佛间,她听见女子吸气轻喘着的低唤:“阿祁。”   ————   三日后。   萧国。   萧王先是给温世昭冷脸下马威,冷脸过后,又给一颗甜枣,御赐温世昭一座最高规格的亲王府邸,并亲自携笔提名府邸的匾额:温怀王府。   这温怀王府,就落座在萧宫不远之处,其萧王安的什么心,温世昭又怎么会不明白,离得近,王府的下人又都是萧王派来的人,便于监视。   主仆三人在行宫收拾好细软,烈阳高照之日,来到温怀王府。   王府朱红大门的台阶之下,镇守两只雄威的麒麟,府内红瓦高墙,鳞次栉比,仅仅站在府门,从外面看上去,便让人惊叹不已。   陈桐祥感慨道:“殿下,这萧王大手笔啊,王府还挺大的。”   旬殷拍了一下陈桐祥的肩头,嗤笑道:“小祥子,你脑子都长哪里去了,萧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再大有什么用,我们就三个人。”   “那怎么办,来都来了,不住也得住啊。”陈桐祥白了旬殷一眼,凑到温世昭身旁,迫不及待地说道:“殿下,咱们进去看看。”   “行。”温世昭点头。   守在王府的侍从,听了陈桐祥亮出的身份,怀王爷已经到了,当即跑去找了王府管事出来,管事谄媚地将主仆三人迎了进去。   管事带温世昭在府里转悠,熟悉一下新王府,温世昭也不急,只是简单看了看,回了主房歇息。   听萧太子所说,今夜是萧城一年一度的花灯节,什么节不重要,重要的是萧公主也会出宫。   温世昭虽不知萧太子为何屡次出手帮她,但这萧太子并没有表现出恶意,她到现在,也琢磨不透萧太子这么做的真正用意以及好处。   按理说,萧国与齐国结盟,两国关系友好,本该团结一致对外,也就是对抗温国,简单点就是针对她这个温国四皇子,萧太子却反其道而为之,与齐太子作对,亲近于她。   初来萧国,任何人对她表现出友好的姿态,温世昭都不会相信,她还需时刻保持警惕。   天色渐渐入夜,温世昭早早来到与萧太子约定的地方,也就在王府与萧宫大概中间的位置,出了王府,再走个几百步,也就是那了。   因了今夜有节日,萧城撤了禁宵令,天色还没暗,城外涌来许多百姓,萧城热闹非凡,人声鼎沸,家家户户门口挂起各种各样的花灯。   陈桐祥翘首踮足,张望着远处的绚丽景象,兴奋地说道:“殿下,花灯节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看起来,是还不错,萧国的花灯节,与我们温国的七夕节,倒是有几分相似。”温世昭手里摇着折扇,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热闹。   旬殷出声提醒:“王爷,这里人多怕有危险,还是要小心些。”   “对对对。”陈桐祥急忙赞同附和,“殿下,花灯虽好看,但殿下千万不要被美色所迷,一定要小心,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趁机伤害殿下。”   “放心,我自有分寸。”   酉时末,约定时辰已到,关闭的萧宫东门如期缓缓地打开,从里面出来几个便服打扮之人,温世昭仅是一眼,便认出那一抹纤柔的身姿。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在杭州旅游的小伙伴。   啊~~~~ 第31章 晋江独家首发8   萧韶君换了一身浅白衣衫, 往日清冷的面容添了雀跃的神情, 望着远处灯火阑珊的景象, 唇边浅浅弯起一抹笑意, 当真是巧笑倩兮。   皇子与公主无事,不可随意出萧宫, 今夜难得出来逛花灯,未曾料想走近前来, 却看到伫立在柳树下的温世昭, 温世昭手擎一把折扇, 翩翩佳公子看着她,眉眼笑得含柔。   萧韶君低声问道:“王兄, 出宫时你未曾与我说过, 怀王也在。”   “啊,我没说过么?”   “没有。”   “可能是我忙忘了。”萧檀卿故作迷糊地挠了挠头,边走边笑道:“怀王初来乍到, 还不甚熟萧城风土,今日又刚好是花灯节, 索性就邀怀王一起逛花灯, 王兄也好尽主之谊。”   听他这番话, 萧韶君也不好再说什么,可那人就站在她不远处,她向温世昭越走越近,目光看温世昭也不是,不看也是, 只好四处张望,以来掩饰没来由的心潮起伏。   温世昭见萧韶君不看她,反倒望向别处的风景去了,不由得稍稍琢磨了下待会该如何寻个机会,与萧韶君单独相处,游逛萧城的花灯节。   待几人走到身前,温世昭向兄妹俩拱了拱手:“萧太子,萧公主。”   “怀王不必多礼。”萧檀卿走上前不满地捶了捶温世昭的肩头,“我们都是朋友,没这么多礼数,何况出来外面,我们也不宜暴露身份。”   温世昭不假思索,再次向萧檀卿拱手轻笑唤道:“萧兄。”   “这还差不多。”萧檀卿满意地笑了,“走吧,带你领略一下我们萧城今夜的花灯节。”   “多谢萧兄。”   一行人进入萧城的正街,萧檀卿随意与温世昭聊了几句,仿佛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双眼突然放光,拽了侍从,兴冲冲地凑到前面去了,俨然忘了身后的温世昭与萧韶君。   跟随萧韶君身边的阿属,性子爱动,即使温世昭在身旁,也不显得拘束,蹦蹦跳跳地去摊子里提了一盏花灯,转身看着萧韶君,兴奋地问道:“小姐,这个好看么?”   “真丑。”   陈桐祥毫不客气拆台。   他到现在还记恨着这个侍女,前些日子在萧宫,给四皇子甩脸色。   阿属气得瞪了陈桐祥一眼:“关你什么事,又没问你。”   这两个人越说还越得劲,斗起嘴来谁也不让谁,温世昭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去劝架,伸手拉了拉萧韶君的衣袖,萧韶君不解地看她。   “我们去前面看看吧,那边好像更热闹一些。”   温世昭收起折扇入袖,转过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子。   她盼了多久,此时才有机会,与她站在一起,虽是一起,却又隔了些许距离,四目对视间,在绚丽多彩的花灯映衬之下,萧韶君那双幽深的眼眸,掀起浅浅的波痕来。   “好。”   萧韶君轻轻地应了声。   “那我们走。”   温世昭的唇角笑得越发弯了,她紧紧随在萧韶君身旁,生怕被涌动的人群挤过来,悄然伸出手虚虚护在她的腰间,阻拦靠过来的人。   在后面与陈桐祥吵架的阿属,见着自家公主与怀王往前去了,当即有些急了,还没喊出声,又在公主的腰边看到一双贼手,阿属大惊失色,这才发现竟是怀王的贼手!   公主被占便宜!   “小姐!小姐!”阿属挥手,张牙舞爪地向前冲。   旬殷与陈桐祥同时转过身,默契般对视一眼,又默契地看了看远去的怀王殿下与萧公主,陈桐祥瞬间心领神会,拔起脚跑到阿属前面,不依不饶地用冷嘲热讽的言语刺激她。   总算没了闲人打搅,于是,熙熙攘攘的大街,便出现极为引人注目的一幕,这俊公子一身浅青色长袍,眉眼笑弯了些许,极为温文尔雅。   而在她身旁的美娘子,也是个貌相极美的女子。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也不知这位俊公子在美娘子耳边说了什么甜言蜜语,竟惹得美娘子倏地变了清淡的面容,羞红的脸堪比在场的所有花灯还要美艳几分。   温世昭也没说什么,她看着这般良辰美景,又有佳人在旁,便狡黠地转了转眼珠子,趁萧韶君欣赏花灯之际,倾身过去,轻轻地问她:“萧公主,许久未见,你可想我?”   极为温柔的声音,带着说不清的魅惑,落入萧韶君的耳里,她闻言怔愣了一下,却惊觉脖颈连绵的传来温热的呼气,温世昭并未离去!   “这么久不见,我倒是想你,想的越发紧了。”温世昭在她耳边轻柔地发出不满的倾诉。   听了她的话,萧韶君怔立着,不知如何反应,也不知该如何应声,即使没有转过头去看温世昭,她也感觉到温世昭灼热的目光望着她。   “别傻站着了。”   温世昭下意识伸出手去,本想牵住萧韶君的手,却倏地改变方向,去拉了拉萧韶君的衣袖,抬手指着不远处的石桥,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我们一起去放河灯,可以么?”   石桥下面有一条小溪流,水面飘荡许多明亮的莲花灯,映得整条河面通红。萧韶君顺着温世昭的手指方向看了眼,淡笑道:“当然可以。”   她们离得石桥不远,萧公主同意一起放河灯,温世昭乐得美滋滋。   她正转身去旁边的摊位买几盏河灯过来,可还未走得几步远,谁曾想旁边走来近来一女子,手里捧了熟悉的鲜花,眉眼含羞地递给她。   方才一路走来,温世昭与萧韶君齐肩并行,举止颇有些亲近,众多女子以为这俊美的公子已娶了妻,便讪讪没了心思,此时又有女子看到温世昭独身一人,没忍住送花来了。   那女子见温世昭发呆,似乎愣在了原地,以为她在害羞,主动开口地问道:“公子可有家室?”   温世昭下意识转头望向五步之外的萧韶君,萧韶君也望着她,轻抿红唇,面容没什么表情。   “抱歉,我已有家室。”   温世昭笑了笑,错开这女子,转身去摊子里买了两盏河灯,走到萧韶君身旁,举起河灯示意:“你看,买到了,走吧,我们放灯许愿去。”   萧韶君点了点头,随口问道:“我刚才听见你说,你已有家室?”   “哪有什么家室。”温世昭低声道,“你还说呢,刚刚你怎得不来帮我,尽站着看我的笑话。”   萧韶君浅笑道:“温公子一表人才,自然是得姑娘们的喜欢。”   温世昭轻哼一声,两只手各自携了盏河灯,边走边念道:“我还真搞不懂,萧城怎么会有这种风俗,女子看中哪个男子就送花,要是女子真一眼钟情哪个男子,可那个男子又已成家娶媳妇了,那该如何是好?”   “这我也不知道。”   萧韶君摇头道:“风俗已久,不是说改就改。”   “那怎么办,我岂不是要伤众多姑娘的心?”温世昭皱眉头。   这话不假,从出来街中,萧韶君就能察觉出许多女子向温世昭投来异样的目光,她抿了抿唇角,揶揄地问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困扰?”   “长得俊,我也没办法。”温世昭摊了摊手,面容神情很是无辜,像极了受委屈的小孩子。   这话刚落,又有女子手里拿着朵鲜花,从旁边向温世昭走来,温世昭眼疾手快,左手的河灯搁在右手,空出左手牵住萧韶君的柔荑,极快地低声念了句:“抱歉,唐突你了。”   没感觉到挣扎或者抗拒,温世昭抬头去看萧韶君,却见她的面容依旧是清淡地笑着,没有任由不悦的神情。温世昭心头松口气,牵着她目不斜视,慢悠悠往石桥走去。   十指相扣,许是有些紧张,温世昭的手心缓缓地沁出冷汗,也不怎么得,好像都忘了牵着手,谁也没主动松开谁的手,就这么携手并肩而行。   直到手心间滑腻腻的感觉令萧韶君抬眼去看温世昭,温世昭额头以及鼻尖竟溢着细密的汗珠,神情颇有些紧张以及局促,脸颊还发了红。   温世昭故意放慢脚步,看着热闹非凡的萧城,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只觉这番场景,像极了在温城的端午佳节,她们也这么闲逛。   花灯节,隐藏的意喻,又是情人们光明正大幽会的好佳节,石桥下面放河灯的大多是成双成对。   温世昭突然来了兴趣,悄然松开萧韶君的手,塞了一盏河灯到她的手里,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听说放河灯,还可以许愿,很灵验的。”   “我知道。”   萧韶君浅浅一笑。   “差点忘了,这花灯节是你们萧城的节日,你肯定知道。”   温世昭几步跨下台阶,在河水边俯下身,伸手去拨了拨河水,转头望着伫立在上面不动身的萧韶君,挥手道:“快过来,我们一起放。”   萧韶君轻轻一笑,在五彩缤纷的光芒中,格外璀璨夺目。   她一步一步踏下台阶,来到温世昭身边,看着温世昭仰起头对她笑得眉眼弯弯,只觉心间似被这笑容暖化,明明同为女子,怎得眼前这个女子,偏偏就不一样。   萧韶君蹲下身子,抬手去拢温世昭垂落在地上的衣摆,轻声细语:“玩归玩,别脏了衣衫。”   “不碍事的。”   温世昭把玩着手里的河灯,心思根本不在衣衫上,萧韶君却很细心地帮温世昭挽起来,不让她那身洁白无瑕的衣袍染了半分尘污。   两盏河灯已经点燃,温世昭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地许完愿,抬手推着河灯沿着水流飘去,她刚把河灯推出去,旁边也飘来一只河灯。   两盏河灯挨在一起,慢慢的越飘越远,直至融入众多河灯当中。   温世昭转头,眼巴巴好奇地看她:“韶君,你许的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验。”萧韶君淡淡一笑,站直起身,“河灯已经放完了,我们走吧。”   “先不急,这么漂亮又美丽的景色,我们再看会。”   温世昭才不想这么离开,多么难得的独处机会,她跨了几个台阶,坐下来,从衣袖中掏出块方蓝的手帕,垫在台阶,向萧韶君招手:“过来,我们就在这坐着看看夜景。”   萧韶君抬眸去看了眼放在台阶的手帕,心头泛起一丝无奈,望进温世昭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那眼底只见令人不由自主深陷的一片柔情。   “快来,我给你留位置。”温世昭挥手催促她。   萧韶君看着温世昭,不禁恍惚了下心神,这眼前之人,并非是货真价实的公子,她是一个女子,可抵不住她不停的呼唤,终究是动了身,走上前去,倾身坐在她身旁。   两个人并排而坐,温世昭随手捡了块石头,扔掷在河中,语气极为认真地说道:“河灯飘走了,带走你的愿望,也带走我的愿望,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我的愿望也会实现。”   “但愿如此。”   萧韶君目光望向缠绕在河边各式各样的花灯,眉眼间显出一抹欢喜的神色,她眼眸低垂,又去望河里的河灯,数不尽的河灯飘荡在河面,小小的河灯寄寓了多少人的希望。   感觉到衣袖的拉扯,萧韶君转过头不解地看她:“怎么了?”   温世昭眨了眨眼,望着她笑,并不说话,而是抬手向萧韶君揩了个滑稽的鬼脸,萧韶君愣了一下,竟一时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虽是止了笑,唇角忍得颤了颤,随即高高扬起。   “你看,我把你逗笑了吧。”   温世昭的眼眸闪着狡黠光芒,伸手去轻拉萧韶君的衣袖,颇调皮地撅了撅嘴唇,有些小小任性地提出要求:“我就是想听你吹笛子。” 第32章 晋江独家首发9   深怕萧韶君不乐意, 温世昭又极快地补了句:“你看啊, 今夜又是良辰, 又是美景, 当以悦耳婉转之曲相配,才能体现花灯节的趣味。”   话都已经说的明明白白, 萧韶君依旧望着她淡淡地笑着。   温世昭为难着,抬手揪了揪垂落鬓角的长发, 突然恍然大悟似想到什么, 面带腼腆地笑了笑:“萧公主若是要是没有带笛子, 那就算了吧。”   萧韶君眼底溢了笑意出来:“怀王这么喜欢听笛音?”   “喜欢。”温世昭脱口而出,“你吹的我都喜欢。”   这话说得太快, 到底是初历世间一个“情”字, 在众多绚丽多彩的花灯映衬之下,坐在河岸边的温世昭与萧韶君,皆是悄然红了脸。   温世昭只觉怦然心动, 想说些什么话来打破静默的气氛,微微侧转过身时, 却见萧韶君从衣袖中摸出一柄玉笛, 脸颊当即是发了烫, 原来送出去的玉笛,这女子竟随身带着。   “怀王想听曲子,可这曲子不能白吹。”萧韶君莞尔一笑,轻润的玉笛绕在纤长的手指打着转。   “诶,为什么不能白听?”   温世昭急了, 也就顾不得什么身份,急忙挪了挪身子过去,与萧韶君拉近一些距离。   “白听?”   萧韶君琢磨了下这两个字。   温世昭不满地说道:“街上的卖艺女子,那是靠手艺吃饭,怎得我听你的曲儿,还要花银子么?”   “白听两个字,倒是形容的很贴切。”萧韶君淡笑道,“可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那好吧,你想要什么,才肯吹曲子给我听。”   温世昭手肘撑在膝盖,单手托腮,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今后在萧国,护好自己,别再伤了身子。”   话音落下,萧韶君指间的玉笛倏地打个转,抬手横放在唇边,吹起身旁这人喜欢听的曲子。   当悠扬欢喜的笛音响在耳边,形成悦耳动听的调子,温世昭这才从萧韶君的话中回过神来,又再次沉浸在如此美好的曲子当中。   温世昭弯起唇角,看着身边的萧韶君,轻柔的目光里含了倾慕。   这女子眉目传神,肤光如雪,一双纤手根根玲珑剔透,竟比手里的玉笛还要润上几分。微风拂过,轻轻地掀起她的裙角,便有一种朦胧之美点缀在她的周身,似梦似幻。   温世昭看着她,听着曲子,只觉心口仿佛绵延出一种更为深次的怦然悸动,比以往浓郁,心底更是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此生唯她不可。   一曲落音,萧韶君放下玉笛,就见温世昭睁着明亮的双眼,手心托着腮,面容神色认真,也不知是沉醉在了曲子,还是沉醉在了认真看她。   萧韶君脸皮薄,被温世昭痴痴愣愣的眼神看得耳根子发烫,敛了面容,收起玉笛入袖,扬起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出声问道:“怎么了?”   “你吹的真好看。”温世昭一时没反应过来,又是脱口而出。   “吹的真好看?”   在萧韶君眼神的确认之下,温世昭终于明白过来,倏地涨红脸,平时沉稳之人,顿时手足无措,磕磕巴巴地解释:“不是这意思,诶……我的意思有两个,你吹的真好听……不是真好看,还有你长得也好看……”   萧韶君当然清楚其中意思,只是看着不知所措的温世昭,稍起了挑逗心理,隐去唇边的笑意,神色认真地说道:“我第一次听闻有人对笛音,拥有如此与众不同的见解。”   “啊,这个嘛。”   温世昭腼腆着脸,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各人有各人的不同,见解肯定就不一样。”   “怀王可真清奇。” 萧韶君不动声色地弯了一下唇角。   听到“怀王”两个字,温世昭就不开心了,随手拾了块小石头,扔进河里表示自己的不满:“韶君,你忘了我们在温国时的约定么?”   萧韶君默默不语,眼中添了一丝茫然,嗫嚅着,也不知该说什么,眼前这人与她的约定,她虽没有果断应承下来,却也没有果断拒绝。   就因未曾拒绝,如今这才有了温世昭为她而寻来萧国,她不是不懂这人对她的情意,可如此情深似海,她们同为女子,她又如何担得起?   就在萧韶君感到为难之际,温世昭皱起眉头,揪了她的衣袖,像个耍性子的稚童气鼓鼓起脸:“你曾经答应过我的,莫非你说话不算数?”   “我……”   萧韶君顿了顿,对上温世昭似在向她询问的目光,长卷的睫毛微微颤着,她低垂眼眸,双手不自觉抓紧裙角,半响低声道:“没有不算数。”   极轻极轻的声音,若不是温世昭认真听着,又看到萧韶君的嘴唇在动,还以为她不曾开口。   温世昭狡黠地转了转眼珠子,唇边绽放一抹溢着满足的笑容:“既然当日的约定还算数,现在又没有旁人在,你唤我一声阿昭,可好?”   竟不是那个约定么?萧韶君猛然抬头看她,眸中闪了一抹复杂。   “我们同年,又是同岁,私底下你唤我阿昭也亲近些。”温世昭摩挲着下巴,想到同年同岁,便好奇地问她:“你生辰是什么日子?”   “四月初十。”萧韶君平静地回应,双手悄然松了裙角。   “好巧,我四月初九。”温世昭欣喜万分,“我比你大一日!”   萧韶君微拧了眉心:“那你的生辰礼,岂不是来萧国的路上过了?”   “没办法。”温世昭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父王催得急,生辰礼不能过,匆匆就赶来了。”   萧韶君眉心蹙紧了些,抬眸看向温世昭,温世昭却笑得淡然,丝毫不觉得有任何的遗憾。   皇子十八岁封亲王,人生何等的风光,而她又是受宠的皇子,若是不想入萧国为质,大可随意寻个理由推脱过去,也无人奈何得了。   偏偏她就是来了。   萧韶君想了想,站直起身:“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什么地方?”温世昭好奇地仰起头看她。   “先起来,去了你就知道。”   “那好吧。”温世昭虽应了,却仍旧坐着不动身,她苦巴巴地向萧韶君伸出一只手:“不行了,坐太久腿麻了,我起不来,你拉我一下。”   习武之人,经脉活络,身子怎么可能会有酥麻。明明是赖皮,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萧韶君又气又觉着好笑,也不去揭穿这人的谎话,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可以走了吧?”萧韶君看着温世昭在装模作样地捶腿。   说了一个慌,就要用行动来证明这不是谎言。温世昭站起来之后,扭了扭腰,又踢了踢腿,这才一本正经地点头:“好了,可以走了。”   “那走吧。”   萧韶君转身之际,弯起眉眼,唇角泛起浅浅的笑意。   “别走这么快,你等等我!”这女子说走就走,温世昭急忙快步,跨上河岸边的台阶。   萧韶君性子并不喜多言,两个人走着不说话总是会显得沉闷些,所幸温世昭在她面前,捡话题聊起来,这张嘴就没有停歇的时候:“韶君,你要带我去什么好玩的地方?”   “萧城你熟,我不熟。”温世昭兴奋道:“我们难得有机会见面,一定要玩得尽兴才好。”   温世昭又扯了她的袖子:“你还没唤我一声阿昭。”   被念叨的紧,萧韶君反问道:“唤不唤就真有这么重要么?”   温世昭点头:“很重要。”   “好了,到了。”萧韶君适时寻见目的,转身走去旁边店铺。   温世昭心里不满嘀咕着,抬头看了眼招牌,是一家面馆。   面馆规模不是很大,进进出出的客人倒是挺多。   见萧韶君已经进去,温世昭也跨进面馆,目光环视一圈,里面的桌凳干净,摆放整齐,轻吸一口气,还能闻到溢满堂厅的淡淡面香味儿。   难怪客人多,仅是闻闻便勾得人口水直流,看来这面馆的面食还有些美味,温世昭坐在萧韶君身旁,挑起眉头,轻笑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啊,原来是你饿了。”   “逛这么久,你不饿么?”   温世昭摸了摸腹部,点头道:“还真是有点饿了。”   萧韶君淡淡一笑,擎起茶壶倒了碗茶,轻推到温世昭身前:“如今换了我做东家,粗茶淡饭,比不得美味佳肴,温公子可不要嫌弃。”   “怎会嫌弃。”   温世昭抬手端起面前的碗,喝了口清水,眉眼含笑:“去年在温城,今年在萧城,虽是不同的地方,却是同样的人,真可谓是风水轮流转。”   萧韶君淡笑:“温公子以为,萧城与温城,可有什么不同?”   “天下脚下,并无不同。”   温世昭挑眉:“不过在我眼里,真要说起来,还真是有些不同。”   “有何不同?”   温世昭望着她笑:“温城无心人,心之所系在萧城。”   本以为温世昭会说些两国皇城之间的区别,却不曾想温世昭竟会如此暗语明言,萧韶君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词儿,没及时反应过来。   这时。   小二端了两碗面过来,适时掩去了萧韶君的悸动,小二笑呵呵道:“二位客官,您的长寿面,阳春面来啦,客官慢慢吃,小心别烫着嘴。”   “多谢小二。”   萧韶君淡笑点了点头。   温世昭疑问:“一碗长寿面,一碗阳春面,我们怎得不是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萧韶君从竹筒抽了两双筷子,递给温世昭一双,淡笑道:“你不是没过生辰么,生辰总要吃碗长寿面,快吃吧。”   温世昭怔愣了一下,低声道:“谢谢你。”   “不必客气。”   萧韶君莞尔道:“快些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第33章 晋江独家首发10   “好, 那我就不客气了!”温世昭擎起筷子兴奋地回道。   一碗长寿面, 一根面条, 撒几把香葱, 清香怡人。   但贵在萧公主这份心意。   温世昭吃得美滋滋,面容尽是满足的神色, 她在萧韶君面前,向来不顾身份, 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坦坦然然, 举止大方并不拘束。   逛街许久,温世昭空了肚子, 吃得自然快些, 连面带汤吃喝完,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腹部, 乐滋滋道:“吃得真饱。”   萧韶君搁了筷子,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 浅浅笑道:“这家面馆是萧城的老字号, 已有上百年历史, 你住在附近不远,可以常来吃上一碗面食,不易积食,还益气养身。”   “萧公主也经常出来么?”温世昭好奇地问道。   萧韶君摇头:“也不算经常,偶尔在府里闷了, 便会出来。”   “总这么待着,定然会闷。”   温世昭深以为然,却见萧韶君抬手探进衣袖里去,明白了什么,急忙从怀中摸出一块明黄手帕,伸手去递给她:“这个,还给你。”   “你还带着?”   温世昭点头:“我洗干净了,可忘记还给你,就一直带着。”   “有劳你了。”   “你刚刚还让我不必客气,现在你倒是对我客气起来。”温世昭挑起眉头又道:“这块手帕还给你,另外有两只凤凰的,你送给我,就是我的,我就不给你了,我自己留着。”   “嗯,随你。”萧韶君收起手帕入袖,又从衣袖中抽了块一模一样的明黄手帕,擦拭唇边。   前些日子在宫宴,温世昭与齐乾切武艺,突然掉了块手帕,她心里很清楚,就因这块手帕,以至于温世昭不得不生生挨了齐乾一掌。   萧韶君拧了拧眉心,问道:“你伤势如何,可有好些?”   “不碍事,早就好了。”   温世昭笑了笑,又皱起脸来,不满地轻哼道:“多亏你的灵丹妙药,我整整喝了一个月,就连现在回想起那个味道,嘴巴还是苦的。”   “良药苦口利于病。”萧韶君依旧简单地回她,起身往桌面放了碎银子,颔首道:“走吧。”   温世昭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与萧韶君一同出了面馆。   今夜的月色极好,样式繁多的彩花灯挂在街道两边,映得人来人往的每张脸五彩缤纷,笑脸洋溢。家家户户的门前也挂上花灯笼,商贩们卖力热情的吆喝,猜灯谜的,对对子的,吟诗搏彩头的,萧城热闹非凡。   人多虽是热闹,温世昭却担心人多怕出什么意外,一双眼睛时刻不离地注意身旁的萧韶君。   萧韶君看着漂亮的街边花灯,尚有兴致,素来清冷的眉眼泛了一丝雀跃,遇着欢喜的花灯,便拉着温世昭去挑花灯,温世昭也陪着她,这才是凡间女子该有的纯净心思。   快乐的日子总是易过。   一番游逛下来,温世昭左右两只手,提了几盏萧公主送的花灯,萧公主回头问她累不累,她便轻笑道:“天色还早,我们再逛逛,你若是逛累了,就跟我说,我送你回宫。”   萧韶君想了想,看着温世昭满手花灯的样子,颤动了下唇角,浅浅地笑道:“也好,再逛逛吧,还没遇到阿属,不能扔下她先回宫。”   “阿属是你的侍女么?”   “嗯,跟了我好些年。”   “脾气与你可真不像。”温世昭边走边低声嘀咕着。   “她性子是急了些,但心底很善良,你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我才不跟她一般见识呢。”   萧韶君听着温世昭傲气的话,也就是轻轻地笑了笑。   于是,她们又游逛了一番。   温世昭逛得有些累了,刚好来到一处人不多的地方,便在河边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叫着萧韶君,一起坐下来歇会脚,喘喘气,吹吹晚风。   “萧城这么大,人这么多,也不知他们去哪儿。”温世昭捏了捏发酸的小腿肚,“要不别找了,待会我送你回宫,时辰也不早了。”   萧韶君点头:“也好。”   温世昭看着她,轻声问道:“你回宫去了,可我又不能随意进宫,我想你了,该如何寻你?”   萧宫之人不易出,外头之人不易见,便是进了,也不可随意走动。萧韶君蹙了眉心,颇有些为难,望进那双清亮眼眸,也不知如何应她。   “那过几日,我进宫去拜谢萧王隆恩,趁这个机会,就去寻你。”   眼前这人可怜巴巴地看她,萧韶君心软了些,无奈地点了点头。温世昭正兴奋着,又听得萧韶君低声轻语:“每月十五,我可以出宫。”   “那你会来王府寻我么?”温世昭眨了眨眼睛,期盼地问她。   “嗯。”萧韶君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温世昭兴奋地叫道,“你可一定要来!”   “好。”萧韶君浅笑。   伴着撩人的夜色,两个人静静坐了会,温世昭平复激动,仰起头看了眼萧国的月亮,侧过头看她:“韶君,这次你随我回温国,可好?”   四目相视,萧韶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俊俏公子”,“俊俏公子”却对她笑得温柔,这话极为蛊惑,虽不止一次入耳,可这人再次提起,萧韶君的面容还是添了些许局促。   温世昭低笑道:“父王已经同意我,所以过些日子,我便向萧王提亲,你可赖不掉我了。”   “随我回温国,可好?”   萧韶君拧眉问道:“可你在萧国为质两年,怎能回温国?”   “无妨。”   温世昭弯起唇角笑了。萧公主是在考虑她们的将来么?   不解的目光向她望过来,温世昭敛了笑意,极为认真地说道:“既然我已许了诺,就一定会实现,我虽在萧国两年,也能娶你为妻。”   萧韶君神情一紧,双手不由得攥紧了裙角。   “先娶你为妻,你再随我回温国,如此可好?”   温世昭见她还是不言语,倾身过去,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小王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能娶萧公主为妻,小王愿意做萧公主的驸马,不知萧公主可愿当小王的怀王妃?”   “我……”   萧韶君仅是一个字出口,倏地被打断,听得旁边传来阿属的尖声:“小姐!啊!你这个淫贼!” 第34章 晋江独家首发11   此时, 在阿属眼里, 温世昭与她家公主同坐在一块大石头, 温世昭又靠得公主如此近, 姿势暧昧,嘴唇还差些贴到公主的脸颊, 明显的贪占便宜,阿属气急得瞪眼狂奔而来。   “淫贼, 快放开我家小姐!”   温世昭睨了阿属一眼, 偏偏就不离去, 又斜了身子过去,在萧韶君耳边, 低声笑道:“萧公主, 你这侍女的性子不但急,还很忠心护主。”   这话落音,阿属又见温世昭如此胆大妄为, 气得张牙舞爪,一个箭步冲上来, 正怒着伸出手去推温世昭, 却被温世昭一个侧身闪避开来。   “淫贼!离我家小姐远点, 休要污了小姐名声!”   萧韶君正要开口劝阻。温世昭已板起脸:“胡言乱语,本王清清白白,可不是你口中的淫贼。”   “亲眼所见,你……你……我看得清清楚楚!”   阿属怒瞪她,听见萧韶君轻轻咳嗽了下, 忙凑到萧韶君身前,急声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   萧韶君蹙起眉心,呵斥道:“在怀王面前,不得无礼。”   “小姐,怀王对你……”   “没你想得这回事,怀王是萧国的贵使,不许再有下次。”   “小姐……”   阿属还想再说什么,萧韶君淡淡的目光扫过来,即使心里愤愤,诽腹温世昭几句,也不再冲撞她,恭顺地应道:“是,奴婢再也不敢了。”   萧韶君看着温世昭的面上虽是乐呵呵,并未有怒气形色,但眼前这人到底是温国的四皇子。   有旁人在,总要顾忌两国皇室的颜面,不能由着侍女的性子胡来。   萧韶君低声斥道:“快不快去,给怀王殿下道个歉。”   明明是她家公主被淫贼偷偷占了便宜,还要给罪魁祸首道歉,阿属不情不愿,低头极快念了句:“阿属无意冒犯王爷,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脾气倒是挺冲的。”温世昭抬高下巴,摆出一副傲然的姿态,旋即大方地挥了挥手,“罢了,看你这么诚心的份上,本王就不与你一般计较。”   “奴婢谢过王爷。”阿属撇撇嘴角,挺直腰板护在萧韶君身旁,虎视眈眈地盯着温世昭。   温世昭心里也郁闷,打搅她与萧公主独处的闲杂人等,阿属这一来就带了好几个过来。   他们从另一头快步过来,陈桐祥兴奋叫道:“公子!”   没法子独处了,只能下次寻着机会,温世昭看着萧韶君,萧韶君也平静看着她。温世昭拱手笑道:“萧公主,时辰不早,小王送你回宫。”   “好。”萧韶君点了点头,淡淡一笑:“有劳怀王。”   ————   另边,萧檀卿为了完成长姐交代的任务,已经尽力在帮她们,带了几个侍从自个去游逛花灯。   若不是那温世昭看着还顺眼,长得端正,性子沉稳,为人处世还算圆滑,君儿好像也对她有意,他成全倒也无妨,总比齐太子要强多了。   萧檀卿性子多变,也爱玩些民间的小玩意。小海子看着兴致勃勃的萧檀卿又凑到旁边的摊位,急得满头大汗,走上前小声劝道:“主子,别玩了,天色已晚,咱们该回府。”   萧檀卿斜睨他:“急什么,这里还这么热闹,君儿定也是没回府。”   小海子苦恼:“主子,奴婢实在不明白,您为何老是帮怀王。”   “表现得很明显么?”萧檀卿边问边随手擎了一盏花灯,颠在手心上下抛动,想起在大街上初遇温世昭那一幕,心下起了些许疑虑。   “明显的呀,不能再明显。”   小海子额头冒出冷汗,急忙凑萧檀卿近些,压低声音道:“主子啊,您今后可不能再帮着温怀王,萧国与温国不容,两国迟早要翻脸的。”   “真可惜,如果不是因为身份,我们会成为朋友。”萧檀卿突然没了兴致,扔下手里的花灯。   “主子,你们注定是敌人,不可能成为朋友的。”   “话不能说得太绝对,好不容易遇到这么有趣的人。”萧檀卿转身离开摊子,看着满街的人群,满街的花灯,唇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就算主子再有趣也不行。”小海子急忙跟随在萧檀卿身边,苦口婆心地劝道,“温怀王若是萧人,主子怎样宠她待她好,在萧国也无人敢说主子不是,可温怀王是温人。”   小海子又道:“这段日子,大臣们的奏折都在向王上告状,说主子行事鲁莽,亲近温国有失体统,远离盟友齐国,还扣了个大不敬的罪名。”   萧檀卿冷笑:“这帮家伙,他们心里打得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么,我就偏偏不如他们所愿。”   “主子还请三思啊,惹得朝臣众怒,对主子也是不利的。”   “一群眼光短浅的家伙。”萧檀卿眼底闪了抹凌厉,冷声道:“三国鼎立数百年,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随意被打破,简直痴心妄想。”   小海子神色焦急:“不能不防,主子现在已经得罪齐太子,以后主子登位,齐太子要是因此事,咬着主子不放,为难主子,可怎么办。”   “我怕他作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萧檀卿冷冷一笑,“就以他那嚣张跋扈的性子,能不能顺利登上齐王宝座,还未可知。”   小海子有苦难言,这萧太子随心所欲惯了,行事又诡变,连他一个旁人都知道何为大局为重,可萧太子的心思,他实在琢磨不透。   “主子,齐太子为了六公主,千里迢迢来萧国,主子又不肯应允齐太子的提亲,倘若齐太子发现主子一心成全怀王,这梁子怕是结大了。”   小海子冒死进谏:“主子当真就不怕齐太子起异心么?”   “他敢。”萧檀卿瞪眼。   小海子低声道:“齐太子手段阴毒,有何不敢。”   “你今晚废话怎么这么多,闭上你的嘴,不许再说话。”萧檀卿语气冲冲,颇心烦意燥,显然是被小海子的这番话,戳中了当前的痛处。   母后只孕了她们姐弟妹三人,长姐为了萧国,已然牺牲终生幸福,如今又要牺牲他唯一的亲妹妹,下嫁给齐太子,才能换来萧国的周全?   可笑至极,他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君儿是他的亲妹妹。   血浓于水,他怎么舍得。   再且那个齐乾,生性浪荡,后宫妻妾成群,君儿嫁给他何来幸福。   何况又有传言,这齐乾已与齐国的丞相之女,订了婚亲,是齐乾的未来太子妃。若君儿嫁过去,不但与众多女子共侍一夫,还成妾室?   父王再狠心,可他却拥有七情六欲,便是被父王训斥优柔寡断,难成大器,他也狠不下心。   所谓冤家路窄,萧檀卿正胡思乱想着,走得好端端,却骤然被一道高大身影挡住去路,还没看清楚站在面前之人是谁,就听到十分惹人厌恶的声音:“唷,这不是萧太子么?”   “既然萧太子来了,萧公主肯定也来了吧?”   齐乾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目光在萧檀卿周身搜寻,可在萧檀卿身旁,只有三个侍从。   萧檀卿还没开口,齐乾又质问小海子:“萧公主呢?”   “奴婢也不知道。”小海子急忙摇了摇头。   两国毕竟是盟友,萧檀卿极力隐忍不发,可也没必要受气,侧身错开挡住路的齐乾,道:“本太子还有事,先走一步,齐太子请自便。”   “等等。”齐乾先他一步再次挡住了去路,“今夜是花灯节,你都已经出宫了,萧公主必定也出来,快告诉本殿,萧公主现在何处?”   萧檀卿沉声道:“她没有出宫,齐太子还是去赏花灯吧。”   “本殿不信。”齐乾不耐烦了,“你别骗本殿。”   “信不信由你。”萧檀卿抬步越过齐乾,“我们走。”   齐乾没再拦萧檀卿,暗暗咬了咬牙,阴鸷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远去的背影,冷声道:“这个萧檀卿,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尽吃罚酒。”   “确实过分了些。”林志问道:“殿下可要给他一点教训?”   齐乾眯起双眼:“他与本殿作对没有关系,只要萧王还在我们这边,总能找到机会收拾他。”   林志皱眉道:“殿下不可离齐国太久,殿下喜欢萧公主,还得想法子逼萧王同意萧公主嫁给殿下,如此一来,殿下也好早些回去。”   “本殿也是这么想的。”齐乾恶狠狠踢飞脚下的小石块,“可偏偏这个萧檀卿一直在阻碍本殿,也不知他对萧王说了些什么,连站在我们这边的萧王也迟迟不肯松口。”   “那就逼他松口。”   “你有办法?”   齐乾斜了林志一眼,道:“只要能把萧公主娶回齐国,你林志有什么要求,本殿统统应你。”   林志笑道:“这事急不得,太子殿下暂且忍耐。”   “本殿实在忍不了。”齐乾甩了甩衣袖,“你刚刚没看到萧檀卿对本殿是什么态度,待在萧国一天,本殿浑身都不舒服。”   “总有机会的。”林志阴阴一笑,“这不是还有温怀王么?”   “温世昭?”齐乾停下脚步,皱起眉头,“关她什么事?”   “关不关她的事,以前属下不敢断言,现在属下倒是敢断言。”林志抬手指了指左边街头,“太子殿下此事,定然与温怀王有关。”   齐乾诧异,顺着林志的手指方向望去,先是一愣,仔细看清楚几个人的背影,当即火冒三丈。   只见隔得有些远之处,温世昭与萧韶君并肩齐行,举止亲近,似乎有说有笑,极为开心。   那几人越走越远,随即融进人群当中,又在消失不见之际,齐乾眼尖目利,温世昭竟背着几个侍从,偷偷摸摸地拉了拉萧韶君的手。   齐乾大怒:“该死的温世昭!” 第35章 晋江独家首发12   一个小小的王爷, 被母国抛弃入萧国做了质子, 竟如此不安分, 也敢觊觎他看中的女子。   自从花灯节那夜回来, 齐乾日日在府里大发雷霆,心里的怒气越积越多, 又找不到发泄的缺口,只堪堪隐忍半个月, 最终忍耐不住了。   萧国依仗齐国, 两国联盟, 才免去被温国攻打而灭国的危机。   萧王也因此对齐乾客客气气,可今日齐乾气势冲冲入萧宫, 当着他的面, 再次提出迎娶萧六公主,更是要挟两国盟友关系,意欲逼他妥协。   威逼利诱, 好话说尽,萧王依旧迟迟不肯松口。   齐乾沉了脸色:“萧王, 萧国与齐国联盟又联姻, 六公主嫁给小侄, 便为齐国太子妃,这亲上加亲,更是有利于萧国,萧王考虑如何?”   “齐太子言之有理。”萧王顿了顿余音,皱眉道:“可君儿是孤眼下唯一的嫡公主。”   “再且, 又事关君儿的终生大事,不可草率。”   萧王摇了摇头,面容严肃,正色道:“倘若君儿对齐太子也有意,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君儿对齐太子是无意的,只怕强扭的瓜不甜。”   齐乾变了脸色,隐在宽大衣袖的双手紧握成拳头,面上却平静道:“婚姻大事,历来父母做主,萧王该不会是在搪塞小侄,还是觉得萧国如今强大,不必再与齐国结盟?”   又来威逼,萧王目光一沉,尽量缓和语气:“齐太子何必执着,萧氏宗族之女,多得是美貌贤惠的女子,齐太子看中喜欢,尽管娶走就是。”   “我只要萧六公主。”   齐乾倏地冷了声音:“萧六公主已年芳十八,正是待嫁闺中之时,小侄乃齐国太子,这世间除了小侄,还有何人能配得上萧六公主?”   萧王沉默片刻,目光犀利地看着齐乾咄咄逼人的姿态,捋着胡须,半响才开口:“齐太子身份尊贵,将来又是齐国君主,更是许了君儿太子妃之位,孤有心促成这桩婚事,可这事还需问过君儿的意愿才行。”   齐乾嗤笑一声:“萧王何时也如此优柔寡断?”   极为讥讽的语气,坐在龙椅的萧王脸色倏地变得阴沉,眼底掠过一抹浓郁的杀气。林志察觉不对劲,拼命给齐乾使眼色,齐乾全然不顾。   “据可靠消息,驻扎两国边境的几十万温国大军,最近时日频频有调动的迹象,温国明面送了质子,实则暗地里温太子已在征兵征粮,这意味着什么,莫非萧王不明白?”   齐乾冷笑道:“温国狼子野心,迟早要攻打萧国与齐国。”   “可你们萧国呢。”齐乾拍案而起,“不但不结两国之好,还纵容萧太子帮那温世昭!”   萧王皱眉:“什么意思?”   “到底什么意思,萧王去问问萧太子,不就知道了!”   冲撞一国之主,齐太子仗着身份实在大胆,林志心中焦急,赶紧拱手应道:“回禀萧王,前几日花灯节,属下与齐太子出门闲逛,不曾想却看到温世昭与萧公主同游萧城,举止暧昧,两个人关系定然匪浅。”   这番话一听,萧王大抵就明白一切的缘由,今日齐乾怒气冲冲,归根结底竟是因为温世昭。萧王看了看面色阴沉的齐乾,垂下目沉思着。   花灯节,温世昭与君儿,她们怎么会在一处?   “这件事,是真是假,孤要仔细调查一番。”   萧王沉吟了一下,冷声道:“至于那个温世昭,齐太子不必担心,温世昭是温国的皇子,无论如何,君儿也不可能嫁给她,绝不可能。”   得到萧王的保证,齐乾总算是放宽了心,拱了拱手道:“小侄以为,今后一定不能让温世昭再见萧公主,温世昭对萧公主,定是不怀好意。”   萧王点头:“言之有理。”   “那小侄与萧公主的婚事,萧王意下如何?”   “此事不急。”   萧王捋着胡须笑道:“齐太子想要得到君儿的芳心,还需用些心。”   “萧王的意思?”   萧王意味深长地说道:“总归是女子,投其所好便是了。”   这话听着有道理,齐乾稍稍琢磨了一下。萧公主心高气傲,即便他身为齐国太子,也不曾多看他一眼,那个温世昭不过才来萧国几日,竟差些赢得萧公主的芳心,这其中,温世昭定然是使了什么讨好的手段。   不然,他堂堂齐国太子,身份至尊,天下又有哪个女子会拒绝他。   ————   齐乾前脚进宫,并未注意到,温世昭后脚也跟着进了萧宫。   她进宫有两个目的,一是来拜谢萧王御赐怀王府邸的隆恩,二是去寻萧公主。当日分别,她们已有半个月未见,她实在想念得有些紧。   本来想先去面见萧王,却听到旁人说齐太子正与萧王谈事。   温世昭临时改变主意,行事小心翼翼,不惊扰任何人,也向旁人隐藏起身份,不动声色打听到萧公主的居处,沿着宫中侍从报给她的路,一路磕磕碰碰地寻摸到凤君宫。   守在凤君宫门的几个侍从,见谁进入皆要盘查一番。   温世昭今日又身穿宫外便服式的长袍,一眼就会被认出不是萧宫中人,为了避嫌,她仔细寻个偏僻地方,提起轻功,纵身跳入凤君宫。   此是下下之策,可要见萧公主一面,实在太难了。   温世昭也顾不得其他,只要能见到那个女子,看看她,便也极好。   凤君宫初次来,跳入的地方是个花园之地,假山围绕着湖水,湖水之中伫立一亭,脚下是弯弯绕绕的各种绵延的路。温世昭不熟凤君宫,只怕被人发现,根本无心欣赏景色。   温世昭不知萧韶君在何处,选择直觉懵懂的随意走动,也不知走到一处什么地方,幸好她耳力极好,听见似是开门之声,当即隐身入假山。   从阁内出来的竟是阿属。   阿属身后随了几个侍女,手里捧着衣物之类的东西。   温世昭抬头看了眼天色,抬手摩挲着下巴。她今日入宫早,想必萧公主现在已洗漱完了。   看着阿属以及几个侍女出了这座院子,温世昭却稍有些犹豫,想到这个月只有今日才有机会,心头的犹豫减去大半,她屏息静气,收敛浑身的气息,脚步轻轻地向阁门走去。   温世昭抬手推开门,极快地跨进门内,再反手把门关上,尽管只是发出极轻的声响,却还未能逃过里面之人的耳朵,女子冷喝:“谁!”   甚至还来不及转身,温世昭只觉耳旁一阵凌厉的疾风刮来,下意识往旁边躲闪,站稳身子之后,压低声音急道:“别动手,是我!” 第36章 晋江独家首发13   这幕犹如电光火石。   骤然听到这人熟悉的声音, 萧韶君怔愣了一息, 指尖微微僵滞, 她反应迅速, 极快收回向温世昭掠去的手,嗔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与此同时, 温世昭转过身来,柔和的目光看着她, 面容漾起笑意, 轻声道:“我就是来看看你。”   “堂堂温国四皇子, 行事怎得也如此偷偷摸摸的。”   萧韶君又气又觉着好笑,既然已经入了萧宫, 遣人来通禀一声, 自然可以大大方方相见。   可心底纵然再多的惊气,看着身前这人双眼清清亮亮,弯了眉眼, 对她笑得欢喜,心也软了几分, 任何嗔怪的话, 终究是没了奈何。   “我这是为避人耳目, 才偷偷摸摸潜入凤君宫,若有惊扰之处,还请萧公主莫要怪罪。”   温世昭老神在在地拱手行礼,轻笑着安抚她:“你放心好了,我来的时候, 没有人看到。”   “萧宫不比温宫自由,你还是小心为上,别让人抓到把柄。”萧韶君蹙起眉心,神色即严肃又认真地看着她:“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萧公主金言,小王定当铭记于心。”温世昭再一拱手,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温文儒雅。   可也就是这一瞬间,在萧韶君面前原形瞬间毕露,温世昭抬起手指着喉咙,嬉笑问道:“为了找你,可废我一番功夫,你不请我喝口茶么?”   “进来吧。”萧韶君莞尔,转身往内室里去了。   温世昭略瞥了闺房几眼,干净整洁,以粉红为主,明黄为铺,各种器具陈列得当,墙壁挂了许多字画,这公主闺房不见得多华丽耀眼,却更符合萧公主的性子,清婉沉静。   轻轻吸口气,还闻能到淡淡的香味儿,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真要说起来,温世昭还从未进过哪个女子的闺房,闺房是女子最为私密之地,她虽是女子,可明面还是以男装见人行事,毕竟男女大防。   贸然进入萧公主闺房,温世昭莫名添了一丝紧张,两只眼睛不敢随意放肆,老老实实目不斜视。   不过这才刚坐下,还没喝上一口热茶,坐在她对面的萧韶君,细心地出声嘱咐:“喝完茶之后,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切记不要让人看见你,免得又新生出什么事端。”   “我明白,你放心吧,我喝完茶就走,不会有事的。”温世昭镇静自若地端了茶盏,掀起茶盖,吹开漂浮不定的茶伢尖儿,抿了口清茶。   “你来萧国也有些日子,一直没有问你,太子妃可还好?”   温世昭端茶杯的手指一抖,低下头去,并不对视萧韶君向她望过来的目光,用茶盖拨弄漂浮的茶伢儿,轻笑应道:“太子妃啊,她很好。”   即使是细微的动作,也没能逃过萧韶君的双眼,她心知温世昭是一个不会说谎的人,若是没有说谎,耳根子又怎么会莫名的发了红。   温太子为国守边境,一守就是一年半载,在世人眼里是大义之举,殊不知,可怜守在空房的太子妃,日日夜夜辗转难眠,能有多好。   太子妃到底如何,温世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轻手放下茶盏,本想岔开话题,萧韶君却先她开了口:“昨日听王兄说,守在两国边境的温太子,前些日子突然回了温宫。”   “是有这么一回事。”温世昭点了点头,抬眸看着她。   萧韶君面容虽是平静,眉眼间却添了一抹愁绪,想必是在忧心千里之外的萧长公主。温世昭想了想,轻笑道:“王兄虽然许久没有回宫,可王兄这心里,总惦记太子妃的。”   萧韶君不置可否,清淡一笑,问她:“茶可有喝完?”   “茶可以再续,可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呢,萧公主要赶我走么?”   温世昭这番话说得闷声怪气,见萧韶君看着她,她就使起小性子,抬手往脸上揩个鬼脸出来。   明明是玉面郎君,偏偏要做出如此滑稽又宛如顽童般调皮的姿态。   逗得萧韶君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她唇角弯了起来微微颤抖着,忍得那才叫一个辛苦。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萧韶君眼见这人低下头气鼓起脸,显得很是闷闷不乐,心下无奈,开口抚慰:“早些离去,对你来说,也少一分危险。”   话虽如此,可在世间的每一双有情人,谁愿意分开,思念而不得见。   温世昭并非因情失了理智,她左右不过是在萧韶君这儿,闹闹小性子罢了,也就只在萧韶君面前,她才能卸去肩头重负,卸下平日的伪装。   道理她都明明白白,可她就想与萧韶君多待待,一刻也是极好。   事与愿违,深宫耳目众多,一不留神行差踏错,就会掀起一阵风波。   温世昭不想给萧韶君添麻烦,也不愿招惹麻烦上身。   萧韶君淡笑:“绷着脸做什么,下月十五,我来找你就是了。”   “那好吧。”温世昭不情不愿站起身,端起茶盏一口气喝个干净,放下茶盏的同时落下话:“你可千万要记得下月十五,来王府找我。”   萧韶君点头:“自然记得,快些去吧,出凤君宫小心些。”   “放心,我会小心的。”   就在温世昭转身离去时,萧韶君叫住她:“你且先等等。”   温世昭回头不解地看她。萧韶君站起身,蹙眉道:“凤君宫人多眼睛也多,我护你出去。”   “有劳萧公主。”温世昭弯了些许眉眼,对她柔和地笑了笑。   “你是如何进来的?”萧韶君边走边问她。   “啊,就是……翻墙。”   温世昭随在萧韶君身旁,萧韶君侧过头惊诧地看她,她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脸,腼腆地笑了:“我见着凤君宫的墙比较矮,就翻墙进来。”   “下次不许再翻墙。”   “啊,不许我翻墙,那我今后岂不是都不能寻你了?”   听着温世昭的语气焦灼,似乎今后还想再翻墙而入。   萧韶君走到门边,脚步停下,回头看她,认真道:“凤君宫都是我的人,你若是来了,派人传个话,不必多此一举,行梁上君子之事。”   温世昭点头应道:“为了见你,我差点就做了回梁上君子。”   “那依你的意思,没让你做梁上君子,还是我的错了?”   “我可没这么说。”温世昭笑得极为无辜,“是你说的。”   萧韶君轻抿红唇,细细打量着她,最后道了句:“油嘴滑舌。”   “有么?”温世昭低声嘀咕,还抬起手摸了摸嘴唇。   萧韶君只是看了她一眼,也没搭理她,打开门环视周围情况,见着没人在,道:“跟我来。”   凤君宫不比她的朝阳殿小,温世昭目光四处张望着,脚下却紧步随着萧韶君,左右弯弯绕绕之后,温世昭越发察觉不对劲,这走过的路越来越偏僻,直到走近一处小角落。   萧韶君指了指身后这堵墙,轻描淡写地应道:“你怎么翻墙进来,就怎么翻墙出去吧。”   温世昭愣了愣,问道:“你不是不许我翻墙么?”   “允许你这次。”   温世昭简直哭笑不得,偶尔善变的萧公主,还真有些意思。   “那我走了。”   “嗯。”   这一别又是大半月后见,温世昭看着萧韶君,流露出不舍的情绪。   眼前这人仍旧未动身,萧韶君望进那双尽是深情款款的眼眸,心知她们不可再纠缠不休,狠了心,低声催促道:“快去吧,别耽误时辰。”   温世昭看着她,轻声问道:“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么?”   “今后在萧国,你定要好好护住自己。”萧韶君依旧没有回答温世昭心中最渴望的答案,即便没有正面应答,许多事情已然可以证明。   “好,我记下了。”   温世昭也没再追问下去。   她眼眸微转,唇边一笑,倾了身过去,身子却不碰到萧韶君,在她耳边柔软了声音:“你等我,我这就去向萧王提亲,娶你为王妃。”   这番话令萧韶君怔在原地,竟连温世昭飞身跃了墙也不曾察觉。   她静静地伫立,没有动身,而那人也已离去许久,留下淡淡的桂花香以及温柔的气息,依旧弥漫在她的周身,只觉胸腔那颗心也被暖化呢。   大清早,萧公主不在寝殿,引得阿属翻遍整座凤君宫,当找到她家萧公主时,萧公主竟傻兮兮站在一堵墙旁边,仿佛是在面壁思过似的。   阿属急忙跑过去,气喘吁吁地叫道:“公主,奴婢到处找您,您怎么在这处偏僻的地儿啊!”   萧韶君淡笑:“出来走走。”   阿属喘了口气,好奇地走上前摸了摸墙,左摸摸又摸摸也没见什么奇怪的地方:“公主,这墙怎么了么,你刚刚怎么一直盯着墙看呢?”   萧韶君问道:“阿属,你觉得凤君宫的墙矮么?”   “不矮啊。”阿属使劲蹦跳了几下,才到墙壁的半高处,“公主你看奴婢都够不着。”   “本宫觉得还是矮了些。”萧韶君后退一步,目光凝视这堵墙,清淡的面容漾了些许笑意,淡声吩咐:“过些日子,叫人来修修。”   阿属惊讶:“还要修啊?”   “免得进了什么人来。”萧韶君落下话,转身向前走去。   阿属丈二摸不着头脑,凤君宫的墙壁不矮了,根本没人爬得上去。   她好奇地又去摸了摸墙壁,又是蹦跳好几下,完全没有发现墙壁有什么异常,不禁摇了摇头,嘀咕道:“公主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   等阿属反应过来,萧韶君已经走得许远,她急忙边跑边叫道:“公主,您等等奴婢啊!” 第37章 晋江独家首发14   就温世昭跃出凤君宫那一刻。   萧宫的华辰殿, 萧王好言好语把来势汹汹的齐乾打发回去了, 他虽端坐在那张高高在上的龙椅, 却手撑额角, 闭目凝思,满面愁绪。   跟随萧王身边伺候的吴参见状, 轻步走上前来,动作熟稔地揉捏着萧王的额角, 低声问道:“王上, 还在为六公主的事儿烦心呢?”   “怎能不烦心。”萧王倏然睁开眼睛, 长叹口气。   吴参无不担忧道:“王上最宠爱长公主与六公主,如今长公主已经远嫁温国了, 六公主若是再远嫁齐国, 王上的心,怕是又该伤痛了。”   “谁家父亲舍得女儿远嫁,为了与温国结好, 孤已经对不起淑儿,不能再对不起君儿。”   吴参低声道:“可今日齐太子如此咄咄逼人, 王上还处处忍让, 倘若真拒了齐太子, 依齐太子冲动的性子,属下怕会搅得王上不安宁。”   这正是萧王的烦心事。   去年萧韶君送亲归来,恰逢齐乾初来萧国,萧王大摆宴席,而齐乾在宫宴众多貌相不俗的女子当中, 一眼看中萧王最宠爱的六公主。   离去之时提了亲,却被萧韶君拒婚,齐乾之后不死心,身在齐国,还时不时送书信给萧王,信中内容左右也不离与萧韶君婚亲之事。   任凭齐乾如何威逼利诱,萧王不松口的缘由,一方面顾及王后,长公主已远嫁,承欢膝下的六公主再被送去千里之远,王后不舍他也不舍,另一方面,顾念到君儿的心意。   可在江山社稷面前,他先是国之君主,而后才是一个父亲,家国始终难以两全。   吴参道:“王上,齐太子身份显赫,将来又是齐国君主,六公主嫁给齐太子,未必不是好事。”   萧王皱起眉头,沉声道:“将六公主嫁给齐太子,孤心里还真是不愿意,齐太子性子鲁莽,只会逞匹夫之勇,还不如温太子沉稳内敛。”   “虽是如此,好在齐太子待六公主是一片痴心。”   “六公主不喜欢齐太子,嫁给他也未必幸福。”   “王上不舍得下嫁六公主,齐太子那边该如何交代呢?”   “先拖着他。”萧王沉声,话语中带了一丝冷笑:“何况孤方才已经指点他了,倘若这样还不能得六公主芳心,只能怪自己愚蠢。”   吴参了悟,笑道:“王上到底是心疼六公主。”   “再心疼,再舍不得,那也不能白白落给了外人。”   “王上的意思,温怀王对六公主,当真是心怀不轨?”   萧王眼底冷意骤聚,恶狠狠地拍了一下案桌,面色狰狞起来,狠声厉道:“温国已经夺了孤的长公主,休想再将孤的六公主夺了去!”   如此倏然发怒,吓得吴参一个激灵,不敢再说话了。   三国之中,温国与萧国,本就是死对头,仅是因为缓和两国僵硬的关系,这才赔了一个嫡亲长公主,可还不到一年,两国关系再次破裂。   这就不仅仅是赔了嫡亲长公主这么简单。   怒气过后,萧王失态也只是一瞬间,他深深喘了几口气,恢复以往的君上威仪。   事关三国鼎立的局势,万万不可打破现在的状态。   萧国与齐国,犹似唇寒齿亡,一旦猜测离心,温国便会趁机而入,鼎立局势将不复存在。   这也是萧王身为一国之君,顾全大局,不得不对齐太子处处忍让。   守在殿外的侍从躬着身,匆匆走到萧王坐下拜倒:“王上,温怀王来了,就在殿外候着呢。”   “她来干什么?”   “温怀王说,特意来拜谢王上御赐府邸的隆恩。”   “只怕没这么简单吧。”萧王冷哼一声,挥手道:“宣她进来。”   “是。”   当温世昭跨进华辰殿时,萧王眼底泛起的怒意,即刻隐了下去,端坐身子,眯起双眼,目光细细地打量缓步向内殿走来的温世昭。   眼前的温世昭,神色依旧从容淡定,她那双眼睛清清浅浅的,看似见了底,萧王凭宫宴的交谈来揣测,却不认为温世昭只是表面这么简单。   温世昭拢起双衣袖,抬头对上萧王带着审视意味的锐利目光,恭敬地拱手道:“小王参见王上。”   萧王看着她,笑道:“怀王大清早就入宫,可见诚意十足啊。”   温世昭并不急谈正事,脸上显了笑意出来,自若应道:“王上起得也早,小王在温国就时常听闻王上勤政爱民,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为君者,不可不勤。”萧王缓和了些许面色,问道:“怀王入宫,可有什么事么?”   “那小王就直说了。”温世昭笑了笑,拱手道:“小王今日特意来拜见王上,有两件事。”   “哦?”萧王发了个意味不明的调子,“什么事?”   温世昭面容显出正色,微微笑了笑:“小王初来萧国,便得王上御赐府邸的隆恩,实在对小王眷顾有加,小王心怀感激,今日特来拜谢。”   “不必客气,应该的。”   “这第二件事……”   萧王见温世昭欲言又止,心头当即涌出不好的预感,虽皱了眉头,面容还是维持端庄威严,颔首道:“怀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那小王也就不绕弯子。”   为了此事的重要,温世昭一改行礼方式,她撩起衣袍,膝盖真真实实碰到地板,郑重地跪拜了下去,抬头看着萧王,神色严肃,朗声道:“小王今日斗胆,请求王上赐婚。”   受了温世昭隆重的跪拜礼,萧王的脸颊竟颤抖了几下,心头不好的预感越发浓烈,深怕下一刻温世昭说出什么惊言惊语,更害怕下不来台。   萧王绷不住脸面,急色道:“莫非怀王看中哪个宗氏之女,萧国有门有脸的群臣宗氏之女不多,也不知谁家有福气,竟能得怀王的青睐。”   这番话倒是让温世昭有些下不来台,萧王抢先指明的是群臣之女。   也是了,萧国公主待嫁的也就只有六公主,不是群臣之女,提出迎娶公主,那就是六公主。   今日,萧公主她是娶定了。   温世昭轻轻一笑,依旧直挺跪着不起身,在寂静的华晨殿,在萧王的耳朵里,她音调铿锵:“小王初见六公主,便生了倾慕之心,小王来萧国时也已向父王请命,迎娶萧国公主回国为王妃,还请萧王成全小王。”   真到了面对的时候,萧王惊诧的不是温世昭倾慕君儿,而是震惊另外一件事,他难以置信:“娶萧国公主为王妃,温王竟然同意你了?”   温世昭点头:“已应许小王。”   “这可就难办了。”萧王故作沉吟,一脸焦灼之色。   “敢问王上的意思?”   “怀王啊,实在不凑巧。”萧王捋捋胡须,极是为难地看着她:“方才齐太子也进宫了,也向孤提亲,提得也是孤的六公主。”   衣袖的双手骤然用力一握,温世昭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又不动声色平展开来,她面容风轻云淡,轻缓声道:“小王只要六公主。”   萧王无奈:“还是不凑巧极了,你这话齐太子刚才也说过。”   “那依萧王的意思?”   “怀王先起来吧。”   萧王摆手示意温世昭,见她站起身之后,开口道:“不是孤有意为难怀王,怀王也清楚三国现在的局势,孤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你与齐太子都是萧国的质子,孤不会偏袒谁。”   “可孤只有一个六公主,你们又只要六公主,孤若是许配给你,便得罪齐太子,许配给齐太子,就得罪了你,孤两边为难,都得罪不起。”   说来说去,萧王最终把话语权交给她:“怀王觉得呢?”   温世昭略一思量,以退为进,倏地笑了起来:“王上所言极是。”   “还是怀王明事理。”萧王眼底掠过一抹阴光,放在案桌的手指随意敲扣,缓声道:“可孤也不能寒了怀王的心,为了公平一些,孤既不会答应你,也不会同意齐太子。”   “怀王意下如何?”   温世昭心知萧王是权宜之计,轻笑应道:“如此甚好。”   就在萧王心头松口气,温世昭直视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睛,缓缓地说道:“不过,小王在萧国为质宿期两年,两年过后已至弱冠年纪,所以父王曾应许小王,若是喜欢上萧国的女子,会亲自向王上递来求婚帖。”   萧王松怔的脸瞬间紧绷起来,这话说得虽是温声细语,毫无敌意,暗中隐含的意思,却堪比齐乾明面上对他的威逼利诱,更加逼迫人。   “王上说得也对,眼下三国局势紧张,丝毫马虎不得,小王也不好将话讲得太过清楚,想必王上的心里也有数了,只是还有一点。”   余音稍微顿了顿,温世昭绽了个和煦笑容:“萧长公主已嫁入温国,萧六公主若是嫁给小王,岂不是亲上加亲,与萧长公主也有个照应。”   萧王脸色一沉,帝王的威严悄然释放,看向温世昭的眼神逐渐锐利又变得冰冷。而温世昭面色平静,双目对他对视,丝毫不为所惊惧。   沉默半响,对视半响,萧王这才开口道:“此事容孤再细想。”   站起身,甩了衣袖,萧王转身就走,落下话音:“孤有些累了,怀王早些回去吧。”   “恭送王上。”   出了华辰殿。   温世昭伫立在台阶之上,初升的太阳洒了些许晨光在她的周身,她仰起脸,微眯着双眼,在金灿的光芒之中,眼中什么东西也被悄然隐去。   她无奈一摇头,抬步踏着数个台阶下去,低声喃了句:“今日天气可真好,只可惜不遂人愿。” 第38章 晋江独家首发15   今日之事, 在萧国着实掀起不小的风波, 两国质子入萧国为质已两月有余, 竟如此凑巧, 赶上同一日,同时向萧王提出迎娶六公主。   前两年, 六公主二八年华,向萧王提亲求娶的便络绎不绝。   萧王也在众多倾慕六公主的公子里, 挑选了几个文武全才, 还算满意的出来供六公主择驸马, 只是六公主眼光甚高,一个也瞧不上。   眼看着六公主二九已过, 却还未有择选驸马的心思, 民间寻常的姑娘这般年岁的早已出嫁。   今日倒好,来提亲之人,个个身份尊崇, 一个事关齐国,一个事关温国, 这牵扯到了国家大事, 萧王左右也得罪不起, 两边为难。   前脚不知后跟,两个提亲之人刚出了萧宫,这消息已流言四溢,七嘴八舌悄然流传,传达各宫。   凤君宫也来了消息。   阿属听了, 气得满脸通红,嘴里喋喋不休替她家公主抱不平。   可她转来转去,嘴巴都说得口干舌燥,她家公主依旧静若止水,背脊秀挺,端坐于案,眉眼微凝,指间一根狼毫在写着什么,头也不抬。   阿属急道:“公主,出这么大的事儿,您怎么还有心情写字呢。”   “再大的事儿,你一说就是半个时辰,也被你说过去了。”   萧韶君清淡应了声,手腕端稳落笔,一笔一字行云流水,刚柔相济。   “奴婢说再多,也不及公主一句话,这是公主您的终身大事啊!”   阿属满头大汗,搅着双手,绕在萧韶君身边来回踱步,时不时唉声叹气,嘴里不停在嘀咕着。   “奴婢觉着,还是不行。”   “公主金枝玉叶,怎么能嫁给齐太子那种人,齐太子是好色之徒,要是哪天对公主不好,齐国又离萧国这么远,就没人帮公主撑腰做主。”   “不过那个怀王,听说没娶妻也没纳妾,长得也俊俏,性子也好,那夜花灯节是奴婢错怪怀王,怀王不是淫贼,可就是生在了温国。”   “长公主已经嫁去温国,公主若是再嫁温国,王上会同意么?”   “天啊,奴婢怎么觉着嫁齐太子不行,嫁温怀王也不行。”   阿属叨完了,又转回身来,蹲在萧韶君的案前,苦愁着脸,眨巴眼睛看她:“公主,这可怎么办,您是喜欢齐太子,还是温怀王呢?”   “啰嗦什么,研磨。”   萧韶君提起笔,屈起手指不痛不痒地敲了敲阿属的脑门。   “奴婢担心公主。”阿属撅了撅嘴,起身在旁细心研着磨。   “该是谁,就是谁,本宫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奴婢担心就是公主啊,别像长公主那样,明明就不喜欢,可最后还是要嫁给不喜欢的男子。”   “这是长姐自愿的。”   “哪是自愿的啊,背井离乡,嫁给一个见都没有见过的男子,虽然那个男子是温国的太子,可温国毕竟是咱们萧国数百年的敌人啊!”   萧韶君闻言,指尖一颤,连带着笔锋生生滞住,不得已收起手腕,转眸过去,蹙起眉心道:“阿属,以后都不许在背后妄议长公主。”   “哦。”阿属急忙噤声。   “其实你说的也没错。”萧韶君低垂眼眸,重新落笔,笔锋婉转,划落于纸,落下几行字。   “公主。”阿属绝口不再提长公主的事了,轻叫她一声。   “嗯?”   “公主是不是喜欢温怀王。”   陈述肯定的语气,而不是疑惑询问的音调。阿属手里研着磨,公主终于抬起头向她望过来,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想,嘟囔道:“其实奴婢在花灯节那夜里,都看出来了。”   萧韶君只是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擎笔去沾墨汁,淡淡地问道:“那你都看出什么来了?”   “真要说什么吧,奴婢想想,又觉着说不出什么来,可那天夜里,奴婢看着公主与怀王走在一块,身边衬着满街的花灯,很像话本子里说的才子佳人,你们就该是一起的。”   “而且公主看怀王的眼神里,总是多了一些旁人没有的温柔,奴婢陪在公主身边十几年,公主一丝一缕的变化,奴婢都是看在眼里的。”   阿属字字句句道来,说得极为认真,萧韶君也听得认真。   她看着眼前这张滑平的宣纸,目光凝在由墨水渲染成几行的字形,然而记忆中的诗词仿佛忘却了般,手里的狼毫,僵滞许久,迟迟未落笔。   “公主,奴婢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阿属拉了拉萧韶君的衣袖,眼带惶恐地望着她。   “无妨,只是祸从口出,这些话不要告诉任何人。”萧韶君恍似回过神,红唇抿成直直一线。   阿属摇头:“奴婢不说。”   萧韶君淡淡“嗯”了声,指间擎笔逐渐稳重,补了纸上词句的尾,经由她笔下落的字,字字秀丽颀长,又刹那收敛而起,戛然而止。   这才搁下笔,殿外骤然响起一声叫唤:“君儿!”   不见其人,但闻其声,素来是萧檀卿风风火火的作风。   “阿属,去请太子进来。”萧韶君转头吩咐完,匆忙去扯了张完好的宣纸,盖住底下刚才写过的纸,两纸交叠相错,隐约显出一行款字: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萧檀卿带了一头冷汗进来,急叫道:“君儿,你听说了么,齐太子向父王提亲,怀王也提了亲!”   “已经听说过了。”萧韶君站起身吩咐,“阿属,上茶。”   “哪有心情喝什么茶。”萧檀卿一边挥手一边走到案前坐下,“我刚被父王训斥了一顿。”   “王兄又惹父王生气?”   “还说呢,要不是因为……”   萧檀卿瞪起眼睛,到唇边的话硬是吞进了肚子,要不是因为帮温世昭这头猪拱君儿白菜,也不会惹得父王忍无可忍,将他召去臭骂一顿。   “因为什么?”萧韶君俯身坐下来,淡淡一笑,自问自答:“因为王兄疏远齐太子,而与温怀王走得亲近了些,惹得前朝群臣向父王告状。”   “既然都知道,你还问。”萧檀卿轻哼一声。   “王兄,堵住悠悠众口。”   “怎么堵,嘴长他们身上,管他们说什么呢,难道我非得要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萧韶君微蹙眉心:“王兄是萧国太子,很多事情不得不顾忌。”   “君儿的婚事呢?”萧檀卿认真地问道:“王兄也要顾忌么?”   萧韶君闻言,怔愣半响,看了看面色凝重的萧檀卿,旋即转了眼睛看向别处,声音颤了些许:“君儿姓萧,生长在萧国,是萧国公主。”   “就因为我们姓萧,所以才没了自由,可是君儿,你不上朝,你不知道前朝那些群臣都在劝父王,劝父王顾全大局,把你嫁给齐太子。”   萧檀卿问道:“你愿意么?”   “如果……”   “没有如果。”萧檀卿打断她的话,沉声道:“即使你说你愿意,心里也是不愿意的。”   萧韶君沉默不语,眉眼泛起一片清冷,双手不由得攥紧衣袖,指尖竟也连着微微颤了颤。   “君儿,你先别紧张,父王又不会立马就把你嫁出去。”萧檀卿缓了语气,“父王真要将你嫁给齐乾,还得先问问怀王同不同意。”   “与她有何关系。”   “怎得没关系,怀王是温国的四皇子,她也向父王提了亲,过些日子温王的求婚书一旦到了,父王碍于三国局势,怕也是难以拒绝。”   点到为止,萧檀卿看着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萧韶君凝眉沉思,这番话在她脑海中来回斟酌。   当从混浊的泥泞里,渐渐缕出一条明朗的线,萧韶君眸光冷凝,露了些许苦笑出来,这条明线告诉她,或许就在不久后,她不可避免的,成为三国局势的关键之处。   萧韶君眼底含了悸意,回眸望向萧檀卿,带着不确定的音调,轻轻地问道:“王兄,父王两边不愿得罪,是不是想让齐太子与温怀王……”   她话还未说完,就得到了萧檀卿的点头确认:“其实父王也不愿君儿嫁去齐国,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父王为了从两国中抽身离去,只能让齐太子与温怀王去相斗了。”   这是最好的平衡方法,萧韶君明白了,也就没再说什么。   “君儿放心。”萧檀卿翘起二郎腿,悠悠道:“就凭齐乾这个傻猪脑袋,是斗不过温怀王的。”   萧韶君勉强笑了笑,并未因萧檀卿的话而放下心,眼底的悸意却因他的话越发浓郁。   生在乱世,生在帝王之家,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为了自己奋不顾身,看着她陷入深不见底的漩涡,而她无能为力,就连伸手去帮一帮也是难的,只能感到极其的悲哀。   这一刹,不知怎么得,萧韶君竟想起了她们的初遇。   初遇是个多么温柔的词语,在她眼里却算不上美好。   她看见温世昭的第一眼,是在温城东门之外,这人痴痴呆呆的目光,令她有些恼羞成怒。   可就是这一眼,温世昭便不顾一切,也要来寻她了呢。   行宫那夜里,她与长姐挥了泪促膝相谈,最后长姐语重心长,谈了一个她最不懂的“情”字。   长姐说,当两个人有缘分,就有了所谓的“情”字,也有了“无关任何”,可“无关任何”这四个字听起来轻飘飘的,真应验在了身上,却重如千金。   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她侥幸的以为可能是玩笑,时隔已久,当那人真的又出现在她的面前,与她说的每句话,都令她掀起了心潮。   到底是明白了,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无关任何”。   萧韶君静坐着,心绪却悄然飘去远方,似想起极美好之事,唇角微微勾了起来,方才沉凝清冷的面容,竟显了淡淡的笑意。   萧檀卿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家妹妹的神情变化,许是想得太过专注,轻唤她好几声也不回神,只好伸手在她眼前挥动,提高声音叫道:“君儿,你发什么呆,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萧韶君下意识回了句,看到萧檀卿的戏谑眼神,匆忙站起身,快步出了案桌,极快落下话:“王兄,我去向母后请安。”   分明是欲盖弥彰,萧檀卿乐得扬起眉头,望着匆匆向殿门快步走去的萧韶君,揶揄嬉笑着叫道:“诶,妹妹,你别害羞啊,你告诉哥哥,刚刚是不是在想心上人啊!”   “太子殿下。”阿属气得跺了跺脚,“公主脸皮薄,您怎么能这么打趣公主,看吧,公主都走了。”   “本太子说错了么?”萧檀卿拍了拍案桌,瞪起眼,“去去去,小丫头片子知道些什么。”   “走就走,奴婢告退。”阿属福了礼,急忙拔腿就跑,边跑边叫道:“公主慢点,等等奴婢!”   而远去的萧韶君,头也不回,步伐走得越发快了。 第39章 晋江独家首发16   消息传开之后, 这几日里, 温世昭尽量足不出户, 候在王府, 耐心等待父王送来的求婚书帖。   可不遂人意的,不止是未能顺利求娶六公主。   萧王深知她与齐乾不和, 却故意制造机会处处要与齐乾碰面,于是就免不了一番明争暗斗。   无论是入宫参宴, 还是萧城王孙贵族们组织的私宴, 在温世昭眼里都是鸿门宴, 鸿门宴深藏危机,去也不是, 不去更不是。   几次推脱下来, 倒是惹了王城一群公子哥的不满,许多中伤人的闲人闲语也随即而来。   温世昭并不想初来萧国,便竖立太多的敌人, 也不想太早得罪王城的各个势力,百般无奈只得参宴, 极为凑巧的是, 只要有她在的地方, 必定就有齐乾的身影,十分耐人寻味。   齐乾见着她,自然是恨得牙根痒痒,求娶六公主虽遇到一些麻烦,但他身为齐国太子, 又有萧国群臣的力荐,娶六公主是早晚的事。   谁料温世昭得寸进尺,与他同时向萧王提亲,让萧王两边为难,萧王索性甩手不管了,这当头一棒突然打下来,他怒气难忍。   再加上当日在街头被打的那一巴掌,齐乾心里以为,极有可能就是温世昭干的,新仇旧恨加在一块,又怎么可能放过欺辱她的机会。   当着满城的贵家子弟,齐乾逮着温世昭,就是奚落讥讽。   温世昭却从来不与他硬碰硬,对她任何的冷言嘲讽,暗藏的杀机,她三言两语总会悄然化去。   而温世昭的自保隐忍,落在齐乾眼里就是退缩懦弱,于是更加变本加厉,暗地里三番两次派人刺杀,恨不得这个眼中钉早死早超生。   这日组织城中贵家公子的私宴不是别人,正是齐乾。【▲欢 迎 加 入 勾 勒 爱 情 百 合 资 源 依 群,群 号 码:8 2 4 5 2 0 0 9▼非 作 者 群▲】   王城的水历来就很深,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不止是萧城,温世昭还在温城时,就很经常收到来自城中王孙贵族们的私宴邀请。   一场私宴,聚集众多的势力,在那些争夺权利的人眼里,不失一种极好拉拢人心的手段。   天大早,温世昭就收到齐乾的邀请帖,竟还是齐乾身边的心腹林志亲自送来的,她想着这些日子受的冷嘲热讽,心虽厌烦,却不得不去。   王府的主室,陈桐祥细心地伺候温世昭更衣洗漱,嘴里还不忘嘟囔着念叨:“殿下,齐太子分明就是来者不善啊,要不咱们别去了吧。”   “去啊,为什么不去,我倒要看看,他还能给我下什么脚绊子。”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殿下连走路都这么不寻常。”   陈桐祥拧了块湿帕,转回身走到温世昭身前,递给她净面,又去床沿旁边提了双金纹靴子。   “那有什么办法,齐国太子亲自设宴,不去也得去。”   温世昭净好了面,接过陈桐祥手里的靴子,弯下腰穿得利索,站起身走几步,又轻跺蹬几下靴子,随口问着:“小祥子,明日十五了吧?”   “正是十五。”陈桐祥走上前帮着她理顺长袍的皱褶,脸上泛了促狭的笑容,“殿下请放心,奴婢保证明日王府的每个人,都睡得醉生梦死,没人会来打搅殿下的好事。”   温世昭赞赏:“做得好。”   “这可是殿下的终生大事,奴婢盼了好些年了呢!”   这也是她所期盼,温世昭弯起眉眼笑了笑。陈桐祥见她穿戴整齐,立马又去捧来几条腰带。   温世昭随手挑了玉质腰带,一面自己动手系着身,一面再次认真叮嘱他:“小祥子,不属于自己人的眼睛,一双眼睛也不许睁着,本王不想听到有关六公主任何的流言蜚语。”   陈桐祥嬉笑道:“得嘞,殿下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六公主的心思在殿下这里,齐太子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甭想抢了殿下的意中人,咱们就等着喝殿下的喜酒呢。”   “等着喝本王的喜酒。”温世昭挑了眉头,笑道:“还早了些。”   “不早,殿下都十八啦!”   温世昭不以为意:“长公主年芳二十,不也还未出嫁。”   “长公主与殿下可不一样!”   “有何不同?”   “殿下是皇子啊,要为温氏一族开枝散叶的。”   陈桐祥整理床铺自顾说着,没留意身后的温世昭僵了下脸色,锦衾的边边角角折叠妥善,他转过身看向坐着喝茶的温世昭,嘟囔道:“说一句大不敬的话,殿下才华横溢,真要论起来,也不比太子殿下差呢。”   温世昭一听就变了神色,放下茶盏,沉了声音:“知道是大不敬的话,还说出来,不要命了?”   “奴婢随口说说的。”陈桐祥赶紧捂了捂嘴巴。   “行了,传膳吧。”   “奴婢这就去!”   伺候四皇子十多年,陈桐祥鲜少看到她生气,即便是生气,四皇子也是不表现出来,而沉了脸的四皇子总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慑力。   不怪温世昭会生气,从十岁那年母妃去世,这八年来都是王兄与长姐在庇护她,她是父王最小的皇子,从小也深受宠爱,因此总有人在她耳边吹风凉话,怂恿她夺太子之位。   王兄待她真心实意,她怎能做出如此背信弃义之事。   所以,温世昭最不喜欢别人,在她耳边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言。   可温世昭的几个舅舅,是她至亲之人,却在她耳边说得最多的人,她也从来没有当一回事,一直固执的坚持自己心中的执念,把那些扰乱人心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出去传膳回来的陈桐祥,小心翼翼瞅着温世昭的脸色。温世昭也没搭理他,想着给他一个教训,免得他那张爱念叨的嘴巴,再口无遮拦。   用膳到一半,室外传来旬殷的声音:“王爷,太子殿下来信了!”   “王兄?”温世昭心中一喜,眼珠子却斜过去,睨着陈桐祥。   陈桐祥相伴她多年,一个眼神就明白她的意思,不敢吭声,急忙摇头晃脑,又瘪了瘪嘴巴,双眼可怜兮兮地望她,表示自己再也不敢了。   从室外进来的旬殷,看到委屈巴巴的陈桐祥,陈桐祥却不看他,正泪眼汪汪瞧着他家王爷。   旬殷心下了然,径直过去,不客气地揉捏他肉嘟嘟的脸,揶揄道:“小祥子,你又做错什么事啊,不会被王爷惩罚了吧,这般可怜的样子。”   陈桐祥没好气推开旬殷,压低声音骂了句:“去你的。”   “嘿,还是个刚烈性子。”   旬殷也只是戏笑他几下,还是正事要紧,几步跨到温世昭身前,躬身行了礼,从怀中摸出一张信笺:“王爷,太子殿下送来的信。”   “来萧国快三个月,王兄总算是遣人送了信过来。”温世昭边说边拆了信笺,只是看了信中内容,她面色倏变,眉眼微沉,逐渐凝重。   旬殷看着温世昭沉了脸色,当即觉出不对劲,皱眉问道:“王爷,信中可有不妥之处?”   “你看看。”   温世昭抬手将信递给他。   看到旬殷接过来,陈桐祥也急忙凑上过去,瞅来瞅去也不认识几个大字,可四皇子变了脸色,旬殷也变了脸色,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他急得抓耳挠腮:“这说得都是什么啊!”   旬殷将信中所言一字一字地细细看完之后,轻推开压在他肩头的陈桐祥,沉默半响,声音暗哑:“王爷,与齐国这场仗,怕是免不了。”   “又要与齐国打仗啊。”陈桐祥挠了挠后脑勺,他不明所以地望向四皇子,突然一下子急起来,急迫地问道:“殿下,那我们怎么办?”   旬殷拍了拍陈桐祥的肩头:“急什么,太子殿下只是说边境告急,与齐国随时可能撕破脸皮,让王爷在萧国小心行事,另外时刻准备回国。”   “我们可以回国?!”幸福来得太突然,陈桐祥简直不可置信。   “没这么容易回国,眼下这个节骨眼,齐国还不敢劳师动众,顶多发生一些小战乱。”温世昭喝了几口清茶压惊,面容恢复往常的淡然。   “殿下!”被打破美梦,陈桐祥嘟囔着跺了跺脚。   旬殷极度担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太子殿下所率领的温左军,一旦与齐国打起来,王爷身在萧国,岂不是真成了要挟温国的质子?”   “静观其变吧。”   她的执念还在萧国,岂能就这么离去。依着当今局势的分析,温世昭也并不认为现在是爆发三国之乱的好时机,两国君主不蠢,他们深深忌惮温国实力,一直在试探罢了。   陈桐祥还想劝劝,却被旬殷拉了一下手臂,摇头示意。   “长公主来信了么?”   旬殷应道:“还没有。”   温世昭点了点头,看着满桌的膳食也没了胃口,吩咐陈桐祥叫人撤下去。心里头却因信笺起了燥意,怎得也平静不下来。她起身去府里院子逛了几圈,心底越发隐隐的不安。   逛了足有半时辰,也不让他们跟着,温世昭随后就坐在亭子里,右手捻了块明黄手帕,出了神。   陈桐祥不敢去打扰,扯了旬殷在旁边,低声问道:“旬侍卫,攸关殿下的身家性命,你老实告诉我,萧国还能再待下去了么?”   “不能待也得待。”旬殷深深地看了看不远处的青衫人。   “这是为何?”   “王爷用情太深。”   陈桐祥瞠目结舌,凝望坐于亭中的四皇子,呐呐半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站了许久,开口道:“王爷用情太深,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旬殷摇头:“难讲。”   这两个字,就当是不好不坏,陈桐祥不敢再问下去。   他不问,旬殷却又来了句:“希望王爷不会被情所累。” 第40章 晋江独家首发17   王爷是陈桐祥的心头肉, 此时听了旬殷这般话语, 气急红眼, 二话不说, 胖嘟嘟的身子扑上去,揪了旬殷的衣襟, 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养在深宫的陈桐祥,手脚使出来软绵绵的, 落在武功至高的旬殷, 挠痒痒似的, 他也不与他计较,一声不吭任由他发泄完了, 又听他咬牙切齿的声音:“王爷一生必定顺遂!”   坐在亭中沉思的温世昭突然听见动静, 抬头望过来,见他们二人纠缠在一处,询问怎得回事, 陈桐祥赶紧松了手,笑嘻嘻应她是在玩闹。   ————   齐太子摆得鸿门宴在下午, 因了今日要去参宴, 温世昭换去平日素简的宽袖长袍, 着了较为利落干练的窄袖青衫,一条龙纹腰带束起腰身,脚蹬金纹靴子,衬得身材越发修长。   铜镜前,陈桐祥瞧着她, 喜滋滋地说道:“殿下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哪是齐太子能比的,难怪冠艳萧国的六公主也对殿下动了心呢!”   “任凭你再怎么夸,也夸不出一朵花来,走吧。”温世昭轻笑一声,照着铜镜归拢双袖,擎了梳妆台的折扇,握在手里,转身出了主室。   那齐太子的府邸,温世昭心血来潮出去闲逛萧城时偶然路过,与她的温怀王府隔得并不远,徒步小半时辰也就到了,而两座府邸皆是落在萧宫的左右边,是距萧宫最近的府邸。   她来萧国几个月,门庭冷落,少有人前来拜访。   齐太子的宾客,纷至沓来。   那些宾客,个个非富即贵,大多在某个私宴见过温世昭。   此时在府门边见着她来了,再如何不待见,尊卑礼仪却不可废。   进了府的也转身去迎温世昭,纷纷上前热情行礼,打招呼寒暄。   到底有多虚假只有他们知道,温世昭却不管他们虚假与否,无论是何人前来,笑脸相迎,来者不拒。而她这自然大方的行为举止,悄然之间改变一些人对她的印象看法。   萧国的王孙世家子弟当中,并不是只有巴结讨好权贵的,在淤泥里总有几个不屑同流合污,眼里没有什么国度,只有对强能者的欣赏。   这几场宴会,大多数公子哥帮着齐太子对温世昭落尽下石,少部分却保持沉默,冷眼旁观。   可温世昭似乎不计较,再次见面却能笑容以待,细细琢磨不得不令他们感叹此人城府心机极深,最令他们赞赏温世昭的,是她不经意流露的宠辱不惊,豁达大度,襟怀坦然。   比起狷狂目中无人的齐太子,谦虚谨慎的温世昭,举止文雅,不知不觉已经赢得了人心。   些许的态度变化,往良善方面发展,温世昭在独特的小圈子里,好话就多了些。听了故意泼脏水的话,也有人不服拍桌而出声驳斥。   当然,这是私底下流传之事,温世昭从不轻易与人结交,对这些事情也就一概不知。   由侍从领着,请入了府。   沿亭台楼阁走过,温世昭从从容容,手里摇着一柄玉扇。   不料经过走廊的拐弯之处,温世昭只听得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未看清来人的模样,来得人显然也未曾发现隐藏在拐角的温世昭。   两个人骤然迎面相撞,温世昭猝不及防被撞得倒退几步,旬殷眼疾手快,极快出手撑住了她的后背,那人倒是凄嚎“啊”了一声。   旬殷道:“王爷,没事吧?”   “没事。”   模样眉清目秀的少年,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眼前主仆几人,面色焦急,歉然匆匆落下话:“抱歉,我还有急事,待会儿再向你们赔罪。”   这幕发生太快,陈桐祥还有些搞不清状况,见着四皇子没事,这才发起牢骚:“这人是谁啊,他怎么走路的嘛,撞到人还这么理直气壮!”   领温世昭入宴的侍从,吓得面色煞白,抹了额头一把冷汗,陪笑道:“王爷,方才这人是萧国林大将军的公子,有急事才冲撞王爷,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听是大将军之子,陈桐祥心里再不满,也只轻哼几声,闭了嘴巴。   “无妨,既然林公子有急事,本王又怎么会怪罪。”温世昭挑了挑眉头,弯下腰拾起跌落在地的折扇,颔首示意侍从:“继续带路吧。”   “是。”   这场私宴设在花园子里,时值六月中旬,栽种的花儿,已到百花争艳的季节,少不了鸟语花香。   温世昭还走未走近宴园,侍从低垂头,几步撇下她,自个快步进入花园去告禀齐乾。   本是热闹的场面,因了温世昭的到来,安静许多。齐乾推开侍从,眯起双眼,阴鸷的眸子闪了狠色,盯着从外正向这边走来的温世昭。   而温世昭眉眼含笑,明知被虎视眈眈却故作视而不见,不徐不疾走近宴中,折扇一收,迎着齐乾阴狠的目光,拱手笑呵:“见过齐太子。”   “好啊,怀王来得正好。”齐乾笑眯眯道:“我们刚起兴头,说是要切磋武艺助大伙的兴,本殿以为怀王年轻有为,武功又不差,不如你第一个人站出来,搏个彩头如何?”   温世昭笑笑:“小王武功不精,三脚猫功夫入不得眼,恐不能助兴,反而还扫了大家的兴。”   “怀王太谦虚了,本殿上次与你交过手,你的武功虽然比起本殿是差了那么一些,但你在本殿手里还能过上百招,也是很不错的。”   在萧韶君面前打赢她,齐乾得意洋洋抬高下巴,看向温世昭的眼神带了蔑视。为断温世昭的后路,他又用眼神示意宴中那些人,立即就有一堆恭维温世昭的夸赞之语。   任他们夸得天花乱坠,温世昭依旧淡淡然然:“齐太子如此盛情,那小王就恭敬不如从命。”   “甚好!甚好!”   齐乾大笑着拍大腿。   他就等着看温世昭出糗,来参宴的人里不缺喜欢萧公主的。温世昭是温国人,以质子身份娶走他们萧国的公主,对他们而言就是奇耻大辱。   温世昭的提亲之举,无形之中成为那些倾慕萧公主的公敌。温世昭若是丢尽脸面,齐乾心里就舒坦,他倒要看看,一个讨人嫌的怀王,究竟还怎么去讨萧公主的芳心!   一片幸灾乐祸的笑声,温世昭充耳不闻,收起折扇入袖,傲然屹立于宴中间,淡淡的目光扫视一群看热闹的公子哥:“谁与本王一战?”   此话一出,引起哗然。   她目不瞪自威,声不高自信,眉眼间的轩昂自若,勾起的唇角,那纤瘦仿佛弱不禁风的身子,无不深深透出与生俱来傲视群雄的气度。   落入随即而来之人的眼里,就这么愣在原地,怔滞了许久。   片刻的寂静,骤然传来洪亮的笑声:“怀王,我与你一战!”   温世昭转身,寻声望去,出声的竟是方才撞她的少年。   令她惊诧的是,少年身旁站着两位公子,一位向她挥着手,正笑嘻嘻的萧檀卿。而另外这一位,温世昭皱起眉心,那公子虽是低下头,碰不到她的眼神,却总觉着有些眼熟。   见了林英恒,齐乾拍手叫道:“林小将军来的正好,素闻林家拳法冠绝天下,难得林小将军露一手,今日本殿终于大饱眼福!哈哈哈!”   萧檀卿瞪了齐乾一眼,快步走到温世昭身旁,拉过她在一旁,压低声音问道:“林英恒拳脚功夫了得,你行不行,不行就别逞强了。”   “无妨。”温世昭笑了笑,“打不过认输就是了。”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哗然过后就是不客气的哄嘲笑了,齐乾更是笑得夸张狂拍桌子:“还没打就认输,你还是不是大丈夫,怎得这般娘娘气!”   “笑什么,都不许笑!”萧檀卿向众人把眼一瞪,碍于他的面子,王孙贵子们只能憋笑了。   萧檀卿挨近温世昭,低声道:“打不过就认输,你倒是实诚,所谓能屈能伸是大丈夫,打不过就算了,林英恒与我都是朋友,你别在意。”   本就是齐乾故意戏弄她的,温世昭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齐乾不耐烦拍桌子:“别啰嗦,本殿等不及了,动手吧!”   萧檀卿看了看温世昭,温世昭的目光却落在不远处那人身上。他咳嗽一声,嘱咐道:“英恒,点到为止,千万莫要伤了怀王。”   “臣与怀王只是切磋。”林英恒笑得明朗,侧过头看了身边的公子一眼,眼底隐去了些许情绪,脚下踏出轻功,落入身后的武台。   “王爷,请!”   温世昭闻言动了身,当路过白面胡须公子旁边时,脚步停了下,从衣袖中摸出玉柄折扇,伸手递给他,眨了眨眼,笑道:“带着碍事,小兄,麻烦你替本王收一下,多谢。”   数双眼睛齐齐望过来,萧檀卿也笑得意味深长。   白面胡须公子却骑虎难下,抬头碰到温世昭柔和的目光,慌忙低头之际,抬手接了玉柄折扇。   温世昭收回目光,与他错身,敛了些许笑意,向武台走去。   林英恒见她过来,抱拳道:“温王爷,臣因急着出府迎接太子殿下,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无妨。”温世昭停下脚步,抱拳以礼:“本王武功不精,林将军可要对本王多多手下留情。”   “王爷谦虚,请!”   落音而动,迎着强劲的拳脚,温世昭先是躲闪,而后才稍稍进攻,她沉静下心,仔细应对,为了不露出痕迹,不得不隐藏些许实力。   林英恒是将门虎子,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身手着实不凡,几十招下来,温世昭额头溢出细密的冷汗,暗暗称赞林家拳法果然名不虚传。   于是在众人眼里,时隔几月,再次看到温世昭被拳脚生生逼得步步后退,毫无招架之力。   齐乾第一个拍手叫好,萧城那些公子哥也扬眉吐气。   温怀王代表的是温国,他们萧国在战场屡屡失意,饱受打击,如今欺辱温怀王,就是在欺辱温国,即便是讨回面子,也是大快人心。   陈桐祥却看得憋屈,殿下明明身怀绝技,偏偏不显露出来,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又不敢擅自进入花园,为怀王殿下呐喊助威。   他死死盯着武台,一把拉着旬殷的手臂,急声道:“你武功好,你赶紧看着,要是那个林小将军出暗招陷害殿下,你就冲出去救殿下!”   “我知道。”旬殷应声。   那边萧檀卿与白面胡须公子入了宴席,二人前后而坐。萧檀卿边看战局边斜了身子挨近她,低声道:“花园本是观赏之地,这武台建在如此显眼的地方,倒是显得有些故意。”   “本就是故意而为。”白面胡须公子说着,冷睨齐乾一眼。   萧檀卿好奇地问道:“怀王把折扇交给你,是不是认出你了?”   她摇头:“不知道。”   “温世昭这个人不简单。”   “王兄何出此言?”   “直觉。”   “直觉?”她看着武台,“我倒希望王兄的直觉是错觉。”   “不会的。”   萧檀卿听着众人的哄笑声,见那温世昭节节败退,他这心里头还挺为难,作为萧国太子,他该与这些人一样,对温世昭尽情的冷嘲热讽,可作为朋友……会成为朋友么?   他摇头惋惜,在白面胡须公子耳边,轻声叮嘱一句:“你要记住,无论如何,我们都姓萧。”   她摩挲玉柄折扇的指尖僵滞,默了半响,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武台,林英恒越斗越勇,几百招下来,温世昭已被逼到台边,宴席众人的哄笑声更大。   冷汗沿着鬓角滑落,温世昭喘了口粗气,趁林英恒收回拳脚之际,不甚在意的挥手道:“林将军,本王不打了,技不如人,本王自愿认输。”   林英恒见好就收,立在武台中间位置,抱拳笑道:“王爷,承让。”   “武功不错,有勇有谋,以后必定是一代名将。”   这不是虚假的恭维词,这是温世昭交手过后,给出的由衷夸赞。   林英恒笑应:“承王爷吉言。”   即便是打输了,温世昭并没有失败者的颓丧,他们的冷言嘲笑在她眼里好似一阵空气。   打败温国的怀王,作为胜利者的林英恒回到宴会,自然是受到众人各种各样的称赞。   而温世昭回宴,自然被故意冷落在一边,她也不在意。   不过,她正诧异萧檀卿与白面胡须公子怎得不在宴中。   因她位置在末端,旁边悄悄来个侍从,也没人察觉。   侍从低声道:“王爷,公子让小的带话给您,想取回折扇,有请。”   温世昭弯起唇角,这位小公子收着她的折扇,这是不愿还了? 第41章 晋江独家首发18   贸然离去会引起齐乾的猜忌, 温世昭随意寻了个三急理由, 齐乾正与众人推杯换盏, 也没放在心上, 不耐烦挥挥手就让她离席去了。   侍从小心翼翼在前头领路,待跨过几道小院门, 侍从停下步子,不再往前走, 把手往里边指了指:“王爷, 还请快些, 小的守在外面。”   “有劳。”   这是处偏僻的小院子,来的路上就没见几个人。温世昭远远瞧见, 院中石凳坐着浅白长袍打扮的公子, 因他是背着身,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倒是这公子的背影着实纤瘦了些。   温世昭走近前来, 却见那公子手里擎着一把玉柄折扇,指腹摩挲折扇的玉柄, 身子良久没有动弹一下, 似乎出了神, 并未察觉她的到来。   温世昭站在她身后,伸出去想拍拍她肩头的手,顿了顿收回来,隔着些许距离,弯下腰在她耳边轻语:“你若是喜欢这把折扇, 小王送你。”   耳边骤然传来声音,着着实实是唬了白面胡须公子一跳。   温世昭直起身,目光轻柔,笑吟吟地看着她:“没吓着你吧?”   白面胡须公子暗恼自己方才陷入沉思,竟有人而来也没察觉,抬眸望着温世昭,不知怎得却红了脸,站起身递了折扇过去,声音低沉:“君子不夺人所好,在下还给王爷。”   “那好吧。”   温世昭抬手接过来,明知白面胡须公子的真实身份,也不拆穿她,走到旁边位置坐下,笑着问道:“你不是与萧太子一起么,萧太子呢?”   “太子殿下吩咐折扇还给王爷,不得耽误,得回宫去了。”   白面胡须公子应话时,面容泛起的神情不太自然,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嘴唇边的胡须。   “好不容易出趟宫,宴会也还未结束,怎得这么急着回去?”   “宫里盯着的人多,此番太子殿下是偷偷出宫,不可久留。”   温世昭看着她:“那今日你们出宫了,明日可还能出宫?”   “明日十五。”白面胡须公子拽了一下袍角,“该是可以的。”   “可否具体些?”   白面胡须公子微微蹙眉,轻抿了下唇角,低声回道:“难以预料。”   “来了便好。”温世昭唇边轻轻笑了,目光在她的面容上流转。   眼前的这位公子束起长发,明眸皓齿,面若冠玉,即便是身穿简素白衫也遮不住浑身流淌的华贵气质,看上去俨然是俊俏的贵家公子,只是嘴唇边的浓密胡须,略显滑稽。   白面胡须公子碰到温世昭打量的目光,她的笑容也意味不明,竟不自觉抬眸嗔了她一眼,问道:“方才王爷与林将军切磋,不知是谁输赢?”   “林家拳法名动天下,小王不是林将军的对手,自然是输了。”   白面胡须公子点点头:“输也是输的光明磊落,王爷谦虚。”   “技不如人,输就是输了,没什么好谦虚的。”   温世昭单手托着腮,挑起眉头望着她,笑呵呵道:“小兄,你这身打扮,倒是挺别致的。”   白面胡须公子愣了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打扮,她眨了眨眼,浅笑道:“多谢王爷夸奖。”   “小兄面善,小王与你很是投缘,不如坐下来,聊会吧?”   “时辰不早。”白面胡须公子稍稍犹豫,“太子殿下该回宫。”   “这便要走了么?”   白面胡须公子压低声音:“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温世昭笑了笑,抬手擎起放在石桌的玉柄折扇,站起身来,向前迈小步拉近些许距离,轻声细语:“早些离去明哲保身,小王正有此意。”   习武之人耳朵灵敏,温世昭的话刚落,不知从何而来,极轻的脚步声悄然向这边靠近。白面胡须公子拱手道:“王爷,折扇已还,时辰也不早,在下该走了,后会有期。”   温世昭笑笑:“好说,好说。”   “告辞。”白面胡须公子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而落在温世昭眼里,是她浅浅的笑容,熟悉的,带着柔情,以及逐渐远去那抹纤柔的身姿。   前去茅厕久久不回,齐太子果然是不放心她,竟派人过来跟踪她。   温世昭边走边扬起玉柄折扇,挡着头顶的烈日阳光,眼角的余光斜睨了眼躲在暗处的偷窥者。她只顾着挡太阳,显得有些烦躁,三番两次被脚下的小石头绊脚,差些摔跤。   如此滑稽的姿态,引得偷窥者暗暗幸灾乐祸在窃笑。   “嘿,吃了熊心豹子胆,连你们也敢跟本王作对!”温世昭终于忍不住发怒,看准脚下的几块小石头,扬起脚胡乱飞快连踢了几下。   被踢飞的小石头,六块有四块精准地砸落在同一个位置,某个角落当即传来隐忍的闷哼声。   温世昭发泄完火气,故意拍了拍胸口,心情愉悦,嘴里哼着小曲儿,步伐轻快,出了小院子。   回到宴会时,齐乾与众人依旧欢声笑语,喜乐融融。仿佛是约定好了一般,他们见着温世昭,遵着身份行了礼,当温世昭以空气对待,她独身坐在末端的位置,被众人冷落。   这已不是第一次,齐太子使得手段,温世昭差些习以为常。   他们当温世昭不存在,温世昭亦当他们不存在。   只是,个别例外。   温世昭原本想着再过片刻,就去向齐太子请辞,可眼见着林英恒从上边向她走来,手里还端着酒盏,她就知道待会定是免不去一番客套。   果然,林英恒走到温世昭的案桌前,举杯笑道:“温王爷,英恒敬你一杯,权当是赔罪。”   “林将军何罪之有,本王先干为敬。”温世昭端了酒盏起身,举杯与他示意了下,仰头饮尽。   “王爷豪爽,难怪太子殿下时常在臣耳边,夸赞王爷。”林英恒出生将门,性子爽直,也不矫揉造作,举止干脆利落,喝完杯里的酒。   听他这么说,温世昭只是挑了下眉头,笑了笑,没有应声。   林英恒抹了嘴唇,问道:“王爷若是不介意,可否允许英恒同坐?”   “林将军客气了,坐吧。”   “英恒与太子殿下是君臣,私下也是朋友,既然王爷是太子殿下的朋友,自然也是英恒的朋友,王爷若是不介意,唤我一声英恒就好。”   温世昭笑应:“好说,好说。”   语气虽是极好,林英恒却看出温世昭笑容中的淡漠疏离,时局如此心下也明白。他看了眼齐乾,身子凑近她一些,低声道:“王爷,齐太子对你如此无礼,何必非要来参宴。”   “身不由己罢了。”温世昭不动声色地转动手里的酒盏。   “英恒略有耳闻,私底下都在传言,齐太子是怕王爷娶六公主,这才游说大家故意针对王爷。”   温世昭笑笑:“无所谓针不针对,本王又没有做亏心事。”   “王爷心胸宽广。”林英恒变了脸色,沉声道:“换了英恒,被如此羞辱,定要狠狠出口气。”   此人是敌是友,尚且不可知,话多酿成祸,温世昭只淡笑不语。   话已至此,林英恒看了看她,却见她异常冷静。眼底掠了异光,倒着酒来喝,也不再说话。   酒过三巡,浓烈的酒劲涌上齐乾的心头,模糊些许的理智,他半眯起眼睛,阴狠的目光,死死盯着座下的温世昭,摇摇晃晃走上面走来。   旁人怕他摔了,去搀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齐乾故意要给温世昭难堪,边走边大喊道:“怀王啊,你一个王爷,有什么资格与本殿抢人呢,六公主也是你能配得上的么!”   温世昭慢条斯理喝着酒,面色平静,不言不语不动身。   “本殿是太子啊,六公主嫁给本殿,就是齐国的太子妃,将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能给什么啊,本殿好心劝你,别提亲了,放弃吧。”   温世昭依旧不理会。   齐乾摇晃着身子,走到了温世昭身前,他双手撑在案桌,双眼直勾勾盯着她,冷声道:“怀王,识时务者为俊杰,六公主迟早嫁给本殿,知道为什么,因为六公主嫁给本殿,生下本殿的孩儿,以后就是齐国太子!”   温世昭双眼倏地一锐,捏着酒盏的手指用力收拢。   这番话一出,当即引起众人的惊呼,而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温世昭淡淡一笑,慢条斯理地放下酒盏,从容应道:“齐太子,你喝醉了。”   当温世昭手里的酒盏落桌,保持沉默的林英恒一偏头,他微微睁大了双眼,酒盏边竟深凹了进去,方才被温世昭用两指捏得变形!   齐乾摇头晃脑,阴笑问道:“怀王你说说,萧王是同意你的提亲,还是同意本殿的提亲?”   温世昭笑笑不说话。而她唇边的笑在齐乾看来,就是在讥讽,他怒拍案桌,怒喝:“怎么不回答本殿,哑巴了么,还是无言以对?!”   “齐太子……”林英恒本来想出声提醒齐乾,却被齐乾呵斥:“闭嘴,这是本殿与怀王的事!”   温世昭看到林英恒沉了脸,觉着这人怎得也是出过声的,便用眼神示意他别再说话。林英恒转下眼珠,冷视齐乾,坐在一旁不吭声了。   面对咄咄逼人的齐乾,温世昭毕竟是一国皇子,如此欺辱到头上已是极限。她站起身,冷笑道:“齐太子,你喝醉了,齐太子今日之言,小王就当未曾听过,小王告辞。”   “且慢!”   齐乾挡住温世昭的去路。   温世昭后退一步,冷声问道:“齐太子还有何事?”   “怀王啊。”齐乾眯起双眼,扫视了着众人一圈,目光又转回来,直勾勾盯着温世昭的眼睛,玩味儿地笑道:“本殿突然有个主意。”   “哦?”温世昭勾起唇角,哼出一个不屑的单调子。   齐乾笑眯眯道:“为了一个女子,你争我抢,明争暗斗的,伤两国和气不说,还很没有意思。”   温世昭冷笑:“齐太子无需拐弯抹角,直说便是!”   “好啊,那本殿就直说了,当着大家的面说,作个见证!”   “为了不让萧王为难。”齐乾摇晃的身子突然稳定,面色泛起一抹阴狠神色,仿佛从牙齿缝挤出来:“怀王,我们来一场决斗。”   温世昭嗤笑:“决斗?”   “怎么,你怕了?”齐乾怒瞪起双眼,“还是不是男人,你堂堂大丈夫,你怕什么!”   “齐太子想如何决斗?”温世昭负手而立,冷冷睨视他。   齐乾耸肩:“这简单,民间有比武招亲,我们也来比武,输了就主动退出,去向萧王退亲。”   “明知小王武功不精,齐太子不觉得欺人太甚么!”   “好啊,本殿不欺负你,为了公平起见,在场所有人都可以参加,只要谁赢了本殿,本殿自愿退出,六公主花落谁家,各凭本事!”   齐乾这话一出,当即引来众人的大声附和,甚至还有劝温世昭的。   毕竟各凭本事,谁都有机会。   在萧城,倾慕萧公主的,又何止是温世昭与齐乾两个人。   公主金枝玉叶,萧六公主又是萧王的嫡亲公主,身份至尊无上,谁不想娶个貌美又尊贵的公主回家。   齐乾仗着齐国太子身份,仗着武功高强,自以为无人是他的对手,即便是比他身手厉害的,也得掂量一下赢了他会有什么后果。   而坐着的林英恒双眼一亮,转过头,目光凝在温世昭用过的酒盏,他伸手去拿过来,趁人不注意放入衣袖当中,随即擎起案桌完好的酒盏,学着温世昭,拇指与食指捏住边缘。   骤然使出几分的内劲,才令酒盏凹了一块下去。   林英恒额头溢了冷汗出来。可在方才,温世昭面无表情,明明是轻轻一按酒盏便已深陷变形。   在温世昭与齐乾冷冷对峙时,场面陷入寂静,众人面面相觑。齐乾以比武为由,心里打得什么算盘,温世昭一听便知,自然是明明白白。   齐乾与温世昭交过手,已经试探出温世昭的身手如何,眼下认定她武功不精,故意以此来羞辱她,还能顺利娶回萧公主,此乃一箭双雕。   对峙许久,齐乾看着温世昭这张脸,心里不耐烦了,讥讽道:“怎么,莫非是怀王怕了不成?”   温世昭敛起冰冷的神色,平静地直视他,问道:“比武招亲,各凭本事,齐太子此话当真?”   “本殿从不食言,何况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本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齐乾从温世昭语气中听出松动,脸上隐隐显出兴奋的神色。   温世昭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又极快地悄然抿平。   她傲然屹立,冷声应道:“既然如此,依齐太子便是!” 第42章 晋江独家首发19   私宴闹了这么一出, 温世昭甩袖离去还不到半个时辰, 消息就已经送进宫里。萧王端坐在龙椅, 一边批阅奏折, 一边听着吴参的回报。   听完了,萧王这才搁下笔, 神色轻松。齐乾这个比武招亲,来得正是时候, 刚好替他解决陷入两国为难的麻烦。谁也不得罪, 各凭本事。   然而这个好消息, 还没令他高兴多久,司天监的监正匆匆赶来。   司天监观察天象, 掌管历法, 推算未来。萧国历来发生的重大事,经由司天监得出的推算,一件件应验在了萧国, 精准无比,丝毫不差。   监正便是司天监的主管, 监正虽已过古稀之年, 但腰板硬朗, 面色红润,花白的胡须直直垂落腹部,一身道袍,颇有一番仙风道骨的风姿。   此时,传有不老神话的监正, 一夜之间苍老憔悴。他无力的跪拜在萧王座下,浑身打着颤,伏在地方的手足竟撑不住身子,一摇一晃。   “何老这是怎么了?”萧王皱起眉头,示意吴参去搀扶起来。   “王上,臣夜观天象,紫薇星发生异动。”监正下巴那花白的胡须不停颤抖,他一时站不稳,只得借助吴参的手臂,来稳住佝偻的身躯,苍老的面色尽是激动的神情。   萧王诧异:“紫薇星?”   “紫薇星是为帝尊之主,如此异相,必有君临天下之人!”   萧王瞪大双眼,拍案而起:“你可知谁君临天下的是何人?!”   “根据异动位置的变化,推算出命宫格局,此人尚且不知是谁,但臣列算得出,数百年才出的紫薇坐命之人,近在眼前,必在萧国!”   “在萧国,在萧国。”萧王背着手下来台阶,嘴里不停念叨着,额头溢出细细的密汗。   监正这番话,令萧王既惶恐又激动,他走到监正身前,睁大双眼恶狠狠地盯着他,厉声问道:“传言紫薇星转世之人,必定是帝王,紫薇星发生异动,监正的意思,是说在萧国之内,有称帝君临天下之人?!”   “臣……正是此意。”   萧王一把揪住监正的衣襟:“这个人到底在哪儿!”   “具体方位臣不知……还需细细推演,但是大概的方位,便是在萧宫外,五里之内……”   “五里之内?”萧王松开监正的衣襟,“吴参,萧宫外五里之内,可知有何人的府邸!”   吴参搀扶着摇摇欲坠的监正,应道:“回王上,朝中大臣的府邸,多数就在五里之内,不过……”   “不过什么!”   “齐太子与温怀王的府邸,离萧宫是最近的。”   萧王脸一沉,眼底掠过一抹浓重的杀气。咬了咬牙,上前扶住已然被吓得不轻的监正,沉声问道:“何老,此事重中之重,你还需要多少时日,才能推算出此人具体的方位?”   “卦象不稳,臣……臣至少还需三个月。”   “三个月?”   监正年过古稀,哪里经得住这般大起大落,浑身颤抖几下,跌在吴参身上就没了动静。吴参急忙道:“王上,监正大人已经晕厥过去了。”   萧王退了几步,冷声道:“扶他下去,三个月之内不许离开司天监半步,命人好生照顾着。”   “诺。”吴参挥手示意几个侍从过来,抬着监正离去。   片刻之后,华辰殿陷入静寂。萧王摇晃着走上台阶,跌落在龙椅,以拳用力捶几下作痛的额头。监正的话仿佛是一根尖刺,扎进他的心底。   萧宫五里之内,注定君临天下的此人,究竟是身在萧宫,还是身在萧宫之外的五里之内。   三国鼎立数百年的局势,莫非要因了此人的出现而结束?   此时的萧王,心烦意燥,全没一国之君的沉稳。   他极为期待,又惶恐不安,深怕君临天下的不是萧氏一族。   “王上,八百里急报!”   “王上,八百里急报!”   从殿外传来侍卫呼叫,一声比一声响亮。萧王狠狠捶了下书案,吴参见他的脸色越发阴沉,赶紧出去从侍卫手里,接了急报,打发侍卫。   急报上方印了个“温”字,吴参情知事重,脚步匆匆进殿,捧着急报上去:“王上,温国信报。”   “温国?”萧王眯了眯双眼,冷笑道:“呈上来!”   “诺。”   自从温世昭提亲之后,此事已过去一月有余,温世昭当日说的提亲书帖,今日终于送到他的面前。萧王手里擎着温王亲笔为儿子提写的提亲之帖,字字倒是诚心实意。   右下角还盖了温王的玉玺印。   萧王大怒,毫不客气挥手掷了提亲书帖在地上,怒道:“温老匹夫,你的温太子已娶了孤的长公主,你的四皇子休想再娶走孤的六公主!”   书帖被恶狠狠掷在地上,萧王手撑龙椅扶手,胸口剧烈起伏,口中喘着粗气。不料书帖暗有夹层,竟抖出一张卷纸,落在四分五裂的书帖旁。   吴参看见了,当即跑过去捡了起来,递给萧王:“王上。”   萧王愤然铺平一看,双眼蓦然瞪大,眼中聚集怒火。   卷纸字迹与提亲书帖一致,落款之人正是温煜城:“孤之四子,毫发无损而去,毫发无损而归,若少一毫,温军铁骑,势以踏平萧土!”   卷纸怒拍在书案,萧王怒吼:“温老匹夫,竟敢威胁孤!”   ————   多人皆知,萧六公主从小拜师妙手回春的神医,习得一身本领,一把长剑更是使得出神入化。   每月十五,正是萧韶君出宫参拜师父的日子。   最近这个月,萧韶君明显察觉到守在凤君宫外面的侍卫多了,父王也时常来凤君宫看她。   就连母后,日日去请安,竟也牵着她,语重心长说了许多事情。   话来话去,萧王后免不了要谈到女儿的终身大事。   在众多提亲之人,齐太子与温怀王,身份尊贵也极为敏感。萧王一不小心处理不当,牵连动荡的,就是三国局势,上升到国家大事的层面。   生在帝王之家,一国公主,身份至尊无比,受到天下万民敬仰,可公主亦不同寻常的女子,即便是再娇嫩的肩膀,也需抗起护国的责任。   末了,萧王后牵着女儿的手,轻轻说句:“儿女情长,不可贪恋。”   白日里,萧韶君应了母后,她心里又怎会不清楚。   到底是站在对立,没有对错,也无所谓喜欢与否。   即便是喜欢,也是夜间的花前月下,独酌一杯,低低一叹。   六月十五。   又到出宫的日子。   身在怀王府的温世昭,大清早醒来,带着陈桐祥与旬殷,在王府各个角落踩点,仔细摸清每处地方,算清王府有多少人。毕竟好下药。   昨日萧公主对她说的那句“难以预料”,温世昭大概也猜到了,萧公主不会早早过来。   事关殿下的终生大事,陈桐祥干活格外卖力。   他也问过殿下,与萧公主见面寻个隐蔽的地方,不就好了,何必非要如此麻烦。可殿下担心的就是被人发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便与萧公主约在王府。   所幸王府人不多,侍女侍从,前后加上车夫,也不过五十几人。   从清晨至黄昏,陈桐祥亲眼看着王府的侍从侍女们吃了饭食。   殿下说了,在今日,不属于自己人的眼睛,一双眼睛也不许睁着。   夜幕刚黑,这个时辰,回房的众人,格外困,早早睡觉去了。   没旁人的眼睛,陈桐祥大大方方守在王府门边。眼看着视线模糊,天色完全黑下来,陈桐祥心里就有些急了,想着萧公主怎得还不来。   也不知等多久,陈桐祥坐在门槛靠着栏,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到有人拍他的肩头,嘟囔着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入眼是张清秀的脸。   “小祥子,猪投胎啊你,这样也能睡着,你家王爷呢?”   陈桐祥迷糊眨眨眼,认出是萧公主的侍女阿属,这一刹瞬间清醒,睁大眼睛盯着阿属身旁的红衣女子,呐呐唤道:“萧……萧公主?”   萧韶君淡笑着点了点头。   阿属拽陈桐祥:“赶紧起来,时间急迫,公主不能在宫外待太久,快些带公主去找温王爷。”   “好,快进来!”   进入王府,一路安安静静,听不见一丝人语。陈桐祥兴奋地领着主仆二人,绕过几座亭楼,待走到一处院子,阿属还未跨进去,便被陈桐祥拽住,用眼神示意她别跟着。   阿属气得抬脚踢了踢陈桐祥,眼巴巴望着公主往里去了。   院中亭,借着明亮的月光以及旁边的灯笼,亭中端坐的青衫公子逐渐出现在视线。萧韶君脚步极轻,深怕打扰到青衫公子观赏月亮的雅兴。   从早晨等到黑夜,温世昭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可就是迟迟见不到心中人的身影,由刚开始兴奋激动,渐渐失落,眼下就有些愁眉苦脸。   她双手托腮,望月思人。   心里只盼着,今夜萧公主可一定要来,不然,今夜不见,下次再见,又要等上一个月呢。   萧韶君走近了些,踏上通向青衫公子的台阶,她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在夜色中似乎透出一股淡淡的落寂。脚步微微一滞,再次迈步时,步伐轻盈的,放得越发极轻。   不过一日,只觉此刻这一幕,很是眼熟,只是互换了人。   萧韶君悄然而来,静静地伫立在温世昭身后。温世昭耳朵一动,当即察觉出不对劲,眼角余光却骤然入了一抹红裙,极为熟悉的气息!   温世昭双眼倏亮,心中一喜,正要回头去看她。萧韶君先弯了腰,唇边泛起浅浅笑意,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月亮好看么,在想些什么?” 第43章 晋江独家首发20   心上人近在咫尺, 温世昭欣喜刚侧过头去, 猝不及防的陷进一双不再掩去柔情的星眸, 往日那双清淡的眸子, 含了可见的涟漪望着她。   温世昭睁大眼睛去看萧公主,生怕看错了, 只贪看片刻,碰到萧公主嗔羞的眼神, 来不及收回在那张韶颜雅容放肆的目光, 又见她直起身。   似乎要拉开些许距离, 温世昭没顾得避讳,急忙去牵她的手。   指尖碰到指尖那一刹, 萧韶君下意识往回缩的手, 突然停了停。暖和的手掌随即裹住微凉的柔荑,温世昭借势站起身,笑呵呵:“月亮再好看也没韶君好看, 小王在想你呢。”   今夜月光过于皎洁,怎么也掩饰不住萧韶君红了的俏脸。   想从眼前这人的掌心抽回手, 可心底对这片刻温存的渴望, 萧韶君为难着也狠不下心拒了她。   看着温世昭璨然的笑容, 也就不再纠结,索性由了她去。   而没有感觉到萧公主些许挣扎的温世昭,笑得眉眼越发欢喜。   她也懂得何为分寸,不可随意唐突佳人。牵着萧韶君坐在亭中,松开手去斟茶, 带了笑意问道:“天色不早了,你怎得来这么晚呢?”   “有事缠身,就晚了些。”   倒也能理解,温世昭点点头也没再追问下去。茶杯斟满了,伸手递给她,摇头道:“今夜的月光极好,只可惜不能与萧公主对月小酌一杯。”   萧韶君接了茶杯,淡笑道:“茶可以再续,人也是清醒的。”   “可续了也不能久喝。”温世昭撇了撇唇角,“虽然喝酒会误事,但不可否认,酒历来是好东西,任何喜怒哀乐都可以用酒来发泄。”   “王爷喜欢喝酒?”   听到“王爷”两个字,温世昭极快地转动眼珠子,瞪了眼睛看她,声音含着不满的调子:“明明应了我,你是公主诶,怎能出尔反尔。” 前言不搭后语,萧韶君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好笑地应道:“本宫虽是公主,也是小女子。”   “小女子也得信守承诺。”温世昭不依不饶,气得鼓起腮帮子,显示她的不满:“上次没有旁人在,你也不愿亲近唤我一声阿昭,现在也没了旁人在,你可要唤一声阿昭。”   “只是一个称谓罢了,唤不唤就这么重要么?”   “重要!”   “这是为何?”   “显得我们亲近些。”   “那好吧。”萧韶君莞尔一笑,端起茶杯抿了抿清茶。   温世昭眨了眨眼看着她,以为接下来萧公主会唤她“阿昭”。谁知萧公主蹙起眉心:“昨日的事,我都听说了,齐太子的比武招亲只是借口,他心怀叵测,你不必理会。”   “不理会不行。”温世昭敛了神色,微沉了脸,凝眉道:“昨日我已经应了齐太子。”   “他是故意为难你。”   “我知道。”   “既然知道……”   萧韶君话到一半,温世昭探了手过来,握住她放在桌面的手,这个动作隐去唇边未出的话语。   “我不怕任何人为难,我只想娶你为妃。”淡淡的视线里,温世昭那双眼睛泛着晶亮,她唇边的笑意,仿佛揉进了日月星辰,在萧韶君的心里留下一道无法磨灭的痕迹。   “等我赢了齐太子,这世间就再没有人可以阻拦我。”   “如果你愿意嫁给我,随我回温国,那我们就过平凡的日子,我不是王爷,你不是公主,我们只是这尘世间,终成眷属的一对有情人。”   “如何?”   漂亮又动听的话,哪个世间女子不动心呢。   身份之别,到底跨不过去的。   不是说说,就可以抛弃。   如此想想,萧韶君松动的理智缓缓拉回来,慢眨一下眼睛,轻声细语地问她:“可你是温国四皇子,你愿意放弃身份,放弃一生荣华么?”   温世昭笑笑:“那些只是虚名,对我而言是繁赘。”   听她果断的语气,萧韶君微微张了张唇想反驳什么,却不知用什么话来反驳温世昭,便不言语了,也不去触碰身前这人充满期盼的眼神,别过脸去凝望王府无尽的黑夜。   虽是不应她,但也不曾挣开她的手,依旧是任由温世昭握着。   只觉手心传来的暖意,沿着手臂攀爬,暖入心底,有些留恋的,当真是舍不得再放开呢。   又得不到回应,温世昭眉眼添了失落的神色。   她思来想去,也不知萧韶君的心意究竟是什么,皱起眉心,不允许这女子再犹豫不决,语气重些:“我只问你,你愿意与我一起么?”   萧韶君偏过头看她:“本宫虽是公主,却也是小女子,而小女子该有的心思,本宫也不缺呢。”   “莫非你是在顾忌……我的真实身份?”   “不是,无关这个。”   温世昭问道:“那我不明白了,你在顾忌什么呢?”   真要说顾忌什么,萧韶君也说不出什么来。   明知两国是敌对关系,温世昭不顾危险,不顾一切,固执又任性,也要来萧国寻她。   愿意放弃尊贵身份,放弃所得的一切。明知比武招亲是陷阱,不管不顾也跳了下去,而最终的目的,只为娶她为妃,过平凡的夫妻生活。   这份情深义重,让萧韶君如何不为所动。她看着眼前的俊美公子,稍稍用力把左手挣脱开来,不轻不重地问道:“你真想娶我为妃?”   此时再多的甜言蜜语,也显得苍白无力,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温世昭只对她,坚定点点头。   “你有把握赢过齐太子么?”   温世昭下意识点点头。   “那好吧。”   “诶……”温世昭猛然抬起头直直望着她,想笑,又笑不出来,想问问什么意思,面色泛起激动,双手搅动着衣袖,半响也开不了口。   “本宫不想为难你的,可齐太子却一直在为难你,此次比武招亲你若赢了他,他便没了提亲的理由,本宫也不用担心嫁去齐国,也……”   余音顿了顿,萧韶君看着手足无措的温世昭,看着那张俊美的容颜涨起绯红,望进那双泛起光亮的漆黑眸子,莞尔道:“如你所愿。”   “如……如我所愿?”   温世昭激动地蹦了起来,站在萧韶君身旁,一时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声音磕磕巴巴地问她:“你……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我怎么觉得在做梦呢。”温世昭仰起头看了看天空的月亮,低头眼巴巴看着萧韶君,抬起手狠狠掐一把自己的脸颊,神色怔涩:“完了,真的是梦吧,居然不痛……”   细嫩白皙的肌肤已掐红一片,温世昭说着还要抬起另外一只手,继续拧脸来证明这不是做梦,却被萧韶君纤细的手攥住腕子,拉放下来。   “行了,不是梦。”   管它是不是梦,即便是梦,翌日她也能笑醒了!   温世昭欣喜若狂,理智被当前的喜悦冲散,伸手一把揽住萧韶君的腰身。萧韶君脚尖突然离地,唬得惊呼一声,下意识圈住温世昭的脖颈,便被她拥抱着左右转起了圈。   “你等我,再等我一些时日,我一定娶你!”   此时此刻,这座亭子里,一袭红衣在随风飘动,而在不甚明亮的夜色中,若是不仔细去看,萧韶君那身鲜艳的衣裙,甚似嫁衣呢。   不去扰温世昭的兴头,萧韶君巧笑起来,由着她开心的舞着自己,只管圈紧了她的脖颈。   在今夜终究是放下一切,她们任意嬉闹着。闹了过后,萧韶君双脚落了地,搭在温世昭脖颈的双手,去理顺她已经凌乱的衣襟,嘱咐道:“齐太子武功高,你切不可大意。”   温世昭眉飞色舞,嬉笑道:“只管放心,那夜宫宴,若不是让着他,我也不会被他击中一掌。”   “时辰不早了……”   “再且等等!”   萧韶君看着她:“嗯?”   “我想听你吹曲子,下次见你又要等一个月呢,你吹了再走。”温世昭揪了萧韶君的衣袖,左右摇起来,顽童般任性的撅了撅嘴唇。   此时的温世昭,向萧公主任性的提要求,言语像极了在撒娇,哪里还有平日的王爷风度。   到底也是女子,温世昭再如何的伪装沉稳,或者再如何成熟稳重,总有柔软的时候。   萧韶君看着温世昭恍了神,只是这一刹的功夫,温世昭兴冲冲牵了她的手,坐在亭子的台阶。   “我知道你带了笛子,韶君,我想听你吹那首曲子。”   萧韶君不解问她:“怎得每回见了我,你都要听曲子?”   “我喜欢听。”   温世昭摇她的手臂:“你想回宫的话,就快吹给我听嘛。”   “那你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   “知道。”温世昭点头,“我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了。”   “那叫什么?”   “凤求凰。”温世昭促狭地笑了起来,“原来你第一次吹给我听的曲子,竟是凤求凰。”   萧韶君扬起眉头,嗔她一眼,抬手从衣袖摸出一把玉笛。看准了趁这个机会,温世昭凑近她一些,低低吃笑道:“难怪你不告诉我呢,也真是难怪,我一听就喜欢上了。”   轻推了推温世昭,将两个人拉开些许距离,萧韶君看看她,轻抿下唇角,也不理她,玉笛横放在唇边。   笛声悠扬绵长,熟悉的曲子,也是她极喜欢的调子,萦绕在耳边。温世昭仔细听着,弯起唇角笑着,自顾自从怀中摸出一块明黄手帕,右下角那里有两只互相缠绕的凤凰。   难得的温存,一个吹玉笛,一个听曲子,她们各自沉醉在这热切里。   六月夜晚,夜色撩人。   或许太过沉迷,她们竟都没有察觉出来,在婉转悦耳的笛声当中,夹了几声乌鸦的尖锐鸣叫…… 第44章 晋江独家首发21   笛声悄然落音。   一曲倾散在寂静的月夜。   萧韶君放下玉笛, 转过头就见温世昭笑弯了眉眼, 坐着屈起双腿, 右手肘撑在膝盖, 单手托腮,晶亮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目光里含了倾慕的柔情, 面容神色也仿佛被看得痴呆了去。萧韶君静静看了她半响,而温世昭只望着她痴笑着, 良久没有回过神呢。   四目对望间, 萧韶君眼中添了一丝羞赧, 到底是脸皮薄的。   伸出手去,虚虚捂了捂温世昭的眼睛, 当感觉到她眨眼时长长睫毛的颤动, 手心传来的酥痒以及反应这大胆动作,萧韶君极快地缩回手。   可缩到一半,却被笑得促狭的温世昭抓在手里:“你……”   “我什么?”深怕陷入更加羞赧的境地, 萧韶君先开了口,“你不会又夸我吹得真好看吧?”   竟是调侃的语气, 这还是第一次听萧公主如此半认真半玩笑, 压在喉咙的笑声颤几下, 实在没忍住,温世昭“噗嗤”一声笑得花枝乱颤。   “笑什么呢,不许笑。”   那清爽的笑,萧韶君越发羞恼,眼神嗔怪地扫温世昭一眼, 稍稍用力,从她掌心挣脱束缚。   “好好好,我不笑你就是。”温世昭隐忍地抿了抿唇角,又忍不住咧开来,“我刚刚只是想问问你要回宫了么,我可没想这么夸的。”   “本宫是该回去了。”萧韶君说着就要站直起身。   还未起得身,衣袖被身旁这人拉着,听得她道:“在萧国我闷得很,总是闲来无事,可又不能时常见着你,你再陪陪我,说说话好么?”   萧韶君迟疑瞬息,顺势起身的姿势终究是软了下去,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低声道:“方才你还说,吹完这首曲子,就让我走了。”   “诶,刚刚是刚刚,现在我又舍不得你走了。”   “怀王竟也说话不算数?”   温世昭转了转眼眸,挪了身子过去,一点点靠近萧韶君,隔着拳头距离,在她耳边低低笑道:“无妨的,公主是小女子,小王也是小女子。”   她说得淡然,字字清晰伴着些许的笑意,落进萧韶君耳里,而萧韶君听了,却片刻失神。   把话说完,并未过多纠缠。   温世昭坐得端正,仰起头望着布满星辰的天空,轻声笑道:“你还记得么,去年我们在温国东城门外的第一次初见,也是六月十五,刚好过去一年了呢,岁月流逝的真快。”   回神过来的萧韶君,若有所思地听着,并不开口言语什么。   温世昭半眯眼睛,回想起来,边笑边自顾地说着:“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如今日的你这般,也是穿着一身红裙呢,你骑马随行,沉静稳当,英姿又飒爽,不似女子那般娇弱。”   “那时候我就觉着,萧国的女子果真是有一番不同寻常的风姿。”   “直到在行宫再次遇见你,我才知道你就是萧国的六公主。”   “公主又如何呢。”温世昭扬起眉梢,偏过头去看萧韶君。萧韶君也望着她,她便缓缓地绽柔和笑容:“韶君,初遇你,我便倾了心。”   如此大胆的心悦表白,萧韶君看着眼前的温怀王,呼吸一滞,平静的眼底泛起翻腾的波痕,目光怔怔地看着温世昭,只觉脸颊烫得不行。   她今夜听得这一席话,十八年以来,从未听过。   也从未有过的心跳纷乱。   温世昭没能等到萧韶君回应,院子里窜进鬼鬼祟祟的黑影,煞风景的低声催促:“公主,公主,快些吧,咱们该回宫,时辰已经不早啦!”   “是阿属。”萧韶君顿了顿,站起身来道:“我该回去了。”   温世昭沉默,坐着不动身。萧韶君不解其意,也站着等了等。静默片刻之后,温世昭仰起头看她,幽幽问道:“这便又要回去了么?”   萧韶君踌躇了下,点点头:“回宫太晚了,宫里人会起疑心。”   “一刻也不想离了你呢。” 温世昭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叹叹气,压下心头的分别愁绪,敛了面色,站起身扬了个笑容:“快些去吧,我就不送你了,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你也是,万事小心。”萧韶君轻细应声,转身寻着黑影走去。   可没走几步,萧韶君只觉腰身一紧,天旋地转间,落进身后这人含有郁桂香气的温暖怀抱。   温世昭没说话,只是抱着她。   怀抱的香软僵了僵,攥在温世昭双肩衣衫的葱手,渐渐放松下来。   又能奈何,只能无可奈何。萧韶君抬手去圈了温世昭的脖颈,静静过了一会儿,拍了拍温世昭的背,戏笑她:“今日怎得这般娇气?”   温世昭轻哼一声,不开口。   “你是王爷。”萧韶君松开双手抵在温世昭的肩窝,“等会阿属与小祥子进来,要看笑话了。”   “那……好吧。”温世昭不情不愿松了口,却不依不饶地抱着她,不肯松手,只管耍赖:“我会找机会进宫寻你的,这些日子你要想我。”   萧韶君一笑,点点头。   “齐太子若是寻你,不要与他接触太深,这个人一肚子坏水。”   萧韶君依是点点头。   “过些日子……”温世昭踌躇着说道,“嗯……最多再过两个月,齐太子定下比武之日,等我赢了他,就向你父王提亲,娶你为温王妃。”   萧韶君浅笑:“好。”   这一说差些没停歇,温世昭又念叨许多话,可无论她说什么,萧韶君耐心只笑着应了。   再说下去,真要耽误时辰。温世昭及时止了音,可在月色里,目光凝落那润泽的红唇,心头起了念头,彼此相视着,她一点点靠近萧韶君。   突然靠近的亲昵,萧韶君眼中溢出一抹迷茫,那张俊容越来越近,当鼻尖触碰到一起,她神情一紧,双手不由得去攥温世昭双肩的衣衫。   感觉到萧韶君的紧张不安,温世昭顿了下,没敢太放肆,低头寻了香唇的位置,落吻在唇边。   软软绵绵的,带着热气,差些引燃灼烧萧韶君的脸颊,她匆忙退出温世昭的怀抱,涨红起俏脸,转身离去匆匆落下话:“本宫先走了。”   站在远门的阿属,迟迟不见公主出来,急得就快冲进去。   只见有人往这边快步走来,隐约认出是公主的身影。阿属兴奋地唤了几声“公主”,可公主低着头,待公主走近前来,阿属瞪大眼睛。   公主素白的脸颊,竟泛起两抹甚似火的可疑红晕。萧韶君路过阿属的时候,脚步并未停下来,边走边急声催促阿属:“走,快些走。”   而站在原地的温世昭,目送即将融入黑夜的纤柔身姿,抬手有些留恋的摸了摸嘴唇,狡黠地眨了眨眼,得逞一般的,轻轻地笑了起来。   今夜,有人做梦都要笑醒呢。   如此俏佳人,不久之后,终于可以陪在身边,与她执手同行。   对于萧公主的心意,温世昭是始料未及的。本以为萧公主回避她,也从不曾正面回应她,是因为萧公主对她心存怀疑以及犹豫的不安,可在今夜看来,任何顾忌再也没了借口。   迎娶心上女子,总算不负她千里而来,所承受的一切。   即便被刁难,被欺辱,温世昭也不放在眼里的。   成为萧国质子这几个月,温世昭如履薄冰,事事小心为上。她不屑去奉承什么权贵,不屑去与那些虚伪至假之人交往。而此行最大的心愿,即将实现,没有比这更兴奋的事。   在期盼中,齐太子定下的比武招亲日子终于来了。   这日,又是齐太子身边的侍从林志亲自来王府送的战帖。   打开帖子,温世昭对洋洋洒洒的内容不感兴趣,最先入目的是左下角的日期以及地址。   陈桐祥见她变了脸色,急忙问道:“殿下,比武什么日子啊?”   合上帖子,温世昭皱起眉头,帖子敲了几下手心,手一扬,帖子随意抛给站在旁边的小祥子,冷笑道:“七月十五,他倒是会选日子。”   帖子被扔过来,陈桐祥手忙脚乱地去接住帖子,愤恨道:“每月十五,这不就是殿下与萧公主约定见面的日子么,这个齐乾,真是可恶,定什么时候不好,非定这个日子。”   希望不是别有深意,温世昭想着眼底渗出丝丝寒气。   “殿下,这次比武,您可不能谦虚再让着他们,非要把他们揍得落花流水,殿下不露一手出来,他们还不知道,咱们温国皇子的雄姿呢!”   陈桐祥越说越气,满脸通红,帖子“啪”的一声,倒扣在石桌。   “说得有道理。”温世昭挑起眉头来,擎起桌面的兵书,翻开摆兵布阵这页,继续研究起来。   陈桐祥又是念叨又是诅咒,好一会儿才气消了,立马又趴在温世昭的对面,嬉笑道:“殿下,咱们娶了萧公主,是不是就可以回国啦?”   温世昭眯眼看他:“咱们?”   “啊,呸呸呸呸,奴婢胡说八道的!”陈桐祥反应过来,吓得急忙摇头:“不是咱们,是殿下!”   温世昭睨他一眼:“大概可以提前回国,不用等两年。”   听了殿下这话,陈桐祥非但不激动,反而气焉焉道:“前几日殿下也这么说,提前什么时候么。”   “这么想回去?”   “能不想么,这里是萧国,哪里是咱们待的地方,他们都是一副恨不得欺负殿下的嘴脸!”   “无视就是了。”   陈桐祥看着淡然的四皇子,满腔怒火懈了去,轻哼道:“无视不了,这不还有半个月,就是比武招亲了,他们逮着机会,又要欺负殿下。”   “你觉得他们欺负本王么?”   “出言不逊,口出狂言,不分尊卑,就是欺负!”   口头逞能算什么本事,温世昭根本不屑去争个口头输赢。她扯了扯唇角,不再去理会在耳边喋喋不休的陈桐祥,专心研究她的摆兵布阵。   温世昭没研究出什么来,心头倒是起了怎得也静不下的燥意。   耳边聒噪的不止是陈桐祥,也不知从哪里飞来几只乌鸦落在王府,时不时跟哭丧似的叫来叫去,命人去赶过几日又飞回来,听了就心烦。   温世昭刚把兵书放下,旬殷边走边叫道:“王爷,太子殿下来信!”   陈桐祥小声道:“太子殿下又来信,这已经是第五封信笺了。”   最近时日,也不知温国与齐国的边境发生什么摩擦,温太子三天两回派人送信。而不出温世昭的意料,这信笺内容与前几封信笺无差,只是言语越来越急切,措辞极为激烈。   无一例外,温太子在信中言明当前局势。   左将军作战失误,曾陷入十万温左军于绝境,后又被温太子率军,解了绝境的围困。而只差一步成功歼灭温军主力的齐国,却被突如其来的温太子狠狠挫了锐气。   这一年半载里,齐国前前后后派兵试探数百回,当每日的小战乱满足不了某些人的热血,战事僵持到一定的地步,极有可能,要开战。   温世昭看完信笺陷入沉思,他们也陪在她身边,而不出声打扰她。   静默许久,四皇子也不吭声,旬殷与陈桐祥便瞪来瞪去。陈桐祥现在还气上次旬殷的话,趁机去掐旬殷。旬殷气了,拧他胳膊,谁也不让谁。   旬殷看到温世昭动了动身子,去端石桌的茶盏,这才不搭理对他又掐又踢的陈桐祥,端起茶盏递给她,低声道:“王爷,我们该准备了。”   陈桐祥乍呼:“准备什么!”   “是该准备了。”温世昭接过茶盏喝了口清茶,沉声道:“传本王令,潜伏在萧城周围的侍卫整顿行装,不可惊扰民众,随时待命。”   “得令。”旬殷拱手退下。   陈桐祥兴奋叫道:“王爷,咱们是要回国啦?!”   “开心吧?”   “啊,开心!!”   温世昭异常冷静,丝毫喜悦的神色都没有,漆黑的眸子尽是冷峻,半响勾起唇讥讽一笑。   来得容易,只怕走的时候,就不会这么容易了。   陈桐祥却欢喜地围在温世昭身边蹦蹦跳跳,毫无城府的笑,嘴里一个劲嚷着殿下快快娶王妃。   娶了王妃,就可以带王妃一起回国,远走高飞,管什么世事无常。   许是欢喜会被传染,温世昭沉郁的脸色,渐渐缓和。   她听着小祥子话里话外,嘟囔着她的王妃,慢慢的,眉眼也乐弯了些许。可极为煞景的是,方才停歇的乌鸦,叫得一声比一声响亮。   “天啊,哪里来的乌鸦,怎么还在叫啊!”不知为何,陈桐祥突然觉得惶恐不安,转身看着温世昭,弱弱地开口:“殿下,乌鸦乃不祥之物,这一叫就是半个月……”   温世昭心烦意乱,忍无可忍地捶了下石桌,沉了脸,发起怒来:“小祥子,快去,叫人把府里那几只乌鸦抓出来,本王听着就心烦!”   “是,奴婢这就去!” 第45章 晋江独家首发22   浓夜如墨, 天边尽是漆黑, 往常如钩的月被飘来的乌云遮住, 抬头不见一颗星, 伸手不见五指。   穿过蜿蜒的平谷,在浓密的树影里闪过人影, 偶然传出几声细碎的马蹄声以及窃窃私语,悄然打破寂静的夜晚, 极快又陷入无边的静谧。   进入两国边境的区域, 数十个温军打扮的人弃马步行。   爬上一处高地打探敌情, 领头的年轻男子伏在地上,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可妄动。在他旁边的男子眺望着前方, 低声道:“太子殿下, 前面不远就是齐军的粮草部队。”   温太子点了点头,看着重兵把守的驻扎营地,泛起兴奋的神色:“张副将, 多亏你的消息,此次成功烧掉齐军的粮草, 回去记你大功!”   “末将不敢贪功, 在这里发现齐军粮草, 并不是末将。”   “不是你?”   “是……是左将军。”   “他?”温太子皱起眉头,不相信地摇了摇头,嗤笑道:“左将军不理军事已久,他怎么会这么好心,主动出来探查齐军的动向。”   张副将急急辩解:“太子殿下, 左将军虽然冲动,但他一心为国,忠心耿耿,从来没有异心。”   “他会没有异心?”温太子冷笑道,“一年前的端午节,他偷偷派人来温城刺杀萧国的公主,却差点害死四皇子,这不是异心是什么!”   “左将军只是一时糊涂。”张副将低声劝道:“太子殿下,左将军守卫边境十多年,熟谙战事,我军若与齐军交战,不能没有左将军。”   温太子冷道:“依你的意思,本太子征战天下,缺了他便不成?”   “末将不敢!”   “他身为温左军最高的将领,有勇无谋,本太子要他何用,不好好守卫边境,竟敢刺杀四皇子,王上没诛他九族已经算便宜他了!”   温太子冷笑一声,望着远处营地的目光如炬。   当初温左军被困黑厄谷数月,损伤严重,十万大军经此最后一战,只带回七万。回城当日,左将军被温太子问责,仅凭伤了四皇子这一项,温太子就不会轻易放过他。   左将军被卸任,成了闲人。   张副将是左将军的副将,温太子接手温左军之后,顺其就成了温太子的副将。这一年里,温太子与左将军为黑厄谷战役争吵不休。   他心知温太子不待见左将军,不再开口,为左将军说话了。   夜渐更深,七月中旬的傍晚,吹来的风夹着燥热。温太子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任由股股的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入土,双眼如鹰般直勾勾锁紧那处地方,静待时机。   这座粮草营地,隐匿在极其偏僻的地方,是齐军最大的后勤补给,若是烧毁,对数十万齐军而言,那必定是一场最沉重的打击。   发现粮草营地的时候,温太子亲自来勘察过。因粮草的重要性,齐军格外派了重兵把守,可看似严密的看守,温太子几番探查之下,终于发现士兵把守时的多处漏洞。   经过数次的周密部署,温太子对拿下粮草营地胸有成竹。   他本不用亲自来,思来想去,考虑到低落的军心振奋起来。若是以此振奋军心,还可以巩固他在大军的威信,这才有了今夜的行动。   深夜挨不住的困意,守在营地值夜的齐兵竟偷偷打起了瞌睡。   一行人悄悄靠近,一步步踩得极轻。他们身穿夜行衣,不仔细看,仿佛融进黑夜。而毫无防备的几个守门兵,突然被人捂住嘴割喉,来不及发出一声,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温太子见状,竖起手,低声吩咐道:“大家小心,按计划行事。”   几十个人迅速分散,各自领着安排好的路径行事。小心翼翼避开巡逻的齐兵,温太子当机立断,带着张副将去寻营地最大的粮仓。   一切都是这么顺利,与计划的一模一样。   温太子找到营地的最大粮仓,他站在堆满粮包的粮草面前,这一刹似乎已听到温军胜利的号角,俊朗的面容涨红,难掩的兴奋激动。   “快,起火。”温太子边吩咐张副将,边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扬手用力往粮包插去。   “滋滋啦啦”的声音,当里面流露的不是米粒,而是沙石的时候,温太子整个人僵在原地。   仿佛是在回应温太子的猜测,寂静的外面,骤然响起声声呐喊,以及兵器相撞的声音。   突发状况让温太子措手不及,张副将先反应过来,几步上前一把拽住温太子,惊慌失措地凄喊道:“我们中计了!太子殿下,快撤!”   惊惊慌慌出了粮仓,张副将趁齐军没有发现温太子,护着他躲开围过来的齐军。刚出营地,齐军便追了上来,一切已来不及,张副将拽了几个温兵,吼道:“保护太子先撤!”   温太子听了,怒极喝道:“要走一起走!”   “今日之事,末将万死难辞其咎,太子殿下,快走!”   齐军迅速向这边围过来,情急之下,张副将甩开温太子,双眼暴起而渐渐变得血红,转身之际,深切地凝看温太子一眼,手里举着长刀,头也不回径往齐军方向冲去。   夜……还很漫长。   如墨般深沉化不开的天地,以鲜艳的血染上了一层华丽的帷幕。本该顺利完成的任务,本该毫发无损,却不知齐军是如何得知机密的计划。   温太子天资聪颖,行军打仗不在话下。左将军被罢官时,跑到温太子的府门,旁若无人的口出狂言。温太子年少轻狂,迟早要吃大亏。   即便再周密的计划,几十个人贸然前去,发生意外,又该如何抵抗突然出现的数千人。   张副将以一人之力,为温太子的撤离争取时间,他拼着一口气,阻止齐军的围剿,咬牙忍着浑身的伤,趁机从齐军的刀剑下脱身而去。   步履跌撞到了平谷,天气太黑看不清,张副将突然脚步一个踉跄载倒在地,等他再次抬头时,眼前模糊的视线里,依稀辨认出熟悉的龙纹。   躺在脚下的人,不再有初来边境的意气风发,不再有指点江山的豪迈气势,也不再有笑容,他衣衫褴褛,满身是血,头颅不翼而飞……   张副将目眦欲裂,一口气吊在喉咙,凄厉叫道:“太子殿下!!”   隐在乌云的月亮,悄然露脸,化去浓郁的黑夜。月色皎白,照得天地一片明亮,打开了那些黑漆漆看不清楚的路,又似乎是在送最后一程。   一场小战乱平息下去,两国的边境重新归于寂静。   世事难料,谁也无法改变。远在千里的萧城,被沉夜笼罩,平静的毫无波澜。登高而望,萧城又像一只黑色大网,在编织什么阴谋诡计。   怀王府,沉睡中的温世昭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揪着锦衾,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嘴里低低念叨着什么,满头大汗,却又醒不过来。   悄悄进来吹灯的陈桐祥听到温世昭胡言乱语的声音,急步走到床边勾起帷帐,却被温世昭的模样吓坏,摇动她的肩膀惊叫:“殿下,快醒醒啊,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啊!”   被他这么摇来晃去,温世昭意识醒了几分,嘴里却还吟着什么。   “这都是怎么了,怎么这几日突然做起了噩梦。”陈桐祥边叫着边卷起衣袖去擦温世昭额头的冷汗,“殿下,殿下啊,明日就是比武招亲,您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啊!”   陈桐祥心急火燎,仔细照顾着陷入梦境不能自拔的殿下,也不知殿下在说什么,他低头去听,殿下却反反复复只念着:“王兄,王兄……”   “太子很好,他还在温国呢,殿下不要担心。”陈桐祥一边安慰她一边去帮她擦脸上的汗。   似乎是听见了,温世昭颤抖挣扎的身子停了,可流出来的汗,仿佛永远也擦不完。陈桐祥急着不停地叫着殿下,可殿下就是苏醒不过来。   摸了摸她的衣袖,湿漉漉已经湿透了,深怕她睡着也着凉,陈桐祥实在没办法,咬咬牙狠狠心,在她耳边叫道:“殿下,萧公主来了!”   这一招果然是有用的。深陷噩梦的温世昭骤然睁开双眼,只是眼中含了迷茫与深深的恐惧。   “殿下,您醒了!”陈桐祥见她要起身,赶紧去扶她。   温世昭初醒,脸色尚很苍白,似乎还没有从噩梦中缓过来,她揉着作痛的额角,喉咙生涩,声音虚弱地问道:“小祥子,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寅时。”陈桐祥吸了吸鼻子,想着向来淡然自若的殿下被噩梦吓得如此惶恐的模样,眼泪在眶里打着转,哽咽道:“殿下,您要是再不醒,就要吓死小祥子了。”   “我没事。”温世昭晃了晃昏昏沉沉的头,起身掀开锦衾,看了看瘪嘴的陈桐祥,虚虚一笑,边穿鞋子边道:“这么晚了,你快去睡吧。”   陈桐祥急忙摇头:“不行,奴婢要留下来照顾殿下。”   “无妨的,只是做了个噩梦,醒了就没事。”陈桐祥张嘴还想再说什么,温世昭坐在床边看他:“好了,去睡吧,我想一个人安静。”   陈桐祥点头:“奴婢就在隔壁,殿下有什么事吩咐,就叫奴婢。”   “嗯,去吧。”   听见关门声,温世昭这才起身走到书案坐下。她身穿的中衣,已经被汗湿透,只要回想起噩梦的情景,脸色又苍白起来,浑身忍不住颤抖。   噩梦里,像是发生什么战争,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在这个地方,王兄浑身伤痕,从尸体堆爬出来,惨白着脸,一双怨恨的眼眸盯着她,却又伸出手,向她发出求救的声音。   闭上眼,王兄凄惨的模样就会浮现在眼前。温世昭手撑额角,睁着眼睛再不敢闭上,深怕看到器宇轩昂的王兄,会变得如此狼狈。   思绪渐渐分散,温世昭不敢去想噩梦,只想着明日的比武招亲。   凭她的武功,要赢齐太子易如反掌。至于萧城那些公子,武功甚高的不在少数,有齐太子这块硬石头,真想争一争,也未必敢出头得罪他。   比武招亲胜券在握,只要赢了齐太子即可。齐太子自愿退出,这次萧王便没有理由拂掉她的提亲,只待明日过后,夙愿必定将成。   如此一想,温世昭心头的恐惧渐渐地散去,她转过头,远远地望着窗外的黑夜,坐着静怔了半响,这才低声喃喃:“快了,就快了。”   书案平铺着一块明黄手帕,在手帕右下角的两只凤凰旁边,本来一片空白的地方,此时已添了字样,虽只有五个字,字字却隽永无比。   正是温世昭临睡前,捻着手帕心血来潮,带着期盼与缠绵的情意,提笔写下:“惟愿两心同。” 第46章 晋江独家首发23   比武招亲定在七月十五, 也就今日, 场地却在萧宫的点将台。   不同民间的比武招亲, 民间目的单纯, 只为择选佳婿。   六公主的比武招亲,事关三国的平衡, 而无论是谁胜出,都不会是萧王最终的意愿。   六公主是萧王的掌上明珠, 今日又是六公主的比武招亲。他是六公主的父王, 也是一国之主, 为了不偏私以绝对公平起见,自然是由他来主持今日这场盛大的比武招亲。   一大早, 萧王就赶来华辰殿批阅奏折, 后吩咐吴参叫来萧太子,在旁一起辅佐。半个时辰之后,父子俩才算处理完眼下比较重要的政务。   “吴参, 司天监有何消息?”   萧檀卿听见父王的问话,猛然间抬起头, 盯着吴参来看。   “回王上, 司天监还没消息传来, 不过,监正大人正日以继夜演算,想来很快就有结果。”   “叫他快些,局势不等人!”   “诺!”   吴参退下之后。萧檀卿捡起父王发怒扔在地上的奏折,走上前立在父王案前, 将奏折放整齐,看着父王的怒容,犹豫半响,低声问道:“父王,监正的话,您真信么?”   “卿儿觉得是玩笑?”萧王不答冷硬地反问他。   “不。”萧檀卿果断摇头,“儿臣只是不敢相信。”   萧王隐隐怒了起来:“孤第一次听,也不敢相信,可司天监是什么地方,由不得我们不信!”   “父王,君临天下的,一定是我们萧氏一族。”   萧王冷笑一声:“结果没未出来之前,谁敢断言就是萧氏一族?”   “倘若真不是萧氏一族,统一三国君临天下,而是另有其人,那我们又该如何阻止?”   “这个人必须死。”萧王深吸了口气企图平静心底惊恐的心悸:“在结果未出之前,齐太子与温怀王,谁都不许离开萧城半步!”   “这个倒难了,若是齐太子赢了温怀王,提出迎娶君儿的同时,必定会提出回国的请求。”   萧王冷笑道:“那就拖着他,除非他不是入主天下的那个人,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萧檀卿低下头,不再问了,越问只会令自己越心惊胆战。经由司天监的推演,登上帝位之人,若真不是萧氏一族,终究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谈话间,刚过卯时。   旭日东升,雄鸡报晓。   已经早早进宫来的温世昭,却不是最早之人。   她到点将台时,点将台已经三两成群,围了众多王孙贵家公子。   除却他们,朝中大臣也携了妻女家眷前来观看百年难遇的热闹。   温世昭目光搜寻一番,从他们当中,并未看到几个眼熟的,今日最重要的人还未到场。   估摸着还差些时辰,便转头吩咐小祥子与旬殷待着,不许随意走动,她自己倒是悄悄离开。   来了萧宫几回,温世昭不熟悉别的路,去凤君宫的路,还是记得。   今日来宫里的人多,巡查的侍卫也比往日严格。   温世昭小心翼翼,一路左避右躲的,来到凤君宫一处偏僻的暗角。谁知上次来时,凤君宫的墙还是不怎么高的,这次已然筑高不少。   真是碰壁了呢。   温世昭抬头看一眼墙壁,为难地揪了揪小耳垂,静立半响过后,哑然失笑。她摇了摇头,放弃翻墙而入的想法,光明正大寻着正门走去。   来得早不如来的巧,阿属正要出宫办事,这才刚踏出宫门,便见迎面向她走来的温世昭,脚步顿住,惊愣地看她:“王……王爷?”   温世昭快步而来,含笑问道:“萧公主可在?”   “在的,快随奴婢来!”   阿属干脆利落,领着温世昭入凤君宫,也不顾得什么身份。她知公主与怀王两情相悦,此时怀王特意寻来,心里为公主开心还来不及呢。   依旧是上次的阁寝。   阿属兴冲冲就要入寝殿禀告公主的,却被温世昭拉住,见她食指抵在唇上,心里明白她的意思,又听她低声笑道:“阿属,你先去忙吧。”   “好的。”阿属毫不犹豫,开开心心转身就离去了。   跨进寝殿,视线所到的一切都是这么熟悉。转过外室,坐在梳妆台的那抹柔美身姿映入眼底,亮泽乌黑的长发垂在腰间,不着钗饰,天然的佳人不需何衬,竟也能添妩媚风情。   温世昭停下贪看片刻,脚步放的极轻,里面的人也就没有察觉。   纤纤细手刚拿起一把木梳,却被身后的人接了过去。萧韶君顿了下也由着她,笑着问道:“阿属,你不是去尚衣阁拿衣裙了么?”   秀发撩一缕放在手心,动作格外的轻柔。这顺滑的头发,木梳只一下就梳到底了。   身后之人不出声,萧韶君疑惑地抬眸去望铜镜,却见这人的衣袍绣有龙纹样式,竟不是阿属。萧韶君慌忙着要起身,被温世昭轻轻地按住肩头:“别动,我帮你梳头发。”   “你怎么……”   “我来看看你。”   “来了怎得也不说一声!”萧韶君坐着,脸红而心跳如潮。   温世昭细心梳着头发,换了嬉笑的神色:“要是说了,就看不到这般风华多姿的韶君了呢。”   萧韶君气的笑了,抿紧唇角,干脆不言语了。可就算不言语,那双波光涟漪的眼眸,忍不住去看铜镜,看铜镜里的公子帮她梳头发的样子。   随着那人弯下腰来,便在铜镜露了脸,认真的神色,像是捧了什么稀世珍宝般,动作又轻又柔。剑眉之下一双桃花眼,眼神似醉非醉,又似乎感觉到了偷窥,那人笑起来,眉眼弯成两道心荡意牵的月牙儿。   如此俊逸的公子,萧韶君却匆忙垂了眼眸,不去看她。   温世昭依依不舍地抚了抚秀亮的乌发,放下梳子,摇摇头:“可惜了呢,我不会梳女子发髻。”   “等会阿属会帮我的。”萧韶君站起身来,看着她认真道:“那边不能少了你,你偷偷溜出来,他们找不到你,被发现又要为难你了。”   “无妨的。”温世昭根本不在乎这些身外琐事,她伸手去牵萧韶君的手,踌躇地问道:“韶君,过些日子,你随我回温国,可好?”   萧韶君一愣:“要回去了么?”   “嗯。”温世昭并不想萧韶君扯进家国这些事里来,牵紧她的手,眼里忐忑地看她:“可能要回去了,你愿意随我离开萧国么?”   萧韶君蹙起眉心。而温世昭没得到回应,神色就急了:“我知道让你现在离开萧国,你心里也舍不得,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想家了,我们就回来省亲,多住些时日也可以的。”   并没有多言,萧韶君看着急色惊慌的温世昭,眼睛雾水蒙蒙的,仿佛不答应,这人就要哭出来,她浅浅一点头,只笑着应了声:“好。”   温世昭听了,愣一下,神情也是一松。咧开的唇角,想笑又想哭,半响吐不出一个字来。   无法表达出来的欣喜与激动,她松了手,越过萧韶君的腰间,收拢双手,紧紧地拥她入怀。   “我一定会赢的,韶君,你等我。过了今日,我们就一起了!”   萧韶君偎在她怀里,静静待这人平复了激动的情绪,抵在她双肩的手这才轻轻推了推她,低声催促:“时辰真不早了,你该去了。”   “好,我这就去!”温世昭不再过多纠缠,低头寻了红唇,飞快落下轻吻。不停片刻转身就走,当余光瞅到萧韶君红似火的脸颊时,春风拂面般,离去的步子迈得越发轻快。   直到今日,她才算是明白那些为搏红颜一笑的君王,为何会倾尽一切也在所不惜。   原来佳人一笑,连日月都失去了光彩,真的足以倾城倾国呢。   回到点将台,温世昭寻着安排好的位置走去,身前突然一暗,来个拦路虎:“怀王这是干嘛去了,老半天没有看到你,还以为你临时怯阵,丢不起这个脸,不敢来了呢,哈哈!”   齐乾不客气的肆意嘲笑,引得身后一群王孙贵族哈哈大笑。   温世昭也笑了笑,拱手道:“齐太子敢来,小王自然也是敢来。”   “好大的口气!”齐乾说着抬高下巴,眼神阴狠,冷冷笑道:“劝你还是留着这口气,可别输得太难看,免得最后丢的是温国的脸面。”   “温国的脸面,就不劳齐太子挂心了。”温世昭淡然从容,径直越过齐乾,往席坐去了。   齐乾咬牙,推开围在身边的一群侍从,也往席坐走去,他比温世昭先一步入席,与她错身之际,哼道:“给脸不要脸,看本殿怎么收拾你。”   听了齐乾嘴上的威逼,温世昭只是挑了挑眉头,俯身坐下来,从喉咙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陈桐祥瞧见了方才一幕,对齐乾恨得牙根痒痒,趁众人不注意,在温世昭耳边小声念叨:“殿下,齐太子又欺负你,待会一定要狠狠揍他。”   “这倒是个好机会。”   温世昭受了几个月的欺辱,那些欺辱虽然不放在眼里,但这并不代表不曾发生。被人踩着任意羞辱,不反击是不想惹事,可越不想惹事,那些人以为好欺负,越主动找麻烦。   所幸也不用再看他们的嘴脸,两年的质子生活,即将结束。   这场比武招亲,谁都可以上场进行决斗,只要最终胜出的人,萧王看着应了,便是六公主的驸马。而为了六公主驸马的头衔,各方人马皆在暗暗积蓄力气,准备拼一拼了。   不多时,萧王携了王后前来,众人行过礼之后,萧王勉励了几句,便吩咐专门解释规则的裁官,与众人把规则过一遍,最后三番两次强调,比武点到为止,不许伤及性命。   萧王刚问何人上场,最先飞身入场的竟是林英恒,他身姿矫健,落身武台中间,虚空向萧王拱手,爽朗地笑道:“王上,臣第一个来!”   “好,不愧是萧国的儿郎!”   有人不服气,亦飞身武台,与林英恒缠斗起来。   不知何时,萧檀卿悄然走到温世昭身旁坐下,而温世昭双眼只盯紧武台的战局,并不看他。   萧檀卿无心关注武台,若有所思地凝视淡然从容的温世昭,仿佛魔怔了般,他这么看着她,竟心生出一种难以言喻又令人莫测的悸动。   他伸手去碰了碰她的肩膀,语气很为轻松的,低声笑道:“看来你的对手还挺多的啊。”   温世昭收回目光,偏过头瞥了他一眼,依旧如此简单地应他:“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萧檀卿轻哼:“不知道是谁这么有福气,能当本太子的妹夫。”   “那真是有福气呢。”温世昭漫不经心地随口一答。   萧檀卿小声道:“其实说实话,我还是挺希望你能赢。”   “多谢萧太子吉言。”   “本太子是真心的,你怎么老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那小王应该如何呢?”   “罢了,既然怀王不乐意,是本太子强求了。”   温世昭笑笑不说话,边看武台边端起茶盏抿几口清茶。   萧檀卿却气得瞪她好几眼,要不是他,这头猪哪会这么轻易掠走君儿的芳心。可沉心想想,身旁这人未免也太过理智以及谨慎,莫名联想到司天监的推算,令他不得不生了猜疑。   不过半盏茶,武台的林英恒已击败对手胜出,正大声的呼人上台与他交手。温世昭老神在在地坐着,并不为所动,那边的齐乾也只冷哼一声。   陆陆续续有人上场,可无一例外败在林英恒的拳脚下,众人都在欢呼雀跃,一时出尽风头。   齐乾见了沉脸,差些就要拍案而去教训一下,这转头却看到温世昭还有心情在悠悠喝着茶,想着不能输气势,只好按捺下来,冷眼旁观。   林家拳法着实厉害,也有许多人忌惮林大将军的权势,这还不到半个时辰,渐渐没人上场。   “还有人么!来啊!”林英恒连着叫了好几回,依然是无人应声,真是鸦雀无声。   萧韶君到点将台时,便是这般寂静的场面。只是一眼,便从众多人当中认出温世昭,见她神色悠然,毫无惧意。唇边一笑,也宽了些心。   萧公主静悄悄的到来,本不想引人注目,不知谁发现她了,大声喊了声“六公主”,众人纷纷寻声回头而望,当即引起不小的骚动。   温世昭也回头去望,远远的就见身穿红裙的萧公主,踏着满地的金晨曦光而来。她眨了眨眼,隔空的对望间,落进一双秋水含笑的眸子。   仿佛是为了附和这一声,林英恒朗声叫道:“温王爷,可否一战!”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最近怎么都喊着虐啊~   哈哈哈哈哈,没虐啊,不要怕啊~ 第47章 晋江独家首发24   此话一出, 哗然起过, 又将众人的关注点落在温世昭。   一下子处在风口浪尖, 温世昭从萧韶君身上收回目光, 淡然一笑,拢了双袖站起身。不再隐藏半分, 只是顷刻间,一抹青色掠过, 席坐的青衫公子已傲然而立在武台。   如此强势的出场, 林英恒暗吃一惊, 竟不自觉后退一步。   武台边放置众多的武器,在刀剑堆里, 温世昭一眼相中柄银枪, 拽起放在手里颠了颠,银枪突然一扬,枪尖划出弧度, 在烈阳里寒光闪闪。   “林将军,请吧。”   并不急着出手, 林英恒看着行若无事的温世昭, 面露苦笑:“王爷谦虚相让与英恒, 这次英恒怕要使出浑身的劲,才能抵挡王爷一二了。”   温世昭带了笑意道:“本王倾慕六公主,自当全力以赴。”   “六公主风华绝代,英恒也很是倾慕六公主呢。”   “既然如此。”温世昭并不意外,银枪直指他:“那便来吧。”   “刀剑无眼, 王爷小心了!”   林英恒大喝一声,手中握着一把长刀,伴着轻盈且极快的步伐,直直朝温世昭劈面而来!   几乎是同时而动,刀枪相碰发出刺耳的“砰乓吱吱”的声响。   温世昭习武用得便是枪,此时一柄银枪在手,如虎添翼。而隐藏起来的身手悄然使出,面对令人眼花缭乱的长刀挥来,从容应对,半分不让。   步步紧逼,林英恒也能不慌不忙的躲闪,再趁机进攻。   可随着时辰的过去,武功一见高低,温世昭身手敏捷,分明是高了林英恒一筹,这就让那些嘲笑的话到了唇边的人,说不出话,目瞪口呆。   为羞辱温世昭,他们每次开的宴会总会提出比武助乐,温世昭就成了众矢之的。无论是与谁相斗,温世昭总是赢得极少,输的甚是凄惨。   这突然爆发出来的实力,不但是王孙公子们震惊,坐在席中的齐乾更是怒火中烧。   萧王见了,眉头紧皱,面色阴沉起来,紧紧地盯着武台。   眼看要被温世昭逼出武台,林英恒不甘心,可被那柄银枪压得再入不了武台去,长刀也逐渐无章法,他慌乱着边抵挡边道:“王爷为了六公主,受尽欺辱也不吭声,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没想到藏得够深呢。”   “各取所需罢了。”温世昭冷笑一声,丝毫不给露出破绽的机会。   话落,银枪纵越,伴着一股凌厉的疾风,骤然挑落长刀,长刀落地那一刹,根本来不及半分喘息,银枪再次急速刺来。林英恒避无可避,情急之下,咬紧了牙,纵身跳下武台。   当他落地,耳边传来温世昭的笑声:“林将军,承让了。”   林英恒转过身,吐了口气,抱拳正色道:“王爷好身手,英恒与六公主无缘,今日甘拜下风。”   “好说,好说。”温世昭面容挂着淡淡的笑意,伫立在武台,手握一柄银枪。她双眸如星,微眯着睥睨台下众人,仿佛在看一群蝼蚁。   她眼中流露出的桀骜锐气,这一霎竟令人不敢直视,那些王孙公子们碰到她的目光皆是下意识躲避。只有看到高坐在首位的萧韶君,这才悄然隐匿,泛起浓得化也化不开的柔情。   弱不禁风的怀王赢了,这惊变令在场的大家面面相觑。   “休要得意,本殿来!”   生生的被压一头,齐乾忍无可忍,拍案纵身而起落于武台。   温世昭转眼看他,唇边勾起一抹讥讽,拱手道:“小王武功不精,齐太子可要手下留情。”   “好一个武功不精。”齐乾眯起双眼,冷冷一笑:“本殿倒是看出来了,怀王武功不俗呢!”   “齐太子夸赞了,小王哪里武功不俗呢,小王还是齐太子的手下败将呢。”在如此紧张的气氛,温世昭竟旁若无人乐呵呵的打起趣来。   “一日是手下败将,终身都是本殿的手下败将!”齐乾冷哼,跨步往台边夺了把趁手的弯刀,弯刀倏地扬在空中,“本殿且问你,当日街上打本殿的,是不是就是你!”   两个人离得近,刀尖向温世昭的眉心直指而来。   温世昭却不允许任何人用这般姿势指着自己,当即抬手挥动银枪挡了下去,弯刀被震回,淡然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齐乾冷喝:“你一个小小王爷,竟敢殴打本殿,你可知罪!”   “知罪?”温世昭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敛起面色,摆出一副虚心请教的姿态:“齐太子,小王是温人,以温国的律法,竟不知所犯何罪?”   “懒得与你废话。”齐乾不耐烦与温世昭的口舌之争:“本殿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自愿放弃比赛,不再向萧王提亲,本殿还能饶你一命。”   温世昭笑了笑:“齐太子怕是要失望了,六公主,小王势在必得。”   “怀王勇气可嘉,待会可别在六公主面前输得太难看!”   齐乾嘴上这么说着,脚步开始摆出防御的架势,方才温世昭露出的身手实力,他不得不忌惮。   “多说无益,请吧。”   “狂妄!”   随着话落,齐乾手腕一转,弯刀横在眼前,迈出轻功,以箭步之势向温世昭直冲而去,弯刀与银枪旋即相撞,猛地擦出一阵绚丽的火花。   弯刀寒光刺眼,银枪闪出的光芒更加逼人。如此一番较量,使出毕生所学的武功,你来我往不相上下,可见两个人的武功皆不低。   上次温世昭打齐乾一巴掌,那是趁齐乾不注意而得手。齐乾此次打起万分精神应对,一刀刀直中要害,温世昭一时也察觉不出破绽。   而另一边,萧王与王后在讨论品点着齐太子与温怀王。若真要在齐太子与温怀王当中选一个驸马,萧王理所当然偏向盟友国的太子。   至于温世昭,本就是敌国的四皇子,在萧王没有好感的情况下,还被温王胁逼。到底是一国之主,哪里能忍受敌国之主大言不惭的羞辱。   反倒是萧王后,真以挑选女婿的目光来审视。所谓知女莫若母,她是六公主的生母,女儿到底喜欢谁,几眼来回一看,一切明明白白。   回到高位的萧檀卿,注视武台的战局状况,往旁边的萧韶君伸头,低声笑着问道:“君儿,你以为齐太子与温怀王,到底谁会赢?”   萧韶君的目光只随着那抹快如闪电的青衫而动,此时听见这话,淡笑反问道:“王兄认为呢?”   “我认为啊。”萧檀卿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王兄不常习武,眼光不如君儿,君儿心里一定已经有决断了,告诉王兄又何妨。”   “王兄,习武可不要偷懒。”   萧檀卿撇嘴:“算了吧,我又不用亲自上战场杀敌,何况习武实在辛苦,能防身就够了。”   萧韶君无奈摇摇头。萧檀卿见她不应声,缠着她问:“君儿,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谁会赢。”   “王兄往下看,就知道了。”   “嘁——”   不懂其中之窍自然看不出来,在武功精厚之人看来,显而易见的,温怀王渐渐占了上风,齐太子虽应得稳稳定定,但那不过是强弩之末。   腾空而起,速度极快,温世昭借着银枪的力道,在空中飞快旋身,那轻盈的身姿宛若鹰龙。   齐乾见了她这般姿态,心头惊慌失措,双眼死死盯着温世昭,下意识挥出弯刀抵挡。   一瞬间,突如其来的银枪劈开挡路的弯刀,径直往齐乾面门刺去的枪尖却稍稍顿了下,竟越过了面门,以枪身狠狠震在齐乾的脖颈。   那是一股不小的力道,齐乾倒吸一口冷气,只觉脑昏眼花。仅是这一刹那,反应之快,即刻倒退好几步拉开绝对安全的距离,站稳身子。   齐乾歪了歪脖子,看着温世昭露了稍许惧意,却毫不掩饰向温世昭投去阴毒的目光,攥紧手中的弯刀,冷声道:“本殿还以为怀王当真是武功不精,没想到是深藏不露。”   “废话少说,来吧!”   温世昭手中的银枪,绝了齐乾拖延喘气的机会。   “该死的温世昭。”齐乾低声咒骂,阴鸷的眸子闪过寒气。   两个人再次纠缠相斗。齐乾深知在武功上输温世昭半截,再打下去必输无疑。就在温世昭的银枪以横扫之势掠来,齐乾却故意露了个破绽,引温世昭的银枪往破绽上刺去。   破绽在齐乾的腿部,温世昭察觉出了不对劲,迅速收回银枪。   此时齐乾得意一笑,拿出衣袖的短刀,而短刀在阳光中反射出来的光芒,刺到萧韶君的双眼。萧韶君心里瞬间乱做一团,额间霎时溢出冷汗。   甚至来不及提醒,锋利的短刀划在温世昭的右臂,连同袖子一起划出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袖子破裂,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渗出,染红青衫。   温世昭右手一抖,银枪攥不住就要往地上跌落。齐乾趁机而上,一片惊呼声中弯刀劈来。却不知温世昭微眯的眼睛,尽是冷寒之色。   银枪落地之前,温世昭竟不管右臂的伤势,一个腰身捞起银枪。   齐乾被她这行为唬了一跳,等他反应过来,这竟是温世昭故意向他露出来的破绽,可他去的兴冲冲,根本来不及收回付出的力势。   腿部骤然一痛,齐乾抑制不住凄叫一声,支撑不住身子,一下子跪倒在温世昭身前。   脸上落了几滴温热的液泽,齐乾大惊失色,抬头一看,温世昭的银枪竟又往他腰部扫来。齐乾飞快翻身往旁边躲避:“你敢……啊!”   话不及出口,只余了凄叫声,那柄银枪直接将他撂下武台。   输赢立现。   温世昭右臂鲜血淋漓,青衫染成了血衫,手中还紧攥银枪。她明明是笑得柔和,弯起的眉眼里,却隐约衬出几分令人心悸的狠绝神色。   伫立在武台的温世昭,浑身流淌出一种威震的王者之气。在寂静无人出声的点将台,她淡然一笑,银枪一挥:“何人敢与本王一战?”   没人再敢小觑温怀王,也没人敢不要命去得罪她。   场面一度寂静。   萧檀卿扬起眉头,出声提醒:“父王,怀王赢了!”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齐乾也沉着脸不吭声,萧王不好赖账,拂袖而去:“怀王与六公主的婚事,就等怀王的伤好了,再入宫与孤相议吧!”   有了萧王这话,温世昭颤抖的右手一松,银枪终是跌落在地。   陈桐祥急忙跑过去,搀扶着温世昭,看着她流血不止的手臂,又哭又笑又心疼,抹着眼泪,声音掩盖不住的兴奋:“王爷,咱们终于赢了!”   “赢了。”   温世昭喃喃,她恍然如梦,回过头去望那抹红裙俏影。   却见心上佳人,被萧王后牵着离去。仿佛心有灵犀,萧韶君也回头向她看过来。温世昭眨眨眼,不由得咧开唇角,对她绽了个璨然笑容。   ————   德宣殿,一封密件从温国与齐国的边境传来。   密件的内容,温煜城一个字不敢漏看,逐字逐句地看完,一遍又一遍地再看。捧着密件的双手颤抖,可他不相信自己的双眼,更不相信密件所言的内容,太子已薨,身首异处。   密件被温煜城撕个粉碎,年过半百的他,俨然不愿承受丧子之痛。   企图以喝茶来平复痛楚的心,温煜城颤抖的双手,竟连茶盏都端不起来。前一刻还神采奕奕,此时的他双眼无神,面色惨白。浑身仿佛被抽去力气,一下子瘫软跌在龙椅。   半个时辰之后,这座雄威的德宣殿,传来厉声凄叫:“承昭!!”   长公主府。   湖水当中的荫凉亭。温玉祁正好言相劝送走赖在府里的太子妃,闲来无事,便在此弹奏一曲相思音,弹来弹去,心里还是记挂着四皇弟。   四皇弟一去就是四个多月,虽然时常写信回来,但尽报喜不报忧。   琴弦突然“啪”一声断开,温玉祁微蹙眉心,可曲尾还未尽,双手只是顿了下,继续抚琴。   阿蓝在府外得了消息,迅速寻来:“长公主,出大事了!”   琴音不绝,温玉祁抚着琴,淡淡地应道:“什么事?”   “太子薨了,王上大怒,已下旨令太子妃殉情陪葬!”   琴弦“啪” 一声再次断裂,温玉祁身子僵硬半响,不可置信地回头看阿蓝时双眼已泛了红,声音瞬间嘶哑几分:“你说什么,太子薨了?”   阿蓝焦色急声:“长公主,您快去看看吧,王上要太子妃陪葬!”   温玉祁面色煞白,摇晃着身子站起来,阿蓝见状,赶紧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她:“别……别急,让……让本宫想想……让本宫想想。” 第48章 晋江独家首发25   太子薨了, 太子妃陪葬, 这双重打击之下, 温玉祁心神恍惚, 颤抖的身子怎么也站不稳,只能靠在阿蓝身子才能勉强撑住不瘫软在地。   纷乱的心绪如何平定。温玉祁头晕脑胀, 脚下好像绑了块巨石,用力拖着她往下沉, 就在她两眼发黑, 耳边倏然一声尖叫:“长公主!”   夹在这声“长公主”当中, 一个阴暗的念头如潮般涌上来。昏昏沉沉的温玉祁骤然睁开双眼,眸底闪过不明的异光, 她攥紧阿蓝的手臂:“阿蓝, 快去,叫叶太医过来!”   “奴婢马上去!”   阿蓝转身还没走几步,却被温玉祁拉住, 阿蓝急忙反身搀扶她。   温玉祁呼吸急促,红着双眼提起一口气, 轻颤的声音, 却含着果断的坚决:“太子没了, 王上伤心过度举止失常,四皇子不能待在萧国,你亲自去萧国,务必将四皇子带回来!”   “可是长公主,奴婢走了, 您一个人怎么办啊。”阿蓝担心温玉祁撑不下,扶着她不肯离开。   温玉祁怒瞪起眼,挥开阿蓝,脚步踉跄跌跌撞撞靠在亭栏:“这是命令!四皇子牵系温国今后的安稳,无论如何,四皇子必须尽快回国!”   阿蓝上前的脚步滞住,看着又急又怒长公主,咬紧了牙关,不敢不听令,凌然转身离去:“奴婢这就去叫叶太医,奴婢不敢停歇,立刻起身去萧国,奴婢定不负长公主重托!”   靠在亭栏的温玉祁双眼彷徨,僵了半响最终还是无力地滑下去。   半跪在地上,她两手以拳,一下又一下地捶打额头。   脑中来来回回闪现出姐弟仨人往日的时光。那些美好的岁月过去,画面渐渐凝固的,是在夕阳西下时,她牵着四皇弟的左手,太子皇弟牵着右手,一路带着欢声笑语回宫。   世人皆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可世人又怎会知道,冷漠寡情的帝王家,最缺的便是寻常的亲情。   帝王家的亲情何其珍贵,从今以后,往日如烟,幽闭的深宫只剩骇人的冰冷了。太子皇弟薨世,太子妃陪葬,身在萧国的四皇弟又该如何?   太子妃呵……   她怎么可能会让她陪葬。   恢复稍许力气,温玉祁从地上站起身,憔悴的面容含了一丝清冽。   得了长公主隐秘的召见,叶太医匆匆赶来时,见到的不是仓皇失措的长公主。长公主端坐在荫凉亭中,看上去沉稳,叶太医却是发现,长公主端茶盏的手,可见的颤抖不休。   叶太医是太医令,师承名医,年纪虽不大,却深受温王的器重。   他早年与温玉祁结下情义,关系尚密,此时在亭外见温玉祁强装镇定的模样,眼底泛了疼惜。   不及细想,耳边传来长公主的咳嗽声。他几步跨上台阶,立在温玉祁身前,看她几眼,低头拱手行礼:“长公主面无血色,气血两虚,即便是再大的事,长公主也要保重身子。”   “本宫没事。”温玉祁嘴上这么说,声音已颤近嘶哑。她紧攥茶盏的指节青白,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定,身子更是难以抑制地发起抖来。   这细微的动作察觉到了,叶太医张了张嘴,本想安慰几句话,转念想到温玉祁的性子极为隐忍,那些到唇边的安慰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默了半响,温玉祁咬紧下唇,抬起一双泛红的眼睛,颤了声音:“叶太医,本宫有事相求。”   “长公主尽管吩咐就是。”   “你先答应本宫。”   叶太医不假思索,应了声:“好,臣答应您。”   他心软的应诺,当温玉祁把所求之事道来,他被惊吓得瞠目结舌,久久回不过神。   既然已经应了诺,即便心生后悔的情绪,也没了收回的道理。   为了救下陪葬的太子妃,长公主并没有停歇。   叶太医站在亭里,看着温玉祁匆忙离去的背影,看着她脚步凌乱不堪的,看着往日秀挺的身姿笼罩惨淡的愁云,又似乎看到了沉重的坚决。   一切的后果,谁来承担?   ——本宫。   叶太医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只要想到温玉祁对他的所求,整个人仿佛失了魂。到底是一介女子,如何凭一己之力承担着无尽的罪恶?   太子妃陪葬的旨意已下,眼下这个时候,谁敢去摸王上的虎须?   几个时辰过去了,紧闭的德宣殿砸东西的刺耳声久久不停。   温煜城脸涨得通红,随手拿起目之所及的窑瓶字画,往地上狠狠地掷去,砸得粉碎,伴随着他歇斯底里地大声凄厉怒吼着,尖锐破碎。   温玉祁不管不顾,跪倒在德宣殿外,顶着烈日灼心,额头磕在坚硬冰冷的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喊道:“父王,儿臣求父王收回成命!”   她喊一次,殿内传来的声音就越发嘈杂起来。父女俩之间,就像是一场无声的搏斗,各不相让。   太子妃下嫁温太子一年有余,本本分分,恪尽职守,以贤惠心善而深得人心。朝中大臣得讯温王下旨令太子妃陪葬,皆替太子妃感到不平。   听闻长公主为太子妃,固执地跪在德宣殿求温王两个多时辰,令那些恪遵礼法的大臣深感惭愧,他们不再缩头藏身,纷纷挺身而出,来到德宣殿外,与长公主一同跪求收成命。   此时的温煜城,失了心疯,哪里能听得进任何人的劝阻。   而殿外朝臣们不停的求叫声,只会让温煜城感觉被人违逆,感觉众人对他的背叛。   在他最难过的时候,竟没人站在他的身边支持他,令他最愤怒的,尤其是那道虚弱又低沉嘶哑的声音:“父王,儿臣求父王收回成命!”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殿内声音突然停了。温煜城愤然推开门,手里抓着茶盏,恶狠狠往这群背叛他的朝臣扔去,怒吼:“滚,都给孤滚!”   他本是随意砸去,却不料正砸中温玉祁的额头。   温玉祁因磕头破了额间,皮肉已模糊不清。茶盏又砸过来,额角当即划开一条血缝,鲜红的血溢出,沿着眼角,流过脸颊,滴落在地。   “长公主!”   朝臣围过来,慌乱地叫着。   温煜城虚空的双眼滞了下,看着她血流不止的额头,下意识探出去的左腿僵了僵。他挺直在殿门,表情阴沉冰冷,与殿外的温玉祁对视。   “父王,儿臣……”   “孤意已决,回去吧!”   “儿臣求父王收回成命。”温玉祁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肉体撞击地面,发出“砰”的一声,他们只是听着都觉得痛。   温煜城丝毫不为所动,疯狂捶着身后的殿门,怒喝道:“承昭是你亲弟弟啊!你竟让孤收回成命,你忍心他一个人在下面孤苦伶仃么?!”   “儿臣……不敢。”   “不敢?!”   “你还有何不敢!看看你们,看看孤的臣子,好能耐啊长公主,惑乱朝纲,想造反么?!”   “儿臣绝无此心。”温玉祁痛苦地闭了闭眼,仍旧伏在地上,“父王不为太子妃着想,执意要太子妃陪葬,可四皇弟还在萧国为质,萧王得知这个消息,世昭怎么办呢?”   温玉祁抬头起身,额头磕到的地方,鲜血渐渐晕染开来,仿佛被染成一朵盛开的妖艳血花。   温煜城霎时怒喝:“萧王他敢动世昭一根毫毛试试?!”   太子妃陪葬之事,必然会牵扯到温世昭的安危。孙邬皱起眉头,仰起头朗声道:“王上,太子去了,还请王上节哀顺变!太子妃无辜受牵连,陪葬不合律法,臣等请王上三思!”   “臣等请王上三思!”   温玉祁磕头:“父王三思。”   “好啊,你们一个个的,都在为太子妃求情是不是!”   温煜城怒极反笑,双眼暴起,俨然不再是个沉稳的君主,此时的他只是一个老年丧子的父亲。   他几步跨下德宣殿的台阶,指着朝臣的鼻子一个一个骂过去:“你们又没有死儿子,你们怎么能体会到孤的心情!太子妃嫁给太子,生就是太子的人,死也只能是太子的鬼!”   脚步停在孙邬身前,温煜城死死盯着他:“终身无所出的妃子,孤要她陪葬,孤的旨意就是律法!谁再敢为太子妃求情,那就一起去陪葬!”   朝臣们被骂一鼻子灰,面对歇斯底里的温煜城,皆是敢怒不敢言。   孙邬开口:“王上……”   “闭嘴!!”   一声爆喝,温煜城怒红两眼,抬起脚恶狠狠踹在孙邬的身上。   孙邬被他踹翻在地,双眼瞪得犹如铜铃般。旁边的朝臣深知孙邬的牛性脾气,赶紧去拉着孙邬,不让他再去冲撞已经没了理智的温煜城。   温煜城喘着粗气,转头瞪着带领大臣乱事的温玉祁,咬牙切齿,恶狠狠盯着她半响,拂袖而去:“此事已定,孤意已决,你们无需再求!”   烈日炎炎,温玉祁已经跪求数个时辰,额头磕破,膝盖跪麻,依然换不回父王的回心转意。   那张冶丽的面容,此时已被血色覆盖,额头模糊的血肉外翻,竟衬出几分阴森恐怖。她抬起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眼神透出一股绝望。   温煜城怒气冲冲,恨不得把身后这群朝臣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心底更是滋生黑暗的念头。   他痛失太子,便轻飘飘让他节哀顺变,若死得是他们自己的儿子呢,看他们如何节哀顺变!   这邪念越来越浓郁,盘恒在脑中迟迟不散。   温煜城停下脚步,回头去看替太子妃求情的朝臣,深邃而失去清明的眼睛,尽是刺骨的寒冷。   朝臣被他这么一看,只觉浑身阴冷,忍不住打寒颤。   温煜城却并没有离开,他被突如其来的叶太医拦住去路:“王上,臣有急事要奏!”   温煜城冷笑:“急事?”   “回王上,臣今日去太子府为太子妃把脉,发现脉相有异,经太医院众多太医诊脉,确认是喜脉无疑,太子妃已怀有两个月身孕!”   “你说的可是真的?!”   “臣不敢欺骗王上!”   丞相黄承德大喜,跪倒温煜城脚下:“王上,太子妃既已怀了太子的骨血,万万不可陪葬啊!”   太子妃未孕与怀孕,天翻地覆的差别,太子妃怀得是嫡亲长孙,若是生下男儿,必将是承袭太子之位。群臣挺直腰板,不顾身份冒死进谏。   毕竟是太子唯一的血脉,温煜城一口气生生噎在喉咙,喜从悲来,也无法反驳朝臣,转身冷硬落下话:“既然如此,那就生下孩子再说。”   ————   夜色浓重,太子府。   太子妃被软禁在府,对今日之事并不怎么了解,只知道温玉祁为了救她,去跪求温王。为温太子陪葬,其实她觉得这就是她应得的报应。   不该得到的人,用尽手段也要去得到。而夹在她们中间,毫不知情的温太子是最无辜之人。   叶太医开下安神的方子,叫人熬了端来给太子妃服下,从太子妃的寝殿匆匆出来。夜色里他满头大汗,跪倒在漆黑的魅影旁边:“长公主,真要这么做么,臣万死也不敢……”   温玉祁打断他,声音清冽:“无路可走了,只能如此。”   “太子妃……”   “本宫会跟她解释。”   叶太医欲言又止,什么话也不必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任何肮脏的罪行,最终只能掩盖在这深夜里的叹息中。   眼前的女子坚强的令人心疼,也冷漠的令人可怕。   “叶太医,太子妃的事,本宫不想被第三个人知道。”   温玉祁淡淡地看他一眼,不待他应声,落下话转过身,步履沉重,向太子府最明亮的地方走去。   当这座用来新婚的寝殿,殿门被人推开,又被关上的时候,萧韵淑正好已经喝完安神的药。   听见声响,萧韵淑蹙起眉心,放下药碗,刚站起身,就看到熟悉的身姿向她走来。萧韵淑愣在原地,旋即快步迎过去,轻唤她:“阿祁?”   “嗯。”温玉祁应声。   随着她走近前来,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却见她额间皮烂猩红,额角一条口子划到眼边。   萧韵淑倒吸口凉气,微微睁大了眼睛,几步过去,牵住她的手,急声道:“阿祁,你怎么伤着这样,是不是他们为难你了,你不要……”   “我没事。”温玉祁出声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扫到桌边空空的碗,盯着来看,竟失了下神。   “怎么会没事呢,阿祁,你看你都伤成这样,都是为了我对不对?为了我去求父王对不对?”   萧韵淑鼻尖泛酸,看着温玉祁额头的伤势,眼眶渐渐泛起红。她抬起手,想去碰碰温玉祁的额头。温玉祁侧头避开了,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阿祁……”   “过来。”   温玉祁的声音异常的平静,平静的让萧韵淑心头不安,由着温玉祁牵着她进内室,到床边坐下。   看着温玉祁清淡的目光,萧韵淑呼吸急促起来,她紧紧拽住温玉祁的袖口,急道:“阿祁,你听我解释,我没有怀孕,我没有跟太子……”   柔软的唇贴过来,将萧韵淑的余音堵在唇齿间。   她不解温玉祁主动的意思,太子刚薨,温玉祁看上去不悲不喜,表面安静如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可如此反常一定是有事瞒着她。   缠绵辗转间,由不得萧韵淑想别的,也没机会开口问她。温玉祁吻得缱绻绵长,缠在一处的软舌,竟有淡淡的苦味在两个人的舌尖化开。   越吻越深,萧韵淑却感觉不到温玉祁身上的热度,圈在她脖颈的双手好似没了力气,怎么也圈不住她,熟悉的身子覆上来,她被压入床褥。   伴着香气怡人的幽香,炙热的吻落在耳边,落在脸颊。萧韵淑只觉浑身无力,无法回应她,双手从她脖颈跌落,含糊的吟声从喉咙溢出。   情深关头,温玉祁却突然停了动作。萧韵淑迷瞪着看她,试着提起手来,却惊觉四肢无力。萧韵淑为这异样感到惊慌,在温玉祁身下挣扎扭动着,痛苦地唤道:“阿祁……”   温玉祁深深地伏在她的颈边,眼中含泪,声音低哑轻颤着:“父王下令要你为承昭陪葬,我让叶太医骗了父王,只有你怀了承昭的孩子,父王才会放过你,你明白么?”   萧韵淑挣扎的身子一僵,面色迅速苍白起来,眼神发直,直直地盯着床顶:“你什么意思……”   “谎言迟早会被拆穿,你必须有身孕,才能躲过这一劫。”   温玉祁眼中的泪再忍不住,落进萧韵淑的脖颈深处。而肌肤传来冰凉刺骨的寒意,袭入心底,萧韵淑浑身发颤,好似被坠落了万年深潭。   身前的温暖不再是温暖,这个狠心绝情的女子,竟要把她推进万丈深渊。不知从何来的力气,萧韵淑紧紧攥住温玉祁背部的衣衫,眼泪夺眶而出,声嘶力竭:“阿祁,我不要孩子,我宁愿陪葬!我宁愿陪葬!”   温玉祁颤了唇角,抬头去吻她的眼角,吻去她面颊的眼泪,双指却点了萧韵淑的哑穴,在她耳边轻语:“淑儿,不要怕,我会在你身边。”   温柔的声音犹如地狱而来,萧韵淑浑身颤得厉害。她睁大双眼,眼泪源源不断滚落下来,伸手去拽她,可来不及了,指尖只拂过她的裙角。   宛若桃花般的面容,绽放凄美而绝望的神色。浑身霎时被周围的冰冷包裹,再没了熟悉的气息。   萧韵淑艰难地转头去看她,两行清泪划过眼角,软绵绵的四肢提不起一丝力气。她努力向她伸出手,眸中哀求,断断续续地唤她:“阿……阿祁……不要……求你……” 第49章 晋江独家首发26   伫立床边的温玉祁, 听着躺在床榻不能动弹的萧韵淑求她的痛吟, 双眼发怔地看着向她伸出满是期盼的手, 心尖的痛楚, 狠狠揪成一团。   “阿祁,求你……求你啊……不要……不要扔下我……”   面对字字恳切哀求的萧韵淑, 不知此时的温玉祁,可有想起多年前对女子许下的承诺。   初夜缠绵, 情窦初开的女子放下一切, 毫不保留的付出。得到的是把她压在身下人的深情言语:“淑儿, 你把自己交给我,以后就是我的人, 我会护你一生, 我们携手到老。”   她信誓旦旦地说,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后来,又是谁狠心绝情的不告而别, 弃她而去。   温长公主,你欠的诺, 你对天发的誓, 都忘了么?   昔日给过的幸福, 带来的欢声笑语,又如何抵得过此时传来的一声声绝望的哀泣:“阿祁……”   恍然之间,她缓缓地抬起手,半空中两手相碰那一刹,温玉祁指尖猛地抖动, 极快收回手迅速背过身,只留给萧韵淑一个决然的背影。   那手从空中坠落在榻沿,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去看她,连绝望的滋味也没有力气品尝。萧韵淑闭了双眼,摇摇欲坠的眼泪再次滚落。   四年犹如春闺梦一场,一腔痴情也换不来一颗强求的痴心。萧韵淑凄然地弯起唇角。她是萧国长公主,只因不经意倾了心,便要被挚爱入骨的女子送给别人承受凌迟般的羞辱。   而远去的温玉祁,踏在汉白玉铺成的地板,脚步沉重凌乱,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内室屏风旁脚步停下,温玉祁回头望了她一眼,可床帘遮了大半,看不清她的容颜,只有一缕胜雪的白衫露出来以及压抑隐忍的抽泣。   狠了狠心,温玉祁越走越快,打开殿门却被跪在槛边的黑影挡住。她眉眼冷凝,紧紧地盯着他,声嘶问道:“叶太医这是何意?”   叶太医叩首:“长公主,刚传来的消息,王上明日御驾亲征。”   温玉祁一愣,摇晃几下身子靠在殿门,抿紧唇角并不言语。   “长公主,臣以为,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叶太医低着头,额头尽是冷汗,“太子妃的清白,臣是万万不敢玷污的,请长公主三思。”   “还有回转的余地?”   温玉祁声音虚空,像是在问他,更像是在问自己。   可惜晚了,没有回转的余地,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伤害一旦形成,落在心里,再也无法抹去的。   “王上出征,至少一年半载,在此期间,长公主另想它法也可,太子妃身份尊贵,实在不可用太子妃的清白开玩笑,臣也没有这么胆子。”   叶太医深伏在地上:“长公主若是执意如此,那便当臣失诺,长公主要杀臣,臣也绝无怨言。”   静默僵立许久,温玉祁扬起头望着漆黑的天空,直到身后的哀伤哭泣渐渐停了下去,陷入一片寂静,她虚视黑夜,半响之后,这才开了口。   “罢了,你退下吧。”   殿门重新关闭,绝了外面探进来的视线。殿内安宁静谧,角落的熏香依旧袅袅,淡淡的栀子花香弥漫在整座寝殿,也弥漫在温玉祁周身。   明明是狠心的决定,一切的后果由她来承担,可听到那女子哀伤的哭泣,终究会痛到心里。   那些肮脏的想法,那些还未实施的肮脏罪行,被温玉祁披上一层华丽的外衣,当外衣被撕个粉碎,再也裹不住,那便是要付出代价的时候。   坐在床沿边,温玉祁不敢去看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眸,它失了往日的秋波光彩,变得暗淡无光,而她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躺在床上的萧韵淑,不再发生任何的声响,不再哀泣苦求,她只是静静地躺着,任由眼角的清泪滑下,染湿鬓角几缕青丝,滴入枕头。   窗外夜凉如水,而窗内默默无言的两个人的心里,一片冰凉。   曾经远隔千山万水,她们抛去身份惺惺相惜,如今近在咫尺,而刻在心底的芥蒂,又何止是一道鸿沟。她们拉开的距离,不止遥不可及了。   为了一念一诺,萧韵淑奋不顾身寻来,她却顾忌什么身份,顾忌什么家国,她只会一次次推开。   再一次次寒了那女子的心,到头来,她辜负的也只是一颗真心。   为了执念的情,萧韵淑甘愿对她低声下气,甘愿迁就她包容她。可这女子明明也是一国长公主,她不食人间烟火,她骨子里是矜持清高的。   身为萧国长公主的傲气,在她这里被尽数无情的磨平。   她又给了什么呢?   除了伤害还是伤害。   到底是烙下了芥痕,温玉祁并不奢求原谅。她伸手过去,以指腹擦拭萧韵淑微仲的眼角,当冰凉的眼泪沾满指尖时,她放入口中,格外的苦涩味道在舌尖与唇边荡开。   细细反复的回味,仿佛在回味谁的一生。温玉祁再次探出去的手,落在萧韵淑脸颊之际,她竟看到了她眼中的惶恐,僵滞半响还是伸过去,萧韵淑却极快地转头避开了。   这双手不再轻柔,它要把她推进万丈深渊。萧韵淑两眼迅速泛起红,一动不动地盯着温玉祁。   “你怕我?”温玉祁问道。   萧韵淑两眼不动,只盯着她。   温玉祁似乎才反应过来,收回的手再次向她探去,这次她看到她眼中的警惕,手却没再停息,寻了穴道点去:“你别怕,我不会这么做了。”   哑穴解开了,药效过去,萧韵淑浑身的力气也在恢复,可她只望着殿里的虚空,不言不语。   “淑儿,你假怀孕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等到适合的机会,我会帮你澄清,避开此劫。”   萧韵淑抿起唇,眸光渐冷。温玉祁看着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或者该解释什么,做了就是做了,无论要承受什么后果,她无话可说,   身边的女子气息冰寒,盯着她的双眸可见的幽恨。温玉祁心虚了,不敢直接亲近她,悄然去牵她放在榻边的手,谁知刚触到,猛然被甩开。   “滚开!别碰我!”   声音愤怒,目光怨恨。温玉祁怔了怔,当真坐着不敢再动。   萧韵淑却挺身而起,一把揪过温玉祁的衣襟,拖拽到眼前,一字一句仿佛咬牙挤出:“告诉我,如果王上不出征,你就会这么做了对不对?”   温玉祁抬眸,望进萧韵淑那双因怒而充血的眸子,目光清寒却不带一丝感情。多么熟悉的面容,却再没了嫣然之色,再不见她回眸时的笑。   丝毫没有反应的温玉祁,落在萧韵淑眼里,聚集怒火更浓:“说啊,无话可说是不是?温玉祁,你考虑过我的感受么?你想过我要什么?你凭什么强迫我?你凭什么?!”   “你真以为我爱你爱到一切都不顾了么!你仗着我的忍让,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了么!”   一朝柔情变憎恨,倾尽所有的信任,却换来算计与背叛,叫萧韵淑如何不恨。她更恨温玉祁的无动于衷,好似不觉得过分,做的理所当然。   难以抑制的怒火迸起,萧韵淑推开温玉祁从床上起身,立即紧攥住她的手腕,恶狠狠将她抵在床边,森冷的目光盯着她的眼睛,瞋目切齿。   “你可以一次次推开我,你可以不要我,但你温玉祁没有任何资格为我决定任何事情!”   “留下来由你温玉祁侮辱,肆意践踏我仅剩的尊严。”萧韵淑拽她到面前,苍白的面容竟泛出桃花色,妖艳至极。她眼中含着凌然,每一个字皆令温玉祁失措:“我宁愿陪葬。”   耳边传来她自嘲的冷笑,温玉祁只觉透骨奇寒。她惊愣在原地,心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轰然倒塌。见萧韵淑转身要离去,温玉祁慌乱焦急地拉她:“不要,淑儿.……”   “啪”的一声清脆,温玉祁左边脸颊当即泛起红印。她怔愣了下,微睁大了眼睛看萧韵淑。   萧韵淑也愣了一下,看着温玉祁红肿起来的面容,她咬紧下唇,眼眶骤红。可对比温玉祁对她做的这些龌龊事,打一巴掌又算得了什么。   “淑儿……”   温玉祁上前去牵萧韵淑的手,被萧韵淑不留情地甩开,怒视她:“别碰我,这是你应得的!”   “我知道这是我应得的,你怪我恨我也是我应得的,我今夜犯下的过错,我会承担。”   “只是你不能……”   “够了!别说了,我不想再听你的花言巧语,也不想见到你!”   这张美艳的面容,曾经带给她多少快乐,现在就带给她多少痛苦。萧韵淑说完不给温玉祁机会,眼中含了泪也含了恨,转身愤然离去。   温玉祁没再拦着,眼睁睁地看着那抹纤柔的身姿消失在视线,她带着的决然仿佛一去不回。   痛不欲生又如何,心如刀绞又如何,都是犯下的罪孽罢了。   从殿外进来的叶太医,看到温玉祁面容的手指红印,又想到刚才泪流满脸的太子妃从寝殿出来,多少明白了什么。他拱手行礼,深叹问道:“长公主,您这又是何必呢?”   温玉祁置若罔闻,望向叶太医的眼神迷茫:“本宫做错了么?”   “对错只是一念之间。”叶太医苦笑地摇了摇头,“臣不敢妄议长公主的对错,但臣知道,女子视贞洁比命还重要,何况太子妃呢。”   温玉祁心神一震,猛地颤了颤唇角,喃喃道:“可本宫不能看太子妃陪葬啊,她还有大好年华。”   “长公主口中的大好年华,什么才是大好年华呢?”   温玉祁一听,就明白叶太医话中的意思,只能无言以对。   “长公主出此下策,看起来是逼不得已,可长公主若是设身处地为太子妃想想,或者换位思考,也许太子妃就不会打长公主一巴掌了。”   “叶太医觉得是本宫活该。”温玉祁苦淡一笑,“其实本宫也觉得活该,只会自欺欺人。”   “长公主本意是好的,何况今日长公主为了太子妃,带领群臣大闹德宣殿,按律法该以造反判罪,既然已经尽力而为,就不必再自责了。”   叶太医宽慰她几句,又笑道:“臣早些日子听闻,长公主与太子妃闹不和,流言果然是不可信。”   “流言从不可信。”温玉祁勾唇自嘲一笑,淡声道:“叶太医,王上御驾出征,太子妃被软禁在府,本宫要你暂时保住她的身孕,明白么?”   “臣明白。”叶太医点头,转念迟疑一问:“只是怀王那边?”   温玉祁摇摇头:“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靠她自己了。”   “那太子妃……”   “罢了,由她吧。”   叶太医不再劝了,叹道:“太子妃远嫁温国,太子又英年早逝,太子妃年纪轻轻就守寡,今日还被王上送去陪葬,太子妃其实也很可怜的。”   这番话,温玉祁不置可否,漠然地看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她额间的皮肉破烂猩红,额角划到眼边的伤口子,清淡的面容又添了一道鲜红的巴掌印,她在夜色里微微笑起来,竟衬出几分鬼魅。   对错只是在一念之间,仅是这一念之差里,究竟是对还是错?   温玉祁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萧韵淑对她纯粹的爱,也不配得到她的倾尽付出。   情情爱爱,家家国国,紧密相连又怎么能分得开。直到现在,温玉祁也不认为自己会得到善始善终,世间的因果循环,终究会自食恶果。   明知相隔千万里,可萧韵淑却不停地苦苦追逐,粉身碎骨浑不怕,而温玉祁就像挂在天边的月亮,无论她怎么努力去追,始终隔了些什么。   有些伤痕留下了,又该如何去抚平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重新写在这里。先摸摸头不要激动。真没想到大家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呢。   首先她们这些人身在乱世当中,无论是求而不得还是爱而不得,违背本心,或者恨别离、算计以及背叛,都是成立的,她们身不由己,不是有情就可以的。作者君只是想顺着大框架写下她们的故事,先摸摸大家不要这么激动。   这些人牵扯到了家国的爱恨情仇,乱世佳人以及枭雄,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她们不得已,会做下违背本心的事,可心里也有自己的执念,所以都走得比较艰难。这不是只有甜的故事。   其次,因为身份之别,太子妃求而不得,一心只为一个情字,长公主这个人是比较隐忍的,无论如何身份那道鸿沟都会在,对太子妃也爱而不得,她们确实都很苦。无所谓对错。   最后,长公主的行为,作者君也归于她头脑发热了。不过在那样的环境,作者君也不好评价什么。不骗温王太子妃怀了身孕,温王可能下一刻就会赐太子妃一杯毒酒,诈死或者假陪葬或者假怀孕,长公主控制不了这些难以预料以及不可把控的谎言。太子妃一旦出宫去了,不但要花费精力编新身份,还处处要小心翼翼,她们见一面也很难的。   太子已经死了,作者君会酌情铺些路,让她们好过一些。作者君最后还是转了,让温王走了,这一走意味着什么想必大家也清楚。   这都是因果循环,不是你身上就是我身上,无论怎么兜转,最后都躲不开的。   另外就是,人心与乱世之事,永远无法预料,顺与逆,得与失,只是一瞬间,大家不要激动。   一个故事,是曲折跌宕的。   她们都要在局势中长大,都要背负责任。   理智看文~~~摸摸头,不要怕。 第50章 晋江独家首发27   太子死讯尚未昭告天下, 天下百姓并不知太子已薨。温王突然的御驾亲征, 百姓对此褒贬有之。   一国之主不在王城坐镇, 一旦出事, 岂不是天下大乱。   百姓们又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君主痛失太子。温王对太子寄予厚望,太子更是继承他统一天下的鸿志。大功未成, 此时太子却身首异处,未寒的尸骨还躺在边境等着父亲来认。   太子死讯一旦昭告天下, 太子之位空缺, 对王位虎视眈眈的权势趁机作乱, 温国必定陷入内忧外患。可温王悲痛欲绝,已半癫半狂, 不顾朝臣劝阻, 执意率兵出征齐国。   深宫发生的任何事,无论是太子之死,还是太子妃殉葬, 这些严密的消息并没有透露出来。   太子妃殉葬的消息传到萧国,身在萧国的四皇子必受牵连。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之下, 温王尚存的理智, 让他迅速下达多道隐秘诏令。   丞相黄承德代君监国, 以防无君无主的朝堂大乱,并安抚民心。大将军孙邬被派往温国与萧国边境的乌塞城,集合大军,防备萧国趁虚而入。   至于怀有身孕的太子妃,被软禁在太子府, 孩子出生前,不得踏出半步。并令叶太医细心护胎,长公主从旁细心照料太子妃,直至皇子降世。   太子薨世,温国的根基被深深撼动,可国不能无储君。温王最先下的诏令,早已送往萧国君主。   二皇子康王,三皇子平王,生性懦弱,遇事优柔寡断,不善于言,并不是温王心中太子的人选,在他剩下的儿子当中,只有千里之外的怀王。   王位的诱惑,令那些扶持两位王爷的臣子蠢蠢欲动。温王考虑到自己走后的朝堂局势,提拔孙家,将温宫与温城的禁卫军兵权交予他们。   最后温王御驾出征带去的文武大臣里,明里是伴君出征,实则他们当中大多是对王位产生威胁的,温王变相架空两位王爷背后的权势。   这些行为,无不是在为千里迢迢的怀王铺路,怀王必将得势。   朝臣们心知肚明,纷纷出谋划策为新君的到来,添砖加瓦。   紧急的温诏一出,快马加鞭,经过特殊的路径,几日之后,便到达萧宫华辰殿的案桌。   此时,温王御驾亲征的消息还未传来,命令温怀王归国的诏书,倒是先一步赶到。   萧王坐在华辰殿,看完温王送来的诏书,他面色阴沉,一语不发。   立在萧王案桌旁边处理奏折的萧檀卿,抬头忽而瞥见他的变脸,心头不禁突突直跳,皱眉出声问道:“父王,这诏书有何不妥么?”   “有何不妥,你自己看看。”萧王冷笑一声,将诏书扔在案面。   诏书内容,萧檀卿看着面色逐渐凝重,合上诏书放在案桌,细细地思索一番才开口:“温王竟敕令怀王速归,莫非是温国出了什么大事?”   “他温煜城本事通天,还能出什么大事。”萧王冷哼,讥讽道:“孤的地方,岂是他们父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未免欺人太甚。”   萧檀卿低声问道:“那依父王的意思,究竟放不放怀王归国?”   “卿儿以为如何?”   “儿臣愚见,暂时不放。”   “孤正是此意。”萧王一边擎起奏折,一边沉声道:“司天监近日便可出结果,在温怀王的嫌疑还未排除之前,不许踏出萧城半步。”   事关萧国的将来,萧檀卿身为萧国太子,不得不慎重对待,也就不再为温世昭说什么。   两国虽是敌对国家,近年也是战事不断,但萧檀卿对温世昭竟生不出仇意,相反,还很欣赏她。   从大街初遇温世昭,萧檀卿就觉得这个人不简单,后来接触多了,更是从温世昭身上看出那种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气魄,令人心悸。   温世昭对他的态度一直就是不冷不热,既不接受他的靠近,也不拒绝他的示好,这种欲拒还迎的方式让他越发忍不住想挨近,勾起好奇心。   就像一团迷雾,越去了解,却越看不清真实的面目。   萧檀卿想着不自觉无奈一笑,摇摇头,不再去想。   他不动声色,提出眼下温世昭最头疼的问题:“父王,若是排除了温怀王的嫌疑,那父王会颁旨赐婚,让君儿下嫁温怀王么?”   萧王皱起眉头,抬头看他,冷硬地回一句:“不会。”   “这是为何?”萧檀卿急切。   “比武招亲赢了又如何,孤就不信齐太子会善罢甘休。”   “父王是国君,一诺千金,怎么也能出尔反尔呢?”   萧檀卿说得极为小声,萧王听了却蓦然来火,奏折“啪”一声恶狠狠地扔在案桌:“温煜城就不是一国之君么!孤的长公主和亲过去,不到一年便毁约,孤出尔反尔又如何!”   声如咆哮,萧王怒涨红脸,两眼瞪起。萧檀卿噤若寒蝉,心里颇有微词,也不敢再开口顶撞他。   怀王真够可怜了,为了君儿远道而来,披荆斩棘,受了多少羞辱,多少的冷言冷语,好不容易在比武招亲胜出,可却输在乱世。因了两国敌对的关系,怎么也不招父王的待见。   父王以怀王手臂有伤,婚事硬是拖了半个月,对怀王更是避而不见。   萧檀卿不免为温世昭担忧,为了君儿远道而来还有齐太子,比武招亲齐太子大意输给温世昭,眼下对温世的恨意更浓,再这么下去,手段阴毒的齐太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   再且,齐太子众目睽睽惨败给温世昭,输的就不只是比赛,输的是齐国的脸面。如此就已不是为一个女子这般简单,上升到两国的暗斗。   萧檀卿站在一旁不吭声,脑中却一片纷杂。他这才刚腹诽齐乾,讨人厌的臭猪就到了,吴参从殿外躬身进来:“王上,齐太子觐见。”   “怎么又来?”萧王语气明显的不耐烦,摆手:“宣。”   萧檀卿冷眼旁观齐乾进来。齐乾一改昨日的晦气,眉飞色舞,挺直腰板快步走到萧王座下,拱手道:“小侄今日前来,是要告诉王上一件大喜事,王上听了,一定会高兴。”   不是为了君儿来吵闹的,父子俩默契般对视一眼。萧王看着齐乾,捋了捋长须,勉强笑道:“究竟是什么大喜事,竟劳烦齐太子亲自前来。”   齐乾抬高下巴,一字一句地说道:“温太子已经死了。”   他话一出,萧王两眼瞪大,当即拍案而起:“此话当真?!”   齐乾眼底尽是阴毒之色,拱手应道:“自然是真的,温太子……”   话还未说完,吴参再次从殿外匆匆赶来,看都不看齐乾一眼,径直走到萧王耳边,轻语几句。   萧王面色倏地大变,此是已顾不得齐乾,携了萧太子离去,匆匆落下话:“孤有要事处理,齐太子先回去吧,至于温太子之事,日后再议。”   还有什么事竟比一国太子身死更重要,从华辰殿出来,齐乾低声骂了句这父子俩。林志见他出来,诧异问道:“太子殿下,事情成了么?”   “不急,明日再来。”齐乾说着又恶狠狠的咒骂几句。   想到不久之后,打温世昭一个措手不及,齐乾只觉无比的扬眉吐气,转头看了眼林志,狠声道:“记住,消息千万不许泄露出去。”   林志拱手应:“属下明白。”   一场阴谋悄然诞生,齐乾为自己的高见得意洋洋。温世昭在比武招亲赢了他又怎样,就让她出尽一时的风头,迟早他会狠狠的扳回一局。   到时萧公主花落谁家,还尚不可知。温世昭小小王爷不自量力,敢抢他看中的女子,死有余辜。   而远去的父子俩,心事重重,一脸凝重,快步向司天监走去。   在他们这些纷乱中,温怀王府依旧是一片祥和。   这座王府的主人,因了红衣女子的到来,正沉浸无尽的喜悦当中。   当日比武齐乾出暗招,在温世昭右手臂划了一刀,伤口从手肘到手腕之间,又长又深。虽只伤到皮肉,未及筋骨,温世昭也足足痛了几日,被伤当日,痛得连碗都端不起来。   幸好有灵丹妙药。这半个月,萧韶君担心她的伤势,趁宫里人不注意时常偷偷溜出宫,亲自给温世昭包扎换药。药是极好的药,温世昭又有深厚的武功底子,好得倒也是极快。   今日萧韶君出宫来,在王府的主院亭子里,帮温世昭换药,看着渐渐愈合的伤口,边擦药边道:“若再深一些,以后都不能再拿刀枪了,你这一身的武功,也就没地方施展。”   这药好是好,就是触及伤口,痛得伤口仿佛被重新扒开一样,温世昭咬牙隐忍痛楚,听她这么说,急忙回道:“你可别吓我啊,习武之人不能拿刀枪,那与废人有什么区别。”   “你也知道怕啊?”   “当然怕啊。”温世昭拍了拍胸口,长吁道:“差点就废了。”   “痛么?”   “不痛。”   倒抽冷气的声音。   紫红药水沾到伤口的时候,温世昭分明痛得眉头一皱,额头溢出些许冷汗,鼻尖也布满汗珠。   “忍着点。”   萧韶君好笑地看了看她,手里的动作放得越发轻柔。   “你轻点嘛!”   “好吧,我轻点。”   听着温世昭倒抽冷气的声音,萧韶君眉心蹙紧了些。这人因为她已经不止伤一次,胸口箭镞伤刚痊愈,手臂又伤着,她既心疼又颇为无奈。   到底是因她而伤的。萧韶君细心小心地涂抹完药水,用白纱包扎起来的时候,指腹不经意间触摸到温世昭手臂的肌肤,是细嫩滑柔的感觉。   萧韶君指尖顿了下,失神的看着这条从头划到尾的狰狞伤口。   察觉到萧韶君的异样,温世昭伸头过去,凑近她一些,抬手往她眼前挥了挥:“怎么了呢?”   “没什么。”萧韶君下意识回她一句,手中停顿的动作复又继续,极为小心包扎妥当,这才抬眼看她:“就算好了,可能也要留下疤痕。”   “没关系的,留疤就留疤吧,反正又不露出来。”温世昭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刚抬起左手,还没碰到右臂的衣衫,却被萧韶君挡了下。   “我来吧。”萧韶君边帮她放下折叠上去的衣袖,边嘱咐道:“这几日都不要沾水,沐浴尽量避免,也不许动武,按时换药,等再过些日子,伤口愈合可能会痒,你不要去挠。”   右手受伤放着不敢乱动,温世昭左手托腮,美滋滋的弯起眉眼,一眼不眨地看她,绽出嬉笑的神色:“韶君,真想现在就把你娶回去呢。”   迎上温世昭柔和的目光,萧韶君愣了愣,面颊悄然飘起一抹红晕,错开她的视线看向别处,低声道:“胡说什么,跟你说正事呢。”   “我才没有胡说,婚姻大事,也是正事啊!”   温世昭说得理直气壮,却见萧韶君的面颊越发绯红起来。   那凝脂般的肌肤透出粉红,竟连耳朵也蒙上一层淡淡的红色,佳人害羞也如此好看。温世昭心知萧韶君是脸皮薄的不好意思,了然一笑,也不再揪着这个令人羞涩的话题不放。   这几次出宫,为了避人耳目,萧韶君皆来去匆匆,换完药就走。   温世昭自然是不依的,趁萧韶君还未离去,挪了身子挨近她,缠着闹着要听曲子,听完了曲子,温世昭也不依,左手牵着她的柔荑不肯放。   不管温世昭怎么吵闹,萧韶君也由着温世昭像个顽童耍小性子。因为她知道,只有在她面前,温世昭才会褪去平日沉稳的形象,恢复真实。   而这一幕落入守在院门的两个人眼里,实在大跌眼镜。阿属拉着陈桐祥,低声道:“小祥子,你家王爷在公主面前,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   陈桐祥白她一眼:“我哪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啊?”   “你不是伺候王爷的么?”   “你伺候萧公主,难道你知道萧公主会嫁给谁啊?”   阿属推了他一下:“说什么呢,这还有说嘛,不就是嫁给王爷。”   “能嫁给王爷,那是福气。”陈桐祥撇了撇嘴,皮笑肉不笑说道:“等你家萧公主嫁给我家王爷,一起回到温国,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阿属紧张的搓了搓手,好奇地问道:“小祥子,温国好不好?”   “那当然,好得不得了。”陈桐祥看着阿属亮晶晶的目光,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到底哪里好,干脆梗着脖子:“反正比你们萧国好多了。”   “我才不信呢。”   “不信就算了,爱信不信。”   阿属气呼呼瞪他一眼,抬头看了看天色,边走边轻哼道:“时辰不早了,公主该回宫了。”   “不许去,给我回来。”陈桐祥突然急忙伸手,一把拉住她,压低声音急道:“你别这么扫兴好不好,没看到王爷与公主都抱一起了么!”   “诶?”阿属眨巴眼睛,目光向远处的亭子望去,只见亭中的青衫与红裙相缠,她们在相拥。   于是,两个人都不去打扰。陈桐祥探头探脑,俨然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样子。他看着她们,嘴里小声念叨着:“如果一直能这样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的评论作者君都看了。   长公主与太子妃,最后到底如何,作者君现在也不好随意给个结局。   无论是长公主与太子妃,还是温世昭与萧韶君,她们的路都很曲折跌宕,这是毋庸置疑的。   乱世当中,没有人是一帆风顺。   她们都有自己的执念,也有自己的为难之处,所以做出什么样的事,就是她们该走的路。   另外虚心接受*玉澈*的建议。   理智看文~~爱你们么么哒 第51章 晋江独家首发28   世事难料, 风云也变幻无常。此时是八月初的秋季, 本是晴空万里无云, 骄阳似火。奈何说变就变, 骤然天低云暗,乌云密布, 刮起大风。   萧宫的司天监,窥得天机的监正已是弥留之际, 形如枯槁的他软绵绵躺在床榻动弹不得, 发白的两眼只有看到萧王父子才恢复些许清明。   从察觉紫微星的异动, 到现在不过才堪堪两个月。   萧王见他这般气息奄奄,惊吓地几步扑到床前, 握住向他伸来的枯手, 双眼发红:“何老!”   花白的胡须颤抖着,监正浑浊的眼睛透出浓浓哀伤,声如细丝:“王上, 臣泄露天机,命不久矣, 请恕臣无能, 今后不能再侍奉王上左右。”   真到了生死离别, 萧王这才惶恐起来,一面懊恼自己的急迫逼得监正日夜不得停息,一面紧紧攥住监正的手:“何老,司天监不能没有你,萧国不能没有你, 孤也不能没有你!”   监正摇了摇头,艰难地侧头去看萧檀卿,仿佛看到什么恐怖画幕,突然瞪大了黑白不明的两眼,剧烈哆嗦着身躯,干裂的嘴唇不停颤抖。   “何老!”萧王惊叫。   “太子殿下……”   监正断断续续唤着萧檀卿,萧檀卿听了抹掉眼泪,急忙上前半跪在榻前,从萧王那接过他枯瘦的手,颤音问道:“何爷爷,您有什么吩咐。”   “太子殿下,你虽善良但心太软,将来……”监正说着一口气提不起来,剧烈地咳嗽不休。萧檀卿急得去抚他瘦得只剩骨头架的胸膛。   咳嗽停了,监正皱纹如深沟的眼角划过两滴眼泪,干枯的手指捏紧萧檀卿的掌心,极为痛苦地说道:“对待敌人,千万不要心慈手软,否则害人害己,太子殿下你记住了么?”   “记住了,我记住了!”萧檀卿眼泪掉下来,转头去看萧王,“父王,何爷爷他……”   萧王面色全无,痛苦地摇头,两眼惶恐着直直地盯着监正,此刻只等他将最后的秘密揭晓。   养在司天监外面的荷花,不知什么缘故,竟在缓缓的枯萎。   而躺在床榻的监正僵了半响,心底仿佛什么东西在流逝,这陌生的感觉,令他深知大限已至。   一生追求天文历法,还未参透众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天道轮回注定要回归谁能奈何,监正不甘心的眼神留恋的落在司天监的角角落落。   父子俩一个站着一个半跪着,默默的看着监正不吭声。   缓了许久,监正这才转眼去看父子俩,衰败枯色的脸露出苦笑,继而变得安详。   发白的两眼恢复清明,在他那双松弛的眼皮磕闭那一刹,平静的留下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水无声,日月当空,皿天全方。”   他们知道,监正寥寥几个字,指的就是君临天下之人。   监正终究是去了,没有他,司天监从此陨没。   萧檀卿面色发白,跪了良久,直到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拍了拍。萧檀卿站起身来,酥麻的膝盖差些让他摔倒,借助萧王的手撑住摇晃的身子,干涩的喉咙吐出一个字:“温。”   “真没想到,竟是她。”萧王阴晴不定的脸色,看不出的情绪。   这个结果,像是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萧檀卿不是没有猜过入主中原的是谁,当真相大白,还是令他十分震惊以及事实的不可接受。   “父王,我们该怎么办?”   “唯一的破解之法,只有死。否则,监正的预言一旦成真,萧国也为之灭亡。孤不能葬送萧氏的江山,更不能做萧氏的千古罪人。”   “可问题是,她现在的身份,该如何下手?我们亲自动手的话,不但会引怒温国,传出去也会在三国落下话柄以及天下人的耻笑。”   “当然不能由我们动手。”萧王冷笑道,“她不是喜欢君儿么?”   “君儿?”萧檀卿一怔。   “卿儿,为君者,须知家国不可两全,更不可心慈手软。”   “儿臣明白。”   “嗯。孤算是明白温煜城为何急迫敕令怀王归国。温太子已死,温国无储君,温煜城可不得急了。怀王不是想回国么,那孤就放她回去。”   “不知父王可有定下日子?”   “此事你与齐太子商量。”   “齐太子?!”   “怎么,有何不妥?”   萧檀卿摇了摇头。   “卿儿,你这般优柔寡断,如何成就千秋大业?父王知道看不顺齐太子的为人,可你要明白萧国与齐国尚在结盟,温国才是萧国的敌人。”   “儿臣……明白了。”   从司天监出来,萧檀卿一路恍恍惚惚。温太子已死,长姐守寡,此生再难回母国。而监正的预言,父王的语重心长,他不得不去做令他最不齿的事,只因家国不可两全。   此时此刻,乌黑的浓云狠狠地挤压天空,阴沉沉的犹如地狱般凌乱不堪。刹那电闪雷鸣,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好似不停歇。   有人在漂泊大雨中忧愁,就有人在倾盆滂沱中欢喜。   来不及离去的萧韶君,就这么被困在王府主院的亭子里。   难得独处的时光,亭外是绵绵细雨,亭内是绵绵情语。   温世昭左手揽着纤柔腰,狡黠地低下头在萧韶君耳边,尽说一些彼此的小情话,小情话无伤大雅,却令听的萧韶君心跳如潮,脸红不已。   想逗逗怀中的佳人,搏得佳人一笑,可佳人性子是清冷的,随随意意的几句话,岂会轻易嫣然展颜。温世昭废了一番功夫,那夸张的神色,夸张的言语,才让佳人莞尔笑起来。   可怜的阿属与陈桐祥,为了给主子们幽会守院门,眼见下大雨了,只能跑去躲在屋檐下,也不敢离开,深怕她们的情意缠绵被人看了去。   逗趣完了佳人,温世昭左手牵着萧韶君坐在亭中的石凳,敛起嬉笑的神色,认真道:“韶君,过些日子,我便进宫去向你父王提亲,到时候,你可真要随我回温国了,你耍赖这么多次,这回真的不许再耍赖的。”   “我何时耍赖?”   萧韶君似不解地问了句,看看温世昭受伤的右臂,从她掌心里挣脱出自己的手,去收拾上完药后,还凌乱的摆放在石桌的瓶瓶罐罐。   “明明就有的。”温世昭空出来的左手,也想帮着她收拾,却被萧韶君按住:“你别乱动,老实坐着,小心再扯到伤口,我来就好。”   “那好吧。”温世昭放弃帮她一起收拾的想法,转动眼珠子,左手去擎放在石桌的玉柄折扇,看似不经意随口:“我们认识一年多了诶。”   “嗯……好像是的。”萧韶君应她,“你来萧国也有五个月了。”   “那你舍得离开萧国么?”   温世昭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问。可当看到萧韶君收拾东西的手指僵滞的时候,一股懊恼的情绪便泛在她的心头。   这世间女子,又有哪个是真的舍得离开故乡,远嫁千里它国。好端端提这茬做什么,这不就是在戳人家的心窝么,温世昭一时有些无措,喉咙呃了几声,忐忑不安地看着她。   可萧韶君的面容极为平静,向她望过来的眼神也清清淡淡的,温世昭看不出萧韶君的情绪,只见她顿住的手势动了动,继续收拾药罐。   萧韶君其实感觉到了温世昭的窘迫,可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垂眼眸不去看她,淡淡笑着:“长姐也舍不得离开萧国,不一样也离开了。”   “这样啊……”温世昭抬手揪了揪垂落肩头的长发,想着应付过去便含糊其辞:“你跟太子妃,在温国也有个伴么,不至于无亲无故。”   萧韶君也没说什么,只是看她一眼,目光里含了微不可察的笑意。药罐仔细收拾妥善之后,她转眸望向亭外,开口道:“雨好像停了。”   雨停了就要回宫,可这一回去又得过几日才能见呢。   温世昭伸出左手,去拉萧韶君的衣袖,小声道:“你能不能再坐一会,陪我说说话么。”   那晶亮的目光带着祈求,眼前的青衫公子眼巴巴看她,萧韶君好笑地问:“你想我陪你说什么?”   “都行,什么都行。”温世昭急忙道,“陪我坐坐也行。”   萧韶君点头:“只能一会儿。”   “一会儿也行啊!”   看着她满足而兴奋的样子,萧韶君不由得失笑。转眸眺望着不远处被雨淋湿的萧宫,心绪缓缓地漾开。亭外下着细碎小雨,身旁意中人,即便只静静坐着,相处也是极为舒适。   许多话不用从口中说出来,在一瞥一笑里就明了。   放在石桌的右手突然一暖,萧韶君回眸看她。温世昭见她望过来,唇边弯起漾出柔暖的笑意,那丰润修长的左手也已得寸进尺的覆过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温世昭对她越来越亲昵,也越来越依赖,完全的向她敞开心扉。可不知怎得,萧韶君却莫名想到王兄对她说得一番话。   这番话很荒唐,在萧韶君看来更是不可置信的。三国鼎立数百年,岂是一时半会就能覆灭。   也许是司天监的监正错了呢?毕竟是谁都有错的时候。   统一三国之人,最终为帝。   王兄还说,这个人极有可能不是萧氏一族,她在萧宫五里之内。   萧韶君就这么看着温世昭,双眼虚空失了神。她并不认为这个人是眼前的青衫公子。因为温世昭一心求的是她,对统一天下没有兴趣。   就如此刻,温世昭的眼中只有她的身影,她望着她笑:“韶君,我想听你唤我阿昭,你唤一声。”   许是陷进了这人眼中的温柔,萧韶君鬼使神差般,声音带着浅浅的柔情,轻声唤她:“阿昭。”   百般求来求去,萧公主也不肯亲近这么唤她,如此轻易就唤了,温世昭听了便是一愣,望进那双潋滟含笑的眸子,她突然面红耳赤,唇角颤抖几下,怎得也忍不住要咧开。   还没开心多久呢。萧韶君反手握了下温世昭的手,挣开后站起身,莞尔一笑:“我真该回宫了。”   “每次都来去匆匆呢。”   “嗯。你晚上睡觉注意些,不要压到伤口了,记得按时换药。”   温世昭点头:“我记得了,你都说了好几遍了呢。”   “你记得就好。”   “放心吧。”   温世昭说着转头看了看躲在远处屋檐的陈桐祥与阿属,两个人凑一起好像说着什么不曾注意这边。温世昭便长身而起,去揽萧韶君的腰身。   虽拥了不止一次两次,亲密无间的姿态还是让萧韶君脸一红,尤其是闻到温世昭身上的淡桂清香。萧韶君两手轻攥抵在温世昭的肩窝,耳边便传来笑声:“你记得要想我。”   萧韶君低眸,看了看她垂落在身侧的右手,轻声细语:“你小心点,别碰到右臂的伤。”   “好,我会小心的。”温世昭左手圈住纤柔细腰,目光凝落那张娇艳的红唇,眼睛变了些许颜色,她微微俯下身,勾起唇角轻轻地一笑,在她耳边轻语:“韶君,闭上眼睛。”   听见这话,萧韶君疑惑不解,正要抬头去看看她,谁知猛然间感觉到温热的呼气扑在面颊。   那张俊美的容颜,也向她越靠越近。当鼻尖碰到那一刹,萧韶君猛地把眼睛闭上,神色有些紧张的,竟连长卷的睫毛也在微微颤着。   柔软的双唇相贴,只是贴着还未有何动作呢,温世昭明显感觉到攀在肩头的葱手在用力攥她的衣衫。温世昭极轻极轻的吻她,深怕吓到她,搭在那腰间的左手也轻抚着她的背,缓缓地松懈她紧绷起来的情绪。   唇齿间是香甜的味道,温世昭并不心急,一点点去探索。软舌绕过每处地方,品尝着独特的芳香。直到不再满足,撬开那层齿关,轻柔地滑进深处,去找寻那隐藏起来的香舌。   而从旁边来找她们的两个人,远远站着,瞧见了亭中如此旖旎香艳的风光,震惊的瞪大眼睛。   阿属反应极快,转身却看到陈桐祥直勾勾盯着来看,急得拉着他背过身,气不打一处来,低声骂道:“看什么,不怕长针眼啊,不许看。”   陈桐祥对阿属翻了个白眼,也没理会她,白白胖胖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殿下好样的。”   这边吻得极是认真,当真是一吻入情了,谁再也纠缠不清。   温世昭放开萧韶君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萧韶君却发现背过身正窃窃私语的陈桐祥与阿属,俏脸一下涨得通红,看也再不看温世昭,轻飘飘落下一句:“我回宫了。”   转身就走,走得极快。   萧韶君已走到阿属前头,阿属这才发现她,不明所以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转头去看伫立在亭中笑吟吟的怀王,陈桐祥提醒她:“萧公主都走了,你还愣着干什么。”   阿属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向她跑去:“公主,你等奴婢啊!” 第52章 晋江独家首发29   不到半个月, 温王御驾亲征的消息传来萧城, 温太子薨世的消息却被人故意隐瞒起来。   虽然民间没有听闻温国下达任何的昭告, 但心思通透之人从温王的突然御驾亲征, 窥得一丝天机。关于温太子与温王的异常,在萧城一时沸沸扬扬, 各种言论不绝于耳。   温世昭不常出府,也听到了许多不利的传闻, 再加上母国那边迟迟未有消息传来, 心底越发惶恐不安, 近日也夜夜做噩梦,心神极为不宁。   隔几日才出宫的萧韶君, 入王府帮温世昭换药的时候, 细心的察觉出她焦躁的情绪。温世昭却并不想萧韶君担心,坏情绪隐瞒的很好,只是这璀然的笑里, 总有一些勉强的。   温世昭在萧韶君这儿,极少提起三国那些事, 萧韶君善解人意, 也从来不去提起。   有时见她坐着发愣, 有时见她显得心烦意乱,萧韶君软语安抚她,或者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靠在她身上,将她的烦躁忧虑淡化一些。   在战火纷飞的乱世, 谁也不能独善其身,何况她们。   萧韶君明白,温世昭也明白,只是从来不去自寻烦恼。   这几日,温世昭进宫面见萧王也勤快了些,屡次向萧王提出与六公主的婚事以及回国的请求。   萧王态度不冷不热,既不应承也不拒绝,显然是在拖延。   不过在萧王的言语当中,温世昭分明是觉出另一种恶劣的态度。   那便是,她先回国可以,她与六公主婚事不可能。   温世昭坐立不安,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与萧六公主只差最后一步,她不甘心就这么离去。   可母国那边定然是发生什么重要大事,才令父王亲征齐国。   也不知王兄发生什么事,王兄也再没有送来信笺。   温世昭深深陷入两边为难,一边是心上女子,一边是家国。   她带着一腔情意而来,得到了萧公主的回应。无论如何,萧公主她定要娶回去的。她不愿做负心郎,更不愿伤害萧公主对她的真心。   在局势如此动荡的时刻,温世昭决定再等等,等一丝虚渺的曙光。   至于外面那些流言,温世昭充耳不闻,王兄与父王是何等人物,岂是他们可以随意抨击的。   王府主院里,旬殷为了缓解温世昭多日的不安,转移注意,主动与她摆了一盘棋下起来。   下棋也下得心不在焉,温世昭手中的白子竟摆放到棋局之外。旬殷无奈地看着温世昭憔悴的面容,有些担忧地开口:“听小祥子说,王爷每到深夜都会被噩梦吓醒。”   “无妨的。”温世昭两指夹起落在棋局外的白子,双眼直直地盯着棋中黑白的攻势,问道:“这么久了,太子还没有送信来么?”   “没有,可能是耽搁了。”   “长公主呢?”   “也没有。”   温世昭两指一颤,白子从指间跌落。旬殷眼疾手快,伸手接住,抛进旁边的筒具,笑着调侃道:“王爷心神恍惚,还是小心些不要碰到臂伤,不然萧公主可要心疼了呢。”   温世昭勉强笑了笑,忽而皱起眉心,声音低沉:“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旬殷,你觉得王上御驾亲征,此事正常么?”   “不正常。”旬殷摇头。   “连你也觉得不正常。父王年过半百,身子骨不如当年,怎么会突然就领兵出征去了。”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王上或许是与太子殿下商量什么战策呢?”   “希望如此。”温世昭根本不敢去想夜夜噩梦中的王兄,只能祈祷着父王与王兄平安无事。   定了心思,温世昭不再说话,与旬殷陷入棋局的厮杀当中。旬殷见温世昭来了兴致,也不去管什么输输赢赢,陪着她连续又下了几局。   “殿下!”温世昭听到小祥子的呼叫,抬头一看,便见不远处快步而来的不速之客:“本太子到处找怀王,原来怀王竟躲在这里下棋啊!”   见萧檀卿来了,旬殷识趣起身让在一旁。萧檀卿几步过来,大大咧咧就坐在旬殷的位置,笑问道:“怀王,我来陪你下一盘棋,如何?”   温世昭笑笑:“萧太子屈尊,小王岂有不依之理。”   “这还差不多。”萧檀卿伸手去捡回还未落下多少的黑子,歪头看了下温世昭的右手臂,颔首问道:“怎么样,你的伤好些了么?”   “嗯,多谢萧太子关怀。”温世昭应声,右手去拾回白子。   萧檀卿眼底隐了些许异光,不满地说道:“还是这般生疏,怀王什么时候才能放下芥蒂,抛去彼此世俗的身份,简简单单与我交个朋友呢。”   “萧太子对小王抬爱,小王不甚惶恐呢。”温世昭轻笑,倒是卸去几分警惕,与他打起趣来。   萧檀卿听了,眨眼又瞪下眼,两眼盯着温世昭,好似望出她这笑里少了往常的淡漠疏离,心下一动,故作大方地挥手道:“罢了,罢了,我也能理解你,君子不强人所难。”   “萧太子性子豪爽。”温世昭慢条斯理一一收回白子,抬眸望着萧檀卿笑:“倘若没有这世俗的身份,小王倒是很愿意与萧太子交朋友呢。”   萧檀卿怔愣了一下,捡黑子的手指倏地用力攥紧些,不动声色地嬉笑起来:“怀王娶了我家妹妹,即便不做朋友,以后也是一家人啊。”   温世昭扬起眉头,只是笑笑,擎起白子先落于棋盘当中。   白黑一子落一子,当仁不让,无言的对弈间,萧檀卿随口问道:“想必怀王最近也听了外面的谣言吧,不知怀王可有什么打算呢?”   温世昭不答,反问道:“小王身在萧国,是萧国的质子,萧王不是替小王打算好了么?”   萧檀卿大惊失色,额头瞬间冒出冷汗,本要落子的手竟微微颤抖。这些细微的动作落入温世昭眼里,她诧异地看着他,声音倏地冷几分:“怎么,萧王当真要食言?”   “食言?”萧檀卿喉咙干涩。   “小王在比武招亲胜出,六公主不该下嫁小王么?”   “啊嗯……当然,怀王放心,父王绝不会食言的。”   温世昭虽然对萧檀卿的反应感到奇怪,听他这么说了,冷哼一声也没再问什么,专心下棋去了。   暗暗松口气,萧檀卿绷紧的脸色缓和多了。他当然知道他父王打得什么主意,却不是温世昭口中的打算,父王拖着温世昭,迟迟不答应下嫁君儿只是一方面,另有最终的目的。   本想试探一下温世昭,从她嘴里套些话出来。温世昭语出惊人,萧檀卿深怕在她这里露了马脚,匆匆下完一盘棋,带着一头冷汗走了。   收拾完残局,旬殷摇头道:“这位萧太子,行为着实奇怪。”   “一国太子,行为越是捉摸不透才越是让人忌惮。”温世昭笑容里添了半分趣味:“但他是本王在萧国,唯一没有对本王落井下石的。”   陈桐祥凑到温世昭旁边,急忙点头附和:“还处处帮着殿下呢。”   旬殷笑了:“王爷也想与萧太子推心置腹的吧,只是碍于身份。”   温世昭笑笑:“身份这种东西,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何况我与他生下来,就是百年宿敌。”   “那殿下还是不要靠近,谁知道会不会在背后阴人呢。”陈桐祥用期待的眼神看温世昭,小声道:“殿下,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国啊?”   “快了。”   “殿下又在敷衍奴婢,殿下昨日说快了,前日也说快了!”   旬殷拍了拍陈桐祥的肩膀:“王爷的婚事未定,你急什么?”   陈桐祥瞪他:“不急不行啊,你是没听到外面怎么说的,我这不是怕殿下再不走就走不了。”   “急也没用,该走的时候,自然会走。”温世昭攥在手心的白子,尽数落在筒具,噼里啪啦的声响中,她淡然自若地从棋局旁站起身。   陈桐祥见她低头抖着袍角,赶忙问道:“殿下要去哪儿啊?”   “你不是这么想回温国么,本王这就入宫请辞。”   “啊!好啊好啊!!”   “咱们终于可以回家啦!”   温世昭并无任何喜悦之色,相较于陈桐祥兴奋地蹦蹦跳跳,旬殷也显得极为冷静,犹豫半响,还是开口问道:“王爷,那萧公主怎么办?”   欢笑戛然而止,陈桐祥猛然一拍后脑勺,急忙去拽温世昭的衣袖,急声道:“对啊,奴婢怎么把萧公主忘了,殿下,萧公主怎么办呢!”   “当然与我们一起回家。”   温世昭嘴上这么说,声音到底有多虚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萧王不承认比武招亲的结果,又怎么会让她随意带走萧六公主,但坐以待毙比雪上加霜更糟糕。   既然萧王不愿承认,那温世昭只有时常入宫,去逼迫萧王承认。   此时八月的天气,阴雨绵绵。这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萧城两边的街道湿漉漉的。所谓出门不利,温世昭几人刚出府不远,便碰到了齐乾。   即便再相看两相厌,温世昭行了礼也停留了一会,忍受几句齐乾的阴阳怪气。齐乾拿比武招亲的事已经不止一次冷嘲热讽。应付次数多了,什么冷言冷语,温世昭一笑而过。   阴天易下雨,任何波涛汹涌,仅是在一瞬间变幻。   温世昭前脚入萧宫,阴沉的天空霎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伴随着暴雨如注。温世昭觉得老天摆出的阵势,好似要把她困在这里呢。   同时,跨入凤君宫的萧檀卿也收到温世昭入宫的消息,这个消息让他脚步僵滞,迟迟动不了身。   萧檀卿伫立在书殿外,听着从里面传来的欢笑声,神情有些不忍也有些恍惚不定。他知道君儿就在面前的书殿,也知道这一去意味着什么。   如果君儿不曾去送亲,就不会遇到温世昭。不遇到这个人,或许君儿就不会承受这般苦楚。   冥冥之中,都是命数。   外面倾盆大雨,狂风吹得萧檀卿头发衣衫乱飞。不知站了多久,小海子都觉着腿麻,赶紧低声提醒:“太子殿下,您要去看看六公主么?”   萧檀卿面无表情:“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进来。”   “诺。”   书殿内清爽的笑声是阿属的,阿属见着萧韶君搁下笔写完字了,也搁了砚,嬉笑着逗公主开心。   公主性子不爱多言,也不爱笑,但阿属却发现,只要不小心提到“温世昭”三个字,公主的脸总会飘来两朵红晕,娇羞的公主生气了,她就会惹来公主几下不轻不重的捶打。   萧韶君习武耳朵灵敏,正与阿属嬉闹间,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极快地停下作势要拍阿属的手。   一声低沉的咳嗽声旋即响起,不用去看来的人是谁,阿属一听就能辨认出来,她回头去看萧韶君,小声嘟囔:“公主,太子殿下来了。”   萧韶君并不意外,示意阿属快去斟茶,自己起身前去迎萧檀卿,却见他衣衫湿了些,蹙眉道:“王兄,外面下这么大雨,怎得也过来呢。”   “王兄找你有话说。”萧檀卿几步进来,目光越过萧韶君,落在正在斟茶的阿属身上,颔首道:“阿属,这里没你事了,出去外面守着。”   “奴婢马上就走。”阿属赶紧把茶都斟好,这才依言退出去。   待坐下之后,萧韶君问道:“王兄如此严肃,莫非出了什么事?”   “此事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   “嗯。”萧檀卿点点头,接过萧韶君递过来的茶盏,踌躇了下,声音低沉:“温世昭刚刚入宫了,她去向父王提亲,还有请求归国。”   “那父王……”   “父王同意她回国。”   “什么日子?”   “明日。”   萧韶君一愣,蹙起眉心:“王兄,怎么会是明日?”   “父王亲口说的。”萧檀卿放下茶盏,神色坚决:“君儿,你嫁给谁都可以,唯独温世昭不行。”   “为何不行?”萧韶君眉心蹙紧了些,“比武招亲是她赢了。”   “总之就是不行,君儿,你还是重新选驸马吧!”   萧韶君沉默不语,双眼向萧檀卿直视过去。萧檀卿冷静的对上她探视的目光,生硬地说道:“君儿,你是萧国公主,必须以大局为重。”   “除了她,君儿谁也不嫁。”   “已经由不得你!”   萧檀卿突然提高声音,气急瞪起两眼,迎上萧韶君不解的目光,咬着牙满脸涨红,呼吸短促,狠声道:“王兄知道你喜欢温世昭,可温世昭是敌国的皇子,将来反目成仇兵刀相向,父王不会同意你下嫁给她的!”   “何况父王决定的事,任谁也改变不了!你是萧国公主,她是温国皇子,你们永远不可能!难道你要违背父王么!你不能这么任性!”   这番话萧檀卿几乎歇斯底里,语气的果断丝毫不容置疑。   萧韶君极少见王兄这般癫狂,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她被这些话震得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失了声,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萧韶君强装镇定,去端茶盏,企图以喝茶来压惊。   “君儿还不知道吧,温太子已经死了,温王御驾亲征,温世昭一旦回国,就是温国的新储君!你以为父王会轻易让她回去么!做梦!”   萧韶君端茶盏的手猛地一抖,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颤声道:“王兄说什么,温太子死了?”   “早就死了!”   殿外的雨越下越大,殿内之人的心越来越冷。萧檀卿不给萧韶君一丝喘息的机会,冷声道:“君儿,你可知司天监预言的天下之主是何人?”   “是……是何人?”   “温世昭!”   “啪”的一声,萧韶君手中的盏茶跌落在地,摔得粉身碎骨。   “君儿!现在只有你,才能让她放下戒心防备。明日你必须听王兄的安排!无论如何都不许心软!如果你想救她,就别救她!”   萧韶君双眼失神,僵硬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一丝阴寒的冷气迅速攀上她的背脊,沿着背脊一寸寸地渗透肌肤,那股冰凉刺骨的寒意侵入四肢百骸,心间好似阵阵抽搐的刺痛。 第53章 晋江独家首发30   而从华辰殿出来的温世昭, 仰头眯起双眼, 眼中茫然若失, 看着停了大雨的阴沉天空, 低声喃喃:“为何又不遂人愿,为何老天要这般待人呢。”   即便温世昭想再停留几日也不可能了, 萧王忽然拿出一封诏令,竟是父王敕令她速归。   萧王为了安抚温世昭, 答应她半年之期, 半年之后重回萧国, 才许迎娶六公主回国。温世昭预料到这是萧王的缓兵之计,逼着萧王颁下赐婚的圣旨。有理有据, 这才宽了几分心。   两手空空而来, 明日归国,又是两手空空而去。   又要叫萧公主等上这半年,她如何与萧公主开口呢?   温世昭仔细想想, 也觉着萧王的话里有几分道理。   堂堂的一国公主下嫁,既无隆重的迎亲队伍, 又无任何的聘礼, 就这么随随便便与她走了, 传出去倒叫天下人笑话她们了,萧六公主下嫁非同小可,自然不能草率了之。   萧王宽限她半年之久,刚好可以利用这半年来准备千里红妆了。   入夜,大雨过后晚风清凉, 漆黑的天空看不见一丝光亮。   萧城这座繁华的百年王城,再次被浓郁的黑夜笼罩起来。这座宛若黑网的王城以肉眼不可见的趋势产生一种收缩的姿态,深透出一股寂寥与苍凉,却又点缀着万家灯火与烟火。   高墙之内的凤君宫,一袭红裙的女子对镜添妆,纤纤素手缓缓地勾勒着柳眉眼梢。秀靥艳比花娇,玉骨冰肌的她又何须身外之物来衬托。   伴着朦胧的夜色,玉面淡拂的红衣女子步步生姿。她独身一人,走向谁也不知道的地方。隐藏在乌云之中的月亮悄然露脸,皎洁月光倾泻,照亮她脚下的路,却不知寒鸦飞过。   夜间更深,怀王府里。   从萧宫回来的温世昭,坐在主院亭子中,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亭外早已掌起了灯,却怎么也照耀不亮温世昭无神的双眼,她像是在等人,又像是纯粹的发呆。   她手里捻着一块明黄手帕,指腹一遍遍轻抚缝在角落的两只凤凰。这两只凤凰交颈相缠,姿势暧昧,可见它们的情意绵绵,真是羡煞人也。   已到亥时,守在府门的陈桐祥脚步匆匆赶来,低声劝道:“殿下,萧公主不会来了,夜深了,咱们明日还要早起启程呢,您该歇息了。”   温世昭置若罔闻,手帕从右手换到左手,捻着继续盯着来看。   陈桐祥继续苦口婆心:“殿下再不睡,明日起来就没有精神,没有精神怎么应付明日齐太子他们在点将台的相送呢,他们说的好听是相送,指不定又想着法子怎么羞辱殿下呢。”   被念念叨叨的烦了,温世昭开口出声:“你困了你就去睡吧。”   “殿下不睡,奴婢也不睡!”   “本王还不困。”   “这么晚了怎么会不困呢,殿下是不是怕睡着了会做噩梦啊?”陈桐祥挠了挠后脑勺,认真道:“殿下不要怕,奴婢会一直守着您的。”   温世昭心间一动,挪开手让出视线,那张白胖纯真的面容映入眼眸,她问道:“小祥子,你跟在我身边十几年了,就没想过出宫成个家么?”   “没想过。”陈桐祥摇头,立即瞪着两眼,神色惊慌地去拽温世昭的手臂:“殿下,奴婢不要出宫,不要成家,您可千万不要扔下奴婢!”   “成家有何不好?”   “不好!奴婢答应过孙贵妃,一辈子誓死追随殿下!”   “本王可以格外开恩。”温世昭微微叹气,“不要只为了别人而活,过过平凡踏实的日子。”   陈桐祥赶紧摇头:“奴婢才不要殿下开恩呢,奴婢只知道在殿下身边就是平凡踏实的日子。”   温世昭看了看他,黑眸闪着不明的光彩,脸上缓缓泛起一丝笑意,颇为无奈地摇摇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收起手帕放入怀中。   “殿下,明日咱们走了,咱们半年后还会回来么?”   “嗯。”   “殿下,萧王脑子一定有坑,明明都说好了比武谁赢了,谁就是萧公主的驸马,明明就是殿下赢了嘛,萧王还非要搞出什么半年约定。”   陈同样愤愤不平:“殿下,要不咱们把萧公主掳走吧!”   “掳走?”温世昭愣一下。   “对啊,软的不行来硬的嘛。殿下与萧公主两情相悦,萧公主肯定愿意跟殿下私奔的。”   温世昭哑然失笑,半自嘲半认真道:“真有这么容易就好了。”   “话本子都是这么写的。才子佳人互相喜欢,却遭受家人的阻拦,她们就勇敢的私奔了。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要多痛快就有多痛快呢!”   这话一落,对着院门的陈桐祥倏地睁大了双眼,下意识站起身,看着还不知情的温世昭,笑容满脸地转身落下话:“殿下,奴婢先走啦!”   温世昭愣了一下,还没开口叫住他,耳朵却听到细碎的脚步声骤然动了动,极快地转头望过去,便见月色下的红衣女子向她缓步而来。   那双黯淡无神的眼眸,一刹那变得熠熠生辉。温世昭弯起唇角,一眼不眨地看着萧韶君一步步走近,直到站在她的身前,向她伸出一只纤手。   往常萧韶君不太欢喜浓妆,姿色天然的她却特意添了些许妆容,恰到好处的不浓不淡。萧韶君就这么站在她的身前,柳眉星眼含情凝睇。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温世昭笑着将手放在萧韶君的手心。   两手心重合相叠,温世昭感觉到萧韶君手指在收拢,她挑起眉头,唇边泛起狡黠的笑意,倏地握紧萧韶君的手,借势站起身用力往前一拉。   柔软的身子扑进怀里,温世昭双手牢牢环住那纤柔腰不放。萧韶君也乖顺地依偎着她,闭了眼默默感受着这人熟悉的桂清香,熟悉的气息。   怀中佳人不言语,这就让温世昭有些手足无措。萧韶君一定是听到了她明日回国的消息。   到底还是要负了佳人。温世昭踌躇半响,嘴唇动了又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萧韶君忽然睁开双眼,从温世昭怀里出来,牵着她一起坐在亭中的石凳。萧韶君一字不发地挽起温世昭右手臂的衣袖,动作小心轻柔地拆开白纱,露出那条猩红狰狞的伤痕。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药物,萧韶君娴熟地替温世昭换药。   温世昭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只觉喉咙哽了一块东西,又涩又难受。温世昭犹豫半响,像个做错事的顽童一动不敢动,用极小的声音道:“韶君,我明日要回国了呢。”   落在温世昭手臂的指尖一顿,萧韶君淡淡应声:“嗯。”   “你再等我半年,好么?”   “嗯。”   平静的神色,平静的语气,仿佛不曾放在心上。   萧韶君低下头换着药,温世昭触不到她的目光,就有些忐忑不安。只是在这一刻,温世昭很想问问,愿不愿意与她远走高飞,不去管什么三国乱世,什么责任,只管一起就是。   可是她问不出口,横在她们之间就是混世以及所谓的责任。她不能自私的抛弃家国,抛弃肩头的责任。萧韶君也撇不开家国,撇不开两难。   “还疼么?”   失神间听到萧韶君的声音,温世昭下意识回她:“不疼了。”   “嗯。回去的路上多注意些,不要碰到伤口,也不要动武。”萧韶君一边嘱咐一边收拾药罐,坐在身旁之人却不出声,她问:“怎么了?”   “你今晚真好看。”   “那允许你多看一会。”   向来矜持稳重的萧六公主,说小情话竟脸不红心不跳。温世昭看着她微睁大眼睛,极快敛去愁绪,扬起笑呵呵的神色:“还真得好好看看,等明日过后,半年都看不到了呢。”   萧韶君脸色僵了下,看了看温世昭,也没回应她的话,把药罐收拾妥当之后,就静静地坐着。   “怎么又不说话了呢?”温世昭去牵萧韶君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柔和地笑了笑:“你父王已经同意你下嫁给我,虽然是半年之后,不过这正好可以让你在萧国多留一些时日。”   “怎么了,不开心么?”   萧韶君咬了咬下唇,摇了摇头依旧不言不语。   她垂眸去看她们双手相扣的亲密无间,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温世昭对她笑得温柔的面容。可王兄的话时不时浮现脑中,时时刻刻在提醒她。   今夜之后,何去何从,萧韶君眼眶骤然泛起了红。温世昭感觉到萧韶君的异常,伸头过来看她。萧韶君却不愿身旁之人发现她此刻的无助,她慌忙背过身,抹掉未落的眼泪。   如何忍受尖锐的刺痛,眼泪抹到一半,温世昭先一步伸过头来,她见萧韶君双眼雾水缭绕,眼中含泪,愣了一下,瞬间就惊慌失措起来。   “怎么了啊?韶君?”   “没事,我没事的。”萧韶君很快回她一句,只是声音带了些许的哽咽。她站起身又背过去,擦掉眼泪,只留温世昭一个倔强的背影。   已经到唇边任何安慰的话在这些眼泪面前都失去了声音。   温世昭的心里揪成一团,她知道她就是惹人家掉泪的罪魁祸首。   双手越过柔腰,温世昭从背后拥住萧韶君,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脸颊亲昵地去蹭她的脖颈,半玩笑半认真地轻语:“韶君要是等不及嫁给我,你明日就偷偷随我走吧,可好?”   萧韶君听了差些又失态,极力隐忍住心底往上涌的痛楚,仰起头收回眼泪,面容也恢复往日的清淡。她知道今夜已经是她们最后的独处。   既然如此,那些深情柔意也不用再隐藏了。萧韶君从温世昭怀里转过身,两手圈住她的脖颈,看着她嫣然一笑:“阿昭,你想听曲子么?”   “想啊,当然想!”温世昭明白萧韶君的用意,也就不再去追问,顺着她的话意。   “那我吹给你听。”   “好!”   难得主动吹曲子,温世昭开心还来不及呢。赶紧携萧韶君一起坐在亭外的台阶,看着她从衣袖中拿出那柄熟悉的玉笛,看着那双比玉笛还润几分的纤纤玉手,听着悠悠的笛声。   萧韶君静静坐着,吹起笛子目不斜视。可即便没有转头去看坐在身旁的青衫公子,她也知道这人看她的目光里含了浓浓的倾慕与似水柔情。   温世昭就这么看着她,仔细地看她,想把她的一瞥一笑,深深地镌刻在眼底与心底。   透过时光岁月,温世昭仿佛看到了初遇的她们。那时她们坐在行宫寝殿的台阶,她第一次起了娶萧公主回家的念头。因为她可以给她安心。   今夜的曲子似乎格外缠绵,温世昭听着听着失了神,不由自主的跟着曲调旋律哼了起来。   犹如一唱一和这般,笛声落音之际温世昭配合她完美的收尾。   萧韶君淡笑:“好听么?”   “好听。”温世昭脱口而出,眉开眼笑:“只要你吹的都好听。”   萧韶君看着她,唇边的笑意透了一丝涩然。她收起玉笛入袖,倾身过去靠在温世昭的肩膀,轻声道:“以后有机会,我再吹给你听。”   “好啊,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要天天吹给我听。”   温世昭说着去牵萧韶君的手,嘴里也不停自顾自地说道:“韶君,等你嫁给我,我们就归隐山林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我们两个人,平平淡淡又幸幸福福,多好啊。”   “就我们两个人?”   “当然,你要是觉得无聊呢,我们可以养一群鸡鸭牛羊什么的。真要是闲了无事,我们就寻山踏水,看遍天下所有的风光,如何?”   “你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么?”   “嗯。条条框框太多了,感觉像被束缚了一般,不得自由。”   “可你是温国的皇子呢。”   “韶君,其实我不稀罕做什么皇子的,我就想与你一起。”   “阿昭不想统一天下么?”   听到这话,温世昭想到的竟是当日王兄在温城东门的那一番话。   一统三国,一统天下,不再分裂,不再起战火,天下安泰。   这是王兄毕生的夙愿。   而萧韶君却感觉到了温世昭的迟疑,仅仅是这迟疑,让她唇边越发涩然,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耳边却落下温世昭轻松的语气:“分分合合,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统一呢,三国几代君主都想统一天下,可三百多年过去了,天下还是维持三国鼎立的局势呢。”   萧韶君勉强一笑,没再继续追问这个敏感的话题。温世昭却要偏过头去,眸子闪着狡黠光芒,在她耳边低笑轻语:“韶君,我只想要你。”   这一刹,萧韶君登时红了脸。感觉到温世昭的手去扶她的肩膀,有些不解地抬头看她,却不料正中温世昭的下怀,红唇被她温柔的吻了去。   温世昭吻得轻柔,唇齿间的味道香气怡人。萧韶君眼中迷茫,却忍不住沉浸在温世昭带给她的热切里。当灵巧的软舌探进来与她纠缠缠绵,萧韶君忘却痛楚,尽情地回应她。   温存缠绵至深夜,临别之际,她们在亭中深情相拥。   因了明日的分别,温世昭一刻不停的在萧韶君耳边念叨许多话,也憧憬着美好的将来。而萧韶君依偎她怀里静静听着,听到动情处,隐在温世昭衣袍的酸涩眼眶,悄然落泪。   今夜的凤君宫,一曲悠扬笛音绕梁不绝。笛声虚空缥缈,听起来毫无一丝一缕的感情,它仿佛在回应着什么,又仿佛是在嘲笑众生皆苦。   翌日。   陈桐祥早早起来,伺候温世昭洗漱穿戴,说是伺候,其实大部分的时候温世昭并不需要贴身的伺候。他只需隔天夜里准备明日要穿的衣物。   行囊昨日就已经收拾妥当,马车也已经停留在王府门外。温世昭今日却还需再入萧宫一趟。   来得容易,去就不容易了。   点将台还有一场鸿门宴。 第54章 晋江独家首发31   太阳从东方升起, 暖阳的出现驱除连日阴雨的沉闷, 而另外一种诡异的气氛却在点将台蔓延。   点将台前前后后, 围绕了满城的王孙世家子弟, 他们神色各异,站着静默的等待。立在他们最前面的, 是他们未来的君主萧檀卿。在萧檀卿左右各伫立着萧韶君与齐乾。   该来的人都来了,不该来的人也都来了。温世昭到点将台的时候, 看到的便是这般隆重的仗势。   温世昭的目光掠过众人, 冷淡地扫视他们一圈, 最终落在那抹红艳俏影身上时顿了下。昨夜说好不来相送的,如此不听话怎得又来了呢。   仅仅是对视的一刹那, 萧韶君明白温世昭眼神中的询问, 浑身难以抑制地轻抖了下,百般的滋味瞬间涌在心头,眼睛往旁边错开不去望她。   倘若再凑近仔细些, 温世昭就能敏锐的察觉出萧韶君的异常。   可惜各有各的心思,那些人没有给温世昭多看心上人几眼的机会。   齐乾见她们含情脉脉的样子, 妒火心起, 上前一步率先发难, 甩袖冷哼道:“温怀王真是好大的架子,让我们这些人等上半个时辰!”   温世昭了然,心知今日这场鸿门宴不易脱身。她摆出一副诚心实意的姿态,拱手歉然道:“小王来迟了,这就给齐太子赔罪, 齐太子见谅。”   “这不是怀王一贯的作风么,本殿还以为怀王仗着温国撑腰,便狂妄目中无人,故意怠慢!”齐乾睚眦必报,逮着机会岂会这么容易放过她。   “小王巳时已经准时入宫,奈何却不知齐太子好意相送,早早就来了点将台呢,如此看来,倒是小王的不是了,小王还请齐太子见谅。”   温世昭的意外之言,在场的众人一听便知。约定的时辰是巳时,温世昭巳时到达点将台,何况还笑呵呵的好声好气,怪罪不了什么。齐乾再抓着不放,显得故意还落下难堪。   可本就是故意刁难的,齐乾觉着时辰还早也不急,冷哼一声作罢。   一旁默默看着的萧檀卿敛起复杂的神色,冷睨齐乾一眼。见温世昭的目光又向旁边的君儿望去,几步上前挡在温世昭身前,恰好挡住她的视线,叹气道:“怀王要走了,本太子着实舍不得,真不多留几日么?”   温世昭笑笑:“俗事缠身,不得不离开,不过小王还会回来的。”   “怀王去意已决,本太子也不挽留你了。”萧檀卿拍了拍手,示意侍从端着托盘过来,“怀王,本太子敬你一杯酒,祝你一路平安。”   “多谢萧太子吉言。”   托盘放置四杯酒盏,萧檀卿随手端起其中一杯。温世昭微皱眉头,抬手在剩下三杯酒盏抉择。   当温世昭的手落在左边那杯,萧韶君紧张的神情一松。   酒盏抵在唇边,温世昭灵敏的鼻子轻轻闻了闻,并无任何异味,这才放心仰头喝了下去。   “好酒。”温世昭赞叹一声,把空酒盏放回托盘,拱手笑道:“小王谢过萧太子以及各位的好意相送,只是时辰不早了,小王该启程了。”   这话说完,萧檀卿察觉到温世昭的目光越过他,凝落身后之人,那双清亮的眸子含着恋恋不舍。萧檀卿抖了抖眉头,看着她几番欲言又止。   众所周知,萧王昨日已经颁布赐婚的诏书,萧六公主现已是温怀王未过门的王妃。有这层关系,温世昭觉着与萧韶君说几句话,情理之中。   温世昭因心念动了身,错开萧檀卿,唇边漾出柔暖的笑容,一步步向不远处的萧韶君走去。而萧韶君看着她缓步而来,神情倏地一紧。   “且慢!”   还差几步时,温世昭被这声音骤然打断不得不停滞脚步。   “不知齐太子还有何事?”   齐乾笑道:“怀王慧眼识珠,所以本殿想请怀王鉴定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   齐乾一面拍手叫人,一面兴致勃勃地解释:“本殿最近得到两样战利品,价值连城呢,后来听说温国的怀王可能认识这两样物品,本殿请怀王认一认,怀王可不要吝啬才好。”   侍从捧了两个古朴的铜盒,放置在点将台。铜盒方正,四面用了极细的金线来雕龙刻凤,看似不起眼的铜盒竟用了皇家无上的象征。   如此奇异的铜盒,吸引众人上前围观。在议论纷纷的声音中,温世昭越走近铜盒,眉头皱得越紧。她从铜盒周围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混乱嘈杂的场面,旬殷与陈桐祥不敢分神,紧紧跟在温世昭身边。   众人见温世昭走过来,纷纷推搡着让在一旁。   越接近铜盒血腥味越浓。   旬殷在温世昭耳边低声道:“王爷,小心有诈。”   距离点将台五步之遥,温世昭脚步突然僵滞,双腿仿佛软在原地,怎么也提不起劲继续往前走。她盯着铜盒,面色发白,额头冷汗直流。   “怎么,怀王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本殿么?”齐乾冷笑。   “只是普通之物罢了。”温世昭看着铜盒只觉有种揪心的惊慌,莫名胸闷得厉害。她逼着自己挪开眼睛却又忍不住去看,呼吸渐渐急促。   “这可不是普通之物,珍宝藏在里面,怀王只是没有看到。”   齐乾冷笑一声:“林志,你去打开给怀王好好鉴定。”   “是,太子殿下。”   林志走到铜盒旁边,两手掰开盒锁:“怀王,您可看好了。”   盒锁打开那一刹,扑鼻的浓重血腥味传来。众人盯着一看,当场唬得倒退几步。里面哪有什么珍宝,只有一老一少怒睁两眼惨死的头颅,两张惨白血迹斑驳又阴森恐怖的面容。   温世昭瞳孔骤瞪,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面色倏地变灰青,脑中一片煞白。凄厉的呼叫不及出口,身子剧烈颤抖几下,直挺挺往后仰去。   “殿下!!”   怒冲上去抢铜盒被侍从拦着的旬殷听到陈桐祥的尖叫,回头一看,便见温世昭面如土色,瘫软在陈桐祥身上,大手挥开纠缠不休的侍从,目眦欲裂低吼:“滚开!王爷!”   看着温世昭越痛苦,齐乾就越兴奋,他得意地哈哈大笑:“怀王啊怀王,你说说看,本殿的战利品你认不认得?是不是觉得很眼熟啊?”   谁也料想不到齐乾会突然操弄出这一幕,铜盒之中不是别人,正是温王与温太子的项上头颅。   没人知道齐乾是如何成功收割温国前后两代君主的首级。   这对父子一生辉煌,立于万人之上,胸怀大志,以统一天下为毕生宏愿。如今才迈出一步,半道崩殂,死状惨不忍睹,死后还被人羞辱。   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温世昭猝不及防,萧檀卿也猝不及防,他知道温太子已死,却不知温王驾崩。他默默看着,看着失了魂的温世昭,看着齐乾肆意辱骂温世昭的父王兄长。   萧檀卿面色倏地一变,一把拽住萧韶君的手臂。萧韶君如何忍心亲眼看着温世昭承受致命打击,她奋力挣扎着,苦苦哀求他:“王兄,就让我去看看她,我去看看她。”   “不许去。”萧檀卿咬牙,低声呵斥:“更不许心软!”   不知因了什么,萧韶君的挣扎慢慢停了。很快,场面鸦雀无声,只剩齐乾的冷笑声:“怀王,认出这是谁了吧?本殿今日让你们父子仨人提前见面,你该好好感谢本殿才是。”   这话一出,正要站起身来摇摇欲坠的温世昭浑身一挺,压抑在喉咙的一口气提不上来,双眼瞬间发黑,身子摇晃落地之际被旬殷稳稳抵立,声哽如咽:“王爷,撑住。”   “父王,王兄……”温世昭神志不清,嘴里不停喃喃着,一摇一晃地向点将台的铜盒走去。   在温世昭眼里,哪有什么惨白血迹斑驳又阴森恐怖的面容,哪有什么死不瞑目的头颅,只有慈祥又带着宠溺的眼神看她的父王与王兄。   可身姿高大的父王和王兄,此刻怎么躺进狭窄的铜盒?   他们英姿无双,气魄吞山河,怎么能躺在小小的铜盒里呢?   他们手握长刀,征战天下,打下万里江山。他们还要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帝位,他们还要造福百姓。此时的他们看她的目光分明是委屈的。   点将台,这一步一步,温世昭走得极其沉重艰难。她看着他们,在脑中的纷乱之际,再次浮现眼前的是噩梦中向她求救的王兄。   齐乾面露狞笑,仔细欣赏温世昭脸上的痛苦,看她向铜盒走去,挥手让人挡住温世昭的靠近。   “让开。”沙哑的声音夹着刺骨的冷寒,温世昭面色异常平静,两手紧握,右手的衣袖竟有血液渗出。数十个侍卫面面相觑,吓得倒退步,大着胆子依然挡住她的去路。   仅凭十几个侍卫当然阻拦不住温世昭的脚步,温世昭武功极高,齐乾心知肚明,见她恢复冷静的样子,只是口头言语的羞辱怕是没了用,阴鸷的眸子一转,又一计上心来。   齐乾快步上前,站在侍卫的前头挡住温世昭的路,戏谑地冷哼:“怀王,这是齐国的战利品,岂是你想拿走就能拿走的!”   “你想怎样?”   “怀王想拿走本殿的战利品,不是不可以,当日怀王当众打本殿一巴掌,今日你当众向本殿跪下磕三个响头认个错,本殿既往不咎!”   “齐太子,你还是不是人,卑鄙无耻小人!!”听陈桐祥的骂声,齐乾大怒,“找死!”,短刀亮出,脱手飞快向陈桐祥直射而去。   陈桐祥一时吓得呆住,而旬殷在温世昭的左侧根本来不及出手。危急时刻,温世昭右手极快地一挥,两指夹住来势汹汹的短刀,扔在地上,冷声道:“我跪了,还给我。”   “还给你也可以啊。”齐乾眯起两眼,指了指萧檀卿,又点了点萧韶君,“不但要给本殿磕三个头,萧太子还有萧公主,你一起跪了吧。”   “殿下!不要跪!!”   陈桐祥回过神,凄声大叫,两眼吧嗒掉眼泪。可温世昭转头只是看了他一眼,他懂她的,当即紧紧捂住嘴巴,深怕自己忍不住嚎啕大哭。   衣袍一撩,双膝一弯,“砰”的重重一声,温世昭直挺挺跪在齐乾身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齐乾的阴笑中,又是在谁的眼泪里,温世昭面无表情磕下一个又一个的响头。   陈桐祥哭着要去拉她,却被旬殷死死拉着,嘴巴也被他捂住。   这些人来者不善,每个人都想要王爷的命。可要带走王上和太子,王爷只能如此。旬殷两眼通红看着她起身,来到萧檀卿身前,跪下磕头。   再起身,温世昭几乎是隐忍着眼泪走到萧韶君的面前的,而萧韶君僵在原地,早已泪流满脸。   她多想让她不要再跪,告诉她赶紧离开萧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她不能。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生生承受温世向她跪下磕头。这一跪,她终于看到了她眼中隐藏起来的仇恨,她知道在她平静的面容下,含了怎样的撕心裂肺,又留下怎样的刻苦铭心。   磕完头,温世昭起身,四目对望间,落在萧韶君眼里的,是她含泪的双眸,几分眷恋,几分不舍,当浓情隐去,只剩下无尽炙热的仇恨。   错开身,温世昭面无表情一步一步向点将台走去。随着她的走近,侍卫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齐乾这才挥手示意他们让开。   脚步停下,温世昭的两手颤抖地抚摸着铜盒,仿佛抚摸着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子,当指尖的触碰不再是温热,而是僵硬冰凉,温世昭隐含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两手抚闭父王与王兄瞪大死不瞑目的双眼,轻轻地扣上盒锁。   温世昭左右抱着两个铜盒,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掉落,满腔的仇怨已然盖过痛楚。她走过旬殷与陈桐祥身旁时顿了下,落下话:“回家。”   无人出声,也无人阻拦,众人看着温世昭带着铜盒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点将台。他们也知道,英明的温王和温太子已死,温国要变天了,三国鼎立的局势也将随之改变。   半个时辰之后,一架马车卷着风尘飞快驶出萧城。   深受打击的温世昭坐在车内,万念俱灰的抱着两个铜盒。她什么也不想要了,她只要他们活过来。她深深想着,如果她还在温国,她代父王出征,父王就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今后该怎么办……王兄没了……父王也没了……她该怎么办?   马车骤然一个颠簸,听到异常声响的温世昭掀开车帘,只见沙尘卷土漫天,远处黑压压一片。正如温世昭的预料,回国路上绝不会这般顺利。官道两边早已埋伏着侍卫。   在外骑马的陈桐祥回头看到这般绝境,差些一头栽下马背。此时看到掀开帘子的温世昭,惊慌大叫:“殿下!快看啊!怎么办啊!好多人!”   温世昭眯起眼睛,甩了帘子坐回车内。只听一声尖锐的哨声,数百个百姓打扮的温兵窜出,奋力用与追赶而来的侍卫厮杀缠斗一起。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临行前,温世昭下令护送她入萧国的侍卫隐伏在萧城的周围。这些侍卫是父王亲自挑选给她的,身强体壮以一挡十。   温世昭藏起来的底牌,真到今日的局面,这些侍卫果真派上用场。   干掉了追杀的尾巴,温兵迅速赶来,护着马车一路绝尘而去。   颠簸的路途,温世昭紧紧抱着两个铜盒靠在车枕。当听到一声尖叫的温世昭骤然睁开双眼:“殿下!是萧公主!奴婢看到萧公主了!”   几乎是带着急迫掀开帘子,那抹艳红俏影一闪而过。   是她!   温世昭愣了一下,动作小心翼翼地放好铜盒,旋即迅速停下马车。众人见马车停了也跟着停下。   旬殷的劝告还未出口。温世昭已经跳下马车,拽下最近一个温兵,翻身上马。旬殷怒急,愤然大喝:“王爷!小心有诈!不要去!”   “殿下!!”   温世昭一手拽住缰绳,一手从怀中掏出一枚凤凰玉佩,夹紧马腹,扬手抛给旬殷:“拿着这个,赶快走,务必将王上和太子带回家!”   调转马头,向着远处的倩影,温世昭纵马头也不回的远去。即便只有一丝希望她也不会放弃。   随着越来越近,那张熟悉面容一点点映入眼眸。不过是片刻,温世昭拽着缰绳翻身下马。   “韶君,你是来随我回……”   话到这里顿住,急走几步的温世昭脚下一滞。   在她面前的,依旧是那匹棕红骏马。只是,马背上的萧韶君一脸冷峻,手握一柄长剑,而剑身在明媚的阳光里反射出刺眼的寒芒。 第55章 晋江独家首发32   “你不该回来的。”   不再温柔, 是冷漠的声音。   她不是随她回去的。她说她不该回来找她么?温世昭僵在原地, 双眼发怔地看着萧韶君。   很快, 以温世昭为中心, 埋伏在此的侍卫四面八方包抄过来。轰隆的马蹄声卷起满天风尘,温世昭身后的马儿受惊, 嘶鸣着掉头飞奔而去。   “咣当”一声清脆,是挂在马鞍旁的长刀抖落在地的声音。   骑在马背的女子冷若冰霜, 往日那双熟悉的眸子不见秋水含情。一个不敢想的念头浮现在脑中, 温世昭失神般摇着头倒退, 浑身忍不住轻颤。   而拽住缰绳停在萧韶君身旁的齐乾,幸灾乐祸地叫道:“哎呀呀, 怀王真是痴情呢, 明明可以安全脱身,看到萧公主竟自投罗网!只可惜,这一切都是萧公主的计谋!怀王就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 束手就擒吧!”   天旋地转,头晕脑胀, 温世昭对外界的一切置若罔闻。只有听到“计谋”两个字, 蓦然睁大双眼, 看也不看齐乾,只死死地盯着萧韶君。   萧韶君平静与她对视,面容清淡的看不出一丝情绪,她手擎的那把长剑依旧闪着寒光。   无动于衷等于默认,温世昭的面色顿时煞白起来。她根本不敢相信萧韶君会对她举起长剑。   一夜之间, 她们的浓情蜜意,她们许下的承诺,她们的亲密无间,统统都是假象?萧六公主的计谋?莫非不过是一场醉醒的美好泡影?   齐乾见温世昭失魂落魄,并不给温世昭喘息的机会,眼底闪过阴狠的神色,大笑道:“说起来,本殿还真要感谢萧公主的美人计。英雄难过美人关,否则怀王又怎么会上当!”   “温世昭,总算是抓到你了,这次看你插翅难逃!”   “上!”   齐乾冷笑着挥手示意众侍卫。   侍卫们驱马渐渐靠近温世昭,形成的包围圈也越缩越小。随后赶来的萧檀卿、林英恒不发一语,看着温世昭后退,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刀。   点将台动了武,温世昭右臂的衣袖早已被渗出来的血液染红。此刻丝丝的疼痛令她混沌的脑子更清醒,以至于她清楚的看到萧韶君缓缓地抬起擎长剑的手,剑尖直指她的方向。   这个架势,齐乾一看就乐了。他偏过头问道:“温世昭武功极高,萧公主竟要亲自动手么?”   “让你的人退下。”   “萧公主可不要大意。”齐乾居高临下地睨着温世昭,再次扬手示意侍卫后退,冷声道:“温世昭,滋味如何?没想到你会有今日吧?”   温世昭咬紧牙,手攥长刀,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萧韶君。众人的焦点瞬间集中在萧韶君身上,萧韶君飞身而起,落在温世昭几步之外,长剑横在两个人间,淡道:“动手吧。”   “动手?”温世昭冷笑一声,自嘲自讽:“萧公主曾经嘱咐过我,手臂有伤不可动武,怎么才过了一夜,萧公主便迫不及待逼我动武么?”   手腕一翻,凌寒的长剑在萧韶君手中振出嗡嗡响声。她一步步走近温世昭,温世昭却一步步后退,牙关仿佛要咬碎一般,攥紧长刀的右手臂隐隐又有鲜红的血液渗透出来。   长剑不停,逼迫而来。温世昭额头溢出冷汗,一面暗暗找寻逃身的机会,一面讥讽道:“萧公主为了我这条命,居然不择手段,竟牺牲色相也在所不惜,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呢。”   这几句冷嘲热讽,刺激得萧韶君眉心一蹙。她面色冷凝,疾步上前长剑一挥,伴着逼人的凌厉气势,直直刺去,不容许温世昭再后退躲避。   温世昭也确实没有再躲避,扬起长刀抵挡劈开的剑身。剑身倏转,径直向她的要害袭来。   温世昭只躲闪不攻,因了手臂伤势尚未痊愈,又故意相让。在萧韶君剑剑致命的逼迫之下,数次差些被长剑无情的刺中,她逐渐落了下风。   几百招下来,温世昭终于明白萧韶君对她丝毫不手软,心头的怒气缓缓地聚集,直到极值点。趁那柄长剑越过脸的空隙,温世昭一把攥住萧韶君的手腕,怒道:“不要逼我!”   萧韶君眸光一凝,手掌袭出,猛地拍在温世昭的胸口,温世昭身子一晃,被震退好几步才站稳。   她急促喘着粗气,盯着萧韶君的双眼燃起了些许怒意。   攥长刀的右手用力过度,温世昭稍稍愈合的伤口崩裂开来,她面不改色,却控制不住地手抖,一袭青衫的衣袖尽被鲜血染成鲜艳的血袖。   随着血液的流失,温世昭的面色也越发苍白起来。可就在她虚弱的时候,长剑再次趁机而来。萧韶君寒冰似雪的眼神让温世昭心灰意冷,抵挡几次长剑,右臂开始接不上力道。   温世昭不再恋战,一边苦苦地应付萧韶君挥得出神入化的长剑,一边往身后的侍卫退去。   刀剑相撞,撩出璀璨的火花,尖锐的刺啦声响在两个人耳边,四目凝望,温世昭直勾勾盯着那张镌刻入骨的韶颜雅容。她神色倏地一沉,聚浑身之力,咬牙劈开萧韶君的长剑。   刹那间,萧韶君只看到温世昭唇边一抹讥笑,随即青衫一闪而过,温世昭骤然飞身,扬腿狠狠地踹开其中一个侍从,稳稳当当落在马背上。   萧韶君脸色倏变,温世昭一旦离开萧国,意味着萧国的灭顶之灾,难以承担的后果令萧韶君爆发前所未有的劲力,她纵身一跃,紧紧圈住温世昭的肩头,用尽力气一掰。   温世昭措手不及,面色大变,跌落马背的她突然闻到熟悉的清香,下意识环住纤柔腰,极快地垫在萧韶君身下与她齐齐相拥滚落在地。   当后背狠狠地撞在地上,温世昭痛得闷哼一声。怀中佳人变煞人,只是一瞬间的心神恍惚,温世昭迅速起身撇下萧韶君,再次飞身夺马。   半空中的温世昭只觉凌厉的剑气再次袭来,速度之快,已不是浑身疼痛的温世昭可以轻松躲闪。她下意识侧过身去,不料拉扯到后背的伤,脚步踉跄便迟了些,眼前寒光一闪。   萧韶君被温世昭突然的摇晃惊了一下,来不及收回的长剑,锋利的剑锋飞快划过温世昭的衣襟,“噗”的一声,刺入肉体而发出的声音。   衣襟应声裂开长缝,从破裂处飞出一条明黄的手帕。萧韶君手持的长剑直直刺在温世昭右边胸口,她怔愣地看她,鲜血一刹那染红了青衫。   温世昭低下头,看着反射出冷厉光芒的剑身,眉眼间尽是漠然。她抬头看她,轻轻一笑。这笑容依旧是萧韶君熟悉的,可好似少了什么东西。   她两指夹着长剑,将刺入胸口的剑身缓缓地拉出来,并伴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温世昭分明痛得眉宇间细汗涔涔,她却一字一句地冷笑道:“萧公主,不打了,我认输。”   剑入几分,虽伤的不深,到底是留下了伤痕。听着温世昭这番话,极为熟悉的,竟是她们在温国初次比武时,温世昭认输对她说过的。   萧韶君唇边涩然,感受手中长剑的移动,她极力控制手指不颤抖,深怕抖一下会伤她伤得更深。   擎长剑的手无力垂了下去,剑身沾染的血液顺着剑尖滴落入土。   兵刀相向终于停歇。温世昭呼吸急促,脸色一片煞白,润泽的嘴唇也泛起了白,她眯起双眼,眼中藏不住的幽怨,去攥萧韶君的手腕,低声喝道:“我只问你,随不随我走?”   已经伤了她,她竟还想着她。萧韶君咬了咬下唇,抿紧微颤的唇角深怕会说出什么惊话来。她最终掰开温世昭的手:“你走不了的。”   “我想走,何人能拦?”   温世昭还想再拉她,萧韶君却后退一步,避开了温世昭。仿佛没有丝毫的力气,萧韶君缓缓抬起右手,而手中的长剑剧烈地颤了颤。   温世昭看了看萧韶君,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长剑,长剑颤起时,苍白的面色泛起一丝迷茫。   她不知道,她们为何会走到现在这个境地。也不知道萧韶君为何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她不怕死,早晚也是死。不经意的目光落在那块明黄手帕,温世昭眉头一抖,眼前寒光闪动,可她好似没有看到那柄夺人命的长剑。   温世昭蹲下身子,眼中流露出怜惜。她拾起明黄手帕,如同捧了什么稀世珍宝,轻柔地拍干净手帕的泥土,轻轻吹掉落在凤凰的灰尘。   “其实,如果能用死来解脱,躲避一切,也是一件好事呢。”   “韶君,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包括命。”   耳边传来长剑的嗡嗡声,温世昭漠然置之。她长身而起,把手帕放入怀中的手却倏地僵滞,烈阳下凌厉寒光几度闪视,她看到萧韶君冷酷无情的挥剑,双腿刹那被长剑划过。   除了绸布撕裂的声音,仿佛还有什么断了的声音。温世昭双腿的力气瞬间被抽去,“砰”的一声,重重跪在萧韶君的身前。可身躯的疼痛如何抵得过心如刀绞,万念俱灰。   温世昭放弃挣扎抵抗,低声叹息:“韶君,你应该在我身上多来几剑,等我衣衫变成红色,倒是与你的红裙很相配,像不像婚服?”   方才手帕一时没拿稳,该死的竟落在萧韶君的脚边。温世昭忍着痛努力试了几下,断了脚筋的双腿怎得也使不上力气,她好像站不起来。   双膝深深跪入泥土,浑身的重量都撑在了膝盖,温世昭就这么一点点艰难地挪动膝盖,挪动膝下泥土。她面无血色,额间痛出的冷汗直流,可她隐忍不发,还要向萧韶君爬去。   好不容易爬到了她的脚边,温世昭去拾手帕的左手,长剑挥过,手腕一道猩红裂缝,鲜血喷溅。   温世昭浑身一颤,死死咬紧了牙来抗住这般的痛楚,急促的呼吸跪在地上缓了半响才缓过来。可左手低垂再也抬不起来。温世昭咧嘴一笑:“这只手残废了没关系,还有右手。”   话音刚落,拽在萧韶君裙角的右手颤着去捡手帕。这块明黄手帕仿佛成了温世昭眼中的执念,即便浑身鲜血淋漓,断了双腿脚筋,也断了左边手筋,只要还能动,她要拾回来。   挥开的长剑在空中滞了下,却依旧毫不留情划在温世昭的右手腕,那一刹的芳华,拥有妖艳颜色的血液溅在身边的红裙也看不出来呢。   温世昭右手无力地软绵下来,浑身的疼痛让她不得不跪着弓起身。双手垂落在地上,手腕间血肉模糊,绕在指间缠绵的手帕也再次跌落在地。   这次,双腿双手都断了,她是真的没有力气去捡明黄手帕了…… 第56章 晋江独家首发33   那柄长剑流着她四肢的血, 她被此生最心爱的女子亲手废了。   满腔的柔情换来这样的结局, 再温暖的心也捂不热冷石心肠的人, 落得如此下场, 若不是甘愿,全身的痛楚又怎会比如同凌迟的心更绞痛。   跪在地上弓起身的温世昭, 浑身是伤失血过多,神智开始涣散。   她跪着的姿态, 若不是伤痕累累面如死灰, 显得极度的狼狈不堪和惨不忍睹, 在一袭红裙胜似嫁衣的萧韶君面前,像极了虔诚的膜拜。   痛得麻木了, 身躯好似不再受自己控制。温世昭豆大的汗珠渐渐滑在下巴, 混合血液浸染土地。   弓着的腰僵了半响,温世昭觉出身边的长剑没了别的动作,唇边勾起一抹讥讽。她低垂着头, 声嘶音哑问道:“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萧韶君指间微颤,唇抿成线, 低眸凝视试图抬起头看她的温世昭, 手中的长剑倏地用力紧攥。   在她们动手的时候, 众人就只远远地看着这幕,并没有围过来。齐乾见她们自相残杀,又见温世昭半死不活的模样。大仇得报,心情愉悦,一扫来萧国几个月积攒的怒气。   而萧檀卿紧拽缰绳, 眼中隐约飘起一丝不忍。温世昭是司天监预言的天下之主,他必须掐灭苗头,君儿也必须如此残酷狠心,斩断情丝。   两个人对望间,那双眼眸意料之中的冰冷无情,再不见一丝情意。   温世昭涣散的神智越发淡薄,身子摇晃欲坠,却又强撑一口气:“你废了我,怎么不杀了我呢,是想让我今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么?”   得不到任何的回应,萧韶君冷视她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一口气泄了下去,温世昭有些无力的低下头,再不去看萧韶君,她看着那块手帕。   手帕落在萧韶君的脚边,而温世昭只离萧韶君一步之遥。   在温世昭眼里,当日萧韶君送给她的手帕被她视如信念之物。   她的目光痴痴地望着两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尽管双手筋脉尽断,血肉外翻,温世昭仍旧不放弃去拾,好似拾回来,就能拾回她们的曾经。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尝试了数次的温世昭终于稍稍抬起左手,仅仅挪动了下,左手猛地一抖,拉扯到腕间的伤缝,鲜血骤然迸溅。   温世昭呼吸一滞,两眼突然一抹黑,飘摇的身子晃几下,前身软绵绵伏在地上,口里喘着粗气。   一丝一毫的力气消逝,温世昭再也抬不起两手,力气却凝聚指尖,驱使手指挪动。一寸寸挪得艰难,当颤抖的指尖触碰到手帕的一刹那。   眼前一闪寒光,锋利的剑锋落在她的指尖,阻止她进一步的动作。温世昭顿了下,瞪起双眼,集身之力挪动沾满血液的手指绕过剑尖。   手指所过之处,在泥土里拖拽出一条长长蜿蜒的血痕。   不等温世昭绕过剑尖,剑尖突颤动。手指僵滞,温世昭盯着剑尖的移动,划过的地方布料破裂,从头划到尾,两只缠绕的凤凰一分为二。   执念破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倾塌的声音,支离破碎。   这一瞬间,温世昭脑中浮现出一幕幕往事,再一幕幕碎成烟灰,眼中的灼热渐渐变得冰凉。   “你杀了我吧。”   低嘶暗哑的声音不含任何。   “杀了你还便宜你了。”齐乾不知何时来到萧韶君身边,他看了眼冷着脸的萧韶君,嘴边玩味一笑,抬起一只腿用力踩在温世昭的肩头。   遍体鳞伤的温世昭如何扛住齐乾的八分力气,跪在地上的双膝倏地陷入泥土半分。右边手臂的裂伤,后背的摔伤,四肢的割伤,胸口的剑伤,无不在狠狠拉扯温世昭的理智。   她痛得浑身发颤,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可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温世昭,再痛也硬生生的隐忍不发,她咬牙切齿,死死地盯着齐乾。   “还记得本殿说的吧?一日是本殿的手下败将,终生都是本殿的手下败将!现在你被萧公主废了手脚,这要是没了手脚,就是废人一个!”   “怀王想求死啊?本殿还偏偏不如你所愿。”齐乾冷冷一笑,“如今温王死了,温太子也死了,连你也废了,那么温国也就完了。”   齐乾狞笑道:“本殿倒要看看,受尽屈辱,手脚残废的四皇子回到温国,还有谁会拥戴为王!”   一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温世昭双眼怒急充血,黑眸渗出寒气,此刻已经布满细细条条的血丝。   “对了,还有一件事。”齐乾觉着还不解气,放下压在温世昭肩头的腿,伸手握住萧韶君的手腕,神色欢喜地叫道:“萧公主很快下嫁本殿,你这个废人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闻言,温世昭怔愣。而萧韶君眉心一蹙,转眸迎上温世昭的怒视,依然抿紧嘴唇,不言不语。   齐乾冷哼一声,拽着萧韶君的手向最近的马匹走去。齐乾却感觉到萧韶君的挣扎,不知他在萧韶君耳边低语什么,萧韶君渐渐不再挣扎。   就这片刻的失神,温世昭甚至来不及质问萧韶君,她亲眼看着,萧韶君主动攀上马背,齐乾坐在身后,他与她形容亲密无间,纵马离去。   骏马嘶鸣,马蹄卷起风尘,远去的萧韶君,远远的回了下头。她望着一身血衫依旧跪在地上的温世昭,眼中起了薄雾。她看不清她的面容,却看清了她眼中寒冷蚀骨的恨意。   随着齐乾的离开,侍卫们纷纷骑马后退而走。萧檀卿忍了又忍,深深地凝望不远处的温世昭。只是那双漆黑清亮的眼睛此刻一片虚空,他再见不到温世昭眼中星辰般的光亮。   “我们走。”萧檀卿落下话,拽了缰绳夹住马腹,策马奔离。   今日明媚的阳光灼热,洒落在身上令人暖烘烘,却怎么也融不化心底的冰凉。那抹秀丽倩影,渐渐的,只余了一抹红艳裙角在温世昭眼里。   温世昭怔怔地望着远处,喉咙忽然一紧,腥甜的味道争先恐后涌上舌尖,两行清泪落下的同时,“噗”的张口,在空中扑出一阵血雾。   温世昭终于如愿以偿,青衫变成红衫,鲜艳耀眼,绚丽夺目。   从温国悄悄潜入萧国的阿蓝,看到温世昭的时候,温世昭已经昏迷不醒,气若游丝。即便没了意识,她手里却还紧紧抓住一块破碎的帕子。   此时艳阳似火,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这场阴谋最终落幕。   身在战火纷飞的乱世,隐藏在暗处的算计与背叛,不分输赢。   在一处宽阔的高地,两匹高大的战马踏蹄停下,萧檀卿定定地眺望飞快奔驰远去的马车。他双目彷徨,俊朗的面容竟泛起一抹苦笑。   静默片刻,林英恒轻叹道:“太子殿下,你不该心软。”   “她已经废了,不会对萧国造成什么威胁。”萧檀卿顿了一下,低声道:“君儿狠心下手,废她手脚,她必定恨之入骨。可如果不是君儿苦求饶她一命,我不会违背父王的。”   林英恒摇头道:“不管怎样,太子殿下终究还是心软了。如果温世昭不死,她一定会报仇的。”   “伤成这样,能活下来么?”   “手脚筋断,伤势严重,再加上不及时医治而导致流血过多,温世昭想活下来,只怕很难。”   “能不能活,全看她的造化。”   林英恒问道:“那萧公主与温世昭的婚事,可还作数?”   “王上从始至终就不会把君儿下嫁温世昭。”萧檀卿摇了摇头,“她既已废,又是萧国的敌人,那封赐婚的诏书自然也是作废的。”   林英恒笑了笑:“温国同时折损两代国君,新君未定,最有希望登上王位的怀王,也半死不活。”   “温国群龙无首必乱。”萧檀卿微微眯起两眼,“过不了多久,齐国一定会趁机攻打温国。”   “那我们该怎么办?”   “作为齐国的盟友,萧国岂会坐视不理。”马车已经消失在视线,萧檀卿拽紧缰绳,颔首道:“走吧,局势不等人,回宫商量对策!”   另边,凤君宫。   摆脱齐乾纠缠的萧韶君,命人关闭宫门。   她眼中茫然若失,一袭鲜耀红裙似血,手持一柄血液凝固的长剑,步步漫无目的走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   最终伫立在书殿台阶之下,静默地站着再也动不了身。   她……亲手伤了她。   她记得,温世昭说过,习武之人若不能拿刀枪,就是废人。   温世昭害怕成为废人。   今日也成了废人。   从今以后,再也回不去了。   萧韶君觉着自己心如蛇蝎。   温世昭毫无防备的信任她,她却利用她的信任,对她做出如此残忍之事。她也知道,她如今根本配不上一心欢喜她的温世昭。   满身是血的温世昭浮现眼前,萧韶君僵立着,浑身颤抖,只听“咣当”一声,长剑跌落在地。   其实,凭温世昭深厚的武功,独自脱身易如反掌,可她没有。   她断了她一切的念想,她该怀着怎样的痛苦,最后在向她求死。   脑中一片纷乱,良久之后,萧韶君嘴角缓缓溢出一股腥红。她仰起头看了眼碧色的天空,虚无的目光中缓缓地显出一张笑得柔和温暖的脸。   回去了,就不要再回来。   那张脸倏地变得充满仇恨,这一瞬间,萧韶君只觉周身被冰冷刺骨的气息包裹。四肢软弱无力,一口血霎时扑出,点点滴滴飞落在地。   从书殿蹦跳出来的阿属,看到血迹斑斑而摇摇欲坠的萧韶君,吓得大声尖叫:“公主!!” 第57章 晋江独家首发34   密谋如此顺利, 司天监预言君临天下之人, 唯有死才能破局。   事前布下天罗地网, 谅温世昭也无处可逃, 何况还有君儿。   坐在华辰殿的萧王,心处理政务老是心安不宁。点将台之事, 虽再三警告叮嘱萧太子,温世昭必死, 但温世昭处事狡猾, 总担心被她逃脱。   听了齐乾用温王父子的项上人头羞辱温世昭的消息, 萧王大喜,又听了萧太子回宫的消息, 以为温世昭必死无疑, 松口气时,突然得知温世昭手脚被废,留了一口气被人救走。   担心之事最后还是发生了, 萧王大发雷霆,迅速下旨召回萧檀卿, 怒斥萧檀卿的优柔寡断, 并颁布温世昭的追杀令,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皇家追杀令一出,朝堂与江湖各方人马纷纷出动。萧城距温城,千里迢迢,座座城关塞卡,在如此严密的盘查, 一架马车却安全通过各城。   温世昭受伤昏迷之后,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阿蓝,及时赶到将不省人事的温世昭救走。很快又在路上遇到返回找温世昭的陈桐祥和旬殷。   阿蓝武艺甚高,略懂医术。而温世昭伤痕遍体,脚裸与腕间的筋脉断裂,血肉模糊,狰狞猩红的伤口令人触目惊心,阿蓝根本无从下手。   而气息奄奄,一只脚已经跨进黄泉路的温世昭,陈桐祥见了,当场就被吓懵,回过神便哭得昏天暗地,边哭边大骂萧国那些人无情无义。   回国的路途不敢停歇,得不到医治的温世昭只能死路一条。阿蓝最后硬着头皮处理她的伤势,将随身携带的药物止住伤口流不停的鲜血。   陈桐祥在外赶着马车,阿蓝在马车内小心翼翼褪下温世昭的血衫,无意之间,阿蓝发现惊天大秘密,一时吓得手足无措,几乎尖叫出声。   这几日赶路,陈桐祥每次提出亲自照顾温世昭,都被阿蓝拒绝。再怎么哭也没用,他不懂医术,阿蓝怕他毛手毛脚加重温世昭的伤情。   马车一路向西,守城的萧兵见着陈桐祥手里的凤凰玉佩,皇家之物身份莫测,他们不敢阻拦。   为避人耳目,护送温世昭回国的侍卫被分散几路,扮成百姓的模样暗中保护马车。旬殷带着两个铜盒快马加鞭先赶回温宫寻求长公主帮助。   伤情得不到抑制,再加上日夜颠簸,温世昭的气息越来越虚弱,甚至好几次脉搏滞止呼吸骤停。   为防止伤口感染炎症,阿蓝在旁精心照顾,又许是因了武功深厚,温世昭的臂伤、胸伤以及背伤,慢慢恢复,可一直没有转醒的迹象。   昼夜兼程,半个月后马车终于抵达温城,而此时的温世昭依旧昏迷不醒,马车进城后直奔行宫。   久别归来,赶着马车的陈桐祥看着熟悉的温城,不停地抹眼泪,嘴里哽咽道:“快了,就快了,殿下,求您再坚持一下吧,马上就到了。”   得到消息的温玉祁,同时深受丧父丧弟的打击,这才稍缓过神来,旬殷又带着四皇弟生命垂危的消息,哪里能承受得住,直接昏死过去。   温世昭回城当日,萧韵淑迅速派人召来宫内太医前去行宫。行宫人心惶惶,太医院的太医们面色焦急,在此等候深受重伤的未来新君。   闻讯赶来行宫的温玉祁,只见众多太医并不见四皇弟,她几步踉跄上前,一把抓着叶太医的手臂,两眼红肿,厉声问道:“四皇子呢?!”   瘦弱的身子飘晃不定,仿佛随时要跌倒一般,叶太医顾不得身份,急忙搀扶温玉祁,战战兢兢回她:“长公主,四皇子还没有到。”   突然一声传来:“长公主!”   “阿蓝?”温玉祁怔了怔,飞快扯开叶太医的手,转身迎上急匆匆向她跑来的阿蓝,急促地问道:“四皇子呢!她人呢?在哪里?!”   阿蓝极快回应她:“长公主,四皇子就在后院的寝殿!”   “快带本宫去!”   阿蓝却有些犹豫地看了眼温玉祁身后的太医们,咬了咬牙,带着温玉祁匆匆去后院的寝殿。叶太医见状,急忙领着一群太医跟来。   温玉祁刚跨进寝殿,阿蓝当即反身将大门紧闭,为杜绝秘密泄露,只能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太医。此时紧急情况,阿蓝已顾不得其他。   快步向内室走去的温玉祁一心想见四皇弟,对关门声置若罔闻。   绕过屏帐,温玉祁远远地就看到躺在床榻毫无生气的温世昭,她几步上前来到床边,脚下突然踉跄,不由得瞪大双眼,惊叫:“世昭!”   阿蓝跪在她脚边:“长公主,奴婢有负重托,请长公主责罚。”   “这是怎么回事?”温玉祁浑身颤抖,难以置信地盯着割在四皇弟双手腕间的剑伤,转头瞪她,怒喝:“阿蓝,到底怎么回事?!”   阿蓝颤了下,起身走到床沿,避开温世昭腕间的割伤,动作轻轻地揭开她右臂的衣衫,一条狰狞丑陋的血痕从手肘至腕间,皮开肉绽。   阿蓝再次来到床尾,软枕垫起温世昭的双腿,拆开那层纱布,隐藏在纱布下的筋断之伤,就这么毫无预兆暴露温玉祁的视线里。   最后回到床头,阿蓝不敢去看温玉祁,咬牙狠下心,落在温世昭的衣襟的手顿了顿,慢慢的掀开,显出一片白皙肌肤的同时,胸口的猩红剑伤赫然入目,阿蓝的手却不停。   继续往下掀开,落进温玉祁眼中的,分明是女子独有的柔软!   阿属后退几步,跪拜在地:“四皇子深受重伤,急需太医们治疗,可四皇子身份特别,长公主,奴婢实在不敢随意暴露四皇子的身份。”   温玉祁两眼发红,心如刀绞。她一语不发地坐在床边,抬起的左手指尖发颤,僵在半空好半响。掀衣襟的动作轻柔,轻轻地盖住那片柔软。   好端端的人去了趟萧国,回来竟是血肉淋淋,伤筋动骨。目光一一流转那些割伤与剑伤,温玉祁酸肿的眼眶再也隐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不敢触碰四皇弟,温玉祁看着毫无血色的面容,强忍着放声大哭的冲动,颤着身子缓缓地俯下去,在她耳边泣道:“世昭,我是长姐。”   等了半响,温世昭平静的令人痛不欲生。温玉祁茫然失措,伏在温世昭耳边,任由泪水肆流,她现在已经失去父弟,怎能再失去四皇弟。   温玉祁以泪洗面,直起身抚摸着温世昭冰凉的脸,声哽如咽:“阿蓝,四皇子的身份不许声张,去叫叶太医进来,只许他一人。” 第58章 晋江独家首发35   太医们见寝殿门打开, 纷纷走上前可还来不及问什么, 阿蓝急色匆匆出来, 只拉了叶太医进去, 寝殿门很快再次关闭,隔绝外面的视线。   叶太医不知温世昭伤势如何, 但听见温玉祁的哽咽抽泣,心知几分也有了个底, 等走近床边, 真见到躺在床榻的温世昭, 当场惊愕失色。   温玉祁坐在床沿,抹掉了眼泪的眼睛依旧红肿。她抬起头, 眸光凌厉地盯着叶太医, 哽声道:“你只管治好四皇子,其它的与你无关。”   “臣明白。”   叶太医放下药箱,几步上前, 半跪在床边,刚伸出去还未搭在温世昭的腕间的手下意识缩回来。因为温世昭腕间血肉不清, 根本无法把脉。   把不了脉, 叶太医只好去探温世昭脖颈的脉动, 他面色逐渐凝重,皱起眉头。片刻后神情一松,起身退开几步,躬身道:“还好,脉搏有力, 长公主,王爷的性命暂时无碍。”   听到性命无碍,温玉祁蹙起的眉心微微松了松。她双眼含泪,不敢抬头去看四皇弟,只要一看身边的四皇弟,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   她习武自然懂些经脉之类,四皇弟分明是被废了手脚!   叶太医仔细检查一番臂伤,凭借经验断定:“王爷右臂的伤与腕部的剑伤不同,像是旧刀伤。”   阿蓝低声道:“长公主,这个奴婢知道,小祥子说王爷在萧六公主的比武招亲上,与齐太子比武时,齐太子出暗招,用短刀划伤的手臂。”   “王爷竟是为了萧国公主,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叶太医摇头,看了一眼凝眉冷脸的温玉祁,走近床榻边,弯下腰仔细检查温世昭手腕的割伤。   “王爷手筋尽断,看伤痕像是被剑划伤的,筋断了只怕……”   意料之中,温玉祁转过头,咬紧下唇,怔怔地看着四皇弟苍白无色的脸,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声音嘶哑问道:“痊愈之后,还能动么?”   “下手之人太狠。”叶太医叹了口气,不敢触碰筋脉断裂的腕间,带着遗憾的神色直起身的时候,两眼突然亮了下:“长公主,还有余地,有救了,王爷的手没有废!”   原来,血肉淋淋的腕间外部,看上去触目惊心的断筋伤痕,而隐藏在血肉淋淋的内部,叶太医竟发现温世昭双手各自还残余一条筋脉未断。   只要手筋没有断干净,一切还有回转痊愈的机会。不幸中的万幸,也许是这条主筋藏得深了些,也许是凶手挥剑的时候抖了下。总之如若痊愈得好,温世昭就有机会恢复如常。   温玉祁欣喜万分,心底燃起来的希望又在叶太医接下来的一番话中瞬间破灭:“王爷脚筋脉络尽断,伤及筋骨,即便是接合痊愈,也无法直立行走,长公主,恕臣无能为力。”   “你……你的意思……四皇子今后……都不能站起来?”   “恕臣无能为力。”   叶太医是太医院的翘楚,由他断言的结果,从来不会出错,可温玉祁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叫来候在殿外的太医们,只许他们诊治温世昭的脚筋断裂之伤。   他们当中有老有少,资历最深的太医也不例外,纷纷得出与叶太医相同的诊断,一口咬定。   “四皇子是温国未来新君,怎能一辈子坐轮椅!本宫问你们!你们谁能治好四皇子的双腿?!”   一遍比一遍声音高,温玉祁再三确认,太医们噤若寒蝉,低着头不吭声。无人可治,也无人敢接手诊治。本就难治,治不好还得掉脑袋。   偌大的寝殿陷入静寂,只剩温玉祁粗重的呼吸声。   深受打击的温玉祁终于发怒,一扫往日内敛睿智的长公主形象,怒极涨红面颊,指着太医们的鼻子一个个怒斥:“这个治不了,那个治不了,养你们有什么用!滚!都滚出去!”   此刻的温玉祁俨然没了理智,太医们哪敢吭声,灰溜溜退下。   温玉祁喘了几口气,几步过去揪住叶太医的衣襟:“你来治!”   “臣……臣一定尽力。”   松了叶太医的衣襟,温玉祁步伐跌跌撞撞向旁边的座椅走去。阿蓝见状,急忙去搀扶她坐下的时候,抬头飞快的给叶太医使了个眼色。   叶太医了悟,不敢再说什么丧气话刺激温玉祁。   他回到床榻边,仔细检查并用药处理包扎温世昭的身伤,当他处理温世昭的胸伤时,两眼骤然瞪圆,满头大汗,惊慌回头去望温玉祁,却碰到温玉祁冰冷的目光:“与你无关。”   怀王爷竟是女子……叶太医为这个发现震惊不已,长公主的冷静更令他难以置信。   他终于明白长公主对他说的话,只管治,其它与他无关。   皇家内务,谁敢参和。   处理胸伤难免要褪去衣衫,叶太医僵着手等了会。温玉祁似乎知道他的为难之处,挥手让阿蓝来帮他,温玉祁蹙起眉心,并没有多言的意思。   除了右臂裂伤、胸伤以及四肢的割伤,这些能看到的之外,温世昭的双膝破皮红肿,后背大片淤青,几乎体无完肤的落进温玉祁眼里。   温玉祁揪起一颗心,阵阵绞痛快要窒息。这一趟质子之路,四皇弟在萧国到底遭受怎样惨绝人寰的对待,四皇弟武功深厚,真论起来,天下又有几人能近她身,伤她如此深。   手脚被废这般惨痛的经历,四皇弟醒来之后,该如何面对现实。   父弟尸骨未寒,四皇弟重伤昏迷不醒,这个家轰然倒塌。心痛与心疼让温玉祁的眼泪再次溢出眼眶,她捂住满是泪痕的脸,死死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更不允许大哭一场。   国之无主,朝堂紊乱,温国民心不稳,军中士气低落,敌国势必趁机入侵攻打,这些尖锐的矛盾,都会随着消息的传出越来越严重。   她身为温国长公主,在如此严峻的形势,容不得片刻脆弱,她要扛起护国的责任。   温玉祁抹掉眼泪,敛起悲痛的情绪,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伏在温世昭耳边,轻轻地颤声道:“世昭,温国现在需要你,百姓需要你,你一定要坚强的醒来,我们一起报仇雪恨。”   神智涣散陷入昏迷的温世昭依旧不为所动,温玉祁的额头贴着温世昭冰凉的脸颊,也许是姐弟灵犀,温世昭的眼角悄然流下两滴眼泪。   眼泪划过脸颊,落在温玉祁的额头。温玉祁茫然无措,抬起头看到温世昭的泪痕,惊慌去擦拭:“世昭,你别哭,有什么长姐替你扛着。”   这一擦,越擦流得越多,好似落不尽的委屈。温玉祁心慌意乱,擦着擦着眼泪也随之掉落,抚摸着温世昭的脸,伏在她枕边,哭成泪人。   仅仅是过去半年,这一切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四皇弟重情重义,为了心上女子不顾危险远赴千里,她与四皇弟临别之时,期盼老天不辜负有情人,终成一对眷属,不曾想却落得这般下场。   早知如此,可会后悔?   今后没了手脚,如同废人。   即便是好了身子,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又该如何痊愈?   温玉祁不敢去深想,只希望四皇弟的手脚能恢复如常。宫里的太医们没办法,那就找宫外神医!   临走之前,温玉祁的目光在四皇弟身上凝切流转,那些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已经处理包扎妥当的伤,宛如一根尖刺,深深扎进她的心底。   寝殿外,温玉祁命人迅速召来护送四皇弟前去萧国的众人。众人见到长公主,心怀愧疚,红着眼睛跪倒在地上,陈桐祥边哭边磕头:“长公主,都是奴婢没有好好伺候殿下!”   旬殷深深跪下去:“臣护送王爷有失职责,甘愿领罚。”   “现在还不是论罪的时候,你们该受的惩罚一个都少不了!”温玉祁双手紧握,冷声道:“本宫只想知道,到底是谁伤的四皇子?”   “奴婢找到王爷的时候,王爷已经倒在血泊。”阿蓝轻抖了下,只要回想起那日的场景,浑身鲜血淋漓的四皇子浮现眼前,仍旧心有余悸。   “王爷身边没有一个人?”   “并无一人。”   温玉祁望向陈桐祥与旬殷:“当日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公主,当日……当日在萧国的点将台……殿下……”陈桐祥痛哭流涕,哭得提不起一口气,从嘴里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不清不楚。   旬殷深吸口气,颤着声音:“当日在萧国的点将台,齐太子用王上和太子殿下的头颅羞辱王爷,王爷被迫下跪磕头,离开萧城又被追杀。”   “王爷英明,早就派人埋伏在萧城外接应,本来可以脱身,谁知萧公主追来,王爷不顾危险,单枪匹马又返回去了,然后,然后……”   说到此处落了音,旬殷抬头看着温玉祁,再也说不下去了。   “要不是奴婢这张嘴巴,殿下也不会跑回去找萧公主。”陈桐祥哽咽着左右抬手,往脸上狠狠抽去:“都怪奴婢不好,口无遮拦说出萧公主的下落,害殿下中计受这么重的伤!”   “啪啪啪”清脆的声响,每一巴掌用尽了力气,陈桐祥原本白胖的面容此时已一片红肿。   陈桐祥仿佛感觉不到痛,面颊已经高高肿起,依旧是边哭边不停打自己巴掌,好似这样能够减轻温世昭所承受的痛苦,他恨不得代替她。   而在他们的话中,温玉祁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四皇弟的聪慧,怎会察觉不出异常,可明知是圈套还要往里跳,落得一身是伤才甘心。   太阳落山,黄昏沉沉。温玉祁仰起脸望着晚霞斑斓的天边,半响之后才低声喃喃:“萧国公主,被情所困,一生爱恨纠葛,世昭,值得么?”   没人可以回答她,能够回答她的人此时躺在床榻。温玉祁不知道值不值得,但她知道,这条坎坷的路,原来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走。   她们都一样,不知从何而来的倾慕,偏要一往情深。伤人伤己,在所不惜,爱恨最后只剩情仇。   陈桐祥抽噎着挣脱被旬殷束缚的双手,从怀里拿出一枚物什,挪动膝盖爬到温玉祁脚边:“长公主,这是王爷交给我们的凤凰玉佩。”   再见熟悉之物,温玉祁刹那的心神恍惚。她接过来绕在指间,眼底掀起些波痕,片刻归于平静。   凝视雕刻的凤凰,指腹轻轻摩挲晶莹细润的玉佩,温玉祁泛红的双眼闪过一抹亮光,玉佩紧握在手心:“旬殷,本宫要你去找一个人。”   “长公主尽管吩咐。”   “这个人行踪不定,自从三年前离开温宫,就没了消息。”   “孙贵妃的师妹?!”   温玉祁沉声:“她是世昭的师父,徒儿受伤她不会坐视不理,你速去找她回来,也许她有办法。”   “臣即刻启程!”   长公主的话,重新点燃众人的希望,而旬殷这一去就是一个月。此时已是十月中旬,温国地处西南,秋风萧瑟扫掉了落叶,冬季寒风初露。   从温世昭在萧城外昏迷,整整过去两个月,从未醒过。   归来行宫之后,温玉祁派重兵把守行宫,与外隔断了联系,温世昭便一直在此静养。   不知为何,叶太医日日来,药也日日喝,身躯每处的伤也在痊愈,温世昭却依然迟迟不醒。   她不醒,王位空缺已久,朝中大臣们就急了,扶持另外两个王爷的势力也在蠢蠢欲动。   当初先王御驾亲征,带去的臣子无一生还。并不是战死沙场,而是先王早有秘密安排,只要他死,这些觊觎王位的文武大臣必将同葬边境。   随着他们的消逝,两个王爷背后的势力大大削弱,再加上丞相黄承德支持,孙家掌控温城五万禁军,温玉祁尚能压制两位不甘人后的皇弟。   只等温世昭醒来,继承大统。   却不料这几日温玉祁只顾着照顾温世昭,两位王爷趁机拉拢群臣,更是放出残废的怀王岂能坐拥江山的狂言。手脚残废的国君有损颜面,怎能带领将士征战沙场,一统三国。   无论是拥戴病秧子,还是拥戴头脑简单的,群臣各自站队。尽管有流言传出温世昭已是残废人,忠于先王的群臣毫不犹豫站在怀王这边。   怀王虽残,却比两个愚笨的王兄七窍玲珑。怀王从小就聪明伶俐,先王时常在群臣面前夸赞的。   温玉祁一面应付焦急的群臣,一面尽心尽力照顾四皇弟。白日里在温宫处理一些政务,晚间赶回行宫,困了就睡在寝殿旁边的偏殿。   她再疲惫,也不敢片刻深眠,深怕四皇弟醒来看不到她。   除了叶太医、阿蓝、陈桐祥贴身照顾温世昭,其余人不许进出。   只因温世昭的身份不可泄露,一旦泄露,不但召来杀身之祸,更会是温国的灭顶之灾。   又是半个月过去。十一月初,冬季来临,寒风刺骨。   这日清晨阳光正好,稍稍吹散了寒冷。陈桐祥很早就起来,去后殿烧热水给温世昭洗脸。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这几日照顾殿下的时候,无意之间发现殿下的手指会突然抖动,他以为是殿下要醒了,兴奋等了半天,又在殿下耳边叫唤她,可殿下还是一副老样子。   如此反复几次,他也不认为自己出了错觉,一定是殿下快醒了!   烧好热水,陈桐祥一路小心翼翼地端进寝殿,嘴里念叨什么,刚跨进内室,抬头一看,两手猛地颤抖,铜盆失手而落,发出“砰”的一声。   “殿下!!”陈桐祥尖叫,不可置信地捂紧嘴巴。   此时躺在床榻的温世昭,依旧是安安静静,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而铺在枕边的浓密黑发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两鬓斑白,她一夜白头。   不知从哪悄然吹来一阵风,柔顺的银发垂落肩头,随风自由飘动。温世昭颤了下唇角,而在空中翩翩起舞的尽是白发,再不见一丝乌黑。 第59章 晋江独家首发36   昏沉数月不醒, 乌发一夜之间褪去颜色催生华发。   如此罕见的现象, 叶太医把脉了半天, 察觉不出任何异常。怀王爷的脉相平稳, 并无大碍,至于怀王爷的白头发, 他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   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温玉祁夜夜以泪洗面, 心如槁木。   先王与先太子, 逝世多日, 身首异处的他们停放在灵堂。   无人知道长公主是如何忍着痛处理父弟的后事。铜盒归来那日,灵堂低泣哭声一片, 是长公主亲手打开铜盒, 迎出先王,捧出先太子。   棺椁躺得两代国君,无一不是温氏一族杰出的明君。温煜城在位二十五年, 君圣臣贤,政治清明, 在他恩威并施、励精图治之下, 百姓拥戴民心所向, 温国进入鼎盛时期。   温承昭出生便受封太子,他被先王寄予厚望,从小严厉教导,而温太子也不负众望。他仁慈宽厚,礼贤下士, 深得群臣爱戴,更是继承先王鸿志,以统一天下为毕生奋斗的方向。   父子俩这些年为征战天下付出多年的精血,无论是先王坐镇温城的未雨绸缪,还是温太子披甲上阵,多少日夜的勤勉,才换得温国立于三国之首,如今两代明君却抱恨黄泉。   他们同时陨落,下任君主生死不可知,温国群龙无首。   大臣们日日来棺椁旁边哭哀,他们哭得是温国的将来,痛哭哀伤温国即将失去鼎立天下的机会。   文武大臣也在苦苦等待新君的醒来,只待新君祭奠父兄之后,先王和先太子才能葬入陵寝,入土为安。他们更是急迫的渴望,渴望新君带领温国,横扫天下,为先王报仇雪耻。   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新君残了腿,黑发尽褪,至今昏迷未醒。   若不是长公主把持朝政,压制对王位蠢蠢欲动的两位王爷,朝堂还不知会怎样的乌烟瘴气。一旦那两位并不明智的王爷得权,温国灭矣。   家国陷入僵局,内有高墙叛乱之忧,外有敌国虎视眈眈之患。不但臣子们日日迷茫焦慌,温玉祁看着头发白如霜雪的四皇弟也茫然不已。   指间滑过丝丝缕缕的白丝,温玉祁轻柔地抚摸温世昭的白发,两眼泛起红,低声叹道:“世昭,你可是想通了,品尝完了情字的痛苦,心也一起死了,所以才一夜白发了么?”   “世间的情最让人成憾,注定的缘分让你没办法逃脱,现在倒好,伤了身也伤了心,可身心俱疲,百般折磨过后,最后辜负的又是谁呢?”   “你还记得么,就在半年前,你说长姐下白子太狠了,把自己逼入绝境。那你深陷危险时,可有考虑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至少有路可走。”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来了,温玉祁深深一叹,伏首在温世昭枕边,低语道:“世昭,快醒醒吧,长姐累了,快要扛不住了。”   四皇弟的气息微弱,指尖触碰到的肌肤依旧冰凉。体无热度,一动不动,仿佛随时会抛下她。   当看到四皇弟已数不清落了几次泪的眼角再次流下清泪时,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脆弱无助涌起,温玉祁泣不成声:“明明听得见,为什么不醒呢?再睡下去,长姐该怎么办呢?”   “为了一个女子,便能狠心舍弃一切了么?”   “难道你不要长姐,不要父王毕生的心血了么?”   “你一死是百了,可你对得起父王,对得起宠护你的王兄么!   “世昭,他们死不瞑目,血海深仇未报,你不能这么自私!”   “你的父兄躺在棺椁,他们尸骨未寒,在灵堂等着你亲自去祭奠!”   温玉祁的脸紧贴着温世昭的,而从温世昭面颊滚滚滑下的泪水,渐渐湿润了温玉祁的鬓发。   她泣道:“你身为温国皇子,家国这个担子,无论如何你都要坚强的扛起来。往后余生,有长姐陪着你,你我姐弟相依,求你醒来吧。”   站在身旁的陈桐祥与阿蓝,红了两眼,眼泪直掉。陈桐祥不停擦拭眼眶,抬手捂住嘴巴,深怕忍不住大哭出声,惊扰长公主的悲痛欲绝。   无论温玉祁怎么哽咽呼唤,也唤不醒心死的温世昭。她静静躺着,承受的这般惨痛经历,到头来连委屈都无法哭诉,只能无言的落泪。   人生无非睁眼再闭眼,可这个世间无人能与温世昭感同身受。睁开双眼对她而言,如同凌迟。   没了执念,信念倾塌,满腔柔情破碎成灰粉。温世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仅剩的血情虽然会暖化冰冷的心,而唯有仇恨成了执念在支撑。   “你别哭了,要哭就醒过来痛痛快快大哭一场。”温玉祁不厌其烦去擦拭温世昭面颊的晶莹清泪:“光明正大的哭,没人会笑话你软弱。”   姐弟俩个,哭得如此倔强,一个隐忍眼泪,一个默默掉不停。   殿外太阳高升,温宫的方向传来几声钟鸣,声声低沉浑厚。阿蓝抹掉眼泪,快步上前,出声提醒:“长公主,时辰到了,您该回宫早朝。”   温玉祁弯下腰,抚了抚温世昭苍苍的白发:“世昭,你放心,长姐先替你扛着家国,你快醒来。”   就在温玉祁起身那一刹,温世昭放在床榻边的手轻轻抖了下,她的眼角不再落泪,苍白的嘴唇轻抿,唇边似有似无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她没有苏醒,依旧不知世事无常的沉睡。那满头的白发铺在枕边,伴随轻风起舞,落在年少俊美的脸,她好像在做什么美梦,安静的面容竟露出柔和的表情,衬得妖异万分。   温玉祁一步三回头,含了泪的眼睛满是期盼,映入眼帘的却是四皇弟恬静安然的面容。   回到温宫,温玉祁褪去哀伤,恢复往日沉稳内敛的形象。她坐在德政殿的高位,受臣子们的伏拜,听臣子们汇报国家大事,一时失了神。   温与齐的边境告急,齐国聚集二十万大军驻扎在温国的边城。   而守在边城的温左军的将领正是太子,太子已薨,左将军身怀叛国之罪也被押解进温城,十万大军无人统领,军心涣散,边城岌岌可危。   一旦边城这个缺口被打开,犹如打开了国门,齐军必定势如破竹,一路围攻,直奔温城而来。   温左军在两年之内一前一后更换统领,左将军被温太子怒责罢免已让大军不满,温太子亲任统帅,才使得大军士气重新凝聚。   朝中并不缺武将,无论是将门孙家的三兄弟,还是年轻气盛的热血将军,他们久经沙场,骁勇善战。可这些将军都不是群臣心目中的佳选。   温氏折损两代国君,同时陨落在温齐边境,这是奇耻大辱。   深受打击的温左军,只有温氏皇家亲自前去振奋军心,带领他们席卷沙场,重新立下赫赫战功。   最合适的人选非温世昭莫属,可她残了腿,迟迟不醒。   另外两个王爷,性子懦弱,别说征战沙场,就连骑战马拿刀枪,也会被吓得双腿发软。   今日早朝,群臣为谁统领十万温左军而争吵不休。   吵来吵去谁也拿不定主意,主动请缨的被群臣拒绝,该为国出战的缩头不肯吭声。温玉祁心烦意燥,提前散了早朝,去德宣殿处理政务。   从早到晚,夜幕降临。   这些国家政事,温玉祁不愿处理却不得不处理,只因家国不可再起祸乱。四皇弟从来不涉身朝堂,也从不争权夺利,可从今以后,没有喜欢与不喜欢,只有做不做与不得不做。   殿外悄然掌起烛灯的时候,这才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温玉祁转了转酸软的手腕,搁下朱笔。   静寂的德宣殿,温玉祁背脊挺直地坐着,从左边衣袖擎出一枚凤凰玉佩,抬手垂在眼前。温玉祁盯着玉佩的目光带着留恋不舍,这块玉佩是四皇弟前往萧国时,太子妃所赠。   眨眼间就过去四年,自观音寺初见,她们在这四年里纠缠不休。   当年的狠心离去,当日的残忍兽行,致使那女子由爱生恨。   烙在心底的伤痕,如何抚平?   事到如今,太子妃软禁府里,假有身孕五个月,再也瞒不下去了。   数月里,在温宫与行宫之间,日日夜夜来回奔波,从不肯停歇片刻的温玉祁,今夜却异常的平静,并没有火急火燎赶回行宫。   她心中的牵挂,除了重伤不醒的四皇弟,还有怒恨她的太子妃。   她时常去太子府看她的,她从来不见她。就如初嫁温宫那半年,她们互换了身份,一个急切求见,一个却狠心避而不见,因果始终在循环。   有些事做不了的,不得不做,有些话说不出口的,不得不说。   温玉祁今夜没有出宫,步步沉重的来到太子府。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在寒夜的天幕,弯月斜挂,倾泻下来的月色照亮漆黑中的魅影。   路过一座亭楼时,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熟悉的琴音曲调。温玉祁停下脚步,仔细聆听,听到动情处,欢快的曲子分明含了弹者的幽怨情意。   这一瞬间勾起深处的记忆,温玉祁脑中闪过一幕幕陈年往事,就在恍神之际,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白衣女子站在面前,回眸一笑百媚生。从此便倾了两心,再装不下任何。   琴音灭,回忆碎,温玉祁恍然如梦。这一切已然无法回头。   夜阑更深,来到这座新婚寝殿的温玉祁,伫立在台阶之下,看着紧闭的殿门神色发怔。此刻的她提不起勇气跨进,也没有勇气后退一步。   进退不得的温玉祁,默默站在台阶外多久,隐身在黑夜中的萧韵淑也站了多久。她望着不远处那抹日渐消瘦的身姿,渐渐模糊了视线。   一个时辰过去,温玉祁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没有去打扰寝殿内熟睡之人的好梦。萧韵淑看着温玉祁回过身,随意坐在台阶,屈起双腿,低头埋在膝内,肩头一下下轻颤。   夜色中,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她的周身,明明是耀眼璀璨的,却笼罩一层浓郁的落寂与苍凉。   内心再强大之人,到底也是一介女子,也有脆弱的时候。萧韵淑痛恨温玉祁的背叛和算计,可看到她如此伤痛难过,一颗心也跟着狠狠揪了起来,难以抑制向她迈去了两腿。   忽然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温玉祁以为是守在此处的侍女,下意识擦干净眼泪,起身抬头那一刹,那张宛若桃花般的面容倏地撞进眼底,作势要起来的身子瞬间僵在原地。   萧韵淑步步而来,最终停在温玉祁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无言的对望间,爱恨尽在其中。   “淑儿。”   声哽难咽,温玉祁泛红的眼眶强忍泪水,颤着声音唤她一声。   萧韵淑不言不语,却抬起双手抚上温玉祁的脸颊,轻轻拭去两行未干的泪痕,两手揽住她的脖颈,将她的头温柔的拥进自己柔软的腹部。   无助迷茫的温玉祁好似寻到了避风的归宿,抱紧萧韵淑的腰身,酸胀的眼眶藏在胜雪的衣衫中,片刻的无声过后,腹中的白衫尽被湿润。   萧韵淑摩挲着温玉祁的发间,轻柔的动作好似摈弃了恨意,而温玉祁的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埋在萧韵淑腹部的面容,眼泪滚滚而落。   “淑儿,你会原谅我么?”   听到温玉祁哽咽的声音,萧韵淑沉默许久:“我不会原谅你,同时我也原谅不了我自己。”   “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你恨我怨我,我都无话可说。”   又是一阵长久的静默。   温玉祁在萧韵淑无言的安抚下平复了情绪,双手却收拢拥紧,不肯松开她的腰身。脸颊埋进萧韵淑那温软的小腹,恨不得嵌入她的骨血。   谁不贪恋世间的温暖,温玉祁贪恋萧韵淑带给她的温暖,可内心的罪恶与愧疚无时不刻在煎熬着她,让她不得不敛起流露出来的脆弱悲痛。   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温玉祁逼迫自己松开手。松开手那一刹她竟感觉到萧韵淑娇弱身子的轻颤,不敢抬头看她,站起身落下话:“淑儿,我来找你,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萧韵淑自嘲:“我以为,在你伤心难过的时候,需要我在身边。”   “你……你不是恨我么?”   “那又如何。”萧韵淑圈住温玉祁的脖颈,吻了吻她的唇边,舌尖泛开的竟是苦涩的味道。   “爱也爱了,恨也恨了,我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原谅我自己,却还想与你在一起,无论是带着爱也好,含恨也罢,只想与你在一起。”   理智差些被这番话抹掉,温玉祁咬紧下唇,并没有伸手去拥抱她,而是提出严峻的话题:“你假怀孕的事瞒不住了,我必须尽快解决。”   “你想怎么解决?”   “过些日子,我找机会对外宣称小产,等殉葬风波过去,便没人再关注此事。”温玉祁咬牙侧过头,避开了萧韵淑贴过来的脸,带着些许的心虚低声道:“我派人送你回萧国。”   “回萧国?”萧韵淑一愣,看着温玉祁躲闪的目光,心头泛起难忍的怒气,一把揪住她的衣襟,拉近眼前怒瞪,喝道:“你再说一遍!”   “你必须回萧国。”   “笑话,本宫嫁入温国,成了你温家的人,你凭什么遣返本宫!”   “你必须回萧国!”   萧韵淑怒极反笑,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愤怒道:“这就是你要与我商量的事,你态度这般坚决,已经替我铺好路,我还有拒绝的余地么?!”   “淑儿,你听我说。”温玉祁慌忙去拥抱激动不已的萧韵淑。   “说什么,除了推开我,你还想解释什么?!”萧韵淑怎肯听,放下了一切,又是爱而不得。   温玉祁双眼泛红,用力抱紧了萧韵淑,不允许她挣脱束缚,任由她宣泄愤怒,在怀里撕咬拉扯着自己,嘶声颤道:“四皇弟不醒,无人统领十万温左军,我必须披甲出战!”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大仇未报,岂能容我们儿女情长!我不在宫中,无人护你周全,何况战场刀剑无眼!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说到最后,几乎嘶吼出声。温玉祁涨红了双颊,急促的喘息着,她感觉怀中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却有一串串冰凉的眼泪掉落进衣领深处。   后背衣衫被两手揪起,脖颈骤然一痛,怀中的萧韵淑好似用尽力气来咬她,温玉祁痛得闷哼,隐忍不掉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从眼眶涌出。   狠狠咬下去,直到破皮牙齿陷入血肉,萧韵淑的舌尖尝到了腥甜,这才松了口,耳边又传来温玉祁无情的声音:“萧国送来诏书请你回国,等你回到萧国,你还是萧国长公主。”   温玉祁仿佛感觉不到痛,将萧韵淑从怀里拉出来,四目相望,她看到了她眼中的爱与恨,也看见残留她嘴唇的鲜血竟衬得红唇越发润泽。   挂在眼睫的晶莹眼泪欲坠,温玉祁倾身疼惜地吻去,鼻息缠绵,双唇紧贴,探出去的舌尖勾勒着红唇,轻轻舔去那些血泽,恢复它的娇艳。   似乎预料到萧韵淑的反应,萧韵淑推开她的时候,温玉祁再次一把抱紧她不放手。萧韵淑不会武功,自然挣脱不开温玉祁有力的拥抱。   “你怎么这么自私,你不要我就不要我,你去打仗我不拦着你,可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去留?!”   “凭什么?!你说啊!”   “又装哑巴是不是?!”   温玉祁硬起心肠,听着怀中女子歇斯底里的怒吼,哽咽几下,低头吻她的耳边轻语道:“下辈子不要这么辛苦的来找我了,换我来找你。今生我负你,欠你的来生一定奉还。” 第60章 晋江独家首发37   前世今生, 今生来世, 怎知欠下了多少情债, 又拿什么去还呢?   今夜的不欢而散, 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多情人总被世间无情所伤,多少颗伤痕累累、千疮百孔的心, 痛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只能默默忍受。   点将台一事, 过去三个月。   自从温世昭被人救走, 萧王心头的不安就未曾散去, 随着温国的消息一个个传来,日日的心惊胆战渐渐淡了, 只因温世昭依旧陷入昏迷。   华辰殿, 萧王与萧檀卿商讨齐太子的归国安排,近日齐太子越发耐不住冲动的性子,急迫归国的同时, 软磨硬泡要萧王下嫁六公主给他。   温世昭狼狈而逃,是死是活是个迷, 颁给温世昭的赐婚诏书基本上形同作废。萧王思来想去, 仍旧不愿宠爱的六公主下嫁千里外的齐国。   几次三番, 齐太子察觉出萧王拖延的意图,怎样的威逼利诱,萧王总有办法掩过去。眼看着齐温边境一场大战爆发,齐太子必须回国,忍无可忍之下放出狠话, 逼萧王就范。   三国即将战乱,萧齐明面上是友好盟国团结一致共同抵抗温国,温国折去温王父子,温世昭半死不活,缺少英明神武的统治,温国犹如扶不上的烂泥,三国鹿死谁手尚不可知。   机会如此难得,温国的大片领土就成了萧齐的香饽饽。到了眼下这个关键时刻,齐太子的暴跳如雷,任何逼迫,对萧王而言,再没了威胁。   为了应付齐太子的胡搅蛮缠,打发他回齐国,萧王最后决定,六公主的婚事,由她亲自择选驸马,倘若六公主同意下嫁,那么婚事将成。   暂时放下六公主的婚事,萧家父子开始部署萧温边境的大军。   萧温边境的乌塞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根本不适合大军作战,再加上温国派遣一位着实厉害的孙将军守城,以至于这三个月,萧境大军屡次试探攻打乌塞城,皆是一败再败。   半个时辰后,一切谋划妥当,萧王神情松了松,懈下紧绷的思绪,问道:“君儿的病好些了么?”   萧檀卿低声应道:“儿臣昨日去看过了,气色恢复许多。”   “这也太不像话,让她嫁人,一病竟三个月不起。”   “父王,君儿还小。”   “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儿臣不敢。”   萧王板起脸:“别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君儿是不是喜欢温世昭?”   “即便是喜欢,先不说父王同不同意,就算父王隆恩,君儿也已经废掉温世昭的手脚,她们今生再不可能了。”萧檀卿的神色颇为无奈。   “你们兄妹性子一样,都是这般心慈手软!温世昭不死,迟早会卷土重来,庆幸她还未苏醒!否则你们兄妹一时的心软,酿成大祸!”   “孤与你们说过,乱世的情就是一把双刃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温世昭性命未除,就是萧国的心腹大患,萧王对此事耿耿于怀,看着眼前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气得瞪起两眼,免不了又是一番斥责。   萧檀卿哑口无言,低着头不敢出声顶撞身子骨渐弱的父王。   父王为了江山社稷,什么都可以牺牲。无论是他即将迎娶齐国五公主为太子妃,还是君儿亲自狠心的废掉喜欢之人的手脚。他与君儿在父王眼里,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   他对君儿一直心怀愧疚的,君儿的为难,并不亚于世间任何痛苦。   家国亲情与感情的两难,真到选择的时候,无论舍弃哪一方都是割肉般的痛楚。而君儿的选择,只因她姓萧,她没有选择,也无法选择。   再且,温世昭没了手脚,还怎得卷土重来?昏迷三个月不醒,伤到这般程度,还能再醒来么?   不知家国纷乱,温世昭若一直沉睡下去,连家国灭了也不知。   萧檀卿不敢在父王面前表露出些许的感叹不忍,只能在心里默默思忖着,生怕再惹来一顿臭骂。   “这孩子也是个倔脾气的,再过几个月就十九了,难不成她也要学她的长姐,年芳二十还不肯嫁人!你是君儿的王兄,你去劝劝她!”   萧檀卿苦笑:“儿臣尽力。”   又不是没有劝过,君儿还未陪送长姐和亲,他就时常举例萧城的好儿郎,那时君儿便谁也看不上眼,如今的芳心更是许在千里外那人身上,怎样苦口婆心的相劝也是没用的。   像她们生在皇家,生在三国乱世又生在天生的敌对位置,纵然再多的情也难终成眷属。   缘分的事谁又说得清?   那日,萧韶君从萧城外回来,大病一场,久治不愈,心已灰冷卧床三月不起。心病还须心药医,心结从此落下,便成一道无法磨灭的惊魂。   以生病之由关闭凤君宫的门,不见任何人,反倒落得个清净。萧韶君闲暇时,常常会逛去宫里很是偏僻的地方,去那些她从来不去的角落。   她就站在一堵墙旁边,一袭红裙负手而立,目光凝视。仿佛在墙头可以看到什么,也或许是期待梦中的青衫公子跳上墙来,弯起眉眼柔和地望着她笑,所以总会盯着失了神。   忽然有一日,萧韶君吩咐宫人把凤君宫不久前才筑高的墙头,悉数铲平。没人知道为什么,宫人觉得莫名其妙,偷偷去问阿属,阿属也说不什么理由,让他们只管铲掉就是了。   筑高可以防贼,可“贼”不会再来了,高与矮,又有什么所谓呢?   铲墙头的时候,萧公主来了,她面无表情站在墙边,宫人们看着她就很犹豫了,害怕反复无常的萧公主突然临时变卦,又叫他们筑上去。   他们小心翼翼一点点铲掉,灰尘满天,遮天蔽日。阿属劝她回去,她不为所动,双眼直勾勾盯着,好似监督他们干活,又好像期待什么。   凤君宫恢复了原状,恢复了温世昭第一次偷偷翻墙入宫的样子。   除了“面壁思过”,萧韶君日日还会吹上一首没有听众的曲子。凤君宫无人敢谈起“怀王”“温世昭”的名字,这是凤君宫倏然的忌讳。   每到这个时辰,阿属轻车熟路去宫中那座亭子里寻她。   萧韶君依旧是一袭华艳红裙,清丽的面容憔悴些许。她随意地坐在亭外的台阶,双眼微闭,神色自若,白润的玉笛横在唇边,笛声悠扬。   阿属不敢打扰,耐心等待笛音落了,吸吸鼻子,这才走上前:“公主,长公主派人送来的信笺。”   信笺是轻飘飘的,然而内容却是意料之中的沉重,长姐送来的每一封信笺从来不肯多言。萧韶君目光凝在信中六个字,怔了半响神,低声喃喃自语:“未醒,一夜白发。”   轻易被这六个字调动情绪,深埋在心底的内疚与酸楚泛起来,萧韶君瞬间红了两眼。可再痛又怎么抵得过那人的万念俱灰,一夜白去头发,竟痛苦的连活下去也不愿意了么?   挥剑划破凤凰手帕时,她看到了右下角写的“惟愿两心同”。温世昭的心愿如此简单,她什么也不求,可以不理家国,也可以放弃身份。   温世昭的执念就是求她。   而她贪恋那些温存,贪恋温世昭带给她的绵绵情意,单纯又认真的欢喜,不染世俗一丝杂质。   可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几滴眼泪落在信笺,晕开了几个字的墨痕。什么也不奢望了,只奢望那人活着就好。萧韶君把信笺折收起来,还未来的及站起身,就听见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阿属,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阿属急忙点头,跑到一半赶紧跑回来:“公主,是齐太子!”   “滚开!谁敢拦着本殿,别怪本殿出手伤人!”擅自闯入凤君宫的齐乾,听到阿属的叫声,怒气冲冲挥开阻扰的侍从,直奔那座亭子而来!   侍从们根本阻拦不住,齐乾身份特殊,天生力大又会武功。一众侍从眼见齐乾快步向公主过去,也赶忙跑过去,跪在萧韶君面前请罪。   请完罪的侍从们不敢离开,深怕来势汹汹的齐乾会做出什么事,后退排排站在萧韶君身后。   萧韶君蹙起眉心,目光含着一丝厌恶地扫了齐乾一眼,淡声道:“齐太子不是萧宫中人,却擅闯凤君宫,不合规矩,难道不怕王上怪罪么?”   “本殿管不了这么多。”齐乾只是上前迈了小步,萧韶君背后的侍从们纷纷瞪起眼。齐乾甩了衣袖,怒声喝道:“本殿今日来只问你,你为何不履行当日许给本殿的承诺!”   “敢问齐太子,是何承诺?”   “你……”齐乾咬牙切齿。   “本宫从未许下什么承诺,或许是齐太子记错了。”   “萧公主事后拆桥么?!”   萧韶君反问道:“怀王如今生死未卜,怎么能算拆桥呢?”   “好一个伶牙俐齿。”齐乾怒极反而冷静下来:“萧公主别忘了,温国此时大乱,齐国势必灭掉温国,到那时候,齐国称霸,本殿能放过温世昭一次,绝不会再放过第二次。”   萧韶君淡笑:“齐太子好志向,本宫祝齐太子称霸天下。”   从她平静的语气当中,齐乾明显听出了讥讽的意味,他竟不生气,神色幸灾乐祸:“本殿得不到的,你别想得到,温世昭也别想得到。”   “齐太子可真有意思,能不能得到不是口上说说。至少本宫知道,齐太子一定得不到。”   萧韶君淡淡笑着,隐在宽袖下的双手却紧紧攥起来。   “你不愿嫁给本殿,不就是喜欢温世昭么?”齐乾摇头,啧道:“不过可惜了,温世昭现在一定恨死你,怎么可能还一心要娶你回温国呢?”   看到萧韶君苍白起来的脸色,齐乾勾起嘴角冷冷一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不如与本殿回齐国,本殿说不定还能许你太子妃之位。”   萧韶君平静道:“太子妃之位,本宫只怕是没这个福分。”   “本殿不与你废话,这世间多少女子想嫁给本殿,不识好歹!”几番话下来,齐乾失了耐心,盯着她冷声喝道:“萧公主当真要过河拆桥?”   萧韶君点头:“拆便拆吧。”   没料到萧韶君会这么直接,齐乾骤然瞪大两眼,咬牙切齿,毫不客气恶狠狠戳她的痛处:“别妄想温世昭还会回来找你,她已经废了!被你亲手废的!她恨不得把你杀了泄愤!”   萧韶君轻颤了下,声音冷冽:“这是我跟她的事,与你无关。”   “她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费尽心思?!”齐乾气得来回踱步,众多侍卫守着又不敢冒犯,狠声道:“她要是知道你为了救她才被废的手脚,你说她是恨你,还是感激你呢?”   “与你无关。”   齐乾怒瞪一脸冷淡的萧韶君,他为了萧韶君不惜千里而来,本来此行势在必得,被温世昭突然横插一脚也就罢了,最后落得个鸡飞蛋打,谁也没得到谁,谁也讨不着什么好处。   “本殿最后再问你一遍,随不随本殿回齐国!”   “齐太子请自便吧。”萧韶君松了紧攥的两手,左手指腹摩挲着玉笛的柄身,抬眸望着对面的墙头,竟轻轻地笑了起来:“谁在本宫的比武招亲上赢了,谁就是本宫的驸马。”   齐乾一愣,反应过来萧韶君话中的意思,怒喝:“她不会娶你的!”   “娶不娶又如何呢。”萧韶君平静地看着齐乾愤怒而扭曲的脸,淡淡一笑,下逐客令:“齐太子的好意本宫心领了,明日回国一路平安。”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本殿心狠手辣。”齐乾双目凌厉,抬起下巴向萧韶君睨视过去,蔑笑道:“不愿嫁给本殿你也嫁不了温世昭,萧公主就等着吧,等着温国是怎样被灭,等着半死不活的温世昭怎样受尽羞辱!”   萧韶君抿紧唇角,盯着齐乾的目光透着一丝冷意。而随着他离开,萧韶君的目光渐渐变得虚空起来,好似突然望进一双尽是仇怨的眼眸,她神色微僵,背脊迅速攀上一股寒冷。   阿属见齐太子走了,赶紧挥手示意侍从散了。只剩下她们两个人,阿属轻轻拍了下萧韶君的手臂,语气担忧问道:“公主,您没事吧?”   “本宫要出去一趟。”   “去……怀王府么?”   萧韶君轻应:“嗯。”   “怀王府已经人去楼空,公主就不要再去了吧?”   “无妨的,去看看吧。”   落下话,不等阿属,萧韶君抬步向前走去了。   阿属吸了吸鼻子,看着萧韶君越发纤瘦的背影,她突然难过起来,边走边叹气:“这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喜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远去的萧韶君听见了,她仰起头忍住欲落的眼泪。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是她一手造成的。 第61章 晋江独家首发38   怀王府的主人离开之后, 这里尘封数月, 空空荡荡。   这座府邸, 从跨进朱红大门, 映进眼底的一切皆是这般熟悉。因了没人打理,入冬的花草树木凋零, 青石板的小路铺满枯叶,一阵风吹来, 枯叶纷飞, 响起窸窸窣窣的寂音。   萧韶君走得很慢, 目光流连在那些别致的风景。假山、廊亭、碧池湖水、她们曾经携手走过。   步步来到主院,萧韶君停下, 吩咐道:“阿属, 你守在这里。”   阿属急忙点点头,不跟随她进入她们曾经欢乐的地方。   小小的地方,承载昔日多么美好的记忆, 当那些记忆成过眼云烟,便宛如一条鲜血淋漓的伤口。   随着日子过去, 即便是痊愈, 也会留下狰狞的伤痕, 而时不时的浮现脑中,犹如再次揭开伤疤。   痛也痛过,爱恨也已经远去。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因为今日之后,这座怀王府将彻底尘封, 不允任何人进入。   而听到消息急匆匆赶来怀王府的萧檀卿,远远地看见坐在亭中失魂落魄的萧韶君,随着他快步走近,失神恍惚的萧韶君忽然听到脚步声,泛红的两眼闪了些许光芒,回头望去。   向她走来的人,不是梦中触手不可及的青衫公子。萧韶君敛起流露的异常的情绪,面容恢复清淡表情,只是那双星眸瞬间变得暗淡无光。   “王兄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萧檀卿几步跨上台阶,勉强笑道:“听凤君宫的人说看见你出宫了,就想着来怀王府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萧韶君轻声道:“故人已离去,我也是过来看看。”   “徒留伤情,何必呢?”萧檀卿摇了摇头,坐下来的时候看到萧韶君擎在手里的玉柄折扇,讶然道:“这不是怀王的折扇么?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你应该去还给她了吧。”   “嗯。可能是走得匆忙,不小心落在府里了。”   萧檀卿若有所思:“不过我记得这把折扇是怀王随身携带的,她这么喜欢,可会再回来找呢?”   意有所指,萧韶君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一时接不了话。她轻抿唇,指腹摩挲着细润的折扇玉柄,脸上渐渐褪去血色,泛起了一抹苍白。   萧檀卿咳嗽几声:“君儿,齐乾这头臭猪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   “那就好,他突然来找你,是不是想逼迫你与他回齐国?”   “我已经负了她。”萧韶君眸光微凝,唇边涩然,“对许给齐太子的承诺,我没办法履行。”   “什么承诺,无需理会!齐乾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何况怀王已经安全离开萧国,你也不用再顾忌齐乾会使出什么阴毒的手段。”   萧韶君默了默,低垂眼眸凝视折扇,眉心微颤:“身为萧国公主,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可是王兄,我如此欺骗她伤她,她会恨我入骨么?”   “无论她怎么恨你,你们只是立场不同而已,你无愧于心。”   “我无愧于心,不负家国,我唯独负了她一人。”   “只能说是造化弄人。”萧檀卿不由得苦笑一声,“如果不是司天监的预言,也许你已经是怀王妃,说不定随怀王一同回到温国。”   “王兄,再也回不去了。”   萧檀卿于心不忍:“君儿,看开点吧,王兄知道你喜欢她,可她回到温国之后,就不会再回来了。这世间好男儿多的是,你忘了她吧。”   世间好男儿再多,也不是萧韶君心中的那个人。那个人唇边的淡淡笑容仿佛揉进了日月星辰,深深刻在心底无论如何再也抹不去的。   那双清亮的眸子并无旁人,从来就只有她的身影。所以,萧韶君并不认同萧檀卿的话,她摒去任何的爱恨两难,弯起唇角淡淡笑了起来:“王兄错了,她迟早会回来的。”   听了这话,萧檀卿瞪起两眼,浑身忍不住轻颤:“君儿在开玩笑么,我并不希望她回来!”   萧韶君脸上不见一丝玩笑,眼神认真口吻笃定:“她一定会回来。”   “够了!你怎么知道温世昭会回来,别忘了她现在还未苏醒,能不能撑过这关还不知道呢!”萧檀卿阴晴不定,盯着神色坚定的萧韶君。   “王兄……你怕么?”   “难道君儿不怕?!”   萧檀卿呼吸渐渐急促,惊慌站起身在亭子里踱着步:“父王说得对,我就不该心慈手软放过温世昭,只要她不死,迟早会卷土重来!”   懊悔不已的萧檀卿几步上前,摇晃萧韶君的双肩:“君儿,王兄不想成为萧国的千古罪人,萧国决不能断送在王兄手里,你明白么?!”   萧韶君抬头看他:“王兄相信司天监的预言么?”   “监正弥留之际亲口说的,由不得我不信,难道你不信?”萧檀卿直起身,俯视盯着萧韶君的眼睛,“你若不信又怎会亲手废掉温世昭!”   萧韶君淡声道:“监正大人已经逝去,世上没人知道这个秘密。”   “就因为没人知道这个秘密,我们才要趁她没有醒,尽快完善边境大军的部署!温国的领土一旦被萧国占领,主掌天下的预言不攻自破!”   萧韶君蹙起眉头,冷静道:“温国鼎立三国之首,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占领,何况还有齐国在旁虎视眈眈,王兄可有想过,温氏亡国,三国鼎立的局面破了,萧齐必有一战。”   萧檀卿轻哼:“早晚的事,无论怎样萧国也不能坐以待毙,萧齐结盟先灭温国,再争霸天下!”   “既然要与齐国联手灭温国,王兄又何必与齐太子争锋相对。”   “这是国事,牵扯到天下,必须放下私人恩怨。”萧檀卿看了看一脸冷淡的萧韶君,轻叹口气:“齐太子的为人我实在不敢苟同,相反,我挺欣赏怀王的,只可惜生不逢时。”   萧韶君不想深究,岔开话题:“王兄,长姐何时回来?”   “我也不清楚,诏书送去一个多月了,温国还没有消息传来。”   “也许是长姐不想回来。”   “萧国才是长姐的家,长姐怎么能不回家呢。何况长姐嫁给温太子还不到两年,感情又不深,再且温太子已经薨了,温国极有可能亡国,长姐没必要留在温国受委屈。”   几番话里话外,萧檀卿始终坚信温国会亡国。   而嫁入温宫,入温氏族谱,成了太子妃的长姐,在温宫没人撑腰,指不定要受多少冷言冷语。   萧韶君低垂下头,喃喃自语:“外面太乱了,回来也好。”   “先不说长姐。”萧檀卿缓和语气,重新坐回萧韶君对面,两眼直直盯着她,皱起眉头问道:“君儿,你的婚事,你可有什么打算?”   萧韶君顿了下,抬头对上萧檀卿探视的目光,眸光松了松,又低头把玩着指间的玉柄折扇,淡淡应道:“君儿除了她,谁也不嫁。”   萧檀卿沉声:“何必执着?”   “不是执着,无论她娶不娶,我与她的承诺依旧在。”   “顽固不灵!”   萧韶君沉默不语。   萧檀卿气到拍桌子:“就算温世昭会回来找你,她对你也不会像当初那般,难道……难道你要守着一个无法实现的承诺过一辈子么!”   “王兄……”   “父王不愿你下嫁温国,那是因为温国是敌对国家,你身在千里之外受欺负,没人帮你!父王也努力护住你不被齐乾带走,齐乾生性风流滥情,他只是看中你的美貌!”   无论萧檀卿怎么劝,萧韶君依然不为所动。既然不能嫁给她,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呢?可若是不能嫁给温世昭,萧韶君更是谁也不愿嫁。   话到尽头,萧檀卿始终是有愧于萧韶君的,狠话不忍脱口,威逼君儿的事,他也做不出来。   兄妹无言的对峙,萧檀卿看着萧韶君平静的目光,哽在喉咙的话缓缓地说出来:“父王有意指婚,英恒年轻有为,你再考虑一下吧。”   萧韶君看了他一眼,抿紧唇没有言语,擎起玉柄折扇,神色淡漠,起身头也不回走出主院亭子。   得到了心,又失去了她。离开了伤心地,终究散了一世深情。   ————   时光荏苒,十二月的温国,早已下起了鹅毛大雪。   这场罕见的大雪到来,对温国而言是瑞雪兆祥年。温齐边境、温萧边境不得不重新陷入安宁,因为萧国大军与齐国大军不适应雪地作战。   如此极好的避免战乱的爆发,温国得到喘息的机会。   天下人并不知道,温国下起雪的第一日,温国的君王苏醒。   此时,壮丽辉煌的温宫如愿以偿覆上层层白雪,偶然飘坠的枯叶刚落地,便被积雪掩盖消失,天地白茫茫一片,再也看不见天边的尽头。   纷飞大雪停歇的时候,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在温宫一处视野宽阔的高楼,一辆轮椅立于中间。   端坐椅中的温世昭,身穿一袭龙纹黑袍,束起的白发随风飞扬,当雪落在发间,瞬间隐匿不见踪迹,那满头的白发,一时竟胜如雪霜呢。   温世昭手肘撑在软扶托着腮,好似感觉不到寒冷,一动不动任由雪花落在身上,悄然隐入白发,落凝于鼻尖。她微微眯着双眼,望着银装素裹的天地,面容神色悠然自若。   许是看得累了,也不想动身,温世昭坐着的轮椅伫立在冰天雪地,一身黑袍的她,似乎与白雪皑皑的天地间显得格格不入。她就这么缓缓瞌闭双眼,唇角微勾,浅寐起来。   轻步而来的女子,深怕惊扰温世昭的美梦,踩在雪地里竟未曾发出半声响动。她步步走近温世昭,拂去温世昭肩头的霜雪,解下貂裘盖在她身上,挡去漫天飘落下来的雪花。   顾双凰直起身,收回手那一刹,温世昭突然睁开两眼,扬起眉头,飞快挥出左手,动作敏捷地抓住空中那只手,那只手迟疑了下,没抽出来。   “手还伤着呢,别用力。”顾双凰弯起眉眼,轻笑:“睡醒了么?”   “醒是醒了。”温世昭微微皱起眉头,“不过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比我的还冷。还给你,自己披着,别受了风寒,师父找我算账。”   “不碍事的,不用给我。”顾双凰轻轻按住温世昭去拽貂裘的手。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温世昭两手刚痊,使不上什么力气,挣脱不了她的束缚,也就由她。   顾双凰看着她的满头白发,抬手轻柔地拂去落在发间的雪花:“昭儿怎会一夜之间白去头发呢,以前师姐还羡慕你的头发又黑又亮呢。”   “这下不用羡慕了吧?”   温世昭用得是打趣的语气,抬头却看到顾双凰疼惜的眼神,错开她的目光望向别处,眼睛闪着异光,好似不甚在意地笑道:“白了便白了吧,今后也不用与谁白头到老。” 第62章 晋江独家首发39   “就会胡说八道。等再过一些日子, 就是你的登基大典, 等你做了王上, 后宫佳丽三千呢。”   “后宫佳丽三千?”温世昭偏过头好笑地望着她。   “难道师姐说错了么?”顾双凰眨了眨眼睛, 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自古帝王多风流, 何况昭儿还是个长相俊俏的帝王。”   “师姐就别打趣我了。”温世昭唇边一笑,下巴点了点不能动弹的两腿, “师姐你看, 我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 还有谁愿意嫁呢?”   神色如常,并不见一丝异样, 好像残了腿对温世昭而言, 只是吃饭喝水这般简单。   顾双凰懂得温世昭的倔强。她跟随师父回到温宫一个多月,照顾温世昭半个月,温世昭这才苏醒过来, 而面对难以恢复健康的残酷现实,她不哭不闹, 好似不曾在意淡然接受。   无人知道是谁下得狠手, 无论是师父还是长公主, 温世昭只是对她们笑笑,从来不回应,若逼问急了,她干脆保持沉默,无言以对。   这是温世昭的痛处, 问了也不会得到回答,渐渐没人敢去问她。   顾双凰是温世昭的师姐,多年前随师父还在温宫时,就与温世昭的关系亲密无间。顾双凰虽然很想知道真相,但她善解人意,心知温世昭不愿说出来,也就不会刨根到底。   此时此刻,顾双凰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眸,莞尔道:“那这样,反正师姐行走江湖这么久了,至今嫁也嫁不出去,那委屈你,把我娶了吧。”   “又来打趣我。”温世昭并未放在心上,由着顾双凰替她拉了拉往下滑的貂裘,笑道:“师姐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我怎能娶师姐。”   “又哄骗师姐。现在长大了,不肯认账了,也不知道是谁小时候,天天跟着我,嚷嚷要娶我。”   顾双凰说着弓下身,此时恰好有雪花落在温世昭俊挺的鼻子,遇热霎时融化而冻红了鼻尖。顾双凰目光一顿,抬手抹去雪水,亲昵捏了捏温世昭的脸颊:“莫非你忘了?”   温世昭却为她的动作愣了下,仰起头看着她:“有这回事么?”   顾双凰正色道:“怎么,现在要做王上了,就不认我这个师姐?”   “怎么会。”   “就知道你会赖账。”顾双凰叹口气摇摇头,眼底隐去什么东西,不再追究这个事,眼睛平视前方,轻笑问道:“昭儿在此处看什么呢?”   温世昭笑应:“看雪景。”   “可有看出什么来?”   “悟透人生算么?”温世昭凝望远方,笑容里带着苦涩,“我曾经天真的以为,人活一世开心就好,却不知道,一直有人为我负重前行。”   “节哀顺变。”顾双凰动了动嘴唇,还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怎得也说不出来。她低头看了看温世昭放在貂裘的双手,她记得她极少穿窄袖衣衫的,自从醒来,从未穿过宽袖。   倘若真的不曾在意,又何必改掉喜好,将伤痕掩饰起来。   “师姐,推我下去吧。”温世昭的唇边泛起一抹自嘲,她听了太多的节哀顺变,冰冷的一颗心已经变得麻木不仁,再也掀不起任何波痕。   顾双凰问她:“想去哪儿?”   “去灵堂。”   “好,坐稳了。”   醒来以后,温世昭从行宫搬回温宫的朝阳殿,一直在静心休养。灵堂在宫里的最深处,温世昭却迟迟未去灵堂拜过父兄,她觉着这样可以再停留一些时日,多与父兄相处呢。   下了高楼,没有急着走,顾双凰上前蹲在温世昭脚边,一只手牢牢把住轮椅以防轮椅打滑,另只手从衣袖里拿出一块帕子,动作小心轻柔地擦拭凝落温世昭靴子的厚厚白雪。   陈桐祥与旬殷守在楼底,看到坐在轮椅的殿下,急忙跑过来,跑到半路又听见顾双凰的声音:“还没痊愈,受不得风寒,昭儿还是少出门。”   “多谢师姐。”   “谢什么,我是你师姐,我们什么时候这般生疏了。”   温世昭弯唇:“师姐真好。”   “小没良心的,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顾双凰轻哼一声。   “可你以前经常追着打我。”   “……”   “殿下!”陈桐祥气喘吁吁快步跑来,几步上前,想从顾双凰手里接过温世昭的轮椅,打断了顾双凰要说的话:“顾姑娘,还是奴婢来吧。”   顾双凰眼疾手快,伸出左手挡了挡陈桐祥的手,摇头道:“不用了,我推着就好。”   “好吧。”陈桐祥眼神委屈地看温世昭,“殿下要回朝阳殿么?”   温世昭道:“去灵堂。”   众人皆沉默,不再说话。   去灵堂的路上,飞雪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温世昭不能受冻,尤其是断了筋脉的四肢,这是叶太医亲口郑重嘱咐大家的。路过朝阳殿时,陈桐祥二话不说,冲进殿里找了把木伞出来。   看到这把伞的顾双凰恍惚了下心神,从陈桐祥手里接过来,边打开边道:“这不是我走的时候,留给你的那把伞么,没想到你还收着呢。”   “是啊,我怕你回来找我,索要留下来的伞,就给收着了。”   “还真有心。”顾双凰若有所思,一手撑伞一手推着轮椅。   “我是怕你打我。”   顾双凰蹙眉。她矢口否认:“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明明就有,我记着呢。”温世昭回头看她:“不信你问小祥子。”   “小祥子你说说,本姑娘什么时候打你家殿下了,怎么打的。”   跟在她们身后的陈桐祥偷偷抹掉眼泪:“顾姑娘就会欺负殿下,奴婢也记得,在殿下十二岁那年,殿下偷吃了你从宫外买回来的糕点,你就拿着鞭子,满宫里追着殿下……”   “师姐,你听见没有?”   “勉强是听见了。”   “还不承认呢,师姐你以后别再追着我打了,我可跑不动了。”   “行,不揍你。”顾双凰淡淡一笑,“不过师姐哪还敢打温国未来的王上,师姐很珍惜生命的。”   听着她们在打趣,陈桐祥跟在后面默默擦眼泪。旬殷也红了眼眶。无论怎样,在他们面前的王爷,不再是躺在床榻那个万念俱灰的王爷。   沉重的气氛稍稍褪去,温世昭心头的阴霾却丝毫不散。   她知道顾双凰一直似有似无的在安抚自己,其实除了顾双凰,在她身边的每个真心待她的都在担心她,她并不想让众人担心的。即便心里再如何痛,大仇未报,也必须强忍着。   趁她们落话,有机会插嘴。旬殷犹豫了下,箭步跨在轮椅身旁,开口低声道:“王爷,左将军昨日已经押回温宫,关在大牢等候审问。”   “长公主如何处置?”   “背叛家国,理应处死,可他一直在喊冤。”   “冤?”   “左将军整夜在喊冤。”   温世昭冷笑:“他还有脸喊冤,若不是他背叛王兄,背叛父王,欺骗王兄去烧齐军的粮草,诓骗父王出军,父兄岂会白白断送性命!”   旬殷沉声道:“王爷,属下认为其中定有蹊跷。”   “说说看。”   “左将军被太子殿下革职,不得太子殿下和王上的信任及重用,再且他被罢免之后,整日待在将军府,喝得酩酊大醉,不过问军中大事。”   “这倒有意思。”温世昭眯起双眼,转头盯着旬殷的漆黑眸子缓缓地渗出丝丝寒气,“本王记得,你与左将军的关系好像还不错吧?”   旬殷一震,慌忙拱手道:“属下并不是在为左将军开脱罪名,他若真的有罪,死有余辜!”   温世昭收回目光,神色冰冷:“在事情还未查清楚之前,旬殷,本王劝你,最好不要单独去见他,否则通敌叛国的罪名坐实,你与他同罪。”   “属下明白。”旬殷大气不敢深喘,后背已经被冷汗湿了大片。   车轱辘碾过积雪,轮椅在顾双凰的掌控下却很平稳的向前驰去。温世昭左手肘撑在软扶托腮,身子向左微微倾斜,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姿势。   顾双凰见温世昭陷入沉思,右手指尖却轻轻敲打着软扶。温世昭这只右手伤势严重,腕间割伤再加手臂的刀伤,尚未痊愈,不可多动。   当指尖触感不同,温世昭回过神的时候,右手已经被顾双凰握住,轻放入貂裘里。   温世昭回过头看她,顾双凰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她弯起眉眼,婉美的玉容轻轻一笑,再摇摇头。   右手伏在暖烘烘的貂裘,温世昭顺从的不再拿出来,目光从顾双凰脸上挪开,望着旬殷道:“这个左将军,行军打仗倒是一把好手。”   听了她的话,旬殷稍稍迟疑,忍住攀上后背的寒气,低声应道:“左将军英勇善战,曾经连夺齐军三城,占据边城,令齐军闻风丧胆。”   “既然如此英勇善战,两年前黑厄谷那一仗又如何解释?”   “这……”   “匹夫之勇。”   无法解释,旬殷哑口无言。   天空雪花纷飞,顾双凰眼尖见着温世昭无意识的想拿出右手,貂裘往右一拉,重新盖住她的右手,低下头轻声问她:“昭儿,冷不冷?”   温世昭摇头:“不冷。”   如此几番话过后,越靠近灵堂众人越是心悸,默契般不再开口,气氛很快凝结陷入无尽的沉静。   这一路仿佛走得漫长,温世昭突然不想去了,生出逃避的想法。可看到灵堂房梁挂得白布,胸腔跳动的心停滞几息,极快又狠狠揪了起来。   顾双凰低头看她的时候,她的面色已经变得煞白,红润的嘴唇也褪去颜色,竟连放在软扶的左手指尖在微微颤抖着,她分明是在害怕。   轮椅最终停在灵堂台阶外,堂内隐隐传来大臣们的低泣声。   温世昭眼眶渐渐酸涩,里面摆放的两具棺椁,躺着她逝去的父兄,他们一直在等着她的祭奠,而她此时却不能站起来,好好磕头跪拜。   “昭儿,要进去么?”   “未穿孝衣进去,是对父兄的大不敬,就在门口看看吧。”   温世昭揉了揉眼睛,目光不经意落在灵堂的偏房,因隔得有些远,仔细一看倒是觉着眼熟,皱眉问道:“小祥子,那里放的什么?”   “殿下,放的是……太子殿下生前用过的器具并欢喜的东西,要随太子殿下一同带去的。”   “师姐,推我过去。”   “好。”   难怪觉着眼熟,入眼的尽是王兄生前的用具以及衣物,整整齐齐放置在此。顾双凰推着轮椅的方向,就是顺着温世昭的视线落在的地方。   目光一一流转那些东西,带着留恋不舍,目光微凝,温世昭突然被一件物什吸引,一瞬不离盯着看,轮椅适时的将她缓缓地推过去。   放置在众多金银器具里,那是一枚羊脂玉打造的扳指。   昔日,是王兄不离手的扳指。温世昭抬手拿过来,指腹摩挲轻抚着扳指的玉身,滑润无比。   她勾起唇角,一抹淡淡的笑容漾在脸上不含任何喜怒哀乐。   温世昭举起左手,仿佛是在继承什么遗志,扳指套在左手拇指,不大不小,好似专门为她定制。   “走吧。”   “嗯。”顾双凰轻应声,推着她出了偏房,“回朝阳殿么?”   温世昭没有出声,仰起头望着白茫茫的天空,直到身后的灵堂越来越远,这才拍了拍轮椅软扶:“师姐,你先去休息,我还有事要处理。”   “既然有事,那你就去忙,你注意些,别受凉了。”顾双凰没有去问什么事,嘱咐完了,又问道:“午食想吃什么?我亲自下厨。”   “我没什么胃口。”温世昭用眼神示意陈桐祥。   陈桐祥见状,赶紧上前:“顾姑娘这些日子照顾殿下实在辛苦,快去歇会吧。顾姑娘不要担心,奴婢一定会寸步不离陪着殿下的。”   顾双凰笑了笑:“好。”   松了轮椅的把手,陈桐祥小心翼翼推着轮椅离去。顾双凰伫立雪地,望着飞扬在空中的白发,微微蹙起眉心,眸中划过一抹淡淡的担忧。   而远去的主仆三人,陈桐祥小声问道:“殿下,我们去哪儿?”   温世昭眸光微沉:“天牢。” 第63章 晋江独家首发40   宫里建造的天牢, 关押着罪行滔天的重要犯人, 这些罪犯未入狱前哪个不是身世显赫权势滔天。   这是一个被人遗忘以及唾弃, 更是令人不齿之地。   一墙之隔, 墙外细雪纷飞,墙内黑暗夹着腐臭横行。   天牢大门打开, 车轱辘悄然碾过潮湿阴暗的地面,在寂静的牢房里发出诡异莫测的声响。缩在角落的囚犯们不敢发声, 瑟瑟发抖。   墙壁漏洞有寒风渗透进来, 吹得壁上的烛火忽明忽暗。轮椅碾过的路两边是一间间牢房, 而这条路又长又深,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如此阴森恐怖的地方, 陈桐祥浑身直打哆嗦, 简直比外面还冷。他下意识低头去看温世昭,温世昭左手托腮神色如常。换了以前,陈桐祥定要抱怨一番的, 此时却不敢吭声。   轮椅一路而去,直到尽头, 车轱辘最终停在安全之外。   “旬殷,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左将军么?”   温世昭眯起双眼, 打量披头散发被铁链囚禁手脚身形健硕的男子。   男子本低着头意识些许模糊,在听到声音时骤然抬头,盯着温世昭的鹰眸迸出一股凌厉的光芒。   旬殷犹豫地看了左振良一眼,低声应道:“此人正是左将军。”   他这抬头,温世昭总算是看清了这位传闻中的左将军真实面目。她微微低垂着头, 并不与他直视,慢悠悠转动左手拇指的扳指,声音透着冷意吐出三个字:“左振良。”   左振良扯开干裂的嘴角,多日未进水的喉咙干涩嘶哑:“怀王。”   随着话音落下,左振良突然看到温世昭拇指的扳指,神情倏一变,从喉咙笑出来的声音涩哑:“不对,臣说错了,请您允许臣重来一遍。”   温世昭漠然不语,只听一阵铁链挥动而发出尖锐的哗啦声,好像是在恭维她。当铁链停止那一刹,左振良长舒口气,咧嘴笑道:“王上。”   转动扳指的手顿了顿,温世昭抬头看他:“你可认罪?”   “臣不知犯了何罪,臣只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背叛家国,不该处死?”   “好一个背叛家国?!”左振良猝然仰天狂笑不止,“臣今年三十有余,二十岁参军,这十年尽忠报国,斩敌将夺城池扩疆土!立下赫赫战功!臣赤胆忠心,何罪之有?!”   “可你叛国。”   “任何脏水往臣身上泼的,臣不认!臣宁愿以死明志!”   情绪霎时被点燃,左振良涨红面颊,两手紧握,身躯用力挣扎,以至于捆绑的铁链不停相撞摩擦,极其刺耳尖锐的声音令温世昭皱起眉头。   旬殷怒喝:“左将军莫非要以下犯上!你有冤屈尽管说来就是!”   “冤屈?”左振良怔了下,突然冷静下来,“王上信臣么?”   “你这话未免太可笑。”   “可笑?!”   温世昭冷声道:“本王与你素不相识,可本王知道,太子与先王都不信你,本王又如何信你?”   “那臣无话可说,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左振良怒目而视,咬牙切齿般说道:“臣只想提醒王上一句,温左军中不太平,定有内鬼!”   “左将军在贼喊捉贼么?”   “笑话!”左振良瞪起两眼,紧攥的手背的青筋暴起,“臣一生光明磊落,以身许国从未背叛国家!如今被奸逆小人所害,落得这般下场!王上要杀臣,就给臣一个痛快!”   温世昭挑起眉头:“你说温左军有内鬼,本王凭什么信你?”   “不凭什么,臣在赌。”   “你还真有意思,不怕本王现在就把你杀了以泄心头之愤?”   “臣若胆怯,何来臣今日!”   “那左将军可知谁是内鬼?”   温世昭斜靠在软扶,左手撑着额间,唇边勾起一抹弧度。而在烛光忽明忽暗的闪耀之下,她那张俊美的面容似乎变得不真实起来,眉眼明明是在笑着,却又如同鬼魅般骇人。   这样的温世昭完全不是昔日那个天真爱玩乐的少年,旬殷数次想帮帮左将军解释一番,可当触碰到温世昭淡淡的目光,周身好似直堕冰窖,任何话止于嘴边,咽回腹中。   “内鬼就藏在我们身边,不过臣还不知具体是谁。”左振良挺直的腰板软下来,神色有些颓然的,疯狂挥动铁链以此宣泄心头的怒气。   温世昭冷笑:“这就难办了,除非左将军自证清白。”   “臣的清白,臣自己澄清!”   “左将军在做白日梦?”   “难道王上连臣做白日梦的权利也要剥夺?”   “是梦终有醒来的一日。温国天下人皆知,左将军通敌卖国,害死两位君主,而你终日被关在天牢,你如何澄得清自己的清白?”   “臣自有办法,就看王上愿不愿意配合臣。”左振良看着她,鹰眼极快掠过一丝精光,“内鬼不抓出来就是一个大患,王上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报仇雪恨么?”   温世昭漆黑的眸子微不可察地聚拢丝缕恨意,转眼又消散不见。她凝眉沉吟,右手不自觉动了动,修长的手指又开始轻轻敲着软扶。   软扶垫了柔软的绸棉,指尖点在上面还是会拉痛温世昭的伤势。腕间刚愈合的筋脉仿佛要再次断裂般,但温世昭丝毫不以为意,唯有痛,才能时刻提醒她,那些不堪的过去。   阴森潮湿的天牢陷入寂静,只剩此起彼伏粗重的呼吸声,关押的囚犯太多,分不清是谁的。   就在气氛有些凝结的时候,陈桐祥忍不住了,弯下腰来,动作缓慢小心将温世昭的右手捧起,边放进貂裘边道:“殿下,顾姑娘吩咐过了,您这只手不要乱动,老实放着。”   “你倒是听她的话。”   “不听她会打奴婢呀,顾姑娘江湖女侠,奴婢可不敢招惹。”陈桐祥小声嘀咕着,一时忘了身在何处,拉起貂裘掖个结结实实,不让一丝寒风侵入,冷着重伤未愈的殿下。   温世昭没理陈桐祥,眼神示意他站一边去。陈桐祥愣一愣,好像才反应过来,急忙捂住嘴巴,后退几步站在轮椅后面,两手把着轮椅。   这一幕的意外,竟稍稍褪去了严肃紧绷的气氛。   左振良提醒:“王上!”   “你有把握抓到内鬼?”   “十成把握!”   “左将军如此自信?”   “臣已经有怀疑的对象。”   “既然如此。”温世昭勾唇冷冷一笑,“本王配合你。”   听到这话,左将军悬在喉咙的一口气泄了去,低头犹豫了下。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凌乱的头发:“王上,另有一桩罪行,臣甘愿认罪,王上如何处置臣,臣也绝无怨言。”   “你派人刺杀萧国公主?”   “臣有罪!”   “不。”温世昭脸上显出意味不明的神色,“你没罪。”   ***   无论别人怎么污蔑左振良,摆出所谓的证据证人,或者关押在天牢受到严刑拷打,左振良遍体鳞伤咬紧牙关依然不肯认罪,更是口出狂言。   温左军有内奸。   内奸祸害家国,背叛君主,不为任何人所容。左振良被关在天牢,审问半个月,未曾审问出什么,反倒是扯出隐藏在温国的奸细。   不管是真是假,左振良的话成功引起朝堂的哗然,群臣纷纷请命,彻底清查,揪出内奸!   左振良口中的内奸不在朝堂,在温左军。而这个内奸高居要职,深得先王,先太子信任,以至于两代君主不察之下,殒命黄泉,受此大辱。   当日护送两位先主尸身回到温城的,正是温左军几位高级将领。从边城到温城,千里之远。左振良倘若真的是被人陷害,路上机关重重,遭人陷害追杀,活着回来也是个奇迹。   最近几日,谣言四起,温左军几位将领开始惴惴不安。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但防不住有人故意拿自己开刀,比如左将军就是个例子。   天牢内,被折磨的气息奄奄左振良听到极轻的脚步声,艰难抬头去看来人的时拉扯到浑身的伤,痛得急促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向他走来的人身穿黑衣黑帽,看不清面容,只觉身形有些眼熟。被严刑拷打的左振良根本动不了身,他嘶哑虚弱问道:“你是谁?”   “是我。”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人抬头把黑帽掀开,露出一张左振良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怎么是你。”   “将军不是早就猜到了么。”   左振良瞪起的两眼充血,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真是内奸?”   “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张副将歪了歪脖子,从黑袖中抽出一把短刀,面色阴沉,手指抹了抹锋利的刀身,向左振良走去:“左将军,多谢你当年得知遇之恩,今日对不起了。你若不死,我就得死。”   内奸是他身边最亲近之人,左振良好似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眼见张副将提着短刀步步走来,怒喝:“混账东西,本将军昔日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家国?!你图的什么!”   “图什么?”张副将摇头,“荣华富贵险中求。当齐国找上我,我就知道,我回不了头。”   左振良如遭雷劈:“所以你就背叛先王,背叛太子?!”   “你恨不得杀了我。”张副将脚步一顿,舌尖舔了舔刀身,“可那又如何,只要你今日死了,你就是畏罪自杀,没人可以查到我的头上。”   左振良仰天大吼,浑然不知满身是伤,拽住捆绑手脚的铁链,疯狂摇晃拖拉,尖锐的哗啦碰撞,伴随着怒吼:“你还有没有良心?!啊?!你良心何在?!被狗吃了?!”   “少废话吧,留点力气,我送你归天。”   “送我归天?”左振良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大笑不止。   张副将恼羞成怒,看到什么骤然瞪大眼睛。左振良两手紧攥铁链,浑身那皮开肉绽的皮肤迅速渗出殷红的鲜血,咯吱声中,四条铁链在他手里竟变形弯曲,直至断裂!   “你有这个本事送我归天?”   “怎……怎么会……”   “狗娘养的!畜生不如的东西!老子瞎了眼才看重你!”   张副将察觉出不对劲,顾不得此行的目的,飞快反身向牢门跑去。当车轱辘声从尽头响起,坐在轮椅的黑袍白发公子已经挡住逃跑的去路。   进退不得的张副将,回头怒瞪着左振良,爆喝:“你骗我?!”   “畜生,老子今日清理门户!”   恨不得将张副将挫骨扬的左振良疾步冲来,避开张副将劈来的刀,一把揪住张副将的衣领,扬腿恶狠狠踢在他两腿之间,怒骂:“反正都是死,先让你下辈子断子绝孙!”   只余了凄惨哭叫声的天牢,格外添了几分阴森恐怖。左振良招招下狠手却又避开要害,张副将几次畏罪自杀不成,又抗不住左振良的拳脚,两眼一黑,神智开始发散。   在他闭眼那一刹,余光瞥到远处冷眼看着这边的温世昭,她盯着他的阴毒森冷的目光犹如地狱而来。张副将浑身颤抖,强撑起眼皮,牙齿刚咬伤舌头,却被一只手狠狠掰开嘴。   求死不能,求生不可能,张副将两眼一闭,彻底晕死过去。   旬殷低声问道:“王爷,内奸已经揪出来,张副将如何处置?”   “王陵前,凌迟处死。”   ***   天瑞三十二年,一月十五。   行刑那日,也是两代先主葬入王陵的日子。两座王陵比邻而健,依山傍水,四面八方有山峰护卫,那一座座气势磅礴的山峰仿佛是雄伟的守墓人,世代守护着两代明君的安歇。   一月的冬季依旧漫天风雪,呼啸的寒风刮过冰冷刺骨。而在冰天雪地里,温世昭一身素白孝袍坐在轮椅立于群臣之首,她听着群臣们的哀伤哭泣,飞快转动着左手拇指的扳指。   温世昭腿脚不便,叩拜礼由她的两个王兄以及长姐代替完成。   王陵封山之后,礼仪完毕,却无人离去。温玉祁几步过去搀扶萧韵淑起身,替她拂掉落发间的晶雪,轻声问道:“淑儿,可还能撑得住?”   萧韵淑摇了摇头,不着痕迹退了小半步,与温玉祁拉开些许距离。   温玉祁拧起眉心,回头看了看温世昭,怕她在雪天里冻着身子,眼神有些担忧的。温世昭却面色如常,目光与她对上,勉强扯了扯唇角,向长姐示意她很好,无需担心。   新君不出声,跪在轮椅后面的群臣也不敢起身。   小半个时辰过去,漫天飞雪渐渐小了些。温世昭抬起头,眯起眼望着白茫茫的天边,唇边勾起冷笑,吩咐道:“旬殷,去把带人上来。”   “喏。”   两座王陵身前,侍从拖着五花大绑的张副将拖到指定的位置。而被拔掉舌头的张副将怒瞪着温世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被一刀刀凌迟至死。   干净利落,手起刀落,那片片血肉割下来,凄厉的叫声中,溅出的鲜血染红一片白雪。群臣刚开始看得大快人心,随着越多的血肉割下,渐渐心惊胆寒,在天寒地冻满头大汗。   随后,呕吐声四起。如此血腥的画面,群臣没几个撑下来的。   两个王爷实在看不下去,迅速躲到群臣身后去。温世昭一语不发,感觉到身后熟悉的气息靠近,纤柔手轻轻覆在两眼,耳边传来低语:“昭儿不要看,看了晚上要做噩梦的。”   “无妨的。”温世昭拉下顾双凰的手,讥讽地看着血淋淋场景,“这只是一个开始的祭奠。”   或者,祭奠开始。   两代先主葬入王陵,在这日,温世昭正式即位。   因了她初醒不久,伤势严重不可太过操劳,德宣殿大多数的奏折还是由长公主处理。今日之后,温世昭渐渐开始坐朝,处理国家大事。   对于王位的诱惑,温世昭的两位王兄不是没有眼热,甚至趁温世昭昏迷不醒,大闹德政殿。闹得厉害,长公主忍无可忍,提前拿出先王遗留的一封诏书,怀王名正言顺的新君。   这两位王爷才闭了嘴。   即位归即位,一国之君的登基大典必不可少。又因了温世昭的腿脚不方便,宫里许多殿宇只有台阶,温世昭坐着轮椅出行十分不方便,何况还是新王隆重的登基大典。   经过朝臣商议,登基大典的日子最终定在新君十九岁生辰那日。   趁这些日子,温宫的角角落落都被修建整改。   左振良虽然恢复清誉,温世昭依旧不信任他。十万温左军最终由谁统领,长公主已经主动请缨。温世昭本来不愿她披甲出战,却被长公主训斥得满脸通红,无奈下了旨。   长公主为温左军的大将军,参拜新君登基之后,即刻上任。左振良为副将,从旁辅佐。   经过大半年的调养,温世昭勉强可以站一会,也只能站着。   因为她试了无数次,两只腿怎得也迈不开,若是强行跨步,那种恶狠狠拉扯经脉的痛楚瞬间将她淹没,随后而来就是更痛苦的现实。她尝试无数次,无数次狼狈地跌落在地。   每夜里,她不甘心,咬牙忍痛像个婴儿般学习走路。婴儿摔跤了,大哭起来,还有人疼有人哄。她连眼泪都不许掉,今后只能流汗流血。   事实总是残酷的摆在她面前,她残了腿,再也站不起来……   悄然转眼间,下了数月的大雪终于不见踪迹。四月初过,万物复苏,湛湛蓝天清风送爽。   隔日夜里备好的龙袍,此时整整齐齐放在托盘,端进朝阳殿。   顾双凰围着温世昭,将件件衣袍细心地穿在她的身上。   “今日是你的登基大典,送你两个好消息,想要听哪个呢?”   温世昭没在意,低头顺衣袍,随口应她:“两个都要听。”   “那先穿好龙袍。”   顾双凰转身过去,小心翼翼从托盘捧起精致龙袍,“伸手。”   “师姐,你快说吧。”温世昭闻言自然地伸开两手。   龙袍刚穿整齐,温世昭就听得顾双凰低声道:“我刚刚得到消息,齐王昨日清晨,驾崩了。”   温世昭挑起眉头,平静道:“师姐这个消息来得可真及时。齐王早已病入膏肓,也活不长了。”   “想来不久之后,齐太子就会即位。”顾双凰环着温世昭的腰身,将龙纹玉带仔细地系妥当。   “另一个好消息呢?”   “萧王步齐王后尘,已经病入膏肓,只怕也活不长了。”   顾双凰敏锐地感觉到温世昭的身子僵了下,抬头望着她。温世昭俊朗的眉皱起来,瞳孔微微眯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盛满凌人的寒气。   昔日,这双眼眸装得是暖阳般的笑意,自从温世昭醒来,顾双凰就再也没有见过,此时此刻,反而捕捉到温世昭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怨恨。   对望一刹那,迎上顾双凰不解的眼神,温世昭极快收敛异常情绪,恢复如常神色,若无其事笑了,轻拍顾双凰的背:“师姐,孤的轮椅。” 第64章 晋江独家首发41   三国鼎立数百年, 从未有过哪个君主是坐轮椅登基。顾双凰转眼望着那辆轮椅, 心尖莫名揪了下。她不动声色抚顺系在温世昭腰身的玉带, 这才快步走去, 推着轮椅过来。   即便不能行走,温世昭只是静静伫立着, 清瘦的身姿也挺得笔直。   她满头的银发被王冠束起,衬着淡淡的神情, 竟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邪气。身穿的一袭明黄龙袍, 从上至下镶绣着栩栩如生的金龙, 生动逼真的好似欲挣脱束缚冲入九霄!   轮椅停在她的身后,温世昭俯身坐下, 却抓住顾双凰的一只手。她看着顾双凰不解的眼睛, 轻轻一笑:“师姐,今日让小祥子来。”   温世昭的眼底看不透的深邃。顾双凰顿了下,笑应:“好。”   天瑞三十二年, 四月初九。   今日,温国君王的登基大典, 也是新君的十九岁生辰。先王的天瑞旧年号改年号为天昭。   这边温国的登基大典正在如火如荼进行,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齐国, 齐王刚驾崩哀丧不到一日,齐太子不甘落后,竟不顾大臣们的劝谏,大发雷霆要与温王同一日进行登基大典。   齐太子此举,惹来众多非议, 不但群臣不满,民间更是剧烈抨击。温先王驾崩,新王孝哀半年,齐先王刚驾崩不到两日,尸骨未寒,齐太子为了王位竟做出如此不孝之事。   即使背着不孝子的骂名,齐乾也不会放在眼里。他绝对不允许温世昭这个废人,踩在自己头上。   事出突然的登基大典,根本来不及准备,这就是导致本该隆重的大典礼仪,处处显出小家子气,以及难以言喻的简陋。与温王隆重威仪的登基大典完全的无法相提并论。   更严重的后果,出现意外。   急匆匆赶来齐宫的官员,大部分来不及准时入位。   大典开始,他们才来,百官的朝拜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为此,齐乾怒火冲天。他登基即位的第一日,下了封怨声四起,惨无人道的圣旨。凡是迟到的官员杖责三十,未到的官员蔑视君上,杖毙。   一日同时,两国新君登基,另外萧国的萧王病重。先一代的逝去,意味着新一代争端的开始。   世上无人知道,身子好端端的萧王为何会病来得如此突然。   这事关一个惊天大秘密。当温世昭苏醒并即位为王的消息传来,萧王无法承受重大的打击,当天晕厥大病且病情越来越严重,再也难以痊愈。   病入膏肓的萧王,日日夜夜卧病在床,无法处理萧国的朝政,萧太子顺理成章代父监国。   “温世昭”是萧王的心病,萧太子严厉警告众人不许在萧王耳边乱嚼舌根。经过太医们的尽力,萧王的病情好不容易稍微稳定,也不知是谁不小心在萧王耳边提起今日之事。   萧王一听,气急攻心,吐血不止彻底晕死过去。   幸好太医及时赶来,将一只脚已经迈进黄泉路的萧王救了回来。   当萧王颤颤巍巍睁开眼看到守在床边的萧檀卿,两眼骤然瞪大,愤怒地上气不接下气,指着萧檀卿口中不断重复两个字:“逆子!逆子!”   要不是萧檀卿一时的心软,放过温世昭。温世昭又怎会留着半口气逃回到国家,继承王位!   萧檀卿悔恨已晚,他握住萧王枯瘦的手抵在额间,哽咽道:“父王,求您别生气行么,您先养好身子,您放心,我们萧国不会输的。”   “逆子!”   “逆子!”   仿佛失去言语能力,萧王颤抖着的嘴不停骂出这两字。他浑浊不清的眼睛含着极度不甘心的怨气,皱纹横生的眼角竟掉下几滴眼泪。   默默站在一旁的吴参深怕萧太子会刺激萧王的病情加重,几步上前开口劝道:“太子殿下,这个时辰,王上该歇息了,您先回去吧。”   “务必照顾好父王。”萧檀卿抹掉面颊的眼泪,站起身来。   “臣遵旨。”   一句句的“逆子”,犹如一把尖锐的剑,狠狠深插萧檀卿的心中,痛如刀绞。他本以为,废掉手脚的温世昭即便回国,也是在劫难逃。   却难以预料世事无常,如今的温世昭依旧意气风发登上王位。   此刻她的满腔仇恨,只怕溢满了整个天下吧?   三国之首的温国,在数代温王的励精图治之下,积累雄厚的资本,足有这个实力颠覆整个天下。   温煜城与温承昭的崩逝,并不代表温国实力的减弱。倘若是一位残暴之君继位,强及一时的温国,必定从此一蹶不振,可继位那人不是。   她精明,城府极深,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君主。   父王气息奄奄之际骂他逆子,萧檀卿心痛,更是无言以对。   守在寝宫外的萧韶君看到萧檀卿出来,急迫地问道:“父王如何?”   “不容乐观。”萧檀卿摇头。   他这话一出,萧韶君眨了眨微仲的眼睛,当即红了眼眶。   萧檀卿心头百般滋味,轻拍拍萧韶君的肩头:“兜兜转转,没想到谁也讨不着便宜。她终究还是成为一国之王,注定的,躲不过去了。”   “王兄……”   “什么都别说了。”萧檀卿深吸口气,压制心头滋生的恐惧,勉强笑了笑,“陪王兄走走。”   “好。”   四月的阳光微暖,落在身上令人暖洋洋的,却怎得也驱除不了并肩齐行兄妹俩寒冰般的心情。   从小到大一起成长的地方,逛过宫里的角角落落。等长大了些,忙着写字读诗书,就不曾贪玩,不曾注意宫里添了哪座殿阁,哪些花园。   萧韶君看着宫里的景致,一时竟觉着熟悉又陌生,就在她有些失神的时候耳边传来王兄的声音。   “君儿恨王兄么?”   萧韶君脚步微滞,慢了萧檀卿半步,干脆停下脚步,待萧檀卿也停下来回头看她。她不答反问他:“王兄可会恨君儿的一意孤行?”   “或许事情并没有我们想得这么糟糕。”萧檀卿顿了顿,“也说不定是监正的预言错了呢?”   “但愿,真的错了。”   司天监出的预言,几百年来从未出过错。萧檀卿与萧韶君对望,相视一笑。这笑容里,有些勉强的,多了一丝不言而喻的苦涩。   “太子殿下,大事不好!”   萧檀卿转过身,望着急步而来的林英恒,皱眉问道:“出什么事?”   林英恒喘了口气,视线落在萧韶君身上时停留片刻。他神色凝重,沉声应道:“黑江城失守。”   当这话落音,萧檀卿刚升起的一丁点希望,瞬间破灭成灰。   “黑江城怎么会失守?!守城的人是蠢货么?!谁攻得城?!”   “是……是孙邬。”   “该死的,又是他!”萧檀卿怒涨红脸,狠声喝道:“黑江城是萧国边境城池,此城失守,犹如打开一道国门,黑江城必须夺回来!”   萧韶君蹙起眉心,看了看愤怒的萧檀卿,转眸去看林英恒,却见他愁了脸色,欲言又止的样子。   “黑江城易守难攻,孙邬是温国的大将军,也是温世昭的亲舅舅。他费尽心思,不惜兵力攻下黑江城,如此怪异,莫非是别有用心?”   萧檀卿愣了愣,暴怒的情绪渐渐静下来:“君儿此话怎讲?”   “萧公主一语中的。”林英恒面露些许苦笑,“孙将军骁勇善战,用兵如神。臣听父亲说起,孙邬率兵进攻黑江城时大言不惭。他要夺下黑江城,作为温世昭登基的贺礼。”   “该死的!”萧檀卿刚平复的情绪瞬间崩溃,“难道这注定是一盘死棋?!她就算是残废了腿,还是有人为她鞍前马后的效命!”   相较于萧檀卿的失态,萧韶君异常冷静:“林将军,黑江城失守暂且保密,不要让王上知道。”   林英恒拱手:“臣明白。”   ***   百年前,温国尚且弱小,夹在萧齐两边受气,黑江城本来所属温国的版图,却被强萧夺了去。   百年后的今夜,当孙大将军重夺回的黑江城,以贺礼形式捧到温世昭面前时,正是她十九岁的生辰礼。而这个贺礼犹如雪中送炭!极大鼓舞低落的士气,令群臣扬眉吐气!   温世昭大喜,不再克制自己的情绪,与群臣推杯换盏,尽欢而散。   春夜徐徐,漆黑的天边挂起一轮皎洁的弯月。   在生辰宴上,温世昭高兴,难免贪杯就多喝了些酒。而此时微醺的她正坐在长公主府一处殿宇台阶,耍赖般抱着温玉祁不肯松手。   温玉祁也由着她。四皇弟的真实身份已知,不需再顾忌什么,明日又将分别。她听着她的念念叨叨,嘱咐一些只有亲人才有的关心。   “长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打完仗,我就回来。”   “骗人是小狗。”温世昭虽然有些醉,但理智却很清晰。其实她知道长姐是在哄她的,因为以前王兄出征的时候,也是这般哄她。   温玉祁拍拍她背,笑道:“长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长姐没骗过孤。”温世昭头枕温玉祁的腿部,两手环紧腰身,将脸深深埋进她的腹间,感受着血脉相连的悸动,身子竟有些颤抖起来。   “怎么了呢?”温玉祁抚着温世昭披在后背的白发。   “长姐,孤只有你了。”   温世昭的声音有些哽咽。   “别怕。”温玉祁语气仿佛在哄稚童,“长姐会一直陪着你。”   “真的么?”   “真的。”温玉祁仰起头看着天边的月亮,仙姿玉色的面容上流露出坚定的神色。她轻声道:“咱们说好了的,长姐在外,你负责家国,负责百姓过上好日子,可不许赖皮。”   “孤不会赖皮的。”温世昭抱着双臂间的纤细腰身紧了紧,“等孤的脚好些,孤就去找你。”   “长姐让你来,你才能来。”   “这是为何?”   “因为。”温玉祁轻笑,“长姐只想让你看到胜利那一刻。”   “好啊。真到了那个时候,孤率文武百官迎你凯旋!”   “那王上可要耐心等着。”   “孤耐心有的是。”温世昭从温玉祁怀腹起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夜色里闪着光芒。   “齐太子忠奸不分,昏庸无度,当君臣不和,君民离心,不用我们动手,齐国自取灭亡。”温玉祁抬手抚平四皇弟龙袍衣领上的皱褶。   “孤就盼着那一日呢。”   “那我们一起盼着。”   “好!”   温玉祁笑了笑,不经意看见温世昭眼底的肌肤乌青了些,心疼地轻语问她:“累不累?”   “坐一日了,有些累呢。”温世昭说着仰了仰酸涩的脖子。   “小心脚,别乱动。”温玉祁落下话,起身推了轮椅过来,小心扶着温世昭坐回椅中,“夜深了,回去歇着吧,双凰一直在外面等你。”   温世昭扯她的袖子:“长姐。”   眼睛不知不觉湿润起来,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明日孤来送你。”   “好。”   银色的月光洒下来,照亮了脚下的路。车轱辘滚动,在寂静的府里碾出不舍之意。   她们背负同样的使命,背负同样的血海深仇。她自己残了腿不能骑马拿银枪,驰骋沙场为父兄报仇。她不能自私的剥夺长姐的志向。   温世昭不敢回头看长姐,深怕看了会改变主意,不许她披甲出征。她没了父兄,不能没了长姐。那只左手拇指的扳指此时被她转的飞快。   她们说了什么,心神恍惚的温世昭没有认真去听。顾双凰从温玉祁手里接过轮椅把手,当车轱辘再次向前滚动的时候,温世昭回头看她。   温玉祁伫立原地,柔和的月光仿佛揉进了她那温柔的目光。远去的温世昭突然悲痛起来,比割伤四肢筋脉还要痛,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痛。   轮椅消失在黑夜,再听不到车轱辘的声响。静静站了许久的温玉祁,回过身,步步走出长公主府。   新君还未苏醒时,温玉祁寻到机会圆了太子妃假怀孕的谎言。群臣虽然惊愕怜惜,却并未太放在心上,毕竟新君才是他们的头等大事。   温玉祁来到太子府,再次来到无数次来过的寝殿。   来得极巧,不见值夜的宫女,寝殿之外空无一人。   温玉祁望着灯火明亮的寝殿,稍迟疑了下,动身走上台阶。抬手试探性推了推殿门,竟打开一条缝。她不再犹豫,打开走进去殿内。   角落的熏香依旧袅袅而上,淡淡的栀子香儿萦绕不散。   温玉祁轻步绕过屏风,向内室的床榻走去,脚步放得极轻,深怕吵醒了女子,会受女子的冷眼。   躺着入梦的女子,那张熟悉的容颜一点点映入眸底。当看到女子有些红肿的眼睛,温玉祁涩了喉咙,坐在床沿边,掖了下被角,静静看着萧韵淑的睡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   温玉祁目光眷恋,轻轻拿过萧韵淑放在被上的手,弯身低头,去吻她的额头。在她直起身那一刹,一双手圈住她的脖子,用力往下拉。   “淑儿?”温玉祁眸中极快闪过惊慌,身子不稳,情急之下伸出两手撑在萧韵淑肩头两边。   感觉到萧韵淑要起来,温玉祁顺势起身,一眼不眨地望进那双平静的眼眸,她有些手足无措的,想开口解释,萧韵淑却不给她机会。   “我等你很久了。”   温玉祁闻言动了动嘴唇,心头泛起酸楚,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明日要走了?”   温玉祁轻轻“嗯”了声。   “明日我不会走的。”   “不行,你必须……唔……”   任何话堵在了唇齿间,萧韵淑一手圈紧温玉祁的脖颈,一手抱紧她的腰间,不许她乱动。渐渐的,温玉祁松了身,红唇间辗转的缠绵。   这一刻,摒除任何顾忌,任何不满怨恨。萧韵淑额头抵着温玉祁的额头,欲情芬香阵阵,轻柔的声音说不出的魅惑:“阿祁,要我。” 第65章 晋江独家首发42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太子府的寝殿, 床榻上两具赤露纤瘦的玉软纵情缠绵, 依稀传出几声暧昧轻语, 轻语过后, 只剩溢出轻轻地呻喘吟息。   与此同时,朝阳殿的新君, 不甘心推开轮椅,咬紧牙关一遍又一遍站起来尝试行走, 当一遍遍摔倒地上, 满头大汗的她在深夜心寒仇积。   子时已过, 同是一轮弯月下,凤君宫的墙内响起了悠扬的笛音。不同往日低沉含愁的调子, 今夜格外的欢快婉转, 好似在庆祝什么。   无论什么情情爱爱,逃不过在花前月下,孤影独酌, 浅浅一叹。   旭日东升。   温城东门之外,腿脚不便的新君竟亲自出宫送行, 列队整齐的将兵不觉斗志昂扬。他们热血沸腾, 一张张年轻充满血气的面庞, 分外刚毅。   车轱辘缓缓地滚动,最终停在两匹高大战马旁边。初升的阳光倾泻坐在马背的女子,娇柔身姿仿佛闪着璀璨的金光。她弃红妆着战袍,英姿不输任何男儿,巾帼不让须眉!   四目相接, 无言对视间,温世昭弯起唇角,棱角分明的脸显出和煦柔暖的笑容,她举起左手拇指。温玉祁垂下眼睛,盯着那枚扳指。旋即与她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左振良突然翻身下马,大步跨上前来,撩起袍角,“砰”一声,跪倒在温世昭身前。他挺直背脊,声音铿锵有力:“王上不计前嫌复臣清誉!这份再造之恩,臣定当铭刻于心!今后必以王上马首是瞻,臣必随王上征战天下,为国报仇雪耻!”   “忠良贤将,孤心甚慰。”温世昭笑容不减,笑容多了分欣赏。   “起来吧,时辰不早了。”   “多谢王上隆恩。”左振良俯首,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   “左将军勇猛善战,守边境数十年,立下赫赫战功。如今边城外驻扎二十万齐军,非同寻常,不可鲁莽再次犯下黑厄谷之错,明白么?”   “臣明白!”左振良朗笑,“王上放心,现在没了奸细作乱,臣定叫齐军有来无回一败涂地!”   “嗯。护好长公主。”   “末将领旨!”   温世昭看着左振良上马,眼睛往他身旁的温玉祁望去。温玉祁拽紧缰绳,似心有灵犀向她看来,却见她两手抱拳,神情严肃,郑重行军礼。   “长姐保重。”   “王上珍重。”   不再停留,温玉祁夹紧马腹,纵马离去。城墙上,一袭白衣如雪的萧韵淑伫立台楼,眺望远去之人,未施粉黛依旧美艳的面容泛起桃花色,唇角轻抿,随后勾起淡淡的柔情。   马声嘶鸣渐远,大军卷起漫天灰尘消失尽头。王上不喊回宫,陈桐祥也不敢擅自推着她离开。   又等了等,王上依然不动。陈桐祥急了,正要说话,悄然而来之人恰好把他的话先出口:“早上风凉,王上受不得寒,该回去了。”   听到声音,陈桐祥急忙转身向她行礼:“奴婢见过太子妃。”   萧韵淑点点头,走到温世昭身旁站着。温世昭偏过头看她,那张几分相似的面容令她微微眯起两眼,眼底溢出的冰冷寒气一闪而过。   “太子妃可想回去?”   “那就要看王上愿不愿意臣妾继续留在温宫。”   “萧国才是你的家,你的好妹妹请你回国,你会不想回去?”   “臣妾嫁给温太子,论身份,臣妾还是王上的皇嫂。”   “皇嫂?”温世昭冷笑,唇边一抹讥讽,“太子妃的意思,萧温两国联姻,我们还是一家人。”   “王上无需对臣妾冷嘲热讽,先王曾经说过,臣妾生是太子的人,死也是太子的鬼。”萧韵淑转过头,凝视那双充斥戾气的黑眸,一字一句地告诉她,“臣妾是你温家人。”   温世昭怔了怔,别过脸错开萧韵淑的视线,咬牙般说道:“萧国的公主说话,果然有一套。”   “臣妾不会背叛王上。”   “你以为孤会信?”   “王上变了。”   “可笑!”   “臣妾嫁入温国已经两年了,世人皆知臣妾是温国太子妃。王上打发臣妾回国,臣妾便成了弃妇,若是如此,臣妾宁愿此生再不回萧国。”   温世昭脸色阴晴难定,冷硬地说道:“你是萧国长公主。”   “那又如何?”萧韵淑轻轻地笑了起来,“就像两年前王上对臣妾说的那样,江山如同嚼蜡,王上志不在天下。而臣妾,志不在家国。”   “有趣。”温世昭啧道,“你父王病得奄奄一息,你竟不思归去,以尽女儿微薄的孝道?”   萧韵淑面色褪去些许颜色,眸中光彩黯淡:“今生难尽的孝道,惟愿来生再还吧。”   “你是在等她吧。”温世昭冰冷的神色缓和下来。   “嗯。”萧韵淑并不避讳,白衣负手而笑,“等了五年。”   温世昭心神一震:“你真愿意为了她,舍弃家国?”   萧韵淑轻叹:“无论如何做,都会身不由己,而臣妾说什么都会显得冠冕堂皇,舍与得总是相提并论的。臣妾想得到什么,总要舍弃什么,这世间不会让人这般顺心顺意。”   沉默良久,温世昭注视大军远去的方向,吐出两个字:“回宫。”   ***   天下皆知,温国君王在萧国为质子的半年里,受尽屈辱,被人废掉手脚一路狼狈逃回国家。   温王顺利登基后,竟委任温国长公主为将,远赴温齐边境。再加萧国的黑江城被温军攻破,天下百姓开始人心惶惶,皆以为温王会报仇,攻打萧齐,挑起三国纷争引起战乱。   当一切尘埃落定,三国立即陷入死寂。温国按兵不动,既不出军征战齐国,也不攻打萧国。   温国上至君主下至群臣,异常平静,好似抹去了君主惨死之仇。   登基不久,温世昭内修德政,惩治贪污,重用贤良名臣武将,广开科举,提拔年轻有为的大小官员,并向国内颁布一系列修生养息的政策,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渐渐安居乐业。   天昭二年。   她在这两年里勤于政事,革除上代遗留下来的奸臣,轻徭赋税,俭约治国。温国迅速恢复生机,本就富庶之地越发繁荣,国内粮仓充足,源源不断的百姓自愿参军,十万温左军扩大至二十万,兵马强壮。   而齐国,在齐乾的统治之下,短短两年内,君臣分崩百姓怨恨。   齐乾生性风流滥情,刚登基不思国事,竟从民间网罗大批美人,时常淫玩后宫。温柔乡的滋味令他日日欲死欲仙,将政事将抛诸脑后。   历代齐王积累的财富资源,齐乾挥霍起来丝毫不手软。他听信挑拨之言,远离忠良,亲近奸佞小人,残害名门将世,以武力野蛮治国。   驻扎边城外的二十万齐军,曾经数次攻打边城,在温玉祁与左振良的指挥下,齐军无一例外失败而归。边城只守不攻,齐军毫无办法。   隐藏起来的齐军粮库的位置不知怎么泄露了出去,忽然一日夜里,粮库大火冲天,烧个干净。   齐军将领向齐乾请求撤离,齐乾好大喜功,竟驳斥了请求,并下令不破城提头来见。断绝粮草的二十万齐军难以支撑,饥不可忍,不过一个多月,纷纷丢盔弃甲,哄了个散。   烧粮草,退敌军,齐国民间发生叛乱,愤怒的百姓举兵造反,这些振奋人心的消息一个个传来,温世昭并不介意替齐国再添一把火。   这日下了早朝,温世昭坐在德宣殿处理政务,命人把旬殷叫来。   “王上。”   “起来吧。”温世昭说着吹了吹奏折下方的字,搁放手里朱笔,随口问道:“旬殷,你跟在王兄身边五年,跟在我身边也有四年了吧?”   旬殷笑答:“回王上,四年还有两个月呢。”   “不差这两个月。”温世昭揉了揉泛酸的脖子,长舒一口气,神态颇为感慨,“日子真快,想当初我们骑马狩猎,比武射箭,好不快哉。”   突然提起往事,旬殷一时有些惊愣踌躇:“王上……”   “无妨的。”温世昭端起茶盏抿口清茶,语气轻松,“孤叫你来,是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办。”   “王上尽管吩咐。”   “孤要你去趟齐国。”   这话落音,温世昭眼角余光忽然入了抹月白身影。顾双凰远远站在殿边,脸色有些无措的,看到温世昭眨了眨眼,她很识趣抬脚跨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事情交待完毕,旬殷领了任务,走到殿外时瞧见候着的顾双凰,脸色显出调侃,笑道:“顾姑娘,又来陪王上呢。”   顾双凰瞪眼:“乱说,少来打趣本姑娘,快忙你的去。”   “好好好,我这就走。”   随着顾双凰进入殿内,淡淡的葱香味飘来,温世昭鼻尖突然一动,兴冲冲放下奏折,眉飞色舞地笑:“师姐,给孤带什么好吃的?”   “你猜猜。”   “孤鼻子很灵敏的。”温世昭嗅了嗅,当闻到熟悉的味道,两眼亮了亮,忽然一拍案桌,“孤知道了,又是宫外陈记的馄饨对不对!”   “还真灵敏。”顾双凰失笑,仔细端着包装妥当的碗,轻放在温世昭的案桌上,边打开边笑道:“忙半天了吧,肚子饿不饿?”   “孤饿,肚子都在叫呢。”温世昭迫不及待拾起筷子,眼巴巴看着热气滚滚的大碗露出来,忙说道:“你小心,小心点,别烫着手。”   “放心,不会的。”   顾双凰熟稔地剥开保温包袋,细心地挪开放置旁边的奏折。   “师姐来得真及时。”温世昭舀起圆滚滚的馄饨,放进嘴里。   “你又不爱吃什么,就喜欢吃宫外那家的馄饨,以前咱俩还经常溜出宫吃馄饨呢。”顾双凰站在旁边见温世昭吃得满足的样子,乐得弯起眉眼笑了,“你慢点吃,别烫着。”   “好汉不提当年勇。”温世昭不以为意,“师姐你吃过没有?”   顾双凰笑了笑:“你快吃吧,吃完还要批奏折呢。”   “好吧,多谢师姐。”   不多时,一碗满满的馄饨,连汤带汁,尽入腹中。   “孤吃饱了。”温世昭接过顾双凰递过来的手巾擦拭嘴唇。   她心满意足,竟连眉眼间的疲倦好似一同消散,恢复神气。   “昭儿,师姐要跟你说件事。”   “嗯,说吧。”   “我过几日要出宫了。”   手巾顿在指间,温世昭笑容渐渐敛去,皱眉道:“这么快么?”   “毕竟我是江湖女子,总留在你这后宫,不方便的。”   “师姐不说孤也知道。”温世昭冷起脸,扔下手巾,“这宫里总有爱嚼舌根的,他们背后说的什么,师姐无需在意,孤去警告他们。”   顾双凰摇头了摇头:“悠悠众口难堵,何况昭儿还是王上,在朝堂要竖立威严,顾忌些颜面。”   “孤是王上……”   “王上也不能胡作非为。”   “这不是胡作非为!”   温世昭一时怒气上来,气得涨红脸颊,靠在龙椅急促喘了几口气。顾双凰在她身边陪她快三年了,衣食住行亲手照顾,点点滴滴的相处在她的日子里添了一丝温暖。   漫天的流言蜚语,温世昭不是没有听过。顾双凰无名无份,住在她的后宫,与她关系亲近,形影不离,朝堂的群臣劝谏也不是一日两日。   “下个月就是端午佳节,我过完端午再走,行吧?”   顾双凰好笑地看着温世昭双手抱胸,沉下来脸生气的模样。   总归还有一个月,顾双凰巧妙地给温世昭缓冲情绪的时间。   顾双凰所属江湖,她应该仗剑走天涯,救济扶伤,并不适合待在深宫这种金丝牢笼。温世昭想了想,松了脸色,任性地提要求:“师姐每日这个时辰,要陪孤吃馄饨。”   “行,你想吃什么都行。”   温世昭皱皱眉:“师姐走了,孤以后都吃不到了。”   “让小祥子出宫去买。”   “他笨手笨脚的,带回来估计连汤都撒完了。”   “那你干脆把摊子老板招进你的御膳房,日日给你下馄饨。”   “不行。”温世昭摇头,“那样的馄饨就变了味。”   顾双凰收拾案桌的空碗,听到这话,笑出声:“等你想吃了就招老板入宫,这样总可以了吧?”   “孤还是想吃你带的。”   顾双凰手一滞,抬眼看了看温世昭,却并没有与温世昭对视上,此刻她已经擎了朱笔,开始批阅奏折。顾双凰无奈摇摇头,揶揄回道:“接下来吃一个月呢,够你吃腻了。”   “不会腻。”温世昭勾唇,“师姐都带两年了,孤也没吃腻。”   “好了,快忙你的吧。”   顾双凰转身的时候,案桌那边伸来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腕。顾双凰脚步顿住,急忙放下手里捧的空碗,回头看她,问道:“怎么了?”   温世昭拍了拍龙椅:“师姐,你先别走,坐孤身边陪陪孤。”   “这不合规矩。”   “孤的话就是规矩。”温世昭理直气壮,拉着她坐在身边,见她坐稳了这才重新批阅奏折。   “再说了,以前咱俩跟着师父一起习武,还睡过一张床呢。”   “好汉不提当年勇。”   “欸……”   “这是你说的。”   “有么?”   “不许分心,处理正事。”   “师姐,如今也就只有你敢这么对孤说话。”温世昭拖音拉调。   顾双凰没回应,像往常那般坐在温世昭身边不言不语,手里拿着一本书卷翻开看,不去打扰她。   迟迟没听见声音的温世昭,悄悄转过头去看她,不料被顾双凰抓个正着,温世昭当即把头一扭,指间的朱笔在奏折上飞龙凤舞。   顾双凰隐忍唇边的笑意,见温世昭一本正经的,也不再去看她。   安静祥和的气氛里,温世昭专心致志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殿外渐渐淡了光芒,夕阳西下。温世昭从午时开始,一丝不苟忙到天边黄昏。   右手腕渐渐发酸,那种无力感瞬间袭来,温世昭握笔的手颤抖,实在没了力气这才搁朱笔歇会。   “师姐……”温世昭转过头,话音突然顿住,原本坐着看书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伏在案桌浅寐。   拉过放在龙椅的毯子,轻轻盖在顾双凰的身上。温世昭甩了甩隐隐发疼的右手,用右手从怀里摸出一块明黄手帕,手帕恢复如初,曾经裂作两块的手帕被针线缝了起来。   这块手帕在她昏睡不醒时,师姐帮她缝好的。右下角那两只凤凰她亲眼看着它们一分为二。   虽然师姐针线手艺超高,若是仔细看,也能看出裂痕。   温世昭盯着手帕失神,而凤凰旁边“惟愿两心同”五个亲笔字,映入她的眼底。即便过去两三年,她那双深邃的眼眸,缓缓聚起的恨意依旧分毫不减,犹似历历在目。 第66章 晋江独家首发43   “昭儿?”   听到顾双凰的声音, 温世昭刹那回神, 眼底悄然隐匿异常情绪, 指间松开, 手帕扔在案桌旁边。   “忙完了么?”顾双凰目光落在那块帕子,也就看了眼, 并没有开口多问关于这块帕子的来历。   “嗯。差不多了。”温世昭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她,轻笑问道, “孤的案桌, 师姐睡得可舒服?”   “不好意思, 有些困倦。”顾双凰面颊发起烫,抬手挽起掉落下来的一缕黑发至耳后。她初醒, 眼睛还带着些许的惺忪, 眉目分明的面容两抹淡淡的红晕,天资自然丽质。   温世昭转头这一看,倒是看得有些愣神。她眨了眨两眼, 扯扯顾双凰的衣袖,好奇地问道:“师姐, 你行走江湖这么些年, 踏遍天下风景, 就没遇到看得上眼的男子么?”   “情这个字,讲究缘分。”   顾双凰拉下身上的毯子,仔细地折叠妥当,放置龙椅角落。   “是你眼光太高了吧。”温世昭仰起头揉着酸僵的后颈,嘴里自顾自地嘀咕:“孤若是强留师姐在这无聊的后宫, 确实委屈了师姐。”   “有你,就不会无聊。”顾双凰自然地拿下温世昭的手,双手轻柔按捏她的脖颈以及肩部。   “其实孤挺羡慕师姐的。”   “没想到万人之上的君王还会羡慕江湖一介女子呢。”   “当然羡慕,孤羡慕师姐自由自在,在江湖里快意恩仇。”   纤纤十指的揉捏,温世昭只觉酸痛感渐渐消失,舒服的放松身子,半眯眼睛享受难得的乐致。   “江湖是非之地,并不是你想得这般简单。”   “总比困在深宫里好。”   顾双凰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在她多年前的记忆里,那个青衫少年清新俊逸,她手擎一柄银枪意气风发对她说,练好武功,以后要闯荡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多年的刻苦磨练,日日夜夜流了多少汗水,才习成一身的本领。到头来手脚被废,一切归于零。   “不管身在何处,少年白头总归是不寻常,何况昭儿还是君主。”顾双凰不着痕迹转移话题,“昭儿要不要考虑师父的意见?”   “不行!”温世昭瞪起眼睛,拒绝的干劲利落。   “师父的法子虽然难以接受,但说不定可以恢复过来。”   “孤宁愿此生白发,也不能没有头发。”温世昭揪起一撮垂落肩头的白发,气恼地挥在后背,“孤又不是和尚僧人,光溜溜的像什么话。”   “最多两年,就长回来了。”   “那长出来还是白发呢?”   顾双凰噎了下,轻声安抚她:“这叫机会与风险并存。”   “根本就是师父的馊主意。打死孤也绝不剃光头,孤颜面何存!”   “这时候王上顾忌颜面啦?”   温世昭一本正经:“还是师姐说的对,孤总要顾忌些颜面的。”   顾双凰无奈笑了笑,方才温世昭挪动身子此时已经正面自己。她抬手抚了抚温世昭的肩膀,轻声道:“可有舒服些,还要揉揉么?”   “舒服多了,不用麻烦。”温世昭往外指了指,严肃问道:“师姐看殿外,发现什么没有?”   “嗯?”偌大的德宣殿只有她们二人,顾双凰看来看去,也不见殿外有特别异常。她见温世昭突然不苟言笑,一时有些紧张,“什么?”   “天快黑了,孤饿了。”   “……”   温世昭一眼不眨看着顾双凰,在那双熟悉的眸子里,好似燃起了熟悉的光彩。她觉着此时的师姐,肯定特别想像以前那般毫无顾忌,满宫里追着她跑,逮着她然后再动手揍她。   大眼瞪小眼,顾双凰敢怒不敢言的吃瘪样子落在温世昭眼里,温世昭扬起眉头,从容不迫地说道:“孤就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吧,师姐,孤总算替以前的自己报仇了。”   “……”   醒来那些日子,温世昭的情绪极为低沉。虽然没有自暴自弃,但她从来不对任何人说起萧国的经历,至今无人知道发生什么。而在她陷入无边黑暗,最迷茫彷徨的时候,是顾双凰不离不弃,一路陪她走过来。   有人作伴,最好的眷顾。   ***   几日后的早朝,君臣商议军政大事。温世昭好整以暇端坐龙椅,提出近日较为尖锐的问题:“边城的左将军请战,各位卿有何高见?”   “王上。”孙家大郎孙震双手执笏,跨出列外,“臣以为,时机尚不成熟。在没有万无一失的准备,尽量避免与齐国发生军事冲突。”   “孙将军此话有理。”   新上任年轻的宋丞相出列,他躬下身,细长的两眼隐藏些许精明,俊朗的面庞微微笑起来:“王上,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一股东风。”   “丞相觉得是何东风?”温世昭习惯性地转着手里的玉扳指。   “温国这两年养精蓄锐,为的就是一鼓作气拿下齐国。”宋丞相有条不紊,缓缓说道,“摆放在我们面前的齐国,齐王残暴昏庸,朝堂杂乱无序,百姓叛乱,不堪一击。而我们只需再等些时日,等一个足以用最少兵力攻下齐国的最佳良机。”   “话虽如此,可别忘了齐国旁边还有个萧国,萧国若是趁机强行插一脚,岂不是功亏一篑?”孙家二郎孙毅大步跨前,“王上,臣以为,左将军既已请战,此战定可行!”   “战可以战。”宋丞相道,“但需废番精力,折损较多将士。”   “你们文人知道什么!”孙毅人高马大,站在身材较为瘦弱的宋丞相旁,居高俯视显得凌人,两眼瞪得似铜铃般,“又不是你带兵打仗!”   孙家两个弟弟脾气都冲,众人皆习以为常。宋丞相笑了笑,不慌不忙地回道:“孙二将军,你兄长方才可说了的,时机尚不成熟。”   “老大,你咋这么怂呢?”孙毅当即把矛头指向身边的孙震。   “胡说什么。”为将者最不喜欢听这种话,孙震气推了推孙毅,“龟老二,你才怂呢!”   孙毅被推得踉跄,身子不稳突然撞在宋丞相身上,巨大的重力,犹如一座山似的压过来。   宋丞相使出全身力气扛着,霎那就憋红了脸,好似从牙缝挤出:“孙二将军,此事急不得。”   “什么叫急不得,行军打仗最怕的就是错过时机,你们文人有你们文人那套,就是怂。”孙毅故意不站直身躯,摇摇晃晃地问道:“那丞相你说说,究竟还要等上多久?”   “很快了,孙二将军,我要撑不住了!”宋丞相的腰慢慢被孙毅压得弯下去,腾出一只手疯狂向坐在龙椅之人挥着,“王上……”   “行了,都不许胡闹!”   温世昭出声,孙毅这才慢吞吞地站直起身,起身的时候顺带把宋丞相扶起来。被欺负的宋丞相极快整顿衣冠,还礼貌对孙毅道了声谢。   朝堂如此喧闹,见惯不怪。温世昭看着也并不阻止。不过对于他们的高见,她听了未赞同也未反对,嘴里只念了两字:“萧国。”   宋丞相拱手道:“王上,萧国有孙大将军在,萧国不足为惧。”   “这话中听!”孙毅大笑,“有老三守着黑江城,万无一失!”   “萧国自顾不暇,即便想参进温齐两国的事情,只怕有心无力。”温世昭转动扳指的手一顿,“传令左振良,尽快整顿大军,随时待命。”   宋丞相应道:“臣遵旨。”   “无事退朝吧。”   “臣还有一事要奏。”   温世昭眉头皱起:“何事?”   “王上登基两年,已过二十一生辰,后宫却尚无一后一妃,细数古往今来的君王,恐怕就只有王上。”宋丞相说完这番话,抬头看了看温世昭的脸色,风平浪静。他又道:“朝堂以及后宫最近议论纷纷,王上独宠江湖女子,却不封任何名分,这要是传出去,也有损皇家颜面。”   “不是已经传出去了么?”温世昭神色冷淡,反问道。   宋丞相噎个结实。   “孤的后宫,丞相也要管?”   “臣不敢。”   宋丞相正色道:“臣这也是为了王上着想,王上若是喜欢,让那女子名正言顺的岂不是更好。”   “丞相有心了,丞相的建议,孤会酌情考虑的,散朝!”温世昭一脸平静,拉过旁边的轮椅,坐回椅中之后,竟自己推着轮椅离去了。   宋丞相还想再来几条建议,还没喊王上,却被孙毅一把拉着胳膊。   “你这张嘴,就不能歇一歇?”   “歇什么,我又没说错。”宋丞相赶紧从孙毅的大手挣脱手臂,“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我没记错,王上酌情考虑已经一年半载了吧?”   孙毅嗤笑道:“王上想纳妃早就纳了,还用听你天天叽叽喳喳啊?”   “那我就不明白了,王上年轻气盛,再怎么不恋女色,也不至于后宫当中一个妃子都没有吧?”   “行了吧,别多管闲事。”孙毅大大咧咧推着宋丞相出德政殿。   “古往今来,这不成体统……”   “成不成体统也不关你的事,别废话了,赶紧走走走!”   与此同时,远去的车轱辘碾得飞快。温世昭极少自己推轮椅,守候在她身边的陈桐祥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拔腿急忙追着轮椅跑。   “王上!慢些!等等奴婢!”   路过拐角的时候,温世昭脸色阴沉,左手忽然一扫,“啪”一声,放置在上面的花瓶摔个稀碎。   “王上!!”   “孤不见任何人,出去!”   温世昭发怒的样子,陈桐祥吓得大气不敢深喘,众多侍女侍从更是吓得脸色发白,他哪敢再说话,赶紧散了人,麻溜出去殿外关上门。   吩咐侍女们守在殿门,陈桐祥当机立断,跑去太医院找顾双凰。   顾双凰每日会来太医院,与叶太医研究改进温世昭的药方。   这个时辰,顾双凰已经捡了些药材拿去后院亲自熬药,这是准备给温世昭泡脚养经脉的。   熬到一半,陈桐祥急冲冲赶来叫道:“顾姑娘,大事不好!”   顾双凰扇着炉中的火苗,抬头看了看他:“这刚过晌午,王上应该下朝了吧,怎么就大事不好?”   “嗨呀,还不是宋大人!”陈桐祥急声道,“王上又把自己关在德政殿,您快去看看王上吧!”   “王上生气了?”   “生气了!大发雷霆呢!”   “那就让她自己安静会吧。”   顾双凰往炉内轻吹了口气,手中的蒲扇不急不慢地挥动着。   陈桐祥睁大了眼睛,搅着两只手来回踱步:“奴婢都急死了,顾姑娘怎得好像一点都不急啊?”   “急也没用。”顾双凰道,“不如等她自己慢慢把气消了。”   “就宋大人那个大嘴巴。”陈桐祥跺了跺脚,气愤地说道,“经常在朝会怂恿王上纳妃子也就算了,今日又向王上进言纳顾姑娘为妃。”   蒲扇手一顿,顾双凰道:“朝堂之事,别妄议。”   “奴婢也是急嘛。”陈桐祥捂了捂嘴巴,蹲在顾双凰身边,嘴里还在念叨,“奴婢很少见王上生气,宋大人已经不止一次惹王上发怒。”   顾双凰笑了笑:“小祥子,以后要照顾好王上。”   “奴婢会的。”陈桐祥瘪了瘪嘴巴,两眼渐渐红起来,小声道:“真希望王上没有去过萧国。”   “萧国是王上的心病。”   陈桐祥在地上画着圈圈:“那个萧公主才是王上的心病。”   “萧六公主?”   “就是她。”   陈桐祥垂头丧气,白胖的面容垮下来:“王上就是为了她,才去萧国为质,不然王上怎么会以身犯险,去那种地方当什么狗屁质子。”   顾双凰抿了抿唇,细心地往炉火里扇着风,也没再说什么。她虽然从来不过问这些事情,也不主动去问温世昭,但在宫里两年多了,多多少少也听闻过一些关于她们的事。   “顾姑娘。”陈桐祥抬头看她,“你真的要离开温宫么?”   “怎么,你舍不得本姑娘?”   陈桐祥缩脖子:“只要顾姑娘不打奴婢,奴婢就舍不得。”   “好好照顾王上,就不打你。”   “您还是打吧,奴婢甘愿被您打一辈子也行,您别走,行么?”   “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顾双凰扬手轻拍下陈桐祥的后脑勺,“别废话,小心本姑娘真的揍你。”   “好吧。”陈桐祥揉了揉被打的后脑勺,低头叹了叹气,“等顾姑娘走了,王上在宫里,就真的没有知心人陪她说说话了。”   “这不是还有你么?”   “不一样的。”   顾双凰道:“行了,我熬完药就去看王上,你先去守着她吧。”   “熬多久啊?”   “两个时辰。”   “这么久啊,天都黑了!”   顾双凰转过头看他,淡淡的目光含着江湖气质十足。陈桐祥被唬了一跳,捂了捂嘴巴,赶紧站起身蹦跳远离顾双凰:“奴婢这就去!”   夜幕渐渐暗淡下来,熬了数个时辰的药这才起炉,顾双凰依着往日的准备,让太医们帮忙配水冲药。妥当之后,顾双凰提来朝阳殿。   今夜意料之外,王上还未回来朝阳殿,一问之下才知道,王上关在德政殿,几个时辰没有出来。   药水冷了效用不大,顾双凰思虑再三,叫人提着一起来到德政殿。   陈桐祥见着她,惊喜叫道:“顾姑奶奶,可算把你盼来了!”   “王上气还没消?”   “不知道呀。”陈桐祥急得跺了跺脚,“换以前该消了,王上不肯出来,肯定还在气头上。”   “我去看看。”顾双凰从侍女手里接过木桶。   “快去,快去。”陈桐祥上前推开殿门,“辛苦顾姑娘。”   等顾双凰进入殿内,陈桐祥轻手把门关上。他背过身双手合十:“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王上。”   这是德政殿的偏殿,顾双凰越往深处走去,酒味儿就越浓郁。还没看到温世昭的身影,顾双凰先看到翻在地的轮椅,好似被人故意推倒。 第67章 晋江独家首发44   顾双凰略略扫几眼, 檀香木制成的轮椅完好无损。她放下木桶, 把着轮椅小心翼翼翻回原状。   缓步往里继续走去, 顾双凰闻着刺鼻的酒气微微蹙起眉心, 耳边依稀传来几声呢喃低语,而躺在地上醉醺醺不省人事的温世昭映入眼底。   最低的台阶下, 温世昭侧躺着身躯缩成一团,在她周围撒满了空酒坛的碎片。龙袍被扯得松松垮垮, 束头发的王冠扔在一边, 散乱的浓密白发垂落下来, 遮住了她的面容。   日日夜夜的隐忍,当积累到一个极致点, 总要爆发宣泄出来。   这一爆发, 竟是这般模样。   顾双凰轻叹气,满眼的心疼,又满心的无奈。她弯下腰, 用两手扫去温世昭身边那些尖利的酒坛碎片,深怕这人翻个身, 扎得浑身是伤。   拾回王冠妥放起来, 顾双凰半跪在温世昭身前, 拢了拢温世昭敞开的衣襟,挽起落在她脸颊的白发,慢慢露出一张潮红透着沉郁的脸。   “你谁……”醉酒的温世昭感觉到有人,眼睛勉强眯开一条缝,只觉眼前之人似真似幻, 呓语不清打个酒嗝,继续缩着身子醉生梦死。   顾双凰拍了拍她的后背:“昭儿,地上凉,不要睡了。”   白发重新垂落下来,遮挡顾双凰探过来的视线。不管顾双凰怎么拍她叫她,温世昭一动不动。   顾双凰干脆先不管她,起身去端铜盆以及提了木桶过来。   冲泡适当的药水倒在铜盆里,顾双凰端着铜盆放在旁边。她半跪温世昭身前,弯下腰两手越过温世昭的腰身,用力将软绵绵的她抱坐起来。   “不要动孤……”   温世昭皱起眉头,在顾双凰怀里不满地挣扎,她头脑昏沉无力挣脱顾双凰的束缚,想躺回地上却被一双手禁锢着,坐着又摇摇晃晃。   “你坐好,我就不动你。”顾双凰语气轻柔,一边耐心哄着,一边拥起温世昭,将她放置在台阶,坐着也不老实,身子直挺挺往后仰。   顾双凰眼疾手快,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身往回拉。温世昭迷迷瞪瞪的顺势扑进顾双凰怀中,许是软暖的身子有些舒服的,双手搂了顾双凰的腰就不肯放,额头抵在她的肩头。   “昭儿?”顾双凰叫她,她隐约听见了,含糊应了声。   “先泡脚好不好?”   温世昭不应声了。   顾双凰由她抱着,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轻声问道:“喝这么多酒,昭儿生气了么?”   “生什么气呢?”   耐心等了等,顾双凰也没听见温世昭的回应,心知这人不愿说,也就不再去探究了。   她将温世昭扶正,却见她披头散发,满脸通红,半眯的眼睛泛着可见的阴寒戾气。温世昭这两年没少喝酒消愁,而酒量一向很好的她,今夜喝得酩酊大醉还是头一回。   “老实坐着不许乱动。”顾双凰边说着边脱掉温世昭的靴子,“王上再生气也不该折腾自己,您不心疼自己的身子,大伙儿还心疼呢。”   温世昭低垂着头,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此时强烈的酒劲不断涌上来,她闭着眼睛,身子开始左右摇摆不定,昏昏欲睡。   褪去鞋袜,裤腿往上掀起来,不知怎么得,顾双凰突然感觉到温世昭往后缩了下,好似欲盖弥彰什么。顾双凰抬头有些诧异地看她。   往常泡药水,大多数是温世昭自己来,不让顾双凰沾手。   也就是下意识的往后缩,顾双凰停了停,不见温世昭有何异常。可当裤腿掀到膝盖以上,显出大片乌青淤血的时候,顾双凰睁大眼睛,彻底怔愣,双手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几乎带着急迫,顾双凰掀开温世昭另一只腿的锦裤至膝盖,同样是极其刺眼大片的乌青发紫,与周边白嫩无暇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如此深入肌肤的淤青,顾双凰一眼便认出非一日之伤,分明是跌倒摔伤无数次,旧伤未好新伤续上,日积月累才能形成这般的跌伤!   即便温世昭从来不说,顾双凰也知道的。她知道她渴望站起来,渴望恢复往常。她却不知日日看着好似无所在意的温世昭,在无人的地方,默默承受怎样的锥心折磨。   几串清泪滴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温世昭的膝盖,晶莹剔透的泪水漾开来,丝丝凉意浸透肌肤。温世昭好像有所察觉,缓缓抬起头来。   温世昭睁开迷茫的眼睛,却猝不及防看见顾双凰布满泪痕的脸,醉意瞬间消去几分,手忙脚乱伸出手擦她的脸颊:“师姐,你哭什么?”   顾双凰摇摇头,指腹抚在温世昭的膝盖:“昭儿疼不疼?”   “不疼。”温世昭急忙卷下裤脚遮起来,“这是孤不小心摔得。”   “你小心些。”顾双凰面颊的眼泪虽被抹去了,眼中的轻雾泪花却迟迟不散。她端过旁边的铜盆,捧起温世昭的两腿放入铜盆的药水里。   温世昭喉咙发涩,看了看她,低声道:“孤今后会小心的。”   “一直不曾问过你,当年你这浑身的伤,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温世昭沉默良久,眼前好似闪过一张韶颜雅容以及深深镌刻心底那身红裙胜嫁衣的倩影。半响过后,尽数破碎,温世昭勾唇自嘲一笑:“她不要孤了,她只要孤的命。”   这个“她”,顾双凰大概能猜到是何人。她起身坐在温世昭旁边,眼见那双黑眸渐渐聚拢寒意,赶紧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不提那些伤心事了,过去了就过去了吧。”   “师姐,过不去的。”温世昭伸出两手,盯着腕间两条蜿蜒丑陋的疤痕,“不能骑马,不能拿枪,不能弯弓射箭,不能上战场杀敌,不能亲手为父兄报仇,叫孤如何过去?”   “你是在折磨你自己。”   温世昭脸色冰冷:“只要能报仇雪恨,孤宁愿折磨自己。”   “为何不试着放下呢?”顾双凰说出这话时,其实已经在心里给出答案。经历这般惨痛之事,即便是任何一个人,试着放下又谈何容易。   “师姐,孤累了。”温世昭不想谈起痛处,眉宇间泛起疲困。   “好,那不说了。”   酒劲再次涌上心头,温世昭端坐着强撑眼皮不睡过去。铜盆滚烫的药水泡脚裸的筋脉很是舒服,温世昭神智渐渐迷糊,困重地睁不开眼了。   顾双凰见着她这般模样,动作自然地揽过她的腰。温世昭顺势侧身躺下来,枕在顾双凰的腿部,闭上眼睛低声喃喃:“孤困,你让孤靠靠。”   “睡吧。”顾双凰轻拍着温世昭的肩膀,听着她的呼吸渐渐平稳。   今夜脆弱的宣泄过后,明日的王上又是内敛稳重的。   百姓又怎会知道,万人之上的君王,他们爱民如子的君王,每夜受尽怎样的折磨。顾双凰无法融化温世昭那颗冰冷的心,只能留在她身边尽多的给她温暖,让她有所依靠。   ***   两三年过去,病入膏肓的萧王被太医们吊着一口气。萧王时常好几日苏醒不过来,即便苏醒,也是浑浑噩噩,起不了身,口不能言。   这期间,萧国群臣鉴于萧王已失去处理国事的能力,国又不可一日无主,群臣几番商议之下,去年四月便已经拥戴萧檀卿继位为王。   凤君宫,萧韶君听了萧檀卿的来意,震惊地站起身,摇着头坚决反对道:“王兄,你刚登基不久,朝堂尚不稳定,这时候怎能御驾亲征。”   “黑江城失守,我军士气便一落千丈,孤必须御驾亲征亲自把黑江城夺回来,重振大军士气。”   “战场刀剑无眼,何况守城的是孙邬大将军,王兄此行不妥。”   “并无不妥!齐乾这个蠢货根本不懂何为唇寒齿亡,眼看着齐国就要自取灭国,而我们毫无办法阻止。三国鼎立的局面一旦被温国打破,温国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萧国!”   萧韶君面色凝重:“王兄若一定要出征,那么我去。”   “你个女儿家打什么仗。”萧檀卿闻言瞪起两眼。   “温国长公主可以披甲,同是女子,为何我却不行?”   “那是因为温王残废,两个王爷又懦弱怯战,温氏一族败落到这个境地,所以才让女子上战场!”   萧韶君咬了咬下唇,面色平静的她,心尖却揪着痛起来。   萧檀卿心知妹妹担心自己,缓和语气:“你留在宫里照顾父王。”   站在一旁不出声的林英恒看了看萧韶君,见她眉心依旧紧蹙,抿紧红唇不言语,似极为不安。   林英恒拱手出声道:“六公主不必担忧,此行有臣在。”   “君儿放心了吧,林将军文韬武略,有他在孤身边,不会有事。”   萧檀卿见萧韶君还是不言语,沉声:“齐国叛乱实在严重,萧齐边境城池被叛军占领,孤有心帮齐国,派出去的大军也根本无法突进。”   听到萧檀卿这话,萧韶君极快察觉不对劲:“齐国的叛军不去围攻中部城池,怎会只占领边境城池,莫非是故意堵着不让萧国相助?”   “不无可能。”萧檀卿面色渐渐发白,两手紧握起来,“温国真对齐国下手,而我们也只能坐以待毙,看着齐国一座座的城池被吞噬。”   萧韶君冷静问道:“齐国边境的叛军头子,你们可有听过?”   林英恒摇头:“此人踪迹难定,我们的人没办法跟他谈判。”   “不能坐以待毙,温国不会善罢甘休。”萧韶君揉了揉眉心,一股不安的预感无法抑制蔓延着情绪。她了解那人的性子,她在蛰伏待机。   若真要灭掉齐国,以她的精明睿智,又怎会不事先做出万事周全的准备。萧韶君心头泛起无力感,这一切皆是难以控制的事态发展,而她根本阻止不了,只能听之任之。   这两年战战兢兢,萧檀卿岂会不明白萧韶君话中的意思。他站起身神色坚定道:“事在人为,只要我们抢占先机,不一定就会输给温国。”   萧韶君不再说话了,选择默认他的话。可齐国一旦被温国灭,萧国夹在中间,首尾如何相顾?   “君儿,孤与林将军后日远赴边境,这一去数月不见。”萧檀卿顿了顿话音,“你们聊聊吧。”   明显故意留下独处的机会,林英恒看着一脸平静的萧韶君,斟酌着开口:“太上王曾经下旨赐婚,六公主抗旨不遵,臣等六公主也两年了,不知六公主心里可有臣一席之地?”   林英恒笑起来:“若有,臣打仗归来,可否与臣完婚?”   “儿女情长,不可贪恋。”萧韶君避重就轻地回应,“就等林将军胜利归来再说吧。”   不是以往直接的拒绝,林英恒两眼一亮:“六公主的意思……”   这还未说完,两岁左右的稚童蹦蹦跳跳跑过来,奶气的稚音适时打断林英恒的话。   “姑姑~”   粉粉嫩嫩如玉般的孩童在前面跑着,身后还跟着一群惊呼的嬷嬷。   “林将军不必多说了,此事就等林将军凯旋再谈吧。”萧韶君落下话不再理会他,蹲下身,迎着孩童扑进怀里,“渊儿,你怎么来了?”   “姑姑陪渊儿玩。”萧钦渊小手搂住萧韶君的脖颈,小身子摇摇晃晃撒起娇来,“姑姑,渊儿要听姑姑吹笛子,姑姑吹笛子渊儿听。”   “好,姑姑吹给你听。”   萧韶君笑了笑,抬手理顺小皇侄外翻的领子,抱他站起身,看着未离去的林英恒。萧钦渊转过小脸,一双清亮的眼睛好奇看他:“林叔叔,你也要听姑姑吹笛子啊?”   “小皇子听,臣不听。”林英恒急忙摇头,拱手道:“臣告退。”   “怪叔叔。”萧钦渊奶声奶气的三个字,远去的林英恒走得飞快。   突然出现的萧钦渊,很及时解了萧韶君的围。她脸上笑起来,捏了捏萧钦渊的小挺鼻:“渊儿,你父王让你写的字,写完了么?”   “写完了呢。”萧钦渊点点小脑袋,在萧韶君怀里摇来摇去,两只小手又去摸萧韶君的衣袖,“姑姑,吹笛子渊儿听,咦,笛子呢。”   “姑姑等会就变出来。”萧韶君抱着他向不远处的亭子走去。   “好呀好呀,渊儿最喜欢姑姑的法术,一变就出来呢。”萧钦渊乐得咯咯清脆笑不停。   萧韶君被小皇侄纯真无邪的笑声感染,唇角缓缓翘起来。   她这精灵古怪的小皇侄,在他一岁时听了她吹笛子,莫名喜欢上了,时常缠着她要吹笛子听。   萧韶君将他放在石桌,看着他轻声认真地嘱咐:“渊儿乖乖坐着,姑姑就吹给你听,好不好?”   “好~”   那柄玉笛从衣袖拿出来,唬得萧钦渊一愣一愣:“姑姑好厉害。”   萧韶君柔柔一笑,俯身坐在石凳,通体白润的玉笛横放在唇边。当悠扬笛音响起来那一刹,她那双星眸渐渐波光潋滟,一扫往日沉寂。   这首曲子从没有听客,到有一位青衫听客,后来又没了听客,如今倒是有一位小小听客,听她吹起那首青衫听客最喜欢听的曲子。   笛音不哀不愁,热情欢快,情意缠绵,萧韶君却吹得失神了。   依稀恍惚中,萧韶君仿佛看到了伫立在亭外翩翩俊雅的青衫公子,依旧是那般熟悉的面容。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眼含柔情望着她轻轻而笑。   四年恍如一日,那些如海般的思念无处安放,尽倾泻在了笛音。   笛声落音时,两只小手伸过来擦着萧韶君的脸,萧钦渊小脸认真,语气软声软气地哄着她:“姑姑不哭不哭,渊儿乖乖听姑姑话。”   “姑姑没有哭。”萧韶君抹去面颊的泪,目光望着亭外,这一刹好似真见到梦中之人,唇边泛起淡淡的柔意,“姑姑只是在想一个人。” 第68章 晋江独家首发45   她只是在想一个人。   尽管, 那个人对她恨之入骨。   在夜深人静的时刻, 在触手不可及的睡梦中, 她多想再见见她。哪怕她是来向她寻仇的, 哪怕她杀了自己泄愤,她多想再见她一面。   种下了思念的根, 永无止境地发芽壮大,难以抑制的蔓延全身。   这些年, 萧韶君听了多少关于那人的消息。她是少年君主, 本该英姿飒爽直指天下, 如今一夜白发,残腿坐轮椅。她是一国之王, 本该风流情长后宫三千, 却不曾立后纳妃。   在风谲云诡的萧城为质半年,她深陷泥潭受尽冷嘲热讽,她却全然置若罔闻, 那双不染世俗杂质的眼睛淡淡然,好似不放一切放在眼里。   她为君两年有余, 广施任政, 明辨忠奸, 深受百姓爱戴的明君。   即便是残了腿又如何,属于她的荣耀从来不会凭空消失。   “公主,太后叫您过去呢。”   阿属的到来,打断了萧韶君的万千思绪。萧韶君敛起怅意,神色恢复往常那般清淡, 只是她那双泛红的眼眶,泄露了她此时的情绪。   “公主。”阿属不忍。   “无妨。”萧韶君擎着玉笛放入衣袖,站起身抬头摸了摸萧钦渊的小脑袋,“阿属,照看渊儿。”   萧钦渊见姑姑要走了,急得两只小手在空中扑阿扑,却怎么也抓不到姑姑的衣袖。无论他怎么哭闹,姑姑也没有像以前那般回头哄他。   在萧太王病重不久,萧太后担惊受怕,长久操劳,也跟着染病。而这一病就是两年。父母抱病不起,萧韶君不敢分心,日夜侍奉左右。   萧太后见着萧韶君,起身靠在软枕,向她伸出手:“君儿来了。”   “母后,可有好些?”萧韶君握住萧太后的手,坐在床边。   “老了,身子骨不行了。”萧太后见着小女儿,心情逐渐开朗,苍白的脸笑起来,竟红润几分。   “母后才不老呢,年轻漂亮,定可以长命百岁的。”萧韶君想起太医的话,眼中起了薄雾,又不想被萧太后看到,倾过身依偎在她怀里。   “你们三姐弟就属你嘴巴甜,你长姐还有王兄比不得你会说话。”萧太后笑容释然,抚着萧韶君后背的长发,“你父王身子骨如何?”   “越来越好了。”萧韶君尽量放缓语气,“父王昨日醒来,还下床走了会路。所以母后也要快点好起来,再与父王携手巡游江山呢。”   “母后与你父王病这么些年,身子亏虚已经游不动了。”萧太后拍拍萧韶君的背,笑着问道:“君儿可想与心上人携手巡游天下?”   萧韶君颤了颤眉心,两手抱紧萧太后,声音闷道:“不想,君儿哪儿也不去,就待在母后身边。”   “胡说,哪有女儿一辈子待在娘身边的道理。”萧太后板起脸,佯装生气捏她的耳朵,“也不看看你多少岁了,该选个驸马好好过日子。”   “女儿还小。”   “这话你都说得出口。”萧太后哭笑不得,“民间女子十六便待嫁闺中,你呢,脸羞不羞红?”   “不羞,女儿好着呢。”   “你长姐二十出嫁,虽然嫁得远了些,可也嫁出去了。”萧太后谈起女儿的婚事,又急又无奈,“你今年已过二十一生辰,真不小了,该为终生大事想想,别误了一生。”   “女儿就是不想嫁。”   萧太后听言气笑了,将女儿从怀里拉出来面对面,看着女儿的嫣然笑容,却怎得也生不起气来。   “你个倔性子。”萧太后佯装生气,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   “女儿随您。”   这句话一出,当真是堵得萧太后无话可说。萧太后性情温婉,萧韶君的性子分明是随父王多些,倔强起来谁也没办法。萧太后知道女儿多年不思婚事的缘由,也就不催促了。   世上哪个母亲不想看到女儿幸福美满的生活呢,萧太后也不例外。   她抱着女儿叹了叹气:“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君儿你若强求,便是苦了自己。”   强求也强求不来。萧韶君像个索取温暖的孩童,紧紧依偎着母亲,从眼眶溢出的清泪匿进衣衫。她轻轻地说道:“母后,我不苦,我很好。”   只是有些累了。   只要那人还活着,她就一定会来寻她的。报仇也好,雪恨也罢。   她一直等着她。   母后曾经说过,儿女情长,不可贪恋。父王曾经说过,乱世情就像一把双刃剑,你死我活。长姐在温国曾经说过,喜欢一个人无关任何。   而王兄跟她说,她是公主,不能任性。身份就是一把无情枷锁,她困在牢笼里走不出去,坚持不了自己的内心,做下违背初心的事情。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做下了理应承担任何后果,任何代价。   即便有些话不说出来,知女莫若母,萧太后心里懂女儿的。   她低头望着女儿的眼神里满是疼惜。而萧韶君却不能痛哭,只能将头埋进萧太后的肩窝。   萧太后幽幽一叹,她看不到女儿布满泪痕的脸,却能从她微颤的身子深深感觉到她的透骨酸心。   ***   六月十五,对于相隔千重山万重水的她们而言,是个特别的日子。   早朝商议国政,群臣发现往日勤勉的王上今日竟格外心不在焉,对大臣的谏议答非所问。到了夜间无人打扰,温世昭褪尽君王的稳重形容,躺在朝阳殿,抱着酒坛子醉生梦死。   朦胧的梦里,恍似城外初遇。   她随王兄迎萧长公主的凤驾,在凤驾旁边,不经意看到骑马随行的红衣女子。容颜,神态,眼神,动作以及羞恼,太真实好似身临其境。   一股冲动起来,她不顾一切跑到红衣女子的马下挡住去路,红衣女子看了看她,神色不明,但是随即翻身下马。恍然如梦,一抓成空。   场景迅速转换,一袭红裙的女子冷冷地盯着她,手中那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沾满了鲜血。她手足无措,上前去牵女子的手,却被女子狠狠推开,女子举起长剑直直朝她劈来!   温世昭猛然睁开眼睛,大口大口急促喘着粗气,吓得大汗淋漓。   在寂凉的夜里,她面带惶恐,跪在地上两手急迫地摸到酒坛,尽数灌入腹中。酒似白水,她越喝越多,脑中的噩梦却越发清晰起来。   “好了,不喝了。”顾双凰忍无可忍,抢下温世昭手中的酒坛。   温世昭迷茫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顾双凰,滞了片刻,忽然坐起身一把揪住顾双凰的衣袖,满眼惊惧:“她要杀我!师姐,她又要杀我!”   “没人杀你。”顾双凰蹲下来抱着温世昭,“也没人能杀你。”   “她要杀我……她……”   “这只是一个噩梦。”顾双凰软声细语,“别怕,有师姐在。”   “她要杀我……”   “别怕,师姐保护你。”   顾双凰轻拍她的背,放软声哄着她:“有师姐在没人能伤害你。”   温世昭急促喘着气,在顾双凰一遍遍的安抚下,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软下身子瘫在顾双凰怀里。好似寻到避风港,温世昭两眼一闭,彻底烂醉如泥,醉晕睡过去。   过了半响,顾双凰幽幽叹气,抱起温世昭,向内室床榻走去。   褪掉龙袍,净面擦手之后,顾双凰坐在床边看着温世昭出神。好好的人本不爱喝酒,怎得喝起酒来定要喝个酩酊大醉才甘心,莫非以此来折磨自己,便能让自己好过些么?   顾双凰抬起手,抚上温世昭如霜的白发,滑腻柔软却不见乌黑。指腹轻轻拂过一双浓密剑眉,来到秀挺的鼻尖,落在微薄而柔软的嘴唇。   停顿片刻,不再留恋,顾双凰收回手,去掖了掖被角。   她静坐许久,低声轻喃:“你何时才能走出这段情伤呢?”   也是这日,萧檀卿组建率领的十万大军兵临黑江城。   这一路奔波劳顿,萧檀卿并不心急攻城,下令大军驻扎城外,休整数日。原黑江城的守将,熟知附近地理环境以及城内情况,萧檀卿与林英恒沿路专研黑江城的攻守防备。   此仗避无可避,萧檀卿试探孙邬实力的同时,孙邬也在精心密谋守城大计。城墙上,孙邬指着远处被人拥簇其中之人,皱眉问道:“你看,那个穿明黄衣袍的是不是萧王?”   “谁敢穿明黄衣袍啊。”赵副将呼气道,“肯定是他。”   “好家伙。”孙邬兴奋道,“这么大阵仗,可真给本将军脸。”   “大将军,听说萧国林大将军的儿子也来了,咱们还是小心点。”   孙邬听了瞪眼,一巴掌拍在赵副将的后脑勺:“看把你怂的!”   “末将不是怂。”赵副将揉着后脑勺龇牙咧嘴,“听说林小将军比起他老子,青出于蓝。”   孙邬啐道:“就算他老子亲自来了,本将军也能叫他有来无回!”   “大将军英勇无敌。”赵副将皮笑肉不笑恭维他一句。   “少拍马屁。”孙邬往他后脑勺不重不轻又是一巴掌,两只鹰眼盯着明黄衣袍人,手拍着墙身喝道:“赵麻子,吩咐兄弟们打起万分精神,可别让萧贼把城又给抢回去了!”   “得令!”赵副将挥手示意几个校尉过来,将孙邬的话重复一遍,校尉们立马麻溜告诫去了。   “大将军,萧王御驾亲征好像势在必得,来者不善啊。”赵副将望着那座座营包,黑压压的人影看得他头皮发麻。城中守卫只有五万,而城外大军十万,兵力实在悬殊。   孙邬冷笑道:“只要他们敢来,遇到本将军,就别想回去了。”   “那咱们是攻还是守?”   “五万对阵十万,赵麻子,难道你活得不耐烦,想去送死?”   赵副将干笑几声:“大将军有啥好法子么,能让咱们以少胜多。”   “本将军是得好好琢磨。”孙邬锐利的两眼眯起来。   远处,萧檀卿与林英恒也向城墙这边凝望过来。两拨人隔着看不清面貌的距离,互相打量。   黑江城易守难攻,孙邬以折损数万兵马的代价才攻下此城。此后萧国几次三番派兵来夺,孙邬老神在在守着城根本不出战,拖着萧军。   须知黑江城身后,就是温国的地界,孙邬并不担心粮草。而黑江城百年所属温国边境城池,东边城外一片荒芜。萧檀卿率领的十万大军,吃完携带的粮草,来不及补充,后续粮草一旦断了,大军不攻自破。   耗不起,速战速决。孙邬深知用兵之理,并不畏惧十万萧军。他若是坚守不出城,继续耗着萧军,耗得他们发不出半分脾气。   孙邬盯着萧檀卿来看,萧檀卿也盯着他。即使彼此看不清面容,只能看个模糊的身影,他们目光中无言的较量也在恶狠狠交织着。   “赵麻子,今儿什么日子?”   突然听到孙邬的问话,赵副将下意识答道:“六月十五。”   “三日后就是端午佳节。”孙邬皱起眉,“不行,来不及了。”   “大将军在说什么?”   “九月中秋倒是好日子。”孙邬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在心里考量。他低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三个月足够了,以城换人,勉强值了。”   赵副将没听懂孙邬的意思,但是抓到重点:“以城换人?!”   “赵麻子。”孙邬大手一挥锢住赵副将的脖子,舔舔嘴唇,笑眯眯地问道,“你觉得值不值?”   赵副将被孙邬的铁臂锢得差些断气,他颤颤巍巍艰难地转头,抬起一根手指,指着明黄模糊身影:“如果以城换他,末将觉得,贼值!”   “赵麻子,算你识相。”孙邬松开憋得满脸通红的赵副将,转身手撑在城墙,眺望城外十万萧军,冷哼一声:“王上在萧国受这般羞辱,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该还回来了。”   赵副将凌然道:“只要能报仇,咱们就算是豁出命,眼都不眨!”   “不愧我温国男儿!”孙邬拍着赵副将的肩膀头,爽朗大笑。   赵副将拱手:“誓死报国!”   “好!”   孙邬摩拳擦掌:“中秋节,咱们再送一份贺礼给王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更新在零点后的半夜……   大家等不及,可以第二天看……   作者君保证日更不断……   为什么这么晚,因为作者君要头秃了。   两个女主应该快见面了。那会是什么场景?   会不会你死我活?真杀了泄愤?   深更半夜,作者君有些神志不清…… 第69章 晋江独家首发46   三日后, 六月十八端午节。   一封密件从萧齐边境送来, 呈在温世昭的案桌。此时温世昭正与几个重要心腹商讨北伐大计。   温世昭看了密件的内容, 凝眉沉吟不语。无人开口, 德宣殿迅速陷入诡异的静寂。众人从她平静的脸色看不出阴晴心情,面面相觑。   宋丞相突然被孙毅推了下, 他措不及防,踉跄几下站稳脚跟, 转头想瞪罪魁祸首一眼, 却唬了大跳, 站在身旁的同僚都在对他挤眉弄眼。   一群有贼心没贼胆的。宋丞相几步上前,案桌边躬下身, 颇为惴惴不安地问道:“王上, 如何?”   温世昭抬头睨他,密件往手心敲了敲,伸手递出去:“你看看。”   到底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宋丞相也拿捏不定。王上不惊不喜,异常平静的样子, 他分辨不出来。   小心翼翼接过密件, 宋丞相几眼快速扫过内容, 怔愣一下,转身望着诸位同僚,惊呼:“成了!”   “成了?!”   “快给我看看。”孙毅火急火燎从宋丞相手里抢过密件,看完便大笑道:“这小子还真有本事,短短一个多月, 竟能收服十几万叛军!”   随后,密件飞快在每个人手里流转,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众人看完都松下口,再扬眉吐气。   “这都要归功于齐王。”温世昭端起茶盏,泰然自若地喝口清茶。   孙毅幸灾乐祸:“齐国各地百姓奋起叛乱,齐王这个蠢货,居然还能日日沉迷女色无法自拔。齐氏一族出了这么个暴君,他那些祖宗们要是泉下有知,非得爬出棺材掐死他!”   宋丞相道:“不要大意。”   “齐国到处战火纷纷,齐王还能翻出什么大浪?”孙毅没好气推了把拆台的宋丞相,拱手道:“王上,臣以为时机已经成熟,可以北伐!”   “不可。”宋丞相不急不慢地说道,“荀将军收服十万叛军,大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攻击不强,军心也不稳,时机还需再等等。”   “丞相言之有理。”孙震和颜悦色赞同附和一句,两眼不客气瞪向孙毅,“孙老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别天天嚷嚷怂恿王上出战。”   孙毅骂咧:“你就是怂。”   孙震怒喝:“再说一句试试!”   这兄弟俩眼看又要吵起来,旁人赶紧一边拉一个,离得远远的。免得大计未成,还殃及鱼池。   “王上以为如何?”宋丞相恭敬地询问坐在龙椅之人。   “旬殷驻守萧齐边境,只要萧军进不来,北伐事半功倍。”案桌旁挂着一幅天下舆图,温世昭说着推着轮椅来到舆图前,众人跟着她一起。   “齐国存在两股势力,一股训练有素的齐军,一股来自民间百姓,而齐国边缘地区叛乱最严重。”温世昭手指点了点齐国疆域的王城,“我们北伐必须面对这两股势力。”   宋丞相道:“齐王昏庸,苛政敛财,齐国百姓逼不得已才叛乱,若我们击败齐军,加以任政笼络人心,臣相信,百姓愿意回归安乐。”   孙震点头:“得民心得天下。”   “此话言之有理。”温世昭推动轮椅,手指从萧齐边境城池到齐国的王城划出一条通路,“旬殷率领的叛军堵住萧军,一旦开始北伐,旬殷率领一支精锐,与我们里应外合,两边夹击,对齐城形成包围之势。”   话音稍微停顿,温世昭转动轮椅面向前方,目光扫过众人,落在急得抓耳挠腮又插不上话的孙毅。她勾起唇角:“如此,再等等也无妨。”   孙毅颓然,王上都说再等等,他也没什么好说了,还以为趁今日佳节可以定下北伐。不止孙毅,众人也知道,王上比谁都希望早些北伐,为逝去的两位君主报仇雪耻。   最佳时机未到,只能忍着。随后众人围着天下舆图商讨北伐路线,既然是商讨,总会遇到不同意见。这个时候,君不是君,臣不是臣,君臣抛弃身份束缚,争个面红耳赤。   昔日,温世昭一心图安乐,并不愿参与天下纷争,她志不在沙场。但身为温国皇子,好战天性使然对抛洒热血怀有一丝向往,所以总会在王兄打仗归来,缠着王兄讲战场之事。   空闲之时,温世昭喜爱熟读钻研兵书。殊不知那时的喜好,为如今不得不卷入纷争打下基础。   早些年孙贵妃薨,温世昭的身份还是四皇子时,就有眼光独到的前朝老臣看出她的聪慧。   只是碍于先王立下太子,太子也争气,不便多言。   譬如此刻,温世昭指着天下舆图款款而谈,无论是分析三国局势,还是三国兵力部署,神色从容那般熟练的样子,好似身经百战。   落在几个心腹眼里,不由得对温世昭肃然起敬。谁说残了两腿,不能驰骋疆场就不能征战天下!用兵如神运筹帷幄,一样决胜千里!   今日是端午佳节合家欢乐,温世昭不好逮着他们商讨过久,直到北伐雏形渐成,挥手让他们各回各家。孙家两兄弟是温世昭的亲舅,而温世昭身在宫里,身边亲人所剩无几,临走时热情邀温世昭回孙府共度佳节,却被温世昭笑着婉拒了。   众人散去,温世昭坐着的轮椅依旧伫立在天下舆图。   这副天下舆图丈余长宽,画尽整个天下的风景。山丘、平原、峡谷以及城池,一览无遗,精致逼真。而这天下一分为三,形成三国鼎立。   温世昭皱起眉头,目光一一扫过温萧齐三座王城。她一手推轮椅,另一只手落在温边境,轮椅随着指尖而动,勾勒出一条明显的路线来,指尖最终落在齐国疆域的王城。   沿着王城往下,来到萧齐两国的边境,指尖跨过边境,如同攻城掠地般划过座座城池,进入萧国境域中部地区,方向直指萧城!   这细细琢磨,全神贯注,竟不知天边夕阳垂落。陈桐祥捧着托盘急匆匆走进德宣殿,兴奋喊道:“王上,顾姑娘包的粽子已经煮好啦。”   温世昭回头看他:“怎么是你送来的,顾姑娘呢?”   “顾姑娘让奴婢先送德宣殿给王上尝尝,她说待会就来。”陈桐祥感觉到了王上的嫌弃,瘪了瘪嘴,将托盘端在温世昭身前,又殷勤道:“王上,刚出锅的呢,尝尝吧?”   “什么馅的?”   “王上最爱吃的肉粽。”   温世昭随手拿起一个,边剥边问道:“给太子妃送去没有?”   “送去啦。”   “嗯。”   箬叶包裹的粽子十分清香,又是温世昭最爱吃的咸肉粽,她这一吃就没停下来,连续吃了四个,腹部涨起来,实在吃不下才罢休。   温世昭以为顾双凰会来,吃完粽子也没离开,继续观摩天下舆图研究北伐大计,直到夜幕低垂侍女前来回报,顾双凰此时正在朝阳殿等她。   回朝阳殿路上,陈桐祥谨慎小心地推着轮椅,小声问道:“王上,顾姑娘明日真的要走了么?”   温世昭手撑软扶托着腮,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有听见,她看着虚空的前方没有应声,眼睛微微眯起来,右手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软扶。   辗进朝阳殿的院子,温世昭看到坐在殿外的顾双凰,在她身前摆放些酒菜。温世昭明白,挥手示意陈桐祥退下,她自己推着轮椅过去。   “师姐。”   “粽子好吃么?”   “好吃。”温世昭不假思索,接过顾双凰递来的酒盏,指了指天边的一轮弯月,轻笑道:“良辰美景,对月饮酌,师姐今夜好雅兴。”   “雅兴谈不上,江湖女子没这么多讲究。”顾双凰举起酒盏,笑容盈盈,“王上陪我喝几杯。”   “不敢不听,奉陪到底。”   温世昭伸出手,虚虚碰了碰顾双凰的酒盏,仰头先干为敬。   那事约好过完端午,今夜已是最后一夜,顾双凰不主动提起这茬,温世昭也当没有这回事。   心知肚明却又难以启齿,一时相顾无言。先是喝几杯酒,用酒来打开心扉,提起少时往事。   而那些少时往事在二人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欢乐。   她们在怀念曾经的她们,年少无知,单纯天真又无忧无虑。   边喝边聊,几杯酒下肚之后,话题莫名突然停了停。温世昭鼓起些许勇气,看着对面之人,犹豫半响开了口:“师姐,孤与你商量个事。”   “你说。”顾双凰擎起酒壶,起身往温世昭酒盏里添酒。   温世昭看着酒盏被斟满,目光随之变得虚渺,眼见那只手作势要伸回离去,她一把攥住顾双凰的手腕。顾双凰愣了下,迎上温世昭那双意味不明的黑眸,轻唤她:“昭儿?”   “留在孤身边。”温世昭松了她的手腕,“再陪陪孤吧。”   顾双凰闻言睁大些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唇边硬是吞回腹中。她坐回石凳,没有出声,而是摸了摸腕间,好像还残留些许余温在上面。   “师姐是江湖中人。”   “孤知道师姐属于江湖,不属于深宫。孤不强迫你一直留在宫里,就希望你能陪孤过完这个年。之后是去是留孤不再过问,随你就是。”   温世昭顿了下:“孤一个人过年冷冷清清的,想热闹些。”   “你这后宫也确实够冷清。”顾双凰左右看了看,无奈摇摇头。   “师姐可愿再留些时日?”   顾双凰沉吟了下,问道:“昭儿需要师姐么?”   “嗯。孤需要你。”   师姐,是她最后的温暖。   顾双凰笑应:“好。”   ***   三个月后,天下风云骤起。   来到齐国的旬殷,隐姓埋名,凭借一身武功与凄惨的身世,打进叛军内部。他先后跟了两位君王,自然是学到了些笼络人心的手段,笼络人心的同时悄然排除异己。与齐军作战指挥叛军取得数次胜利,并以此一步步爬上叛军将领,得到叛军的拥戴。   几万叛军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多受到压迫的百姓加入。   跟随旬殷而来的还有一支秘密精锐部队,他们按照安排,分散打入各地叛军内部博取信任。本事突出的迅速控制整支叛军并煽动百姓作乱,稍逊些得到的职位也是或高或低。   旬殷整合十五万叛军,驻扎在齐国边境城池,阻止萧军的突进。他顺利完成温世昭交代的任务,随后又在齐国散布谣言,打击齐军士气。   当旬殷揭竿而起,率领五万叛军气势汹汹攻城略地,隐藏齐国各地的温兵得到消息,纷纷响应。   八月底。   十几支叛军与齐军激烈交战,叛军与齐军皆损失惨重,而叛军却越战越勇,他们恨不得冲进都城齐宫抓到残暴的齐王扒皮抽筋。   以武力镇压不住各地叛军,齐乾开始慌了,急忙向萧国求救。当他得知萧军被叛军阻挡在外,气得摔了满殿的奇珍异宝,又不顾群臣劝谏,亲自领兵御驾亲征,镇压各地叛军。   齐乾治国不行,行军打仗倒有些本事。他率领王城十万精锐,迅速赶到最北部平息战乱。大多数叛军无组织无军纪,遇到训练有素的齐军,乌合之众般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齐国最主要的兵力,齐乾早已派往温齐边境,他害怕温世昭趁他平战乱之际,派大军趁机偷袭。   九月中旬。   中秋休沐日,温国的群臣却没得停歇,齐聚德政殿唇枪舌战。   时隔四月,边城再次请战,群臣此次一条心,无人反对。   宋丞相挺直腰板道:“王上,时机成熟,可以一战。”   孙毅热血沸腾:“王上!”   “传令左振良。”温世昭扫视站在阶下的众臣,转着玉扳指,冷冷吐出一个字,“战。”   为了这一刻,他们忍了数年,德政殿霎时欢呼万岁笑声不止。与此同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进温宫。这时传令官急匆匆闯进德政殿,给温世昭递了封来自乌塞城的密信。   温世昭看了之后,脸色倏变,迅速退了朝。   而驶进温宫的马车,赵副将悠哉翘着二郎腿,斜睨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团的年轻男子,啧道:“为了你大将军废了多大的劲,损失多少弟兄还把黑江城给丢了。你说说,就你这条命背了多少条命?亏心不?”   “啊?亏心不!”赵副将手指恶狠狠戳在萧檀卿胸口,“没想到你也有这一日吧?”   萧檀卿怒瞪红了两眼,拼命挣扎手脚的绳子。赵副将欺上前,掌心拍了拍萧檀卿的脸,狠声道:“欺辱温王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你也会有这么一日,天道好轮回晓得不?”   千里之路同坐马车,赵副将对萧檀卿用言语日日羞辱,要不是大将军有言在先,在路上不许动手,他早把这位傲气的萧王折磨得没脾气。   一国之主成了敌军俘虏,成了阶下囚,实乃奇耻大辱!萧檀卿咬牙切齿,悔恨没有听林英恒的劝告,穷寇莫追!那日一举夺下黑江城,他趁胜追击,却不料正中孙邬的圈套!   赵副将嫌弃萧檀卿的眼睛瞪得太难看,手掌用力击在他的后颈。萧檀卿两眼一抹黑,昏死过去。   马车悄然驶进一处地方,也不知颠簸多久才停下。萧檀卿头晕脑胀浑浑噩噩的,想睁开眼又睁不开,感觉被人扒拉下来拖拽着,迷糊中好像听到了极为耳熟又陌生的声音。   “叫醒他。”   得到旨意,赵副将端起一碗冷水扑向萧檀卿脸上。   冰凉刺骨的水令萧檀卿的意识清醒几分,他浑身猛地一颤,低垂的头缓缓抬起,两眼勉强睁开一些却被突然的光明刺激下意识紧闭,反复适应之后,这才睁开了两眼。   一辆轮椅伫立他身前,坐在轮椅之人,龙袍白发。萧檀卿死死盯着这张令他夜夜噩梦连连的脸,勃然变色失声叫道:“温世昭?!”   温世昭转着玉扳指,笑吟吟打招呼:“萧兄,别来无恙。” 第70章 晋江独家首发47   语气平和, 眉开眼笑, 好像真的只是多年不见的好友那般亲切。   这千里之路走来, 萧檀卿想过无数次见面的场景。他以为温世昭遭受如此大难, 必定怨气冲天,对他充满仇恨。他想错了, 眼前的温世昭,无论是神态还是言语, 异常平静。   这样的温世昭, 不动声色, 可掬的笑容带着淡漠与疏离,恍若真似当年那位初来萧国的怀王。   见她这般轻松的模样, 萧檀卿反倒是松口气, 阴沉着脸,冷硬道:“你我生死宿敌,不必客套。如今我落在你手里, 你究竟想怎么样?”   “萧兄远道而来即是客。”温世昭挥手示意,“松绑。”   “喏!”赵副将应声。   他大步走到萧檀卿身后, 麻利地解开捆绑手脚的绳子。没了束缚, 萧檀卿刚站起来, 霎时被赵副将一把摁住肩膀,按回石凳上坐着。   赵副将瞪起眼,喝道:“你想干什么,老实点!”   萧檀卿冷视轮椅之人:“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让萧兄见笑了。”温世昭不冷不淡,挥手示意赵副将站在一旁。   捆绑数日, 萧檀卿只觉浑身酸痛不已,想起身舒张僵硬的筋骨,在温世昭面前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即便落魄成了敌军的阶下囚,他背脊挺直坐在石凳,端出君王气势,两眼冷冷盯着温世昭,等着她主动开口。   温世昭并不看他,推动轮椅来到石桌旁,边斟茶边道:“萧兄方才也说了,你我生死宿敌不必客套,那些叙旧无聊的话,我也不说了。”   “无需多言。”萧檀卿道,“要杀要剐,痛快点吧!”   “你放心,我不杀你。”   听了这话,萧檀卿一口气提在喉咙,反而心惊胆寒。他根本不相信温世昭会不杀他,莫非萧国那些不堪狼狈的过去一笔勾销?绝不可能!   他是萧国之王,也是害温世昭残腿的真凶,萧檀卿知道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他警惕地盯着温世昭的一举一动,可她神色从容,慢条斯理地往茶盏斟茶,脸上不见一丝玩笑。   仿佛知道萧檀卿心中所想,温世昭放下茶盏,推到萧檀卿身前,和煦地笑了笑:“别紧张,也许我们可以暂时抛弃身份,喝几杯茶。”   “你到底想怎样?”萧檀卿举起茶盏一口喝完,重重掷回石桌。   “噼啪”一声,陶瓷烧制的茶盏在萧檀卿手里四分五裂。温世昭越是平静,萧檀卿越猜不透她的心思,此时联想到司天监监正之言,一股深深的恐惧萦绕在心头,无法抹去。   “萧兄,在萧国的时候你不是想与我真心交个朋友么?怎么才两年不见性子倒是变了不少。现在我给你机会,不如你就留在温国,委屈你今生今世与我作伴,如何?”   随着温世昭这番话说来,萧檀卿差些未沉住气,他咬紧牙,两手握紧成拳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意思很明显,温世昭想把他困在温国!   “萧兄,这不正好圆了你当年的梦么?”温世昭习惯转动玉扳指,对上他愤怒的眼睛,勾起的眉梢唇角仿佛在笑,又仿佛在讥讽嘲笑。   到底是为王者,萧檀卿迅速沉住被温世昭轻而易举挑起的怒火,扫开石桌的陶瓷碎片,冷静道:“我们可以来交换,你想要什么?城池?金银财宝?还是粮食马匹?”   “互换这倒是个好法子,可你说的这些,正好,我不缺。”   温世昭意气自若,好整以暇地斜靠在软扶,姿势悠然,而垂落胸前的几缕银发随风扬起,她的面容微微笑起来,竟衬出几分邪气。   眼前坐在轮椅之人,并不是曾经那位好说话的怀王。萧檀卿额头渐渐溢出冷汗,他紧紧盯着她:“割让十座城池给你,放我走。”   温世昭挑眉:“十座城池?”   “你嫌少?!”   “这倒不是。”温世昭两手推动轮椅,辗过汉白玉的地面,不急不慢步步紧逼萧檀卿,冷笑问道:“一国之主,难道只值十座城池?”   明明是残了腿,毫无抵抗,当温世昭的轮椅越靠越近,萧檀卿浑身瞬间紧绷起来。轮椅比石凳高,相比之下,萧檀卿矮了温世昭一截,她居高临下睨视他,眼中一片虚无。   萧檀卿武功虽然不精深,但他与温世昭如此近的距离,如果突然偷袭刺杀的话,一定可以成功。   温世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淡淡的目光凌人至寒,好似看穿熟知一切动机。萧檀卿与她对视一眼,极快地转移视线,他坐立不安,又觉着被温世昭盯着无法甚至不敢动弹,两手紧攥衣袖微颤着,后背冷汗淋淋。   “萧兄,你说说,你的臣子愿意割让半壁江山赎回俘虏之君,还是另拥新王呢?”温世昭淡然一笑,眉宇间流露出与生俱来的君威,霸性而汹汹凛凛,令人望而生畏。   萧檀卿身子抖了抖,两眼死死瞪着温世昭,仿佛失去言语表达,一时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别紧张,我不会杀你。”温世昭唇边一笑,敛起威严恐吓,抬手拍了拍萧檀卿的肩膀。   推动轮椅,温世昭回到原位,悠然自在地端起茶盏喝起茶来。她并不心急,边喝边看着萧檀卿,欣赏他面部多变且极其精彩的表情。   如果温世昭真的以他为要挟,向萧国索取半边江山,萧国群臣绝不可能答应如此过分的要求。   俘虏之君成了弃子,萧国群臣一定会重新拥立新王。   温世昭的话,击中要害。萧檀卿越想越心悸,脸色渐渐苍白起来,他不能被温世昭牵着鼻子走。   萧国江山与个人安危,孰轻孰重萧檀卿岂会不知,他站起身,凛然冷喝道:“别废话了,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要杀要剐给我一个痛快!”   “我说了我不杀你。”   “怎么可能?!”   “冤有头债有主。”温世昭摇摇头,弯起眉眼,指了指双腿,“你应该明白我想要什么。”   “你……你什么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温世昭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要她。”   萧檀卿骤然睁大两眼,憋住的气迅速涨红脸,他歇斯底里怒吼:“不可能!你做梦!她不会来的!”   赵副将见他情绪失控,深怕他冲上去伤害温世昭,几步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萧檀卿奋力挣扎无用,赵副将力大无穷,两臂犹如重山,牢牢把他按在石凳不允许再起身。   “用你来换一个女子而已,萧国会换的。毕竟你是萧王,而她只是一个公主,这桩生意很值。”   “冤有头债有主,是我逼君儿废你的手脚,你有什么尽管冲我来,君儿是无辜的!你放过她!”   萧檀卿终于明白温世昭最终的目的,什么狗屁城池江山都是假的,她果然还是记恨当年之事!君儿若是落在温世昭手里,还有何活路!   “兄妹情深,令人感动,只可惜我对你没兴趣。”温世昭啧道:“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她不是你的东西!”   “可我明明记得,你父王曾经颁下赐婚诏书,将六公主下嫁给我。君无戏言岂能反悔?六公主是温国未来的王后,怎能还留在萧国呢?”   “温世昭,你卑鄙无耻!”   “卑鄙无耻的是你们吧。”温世昭冷笑,“她断我双脚,害我终身残废,你以为我会放过她?”   萧檀卿急促喘息,怒声道:“是我让她废你双脚,我才是害你终身残废的人,不关她的事!她为了救你才废你双脚,更为了你至今未嫁!”   “为了救我?”温世昭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两手撑在软扶笑得弯下腰。好不容易止住笑,她抹去笑出来的眼泪:“你以为孤会信?”   萧檀卿怒吼:“情势所逼,她只能这么做!你明白么?!”   “孤如今不需要明白。”温世昭冷若冰霜,睨视萧檀卿,边转动轮椅向后退边道:“赵副将,把萧王请进天牢,你亲自守在天牢好生照顾着,不许任何人探视,尤其是太子妃。”   赵副将道:“遵旨!”   “温世昭,卑鄙无耻之徒!害你的人是我!你冲我来啊!伤害无辜算什么男人,温世昭!!”   萧檀卿挣扎的厉害,好几人按手按脚才牵制住。赵副将嫌弃萧檀卿叫得难听,扬手又是一掌用力击在萧檀卿的后颈,嘈杂尖声彻底消失。   远去的温世昭,自己推动轮椅辗回德宣殿。而对于萧檀卿之言,温世昭听了唇边勾起一抹讥笑。   她不无辜。她也不是男人。   本来此事严守秘密,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温世昭也没觉着能保密多久,这没过几日,萧王被俘虏回宫的消息传出去,掀起哗然大波。   群臣沸腾城中百姓津津乐道,一国之主成俘虏,说出去脸上有光!就在众人以为他们的王上借此机会,扒萧国一层皮下来的时候,王上却什么也没要,只要萧国一位公主。   萧国之王只换萧公主,这不是开玩笑么!群臣痛心疾首,马不停蹄纷纷跑进宫来劝王上,谁知王上置若罔闻,三言两语打发他们出宫。   宋丞相耿直,这么好的机会被王上浪费,他忍不下去啊,天天跑来德宣殿拼命的劝谏温世昭。温世昭烦不甚烦,为此好几次大发雷霆。   宋丞相见她生气了,于是闭了嘴巴准备停歇几日,想着不生气了再继续劝谏,后来听孙毅一番话才知道,原来他们的王上多年不立后纳妃的原因,就在这位六公主身上。   这日再次被温世昭轰出德宣殿的宋丞相,揪着孙毅的衣袖,泪眼巴巴仰天长叹:“红颜祸水。”   孙毅没好气道:“王上不贪恋女色你急,王上贪恋女色你也急,你就不能歇会?顺顺王上的心意?别老是跟王上对着干,小心革你的职!”   “为人臣子,死不足惜!”   “行啊,那你去死吧。”孙毅懒得搭理他,转身就走。要不是宋丞相跑来孙府死活拉着他一起进宫,他才不去拔王上的虎须还挨顿骂呢。   吵归吵闹归闹,该处理的政务不可荒废。德宣殿,温世昭手擎朱笔专心批阅奏折,陈桐祥来到她案桌前轻声道:“王上,太子妃求见。”   温世昭头也不抬:“不见。”   陈桐祥为难道:“王上,太子妃在殿外已经候了一个时辰。”   “那就让她回去。”   “王上……真不见么?”   温世昭抬头睨他:“小祥子,胆子越来越大了,你敢怀疑孤的话?”   “奴婢不敢!”   “你出去告诉太子妃,既然是温家人,就别胳膊肘往外拐。”   “奴婢这就去!”   德宣殿重新陷入沉静,温世昭专心致志处理国家大事。   时辰流逝,温世昭搁下朱笔,放下最后一本奏折,扬手甩了甩酸痛的右手,眼角余光却不经意瞥到案桌旁一抹明黄之物,又是那块手帕。   温世昭随手拾起来放入怀中,拉过轮椅坐上去,推到天下舆图旁,目光扫视整个版图。她皱起眉头,用手指在图中推演着北伐的路线。   九月底正式北伐,二十万温左军从边城出发直奔齐国王城。   然而这条北伐之路并不顺利,需要攻下层层关隘以及座座城池。温左军必须占据齐国南北九郡,利用四通八达的运河北进南下,逐渐攻破。以至齐国不是一年半载可以灭掉。   齐乾虽治国无能,但率兵抵抗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阻碍。   两年多的蛰伏待机,温世昭并不心急一时。她要让齐乾亲眼看着,齐国领土是怎样慢慢被吞噬,慢慢归拢成温国的版图,最后让他成为亡国之君,载入史册,遗臭万年!   与此同时,一封来自温国的特殊诏书送至萧国群臣面前。萧太王这日恰好苏醒过来,觉着儿子不在自己身子骨还健朗,亲自坐了一日朝。   阴差阳错可想而知,萧太王看完了这封温王亲笔写的诏书,御驾亲征的王上被虏至温宫成了温国的俘虏,气得当场吐血不止,晕厥过去。   经由太医们及时的救治,虽捡回一条命也只剩最后一口气。   兹事体大,诏书内容字字句句意指六公主,群臣不敢耽误拿着诏书极快来到凤君宫找到萧韶君。   萧韶君捧着温世昭的诏书,一个字不敢落下尽收眼底。温世昭语气很和善也很恳切。她竟以当年比武招亲胜出而赐婚之由,以此交换。   萧韶君心头百般滋味,看着跪在地上的群臣,神色不明一语不发。群臣苦苦哀求她,甚至跪求她去温国救王兄,让她去温国换回王兄。   事到如今,她又是别无选择。那人终究还是寻来了。可当这一日真的到来,心尖怎会揪着痛? 第71章 晋江独家首发48   萧韶君来到萧太王的寝宫, 太医们站在床榻边垂头丧气。深受刺激的萧太王面无血色, 直挺挺躺着, 出气多进气少, 已是弥留之际。   “父王身子如何?”萧韶君询问情况,太医们低着头不敢吭声。   经此致命打击, 本就重病缠身的父王如何承受?萧韶君半跪床边,亲自为萧太王把脉, 只是手指还未来得及碰到萧太王的腕间, 萧太王浑身剧烈一颤, 反手紧紧攥住她的手。   “父王?”萧韶君泪如雨下,指尖收拢握紧那只枯瘦的手。   萧太王神智模糊不清, 两眼睁开直直看着她, 苍白的嘴唇颤抖着,反反复复念道:“君儿……”   仅是这两个字,好似包含千言万语。至亲血脉, 血浓于水,萧韶君怎会不明白萧太王的意思, 她咬着下唇极力控制差些崩塌的情绪, 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父王, 我去。”   除了去,别无选择。   这一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今后难回故土,生死相隔亦不相见。萧太王听见了,别过脸不去看她, 那只手却用力抓着她,眼角悄然落下几滴眼泪,闭上眼睛陷入无边黑暗。   萧太王勉强撑了口气未断,这口气也许能够等到萧檀卿归来,也许等不到,下一刻就断绝了。   这几日,萧韶君守在萧太王床边寸步不离,尽女儿微薄的孝道。   萧太王病入长久昏迷,再未苏醒过来。萧太后深知丈夫不久逝世,病来如山倒,可那封诏书给的时间不多了,不想女儿担心便隐瞒病情。   临行前,萧韶君三跪九叩,拜别父王,辞别母后。回到凤君宫,却被萧钦渊缠着身:“姑姑别走,渊儿今后都听姑姑的话,姑姑不要走嘛。”   “渊儿听话。”萧韶君抱着他坐在亭子里,“姑姑去找一个人。”   萧钦渊不依,搂着萧韶君的脖颈不肯松手:“姑姑去找父王嘛,大家都说姑姑去找父王,可是父王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要姑姑去找呢?”   萧韶君道:“因为你父王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姑姑要去找他。”   “叫别人去嘛,姑姑不要走。”   “那这样吧。”萧韶君抱他坐在石桌,从衣袖擎出玉笛,放软语气哄着他,“姑姑吹笛子给你听,你就乖乖等着父王回来,好不好?”   “吹笛子啊。”萧钦渊咬着小指头,亮晶晶的眼睛一眼不眨地看着萧韶君手里的玉笛。他皱起小眉头,像是在思考姑姑的话,到底孩子天性使然,小脸展开单纯天真的笑容。   “好,渊儿等姑姑回来~”   “真乖。”萧韶君摸了摸萧钦渊圆滚滚的小脑袋。   她一袭红裙,伫立亭中,唇边横放一柄玉笛。这应该是留在萧国的最后一曲凤求凰。坐在石桌的小小听客听得认真,萧韶君也吹得认真。   曲尽落音,阿属走近前来,轻声道:“公主,咱们该走了。”   “嗯,走吧。”   嬷嬷上前抱起萧钦渊,萧钦渊看着姑姑远去,小嘴巴越来越瘪,突然就放声哭闹起来,在嬷嬷怀里拳打脚踢,嘴里一直哭着喊着姑姑,可往常最宠爱他的姑姑,头也没有回。   凤君宫外,跪了一地的群臣,他们恭恭敬敬俯首在地。萧韶君缓步出来,目光清淡如水,一言不发,攀上马车,踏上前往温国的路途。   马车内,萧韶君左手捧着一柄玉笛,右手一把玉柄折扇。她转头望向卷起的车帘之外,红墙黄瓦入眼,闪过座座鳞次栉比的宫殿,路边的一草一木,熟悉的园子,陌生的拐角,望去的眼神都含着无尽留恋不舍。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离开萧城进入当年那人离去的路,萧韶君叫停马车,独自骑马来到荒芜一人之地,经过岁月侵蚀,此处变化太大。   她依稀辨认出,那人就是在这里遭受背叛,承受断筋之痛。便是在这里,她绝情抛弃她,她也看到了她眼中的怨恨。该来的总会来,回到原地只是物是人非,逃不掉避不开。   可如果还能再见见她,无论是怎样的代价也好。静默许久,萧韶君拽紧缰绳,视线渐渐模糊,唇边却弯起一抹淡淡的弧度,策马离去。   萧城距边境的黑江城,快马加鞭不到十日抵达。在这颠簸的路上,萧韶君甚少骑马随行,也不与车外的阿属多言。她独身坐在马车,偶尔盯着折扇失神,有时吹一首相思曲。   黑江城的城墙上,林英恒远远看到一辆马车驶来,飞快跑下城楼亲自打开城门,迎接公主凤驾。   林英恒跪在城门下,看着马车越来越越近,谁知马车并未停下,卷起风尘驶进城内与他错身远去,那些到了唇边的请罪之语,无法脱口。   黑江城虽然重新夺回来,但是城内损伤严重。林英恒担心萧韶君安危派兵驻守驿站,不料马车根本没有停在驿站,而是寻了家客栈过夜。   这些行为显而易见,六公主并不想看见他。林英恒站在客栈门外,抬头望着满天繁星,唇边的笑容尽是苦涩之意。他虽夺回黑江城,却守护萧檀卿失职,害他被敌军俘虏。   如今正中温世昭下怀,一命换一命,以六公主来换,毫无商量。   夜渐更深,林英恒坐在客栈台阶迟迟未走,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甚是惊喜转过头去,当看清来人那张面貌,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他叹了叹气问道:“阿属,公主可愿见我?”   阿属摇头:“林将军回去吧,公主赶路疲倦,已经睡下了。”   林英恒垂下头,低声道:“她现在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了。”   翌日。   萧韶君从客栈出来,看到骑在马背的林英恒以及数十位侍卫,她蹙了蹙眉心,也只是看了他一眼,攀上马车并未理会他们跟在马车后面。   进入乌塞城,便已经进入温国的疆域。马不停蹄,夜以继日,长途跋涉历经时长半个多月,远处逐渐显出一座庞大模糊的王城影子。   阿属赶紧掀开车帘进去,却见萧韶君手持一卷书籍,靠在软枕闭着眼睛正在浅寐。她眉心微微蹙起,睡得不安,憔悴的面容失了光彩,那双眼睛底下的肌肤也透出淡淡乌青。   不忍心吵醒公主,阿属轻手轻脚去拿起毯子,盖在她身前。萧韶君感觉到异动,瞬间睁开眼睛,看到是阿属对她笑了笑,拍拍身边位置示意她过来:“阿属,你也歇会吧。”   “多谢公主。”阿属依言坐在她身边,“公主,快到温城了。”   萧韶君轻轻“嗯”了声,眸光微闪,脸上却没什么异常表情。她举起书籍随手翻了页,看了半响也没看进几个字,于是放下手中书籍,撩起帘子向前望去。时隔多年,再见当年熟悉的王城,心中颇有一番滋味。   依旧是温城东门,随着马车飞快地奔腾而来,城墙之上伫立一抹模糊不清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隔着居高临下且稍远的距离,萧韶君看不清她的面容,却看清了她黑袍白发。   是……是她!   萧韶君浑身微颤着,睁大双眼一眼不敢眨,深怕眨眼间那人便消失不见。她迫切想见到那人,急声催促道:“阿属,你去叫马夫快些!”   来不及了,终究是迟了些,那人竟连片刻都不愿多待。萧韶君没有看清她的脸,却一清二楚地看着她蹲下身背过去,身影缓缓离开,只留给自己满眼如霜的白发……再也不是那个为见她一面,抓耳挠腮费尽心思,翻墙也要寻她的青衫公子……   温城东门由侍卫把守,百姓被阻拦不得进出。阿属见着站在侍卫前面的陈桐祥,欣喜万分,赶紧让马夫停下来,挥手叫道:“小祥子!”   相较于阿属的兴奋,陈桐祥丝毫开心不起来。王上因情所困,被情所累,更是为情所伤,当年之事历历在目也耿耿于怀,他撇了撇嘴角,没好气地问道:“萧公主呢?”   萧韶君听到陈桐祥怨气冲冲的语气,出来淡声道:“本宫在此。”   她静静伫立着,背脊挺拔,眸光清淡流转,神色不惊不惧,掩不住的皇家气度令人不敢直视。   陈桐祥瞟她一眼,立马往旁边错开视线,心惊肉跳的狂咽唾沫。他不敢再造次,躬身道:“六公主,奴婢恭候多时,请随奴婢入宫。”   萧韶君点头:“有劳。”   马车辗转八抬大轿,陈桐祥见萧韶君进去了,挥手示意起轿。林英恒几人也跟着来,却被陈桐祥上前拦着去路:“你们就不要跟来了,去去去边儿去,爱上哪儿上哪儿。”   自家地盘,没必要对不顺眼的人客客气气。被陈桐祥甩脸色的林英恒停下脚步,皱起眉阴沉下脸,看着那顶华丽的皇家轿子越走越远。   入宫之前,萧韶君掀起轿帘,目光落在街边繁华的景致。那些摊铺尚摆着却空无一人,“陈记馄饨”四个大字突然映入眼底,她目光微滞。   轿子离开居民区,萧韶君收回目光偏过头,轻声问旁边的陈桐祥:“小祥子,她是不是来了。”   “没有,没来。”陈桐祥忽然听见她问话,下意识答道,“王上忙着呢,哪有闲工夫出宫。”   萧韶君唇边涩然,放下帘子坐回轿中。她没有问陈桐祥去哪儿,由着轿子把她送去何处。因为她知道,那人早就已经安排妥当。她也没有问问陈桐祥那人这些年过得如何,即使她很想知道,可她们总会见面的。   轿子停在一座殿宇外,萧韶君起身下轿,打量几圈,陌生的王宫尽是陌生的气息,她抬头望着殿中挂的鎏金匾额,轻声念道:“朝阳殿。”   “这是王上的寝殿。”   萧韶君闻言一愣,耳边又传来陈桐祥的声音:“不过从今以后,王上不住这里了,让给六公主。”   “为何……要让给本宫?”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王上的心思谁知道呢。”陈桐祥耸了耸肩,躬身在前头领着路,“六公主,咱们进去吧,看看还缺些什么物件。”   萧韶君点点头,抬步那一刹,好像听到似有似无的车轱辘声响,她顿住身影,下意识转过头望去,远处只有几个侍女走过并无任何异常。   朝阳殿不大不小,前殿、后殿、偏殿以及亭堂楼阁,大大小小的花园假山碧湖,布局精致,景致优美。昔日是温世昭身为四皇子时的寝殿,登基之后腿脚不便一直未搬离。   这一搬离,竟让敌国公主下榻曾经的寝殿。王宫到处是空房子,陈桐祥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王上为何会安排萧六公主住在朝阳殿。   他再想想只能这么自圆其说,毕竟萧六公主曾经是王上的心上人,差点就要嫁给王上的。何况还是一国公主呢,待遇自然不能差。   抵达温城已是下午,萧韶君没逛朝阳殿多久已入黑夜。简单吃过晚间饭食后,便有机灵的侍女前来伺候萧韶君更衣沐浴,萧韶君不习惯不熟之人贴身伺候,打发她们出去了。   夜渐渐深了,殿外寒风凛凛,殿内角落的桂花熏香袅袅,熟悉的香气弥漫整座寝殿,烛火忽明忽暗,映衬着一张局促不安的韶颜雅容。   萧韶君静静坐在床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子一动不动。她低垂着眼眸,长卷的眼睫微微颤抖,双手放在膝盖搅动着,手心溢出些许薄汗。   阿属轻声劝道:“公主,王上今夜不会来了,早些歇息吧。”   “嗯。你下去歇着。”   萧韶君等了又等,初到之夜,那人真的没有来。多日的劳累奔波,她困倦不已便稍稍歇会,不料枕着熟悉的淡淡桂郁清香,一夜无梦。   那人并没有禁足她,可以随意在宫里走动。萧韶君心知肚明的,昨夜温世昭不来,她也一定会来,终究要面对这么一日。索性松下气,白日里也就逛逛朝阳殿,并不走出去。   果不其然,天刚擦黑。萧韶君闲来无事,坐在书案拾了本书在看。陈桐祥突然急急忙忙跑到她身前,躬身道:“萧六公主,王上要见您!”   萧韶君闻言手一抖,书籍擎不稳刹那跌落在案面上。她面色发白,下意识往陈桐祥身后望去,敞开的殿门之外一片漆黑,若有若无传来车轱辘辗在地上,缓缓而来的声音。   “六公主。”陈桐祥捧着托盘递到萧韶君面前,“给您的。”   托盘放置一条白色的绸布。萧韶君蹙起眉心:“这是何物?”   陈桐祥挠了挠后脑勺,看着萧韶君的目光躲躲闪闪,磕巴道:“这……这是用来蒙眼睛的绫布……六公主见王上……必须蒙住眼睛。”   阿属听了,赶紧放下茶壶,快步跑过来,揪住陈桐祥的手臂,不满地愤愤道:“小祥子,王上怎么能这样呢,蒙着眼睛还见什么嘛!”   “去去去,不关你的事。”陈桐祥甩开阿属,清咳几声,看着一语不发的萧韶君,躬下身语气恭敬:“六公主,您若不蒙眼睛也行,奴婢这就去向王上回话,六公主早些歇息。”   落话,陈桐祥转身就走。   萧韶君开口:“等等。”   “六公主还有何吩咐?”   萧韶君伸手:“给我。”   “公主……”萧韶君淡淡的目光向她凝视过来,阿属赶紧闭嘴两眼瞪着陈桐祥,也不敢再吭声。   “这几年王上喜怒无常,时不时发脾气,六公主多多担待,千万别忤逆王上,也别把绫布摘下来,王上要是大发雷霆,谁也不好过。”   陈桐祥无视阿属的白眼,将托盘重新放回书案,嘴里念念叨叨:“六公主,王上已经不是当年的四皇子,您千万要记住了呀,绫布不要摘下来,否则王上以后不会再见您。”   字字诛心,犹如一把利剑,恶狠狠扎进萧韶君的心底,扎出看不见的鲜血淋漓。她面色煞白,手心放着那条冰冷入骨的绫布,指尖发颤。 第72章 晋江独家首发49   严冬的傍晚, 寒夜如墨般深沉地化不开。天边一弯洁月若隐若现, 朦胧迷离的月色笼罩着整座庄严肃穆的王宫, 殿隐婆娑, 万籁俱寂。   绫布仿佛千斤般沉重,萧韶君坐在床边盯着指间的绫布失神。   她试过了, 绫布密不可见,看不清一丝光亮。   蒙了眼睛又该如何见她呢?   可那人要求如此, 萧韶君除了顺从温世昭已不知如何抉择。她依言蒙上绫布, 身陷黑暗当中忐忑着。当一阵由远渐近的车轱辘声响打破朝阳殿的沉静时。她知道, 她来了。   轮椅辗过平铺的门槛,来到外室绕过屏风。轮椅突然停滞了下, 温世昭手持一柄长剑, 左手推着轮椅,缓缓向坐在床边的红裙女子辗去。   车轱辘声响消失在身前,即使看不清温世昭, 她们面对面的,萧韶君也感觉到了来自一双眼睛的怨恨。近在咫尺的恨意, 浓郁的杀意。   良久的无言相对, 萧韶君嗫嚅着嘴唇, 想唤她一声“阿昭”却迟迟唤不出口。她颤着身子,眼前似有寒光一闪而过,手伸到半空顿时僵滞。   长剑横在萧韶君的脖颈,锋利的剑身含着一股凌厉离肌肤差分毫。倘若动一下,立刻血溅当场。长剑的冰冷深深刺痛萧韶君的心, 也阻止她下一步的动作,不允许她靠近。   “萧公主,可还识得孤?”   温世昭冷漠的声音,不含任何七情六欲,平平淡淡,好似一张未沾染汁墨的白纸。只是那双黑眸,此时此刻渗出比以往更甚的冰寒。   萧韶君咬着唇,僵在半空的手动了动,指尖固执地向前倾去。随着她的动作,脖颈的肌肤轻轻擦着剑身而过,划出一条长长浅浅的血痕。   剑身缓缓被鲜血沾染,泛出近乎妖艳的寒芒。温世昭眯起双眼,手持长剑并不为所动,冷冷地盯着纤纤指尖向她的面容伸过来。   一步之遥,萧韶君看不见温世昭具体位置,只能寻着呼气的方向,去触摸她。越来越近,指腹落在温世昭脸颊那一刹,手腕突然被攥住。   肢体接触,萧韶君迫切想碰碰温世昭,情急之下,竟不顾夺人命的长剑在侧,另只手去抓她的手臂。眼看着萧韶君的身子探过来,长剑瞬间深入脖颈几分,鲜血四溢!   温世昭手疾眼快,长剑瞬间脱手而出,“咣当”一声,弃在地上。她咬牙切齿,攥着萧韶君的腕间,扬手用力将她撂回床榻。   察觉萧韶君要解绫布的企图,温世昭推动轮椅靠近床沿,森冷道:“别忘了萧檀卿还在孤手里,你若不担心他这条命,尽管摘下来。”   以萧檀卿为要挟,萧韶君毫无办法,只能放下双手,隔着一层看不清的绫布,抬头看着漆黑的前方。她涩道:“阿昭,我只想看看你。”   温世昭听了冷笑不止:“萧公主想看孤坐轮椅的样子?还是想看孤残废的狼狈不堪呢?”   “不是这样……”   “那是什么?”停下轮椅,温世昭伸出手钳住萧韶君的下巴,恶狠狠打断她的话,“听说萧公主是为了救孤才废掉孤的手脚,孤是不是还要感谢萧公主当年的不杀之恩?”   萧韶君细润的下巴在温世昭的指间捏出红印,仿佛要捏碎了般。她坐着不言不语,绫布下的眼泪却夺眶而出。她无法辩解温世昭这番话,也无法解释。因为做了就是做了。   突然的安静,萧韶君不由得惊慌起来,她看不到温世昭,却能感觉到她呼吸的变化,也能感觉到贴近身边熟悉的淡淡桂郁清香气息。   此时无论说什么,在背叛二字面前都显得虚伪假惺苍白无力。萧韶君不敢轻易开口,甚至不敢动身,深怕刺激温世昭怒不可遏离她而去,她贪恋她的气息,尽管看不到她。   床榻下有垫脚的木塌,轮椅靠不到床边。温世昭慢慢松了手,稍稍推开轮椅到旁边,她咬紧牙关,双手用力撑着软扶站起身。木塌与床榻,仅小半步的距离,她却举步维艰。   强行迈开动弹不得的两腿,隐忍着拉扯筋脉的痛楚,那种痛刻苦铭心夜夜将她淹没。温世昭痛得眉宇间冷汗淋淋,面色苍白呼吸紊乱,坐在床边缓了半响才恢复如常。   温世昭转过身,一袭红裙似嫁衣的萧韶君映入眼底,冷淡的目光渐渐变得灼热起来。她乌发云鬟,肌肤无暇胜雪,绫布系眼,红唇轻抿,神色含着些许的局促不安。几缕青丝垂落在面颊,竟添了几分妩媚风情。一双纤纤素手放在膝盖,只是静静坐着也掩不了她的风姿绰约。这一瞬间犹如多年前城外初遇这般娇艳俏丽,也犹如当年最后一别那般残酷无情。   当年……当年呵。   不经历惨痛的教训,怎会知道眼前女子的蛇蝎心肠?   “过来。”温世昭声音平静,伸手牵起萧韶君的柔荑,拉着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勾起的唇角好似泛起淡淡的似水柔情,眼中却聚起恨意。   萧韶君顺从她,并不反抗。彼此两手交握,温世昭分明察觉到萧韶君指尖的颤抖。她没有松开,而是抬起右手,指腹轻轻抚上萧韶君脖颈上那条被长剑割出来的鲜艳血痕。   “疼么?”   竟是关切的语气。   这异常的平静下蕴含了怎样的狂风暴雨。萧韶君听了面色发白,只觉温世昭指腹拂过的地方引起颤栗。就在她摇头的时候,指腹毫无预兆用力一按,皮开肉绽,止住的鲜血瞬间迸溅出来。萧韶君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死死咬住下唇忍住痛吟出声。   指尖沾染血液,温世昭慢条斯理收回手,将鲜红的手指放入口中,腥甜的味道令她眉开眼笑,这笑意是无论如何抵达不了眼睛深处。   萧韶君脖颈伤痕溢出的鲜血流淌不止,伤口不深血肉却模糊不清,鲜血沿着纤长的脖颈蜿蜒而下,鲜艳的血流与白嫩的肌肤相衬,最终与红裙衣领融为一体。分外妖娆绝色。   温世昭牵着萧韶君的左手,十指相扣牢牢不放,萧韶君由着她并未挣扎。温世昭冷眼看着她隐忍不发的凄美模样,右手攀上她的后背,倾身过去附耳,柔声问道:“疼么?”   “不……不疼。”萧韶君声颤音抖,终于出声回应她。   “那就好。”   温世昭低下头,带着怜惜落吻在伤痕处,感受着怀中玉软的颤动,舌尖温柔地轻轻舔去那些鲜血,一滴一丝不剩,尽入她的舌腔当中。   仿佛不知足也不满意,舌尖往上啃噬挑逗着,将肌肤寸寸侵占,唇过之处,徒留暧昧的红印。明明是亲密无间的行为,萧韶君却惶恐不安,恍神之际,那人的柔软来到唇边。   额头相抵,鼻间呼气相缠,隔着一层薄薄看不透的绫布,温世昭并没有如萧韶君所愿那般吻过来,她坐直起身,松开萧韶君的左手。   萧韶君不知温世昭要做什么,只觉她的气息远离,温存刹那消失,浑身仿佛被冰冷包裹着。她双手伸出去慌忙向前摸她,却被温世昭一把抓住手腕,耳边传来冷笑声:“孤在解腰带呢,萧公主这便等不急了么?”   萧韶君迅速涨红俏脸,急忙挣脱温世昭的钳制,挪身子向后退些许距离,面红耳赤坐着不吭声。   “不说说话?”温世昭低头解着腰带不去看她,语气轻松,“听说萧公主已经名花有主了?”   萧韶君闻言怔愣住,一时半会未曾反应过来。温世昭没有得到任何辩驳之语,相当于默认,脸色当即冷了几分,手中顺齐软布腰带,神色语气依旧轻松。她笑呵呵道:“齐乾当初许你太子妃之位,你也没有动心,原来你这心里藏着别的小情郎啊?”   “没有……”   话不及出口,温世昭突然拽过萧韶君的两手,阻止了她的话。   “萧公主坐在凤君宫日日等着你的有情郎吧?只可惜萧公主来了孤的后宫,今后不能与情郎白头到老。萧公主会不会恨孤拆散你们呢?”   萧韶君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想说什么的时候,骤然又被温世昭用力拽着双手,用软布腰带紧紧束缚,过度的动作霎时拉扯脖颈的伤痕,只剩疼痛,她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又流血了?疼么?”   三番两次无言的默认,温世昭眼中聚集恨意叠加怒火,将萧韶君拽到眼前,切齿愤盈,低头咬在她的脖颈恶狠狠吸了满腔的鲜血。   皮开再次肉绽,反复的折磨伤痕累累。萧韶君浑身一颤,再也难以抑制闷哼痛吟出声,仿佛瞬间被抽去四肢的力气,坐不稳身子,眼花缭乱摇摇晃晃,彻底瘫软那人怀中。   “孤记得很清楚,当年你父王先把你赐婚给孤的,六公主怎能转眼就往别人身上投怀送抱呢?”   萧韶君喘息未定,脸颊抵在温世昭的肩窝,眼泪摇摇欲坠,浸染沾湿绫布。她断断续续,努力辩解道:“阿昭……我……我没有……”   “没有?你竟还敢说没有?萧公主与林将军的赐婚诏书召告天下,何人不知?!你为了他守身如玉?至今不愿不嫁?敢说没有?!”   “没有……我没有……”   温世昭怒极反笑,舔了舔猩红的嘴唇,抓着萧韶君的双肩,嘴唇软舌齐动强势挤进她的唇齿,毫不留情霸道任性地横冲直撞,胡乱搅得萧韶君蹙起眉心,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舌尖泛开,舌尖被吸允啃咬的生疼。萧韶君被捆住双手,也拒绝不了她,只能默默承受风雨欲来的侵占。   渐渐地,萧韶君呼吸急促,憋得满脸通红,进而陷入一阵窒息。温世昭却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软舌在萧韶君的唇齿为所欲为。萧韶君躲开温世昭的穷追不舍,不想再与她纠缠不休,直到退无可退……   “你敢咬孤?!”温世昭舌尖骤然吃痛,不得不退出来。   温世昭登基为王之后,甚少被人忤逆意愿,何况还是萧韶君这般拒绝的行为,情绪刹那被点燃,她凶神恶煞般用力推开萧韶君,从床边站起身怨恨地盯着她,怒声道:“眼里心里就只有你的小情郎是吧?好啊,孤今夜就成全你,让你们见一见!”   萧韶君根本没想过她们见面会是这般场面,身心折磨交瘁,她宁愿她用长剑杀了她泄愤……   可这便是代价,无论怎样也必须承受的代价。绫布下眼泪横流,被甩到床尾的萧韶君,挪动膝盖寻着温世昭的位置爬去:“阿昭……”   “滚开,别碰孤!”萧韶君抓到温世昭衣袖时,又被温世昭推离。   温世昭喘着粗气,望着眼泪布满面颊的萧韶君,别过脸不再看她却不知怎得也红了眼睛,她拉过轮椅,咬牙忍受脚腕的筋痛坐上去。   车轱辘远去,萧韶君跪在床榻掩面而泣,绫布被泪水浸透湿重,系在头间严密无缝,它依然掉不下来,紧紧蒙住她的双眼,不让她看到。   因果报应,谁又能躲得开?   被要挟的萧韶君束手无策,她内心对温世昭的愧疚以及自责令她也只能逆来顺受。很快,依稀传来温世昭的冷声:“把人带进来。”   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团的林英恒被侍卫强硬拖进来,他跪在床榻五步之远,当看到萧韶君,两眼瞪大怒火中烧,嘴里低吼着奋力挣扎。   温世昭挥手示意侍卫退下,推着轮椅过去,弯腰捡回长剑,一手推着轮椅一手持长剑,向林英恒缓缓辗过去。锋利的剑尖划在地上,撩出刺耳尖锐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寝殿。   “林将军文武双全,是萧国的栋梁之才。这要是没了手脚,今后还怎得带兵打仗守城攻城呢?林将军还是萧公主的驸马,没了手脚,传出去会不会丢了萧公主的脸面啊?”   林英恒听了脸色大变。温世昭回头望她:“萧六公主,你觉得呢?”   萧韶君无法回答,痛苦地闭了眼睛,咬着嘴唇,一语不发。   “那要不这样吧,既然你们夫妻情深,孤就成人之美。林将军如果愿意废掉手脚,陪着萧公主在温国,孤就下旨,与你们赐婚,如何?”   萧韶君急声道:“不要!”   “不要?舍不得你的小情郎被废掉手脚啊?还真是夫妻情深。”温世昭挥出长剑抵在林英恒肩膀,将他提起来的膝盖重新按下去,“林将军别急,你的未婚妻孤还没动呢。”   林英恒盯着温世昭目眦欲裂,恨不得将她活吞生剐。几番折磨,萧韶君面无血色,听了温世昭的话,痛不欲生,只求这一切快些结束……   温世昭显然没折腾够,她勾唇轻笑道:“既然你们有情有义,那孤就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长剑收起来,温世昭推动轮椅退后,习惯性左手撑在软扶托腮。她转头看了看萧韶君,转回来盯着林英恒的眼睛,笑着问道:“只要你们谁杀了对方,孤就放谁走,如何?”   “你们谁先动手?”   “嗯?”温世昭耐心等了等,还是无人应声。她叹了叹气,“你们都舍不得对方死啊?”   温世昭唇边冷冷一笑,拍了拍手示意,边推轮椅边道:“那多加一个人吧,这样多一个选择,你们也不必如此为难,孤也可以看好戏。”   侍卫很快将萧檀卿带上来,温世昭将轮椅停在床边,牵起萧韶君的柔荑,不冷不淡道:“在你面前,一个是你将来的驸马,一个是你的王兄,他们当中只能活一个,你选吧。”   萧韶君震惊,两手挽住温世昭的手臂,苦苦哀泣道:“伤你的是我,害你残腿的也是我!不关他们的事,求你放了他们,求你放了他们!”   温世昭笑笑:“好啊,你去废了他们的手脚,孤就放了他们。”   果然……果然恨之入骨。萧韶君泣不成声,温世昭语气平和,却句句令她撕心裂肺。为何总逼她抉择,逼她违背初衷,一步错步步错?   温世昭抬手揽过萧韶君的头,隔着绫布吻了吻她的眼睛,唇边尽是苦涩的味道,仿佛苦进心底,揪起来疼痛,温世昭眸中流露怜惜。她细心擦拭萧韶君面颊的眼泪,轻声道:“不能贪心,人要学会满足。”   掰开萧韶君的双手,温世昭擎起长剑放在她的手心:“去吧。”   等了等,温世昭这才反应过来萧韶君看不见,也绑住了双手,便解开软布腰带,牵起她的手拉着她来到萧檀卿与林英恒身前。温世昭推开轮椅后退,扬声催促:“动手啊?!”   温世昭看着萧韶君僵在原地,颤抖的长剑迟迟没有动作,她右手飞快转动着玉扳指,冷声道:“萧公主不动手,等孤来动手是么?!孤腿脚不方便,一不小心下重了手,到时你的驸马与王兄命丧黄泉可别怪孤!”   萧韶君背过身,温世昭看不到她的神态表情,却能看到她肩头可见的颤动。如此挡住视线,温世昭一时不察,竟被萧檀卿挣脱了绳捆。   萧檀卿突然从萧韶君手里夺了长剑,举起长剑疯狂向身前的温世昭扑去,怒吼出声:“温世昭你个废人!今日我与你同归于……”   余音未尽,“砰”的一声,萧檀卿重重跪在轮椅,长剑甩在一边。温世昭慢条斯理收回檀木拐棍,冷冷地盯着他愤怒充血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孤废了腿,武功可没废。”   萧韶君面若死灰,手里紧紧攥着绫布,迎上温世昭冰冷的眼神,她并不畏惧她,就这么看着她,没有言语没有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   对视相望,那一眼含了连岁月也抹不掉的爱恨情仇。温世昭面无表情往旁边错开视线,挪动轮椅后退,弯下腰拾起长剑,缓缓扬起:“萧公主不忍心动手伤他们,那孤来吧。”   萧檀卿腿部被重击,没了力气站不起身,吓得两鬓冷汗直流,两手撑着身子向后爬去,怒吼道:“温世昭你敢!你出尔反尔!君无戏言!”   “孤是说了不杀你,可没说不废你,怎能赖孤出尔反尔?”   温世昭推动轮椅,手持长剑步步紧逼萧檀卿后退,直逼得萧檀卿无路可走背靠桌脚,嘴里疯狂叫着君儿救他。就在萧韶君抬脚上前阻止时,突然天降一道声音:“住手!”   轮椅停住,温世昭回头看她,眯起的黑眸寒气凌人,冷笑问道:“这么晚了太子妃也来凑热闹?你们姐弟仨人齐聚一堂,还真有意思。”   “长姐,救我!”萧檀卿仿佛看到救命稻草,连爬带滚绕过轮椅,踉踉跄跄跑过去,两手紧紧抓着萧韵淑的手臂,藏在她的身后。   萧韵淑拧眉冷静道:“王上要杀他们就连臣妾一起杀吧。”   “你在威胁孤?”   “臣妾不敢。”   “一个夫妻情深,一个兄妹还有姐弟情深,真令人感动呢。”温世昭斜靠在软扶,右手习惯性地转动着玉扳指。她偏过头去看萧韶君,见她双眼红肿,面颊泪痕未干,神色也有些怔然的。温世昭若有所思,颔首吩咐道:“带他们下去,好生照顾。”   有她这话,萧韵淑松口气,见着萧檀卿和林英恒被拖拽离开,温世昭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急忙上前去搀扶萧韶君,不料刚碰到她的手臂,半个玉笛忽然从衣袖露出来。   萧韶君一直看着温世昭,见她眉头皱起,神色有异也察觉不对劲,低头一看,手足瞬间无措,急迫捂住衣袖双手背过去企图掩饰什么。   轮椅终究还是向她辗来,温世昭推动轮椅来到萧韶君身前,眉眼间尽是漠然。她右手揽过萧韶君腰身,不允许她后退躲开,用力掰回萧韶君的左手,一番苦苦挣扎,藏在衣袖的玉笛最终还是被温世昭抢了去。   好似知道萧韵淑要开口,温世昭冷淡含着警告的目光向她看过去,萧韵淑动了动嘴唇,默默叹息一声,搀扶着萧韶君摇摇欲坠的身子。   “还留着呢?”温世昭手擎着玉笛,往手心敲了敲,讥讽道:“何必假惺惺作态,六公主当年用色相迷惑孤一计不成如今重施伎俩?还想引起孤的同情心么?不如孤帮你处理。”   玉笛脱手而出,被温世昭恶狠狠砸在地上。“啪”的一声清脆,萧韶君目光紧追玉笛,眼睁睁看着它断成三截,眼泪夺眶却无能为力。   当车轱辘声响消失殆尽,萧韶君半跪地上,拾起断成三截的玉笛,无论她怎么拼凑也凑不回去……她送的玉笛断了……再也回不去……   萧韶君盯着手中断笛,目光呆滞无神。萧韵淑满眼心疼,蹲下身子拥着萧韶君,轻拍着她的背:“君儿,碎了就碎了,想哭就哭出来吧。”   碎了就碎了……可那玉笛碎掉的是她们的曾经。萧韶君心如刀绞,恍若万箭穿心。她没有痛哭泣血,只是泪水不止,眼中尽是绝望之色。 第73章 晋江独家首发50   今夜大闹朝阳殿后, 温世昭再也没有跨进朝阳殿半步。半个月后, 十一月初, 今年温国的大雪虽然来得迟了些, 却是一夜大雪纷飞。   经历那夜威胁噩耗,萧檀卿被恶煞般的温世昭深深惊吓到了。关在天牢的萧檀卿总以为温世昭会暗中派人废掉他的手脚, 日日夜夜不敢松懈丝毫唯恐丧命黄泉。稍稍一丝的风吹草动都能令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疲累又寒冷, 由此生了场大病。   温世昭依旧如常, 勤于政务夙兴夜寐, 专心致志谋划北伐之路,好像当萧韶君不存在, 从来不去看她。有时路过朝阳殿, 宁愿弯绕远路。   若不是太子妃夜闯朝阳殿,护下萧檀卿,温世昭不会心慈手软的。   太子妃对长姐有情有义, 长姐在外抗敌三年甚少回宫,而太子妃任劳任怨, 居住深宫一等就是三年, 她们相识七年, 情比金坚,温世昭为之动容。她看在长姐面上时常照料着太子妃,在她陷入沉睡的时候太子妃也时常照顾她,她便一度容忍相让。   听了萧檀卿重病不醒,温世昭思虑再三, 顾及太子妃的颜面,不想太子妃时常来德宣殿求她,她见着太子妃那张相似的面容也烦心,最后派叶太医去天牢帮萧檀卿治病去了。   叶太医很快回报,并向她提了个建议,萧檀卿是萧国之王,碍于她先前提出的互换原则,萧六公主已经抵达王宫,萧檀卿势必要释放回国。   君无戏言不可反悔,但萧檀卿回国如同放虎归山。   叶太医进言,眼下萧檀卿病重之时,又是大雪时分,便是最好的释放时机,这病虽能痊愈,但温萧两国千里迢迢,定然会落下病根。   温世昭一听,觉着很有道理。为了给太子妃几分薄面,她好心派人接萧檀卿出了天牢,安排在宫里住着暗地则软禁起来让人好生照顾,并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尤其是太子妃。   果然没过几日,萧檀卿的病好得差不多,吵着闹着要见她。   温世昭当然清楚萧檀卿见她的最终目的,不是吵着闹着要回国么,她不为难欣欣然就同意了。   这日散了早朝,回到正阳宫,顾双凰边搀扶温世昭起来,边忍不住嘱咐她:“昭儿刚下朝又要出去呢,外面下雪比不得寝宫暖和,你又受不得寒气,还是少出门别凉着身子。”   “师姐怎么跟小祥子一样这般爱念叨了。”温世昭不以为意,自然伸开双手让顾双凰解腰带。   顾双凰环住温世昭的腰间,松开腰带褪下来,后退几步,板起脸佯装生气:“怎么,嫌弃师姐?”   “孤哪儿敢嫌弃师姐啊。”温世昭换上认真的神色,“孤出门这是有正经事要去办,不是去玩的,师姐要是不放心,你就陪着孤去吧。”   “这还差不多。”顾双凰满意地笑了,龙纹玉带妥当放置,上前脱下温世昭的龙袍,捧去衣柜里挂起来细心地抚顺皱褶,刚拿下一件衣袍,耳边传来温世昭的提醒:“师姐,孤今日不穿青衫诶,穿那件黑色的。”   “怎么又是黑色的呢。”顾双凰转过身举起绣有龙纹的青袍,笑着问道:“一天到晚不是龙袍就是身穿着黑袍,昭儿今日换个着装吧?”   “就黑袍。”温世昭皱起眉头语气不容置疑,“显得孤沉稳些。”   顾双凰无声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将手里的青袍换了黑袍出来。温世昭往日常穿一身青衫衣袍,不爱穿玄色也不爱穿窄袖的衣袍,如今习惯喜好倒是改变了不少。顾双凰试图也努力去解温世昭的心结,到底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终究没用的。   身穿黑色衣袍的温世昭,与束起的披肩白发相得益彰,黑白相衬气质沉稳,即使满头银发,却让人丝毫不觉得突兀,少年君主风华正茂。   她长身玉立,目如朗星,眉眼间褪去凌厉淡漠,弯起的唇角透出淡淡的暖和笑意泛起独有的阴柔,即不阳刚也不孱弱,丰神俊美。顾双凰抬头一看,不知觉失了片刻的神。   温世昭坐回轮椅,见着顾双凰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样子,拉她的衣袖催促道:“师姐,走吧。”   随后出来寝宫,温世昭发现雪停了,便从轮椅上站起身来,吩咐陈桐祥去叫皇撵。她伫立宫门台阶,仰望着白茫茫的天地以及王宫。   顾双凰站在温世昭身旁,轻声好奇问道:“昭儿看什么呢?”   温世昭笑道:“看雪景。”   “好看么?”   “当然好看。”温世昭负手而立轻笑道,“只要是温国的风景,在孤眼里都是独一无二。”   顾双凰转过身,抬手拢紧温世昭的御寒棉袍,轻声细语:“王上喜欢看雪景这无可厚非,但是别贪看太久。去年就是一看几个时辰,感染风寒大病一场。今年可不许这样了。”   “孤身子没这么弱,何况还有叶太医在,放心吧。”温世昭低头看着脚尖,边挪着双脚边问道:“师姐,叶太医昨日改了孤的药方么?”   顾双凰心头一跳,见温世昭抬头向她望过来,笑了笑应道:“药方大体没改,只是多添了几位药材进去,昭儿昨夜泡了之后,感觉如何?”   “好像有力多了,以后就用这个药方,孤泡着舒服。”温世昭感觉挪动脚的时候没有以前那般痛,弯下腰揉了揉双腿,神色添了丝兴奋。   顾双凰暗暗松口气,扶着温世昭的身子,怕她站久了腿软。这时陈桐祥领着皇撵过来,皇撵直接停在温世昭的身前,温世昭自然去牵了顾双凰的手:“师姐,陪孤一起坐。”   有外人在场,顾双凰不好拂了温世昭的面子,与她坐上了皇撵。看着温世昭端坐好了,左右没有旁人,赶紧依靠过去,低声道:“你是王上,师姐又不是你的妃子,与你同坐皇撵不合规矩,真的不许有下次了。”   “师姐你又来了。”温世昭哭笑不得,学着顾双凰的样子,在她耳边轻声道:“孤的话就是规矩,再说师姐又不是第一次坐孤的龙椅。”   “我这是顾忌你的颜面。”   “孤不需要颜面。”   “你是王上……”   “行行行,怕了你了。”温世昭斜靠在皇撵扶手,好笑地看着一脸紧张的顾双凰,“江湖女子还讲这么多规矩,师姐你累不累啊?”   顾双凰正襟危坐,没好气白她一眼,唇语告诉她:“能不累么?”   “让你坐就坐,反正流言蜚语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孤从来不在乎,师姐心里也不在乎,就是太在乎孤的颜面了。管他们说什么呢,师姐尽管无视就好了。”温世昭随手在皇撵角落里拿了本兵籍,翻开看了起来。   “无论怎样,总要顾忌些。”   “师姐过完年便走了,等你回到江湖,咱们下次相见不知何时,师姐又何必顾忌这么多。”   “王上言之有理……”   随意聊了几句,温世昭注意力渐渐被兵书里的内容吸引,皱着眉头考虑运用到北伐之路,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回应顾双凰。顾双凰见温世昭看书入迷,帮她拢了拢敞开的绵袍,坐在她旁边,也就不去打搅她了。   每年的下雪天,三国的战火不得不暂时停歇,连带着暂停北伐,而这一停歇就是三四个月。此时温左军已经越过齐国边境,仅用一个多月连夺齐国五座城池。眼下不止温国大雪封路封山,齐国也漫天飞雪,二十万温左军停滞在异国它乡。   温世昭思虑着军备,也在担忧着远在齐国的长姐。当领悟到兵书内容的精彩之处,温世昭眉飞色舞突然一拍大腿,不料这个姿势坐的久了腿脚血流堵塞,登时龇牙咧嘴惊呼:“师姐快帮孤按按腿,腿又发麻了!”   “你小心点。”顾双凰听了,急忙去扶温世昭端坐起身子。   温世昭脚腕动弹不得,顾双凰的两手按在她的两腿,一阵又麻又酸的感觉令她弓起腰。温世昭时常会有腿部发麻的症状,不能保持一个姿势久坐不动。在顾双凰动作熟稔轻柔的按捏下,她缓过神,长舒一口气。   顾双凰问道:“可有好些?”   “好多了。”温世昭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挪着身子挨近顾双凰换了个姿势,“多谢师姐。”   “你继续看书吧,我帮你按着就不会发麻了。”顾双凰担心温世昭看书再入迷,又忘了调整姿势,干脆帮她一直按摩着两腿。   “多谢师姐。”   皇撵路过太医院的时候,刚从太医院出来的萧韶君,便见到了她们亲密的样子。萧韶君入王宫半个月,这是第二次见温世昭,因了温世昭背过身,所以也只是见了一个背影。   即便只是背影,萧韶君看着坐在皇撵的温世昭,也挪不开眼睛。   虽然没有资格去问什么,但亲眼目睹温世昭与别的女子这般亲昵,竟比温世昭的冷嘲热讽还要痛呢。萧韶君神色黯然,两眼圈红,心间泛起无尽的酸楚。那人早已不是当初的青衫公子,明知不可能,心里还是留了些许的期盼,期盼那人回头看看她。   顾双凰抬头不经意间,也看到站在太医院门口的萧韶君,揉捏温世昭腿部的两手突然停了停。   温世昭目光从书籍挪开,抬头想叫声“师姐”,却见顾双凰望着她的背后,神色复杂。她皱起眉头,好似预感到了什么,犹豫几番,终究顺着顾双凰的视线偏过头看了一眼,太医院门口站着的果然是她。温世昭脸色微微变了变,极快转回头。   温世昭呼吸急促起来,眼中瞬间聚起怒恨,她咬牙切齿,卷起书籍用力拍着皇撵扶手,涨红脸怒斥道:“慢吞吞做什么,还不走快些!”   几个侍从忽然挨骂,陈桐祥也吓了大跳,急忙催促着侍从赶紧走,侍从们哪敢再慢悠悠走着,使出浑身力气扛着皇撵健步如飞而去。   萧韶君如愿以偿,温世昭回头看她了,只是温世昭的眼神依旧含着浓郁的恨意。萧韶君面色苍白,脚下踉跄几乎站不稳。萧韵淑见状赶紧扶着她,急声道:“君儿,没事吧?”   “我没事。”萧韶君勉强对长姐笑了笑,这笑容尽是苦涩。   萧韵淑看了看远去的皇撵,摇摇头低声叹道:“坐在王上身边的是她的师姐,她叫顾双凰。从王上苏醒就一直陪在她身边,亲自照顾她。看得出来,王上挺喜欢顾姑娘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曾纳她为妃。”   究竟什么原因谁知道呢。萧韵淑扶着萧韶君边走边道:“这宫里私底下都在传,王上不但手脚有伤,还伤到了根本,所以才不长胡须,也不立后纳妃,怕耽误人家顾姑娘。”   萧韵淑拍了拍萧韶君的背,轻声道:“可依长姐看啊,王上这心里,从来就只有一个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邪教要不得。   摸摸头~晚安~ 第74章 晋江独家首发51   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萧韶君听了两眼骤红, 她不敢想象温世昭经历这般残酷的现实, 心里如初那般, 依旧只有她一人。事到如今那人的心里还有她的位置么?   思及此, 萧韶君停了脚步,忍不住转身去看。远处的皇撵只剩模糊的影子, 再也看不清她,只依稀可见那人飘逸的白发, 好似与洁白如玉的天地连为一体, 直至消失不见。   “王上还是不肯见你么?”   听到她的问话, 萧韶君眸光茫然若失,心里揪成一团, 苦笑道:“她恨我入骨, 怎还愿见我。”   “尽管她恨你不见你,但她宁愿承受痛苦也要将你留在身边。”萧韵淑轻轻叹了声,牵起萧韶君的手, 带着她往回走,“只要同在一处, 你们还能相见, 那些往事总会过去的。毕竟她是真心喜欢你, 可以为了你不顾一切不顾安危,远赴千里萧国。”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萧韶君想说什么,一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怎会不知道呢,温世昭为了她愿意放弃荣华富贵, 放弃一切。当日最后一别她利用她的信任,却抛弃了她。   萧韵淑不是局中人,不能与她们感同身受,只能尽己之力,缓解萧韶君心中的痛苦,挽救些许的绝望。她握紧萧韶君的冰冷的手,轻声缓缓说道:“我理解你,也理解王上。你们都没有错,错就错在这个乱世让人不得安宁,不能如意,不能顺遂。”   “这话又说回来,乱世才能见真情,世间真情实属难得,何况还是两情相悦。”萧韵淑转头看她,“趁还在眼前,君儿,好好珍惜吧。”   仇恨未消,她们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又如何好好珍惜呢?   萧韶君不敢奢求那人原谅,只求能时常见上一见就好。她神色黯淡无光,嗫嚅着半响才开口:“长姐,我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如何?”   “很苦。”萧韵淑只用了两个字来回应她。父兄惨死,家国纷乱,内忧外患,温世昭又手伤残腿。她登基为王忍辱负重,按捺隐忍仇恨,日日夜夜的勤勉才使得国家重新安稳。   这些萧韵淑不说,萧韶君心里也清清楚楚的。即便萧韵淑说了,也只是伤口撒盐增添几分痛苦。   “幸好还有人在身边陪她。”萧韵淑不着痕迹岔开话题,“就是你看到的那个女子,你这几日时常去太医院,想必你们也见过面吧?”   萧韶君点头:“见过几面,顾姑娘善解人意,是个好姑娘。”   “可惜再好的姑娘,也不是王上心中之人。这个情字,没有先来后到的顺序,动心了就是动心了,也就只能装得下一个人,多了就放不下。温氏一族都很专情,甚少三妻四妾。当年先王后去世,先王悲痛,再也没有立继后,也没有纳妃呢。”   “这几年后位空虚,前朝大臣一直劝谏王上立后纳妃,还提议立孙家嫡女为后,好像是叫孙飞薇吧,听说还是王上的亲表妹。那姑娘与王上从小一起长大的,很喜欢王上,甚至主动提出入宫为妃。这亲上加亲本是好事,还有利于拉拢舅家关系。”   萧韵淑说着停了下,侧过头看了看萧韶君,见她面色发白,那双本就哭得红肿的眼睛隐隐显出泪花,有些于心不忍。这番话如同戳心窝,她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萧韶君勉强对长姐笑了笑,声哽音颤问道:“后来呢?”   “后来……”萧韵淑放缓步伐边走边道,“后来王上拒绝了,不许孙家姑娘入宫,也不再见她。再后来不知怎么得就有流言传出,都说王上伤着根本行不了房事。即便如此,王上虽然残了腿怎么也是一国之主,好些大臣家的女儿想入宫为妃呢。”   可惜她们没有这个福分,也没有这个机会。王上心有所属。   路过一处高楼,萧韵淑牵着萧韶君想了想,带着她登上台阶。   入宫这些日子,萧韶君除了去太医院,就是由着长姐带她出去,游逛整座王宫的角角落落,耐心仔细的给她介绍有名宫殿以及花园。   毕竟,萧韶君已经入了温世昭的后宫,今后只能居住在此。   虽然无名无分,但萧韶君依然享有一国公主的无上待遇。真应了当年温世昭那话,等萧韶君嫁入温国,可以与长姐作伴。只是过程曲折,并不是千里红妆,隆重盛行远嫁而来。   萧韶君伫立视野宽阔的高楼,身处白茫茫的天地间。她凝望着银装素裹的温城与王宫,紧蹙的眉心渐渐松了下来。寒风凛冽,沿着缝隙争先恐后钻进,吹得头脑无比清醒。在这样一种安详宁静的氛围,仿佛可以褪去凡尘俗世,给人另外一种境界。   萧韵淑笑道:“每年的冬雪,王上下了早朝闲来无事,总会来此静静看着远处。她也许是在思考人生,也许纯粹的观看温国漂亮的雪景。”   “嗯。是很漂亮呢。”   就如那人在萧国的时候,拥着她在她耳边说的那般无二。   萧韶君黯淡无神的星眸渐渐恢复些许光彩,唇边泛起浅浅的笑意。透过时光岁月,她仿佛看到了坐在此处观看雪景的温世昭,那人定是扬起眉头,少年兴致勃勃又意气风发。   她这般模样落入萧韵淑眼里,萧韵淑满腔尽是心疼。   无论怎样,君儿脸上总算露出些许的笑容。萧韵淑担心她再这么折磨下去,总有一天憋闷坏了。   萧韵淑抬手拂掉落在萧韶君肩头的白雪,捏了捏她冻红的鼻尖,轻声嘱咐道:“萧国也会下雪,但没有温国下得狂下得持久。君儿初来温国不服水土,虽有武功防身,但身子到底娇弱还怀有寒疾,今后出行可要注意保暖才好,别冷着引发寒疾。”   “长姐放心,我会注意的。”萧韶君自然地依偎进萧韵淑怀里。   到底是亲姐妹,血浓于水心有灵犀,萧韵淑怎会不懂萧韶君的为难之处呢。她哄拍着萧韶君的背,轻声问道:“君儿这几日与叶太医讨论王上的用药诊治,今日讨论得如何?”   萧韶君应道:“叶太医同意改了药方,新添了几味药材进去。昨日才开始用,还不知效果如何。”   “可还有得治?”   萧韶君闻言僵了下身子。萧韵淑道:“王上腿伤太深,叶太医都束手无策,君儿不必为难自己。”   “她的腿是我伤的,我用了几分力我最清楚。可我见不到她,很难断定痊愈到何种程度。”   萧韵淑轻轻问道:“君儿真以为王上今后都不见你么?”   “她……”   “傻君儿。”萧韵淑叹气摇了摇头,“她再恨你,也不会一辈子不见你的。王上的性子我多少了解,她迟早还会来找你的,只是……只是她待你,不会像以前那般。”   萧韶君涩道:“我明白。只要她还愿意见我,怎样都好。”   “一场缘分牵了两个人的心,生在乱世半点不由人。”萧韵淑眺望着远方,“隔着乱世战火,隔着茫茫人海,隔着千山万水,我们萧家姐妹的心,怎么都系在她温家了呢。”   缘来注定如此,又能如何?   说到头,她们落到今日朝夕相处却不相见的境地,萧韵淑觉着她怀有很大的责任。她与温玉祁相遇相识并许了情,种下今后的因果。就有了四年前君儿陪送她来温国和亲,这才遇到温国四皇子温世昭。一见倾心再见倾情,便分不开索性纠缠了去。   这一纠缠,无论是她们也好,她们也罢,各自生生缠出了一场爱恨情仇,一生一世纠葛不清。   情字头上一把刀,萧韵淑为了情可以原谅温玉祁,可以放下那些龌龊不堪之事。只因那些不足以撼动萧韵淑对温玉祁的执着。   萧韵淑想着,如果君儿治好了温世昭的双腿,今后陪伴她左右再不分离,圆了温世昭的念念不忘,回应她深切的执念。也许有一日,温世昭放下过往,就原谅君儿了呢。   各自有各自的心思,萧韶君依靠在长姐怀里,神色恢复平静,默默凝望着那人也曾凝望的天地。   与此同时,王宫一处重兵把守之地。温世昭坐在轮椅,左手肘撑在软扶,右手转动着左拇的玉扳指,笑呵呵道:“萧兄,孤特来送你,你不会连喝一杯茶的面子都不给吧?”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谁知道你有没有下毒。”萧檀卿眉头不由得抖动几下,两眼直勾勾盯着温世昭,眼神躲闪颇有畏惧之意。   “当日在萧国的点将台,萧兄以酒送孤,孤很是感激。”温世昭不恼不怒,神色语气异常轻松,“萧兄身子尚且抱恙,今日孤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祝你一路平安归国。”   “我若不喝呢?”   “你没有选择。”温世昭倾身将茶盏推过去,颔首示意,“孤不杀你也不废你,不伤你一根毫毛的放你离开,喝吧,喝了就放你走。”   明明冬雪寒风,在温世昭的冷视之下,萧檀卿额头渐渐溢出冷汗。他转了下眼珠,伸手推茶盏过去,警惕地盯着她:“你先喝一口。”   “好,孤帮你试毒。”温世昭唇角勾起一抹讥笑,她慢条斯理端起茶盏,慢悠悠掀开茶盖,光明正大浅浅喝了一口,茶盏原封不动递在萧檀卿身前,“如何,放心了吧?”   萧檀卿亲眼看温世昭喝了,这才宽了几分心,接过她手里的茶盏,一口气吞个干净。他扔下空茶盏,怒视温世昭,冷声问道:“茶已经喝了,你究竟什么时候放我离开?”   “别急,孤与你再聊聊。”   “我们还有什么可聊!”   “当然有得聊。”温世昭换了个姿势,右手靠在软扶,神色从容,弯起些许眉眼,微微笑道:“萧兄喝了孤的茶,孤有几句话希望你记住。萧韶君入了孤的后宫,从今以后与你萧国毫无半点关系。至于林将军与六公主的赐婚诏书,今后如同废纸。”   林英恒怒瞪:“你……”   “怎么,林将军不服?”温世昭冷淡的目光瞥向他。   “萧太王明明先把六公主赐婚给孤的,林将军不会连这个规矩都不懂吧?不如孤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自愿废掉手脚,留在孤的王宫陪六公主,孤亲自替你们主婚,如何?”   显然的威逼利诱,林英恒脸色难看起来,半个字吐不出来。   又是废掉手脚,这是萧檀卿的噩梦,他忽然站起身,急促喝道:“别废话了,就依你的意思!”   温世昭叹道:“今日一别,孤与萧兄再相见,就是你死我活。”   “鹿死谁手尚不可知!”   “很期待与你再次相见,看看究竟鹿死谁手。”温世昭伸手接过顾双凰递过来的盏茶,茶热正合适,喝几口润润喉咙,抬眼问道:“萧兄突然离宫,不与太子妃告个别么?”   萧檀卿一刻也不想待在温国,更不想看到温世昭这张脸,他死死盯着温世昭犹豫再三,咬牙道:“她已经是你温家的人。你现在放我走。”   “既然萧兄一心要离开,孤这个东家也不好再拘着不放。”温世昭淡然一笑,推动轮椅牵起顾双凰,与她坐上皇撵,这才颔首吩咐:“赵副将,由你亲自送萧王出乌塞城。”   赵副将拱手:“遵旨!”   陈桐祥眼力劲极好,见着温世昭有离开的意思,急忙叫着侍从扛起皇撵赶紧走。皇撵动起时,温世昭眯起双眼,冷淡的目光望过去,扫视了几眼萧檀卿。萧檀卿一直警惕地盯着温世昭,不料她突然看过来,那眼神含了若有若无的杀气,萧檀卿慌忙避开她的目光,仓皇后退了半步。   随着皇撵离去,温世昭脸色恢复如常,若无其事般在角落拿出那本兵书看起来。顾双凰见她又看书,自然主动揉着她的两腿,开口问道:“正事办完了,昭儿要去哪儿呢?”   温世昭随口应道:“去德宣殿,还要批折子。”   “那我出宫帮你带馄饨。”   “好啊,师姐早去早回。”   顾双凰笑了笑,她知道温世昭看书随时入神,不去打扰她看书,细心帮她揉着两腿,以免这人又忘了换姿势坐得久了腿发麻。皇撵先送顾双凰到宫门口,随后才去的德宣殿。   入冬季节,全国各地重要的大事不多,大多数是些军事政务。这几年温国休养生息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温世昭看着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也越发坚定心中的信念。   温世昭坐在德宣殿,批阅奏折专心致志一丝不苟。午食吃得馄饨,熟悉的味道令她心头的阴霾稍稍吹散了些许,忙起来总是过得快。   顾双凰陪她批完折子,就去太医院亲自给她熬药了。温世昭推着轮椅来到天下舆图前,叫来陈桐祥两手捧着纸张不许动。她右手擎笔,边看天下舆图边在纸张画着什么。   几个时辰过去,殿外渐渐落下黑幕,陈桐祥一动不敢动,捧着纸张的两手都发酸了,温世昭却丝毫不觉着累,还在纸张涂涂画画什么。陈桐祥瞅了眼纸张,看来看去也不明白,小声问道:“王上,这是什么呀?”   温世昭头也不抬:“天下。”   “天下就是这个样子啊?”   “怎么?不像么?”   “奴婢觉着奇怪嘛。”   “有什么奇怪,你觉着天下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温世昭收回笔,接过纸张往上面吹干墨汁,推着轮椅过去小心翼翼放置案桌。   陈桐祥挠了挠头,他从来不懂这些也不会自寻烦恼,几步跑到温世昭身边殷勤道:“王上,顾姑娘应该正在等咱们呢,咱们回正阳宫么?”   “不急,晚点回去。”   “啊?那王上要去哪儿?”   温世昭唇边勾起冷笑,一字一句地说道:“朝阳殿。”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找人画了王上的人设图。   想看的就戳进作者专栏瞅瞅吧!   作者专栏头像就是王上~Q版王上的唷。   看了回来告诉作者君,像不像咱们的王上。   顺便收藏一下作者君吧~~ 第75章 晋江独家首发52   王上要去哪儿, 陈桐祥也不敢说什么的, 只是此刻的顾姑娘已经准备好药水在正阳宫等着王上回去吧?陈桐祥心里默默想着, 推动轮椅出了德宣殿, 向朝阳殿的方向走去。   “她最近在做什么?”   突然听到温世昭的问话,陈桐祥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小声回道:“六公主这些日子大多是与太子妃一起逛逛王宫,有时还会去太医院。”   温世昭皱眉:“太医院?”   陈桐祥急忙说道:“王上不记得了么, 六公主会医术的。前些日子萧王不是病了么, 六公主去太医院, 也许只是问问萧王的病情。”   “好一个兄妹情深。”温世昭唇边泛起玩味儿的冷笑,“小祥子, 你觉得她是不是太清闲自在了?”   陈桐祥陪在温世昭身边长大, 从小就是最懂她的,他一听就明白温世昭话的意思,颇为难应道:“王上看六公主不顺眼不去见她就好了。如果真要做什么事, 太子妃还在呢。”   温世昭冷笑声:“孤的后宫与太子妃有何关系。她本事再大,还能插手孤的后宫不成?”   “是这个理没错, 可六公主还不是王上的妃子呀。六公主没有任何名分却居住王上的后宫, 名不正言不顺的。何况萧六公主还是太子妃的亲妹妹, 太子妃一定会护着她的。”   温世昭皱起眉头,听了陈桐祥这番话心头起了浓重的燥意,扭头瞪了陈桐祥一眼,唬得陈桐祥赶紧把嘴巴闭上,不敢再开口胡言乱语。   进入朝阳殿, 陈桐祥赶紧询问几个跟在萧韶君身边服侍的侍女,萧韶君此时并不在寝殿。刚问完话,旁边匆匆忙忙来了个侍女,那侍女见着坐在轮椅的温世昭,拔腿就跑。   “站住!”陈桐祥呵斥,“看到王上不行礼,不要命了?!”   阿属吓得浑身发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逃跑的念头,可她不敢,转过身碰到温世昭淡淡的目光,慌忙低下头脚步踉踉跄跄走过来,跪倒在地上颤声道:“奴婢拜见王上。”   “嗯。起来吧。”温世昭对于阿属的礼仪失态不怒不罚,目光落在她手中托盘放置的衣裙时顿了顿,声音冷淡问道:“萧公主呢?”   “公主……”阿属脸色焦急,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她鼓起勇气,抬头看着温世昭,目光躲躲闪闪,吞吞吐吐道:“公主,公主她在偏殿的御池沐浴,请……请王上明日再来吧。”   温世昭若有所思,看了看浑身颤抖的阿属,并未如阿属所愿,她不冷不淡开口叫了声“小祥子”,自己推动轮椅向偏殿辗去,淡漠落下话:“好好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陈桐祥躬身:“遵旨!”   被侍卫按在原地的阿属,小胳膊小腿奋力挣扎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轮椅进入偏殿。这座富丽堂皇的朝阳殿,温世昭住了二十一年,无论一草一木还是角角落落,何处不熟。   轮椅辗过汉白玉铺成的地面,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被屏风紧紧包围的御池好似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如鸣佩环婉转动听。也许里面之人察觉到什么,涓涓水声突然停滞。   温世昭推动轮椅,绕过屏风,进入热气腾腾的御池。   在那芬芳氤氲洒满花瓣的香水中虚虚掩住了一抹凝脂玉体。萧韶君神色忐忑,面容绯红,两手紧紧相交在前,本要掩去的那些春光,偏偏掩不住露了几分出来。她如墨般的乌发荡浮水面,波光脉脉中流动徜徉,千娇妩媚风情多姿。那洁白如玉的肌肤此时透出淡淡的红粉之色,削肩柔腰丰肌弱骨,若隐若现,诱人至极。   这一看,温世昭眼中冰冷逐渐灼热起来。轮椅并未停下,一直辗到萧韶君的面前。轮椅比御池的避边高了许多,萧韶君伏在温水不起身,温世昭便居高临下冷冷地睨她。   突然出现的温世昭,让萧韶君猝不及防。温世昭毫不掩饰的灼灼目光扫视她的赤身露体,所幸伏在水下被花瓣遮了看不太清。四目凝望,萧韶君在她的目光中实在无法镇静。   好似察觉到了萧韶君的企图,温世昭面色平静向她伸出手。萧韶君只余了半个肩头出水,她看着眼前那只修长的手,后退躲避的念头打消,神使鬼差般伸手放在她的手心。   温世昭手指收拢,缓缓用力将萧韶君从水里拉出来。她目不斜视,并不去看萧韶君赤露的身子,右手抚上萧韶君光滑细腻的后背,感受着温香玉软的颤动。温世昭勾起唇角,倾过身去吻了吻她的耳边,声音带着些许魅人的沙哑:“浴好了,过来。”   那人眼中看不清的深邃,轮椅离开御池,却并未出殿。车轱辘滚动,径直往深处辗去了。萧韶君怔立着,仿佛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眸光忍不住发颤,惴惴不安。   平静之下的暴风雨再次欲来,那人这次又会如何待她?   仇也好,恨也罢,今夜该来的总会来。如果还能见到她与她独处,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她一并承受就是。至少,温世昭来找她了。   萧韶君赤身暴露凉风当中,玉足出水,撩起水花淅沥。她弯起唇边泛起似水柔情,神色从容淡然,眼中不惊不惧,步步轻盈迈上御池台阶。   坐在床边的温世昭,冷眼看着向她走来的萧韶君。阿属来不及送替换的衣裙,就被她拦在殿外,以至于萧韶君只能穿着中衣见她。裹在单薄顺滑的白衫中衣之内,隐约显出丰满诱人的纤柔腰身,萧韶君那一身如兰的气质,天然艳丽,出水芙蓉。   温世昭咬着牙,冷视站在身前的萧韶君,眼底的恨意一闪而过。隔着如此近的距离,萧韶君分明看到了温世昭对她的怨恨,可又能如何。   “六公主在想什么?”温世昭缓和脸色,伸手牵过萧韶君的柔荑,不由分说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语气异常轻松带着调侃:“站着一动不动,莫非是在想你心里的小情郎么?”   萧韶君睁大双眼看她,急声辩解道:“阿昭,我没有!”   一根食指抵在萧韶君唇边,阻止她任何话语。温世昭轻笑道:“六公主今后都不用再想了,你的有情郎已经离开孤的王宫回萧国去了。”   萧韶君看着温世昭不及眼底的笑容,脸色苍白了几分。每次她想解释的时候,温世昭根本不愿意听,好像认定她与林英恒之间存在关系。   唇上的食指悄然屈回,清风拂过般落在她的面颊,继而往下。温世昭指尖的冰凉使得萧韶君的肌肤颤栗不止,最后来来回回轻抚摩挲脖颈那条伤痕,舍不得离去流连忘返。   “这么就快愈合了?好像伤得不够深,孤想看看留疤的样子呢。”   温世昭啧啧了几声,拇指与食指分别抵在伤痕的两边,运起内劲那一刹,淡粉的伤痕缓缓拉一道口子,鲜红的皮肉骤然外翻,血流不止。   愈合的伤疤重新揭开,萧韶君面色瞬间变得煞白,却隐忍不发,两手紧紧攥着温世昭的衣袖,由着她为所欲为。很快,温世昭停手了,萧韶君的白衫衣领缓缓染成一片血红。   “很疼吧?滋味如何?六公主可还喜欢?”温世昭满脸戾气,边问着边伸回作恶的右手,张开嘴唇一点点舔去拇指与食指的淋漓鲜血。   区区一条小小的剑痕,如何抵得过温世昭浑身的伤疤。而身子的疼痛又如何抵过心间的疼痛酸楚,萧韶君没有应声,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双手却牢牢抓着温世昭的衣袖不放。   “怎么又不说话?还是六公主对孤无话可说?”温世昭拽起萧韶君的两手反钳后背,咬牙切齿般问道:“跟孤一起,就让你这么难受?”   “不是的,阿昭……”   温世昭怒气难忍,抵在萧韶君身后的双手用力一把将她拽在眼前,恶狠狠吻上她的红唇,撬开齿关,强势霸道的尽数发泄在她的唇齿间。   彼此软舌相交缠绵,温世昭的吻带了怒火,并不怜香惜玉。温世昭寻到藏起来的香舌,擎住不放不允许它再次躲藏起来。温世昭隐隐含了兴奋,对她发出一番风卷云残之势。   萧韶君的舌头被温世昭吸允啃咬的发麻吃痛,唇齿间留有那人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沉浸在热切里。有了前车之鉴,萧韶君深怕温世昭发脾气,于是顺从温世昭,甚至渐渐回应她。   而得到回应的温世昭,仿佛被平息了怒火,渐渐地柔和下来,缱绻绵长的吻让两个人越发沉沦。温世昭并不知足,松开萧韶君的两手,一手圈紧纤柔腰,一手抚在她的后背,隔着丝薄的中衣轻柔地揉搓而过,感受着掌心中香软玉体的滑嫩之感。   在温世昭不怀好意的撩拨下,萧韶君的唇边渐渐溢出些许撩人诱惑的轻吟。一吻意犹未尽,温世昭双目灼灼看着脸颊绯红的萧韶君,在她耳边问道:“六公主可懂侍寝?”   萧韶君喘息未定,听了她的话登时红了一张俏脸。   温世昭却突然咬起牙来,怒极反笑:“应该懂吧?嗯?毕竟六公主与驸马朝夕相处三年了。”   “你……”   任何情念之欢霎时消失殆尽,萧韶君瞬间白了脸,心底无法抑制泛起一股被冤枉的委屈。她下意识推开温世昭,以一种抗拒的姿态。   “他动过你没有?!”   温世昭揪起萧韶君的衣襟,恶狠狠的质问语气,凶狠的目光,好似在怒责红杏出墙的妻子。此时在萧韶君面前的温世昭,再也不是她心目中那个温文尔雅的四皇子,而让温世昭显出这般面目的罪魁祸首就是她。萧韶君不可置信地看着温世昭,眼泪夺眶而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而萧韶君的无言以对,落在温世昭眼里就是默认。她怒红了眼睛,喘着粗重的呼吸:“你就……你就这么希望我死?与别人白头到老?”   “说啊,回答我?!”   萧韶君眼泪掉得厉害,声哽音抖怎么也解释不出来。温世昭慢慢松开萧韶君的衣襟,颤着唇角,眼中淡了恨意只有摇摇欲坠的眼泪,她喃喃自嘲:“也是啊,孤没了黑发没了双腿,怎么还能入六公主的眼呢?”   这番话像是在问萧韶君,又像是在问她自己。更犹似尖锐的刀剑,割碎任何的遮羞布,毫不留情恶狠狠插进两个人最薄弱的柔软处,最后又让两个人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最后一别,萧韶君泪眼朦胧,只觉眼前的温世昭突然变得虚幻起来,就像是这几年在梦中无论如何也抓不到的影子。   一抓成空的影子,虚无缥缈无法追逐。萧韶君终究隐忍不住,痛哭出声的同时扑进温世昭怀里,双手牢牢圈住温世昭的脖颈,身子紧紧贴着她的却感觉不到任何的暖意。冰凉刺骨的温世昭让萧韶君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泣不成声:“阿昭,不是这样的,阿昭……不是这样的……”   温世昭听着她的哀伤哭泣,眼眶泪水无声滴落。那些痛苦不堪的往事仿佛又浮在眼前,原来从未得到过又何来失去?又奢求什么呢?   任何尊严在当年分别的时候就已经不复存在。温世昭捧起萧韶君梨花带雨的脸,带着怜惜温柔地吻去,颤抖着声音,轻轻告诉她:“萧韶君,我曾经真心想把你娶回来,与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可是无论我做什么,始终都入不了你的眼,因为你只想要我的命。不就是一条命么,我给了,你却不杀了我,让我活在痛苦当中,这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我恨你,恨不得杀了你。等你真的来到我面前,我又下不了手。只能怪我没有你狠心绝情。”   温世昭不厌其烦,一遍遍擦拭那张仿佛永远也掉不完眼泪的脸。她低头吻了吻萧韶君的嘴唇,轻声道:“别哭了,你哭我还会心疼的。如今我没了黑发,不能与你白头偕老了。”   温世昭用力掰开萧韶君抓她衣袖的两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从床沿站起身拉过旁边的轮椅。   “阿昭,别走……”萧韶君哭声不止,拽住她的袍角不肯松手。温世昭扯了几下扯不回衣袍,咬牙冷下脸,将萧韶君的手一根根掰下来。   “别走,别走……”   温世昭怒火更甚,怒涨红脸,推开向她扑过来纠缠的萧韶君。   她喘着粗气,忍住脚腕拉扯筋脉的痛楚坐上轮椅,推动轮椅向后退,眼中依旧留有眼泪,声音低哑却含着恨意:“他今日刚离开,你走吧,去找他吧,孤不强留你了。” 第76章 晋江独家首发53   落下话, 温世昭强逼自己别过脸不去看哀泣的萧韶君, 深怕再多看一眼会忍不住心软上前……她迅速推动轮椅, 头也不回离开偏殿御池。   “阿昭……阿昭……”萧韶君悲泣涟涟, 赤着足踉跄下床向她跑去却没有抓到她一片衣角。   雾气腾腾的御池,随着温世昭的离去, 最终只留下痛苦的泣声。   萧韵淑得到消息,忧心忡忡一直守在偏殿外, 殿门突然打开, 却见着温世昭双眼通红出来, 推着轮椅故意绕过她往另外方向而去。   这对生死冤家!萧韵淑气得跺了跺脚,顾不得身份之别, 快步过去挡住轮椅的去路。萧韵淑瞪眼:“你折磨她, 也是折磨你自己!”   温世昭看也不看她,沉着脸一语不发转动轮椅离去。   除了叹息,萧韵淑看着远去的轮椅已经不知作何感想。由爱生恨这种突变的滋味, 她不是没有体会过。温世昭昔日承受这般残酷对待,满腔仇恨岂是一朝一夕能化去的。   曾经远隔千山万水总是情, 如今明明近在此尺触手可得, 却不得不拉开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萧韵淑进入偏殿, 看到瘫软在地蜷缩的萧韶君,满心满眼的疼惜。萧韶君只穿着单薄中衣的身姿冻得浑身发颤,脖颈一条狰狞猩红的伤疤再次被人故意揭开,白衫尽染成血色。此时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还要再裹上一层寒冰,可还有活路可走?   “君儿。”萧韵淑跪在地上抱起一动不动没了哭声, 恍似行尸走肉般的萧韶君,脱下外袍覆在她身上紧紧拥入怀中。萧韵淑喃喃自语:“你们究竟还要折磨到何时呢?”   今夜过后,温世昭再也没有来朝阳殿。她以为她当年只是遭到信任的背叛,没想到连身心也一同背叛,再多的痴情也换不回一颗真心,被人利用被耍的团团转还不自知。   曾经有多深情就有多么可笑。   温世昭并没有禁足萧韶君,也没有逼迫她离开王宫,她的去留在温世昭眼里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那夜的误会,像个心结牢牢扎根两个人心底。萧韶君一直没有解释的机会,连见一见的机会都没有。温世昭让她去找林英恒,那是温世昭的一厢情愿,并不是她的真心所求。   萧韶君没有离开王宫,顶着流言蜚语继续留在温世昭的后宫。如果她真如温世昭所言离开了,温世昭一辈子不会原谅她,她也一辈子得不到温世昭的原谅。她知道她的。   不见面也就不相恨,倒是给了彼此缓冲的余地。身处同一王宫,兜兜转转总会相遇的时候,温世昭冷眉冷眼向来当她不存在。   萧韶君深怕惹恼了温世昭不让她留在王宫,从来不去冲撞温世昭,她就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看她。   在大雪依旧纷飞中悄然流逝两个月,天昭二年的岁尾最后一日。   叶太医按着药方拣药,身后断断续续传来一阵女子的咳嗽声,他回头去看坐在药炉旁煎药的女子:“六公主忙半天了,要不歇会吧?”   “这药要控制火候,差了分寸失了药效可惜,歇不得。”   “六公主年纪轻轻,没想到六公主的医术竟比臣还高明许多。”叶太医边捡着药材边道,“多亏六公主帮忙,不然王上哪能痊愈得这么快。六公主有把握治好王上的腿么?”   萧韶君默了默:“尽力吧。”   “王上的腿伤臣无能为力,今后还需仰仗六公主在旁协助。”叶太医拣妥晚上的药材,转身向萧韶君走去笑道:“六公主仅凭臣的诊断,便分辨出王上的病症以及痊愈情况,不是臣奉承六公主,而是这天底下的神医与六公主相比,也不过如此吧。”   “叶太医谬赞,本宫略懂岐黄之术罢了。”萧韶君淡淡一笑,手中的蒲扇细心缓缓地挥动着。   “六公主谦虚。”叶太医搬了张凳子坐在萧韶君身旁,皱着鼻子嗅了嗅,好奇问道:“你这药儿味道着实奇怪啊,不知是治什么病症的?”   萧韶君轻道:“头发。”   叶太医恍然大悟:“难怪六公主最近常常待在医书阁,原来就是在找如何恢复黑发的方子。”   “你认为此药方可有用?”   叶太医伸手接过萧韶君递来的纸张,铺平仔细琢磨几番,皱起眉头沉声道:“这药方的效用确实可使白发恢复乌黑色泽,不过一夜白发实属疑难病症,臣找遍医书也问遍城中有名的大夫。此病非病是为心病,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所以无药可医。”   “心病还须心药医。”萧韶君低声念了句。“也就是说,王上的白发今后难以恢复?”   “也不尽然。王上一夜白发,说不定也能一夜恢复。”   萧韶君擎蒲扇的手一顿,张唇想说什么的时候,喉咙哽塞难受,脸颊涨红起来,突然一阵咳嗽不止,身子坐不稳摇摇晃晃似要跌落下来。   叶太医忌讳萧韶君的身份不敢有肢体接触,急声道:“六公主这几日咳得厉害,莫非受了风寒?”   咳嗽停止了下来,萧韶君脸色瞬间苍白几分,手里挥动的蒲扇却不曾停下。她摇头应道:“无妨的,可能是还未适应温国的天气变化。”   “六公主保重凤体。”叶太医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位萧公主可是王上用萧国之王换回来的,他本以为萧公主会受王上独宠,不曾想居住王上后宫的两位女子,皆无名无分。   萧韶君淡笑道:“叶太医,本宫想请你帮个忙。”   “尽管吩咐就是。”   “这药你若觉着没问题,可以给王上喝,就以你的名义吧。”   “六公主再如此,臣真的要羞愧难当了。”叶太医对萧韶君的话并不感到意外,他挠了挠后脑勺颇为不好意思笑了笑:“老是在王上面前抢六公主的功劳,臣于心不安。”   “不要让王上知道就好。”   叶太医拱了拱手:“六公主尽管放心,臣不会说漏嘴的。”   别看六公主比他年纪小,聊起医术经验心得款款而谈,像是行医济世的老大夫这般熟稔,随后两个人简单交换一些救死扶伤的病例看法。   最令叶太医记忆犹新的,非当年伤痕累累的温世昭莫属,他道:“这事臣想起来就心有余悸,也不知王上在萧国经历了什么,好好的人去了趟萧国,回来遍体鳞伤。萧国那些人下手可真狠,废掉王上的腿,差点连手也废了,幸好双手痊愈可动,否则就算有先王遗诏,王上也成不了王。”   叶太医长吁短叹,却不知旁边的萧韶君脸色又白了几分。   经过两个多月相处,叶太医对萧韶君的精湛医术很是尊崇,暗暗生出些许的惺惺相惜之情。   以至于褪去戒备不必隐瞒,叶太医沉吟又道:“还有件事特别奇怪,王上手腕脚腕的割伤,明显是武功深厚之人所为。王上的脚腕筋脉俱断,手腕的筋脉却残留完好,既然目的是要废掉王上手脚,手筋又何必不清除干净,好像是故意手下留情的。”   萧韶君面色煞白,死死捏住蒲扇的手轻抖了起来,她如鲠在喉:“依叶太医所言,也许是如此。”   叶太医还想开口说什么,旁边来人唤道:“六公主,叶太医。”   听到熟悉的声音,萧韶君抬头看了看顾双凰,急忙站起身将蒲扇放在一旁,边掀开药炉边道:“顾姑娘来得正是时候呢,药已经煎好了。”   叶太医适时拱手:“二位,臣还有事要忙,先行告退。”   “叶太医稍等。”顾双凰忙问道:“王上的药材准备好了么?”   “放心,准备妥当。”   “好,多谢叶太医。”   听到几声倒吸气,顾双凰急忙转身过来,看见萧韶君白皙的手背肌肤红了几块,动作熟练地帮着她倒药入碗,轻声说道:“六公主小心些,别烫着手了,还是我来吧。”   “谢谢。她下朝了么?”   顾双凰笑应:“刚下了呢,王上此刻正在德宣殿批折子。”   萧韶君点点头,知道那人此时此刻在做些什么也就没再说了。药炉的汁药斟满一碗,顾双凰放入托盘的时候,萧韶君端了碟蜜饯过来:“她不喜欢喝苦药,把这个也带上吧。”   “还是六公主细心。”顾双凰轻笑着接过来一起放入托盘,问道:“六公主可要去看看她?”   萧韶君眸光微闪,心间泛起难言的酸楚。她摇头道:“罢了,我就不去了,她看见我会生气的。”   顾双凰含笑道:“今日是年末的最后一日,王上往年批完折子,都会登上朝阳殿旁边不远处那座高楼,不让人陪着独身一人俯瞰雪景呢。”   “六公主,我先去了。”顾双凰向萧韶君行了礼便离开太医院。   她这别有深意的话,萧韶君怎会听不出来,只是那人不愿见她。若是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人一定会恼羞成怒。萧韶君赌不起,她怕温世昭不要她,真的会下旨赶她出宫。   只要在王宫,在温世昭身边,也许……还留有一线希望。   回到朝阳殿,萧韶君坐在书案边擎着医籍,翻来翻去也没了心思,索性放下医籍,拾起旁边断成三截的玉笛,憔悴的面容黯然失色。   与此同时的德宣殿,顾双凰捧着托盘进来时,温世昭坐在龙椅,指间一块明黄手帕,双目失神。顾双凰目光顿了许久,脚步也停滞半响,最终摇了摇头,这才上前走过去。   “昭儿。”   温世昭听到顾双凰的声音,瞬间回过神,放下指间的手帕,抬头看着向她走来的顾双凰,鼻尖动了动,突然嗅到一股子令人难闻的气息。   她皱起眉问道:“师姐,你手里端的是什么?孤闻着这味舌头就苦,该不会是给孤喝的吧?”   “就是给你喝的,良药苦口利于病,忍忍就喝下去了。”顾双凰将托盘小心放置在温世昭的案桌,“叶太医给你熬得养神药,快喝了吧。”   温世昭眼神嫌弃,坚决道:“孤又没病,孤不想喝。”   “别浪费叶太医一番好心,等你喝完了,吃这个就不苦了。”顾双凰一手端药碗,一手捧碟子。   大眼瞪小眼无言抗议,顾双凰眼睛不带眨一下。温世昭眼睛发酸,忍不住眨了眨,顿时颓气道:“好吧,孤败给你了,孤喝就是了。”   “这才像话。”   “孤又不是小孩子,师姐每次都这般哄骗孤!”温世昭一手紧紧捏着鼻子,一手端着药碗,深吸了吸气仰头一口喝个精光,粘稠的苦药入喉满嘴回味起来都是苦涩的味道。   “良药苦口。”   “太难喝了!”温世昭忙不迭的把蜜饯全塞进嘴里去苦味。   “慢点吃,别噎着。”顾双凰笑着问道,“奏折批完了么?”   “批完了,今日又到了今年最后的日子,终于可以歇会。”温世昭张开嘴巴挥手散散味道,伸手拉过旁边的轮椅,“孤要出去走走。”   “昭儿要师姐陪着么?”顾双凰小心翼翼搀扶着她坐上轮椅。   温世昭笑笑:“师姐歇会吧,有小祥子陪着孤就行了。”   “好,那你小心些。”   “放心吧,孤去了。”   候在旁边的陈桐祥适时上前,慢慢推着轮椅出了德宣殿。即使不问王上去哪儿,依着王上的习惯,陈桐祥轻车熟路往朝阳殿的方向推去。   “王上,咱们去老地方么?”   “嗯。去高楼。”   果然还是那个地方,高楼离德宣殿不太远,离朝阳殿却十分近。陈桐祥散了跟来的侍女侍从,心里犹豫着是抄近路呢还是避开朝阳殿。   仿佛知道陈桐祥的心思,温世昭平静道:“不必绕远路。”   有了温世昭这话,陈桐祥这才松口气,边推着轮椅边念叨:“王上,听说三王妃快要临盆啦,三王爷真是好福气呢,有儿有女。三王妃这一胎指不定又能给王爷生个小世子呢。”   “三王兄有几个儿子?”   “有五个呢。”   “还真是有福气。”温世昭语气不冷不淡。她左手撑在软扶,习惯性转动着玉扳指,陷入沉思。   经过修整后的王宫,每处宫殿堂楼阁皆修有轮椅通过之道。陈桐祥推着轮椅攀上高楼之后,很识趣开口向温世昭告退并候在高楼底下。   车轱辘碾过地上的白雪,发出不诡不异的声响。轮椅绕过一堵墙,当伫立不远处身姿单薄的女子映入温世昭的眼底,车轱辘骤然停止滚动。   温世昭皱起眉头,对于萧韶君的出现显然很意外。停顿片刻,就在她推动轮椅往后退的时候,萧韶君三步并作两步向她跑来:“阿昭!”   明知道温世昭会生气,萧韶君终究隐忍不住,还是来此处找她。 第77章 晋江独家首发54   “你来这里干什么?”   温世昭收回推轮椅的手, 停留原地冷冷地盯着她。   “阿昭, 我想见见你!”萧韶君这几步跑得急促了些, 以至于呼吸提不起气喘息着涨红了面颊。   “又来假惺惺博取同情?你以为孤还会上当?”温世昭甩了衣袖, 怒斥道,“为何还不走?!”   萧韶君料想到了温世昭会恼羞成怒, 面色添了局促,隔着一步之遥不敢轻易上前, 口吻坚定道:“我已入了你的后宫, 就是你温世昭的人, 除了留在你身边,我无处可去了。”   只要是萧韶君, 轻而易举瞬间点燃温世昭的怒火:“留在孤身边?看孤如何残废的苟延残喘?还是六公主不计一切也要夺了孤的性命?!”   萧韶君咬唇隐忍酸楚, 颤着声音努力辩解:“阿昭,我现在只想留在你身边,向你赎罪也好, 你杀了我泄愤也好。我不是看你苟延残喘,我也从来没想过要你的性命。”   “从来没想过要我性命?”温世昭自嘲自讽, 盯着萧韶君的黑眸渗出戾气, “你多留一日, 我便多恨你一分。你当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话落瞬间,一股肆意凛凛的杀气悄然蔓延在萧韶君的周身,沿着她的背脊攀上浑身阵阵冷颤。温世昭阴狠的目光恍似地狱爬上来的鬼魅,萧韶君此刻丝毫不怀疑当场命丧黄泉。   可即便是死,有些事情也必须说个清楚, 做也不做冤死鬼。   萧韶君嗫嚅嘴唇,深怕声音过大会激怒温世昭,在她的目光中强行镇定,极力冷静下来,轻缓说道:“我知道你恨我,当年之事我不奢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今后不要赶我离开,你不见我,不让我见你也没关系的。阿昭,我一直都记着我们的承诺!你相信我,我心里没有别人!我萧韶君的身心从来就只有你温世昭!”   这番话说到最后,萧韶君声音激动面色越涨越红,仿佛在向温世昭宣泄被她冤枉多日的委屈。   “我可以被怨恨被你抛弃,我知道这是我应得的报应,但我绝不允许身心清白却被误会唾弃!”   温世昭脸上阴晴不定,面无表情扯了扯一抹讥讽的唇角。她好整以暇慵懒斜靠软扶悠悠转着玉扳指,好似根本不把萧韶君的话当一回事。   到底不是当初之人,为王的温世昭喜怒不轻易形于色,萧韶君看不出她的情绪,不再犹豫,跨出看似一步之遥却无比遥远的最后一步。   萧韶君站在轮椅旁边,与温世昭面对面,眼对眼。萧韶君替她挡住了些许洒下来的阳光,纤瘦柔美的身姿在地上白雪投下浅浅一抹阴影。   “如果杀了我能让你解恨,你尽管动手就是了。”   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萧韶君神情以及语气异常平静。她迎上温世昭冰冷的眼神,看着温世昭的目光依旧如初般清淡如水,无欲无求无喜无悲,却又含着淡淡不舍的柔情。   女子为情显弱显刚强,弱时令人怜爱疼惜,刚强则令人荡魂摄魄。   萧韶君性子本不爱多言,养在深宫素来清冷惯了,骨子里自有一股傲气。   良久的无言相对,那枚玉扳指被温世昭转的飞快。她坐直起身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眯起眼睛,两手撑在软扶站起身来,眼中看不透深浅。   温世昭高了萧韶君些许,被萧韶君挡住的明媚阳光重新洒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好似闪着金色的光芒。那人弯起的眉眼褪去冷漠,眼神似水柔和,唇边泛起熟悉的笑容。萧韶君看着迷了眼,只觉这一瞬间恍若回到了往日时光岁月,她们……   下巴的疼痛惊醒了萧韶君,温世昭动作恶劣语气轻松:“一死了之你倒是解脱了。六公主不是要留在我身边赎罪么,你就是这么赎罪的?”   随着温世昭指间用力,萧韶君被迫抬起头,眸光失色轻雾朦朦,面颊以及脖颈的肌肤也透出绯红。温世昭突然皱起眉,指腹触摸到的肌肤异常滚烫,扫了她几眼却不见冷汗。   不知怎么的,萧韶君手脚开始发软,由着温世昭捏住下巴,仰头看着她虚声弱道:“只要能让你解恨留在你身边,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温世昭冷冷问道:“你真的要留在孤身边?可考虑好了?”   “不要赶我走。”萧韶君慌忙抬手紧紧攥住温世昭的衣袖,眼眶红了起来,隐隐有泪水溢出。   温世昭看着她不为所动,勾起唇角讥讽冷笑道:“孤给过你机会,是你不愿离开的。你不是要向孤赎罪么?好啊,孤就给你赎罪的机会。你身心清白,孤看看到底有多清白。既然你的身心只属于我温世昭的,孤自然不能辜负六公主的一片真心。”   窥不透的心思,到底要如何?萧韶君怔怔看着她。   温世昭慢慢松了手,扶住萧韶君的双肩,低下头,凑到她的耳边却忽然止住了话语。拨拉开萧韶君的衣裙领子,显出那条已然痊愈的伤疤,温世昭的嘴唇覆上去,一一吻过。   滚烫的肌肤随着柔软拂过,越发烫了起来。点点酥麻激起颤栗,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萧韶君惶恐不安。萧韶君只觉手脚酸软,脑涨发晕,几乎站不稳身子。可她不能违逆她。   “阿昭……”   呼唤的声音虚弱无气。   萧韶君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她身在寒风凛凛当中,寒邪之气不断侵入体内。到了唇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在温世昭兴起的关头打断她,定会惹得喜怒无常的她大发雷霆。   萧韶君环住温世昭的脖颈,身子好似没了力气不得不贴着温世昭。   温世昭抬起头,察觉到了萧韶君的异常,将她从怀里拽出来:“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萧韶君面颊烧得厉害,露出来的肌肤尽数红彤彤。她气喘吁吁,浑身无力,听着温世昭恶狠狠的声音,张了张嘴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似乎没料到萧韶君会这般苍白虚弱的模样,温世昭怔愣了下,一手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世昭神色刹那慌了,手忙脚乱拉过轮椅,拥着她打横抱起。   落进熟悉的暖怀,萧韶君脸颊贴在温世昭的胸膛,神色松了些许,强撑的眼皮缓缓瞌了起来。她视线模糊依稀看到了温世昭紧绷阴沉的脸,带着些许的焦慌。空中好像下了纷纷细雪,晶莹剔透的,与飞舞半空的银发融为一体呢。萧韶君陷入昏厥,两手却还紧紧环住温世昭的脖颈。   动用了内劲的轮椅碾得飞快,温世昭抱着萧韶君迅速下了高楼,停了轮椅瞪着陈桐祥,怒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传叶太医啊!”   “奴婢这就去!!”   温世昭刚回到朝阳殿,这事片刻便传遍王宫,萧韵淑以及叶太医急匆匆赶来。寝殿内室里,一辆轮椅背着床榻驻立床边,温世昭坐在轮椅怀里抱着萧韶君,冷眉冷眼沉着脸。   萧韵淑一见萧韶君,当即明白发了什么,伸手一把拽住叶太医,摸出张纸塞到他手中,急声道:“叶太医不必看了,快按这个药方煎药!”   叶太医不明所以看了看方子,再抬头看了看萧韶君,转身落话:“臣明白了,王上,臣这就去!”   温世昭默默不语并不阻止,见着萧韵淑走过来,冷硬地问道:“看来你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萧韵淑回道:“旧病复发。”   “什么病?”   “寒疾。”萧韵淑补了句,“从小就有,娘胎里带的弱症。”   温世昭只记得萧韶君说过小时候身子弱,并不知道她有寒疾。寒疾无法根治,只能慢慢调养。萧韵淑见她脸色又冷了几分,开口解释。   “君儿从小体弱多病,所以拜师学艺,习了武功强身健体也学了医术防身,平时甚少发作。萧国的冬天没有温国寒冷,君儿或许是在那夜御池冻着身子,积攒久了才引发的。”   温世昭听出萧韵淑话中谴责,眉头皱的更深些:“她不肯松手。”   “她为何不肯松手?”   龙袍外锦披在萧韶君身上,萧韶君浑身发热却畏寒,在温世昭怀里寻着暖意,搂紧了自然不愿放开。也许是感觉到了一旦放手,不经意以病博取的仅剩温存瞬间消失殆尽。   “你在质问孤?”温世昭烦躁不已,瞪起双眼盯着萧韵淑。   “臣妾不敢。”萧韵淑上前试着拉开萧韶君的双手,在她耳边轻语几句,从温世昭怀里抱起身躯轻盈柔弱的萧韶君,幽幽叹道,“王上不想如此,大可将君儿置之不理,可王上并没有这么做。难道王上真的要把君儿折磨致死,才能泄了王上的恨么,王上如此,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好似被人揭开深藏的秘密,温世昭气急败坏,喘着粗气涨红脸,愤怒道:“孤没有一剑杀了她泄恨,让她留在王宫,你还想孤怎样?!”   “臣妾不敢要王上怎样,只求王上不要再折磨我的君儿,也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王上这么聪明怎会不明白当年君儿为何如此,可你已经被仇恨蒙蔽双眼,你不愿承认事实也不愿接受。”被角掖个结结实实,萧韵淑疼惜地抚摸萧韶君发间,君儿那双红肿的眼睛竟数月不曾消过。   温世昭一句未驳,甩袖而去。轮椅辗出内室,“噼啪”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温世昭发泄怒火,疯狂将外室的瓶瓶罐罐砸了个遍。   到底有多荒唐,遭受背叛被废手脚的是她,承受仇恨痛苦也是她,最后还是她的错?!   ***   天昭二年最后一日过去,迎来天昭三年第一日。   历经长达两个多月,萧檀卿与林英恒终于回到萧国。较为可惜,萧檀卿在新岁初日晚间抵达萧城,病入膏肓的萧王晨时驾崩。相差半日,父子俩无缘,错过了最后一面。   萧太王驾崩半个月后,病重的萧太后突然薨世。萧檀卿风雪兼程,尚未痊愈的身子落下病根,又在如此双重打击之下,再次大病一场。   消息很快传来温国,萧氏姐妹免不了一番悲痛欲绝。萧韶君喝再多的良药也无用,病情加重日渐消瘦,日夜咳嗽时常卧床不起。   那日寒疾复发之后,温世昭几乎不曾看过她。也许觉着那夜御池是被她折腾复发的寒疾,所以愧了些,只吩咐了叶太医好生照顾着。   再过大半月是团圆的元辰,宫里开始布置处处喜气洋洋的。远在齐国征战的长公主也已在返程之路。往年元辰冷冷清清,家宴也冷冷清清,今年的元辰总算添了丝热闹。   这日散了早朝,温世昭与几个心腹臣子在德宣殿的天下舆图商讨立春后二十万温左军的北伐。北伐大计基本完善,只待大雪停歇过后,温左军将对齐国发起疾如雷电般猛攻。   落了商讨的话音,温世昭招呼几个大臣坐下来喝几杯茶。君臣欢声笑语,推杯换盏齐乐融融间,陈桐祥突然跑进殿来欢喜叫道:“王上,三王妃刚刚生啦,是个小世子!”   孙毅大笑道:“新岁添小世子,三王爷真是好福气啊!”   宋丞相耿直随时进谏:“王上,您身为一国之主,子嗣重中之重,不为温氏一族开枝散叶为温国的安稳,怎么也要添个一儿半女吧?”   旁人狂拉宋丞相,这不是往王上的心窝里戳刀子么!   三人成虎,那些流言随着日子越传越真。王上从不立后不纳妃,以至于众人一致认为,王上真的没了那本事,哪能生出一男半女。   “宋丞相言之有理。”温世昭放下茶盏,神色从容淡然,语气却不容置疑,“孤要宣布两件事。经过孤的慎重考虑,三王妃诞下的小世子,不日将过继孤的名下。”   过继之事古往今来普遍,几个臣子恭喜几句,也没什么好进谏,只是他们各有了心思。倘若王上真没了子嗣,那么这个继子,将成为王上唯一的小皇子,理所当然成为太子。   宋丞相拱手问道:“王上,小世子过继王宫,王上的后宫却尚无一后一妃,这小世子由谁抚养?”   “丞相问到点子上了,这是孤要宣布的第二件事。”温世昭慢条斯理端起茶盏抿口清茶,微微勾起的唇角溢了几分邪气,一字一句不冷不热地道:“元辰之日,孤要立后。”   孙毅惊愕:“立后?!”   宋丞相震惊,急声问道:“不知王上要立得是哪家女子呢?”   温世昭平静道:“萧韶君。” 第78章 晋江独家首发55   天昭三年, 一月二十五日。   一封震惊天下的诏书宣告。温国之王册封萧国六公主萧韶君为后。元辰之日即为册封大典, 但温世昭考虑到萧韶君尚在病中, 先立后, 册封大典挪了日子,具体何时待定。   立后诏书下达之日, 寒疾复发昏沉卧床的萧韶君并不知晓。   众人早有预料,以萧国之王换来的萧六公主定会受王上宠爱, 却不曾料到这份宠爱, 三个月后, 萧六公主一跃成为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   众人也以为,住在王上后宫的那位顾姑娘, 也会被册封为妃。出乎大家意料, 王上只立后,并没有下旨册封顾姑娘。顾双凰待在王宫三年,人情关系不错, 便有为她抱不平的。   太子府耳目灵通,先得了消息的萧韵淑急忙赶来朝阳殿。来得巧, 萧韶君正好苏醒过来。今日雪停阳光较明媚, 她醒后神识渐渐清晰多了。   只是寒疾落下的病非同寻常, 萧韶君浑身发烫却极其畏寒,苏醒之后依旧躺在床榻不曾起身。   “君儿!”   不见人但闻其声,长姐向来是端庄秀雅的形容。萧韶君见着长姐火急火燎向她疾步走来,下意识以为那人出了什么事,勉强支撑起身子, 慌声问道:“长姐,她怎么了?”   “怎么开口就是她?”萧韵淑握住萧韶君伸来的手,坐在床沿边扶起她靠在软枕,语气颇恼,“你就不想想你自己,王上能有什么事呢。”   “那就好。”萧韶君宽了心,捂住唇隐忍地咳嗽几声。   萧韵淑听了又是一阵心疼,摇摇头叹了叹气,轻拍着她的后背。   萧韶君笑着问道:“那长姐这般急色匆匆所为何事?”   “事关你的终生大事。”萧韵淑脸上的神情喜忧参半,很是心疼地看着萧韶君憔悴无彩的病容。   “我的终身大事?”萧韶君愣了下,神色瞬间惊慌起来,无力的浑身抑制不住轻抖,颤声问道:“长姐,她是不是又要赶我离开王宫?”   “今后无需担忧,她再也不会赶你了。”萧韵淑边说着边拉起滑下来的锦衾盖在她身上,轻声细语道:“君儿,王上已经立你为后。”   两具身子依偎,萧韵淑感觉到萧韶君身子的僵硬,她理解君儿此刻不可置信的情绪。刚得到诏书旨意,萧韵淑也是大吃一惊,还特意亲自前去求证过温世昭身边的陈桐祥。   无论带了多深的仇恨,温世昭将君儿留在身边终究是一件好事。倘若真是恨之入骨,不可原谅,岂会以终身大事与一国后位开玩笑?   那些念念不忘,那些执念,并没有随岁月随仇恨消失,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寄托表达,往日的绵绵情意也许就是隐藏在仇恨当中。   见她失神许久不曾出声。萧韵淑百感交集,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认真:“你没有听错,王上刚下旨立你为温国的王后。从今以后你不再是萧国六公主,你是王上的王后。”   “她为什么……”   “为什么立你为王后?”萧韵淑顺然接过话茬。   萧韶君咬着泛白的嘴唇,脸上神色竟无多少喜悦,更多的是不安。   “王上的心思谁能知道呢,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萧韵淑握紧萧韶君冰凉的手,幽幽叹了叹气,“王上不但立你为后,同时还过继了三王妃新诞的小世子入王宫。”   过继之子,萧韶君一听就明白温世昭的目的。她真实身份为女子,登基为王本就逆了世间伦理,又与女子互许情意,今生无子嗣承袭大统,只能在温氏宗室过继小世子入宫。   小世子过继王宫成了温世昭的小皇子,萧韶君成了温国的王后,小皇子理所当然成了她的孩儿。   那人的心思窥不透,萧韶君不知道她的意思,除了听从顺从,她也别无所求。只要能留在温世昭身边,尽今生来弥补过错,陪伴她左右,要她如何那便如何就是了。   前几日,温世昭为了顺利立萧韶君为后,废了不少精力。   前朝大臣反对之音甚多,只因萧国是敌国,将来温国攻灭齐国,温国与萧国必有一战。   向来虚怀若谷的王上,关于立后之事的进谏一律不采纳。朝堂留有古板的几代老臣,威望颇高,温世昭登基之后待他们礼遇有加,却也是被他们数次气得在德政殿怒发脾气。   难怪王兄常常在耳边说,生在帝王家事事身不由己,连枕边人都无法决定。温世昭是一国之主,自然不会被臣子牵着鼻子走。   先加官进爵,架空阻碍她行事的大臣权势,最后恩威并施,逮着身家不清白者,该革职,该贬黜,该流放该杀,毫不客气动手。   坐在德宣殿处理政务至夜间,温世昭沐浴褪去一身疲惫,回到正阳宫的时候,这个时辰,顾双凰已经准备好养经脉的药水等着她。   褪去温世昭的鞋袜,顾双凰有意无意挽着温世昭的裤腿至膝盖处。两边膝盖的紫黑淤血虽散了许多,白皙的肌肤却还是印着浅浅的乌青色。   顾双凰不动声色褪下些裤腿,遮住温世昭的膝盖处,轻声问道:“用新的药方三个月了,昭儿泡着可有觉得舒服些?”   温世昭点点头,笑道:“为了孤的腿,辛苦叶太医了,过些日子要给他升个官以示勉励慰劳。”   “王上只慰劳叶太医,不慰劳一下师姐?”顾双凰抬头看着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师姐陪在孤身边三年了。”温世昭想了想,皱眉苦恼道,“以师姐的武功,当个禁军教头不错,可是师姐肯定又看不上孤的一官半职。”   顾双凰仰视那张俊容,目光里含着一丝无奈。温世昭自顾自琢磨着如何慰劳顾双凰,没有与她对眼。顾双凰也只是看了温世昭一眼,旋即低下头,捧着她的两腿放入铜盆。   “王上以后有王后娘娘陪着,就不需要师姐了。”   虽是不经意提起萧韶君,温世昭的脸还是微沉了下来。药水浸泡着脚裸的伤疤,一股股温热渗透肌肤,包裹蕴养着愈合却不可拉伸的经脉。那种舒适感,让温世昭松了脸色。   顾双凰暗恼着胡言乱语,默默坐在温世昭身边,直到衣袖被身边人拉了拉,耳边传来轻声:“师姐,再过半个月就是元辰,过完元辰你便要离开王宫,孤会想你的。”   这次温世昭没有再挽留,也就只有想而已。顾双凰转过头,望进温世昭那双黑白分明漾了笑意的眼眸。她对她从来不曾有过半分柔情,有的也仅是师姐妹的亲密关系。多少日夜的左右陪伴,再贪心便要迷失了。   顾双凰寻回本意,最终化为一句轻笑:“师姐也会想你。”   小半个时辰过去,顾双凰精确掐准药效强度,将温世昭的双腿细心擦干净沾染的药汁移上床榻。这些琐事本来有贴身伺候的陈桐祥来,顾双凰却担心陈桐祥毛手毛脚伤着她,动手一次之后,一直亲力亲为。   “不早了,昭儿好好歇息。”   她一一铺好床褥,抬手拢了拢温世昭的衣襟,弯腰端起铜盆。温世昭见她要离去,急忙探过身,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好像不让她走的样子。   “昭儿?怎么了?”顾双凰手里端着铜盆,眨眨眼不解地看她。   温世昭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喉咙里“呃”了好几声,抓着顾双凰衣袖的手慢慢松了。顾双凰垂下眸,目光落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师姐,你也早些歇息。”   憋来憋去,温世昭只憋了这么一句话出来。顾双凰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缓步出了寝宫内室。夜色里,远去的身姿好似笼罩淡淡的失落。   “啪”的清脆声回荡在寂静的寝宫内室,温世昭右手忽然扬起拍了左手背一巴掌。好端端的抓师姐的衣袖干什么,害得她窘迫为难。   温世昭盘腿坐在床榻,没有躺下来歇息,而是从衣袖里摸出一块明黄帕子捻在手里。今日批折子,叶太医来向她回禀萧韶君的病情。   那女子的寒疾越发严重了,再加上忧思过度,心病无法医治,本就不健硕的身子骨一弱再弱。   她恨她,却不能看着她去死。   温世昭重新套起鞋袜,提过旁边的拐棍,撑扶着下床。叶太医的新药方药效极好,泡了三个月之后,有拐杖撑着,勉强能行走几个小步子。   坐上轮椅,辗出了寝宫,温世昭没让侍女侍从跟着,吩咐小祥子推着她来到朝阳殿。夜色已深,温世昭悄悄而来并未惊扰任何人。   守在寝殿外的阿属突然见着坐在轮椅的温世昭,吓得浑身发抖,与陈桐祥一同守在殿外不敢吱声。公主一再告诫她,此处是温国不是萧国,任何脾气性子必须收敛起来。   寒疾复发的萧韶君沉睡过去,五识感官失了灵敏,车轱辘辗在地上而发出的声响也没能吵醒她。   不醒也是好的。至少隔着仇恨鸿沟的她们面对面,减缓了一触即发的暴躁气氛,很大程度留给温世昭一定的空间,让她能够冷静下来。   一个月不见,那张镌刻入骨的清雅面容失了日月般的光彩。温世昭坐在轮椅,隔着一块木榻的距离,褪去满身尖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消瘦孱弱,病容骨露。长长的睫毛湿漉漉,挂着几滴晶莹泪珠,显然是哭睡过去的。两眼下如玉般的肌肤此时泛起乌青阴影,浮起红肿。   为了迎娶回萧六公主,温世昭许过好些的承诺给她,其中有一条是不让她受任何委屈难过。不曾想过到头来,任何的委屈伤心全是她给的。   自从萧国一别三年,她只有满腔仇恨,多久没有好好看过她。   温世昭只觉喉咙哽塞,抬起右手缓缓向放在床榻边的纤手伸过去。   四年前她中箭命悬一线,萧韶君救了她的命回来,她便耍赖任性握住萧韶君的手就不肯放。她们明明不甚熟悉,明明男女有别,这女子却任由她握着,坐在床边守了她一夜。   她们好端端的,为何就走到了兵刀相向你死我活的境地了呢?   就在手心触到肌肤那一刹,温世昭恍若大梦初醒般迅速伸了回来。   守了一个时辰,温世昭推动轮椅往后退,往外室辗去了。   而躺在床榻的萧韶君,双手揪紧了被褥,红肿的眼睛依旧紧闭着,眼角溢出的眼泪不曾停过。湿润了鬓角的青丝,慢慢的,也浸透了软枕。   车轱辘突然停滞在外室,温世昭左手擎起藏在宣纸下的玉柄折扇,右手拾回那根断成三截的玉笛。她看了许久,冷峻的脸渐渐柔和几分。   转动轮椅辗了几步,温世昭忽然倒退回去,举起玉柄折扇看了看,脸上面无表情,好像不曾在意般,随手放回原处,只拿了三截断笛离去。 第79章 晋江独家首发56   连续多日的骄阳照雪, 凌凌冷风悄然暖化, 稍稍驱除严冬的寒气。   每到夜深人静之时, 朝阳殿时常响起车轱辘轻轻辗过的声音。   悄无声息, 无人知晓。   轮椅来去匆匆,深怕吵醒睡在床榻的女子, 停留片刻即离去。   几次的相见,温世昭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积攒太久的仇恨, 以至于温世昭并不想面对苏醒的萧韶君, 白日里也从不来朝阳殿见她。   萧韶君夜间睡下了, 安安静静掀不起温世昭心里的怒火,温世昭才能控制情绪恢复往常的冷静。   她看着安详入梦的萧韶君, 心里也就冲动不起多少恨意。   如此几日过后, 躺在床榻安然入睡的萧韶君病容渐渐红润,寒疾褪了下去,日渐好了起来。温世昭在夜里离去, 就不曾再来朝阳殿。   小世子今日过继王宫,正式成了小皇子。温世昭为小皇子名字取了第二个单字, 坐在德宣殿思虑再三, 还需顾忌小皇子的嫡母新后, 便吩咐陈桐祥抱着小皇子去了朝阳殿。   小皇子出生一个多月,皱起来的皮肤舒张开来,白白嫩嫩的。两根眉毛像弯弯的新月,炯炯有神的一双眼睛隐隐颇有桃花形状,笑起来与那人相似恍若星辰般夺目。头顶长出的黑发软绒绒, 小脸圆润光滑,他在萧韶君怀里不哭不闹,乖巧极了。   萧韶君第一次为人母,抱着小皇子有些不知所措,大气不敢深喘怕吓着他,紧张得额头溢出些许薄汗。所幸在萧国带过小皇侄,多少积攒了些养育经验,不至于手足无措。   萧韵淑边逗着萧韶君怀里的小皇子边笑着说道:“君儿,这孩子以后就养在你的朝阳殿,不但是王上的嫡皇子,从此也是你的嫡皇子。”   “她信任我,我便不辜负她。我会细心养育我们的孩子。”萧韶君低头看着小皇子,柔和的目光里含了浅浅笑意也含了为人母的慈色。   “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今后养在朝阳殿,或许会成为你们之间化解矛盾的纽带呢。”   萧韶君轻声:“但愿吧。”   “来,我抱抱。”萧韵淑从萧韶君手里接过小皇子,细细观摩他的小脸,含笑地问道,“虽不是王上亲生的,总归是一家人。你看他小鼻子小眼的,长得像不像王上?”   “有些像呢。”   “这说明她们父子有缘。”   萧韶君不置可否,抬手掖了掖小皇子的包锦,转头轻笑问道:“小祥子,王上可有取名字?”   “王后娘娘总算问了,奴婢就等着您这句问话呢。”牢骚满腹的陈桐祥歇下口气,躬身上前恭敬道,“王上单取了一个怀字,余下一字,王上说了,由王后娘娘金口。”   “怀?”萧韶君愣了下,眸中光彩渐渐黯淡,轻声问道,“这不是王上以前的亲王封号么?”   “正是王上的亲王封号。”   萧韵淑听了,开口笑道:“看来小皇子很得王上的欢心。”   “太子妃说的是。”陈桐祥感叹着应道,“咱们温国几代君王,还没有哪个皇子有此殊荣呢。”   这小皇子深得王上欢心,亲赐昔日亲王封号“怀”字。今后养在萧韶君的朝阳殿,有了王后嫡母身份,小皇子自然有了继承王位的资格。   陈桐祥见萧韶君沉吟不语,斟酌再三,低声道:“王后娘娘,小皇子的余字,请您尽快择定,奴婢还要回去向王上交差呢,耽误不得。”   萧韶君点点头,吩咐阿属进殿拿了纸墨笔砚出来。   笔锋婉转,落于纸间,一笔一笔行云流水,渐成一字。萧韶君收起搁下笔,轻轻吹干纸上墨痕。   她眉眼含了笑意,看着那个字唇边泛起淡淡柔情,凝望片刻,起身递给陈桐祥,吟道:“无心者无忧,知足者常乐。虎啸龙吟落花流水,水清则澈貌。余字取泓,名怀泓。”   “怀泓,好名字。”萧韵淑看了看萧韶君,抚摸着小皇子的脸颊,逗着他轻声柔语,“小家伙,你母后今日为你取名怀泓,开心么?”   好似听懂了附和太子妃,温怀泓的小胳膊小腿兴奋地动来动去,小嘴巴张开“咯咯”笑了起来。   “奴婢告退。”陈桐祥拿着萧韶君的宣纸,很快转身离去了。   没了旁人在,萧韶君抱着白嫩娇软的温怀泓舍不得放手,看着那张稚嫩小小的脸,满心的欢喜,不添胭脂彩粉的面容洋溢着动人的光彩。   见萧韶君这般神采飞扬,萧韵淑坐在她身边迟疑问道:“君儿,这些日子,王上可有找过你?”   突然听到长姐的话,萧韶君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这时温怀泓动着身子伸出小手臂,噙着萧韶君的手指对着她“咯咯”笑着往小嘴里放。   萧韶君被温怀泓的动作软化,莞尔道:“总会见面的。”   “也是。”萧韵淑嫣然,“如今有小皇子陪在你身边,在宫里多少还有些慰藉。”她摇头叹了叹气,“不像长姐嫁入温国四年了,住在偌大的太子府,至今孤零零一个人。”   “长姐,有我陪着你。”   萧韶君神色认真,一手小心捧着温怀泓,一手牵着萧韵淑的手。   萧韵淑笑了笑还未开口。阿仙急色匆匆,快步来到两个人身前,先向萧韶君行了礼,这才躬身道:“太子妃,长公主刚刚回宫了。”   在外征战的长公主回宫共度今年元辰,消息早就传来。只是千里迢迢又是漫天大雪,不知何时才能抵达王宫。萧韵淑与温玉祁两年未见,这突然的回宫,她听了脸色倏变。   萧韶君笑了笑,问道:“长公主回来了,王上知道么?”   阿仙应道:“这个奴婢也不清楚,不过长公主回宫的消息未曾传来,想必……王上还不知道。”   身姿挺拔的女子神采奕奕,大步向这边越走越近。不过是片刻,传来熟悉的清笑声:“听说本宫有了皇弟媳,还新添了小皇侄啊。”   温玉祁行军打仗多年,在边城风风雨雨的磨砺,眉眼褪去了女子的娇柔,添了刚毅。这一路走近前来,她深切凝望萧韵淑,目光含笑。   萧韵淑坐着不动,萧韶君倒是起身福礼:“见过长公主。”   “不成,有失礼数。”温玉祁见着萧韶君竟向她行礼,来不及细看这位皇弟媳急忙快步上前扶起来,“实在不敢当,你是温国的王后,我只是公主,王后不必向我行礼。”   温玉祁目光落在温怀泓,见着与四皇弟相似几分的模样,喜上眉头问道:“这便是我的小皇侄?”   萧韶君笑着点点头。   ***   德宣殿,温世昭听了陈桐祥的回报,脸上没什么表情,两手擎起那张宣纸,凝视着纸中娟秀的字,半响才问道:“王后真这么说的?”   “奴婢一字不敢错不敢漏,王后娘娘就是这么说的。”陈桐祥羞赧着脸挠了挠后脑勺,“奴婢愚钝,以前贪玩不曾读过什么书,所以不明白王后娘娘这番话到底什么意思。”   “她倒是有心了。”温世昭两眼盯着那个“泓”字稍久,旋即折叠起宣纸,夹在一本兵书之中。   “王后娘娘一直有心。”陈桐祥顿了话音,打量着温世昭的脸色,毫无波动风平浪静的。可他想了又想再想,还是没把一些事情说出来。   素来与她同仇敌忾的小祥子,今日竟帮着那女子说话。温世昭颇有些意外,手里把玩着断笛,挑眉随口问道:“王后喜欢小皇子么?”   “喜欢。”陈桐祥下意识点头应道,“王后娘娘很喜欢小皇子,一直抱着哄着。小皇子好像也喜欢王后娘娘,不哭也不闹,还笑个不停。”   “王后气色如何?”   “奴婢觉着很好。”陈桐祥应了声就低下头,小声说道,“王上立后一个多月,当着众人的面从来不去朝阳殿,王上要是担心王后娘娘,怎么不亲自去看看王后娘娘呢。”   温世昭皱眉:“多嘴!”   虽然会挨顿骂,陈桐祥还是鼓起勇气道:“可是宫里都在嚼舌根,王上根本就不喜欢王后娘娘,还说哪有王上刚立后就冷落王后娘娘的。”   温世昭重重拍案呵斥:“哪个再敢胡乱嚼舌根的,赏几巴掌!”   “是。奴婢遵旨。”唬得陈桐祥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吭声。   温世昭招手:“过来。”   “王上,您下手轻点。”站在台阶下的陈桐祥吓得脸色白了起来,他以为王上拿他开刀赏他几巴掌,颤颤巍巍步步走近温世昭的案桌。   “看你那怂样。”温世昭随手卷起本书籍拍在陈桐祥的额头,没好气道,“你去替孤办一件事,办好了重重有赏,办不好提头来见吧。”   陈桐祥捂了捂被打的额头,拍着胸脯豪迈保证:“王上尽管吩咐,奴婢保证办的妥妥当当!”   “去宫里的金银阁,叫人把这柄玉笛恢复原状,丝毫不许差。”   温世昭掌心放着三截断笛,颔首伸到陈桐祥面前。陈桐祥瞪大两眼看着断笛,艰难地狂吞咽唾沫,为难支吾道:“王上,这玉要是断了,彻底恢复还不能差分毫,恐怕……”   “少废话,叫你去就去!”   陈桐祥唬了一跳,小心翼翼用布绸包裹着三截玉笛,急忙说道:“奴婢这就去叫人修复。”   德宣殿重新陷入寂静,温世昭低头抬手翻开兵书,取出那张宣纸仔细铺平放在案桌,又从怀里摸出一块明黄帕子,与宣纸并齐放着。   温世昭皱起眉头,目光来来回回扫视着它们,脸上神色不明。她伸手摩挲着两只凤凰,低声自语:“无心者无忧,知足者常乐。虎啸龙吟落花流水,水清则澈貌。温怀泓。”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   已经不会写甜甜了…… 第80章 晋江独家首发57   长公主府。   时值二月元辰, 后园的精致景物覆盖厚厚白雪, 甚少显出绿意。温世昭坐在湖水之中的荫凉亭, 手捏一枚白子, 与温玉祁展开对弈棋局。   随意聊了些边城趣事,温世昭问道:“长姐, 齐国局势如何?”   “混乱不堪。”温玉祁摩挲几下指间黑子,落在棋盘, 抬头望着温世昭淡笑, “不堪一击。”   温世昭与她相视一笑:“一晃三年了, 总算盼到了今日。”   “王上且再耐心等等。”温玉祁缓缓说道,“齐国朝堂混乱不堪, 百姓奋起叛乱。萧齐两国如今已陷入内忧外患自顾不暇, 与温国而言时机正好。再过不久定能扫平齐国。”   “再等些日子,齐国不攻自破自取灭亡。”温世昭眼底掠过阴冷,勾唇淡然道, “三年都等过来了,孤耐心还有的是, 再等等又何妨。”   “王上未雨绸缪有远见, 早就派旬殷前往齐国收服叛军为己用。”温玉祁抬手拾起黑子, 边说边放入棋局当中,“有了旬殷这枚棋子,一旦落在关键处,事半功倍。”   “话虽如此,不过真要灭掉齐国也不是这般轻而易举。齐国的南北九郡, 长姐可有什么想法?”   温玉祁打仗多年,对齐国的地势城池分布一清二楚,这南北九郡正是齐国的命脉。她未阐述任何想法,只吐出五个字:“齐国大运河。”   “与孤想到一块去了。”温世昭眉开眼笑,往棋盘落下白子,左手撑在软扶,右手习惯转动着玉扳指,颔首示意,“长姐,该你了。”   “嗯,不急。”温玉祁看着棋盘的黑白走势琢磨后路。   琢磨来琢磨去也没琢磨出来,白子已经逼得黑子无路可走,无论黑子怎样落子最后必输无疑。   “两年不见,王上棋艺见涨,我输了。”温玉祁扔下指间的黑子,端起茶盏悠然抿几口清茶,目光依旧凝落残局,颇有些感概,“这棋局如人生,一步错,接下来步步都是错,而且错的无法回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错下去。如果赢了也只是赢了,可要是输了却输的一无所有。”   温世昭不认同摇摇头:“长姐何曾输过一无所有?”   “差些输了。”温玉祁错开温世昭不解的目光,转头凝望旁边那架古琴,轻声道:“所幸悬崖勒马,不至于酿成无法弥补的遗憾。”   温世昭若有所思:“孤记得长姐说过,有些人长姐见不得,如今不该见的也都见了,想必长姐已经不再耿耿于怀,放下了陈年往事。”   “谈何容易呢?”温玉祁弯起唇淡淡一笑,“不是耿耿于怀,也不是放下了陈年往事,而是坦诚相对,不愿再辜负往后余生的岁月。”   温世昭眉目微沉,背脊挺直地坐着,无意识转动玉扳指漠然不语。   回宫几日,温玉祁了解四皇弟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有些事情不用摆在明面,她也懂四皇弟的。   只是事关一国之后,又事关四皇弟,温玉祁不能无动于衷。她浅抿着清茶,不动声色提起:“今日是王上与王后的成婚大喜,怎么宫里却如此安静,不见一丝龙凤之喜呢?”   温世昭显然不想回答,应道:“大仇未报,不思儿女情长。”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温玉祁拧起眉心,“王后母仪天下,是一国之后,与你生同衾死同椁。你既已立后,册封以及婚典怎能不举行?这不是让天下人笑话你么?”   “孤自有分寸。”温世昭听出长姐语气中的责问,心头起了燥意,面色却还是平静如常。【▲欢 迎 加 入 勾 勒 爱 情 百 合 资 源 依 群,群 号 码:8 2 4 5 2 0 0 9▼非 作 者 群▲】   长姐如母,血脉至亲,温玉祁曾经抚养温世昭多年,温世昭的心思在她面前多少隐藏不住的。   “你说你不思儿女情长,为何立她王后,又为何将泓儿养在王后的朝阳殿,莫非你是怕她弃你而去?所以这才以此留住她?”   也不知真猜中了温世昭的心思还是戳中了她的痛处。   温世昭瞪起双眼,两手紧紧攥在轮椅软扶,呼吸急促起来,脸颊越涨越红。眉宇间的怒气难隐,毫无保留呈现在温玉祁的眼前。   意识到太过直接,恐伤了四皇弟仅剩的尊严,温玉祁换了个方式安抚四皇弟那颗伤痕飘零的心。   她伸出两手,覆上温世昭放在轮椅软扶的双手,轻声柔语:“当初长姐不让你去萧国为质,可你一心只想要她。现在如愿以偿她真到了你的身边,成了你的王后你的妻子,也成了泓儿的母后。她不会再离开你的,这辈子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温世昭听了皱起眉头,呼吸平稳潮红褪去,脸色慢慢缓和下来。   “昭儿也不要忘了,你与她皆是女子呢。女子互生情意本就不被天地所容,这世间只有真心待你的才能为你如此包容为你如此付出。”   几年了,温世昭从来不说起萧国的经历,温玉祁依然不知温世昭的手脚是被萧韶君所废。若是知道了,这番真心实意只怕也是难以启齿。   温世昭勉强笑了笑:“长姐,册封与婚典就等齐国灭亡之日再举行。齐国何时灭,册封婚典何时举行。孤现在不想坐着轮椅成婚,也不想被她看到孤这般狼狈的样子。”   温玉祁看着温世昭强颜欢笑,心尖抽着疼。君王立后成婚,携手齐行受到文武百官跪拜祝贺,普天同庆多么风光得意。三国数百年何曾有过君王是坐着轮椅成婚的。   “就依你说的。”温玉祁站起身揽着温世昭的头,满眼的疼惜,“别担心,总会好起来的。”   ***   元辰之夜,万象更新。王宫每座房梁挂上灯笼系上彩绸,来来往往的人欢天喜地。因了长公主回宫共度元辰佳节,温世昭隆重摆宴,君臣齐聚后花园为长公主接风洗尘。   私宴也是家宴,群臣家眷以及子女都在应邀之中。   夜里的宴席,鼓乐齐鸣,载歌载舞,热闹非凡。   按理来说,这种隆重的场合,王上与王后一并出席才是。首座却只有王上一人,并没有王后的身影。群臣心里颇有微词,也不敢当着温世昭的面说些什么。群臣发几句牢骚,心里对王后更好奇了。册封大典未开,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新后。   群臣好奇的王后,此时正在朝阳殿里抱着小小的温怀泓哄着他笑。   阿属陪在萧韶君身边,面露犹豫许久这才低声问道:“公主,元辰宴会,咱们真的不去么?”   “嗯。”萧韶君应声,忽然蹙起眉心抬头看着她,淡淡地说道,“阿属你记住,本宫入了温国不再是萧国公主,以后也别再叫公主了。”   “奴婢明白。”阿属急忙捂了捂嘴巴狂点着头。   这是入温国的第一个元辰,萧韶君知道温世昭不愿见她,不想温世昭看到她心生厌烦,便以小皇子需要带着不能入宴回禀温世昭去了,如此温世昭也好在群臣面前有台阶下。   宫宴的欢声笑语隐隐传来,而朝阳殿却一片冷寂,萧韶君听着眸光渐淡,索性抱着温怀泓入殿,饿了好生照顾着喂奶,哭了好生哄着。   有个可爱的小家伙如此陪着,萧韶君稍稍淡了愁绪的心思。   喜气洋洋的后花园,元辰佳节的宫宴,温世昭眉飞色舞与群臣推杯换盏。贪杯喝的尽兴醉意上头,那满脸璀璨的笑意,却难以抵达眼底。   听了陈桐祥的汇报,王后今夜不来参宴。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温世昭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   君臣尽欢,宫宴渐渐散去。   温玉祁送走最后一位大臣,回来却见着温世昭依旧坐在龙椅,手里擎着酒盏,潮红的面颊透出一丝淡淡的沉郁。在空空荡荡的宫宴,她的身边只有陈桐祥一直不离的陪着。   此时漆黑天边的月亮正圆月光也正亮,温世昭好似在对月独酌。   “不要喝了。”温玉祁阻了阻往温世昭嘴里送酒盏,从温世昭手里抢过来扔在案上,迎上那双轻雾朦胧的黑眸,“元辰之夜良辰美景,王上喝什么酒呢,去看看王后吧。”   温世昭似醉非醉,听了温玉祁的话,皱眉冷硬道:“孤不去。”   “王上不想看看泓儿?”   温世昭迟疑了,转头吩咐:“小祥子,你去抱小皇子来。”   长公主一个眼神扫过来,陈桐祥只觉钉在原地,骑虎难下。温玉祁轻声道:“你是泓儿的父王,她是你的王后,你去看看她们母子吧。总不能在元辰夜让王后孤零零的。”   僵持良久,温玉祁看着四皇弟的脸越来越冷,就在她叹气要放弃的时候,温世昭面无表情,拉过旁边的轮椅,自己拄着拐棍坐上去。   皎洁的夜色里,轮椅若隐若现渐渐辗向远处。虽然四皇弟没有说去何处,温玉祁却是知道的。   爱恨相缠,口是心非。温玉祁站在原地摇了摇头,转身向太子府的方向走去。无人可知的暗处,一抹身影默默伫立着,看着轮椅远去。   轮椅辗进朝阳殿,在外室只有阿属以及嬷嬷们照看着温怀泓。   温世昭问了才知道,萧韶君已经去了旁边的偏殿沐浴。   阿属见着温世昭又来朝阳殿,惶恐惴惴不安。王上每次来朝阳殿都大吵大闹,那天夜里在御池还把公主折腾得寒疾复发,除非是公主睡下了王上才不闹腾。她站在旁边等了好半响也不见温世昭有何动作,这才松下口气。温世昭只是抱着温怀泓,问嬷嬷一些小皇子的日常养育。   温怀泓被温世昭抱在怀里哄着逗得“咯咯”笑不停。他不怕父王,不哭也不闹,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瞧着她,小嘴巴张开笑得十分欢心。   旁边的嬷嬷见状,纷纷开口夸赞小皇子,仿佛夸进温世昭的心底,让她眉头舒展心情渐渐愉悦。   到底还是小孩子,温怀泓很快在温世昭的怀里睡得香甜。   一股初为人父的喜悦翻起来,温世昭眉梢都是欢喜之色。她低头亲了亲温怀泓的小额头,开口吩咐:“小皇子抱去后殿吧,阿属小祥子,你们今夜与嬷嬷一起仔细照顾。”   “遵旨。”陈桐祥边说着边推了推站在身旁发愣的阿属。   今夜的朝阳殿格外安静,往常温怀泓太久见不着母后定会哭起来。从偏殿御池出来的萧韶君极快察觉不对劲,殿外不曾守着任何侍女。   好似感觉到了什么,萧韶君站在寝殿前,颤抖着手推开殿门。   一切如预料那般,外室的摇篮空空如也,泓儿被抱走了。   绕过屏风,一辆熟悉的轮椅伫立床榻旁,萧韶君呼吸滞住,眸光抑制不住地发颤。一袭红裙步步不停,当看见坐在床边的温世昭,隔着五步之遥,萧韶君望着她,僵滞原地。   “过来。”温世昭见萧韶君站着不动身,皱起眉头向她伸出手。   仅仅五步之距,萧韶君不知自己如何走去的。她指尖轻轻颤动,抬起右手放在温世昭的掌心,两手相贴那一刹依旧如初那般有暖意传来。   “你是孤的王后,怕什么,孤会吃了你么?”温世昭手指收拢,牵着萧韶君坐在身边。   是否又是欲来的暴风雨,萧韶君无法预料只能顺从温世昭。温世昭没有惊怒也未发脾气,她只是平静说了句:“你把泓儿养育得很好。”   声音语气不冷不热,听不出任何的异常情绪。萧韶君微蹙起眉心,嗫嚅着问道:“你饮酒了?”   “怎样,王后这么快管起孤,孤饮酒王后也不许了?”   “不是……”   “宫宴为何不来?!”温世昭瞪着萧韶君恶狠狠地打断她。   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找茬,无论萧韶君如何解释,都是不妥当的。她看了看温世昭涨红的脸,不想多言激怒温世昭,她只能无言以对。   温世昭明明知道究竟为何,偏偏恶语相向刺激她:“王后怎么又不说话了?莫非心里还想着你的有情郎,不想做孤的王后是么?!”   “无中生有之事,你还要污蔑我到什么时候。你若不愿立后,谁又能逼得了你。你……你……”萧韶君睁大眼睛,气到两眼迅速圈红浑身颤抖,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 第81章 晋江独家首发58   因为知道温世昭对她当年之事怀有很深的怨恨, 她对此也深感自责与愧疚, 所以才逆来顺受。   为了抚平温世昭心里的伤, 她不去违逆她, 事事顺从着她。真被温世昭一而再的恶言恶语激怒到了,委屈无法自持, 萧韶君一时真恨不得以死谢罪,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温世昭听着萧韶君急促紊乱的呼吸, 突然沉默不再开口, 左手却用力攥紧萧韶君挣扎要抽出的右手, 不允许她挣脱十指相扣的束缚。   萧韶君抽不出手,温世昭又不说话了, 渐渐陷入僵持不下的气氛。   元辰之夜, 夜已深的民间依旧热闹非凡,漆黑的天空忽然升起响彻云霄的炮仗,声震屋瓦。一阵耀眼的光芒沿着牖窗透进来, 照亮烛光摇曳暗淡的寝殿一片绚丽多彩。   片刻亮起,片刻又落下, 不经意打破了冷寂无言的两个人独处。   温世昭突然想起长姐今日对她说的那番话。她当初一心想要娶回的女子如今已经坐在她的身边, 可她们不是执手笑看世间的风云无常, 而是她看着她无声无息的掉眼泪。   曾经一瞥一笑一言一语无不心牵意漾之人,温世昭惶恐,她怎会变得尖酸刻薄还能无动于衷?   真看到萧韶君被激怒哭泣脆弱无助的样子,心里就好受些了么?   温世昭不好受。她往萧韶君身上发泄太多的怒火与恨意,渐渐习以为常, 忘却了最开始的初心。   十指相扣的双手慢慢松了力,温世昭收回左手的时候,萧韶君瞬间慌了下神,以为温世昭要离去了,竟顾不得什么下意识去抓她的衣袖。   萧韶君泪眼婆娑,攥住了温世昭的衣袖便倔强地紧紧抓着不肯放。温世昭扯了好几下扯不回,不知因了什么缘故,索性由萧韶君拽着。   明知留下来会继续恶语出口继续承受无形伤害,还要这般挽留。   温世昭看着萧韶君软了心,眉眼间的冷峻悄然褪去稍许,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擦拭她面颊的泪痕,不料越擦那清泪掉的越多。温世昭顿了手,倾身过去,两手越过萧韶君腰间,勾住纤柔腰用力将她拥进怀中。   久违的温暖怀抱,萧韶君揪了温世昭的衣襟,哽咽哭声渐起。   此时苍白无力的话说再多也无法抚平她们所承受的折磨。乱世如此怎能全怪在一个女子身上呢?   温世昭并不愚笨,她不是不明白当初兵刀相向的局势与原因,只是不愿承认也不愿接受。当满腔仇恨找不到支撑点,怀中的女子便成了她任意发泄的对象,因为她欠她的。   到底欠不欠,欠多欠少,温世昭其实不在乎了。就像长姐说的,萧韶君已经是她的王后,泓儿的母后,今生留在她身边,不会再抛弃她。   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带了委屈的眼泪浸透衣襟,温世昭只觉胸前一片冰凉。她低头寻着两瓣红唇,轻柔地贴上去。沾染过泪水的唇,温世昭探进的唇舌当即泛起苦涩的味道。   浅尝即止,并未深入探究,萧韶君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那人柔软的嘴唇便离去了。这突如其来的吻,多少安抚了萧韶君悲痛的情绪。   能贪一时温暖是一时,萧韶君深怕温世昭下刻变脸,安安静静依偎着她,听着有力的心跳搏动,闻着熟悉郁桂淡香,感受着熟悉的气息,这一刹好似回到了往日岁月静好。曾经不敢奢望的奢求,此刻都实现了。   那挥之不去的酒味儿却时刻提醒着萧韶君。眼前这人喝了酒,神识多少模糊了些许……萧韶君不敢想,将脸深深埋进温世昭的肩窝。   “宫宴不来就不来吧,反正没什么重要大事。你养育泓儿也辛苦,以后孤的宫宴来不来就随你了。你是孤的王后,今后心里只能有孤,不许再有任何人。”温世昭在萧韶君耳边不容置疑说完这番话,得到怀中女子一声轻轻的“嗯”。温世昭下巴蹭着摩挲她的额头,动作满是亲昵。   殿角落的桂花熏香袅袅,龙凤双烛燃烧过半。元辰之夜美景良辰,本该是她们的大喜之夜,温世昭却因为内心深处的抗拒与卑意,不愿坐着轮椅当着文武百官与萧韶君成婚。   相依相偎也是极好的时刻,随着时辰慢慢流逝,温世昭抚在萧韶君纤腰的两手抚动了起来,左手扶住纤柔腰,右手扬起扶着肩头。   开始有吻轻轻落在萧韶君带泪的眼角,划过面颊与唇边,沿着下巴往下来到纤软的脖颈,舌尖轻佻蜻蜓点水般拂过那条长长浅浅的伤痕。   萧韶君浑身一颤,额头抵在温世昭的肩窝,两手揪紧了她的衣襟,却并未阻止她。温世昭起了兴致,不怀好意在白腻的肌肤到处落吻,旋即欺身过去,倾压着萧韶君入床榻。   唇舌探进刚与萧韶君缠绵,不料殿外突然传来响亮的啼哭,打断了这情念之火。温世昭怔愣了一下,身下的萧韶君却忽然动身推了推她,慌忙下床一句话未说往外室去了。   陈桐祥愁眉苦脸,见着萧韶君犹如见着救命稻草。急忙吩咐嬷嬷将哭闹不休的小皇子抱过来。   “王后娘娘,小皇子实在哭的厉害,奴婢没办法只能来找您,惊扰王后娘娘还请您恕罪。”   “无妨的。泓儿还小,夜里哭闹很正常。”萧韶君伸手小心抱回啼哭不止的温怀泓,踱着步拍着布裹,轻声细语耐心哄着他入睡。   啼哭渐渐小了,温怀泓小脸哭的红彤彤,半眯着眼睛小嘴巴张开抽抽噎噎的。很快,萧韶君哄着他渐渐不哭了,闭着小嘴巴安静入睡了。   陈桐祥知道王上就在内室,不敢再惊扰太久,心惊胆战向萧韶君提出抱着小皇子回后殿照顾。   萧韶君犹豫了,抬头望了内室好几眼,可是那人还未走呢。   谁知小皇子刚沾嬷嬷的手,突然醒过来便大哭不止,萧韶君心疼,抱着不再放手了,又很为难。   这时车轱辘响起,温世昭坐着轮椅从内室绕过屏风,众人见着她出来满头大汗都绷紧了脸。温世昭皱着眉看了看萧韶君,目光扫视着众人,沉吟片刻开口:“你们先下去。”   众人纷纷退出殿外关门离去。   萧韶君看了看温世昭,抱着温怀泓轻手轻脚试探着放入摇篮,不出乎意料,温怀泓小嘴巴一瘪,放声又啼哭起来。如此几次也不得安宁,好像一定要母后抱着才能安静睡觉。   温世昭抿了下唇,显然看出萧韶君的为难,她推着轮椅来到萧韶君身前伸出双手:“泓儿给我。”   萧韶君迟疑了下,轻声道:“王上今夜饮酒了,早些歇息吧。”   “不用了。”温世昭两手撑在软扶稳稳站起身,“孤忙于政事,平时不得空,不常来朝阳殿看他,今夜就让我们父子俩独处会吧。”   听她这么说了,萧韶君找不到什么理由推阻。小皇子识得气息,不要嬷嬷们抱着睡觉,入了父王的手,倒也是不哭不闹,睡得十分香甜。   温世昭看着小小的温怀泓,弯起的唇角眉梢都是欢喜。萧韶君站在温世昭身旁看着她们父子俩。一大一小的脸部轮廓,因了血脉亲近,这么细细看起来,还真有几分相似呢。   “你去睡吧。”温世昭抱着温怀泓看着他头也不抬地说道,“这么晚了,明日还要照顾泓儿。”   难得如此融洽的气氛,萧韶君并不想离开,“那你呢?”   “孤还不困。”温世昭抬头,望进那双幽深泛起涟漪似乎还含有柔情的眼眸,顿了顿目光,转动眼珠往旁边错开视线,似不经意随口道,“我们的成婚典礼晚些再举行吧。”   萧韶君应道:“好。”   温世昭眼珠忍不住转过来,那张清丽雅容旋即映入眼底。   她忽然瞥到萧韶君脖颈隐隐显出的红印,那是她留下的痕迹,不知觉挑了下眉头,不再去看萧韶君。温世昭声音依旧不冷不热:“你是孤的王后,你只能留在孤的身边。”   果然还是害怕被抛弃么?萧韶君睫毛微微颤抖着,神色坚定,轻语应她:“我不会离开你的。”   “记住你今夜说过的话。”温世昭右手顺着余光伸出去,牵了萧韶君的纤纤玉手握在手心,“你若离开孤的身边,孤不会再原谅你。”   温世昭面色平静,声音语气轻描淡写,字字却诛心。不知为何,萧韶君听了心尖揪着痛起来。   “好了,你去睡吧。”   温世昭松开萧韶君的手,还未来得及伸回来,萧韶君的手指收拢,一下把她的手抓住了,能感觉到抓得很紧。温世昭抬头看她,却见萧韶君楚楚可怜两眼已经泛起红。   “孤又没打你骂你,你怎得这么爱哭了?嗯?”   温世昭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才是惹人家哭的罪魁祸首。   自从相见,萧韶君的哀伤哭泣肝肠寸断哪次不是她给的?   “孤不打你也不会骂你了,你去睡吧,孤想一个人待会。”温世昭用力抽回手别过脸不去看她。   萧韶君轻轻“嗯”了声,目光依旧望着她怀里的温怀泓,眉眼渐渐含了些许的母性。岁月还长,那些刻在心底无法抹去的裂缝,随着陪伴一步步靠近软化,总会慢慢的痊愈。   回到内室的萧韶君,坐在床边没有入睡。她静静端坐着,一动不动望着挡住外室的屏风,好似能透过不可见的屏风看到背后的场景。   温世昭在宫宴贪杯喝不少酒,夜又深沉了,酒劲涌上心头,浓重的困意袭上来昏昏欲睡,又怕磕着泓儿只好强撑着眼皮不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依稀仿佛间,极轻的脚步声悄然而来。   萧韶君脚步一顿,弯下腰,指尖轻轻触摸到温世昭的面颊,那种真实的感觉让她稍稍安下心。   手指抚上温世昭如霜的鬓角,那满眼的银发再不见一丝乌黑之色,萧韶君眸光变得黯淡无彩。   不再贪恋停留,萧韶君直起身去了旁边轻手轻脚推着摇篮过来。虽然萧韶君动作放的轻缓,温世昭还是察觉到有人动她,忽然皱了皱眉头,下意识抱紧怀中的泓儿。   温怀泓被萧韶君抱走那一刹,温世昭骤然睁开双眼挺身而起。   萧韶君怔立着,四目凝视,一时忘了作出反应。   “你怎么还不睡?”温世昭揉了揉眉心,眉宇间的凌厉隐去。   “马上就睡了,你要是困了就去内室歇会吧。”萧韶君弯腰小心翼翼将温怀泓放入摇篮。他睡得很乖,没有再哭闹不休。萧韶君未再起身就坐在摇篮旁边,轻轻晃着摇篮。   “泓儿睡了,你也睡吧。”温世昭坐回轮椅,推着轮椅进了内室。   温世昭等了半响,也不见萧韶君进来内室。她困意重重,实在困得不行了,和衣沾床入枕即睡。 第82章 晋江独家首发59   屏风背后的外室, 萧韶君坐在摇篮旁边, 听着里面平稳的呼吸声, 望着睡在摇篮的小小人儿, 微弯起的眉眼流露出柔慈色。她一手轻拍抚着温怀泓,一手轻轻摇晃着摇篮。   夜越来越深沉了, 整个寝殿弥漫着桂花清香。萧韶君抬头隔着遮挡的屏风看了内室一眼,吟了片刻, 站起身动作小心仔细推着摇篮入内室, 不让摇篮离开视线就停在木榻边。   许是太困了, 温世昭未褪衣袍胡乱躺下来便睡了过去。   萧韶君上前坐在床沿,伸手去拉衾锦的手突然停顿住。她颤了颤眉心缓缓转过身, 清淡的目光掀起波澜落在温世昭那未脱靴子的双脚。   总要看一看, 才知道当年的伤到底痊愈多少。   萧韶君定了定心神,动作轻柔褪去温世昭的鞋袜,洁净无瑕的两只脚裸处一条不长却狰狞凹凸不平的伤疤赫然入眼。这一瞬间脑中回忆起当年残酷的一幕幕, 萧韶君咬着嘴唇极力隐忍不让自己发出一声一因。   当年这两条伤被长剑划过,血肉模糊深入筋骨。   两道伤口虽然随岁月愈合了, 里面断掉的筋脉也结合, 两只脚裸今后却不能再伸拉, 以至于难以行走,强行走动则承受更深的痛苦。   萧韶君不敢用力触碰,拾回褪掉的白袜穿上去。转回来,探过身拉起衾锦将温世昭盖个结结实实。可当年断她筋骨的不止双脚,还有双手。   萧韶君看了看温世昭放在床榻边的左手, 稍宽的龙袍袖子,包裹的中袍衣袖较窄。萧韶君翻开龙袍衣袖的时候,手腕突然被温世昭攥住。   动作停滞,萧韶君僵了身子。   沉默许久,没有雷霆之怒,也没有任何声音,迷迷瞪瞪的温世昭甚至不曾睁开眼睛,这只是防护的下意识行为。温世昭攥在萧韶君手腕的手缓缓松了松,不知怎得滑到萧韶君的指间,动了几下寻着舒服的姿势,牢牢牵住那只纤软手就不肯再放。   今夜一如多年前那般,萧韶君静静坐在床边由着温世昭握着手。   隔着一层衾锦,萧韶君弯下腰靠在温世昭的胸膛,身子贴着她的,目光却落在木榻边的摇篮。萧韶君守着她们父子就这么坐了一夜。   朝霞满天,旭日临窗。   “王上醒啦。”守在床榻的陈桐祥见着温世昭动了动身子又睁开了双眼,赶紧上前扶着她起身。   酒劲过后头晕脑涨,温世昭缓了好一会才缓回神,掀开衾锦下床的时候眼中带了迷茫扫视着周围,皱眉问道:“孤怎么在朝阳殿?”   陈桐祥一听吓得脸白,急忙小声提醒:“昨夜是王上要来朝阳殿看看小皇子的,小皇子哭闹不停,夜又已经深了,王上就睡在朝阳殿了。”   刚问完话,温世昭眼中的迷茫褪去恢复清明,就已经想起来夜里发生的事情。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完整的穿着,没听见外室有动静,按着晕涨的额角随口问道:“王后呢?”   “王后娘娘一大早就抱着小皇子去找奶娘喂奶了。”陈桐祥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边答话边弯腰拾起金丝黑底的靴子替温世昭穿好。   温世昭挑了挑眉头,接过陈桐祥的锦帕擦拭着脸,洗漱完了后,眉眼添了几分疑问:“小祥子,你是看着王后从寝殿出去的么?”   “是呀,天还没亮奴婢就守在殿外呢,奴婢看着王后娘娘从寝殿出来的。”陈桐祥答完话,见着温世昭起身站在木榻,便拉着轮椅过来。   温世昭想来想去,实在想不起来睡着了之后的事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萧韶君没有与她同床共枕,莫非真是坐在外室哄着泓儿一宿?   “王上,今日不用早朝,咱们回正阳宫用膳么?”陈桐祥问道。   “嗯。”温世昭坐上轮椅,自己推着往后退,“顾姑娘呢?”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陈桐祥挠了挠后脑勺,“但是奴婢知道昨夜的宫宴里,王上只跟大臣们饮酒,顾姑娘很早就离宴去了。”   “你待会派人去看看,寻她来正阳宫与孤一起用早膳。”   “遵旨!”   陈桐祥推着温世昭刚出殿门,阿属端着醒酒汤急匆匆赶来。温世昭本来不想在大清早喝什么醒酒汤,听了阿属说是王后娘娘特意熬的才改变主意,面无表情也就喝下去了。   轮椅辗出朝阳殿,温世昭忽然回头看了眼,旋即收回目光,问道:“小祥子,玉笛修得如何?”   陈桐祥支吾应道:“这个……玉断了要恢复原状,还要看不出断裂的痕迹,可能还需些时日呢。”   “修不好提头来见。”   陈桐祥还能说什么。王上又来吓唬他……这事能怪他么……   立后多日,昨夜王上终于宿在王后的朝阳殿,那些传王上与王后不合的流言蜚语也就不攻自破。   回到正阳宫,温世昭传了早膳就坐等着,陈桐祥很快寻来顾双凰与她一起用膳。温世昭看着有说有笑的顾双凰几度欲言又止,过了元辰,师姐就要离宫回到属于她的江湖。   温世昭存了个心思,只要顾双凰不提这茬事,她也绝口不提。   用完早膳,如往常那般,顾双凰陪她来到德宣殿就去了太医院。   顾双凰刚跨进太医院的后院,看见坐在药炉旁的女子愣了愣。后院是个露天的宽阔地,旭日东升不久,金色的晨光倾泻洒落在女子周身,衬着那张娇艳柔美的面容,整个人仿佛泛起耀眼夺目的日月星辰般光彩。   即便坐在杂乱的后院,坐在熏黑烟雾缭绕的药炉旁边,也掩不住她的出尘华贵气质。   她风韵姿态柔美,却并不柔弱,医术不但精湛,文武还双全。   如此绝世多娇的女子,难怪那人在夜里喝得酩酊大醉,嘴里喃喃叫着的也是她的名字。难怪那人再恨,也要抢回来立为王后。   这情字真是无法代替,入心里也就一辈子了,顾双凰失笑一摇头。萧韶君低着头专心注视炉中火候,并未注意到向她走来的顾双凰。   “王后娘娘也在呢。”   突然听到声音,萧韶君忙抬头一看,手里蒲扇依旧不停,望着顾双凰舒眉笑了笑:“顾姑娘是来拣药么?叶太医今日来得早已经帮忙拣好了,就放在你身后的石桌上。”   顾双凰回她一笑,转头看了眼放在石桌的药材,没有走过去拿,而是搬了张凳子坐在萧韶君身边,稍稍斟酌措辞,开口道:“王后娘娘身份不同往日,以后这些事王后娘娘吩咐叶太医去做就好了,不必屈尊来太医院亲自煎药,何况王后娘娘还嘱咐我们大家小心些,不让王上知道。”   “亲自看着总能放心。”萧韶君淡笑道,“本宫抚养着小皇子,也不能时常来太医院了。”   顾双凰垂下眼眸,轻声道:“有你在她身边,我也放心了。”   萧韶君微微蹙了蹙眉心,正要说什么的时候,顾双凰叹了叹气,目光眺望着远处的宫殿笑道:“虽然在王宫待了三年,可不属于这里就是不属于这里,江湖才是我的归宿。”   “你要离开王宫?”萧韶君从她的话中捕捉到最重要的事。   “我属于江湖。”顾双凰以为萧韶君不明白,伸出手比划着,“仗剑走天涯,行侠仗义四海为家,就是那种别人说的江湖侠女,不问世事,也不被任何束缚,自由自在。”   两手在空中努力比划解释着,顾双凰睁大眼睛看萧韶君,最后问她可有听懂了,萧韶君却被顾双凰形象生动的姿势唬得噗嗤笑了出来。   “顾姑娘说得江湖真有意思,本宫羡慕你不被任何束缚,自由自在的生活。不过,本宫虽然从未涉足江湖之事,但也明白鱼龙混杂的江湖必定无比险恶。”萧韶君顿了顿话音,笑着望向顾双凰,“顾姑娘若是厌倦了江湖,何必再回江湖呢?”   “因为那是我的归宿。”顾双凰轻轻笑了,“有你在昭儿身边,我也可以放心去找师父了,陪她老人家救急扶伤,继续行走天下。”   萧韶君轻声问:“可还回来?”   “嗯……难讲。”   “有空了就回来吧。”萧韶君停了停手中的动作又继续挥动,轻轻地说道:“毕竟你是她的师姐,陪她这么些年,她定然舍不得你离开。”   顾双凰想了想,点头应道:“那等我有空了,我就回来。”   “不知何时离宫呢?”   “明日。”   萧韶君愣了下,转头看她:“顾姑娘怎得不多留几日?”   “我已经留得够久了。”顾双凰耸了耸肩,“何况我与她约好了,等过了元辰,我就要离开。”   听她这么说了,萧韶君也不好再多挽留,只是明日长公主远赴齐国征战,顾双凰明日也要离去,可那人知道了该会是何种心情相送她们?   对于顾双凰默默无闻的付出,萧韶君是充满感激的。在温世昭最痛苦那段日子,是她不离不弃的陪着,陪着温世昭度过无数日日夜夜。   “明日我要离宫,这事王上还不知道。”顾双凰面对面的,对上萧韶君诧异的眼睛,弯起唇边显出一抹笑意,“王后娘娘别告诉她。”   果真是江湖女子,行事干净利落无比洒脱。萧韶君莞尔一笑,仿佛达成一致:“好,不告诉她。”   这个话音落了,她们相识而笑很有默契不再提起那个人。萧韶君主动向顾双凰问起些江湖趣事,谈及江湖之事那是三天三夜讲不完的。   萧韶君不曾涉足江湖,顾双凰有声有色描绘出非常有趣的江湖,她倒是对此起了念头。多年前温世昭也曾与她说过,携手闯荡江湖或者归隐山林什么的。那时她听了并未在意,只因她们身份的不允许。如今想来,真有这么一日去体会也不错呢。   欢声笑语过后,药炉的药已经煎好了。顾双凰思虑再三,决定不再亲自送去德宣殿,而是交给萧韶君。毕竟萧韶君已经是温世昭的王后,今后陪在她左右的。而她不合规矩。   起先萧韶君婉拒了,抵不住顾双凰的一番劝。明日她离去了,这些事情没人做,总要有人来做。   第一次跨进德宣殿,萧韶君见着坐在龙椅批阅奏折的温世昭,神色有些犹豫不决。多年不曾相处,她摸不透温世昭喜怒无常的脾性。   陈桐祥眼尖看见萧韶君,面上浮现一丝喜色,急忙在温世昭耳边低语几句,温世昭听了这才抬头看去。萧韶君伫立在殿门边,手里捧着的托盘放置的药碗,还冒着热气。   温世昭皱皱眉,也没说什么,只是向她勾了勾手示意她进来。   搁下朱笔,温世昭面色平静,注视着萧韶君走到台阶。陈桐祥识趣的很,赶紧下去接过托盘,并躬身憨笑道:“王后娘娘真是辛苦啦。” 第83章 晋江独家首发60   托盘放着药碗与一碟蜜饯, 温世昭端起药碗几口就喝了下去。这三年为了蕴养手脚筋脉以及强身健体恢复亏损的气血, 叶太医时常熬大堆的药给她喝, 喝多了也就习惯了。   “上来。”温世昭放下药碗吃了几个蜜饯, 向萧韶君伸出手,却转头眯起眼看向身旁的陈桐祥。   陈桐祥明白温世昭的意思, 上前端了托盘向她告退离去了。   德宣殿没了旁人,温世昭拉着萧韶君坐在身边, 也不去看她, 翻开奏折擎起朱笔批了起来。   “王后来得正好, 孤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似乎没料到温世昭会这般,萧韶君看着她愣了下神。   “先太子薨世, 太子妃的名分与称呼却一直未改, 不合乎宫仪。孤打算晋她位份,想来想去也就皇太妃位份比较合适。太子妃是你长姐,得空了你去问问太子妃的意思。”   迟迟未听见回声, 温世昭停了停指间朱笔。萧韶君见她望过来,和颜悦色的脸沉了些许, 这才恍然如梦般站起身:“我这就去。”   “心不在焉的想什么?”温世昭一把拽着她手臂拉回龙椅坐着, “长公主刚去太子府了, 这事还未定夺先不着急,你晚些再去。”   萧韶君迟疑点了头,顺从坐在她身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你那边的奏折还未批,帮我拿过来。”温世昭手里批着折子说着头也不抬向她伸出左手。   萧韶君拾了本放在她的手心, 只见朱笔勾勒几下,温世昭随手合起来左手自然又向她伸去。   一本接一本的奏折,温世昭伸手要萧韶君就给。温世昭专心致志处理国家政务,褪去了凌厉与暴躁,沉凝的眉眼多少柔和了些。   经历过那般惨痛之事,萧韶君从来不敢奢求什么,只要陪在温世昭身边还能看看她,还能够拥有这片刻的温存,那些苦也就无所谓了。   温世昭突然停了朱笔,偏过头看着萧韶君,目光落在她两眼底下,那片白皙光润的肌肤此时透出淡淡的乌青色,隐隐含着些许的疲意。   措不及防四目对上眼神,温世昭面无表情的。萧韶君颤了颤指尖,神色添了几分不安的局促。   “你回去歇着吧。”温世昭边说边伸手拿走萧韶君手里的奏折。   至少不是疾言厉色针锋相对,日子总还绵长,不急一时。萧韶君应了声,稍稍整顺那些被温世昭随手放置的奏折,站起身就要离去了。   手忽然一紧,被身后温世昭的攥住了。萧韶君转身不解地看她。   “晚上等我。”   这四个不清不明的字从温世昭嘴里说出来,理所当然。   温世昭神情倒是逸致,不见一丝促狭之意,声音轻松,好像喝口茶水这般随意的语气。好似领悟了她的意思又好似没有明白,萧韶君只是点点头,不知怎得脸颊起了绯色。   “去吧。”温世昭松了手端坐直身子,舞着朱笔继续批阅奏折。   勤勤勉勉批完了奏折,天色渐渐的也就黑了下来。温世昭推着轮椅来到天下舆图,思虑着三国局势。她并没有被爱恨情长冲昏理智,那些未完成的宏图大志,她必须践行。   温世昭斜靠轮椅左手软扶,悠悠转着玉扳指,目光一一扫视齐国疆域各座城池,随后沿着一条大运河,最终凝落齐国中部最大的齐城。   依着齐国混乱的局面,齐乾势必会联合萧国抗击温国。只是可惜,温世昭早已派遣旬殷收服叛军堵住了萧齐通道的窟窿,萧军突进不了齐内又无法突破孙邬守的乌塞城。温国这几年的养精蓄锐,足以老神在在,攻破萧齐,看尽天下的风云乱事。   惨死的两位君主尚且在世时,为征战天下做了诸多准备,只是半道崩殂,遗志留给了温世昭去完成。如今百姓丰衣足食天下粮食满仓,将领以及军心日渐高涨,尤其是温左军,必定是一股战无不胜的中坚军。   温玉祁前去太子府,路过德宣殿随口问了问守在殿外的侍从,得知四皇弟还未离去,进来殿内就见着温世昭伫立一副天下舆图前沉思着。   温世昭站在温国版图的位置,温玉祁向着萧国疆域走去。温世昭听到了脚步声,抬头看了看她。   “长姐。”   “嗯。”温玉祁停下脚步,抬手摸了摸身前的舆图,指尖从齐国边境划进萧国,落在萧国中间那座庞大的王城,问道:“这个何解?”   温世昭冷道:“无解。”   “可有考虑过她们?”   “父兄之仇不共戴天,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孤不会心慈手软。”温世昭负手而立,皱起眉头,“何况她们入了温国的王宫,便不再是萧国公主,此事与她们无关。”   “但愿真与她们无关。”   “长姐以为呢?”   “只要是你想做的,长姐绝无二话,陪你一起就是了。”   温玉祁脸上淡淡地笑着,说出的话却令人掀起惊涛骇浪。   “有长姐这句话,孤也就少了几分顾忌。”温世昭心中一暖。她知道长姐与太子妃关系匪浅,即便如此长姐依然选择站在她的身边,毫无保留的支持她为她远征齐国。   “王上无需顾忌什么,你是一国之王,你有你的责任与使命。”   温玉祁抬手点了点齐城,手指往下放,点了点萧城,也不说什么,转身望着温世昭淡淡而笑。   “先灭齐国,后破萧国。”温世昭淡然一笑,收回随温玉祁手指而动的目光,眉宇间汹性睥睨天下的君威再次淋漓尽致流露出来。   “这是父王毕生夙愿,也是你王兄毕生的鸿志。他们没有如愿以偿,我们帮他们如愿以偿。”温玉祁两手抚在温世昭的双肩,“王上虽然不能征战沙场,但并不输任何人。”   温世昭点点头,轻笑道:“孤会一直记着我们的约定,长姐在外征战杀敌平定天下,孤便守着家国,让温国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王上可要时时记在心里。”   “嗯。孤会记在心里的。”   “长姐不在身边,你与王后要好好的。注意珍重身子。”温玉祁心疼地拥着温世昭,拍了拍她的背部,轻声细语,“等长姐凯旋。”   “放心,孤一切安好。”温世昭轻拍拍温玉祁的背回应她,脸上缓缓泛起促狭的笑意,“长姐明日便要出征了,你快去寻太子妃吧。”   “好。长姐去了。”温玉祁听出温世昭的打趣,不羞不恼笑了笑,抚着温世昭的脸颊,如往常那般亲昵地捏了捏,转身出了德宣殿。   温世昭伫立天下舆图前,望着温玉祁消失的方向良久。   战场刀剑无眼,天下纷乱战火又无常莫测,长姐明日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再次相见。   夜色正浓,陈桐祥走上前低声提醒:“王上,该回正阳宫了。”   “嗯。”得到王上确认,陈桐祥赶紧推着轮椅过来。温世昭坐上轮椅又道:“今夜去朝阳殿。”   陈桐祥懵了:“王上,那咱们去正阳宫还是朝阳殿呢?”   温世昭没好气呵斥道:“先回正阳宫,再去朝阳殿!”   “遵旨。”陈桐祥不敢顶嘴,小心翼翼推着轮椅出了德宣殿。   得知王上要去朝阳殿,陈桐祥心里喜滋滋推着王上回到正阳宫。那动作够麻溜的,趁着王上与顾姑娘独处寝宫,偷偷溜走告诫朝阳殿众人,王上来了不许靠近寝殿半步。   因了当年萧国之事,陈桐祥刚开始对萧韶君还耿耿于怀的,只是后来发现王后娘娘对王上依旧如昔日那般怀有心意,而王上心里也只有王后娘娘,他全都看在眼里的。   正阳寝宫,听到车轱辘声,顾双凰等来了温世昭,与往日那般一边闲聊一边帮她挽起裤脚泡药水。温世昭自以为不提出宫那事,顾双凰便忘了这茬事,也就不去主动提起。   泡完了药水,话音落了地,顾双凰端起铜盆要走的时候,温世昭鬼使神差般急忙又去拽她的衣袖。   顾双凰看她:“昭儿?”   “诶……”   “嗯?怎么了呢?”   温世昭摇头:“没事。”   “今日批折子累着了吧?”顾双凰嘱咐道,“好好歇息。”   “师姐,你真好。”温世昭眨了眨眼,弯起眉眼望着她笑。   她这笑容里,不含一丝柔情却带了敞开心扉的真意。   顾双凰听了顿了顿,一本正经点点头笑道:“我也觉得我真好。”   只可惜入不了你的眼。   不待温世昭出声,顾双凰端起铜盆向她示意了下:“你看,我还要回太医院处理这些东西呢。”   “这么晚还要劳烦师姐。”温世昭拢了拢衣袖,笑道:“天黑了师姐要小心,早些回宫歇息吧。”   顾双凰轻轻一笑,目光望过那张眉眼带笑的脸,仿佛要深深望进心底那般。终究不是她心里的人,无法将那双黑眸盛满凌人的寒气化去,而此刻在她目光里的黑眸蕴了煦意。   “王上也早些歇息。”   ***   顾双凰走后不久,一辆轮椅从寝宫辗出来,车轱辘滚动,向着朝阳殿的方向一路辗过去。   更深夜静,月光幽幽。太子府寝殿的床榻,两具玉软已相交缠绵,依稀偶有低吟轻语传出。而朝阳殿悄无声息,见不着什么人影。   温世昭从寝宫出来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心头总空落落的。   直到轮椅进入朝阳殿,辗在汉白玉铺成的地板,在寂静的寝殿发出清脆的声响。温世昭屏退陈桐祥,自己推着轮椅绕过屏风进入内室。   温世昭抬头,便见一袭红裙胜似嫁衣的萧韶君坐在床边。这一瞬间眼中情绪复杂,又极快恢复如常,悄然隐匿了一丝固有的异光。   无论温世昭如何掩饰,萧韶君总能在那双眼睛里看出那些抹不去的伤痕。她微微垂下眼眸,一语不发听着车轱辘的声响越靠越近。   至少,她来了。   “怎么不说话?”轮椅停靠在木榻,温世昭未起身斜靠在软扶,“与孤一起,让你觉着难受?”   萧韶君急声:“不是。”   “那就是无话可说?”温世昭挑起眉,“你在萧国的时候,与别人也是这般无话可说的样子?”   “我只是……只是……”   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你好过些。萧韶君欲言又止,抬眼忽然碰到温世昭灼热的目光,脸一红,慌忙把头垂下避开了她的视线。   “既然你不说话,那我们干脆别说话了,我们做点别的。”   听到前半句,萧韶君慌神想要矢口否认,听到最后几字愣了愣。   就在萧韶君愣神之际,温世昭起身站在木榻,挑起她的下巴,双目灼灼地看着这张清雅的面容。   温世昭倏地勾起唇角,弯下腰在萧韶君耳边问道:“你不是说你的身心只属于我温世昭的么?”   润热的气息扑过来,那晶莹的耳朵迅速泛起一层粉红,连带着小巧精致的耳垂也蒙上淡淡的粉色。温世昭看着眼中越发灼热,两手撑在萧韶君的肩头,依旧弯着腰,脸颊轻轻贴着萧韶君的,启唇含住娇艳欲滴的小耳垂,灵动的舌尖勾勒着。   湿软又酥酥麻麻的感觉让萧韶君的呼吸渐渐紊乱,双手不由自主揪住温世昭的衣襟。温世昭尽了兴致,便放了小耳垂出来,她又在萧韶君耳边问道:“王后怎么不回答孤?”   萧韶君低垂着头,随即响起轻轻含着羞怯的“嗯”,婉转的余音好似还带着软绵,撩人心痒难耐。   带着些许急迫,温世昭转过头寻着红唇贴上去。不再是霸道任性的横冲直撞的吻,而是轻柔绵长。如此亲密无间,温世昭睁眼可见萧韶君睫毛的微微颤动,洁玉般的肌肤透出淡淡的绯红。唇舌得到热切回应,温世昭闭了眼加深吻与她共沉沦。   两手并未停歇,沿着萧韶君的肩头往下,来到纤柔腰摸索着衣裙的裙带。许是被察觉到了企图,温世昭解裙带的手忽然被萧韶君按住了。   试了几次不得成功,温世昭不得已抽出手来,她并不心急,专心回到唇齿间的吻当中。渐渐深吻尽了,面色绯红,轻轻喘息的萧韶君依旧沉浸在温世昭带给她的热切里。   温世昭由着萧韶君攥着衣襟,也不直起身,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两手绕到身后迅速解了腰带,也不去管腰带落地。随着温世昭突然站起身,龙袍没了腰带的束缚,衣襟那双手顺势帮她把龙袍扯得松松垮垮。萧韶君怔愣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王后如此迫不及待?”   温世昭唇边玩味儿地看着萧韶君涨红了脸,拉下衣襟的手,膝盖敏捷地攀上床沿,两手飞快脱掉靴子,不动双脚,挪着身子入榻内。 第84章 晋江独家首发61   因了腿脚不便, 温世昭不像寻常人那般随意, 来来回回寻着舒服的姿势最终半跪着, 见萧韶君坐在床边不动, 耐心等了等还是没有动静。   从身后望去,温世昭看不到萧韶君的脸, 却能看清萧韶君晶莹剔透的耳朵泛红,耳根子也通红。   温世昭挑起眉头, 挺直身躯, 倾过去覆在萧韶君的后背, 双手越过纤柔腰,下巴搁在她的肩部, 脸颊亲昵地柔蹭摩挲着她的脖颈。   “王后打算坐一夜?嗯?莫非你不愿与孤同床共枕?”   怎会不愿呢。萧韶君稍稍冷静怦然的心跳, 偏过头看了看温世昭。她这一动作被温世昭察觉,温世昭也抬头眯起眼睛望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不见异情绪, 只余了灼热。   萧韶君担心温世昭半跪姿势压着脚裸经脉,转过身去扶着她倾歪的上半身坐好, 也不去看温世昭玩味儿的笑容, 抬手放下两边的床帐。   进了床榻, 面对面的,一袭红裙的萧韶君垂着眼帘,脸上绯红,两手交握轻轻搅动着,添了几分娇羞。殊不知这番万种风情的姿态, 落进温世昭眼里,掀起她心中波涛涌动。   温世昭双膝着榻,三两下褪去碍事的龙袍,随手扔在榻角落,欺身上前以倾压的方式,两手趁机抚上萧韶君的后背,勾住她往后退。   姿势迅速转换,温世昭改变半跪的状态,修长的两腿伸直摆放,两手依旧牢牢禁锢着纤柔腰。而随着温世昭突然的动作,萧韶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温世昭的腿部。   “别动。”温世昭感觉到了萧韶君的挣扎,仿佛知道她的意图,“孤只是脚废了,腿没事。”   她这话一出,萧韶君顿时僵了僵身子,脸上的绯红褪了大半。   温世昭的语气虽然平缓,也不像初见那些日子怒目切齿疾言厉色,但双腿被废终究是痛处,不但是温世昭的,更是萧韶君一辈子的痛处。   萧韶君侧坐温世昭的腿上,身子依偎过去,抬起两手环住温世昭的脖颈,不再挣扎顺从她。   过了片刻,温世昭感觉到萧韶君的僵滞已经松软下来,这才开始探索闺房的趣事。萧韶君的额间抵在温世昭下巴,温世昭低下头,轻而易举往她的面颊落吻,一边吻着,放在纤柔腰的两手再次动起来,精准寻到隐藏的裙带,两指夹住往外拉开。   这次没了抗拒,温世昭很顺利解开了腰间裙带。那一瞬间,萧韶君只觉腰间一松,很快探进温软的手,拨开繁杂的衣裙。不知怎得,温世昭褪了几次还是未能褪掉。   试了几次失了耐心,温世昭忽然抬起头,拉下环在脖颈的双手,伸出两手扶着萧韶君的双肩,手指拨开微敞的衣襟,突然滑入衣裙内,两手沿着双肩极快把衣裙褪下来。   “阿昭……”   未经历这闺事,萧韶君攥着温世昭的手臂,神色含着一丝紧张,娇艳俏丽的面容尽是一片霞红。   “你不愿意?”被阻了动作,温世昭那双黑眸缓缓渗出寒意,扬起左手钳住萧韶君的下巴,缓缓用力被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眼睛。   就在萧韶君摇头的时候,温世昭讥笑道:“王后如此害羞,孤差点以为王后这是为谁守身如玉呢。孤也差些忘了,王后的身心是清白的。”   衣裙到底是落了榻,被温世昭拾起与龙袍扔在一处。萧韶君身着单薄顺滑的中衣,圆润的下巴夹在温世昭的指间。她芳靥晕红如火,双瞳秋波朦胧,轻咬着红唇,盈盈的眼神如水般好似带了些许的委屈,如此婉转含蓄深柔,又姣如秋月。   温世昭这么一看软了几分心,慢慢松开萧韶君的下巴,见着光润下巴的肌肤被她捏出红色指印,当即凑过去,以唇相贴安抚着她。   知道萧韶君的局促紧张,温世昭一举一动越发轻柔。她的嘴唇离开萧韶君的下巴,缓缓往脖颈游移,在白腻的肌肤轻轻吸允而过,两手也随之动起来,攀上萧韶君肩头褪去中衣那一刹,温世昭突然揽上纤柔腰,挺立翻身倾压着萧韶君入床褥。   不给萧韶君喘息的机会,温世昭褪去赤红肚兜的时候,嘴唇贴上红唇将那些惊呼声悉数堵回去。   寂静的寝殿,渐渐的,有喘息轻吟从床帐缝隙溢出。帐内光线不甚明亮,温世昭脱掉衣裤,显出赤露白皙身子的时候,在她的右手臂,一条旧日伤疤从手肘延申至手腕。   萧韶君分明是看见了,这条伤疤被当年齐乾所伤,归根究底,到底也是为她而伤的。   手指刚触碰到温世昭左手臂,便被她按在床褥。萧韶君甚至来不及看清温世昭腕间的断筋之伤,温世昭伏身下来,阻断了她的视线。   细密的吻继而往下落,那娇嫩白腻的肌肤泛起红梅那般的鲜艳。唇过精致双骨,拂过滑圆高峰,含进娇软朱点,留恋不舍般迟迟徘徊着,酥麻夹着无尽的快感如浪潮涌来,好似要将萧韶君淹没了。温世昭抬起一只细削光润的玉腿挽在腰间,仰头寻着红唇吻着,指尖却往下游去……   床帐溢出的轻吟渐渐重了些,突然滞了停顿片刻,床脚微微抖动,缓缓地轻吟喘息又急促起来。   一抹落红在指尖,进出不曾慢下来,反而越来越快。温世昭热切吻着身下女子,与她一起共进沉沦。依稀有话落在萧韶君耳边:“王后今生今世留在孤身边,向孤赎罪。”   殿内烛光摇曳,熏香袅袅。殿外天边的明月挂在漆空,柔和的月光犹似透明的白纱笼罩着王宫。   夜深人难眠,出来闲逛的顾双凰路过朝阳殿时,脚步微微一顿,仰头看了眼天边明月,弯起的唇边显出一抹释然的淡淡笑容,转身便走了。   ***   天灰蒙蒙亮,太子府出来两道娇柔的身姿,携手向长公主府走去。   转眼间,东方泛白,一道红霞高升扩大染红天边。   回到长公主寝宫,萧韵淑不言不语,动作娴熟为温玉祁束起长发,脱掉女子着装,换上战袍。   两年未见,相见又匆匆,奈何乱世无常,身不由己。温玉祁看着为自己整理战袍皱褶的萧韵淑,数次想要开口,都不知该说什么。   即使萧韵淑绝口不提她犯下的过错,温玉祁也是知道的,这女子心里对她是爱恨交加。只是因为她不常在身边,眼不见心不烦,稍稍淡化了恨意,不像还在王宫的时候,萧韵淑根本不愿见她,不曾理会过她。   她今生欠下的情债,今生无法偿还,来生还能偿还得了么?   温玉祁回过神时,萧韵淑静静站在她的面前,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含着眷恋,也含着不舍,唯独少了多年前那些浓郁的幽怨恨意。   “淑儿,战场无情,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温玉祁牵起萧韵淑的双手,迎上萧韵淑柔情似水的眼神,顿了顿话音颇有躲闪。   “你又想说什么?”   “淑儿……”   “我们相识多久了?”   温玉祁道:“七年。”   “原来你还记得。”   怎会不记得,温玉祁看着她,张了张嘴唇,话音不及出口。   “说吧,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去打仗不知何时归来,还有呢?”   温玉祁沉默。   萧韵淑冷笑:“让我下辈子不要找你?你来找我?还是你要负我?欠我的你要来生再还?”   这番话极为耳熟,温玉祁反应过来这是她第一次出征时,强硬逼着萧韵淑回萧国那夜说下的话。   “淑儿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又想推开我,替我铺好今后的路?”   仿佛被萧韵淑说中了心思,温玉祁默了许久。她再次硬起心肠,声音语气尽量软柔,缓缓说道:“倘若有一日,我是说倘若。我战死沙场,你便不要等我了,重新寻个好人家,男也好女也罢,总有合你心意的。”   果然自私的人,一如既往,从来都是这般自私。在温玉祁忐忑的目光中,萧韵淑用力挣脱她的手,仰起头吻在温玉祁唇边,踮起脚尖倾身越过她的面颊,在她耳边柔声道:“如果你能还我七年时光,还我清白,还我童真如初,温玉祁,我便依你。”   只是寥寥数语,却堵得温玉祁无话可说。三年岁月流逝,日夜的孤寂独守让萧韵淑越发沉静,好似看破俗世红尘不把一切放入眼里,除了眼前的女子。从前是,如今亦是。   “你回不来,你战死沙场,我为你温玉祁殉情陪葬就是了。”   萧韵淑抚了抚温玉祁的脸,那张宛若桃花般的面容,随着她弯眉轻轻一笑,泛出妖艳的桃花色。   世间得此真心,夫复何求?温玉祁看着她,良久说不出半个字。   若真有战死沙场那日,温玉祁突然惶恐萧韵淑真会追随而来。   “淑儿,你不能殉情陪葬。”她抓着萧韵淑的双肩,紧紧盯着那双含笑的眼眸,“就算我真的死了,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如何活呢?”萧韵淑唇边笑意不减,“如果你不想我死,那你就好好活着,活着来找我。”   温玉祁拧起眉心,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好好活着。”   “嗯。那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什么。”温玉祁摇了摇头,看着萧韵淑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幽幽叹口气,牵起她的手,带着她抬步向外,“陪我走走吧。”   出了寝宫,漫无目的地走着,温玉祁不说话,萧韵淑享受临别暖存依着温玉祁也不想开口。   踩在厚厚积雪,留下两双相依相伴的足迹,一路蜿蜒到脚边。   温玉祁回头一看,脸上的神色顿时复杂起来,与萧韵淑十指相扣的双手不由自主握紧了几分。   她垂眸,轻声问道:“淑儿,我们会兵刀相向么?”   萧韵淑平静道:“不会。”   “为何如此肯定?”温玉祁转过头看着她。   “乱世顺应潮流,我一介手无寸铁的女子又能阻止什么呢?”   “你是萧国的公主。”   “那又如何?”萧韵淑跟随温玉祁的步伐轻迈,“我身为萧国公主,多年前和亲温国,已经为萧国做了我该做的,便不再是萧国公主。”   “萧国的公主,胸怀与气度果然不同凡响,但愿君儿与你也是这般想的。你们阻止不了。”温玉祁牵着萧韵淑向不远处的荫凉亭走去。   “阿祁,真到了这一日,我不求什么,只求善待无辜之人。”   “王上通情达理,她自有她的定夺,放心吧。”温玉祁不想深究这个问题,缓步来到亭内,“许久不曾听你弹琴,你弹一首我听听。”   “好。”   萧韵淑坐在古琴前,转头看了眼同坐在身旁的温玉祁,温玉祁见她看过来,便向她展颜一笑。从葱葱玉手拨出的琴音那一刹,温玉祁便听出来了,这婉转悠扬的曲子,竟是当年她们在观音寺初遇所弹之曲。 第85章 晋江独家首发62   朝阳寝殿。   龙凤烛燃尽, 明媚的阳光透过支起的窗帘洒落进殿。   温世昭睁开眼睛那一刹, 下意识抬手往旁边摸了摸却没有摸到人, 拾起扔在塌角落的里衣内裤穿好, 掀开床帐却见萧韶君从屏风后面走出,手里端着铜盆洗漱之类的器具。   似乎未料到温世昭突然醒了, 从塌里露出半个身子。萧韶君看着她顿了顿脚步,走进内室放下铜盆洗漱的器具, 撩起两边的床帐挂起来。   无论是净面, 还是束发洗漱, 穿戴衣袍,萧韶君没让侍女来, 亲自为温世昭一一穿戴整齐。温世昭随口问了几句, 也配合她的主动。   萧韶君推着轮椅过来,温世昭边束龙袍腰带边道:“长公主今日离宫,孤看着王后精神劲还不错, 你随孤一起去东城门送长公主出征。”   “好。”   “可有哪里不舒服?”   温世昭意有所指,萧韶君明白她的话, 脸一红, 摇了摇头。   “嗯。王后武功不俗。”   温世昭这话有些打趣的意味, 萧韶君听了瞬间脸红耳赤。温世昭坐上轮椅,仔细看了萧韶君几眼,没发现什么异常,也就没再问什么。   昨夜折腾较晚,醒得也较晚, 时辰已经不早了。出了寝宫,来不及用早膳,温世昭匆匆吩咐陈桐祥叫来皇撵,携了萧韶君一起出王宫。   因了温世昭身份缘故,出王宫之后,坐了辆马车出城。这路上,两人的位置相对而坐。温世昭随手擎了卷兵书翻开看入了神,慢慢的也没怎么理会坐在身前的萧韶君。   一时看迷了忘记调整姿势,脚裸的筋脉挤压连带两条腿发起僵麻。马车突然剧烈摇晃,温世昭霎时从兵书回过神,呼吸滞了滞瞬间急促。   萧韶君一直看着温世昭,察觉她的异常急忙问道:“怎么了?”   那种酸麻感刺激浑身没劲,温世昭缓不过气,兵书跌落下来,喘着粗重的呼吸,两手却紧紧攥住萧韶君伸过来的手不允许她靠近自己。   萧韶君数次想接近温世昭,都被温世昭推离。“阿昭……”   直到呼吸渐渐平稳,腿部发麻症状自动缓解,温世昭回过劲,这才松开萧韶君的手。而在萧韶君白皙的双手腕间,浮起清晰红圈指印。   “孤没事,只是腿麻了。”   见萧韶君又要过来触碰两腿,温世昭眼疾手快挡了挡她的靠近,依旧不允许她碰自己的身子。   萧韶君心急如焚,却对温世昭的抗拒无可奈何。她听顾双凰说过,也听叶太医提起过,温世昭双脚经脉的断裂,无形中造成许多遗症。   她再焦灼也无用,因为温世昭根本不愿透露出任何伤痕,尤其是在萧韶君的面前。   温世昭擎起落在地的兵书,重新翻开看,对萧韶君不曾多望一眼。   经此一夜的缠绵柔情,一旦被现实狠狠撕碎,猝然消失不见。   禁卫军开路,百姓无出行,马车畅通无阻,飞快驶向城外。   抵达东城门,马车停下来,温世昭也没看萧韶君一眼,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挪着脚步掀开车帘。萧韶君心酸难忍,强忍触碰温世昭的冲动,僵着的双手握成了拳状。陈桐祥见着温世昭先出来,却不见萧韶君,没敢多嘴问什么,急忙叫人推了轮椅过来,上前搀扶温世昭坐回轮椅。   “君儿也来了。”萧韵淑看到萧韶君从马车出来,眼中划过诧异,目光落在温世昭身上,却看到她的眉目有些阴沉着。温玉祁淡淡一笑,“她们果然是对生死冤家。”   “为何不是欢喜冤家?”   温玉祁摇摇头:“你看她们无欢亦无喜,何来的欢喜冤家呢?”   “罢了,冤家不聚头。”萧韵淑幽幽一叹,“过去吧。”   温世昭还算给了萧韶君面子,没有推着轮椅走了而是与她一起。   几人离得不远,双对人互相迎过来。萧韵淑看着她们终于同时出现又同站在一处,百感交集。曾经可喻为金童玉女的郎君佳人,郎君终身残了腿坐轮椅,佳人不再是当初佳人。虽然同站在一起,近在咫尺,这心里的距离又何止相隔千山万水。   萧韶君站在温世昭身旁,对着萧韵淑与温玉祁点点头淡淡笑了笑以示招呼。她静静听着她们谈话、嘱咐与告别,并不曾开口说什么。   话末了,温玉祁翻身上马,准备出征。温世昭如当年那般竖起了左手大拇指:“长姐,两年前相别今日又是一别,孤在此盼你凯旋。”   那枚玉扳指在骄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闪着耀眼的光芒。   温玉祁心照不宣,目光深切地看了看温世昭,又看了看她身边的两个女子,笑得意味深长,一字一句地说道:“一切如你所愿。”   忽然一声娇喝传来,温玉祁英姿飒爽,纵马卷起风尘奔腾而去。   随着温玉祁的离开,带走萧韵淑的心,也带走温世昭的期盼。   此时,在她们身后的城门,白衣女子牵着白马,伫立在原地凝望着轮椅的背影,望得许久终须一别。她身姿矫健蹬上马背,双腿夹着马腹,往另外一个方向远去了。   即是这一刻,温世昭突然有种心有余悸的感觉涌上来,她偏过头去看身旁的萧韶君,忽然皱起眉头,目光越过萧韶君,推动轮椅稍转过来,凝视远处一抹模糊的骑马身影。   相送已终,陈桐祥低声道:“王上,咱们该回宫了。”   温世昭眉头皱得更深了,收回目光望着萧韶君,不冷不淡道:“王后与太子妃一起回宫吧。”   萧韶君点点头,稍犹豫了,弯下腰拢了拢温世昭的外袍,轻声道:“清晨天气寒凉,你早些回宫。”   “嗯。”温世昭应了声。   “君儿,走吧。”萧韵淑牵起萧韶君的手,带着她坐进马车。   马车停在轮椅前面,萧韶君一坐下来,便掀开帘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坐在轮椅的温世昭。温世昭与她对视了一眼,转过头不再看她。   “王上总会回来的。”萧韵淑轻拍萧韶君的肩膀,本想安慰几句,不料萧韶君的衣领敞了些许,她眼尖瞧见了隐藏在衣领之下若隐若现的暧昧红印,那是什么不言而喻。   萧韶君眸光失色:“长姐,我知道她总会回来,回到我的身边。”   “君儿,你是她的王后,你们一定会相伴到老。”   “真的会相伴到老么?”萧韶君放下帘子,转过头看向萧韵淑,眼中带了些许的迷茫之色。   “会的,一定会的。”萧韵淑揽着萧韶君的肩头,仔细想了想,轻声细语告诉她:“君儿,你要记住长姐的话,你如今是温国的王后,以后不再是萧国的六公主。我们虽出生在萧国皇室,但我们为萧国该做的也已经做尽了,无愧于天无愧于地。”   萧韶君心思通透,一听就清清楚楚,她点头道:“我明白。”   “光明白还不够,你还要时时刻刻记住,家国不可两全。”   “家国不可两全?”   “嗯。总要舍弃一方。”萧韵淑顿了顿,看着萧韶君不解的目光,神色认真地说道,“局势如此,你无法改变,也改变不了。”   萧韶君蹙起眉头:“父王也时常说家国不可两全。”   萧韵淑道:“所以将来有一日,你真的陷入家国不可两全的境地,长姐希望你可以顺从初心,不要做一些违背自己初衷的事情。”   “我只想陪在她身边。”   萧韶君依靠在萧韵淑的肩膀,萧韵淑听了笑道:“你能为自己想,成全自己,长姐真的很开心。”   马车入了城内,萧韶君失色的眸光恢复了光彩,嘴唇微动,无声念了几个字:“惟愿两心同。”   这是温世昭毕生的追求。萧韶君一直都知道,在那块绣有两只凤凰的手帕上,温世昭亲笔写下这句话。回宫的路上,萧韶君向萧韵淑提起温世昭欲晋升太子妃位份的事情。   温世昭是君王,册封晋升只是一道旨意,但她对太子妃礼遇有加,此事还让萧韶君前来询问。萧韶君并不清楚长姐与长公主之间的关系,只是窥到些许的不同寻常,今日长公主出征齐国,长姐亲自出宫相送,串起许多事,她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此时的东城门外,轮椅驻足在原地许久。眼看着太阳高升,百姓进城繁忙起来,陈桐祥顺着温世昭的视线眺望着远方,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忍不住开口,小声问道:“王上,您在这儿看什么呢?”   “小祥子。”温世昭迎着灿烂骄阳,眯起两眼,“她走了。”   “啊?谁呀?”   陈桐祥一头雾水。温世昭转动轮椅:“回宫,你就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入宫的温世昭径直去德宣殿处理一些新递上来各地官员的奏折。萧韶君听了消息,抱着温怀泓哄着他入睡了,这才去太医院寻叶太医,端了药前去德宣殿。   温世昭见着萧韶君来了,情绪不喜也不怒,三两口喝完了苦药,又拉着她坐在龙椅,代替顾双凰的位置为她呈递奏折。萧韶君与顾双凰在某些方面极为相似,那就是在温世昭忙碌的时候,从来不去打扰她,只是静静坐在她的身边,陪着她。   过了片刻,陈桐祥气喘吁吁跑进德宣殿,到嘴边的话在看到萧韶君都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她真的走了?”   温世昭见陈桐祥吞吞吐吐,皱起眉头一语戳破他要说的话。   陈桐祥急忙点了点头,两手捧到温世昭的面前,低声道:“王上,顾姑娘走了,只留下这张纸。”   擎起纸张,温世昭铺开一看,只见纸上寥寥数语:“山高水长,后会有期,我们有缘再见。”   江湖女子便是如此洒脱,不打一声招呼“溜之大吉”。温世昭看了脸微沉,唇边勾起一丝无奈的笑意。师姐向来不被任何所困,在江湖过得潇潇洒洒,岂会如她所愿?   纸张折叠妥当,温世昭习惯性放入一本兵书当中。恰巧翻到一页,旁边的萧韶君不经意看到兵书夹着一抹熟悉之物,竟是她的手帕。   温世昭极快地翻过去,还是被萧韶君看了个一清二楚。当年被她用长剑一划为二的手帕,此时已经缝合起来,右下角两只凤凰重归于好。   “立后诏书虽下了,但册封与成婚大典还未举行。”温世昭合上兵书突然开了口,偏过头看向身旁的萧韶君,“下个月就是你的生辰,王后册封大典,就择在你的生辰。”   萧韶君愣了愣还未应话,台阶下的陈桐祥挠了挠后脑勺,以为温世昭忘了,小心翼翼提醒她:“王上,除了册封典,还有成婚大典呢。”   “成婚大典另选良日。”温世昭皱起眉头,凌厉的眼神扫过去,陈桐祥唬了一跳,当即闭上嘴。   “王后意下如何?”   萧韶君点点头:“好。”   “那就这么定了。”温世昭眼神又扫向陈桐祥,瞪起眼睛,“还愣着干什么,传孤的旨意啊!”   “遵……遵旨!” 第86章 晋江独家首发63   不多日, 过了元辰休沐, 温世昭坐朝第一件要事, 就是向群臣宣布举行王后册封大典的日子, 经过数次朝会商议,最终定下来, 由礼阁着手准备当日之典。温世昭的册封旨意迅速传达全国以及天下,册封之日在四月初十, 正是萧韶君的生辰。   同时下达的, 还有晋升太子妃为皇太妃的旨意。萧韶君出城在回宫的路上得了长姐的想法, 便与温世昭明说了一切以她的意思为主。   那夜有了肌肤之亲,温世昭处理完朝政不回正阳宫, 去朝阳殿倒是越发勤快了起来。顾双凰离去之后, 萧韶君不但细心抚养着小皇子,还接手了温世昭的日常起居。   小皇子一日不同一日,小脸轮廓渐渐舒张开来, 与温世昭的五官长得颇为相似,极讨温世昭的喜爱。起先下了朝便去德宣殿批折子, 因了小皇子, 温世昭总要回朝阳殿看看。   旁人见了, 私下都讨论王上与王后娘娘极为恩爱。这偌大的后宫只有王后娘娘一人,并没有妃子,王后娘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   恩不恩爱,只有她们知道。随着越来越多的无间亲昵,萧韶君明显能感觉到温世昭对她态度的软化, 至少不再是疾言厉色相待。   册封大典日子近了,整座王宫忙了起来。每座宫殿房梁处处可见的红绸披彩,刻有龙凤的双喜灯笼挂在宫里角角落落,无不显示喜庆。   明日是王后册封典,今日是温世昭二十二岁的生辰。   今夜摆的生辰宴,坐在首座的只有温世昭,一直未曾在群臣露面的王后依然没有出席,大臣们数次见不着这位传言的王后娘娘,喝多了酒就在温世昭面前发牢骚,话说来说去也离不开王后娘娘。温世昭听了臣子的不满只是笑笑,几句敷衍过去。   夜渐渐深了,君臣尽了欢,散了生辰宴。温世昭回到正阳宫,思来想去,当即吩咐陈桐祥将王后所属的凤册与凤印送去了朝阳殿。   宴席饮多了些酒,温世昭头晕脑胀,想着明日还要早起主持一国之后的册封礼,也就没去朝阳殿打搅萧韶君歇息,褪了衣袍入睡了。   睡得迷糊,温世昭依稀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唤她“阿昭”,声音很是熟悉,是那女子的。温世昭嘴里不满嘟囔几句,不情不愿睁开眼睛。   “你怎么来了?”   温世昭瞅了她一眼,撑着眼皮打个哈欠,转过身呢喃道:“孤困了,要睡了,王后回去歇息吧。”   “阿昭,先别急着睡,你还未泡药水,一会儿就好。”萧韶君掀开衾锦,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温世昭挪着身子往里靠:“这么晚了,就不泡了吧,免了。”   “不行,快起来吧。”   “孤累了……”   “很快,就一会儿。”   任凭萧韶君怎么哄,温世昭就是不愿起身。萧韶君久未看温世昭耍小性子,颇为无奈摇头笑了笑。陈桐祥送完了凤册凤印,回到寝宫见着温世昭已经睡着了,可今夜的药水还未泡脚,不敢叫醒温世昭,拿捏不定主意这才又急匆匆赶来朝阳殿。   不知过了几时,快睡着的温世昭忽然感觉到双脚被挪动,霎时坐直起身,瞪开两眼直勾勾盯着萧韶君,眼中溢出若有若无的戾气。   温世昭如此大的反应,萧韶君并不是第一次见。   “马上就好了。”萧韶君勉强对温世昭笑了笑,眉眼旋即低垂,错开视线不看那双冰冷的眼神。   温世昭揉了揉眉心,默了半响这才道:“王后有心了。”   得到回应,萧韶君放下心,动作轻柔褪去温世昭那双白袜,捧着放入木塌的铜盆药水当中,轻声道:“还是泡泡吧,痊愈得快些。”   “嗯,泡就泡吧。”温世昭端坐起身,冷淡应了她一声。   萧韶君目光透过药汁,落在脚裸那条断筋之疤,只是看了一眼,起身坐在温世昭身边,挽住她的手臂,身子倾斜靠在她的臂膀,嘴唇嗫嚅着低声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做了长寿面的,以为你会来朝阳殿。”   温世昭含糊应道:“孤忙着,又喝了酒,觉着乏了就没去。”   萧韶君不再说什么,无声叹了叹气,挽紧了温世昭的手臂。   “泓儿睡了么?”   “嗯。刚睡下了呢。”   “每夜可还闹腾你?”   萧韶君听了淡淡笑着:“有时半夜会闹腾,有时又乖得很。”   “你这么辛苦照顾泓儿。”温世昭顿了顿话音,抬起左手揽着萧韶君的纤柔腰,偏过头认真看她,“泓儿长大了一定会孝顺你的。”   萧韶君眨眨眼,莞尔道:“泓儿是我们的孩儿,他也会孝顺你。”   温世昭挑起眉头,对萧韶君的话不置可否。药效时辰过了,萧韶君不依不舍地松开温世昭,擦拭残留在脚裸药汁,挽着她扶上床榻。   “夜深了,快歇息吧。”   萧韶君还没来得及弯腰端起放置在木塌的铜盆,只见温世昭唇边一抹狡黠闪过,手腕突然被攥住,用力拉着她往前倾。萧韶君猝不及防,一下子扑进温世昭怀里,耳边很快落下温世昭的促狭之语:“孤的寝宫岂是王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你不是乏了么……”   “刚才是乏了,不过王后投怀送抱,孤突然又有精神了。”温世昭低头轻咬了咬萧韶君的小耳垂,拽着她攀进榻里,两手拂下床帐。   萧韶君听了脸一红,双手抱着温世昭的腰,将脸颊埋在她的肩窝不肯再抬头了,小声辩解:“我哪有投怀送抱,明明是你拉我的……”   “王后武功高强,你若是不愿与孤同床共枕,孤又拦不住你。”温世昭倾压着萧韶君入柔软的床褥,趁萧韶君要说话的时候,迅速贴上那微微张开的红唇,软舌趁机滑入。   随之衣裳尽褪,肌肤相贴,缠绵悱恻。寂静无声的寝宫,渐渐的,只余了声声喘息轻吟……   夜色撩人,同在一轮弯月下,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萧国,整座萧宫笼罩了散不去的沉闷。   归国数月的萧檀卿,因了在风雪中兼程,又经双亲逝世打击,一病竟几月不起。这日夜里萧檀卿突然高烧不退,太医们诊脉之后,林英恒急忙问道:“王上的病情如何?”   被问话的太医面露苦色:“寒气入体来势汹汹,折损阳气落了病根,今后不能受凉也不能承受燥热,王上的身子骨只怕大不如前了。”   林英恒怒喝道:“我就问你,能不能治好王上的病?!”   太医犹豫了下,与几位同僚面面相觑,这才回道:“可以痊愈,但是不可操劳,需要精心调养。”   “那就调养啊!”林英恒怒红了两眼,抓着太医的肩膀盯着他,恶狠狠道,“萧国风雨飘摇,王上绝不能出任何意外,明白么?!”   “明……明白……”   林英恒将太医们赶出去,而躺在床榻的萧檀卿听见了他的怒声,睁开眼睛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林英恒慌忙几步上前,抚着萧檀卿起伏不定的胸口,急声道:“王上!”   “咳咳……孤没事。”萧檀卿挣扎着要坐起身。林英恒见状,赶紧扶着他起来背靠在软枕上。   萧檀卿顺了气,开口问道:“这几日温国那边有何消息?”   “温长公主出征齐国。”林英恒顿了下,眼中聚了阴狠神色,“六公主明日被册封为后。”   萧檀卿病态红润的脸上,浮起一丝迷茫一丝苦笑:“君儿如此待她,她却立君儿为后。一个痴心不改,一个痴情不悔,她们倒是成双成对如愿以偿了。可这天要亡我萧国。”   “王上此言何意?”   “你不会明白的。”萧檀卿摇了摇头,眼睛直直望向林英恒,神色惶恐不安,“当年何监正劝诫孤,不可心慈手软否则害人害己,如今一一验证,温世昭不会放过萧国的。萧氏江山一旦败在孤的手里,孤便成了亡国之君,被后世子孙唾骂。”   林英恒沉声:“王上放心,萧国兵马强壮,决不会输给温国。”   “但愿如此。”萧檀卿额头布满冷汗,两手紧攥住身下的被褥,“齐国兵败如山倒,到那时候温国占领齐国,对萧国形成两边夹击,犹如瓮中之鳖,萧国还有何退路可走?”   “真到了那日。”林英恒深深皱起眉,捏着拳头的手指节泛白,他勾起唇边冷冷笑道,“王上莫非忘了,咱们不是还有六公主么?”   “君儿?!咳咳……”   萧檀卿忽然提不上气来,憋得满脸涨红,大口大口地急促咳嗽。   “王上别急。”林英恒急忙抚着他的胸口,缓声道:“六公主当年亲手废了她,即便成了她的王后,温世昭对六公主又能有多少信任?”   “你……你什么意思?”   “臣并无什么意思,现在天下的局势不好下定论,毕竟温国还未攻下齐国,就像王上在温世昭面前所言,究竟鹿死谁手尚不可知!”   萧檀卿苦笑:“可孤身子弱了,今后不能再御驾亲征。”   “温世昭不也废了双腿?”   “她不一样,不一样……”   即使被废了双腿,为她鞍前马后的大有人在。长公主亲征齐国……孙邬镇守乌塞城……君臣和谐相处,群臣为她殚精竭虑……百姓拥戴,温世昭的统治,到底是得了民心。   司天监的预言,监正付出性命代价才得出的结论,怎会出错?   ***   翌日,迎来初升的太阳。   君王立后,王后的册封大典为温国最隆重盛大的典礼。凡是在王城的在编官员,无论品阶高低,均来了德政殿外广阔的场地列队侯着。今日百官同贺,举国同庆,八音迭奏。   一条华丽鲜艳的红毯从朝阳殿绵延至德政殿。文武百官到场,背脊挺直各站红毯两边,垂手以礼。而在德政殿的最上方,温世昭身着龙袍,伫立台阶之上,负手而立。她的银发被清晨的微风吹起来,飞舞雀跃。温世昭目光注视脚下这条红毯的尽头,眉宇间敛了厉色含着淡淡的笑意。   “册封大典盛开!”   “册封大典盛开!”   “册封大典盛开!”   礼官精神抖擞,昂首阔步,三声响亮的高呼震入众人的耳朵。   一抹娇柔的身姿沿着红毯,步步款款,走出朝阳殿。   萧韶君身穿一袭双华凤袍,添了盛装的妆容极其精致。她乌黑发亮的青丝被凤冠挽成发髻,那一双幽深的眼眸含着笑,却又凛然生威,令人不可小觑。萧韶君的肌肤莹亮如雪,细腰不盈一握。她端庄万千,母仪天下的气势浑然天成,在神色各异的文武百官注视下依然目不斜视,她步步踏上台阶,向温世昭走去。   温世昭扬起眉头,伸出左手。萧韶君停下脚步,抬起手放入温世昭的手心,感受着温世昭手指的收拢,随即将她的手握紧紧的。萧韶君浅浅一笑,好似令日月也失去光芒。   她们两手交握那一刹,群臣俯首而拜,朗声念起祝贺词。   温世昭偏过头,凑近萧韶君的耳边轻道:“从今以后,你只能留在孤的身边,只能是孤的王后。” 第87章 晋江独家首发64   不容置疑, 也不容反驳, 只能留在她身边, 也只能是她的王后。萧韶君弯起唇边一抹浅浅笑意, 她虽然没有出声回应,温世昭却感觉到了萧韶君反手将她的手握紧了些。   没有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此时此刻的场面无比恢宏隆重, 温世昭牵着萧韶君的手,与她并肩齐立德政殿台阶之上, 以一王一后的身份, 受文武百官的三跪九拜以及祝贺。   按宫中规仪, 王后册封与王上成婚大典本该同一日举行,温世昭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当日只主持册封, 不举行与王后成婚典礼。   待册封大典落了幕,群臣以为不久之后还需举行成婚,不曾想又过去了大半年, 小皇子已经快周岁,温世昭依然未有成婚的意思。   宋丞相年轻气盛, 任丞相职位以来勤勤恳恳, 做出许多功绩。他曾经拜师三朝元老门下, 近墨者黑也染了老臣的几分古板思维,性子固执又耿直。最近这些日子温世昭坐朝,就属宋丞相的进谏最活跃,谏来谏去也离不开成婚之事,他提出只册封不成婚不成体统。温世昭却置之不理。   实在被宋丞相逼谏急了, 温世昭怒火攻心,数次当朝大发雷霆。宋丞相见她真生气又被孙毅拦着,只好停歇几日不再进谏了。   因了明日小皇子满周岁,温世昭今日心情还不错,宋丞相嘴巴一下没把关激昂进谏。温世昭恼羞成怒,当着满朝文武直接放下狠话了,除非灭掉齐国,否则一辈子不成婚。   温世昭气得散了朝,怒气冲冲自己推着轮椅往朝阳殿辗去了。   被宋丞相牵连而挨骂的众人,纷纷上前劝告宋丞相审时度势,最好以后都别提这茬事,要再去拔王上的胡须,引火烧身还殃及无辜。   出了德政殿,孙毅大手一挥勒紧宋丞相的肩膀:“听见没有,王上刚刚说了,不灭齐国不成婚。你说你这张嘴就不能说些讨王上欢喜的话?非要惹得王上大怒才甘心啊?”   “这不成体统!”   孙毅嗤笑一声:“成不成也不是你说了算,王上看重的是你的能力,而不是让你管这管那。话说回来,你管王上的后宫这么多干嘛?”   “无规矩不成方圆。”宋丞相扒开肩膀的手,哼道:“王上是你的亲外甥,你当然向着王上。”   孙毅嘿嘿笑:“所以宋丞相最好别再乱说话了,小心本将军饥渴难耐的大刀,它杀人不眨眼的。”   “你……你威胁我?”   “威胁你又咋啦?”孙毅没好气推了推宋丞相,搓着手道:“回孙府还是宋府?咱们继续商讨立春后的北伐以及南攻,真等不及了。”   “你急个什么劲。”宋丞相抬手整顿稍乱的衣冠,昂首阔步。   “能不急么!”孙毅瞪了宋丞相一眼,转眼嬉皮笑脸凑近他,“你快说说,本将军何时才能再次上战场杀敌?本将军盼了好些年!”   宋丞相快步行走,嘴角勾起,低笑道:“快了,就快了……”   这边的轮椅飞快辗进朝阳殿,萧韶君正哄逗着温怀泓呢,突然听见熟悉的车轱辘声响,抱起温怀泓转过身便见着满脸怒火的温世昭。   萧韶君还未开口询问,怀中的温怀泓见着温世昭,两只小手臂急急向她挥动着,张开小嘴巴含糊不清的软软喊着:“父王……父王。”   这奶声奶气的叫唤,温世昭听了瞬间灭了心头之火。她缓和神色,看着白白嫩嫩的温怀泓,两手推动轮椅过去,眨了眨眼眉开眼笑起来。   “怎么了呢?这才刚下朝谁惹你生气了?”萧韶君轻声问着,抱着温怀泓放入温世昭的手里。   温世昭冷哼道:“孤要革了宋文义的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酸儒,仗着有几分本事,当着满朝文武挑衅孤的底线,太不给孤面子。”   萧韶君道:“宋丞相为人正直,素有两袖清风铁面无私的美名。他性子如此,你何必与他怄气。”   “君是君!臣是臣!”   “无贤臣何来明君呢?”萧韶君搬来一张凳子坐在温世昭身边。温世昭听了瞪起眼,却被萧韶君的话噎个正着。萧韶君抬起手,抚了抚她龙袍衣领:“好了,不生气了。”   “罢了,孤才不怄气,懒得与他一般见识。”温世昭撇了下嘴角。   温怀泓到了牙牙学语的年纪,听不懂她们说的什么,转头瞅瞅身边的母后,又瞅瞅抱着自己的父王。温怀泓搂着温世昭的脖颈,嘴里咿呀咿呀的,睁着一双圆溜溜清亮的眼睛看着她,“咯咯”不停笑起来。   “你看泓儿都在笑你呢。”   “他这是看见父王来了,开心笑的。”温世昭满心欢喜,亲了亲温怀泓的小脸,“泓儿以后要听父王的话也要听母后的话,知道么?”   “他还小呢,不懂。”   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听懂,温怀泓歪着小脑袋,皱着小眉头,好像不认同母后的话。   他在温世昭怀里挣扎站起来,两只小手搂着温世昭的脖子,学着她刚刚的样子,撅起小嘴巴,“吧唧”一声,亲在她的脸颊。   温世昭怔愣了下,这亲昵行为惹得她噗嗤哈哈笑了出声。温怀泓听见父王笑,也跟着“咯咯”笑,两只小手臂又向身边的萧韶君伸去,萧韶君见状便抱过来,不料刚抱进怀,温怀泓软软唤她“母后”,小嘴巴再次撅起往萧韶君面颊亲了好几下。   亲完了,温怀泓害羞,又听到父王爽朗的笑声,小脸红彤彤的埋在母后怀里,小脑袋靠在母后肩头,捂着眼睛时不时偷偷瞅一眼父王。   温世昭发现了失笑,摸了摸温怀泓的软发:“泓儿小小年纪,如此聪明伶俐,今后定大有作为。”   “王上吉言。”萧韶君莞尔一笑道,“明日是泓儿的抓周礼呢。”   “嗯。准备好了么?”   萧韶君点点头:“按你说的,就办在朝阳殿,已经准备妥当。”   “好。辛苦你了。”温世昭撑在软扶,转着玉扳指,眼中掠过一丝异芒,“明日就看看咱们的小皇子,到底有多聪明,有何本事。”   萧韶君点了点头淡淡笑着,眉心却微不可察的蹙了蹙,她轻拍着温怀泓背部,眉眼泛起了慈色。   过了半个时辰,温世昭在朝阳殿泄了怒火,与萧韶君闲聊没几句突然想着德宣殿还要处理政务,匆匆嘱咐落下话,推着轮椅出了朝阳殿,往德宣殿的方向去了。   次日,朝阳殿人人忙了起来,因了小皇子的抓周礼非同寻常,每一环节皆不可出错。王后娘娘入后宫已一年多了,虽然深受王上宠爱,但一直不见动静无所出,而养在朝阳殿的小皇子就成了王上的嫡长子。这也更加印证谣言,王上没了那能力。   到了时辰恰也散了早朝,温世昭携了群臣前来朝阳殿观礼。   偌大宽敞的正殿,中间位置陈设一张大案,上面摆放众多物件。   最上面摆放着印章、弓、箭、儒书、经书、三字经、千字文,另外有笔、墨、纸、砚。中间摆放算盘、钱币、帐册、最下面摆放金银首饰、胭脂水粉、吃食零嘴等等。   萧韶君抱着温怀泓坐在另一边等待着,温世昭推着轮椅来到大案,擎起腿间的玉玺那一刹,寂静的正殿霎时响起了各种倒吸气的声音。   玉玺意喻一国之君,温世昭的行为显然很明了。   萧韶君见了那枚半个拳头大的玉玺,面色微微变了变。温世昭却置若罔闻,目光扫来扫去,最终放置在众多经书卷籍不起眼的角落。   “好了,开始吧。”   萧韶君依言起身,抱着温怀泓来到温世昭的身边。温世昭牵了牵温怀泓的小手,轻笑道:“泓儿,你喜欢什么就去拿,拿了就是你的。”   温怀泓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小手攥着温世昭的手指不肯放,扭过小脸巴巴看萧韶君:“母后~”   “泓儿不要怕,听父王的。”萧韶君轻声柔语地说道,“母后跟父王不走,就在这里看着你。”   到底是稚童心性,温怀泓放入大案上,很快被众多玩意儿吸引,对围上来观看的大臣也不害怕,摇摇晃晃着小身子,看到稀奇古怪的物件,这摸摸那摸摸也不拿起来,还时不时抬头看看萧韶君,瞅瞅温世昭。   “泓儿喜欢什么呢?”萧韶君见他什么都不拿,轻声开了口。   温怀泓挠了挠小脸,两眼巴巴看着萧韶君,萧韶君弯起眉眼对他笑得温柔。温怀泓得到母后的鼓励,迈着踉踉跄跄的步伐,左看看右看看来到大案最上面,然后蹲下腰身,试探着摸了摸那张缩小的弓,两手握着弓身要拿起来那瞬间,温怀泓的目光突然被旁边的物件牢牢吸引了。   温怀泓没有拿弓,而是趴下来向放置经书的位置飞快爬去。   他这忽然的变故,使得围观的大臣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   越来越近了,只见温怀泓停下来半跪着,两手伸出来,试探推了推那枚玉玺。他皱着小眉头,好像思索到了什么下定决心,抱起玉玺眼巴巴看向萧韶君:“母后~”   群臣骤然哗然出声,纷纷向温世昭恭贺大喜,尤其是孙毅的粗大豪放嗓门,吓得温怀泓瘪着嘴巴,想扔下玉玺又舍不得,最后抱在怀里,两眼汪汪一个劲叫着母后。   萧韶君顾不得什么,急忙走过去抱着温怀泓,拍着他的背哄道:“不怕,不怕,母后在呢。”   温怀泓吸了吸小鼻子,泪眼巴巴瞅了温世昭一眼,他一手抱着玉玺一手拉动萧韶君的手。萧韶君不解就由着他。温怀泓孩子天性,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交到了母后手里。   这一幕群臣没怎么关注,却一清二楚落在温世昭眼里。她斜靠身子左手撑在软扶,习惯性转着玉扳指,脸上弯起唇角微微笑着,那双黑眸深藏不露的东西任谁也窥不透。   冰冷的玉玺放在萧韶君手心,那一瞬间她有些惊慌的,下意识转头去看温世昭,温世昭并无什么异样,与宋丞相他们欢声笑语。   萧韶君想想也宽了几分心,泓儿只是刚满一周岁的孩子,尚且不懂什么。何况泓儿去拿了玉玺,只是因为他单纯喜欢这个东西。   既然拿了。温世昭有言在先,喜欢什么,拿了就是你的……   因了温世昭这句话,掀起在场所有人的心神。不但萧韶君明白她的意思,大臣们也猜到七七八八了。玉玺喻为君,可不是普通之物。   散了抓周礼,到了夜间,温世昭带着心思留在朝阳殿。   萧韶君哄着温怀泓入睡了,就让奶娘带去后殿照顾着。   这个时辰,温世昭去了偏殿沐浴还未回来。不知怎得,萧韶君为今日的抓周礼有些心悸。她坐在书案,擎起宣纸下的玉柄折扇。   那三截断笛,她知道那天夜里被温世昭拿走了,明明可以一起带走玉柄折扇,温世昭却把这把玉柄折扇留下来,多少给了她一些慰藉。   车轱辘声响从殿外传来,萧韶君放下玉柄折扇,站起身向温世昭迎了过去,与她一起入了内室,萧韶君依着往日习惯褪去温世昭的衣物,轻声道:“辛苦一日,早些睡吧。”   “嗯。”温世昭攀进塌里,边脱着双靴子边道,“孤下旨立泓儿为皇太子,王后觉着如何?”   萧韶君褪衣裙的手一顿,摇头应道:“王上对泓儿寄予厚望,那是泓儿的福气。只是泓儿才刚满周岁,就立为太子,容易在宫中树敌。”   温世昭站起身道:“泓儿是孤唯一的皇子,将来孤的王位也是他的,立太子早与晚又有何区别?”   “话虽如此。”萧韶君抬头看着她,“可我心里总觉着不安。”   “那依你的意思?”温世昭站在木塌揽过萧韶君的纤柔腰,动作很是娴熟帮着她褪去衣裙。   萧韶君想了想,认真道:“等泓儿再大一些,有了为君者的优势,你认为合适了再立也不迟。”   “听着还有些道理。”   这个话题终结了,温世昭躺在床榻为此事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最终思虑再三,立皇太子的事就此作罢。依萧韶君所言,等泓儿再大些,能看出他为人性格如何,再立不迟。   想通了愁绪,温世昭安心闭着眼睛,慢慢沉睡过去了。她们同盖一床衾锦,萧韶君自然靠过去,侧着身子依偎着温世昭。温世昭迷瞪间感觉到了温香软玉,旋即抬手拥着。   三更半夜浓深了,殿角落的熏香依旧袅袅绕绕。温世昭拥着玉软睡得很安香。本来祥静无梦的眠里,温世昭只觉无尽的黑暗笼罩着她,迅速将她吞噬殆尽,刹那陷入梦靥!   似梦非梦,温世昭站在不知何处的地方迷茫地看着周围,这里天蓝地阔看不见尽头,温世昭震惊,急匆匆走了几步大声喊着有没有人在。   无人回应温世昭,甚至她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听不见。寂静无声的陌生地方,充满了无知的恐惧。   此时,温世昭的耳边依稀仿佛传来“阿昭”的声声温柔轻唤,她大喜过望,沿着声音快步跑去。   忽然不远处显出一抹身影,温世昭认出来了这是她的王后!   萧韶君手擎长剑,双眼冷漠地盯着她。温世昭脚步僵滞在原地,那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沾满刺眼的鲜血。温世昭吓得满头大汗,步步往后退,她却举起长剑狠狠朝她劈来!   “不要杀我!”温世昭惊呼出声的同时猛然瞪开眼睛。   她胸口起伏呼吸急促,后背已吓得大汗淋漓。就在这时,耳边熟悉轻唤的“阿昭”轻唤又响起来。迎着暗淡的烛光,梦中要杀的女子竟在她身边!温世昭面带惶恐,一把推开萧韶君坐起背过身,喘着粗气。   “怎么了?做噩梦了?”萧韶君的手刚搭在温世昭的肩膀,感觉到温世昭的浑身竟颤了颤。   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温世昭,颤着手撑住额角,迟迟不愿回头,她怕回头看到的是梦中要杀她的女子,她不愿面对她。这个噩梦已经消失很久了,今夜怎会突然冒出来。   那句张口而出的“不要杀我”萧韶君听得清清楚楚,能入温世昭噩梦的,与她脱不了干系吧?   萧韶君眼眶泛了红,两手越过温世昭的腰抱着她,将脸颊贴在她的背部,极力冷静下来,轻语安抚道:“只是噩梦,阿昭不要怕。”   如此噩梦怎会不怕。温世昭双手掩了掩面,渐渐平稳呼吸,抬衣袖擦掉额头的冷汗,拉开腰间的手:“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萧韶君没有问什么噩梦,只是抚着温世昭的背,无声安慰她。 第88章 晋江独家首发65   瞬移万变, 又一年立春后, 滞留齐国的二十万温左军在长公主与左将军的带领下,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齐国北部火速攻城掠地。   仅以半年, 北伐之路以攻下齐国王城为标志,最终取得胜利。   然而齐乾果断放弃王城, 席卷金银国库,只留给温左军一座空城。齐乾率领群臣以及数十万大军南下占据南北九郡, 以四通八达的运河作为护城河, 奋力抗击温左军。   齐乾在南北九郡继续称王, 几年前车之鉴让他惊惧,不敢一昧贪图美色。他勤快开朝处理政务, 安抚叛乱的百姓收归己用, 重振旗鼓整顿大军收复支离破碎的山河。   态度突然的转变,在较短的日子里迅速收到一定的效果。齐乾卖力收拢人心,使得四分五裂的齐国缓缓有了凝聚的趋势。   齐国北部城池最终划入了温国的版图, 温世昭对南部残余势力的顽强抵抗颇为焦头烂额。这日坐在德宣殿与几个心腹大臣商讨南攻大计,她皱起眉头听着他们争论不休。   宋文义道:“旬将军手下只剩十万叛军, 必须镇守萧齐边境堵住萧军的突进, 否则萧军突进齐国与齐军联合起来围剿十万叛军, 不但旬将军性命堪忧,温左军也讨不着便宜!”   孙毅道:“孙老三的乌塞城几年没有动静了,让孙老三往萧国捅刀子搞些事情,吸引萧国的注意,让萧国以为温国攻打他们, 他们自然往黑江城调兵遣将加强防御!”   温世昭依旧沉吟不语,孙震开口道:“萧齐边境驻守十万大军,除非想法子让这十万大军消失。”   孙毅听了不客气嗤笑:“孙老大你以为你是神仙啊,随便挥一挥衣袖十万大军就凭空消失啦?”   “去你的。”孙震低骂。   “你个怂包孙老大。”两兄弟互相骂骂咧咧,谁也不服谁。   “王上且看。”宋文义向温世昭拱了拱手,走到天下舆图前,稍稍琢磨抬起手指点了点几个地方,“温左军攻不进南北九郡,牵制盘踞南北九郡的齐军,旬将军的叛军牵制萧军不可擅自出战,谁也讨不着便宜,这倒形成一个暂时平衡的状态。”   “那就打破这个状态。”温世昭不置可否推着轮椅往舆图辗去。   孙毅听了温世昭这话,急忙过去说道:“王上,臣刚才提过建议啊,叫孙老三往萧国捅刀子。”   温世昭挑眉:“孙卿的意思,让孙邬大将军出战萧国?”   “正是!有何不可!”   “不可。”宋文义道,“温国与萧齐同时开战,那么粮草与兵力以及银两,只怕后继无力。”   孙毅为难挠了挠后脑勺,瞪着宋文义喝道:“那怎么办!”   “办法也不是没有。”宋文义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望着温世昭笑着问道:“不知王上可信人性?”   “人性。”温世昭念了句,推动轮椅往后退,目光扫视着整张天下舆图,最终凝落在南北九郡半响,勾起唇角泛起一抹讥讽,慢悠悠转着玉扳指冷笑道:“本性难移。”   孙毅一头雾水:“本性难移?王上说得是什么意思啊?”   “王上的意思很显然,这么简单明了的说吧。”宋文义顿了顿,“狗是永远改不了吃粪的。”   温世昭举起左手往玉扳指吹了吹气,冷笑道:“如今齐国一分二,大半城池落在温国的疆域,谅他齐乾也翻不起大浪,就给他机会喘喘气,再让他过段锦衣玉食的日子。”   本性难改便死于安乐,与宋文义心照不宣定了计策,温世昭松了紧皱的眉心,继续与他们商讨南攻。随着大半时辰过去已经不早了,温世昭挥手示意他们各回各的府邸。   守在殿外的陈桐祥见着几位大臣出来了,屁颠儿跑到温世昭面前,温世昭瞥他一眼也没搭理他。   陈桐祥转了转眼睛,趁着温世昭喝口茶的功夫,装作不经意间小声嘀咕:“王上,您最近日日忙于朝政,许久不曾去朝阳殿了呀,小皇子有时想父王想得都哭起来了呢。”   温世昭听了微微挑起眉头,随口问道:“王后在做什么?”   陈桐祥应道:“奴婢刚从朝阳殿那边过来,王后娘娘在教小皇子读书识字呢,王上可要去看看?”   “嗯。走吧。”温世昭本来不想去朝阳殿的,听了萧韶君在教泓儿读书识字,勾起几分好奇,由着陈桐祥推着轮椅往朝阳殿辗去。   这一晃三年而过,萧韶君一心一意陪在温世昭身边,细心抚养着她们的孩儿,对她也是体贴入微。以温柔岁月的真心相待,才让温世昭渐渐褪去浓重的防备与抗拒。   至少后来,温世昭在半夜里不再做那些噩梦突然被惊醒。   因为温世昭那一夜的噩梦,也是萧韶君的噩梦。被噩梦吓醒而一夜未睡的温世昭离开朝阳殿,到了夜间不愿与她同床共枕,肌肤之亲过后,无论多晚,她宁愿回正阳宫。   这样的情况持续半年之久……萧韶君却从来不说什么,细心照顾着她们父子俩。岁月虽然抹不去仇恨,却能慢慢淡化幽怨,悄悄不知觉,暖化那颗被寒冷包裹的心。   轮椅辗进朝阳殿后花园,清脆响亮的孩童稚音传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花园里,母子二人坐在石凳。萧韶君手里擎着一卷书籍,督促温怀泓熟读启蒙的千字经书。   听到温怀泓发音不准的字,萧韶君总会在他读完了停下来的时候,耐心地解释字的意思再教导发音。温怀泓如温世昭在他周岁时所言,十分聪明伶俐,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萧韶君只需教一遍,温怀泓对千字经书前半部分,已经朗朗上口。   背完母后要求的部分,温怀泓听了母后的夸赞“咯咯”笑,忽然发现温世昭,小手急忙拽母后的衣袖声音软糯:“母后,父王来啦。”   得了母后的同意,温怀泓这才跳下石凳,迈着踉跄的步伐向伫立一颗梨树下的温世昭跑去,嘴里兴奋地软软唤她:“父王,父王~”   那声声糯糯绵绵的“父王”仿佛喊进了温世昭的心底。许多年之前,她从来没想过登基为王,也没想过会成为一个孩子的父王。   尽管那个孩子不是她亲生的,但是看着小小的他一日日成长,那种自然而然天生血脉相连的亲切是无法割舍掉的。温世昭弯腰抱起温怀泓,捏了捏他的小挺鼻,柔笑问道:“泓儿与母后在这里,干什么呢?”   “母后教泓儿背书~”   温世昭抱着他坐回轮椅,边推着边道:“泓儿背给父王听听。”   “好呀~”温怀泓小手臂搂着温世昭的脖颈,小嘴巴张开即来,“闰馀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   一字不漏背了几段千字经文,小小年纪如此已是聪慧绝常,温世昭眉飞色舞,对此赞不绝口,弯起的唇角眉梢都含着欢喜之色。   轮椅停在萧韶君身旁,温世昭抱着温怀泓逗着他嬉闹玩了会,就让陈桐祥带着去花园里抓蝴蝶玩了。温世昭伸手接过递来的茶盏,掀开茶盖吹开漂浮不定的茶芽儿,问道:“泓儿三岁了,也该寻个老师教他读书识字,王后觉着何人可胜任?”   “阿昭以为何人呢?”萧韶君脸上淡淡笑着,倾身过去抬手拢了拢温世昭敞开的外袍衣襟。   “依孤以为。”温世昭放下茶盏沉吟了下,“宋丞相如何?”   萧韶君点头:“宋丞相能言善辩满腹经纶,是个不错的老师。”   “可惜是个酸儒,性子与思维太古板,孤怕他带坏泓儿。”   萧韶君莞尔道:“泓儿的性子与你一样,不会被带坏的。”   “那就先让他教教泓儿。”温世昭撇了撇唇角,“他若教得不行,孤再换一个老师就是了。”   “好,就依你的。”萧韶君不假思索地应道。   温世昭转转眸,以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几声。萧韶君向她望过来,刚要询问怎么了,放在石桌的手便被温世昭紧紧握住:“孤最新忙着处理政务呢,就没去朝阳殿看你。”   萧韶君眨了眨眼睛,显然对这番突然的解释感到意外。   “王后照顾泓儿如此辛苦。”温世昭扬起眉头顿了下话音,不急着说什么只牵着萧韶君站起身来,“孤给你一样东西,你闭上眼睛。”   “这么神神秘秘呢?”萧韶君浅浅笑着,眼睛还睁大了些。   “诶……你快闭上眼睛,不许偷看,不然孤就不给你了!”   “好好好,我这就闭眼。”   “王后可不许偷看啊。”   “行的,我不偷看。”   温世昭凑过去,确认萧韶君真的闭了眼睛没有偷看,这才伸手掰开她的手指,右手探入衣襟内擎出一柄玉笛,轻轻放在她的手心。   冰凉的细润之物,萧韶君只觉有些熟悉的感觉,听到温世昭说了可以睁开眼睛,缓缓掀起眼帘的同时,手指收拢牢牢握住此物。   当看到那柄断成三截的玉笛,此时已经完好无损放在自己的手里,萧韶君颤了颤唇角,神色怔怔地看着温世昭:“你……怎么……”   “孤后来叫人接回去了。”温世昭笑了笑,拉着她坐在石凳,“这么多年不曾听你吹笛子,你吹曲子给孤听听,就那首凤求凰吧。”   温世昭坐上轮椅,好整以暇撑在软扶单手托着腮。此时温世昭的眉眼褪去疏离淡漠,眼神柔情似水,唇边扬起一抹熟悉的笑容,像极了多年前耍着赖要求听曲子的青衫客。   萧韶君一眼不眨看着温世昭,手里擎着玉笛,双眼圈红,一时恍失了神,忘记该如何反应。   温世昭兴致勃勃,结果曲子没听成,还未来得及催促她几句呢,坐在眼前的萧韶君忽然泪眼婆娑,那串串的眼珠,沿着面颊掉下来。   再见玉笛,伤情来势汹汹,萧韶君隐忍不住才掉了眼泪,此时并不想被温世昭看到她这般脆弱的模样,急忙背过身匆匆抹掉眼泪。   温世昭似乎也没有料到萧韶君会这般,有些手足无措的拄着拐杖来到萧韶君身前,揽着她的头轻轻拥入怀腹:“孤又没打你骂你,你哭什么呢,好了好了,不哭了……”   不料这一柔声轻哄,竟惹得怀中佳人泣声渐起。温世昭好言好句哄来哄去,差些把萧韶君哄得不好意思再哭了。她问:“王后今年几岁?”   萧韶君不明所以,抱紧温世昭的腰,哽咽闷声应她:“二十四。”   温世昭恍然大悟:“原来王后也知道年芳二十四,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后是泓儿这般爱哭的年纪。”   话音落了,萧韶君破涕而笑,抬手轻捶了下温世昭的背。   “油嘴滑舌。”   温世昭俯下身,戏笑道:“油不油滑不滑,王后可要尝尝?”   怀中佳人满脸彤红。温世昭只觉后背又被萧韶君捶了一下,她寻着红唇吻了吻,拍着萧韶君的背:“当年之事过去了就过去吧,王后可不要记恨孤当年把你的玉笛给摔了。”   萧韶君咬唇摇了摇头,抱紧温世昭,脸颊深深埋进她的腹部。   花园早被温世昭屏退闲杂人,左右没得旁人,温世昭扶着萧韶君的双肩将她拉出来,两手撑在石桌,弯着腰贴上那张红唇。温世昭鬓角几缕白发垂落下来,随风飘起若有若有横在她们之间,萧韶君眼睛未闭,发怔地看着身前这人,舌尖忽然吃痛回过神来,这才渐渐回应她。   吻得意犹未尽,温世昭舔了舔嘴唇,含着萧韶君的耳垂辗转摩挲,轻语道:“孤好些日子没去你的朝阳殿,不如你今夜来孤的正阳宫。”   萧韶君埋在她的肩窝没好意思抬头,轻轻说了句:“不正经。”   “那孤就不正经给你看。”温世昭挑起眉头,拉过轮椅,两手用力打横抱起萧韶君直起身,坐回轮椅动用了内劲向旁边的寝殿辗去。   ***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   天昭六年。   天下风云变幻无常,一切又如温国君臣预料那般发展。去年温左军占领齐国北部,齐乾占据南部为王。战火停歇一年之久,一旦少了忧患逼迫齐乾本性难改,竟恢复奢靡之风,一如既往贪图美色,不理朝政,无视作乱的叛乱。这让本来就摇摇欲坠的齐国,彻底腐朽至极。   起初南北九郡的百姓以为齐王会勤奋治理国家,谁知这才过去一年,齐乾挥霍无度,肆意压榨百姓。日渐愤怒的百姓忍无可忍。这时身在齐国的长公主与旬殷他们,煽风点火,怂恿齐国百姓站起来反抗齐乾残酷的统治。恶劣的局势越来越烈,南北九郡随即纷纷脱离齐乾的统治,齐乾以武力镇压无效。温左军趁机攻打南北九郡,齐乾被逼无奈龟缩南北九郡最大的庆盛郡坚守不出。   早朝商议完了,温世昭回到正阳宫之后,叫人带来小皇子,与往常那般要检查文武功课。   萧韶君从太医院回来,恰巧碰见阿属带着温怀泓去正阳宫。   没了什么正事要做,萧韶君牵着温怀泓,亲自带着他去寻父王。   温怀泓走路蹦蹦跳跳的,萧韶君见他玩得欢心,也就不去抱起来小心牵着他走。温怀泓轻轻摇晃着萧韶君的手,撅着小嘴巴道:“母后,儿臣有些饿了,要好吃的红豆糕。”   “你父王那儿有呢。”萧韶君柔柔笑着,“泓儿去了再吃吧。”   “好耶。”温怀泓兴奋,“儿臣一定会努力读书练剑的。”   “泓儿真乖。”   这话刚落,旁边突然撞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萧韶君吓了跳,急忙抱起温怀泓往旁边躲开,清冷问道:“你是何座宫里当差的?”   侍从打扮的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张令萧韶君震惊的脸。他看了看萧韶君怀里的温怀泓,眼神透着一股阴狠之色,拱了拱手笑道:“臣拜见六公主。六公主,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馀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来自《千字文》 第89章 晋江独家首发66   萧韶君面色大变, 身旁的阿属也是吓了大跳:“林将军?!”   “是我。”林英恒点点头, 又笑着问道, “这是小皇子吧?”   温怀泓好奇瞅了林英恒一眼, 碰到他的目光,小嘴巴当即瘪起来, 两只小手紧紧抱着萧韶君的脖颈,小脸贴着她的脸, 泪眼巴巴吸着鼻子:“儿臣想父王, 母后走。”   “六公主, 臣此番前来,有要事相商。”林英恒拱手道。   “泓儿乖, 母后等下就带你去找父王。”萧韶君看也不看林英恒, 拍着温怀泓的背哄了哄,“阿属,你先抱小皇子去园门那边守着。”   “是, 王后娘娘。”阿属故意加重语气,小心翼翼接过温怀泓, 抱着他往前面去了。   与林英恒错身之时, 阿属没好气怒瞪了他一眼, 显然不欢迎这位不速之客。林英恒讪笑,收回落在温怀泓的目光,转过头望向身前的女子:“六公主这些年过得如何?”   “甚好。”萧韶君不动声色往后退了退,“本宫入了温国,不再是萧国六公主。即使林将军千里寻来了, 本宫也帮不到你什么的。”   这几步拉开了距离,随后的话直接断了非念之想,如此果断丝毫不留些许的余地。林英恒涩然道:“臣来不是寻求六公主的帮忙。”   萧韶君冷淡道:“既然如此,本宫还有事便不与你多说。奉劝林将军一句,此地不是萧国,人多眼杂,林将军还是早些离宫为好。”   “六公主且慢!”林英恒急忙跨步上前,挡住萧韶君的去路,“难道六公主不想知道萧王上?”   以萧檀卿为理由,萧韶君稍稍迟疑不得不停下脚步。她蹙起眉心,目光却眺望远处的小小身影。   “如今六公主有自己的孩儿,可还记得萧宫的小皇子?”林英恒见萧韶君变了脸色,声音低沉又道,“渊儿经常哭闹着要姑姑,有时还去凤君宫等着他的姑姑回来呢。”   萧韶君垂放身侧的双手渐渐握成拳状:“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英恒问道:“六公主可还记得当年王上被困温国之事?”   “与王兄有何干系。”   “怎会没有干系!”林英恒咬牙切齿,冷沉的脸隐隐怒了起来,阴鸷的眸子牢牢盯着她。   让林英恒怒气难忍的是,萧韶君虽然站在他五步之外,这个女子的眼睛却一眼不曾落在他身上。萧韶君侧着身子,脸上神情平静,连眉眼含的笑意满心眼里都是小身影。   冲昏头脑的怒火灭下去,林英恒心知不可操之过急,深吸了吸气镇定混乱的情绪,开口缓缓说道:“当年王上被温世昭羞辱恫吓,又被关在暗无天日的阴寒地牢,并为此生了一场大病。回国之后这病落下根,王上弱了的身子一直不见好。”   萧韶君听闻过消息并不意外,反问道:“林将军不侍奉王兄左右,千里而来温国,这是为何?”   “六公主,王上抱病在床已经半年之久,病症根本无法痊愈。太医们束手无策,王上随时撒手人寰!小皇子又还年幼无知!”林英恒倏地撩起衣袍,“砰”声跪萧韶君身前,俯首而拜,“王上特意吩咐臣前来寻六公主,臣恳请六公主看在兄妹情分上,回国见王上最后一面。”   萧韶君一听就明白了林英恒寻她的目的。“依当今天下的局势,本宫该如何回国?以何身份回国?本宫即便回去了又能改变什么?你们将希望放在一介女子身上不觉着可笑?还是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连续的发问,问得林英恒满头大汗挪着膝盖向萧韶君爬去。萧韶君冷冷看着他,步步往后退,不允许他碰到一片衣角。   当年那些背叛,她已经付出沉重代价,如今又以家国威逼利诱,逼她做出不可原谅之事。   “六公主莫非忘了姓萧?”林英恒直挺挺跪着,句句字字狠狠往萧韶君心窝戳,“六公主如今成了一国之后,便不管王上的死活么!”   “林将军不必咄咄逼人。”萧韶君忍无可忍恼羞成怒,“当年本宫以身换回王兄,已经为萧国做尽了最后一件事,与本宫姓萧无关。更何况,她不会让本宫回国的。”   “六公主执意如此?!”   萧韶君颤了颤指尖,踉跄几步往后退。她面色发白,摇头道:“本宫已经是温国的王后,今生不可能再回萧国,林将军还是回去吧。”   早有预料的林英恒,对着萧韶君拜了三拜:“六公主如此坚持,臣万死不敢强求,只是六公主不愿回国,此生便再也见不到王上。”   “王兄……”   萧韶君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的时候,不远处的小小身影张开小手向她踉踉跄跄跑来:“母后!”   “泓儿。”萧韶君眼中的迷茫瞬间散去恢复清明,蹲下身子迎着温怀泓扑进怀中。温怀泓贴过去亲昵蹭了蹭萧韶君的脸,声音软软糯糯:“母后走,儿臣想见父王。”   林英恒叫道:“六公主!”   “好,母后带你见父王。”萧韶君抱起温怀泓,转过眸淡淡扫了林英恒身后的阿属一眼。阿属跟在她身边几十年,当即明白她的意思。   “阿属,请林将军出宫。”   落下话,萧韶君抱着温怀泓,转身头也不回出了宫园。   当路过太医院的时候,萧韶君脚步顿了顿,目光凝望着牌匾,两手抱紧了温怀泓继续向正阳宫走去,只是眼角悄然溢了几滴眼泪出来。   那人的腿被她亲手废了,无论喝了多少药,几年过去毫无起色,满头的银发亦恢复不了乌黑。曾经多么意气风发的四皇子,因了她心中的家国两全,生生落得如此下场。   长姐说了,家国不可两全……家国不可两全……如何两全?   萧国儿郎多得是,何曾缺过她一个女子,为何又要来寻她?天下局势风云岂是她能扭转乾坤?难不成因了她是温世昭的王后?可笑。   ***   正阳宫前院。   两株梨花树下,一辆轮椅伫立其间。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细细密密洒落下来,斑斑点点映衬缀着温世昭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温世昭左手斜靠软扶,右手指间擎着一卷兵籍,微微低垂着头。萧韶君远远地见了她,停下脚步凝望着贪看好半响才缓步向她走去。   “父王!父王!”   听到欢呼雀跃的软音,温世昭移开兵籍,抬头望着萧韶君蹲下身子将温怀泓放地上。四目对视那瞬间,温世昭自然漾了个笑容出来,倒是萧韶君的神色有些恍惚。   温怀泓脚一沾地,扑着两只小手臂跑向温世昭,手脚并用动作熟练地爬上温世昭的轮椅,半跪她的腿间软软道:“儿臣给父王请安。”   “泓儿免礼。”温世昭笑呵呵扶着他站起来,柔声问道,“今日跟着宋老师,学得什么呢?”   “老师教儿臣写字,儿臣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温怀泓回了父王的话,转头看了看母后,见着母后走过来了,这才转回头来。   温世昭听了大喜,急忙吩咐陈桐祥去书殿拿了纸墨笔砚出来,让温怀泓写个名字来瞧瞧。侍从很快搬来矮案桌,温怀泓爬下轮椅,小脸认真严肃,像个小大人老神在在端坐着,不过小手指不够长,拿几次朱笔都不稳掉下来,温世昭一看就乐了。   名字写是写出来了,就是有些歪歪斜斜的,不够端正。温世昭看了不满意,心里又起了兴致,握着温怀泓的小手,耐着性子亲自教他一撇一横写下“温怀泓”三个字。   萧韶君坐在温世昭身边,静静看着她们父子嬉闹玩耍,唇角微微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只是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渐渐失了神。   交握的两手突然覆上暖意,耳边落话:“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萧韶君摇了摇头,目光下意识寻温怀泓,见他还在练字才放心。   “你脸色不太好,可有哪里不舒服?怎么手也是凉凉的。”温世昭牵着萧韶君的手,皱眉道:“冬天已经过去,不会引发寒疾吧?”   “放心,不会的。”   “那就好。”温世昭想起萧韶君的寒疾便心有余悸。   萧韶君挽着温世昭的手臂,倾身过去头靠在她的臂膀,轻声道:“泓儿一定会快快乐乐成长的。”   “会的,会的。泓儿如此聪明伶俐,全是你这个母后教导有方。”   “你这个父王也教导有方。”萧韶君轻轻笑了笑,挽紧了温世昭的手臂,好似不愿松手。   温世昭抬手揽着纤柔腰,稍侧过身子让萧韶君依偎着自己,下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眼中掠过一抹深恨:“孤与你说一件事。”   “嗯?”   “早朝已经商议好了。”温世昭道,“孤要御驾亲征。”   声音语气平平静静,却掀起萧韶君心头的滔天巨浪。   萧韶君倏地抬起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冷静的温世昭。温世昭左手依旧揽着纤柔腰,却并不与她对视,眼珠子往旁边斜去,淡然说道:“别担心,孤很快就回来。”   “一定……一定要去么?”萧韶君紧攥着温世昭的衣袖。   “嗯。”温世昭挑了挑眉头,低头瞥了眼不能动弹的脚裸,“孤虽然不能骑马不能驰骋疆场,但孤不是懦夫,有些事还是要亲自去。”   亲自去报仇雪耻,萧韶君怎会不知道呢。她无声叹口气,眉眼泛起淡淡的担忧,轻声细语:“路途遥远,我怕你身子承受不了。”   “无妨的。”温世昭转了转眼珠子,偏过头在萧韶君耳边轻道:“莫非王后忘了孤还有武功?”   萧韶君僵了下身子,明白温世昭话中意思,耳根子发起烫。   对于温世昭御驾亲征,萧韶君自知阻止不了,也就不再去追根究底徒增烦恼。她探过手,与温世昭十指相扣,轻声问道:“何时出发?”   “五日后。”   “去多久呢?”   “快则数月,慢则半年。”   萧韶君无声又叹了叹,明知不可能,还是奢求:“我想陪你去。”   “不行。”温世昭沉声道,“泓儿还小,不能没有母后。”   “可我不能没有你。”萧韶君眸中色彩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温世昭眨眨眼,唇边笑容缓缓绽放:“孤又不是不回来。”   “我等你回来。”萧韶君只觉心尖揪成一团,隐约痛了起来。   “嗯。你等着我回来。”温世昭扣紧萧韶君的柔荑,转过头在萧韶君光润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温怀泓小脸红彤彤,兴奋地蹦蹦跳跳跑过来,举起一张宣纸,软绵唤道:“父王,母后,快看。”   她们相视,默契抬头看过去,又同时愣了愣。温世昭没忍住张唇“噗嗤”一声,爽朗的笑声出口。萧韶君脸红耳赤,在无人可见的位置,抬手往温世昭的背轻捶了捶。   骄阳之下,那张宣纸所画的,正是坐在轮椅的父王,与父王十指相扣的母后。笔墨虽然勾勒简单,却是一个孩童最纯真的开心快乐。 第90章 晋江独家首发67   温世昭下了旨令, 御驾亲征前一日举行祭祖仪式。说是祭祖, 祭得只是抱憾黄泉的两代明君。   漫天风雪的冬季过去了, 春暖花开鸟语花香。依山傍水比邻而建的两座王陵, 险峻山峰四面八方护卫,那座座气势磅礴的山峰仿佛是雄伟的守墓人, 它们落座在此,世世代代守护着两位明君的安歇。而在这两座王陵不远处, 新的王陵正在建造。温世昭登基那一日, 便开始动工。   萧韶君虽为王后, 但身份较为敏感,她并没有参与此次祭祖。温世昭腿脚不便, 祭祖的叩拜礼由萧韵淑带着温怀泓一一完成。   祭坛设在半山腰, 繁杂肃穆的祭祖礼仪完毕之后,萧韵淑抱着温怀泓下山。温怀泓见着温世昭,急忙拉了拉萧韵淑手臂, 小胳膊小腿挣扎着道:“皇伯母,泓儿要父王。”   萧韵淑哄着也不行, 拗不过只好弯腰放他下来。温怀泓迈着踉跄的小步子飞快跑到温世昭的轮椅前, 软软叫着“父王”熟练地爬上轮椅。   “泓儿累不累?”温世昭顺势将温怀泓抱起来, 卷起衣袖细心擦拭着光洁小额头的汗水。   “儿臣不累。”温怀泓回到父王怀里,软绵绵趴在她的肩头,圆溜溜的眼睛半眯着昏昏欲睡。   祭祖礼仪繁多,大人累得不行了何况还是几岁的小孩子。萧韵淑站在温世昭身旁,看着温世昭拍着温怀泓的背轻言细语哄着他入睡。   “王上。”   听到身边女子出声, 温世昭顿了顿偏过头望向萧韵淑,萧韵淑见她看过来,脸上显出一抹淡淡笑容,轻声道:“一切如王上所愿。”   温世昭挑了挑眉,转回头看向几座威武雄壮的山峰,抚在温怀泓背部的左手拇指,缓缓转动玉扳指,她一语不发挥手示意陈桐祥回宫。   一个时辰后,祭祖回来的众人进了宫门,轮椅径直辗去了正阳宫,而此时天色已黑淡不少。   白日里,温世昭主持祭祖,萧韶君留在宫中就去正阳宫继续帮着收拾衣物,出行要带的东西。   温世昭入宫的时候,萧韶君已经离去了。回到正阳宫,吩咐陈桐祥将熟睡的温怀泓先抱去朝阳殿歇着,守在寝宫的侍女适时端了碗梨花杏仁羹过来,说是王后娘娘特地备好等着她回来喝,清热解暑的。因了明日出征齐国,温世昭简单吃了膳食,自己推着轮椅去了朝阳殿。   夜幕降临,陈桐祥来了朝阳殿一直守在寝殿门口。   他苦巴巴着脸翘首以盼,心里正纠结着要不要回正阳宫,忽然听到车轱辘滚动声响,远远见着轮椅辗过来了,脸上尽是喜色,屁颠儿跑到温世昭身前:“王上终于来啦。”   温世昭问道:“王后呢?”   “回王上的话,王后娘娘在偏殿沐浴还未出来呢。”   温世昭挑眉:“守着偏殿。”   “遵旨!”   温世昭转动轮椅方向,车轱辘滑动往偏殿辗去了。而守在偏殿外几个侍女见温世昭来了不敢拦着,赶紧上前利索为她开了殿门。   轮椅辗过门槛,发出几声不大不小却清脆的声响,阿属收拾替换衣裙突然听到动静,急忙出来察看。不用看清来人,光是听那熟悉缓缓而来的车轱辘声,阿属就吓得脸色发白,心头登时突突直跳,双脚僵在原地不敢动弹,等着轮椅主人出现。   轮椅绕进殿内,温世昭瞥了阿属一眼,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殿门重新关闭,温世昭听着屏风之内的御池传出淅淅沥沥婉转的涓涓水声,推动轮椅辗进御池。这时雾气缭绕的御池却忽然没了水声,显然是察觉了不速之客的到来。   轮椅最终停在御池边,温世昭看了看隐身在汤池香水中的玉软,眼中坦荡并无任何亵渎之意。   她勾唇一笑,两手撑在软扶站起身来,收回目光不再看萧韶君娇羞绯红的脸。温世昭背过身褪去腰带,件件衣袍随即落地,只余了光滑玉肤的背落进萧韶君眼里。   “阿昭……”   萧韶君开口唤了声,看着温世昭借助拐杖缓缓入了水,那些到唇边的话哽住也就说不出来了。拐杖被温世昭随手放在御池台边,她弯腰伏身水下,向萧韶君勾手示意过来。纵使有了肌肤之亲,这般堂而皇之的坦诚相对,还是让萧韶君红了脸。   仿佛知道萧韶君的羞意,温世昭仰着头枕在璧台并不看她。汤水虚虚掩住温世昭的胸部,露出纤长的脖颈与精致弧度的双骨,而在她左右胸口各有两条形状不一的伤疤。   水波荡漾而至,温世昭知道萧韶君过来了仍然闭着眼睛,眉宇间流露出些许的疲倦。萧韶君怔怔看了她许久,目光凝落下来,随之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温世昭右胸的肌肤。这道剑伤随着岁月淡化,只在娇嫩的肌肤留下一条清晰可见的疤痕。   当年究竟如何的残酷无情,才使她挥剑刺入这人的胸膛,狠心割断四肢的经脉,在这一瞬间,萧韶君眼中闪过茫然若失,想到明日的分别,揪心之痛让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倾过去紧紧挽住温世昭的腰身,额间抵着她的下巴,面颊贴在剑痕之上。   花瓣芳香,热气萦绕。萧韶君的眼眸渐渐笼上朦胧雾气,她伏在温世昭身前,赤露的身子贴着她的,抬起两手圈住温世昭脖子。   温世昭揽过纤柔腰顺势拥着,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半眯起眼睛感受着汤水浸泡以及拥抱怀中软玉带来的舒服与极致安心。   这个女子,从始至终都会带给她不同寻常的安心,恍若初遇那年在行宫的相处……仅仅只是几日,却成了她永世无法磨掉的记忆。   迷瞪间,温世昭耳边依稀传来轻轻的三个字:“对不起。”   好像听清了又好像没听清,温世昭皱了皱眉头,并不去深究什么,只是拥紧了怀中女子。   可对于萧韶君而言,她从头至尾连一句迟来的“对不起”也无法光明正大对温世昭诉说,因为一句“对不起”的结果得不到原谅。   原谅不原谅没有什么所谓,只要她们还在一起,她心里有她,她心里亦然,她们生世相守。至于说不出来的言语,就留在岁月好了。   良久的沉默相拥,因了耳边那句不清不楚的话,温世昭眉宇间的疲倦一扫而光,低下头那若隐若现诱人的娇柔软玉便映入眼底。   她的手心覆在萧韶君柔嫩滑腻的肌肤,缓缓穿进乌黑的发间,沿着光润的背脊轻抚揉搓而过。   温世昭启唇,声音带着魅人的沙哑:“王后不说话在想什么?”   “没……”话不及出口,一只修长的手悄然探了下去,萧韶君急忙摁住,脱口道:“在想你!”   “孤还没走王后就想呢?”   听出温世昭的揶揄调笑,萧韶君涨红脸:“你个冤家……”   “不是冤家不聚头。”温世昭勾起唇角挣脱被摁住的手,抬头望进那双涟漪含情的星眸,“趁孤还在,孤与王后鸳鸯戏水如何?”   萧韶君听了耳根子泛起红,倾身往温世昭的脖颈轻咬了一口。   “没个正经!”   “冤枉。孤哪里不正经?方才可是王后主动投怀送抱的。”   “好啊,那我不投怀送抱。”萧韶君作势要起身。   “不行!”温世昭急了,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萧韶君的手臂,重新拉回怀里继续抱着,没好气轻哼道:“你咬了孤,孤也要咬你。”   飞快撩开萧韶君的乌发,显出纤嫩的脖颈,温世昭看着眨了眨眼,忽然没舍得下口,撇嘴道:“算了,孤心胸开阔,不与你计较。”   “王上真不计较啦?”   温世昭扬起下巴:“那不行,孤虽然不计较,但你得补偿孤。”   “不闹了。”萧韶君捏着温世昭俊挺的鼻子笑了笑,“水快凉了,该起来,不然会着凉的。”   “还热着呢。”温世昭拉下萧韶君的手,不满地看着她。   “很快就凉了,你想泡着那你先泡着吧,我去加些热水来。”   “罢了,罢了。”温世昭拽着她的手臂,“孤起来就起来。”   “泓儿比你还听话呢。”萧韶君弯唇浅笑,俯身搀扶着她起来。   “你怎能拿泓儿与孤……”   话音突然僵滞,温世昭一动两腿瞬间被麻痹的痛苦浪潮淹没,她用力攥着萧韶君的手,面容有些扭曲。萧韶君见状神色大变,慌忙蹲下身两手精准寻到温世昭双腿的穴道,来回按摩揉捏着,目光一动不动注视着温世昭的面部表情,直到温世昭眉头舒张表情缓和……   “怎么样,好些了么?”   温世昭回过神,呼几口气又急促喘了喘气才彻底平复,看到萧韶君圈红的眼眶,摇头叹息道:“人老了,头发白了,腿也就不中用了。”   她以委婉的方式安抚萧韶君,萧韶君一听就明白温世昭的用意,她双膝分开越过温世昭腰间跪在池底,带着深深愧疚与疼惜抱紧了她。   “无妨的。”温世昭轻轻拍了拍萧韶君的背,“王后别担心,这是老毛病了,孤都习惯了。”   她越是宽容的抚慰,萧韶君内心越是愧疚悔恨。温世昭褪去往日沉稳形容,换上嬉皮笑脸,抱着她尽捡无伤大雅的小情话哄来哄去。   萧韶君脸皮薄,慢慢被温世昭哄了过去,柔软的唇随即贴上来,与她一番缱绻缠绵。吻尽了,温世昭在她耳边道:“我想听你吹笛子。”   声音轻轻软软的,带着柔柔撒娇的调子,瞬间冲散了萧韶君心头的阴霾,她莞尔一笑:“好。”   不多时,萧韶君收拾妥当了,拾起件件衣袍为温世昭穿戴整齐,推着她出了偏殿,而后屏退众多侍女,依言去了寝殿旁边的花园亭子。   今夜月色明洁,照亮车轱辘碾过的青石小路。温世昭起了兴致,依旧如与许多年前那般,不坐在亭子里而是拉着萧韶君坐在台阶。   “快,你吹我听听。”温世昭迫不及待的催促她。   玉笛横在唇边,萧韶君忽然停了停,轻声问道:“还记得我第一次吹曲子给你听是什么时候么?”   “当然记得,孤遇到你那年才十七岁呢。”温世昭抬头仰望星空,弯着眉眼,笑呵呵地说道,“孤一见王后倾心又倾情,这当年要是没见着王后,孤可就要误终身了。”   十七岁一遇,七年恍然如梦。萧韶君颤了颤擎玉笛的指尖,也不知该如何回应,索性吹一首身旁之人最喜欢之曲,作为她们这段百折千绕的绵绵情意给予最热切的回应。   清扬悠长的韵律,笛声初时欢快舒缓,敞开心扉荡起层层涟漪。渐渐引出缠绵悱恻,仿佛在诉说一对有情人之间的绵绵深情,百转回肠。忽而远去不见,怅然流转,萦绕无限的遐思与牵念,最终同笛声,一起寂灭在了皎月深空的静夜里。   熟悉的笛音,熟悉的曲子,温世昭听着迎合轻哼着,眼里却只有坐在身边的女子。女子眉目如画,丽质天生,身穿不再是当年一袭鲜艳绝俗的红裙,换上飘飘胜雪白衣也是风华绝代,天资绝色。温世昭看着她,不知怎得渐渐迷了双眼,一如少年那般被她轻而易举俘去了心智。   听完曲子,温世昭皱皱眉,还是不满足,又缠着萧韶君继续再吹。萧韶君换了曲子,一曲凤求凰一曲相思一曲红尘,直到她心满意足了,二话不说站起身打横抱起萧韶君。   萧韶君唬了一跳,下意识攥紧玉笛抱着她的脖颈。温世昭敏捷地坐回轮椅,轻笑落下话:“王后辛苦了,孤亲自送你回寝殿歇息。”   拨来朝阳殿伺候的侍女们机灵还有眼力劲,一瞅王上与王后娘娘这架势,识趣得很,寝殿一开,轮椅直直辗进去,寝殿适时关闭。   轮椅停靠木塌,温世昭抱着萧韶君起身,一手揽着纤柔腰攀上床榻一手拂下床帐。这没了旁人在,温世昭去掉靴子,三两下脱下衣袍,迎着萧韶君过去……萧韶君脸颊彤红,几次按了按褪她衣衫的手,试图说服温世昭:“明日你还要早起……”   “这与早起有何关系?”温世昭不以为意,两指精准揪住裙带,褪去萧韶君的外衫,“莫非王后不知何为春宵一刻值千金?”   萧韶君气笑了,按又按不住温世昭,这人的手突然探进衫内,她急声道:“王上可知何为明君?”   “何为明君?”温世昭挑起眉头若有所思,果然停了停手。   萧韶君来不及说什么,抚在她柔身的双手开始不老实动起来。   “你明日御驾……”   “王后记错了,御驾亲征是在明日,而不是今夜。”温世昭果断吻上那张念叨不休的红唇,揽着纤柔腰倾身过去压着萧韶君躺入床褥。   萧韶君沐浴不久,洁白如玉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红润,那满池的花瓣清香沾染软玉带着醉人的芳香。温世昭一边褪去衣衫,一边辗转厮磨,感受着身下柔软的起伏,听着那含羞的轻吟喘息,唇过萧韶君的面颊,一只手使坏往下寻到地方,只是轻轻抚摸揉捏,那敏感之地受到刺激,引得萧韶君咬唇也隐忍不住轻吟出声。   那婉转含蓄动听的吟喘,听来比任何更甚撩人。温世昭眼中灼热,手心轻柔拂过每处诱人之地,在洁细滑腻的肌肤落吻,恨不得在每寸肌肤留下她的痕迹。温世昭缓缓吻下去,尽兴了又吻上来,在萧韶君耳边道:“王后如此,君王不早朝。”   萧韶君忍了忍,气笑不得,抬手不轻不重地捶了捶温世昭的背。那人手唇不停在探索抚摸,愉悦快感如海潮般层层叠叠涌来,萧韶君渐渐失了理智,而后无论温世昭做什么,只抱紧她的腰身,努力贴着她。   夜深了,床帐之内折腾良久才归复了平静。激情退却,温世昭拥着萧韶君入怀,吻了吻她的额头,轻轻说道:“等我回来,我娶你。”   萧韶君困疲意倦,忽然听到这句话瞬间睁开眼睛,怔愣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温世昭以为她睡着了,寻着舒服的姿势正要闭眼,便听见她轻声应道:“好,我等你回来娶我。”   当年之诺,一等七年。   ***   次日,旭日东升。   温城东门外,数万温右军列队整齐,他们昂首挺胸,年轻的面庞因了他们君王的御驾亲征,充满了抛洒热血的汹汹气势。   数次商议已定,宋文义代王监国处理国家紧急政务,同时兼任小皇子的老师辅导年幼皇子的学业。孙家两兄弟伴驾亲征,只是时辰快到了还不见温世昭一片影子。众人想想王上腿脚不方便,也就释然了。再加上孙家两兄弟激昂的措辞,说什么腿脚不便的王上为了取得胜利坚持出征统一天下,众将士更加热血沸腾。   此番出宫未用马车,车轱辘碾过王城中央大道,被阻拦不得靠近的百姓两边俯首而拜。身在天下乱世的百姓,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穿暖身,他们就认谁是衣食父母。   这几年,温世昭清明治国,休战安民,废除上代遗留的苛政重税,使得商业繁荣昌盛。后续一系列有助于民的政策颁布施行,使得民心向温氏聚拢。本就富强的温国,在温世昭数年治理之下,颇有盛世之风。   轮椅身后跟着群臣,百姓夹道相送,这隆重的仗势让温怀泓惊奇,他坐在父王怀里,听着父王与他谈一些还不能理解的话。什么为君之道,为臣之道,为民之道,小小年纪的他听得稀里糊涂,却很乖巧坐着,认真听父王一字一句教他。   出了东城门,数万将士等着君王的发话。萧韶君从马车下来,快步走到轮椅旁抱起温怀泓。   不需要说什么振奋人心的话,那些话将领统帅已经说过,她的出现对将士们而言就是最大的振奋。温世昭扫视巡着她的将士,简单也就寥寥数语:“随孤踏平齐国!”   霎时间,嘹亮高昂的句句“踏平齐国”声震长空,连绵不绝!令听闻着无不深受震撼!   萧韶君抱着温怀泓,远远地眺望着那抹玄色身影,红了眼睛的目光只含有眷恋以及无尽的担忧。   轮椅从数万温右军辗出来,回到东城门外,温世昭对萧韶君嘱咐一些话。随后叶太医赶着马车过来请示温世昭。她点头应了,望向萧韶君:“时辰真不早了,孤该走了。”   该说的这几日里已经说了,萧韶君咬着唇只点了点头。   太阳日渐高升,飞驰而去的马车却渐行渐远。温怀泓两只小手臂环着萧韶君的脖颈,瘪起小嘴巴,泪眼汪汪地软声问道:“母后,父王去找皇姑姑,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父王找到皇姑姑就回来,父王很快就回来的。”萧韶君轻声细语告诉他,目光眺望着远处。   温怀泓皱巴巴着小脸,看到萧韵淑走过来,挥着小手声音软绵:“皇伯母,泓儿与母后等父王回来,那皇伯母等皇姑姑回来么?”   萧韶君愣了下,萧韵淑也怔愣了一下,她嫣然纠正他:“不对,皇伯母等你父王回来,也等你皇姑姑回来,她们会一起回来的。”   温怀泓似懂非懂挠了挠小脸,萧韵淑旋即又笑了他几句,温怀泓不好意思羞红着小脸,将小脑袋埋进母后的怀里谁也不搭理了。   萧韵淑拍了拍萧韶君的肩头:“君儿,群臣等着你呢,回宫吧。”   萧韶君点了点头,往回走了几步一下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马蹄卷起满天风尘,远去的大军掩住了那辆马车,再也看不到踪迹了。   此刻,城外远处的路边茶摊坐着两位年轻男子。一人正是被赶出宫的林英恒,林英恒一动不动注视着那抹身影入了城内,咬牙道:“想办法,我还要再进趟王宫。”   “王宫戒备森严,不是我这个小奴婢能帮忙的。上次进宫,已是奴婢的极限了,还差些被人发现。林将军你就行行好,放过我吧!”   林英恒怒拍桌子:“没看到她已经走了,你怕什么!若不帮我的忙,小心你全家人的性命!”   “哎……哎……”被拿捏了软肋威逼,年轻男子哭丧着脸。   此时远去的马车之内,温世昭斜身倾靠软枕,右手擎着一卷兵籍,左手拇指悠悠转着玉扳指。   五年蛰伏待机,满腔仇恨终于迎来最佳倾泻时机。此时的齐国,在二十万温左军以及十万叛军的两边夹击之下,疆域只剩一个庆盛郡。齐乾治理国家昏庸,打仗还有些本事。他亲自镇守郡城门率领军民顽强抵抗,温左军数次攻城失败。   眼看着要活捉齐乾,却攻不下最后一座城池,左振良大为恼火,直到传来温世昭的旨意,这才松口气,临时改变策略只围困不强攻。战火突然停歇几日,齐乾惊觉一定有诈,攀上墙头听了城外的传言才知道,那个被他视为残废之人,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怕……   ……嗯。 第91章 晋江独家首发68   这几日流言四溢, 温世昭的御驾亲征无疑高涨二十万温左军士气, 给予五万守城的齐军致命打击。齐乾登基五年, 这五年荒耻无道, 残酷冷漠的统治使得臣民的怨恨日积月累,眼看齐国领土被占, 温军兵临城下再无任何胜算,臣民竟连夜逃命。   五万守城军已经是齐乾最后的挡箭牌, 齐乾为了震慑大军, 将那些为了保命的臣子逃兵, 抓回来当着大军的面亲自斩杀!如此残忍的杀鸡儆猴让五万大军人心惶惶,事实证明此举适得其反, 五万守城齐军依然陆续不断有人丢盔弃甲, 弃城而逃!   庆盛郡主城外驻扎十万温左军虎视眈眈,另外分派出去攻破南北九郡的十万大军接到长公主将令,迅速整顿大军向齐国庆盛郡聚拢。   旬殷收服整顿的十万叛军陆续占领南部城池, 搬空各城粮仓,为温左军提供后勤保证, 弥补温齐两国开战拉长战线出现的粮草空缺。   而温世昭亲征所率领的五万温右军, 出了王城迅速兵分两路。温世昭领着百人精兵直奔庆盛郡, 孙震率五万温右军进入齐国后直接南下,与旬殷碰面商讨计策,随后数万叛军由孙震统领,孙震接管旬殷所占的萧齐边境城池阻止萧军趁机而入。   一个月后,大局已定, 齐乾镇守的庆盛郡已成瓮中之鳖。   也就是在这个月,五万守城军陆续逃了大半,齐乾根本无法阻止,怒火冲天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失了君威的齐乾,将士不听将令,甚至多数将领不听君令,导致君臣、将兵关系越来越僵滞,矛盾越来越严重,以至大臣们私底下商讨投降之事。   尤其是丞相,主张投降温国求得性命无忧还齐国百姓的安宁,不料这些投降言论被齐乾听见了,齐乾怒气冲冲揪出丞相,大刀一挥直接砍了丞相的头。丞相之死,满朝文武更是没了主心骨。而齐乾坐镇坚守不出,温军虽然久攻不下,但是城中粮食日渐空耗,无法坚持多久。温军只需围困庆盛郡主城,不攻自破。   烈日炎炎,听到消息的齐乾抛下一切,极快攀上郡城的高墙。   齐乾双手扣紧沿壁,指尖用力过度扣出血丝。他死死盯着城外一处高地坐在那辆轮椅之人,怒目切齿从牙齿缝挤出:“该死的温世昭!”   隔着稍远的距离,也能感觉到一股浓郁的杀气,林志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慌声问道:“王上,温世昭居然真的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齐乾怒道:“她一个残废之人,本殿还怕她不成?!”   “城中只剩两万守城军,温世昭有十万大军,兵力实在悬殊!即便王上守城不出战,粮草支撑不了几日,庆盛郡迟早守不住的!”   “还要你提醒本殿么!”齐乾疾言怒色,一把拽住林志的衣襟,拉到眼睛恶狠狠盯着,“林志你记住,本殿可以死,齐国可以灭,温世昭必须死,你明白么?!”   “王上的意思……”   齐乾冷道:“温世昭既然敢来,本殿不介意送她下黄泉!”   林志神色震惊,急忙扭头望向远处的轮椅,苦着脸摇了摇头:“可她身边太多人围着,找不到机会,根本无法近她身,如何杀她?”   “急个屁。她御驾亲征,不是冲本殿报仇雪恨的么?”齐乾松开林志的衣襟怒推开他,阴鸷的眸子掠过狠毒,咬牙切齿地说道:“既然报仇雪恨总有见面的时候。温世昭死在齐国也算是耻辱!他们父子仨人一起死在齐国,拉温世昭给本殿陪葬!”   林志听了惊愣半响,劝道:“趁还能走,王上您就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齐国灭亡了,本殿一国之君还能去哪儿?!”齐乾瞪起两眼,怒极反笑道,“本殿偏不走,本殿亲眼看着,温世昭怎么死在齐国!”   这话一落,一只带“温”字的箭镞破极速射来!“啪”一声击中射入城墙的旗帜杆上,齐乾与林志还未回过神,又一只箭镞含了凌厉疾风精准刺穿旗帜,旗布上的“齐”字被那柄箭镞划破挖空,只剩一面空荡荡的明黄旗布随风飘扬。   齐乾反应过来,看到远处温世昭手里提着的弯弓,怒火攻心,歇斯底里怒吼:“温世昭!!”   含了滔天怒火的嘶吼清晰落入众人的耳朵,而远处围着轮椅而站的孙毅啧道:“王上您听听,齐王这嗓门够大的,隔着老远都听见了。”   “射程不够,只能射最近那杆旗帜,不然孤全给他射下来。”温世昭朝着孙毅扔去弓箭,扬眉挤眼,“剩下就看二舅的嘴皮子了。”   “嘿,王上瞧好了,保准气死那狗娘养的东西!”   孙毅接了弓箭,豪迈地拍了拍胸脯,仔细听着城墙那边又传来齐乾的怒吼,清清嗓子,声震如狮子吼:“你爷爷在此!有屁快放!”   城墙上的齐乾被气疯了,换了林志上场:“滚犊子!!”   孙毅又骂了几句回去,那边沉默再没了声音传来了。再仔细看,城墙已经没了身影,孙毅骂骂咧咧:“这帮龟孙子,爷爷还没骂够呢。”   左振良调侃道:“孙将军要是能把城门骂开,我叫你爷爷。”   “得嘞,说定了。”孙毅撸起袖子,一把按住左振良肩膀,“左将军就等着,本将军天天来骂,就不信这龟孙子真守着不出来!”   随后几个将军凑上来,大伙商议怎么骂才能把这座城门骂开。城门若不开,攻城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下,只干坐等着大伙也闲了没事。   风渐渐吹得有些大了,温玉祁弯腰归拢温世昭的外袍,覆在她的手背探了探,没感觉什么凉意,这才轻声笑道:“四皇弟箭术不输当年,今日一来给齐乾一个下马威。”   “关下马威还不够。”温世昭伸出右手往空中挥了挥,问道:“长姐觉得今日的风向如何?”   温玉祁蹙起眉心,她知道四皇弟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个问题,直起身学着四皇弟伸出右手。   “长姐以为如何?”   “好像……”温玉祁稍迟疑着应道,“往东南方向吹来的。”   温世昭勾起唇,指着远处庆盛郡池:“那座城的位置又如何。”   “东南。”温玉祁顿了顿,目光凝望城池,右手感受着风向,脸上泛起喜色,“天时地利人和。这倒是个好主意,王上有几分把握?”   温世昭左手撑在软扶,皱眉飞快琢磨几番,应道:“这个不好说。不过那座城的工事防御全是木料材质,我们只要燃料足够,精准投入进去,那么也就只欠一股东风。”   温玉祁道:“燃料不必担心,就是无法准确判断风向。”   “何不试试?”温世昭挑眉偏过头,仰起来笑眯眯望着她。   温玉祁沉吟半响,点头道:“只要能破开城门,一切好说。”   “具体的细节还需商讨,至于风向,这个也不必担心,时机到了自然也就来了。”温世昭悠悠转着拇指玉扳指,稍稍弯起眉眼,半眯眼睛感受着疾风刮过面颊的凉爽。   温玉祁听了催促:“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制定接下来的攻城策略,大不了此计不成再来一计。”   温世昭勾唇冷笑:“齐乾苟延残喘的,已经喘气太久了。”   默立半响,温玉祁抚了抚温世昭的肩膀:“走吧,先回营商量。”   随后几日里,温世昭先与温玉祁商讨具体的计划施行,考虑并处理各种边边角角的麻烦,只因一个不起眼的失误都会造成攻城失败。每日商讨完了,温世昭就伏在阵型图,仔细研究兴盛郡主城的地理以及结构,以至于主帐的烛灯夜夜不灭。   孙毅如他所言,日日单枪匹马来到城门外骂阵,揪着齐乾各种难听的祖宗十八代都骂光了,也不见有人开城门应战。齐乾挨了骂几次差点没能按捺,出城斩杀这个不知死活的,所幸被林志死死拉着劝告,才未被怒火冲昏头脑而打开城门。   这边温世昭算计齐乾,那边齐乾也在算计温世昭,只是隐藏在暗处的算计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齐乾坚守不战,温世昭逼他出战。   召集几位将军商讨攻城策略,温世昭提出以火攻破城门,此法利与弊并存,也导致将军们的争论不休。火攻虽能破城,但城门内的房屋也是木质结构,一旦被火点燃,一发不可收拾,无法控制迅速蔓延的火势,城破人亡,这座城也会被烧毁。   城毁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必须活捉齐乾,一雪前耻!   如此,又有得一番争论,几位将军还等着捉拿齐乾立功呢,齐乾就这么便宜死了丝毫不解气,只是大伙争来争去还是拿捏不定主意。   直到旬殷的到来……温世昭灵光一闪,突然有了更完美的计策。   ***   与此同时,过了晌午,远在千里之外的温国。萧韶君哄睡温怀泓,让陈桐祥抱着去后殿照看。   阿属心疼坐在书案查看医籍的萧韶君,斟了杯茶端过来递给她,低声劝道:“王后娘娘,要不歇会吧,这刚过午时最让人疲倦了。”   “不用,本宫不累。”萧韶君抿了口清茶,目光不经意瞥到藏在宣纸的折扇,于是放下茶盏抽出来,擎在眼前,随手打开看看。   “王后娘娘想王上啦?”   “本宫是在想。”萧韶君合上折扇,“我们还在萧国的时候。”   阿属蹲在萧韶君的案前,眨巴眼睛看她:“王后娘娘,咱们真的一辈子都不能再回萧国了么?”   “你想回去?”   阿属摇了摇头:“奴婢就跟着王后娘娘,您在哪奴婢在哪。”   萧韶君道:“在这宫里,以后都不许说这些话了,免生事端。”   “奴婢明白,奴婢就在王后娘娘这里说说,不对别人说。”阿属急忙捂了捂嘴巴,两手扒着案桌,嘴里又念叨起来:“王上都走一个多月了,小皇子很想父王了呢,每次问奴婢王上什么时候回来,他想见父王,奴婢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皇子。”   萧韶君听了不禁莞尔,泓儿是她一手抚养的,小小年纪对父王却很是依赖。她道:“再过半个时辰,宋丞相该进宫教导泓儿的学业,你注意着时辰,别让泓儿睡晚了。”   “您放心,奴婢记着。”阿属站起身对她笑了笑,“何况小祥子还在偏殿守着小皇子呢。”   萧韶君淡笑“嗯”了声,放下折扇妥当收起来,继续翻开医籍,查找有效的治疗法子。   她也不知为何,这么些年喝了多少药,泡了多少夜,温世昭的双脚就是不见好,到了现在也就只能勉强迈几个步子,还要借助拐杖。   当年用了几分力,萧韶君最清楚不过。手筋不到半年痊愈,双脚过去数年却仍然不得行走,还留了众多遗症在身,难以预料的发作。   所幸叶太医随着去了,有他在温世昭身边照顾着,萧韶君多少能宽几分心。本来小祥子是温世昭的贴身侍从,要跟随温世昭身边的,温世昭却让他留在宫中照顾她们母子。   萧韶君翻开医籍没多久,殿外突然来了太医院的人求见,说是太医院刚刚到了一批极好的药材,叶太医不在让王后娘娘去掌掌眼。   日子久了,众所周知,王后娘娘会医术,还时常去太医院熬药。   刚到的药材是王上要用的。萧韶君听了这人的话,合上医籍,吩咐守在殿门的侍女通知后殿的陈桐祥,约定的时辰到了,就让陈桐祥带着小皇子去书堂寻宋丞相。   太医院的人躬身领着萧韶君入太医院的药材阁,十几个跟随而来的侍女守在阁外未随进去,就阿属陪着萧韶君一起入药材阁验药了。   这批新到多种极品药材,萧韶君一一仔细检查,突然听到身后的阿属惊叫了一声,忙放下手里的药材,拍了拍手转身问道:“怎么了?”   “他……”阿属捂着嘴巴,颤着手指了指药侍打扮的男子。   药侍男子抬起头,向萧韶君快步走过来,咧嘴一笑,拱手道:“臣参见六公主,臣今日又来了。”   萧韶君脸色倏变,林英恒向她走近几步,她后退几步:“你还来干什么,本宫已经说过,本宫只是温国王后不再是萧国六公主。”   林英恒脚步一顿,怒声问道:“六公主当真要如此狠心?”   萧韶君清冷道:“本宫看在母国的份上,一而再的给你几分薄面,林将军却两次擅闯王宫,林将军若再不离去,别怪本宫不念旧情。”   “难得六公主还念着旧情。”林英恒话音一顿,向萧韶君迈步,“温世昭不过是残废之人,还是被你亲手废的,她能真心待你好?”   “与你有何干系!”   “六公主才华横溢,何必屈身在这后宫?”林英恒恭着身步步向萧韶君走近,语气诚恳地说道:“不如随臣回萧国,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够了!”萧韶君厉声呵斥,退了几步转身向阁外走去,“阿属,派人护送林将军回萧国!”   林英恒低声喝道:“六公主为何变得如此不近人情?!”   “本宫不近人情?”萧韶君闻言停下脚步,痛苦地揉了揉眉心,“该尽的责任,本宫已经尽了,你们还想本宫如何?王兄只信当年的预言,本宫回到萧国又能改变什么?”   林英恒恳切道:“可王上只有六公主了。长公主向来不管事,王上病重皇子年幼,其他王爷争权夺利,为了王位根本不管萧国存亡,萧国无人掌权治国,萧国迟早要灭亡。六公主身为一国之后了,便能坐视不管,对王上对渊儿置之不理么?”   萧韶君沉默许久:“我只是一介女子罢了,为何偏要来寻我?”   “六公主,臣求您了。温世昭已经御驾亲征,只要六公主想离宫,何人能拦得住您?!”   “你走吧,本宫不能离开,也不会离开。”萧韶君道,“阿属,派人送林将军回国。”   林英恒怒极反笑:“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臣自己离宫就是。”   阁门距药柜有些距离,再加上好几道门槛以及屏风挡着,守在阁外的人根本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萧韶君蹙眉而去,正要回朝阳殿派遣跟随她一起来温国的心腹押送林英恒回去萧国,不允许他再次入宫。阿属见着萧韶君离去急忙也跟上去,只是不知被何处冒出的男子一掌击晕。   谁知还未绕过第一道屏风,萧韶君察觉不对劲,还未来得及回头,一股疾风骤然刮来,她下意识扬手攥住背后偷袭之人的手腕。   萧韶君武功甚高,几下制服偷袭的却惊觉并不是林英恒。   林英恒早就抓住萧韶君不会把这件事情闹大的心思,精心谋划了一个多月才有了现在这幕。林英恒趁萧韶君怔愣的瞬间,迅速出手一掌击在萧韶君的后颈。那一瞬间,萧韶君眼前闪过温世昭柔笑的脸,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朦胧不清,渐渐消失……旋即陷入无尽的黑暗…… 第92章 晋江独家首发69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守在阁外的侍女们久不见王后娘娘出来, 其中与阿属关系不错的侍女壮着胆子进去一看才发现王后娘娘不见踪影!   王宫迅速翻天乱成一团, 侍女们哭哭嚷嚷到处叫人, 听见消息的陈桐祥吓得脸色全白,头晕目眩差点没一头栽地上, 禁卫军查找翻遍整座王宫也寻不到王后娘娘的人影。   陈桐祥向萧韵淑求救,很快把今日进出太医院的统统抓起来审问, 其中一个药侍挨不住严刑拷打, 招出王后娘娘与萧国的林将军私奔……   陈桐祥一听完全没了主意, 王后失踪的消息暂时被压下来。确认王后娘娘失踪以及派人出宫寻找,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而在半个时辰前, 一辆马车飞快奔驰出东城门。   一旦出王城入了茫茫人海, 再想抓回来就难了。尽管如此,前去萧国的水路、陆路、每座塞关与城池,前后几日内接到宫里的旨意, 统统关闭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几日见不着母后的温怀泓,到了夜间哭闹不休, 不要陈桐祥也不要奶妈嬷嬷们, 哭得嗓子都哑了。陈桐祥心疼小皇子, 实在没办法连夜将小皇子从朝阳殿抱去太子府。   温怀泓见着萧韵淑,抱着她哭了好一会,哭闹才渐渐停了。温怀泓抽抽噎噎着,声音嘶哑道:“皇伯母,泓儿想母后了, 母后呢?”   “你母后啊。”萧韵淑抬头望着无星之空,双眼泛红渐渐湿润,轻拍温怀泓的背部,柔声告诉他:“母后去寻你父王了,等母后找到父王,母后与父王会一起回来的。”   温怀泓吸了吸鼻子,红肿的眼睛瞬间泛起光亮。“那还要多久呢?泓儿好想母后,好想父王。”   “只要泓儿乖乖听话,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你母后……”萧韵淑颤了颤唇角,突然哽涩了喉咙。她眼角溢出几滴清泪,却轻声软语哄道:“你母后与父王,很快就回来。”   温怀泓脸颊贴在萧韵淑肩膀,泪眼汪汪,瘪着小嘴巴哽咽道:“皇伯母,泓儿会乖乖听话。”   “好。那泓儿乖乖睡觉。”萧韵淑抱着温怀泓踱步,拍着温怀泓的背轻言细语哄着他入睡。   小小的温怀泓不懂人世百态,也不懂母后的离宫对父王而言意味着什么,皇伯母细心地为他擦干眼泪,最后在皇伯母耐心的哄声下入梦。   萧韵淑隐身黑夜当中,抱着温怀泓来来回回踱着步。她根本不相信萧韶君会抛夫弃子与人私奔,可她们那位多疑的王上会相信么?   好不容易融化一颗寒冰,淡化那些深仇大恨,建立起微薄的信任,事到如今不但功亏一篑,传到温世昭的耳朵,那会比断手脚经脉而付出的代价严重百倍千倍万倍。   一国王后失踪的消息,多日寻不回来,日子久了自然隐瞒不住。所幸齐国陷入水深火热当中,王宫传递出去的消息难以送达。即便送达了,齐国的灭国也已成定局。   夜深人静,悬挂高空的月亮被飘来的乌云牢牢遮住,漆黑的天边看不透的深沉也看不清的局势。   又是在一个风高夜,温左军主帐聚集了多位将军,他们热血激昂,为最后一仗而喝个痛快。而千里之外的萧国,一辆马车竟从温国王宫顺利且安全直奔萧国王宫而去。   天灰蒙蒙亮,寂静数年的凤君宫一夜之间灯火阑珊,侍女们脚步匆匆迎接她们主人的到来。   凤君宫前院,阿属揪着林英恒的衣襟,疯了一般朝他拳打脚踢,犀利的指甲不留情狠狠划破他的脸。林英恒武功精高,铁山般伫立不动,任由阿属打骂:“你个混蛋白眼狼!王后娘娘处处对你手下留情,你却陷王后娘娘于不仁不义!王上知道你绑架王后娘娘,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无论阿属骂什么,林英恒不为所动,可提到温世昭,他冷笑道:“她不放过我?我还不放过她!不过是一个残废而已,我会怕她?”   “你算个什么东西!”阿属指着林英恒的鼻子,恨不得撕碎了他,怒吼道:“王上就算是残废又怎样,也比你这个伪君子小人强多了!”   林英恒冷笑一声,一把拎起阿属后颈衣领,边走边道:“看在六公主的份上,本将军不与你计较。六公主已经回来萧国,好好伺候着,别想回温国,不可能。你们回了萧国,可就再也回不去温国了,明白么?”   “林英恒!你个混账东西!白眼狼!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你敢绑架温国的王后,王上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   “林英恒!你死定了!”   阿属娇小,像被提小鸡仔似的双脚悬空,她挣不脱林英恒的钳制,气得她不顾形象破口大骂,隔着一堵凤君宫的墙,墙外走过的侍女侍从们老远就听见不小的动静。   千里路上,萧韶君昏迷不醒,林英恒就被阿属日日夜夜的骂,听多了林英恒不当回事,拎着阿属扔到寝殿门口:“好好伺候六公主。”   阿属咬牙切齿,脱下一只鞋朝林英恒砸过去:“滚蛋吧你!”   不偏不倚,正好击中林英恒的后脑勺。林英恒转过身,瞪起的阴鸷双眼尽是腾腾杀气。阿属吓一跳,鼓起勇气瞪回去,迅速脱下另外一只鞋,扬手又砸过去,没敢继续停留,光着脚丫子麻利的溜进殿内,“砰”的一声,就把殿门给关闭。   阿属进入内室,眼泪刹那夺眶而出。一直未苏醒的萧韶君,此时坐起来缩在床榻角落。她双手抱膝,低头埋在双膝,消瘦的肩膀颤抖着,无声无息,一滴滴眼泪跌落被褥。   “王后娘娘!”   阿属攀进床榻,抚着萧韶君的手臂,神色惊慌地失声道:“咱们赶快回温国,王上知道我们在萧国,一定会生气的。王后娘娘,还有小皇子,小皇子想您了怎么办啊!”   萧韶君头也不抬一动不动。阿属边哭边骂道:“林英恒这个挨千刀万剐的东西,简直吃了雄心豹子胆!等王上来了肯定没好下场!”   听了阿属最后一句,萧韶君浑身抑制不住颤抖。她声音嘶哑无力:“够了,别说了,让我静静。”   “王后娘娘……”   萧韶君抬头看了阿属一眼,阿属什么话也止住了,难忍的心酸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萧韶君眼眶红肿,红润的嘴唇苍白干涩,神色憔悴,脸颊微陷,那张清丽娇容失了往日夺目光彩,日夜的颠簸让她清瘦不少。可一时失足成了千古遗恨,她不想回萧国,却被逼无奈回了萧国,回来了又如何呢?真的就能改变萧国的走向么?   直到朝霞驱散了黑夜,寂静无声的寝殿这才打破平静。   “阿属,准备汤水,本宫要沐浴更衣。”萧韶君止住眼泪抬起头,落下话之后,双腿伸直下床,走到梳妆台端坐,寻出那把熟悉的木梳,抬眸凝望铜镜之人,好似铜镜里面会突然出现那位青衫公子,她拿着木梳子对她展颜而笑,为她梳头发。   身在熟悉的寝阁,闻着熟悉的清香味道,萧韶君眼中渐渐失神。有那么一瞬间,她觉着自己从未离开过这里,也从未去过温国。也许七年黄粱一梦?如今梦醒时分?   一切不得而知。不过可以知道的是,随着六公主的回国,凤君宫一夜之间恢复往常。萧韶君以身赴温国换回萧檀卿之后的几年,凤君宫一直维持原状,定时有人清扫。   半个时辰后,阿属细心服侍萧韶君沐完浴,褪去日夜的劳累奔波以及昏迷不醒的疲怠。   林英恒伫立凤君宫外,远远见着一抹娉婷袅娜身姿越走越近,不禁双眼一亮,流露些许的倾慕之意。他看惯了萧韶君身穿红裙的惊艳,如今一袭白衫素衣衬得高贵淡雅,冷凝的眉眼却又让人不可亵渎。萧韶君跨出宫门,眼珠不曾倾斜一下,径直越过林英恒,往另一边去了。   手指节骨捏得啪啪作响,林英恒阴沉着脸,一声不吭也跟上去,寸步不离,随在萧韶君身后。   永安寝宫,围在床榻为萧檀卿诊脉的太医们见着萧韶君来了,纷纷退在一边。林英恒向他们挥了挥手,太医们这才退出寝宫。   萧檀卿靠在软枕,重病多年的脸上枯黄无血色,他看着萧韶君,不可置信瞪大了些眼睛,颤颤巍巍地向她伸出手:“君儿,君儿……”   声声真情流露的呼唤,到底是血浓于水,无论如何割舍不了的。萧韶君见到原本健壮的王兄几年不见竟病弱成这般模样,双眼迅速圈红,几步上前坐在床沿握住他的手:“王兄,你怎么变成这样……”   林英恒跨步,沉声道:“六公主这下相信臣了吧,王上病重无药可治,臣并没有欺骗六公主。”   萧韶君未曾理会他,伸手搭上萧檀卿的左手脉。萧檀卿喘着气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君儿不要怪林将军,是我让他求你回来的。”   萧韶君置若罔闻,一番把脉探查她脸色倏变,眉心越蹙越紧。林英恒见状,急忙躬身问道:“六公主医术高明,可有法子治王上的病?”   萧檀卿心知肚明萧韶君的沉默不语,摇头道:“治不好没关系,王兄活不了多久,已经认命了。”   “王兄。”萧韶君收回手,握紧萧檀卿冰凉的手,“你实在糊涂,我是温国王后怎能擅自离开王宫,王兄这是陷萧国于危难之中!”   萧檀卿心虚噎语,抬头看了看林英恒,苦笑一声:“君儿,齐国不日即将灭国,齐国与萧国唇寒齿亡,齐国灭了,温世昭不会放过萧国,以萧国的兵力如此抵抗温国?我请你回到萧国不是以你来要挟温世昭,温世昭也不会吃我这套。我继位不到六年天下大乱,萧国要是亡了……”   萧檀卿拽住萧韶君的手,神色突然激动起来:“君儿,萧国不能亡!亡了我如何面对萧氏的列祖列宗,如何面对父王?我不想背负亡国的千古骂名,受后世子孙的唾骂!”   “可是萧国迟早要亡了……王兄为王已经累了,承担不起千古骂名,也承受不了后世子孙的唾骂,王兄只能……只能……”   萧檀卿生涩的喉咙噎住了,半响说不出什么话来。   萧韶君泛红的眼眶蓄满泪水,看着病态垂危的萧檀卿忍了又忍,内心备受家国两难的痛苦折磨。她颤着声音:“王兄,我有夫有子,真的不能留在萧国。我夫君在外征战,我要等她回来。我儿还小,不能没有母后,求你放我离开,我要回去。”   “不行,你不能回去。”萧檀卿惊慌失措,挺直身躯,两手紧紧抓着萧韶君的手不放,“君儿,你……你真的不管王兄了么?”   萧韶君心急如焚:“我留在萧国,只会让温世昭更恨萧国,她一旦发兵萧国,王兄又该如何?”   “反正……反正她也不会放过萧国,不会放过我。”萧檀卿方寸瞬间大乱软下僵硬的身躯,眼中掠过迷茫无措,“过去七年了,当年监正的预言真的要实现了,萧国迟早要亡在我手里,亡在温世昭手里。我阻止不了又能怎么办,只怪当初太心软,酿成萧国今日的大祸。”   萧韶君气极反笑:“王兄竟还信所谓的预言?如果当初让温世昭离开萧国,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她要是死了也不会发生!”萧檀卿愤吼,怒红了眼睛。   萧韶君怔了下,双手掩面痛苦地问道:“王兄到底要我如何?”   “六公主,此事说来话长。可能要暂时委屈六公……”林英恒张嘴生生僵住,话到此为止,被萧韶君厉声打断,“你给本宫闭嘴!”   萧檀卿见萧韶君起身,慌忙拉她手腕:“君儿,你先别生气。”   “王兄,求您听我劝告。我不能留在萧国,我多留一日,萧国就危险一分,你明白么?!”   “孤怎会不明白,可是君儿,孤没办法了,只能如此!”萧檀卿用力拽着她不松手,哀声问道:“君儿,你真的不管王兄了?”   萧韶君背过身,萧檀卿看不到她的脸。他软绵伏下身子,额头抵在床褥,声哽音颤:“好不容易回来,你就这么离去,父王与母后崩世多年,难道你不想去祭奠么?”   萧韶君眼泪夺眶,心尖被恶狠狠揪起来,一股来者不善的预感让她无处可逃。半响过后,她依然背过身不去看萧檀卿,颤声问道:“说吧,你们……你们到底要我怎样?”   “君儿放心,我不会拿你要挟温世昭,我只有一个要求。”萧檀卿顿了下话音,浑身无力颤抖着,苍白的脸又白了几分,他迎上萧韶君满是泪水的眼睛,慌忙别过脸,闭上眼睛狠声道:“告诉天下人,包括温世昭,你萧韶君与林英恒私奔!” 第93章 晋江独家首发70   萧韶君面色煞白, 用力掰开萧檀卿的手指, 踉跄着步伐退了几步:“王兄, 你在说什么……告诉天下人, 我萧韶君与林英恒私奔?”   “君儿!”萧檀卿颤抖着手向她伸去,神色越来越激动, “我知道这么做会让你为难让你受委屈。可若不这么做,温世昭灭了齐国转头攻打萧国, 萧国一旦亡了, 王兄就成了千古罪人, 无论如何王兄也不能让列祖列宗蒙羞!亡国之君的罪名王兄实在承担不起,君儿你明白么?!”   怎会不明白, 萧韶君聪慧, 一听就明白萧檀卿最终目的。   她泪眼摇头再摇头。“王兄承担不起让我一介女子来承担?你可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如此激怒温世昭,她什么都做的出来!”   “难道不这么做,温世昭就能放过萧国放过我么?我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就像你当年说的, 她迟早要回来……迟早要回来……”   萧檀卿为王这几年,最怕就是当年预言成真, 也相信预言会成真, 相信萧国会被温世昭灭亡。他害怕成为亡国之君, 也承担不起亡国的千古罪名。所以……萧韶君以温国王后之名与他人私奔回萧国,足以彻底激怒温世昭,温世昭必定发兵。   即便没有私奔这茬事,温世昭灭了齐国最终也不会放过萧国……她是预言的天下之主……   借用私奔这事,这个萧国六公主挑起萧温两国的战火, 如果萧国真的灭亡,萧韶君顺势成为萧国灭亡的罪人,她只是他的替罪羔羊。   萧檀卿此时更怕萧韶君甩袖一走了之,慌忙从床榻起身,可他久病卧床多年,浑身无力根本站不起来只好半跪着挪动膝盖向萧韶君爬去。林英恒要来扶他,也被他甩开。   “君儿,看在我们兄妹一场,看在王兄命活不久了,你帮帮王兄!求你帮帮王兄!”萧檀卿拖着单薄瘦弱的身躯爬到萧韶君脚边,抓着她的裙角,嘴里苦苦哀求,“王兄病重渊儿又年幼,王兄知道你才智过人,萧国有你在有你掌权,一定可以抵抗温世昭!君儿帮帮王兄!”   萧韶君眼泪横流,弯下膝盖,面对面与萧檀卿相跪,声哽音颤:“王兄啊……你这是在逼我与我夫君兵刀相向。我不能这么做,我若做了她会恨我,再也不会原谅我……”   萧檀卿心乱如麻,心虚不敢对视萧韶君尽是痛苦的眼睛,低下头声音虚弱:“君儿,我是你王兄啊,你不帮我已经没人能帮我了,你已经不在温国王宫,温世昭知道你回到萧国,她还会相信你么?君儿可别忘了,当年是你亲手废她的手脚,就算你回温国了她也不会信任你的。”   抓着萧韶君的手,萧檀卿弯腰给她磕头,哀求道:“留下来吧……君儿留下来帮帮王兄,王兄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萧韶君身心俱疲,抬手抵住萧檀卿的肩膀不许他再磕头。被阻了磕头的动作,萧檀卿直起上半身以为萧韶君会帮忙了,脸上泛起的喜色在萧韶君开口瞬间僵住:“王兄,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我入了温国后宫,受了王后册封,我必须回去。”   “你……你不愿帮我?”萧檀卿颓然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我是你王兄,你不愿帮我,你心里已经没了王兄没了萧国是不是,只有那个温世昭是不是……”   “君儿,王兄都快死了……咳咳咳咳……活不了几日了……你……你就算是帮了王兄,你还能与温世昭一起啊!她……她这么喜欢你,为你付出一切都愿意……她立你为后,就说明她不计较以前的事了……到时候你跟她解释……咳咳……她一定会理解你,她不会恨你的!”   “君儿……就当王兄这辈子欠你的好不好,下辈子……下辈子一定加倍偿还给你……”   一番断断续续的话说下来,萧檀卿怨气攻心,几乎跪不稳身躯摇摇欲坠,若不是萧韶君扶着他,他浑身无力早已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萧韶君面无血色,咬着下唇隐忍心如刀绞的痛苦,无论是萧檀卿的威逼利诱还是家国的两难,她真的不愿做出违背初心的抉择。   而萧檀卿的字字句句犹如一把利剑,恶狠狠扎碎在温国那些年得到的欢乐安详,露出鲜血淋漓且不忍直视的丑陋面貌……   模糊不清的视线里,萧韶君只觉眼前失了光明,刹那陷入无尽的黑暗抓着拖着拽着她往下坠落。   忽然,在阴暗的角落,一大一小的身影若隐若现。萧韶君急迫睁大眼睛贪恋地盯着她们,一张熟悉俊美的容颜缓缓显现她的目光中。那人眉眼含笑,眼神柔情似水,唇边漾出的笑容令人念念不忘而心荡意牵,她就这么牵着泓儿缓步向她走来。   “君儿!君儿!”耳边传来一声声凄厉的尖叫,一瞬间震碎了萧韶君幻梦中那一大一小的身影。那人牵着泓儿停下脚步,望了她良久,转身带着泓儿往深处走了。   她……她不要她了……   萧韶君紧闭的眼睛睁开,眼中恍然如梦似初醒。   这一刹那,不再是熟悉的郁桂淡淡清香,而是陌生气息的怀抱,耳边传来声声“六公主”……   萧韶君倏地冷了脸,用力推开林英恒,掰松萧檀卿紧攥的手,眸光含泪看了萧檀卿一眼。她站直身怒气难忍,扬起手“啪”的一声,反手狠狠给了林英恒一巴掌。   “离本宫远点!”萧韶君怒目而视,厉声呵斥,“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你在怂恿王兄,你不顾萧国存亡只为一己私欲,竟千里寻来温国口口声声说本宫不近人情!你如此铁石心肠害萧国陷入危难,对得起林家几代的忠心耿耿,对得起林大将军,对得起一心栽培你的姑母?!”   萧檀卿瘫坐着怔怔看她。林英恒捂着脸一语也不敢发,等萧韶君急促的喘息缓和一些,红了眼睛恭敬地跪在萧韶君脚边俯首而拜。   寂静的寝宫只余了怒声:“明明知道本宫回国只会激怒温世昭,加快她征战天下的步伐,你们还敢做出这等事情!你们嫌命活得长了嫌萧国不够乱,给乱世添把火是么?!”   “温世昭知道本宫不在温国,一旦灭了齐国转身直奔萧国而来!这下可好,你们终于如愿以偿了,你们开心了,可有考虑过那些无辜的臣子将士,那些无辜的萧国百姓?!”   “本宫只是一介女子,也想像几位姐姐那样成婚生子不参与你们这些大丈夫的事,你们非要逼本宫,当年逼本宫,如今又来逼本宫!”   落音只是片刻的静默,萧韶君清冷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掷地有声绕梁不绝,让人无法反驳。   “王兄,你说你承受不了后世子孙的唾骂,不敢背负亡国的骂名,为何这些年不励精图治强盛萧国兵马?温世昭五年忍辱负重,不兴战火养精蓄锐,日日夜夜勤勉执政才换得今日国强兵壮!可你呢,你只愿相信一个不切实际的预言几年妄自菲薄,现在更是把萧国江山拱手让人!”   “你们算盘打得真是精啊,本宫是回萧国了,成为你们的把柄成为你们可随意揉捏的软柿子!你们说的没错,温世昭不会再信任本宫了,可你们也失算了,你们以私奔之事如此激怒温世昭,你们当真以为温世昭不会屠城不会杀本宫?!”   “简直可笑至极!”   萧韶君被怒火点燃,一改往常清清冷冷又自若冷静的形容。   萧檀卿与林英恒被她怒斥得无言以对,他们面对这般歇斯底里的六公主,始终未曾开口反驳。   末了,一声叹息回荡在寝宫。萧韶君伫立在萧檀卿面前,敛下疾言厉色,慢慢蹲下身子双膝跪地,扶着萧檀卿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王兄,我可以告诉你,不需什么私奔之事,只要我留在萧国不回温国,王兄耐心等着就是,萧国不久就要亡了。真到王兄如愿那日,看着家破国亡,我只希望王兄不要后悔莫及。”   “君儿……”   萧檀卿惊恐万分,见萧韶君要起身慌忙抬手抓住她的衣袖,面露苦苦的哀求之色。萧韶君道:“对萧国,该尽的我都尽了,我身为一国之后不能背叛温国。可无论是萧国也好,温国也罢,两边都是我的家国,我抉择不了,也不会再抉择了。”   话尽于此,萧韶君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再次睁眼已恢复冷静。   “王兄,对不起。如果你们再逼我,我宁愿以死明志。”萧韶君拍了拍萧檀卿的手背,掰开他的手,站起身来颤声轻道:“王兄身子抱恙需要歇息,君儿就不打扰了。”   无人敢拦萧韶君的离去,萧韶君往前走了几步,顿了顿脚步折回到林英恒身前,居高临下俯视他,清冷落话:“林英恒,你记住,无论萧国最终落得是何下场,皆因你对温世昭怀恨在心而起。你这招挑拨离间对我们夫妻也没用,我萧韶君就算死,也不会与你这种伪君子私奔!”   林英恒瞪大眼睛仰视她,如鲠在喉般憋得满脸通红。萧韶君这话尽把罪名按在他头上!什么叫皆因他对温世昭怀恨在心而起?   他确实对温世昭怀恨在心,可他为何怀恨在心,为何这么做还不是因为她萧韶君!当年赐婚旨意下达,他开开心心准备迎娶过门,这女子却当着众人的面拒绝成婚!   受尽嘲笑的是他……林英恒死死盯着那抹无瑕胜雪的身姿远去,阴沉的脸尽是浓郁的恨意。   在没有遇到温世昭之前,萧韶君看在皇姑母的面子对他还算亲近。萧韶君的姑母是先王的妹妹,嫁给林英恒的父亲为妻,算起来他与她是亲表兄妹关系,从小一起长大。   很长一段日子里,至少温世昭没有来萧国之前,林英恒一直以为萧韶君会嫁给他。六公主眼光极高众所周知的,为了能入六公主的眼,林英恒从小奋力读书习武,只为有朝一日可以与她并肩携手同行,谁知杀出一个温国四皇子温世昭……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林英恒慌忙起身,几步上前扶起萧檀卿回到床榻,抚着他起伏的胸膛:“王上,六公主不能离开萧国。”   萧檀卿咽几口唾沫,喃喃道:“英恒,君儿说得对。孤登基为王这些年一件为国为民的好事没有做,萧国又怎会不亡在孤手里呢。”   “王上,您可别听六公主的大言不惭,六公主心里早就没了萧国,只有温世昭!她不帮王上,也不顾王上死活,一心就想回去!”   “依……依你之见?”   “先斩后奏。”林英恒嘴角勾起一丝狞笑,缓缓说道,“六公主不同意假装与臣私奔,不愿帮萧国,那我们没必要顾及六公主的想法,我们只需按计划放出消息就是。”   萧檀卿咳嗽不止,急声道:“不行,这么做君儿会恨我!”   “六公主刚刚说了不会抉择,王上您想想,六公主还会出面帮萧国抵御温世昭的大军么?”   “会的,君儿会的……再也怎么说萧国是君儿的家,她不会眼睁睁看着萧国灭亡的……”   “王上,六公主已经是温国的王后,以防万一啊!”   萧檀卿突然坐直起身,瞪着林英恒厉声问道:“英恒,你这么做当真是在挑拨她们之间的关系?”   “王上……”林英恒急忙退几步跪在地上,诚恳地应道:“臣虽然有私心,但臣也是一心为王上着想。当初臣与王上分析过利弊,王上也是同意了臣如此行事的!”   各取所需……当真是以一个女子而各取所需。那女子还是他疼爱的亲妹妹。萧檀卿怔了半响,颤声道:“传孤旨意,软禁六公主于凤君宫,没有旨意不得踏出凤君宫半步。”   林英恒拱手:“遵旨!”   “出去。”   林英恒应声退出寝宫。   片刻之后没了旁人的寝宫安静得可怕,萧檀卿躺入床褥一动不动,他神色怔然,双眼空洞无神,此时脑中浮现一幕幕往事。那时候他讨厌齐乾的狂傲不羁,也讨厌父王为了所谓的家国而利用子女,他为长姐的和亲感到可悲可叹,也为君儿赴温国换他平安回国感到疼惜。到现在,他发现他终于成了他最讨厌的人。   ***   庆盛郡战火停歇两月有余,二十万温左军聚集整顿完毕。一个完美的计划从诞生到具体实施,着实废了温世昭不小的精力。而战火的突然停歇只是暂时的,并不意味温世昭会放弃攻城。齐乾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温世昭在谋划算计。   为了防止温世昭偷袭,齐乾不敢大意,夜间总要起来巡视城墙,注视着远处营寨的一举一动。   这日夜里巡视完了,齐乾实在困得吃不消眼皮直打架,见着寥寥星火的温军营寨没有任何动静,像往常那样吩咐守城的将军打起精神,打几个哈欠转身下城墙回去睡了。亲自把守城门的是齐乾的心腹林志,林志寸步不离严格执行守城任务,这里寻不到丝毫的破绽。   夜深人静,几支齐军来来往往巡查城外与城内动静。在城门两边的角落传来几声极轻的脚步声,他们有十几个人,身着齐军装扮,只要不是面碰面,他们来去自如。   今夜骤然刮起东风,吹得人眼睛不由得眯成一条缝。夜深了本就困意重重,几支齐军三三两两挤在一块昏昏欲睡,随后被领头叫醒,有人骂骂咧咧:“他娘的,今儿风真大!”   “就是啊,得注意点,可别把什么东西吹进来了!”   “去你的□□子,胡说八道,能吹进什么东西,大晚上可别吓我!我上有老下有小的,还要活着好好孝顺父母呢。真他娘后悔参军,还以为参军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嘁嘁,能活着就不错了!就那位,做什么白日美梦呢!”   “哎哎哎,你们小声点,别被上头的听见了,听见了给那位一说,有你们好果子吃。”   “得了吧,没看到城外的温左军守着咱们守了几个月。那可是二十万大军啊,迟早要破城的!”   “别说了,越说越心寒。我还希望赶紧破城,别打仗了。我这心里想家了都快想疯了……”   “……”   他们随意唠嗑家常,也偷偷骂那些无作为的将领,大伙儿心照不宣的指桑骂槐好不痛快。在他们身后,一抹黑影一闪而过,在木质防御物上留下几道水泽状的东西。   夜色渐渐深沉了,刮来的风也越来越大。城墙两边从头到尾,悄悄点燃一丝星星之火,摇曳的火苗借着东风迅速攀上易燃之物,沿着水状物燃烧而去。有人眼尖瞧见了,呼朋唤友来灭火,仅仅刹那间狂风大作,城墙之上升腾起灼热的火花!   火势不可挡,从城墙两边蔓延过来,瞬间淹没凄厉的哀嚎。   “快快快!着火啦!!”   “快来人!来救火!!”   齐军措手不及,没人指挥一时慌乱成一团。林志惊慌失措,一边派人去禀告齐乾,一边启动防火措施,奈何远水救不了冲天大火。   将士上下不齐心,不救火反而往后撤退,纷纷远离火源。好在主城的防火措施得当,将熊熊烈火浇灭,残余的火势也烧不到城内。   就在大伙儿喘口气的时候,数个黑影出现在城门下,悄无声息靠近扭断了十几个齐军的脖子。   厚重的城门发出沉闷的声响。林志回过神察觉不对劲,迅速带着人返回城门,不料城门大开……密密麻麻的温军不声不响径直冲来!林志一看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身后蜂拥而上的温军,下令齐军堵住城门,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主城中心。   “王上!大事不好了!”   得了消息的侍从闯进殿里,齐乾突然被吵醒不得已掀开被子,起身抓着侍从怒斥道:“瞎嚷嚷什么,什么不好了,外面怎么回事!”   “王上!”殿外忽然传来林志的声音,齐乾一把甩开侍从,还没来得及发怒,林志慌声叫道:“王上,中计了城门破了,快走!”   “怎么回事?!”   “是温世昭!温世昭!”   “滚开!”齐乾一脚踹开扑上来的林志,大步跨出殿外。夜色里东风还在呼啦啦的刮,远处城墙腾起的火焰映红了一片天地。   “该死的温世昭!”   这一日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快。齐乾狰狞着脸,反身过去拽起林志的衣襟,拉到眼前恶狠狠盯着他:“林志,记住本殿交代给你的任务!完不成本殿死不瞑目!”   “臣……臣记住了!”   齐乾推开林志,脸上狞笑,踉跄几步忽然仰头大笑:“来吧来吧,温世昭,这是你的葬身之地!”   另一边,使用计谋破开城门,温世昭的君令一下,士气高涨的温左军迅速涌进城内。而城中不足两万守城的齐军,毫无士气,挥着大刀只是象征性抵抗了下,实在挡不住陆续不断涌来的温军,齐军顾着逃命,不听将令,丢盔弃甲一哄而散。   孙毅单枪匹马往深处闯,手中一把枪挥动收割齐军人头,豪迈的笑声不断,回头吼道:“嘿,这些小兵小卒留给你们,老子去抓齐乾!”   左振良听了不服气,拽着缰绳纵马而去:“孙老二,我来也!”   半个时辰后,今夜的月光仿佛染上了一层血红的晚霞。这是温齐最后一仗,温左军的儿郎们为他们的君王报仇雪恨,为死在齐国的两位先主一学雪前耻。远处,厮杀呐喊、刀枪相撞与凄厉哀嚎不绝于耳。战场历来极其残酷无情,不是你死我活,就只有输赢,不讲任何人情冷暖。   动静渐渐小了,一辆马车从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中穿越而过。   马车之内,温世昭端坐,牵着温玉祁的手,歪头听了会车外之音,与她相视轻轻笑道:“长姐,我们盼了几年,这一日终于来了。”   温玉祁笑了:“如你所愿。”   一切如你所愿。   马车如疾,驰骋而去。   这般深仇大恨隐忍几年不发,老天不会辜负有心人的。   隔着不远的距离,马车最终停在主城一座王府大门。这座王府看着阔气也有些年头,该是齐国哪个王爷的府邸。温玉祁小心翼翼搀扶着温世昭起身下车,坐上轮椅。   左振良见着温世昭,快步过来不用她开口问,拱手道:“王上,齐乾这厮没有逃,就在里头呢。”   温世昭眯起双眼,冷笑道:“居然没有逃?真有自知之明。”   “臣把这里围个水泄不通,谅他也逃不出王上的手掌心!”   “别大意,叫人好好守着。”   “遵令!王上请放心,这一切都在咱们的计划当中!”   “走吧,会会这位老朋友。”温世昭挑了挑眉头,习惯性斜着身子靠在软扶,右手抚上左手,缓缓转动闪着光泽的玉扳指。   车轱辘随即滚动,辗过门槛,向王府深处的正殿辗去了。 第94章 晋江独家首发71   殿堂之内, 齐乾身穿一袭龙袍坐在最高处的龙椅。一国之君本该威风凛凛, 他却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 落得今日狼狈下场, 全拜那辆缓缓向他辗来坐在轮椅之人所赐。   轮椅停靠在最低台阶,齐乾冷冷扫视几眼站在温世昭身旁之人, 最后牢牢盯着她,狞笑道:“温世昭, 别来无恙啊, 你终于来了。”   温世昭挑眉:“听齐王的口气, 齐王很期待与孤相见?”   “当然,相比你这几年活在痛苦活在仇恨当中, 我享尽人生欢乐, 已经心满意足。可你瞧瞧你,被挚爱的女子亲手废了双腿,又把自己气得白了头发, 如此狼狈不堪!就算你赢了我又如何,赢了天下又如何, 你到底还是输了, 哈哈哈哈!”   这番话揪着温世昭的痛处, 无疑是往她的心窝子戳刀。齐乾冷嘲热讽完了便仰天长笑,狂傲的笑声久久回荡在寂静无声的殿堂。   “给老子闭上你的臭嘴!”在他身后的孙毅气得捏紧的铁拳,恶狠狠砸在齐乾的胸部。笑声戛然而止,嘲讽的神色瞬间僵在脸上,齐乾闷哼一声张嘴吐了口血出来。   温世昭面无表情, 悠悠斜靠在软扶,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唇边一抹玩味儿笑意:“你以为你能激怒我?还是想以此求得一死百了?”   “这样都被你看出来了。”齐乾舔了舔血红的嘴唇,转着阴鸷的眼睛挑衅地怒道,“有本事给个痛快,别像个女人一样磨磨唧唧!”   温世昭竖起食指摇了摇:“这样太便宜你了,孤没本事给你痛快,就喜欢这样磨磨唧唧的。”   “想跟本殿聊天儿啊?行啊!本殿就与你聊聊。”齐乾顿了顿,睁大眼睛故作好奇地看着她,“听说你断子绝孙啦?你还真没本事,娶了萧韶君满足不了她不怕她跑啦?你这辈子连个男人都做不成了,啧啧啧,要不要我教教你如何生儿子?”   温世昭转着玉扳并不开口,勾唇微微笑了起来。齐乾以为温世昭会雷霆大怒,却见她面色如常,好似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不甘心咬了牙又继续嘲讽道:“温世昭,你说说你是痴心呢还是蠢呢,萧韶君这么心狠手辣的女子,你居然还敢立为王后,不怕哪天夜里突然刺你一刀?”   “哎呀,差点把这茬给忘了,萧韶君入你后宫有三年多了吧,她没有为萧国取你性命真是出乎意料。本殿也没想到你还真是个痴情种,不就是一个美人,世间多得是,你说说你干嘛老是与本殿作对?你要是不与本殿作对说不定你这双腿完好无损呢。一个女子让你失了尊严终身残废,可笑不可笑?本殿还记得当年啊,你还给爷爷磕了三个响头呢!”   众人知道齐乾故意如此,只当耳旁风无人当一回事,唯有最后一句让众人变了脸色,温世昭在萧国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们并不知道。   历历在目的耻辱,旬殷听了怒红眼睛,一把拽住齐乾拉过来,左右开弓连扇他几个巴掌。孙毅也怒了,骂骂咧咧扬手往他脸上掌掴。   血水沿着嘴角流下,齐乾歪歪斜斜坐在龙椅,面部火辣辣的红肿缓了半响才缓回劲,他盯着冷若冰霜的温世昭,抬高下巴狞笑问道:“本殿说错了?还是恼羞成怒了?”   “你没说错啊。”温世昭耸了耸肩,神色从容,语气轻松,“你说完了么?说完了该孤了。”   齐乾哧道:“我呸!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不是要报仇雪耻么!来啊!本殿就在这里,你这个残废有种就站起来,别病恹恹坐在轮椅!”   “行了,激将法对孤不管用,孤不会杀你,劝你省省力气。”   “不会杀本殿?你真当本殿傻还是不懂?你说出来给本殿听听,你究竟想如何折磨本殿?左右不就是一个死,本殿还会怕你?!”   “你当然不会怕孤。”温世昭唇角勾起冷笑,伸手接过温玉祁递过来的檀香拐杖,拄在地上撑起身子,站起身缓缓迈腿踏上台阶。   “啧,腿还能动呢?”   “拖齐王的福。”   “呵,算你命大!”   举步维艰,温世昭额头溢出些许的薄汗,却扬起眉头,面不改色双眼含笑地望着齐乾。齐乾咬牙与她对视一眼,被她的目光看得后背发凉,极快错开视线咬紧牙关。   他明明可以居高临下的睨视,这一刹那竟不敢直视温世昭。   拐杖“砰”一声落地,温世昭轻笑道:“听说齐王很会生儿子?好像有十个儿子吧?你的这些儿子们被你安排在齐国各地隐姓埋名。”   “你……你怎么……”   话音突然断了,齐乾不敢再开口深怕泄露秘密,一股惶恐悄然攀上心头,迅速蔓延侵占浑身。他瞪大眼睛怒视她,眼中聚集起愤怒。   “孤怎么会知道?”温世昭顺势接过话茬,笑着自问自答,“齐王留有后招孤怎么也得防着点吧,国都灭了,齐王把皇子们藏起来,还想倚仗你的儿子们翻身不成?”   仿佛被猜中了心思,齐乾脸色瞬间铁青起来,瞪向温世昭的眼神变得躲闪以及忐忑不安。   越怕什么来什么。温世昭微微一笑启唇:“当年你让我们父子三人在萧国点将台相见,今日孤让你们父子十一人在此相聚一堂。”   “温世昭!!”   “齐王别急,孤没有杀你的儿子们,他们活得好好的。”   温世昭顿了下,拍了拍手示意又道:“他们现在就在外面等着父王的召见,孤替你传唤进来吧。”   “温世昭,冲本殿来!你敢动他们一根手指头试试?!”   “孤还未动他们的手指头,你这好父王便如此心疼?”   温世昭啧啧了几声,冷眼看着齐乾嘶声怒吼,他奋力挣扎得厉害,孙毅与旬殷一时竟压制不住。温世昭慢条斯理提起拐杖,动用内劲压在齐乾的肩膀,逼他坐回龙椅。   “对了,孤忘了告诉你,你们齐氏就剩你,还有你那十个儿子。你整个齐氏一族,凡是沾亲带故的都被屠尽了。别这么看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个道理你最懂了。当年你们密谋害我父兄,那孤就拿你们整个齐氏为我父兄陪葬!”   温世昭拄着拐杖,踏下台阶,坐回轮椅。众人冷眼旁观,听着齐乾凄厉的嘶声怒嚎。很快,温军带着几个灰头土脸的少年以及襁褓稚儿进入殿堂,那声嘶力竭更甚。   推动轮椅后退,温世昭目光一一扫视着齐国十个皇子,眼神含了些许的怜惜。摇摇头道:“齐王真是多子多福,真是羡煞人也。在孤断子绝孙之前,齐王先断子绝孙吧?”   “温世昭!”齐乾听着儿子们的哭喊,心肝直打颤,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温世昭的一举一动,“你……你敢绝我齐氏一脉?!”   “为何不敢,你亡国之君失去江山,有何资格与孤谈条件?”   齐乾喘着粗重呼吸:“我……我的命给你,你放了他们!”   温世昭摊手笑了笑:“可惜齐王的命已经不是你自己的了。”   “你……你别杀他们,他们还这么小……他们是无辜的!你彻底绝了齐氏一族,即便你统一天下,就不怕齐国其他势力造反么?!”   “这几年你对齐国百姓做了什么你不清楚?齐国的灭亡还不是你咎由自取,齐国谁还服齐氏皇族?就你们齐氏那些纨绔蛀虫,早就被孤清理干净了。”温世昭转了转眼眸,抬手指向身后示意齐乾,冷声道:“可能造反的只剩你们父子十一人。”   齐乾直勾勾盯着轮椅身后的少年们,看着他们无助哭泣,血浓于水竟让他悄然红了眼睛。温世昭突然将他们抓到面前为得就是羞辱他,她不会放过他们的。齐乾不再挣扎反抗,好像已经认了命,他喃喃道:“他们还小不懂事不会造反,温世昭,你放过他们我给你磕头行不行?”   孙毅一听拽起他:“行啊,你给我们王上磕三个响头!”   温世昭皱了皱眉,还未开口说什么,齐乾已经被孙毅押下台阶。孙毅用力踹了踹齐乾的膝盖,齐乾双腿发软膝盖一弯顺势跪在地上,即便跪着背脊依然挺直不弯,一只脚突然往他背上踹了几下才躬身下去。孙毅留了个心眼,没让齐乾离温世昭太近,就怕他搞什么小动作。   “跪啊!磕头啊!”   齐乾捏紧了拳头,脸上神色似极不情愿。与温世昭对视那瞬间,拳头松了松,高高抬起的下巴也往下低了些,就在俯首下去之时,他嘴角微微勾了勾,阴鸷的眸子一闪寒光而过。随之“砰砰砰”几声,他像当年温世昭那般,为了赎回父兄的头颅,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响头。   “我给你磕头,你放过他们。我给你磕头,你放过他们!”齐乾磕头一次说一遍,他反手被绑住,跪在地上只能直起腰站不起来。   纵使齐乾磕头了,他们身为齐国皇子最后的结局也必死无疑,斩草不除根,将来又是心腹大患。温世昭深知此理,众人明白这个道理,齐乾身为一国之君怎会不清楚?只是齐乾作为父亲为儿子求一条生路,也是合情合理。如果今日换了齐乾赢得这场战争,温氏族只会更加凄惨。   一国之君落得如此狼狈,众人看着只觉扬眉吐气,只是那些少年们的哭声倒是让大家心胸憋闷。   齐乾磕完了头,无人可见的地方被捆绑的手腕缓缓渗出鲜血。出了恶气,孙毅大笑几声,拽着齐乾想重新把他拖回龙椅继续受折磨。   谁知手一触碰齐乾的身子,那硬邦邦的感觉像是运用了内劲,孙毅瞬间反应过来,“不好”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脱口,齐乾双腕皮开肉绽,竟用肉身强硬挣断捆绳!   随之尖锐的拔刀声,孙毅腰间的佩刀已经被齐乾握在手里!众人毫无预料,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使得场面一度慌乱了起来。   温玉祁率先护轮椅退到一定安全范围,几步挡在温世昭身前。齐乾武功高,一身更是蛮力,旬殷与孙毅被他逼得近不了身。众人以为齐乾的目标是王上,迅速牢牢围住轮椅。更出乎众人意料,齐乾并不是朝轮椅这边而来,他手中的长刀不是向温世昭劈去,竟朝几个年幼的少年!   少年们手无寸铁,身边的温军悉数护轮椅去了,无人护着他们。齐乾疯了一般,狰狞着脸嘶吼着,往那些不知所措的儿子身上挥刀。   父子残杀的局面让众人满目震惊无人上前阻拦。众人只觉眼前笼罩血色,耳边是少年们的求饶哀嚎,片刻便是血肉横飞,血流成河。   他们倒在血泊再没了声息,最小的襁褓也没了呼吸,齐乾这才终于停刀。他满身是血,嘴里喃喃自语:“与其死在敌军手里不如死在父王刀下,死得体面有尊严……”   “皇儿别怕,父王很快就来陪你们了,黄泉路上等着父王……皇儿们都别怕啊……父王对不起你们,等着等着,父王这就来了……”   齐乾俨然失了心疯,疯疯癫癫念叨着,长刀一挥架在脖子上,就他用力割喉那一瞬间,空中刹那袭来一柄拐杖击落齐乾手里的长刀。   众人的注意力被齐乾吸引,将士们飞快跑过去钳制齐乾,防止他再次自杀。孙毅骂骂咧咧,瞄一眼鲜血淋漓的地上,头皮直发麻。   “这龟孙子居然下得去手!实在太狠了,虎毒不食子呢!”   这时!阴暗的角落,深藏已久的黑影静悄悄显现出来,他抬起手中的弯弩,对准轮椅的方向……殿堂嘈杂声太响,尤其是齐乾尖锐的疯言疯语将一些阴谋掩盖住了。   齐乾狠心杀子的行为,温世昭也出乎意料。齐乾彻底被制服,舌头拔起来防止咬舌自尽,却不死心大着舌头断断续续破口大骂。   本来加倍偿还的羞辱,今夜只能暂时了了。温世昭斜靠在软扶与温玉祁商讨后续进展、合并齐国疆土安抚百姓以及齐乾的去向。   待落下话音,温世昭想了想,握紧温玉祁的手,轻笑道:“长姐,你征在外战多年,你先回宫吧,这里的事情孤来处理,宫里有人等你可等了好多些年,别辜负她的真心。”   “不行,我身为温左军的大将军怎能弃他们不顾,我答应他们要带他们一起回去的。”温玉祁板起脸,不客气揉捏着温世昭的面颊。   温世昭点头笑道:“好吧。等齐国这边的后续处理完善了,我们最多两个多月就能回去呢。”   “王上几个月没见着王后,这心里想得都等不及了吧?”温玉祁直起身,笑着揶揄调侃她几句。   温世昭挤眉弄眼:“诶……难道长姐你就不想她啊?”   “不跟你说了。”温玉祁起身往后退几步,推着轮椅往后转,“先回营寨咱们继续商讨正事。”   温世昭连哎了几声,背过身双手扒着靠背,眨眼看她:“长姐,三十可是女子一道坎,这道坎马上到了,您的终身大事,这也是正事。”   “当了王上就敢欺负长姐?长姐可不怕你的。”温玉祁屈起手指弹了弹温世昭的额头。   自讨没趣,温世昭撇了撇唇角转回身,可就在她转身那一刹,阴暗角落传来极轻的破空之音!   一只箭镞骤然从黑暗中向温世昭极速射来!猝不及防,避无可避!温世昭耳朵一动,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可她身子转过去脚裸无法过度动弹,身手也不像以往那般敏捷,甚至没来得及回过身,仅在刹那间只听长姐失声尖叫:“世昭!”   话音未落,温玉祁下意识扑在了温世昭身上,为她挡住那柄来势汹汹的箭镞。旬殷听到叫声,迅速判断出刺客位置带人追过去。   箭镞入肉体瞬间,从后背溢出的鲜血溅落温世昭的脸上。温世昭手足无措,扶着温玉祁的肩膀,颤声唤道:“长姐,长姐……”   “别怕……长姐在。”温玉祁神识不清,嘴里无意识呢喃。   “传太医啊!叶太医!!”   温世昭嘶声怒吼,方才恢复秩序的场面再次慌乱。叶太医守在堂外听了消息急匆匆赶来,他一见温玉祁背部流出的鲜血变了些许颜色,箭步上前扶着温玉祁起身,慌声道:“箭头有毒!王上,快放长公主躺在地上,别让毒液浸入五脏六腑!”   “快救她!!”   温世昭抱起温玉祁,依言让温玉祁伏下身,自己垫在温玉祁身下抱着她。叶太医欲言又止:“王上,箭镞虽然不深,但是此毒……”   听了这话,齐乾突然张大嘴巴仰天狂笑:“哈哈哈,别废功夫了,此毒无解!温世昭,你千算万想,没想到我还留有最后一手吧?!哈哈哈!看看你长姐多英勇!居然肯为你这个废人挡箭!你死不了也行啊让你长姐替你去死,我还可以告诉你怎么救她,想救她把毒吸出来啊!”   “温世昭,你机关算尽,赢了天下又如何啊,没想到你最后还是败在我手里吧!哈哈哈!”   温世昭怒目切齿,小心翼翼让温玉祁伏在自己双腿,挪动身子换了个姿势。叶太医见状急忙开口阻她:“不行!太危险了!毒性太强,这毒液一旦入了腹回天乏术啊!”   温世昭拽住叶太医的衣襟,一字一句地问切齿问道:“你就告诉孤,这样可救长公主么?!”   “王上,您保重龙体!万分凶险还是臣来……”话音倏地一顿,叶太医忽然被温世昭推在一边,他眼眶骤缩圈红,看着温世昭拔出箭镞,撕碎伤势周围的衣衫。   一口口被毒液染成黑色的血液从温世昭嘴里吐出来。这是她唯一的长姐唯一的亲人了……就算她死了长姐也不能有事,她们要一起凯旋,还要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   黑色血液逐渐恢复成红色,这是毒去的征兆,叶太医一眼不敢眨紧紧盯着皮开肉绽的伤势。在温世昭吸了最后一口毒液时,急忙出声:“够了,够了,王上快吐出来!”   温世昭听了当即转头,要吐出含在口腔的毒液,不料被温玉祁压住良久不动的双腿传来一股僵麻,那种熟悉的噬心之痛让她浑身一颤,舌尖很快尝到了毒液的苦味。温世昭脸色苍白,夹着极淡几乎不可见黑色的血液从她的嘴唇流出……   “王上!!” 第95章 晋江独家首发72   那支浸泡过毒液的箭镞射向温世昭, 却入了温玉祁体内。林志完成齐乾交代的任务, 自知逃不掉, 趁旬殷赶过来之前, 先一步咬破暗藏牙齿的东西,瞬间毒发身亡。   温玉祁所中致命之毒, 虽然被温世昭将大部分毒液吸出来阻止毒素进一步往内腹扩散,可即使残存一丝在体内, 一不小心足以毙命, 何况温世昭还将毒液吞进腹中……   齐乾要拉温世昭给齐国陪葬, 给他陪葬,当然不会让她活在世上, 他所言此毒无解并不假。   姐弟俩前后中毒, 迅速陷入昏迷不醒,她们同中此毒,以至发作症状相似, 到了半夜高烧不退,呼吸微弱命悬一线, 几次差些断了气。她们一个长公主一个君王, 鼎盛的温国折去两位先君, 再也折不起她们。叶太医拼了毕生所学,日日夜夜精心照料才将姐弟俩从鬼门关拉回来。   半个月后,叶太医在后院亲自煎好药,端着托盘进入房阁,竟看到温世昭掀开被子半坐起身, 一时大喜过望:“王上,您终于醒了!”   温世昭初醒,脸色尚且苍白,神识也有些模糊不清,她抬头看了看叶太医,揉着作痛的额角,声音嘶哑问道:“长公主呢?”   这一问恍似才想起那夜发生的事情,温世昭神色顿时惊慌,两手攀住床沿就要下床,嘴里呢喃自语:“长姐,长姐……”   “王上!”叶太医放下托盘,几步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急忙应道:“王上放心,长公主性命暂时无碍,只是……只是……”   温世昭失措,虚弱的声音登时提高:“只是什么?说啊!”   叶太医咬了咬牙,眼睛往旁边错开不敢直视温世昭凌寒的目光,颤声回道:“长公主中毒太深,毒性根深太重,臣未能彻底清除干净,只能暂时的保住长公主性命无忧。”   “长公主醒了么?!”   “未……未曾醒来。”   温世昭呼吸急促,右手用力捶着床沿:“一样中毒,孤可以苏醒,为何长公主却苏醒不了?你医术如此精湛高明,连你也救不醒?!”   “恕臣无能为力。王上武功底子浑厚,所以抗了过来,可那毒液到底入了腹,损伤了五脏六腑,王上虽然苏醒但身子骨大不如前,已经不能再承受任何劳累了!”叶太医后退几步跪在地上俯首而拜,“臣恳请王上速速回宫,臣的医术不如王后娘娘的高明,王后娘娘一定有办法。”   温世昭双手紧握,苍白的脸因了愤怒缓缓涨红起来,口中进出喘着粗气,胸膛一下下剧烈起伏。   叶太医迟迟未听见她发话,抬头一看,吓得大气不敢深喘,他手脚并用连爬带挪向她过去,语气放得小心轻缓:“王上,您病未愈,一定要忌大喜忌大悲,情绪不可过度波动,不能劳累过度也不能再御驾亲征。毒液入腹难以祛除,它只是暂时被药物压制毒性,可它随时会发作的,一旦发作后果不堪设想啊。”   “你的意思,长公主的毒……随时……随时会发作?”   “王上才是最危险的!”叶太医跪在温世昭脚边,两眼湿润通红,抬头看她,“此毒潜伏体内,需要慢慢调养以便祛除毒性,长公主不苏醒才是最好的状态。不苏醒可以静养,寻到法子可以根治,彻底拔出毒性恢复如常,可王上……”   叶太医哽住接下来话,即便他说不出来,温世昭一听也明白了,难怪她浑身的内劲去了大半,流转四肢百骸汇入脉络与侵噬的毒相抗。所幸少年习武时,师父为了研究药效,在她身上试用过各种有毒无毒的药材,导致身子对毒性产生了抵抗。   只要长姐性命无碍便好。温世昭紧皱的眉头松了松,厉声嘱咐他:“叶太医,此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别人问起,就说孤的身子无恙。”   “可是……”   温世昭凌厉的目光凝望过来,叶太医顿了顿:“臣遵旨。”   “嗯。起来吧。”   “谢王上。”叶太医抬衣袖抹了抹眼睛,起身端了药碗过来,边递给温世昭边道:“王上身子不同往日,需精心调养才是,实在受不住亲征的疲劳,臣恳请王上速速回宫。”   温世昭置若罔闻,喝完药放下药碗,问道:“长公主在何处?”   “王上……”   “叶太医不必多说了。”温世昭擎起放在床边的拐杖,撑着身子站起来,“齐国域内叛乱未定,百姓颠沛流离被逼造反,既然齐国领土并入温国版图,那便是温国的江山,不妥善处置并安抚齐国百姓,他们势必再生事端,孤岂能置之不理?”   以此而言,叶太医反驳不了,只能无声长叹,他低头道:“王上,长公主就在隔壁房阁。”   温世昭拄着拐杖走了几步,突然停了停,开口道:“左振良与齐国打仗多年,最了解熟知齐国,他留下来与孤一起,你与孙毅不熟悉齐国风土,你们先护送长公主回宫。”   “臣……臣遵旨。”   叶太医面有忧色,俯首向温世昭拜了三拜,他没有起身搀扶她,而是直挺挺跪在地上,望着温世昭手拄拐杖,步履艰难地向外走去。   王上苏醒的消息传开,众人喜上眉梢松口气,纷纷向王府迅速赶来。不过温世昭前脚入隔壁房阁,众人后脚才赶到,只见叶太医跪在地,床榻不见王上的身影。众人想探望王上却被叶太医阻止,叶太医随即将温世昭的旨意告知他们。   温世昭进入房阁,屏退守着温玉祁的侍女,她坐在床边,目光发怔地看着面无血色的温玉祁,半响俯身在她耳边轻声唤道:“长姐。”   无论她怎么唤,说些什么,温玉祁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提醒温世昭,她的长姐还活着。   温世昭内心的愧疚无法言喻,母妃去世之后,长姐为母,在这如履薄冰的深宫贴心庇护照顾她多年,他们四兄弟中,长姐待她最好。尽管后来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却从来不主动问她什么。长姐替她隐瞒身份,护她性命,扶持她登上王位。   为了她,为了报仇,为了温国甘愿舍弃一切,更是不惜辜负太子妃的一片真心,长姐亲征齐国数年,率领温左军立下赫赫战功。   长姐巾帼不让须眉,不输世间任何枭雄,却因她一时不察的轻率,竟让长姐深受其害。齐乾要她死,长姐何其无辜。回了王宫,她又该如何面对等了长姐十年的太子妃?   这十年一等,竟等来性命垂危的挚爱女子。人生有几个十年可等,太子妃深情,又何其无辜?   思念及此,温世昭心如刀绞,眼泪夺眶而出,她伏在温玉祁身上,无声无息落尽了眼泪。   凶手自尽,幕后主使还活着。这一切都是齐乾以命、以齐氏全族、十个儿子的性命为代价,成功算计温世昭。温世昭痛苦的根源,从很久以前种下就未断绝……   温世昭怒气难忍,提起拐杖出了房阁,吩咐旬殷带齐乾去殿堂。齐乾被五花大绑,嘴巴又被塞了布团发不出声,他看到虚弱的温世昭,知道她也中毒,脸上神色尽是幸灾乐祸。温世昭把怒火发泄他身上,举起拐杖精准避开要害,齐乾最后被拐杖打个半死不活,几碗药喝下去吊住性命,待痊愈些又被打个奄奄一息。隔三差五被温世昭拖出来折磨……   即便如此,也消不了温世昭心里积攒已久的仇恨,更换不回她健康的长姐。温世昭怒火滔天,恨不得将齐乾扒皮抽骨,挫骨扬灰!   这日渐起伏的情绪,对温世昭百害而无一利,叶太医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召集左振良他们商量对策,最后决定押送齐乾回宫。   庆盛郡是温齐两国最后一仗,以城门被破、齐乾被俘为标志,齐国正式灭亡,随后齐国上千里的疆域领土最终插上温国的旗帜。   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此时的齐国满目苍夷,百姓落魄穷苦,再也经不起纷飞战火。在齐乾数年残酷的统治之下,使得齐国分崩离析,君与臣离心离德,百姓愤恨,温世昭要想彻底让齐国百姓归顺于温国,只怕还需一番废不小的精力。   所幸温世昭早有下达君令,温左军攻下齐国城池之后,大军必须严格执行军纪,只收取当地粮仓补充,烧杀抢掠者军法处置,并派出随从而来的文官安抚惶恐的百姓。   只是长公主中毒迟迟不醒,回宫已经刻不容缓,叶太医与孙毅回营寨以最快的速度收拾整顿完毕,却听闻到了荒唐的流言蜚语……   明日启程回宫,这个节骨眼却传来如此流言。也是今日,旬殷收到了来自王宫的信笺,内容与传来的流言一致,而日日夜夜守在温玉祁床边的温世昭并不知情。   不多时,君臣齐聚。   众人听了传言,不知该如何向温世昭提起,默契般保持沉默。旬殷手里捏着一封信笺,听着温世昭下达一道道旨令,他渐渐坐立不安。坐在旬殷旁边的左振良察觉他的异常,暗地里一把按住他的双腿,旬殷向他望过来,他摇头用眼神示意。   外面流言满天飞,只要长公主启程回宫,王上出了这座王府,迟早得知王宫的消息,隐瞒不住。   旨令下达完毕,温世昭目光扫视众人:“各位卿有何异议?”   叶太医颤了颤眉头,心胸闷得差些窒息,他不敢与温世昭对视,背过身不看她。孙毅嗓门大爱吹牛皮,今日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   温世昭皱起眉头:“怎么,赢了胜仗,各位卿不高兴?”   一件一件难事接踵而来,他们怎能高兴几时。左振良只觉按在旬殷腿部的双手一动,来不及阻拦,旬殷已经站起身几步上前,拱手道:“王上,臣有事要奏!”   “旬将军!”左振良惊呼。   叶太医与孙毅起身来到温世昭的轮椅边跪在地上,左振良与旬殷随之一起。叶太医哽声道:“王上,此事与您有关,我们不敢隐瞒。只是王上听了,千万保重龙体。”   温世昭眼皮一跳,抬眼往下扫了一圈,她的目光落在谁身上,谁转头避开视线,从他们各异神色当中,她猜到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半响,冷冷吐出一个字:“说。”   旬殷开口:“得到可靠消息,王后娘娘已经不在王宫。”   温世昭不冷不淡问道:“她不在王宫能在哪儿?萧国?”   明明是平静的语气,众人只觉后背窜起寒气。无人出声接话,旬殷硬着头皮应道:“王后娘娘在两个月前,离开王宫回了萧国。”   “她回去干什么?”   依旧是平静的语气,神态以及表情也是异常的冷静,好像早有预料或者不当回事。温世昭斜靠在软扶,静如止水的黑眸蒙上一层凌寒,那枚玉扳指也被她转的飞快。   旬殷深吸了吸气,鼓起勇气张了张嘴数次开不了口,两手捧着一张信笺,递到温世昭面前:“王上,这是宫里派人送来的密笺。”   “看来你们都知道了。”温世昭接过密笺,双手几下撕个粉碎,扬手一挥,扔在一边,“既然知道,你们告诉孤,她回去干什么?”   旬殷抖了抖身躯,额头深深抵在地板,颤道:“王后娘娘……王后娘娘与萧国的林将军私奔。”   “林将军?就是那个林大将军之子,林英恒是吧?”温世昭弯起眉眼笑了起来,“孤认识他,在萧国的时候还与孤比武,孤输给他了,对吧旬殷,你还记得他吧?”   “臣……臣记得。”旬殷满头大汗,伏在地上不敢直起身。   温世昭点点头:“孤也记得,当时孤比武输得心服口服,还说过他今后定能成一代名将。”   叶太医:“王上……”   温世昭又道:“对了,孤的王后早些年与这位林将军有过婚约,当年已经昭告天下,郎有情妾有意的,这私奔倒也是可以理解。”   “趁孤不在,王后竟背着孤与人私奔,让孤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这王后太任性,也太不像话。”   众人听着不敢出声。   “这样吧,当年孤输了,如今孤慕名而去,亲自讨教一下他们林家的厉害,众位卿觉得该不该?”温世昭换了个姿势,右手搭在软扶,手指无意识轻轻敲击着软扶。   温世昭脸上不喜不怒,语气平淡的改了旨令:“叶太医与孙毅好生护着长公主并押送齐乾回宫,有何差池拿你们是问。左振良领十万兵马镇守齐国,安抚齐国百姓的任务交给你。旬殷领十万兵马随孤去一趟萧国,令孙邬整顿大军,听候旨令。”   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温世昭没有大发雷霆,越是轻描淡写才让众人越是心惊胆战,他们实在猜不透温世昭的喜怒不形于色。   “怎么不应声。”温世昭挑眉问道,“各位卿还有何异议?”   “叶太医?”   叶太医俯首:“臣遵旨。”   “左将军?孙将军?”   “臣遵旨。”   “旬将军呢?”   旬殷跪拜:“臣遵旨!”   温世昭靠在轮椅软背,揉了揉眉心:“你们下去准备吧。”   他们领君令出去,没旁人在,温世昭揪住衣襟,胸口火烧般蔓延四肢的痛楚令她两眼发黑,突然哽了哽喉咙,一股腥甜的味道涌上来咬牙压制不住,张嘴噗出一口血。   “王上!”折返回来的叶太医见状,慌忙上前为她诊脉。   这一探查,叶太医浑身微颤,膝盖弯在温世昭轮椅边,他猛地磕了几个头:“王上身子抱恙不宜御驾亲征,臣恳请王上看在温国百姓,看在长公主的份上,王上三思啊!”   温世昭缓过劲,隐忍那股毒气在体内乱窜,她抹了抹猩红的嘴唇,冷声道:“你敢违逆孤?”   “臣不敢。王后娘娘入后宫三年有余,她为人心善众所周知,她怎会与人私奔,王后娘娘一定有苦衷不得已才回萧国,王上明鉴。”   “不得已的苦衷?”温世昭弯腰低头盯着叶太医的眼睛,“你让孤明鉴,那孤呢,向谁明鉴?”   叶太医拽了温世昭的袍角,急声道:“王上龙体未愈,潜伏的毒性随时发作!这不是开玩笑!王上怎能执意亲征,派几位将军去便是!”   “王上三思!!”   温世昭冷笑一声,推动轮椅越过叶太医,叶太医用力拽着车轱辘不肯松手,深怕她这一去回不来了。轮椅被阻停,温世昭一点点用力,车轱辘再次滚动径直往外辗去。随着车轱辘的声响消失绝耳,伏在地上失声痛哭的叶太医抬头再看时,远去的轮椅已经消失在茫茫黑夜。   次日,温左军兵分三路,一路护送长公主回宫,一路镇守齐国,一路由温世昭率领,沿着大运河南下直奔萧齐边境,与孙震统领的十万叛军与五万温右军汇合。   庆盛郡与边境相隔百里,十万温左军与孙震所领大军迅速融合。不多日,温左右军共二十五万,对守城的萧军发起进攻,战火绵延不断,温萧两国的平静至此被打破!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怕,都快完结了呢。   再虐,也不会虐到……嗯。 第96章 晋江独家首发73   很快, 远在温萧边境驻守乌塞城的孙邬, 接到君令, 迅速整顿十万大军向黑江城发起猛攻!黑江城作为边境城池, 重中之重,是萧国防守线的第一道防关。黑江城地势险要, 四面临渊易守难攻。十万大军要进入萧国境内,必须攻下黑江城。   当年黑江城的防守战役, 孙邬为俘虏萧檀卿作为温世昭生辰贺礼, 忍痛割爱放弃黑江城, 却留了心眼在撤退之时偷偷埋下几枚棋子,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重新夺回黑江城。   几枚潜伏的棋子在黑江城的攻守仗发挥重要作用, 他们与温军里应外合不到半月破了城门!萧国第一道防线被毁, 过了黑江城进入萧地,十万大军所向披靡,攻城略地!   此时的萧国风雨飘摇, 内有宫墙之忧外有敌军侵犯之患,被温国两股大军两边夹击打个措手不及, 护头顾不了尾, 兵力集结加强扩大失败只能分散抗击温军, 死守城池!   萧国疆域偏处东南,地势平坦一马平川,往往越重要的城池塞关派遣骑兵突袭,十攻九稳。每当攻下郡级以上庞大的城池,温世昭果断下令摧毁城中各处驿站, 堵塞消息的流出通畅,阻止援军的征调与集结,并张榜安民,使百姓安枕无忧,留下文官使令逐步收拢民心。   再次承受背叛与算计,温世昭满腔愤恨却能沉着冷静,指挥大军兵分两路再一波分一波,每支军队配合天衣无缝,迅速向萧城推进。   随着两股温军攻城拔寨,萧军赢得少吃得败仗多,士气逐渐低落将士无心恋战,导致矛盾激增,萧国形势越来越紧张,疆土随之越缩越小,直至被包围形成瓮中之鳖。   每一场战争消耗巨大,何况还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   温齐之战去年落幕,百姓以为温国会休整几年不会对萧国如何,毕竟未有让天下墨客信服的出师之名,何况一国之后还是萧国公主,最终促成两国鼎立的局势。   温国刚灭齐国,转头便对萧国发起猛攻,无论是孙邬的大军还是温世昭的大军皆师出有名,那就是温国母仪天下的王后竟与萧国将军私奔,对温国是奇耻大辱!   一年后,天昭七年。   为了顺利打开最后一道防关,温世昭不急于进攻,下令大军驻扎原地休整数日,派斥候前去探查敌情收集安容城情报,随后与几位将军一起探讨此城守将与攻城大计。   安容城距萧王城百里,是王城最近的一座城池,城中重兵把守,内有防军五万,后靠近王城,两座城犹如唇寒齿亡,相扶相持。   这五万防军与温世昭二十多万大军相比不值一提,但了解守将林浩志之后,众人不敢轻视。林浩志身为萧国大将军,戎马一生骁勇善战,年轻时期立下无数战功,可以天下名将著称,其麾下的林家军作战更是勇猛无畏,精锐之师不可小觑。   经过多日商讨谋划,温世昭为了试探这位林老将军的实力,果断领了两万大军飞速兵临城下。   林浩志不甘示弱,闻讯而动。他考虑到萧国士气低进尘埃,再不打赢一场胜仗,击退温世昭的军队,一旦城破,萧国危在旦夕!   依当今天下的局面,萧国被打得无反攻之力,三国统一趋向温国,温世昭灭掉齐国转攻萧国,统一三国的狼子野心人尽皆知!   狂风烈日,两军对阵,箭弩拔张且一触即发的气氛蔓延,势均力敌鼓曳声停,遍地的战旗飘飞。双方鼓声再起造势,两军主将隔着距离,冷冷僵硬的对峙互相打量。   温世昭坐在辇上,冷视前方骑在战马身穿盔甲战袍的中年男子,此人气势汹汹,锐眼阔面,浑身透着正气凌然,不用猜也知是何人。   她转了转眼珠子,转玉扳指的手忽然一顿,打破两军对峙的死寂,微微一笑:“林老将军一身正气,可惜生得儿子就太不争气了。你儿子林英恒掳走孤的王后,犯下大忌,害孤被天下人耻笑。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林老将军就不说点什么?”   林浩志越听脸色越沉,拽着缰绳的双手背部青筋暴起,冷斥道:“别跟老夫提这个混账东西!”   “不提也行。”温世昭点头,语气轻松,“孤经历千辛万苦,今日才到此地有幸见林老将军一面,林老将军不给孤一个交代?”   林浩志咬了咬牙,夹紧马腹向前驱了几步,向温世昭拱了拱手,声音铿锵有力:“你与老夫不同国级,老夫尊你一声王上。林英恒与温王后私奔回国,做出如此让家门蒙羞之事,老夫已不认这个儿子!温王后不守妇道不贞不洁,实为萧国之辱!她们犯下过错应自己承担,而不该由萧国背负后果,王上您觉得呢?”   好一个以退为进,把罪魁祸首推出来撇个干干净净。温世昭平静的眼底在听到“不守妇道不贞不洁”八个字时,瞬间掀起汹涌波浪。   她双手攥紧辇扶,直视过去对上林浩志坦荡的目光,勾起唇角泛起一抹嘲讽:“一个萧国将军,一个萧国六公主,都是你们萧国的人,林老将军大言不惭竟认为萧国无罪?”   林浩志怒声道:“敢问王上萧国何罪之有?!萧国没有这般不知羞耻的公主!她已不是萧国人!”   温世讥笑:“她不是你们萧国人,你儿子林英恒总是了吧?”   “只要王上愿意退兵,老夫亲自绑林英恒前来给王上磕头赔罪!任凭王上处置!”林浩志随机应变,敏锐察觉到温世昭的诡异,可事关萧国存亡,迅速做出应对之法,“王上为了此事大动干戈率兵前来萧国,为重结两国之好,老夫愿意交出林英恒与温王后,任凭王上处置!”   温世昭手撑额角,心底暗骂一声厚脸皮的老匹夫,她面不改色,脸上保持微笑:“这法子好是好,不过孤都到你们王城脚下了,不打开城门迎孤进去尽尽地主之谊啊?”   “王上说笑了吧?两万大军进城这不合适吧?”林浩志听出温世昭话中意思,知道她不愿意以人换退兵,只能尽量打圆场拖延。   打开这道城门引狼入室,相当于自取灭亡。林浩志谨慎,不敢以萧国存亡赌一场无胜算的仗。   几番话说下来,温世昭俨然失了耐心:“有何不合适?孤的将士们随孤露宿风餐南征北战,你们萧国不拿出点诚意犒赏犒赏,还拒之门外?这是何道理?何况当年孤与萧檀卿约定萧国再见,孤来了萧檀卿怎得不亲自来迎?莫非不给孤面子,还是要孤率领大军亲自打开王宫大门?”   三番两次被挑衅,林浩志挥刀纵马奔来:“竖子!休要狂妄!”   旬殷见状,拽紧缰绳迎去:“王上,臣去讨教林老将军!”   两军斗将,擂鼓呐喊作气。挥在空中的刀枪闪着凌凌寒光,相击碰撞发出尖锐的鸣叫,他们来回纵马一时斗得不分上下。温世昭紧紧注视着林浩志的动向,居高临下扫视敌军分布的阵型,忽而偏过头去,低声向孙震吩咐:“准备破阵,攻城。”   擂鼓一落,双方不分输赢,各自回归阵营。温世昭坐的车辇后退到中军位置,两万大军按照计划,前锋涌入敌军阵营,根据小队战旗挥动的方向数次改变自身阵型,骑兵突然从侧身冲锋而去,阵中有阵,不料林浩志反应极快,再加上指挥得当,迅速组织溃散的将士再次抵抗进攻,你来我往之间,很快日落西山,最后鸣金收兵,谁也讨不着便宜。   这战小试牛刀,却能从中看出许多东西。回营寨路上,温世昭皱眉陷入深深思虑,旬殷出声道:“王上,咱们这回遇到对手了。”   温世昭不置可否:“有林浩志防守安容城,此仗不好打。”   孙震道:“丢了安容城,萧国也就完了,他们肯定会派重兵把守。咱们现在也只有五万兵力,其余大军还未抵达,强攻是不可能了。”   温世昭勾唇冷笑:“强攻不可能那就避其锋芒。先给他们喘喘气,耐心等候孙大将军的到来。”   孙震朗笑道:“王上,孙老三别的不会,就会布阵攻城,这下可以让他们斗斗,看谁更厉害!”   温世昭沉吟不语,抬头迎着沉沉黄昏,此时空中恰有一只伶仃孤鸟飞过,她眯起的眼睛映进黄昏洒落下来的晕光,渗出凌人的冰冷。   此战过后陷入死寂,双方都以敌不动我不动为计策。林浩志认定温世昭会攻城死守安容城,温世昭却在孙邬快要抵达时声张虚势,整顿大军放出消息不日攻城。   温世昭清楚的知道要攻下安容城需废不小的精力,他们以为她会集结大军再攻城,她偏偏不如他们所愿反其道而行之。安容城留给孙震领兵周旋时不时骚扰一下,企图蒙蔽林浩志的眼睛,只等孙邬与三十万大军抵达对安容城发出猛攻。   温世昭也知道一旦猛攻安容城王城必定派兵支援,守护王城的防兵派出去了,兵力必定空虚,萧国已是强弩之末,经不起多少次猛攻。   温世昭最后决定铤而走险,避其锋芒,精确算准日子,率领两万精锐兵以最快的速度绕过安容城,出其不意直捣黄龙,速战速决!   半个月后,孙邬率领大军抵达安容城,按温世昭的君令,三十万大军分成几波,对安容城进行不间断的猛攻。即使林浩志得知消息温世昭已经直奔王城而去,仅两万兵马也腾不出手派兵围攻,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国掉入万丈深渊走向灭亡。   温世昭率兵而来,即将兵临城下的消息传来王宫,宫中人心惶惶,暗地里收拾细软准备逃命。此时的王城已经乱成一团糟,文武百官与王孙世家子弟为了自身利益,纷纷入宫向萧檀卿请命,把挑起温萧两国战火的罪魁祸首交出去,安抚恼羞成怒的温世昭,企图能让她退兵。   萧檀卿重病不起,神识迷糊已经断了半口气,哪里还能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朝政早被林英恒把持,林英恒听了他们的言语,怒气冲冲逮着几个出头鸟便是屠尽满门,谁敢再提这件事情,唯有死的下场。   萧韶君被软禁凤君宫,从来不理会宫中宫外与朝堂之事。尽管近日解除了软禁,萧韶君也足不出宫,偶尔出去看看她的王兄。林英恒数次请她出宫,都被她拒绝。   事态严重,林英恒不得已再次跨进凤君宫的大门,在亭子里寻到萧韶君,二话不说直接跪在她身前:“六公主,求您救救萧国!”   萧韶君置若罔闻,见萧钦渊停了笔看过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渊儿,别分心。”   “姑姑,我这就写。”萧钦渊看了看萧韶君,转头看了看林英恒,执笔继续抄写经书。   林英恒等了等,萧韶君一脸冷淡依然未有反应,他咬紧牙,挪着膝盖步步向她爬去:“六公主,王上快不行了,萧国也快不行了,这一切都是臣的错,您就救救萧国吧!”   萧钦渊一听急了,搁下笔起身踹了林英恒几脚:“你敢诅咒父王,你才不行了,你个乌鸦嘴!”   林英恒被踢忍了忍,阴沉凌厉的目光直直射向萧钦渊。萧钦渊碰到他的视线竟吓得倒退几步,赶紧跑到萧韶君的身后抓着她的衣衫。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林英恒转头瞪着几个嬷嬷,厉声呵斥,“把长皇子带下去!”   “我不走,姑姑,我不走!他是坏人!他要害父王害萧国!”萧钦渊用力抓着萧韶君的衣衫不肯松手,林英恒听了面色大变,目光直勾勾盯着萧钦渊。萧韶君不动声色挡住了他的视线,轻声细语安慰萧钦渊几句,嬷嬷们这才顺利把他带走了。   林英恒缓和脸色,这才挪着膝盖爬到萧韶君一步之外停下,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六公主,臣请您出宫救救萧国,六公主,臣请你出宫救救萧国!六公主,臣请您出宫!”   “出宫?事到如今还有用么?你让本宫救萧国,如何救?你以为本宫说一句退兵,温世昭就退兵?林将军以为打仗是儿戏?”萧韶君起身走了数步拉开距离,甩袖背过身,清冷地说道:“如今是林将军在治国理政,不是本宫,本宫无能为力。”   林英恒心虚哽了半响喉咙,歇斯底里吼道:“六公主不帮萧国,萧国走投无路只能灭亡!”   萧韶君转回身,垂在身侧的双手捏成拳状,将林英恒丑陋无耻的嘴脸尽收眼底,她抿紧了唇,牙齿咬得颤抖,一字一句地道:“萧国灭亡,本宫背负灭国罪名,被萧国百姓耻骂,这不是正好合了你的心愿?”   “你怎能全赖我?!我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你萧韶君!要不是当初你抗旨不愿下嫁于我,又怎会造成今日的局面?!”林英恒抬头双眼通红怒视她,愤怒地捶了捶地面。   萧韶君斥道:“可笑!”   “对,我是可笑,难道她温世昭就不可笑!”林英恒站起身,箭步上前拽住萧韶君的手臂,“六公主别忘了温世昭是为你而来的!”   萧韶君反手挣脱束缚,冷睨他一眼,转身走向石凳坐下。“为我而来又如何,你可以把我交给温世昭,你看看她会不会退兵。”   “萧国是你的母国,你竟无动于衷,如此铁石心肠?!”   “本宫铁石心肠?本宫回萧国才过去多久,莫非林将军记性不好?不如本宫提醒一下你?”   “本宫当年有言在先,无论萧国落得是何下场,皆因你对温世昭怀恨在心而起,是你为了一己私欲陷萧国与危难之中!你们不顾本宫的劝阻放出所谓的私奔之事,是你激怒温世昭起兵!你害我名誉扫地,夫妻母子分离,背负奇耻罪名,究竟是我铁石心肠还是你铁石心肠?!”   萧韶君忽然站直起身,冷凝的眉眼尽是漠然与厌恶,缓步向林英恒走去。林英恒想起萧韶君那些话,因了极度心虚,竟不敢直视她的目光,踉跄着步伐向后退去。   “你……你……”林英恒一时找不到话反驳,被萧韶君逼出亭中,往外退去,他眼睛突然一亮,抬手指着她,“你身为萧国公主,你对得起先王,对得起先王后么!”   “本宫对不对得起何须你一个外人判言?林将军还是好好思虑对不对起林家列祖列宗!”   林英恒面色铁青,怒极反笑:“好啊,你不帮萧国,不帮我是吧。反正我已经被扫地出门,我不好过了,你跟温世昭也别想好过!”   萧韶君一语不发,林英恒自讨没趣转身愤愤离去。她满目虚空,抬头仰望着明媚的骄阳,灼热的光芒刺得她双眼泛红,痛苦地闭了闭眼,无力靠在亭栏慢慢滑了下去。   隐身在角落的身影走过来,替萧韶君遮挡了阳光在地上投出一片不浓不淡的阴影:“六公主。”   萧韶君抬头看了他一眼,黯淡的眸子掠过诧异:“是你?”   “正是老臣。”吴参苍老的面庞浮起一丝笑意,“当年六公主去了温国,臣就退隐宫中当了个守门人,不再理会宫中事物了,六公主回国也未能来参拜,您不要怪罪。”   萧韶君点了点头,勉强问道:“吴大人有何事么?”   “老臣刚从永安宫出来,王上有话托老臣带给六公主。”   “王兄他……”   吴参一顿,躬身笑了笑:“六公主不必担忧,王上无碍。”   萧韶君松了松眉心。“王兄让你带什么话?”   “王上说,今生委屈六公主,来生一定加倍偿还,王上还说,六公主想去找她,就去找吧,只要跟她解释清楚,她不会恨你的。”   吴参停了停话音,低声道:“王上最后还说,他知道错了,却再也没有改正的机会。他不敢奢求六公主的原谅,也不再奢求什么,只奢求温世昭能善待萧国百姓。”   萧韶君面色发白,屈身坐在台阶低头埋首双膝间,眼眶溢出的眼泪落下来浸湿衣衫,滴落在地溅起尘土飞扬,晕染湿润一片。   “以六公主的聪慧,真想离开王宫何人能拦得住您,您到底还是留下来替王上承担了灭国罪名,这样也正好给了温世昭出师有名的机会,像监正的预言那样,一统三国,登上帝位成为天下之主,六公主成全王上了了他的心愿,也成全了温世昭。可从温世昭带着仇恨离开萧国,天下风云再起,谁也阻挡不了她的步伐,也无法逆转乾坤。正因为监正的预言,王上又被俘过,所以这些年一直活在惶恐当中,六公主不要怪他。”   “温世昭此时已经兵临城下,就驻扎在王城东门外。林将军不会是她的对手,城门终究会破,这是大势所趋,也是温国的实力。”   “能成为天下之主,必有包容万物的胸怀,即便再恨再怒,老臣相信温世昭会善待萧国百姓,善待萧氏一族,也会善待六公主。”   “话尽于此,老臣回永安宫侍奉王上,还要替先王看守陵寝呢。”吴参眯眼一笑,撩起衣袍,跪在地上恭敬地磕头,“老臣今日拜别温国王后娘娘,望王后娘娘余生珍重。”   瘦骨嶙峋的身躯挺直,吴参在萧韶君含泪的眸光中渐渐远去。他那些话无疑是给了萧韶君一线生机,让她有了勇气重新面对那人。   萧韶君抹去眼泪,独自一人走出寂瑟的凤君宫,目之所及的尽是熟悉的宫殿堂台楼阁。她叫人牵了匹马向着宫外的方向走去……   突然,一声不知从何传来悠远肃穆的钟鸣响彻王宫上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深沉余韵互绕相嵌,又传来悲戚的嚎啕大哭,咽咽呜呜的抽泣不成声。高楼之上,吴参用力推着木笃敲响铜钟,声声敲响了天地,不多不少,正是八十一声。   吴参骗了萧韶君,在萧檀卿断断续续说完那些话便驾崩去了。萧韶君听着钟鸣,她抿紧嘴唇,头也不回地策马往城门奔而去。   城墙上,林英恒听见钟声得知萧檀卿驾崩,可这丧钟不该这时候敲响王城,这么做无疑是在击溃军心,他揪着守将,愤吼:“该死的,去查,这个时候谁他娘的敲钟!!”   守将忙不迭点头应了,这时却看到白衣女子已经攀上城墙正向这边走来:“林将军,六公主!”   林英恒回头看了眼,松开守将的衣襟推在一边。萧韶君没有走近,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伫立那儿,眺望城下的大军。林英恒瞬间阴沉着脸,边向萧韶君走去,边冷笑道:“你不是不出宫么,那你来干什么?看看你的夫君是怎样把萧国灭掉的?”   萧韶君目光搜寻着,在黑压压的人海搜寻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可当看到旬殷从大军中骑马出来,她那颗绷紧的心刹那悬在喉咙。   被无视的林英恒握紧拳头,此时城外大军自动分出一条路,一辆轮椅缓缓辗来。林英恒看到了,趁萧韶君注意力往城外去,几步过去,故意走近她造成亲密的关系。   隔着稍远的距离,温世昭一抬头就看到萧韶君与林英恒拉扯,这一幕落进眼里便是赤露的挑衅,她脸色倏地一沉,提起弯弓抽出箭镞,拉弦放箭一气呵成。   尖锐的箭镞气势汹汹的破空疾速射来!萧韶君与林英恒一惊,下意识各自往旁边侧身躲开。随着轮椅越辗越近,萧韶君看清了那张刻骨铭心的面容上不再含有柔情…… 第97章 晋江独家首发74   温世昭提弓放出的那一箭逼迫萧韶君与林英恒分开, 轮椅停下来就不曾向前滚动, 她听着远处传来的苍凉肃穆钟声, 放下弯弓, 推动轮椅调转方向往回辗去了。   她离开,大军也跟着退去。林英恒见状知道温世昭今日不会攻城, 心有余悸松了绷紧的心弦。   他拔出那柄箭身刻有“温”字的箭镞,拍在萧韶君身前的墙上, 嘴角尽是讥讽意味:“六公主看到没有, 这就是你的夫君, 她在向你射箭啊!你的夫君要你的性命!”   萧韶君充耳不闻,眼里只有那辆模糊的轮椅。而远去的温世昭头也不回, 在烈日灼心的阳光之下一阵疾风刮过, 吹得明黄的战旗光彩闪耀,映衬着满眼飞舞的银发。   退军返回营寨,温世昭下令大军休整就进了主帐, 旬殷与孙震见她面色阴沉得厉害,不敢随在她进帐。他们守在主帐外不久, 帐内传来嘈杂刺耳的尖锐摔砸之音。   地上满目狼藉, 随处可见的分裂破碎。温世昭怒急攻心, 脑中来回浮现萧韶君与林英恒亲密的举动,一口气堵在喉咙泄不出去。她浑身的内劲随着抵抗毒性耗去了大半,这一情绪波动使得那股毒气四处流窜,灼烧般的炙热蔓延着四肢百骸,她无力伏在案桌揪紧衣襟, 咬牙忍痛。   帐内突然没了声音,旬殷与孙震知道温世昭发泄完了,赶紧去后勤端碗煎好的药递进来。叶太医临走之前吩咐过他们,王上忌大喜忌大悲,情绪千万不可大动,实在出什么事隐忍不住了,必须立刻喝药降火,事关王上安危他们马虎不得。   温世昭恢复冷静,一碗药喝下去毒气也被压制住。她看着旬殷与孙震蹲在地上收拾烂摊子,按了按作痛的额角,开口:“传孤旨令,封锁萧王城东南西三个城门。”   旬殷诧异:“王上,咱们若是围困萧王城,为何不封锁北门?”   “别把敌人逼得太紧,狗急了会咬人还会跳墙呢。”温世昭挑了挑眉头,纤细的手指敲着案桌,“我们全部封锁城门毫无退路,他们反而会拼尽全力,留下北门是给他们最后一条后路,有了这条后路他们无心恋战,反而会想着如何逃跑。”   孙震扫完碎片,起身问道:“可是王上,咱们只领了两万兵马,王城守兵具体数目尚不清楚,这贸然分散兵力,岂不是太冒险?”   “打仗哪有不冒险的?”温世昭嗤笑反问,“我们一路攻城拔寨,哪一次不是险中求胜?”   “王上言之有理。”孙震挠着后脑勺憨声笑了笑。   温世昭冷笑道:“他们的君主今日没了,群龙无首,军心更加不稳。王城守兵大部分派去安容城抵御,城内并没有多少兵力,谅他林英恒也不敢轻易出城迎战。”   旬殷笑道:“只要孙邬大将军攻破安容城,安容城没了,萧王城就成了一座孤城,不攻自破。”   “嗯。你们下去传令三军,即刻调遣大军封锁城门。”   “得令!”   主帐没了旁人在,温世昭从怀里摸出那块凤凰帕子,大拇指腹摩挲着角下两只交颈相缠的凤凰,手指骤然用力收拢将它攥在手心,一双黑眸泛起赤色看不出的深浅。   她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钟声,不禁想起多年前的岁月往事……   半个时辰后,最后一道钟声的落下为萧檀卿响尽了今生。   随后的天气无比燥热,城中城外的大军按兵不动。温世昭率兵到了王城门下却不急于攻城,两万大军兵分三路围城,封锁三道城门唯独留了北门这条出路。   正如她所料,林英恒明知城外只有几万兵力却不敢轻易打开城门。这一日日过去,温世昭打心理战收到最佳效果,萧王城的防守军士气渐渐耗尽,他们盯着北门蠢蠢欲动。   那边苦战死守的安容城陷入水深火热当中,一波接一波的猛攻让林家军疲于应对,林浩志根本无法出手相助王城。众人一清二楚,一旦林浩志守不住安容城让三十万温军与温世昭汇合,仅凭王城几万无心无力的守兵如何抵抗?   萧国灭亡无法避免,王宫为萧檀卿举行丧仪之后越发混乱。对萧国忠心耿耿有骨气的大臣宁死不屈,心甘情愿随萧先王一起入了黄泉。众多朝臣为了萧国亡后的去向,不听林英恒的命令调遣,纷纷去寻昔日被他们骂得狗血淋头的六公主,求她帮萧国谋一个退路,如今也就只有这位温国的王后娘娘说得上话。   不多日,安容城被破、林老将军被俘的消息传来,三十万大军片刻不停歇,直奔王城而来!   林英恒终于惊慌了,日夜不敢松懈大意,也就是今日夜里,他从城墙上巡视回来,刚走到阴暗处角落,隐身其中的纤瘦身影动了动。   林英恒只听背后传来一道女子熟悉的叫唤:“林将军。”   厉风骤然刮来,林英恒惊觉不对劲下意识躲闪,却被显然有备而来之人一掌击在后颈,他睁大眼睛,身躯不稳摇晃几下倒在地上。   次日,集结完毕的几十万大军声势浩大向王城压来。他们跟在轮椅的身后,气势汹汹锐不可当!今日是温萧也是征战天下的最后一仗,王上登基之后休停战火,他们为这一日等了足足七年啊!他们温左右军的铁骑踏平了齐国也将踏平萧国!一统三国天下功在千秋,名垂千古!   守在城墙的萧军看到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大军,吓得两腿直打颤。林英恒迟迟未出现,只来了几十位衣冠整齐的大臣发号施令。   旬殷跟随温世昭身边,主将们打头阵,他远远看到紧闭的城门竟打开了条缝,不禁惊呼叫道:“王上快看,城门居然开了!”   温世昭偏过头,问孙邬:“大将军你看,像不像空城计?”   “臣觉着不像,这时候还搞空城计简直找死。”孙邬锐利的鹰眼眯了眯,转身向赵副将道:“赵麻子,你去看看萧贼搞什么花样!”   “得令!”   赵副将骑马过去探查一番,回来的时候哈哈大笑,眼睛都快笑成一条缝,兴奋呐喊:“王上!大将军!这帮龟孙子不战而降!”   众人听了瞬间哄笑起来,温世昭却皱了皱眉头。   此时萧国不战而败,对双方皆有利。温国不费一兵一样占领王城,势必妥善处理萧国那些人,无论怎样这是最好的结局。因了这层缘由,碍于悠悠众口以及天下民心,温世昭可以屠尽齐氏再安民,对萧氏与这些旧朝老臣就要思虑三分。   王城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大开,城墙上的“萧”旗帜被拔了下来,文武百官身穿官袍,跪在道沿两边以恭敬的姿态迎接新主。双方派人经过确认沟通,萧国真的降了。   不知怎得,温世昭憋了多日的怨怒看到跪在地上的百官突然一下子泄了口怨气,就像一拳砸在棉花上,强大的力气被卸个干干净净。   车辇终究还是入了王城,温世昭面无表情,听着身后的欢笑声,脸上沉凝的并没有多少愉悦。   昨夜被绑的林英恒,由人押送到众人面前。几位将军知道眼前的男子就是带王后私奔的罪魁祸首,二话没说涌上去用拳脚揍了一顿。   林英恒被打鼻青脸肿仍然大笑不止,他满心悲凉,直勾勾盯着坐在轮椅之人:“温世昭,我没有输给你,我只是被这群卖国贼出卖了!”   温世昭冷笑不语,推动轮椅停在林英恒身前。旬殷深怕再次发生齐国那夜里的意外,与孙震牢牢按住林英恒的肩膀不许他动弹。   “林将军,久别无恙啊。”温世昭微微俯下身,提起拐杖压在林英恒的肩头,边动用内劲边笑道:“你忘了孤曾经说过,萧韶君与萧国没有半点关系,与你的赐婚诏书作废。没想到你对孤的王后一直念念不忘啊?你勇气可嘉,为了孤的王后千里迢迢不惜以身犯险,你真以为孤的王宫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每说一句拐杖用力一分,最后陷下来恶狠狠压在骨头上,林英恒痛得冷汗淋淋,他咬了咬牙,喘着粗气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林老将军怎么生了你这么愚蠢的儿子,孤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温世昭啧啧几声,收起拐杖怜悯地摇了摇头,随即弯下腰靠近他。   温世昭盯着那双血红的眼睛,一字一句仿佛从牙齿缝挤出来:“林英恒,孤的人,你不该动。”   林英恒听了仰头狂笑,狰狞着脸怒道:“温世昭,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你能动我不能动?当年要不是你的出现,她早下嫁于我了!”   孙邬听了大怒,抬腿狠狠踹了他一脚:“放你他娘的狗屁!”   旬殷开口:“王上……”   温世昭颔首:“由他说。”   “这么想听我们的故事。”林英恒兴奋,舔了舔嘴角的血丝,脸上隐隐显出一抹陶醉的癫狂,“好啊,我今日都告诉你!”   “你还不知道吧,我与萧韶君从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她心里根本没有你,全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她抛弃了你也抛弃你们的皇子,不屑做你的狗屁王后!她自愿与我私奔与我在一起!她怎会喜欢你这个双腿残废之人!自作多情!你今日要是不来,我们很快就要成婚,日子都订好了就在下个月十五,对了,我还打算请你来吃我们的酒席呢!”   温世昭双手攥紧软扶,手背青筋凸起,她眯了眯眼睛,冷笑道:“白日美梦做完了吧?”   “我说的可是真的,不信你去问她,你去问她啊!”林英恒看到温世昭变了脸色,立马添油加醋,“我说的要不是真的,她会这么心甘情愿留在萧国?留在我身边?”   温世昭推动轮椅后退,眉宇凌然淡漠:“拖出去,祭军旗。”   “遵令!”孙邬应声一把拽起林英恒,重重扇了他几个巴掌,“死到临头还敢乱说八道!”   林英恒吐出几口血水,被拖拽出去的他看都不看孙邬一眼,阴鸷的死死眸子盯着轮椅之人,高声呐喊:“温世昭,你去问她啊你害怕了吧,哈哈哈哈哈哈!温世昭,你的王后从来就没喜欢过你!她的心在我这儿!得到她的人你永远得不到她的心!不对不对,她的身心都是我的了!就算你赢了天下,你这辈子活在痛苦当中,你到底还是输了!你已经输了,输给我林英恒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开口。林英恒字字句句扎王上的心窝,别人不知道王后娘娘在王上心里的重量,旬殷当年随她去萧国最清楚不过。他小心翼翼打量着温世昭的脸色,担心她一时承受不住这些沉重打击,刺激到情绪再次大动肝火。   温世昭面无表情,脸色褪去润色逐渐苍白,眉宇间冷汗涔涔。她忽然全身发颤,捂住左边胸前,喉咙微动瞬间涌上一股腥甜,颤了唇角隐忍不住张嘴“噗”出一口鲜血。   “王上!!”旬殷最先察觉到温世昭的异样,箭步冲过来,拍着她的背急道,“王上千万不要动气,别相信林英恒的胡言乱语!”   “孤没事。”温世昭摇了摇头,接过帕子擦拭嘴唇的猩红,抬手挥散要聚过来的众人。   叶太医说过王上解了毒,只是身子亏损血气还虚弱,旬殷看着她强忍着倔强的神色,即使打赢胜仗得了天下,也不见她半分喜悦。   孙震与孙邬拖着林英恒出了城外当着几十万大军祭了军旗。孙毅得了温世昭吩咐带兵入王宫寻人,回来看到温世昭这般虚弱还吐了血,他气得逮着众人就是大骂一顿。   骂完了,听到温世昭问话,孙毅这才回正事:“王上,臣带人去王宫搜查了,没找到王后娘娘。”   “不在凤君宫?”   孙毅道:“臣把凤君宫翻了四五遍都没找到王后娘娘,不过找到王后娘娘身边的阿属,臣问了,阿属也不知道王后娘娘去了何处。”   孙毅见她不言语了,小声道:“王上,王后娘娘不会跑了吧?”   旬殷推了推他:“别胡说。”   “哎,可找不到啊。”   温世昭沉吟半响,抬头看了眼天空,漠然道:“去怀王府。”   ***   当年的“温怀王府”被封,无人管理府内杂草重生,在春夏季节花草树木却凋零,再没了当年百花争艳的美状,少有几朵盛开的鲜花。   轮椅辗过枯叶,伴随车轱辘声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温世昭独身一人推着轮椅来到王府主院,辗过一条条曾经走过的路。   轮椅突然停了停,温世昭望着亭中之人,抽出拐杖撑起身子,艰难缓慢地挪着步伐,小步向亭中走去。她现在的姿态一定很丑陋,蹒跚抬步,发软无力的两腿,随着迈步恶狠狠拉扯经脉的痛楚随时要让她摔倒在地上,可她不能跌倒了,那样的姿态会更丑陋。她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身姿矫健的快步走过去。她记得许多年前也是在这里,那时候的月光很美,她也很美,她们偷偷见了一次又一次的面。   拐杖无数次落地发出砰砰砰声响回荡在寂寥苍凉的王府,好似要击碎了那些欢乐岁月。温世昭拄着拐杖踏上台阶,突然顿了顿脚步,抬头望进那双熟悉含了不安的眼眸。温世昭弯唇一笑,踏上最后一节台阶,再挪了几步,旋即停下来,抬起拐杖轻轻放在白衣女子身前的石桌,牵起她的手,拉拽着她站起来往后推了推以背抵在石柱上。   温世昭松开萧韶君的手,抬起双手越过她耳边,手心抵在石柱璧上,微微勾起唇角漾了笑容,倾身过去在她耳边轻轻地问了一句。   “王后,私奔好玩么?” 第98章 晋江独家首发75   许久未见, 萧韶君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笑容, 这笑容与往日不同, 带了几分苍白无力, 也含了几分凌色漠然,这人的脸也越发清瘦。她明明想好要把一切解释清楚, 真面对面见了,她什么也顾不得, 扑进了郁桂清香的怀里抱紧她, 嘴里喃喃轻唤着她:“阿昭……”   温世昭任由萧韶君抱着腰身, 将下巴搁在她肩头,深邃的眼中逐渐泛起赤色:“两年了, 王后过得如何?可还记得孤?记得泓儿?”   萧韶君浑身一颤, 用力收拢手臂贴紧了她。温世昭抵在石柱璧上的两手握成了拳头,她语气轻松:“这么快就把我们忘了?也是啊,无论我做什么都入不了你六公主的眼, 泓儿也不是你亲生的,所以你就这么抛弃我们父子, 两年不愿回来。”   字字诛心, 这番话无疑是在断绝萧韶君心底仅剩的希望, 她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笨拙又急切向她解释:“我没有抛弃你们,阿昭,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你听我……”   温世昭狠狠捶了下柱璧, 厉声打断她:“住嘴!别说话!”   用了内劲的拳头砸在石柱,那位置竟深深陷了块下去。萧韶君抿紧嘴唇,除了抱紧温世昭顺从她,若再开口只会更加激怒她。   片刻,温世昭平复情绪,下巴依然搁在萧韶君肩部,脸颊亲昵地贴在细嫩肌肤,如以往那般轻轻柔蹭着她的脖颈,脸色放缓些许。   “王后怎么会背着孤与林将军私奔回萧国呢?我仔细想过了,也许你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那好,既然有苦衷,你回来跟我解释清楚,我不计较就是了。我可以想办法向天下抹去这些污点,恢复你的贞洁名誉,可为何两年不回来呢?一定要我来寻你亡了你的家国,还是你的心不在我这里这些年只是委身于我?”   “他们都骂你红颜祸水,把萧国给祸害了。我一来你王兄就驾崩,他死了倒百了,可我就一张嘴,怎么向天下人交代?向天下人解释孤的王后与人私奔?这灭国的罪名全由你一人承担了,你承担得起么?这是你一个女子应该承担的么?”   “我什么都不计较了,为何就不能好好留在我身边呢?”   萧韶君闭上通红的眼睛,耳旁扑来温世昭的湿润呼气,一声长叹传来落音:“这都多少年了,你就这么冷血无情?你抛弃我不要我也没关系,泓儿总是你亲手抚养的,他还这么小,他叫你一声母后,你竟忍心丢下他一个人,怎么不一起带走?”   “当年齐乾许你太子妃之位,后来孤的王妃、王后之位,你也全看不上眼是么?还是你心里只有你的有情郎,为了他甘愿付出一切?当年孤逃亡回国,让你与孤一起走,你是为了你的家国,还是为了你的青梅竹马而废掉孤的手脚?”   “林英恒一寻你私奔你倒是与他私奔去了。我记得给过你们机会,并没有强逼你留下来,是你自己愿意留在我身边。他为你做了什么,你这么心甘情愿的留在萧国,你到底图什么呢?至于我这个废人,终究不是你心里的人,所以不值得你付出。”   萧韶君心酸欲绝,委屈愧疚又含着无限的深情无法自持,她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听完这些话,再也隐忍不住哭出声来。   “阿昭,你相信我,我没有背叛你,你相信我……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想离开王宫,林英恒找来王宫我不得已回的萧国,这两年我很想你也想泓儿……我想回去……”   “我只想回去……”   再次听着她的哀泣,温世昭痛心入骨又茫然失措,体内被内劲压制的毒性随着她情绪的起伏波动,再次挣扎释放了出来,此时肉体的疼痛已经不能让她有所感觉。   让她清晰感觉到的是体内什么东西慢慢溢出来,再悄然流逝。温世昭听着哽咽哭声沉默许久,撑在石柱璧上的双手掌变拳、拳变掌。   她最终还是放下双手,捧起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容,用指腹温柔怜惜地拭去两行清泪,轻声道:“你别哭了,你哭我还是会心疼的。”   萧韶君抓着她的衣袖。“你相信我,我没有背叛你……”   抚在萧韶君脸上的手指一顿,温世昭看着她没有说话,不知为何也红了眼睛。萧韶君得不到回应,眼泪又一次汹涌夺眶:“你相信我……求你再相信我一次……”   温世昭依然未语,低头与萧韶君额间相抵,鼻息缠绕一番,直到哭声渐渐停了,这才往旁边错了错,落吻在沾染泪水的唇角。   她左手扶着萧韶君肩头,右手探入衣襟,稍稍扯开露出左边胸口的肌肤,嘴唇贴在心跳的地方,唇舌用力吸允出一块紫红的印记。   萧韶君呼吸一滞,抬手揽着温世昭的头,由着她为所欲为,可她好像还不满意,用了牙齿来啃咬。先是舌尖轻柔舔动,待萧韶君放松时,再恶狠狠一口咬下去,破开皮肤尝到血腥味方才罢休。两排外翻的牙齿印,缓缓沁出细小的血珠。   温世昭心满意足了,拢起萧韶君敞开的衣襟,眉开眼笑地说道:“下辈子我还会找到你的。”   “阿昭……”一根食指抵在萧韶君的唇上,阻了她的言语。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也别解释了。”温世昭看着她,敛去那些不达眼底的虚伪笑意,声音哽涩带了急迫恳求:“你还记得当初在高楼的时候么,你告诉我你心里没有别人,身心是清白的也是我温世昭的,你现在还能告诉我么?我想听。”   她的无助脆弱一览无余,没有生气也没有谴责萧韶君,却突然提起多年前不堪回首的往事。   萧韶君泪眼婆娑,心头瞬间泛起一股不安,可是这人想听。   她牵着温世昭的手,未感觉到抗拒便与她十指相扣,颤着声音轻轻告诉她:“阿昭,我一直都记得我们的承诺,我心里没有别人,我萧韶君的身心从来就只有你温世昭。”   听了这话,温世昭松了脸色,波动的情绪被安抚下来,连带眉眼也柔和弯起些:“带玉笛了么?”   萧韶君咬唇点点头。   “你吹一首曲子我听听。”   落话,温世昭抽出手,转身提起拐杖往亭外走去。多年之后又故地重游,她坐在亭外台阶看着萧瑟寂寥的王府,眼中起了波痕。   萧韶君坐在温世昭身旁,取出玉笛横在唇边,她泪眼朦胧看着这人只觉这一切如梦似幻,仿佛随时要梦醒幻灭,吹响的玉笛倏断,哽咽数次吹不起来。温世昭无声长叹,耐心等了等并不催促,她抬头迎着午时绚丽骄阳,灿烂的光芒却逼她闭上了眼睛,悄然流下两道泪痕。   耳边的玉笛变了音,曲子还是当初的曲子。吹完了也听完了,身边这女子却泣不成声。   温世昭转头看了看她,揽过那纤瘦的柔腰入怀,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王后多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可你刚刚说的那些话,不是你想的这样。”萧韶君揪着温世昭的衣襟,“你相信我……”   “好好好。”不等她说完,温世昭点头应了,“孤相信你就是了,孤也不怪你了,孤什么都不计较了,过去了就别提了。泓儿还小,不能没有母后,随我回去吧。”   怀中泣声渐止,迟迟不传来萧韶君的应声,温世昭问道:“怎么,你不愿随我回去?”   “不是。”萧韶君从温世昭怀抱中坐起身子,眸光含泪望着她嗫嚅嘴唇,“我……我想你听我解释,我不想我们之间再有误会。”   温世昭皱起眉头:“孤知道你想说什么,孤已经不计较了。”   “阿昭……”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温世昭心头泛起燥意,“萧国亡了,林英恒死了,萧檀卿也死了,私奔之事孤会解决以后不许再提,你跟孤回去好好当你的王后就行。”   “可是……”   温世昭一把拽过萧韶君,萧韶君顺势扑进她的怀中,柔软的嘴唇随即贴上去将话音悉数堵在唇齿间。萧韶君有些忐忑不安,她不知道温世昭是否真的不计较一切了,若不计较不在乎为何不愿再提那些不堪之事,也不愿听她的解释……   她如今背负双重罪状,被萧国那些人不容肆意耻骂,又害温世昭蒙上羞辱被天下人所耻笑,她回去了还如何好好做她的王后……   温世昭察觉她的分神,用力允住柔舌越发加深吻,直到有了回应,抚在萧韶君后背的手也游动起来,穿进她乌黑柔顺的长发。唇齿间是彼此熟悉让萧韶君迷恋的气息,她渐渐沉沦在温世昭的吻中,脑中忘却一切,只想与这人尽情缠绵。   ***   萧国以王城被占领,自主投降而正式灭亡,萧齐两国的亡国意味着三国鼎立的局势被破。温世昭率领大军征战天下,统一三国,结束了分解数百年的天下,她为了完成先王的宏图大志费尽心思,前后花费了整整八年才一举灭掉两国。   平天下与治天下是两个不同的难题,温世昭以王宫为临时办公地,与随来的几位心腹将军臣子商讨如何处置萧氏与旧臣。   在商讨这些事的时候,温世昭总会不着痕迹避开萧韶君。萧韶君心思通透,明白她的意思,只待在凤君宫也从来不主动问她什么。   因了萧国文武百官的主降,温世昭有了几分顾忌,她不能屠尽萧氏一族与前朝旧臣以免后患,否则天下悠悠众口难堵,激起萧国叛乱,也不可放任萧氏让他们造反生事。   萧檀卿驾崩之前未立太子,萧钦渊是唯一的嫡皇长子,被温世昭废除皇储身份,随后整个萧氏一族也被废除原有的皇族身份,那些颇有能力威望的皇子皇孙、王爷随大军带回温国软禁在眼皮子底下,其他悉数发配流放偏远之地以绝后患。   至此整个萧国疆域,以温国的郡县划分正式纳入温国的版图。温世昭每日安排处理萧国战后的事情,等尘埃落定,她下令回宫,具体的事宜还需坐朝与大臣商讨。   温世昭处理政务常常很晚,萧韶君就在凤君宫等着她,有时候她会来寻她,大多数时候是等到天边泛白也等不到她。明日便要启程了,在最后一夜她也没有来。   黑夜褪散,清晨和煦的阳光笼罩着整座王宫。宫里那些侍女妃子早被遣散出宫,脚步匆匆忙活的是温国的将士。远处一辆马车赶来,最终停在凤君宫的大门外。   旬殷搀扶温世昭下了马车,温世昭拄着拐杖着踏上台阶,忽然回头对旬殷道:“告诫大家,任何人不许告诉王后,孤中毒的事。”   旬殷躬身:“王上放心。”   “嗯。在外面等着。”   温世昭抬头看了看“凤君宫”的匾额,偏过头目光落在墙上,原本筑高的墙头又被铲平,可惜她再也跳不进去了。她抬步跨进门槛,走进这座来过寥寥数次的宫院。   此时的寝阁里,阿属正服侍萧韶君更衣洗漱完了,帮她梳头发,主仆二人这时忽然听到拐杖落地敲击的声音不急不慢渐行渐近。   阿属吓得脸色发白,低声道:“王后娘娘,王上来了。”   萧韶君看着铜镜一语不发。她知道,她来了。   拐杖落进寝阁,温世昭绕过屏风缓步走进内室,阿属看着她蹒跚的样子呆怔着一动不敢动。   从外到内也就几十步的距离,寻常人一步温世昭至少迈上两三步,时不时还得停下来歇会喘口气。温世昭看到阿属手里的木梳子顿了下,又见萧韶君起身好像要过来,她皱眉停下脚步,提起拐杖敲了敲地板:“不用扶孤,孤自己可以。”   萧韶君坐回去没说什么,倒是阿属唬了一跳,木梳子跌落在地上也不敢弯腰去捡起来。萧韶君担忧地看着温世昭步步向她走来,深怕她站不稳之余,莫不心酸透骨。   温世昭额头与鼻尖沁出冷汗,走得虽缓慢背脊依然挺拔,她错开萧韶君望过来的视线,边走边问道:“阿属,东西可有收拾妥当?”   突然听到问话,阿属急忙应:“回王上,已经收拾妥当了。”   “嗯。”温世昭停了停,“马车在外面,你搬过去吧。”   “奴婢这就去!”   温世昭挑了挑眉,弯腰拾起那把木梳子。拄着拐杖再往前走几步,停在萧韶君身边,目光落在梳妆台的时候眉头紧紧一皱,她擎起玉笛摩挲那条细小缝隙:“怎么裂了?”   “不仔细看不出来,不妨碍笛音的。”萧韶君接过来便放进衣袖,好像害怕被她夺走了。   “回宫了再修修。”   萧韶君点点头。   “走吧,随孤回去。”木梳子趁萧韶君不注意,悄然隐入了温世昭的衣袖,她向她伸出手。   萧韶君没有犹豫把手放上去,温世昭牵着她站起身来,淡然自若地说道:“别担心,一切有我。”   她的意思很显然要护她,萧韶君咬着唇,点了点头。   温世昭轻笑道:“那走吧,快些回去了,泓儿一定很想母后。”   提到那孩子,萧韶君心里瞬间揪成一团。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点了点头,小心仔细扶着温世昭向外走去,出了寝阁,她轻声问道:“阿昭,你的腿是不是好些了?”   温世昭随口应道:“是好些了,不用坐轮椅还能走几步了。”   “还痛么?”   “嗯,有点。”   “等下我给你把把脉。”   温世昭神色一变,瞬间恢复如常语气轻松地应道:“孤又没事,不用把什么脉,就用你的药方子,等孤回宫继续泡着药就好了。”   听她这么说了,萧韶君吟道:“那好吧,你走路小心些。”   出了凤君宫,同乘一辆马车,温世昭坐着与萧韶君闲聊了几句,便擎起一卷兵籍看了起来。这是她惯有的习性,萧韶君不打扰她的兴致,时不时为她揉捏一下双腿。   温世昭翻了页书,头也不抬地随口问道:“萧檀卿的儿子萧钦渊,与你这个姑姑倒是很亲近。”   萧韶君怔了怔。温世昭又道:“你放心,孤不会对他怎么样。她的母后是齐国公主,孤屠尽了齐氏一族,齐氏就剩她一个人,你应该清楚孤与她的关系。不过萧钦渊很听你的话,回去了你得空时常教导他,嗯……就封个郡王养在王城吧。”   这已经是温世昭最大的宽容,萧韶君平舒眉心:“好。”   这千里之路走来,在曾经萧国境遇的百姓与温国百姓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皇家御车来到每座城,都有官员领着百姓夹道跪拜。他们的君王灭萧齐,雪前耻报仇恨,统一天下入主中原,即将登上最高的帝位!百姓为了见证历史性的一刻,纷纷涌上街头争破了脑袋想一瞅君容。   温世昭御驾亲征两年,当年文武百官出城相送,如今宋文义率文武百官出成相迎她凯旋!   历经两个多月,马车进入王城直奔王宫而去。在萧国那些日子,萧韶君心里除了牵挂想念着她,无时无刻不牵挂惦念着孩子。泓儿还这么小就与她分离……他现在五岁了,应该长高了不少吧……孩子长大记忆会忘的,泓儿可还记得她?   陈桐祥听了王上回宫的消息,带温怀泓在朝阳殿门口兴奋地等候她们的归来。马车直接停在了朝阳殿,萧韶君扶着温世昭下车,温世昭刚坐上轮椅,旁边四五岁模样的稚童看到她们,瞬间哇哇大哭,边跑边哭还大声呼唤:“母后!母后!”   随着孩子成长,貌相一年不同一年,温世昭看着他有些怔神。萧韶君站在她身边也愣了愣,泓儿却径直向她跑来,他竟还认得她是母后。萧韶君眼眶微红,手足无措急忙蹲下身子迎着那孩子扑进怀里。   母子连心,从小养成的亲昵依赖抹不掉的。温怀泓天天被他们哄着母后去寻父王,会与父王一起回来。终于看到母后与父王,这孩子委屈得大哭不止。陈桐祥也跟着抹了一把辛酸眼泪,想起还有件正事不敢耽误,赶紧快步到轮椅身旁恭身:“王上,叶太医在正阳宫等着您呢。”   温世昭皱了皱眉,推动轮椅往后退,与抱着泓儿哄他的萧韶君拉开些许距离,偏过头皱眉问道:“长公主与皇太妃出宫了吧?”   陈桐祥低声道:“一切都按王上吩咐去办的,长公主的毒去了大半也醒了,只是身子还虚着。”   “醒了没事就好,过几日孤去看看她。”温世昭松下悬着的气,倏地又问道:“师父还在么?”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   温世昭眉头皱紧了些,抬眸看着萧韶君抱着抽抽噎噎的泓儿,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不舍。   “走吧,回正阳宫。” 第99章 晋江独家首发76   萧韶君细心擦拭温怀泓布满泪水的小脸, 听见身后的车轱辘响起, 却没有辗过来而是向远处辗去了, 她颤了颤指尖, 看着与那人相似几分的小脸,眸光渐渐失了神。   见到母后, 温怀泓开心极了,抱着母后不肯松手, 扭头却没看到坐在轮椅的父王, 他泪眼汪汪的瘪着小嘴巴:“母后, 父王走了。”   她知道她走了。萧韶君站起身望着远去的模糊轮椅,轻声应道:“你父王还有事要去处理呢。”   “母后, 父王有了别的小皇子是不是就不喜欢儿臣了?”   听了这句话, 萧韶君好笑地捏了捏温怀泓委屈的小脸:“父王就泓儿一个皇子,怎么会不喜欢泓儿呢,她是你的父王, 她最喜欢你。”   “真的么?”   “真的。母后不骗你。”   温怀泓圆溜溜的眼睛发亮,瞬间欢声笑了起来, 他的小脸亲昵地贴着萧韶君的脸, 小声软软地说道:“那母后与儿臣一起去找父王吧。”   萧韶君听了愣了愣, 为他的话哭笑不得,又有些犹豫不决。她知道轮椅的方向去了正阳宫,但一个孩子与双亲久别竟还能如初相好,经不住温怀泓晃着小身子软软绵绵的撒娇,最后放他下来, 牵着他的小手,与往常那般带他去寻他的父王。   正阳宫前院,守在院门的陈桐祥见着萧韶君牵着小皇子来了,急忙快步过去躬身笑道:“王后娘娘留步,王上正与叶太医在院里谈话呢,还请王后娘娘稍等片刻。”   萧韶君点点头,低头看了看温怀泓,目光温柔含着母性的慈祥。温怀泓恰好抬头向她望过来,白白嫩嫩的小脸笑得灿烂极了。萧韶君哑然失笑蹲下身子,动作轻柔摸着他软软的头顶,脸上淡淡笑着:“小祥子,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泓儿。”   陈桐祥挠了挠后脑勺,憨憨一笑应道:“王后娘娘客气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何况小皇子很听话,一直等着您与王上回来呢。”   温怀泓拉了拉萧韶君的衣袖,仰头看她小脸认真:“母后,儿臣有听老师的话也有听皇伯母的话,儿臣一直等母后与父王回来。”   “泓儿真乖。”萧韶君看着他柔柔笑着,却为他小小年纪如此正经满眼的心疼他,同时也为错过泓儿成长的两年感到心酸愧疚。   陈桐祥抹了抹眼睛。“好在苦尽甘来啊,值啦,小皇子与王后娘娘从今以后都不会分开啦。”   “儿臣与母后一直不分开。”温怀泓抱着萧韶君的脖子“咯咯”兴奋地笑了。萧韶君莞尔,抬手轻轻刮了刮温怀泓的小俊鼻,站起身牵着他的手,看向陈桐祥问道:“小祥子,皇太妃与长公主不在宫里么?”   “已经不在宫里了。”陈桐祥避重就轻地答道,“长公主在齐国中了暗箭,身子抱恙需要静养,王上就派人接长公主出宫去了。”   “原来如此。”萧韶君在萧国的时候听闻过长公主中箭受伤消息,点点头也就没再追问什么。倒是为温世昭的细致入微感到一丝意外,如此一来长姐终于如愿以偿,不辜负多年的孤独守候,圆了多年的奢求渴望,永生永世陪在长公主身边。   不多时,一阵凌乱沉重的脚步声从院里传来。萧韶君抬头望去,只见叶太医两眼通红,步伐极其慌乱,跌跌撞撞向外走出来。   叶太医看到萧韶君愣了下,急忙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收起情绪低头拱手道:“臣见过王后娘娘。”   “叶太医这是?”   “让王后娘娘见笑了。”叶太医顿了顿,“王上平平安安回宫,腿也好多了竟能下地行走,臣实在太开心了,一时忍不住就……”   “依叶太医的意思,王上的双腿终于有起色了?”   “这还是王后娘娘的功劳,若不是有您的药方,王上不可能痊愈得这么快。这不臣刚给王上诊完了,要回太医院准备今晚的药材。”   他不想多言正要告退,萧韶君先一步发问:“叶太医是来为王上诊脉的么?那王上的脉相如何?”   “一切安好。”叶太医颤了颤两腿,萧韶君的目光过于恳切,他低头不与她对视,拱手道:“王后娘娘若无事,臣先行告退。”   “那就有劳叶太医了。”   萧韶君看着叶太医的背影,察觉到他不同往日的异样,不由得蹙了蹙眉心,心头泛起不安。   等入了院内,萧韶君看到两株梨花树下慵懒地斜靠躺椅的温世昭,见她容光焕发,安闲文雅,并无任何的不妥之处,便宽了几分心。   温怀泓见着温世昭,兴奋地挥着小手臂:“父王,父王!”   温世昭听到稚童清脆软绵的呼唤放下指间的书籍,她抬头望着不远处正向她走来的母子,与萧韶君四目相凝那瞬间错开了视线。   温世昭从躺椅直起身,勾手笑道:“来,泓儿过来父王这里。”   “母后。”温怀泓抬头看她。   萧韶君柔笑:“去吧。”   她松开温怀泓的小手,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恍了下神,这表情神态与当年那人何其相似……温怀泓迈开两只小腿,飞快跑向他的父王,跑到躺椅前便停下来,依着礼数正正经经撩起小袍角跪下来行礼:“儿臣拜见父王,儿臣给父王请安。”   “好好好,免礼。”   温世昭向他伸出手,温怀泓皱着小眉头,颇有为难的神色。   “嗯?怎么了?”   温怀泓挠了挠小脸,瘪了小嘴巴:“父王,老师说君臣有别。”   温世昭一听气笑了:“这个酸儒趁孤不在,尽教你学君臣之礼,怎么不曾教你何为父子之乐?今日不听老师的只管听父王的,来。”   她再次抬手向他伸去,有父王撑腰温怀泓这下不顾忌了,抓着她的手小胳膊小腿麻利地爬上躺椅,撅着小嘴巴盘腿坐在温世昭身旁。   “站着干什么,过来坐。”温世昭偏过头看着站在一旁的萧韶君,牵她的手拉着她坐在身边。   温怀泓见父王与母后坐一起,小嘴巴也不撅了,躺在她们的腿间嘴里叫着父王与母后肆意撒娇打滚,与以前那般亲密彼此毫无陌生。此时的温世昭渐渐褪去君王形容,找回当父王之时的感觉,以父王身份与孩子嬉笑打闹,她挠他最怕的痒痒,温怀泓就躲在母后身后不肯出来。   嬉闹玩耍归嬉闹玩耍,文武功课还是要检查,温世昭便问了他一些学业的进度,这孩子聪明伶俐,对温世昭问得也答的上一二。   萧韶君静静看着这一幕,听着父子俩的一问一答,恍然之间,只觉又回到了那些静好的岁月。   一番问答结束,温世昭心里有了别的想法,吩咐陈桐祥带着温怀泓去旁边玩,转过头目光落在萧韶君眼底下的肌肤透出的淡淡乌青,皱起眉头道:“舟车劳顿,你看你憔悴不少。回到朝阳殿了怎么不去歇会?泓儿叫小祥子带着就好了。”   “我想多陪陪你。”萧韶君双手紧紧挽着温世昭胳膊,身子依偎过去将头靠在她的臂膀。   “我们不是回来了么?”   温世昭揽着她的腰,心里不知想的什么,眼睛虚空地望着远处。萧韶君唇边泛起一抹苦涩:“虽然回到了王宫,回到了你身边,可我的心里总是不安。我害怕这是一场梦,以十年岁月换来的黄粱一梦。我们那年在城外相遇,至今相识十年了,这十年我们坎坎坷坷……我……”   “好了好了,不说了,过去了就过去了吧。天下已经统一再无战火也无坎坷了,你就好好当你的王后,好好抚养泓儿长大。”   不知想到了什么,温世昭眼眶瞬间发了红,揽紧纤柔腰,耳边传来萧韶君哽咽的轻声细语:“天下统一没有战火也没有坎坷了,阿昭,我们以后会一直在一起么?”   “会的。”温世昭笑了笑,眨着泛红缓缓湿润的眼睛,“我的心会一直与你一起,永生不变。”   互相拥抱良久,一声轻轻颤颤的声音响起:“我也是。”   ***   班师回朝歇了半个月,温世昭神清气爽坐朝的第一日,论功行赏,有功的大臣、将军悉数加官进爵,赏赐众多金银珠宝,随后犒赏三军,亲自去温左右军营寨慰问。   统一天下这等丰功伟绩,少不了要被朝臣夸上天,温世昭由着大臣们称赞完了,不动声色提起王后与萧国林将军私奔之事,她的解决方法很简单也很荒唐。   王后的私奔,竟是她安排的一场国与国之间的较量。王后回到萧国是安插在萧国的一枚棋子,也就是为了温国出师有名才想出的计策,如此王后还成了温国的功臣,并没有背叛温国,名誉也恢复正常。温世昭在朝会上三言两语就带过此事,一番话说的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众臣心知肚明王上要护这位王后娘娘,宋丞相带头埋怨几句,孙家三兄弟帮着周旋也就这么掩饰过去了。   商讨完萧齐两地的处置,宋文义一直不见温世昭提出另外两个重要大事,按耐不住提出来。一是王上与王后的成婚大典,当年温世昭放下狠话灭掉齐国再举行,如今灭掉齐国这也过去五年该举行大典。二是数百年不变的王位晋晋位分,由王成皇,统一天下向天下最终称帝。   众臣以为双喜降临,不料这是温世昭最不愿意提出来的事情,她以天下尚未安定为理由,声恳意切地拒绝了众朝臣的附议请求。   近些日子的早朝,宋文义不甘心又提了几次都被温世昭婉拒,各有各的思虑,实在把温世昭逼得急了,君臣当场翻脸直接散了朝。   这两件事,温世昭自知理亏,近半个月不开朝也不去朝阳殿,全国各地有折子上报了,温世昭便去德宣殿批阅奏折。闲了无事,她总会登上朝阳殿不远处那座高楼,俯瞰整座王城风景,时常一看就是几个时辰。后来宋文义挨不住大臣们的批评,不情不愿向温世昭低头认错了,不再提这两件事她这才重新开朝。   天下初定,温世昭事必躬亲,忙碌起来焦头烂额的,夜夜很深了才从德宣殿出来。   温世昭搁下朱笔,挥着发酸的手腕才发现今夜批折子又很晚了,她揉着眉心脸上尽是疲倦之色。   “王上,这夜都深了,您早些回宫歇息吧。”陈桐祥心疼了,走上前动作娴熟按捏她的肩部,“叶太医今日都来了好几次,奴婢按您的吩咐都被奴婢挡在殿外了。”   “嗯。那就好。”   陈桐祥嘟囔道:“叶太医最近奇奇怪怪的,一日三次往王上这里跑,不过王上为何不让叶太医觐见啊?叶太医虽然念叨了一些,他也是看王上太劳累了,心疼王上呢。”   “行了,你比他还唠叨。”   陈桐祥憨笑着,拐弯抹角地小声问道:“明日休沐不早朝,王上要不要去朝阳殿看看小皇子呢?”   温世昭瞥他一眼:“这么晚了,小皇子应该睡了吧。”   “王后娘娘还没睡呀!”   “你怎么知道?”   陈桐祥慌忙捂了捂嘴,看到温世昭眯起双眼向他望过来:“王上别打奴婢板子啊,奴婢这就招!”   “说。”   陈桐祥小声道:“王上批折子,奴婢就去朝阳殿服侍小皇子,回来的时候,好几次看到王后娘娘一个人坐在那儿不说话,怪可怜的。”   温世昭沉吟不语,这么算起来确实一个月有余未去朝阳殿,可她还有这么多事情未完成……   “罢了罢了,去朝阳殿。”   “遵旨!”   陈桐祥心里乐开花,小心翼翼推着轮椅来到朝阳殿。守在寝殿外的阿属看到温世昭脸色一变,与陈桐祥对了下眼,这才暗暗松口气。   温世昭问了她,得知小皇子睡下这才自己推着轮椅进殿。   夜色深沉已经过了后半夜,萧韶君睡得很浅,听到若有若无的车轱辘声响瞬间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车轱辘声响未停径直向内室辗来,萧韶君确定不是虚听,急忙起身挂起床帐,下榻了抬头一看,那张熟悉的面容便映入眼底。   “吵醒你了?”温世昭弯唇一笑,轮椅停靠在木榻站起身。   萧韶君摇摇头。“王上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呢。”   “王后不想看到孤啊?”温世昭挑了挑眉,“那孤这就走。”   萧韶君见她真要坐回轮椅,神色慌了,用力拽住她的衣袖。   “好了,孤逗你玩的。”温世昭背过手边解着腰带边道,“孤最近忙着,不想打扰你歇息。”   萧韶君咬了咬唇没有说什么,帮温世昭解去腰带褪掉龙袍,扶着她进了床榻见她躺好了盖上衾锦,这才放下床帐睡在她身边。   温世昭转头看了看,开口道:“明日孤带你去个地方。”   “嗯?”   “去了你就知道。”   “好。”   “王后早些睡吧。”   “你也是。”   温世昭眉宇掩不住的疲倦,她困意重重,意识迷迷糊糊,辗转几下寻着舒服的姿势渐渐入睡了。   相见不过寥寥数语,同床共枕又如何,萧韶君睁眼盯着床顶,清醒无比何来的睡意?她轻轻侧过身,看着背过身的温世昭,听着均匀起伏的呼吸,曾经那种踏实的感觉变得就像一根虚无缥缈的线,拴着她绑着她,将她们困在里面再也不出来。   萧韶君也不知道这一切变了还是未变,这人还是这人,一如既往地对她很好,从来不提那些事,好像真的摒弃前嫌,不再计较了。   尽管此刻就睡在她身边,她们相敬如宾同床共枕。而在光线不甚清晰的帐内,模糊的视线里,铺在枕头上浓密的尽是丝丝白发。   萧韶君抬手疼惜地抚了抚不见乌黑的头发,依偎过去贴着温世昭背部抱着她的腰身。温世昭睡得再沉,与往日那般,总能感觉到她的靠近然后下意识转过身拥她入怀。   温世昭下巴抵在萧韶君额头,无意识蹭了蹭。片刻之后,湿了垂落两人之间的几缕白发。   翌日,朝霞满天。   休沐不用看到那位酸儒,少了气人的聒噪,也没了烦人永远也批不完的折子,温世昭难得赖起床,她耷拉着眼皮问了什么时辰,萧韶君回她辰时,两眼一闭又睡了过去。   再醒已是日上三竿,温世昭总算肯起榻,催着一番洗漱完了,萧韶君为她换好便服又一起吃了早膳,这才动身前往昨夜说的地方。   去城外路上的马车里,温世昭拉着她的手,神神秘秘跟她说去探望长公主与皇太妃,萧韶君其实早就猜到了只是没有说破罢了。马车出了城外一路向南,最终停在路边。萧韶君扶着温世昭下车坐回轮椅,按她说的路推着她向前走去。   此处山清水秀,郁郁葱葱的林间万紫千红,鸟语花香。在小路的尽头有一条溪流,旁边有座小竹屋,屋外面几排篱笆围成小院子,安静悠闲自在,犹如世外桃源。   最先发现她们的是萧韵淑,她回头看向正在专心下棋的两个女子,摇了摇头道:“盼了这么多日子,终于把那对生死冤家盼来了。”   “该来总会来。”温玉祁淡淡一笑,“双凰,该你了。”   顾双凰执起一枚黑子落于棋局,轻声道:“真是一对冤家。”   “谁说不是呢。”   “行了,你们都别下了,王上来了你们不去接驾?”   温玉祁道:“她自己会来。”   “长公主言之有理。”   萧韵淑见她们不动身,转头眺望远处一行人,无奈摇头道:“这个时辰才来,我得准备午食了。你们两个别只顾着下棋,谁来帮我?”   温玉祁应道:“不急。”   “罢了,罢了。”   萧韵淑干脆坐下来观棋,不去理会那些“不速之客”。   轮椅越靠越近了,她们这么多人走来,院里的人应该能听到动静,小院子却悄然无声的,温世昭忍不住嘀咕道:“怎么没有人?”   入了院内,温世昭才看到三个女子凑在一块下棋呢,目光落在顾双凰身上时稍顿了下。顾双凰恰好也抬头向她望过来,弯起眉眼含笑:“王上,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师姐当年不告而别,回来怎么也不来王宫看看孤啊。”温世昭不满撇了撇嘴,“师父呢?”   “她老人家有事走了。”顾双凰望向萧韶君,萧韶君与她相视一笑,像是多年老友的默契。   温世昭有些失望,转移视线打量着温玉祁的脸色,问道:“长姐,你身子如何了?可有好些?”   温玉祁淡淡笑道:“你看长姐这精神气,像是有事的人么?”   “没事就好。”温世昭松了一口气,笑呵呵地说道,“长姐有人天天陪着,精神气当然足了。”   被打趣的萧韵淑耳根子发红,见温玉祁望着她还老神在在的笑,瞪了她一眼。萧韵淑起身走过去,牵着萧韶君的手,揶揄问道:“王上,臣妾想借借你的王后,可行?”   温世昭转了转眼眸,拉着萧韶君另只手,一本正经地应道:“皇太妃借多久?借久了可不行。”   顾双凰啧道:“真小气。”   “诶……”   眼看着温世昭的脸越涨越红,萧韶君松了萧韵淑的手,抚了抚温世昭的肩头:“我去去就来。”   温世昭望着她笑:“去吧。”   萧韵淑看着她们如胶似漆的不禁失笑,牵起萧韶君的手正要去院子后厨,温玉祁见状站起身来,忙道:“你们等等我,我也来帮忙。双凰,王上就交给你好好招待。”   三个女子说走就走,温世昭坐下来与顾双凰面面相觑:“孤是王上,师姐,她们太不像话……”   “先喝口茶消消气。”顾双凰递给温世昭一杯茶盏。   温世昭接过茶盏,掀开茶盖又盖上了,看着她问道:“多年不见,师姐这些年在江湖过得如何?”   “甚好。昭儿呢?”   “也还好。”温世昭放下茶盏问道,“师父何时离开的?”   “前几日。”   “看来是孤来迟一步。”   “师父常常惦记着你呢。”   温世昭笑笑:“孤也常常想着师父,她老人家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也不清楚。”   “师姐,孤问你一件事。”   顾双凰神色悠然,端起茶盏浅浅饮了口茶。“你问。”   温世昭皱起眉头,敛去任何笑意脸上神色严肃:“你告诉我实话,长公主中的毒到底可有解?”   “为何这么问?”顾双凰擎茶盏的手指倏地紧了紧。   “孤查过此毒。”   温世昭不苟言笑,与顾双凰眼对眼直视。顾双凰看出她的认真,对峙久了忍不住眼酸便眨了眨眼,这么一眨眼就败下阵来。   “好吧,既然你这么问了,我也不瞒你了。长公主体内的毒入了五脏六腑难以根除,就连师父对此毒也十分棘手,师父正是去寻药了。所幸长公主回宫这些年一直静养,只要这么用药养着,师父说了,长公主再活个四五年还是可以的。”   温世昭脸色一变:“四五年?”   “这已经很不错了,长公主现在凭一股信念活着。”   “信念?”   “皇太妃。”   温世昭沉默良久,哽了哽发涩的喉咙:“皇太妃知道么?”   “不知道。”顾双凰摇头,“长公主不让说,瞒着皇太妃。”   温世昭双手掩着面,直到手心湿润才哽咽道:“长姐都是为了救我,该死的人应该是我。”   “昭儿。”顾双凰抚着温世昭的手臂,轻声轻语道:“你别难过,师父已经去寻药了,只要长公主好好养着身子,我相信会好的。”   温世昭抓着顾双凰的手腕:“师姐,孤拜托你一件事。”   “只要你说就是了。”   温世昭从衣袖里面掏出一只锦囊放在顾双凰手里,收回的手指尖颤了颤。“师姐,到了合适的机会,你再打开,按上面说的做。”   到了唇边疑问,顾双凰看着温世昭恳求的目光,心尖倏地软了软,没有问出来只点了点头,将锦囊妥当放入自己的衣袖。她听过私奔之事也听过温世昭向天下的澄清之词,以为她们出了间隙,试探地问道:“昭儿,你是不是不相信她?”   温世昭撑着额角,脸上显出很痛苦的神色。“信不信又有何所谓?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为何会这么认为?”顾双凰不解,“如今天下统一你们也一起,至少我觉得你们会很幸福。”   “幸福?”温世昭念了一句,自嘲道:“一个从来不被选择的人何来幸福?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温世昭转头目光看向院子后厨的方向,喃喃道:“即便如此,我也愿意欺到人生最后一刻,不愿放手洒脱,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第100章 晋江独家首发77   “这并不可笑。为她倾尽一生还还以为自欺欺人, 这才是可笑……不, 应该是可怜。”   温世昭收回视线, 平静道:“你不是我也不是她。你没有经历过我们的波折, 不能感同身受。”   “当然不能感同身受。”顾双凰摇头一笑,“可我说的不是你, 也不是她,而是你们。”   温世昭皱眉:“我们?”   顾双凰沉吟片刻, 稍稍斟酌几下措辞, 开口道:“作为你们这盘爱恨情仇棋局的旁观者, 从我眼睛看到的东西,棋局到现在输赢已经分出来了不是么, 你没有赢也没有输, 她也没有输没有赢,你们勉强算是平局。你以为的,她又何尝不是。”   “师姐你错了, 我已经输了,从遇到她开始, 就输了。不过你说的也对, 即可笑又可怜。”温世昭抬头仰望着湛蓝天边, 微微眯起的眼睛,眼中无悲无喜空洞无物。   “好了,不说这些了,多愁善感可不是你的作风。”顾双凰转移话题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何况, 当年你先遇到师姐的。”   温世昭听了眉心一抖,脸上不动声色,瞪着她没好气地应道:“你还好意思提当年,那时候孤被你追着揍了多少回,要不是师父护着孤,早被你的木棍打个半死不活。”   “你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芝麻绿豆的小事被你记了十几年,都当王上了还这么小气呢?”   温世昭轻哼:“孤记一辈子。”   “还真小气。”   “下辈子孤也记了。”   “行行行,都是师姐的错,你也别记恨了,咱们好汉不提当年勇,江湖事江湖了,行吧?”   “行啊,等孤哪天不做王上了,混入江湖再找你算账。”   “那师姐在江湖等着你。”顾双凰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没忍住弯起唇边勾起满脸笑容。   这么几番话搅了搅,故意掩盖那些多情伤感,谁也默契不再提了。温世昭挑了挑眉头,轻笑道:“师姐,孤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你看看。”温世昭脸上泛起一丝雀跃,她站起身来,不用拐杖颤颤巍巍挪着脚步向顾双凰走去,“孤现在可以下地走了!”   顾双凰睁大些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温世昭边走边喘气,分明走得还很艰难,额头鼻尖当即溢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缓缓涨红。   仅仅是三五步的距离,顾双凰担心她摇晃的身子跌倒,站起来就要去帮她,却被温世昭挥手打断:“你不用再扶孤了,孤可以的。”   顾双凰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在王宫陪了她三年,双腿毫无起色。在她离开五年之后再见,这还真是一个好消息,总算是有所痊愈。   她望着摇摇欲坠的温世昭,望着她向自己越走越近,顾双凰有些手足无措的。温世昭与她一臂之距,发软的两腿实在坚持不住,赶紧抬手撑在顾双凰的肩头稳住身形,她喘了几口气平复呼吸,摇了摇头道:“不行了,这已经是孤的极限。”   “你还是小心些吧,看着你这样走路,把我吓一跳。”   “总比以前好多了,以前一步都走不了。”温世昭弯腰指了指膝盖部位,“这里还一片淤青。”   顾双凰白了她一眼,扶着温世昭坐在自己位置。“就你这倔性子,大半夜不睡觉自己一个人在寝殿偷偷站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啊。”   “不站起来还怎么骑马射箭?孤已经十年不曾骑过马,武功也废得差不多了,很无趣的。”   “天下统一了不需你骑马射箭征战沙场,你身边这么多人保护你,有没有武功也不重要。”   “统一天下,那是孤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与孤骑马射箭无关,孤只是觉得有些遗憾罢了。”温世昭摇头叹了叹气,接过顾双凰递过来的茶盏,喝了几口茶水。   “别担心,总会恢复如常。”   温世昭笑笑:“但愿吧。”   后厨方向上空一股熏烟袅袅,随风飘来一阵食物香味,温世昭鼻尖突然一动,嗅到了熟悉的味道,黑眸泛起光亮:“好香啊,孤闻到了红烧肉的味道,师姐你闻到没有?”   顾双凰点头:“是挺香的,不过你怎么知道是红烧肉?”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孤的长姐不但会打仗还会厨艺,长姐的拿手好菜就是红烧肉!”   话音刚落,温玉祁与萧韶君端了菜盘子从后厨走出来,她们听到温世昭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温世昭见着她们,耳根子泛起红。温玉祁挥手招呼道:“王上鼻子够灵的啊。这时辰了饿了吧?快去洗洗手,过来吃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萧韶君放下菜盘子,出来往院子的温世昭走去,顾双凰看她来了伸去的手顿了下收回来。温世昭由着萧韶君帮她擦掉额头的汗,撑着她的手臂站起来,去洗手的时候眉飞色舞地问道:“你们煮了这么久,除了红绕肉还煮了什么好吃的菜?”   萧韶君挽着温世昭的衣袖,浅浅笑道:“都是你爱吃的。”   “那孤今日要多吃点。”   “好,你多吃点。”   温世昭洗完了手,拉着萧韶君靠近自己抱着她的纤柔腰,转了转眼珠子,低声问道:“你现在应该知道皇太妃与长公主的事了吧?”   萧韶君点了点头,抬手细心抚平温世昭衣领微微的褶皱,轻声道:“谢谢你可以成全她们。”   “这有什么好谢的。”温世昭下巴搁在萧韶君的脖颈边,“一个是你长姐一个是孤的长姐,她们也是我们的长姐,都是一家人。”   萧韶君莞尔一笑:“你打算让她们一直住在这里么?”   “有这个打算,暂时先不回王宫吧。”温世昭抬起萧韶君的手环住自己的脖子与她贴近了些,“长公主身子娇弱,适合静养不适合深宫的尔虞我诈。这里环境不错空气也好,何况还有皇太妃陪着,只要有皇太妃的地方长姐去哪儿都愿意的。”   “这样真好,与世无争,一辈子相伴到老。”萧韶君靠过去脸颊贴在温世昭的胸膛上。她真羡慕她们如此无忧无虑、相依相偎的日子,曾经眼前这人也许过这样的生活给她,归隐山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惜当初她没有好好珍惜……   萧韵淑出来叫人,见她们在树底下互相拥一起了,停下脚步,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回小竹屋了。   这人只抱着她不说话,萧韶君轻轻拍了拍温世昭的背:“怎么了,你不是要吃红绕肉么?”   温世昭拥着她不肯松手,耍赖般任性道:“孤再抱会儿。”   “好,再抱会。”   一会又接一会的,温世昭也不知怎得就想这么抱着她黏着她,好似放手了就会消失不见。萧韶君捏着温世昭俊挺的鼻子,含笑打趣她:“等下她们看到,该笑话我们了。”   温世昭抬高下巴,眉宇间尽是傲气:“孤是王上,孤抱自己的王后,她们有什么好笑的。”   “那也要分场合对不对?别让她们等我们太久了。”   “好吧好吧。”温世昭松了萧韶君的纤腰,唇边闪过一抹狡黠,飞快凑近她往她脸上亲了一口,“待会孤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柔柔软软的感觉让萧韶君脸红耳热,抬眸嗔了温世昭一眼,不去看她得逞之后得意洋洋的神色,小心翼翼扶着她向小竹屋走去。   萧韵淑看她们过来了,摆出两张凳子,摇头叹道:“你们终于来了,你们不来我们都不敢动筷。”   这下两个人面红耳赤了,温世昭无视萧韵淑的调侃,坐下来眼里就只有身前色香味全的红绕肉了,二话不说擎起竹著吃了个肚涨。   桌面尽是寻常的家常菜,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难得齐聚一起的欢声笑语,一顿饭菜吃下来,众人其乐融融,很是温馨。   饭后她们三人一起叠起碗筷,再去后厨收拾锅盆,只留下温世昭与温玉祁两个人在院子里下棋。温世昭下棋不认真分了神,抬头时不时打量温玉祁的脸色,想从中窥出什么破绽以至于好几局落错子,被温玉祁的黑子逼得无路可走每一局都输。   “没意思,不下了。”   显然又是输了,温世昭嘟囔着扔下指间白子。温玉祁抬头看了看她,一枚一枚拾起棋局的黑子,好笑地问道:“你都在想什么呢?”   “孤在羡慕长姐。”   “羡慕我?”   “你看。”温世昭指了指正向这边走来的萧韵淑,“皇太妃一心一意等你陪你,对你多好。”   “难道王后对你不好?”   “诶……”   温玉祁捏了捏温世昭的脸,“傻乎乎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们说什么呢?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萧韵淑端着碗走到温玉祁身边,蹲下身小心递给她,“你先把药喝了吧,小心别烫着。”   温玉祁对萧韵淑嫣然一笑,几口把药喝完了,萧韵淑接过空碗放下就坐在她身边。温世昭看着她们,笑着问道:“你们还住得习惯么?”   温玉祁感觉到一只柔手与自己十指相扣,眼底闪过丝丝笑意,轻轻点头道:“还行,很舒心。”   “那就好,孤还担心你们离开王宫在此处住不习惯。”   温玉祁摇了摇头,转眸与萧韵淑默契相视一笑,十指紧扣。这一幕落进温世昭眼里让她心里不是滋味,到底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使她们分别多年不见,如今见了……   “王上。”   “嗯?皇太妃?”   萧韵淑只笑不语,目光在温世昭身上转了几圈,把温世昭看得莫名其妙,正要问话,萧韵淑先开口:“臣妾与长公主决定不再回王宫,就过乡村野林的生活了。再过些日子,等她身子痊愈些,也许我们会离开这里,行走江湖,踏遍天下风光。”   这番话唬得温世昭一愣,她眨了眨眼:“你们决定好了?”   温玉祁点点头,眼睛往旁边看去错开温世昭直视过来的眼神,掀起涟漪的眸光微微闪了闪。   “那好吧,孤也不强留你们,就希望你们过得好就行。”   萧韵淑释然地笑了笑,眼角余光映入一抹身姿正向这边走来,趁那人还未靠近,她敛下眸中情绪认真地说道:“王上,君儿就交给你了,她也只有你了,此生好好待她。”   温世昭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她淡然自若:“当然。”   嘴里这么应着,心里却有了别的心思。温世昭抬头看了看天色,推动轮椅往后退:“时辰不早了,孤该回宫了,得空再来看你们。”   温玉祁开口:“这么快就走了?不多留留?喝几杯热茶?”   “再喝太阳西下了,有空再寻你们。对了,到时候你们真的要离开这里,记得派人通知孤一声,让孤知道你们去向心里也放心。”   温世昭见她们应了,随后又嘱咐几句,等萧韶君走到身边牵起她的手与她们辞别,再向顾双凰告别,轮椅出了院子,马车踏上回程。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萧韵淑看着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叹了几声,再转头一看顾双凰也不见影子,急忙问道:“阿祁,双凰呢?”   “她去后院了。”   “去后院干什么?”   “牵马。”   萧韵淑没有再问,叹了又叹。顾双凰这几日留在这里之所以没有随师父离开,就是为等那个人,等到了看到了也该离去了。很快,顾双凰牵马出来,如温玉祁所料,向她们告辞要去寻师父了。她们没有挽留,只叮嘱一路平安,早些回来。   阿仙与阿蓝去了菜园子帮忙还未回,小院子热闹过后,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坐在一颗大树下乘凉。   温玉祁从背后拥着萧韵淑,两手放在她的腹部揉搓着,低头吻她的面颊,每日必问话:“淑儿,过去这么些年了,你原谅我了么?”   “你就是问我一百遍,我的回答还是没有,我不会原谅你。”   “那你到底要如何才原谅我?当年是我不对,我已经知道错了也向你道歉了,你原谅我吧。”   “原谅你也不是不可以,我要你用一生来求我原谅。”   “淑儿,你真狠心。”   “对比你温玉祁的狠心绝情,我真是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   想起多年前那些事情,萧韵淑心头迅速窜起一股邪火,反身用力推着温玉祁抵在树躯,将她伸来的两只手往上压,恶狠狠吻上她的嘴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萧韵淑感觉眼前这女子是真实的,她已经拥有了,而不是她用了十几年苦苦追逐,粉身碎骨也追不到的天边月亮。   温玉祁回应她霸道索取的吻,轻柔地将她的怒火慢慢减缓下来,萧韵淑轻而易举沉浸在温玉祁的柔情,被钳制的双手挣脱,沿着双肩抚在了她的腰间。衣裙素带悄然被挑开了,两手隔着内衫轻轻探进去,抚摸细润如冰似雪的肌肤,从紧贴的唇边溢出诱人深入的轻吟,软舌相交缠绵,温玉祁睁眼可见女子眼睫微微颤抖,面容泛起妖艳绝美的桃花色,如此妩媚多情,喘吟撩人难耐。   情深关头,萧韵淑仅剩的理智让她阻了温玉祁下一步的动作,她按住那双四处游移的手,喘着气问道:“阿祁,你什么时候娶我?”   “我们先洞房。”温玉祁说着突然带着萧韵淑站起来,挽住腰身打横抱起快步向小竹屋走去。   萧韵淑气笑不得,张唇咬她的脖颈,“你无赖!”   温玉祁话不多说,抬脚用力撂关房间门,紊乱的呼吸急促,几步过去将萧韵淑放入柔软的床褥顺势压身上去,衣袖一挥拂下帐帘。   ***   另一边,一身月白衣衫的女子牵着马站在官道上方,望着奔驰而来的马车进入城内,她低头盯着手心的锦囊有些出神,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来日方长,后会有期。顾双凰弯唇淡淡一笑,身姿矫健翻身上马,往官道反方向策马奔腾远去。   太阳落下半个山头,王城几条热闹非凡的大街上百姓渐渐散了。马车未向王宫驰去,而是停在了人群稀少的路边,所幸没什么人,不用担心被百姓认出来。萧韶君扶着温世昭下车不再坐轮椅了,当她看清楚这家摊铺的时候怔在了原地。   温世昭见萧韶君发愣,赶紧摇了摇她的手臂,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们吃碗馄饨再回宫吧。”   依旧是当年的陈记摊子,那家陈记摊子的老板看到有客人来急忙迎上去,不料瞅到温世昭满头银发以及腿脚的不便,以及她们身后跟着几个一看就很不好招惹的随从,面前这白发公子是何人不言而喻。   老板洋溢的笑容僵了僵,片刻之后越发灿烂,依然热情款待她们:“公子,多年不见,公子又带着漂亮的小娘子出来玩啦。”   “是啊,出来玩。”温世昭笑了笑,与萧韶君坐进角落的桌椅,竖起两根手指,“老板,来两碗馄饨,一碗大的一碗小的。”   “得嘞,公子稍等!”   摊子老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麻溜地去下馄饨了。   萧韶君眨了眨眼,看着神色淡然的温世昭,轻声问道:“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么?”   “对啊。”温世昭偏过头,压低声音,“故地重游,怎么样,有没有回到我们初遇的时候?”   “我记得你那时候,不过是吃个民间馄饨,如此心满意足没有一国四皇子的风范,还一个劲劝我吃,其实我心里还笑话过你呢。”   温世昭急瞪眼:“我好心好意,原来你还笑话过我啊?”   萧韶君莞尔:“都这么多年了,你不会还与我计较吧?”   “我现在不与你计较。”温世轻哼一声,目光瞅到没人看过来,飞快亲了亲萧韶君的脸颊,低低笑道:“回去孤与王后再好好计较。”   一日之内,光天化日之下猝不及防被她连亲了两下,还说些暧昧不清的话语,萧韶君脸上平静,两只玲珑剔透的耳朵早已泛起粉红之色,心跳如鼓那般怦然,她望进那双含笑的明亮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年少的青衫公子形容浮现在眼前……   摊子老板把两碗馄饨端上来,没敢打扰她们,麻溜离得远远的。   温世昭明明记得要的是一大一小两碗,这老板端上来竟是两个同样大碗,她哭笑不得,看着显出为难神色的萧韶君,扬眉道:“我记得你胃口不大的,你能吃完么?”   “多了,吃不完。”   就等这句话了,温世昭舔了舔嘴唇,边舀萧韶君碗里的馄饨边道:“那没关系啊,我帮你吃。”   萧韶君哑然失笑,由着她舀了大半走了,这人倒还记得她的胃口,给她留了当年一样的分量。简简单单撒几把香葱的馄饨,连皮带肉一口咬下去还是熟悉的味道,萧韶君见她吃得开心,心里也愉悦起来,从回到王宫这是最让她轻松的一日。   吃完馄饨,温世昭摸着鼓起来的腹部心满意足让旬殷把钱付了。等回到马车,温世昭突然想起来,萧檀卿的儿子萧钦渊被封为郡王之后一直未召见过,难得出宫一趟,她决定去趟萧郡王府,探探那些遗留的皇族究竟有无不轨心思。   温世昭的突然到来,萧郡王府上下乱成一团,倒是萧钦渊,慌乱过后强装镇静跪下来称臣,一言一行规规矩矩并无不妥之处,温世昭含沙射影问了些事情,萧钦渊恭敬回她,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温世昭作罢,携了萧韶君打道回宫去了。   此时夜幕已降临,萧韶君心里念着一日未见的泓儿,担心他哭闹,便未随温世昭回正阳宫。   温世昭刚回到正阳宫,叶太医已经在正殿等候她多时,说是来请平安脉的。温世昭语气不耐:“孤的身子孤很清楚,你就别念叨了。”   “王上,臣尽分内之责。”   “你……罢了罢了。”   叶太医面色凝重,半跪在温世昭脚边,隔着纱布为她诊脉之后,面色煞白全身颤抖,几乎跪不稳身躯。他闭了闭眼睛,愁色满容。   这两年的北伐南征,耗尽了温世昭的心血,有时毒性突然发作,她便运用内劲强势压制体中那股不安分的毒性,日子长了遭到毒性反噬,再浑厚的内劲也经不住多年消耗。   温世昭坐在龙椅,心知肚明叶太医跪在地上默不作声的意思,她揉着眉心问道:“叶太医,孤身上的毒,你没有透露给任何人吧?”   “臣,臣……”叶太医喉咙哽了几下,“臣一直遵听王上旨意,回宫之后连长公主也瞒着。”   “这事以后不许透露出去,尤其是王后。”温世昭神色严厉,眼珠子一转,冷声道:“王后医术甚高,你继续让孤的脉相与寻常一样,以免在王后面前露出一丝破绽。”   “臣……臣遵旨。”叶太医只当她不想王后娘娘担心,他磕了几个头直起身,看着她哀声劝道:“王上身子真的经不起任何劳累了,臣斗胆恳请王上今后休朝调养龙体!”   “休朝?”   “王上三思!”   “行了,孤的身子孤自己最清楚不过,孤不可能休朝。”温世昭皱紧眉头,“孤要看到一个盛世王朝,而不是战争后满目疮痍的王土,孤现在休朝你让天下百姓怎么看孤?孤还要大展宏图,哪有这么容易就倒下,何况不是还有你在么?”   叶太医额头抵地:“臣一定竭尽全力,保王上龙体无恙。”   “嗯,你下去吧。”   “臣告退。”   叶太医拜了三拜,抬衣袖抹了抹眼睛,站起身出殿去了。   偌大寂静的正殿,温世昭孤身一人坐在龙椅一坐就是一个时辰。她深知事态急迫,天下初定根基不稳,齐地百姓还陷入水深火热当中,势必尽快制定并颁布合适的政策笼络民心归向于温国,让全国各地的百姓安居乐业,不再起纷争。   随后的日子,温世昭为天下百姓又忙碌了起来。天下统一,本该向天下称帝君临天下,她却迟迟不称帝继续坐王位用天昭年号。   温世昭处理政务再晚,从德宣殿出来都去朝阳殿,得空了也会与萧韶君一起监督温怀泓的文武功课。萧韶君见她每夜都来,无论夜多深,总会坐在外室持了书卷边看边等着她。耳鬓厮磨的日子久了,温世昭似水柔情的对待让萧韶君一时忘却痛处,全身心投入父子俩身上。   直到两个月后,平静而又含着淡淡幸福的日子骤然被打破!   温世昭为开创盛世,日日夜夜的疲劳再次耗尽了她的心血。   今日早朝不到半个时辰,温世昭与大臣们商讨政务,有大臣提出选秀以充实后宫,得到其他大臣的一致附议。这种事情时常有大臣上奏,朝会当她的面提出来还是第一回 ,温世昭对此很是气恼,驳斥之后,突然感觉到身子不适,还没来得及退朝,体内的灼热浪潮迅速将她吞没,两眼发黑一头从龙椅栽了下去。   “王上!”   “王上!!”   “快啊!传叶太医!!”   叶太医从来不敢远离温世昭身边就怕发生难以预料的状况,他以温世昭的名义下令,封锁正阳宫不许任何人进出,对外宣称王上染了一种常见的疾病但患有传染性。   萧韶君听闻消息急匆匆赶来,却被旬殷带着侍卫拦在殿外。   “本宫要见王上!让开!”   向来平和待人的王后娘娘疾言厉色,旬殷苦着脸退了几步,躬身拱手道:“王上有旨,不见任何人。属下奉命行事,王后娘娘不要为难属下,还请王后娘娘回去吧。”   “叶太医呢?!”   旬殷恭敬应道:“叶太医正在为王上诊治。王后娘娘别担心,有叶太医在,王上不会有事的。”   萧韶君心急如焚,有温世昭的旨令她根本闯不进去。早晨起来还好端端的人,怎会一下就病倒了?随后众多大臣来了,他们见着王后娘娘也进不去只能坐在宫外等着,他们急得满头大汗,嘴皮子都说干了旬殷依然不肯松口放人,众人没办法,烈日炎炎陪着王后娘娘干等着。 第101章 晋江独家首发78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正阳宫陆续放出消息, 王上病情不严重但需要静养调理, 为避免疾病的传染不见任何人, 王后娘娘也被拒之门外。   众臣得知是因为他们向王上提出的选秀之事,王上怒火攻心才引发的疾病, 大臣们心虚了,又被宋丞相臭骂一顿, 不到几日散了去。日日守候在正阳宫外的只有王后娘娘、宋丞相以及孙家三兄弟。相比于纳妃传统什么的宋丞相更倾向王上龙体健康!众人见宋丞相都发狠话了, 于是众臣私底下一致决定不再进谏。   他们焦急万分等了半个月, 等来的消息是温世昭并不想见任何人,实则她陷入昏迷也是半个月。叶太医不敢面对萧韶君深怕露出蛛丝马迹, 日夜守在温世昭床榻边。   此次毒性的突然发作, 病来如山倒。温世昭昏迷这段日子,在叶太医细心照料之下毒性总算被压制住,又昏睡两天才苏醒过来。   大病一场, 温世昭身子发虚,精神面貌状态也极差, 为了不让萧韶君担心再看出什么异常, 正阳宫继续封锁不许任何人进出, 安心静养了数日才勉强恢复如常。   养病这期间,温世昭知道萧韶君日日在宫外等着她,眼看着天气变冷了,她吩咐陈桐祥带话给萧韶君不要再等了,得空会去看她的, 也告诉她自己身子无碍了。这女子不肯依,隔着一堵墙望眼欲穿的,也要等着她的夫君出来见她。萧韶君这么一等,一个多月也就过去了。   温世昭得了空闲,不用处理朝政不用批折子,也不用见那些臣子,耳边没了酸儒们逼人的进谏,每日看看书写写字晒晒太阳,她觉着这种悠闲自在的日子最惬意了。   惬意当中又含了一些愧意,温世昭正发愁怎么向她的王后交代最近的行为呢。萧韶君担心她,天天来宫外等着她想见她,可她呢,眼睁睁看着这女子苦等而无动于衷。   也是隔着一堵墙,温世昭负手站在墙内角落,听着墙外的旬殷苦口婆心相劝萧韶君离去。片刻之后,传来熟悉的清淡的声音,她听出声音中含着无尽的担忧与思念。   明明得知了她身子无碍,萧韶君还是不愿离开,她想见她,也许这女子是真的在想她吧。   不过是一个多月不见罢了,曾经三年不相见她们也过来了,何况还有后来的两年分离。   也许再久些也没关系,毕竟这女子回萧国之后可以两年不回来,她的忍耐与坚强不是一点半点呵。即使再多的难言苦衷,萧韶君的人生多项选择里从来没有她。   温世昭也相信,如果不亡了萧韶君的家国把她掳回来,萧韶君这辈子也不会再回到她的身边。   现实就是这么可笑又可悲,曾经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执念碎了,后来以报仇雪耻、统一天下为执念到如今也破了,没了执念没了付出,心里也就变成一片可怕的虚无。   温世昭面色平静,负在后背的双手已然握成了拳头。她看着红墙伫立许久,仿佛透过这堵墙可以看到一张清雅的面容。天边的太阳西下,该去接泓儿下学堂了……温世昭转身向深处走去。只有这一刻,墙外的萧韶君才会动身离开,而离开的时候她仔细听着极轻的脚步声消失,目光越过墙头望了一眼,转身去了。   入了冬季,正阳宫前院的花草树木已经凋谢,两株梨花树也只剩光秃秃的树枝。寒日骄阳稍驱散冷气,落在身上令人暖洋洋的。   这般好天气,温世昭自然不会闷在殿里。叶太医寻到温世昭时,温世昭斜靠在梨花树下的躺椅,手持一卷书籍,神色轻松悠然。   看起来心情不错。叶太医踌躇不前,想了又想,咬咬牙跺跺脚,来到温世昭身边跪下俯首:“王上,臣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温世昭移开书籍瞥了他一眼,“说吧,什么事?”   叶太医额头冒出冷汗,“当年太医院出了奸细与敌国勾结,是臣管理失责。但臣最近得知,王后娘娘私奔另有隐情,王后娘娘不是自愿,而是被萧国人挟持回国的!”   “嗯?然后呢?”温世昭不惊不怒面不改色,看着书卷头也不抬,好像根本不当一回事。   “王上当年为了王后娘娘,不顾龙体安危执意要征战萧国。”叶太医顿了顿,“王上向天下人澄清,此事您全一人扛下来了。”   “你觉得是孤误会了她?”   “臣不敢这么想,臣只是希望王上与王后娘娘万事如意。”   温世昭卷起书籍,敲了敲叶太医的肩膀,冷声道:“看在你真心实意的份上孤不与你计较,私奔之事已经过去了,以后不许再提。”   叶太医抬头对上温世昭凌人的目光,心知戳中了痛处,也不敢违逆她的旨意。“宋丞相还有孙家三位将军时常入宫求见,尤其是王后娘娘从早到晚一直等着您,您都不召见。眼看着天气冷了,王后娘娘身怀寒疾,经不住这般折腾的。”   温世昭皱起眉头,问道:“王后怎么还在宫外?”   “一直都在呢,大家也劝了,王后娘娘不肯回去。”   “你去送王后回朝阳殿。”   叶太医脸色发苦,为难道:“王后娘娘看到臣,一定会问臣您的病情与把脉诊断,王后娘娘医术高明,臣就怕说漏嘴兜不住啊。”   “兜不住你也得给孤兜住,孤这不是没事了么!”   “王上……”   “罢了罢了,你告诉旬殷,让他与王后说,孤今夜召见她,就别在宫外等了,先回朝阳殿。”   “臣遵旨!”   叶太医稍稍松口气,抬衣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看着一脸平静的温世昭,眼眶泛起红,劝道:“王上,您身子骨极弱,气血又两虚,虽然用药补起来了,但……”   温世昭不耐地打断他:“行了,别念叨了,就这样吧。”   “是……臣告退。”   听着脚步声远去,温世昭脸色逐渐沉了下来,手指收拢将书籍纸张捏成了一团。每次听到叶太医的劝阻之言,她总会心烦意乱,她怎会不清楚自己的身子,在没有完成大业之前她又岂会这么轻易倒下。所幸内劲还剩了些许,只要多注意一下,还是可以强行抵制毒性的发作。   温世昭思虑再三,为了不被萧韶君看出任何破绽,天刚擦黑,简单吃了晚膳,当即沐浴更衣,褪去眉宇间的疲倦与病态柔弱。   她屏退众人,独身坐在寝宫外室的书案,两眼不动地盯着捻在手心的明黄凤凰手帕,目光有些失神。这条手帕是曾经的萧六公主赠与她的,被她当做了信念之物,也当成了彼此默契的约定,正因为有了凤凰手帕,她才有勇气远赴千里。   可惜这块手帕被当年的萧六公主挥剑划破了,她狠心割断了她最后的一丝念想。她以为她们此生不会再相见了,即便相见了也得到了,却换来一次又一次的抛弃。   满腔的柔情换来这样的结局,到底是强人所难了?还是再温暖的心也捂不热冷石心肠之人?到头来落得如此下场,却也心甘情愿。   温世昭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只是经历的多了,伤也伤了痛也痛了,以至于思绪万千,真到这么一日又舍不得了。她放下指间的手帕,唇角抑制不住越扬越弯,静寂无声的寝宫只余了笑声,她竟失笑出声。   烛灯火光摇曳,寝宫角落熏香袅袅,依旧是桂花的清香。一只精致的木盒子放在案桌上,温世昭打开上层盖子,里面却是空无一物。   温世昭拿起一把剪刀,剪断发间的一缕白发,用红绳绕了个结,放入木盒。随后取下左手拇指戴了八年的玉扳指,与从萧国带回来的木梳子一起放进木盒。   当年萧韶君为泓儿取字送来的宣纸,上面有她的亲笔,那张宣纸被她一直妥当夹在书中,如今也放进木盒子。在泓儿三岁时,随笔勾勒父王与母后携手而坐的稚图、以及这块明黄凤凰手帕,最终齐齐掩在了上层木盖子之下,不见天日了。   温世昭正襟危坐,脑中回想一幕幕喜怒哀乐的往事,最后忆起十年前东城外的初遇,她此生不悔的惊鸿一瞥,倾心再倾情,红衣女子的形容当即浮现在眼前。她定了定心神,铺开一张宣纸,擎笔落墨。   画得渐渐入神了,温世昭想起当年红衣女子的一瞥一笑,无不心牵意漾,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只要浮现眼前胸口还会绵延出怦然悸动,那抹柔美的身姿深深镌刻在眼底。   痴缠了十年,无论是家国还是爱恨情仇,在温世昭的笔下,这一瞬间统统一笔勾销。此时她的眼里没有爱恨情仇,只有笔下的画中女子,她一笔一笔画出她们的曾经。   无人打扰也就无人通报,温世昭专心致志作画,一时没有察觉殿外有人向这边步伐轻迈。   萧韶君进入寝宫,看到烛光之下坐在书案边的单薄身影,脚步僵滞在原地。温世昭手执朱笔神色认真,就坐在她不远处,触手可摸。   摇曳闪耀的烛光映衬着温世昭的面容,将浑身笼罩着一层虚幻,仿佛置身梦境。萧韶君怔怔地看着她,一双红肿的眼睛失去光彩,垂落身侧的两手指尖微微颤抖。   温世昭没了多少内劲,五官识感比往常弱了些,又画得认真,直到一抹身姿挡住了些许光芒,投下来一抹浅浅的阴影,笔尖随之滞了滞。一滴墨汁突然落下晕染开来,在画中女子衣袖边形成一块小小的瑕疵,被温世昭几笔巧妙勾勒出一柄玉笛,如此一来倒显得女子越发娇俏。   “你来啦。”她没有抬头,脸色语气轻松,“你看看这幅丹青,孤画的好看么,与你像不像?”   迟迟未听案前女子出声,温世昭颤了颤眉心,有些心虚,索性也不开口说话也不抬头看她。等画中的节枝末梢处理妥当,又简单提几句诗词,温世昭看着很是满意了,这才搁下朱笔,小心翼翼用绵物吸干墨水,再擎起私人印章盖了名。   温世昭抚平宣纸边角,几滴眼泪忽然坠在宣纸的空白处,她动作不由得一僵,很快又滴落她的手背,眼泪落在的地方,仿佛要灼烧几个大洞出来,胸闷得狠狠揪起心。   萧韶君站着她坐着,温世昭没有抬头看她的脸,即使没有看也知道是何模样了。稍稍迟疑了下,温世昭伸手去牵案前的一只柔荑。   柔荑很是顺从被她握在手心,温世昭动了动嘴唇,萧韶君突然将她的手拽住压在案桌上,迅速掀起左边衣袖,手指搭在她的腕间。   这架势要亲自诊脉了,温世昭抬头看她,见到那双红肿的眼睛,脸颊两行清泪,温世昭喉咙哽涩难言,由着萧韶君给她把脉。   “王后放心,孤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忙得劳累身子有些抱恙,孤喝了几碗药就好了……”   萧韶君抿紧唇角,紧蹙的眉心渐渐松了松,胸口却起伏不定,她别过脸不看温世昭望过来的似水目光,仔细再三确认脉相正常才放心。温世昭见她脸色不太好,倒是比方才缓和多了,心知过她这关。眼见萧韶君要收回手,温世昭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拉她过来身边坐下。   被拒之门外一个多月,萧韶君担惊受怕,生气又委屈。温世昭又何尝不是备受折磨与痛苦煎熬。   温世昭细心擦拭那张面容未干的泪痕,不料越擦掉得越多,她两手扶着萧韶君的双肩,疼惜地吻了吻含泪的眼睛,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轻柔哄着:“王后别担心,你看孤这不是好好的么,你哭什么呢,好了好了不哭了,你可是堂堂一国之后,怎么还这么爱哭鼻子呢。”   “我不在乎什么一国之后,你病了为何不告诉我,为何不见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么!”   萧韶君气得浑身一颤,一扫往日清冷端庄的形容,揪着温世昭的衣袖低头恶狠狠咬她的手臂,听到温世昭倒吸气的声音,倏地松了口不忍心咬疼了这人。萧韶君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样子又急又气,慌忙挽起她的衣袖一看,哪有什么牙齿印。   温世昭由着萧韶君往胸口捶了几下,用力抱紧她入怀,嘟囔道:“我这也是不想让你担心,这件事都是我做得不对,我向你道歉,我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你别生气嘛。”   “我生气!”萧韶君委屈得难以自持,埋在温世昭的肩窝,抬起手不重不轻捶了捶她的后背。   “好啦,不生气了。”温世昭转了转眼珠子,低声嘀咕道:“孤也是没办法,朝会那群老家伙逼孤纳妃,把孤气出病来了,孤要是妥协,那孤的后宫就不止王后,说不定后宫佳丽三千呢。孤心里只有王后怎会纳妃,孤也是为王后好啊。”   萧韶君一听气笑了,从她怀里坐起身:“这么说还是我的错?”   “冤枉,孤可没这么说。”温世昭见萧韶君不掉泪了,以指腹擦拭她脸上的眼泪,“这件事呢,确实是孤的错,没有处置妥当。”   “真的只是因为纳妃的事?”   “真的,孤不骗你。”温世昭理直气壮地说道,“孤这都是演戏给大臣们看的,他们以后肯定不敢在朝会提这件事了,要是敢提这件事,孤再晕一个给他们看看!”   “不许胡说。”萧韶君捂了捂温世昭的嘴唇,她眉心微蹙,“你这么做为何不事先告诉我?”   温世昭拉着她的手,认真道:“为了让大臣们相信孤真的病了,孤就只好委屈一下王后。”   “真的只是如此?”萧韶君眉心蹙紧了些,凝视温世昭打量着她的脸色,看来看去没发现异常,心里实在不放心,拉起她的手放在腿间,搭在腕间复又诊了一番脉。   “孤何时骗过你。”温世昭由着萧韶君诊脉,唇边勾起狡黠,倾身在她的脸颊偷香,亲了又亲,把萧韶君亲的脸红耳赤的,她没探查出什么症状,索性放过了她。   “你身子可有不舒服?”   “没有,孤好的很。”温世昭双手揽着纤柔腰,将脸贴在她的脖颈柔蹭着,“王后医术如此高明,孤有没有病,你把把脉就知道。王后要是不放心,孤以后不用叶太医,天天让你把脉喝你开的药,孤以后都听王后的话,王后这下安心了吧?”   萧韶君一听倒是宽了几分心,她推开温世昭不许她蹭来蹭去,抬手捏着她的鼻子,板起脸严肃地警告:“以后不许再吓我了。”   “遵王后娘娘的懿旨!”温世昭飞快凑过去亲了萧韶君一下,笑得很是开心的。萧韶君被她的行为弄的气笑不得,她看着她的笑容,心头的不安与阴霾也渐渐散去了。   “对了。”温世昭小心仔细捏着宣纸的两边角落,拿起来展到萧韶君面前,看着她眨了眨眼,“你看,孤画你画得像不像?”   那是她。萧韶君眸光微闪,不答反问道:“给我的么?”   “不给。”温世昭把头一扭,轻哼一声,“这个女子是孤的,谁也别想抢走,你也不行。”   萧韶君愣了愣,为这孩子气般赌气的话哭笑不得,她看着温世昭小心翼翼像捧稀世珍宝般动作轻柔将画放回案桌,看着她勾起唇角漾出来的笑容,萧韶君心念行动,双手越过她的腰间抱住她,轻轻地说道:“没人会抢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好啊,王后要在孤身边陪孤走到人生最后一刻。”温世昭提笔在宣纸角落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名字,看似不经意地随意说道,“也不知道将来我们谁先走了,要是孤先走了呢,孤的王后这么坚强,就算没有孤也一定可以过得好好的。”   萧韶君脸色一变,拧了拧温世昭的腰间软肉,“不许胡说!”   “孤随口一说嘛。”   “那也不行!”   “不行就不行。”温世昭撇了撇嘴角,忽地转头看着她,随即搁下朱笔转过身,牵起腰间的柔荑,喉咙哽了哽这才开口道,“王后你看,我们总会老的对吧?你先别激动,假如孤只是说假如。孤真的比你先走了,你一定要好好过你的日子。”   萧韶君认真回她:“如果我们相守到老了,你先比我走,我马上就会随你来的,你不能抛下我。”   “放心,孤不会抛下你的。”温世昭摇了摇头,“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王后应该看开才是。”   “阿昭。”萧韶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能没有你。”   温世昭看着那双眼眸倒映着她的影子,也清晰看到了她的脸,看到萧韶君眼中之人扬起眉头,缓缓弯起唇角笑了。温世昭靠近萧韶君,附耳低语:“我现在只想要你。”   话落瞬间,温世昭促狭一笑,左手拉轮椅右手揽着萧韶君的腰,萧韶君被抱起来下意识圈住她的脖子,车轱辘迅速向内室辗去。萧韶君由着温世昭,羞红着脸,深深埋在她的肩窝里,抬手捶了捶这人的背,含羞小声说了句:“你个冤家……”   “王后不喜欢?”   这话一出,温世昭的后背再次被怀中佳人捶了下,她挑了挑眉头,唇边笑意渐深。温世昭抱着萧韶君站起身再弯腰,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入床褥吻了吻她的额头,温世昭攀进榻间的时候两边床帐被挑下,遮住了帐内的旖旎香艳无限春光。   王后不答,那便是喜欢了。   ***   此时的天下没了战火渐渐恢复祥和,曾经的三国通商往来,文化与习俗碰撞融合。天下统一后,温世昭与众臣经过多月的勤勉,陆续制定并颁布了一系列有利于民的政策,朝着盛世飞速发展,使得民心所向,天下百姓向温国靠拢。如此得了民心,不用战争,也得了天下。   十二月的温国,寒风凛凛,一夜之间大雪纷飞。外面漫天风雪寒风刺骨,帐内柔情蜜意缠绵悱恻。若不是要做天下明君,温世昭真想埋进温柔乡,从此君王不早朝。   今年第一场雪来得迟了些,温世昭负手站在寝宫门口,回头看着正在梳妆洗漱的萧韶君,眼中含着眷恋与柔情,她仰望着白雪皑皑的天地,喃喃自语:“还能多久。”   不多时,温世昭见萧韶君出来了过去牵着她的手,“冷不冷?要是冷就在宫里待着吧,里面暖和,免得引发寒疾落下什么病根。”   萧韶君笑着:“不冷。”   “那就好,你过来挨着孤,孤身子暖和。”温世昭干脆退了一步,敞开外锦袍裹在萧韶君身上从背后拥她入怀,温世昭微微俯下身将脸贴在她的耳鬓轻轻柔蹭。萧韶君弯起唇边浅浅一笑,由着她亲昵自己,两只手心覆在腰间交握的手背。   “孤与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呢?”   “孤想着啊,在宗室皇亲里过继一个小公主入王宫。”   萧韶君听了发愣,急忙转过身看着她,“小公主?”   “嗯。”温世昭点点头,轻轻捏着萧韶君的脸揉了揉,“我们现在有了小皇子,再添一个小公主,以后多热闹啊,何况女儿贴心。”   萧韶君为难,“可是十月辛苦怀胎,女儿也是母亲的亲生骨肉,谁愿意送女儿入宫呢。”   “这个不用担心,能入宫成为公主这是多大的荣耀。你是不知道,二王兄一直对孤只过继三王兄的孩子耿耿于怀,时常在孤面前抱怨,还与孤说要过继他的孩子给孤。正巧二王妃前几日刚生了个小郡主,孤就想着再过继一个小公主入宫,还是由你养着以后与你贴心。”   这人倒是体贴为她着想,萧韶君莞尔一笑,抱着温世昭的腰依偎她怀里,轻声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此事要二王妃愿意才行,她若不愿意我们不能强求。”   “这个当然,她同意。”   “真的么?”   “不信到时候孤亲自陪你去二王兄的王府,二王妃同意了,我们再把小郡主抱回来,行吧?”   萧韶君想了想,“好。”   “那就这么决定了。”温世昭捧着萧韶君的脸,吻了吻她的额头,看着她的眼睛,柔声笑道,“抚养两个孩子,辛苦你了,等以后她们长大了啊,一定会孝顺你的。”   “也会孝顺你的。”   温世昭弯了弯唇,不动声色提起另外茬事:“对了,你的玉笛不是碎了么,你给孤吧,明日上朝的时候,孤吩咐金玉阁的人去修。”   “要修多久呢?”   “具体的孤问问金玉阁,不过上次修了一年多才修好的,这只是条小裂缝,想必很快。”   温世昭眨了眨眼,见她从衣袖拿出随身携带的玉笛,不急着要,“你吹一首曲子给我听听吧。”   “好啊。”   当悠扬悦耳的笛音响起在雪花飘飘洒洒的天地里,温世昭认真听着不由自主跟着调子轻哼着,这是她最喜欢听的曲子。当雪满长空时,曲子尽了笛音也停了。萧韶君刚放下横在唇边的玉笛,这人柔软的嘴唇当即贴过来,与她一番缠绵。   作者有话要说:  要破局,只能不忘初心。 第102章 晋江独家首发79   大雪纷飞了数日, 到处白茫茫一片, 肃穆堂皇的王宫银装素裹, 无形中增添了几分厚重感。   温世昭除了早朝处理政务以及批折子, 也不干点别的趣事,就陪着朝阳殿的母子二人。每日起榻前, 萧韶君总要给她把把脉,脉相一直安稳才放下心。别人瞧见她们如此恩爱, 宫里都传王上宠爱王后娘娘, 一刻也离不开似的粘着王后娘娘。   今日雪停了, 还出了太阳,在严冬是个极好的天气。温世昭兴冲冲携着萧韶君去王府, 她跟二王兄商讨过继之事, 萧韶君就在一旁与二王妃聊些家常话。毕竟是一家人,孩子过继给无子嗣的叔伯也是寻常事,何况还是入王宫成为公主, 从小锦衣玉食身份尊贵,再加上王爷多子多女, 二王妃自然是同意的。   只是王爷别有心思, 明里暗里提示温世昭可以多过继几个孩子, 王府有五六个世子呢,看中尽管带走过继王宫就是了。温世昭心知肚明但不说破,婉拒了二王兄的好意,王宫有一个小皇子就够了,再多了只怕以后兄弟俩为权互相争斗, 她并不想看到可悲的手足相残。   后来小郡主被嬷嬷抱过来,萧韶君一看就十分欢喜这孩子。小郡主刚出生没几日,小脸与皮肤不像寻常婴儿那般皱巴巴的,圆圆的小脑袋长出几缕软软毛发,她在萧韶君怀抱中没有闭着眼睛睡觉,而是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看萧韶君,小嘴唇微微弯起来像是对她在笑。   萧韶君的心被她的笑暖化了,这便是今生注定有母女缘分。   几个王爷与王妃貌相不差,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也是不俗的,尤其是她们四兄弟翩翩温文尔雅,长得都比较像先王,看起来孩子的五官及轮廓与叔伯也有几分相似。   出了王府,萧韶君先是扶着温世昭上马车,从旬殷手里接过小郡主就一直抱着她。温世昭方才只顾着与二王兄说话,没怎么看这孩子生的是何模样,此时见着萧韶君笑吟吟的,心痒难耐,忍不住凑过来看孩子,这么一看倒是惊奇,伸手用指腹戳了戳孩子白白嫩嫩的小脸。   “王后觉不觉得,这孩子比泓儿小时候长得还水灵?”   “漂亮吧?”   温世昭一本正经:“当然漂亮,跟她母后一样漂亮。”   “油嘴滑舌。”萧韶君抬眸嗔了温世昭一眼,手里轻轻拍着裹布,低头看着睡得香甜的孩子,轻声道:“你想好取什么名字了么?”   “嗯,孤想过了。”   温世昭望着她笑,“惟愿岁月静好,就取惟静二字吧。”   “惟愿岁月静好。”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神色有些恍然,萧韶君轻轻念道:“温惟静。”   “如何,好听么?”   萧韶君望进那双含柔的黑眸,温世昭扬起眉头笑容更深了。她点头浅浅笑道:“好听。希望我们的小公主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长大。”   “还要辛苦你这个母后,一起抚养她们兄妹俩。”萧韶君抱着孩子温世昭就揽着萧韶君的腰,深怕马车突然抖动把她们母女给摔了。   萧韶君靠在温世昭的臂膀,眉眼温柔含笑,轻声道:“你放心吧,我会好好抚养我们的孩子。”   温世昭笑了笑,右手牢牢拥紧萧韶君,左手抚着温惟静的小脸,她惊奇地碰碰她的小巧鼻子,又摸摸光亮的小额头,忽然皱起眉心,小声嘀咕道:“静儿长得多好看,长大了一定是个非常漂亮的公主,这以后得多少公子求着孤下嫁给他们呢。”   萧韶君好笑地看着一脸不大乐意的温世昭,“等静儿长大了,到了该成婚的年纪,王上可要给我们的公主挑个世间最好的驸马。”   “终身大事急不得,这还要看静儿到底喜欢谁,年纪大些没关系,一国公主金枝玉叶,尊贵着呢,不怕寻不到好人家,到时候你这个母后可不能逼着静儿成婚啊。王后已经过了二八成婚的年纪也没急着成婚,不也二十多岁还未成婚么。”   温世昭瞅着温惟静,注意力扑在小小的人儿身上,表情风轻云淡好像只是不经意随口一说。萧韶君听了脸色僵了僵,心间泛起酸涩,低垂着眼眸,倒也没再说什么。   当年的萧韶君为了信守承诺,不惜抗赐婚的圣旨不遵,三年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诺言,直到二十二岁那年来到温国成为温世昭的王后。这一转眼就过去这么多年,如今有儿有女还能与相爱之人今生相守,这已经是这辈子最难得可贵了。   回宫之后,温世昭吩咐礼阁寻了个好日子,温惟静正式过继王宫,成为王宫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公主。温世昭担心萧韶君抚养两个孩子累着,拨了好几个奶娘以及几十个嬷嬷,所幸有了抚育经验,不至于像第一次那般手足无措的,萧韶君总是亲手细心地照顾着静儿与泓儿。   随着日子的过去,温世昭体内的毒性久久解不了,导致曾经健壮的身子状态越来越虚弱,为了不被萧韶君看出什么异常,她格外注意藏着小心掖着。因了天下渐渐安定,温世昭识人善用,无需事必躬亲,经常空出时间与萧韶君一起照料两个孩子,还时不时去趟城外看看长姐。   温世昭满腔柔情对待萧韶君,就像初遇那时的热情般,不再提及不堪往事也摒弃任何不欢愉的过往,依旧是一往情深不减分毫。萧韶君渐渐安心下来,尽心尽情陪着她照顾她,弥补这些年带给她的伤害,慢慢也沉浸在温世昭带给她的欢乐幸福当中,也享受着天伦之乐。   这么转转眼,春夏秋冬又是一个四季轮回,天昭九年,小公主到了牙牙学语的周岁,温世昭隆重摆了抓周礼,领着众臣前来观礼。   静儿聪明伶俐,不像泓儿周岁时淘气爱玩,她很乖巧懂事,安静的性子倒是与萧韶君有几分相似,极讨温世昭的喜爱。在抓周礼上,静儿竟然抓了一把缩小的长剑。   众臣纷纷祝贺温世昭,小公主将来定是巾帼不让须眉,与英姿飒爽的长公主这般可带兵可打仗。温世昭却不这么认为,静儿应该与她的母后一样文武双全。   如此平淡又含着幸福的日子,谁不贪恋温暖呢。   这一年多以来,日子长了相处久了,萧韶君发现一些端倪,那是源自一日夜里,她起床想去偏殿看看孩子们睡得如何,却惊觉熟睡的温世昭气若游丝,呼吸极弱随时要断了般,慌忙叫醒她之后,数番把脉的脉相又是正常无碍的。   如此几次下来,萧韶君百思不得其解,去太医院仔细询问过叶太医,叶太医给出的诊断是温世昭经脉断裂与这两年北伐南征劳累过度引起的遗症,近日温世昭越来越嗜睡,记性偶尔也会出现些许的偏差,所幸问题并不大,叶太医都归于遗症。   当年狠心挥剑断她手脚经脉,如今落下病根难以根除,这些遗症将伴随一生。萧韶君愧疚自责,一边照料着她们父子三人,一边深究医籍寻求治疗的法子。   所幸还有好消息,不知因了什么缘故,多年无起色的双腿,温世昭下地行走竟不用拐杖也可以稳稳当当迈步伐,一日比一日转好。   只是不能站着行走太久,久了双腿还会拉着经脉产生痛楚。温世昭不想再体会那四肢百骸的钻心之痛,老老实实坐在轮椅,等双脚痊愈些再下地久行,以免功亏一篑。   这天夜里,萧韶君睁开眼睛那瞬间下意识坐起身,她被温世昭拥在怀里却感觉不到这人胸膛的起伏,吓得她面色苍白,颤着手去探温世昭的脉搏与鼻间的呼吸。   “阿昭,阿昭!”   温世昭从沉睡中苏醒,听到萧韶君惊慌的声音一下子清醒过来,微弱的脉搏也随之恢复如常,她感觉到萧韶君的手指放在鼻间,不急着睁开眼睛,反而屏息静气。   明明脉相正常,萧韶君却感觉不到温世昭的呼吸,这人也不醒,深怕出什么事情,就在她伸回手急着要下榻的时候,温世昭竟睁开眼睛,攥住萧韶君的手腕,望着她笑了笑,然后轻飘飘说了句:“王后你怎么了啊,孤刚才是逗你玩儿的。”   萧韶君怔了怔,僵硬着身子,坐在她身边一时不知做何反应,半响之后她推开靠过来的温世昭,躺下去背过身,气得眼泪掉下来。   温世昭也知道玩过头了,哽了哽发涩的喉咙,极快敛下任何情绪,手抵在床榻撑起身子贴近萧韶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般小声道:“王后不会是生气了吧?孤也是看王后总担心孤的身子,晚上也睡不好觉,孤看着心疼,就想逗逗你开心的,谁知道你会这么焦急。其实孤一点事也没有,王后不要担心。”   她越这么说,萧韶君越生气,眼泪也掉得厉害。   “孤知道错了,孤再也不会了,王后不要生气好不好?”   “孤真的知道错了。”   “王后。”   温世昭摇了摇萧韶君的手臂,脸贴着她的脸颊摩挲着,声音轻轻柔柔地带着撒娇的意味。   “我如此担惊受怕,你竟还有心思故意逗我玩儿?你怎么这么任性,这种事能玩么!”   这般堵心又气又急,萧韶君怎能不生气,她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气得不轻。温世昭越靠近她,她越是来气,也不想听温世昭的花言巧语企图把她哄骗过去。萧韶君用力挣了挣身子挪进榻里深处,离温世昭远些背过身不想看到她。   “王后真生孤的气啊?”萧韶君怎么挪温世昭也跟着挪,身子紧紧贴着萧韶君的后背,一手抚着她的头顶发间,一手揽着她的柔腰,低头吻了吻耳畔:“王后小气鬼。”   萧韶君身心俱疲,那种失落感越来越强,揪着她的心痛成一团。她害怕失去她,她怕这是一场春闺梦,更怕身后这人像梦里那样,牵着儿女的手走了,不要她了。   “王后,你说说话好不好?你别生气了,孤想听你说说话。”温世昭知道萧韶君真生起气来,不言不语也不理人,耐着性子柔声哄她,“王后大人有大量,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了呢,孤向你保证,再有下次孤任凭你处置好不好?”   温世昭含进萧韶君晶莹的耳垂吸允着,嘴唇覆上纤长的脖颈往上,亲她的脸颊,吻她的红唇。萧韶君依然不为所动,由着温世昭亲吻自己,闭着眼睛就是不回她。   “王后。”温世昭唤她一声,稍稍仰起头,摇晃着她的身子,声音低沉,“孤胸口痛。”   萧韶君下意识睁开眼睛,慌忙扶着温世昭坐起身,拉着她的手放在腿间,一边把脉一边急声问道:“胸口哪儿痛?觉着哪里不舒服?”   “浑身都不舒服。”温世昭攥住萧韶君把脉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边胸膛,“你不理我,我心里难过,我这里就痛,你能感觉到么?”   萧韶君动了动嘴唇,手心传来这人一下下的心跳,温世昭极少向她坦白内心的,有一刹那,她看到了温世昭脸上流露出来的痛苦。   “我不要什么江山,我也不想当什么王上,我自始至终就想与你在一起而已。你明明答应嫁给我,随我回温国,为什么你要抛弃我?你不抛弃我也不会变成这样,这能怪我么?你不能怪我,你明白么,你以后不能怪我,是你让我变成这样。”   “我一心一意待你,什么事也都依着你,你还想我怎样呢?我实在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了,只能这样了你明白么,你别怪我也别恨我,我也不再恨你了,我们扯平了。”   温世昭眼眶圈红,看着萧韶君无措苍白的脸,慢慢松了她的手,低头揉着眉心,手撑着额角,情绪显然有些崩溃,难免口不择言,说些连她自己都不懂的胡言乱语。   “阿昭……”   “抱歉。”温世昭打断她,两手抚着萧韶君的双肩拥着她躺下来,吻了吻她的额头,寻着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呢喃轻语,“刚才是孤不够理智,你当孤什么都没说好了,孤身子没事,你也别生气了,孤就这样抱着你,夜深了早些睡吧。”   萧韶君听了她那番话,哪里还有睡意。承受这般残酷的经历,无论是害她残了双腿再抛弃她,还是后来的离开与背叛,温世昭再恨她怨她,带她一起回国之后,却从来不忍心怒骂苛责她,依旧待她很好,事事顺着她哄着她为她着想。   这份执着从始至终,温世昭做到了曾经许给她的诺言。即使极少时候提起那些事,萧韶君也知道温世昭心里有芥蒂。伤痕一旦落下了,岁月可以抚平痛苦与折磨,却抹不去清晰可见的疤痕,只要想起来,疤痕虽不会溃烂,但也足够致命。   萧韶君不愿她们再生波折,也不愿深深刻在温世昭心里的芥蒂痛着她一辈子,这些事情有始有终,隐藏在深处的秘密终究要大白于天下,向这人揭开丑陋的真面目。   她没有丝毫睡意,也知道温世昭情绪波动过后根本睡不着。   寂冷的寝殿,烛光随风摇曳,以至帐内光线忽明忽亮。萧韶君伏在温世昭怀里贪恋她的温暖,开口唤了她几声“阿昭”,温世昭应了她,她轻声问道:“你恨我么?”   “不恨了。”   分明是言不由衷。萧韶君唇边涩然:“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在萧国,我为何突然变卦……为何废了你的手脚,为何不随你走。”   温世昭没有说话,听到她问:“你听过萧国的司天监么?”   “嗯,略有耳闻。”   “司天监存在数百年,预言的天下大事无不验证,因此司天监无论得出任何预言,我父王坚信不疑。你来萧国不久,就在比武招亲之前,司天监预言你是天下之主。”   温世昭眼皮一跳,皱起眉头,不冷不淡道:“什么天下之主,这也太荒唐了,迷信之言而已。”   “虽然我也不相信,可是你现在已经是天下之主。”   温世昭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父兄知道你是预言的天下之主,十分害怕你会亡了萧国统一天下,他们与齐乾密谋取你性命又担心被温国追责,所以利用我来对付你。在你离开萧国那一天,他们埋伏在城外,我以你的信任换你回头,为了让你活着离开我只能这么做,我不想要你的命,我不想伤害你,我也想随你离开……可他们人多势众,我没办法,齐乾也不会放过你……我若是随你走,你便走不了。”   “你相信我……我没想过要你性命,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萧韶君揪着温世昭的衣衫,颤着的身子一起一伏。   “我相信你。一切都过去了,我不怪你了也不恨你了。”   片刻之后,温世昭只觉胸前的衣衫湿了一片,她眼睛泛红,下巴摩挲着萧韶君的发顶,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原来她以为的认定的,不过是怒急的一厢情愿,一个可笑而无知的预言害得她们多年相恨流离,这女子承受的痛苦,并不比她少。   得知真相大白,温世昭心里的苦楚更甚,她们当年都是被逼无奈的分开,谁也没有错,怪不了也恨不了任何人,只恨生不逢时,阴差阳错相遇在这乱世当中。   “孤记得王后不爱哭的,怎么跟着孤才多久,三天两回的哭一哭,越来越爱哭了呢。”温世昭捧着萧韶君的脸,低头吻掉那些清泪。   还不是因为你,轻而易举让她泪如雨下。萧韶君哽咽难以言表,抬手不轻不重地捶了好几下伏在身上的温世昭的后背以示惩罚。   “好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许哭了,你哭我就心疼。”   “那你还欺负我……”   “冤枉极了,孤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孤疼你还来不及呢!”   萧韶君仰起头,张嘴一口咬在温世昭的肩头。温世昭也由着她咬,只要一想起那张哭的梨花带雨柔柔弱弱的脸,她心里就闷着难受,感觉到萧韶君松口了,帮她挽起垂落面颊的几缕青丝,笑着打趣她:“孤的王后不但爱哭,还爱咬人。”   “你……”   一根食指抵在她的嘴唇,温世昭看着她的眼睛,萧韶君顿了下,也看着她。温世昭却倏地笑了,启唇轻轻说道:“当年你只希望我好好活着,承受了一切磨难来到孤的身边,所以孤也希望,无论什么时候,你也一定要如此坚强,好好活着,好好抚养我们的孩子长大成人。”   萧韶君听了拧起眉心,还没来得及开口,温世昭已经贴过来,将她吻住了,衣衫被这人拨弄着褪去,耳鬓厮磨久了依着习惯回应她,当指尖探入深处时,萧韶君轻吟迷瞪间,耳边有话落下:“今生今世我陪着你,下辈子我也会找到你的。”   她的王后如此坚强,她相信她一定可以扛过任何磨难。   ***   岁月如流,光阴荏苒,转转眼又过去一年了。两个孩子在她们细心的照顾下茁壮成长,因了温怀泓是温世昭唯一的皇子,也是唯一的储君,自然不能像小时只顾玩闹,他已经七岁了,温世昭以身作则严厉教导,一言一行当以君王风范。   温怀泓被温世昭叫去学堂读书习武练剑,她却在正阳宫前院,满头大汗来回两株梨树之间,而清脆的稚童欢声让她很是开心,陪着大半个时辰依然乐此不疲的。秋千上坐着粉雕玉琢的孩童,她咯咯笑着:“父王,飞高高,飞高高。”   温世昭小心翼翼推着秋千,笑呵呵应她:“好啊,静儿,你坐稳了,父王马上推你飞得更高。”   坐在旁边石凳的萧韶君听了,急忙放下针线,看着她们父女间玩乐失笑着摇了摇头:“你小心点,静儿还小抓不稳,别推这么高。”   “没事的,孤会护着她。”   “你也小心点,这腿刚好些了不能站太久。”萧韶君不放心又多嘱咐几句,温世昭应了,萧韶君也就由她们父女,她手里绣着一件小衣裙,时不时抬头看她们一眼。   “对了,忘了告诉你,长姐她们今日离开小竹屋了。”   萧韶君愣了愣:“这么快?”   “是啊,孤也是今日去了她们才告诉孤的。长姐身子好多了,就带着皇太妃游山玩水去了。”   “她们有说去什么地方么?”   温世昭想了想,“孤听她们提起过,好像是去什么观音寺,听说是她们第一次初遇的地方。”   “初遇的地方。”萧韶君低声念了句,旋即淡淡一笑。   “可能是去怀念当年是如何初遇的吧。”温世昭见着温惟静松了小手向她张开,急忙稳住秋千,将她抱起来边向萧韶君走去边道,“说起这个初遇,我们初遇就在东城门外,路程不到半个时辰,王后要想去的话,孤随时可以带你去呢。”   “我们有空再去吧。”   温世昭点点头,“孤真羡慕她们游山玩水,踏遍整个天下,闯荡江湖还有人陪着,可以活得无拘无束,潇潇洒洒,好不快哉。”   萧韶君眸光微闪,看着温世昭坐在身边,抬手拢合静儿的衣襟,捏了捏温世昭的鼻子,莞尔一笑:“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了。”   “孤不要天下,不如你随孤一起游山玩水,我们过过无拘无束,闲云野鹤的日子吧?”   萧韶君没有回答她,看着坐在温世昭腿上的温惟静,柔柔笑着:“静儿同意父王游山玩水么?”   温惟静听不懂母后的话,抬头看看父王,父王也望着她笑,她的小眉心微微拧起来,像是在思考,小嘴巴抿着了,眼睛看向萧韶君,张开小手向她伸去:“母后。”   萧韶君伸手抱过来,好笑地望着温世昭皱着脸,含笑道:“你看吧,静儿都不同意游山玩水。”   温世昭撇嘴:“她还小,不懂这些事,等她长大就明白了。”   “你想游山玩水,那你不想陪着孩子们长大啊?”   “当然想啊!”温世昭明白萧韶君的良苦用心,端起茶盏喝几口清茶这才道:“算了算了,孤还是死了这条心,好好陪着孤的王后。”   “你啊,再过几个月就是而立之年,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贪玩。”萧韶君弯起唇浅浅一笑。   “人之本性嘛。”温世昭放下茶盏,心里突然起了兴致,扬起眉头拍了拍两手,向温惟静伸去,“静儿,来,父王抱你举高高。”   到底是个孩子,温惟静咯咯笑着两只小手臂又向父王张开。   “还是静儿听父王的话,父王陪你玩举高高。”温世昭弯着腰抱起温惟静,却飞快凑到萧韶君面前往她的左右脸颊上各偷了个香。   萧韶君脸一红,睁大了眼睛举手作势要打她,温世昭敏捷地躲在一边也不去看萧韶君,笑呵呵地举着温惟静一上一下的逗她开心。   这么数日一过,再过几日就是天昭十年的端午节,依着往日端午节的习俗宫里开始忙碌起来,到了端午节这天,四处粽子飘香。   端午休沐,温世昭却召集多位心腹大臣在德宣殿谈话,推心置腹这一谈就是两个时辰,君臣免不了一番挥泪。温世昭妥当安排好他们每个人的去向,这些人都是跟着她一起打天下的功臣,她信任他们,也希望他们将来尽心辅佐新君。   温世昭随后挥散众人,只留下宋文义,郑重交给他一道圣旨。   宋文义两手捧着圣旨,跪在地上俯首:“臣一定不负重托。”   “去吧去吧。”   这宋丞相虽然时常气她,性子古板又是个酸儒,能力却极强,对她也是忠心耿耿,值得托付。宋文义一步三回头,温世昭坐在龙椅不耐烦地挥手却目送他出了德宣殿。   殿里没有旁人,温世昭脸色开始发白。仅剩的内劲在这两年被腹内的毒性消耗殆尽,毒性压制不住随时发作,它蔓延着四肢百骸,吞噬经脉融入血液,此时体内一股火焰般的灼热好像要将她燃烧化为灰烬,喉咙压不住涌上来的腥味,温世昭用手帕捂住嘴唇吐了口黑血出来。   温世昭预感到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两年精心策划,一切完美落幕,也许真的到头了。   案桌放置一柄玉笛,这是昨日从萧韶君手里哄骗来的。温世昭擎起玉笛放入衣袖,拉过轮椅推着出殿,她没有去寻萧韶君,得知萧韶君去学堂接泓儿,她回到正阳宫拿出那只木盒子,盯着玉笛半响,将它放进去,这才推着轮椅去朝阳殿。   萧韶君还未回来,静儿也不在朝阳殿,该与母后一起去接王兄了。轮椅停在寝殿门外,温世昭吩咐陈桐祥守着,独身一人走进去。   轻车熟路寻出那把玉柄折扇,这么些年留在萧韶君这里,玉柄已经常年被摩挲的光滑细润。温世昭打开看着那副江山风光图,发现左下角被人题了几行小字,字字情意绵绵,盼着她们携手相守到老。她合上折扇,将它也一起放入木盒子中了。   有关她们的一切,都掩在了这只小小的盒子,随后这只木盒子又被温世昭藏在内室床头璧上。萧韶君住这么多年也没有发现床边有密室,这只木盒子装的东西,是她们的喜怒哀乐与七情六欲,从今以后不见光亮,日日夜夜的陪着她。   陈桐祥见着温世昭出来,急忙上前搀扶着,苦着脸道:“王上,您就小心些吧,王后娘娘嘱咐过奴婢,不然王后娘娘又要说奴婢了。”   “不许废话,王后说你几句忍着就行了。”温世昭坐回轮椅,偏过头问道,“王后还没回来?”   “还没呢。”陈桐祥挠了挠后脑勺,“估计少傅们教小殿下习武,王后娘娘也指点小殿下吧。”   “静儿也跟着去了?”   陈桐祥赶紧点点头:“都在呢,王上要去看看么?”   “嗯,走吧。”   陈桐祥推着轮椅向外辗去,兴奋地念叨着:“王上,王后娘娘包了好多您爱吃的咸肉粽子呢。王上爱吃咸肉粽子小殿下也爱吃,所以王后娘娘带着嬷嬷们包了许多,还说了大家都有份,奴婢们沾了王上的光才能吃到王后娘娘亲手包的粽子。”   温世昭听着陈桐祥絮叨,眉眼柔和几分,也不打断他,等听完了,她拍了拍软扶,认真问道:“小祥子,你想不想出宫去?”   “不想。”陈桐祥脱口而出,他急声道,“王上,您怎么又提这件事呢,奴婢都说了,王上您在哪奴婢就在哪,奴婢才不要出宫!”   温世昭手肘撑在软扶,神色颇为感慨,“几十年了,也就只有你从头到尾愿意陪在孤身边。”   “王上,奴婢一辈子都陪着您伺候您,您就别赶奴婢了。”   “好吧,那就留你在宫中。”   “多谢王上隆恩!”   陈桐祥推着轮椅乐滋滋的,突然听见温世昭道:“小祥子,以后要好好照顾小殿下还有小公主。”   “王上放心吧,奴婢怎么照顾您的,就怎么照顾小主子们!”   温世昭挑了挑眉头,微微垂着眼帘,脸上神色不明。   车轱辘向着学堂的方向辗去,轮椅路过一处花园,陈桐祥眼尖见着不远处走着的萧韶君,急忙道:“王上,王后娘娘回来啦!”   温世昭抬头一看,萧韶君一手牵着一个孩子正向她走来,和煦金灿的阳光洒落笼罩着一大两小的身影,孩子们见着她,叫着她父王,静儿迈着踉跄的步伐向她扑来。温世昭弯腰抱起静儿的时候,她清晰地看到了萧韶君唇边的浅浅笑意,那一刹倾了她的心,也迷了她的眼。   美艳绝伦,天资绝色,温世昭看着她,那双黑眸便入不了旁的,眼中只有一个萧韶君。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进入尾声啦,   无论最后是什么结局,   她们不忘初心,初心不变。 第103章 晋江独家首发80   温怀泓有些羡慕地看着懵懂无知的妹妹坐在父王怀里, 父王待他也很好, 但君臣礼仪不可废, 父王总是以君王之姿严厉训斥教导他。   萧韶君松开温怀泓的手, 轻轻叫了他一声:“泓儿,去吧。”   温怀泓抬头看了看母后, 母后望着他笑得柔和慈祥,他的脸上也扬起了笑容。温怀泓拢了拢衣袖, 走过去撩起衣袍, 恭恭敬敬地跪在轮椅身前道:“儿臣拜见父王。”   温世昭收回落在萧韶君身上的目光, 抚了抚温怀泓的肩头,笑道:“泓儿免礼, 起来吧。”   “谢父王。”   她们父子相见, 免不了要询问一番功课。萧韶君静静站在温世昭身边听着父子俩之间的一问一答。别看温怀泓年纪尚小,这两年被温世昭带在身边一言一行亲自教导,谈吐言行越来越有君者风范。温世昭问了些今日的文武功课, 温怀泓也答得上来,得知萧韶君亲自教泓儿骑马射箭, 温世昭偏过头看萧韶君一眼, 知道她武功不错, 也就不再问了。   温世昭低下头,看着乖巧坐在腿上的温惟静,满眼的欢喜,抬手亲昵地刮了刮她的小脸,抱着她哄逗她一会儿, 就让陈桐祥带着她们兄妹两个先回朝阳殿吃粽子去了。   她从轮椅站起身,牵起萧韶君的手与她十指紧扣,目光装进被阳光笼罩着一大一小的身影,泓儿牵着静儿的手,孩子们蹦蹦跳跳欢声笑语一起远去了。这一瞬间,温世昭好似看到许多年前的一幕,王兄与长姐牵着她的手,偷偷摸摸一起出宫玩,回来的时候也牵着她的手。   萧韶君见温世昭不动身望着远处的孩子发怔,多年相处彼此熟知,她知道温世昭别有心思,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阿昭。”   温世昭转过头望着她,弯起眉眼唇边一笑:“王后来孤的后宫,孤都没有陪王后好好逛逛,今日总算有空闲了,你陪孤到处走走。”   萧韶君莞尔:“好啊。”   “那走吧。”温世昭牵着她的手转身要走,却被她拉着。   “轮椅……”   “孤今日不想坐轮椅。”   温世昭不由分说,拽着萧韶君转身就走,轮椅留在哪儿了。萧韶君被她拉着没办法,只好时刻注意着她的双腿情况,埋怨了她几句,温世昭听了也就轻哼几声。   不用轮椅不用拐杖,虽能行走但也走得不快,寻常一步之距温世昭要分开迈两个小步,萧韶君放慢脚步跟着她的步伐走过一座座花园,看遍假山碧湖亭台与奇花异草。此时正值夏季,随风花叶而落,姹紫嫣红的铺在地上甚是美艳壮观呢。   王宫太大了,温世昭总觉得逛也逛不完,走个小半时辰受不住,她看到朝阳殿不远处的高楼,心里有了主意,带着萧韶君一起迈上高楼。高楼是温世昭独属之地,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从这里往下俯瞰可以欣赏整座王宫乃至王城的风景。   温世昭两手扶着墙壁,眺望着远方。萧韶君站在她身边陪着她,而吹来的风飘起温世昭的银发,飞飞扬扬在她们之间,更有丝丝缕缕抚过萧韶君的面颊,痒痒麻麻的。   萧韶君抬手卷了几缕飘来的白发绕在指尖,轻声问道:“阿昭,你的头发还能黑回来么?”   温世昭听了眉头一挑,“孤头发白了那会,师姐也这样问过孤,你知道孤怎么回答的么?”   “嗯?”   “孤对她说。”温世昭倏地顿了顿话音,转身望着萧韶君淡然地笑了笑,“白了就白了吧,反正今生不用与谁白头到老了。”   一只柔荑捏成拳头轻捶在温世昭的胸膛,“你又胡说!”   温世昭握住胸口的拳头,摇头笑着说道:“孤以前年轻气盛,不信有一夜白头之说,当发生在自己身上,原来真的有一夜白头。”   只怪当初伤得太深了,万念俱灰没了活下去的念想。   萧韶君咬了咬下唇,看着温世昭淡然自若,好像不曾在意般,心疼又愧疚,她反手扣紧温世昭的手,神色认真道:“虽然你先白了头发,但你可以陪着我白头。”   她的目光过于认真恳切,她以为她们苦尽甘来,没了任何波折可以携手白头偕老。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是个美好的结局。温世昭心尖宛若被利针扎着刺痛,眼珠子往旁边错开不去看她,感觉到手心用力紧握传来的暖柔,忍不住转回眼珠看着她。   “好,孤陪着你白头。”   得到了她的许诺,萧韶君眸光含情地眨下眼,清雅的面容缓缓绽放了令温世昭倾心的绝美笑颜,她抬起双手环住温世昭的脖颈,仰着头微微踮起脚尖,红唇贴着她的。   也只是贴着没了任何动作,尽管如此,温世昭刹那被萧韶君主动献吻的行为点燃,两手揽过纤柔腰,软舌勾勒着她的两瓣红唇,轻而易举撬开虚闭的齿关,寻到隐藏起来的香舌缠绵一处,再一寸寸侵占,细细品尝属于这女子的香甜味道。   吻尽了,温世昭额头抵着萧韶君的额头,听着她轻轻撩人的喘息,越过她的面颊,张唇含进吸允着她剔透的耳垂,声音轻柔:“真想与你揉为一体,永生永世不分离。”   柔软的唇吻着耳畔,沿着往下的脖颈落吻,萧韶君脸红心跳怦然,轻推她的脸不许她再吻下去,“出来这么久了,该回去了。”   “急什么,还早呢!”   被阻了动作,温世昭双手拥紧纤柔腰用力把她抱起来。萧韶君双脚突然离地惊呼一声下意识环紧温世昭的脖子,温世昭爽朗大笑道:“王后可有觉得回到了我们的当年!”   萧韶君哭笑不得,由着温世昭转着飞舞着自己,这人还时不时凑上来偷亲她的脸,她看着温世昭眉飞色舞很是兴奋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恍然以为回到当年。   当年温世昭开心时,总是很喜欢突然抱起她带着她转起了幼稚又好笑的圈圈,就是因了温世昭这份不染俗世杂质的纯真,她动心了。   玩闹归玩闹,萧韶君担心温世昭承受不了,急声道:“好啦,你快放我下来,小心伤着你的腿。”   “不碍事的!”   直到温世昭玩尽兴了,这才将萧韶君放下来,萧韶君脚一沾地抬眸嗔了温世昭一眼,掏出手帕细心擦拭她额头热出来的汗水,旋即抬手抚顺她有些凌乱的衣襟领子。   “走吧走吧,回去了。”温世昭牵起萧韶君一只手,带着她下了高楼往朝阳殿去了。   还没走到朝阳殿,她们刚路过正阳宫听到一阵熟悉的哭声,一听认出是静儿急忙入正阳宫。   陈桐祥抱着哭哭啼啼的温惟静苦着脸,他见着她们犹如见到救命稻草般叫道:“王上,王后娘娘,小公主哭不停的一直要您们啊!”   “静儿不哭,母后来了。”萧韶君过去抱着她,温惟静趴在萧韶君肩头,泪眼汪汪看着温世昭,向她张开两只小手,“父王。”   静儿很乖极少哭闹的,哭起来也只要母后不要任何人。温世昭见她哭着要自己抱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从萧韶君手上接过静儿,拍着她的背哄着她:“静儿怎么啦,谁欺负父王的宝贝公主呢,不哭不哭。”   温世昭轻声细语哄了会,哭声这才渐渐弱下去。萧韶君轻柔擦拭静儿小脸的眼泪,她哭累了,两只小手臂抱着温世昭的脖子,小脑袋枕在她肩膀上,闭着小眼睛。   萧韶君见静儿睡着了,担心温世昭抱久了手会酸,刚要抱走静儿,这孩子登时睁开眼睛哇哇大哭,把温世昭唬了一跳,好不容易哄睡了,试了几次静儿都哭,只要父王抱着睡。萧韶君无奈由着她赖着父王了,以前还不怎么要父王只要她的。   两株梨花树下,温世昭抱着静儿坐在躺椅。温惟静在她怀里睡得很香甜,小手抓着她的衣袖,润泽的小嘴唇抿着,小脸皮肤白里透红,因了刚哭过,长卷的眼睫还湿漉漉的,小时候貌相不差,这孩子长大了一定是个非常漂亮的公主。   温世昭低头温柔地看她,一国公主何其尊贵,她的母后是公主,她的父王其实也是公主,母后与父王之间坎坎坷坷才走到一起,等她长了,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目光含了眷恋不舍,温世昭隐忍体内乱窜的毒气,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也突然舍不得这一切,尤其是坐在她身边依偎着她的女子。   萧韶君敏锐察觉到温世昭的情绪波动变化,端坐直起身子,抬头看着她:“阿昭,怎么了?”   温世昭极快敛去眸中波痕,脸色苍白却被她掩饰的很好,她低头嘟囔道:“孤都闻了一天粽子香味儿,现在还没吃上一个粽子呢。”   陈桐祥听了眼睛一亮,忙上前躬身问道:“王上,王后娘娘,粽子已经端过来了,您们要吃么?”   “那还不端上来!”   “遵旨!”   萧韶君看着温世昭一脸兴奋,失笑摇了摇头,她抚着温世昭的手臂告诉她:“你最多只能吃三个,不许吃多了,糯米容易积食。”   “三个啊,这也太少了。”温世昭皱起眉头,伸出四根手指头,“再加一个,四个吧!”   “不行。”   “王后。”温世昭软着声音摇了摇萧韶君的手臂,“你看你辛苦包了这么多粽子,孤要是不多吃几个怎么对得起王后付出的精力。”   那双黑眸雾水朦胧的,好像不答应就要哭出来,此时的温世昭哪有一国君王形容。萧韶君软了心,捏着她的鼻子,浅笑道:“好吧,真拿你没办法,允许你多吃一个。”   “王后真好。”温世昭得寸进尺倾身在萧韶君的面颊亲了一下,将脸埋在她肩部衣衫的时候,恰好把隐忍不住的眼泪擦去了。   温世昭不起身,萧韶君由着温世昭靠着自己,只忽然觉得肩膀有些冰凉的,低头看了看温世昭,温世昭亲昵揉蹭着她的脖颈,轻推开她又靠过来,萧韶君也就随她了。   侍女很快端上粽子,萧韶君小心避开她们父女俩,拿了个粽子边剥边浅浅笑道:“你多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泓儿比你听话,就连静儿也比你听话呢。”   温世昭抖了抖身子,埋在萧韶君衣衫下的眼眶红润了一圈。为了不被她发现异常,额头抵着她的脖颈,发出轻哼一声表示不满。   萧韶君哑然失笑,也不管她怎么任性耍赖了,等剥好粽子正要推温世昭,耳边传来轻轻软软带着撒娇的声音:“王后,我想吃馄饨。”   “嗯?”萧韶君诧异,“怎么突然想吃馄饨呢?”   “你忘了,十二年前的今日,我们在东城外初遇。”   “原来你还记得啊。”萧韶君当然没有忘记,她轻笑问道:“那我叫御膳房给你下碗馄饨?”   “不要。”   “孤要吃陈记的馄饨。”   萧韶君微微拧起眉心,温世昭摇晃了下身,坐起来拉了拉萧韶君的衣袖,望着她轻轻笑道:“王后帮孤买回来吧,辛苦王后跑一趟。”   听她这么说了,萧韶君看着她不由得软了软心,放下剥好的粽子擦了擦手,嘱咐道:“那你等我回来,说好只吃四个的,不许偷吃粽子。”   “孤不偷吃。”   “好,那我去了。”   萧韶君起身的时候忽然被温世昭拉着回原位,温世昭揽着她的后脑勺仰起下巴落吻在她的额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又吻了吻红唇。她看着萧韶君红着脸,望进那双此刻只倒映着她的眼眸,唇边漾了抹笑容,轻轻嘱咐她:“韶君,一路顺遂。”   她们身边还有人在,萧韶君被温世昭旁若无人亲得满脸彤红,听到她的话也只是娇羞嗔她一眼。   “我很快就回来。”   萧韶君落下话,捂了捂发烫的脸站起来就走了。温世昭望着她,眼中含了浓得化不开的深情眷恋,不料萧韶君刚走到院门,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四目凝望间,萧韶君只觉双腿沉重心头也是空落落的,好像迈出这道院门就回不来了。   “王后娘娘,还出宫么?”跟随她的阿属小声问她。   “走吧。”   萧韶君不想出宫只想陪着她,但这人想吃馄饨,依着她就是了,最快来回也就大半个时辰。脚步到底还是跨出了院门,徒留身后之人以痴痴含泪的目光望着她远去。   熟睡的静儿很乖,被陈桐祥抱着去了朝阳殿。温世昭屏退众人,独身一人坐在轮椅,安安静静的,一口一口吃完了萧韶君亲手包的也是亲手为她剥的咸肉粽子。   午后的骄阳似火,洒落在两株梨树之间落下斑斑点点的灿灿金光,好象千丝万缕的情绪,与有着韶颜雅容的红衣女子痴缠不开。温世昭分不清是梦境还是幻境,当年的红衣女子站在她面前巧笑嫣然,她的笑深深绵延着她的胸口起伏。红衣女子步步向她走来,亲吻她的脸颊,带给她无尽的舒适安心。她牵着她的手,抱着她温柔地轻唤她的名字,温世昭唇角微微勾起来,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她闭上眼开始沉沦,淹没了一切。   陈记摊铺前,萧韶君突然站不稳踉跄几步,跌坐在凳子脸色苍白揪着衣襟万分痛苦。阿属与旬殷见状吓得赶紧上前,阿属带着哭腔问道:“王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萧韶君浑身无力发软,眉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逝,心如刀绞般恶狠狠揪着她痛着她。   “回宫!”   “王后娘娘,馄饨……”阿属被推开,旬殷惊慌也拦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萧韶君拽下最近的侍从,翻身上马直奔王宫而去。   马蹄卷起尘土飞扬,哒哒哒响在热闹的大街,响在有人把守阻拦她骑马闯入的宫门,最后响在本该祥和却呈现一片死寂的王宫。   唯一热闹的是正阳宫,萧韶君越靠近正阳宫心悸越深,传来的哭声也越清晰悲戚。马蹄停下来,这匹马好像也知道些什么,烦躁地嘶声长鸣踢着蹄子兜转来转去。萧韶君站在院门台阶的双腿发颤,她从一片哭声中认出那些人,陈桐祥、宋丞相、孙家几位将军、叶太医、左振良……   都是温世昭的心腹。   萧韶君颤着手腿,一步缓一步地走进正院,她脚下这条路的两边跪着一群人,他们悲泣不成声,就如孙邬这般铁汉也哭得如此凄惨生动,好像真的煞有其事似的。   不远处的两株梨树之间伫立一辆轮椅,萧韶君一眼不眨地看着坐在轮椅的温世昭,她身姿坐得端正,虽然闭着眼睛,眉宇间依然流露君王的气势,俊美的容颜微微笑着,与往常在她身边睡着了那般柔和。她只是睡着了,他们跪在这里哭什么?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了,旁边突然刮来一阵风,吹起夹在温世昭指间的白纸飞在空中,这张纸就像蕴含了某种执念,它沉沉浮浮,不偏不倚飞过落在来人的眼前。   这是她给她的么?   萧韶君停下脚步,看着纸上的字她认出来这是温世昭的亲笔所写,映入她眼底的字字隽秀,在她看来却狠心绝情,她喃喃念道:“惟愿今生两心同,只求来世此梦留。”   今生不同,何有来世?   萧韶君动了身,弯下膝盖半跪在轮椅旁边,轻轻拉着温世昭的手,掀开些许衣袖露出那条断筋之伤,手指探了过去,搭在温世昭腕间的手指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萧韶君抚着温世昭的手心,缓缓与她十指相扣,她低下头将脸伏在她的双膝。   在她们身旁的叶太医跪在地上哽咽着陆陆续续将原委托出。原来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只有她萧韶君蒙在鼓里,没有人告诉她,她也不告诉她。   他们劝她接受事实的真相,劝她节哀顺变,劝她遵从王上的旨意,成为丧夫的皇太后,抚养小皇子与小公主,立小皇子为王,辅佐他登基,由他代替父王向天下称帝。   此刻她突然明白温世昭为何迟迟不愿称帝,因为她要让年幼的泓儿称帝以此震慑天下,维持十年勤勉执政而开创的盛世。过继静儿入王宫,花言巧语说什么与她贴心,不过是挽留的一种手段,利用两个年幼的孩子牵绊她,将困她在这尘世中。   他们跪在她们身边,边哭边劝着她节哀顺变,他们极其可恶,竟带着两个孩子过来求她。泓儿与静儿是她亲手抚养的,她待犹如亲生,是她的软肋。温世昭狠心抛下她之后,还捏着她的软肋不许她跟着她,她的心腹大臣也要以此咄咄逼人。   萧韶君目光虚空,她缓缓闭上眼睛,只想与身前这人揉为一体永生永世不分离,她固执地握着她的手,嘴唇微张无声喃喃自语:“阿昭,我以为你已经原谅我了,我以为你真的会陪我白头,原来你在骗我。你恨我已经恨到生死不相见么?这便是你苦心积虑对我伤害你的最大报复么?”   你终于报复成功了。让她沉浸在日夜编织的温柔陷阱中无法自拔,再猝不及防狠心地收回击碎那些抹不去的欢乐幸福,何其残忍。   无论他们怎么哭着劝,怎么跪求她起来。萧韶君伏在温世昭腿上无动于衷,她不能起来,她要是起来,就再也见不到这人了。   这么一跪就是两个时辰,眼看着天黑了,叶太医趁萧韶君不注意,一掌击在她的后颈……   天昭十年,六月十五,温王突然驾崩,享年二十九岁。王宫向天下发出昭告,引起天下哗然,天下百姓纷纷披麻戴孝,为一代枭雄明君年纪轻轻的逝世陨落感到惋惜。   整座王宫挂满了白布,这几日天气沉沉也压抑着众人,宫里来去匆匆之人皆是穿白衣带白帽,无人敢大声喧哗,甚至无人敢开口说话,生怕吵到了先王的安歇。   一声尖叫打破沉寂,昏睡两日的王后娘娘眨眼的功夫不在床榻,阿属从朝阳殿冲出来:“王后娘娘!快来人啊!王后娘娘不见了!”   朝阳殿众人慌乱成一团,纷纷出宫寻找,唯恐王后娘娘想不开出什么意外。宫中有侍女提醒:“奴婢看到王后娘娘往灵堂去了!”   不远处伫立的女子听到了,转身快步向灵堂走去。她一身素白衣衫在众人里不怎么起眼,也就没人注意到她的特别。她来到灵堂,看到一群大男人坐地上抹眼泪,滞了滞脚步,抬头看了看相隔十年再次挂满白布的灵堂,她走到台阶之下。   “旬殷。”   听到熟悉的声音,旬殷坐在台阶急忙抬头看她,眼泪吧嗒的掉,“顾姑娘……王上她……”   “我知道。”顾双凰拍了拍旬殷的肩膀,“王后娘娘呢?”   旬殷抹了抹眼睛,“王后娘娘在里面不肯出来……谁劝也没用,顾姑娘去看看吧……”   “旬殷,你还记得王上交代给你的旨意么?”   “记得,我记得……”   “好,不要忘了。”   落下话,顾双凰踏上台阶,跨入阴冷幽深的灵堂。众人见到她的到来纷纷上前让她劝王后娘娘,顾双凰没说话,让叶太医把众人请出去,只留下了叶太医一个人。   顾双凰来到棺体旁边,看到萧韶君伏在温世昭身上,隐忍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萧韶君脸颊贴在温世昭的胸膛上,一只手与温世昭的十指相扣,萧韶君嘴唇轻动着,好像无声念着什么。身下这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无法再回应她。   到底应了那句生死冤家,顾双凰看着躺在棺体的她们,从衣袖掏出一枚寒冷之物放入温世昭口舌中,当指尖触摸到的皮肤是柔软的还有着一丝余温,不由得颤了颤眉心。   顾双凰探着温世昭脖颈的脉搏却又毫无波动,已然是没了迹象。她苦笑一声,抚上萧韶君的脸,怎么唤萧韶君也不睁开眼睛,嘴唇不停动着念叨着什么,她不得已弯下腰靠近她的唇边,这下勉强听清了,萧韶君来来回回重复说着一句话:“把我也葬了,把我也葬了……”   叶太医见顾双凰迟迟未有动手的意思,红着一双眼睛,咬着牙走过来压低声音:“顾姑娘,王后娘娘这样没了活着的念想,事不宜迟,我们只能按王上的旨意去做了。”   顾双凰站着等了许久,企图多留给她们最后的相处时间。叶太医又催促了几次,旬殷也进来催促了,顾双凰这才含泪点了点头。   天昭十年,六月十八日,摆放灵堂的先王遗体不翼而飞。   无人看到先王从灵堂走出来,也无人发现任何线索,先王遗体悄无声息凭空消失。消息流露出来之后,再次引起天下哗然,有传言先王是天上的紫薇星下凡,在凡间统一天下造福百姓,功德圆满飞升天界了,所以才未曾留下半点痕迹。   真相到底如何,史册留白,民间数年议论纷纷。而再次醒来面对如此结果的萧韶君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成了温国的皇太后…… 第104章 晋江独家首发81   许多年前, 萧国司天监的何监正弥留之际窥得天机留下寥寥数语, 水无声, 日月当空, 皿天全方,合起来正是一个“温”字。   指的就是君临天下之人。   何监正所言实实虚虚, 至今分辨不出到底准确与否。因统一天下之人确实姓温,她叫温世昭。温世昭统一三国却未向天下称帝, 而是她的长皇子温怀泓代父登上皇位。   何监正只预言出一个不明不白的温字,此天下之主到底是何人不得而知。也许是结束分裂数百年统一天下的温世昭, 也可能是当今登上皇位的温怀泓,更有可能是当年的“温怀王府”里与温世昭相会的萧韶君。天下之主究竟是姓温之人, 还是身在“温怀王府”之人已经不重要了。   温怀泓虽为皇上, 尚且年幼不能妥善处理朝务,经由先王遗旨与众臣力荐,萧太后开始垂帘听政, 她的威信与地位日益加深,成为天下名副其实的最高掌权者。她摄政时期遵循先王的勤勉为民, 使得温国越发繁荣昌盛, 天下民心所向。   若那些故人们在世看到这一幕不知作何感想, 温世昭八年灭萧齐统一天下,到头来竟是亡萧的公主成了最后的胜利者。而此番预言随故人们逝去,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那便是温国的皇太后萧韶君。   春夏秋冬,四季轮了又轮。   五年一晃而过。   永宁寺位于温国南边, 被誉为民间第一寺,寺内座座庙宇建筑鳞次栉比,规模宏大。来烧香拜佛许下的愿十分灵验,天下百姓络绎不绝,永宁寺香火旺盛。便在此佛门静地,众多席地而坐的僧人当中,有个僧人趁师兄弟打禅偷偷溜走,来到庙宇后院的梨树下,睡在了悠扬钟声。   她盘腿而坐,闭着眼睛靠在梨树的躯干上,好像正在做什么美梦,唇角微微勾起来,脸上流露出些许的暖柔笑意。身穿的灰色僧袍下摆被她随意扎在腰间,两手的衣袖挽至手肘之上,白皙的右手臂露出一条从手肘到腕间的狰狞伤疤。她那光亮的头顶早被剃去了三千烦恼丝,她看起来像僧人的形容,这般淡然随意的姿态与寺内僧人又大不一样。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她动了动耳朵,抿抿嘴唇还是未睁开眼。顾双凰蹲下身,抬手轻轻拂去落在她肩膀的梨花,看到她眼睛睁开,“睡醒了?”   “没醒,我还要睡。”她轻哼一声,把头一扭转背过身去。   顾双凰无奈地笑了笑,挪了几下脚步蹲着与她面对面,目光落在她右臂的刀疤顿了下,抬手边帮她挽下衣袖边道:“你身子骨娇弱,刚醒没多久实在经不住折腾,还需要静养,你就乖乖听话留在这里,养好了身子我再带你去闯荡江湖好不好?”   “不好!”她瞬间睁开眼,攥着顾双凰挽衣袖的手腕,“双凰,我又不是真的僧人,为何要留在这里,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还俗?”   “等你头发长出来。”   “那长不出来怎么办?都剃好几次了,长出来的还是白发!”   “好了,不要着急,头发迟早会重新长出来的,你呢,就先养好身子再说,乖乖听我的话。”顾双凰挽下她双手的衣袖,把扎在腰间的衣摆也褪出来抚平皱褶。   她不情不愿“哦”了声,皱着眉头,抬手摸了摸光溜溜的头顶,脸上显出迷茫的神色:“双凰,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一直做奇怪的梦。”   “又胡思乱想了吧?”   “不是胡思乱想。”   “那你梦到什么了?”   “我梦到,我梦到……”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突然痴了痴,随之变得暗淡无光,她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记不清了。”   “想不起来就算了。”顾双凰幽幽叹口气,扶着她站起身,轻轻拍掉落在她身上衣袍的梨花与沾染衣袍的尘屑,“走吧,回去了。”   她自然去牵顾双凰的手,顾双凰反手握着她,刚出了后院,她突然一拍光亮的后脑勺:“对了,我又把名字忘了,我叫什么来着?”   “呆子。”   “我叫呆子?”   “温世昭。”   “想起来了!温世昭!”   她总会把自己的名字忘记,记性出现偏差记不住很多人事物,也把以前的记忆给忘了。温世昭昏睡五年之后,前不久才苏醒过来,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记忆出现了混乱,有时能认出顾双凰是师姐,有时也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极少时候清醒,大部分处在一种混钝的状态。   当年从王宫消失,顾双凰没有按照温世昭的嘱托将她的遗体火化,而是藏在了永宁寺。当得知温世昭驾崩的消息,她看完了锦囊所托,知道温世昭与温玉祁所中同毒,并没有马上赶去王宫,而是与师父商量对策,师父交给她一枚寒冷之物,这才迅速赶来王宫把温世昭带走。   无论是静止的脉搏还是停止的呼吸,皆没了活着的迹象,温世昭名义上是真的驾崩了。只是体内的毒性催化着脉络发生了变化,已经成了体内的一部分,进而陷入半死半活的无知人。师父与师叔强行渡了自身元气给温世昭,再用药物把毒逼出体外,半死半活的温世昭躺了四年,这才渐渐恢复微弱的呼吸。   还活着已是万幸,温世昭身子骨极其孱弱,经不住任何折腾劳累,若不是当年中毒之后深知不久于世便执意不惜一切安排后事,让本就虚弱的身子因了日夜操劳伤个彻底了,这才导致两年丧了性命。也因了温世昭的故意隐瞒而错失良机,即使寻到解毒之法也无济于事。   好在发现及时,顾双凰没有遵从温世昭的旨意一把大火将她烧了,五年细心照顾半死不活的她。   苏醒过后伴着各种遗症迸发,她浑浑噩噩的,要么坐着发呆,要么就是一睡好几日不醒。那双腿残了十五年了,痊愈得倒是不错,不用再坐轮椅也无需拐杖撑着。   等她清明些了,精神气足了不再昏昏欲睡,顾双凰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提议,连哄带骗将她的满头白发落了地,入永宁寺为僧,拜在主持师叔的门下。借此机会暂住于永宁寺隐去身份,在佛门静地好好调养,也好在佛祖旁边修身养性。   主持师叔是个得道高僧,也是温世昭母妃的师弟,他见着温世昭的第一面就说她与佛有缘,欣欣然同意她在永宁寺落发为僧,还以她的佛门弟子身份考验她的悟性并教导她。只是终究不是佛门中人,温世昭对佛不感兴趣,老是趁师兄弟们敲木鱼念经偷着溜走,不知从哪儿喝了口酒,心里惦记上了,想着法子寻酒喝破戒,发现了就得挨一顿师叔训斥。   师叔是真心疼爱这个弟子,一直想把温世昭送进佛门,温世昭倒是辜负他一番心意,屡屡破戒,屡教不改师叔也当着众僧护着她。   寺院戒律对温世昭根本没用,众僧看不下去她这般堕落,逮着她就要说上一顿佛家大道理。温世昭依然我行我素,混在他们中间打太极,久而久之,师兄弟拿她没办法,谁叫师父宠着护着她,连头发也不用剃,光溜溜的头随着日子过去,重新长出来的乌黑长发已经过颈披肩了。   这日顾双凰正在收拾房间,有僧人急匆匆过来告诉她,温世昭又没有完成晚课,坐着坐着不见人影,不知道偷偷溜去哪儿玩了。   顾双凰当即放下手中东西,转身出了独院向旁边的山上走去。果然悬挂的树枝坐着一抹身影,在她旁边放着酒壶,落日余晖笼罩着她,清瘦的身姿好似散着淡淡的孤寂落寞,见她如此颓然顾双凰心知肚明,这是温世昭清醒的时候才有的形容。   听到脚步声走近,温世昭回头望过去,看着顾双凰来到身边坐下,这才唤道:“师姐。”   “嗯。”顾双凰低垂着头,错开那双含着朦胧醉意的黑眸,她拿起空空的酒壶,“醒了?”   温世昭笑笑:“醒了。”   “喝酒伤身,少喝些。”   “你放心,我酒量很好,身子也健朗多了,何况明日醒了我肯定又记不得了。”温世昭双手相交枕在后脑勺,慵懒地斜靠在树干。   她的神色从容,声音与语气也是淡然的,好像记起曾经的往事丝毫不受影响。顾双凰看着她,犹豫着轻声道:“一直没有问你,既然已经想起来了,为何不去寻她呢?”   默了许久,温世昭望着垂落西山的太阳,眉宇间透出深深的疲意,她道:“寻了半辈子,寻累了,不想再折腾了,就这样挺好的。”   “你真的愿意放弃?”   “放弃什么?荣华富贵?皇位还是天下?这本来就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我该得的,放弃又有何妨。”温世昭勾了勾唇角,从背后擎出新的酒壶,打开往嘴里灌了几口。   分明是避重就轻,顾双凰摇头叹了叹气,“你消失这些年,民间众说纷纭,有人说你是紫薇星下凡,也有人说你羽化成仙了,他们皆以为你不在世上,这七八年以来,君儿却没有放弃找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不相信你真的是凭空消失。这就是你留给君儿的最后一线希望吧?你害怕她承受不住会殉情陪葬。”   温世昭不置可否,摇晃着酒壶低垂眼眸,自嘲地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也过来了,该放下的也都放下了。她是一国太后,温国需要她,泓儿与静儿也需要母后,她有她的路要走,我不想打破她现在的生活,就让她带着一线希望活下去吧。”   “你不后悔么?”顾双凰用力抓着温世昭的酒壶不许她再喝,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你不怕以你现在的情况,真的会忘了这一切,也会忘了她。”   温世昭怔愣了下,一根根掰开顾双凰的手指,顾双凰手指骤然收拢又将她的酒壶按住,她没了内劲挣脱不了束缚,索性换了策略,恳求她:“师姐,让我再醉一次吧。”   “昭儿,你在逃避,也在自欺欺人。”顾双凰慢慢松开手。   “师姐你不懂。”温世昭举起酒壶猛灌着酒,企图以酒来麻痹短暂记忆造成的痛苦煎熬。她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她没想过还能活在世上,明明已经安排好了,老天非要跟她开天大的玩笑,以前被废手脚过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侥幸活了下来,依然过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多时两壶酒入了腹,浓郁的酒劲涌上心头,温世昭打了个酒嗝,涨红着脸扔下空酒壶,挪着身子向顾双凰过去,就像还在王宫的时候她喝醉了总寻着师姐的怀抱。   顾双凰见她摇摇晃晃,侧着身顺势让她依偎过来靠得舒服些。   温世昭两手抱着顾双凰的腰,额头抵在她的肩膀,披散的头发随风扬起来,挡住了顾双凰的视线。顾双凰看着她浓密发亮的乌发,吹乱的被她动作轻轻柔柔的抚下来,温世昭觉得很是舒服,再抬起头,眉眼间阴柔就添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态了。   她松了顾双凰的腰,拉着顾双凰的衣袖,眼中泛起醉意迷茫,轻声呢喃:“师姐,我可能不会再想起以前那些事了,等……等明日我醒了,我们一起闯荡江湖吧……”   顾双凰看着她醉醺醺的样子,神智已然是模糊不清了,拢了拢这人敞开的衣襟,扶着她站起来问道:“昭儿愿意随我闯荡江湖么?”   “嗯……去哪儿都好,就是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好,我们不回去。”   “师姐,我怕我明日会忘了,怎么办啊……我会不会忘了,可能真的会不记得了,忘了……”   “别怕,不会忘得,就算忘了师姐一直都在你身边呢。”   顾双凰边抚慰着她,边扶着搂着她下山去了。所幸山下没什么人,若被其他僧人看到温世昭偷偷喝酒醉成这副模样,让师叔知道了,少不了又挨师叔一顿训斥了。   因了温世昭的特殊身份,她们居住的地方是独门独院,与其他僧房区别隔开来。顾双凰把门一关,谁也不知道独院里发生什么事。   顾双凰褪去温世昭的衣袍,盖好被子,俯身坐在床边,一手捂住她断断续续不停嘟囔着的嘴唇,一手蒙着她的眼睛,“不说了,明日醒了就没事了,昭儿好好睡一觉。”   “师姐,我没醉……”温世昭拨开顾双凰的手,攥住她的手腕借力坐起身,卷起鬓角几缕黑发盯着看,摇晃着身子嘟囔道,“我居然还能长出黑发,可没有人陪我白头了……我不要什么天下江山,我只要她,可她从开始就不要我,一次次抛弃我……我也不要她了……”   顾双凰发怔地看着她,温世昭嘴里自顾自说着“不要她了”,眼睛半眯着,身子摇晃地越发厉害,连说几句后实在撑不住了,往后仰倒在床榻上,闭着眼睡过去了。   响起一声幽幽轻叹,到底陪了这人多年,她怎会不知道她呢。顾双凰缓缓抬起手,指尖落在那双俊逸的剑眉,拂过三十多载岁月未曾留下痕迹的眼角,贪恋这人光滑肌肤带给她的感觉,留恋不舍般来回拂过微薄柔软的嘴唇,落在她紧皱的眉间。   抚平了眉头,忽地又皱起来,顾双凰不甘心,抚了又抚总也抚不平她的眉。终究不是她心里的人不能带给她安心,睡着也睡得不宁。   夜幕渐渐降临,今夜月色看起来太过苍白,独院有人辗转反侧,王宫也有人难以入眠。   褪去暗淡,天边泛白了。每日早晨温世昭要去早课坐禅,顾双凰起床打好洗漱的热水,进入温世昭的房间叫她好几下也不应声。   顾双凰察觉不对劲,几步过来一看,床榻空空如也,被褥枕头也是一片冰凉,显然离开已久。   “该来的总会来,躲不开也避不开,谁又能奈何。”顾双凰望着空床榻自嘲般低声念了一句,随后骑了匹快马出寺院寻人去了。   苏醒这两年她极少时候清醒,但只要一清醒过后的第二日又迷糊了就会做出异常举动,就像她现在的不告而别。一夜走不了多远,顾双凰沿着一条官道轻车熟路,半个时辰后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远远地看到熟悉的身影,她松了口气。   温世昭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嘴巴叼着根草,听到一阵马蹄声向她靠近,还没来得及转头去看,犹如救命稻草的声音响起:“呆子!”   “还不过来?”顾双凰又气又好笑地看着温世昭坐着不动,催促她几句,随后这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地站起来。   温世昭羞赧着脸,她看着骑在马背上的顾双凰,兴奋地几步跑过去拉着她的衣袖:“双凰,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我等你好久了!”   “上来。”   “哦。”温世昭偷偷瞥了一眼顾双凰阴沉的脸,抓着朝她伸来的手攀上马背坐在她身后,两手越过去拽住缰绳调转马头往回走了。   身前的顾双凰半响不说话,温世昭知道她生气了,夹着马腹放缓马蹄的脚步,小声向她解释:“双凰,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我都忘了。”   “你忘了,我没忘。”   “那你跟我说说,我怎么会来这个地方,我根本不认识,我也不记得要去哪儿。”温世昭回头看了看脚下这条没有尽头的官道。   “这就是你选择的路,如果你一直走,就可以走到王城。”   温世昭皱眉:“王城?”   “嗯。”   “我为何要去王城?”   “呆子,因为那里有你最重要的人等着你回去。”   “最重要的人?”温世昭歪着头想了想,除了双凰对她很重要她想不起来还有谁,她问道:“为什么她等着我回去,不来找我呢?”   “你想她来找你么?”   “找我干什么呢?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见两个朋友么?”   “她会武功还会医术,她可以保护你。”顾双凰眯起眼睛笑了,“我那两个朋友在北边,路途遥远,江湖人心又险恶,我们势单力薄,多一个帮手就多一份安全。”   “那好吧,她叫什么?”   “萧韶君。”   “萧韶君?”温世昭挂在唇边念了好几遍,从她嘴里说出这三个字的声音不由得柔了几分,“好耳熟的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半个时辰后,回到永宁寺。顾双凰帮着温世昭沐浴更衣完了,换上干净整洁的僧袍,催着她去完成今日的早课,再缺席要被师叔训责,温世昭也不想听师叔念叨,吃完早膳不情不愿地去了。顾双凰将院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之后,嘱咐几位关系不错的师兄弟,在她不在这段日子,帮忙照料着温世昭的日常起居。   顾双凰离开的时候,温世昭正在大殿坐禅。明明是一片静寂无声,温世昭偏偏静不下心,旁的师兄弟闭目端坐凝志静修,她倒是闭目养神,俨然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不巧被巡视的子安瞧见,他拍了拍温世昭的肩膀,没好气地训道:“师弟,佛祖身前不许偷懒。”   这话一出,引起周围的师兄弟们低笑起来。温世昭背脊挺直,捻着挂在脖颈的佛珠双手合十,抬头看着子安师兄虔诚地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子安师兄,当着佛祖的面不能睁眼说瞎话冤枉一心向佛之人,那样不会被佛祖保佑的。”   “你……”子安瞪她一眼,急忙向佛祖双手合十,“佛祖莫怪,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温世昭抿着嘴唇隐忍着笑,师兄弟被这么一搅也没了心思。   好不容易做完了早课,师兄弟们拉着温世昭要去后山挑水却被子安阻拦,子安道:“顾师妹有事出去了,让你好好修禅悟道。”   “她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个四五日。”子安气温世昭不争气不上进,他瞪着眼睛,“顾师妹说了,让我好好看着你,不许你偷懒犯戒更不许喝酒!”   “行行行,我一不吃肉,二不喝酒,三戒女色,四绝红尘,老老实实皈依佛门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子安师兄见温世昭态度虔诚,满意地笑了笑,“师弟悟性好,与佛家有缘,虽然不再剃发但也可带发修行,不要辜负师父对你教导,将来定会得道。”   “是,师兄。”   “好了,回去歇着吧。”   等子安师兄转身走了,温世昭摘下挂在脖颈的佛珠,小心捻在手里边走边嘀咕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比王宫规矩还多。”   她本来就不是真的僧人,只是寺中过客罢了,寺院戒律形同虚设。不吃肉温世昭还能忍忍,喝酒也不许那就过分了,不能见她与佛有缘硬将她拖离红尘俗世吧?   这还没过完第二日,温世昭小心翼翼藏起来喝酒还是被僧人撞见,告到主持师叔那儿去了,师叔气她不成器,罚她抄经书一百遍,今日抄不完明日接着抄……   烈日炎炎之下,温世昭抄了长长几大卷纸也才抄了几遍而已,她挥了挥发酸的手腕,看着坐在身边翻看佛经的子安,“师兄,你这么盯着我不累么,要不歇会吧?”   “不行,继续抄。”   “诶,抄就……”   戛然而止,突然没了声音。子安眼角的余光瞥到温世昭坐着不动,见她两眼直勾勾地凝望前面,叫她好几声“师弟”也不应,他往发愣的温世昭眼前挥了挥手,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一瞅,“师弟啊,你看什么东西这么入……”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子安强逼着自己挪开目光,急忙摇着温世昭的肩膀,“师弟,别看了,快跟我念静心决,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温世昭恍然大悟,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向她走来的白衣女子,那女子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经由岁月沉淀出来的气度让她移不开视线,那一瞬间的四目相望,她嘴里念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女子步步越走越近,那张面容渐渐清晰起来,温世昭心跳怦然,她急忙拍着子安的手臂,“师兄,她过来了,你认识她么?”   “不认识啊,你认识么?”子安惊异地摸了摸光头。   “我也不认识……”   白衣女子走近了,正好听到温世昭的话,她脚步停下来,两手扶着温世昭的肩头,纤细的指尖颤抖着,缓缓蹲下身,拉起温世昭的手掀开她右手衣袖,腕间与臂间的熟悉伤疤赫然入目,一双眸子骤然泛起赤红,她抬起手抚在温世昭的脸,仔细仔细地勾勒这张刻骨铭心的脸廓。   “你不认识我?”   温世昭看了她半响,只觉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与时常出现在她梦中的女子倒是很相像,尤其是那双动人心弦倒映着她的眼眸。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温世昭转头一看,不由得愣了愣,身旁的子安师兄早不见人影。眼前的女子抚摸着她的鬓角,看着她的眼神轻柔,深怕吓着她,更怕又是夜夜梦中抓不到的人影,她看着她望来陌生的目光,眸中泪光闪动:“阿昭,多年不见,你瘦了,头发也黑了。”   温世昭眼珠子转来转去,最后转回眼珠看着她,唇边一笑,抬手攥住她的手腕:“你认识我?”   “认识。”   “那你认识双凰么?”   “认识。”   “难道你是双凰的朋友?她说王城有我最重要的人,她会来找我,就是你么?你叫萧韶君?”   “嗯,是我。”   “我终于找到你了。”   萧韶君声音放得很轻,滴滴眼泪沿着面颊流下来,她拉着温世昭的手不放,与她十指紧扣。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无论是什么结局,或许有很大的遗憾,或者不够甜不满意什么的,我也以为会写她们甜甜甜的结尾,可她们经历了曲折跌宕的人生磨难期,坎坎坷坷,还能再次相见已经是最大的圆满。   感谢还能追到结局的你们,我知道这篇文后期写得有些乱了,文笔撑不起人设,写得很吃力,总是怕她们忘了初心,害怕最后成了遗憾圆不回来。   这篇文写得我差点抑郁了,看着女主们受苦受累我也难受,经常写着泪崩写不下去,十分感谢你们还能追到最后,如果可以的话,你们也想看,等我情绪稳定些了,再写章番外?或者就这样的结局,留白留点悬念。   她们已经相见了,以后肯定是在一起的。从温世昭角度考虑,她其实不要什么江山,就想与挚爱之人在一起,于是才有了后续,双腿恢复,剃掉白头发重新长出黑发,圆了与萧韶君白头到老的执念,至于记忆什么的,萧韶君已经找来了,有她在身边,还怕记不起来么?   她们都有执念,愿她们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