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同风 作者:江一水   文案:甜文,相差九岁的青梅竹马的小皇帝大皇后的日常。   楚历七百二十一年,皇太孙钟离然继位。太皇太后辅朝,在权臣的虎视眈眈下极力稳住朝纲,权臣没有办法,就打起了新帝后宫的主意。   年仅十一岁的新帝,在登基不过一年后,便面临了大婚的局面。   顾思源就是在此时到达帝京,为了弘文馆那一馆藏书,也为了不用面临家中议亲的局面,她索性入了中宫,给新帝充当一个无甚用的大皇后。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小皇帝也有长大的一天,就算是女帝,在楚国这个女帝层出不鲜的国度里,顾思源也得侍寝。   小时候教她学问,教她百家事,却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连床上的事情都要教。   这就算了,说好的小皇帝呢,到底是什么时候长成的大灰狼。   顾思源觉得很亏,可是小皇帝年轻力强,认真比划了一下,倒也亏不起了。   惟愿千里同风,万里江山与你遍览。   内容标签:年下 青梅竹马 婚恋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钟离然,顾思源 ┃ 配角:无 ┃ 其它:帝后 第1章 一.1   始元二年春,繁花开遍源州城。太皇太后下旨,于盛源宫设宴,邀请源州城所有年轻贵女一同赏花。   这一日,春雨如薄雾般弥漫了整座盛源宫。花团锦簇的后花园中,来了一群锦衣华服的年轻贵女。侍人们打着伞,领着这群贵女们在曲折小径中慢悠悠地走。   清一色的竹制青伞下,半遮半掩露出了少女们的容颜,在烟雨朦胧中比这院子中的任何一朵鲜花都还要娇艳。   不远处的廊下,立着一个年约十一岁的小少年。虽不满十二岁,却早已散了孩童双髻,将发丝束进了玉冠中,俨然一副成人模样。小少年一袭绯衣,立在长廊转角处,在少女们察觉不到的地方暗暗打量着她们。   小少年板着脸,背着手遥望那一行远去的贵女,她目光幽深,直勾勾地落在了走在最末尾的那一个年轻女子身上。   那女子年约双十,身穿一袭湖蓝衣衫,跟在婷婷袅袅的众贵女身后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与前头那些赏着花轻声交谈的贵女们相比,与她们足有一人相隔的女子实在是过于沉静了些。   其实也不怪这女子沉静,实则是在场的诸位贵女她都不太熟。   女子名叫顾思源,乃是户部侍郎顾廷生次女,之前一直随着祖母居住在中州老家。去岁冬日,她通过弘文馆的考核,成为了馆中的史学讲师,这才回到源州,与父母团聚。   顾思源的祖母乃国中大儒,她跟在祖母身边从小耳濡目染,喜爱读书,贪清净,轻易不会出门。此次若不是太皇太后下旨,要让她在这春雨缠绵的天气出门,是绝无可能的。   可皇恩在上,即使这春雨缠绵惹人烦,即使这娇花在雨露中垂头丧气,顾思源还是裹上薄衫,行走在这春寒雨幕中。   她站在侍人伞下,在雾雨朦胧中穿过后花园的姹紫嫣红。细雨飘散,濡湿了她蓝衫的衣摆,在她精致的鞋面上落下一线湿痕。这样的湿润感觉,让顾思源稍微有些不适,她的脚步也就更慢了些。   很快,那一行贵女踏上回廊,在慢声细语中穿过了长长回廊走入了下一个院子。顾思源意识到自己落了后,脚步加快了些,就在此时,一个坠着玄色流苏的鹿皮“鞠”被抛到了她的面前。   球在顾思源的眼前翻滚,朝着长长的回廊滚去。一个身穿赤衣的侍人弓着腰,踩着快快的小碎步追上了滚动的球,俯身拾起抱在怀里,往回廊的尽头走去。   顾思源的目光跟着侍人走去,看到了站在走廊尽头的绯衣小少年,顿时停下了脚步。   那小少年一袭绯衣,束着成人样式的玉冠,负手立于廊下,板着一张小脸,通身贵气。拾球侍人小跑到小少年身边,恭敬地将球递了过去。小少年接过球,没有说话,只抬眸直勾勾地望着顾思源。   顾思源很快就反应过来,立马躬身行礼,唤道:“微臣拜见陛下。”她乃弘文馆讲师,自然是当今天子的臣。   站在回廊下的孩童,正是两年前继位的少年天子钟离然。钟离然抱着球,歪着脑袋仔细地打量眼前的女子。她看了一会,单手楼球,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顾思源站在原地,望着小少年离去的背影,向来平静的双眸泛起了一丝波澜。很快,她同样转身,在身边侍人的指引下,跟上了那一年轻贵女。   盛源宫极大,偏殿无数,哪怕是逛了一整个下午,一行人也未将宫殿逛完。春色早暮,众人很快散去,顾思源乘着马车回到了家中。   晚膳过后,她前往书房整理教案,预备明日的课程。她原本是不想来帝都的,可祖母觉得她双十年华,正当年轻,总在家里与她一起编书不太合适,就令她去岁秋日入源州城,参加了弘文馆考核。   谁知一考就上,顾思源就留在了弘文馆做了个教书先生。   她初入弘文馆,教的学生都是十一二岁的半大少年,正值青春懵懂时,因此少不得要尽些心力。教案备了大半,母亲就带了两名侍女敲了书房的门。   顾思源起身,开门将母亲迎进来。她扭头一看,见母亲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女,一个端着一盅汤,一个端着艾盒,低低叹了一声。   顾母拉着她的手,将她牵到小榻,让侍女将汤盅放到小案上,这才说道:“忙累了吧,阿娘给你熬了碗参汤,快点趁热喝。”   顾母说着,开了汤盅的盖子,给顾思源舀了一小碗汤,递到了她面前。顾思源接过手,忙道:“多谢阿娘。”她说着,拿着汤匙舀了一口,放在唇边轻轻吹凉。   顾母见状,冲身旁的侍女招手,将艾盒取了过了,一边打开艾盒,一边说道:“你今日在盛源宫走了一日,想必是累了。明日还要到弘文馆任职,阿娘给你做个艾灸。”   顾思源放下了汤碗,说道:“阿娘,不妨事的。我随祖母在中州编书时,日日与她一起打几套拳,身体很是康健的。阿娘在医馆操劳一日,应该好好休息才是,不用一回家就为我操心。”   顾母在太医院下的帝都医馆供职,是个小有名气的大夫。   顾母闻言,嗔了她一眼,说道:“如今医馆都是你大姐操劳,我就照看一些贵人,哪里会忙。倒是你,入了弘文馆整日劳心,是该好好灸一下。”她虽是这么说,可到底还是听了顾思源的话,不再勉强她,将怀中的艾盒合上了盖子。   顾思源笑笑,说道:“我晓得阿娘这是疼我。”   顾思源虽少时就随着祖母居于中州,与父母离居,可却没有因为距离与父母亲生分。反倒是常年不见,顾母心中记挂她,对她也多有疼爱。   顾思源说着,舀了一勺吹凉递到了顾母唇边,轻声道:“这汤很甜,阿娘也喝一口。”   顾母嗔她,“我看是你嘴甜。”这么说着,含笑喝下了顾思源递过来的汤。   母女间一片融融,顾母见女儿欢喜,便问她:“你今日进宫,可曾见到了太皇太后?”   顾思源答道:“见到了,太皇太后身体康健,与我们同行了一路,至午后才离去,让我们自行赏花。”   这位太皇太后,便是先帝楚明帝的皇后。明帝为女子,又只好女色,宫中前后只立了两位皇后。先皇后乃明帝发妻,不到而立之年便逝去了。明帝不惑之年时,又立了一位皇后,那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   明帝无嗣,也未曾过继子嗣。三年前,明帝下旨,令大司命祭祀东皇,叩问神旨,立下了已逝中州王的嫡女钟离然为皇太孙。至此,楚国才有了储君。   一年后,明帝驾崩,皇太孙钟离然继位,成为了楚国的新帝。   又因新帝年幼,明帝便立下遗诏,立云中王钟离回为摄政王,与太皇太后,左右丞相一同把持朝政。   太皇太后还未到不惑之年,正当年青,有她把持朝政,新帝也就渐渐立了起来。只是朝廷之势相互牵制,加之去岁入冬时,太皇太后病了一场,朝廷政局未免动荡。也因此,顾母才会问了这句话。   顾母点点头,又问道:“那,可曾见到陛下?”   顾思源手微顿,说道:“似乎,远远见了一面。”   听她这么说,顾母神情略有些微妙,忙问道:“你觉得陛下如何?风姿如何?你父亲说陛下沉稳庄重,可是如此?”   顾母这么问,倒是让顾思源想起了钟离然小时候的模样。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钟离然只有三岁。小小的孩子,抱着一个小鞠躲在假山里呜呜的哭。那是顾思源唯一一次见过她哭的样子,后来再大一些她就没有见钟离然哭过了。   钟离然似乎总是这个样子,板着脸,眉头微皱,不太说话。看起来清贵疏离,实则十分别扭。   四年不见,那孩子虽然长高了许多,可她身上透出来的冷清别扭劲似乎从来都没变过。深宫幽冷,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过来的。   这个念头一起,顾思源没由来的觉得有些难过。她略微沉吟了一番,含糊道:“应当就是父亲说的那样吧。”   顾母看了她一眼,说道:“陛下幼时居于中州,在你祖母身旁求了几年学,与你同吃同住许久。她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啊。”   顾思源有些无奈,“阿娘,陛下幼时还只是中州王嗣子。可如今过了四年,她已经长大了,成为一国之君了,女儿哪里知晓她是个什么性子。”   顾母看着她手里的汤,想了片刻,“暂不说陛下了,我且问问你,下次休沐,你可有空。你父亲有个学生,与你年纪相当,且都为婚配。你要是有时间,下个休沐就与他见上一面。”   顾思源一听这话,放下手中汤碗赶忙说道:“阿娘,下个休沐我还要整理书籍呢。春日明媚,我得在家晒晒书。”   顾母嗔她,“晒什么书,你的书我会帮你晒。下个休沐,你就和你父亲那个学生见上一面。”   顾思源不太爱出门,更不爱出门与人相亲。   楚国民风开化,嫁娶自由。因开国始帝瑾立了亲妹妹的公主为皇太女后,楚国连续出了许多女帝。又因着楚人爱美,就偏有爱女色的女皇帝,一来二去就有了女帝皇后。于是由上至下,男风女风盛行,喜欢的人是男是女皆不重要了。   至于繁衍后代子嗣继承一事,楚国皇室也有了很好的榜样。有喜欢生育的亲王公主,生了一大波孩子。不喜欢的,若有爵位继承就从宗室过继一个,若是没有就没有吧。反正死后都是被太一观的道人一把火烧了,随风散去,无牵无挂。   可偏偏,这些洒脱的楚人中,总会有些不太洒脱的。顾思源的母亲,就属于不太洒脱的那一类。她总觉得姻缘一事,还是要有的好。   于是顾思源这么个洒脱的楚人,在母亲再三念叨下,只能无奈应承了。   作者有话要说:无脑甜文,无脑甜文!   黑芝麻馅的少年皇帝和温柔可亲的大皇后。   真青梅竹马系列。 第2章 一.2   到了休沐那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顾思源穿上了一袭水绿色纱裙,乘着马车出了门。马车载着顾思源沿着东大道出发,一路驶向了城东的梅花庄。   源州城北靠山,南向水,有苍茫的太白山脉横贯东西,盛产温泉。城东的梅花庄,就是源州城最大的一座温泉庄子。庄子四周栽满了梅树,每到冬日,白雪纷飞之时,那一林氤氲在水汽朦胧中的粉白花朵,便是这凛凛寒冬中的唯一美景。   至春日到来,梅花飘落,风一吹,梅花庄便是满林绿色。处处生机底下,春草逐渐抽芽,春花渐渐烂漫,处处充满了生机,又是另一番景象。   无论冬春,梅花庄于帝都的年轻男女来说,都是一个好去处。   顾思源自然不是去梅花庄泡温泉的,只她母亲说今日要见的人与她在梅花庄碰头,因此不得不早早坐了马车前往梅花庄。   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在梅花庄的远山脚下停了好一会。端坐在车里的顾思源久等不见马车往前一步,于是开口,隔了一道车帘询问驾车的女卫,“为何在此处停了许久?”   楚国有女帝,官场自然也会有女子,民间自然也会有女夫子,女护卫等等。顾思源瞧着手无缚鸡之力,所以顾家配给她的都是心思较为细腻的女卫。   女卫回话:“二小姐,今日休沐,前往太一观烧香的人有些多,加之前方起了些许纠纷,就在此处堵了一会。”   顾思源想了想,起身走了几步,掀开了车帘。明媚的阳光直直地打在她脸上,她微眯着,好一会才缓解强光带来的刺痛感,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一队长长的马车列在前方,朝着远方山径不断平缓蜿蜒而上,最终隐没在幽幽绿林中。许多身穿轻薄纱衣的年轻男女下了马车,行走在马车右侧,形成了一条蜿蜒彩带朝山径深处进发。   顾思源抬头遥望,只见远处山顶群峰之间落了几座巍峨的道观,略略思量了片刻,说道:“你就送我到这里吧,我自行下车,走到梅花庄就行了。”   女卫拧起了眉头,显然很不同意她的做法,“二小姐,大人让我跟着你护你周全的,我们还是再等一会……”   顾思源摇摇头,掀帘出来,利落地跳下马车,这才与她说道:“听我的,今日休沐,来太一观烧香的人不知几何,恐怕要堵上好一会呢。我约了人,总不好让人等我。你且驾着马车,到不远处那个停车驿馆,放了马车你去做什么都行,只要寅时前回来即可。”   “我寅正会回到停车驿馆,你放心。这里是太一观脚下,有侍卫和太一观道人守着的,没有歹人能伤到我。去吧,你。听话。”   她这般讲道理,又好似哄孩子般说了一通。女卫知道自己拿她没办法,只好说道:“那二小姐小心些,早点回来。”   “嗯。”顾思源点点头,言罢动身,没入了向山进发的人群中。   顾思源体力很好,脚程也比周围的年轻男女要快上一些,不过两刻钟,她就越过了阳光猛烈之地,进入了幽深的梅林中。   盛春时节,梅子结满枝头。茂林之下,喜阴的山花开遍,处处姹紫嫣红。见此美景,顾思源不禁放慢了脚步,行走在斑驳的光影中,欣赏着一林春色。   很快,她走到了马车列队的尽头,看到一群身穿青衣的侍卫。他们展开了一排草席,挡住了四周行人的视野。行人绕开了铺好青石板的山径,向左右两边前行。   顾思源走向了左边的梅林,偶尔瞥了一眼被封了二十米左右的山径,慢腾腾地走到了尽头。尽头之处,围了一群青衣侍卫。他们握着腰间挎着的刀,围成一圈,似乎在守着什么人。   顾思源看了一眼,绕着他们前行了十几米。有脚步声匆匆在身后响起,顾思源听人喊道:“顾二先生,顾二先生……”   顾思源停下了脚步,扭头朝身后望去,有些诧异地看着朝她奔来的青衣女护卫。她转身,看着对方,问道:“可是阁下唤我?有何要事?”   青衣护卫在她身前停下脚步,躬身说道:“顾二先生,我家主人有请。”她言罢,摊开手掌,“就在那边,请。”   说是请,那青衣护卫的态度却很强硬。顾思源顺着她的手,看到了十几名护卫围成圈的那处,沉吟了片刻,于是点点头,跟在那护卫身后走了过去。   她一来,围成圈的护卫挪出了一个口,让她走了进去。她一进去,就看到了那个坐在地上蒲团之上的少年皇帝。   小皇帝仍旧和以前一样,板着脸,抱着她心爱的鹿皮小“鞠”。只她今日稍显狼狈,玉冠散了,几缕额发落在脸上,轻轻刮着她青紫一片的左额。她嘴角还有伤,似乎是哪里裂了一样,透着紫红色的血迹。   顾思源见此,心头一跳,竟是连行礼都忘了。   她站在钟离然面前,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目露关切,“陛下……”   钟离然抱着球,看了她一眼,拍了拍身边的蒲团,没有说话。顾思源明白她的意思,旋即坐在了她身旁,扭头端详她脸上的伤,“这是……怎么回事?”   顾思源伸手,欲要轻抚她的面庞。钟离然看着她关切的目光,星眸璀璨,好一会才含糊不清地说道:“疯马,撞了朕的车驾。”   有人驾了一匹疯马,差点从侧方撞了钟离然的车驾。幸亏护卫们反应够快,及时拦住了马,因此只是惊翻了车驾,不然钟离然就不是撞破额头那么简单的事了。   顾思源听她这么说,有些心疼,颤着手去摸她的脸,轻声问道:“疼吗?还有哪里伤着了?”   钟离然并不讨厌她的触碰,自三岁起,大多数时候跌了撞了都是顾思源给她上药。钟离然伸手,指了指膝盖。   顾思源想给她看看伤,但此地不太适合,只好忍了下来。她伸手,想摸摸钟离然的嘴角,问道:“那这里呢,伤到哪儿了?”   钟离然说:“牙掉了。”   顾思源伸手,示意她张开嘴,“我看看。”   “啊。”钟离然张嘴,露出了一排雪白秀气的牙齿。顾思源扫了一眼,看到了她左侧下颚单尖牙处空着的两个位置。   她眉头微皱,略微有些担心。   钟离然在她松手后,说道:“本来就要换的,没有被撞断。”   许是掉了牙,钟离然疼得有些口齿不清,可顾思然还是在她声音里听出了几分褪掉软糯后的清冷。她想着钟离然离开时还没有长好的门牙,如今一晃眼都到了换尖牙的年纪了,一时间略有些怅然。   她伸手,半捂着钟离然的脸,问道:“陛下未带医官出行吗?”   “嗯。”   “太一观中有行医道人,陛下可先驾车前往太一观,让他们处理伤口再回宫。”   “嗯。”   钟离然很少话,但顾思源却明白她的意思。她看着钟离然抱着怀里的小球,心一软,说道:“很疼吗?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太一观吧。”   钟离然回应她:“我的马车坏了,要修,一会就好。”   顾思源点点头,看着她又问:“疼的地方能揉揉吗?”   钟离然摇摇头,沉思片刻,问道:“你来此为何?”   顾思源听她问,应道:“我今日约了人,在梅花庄碰头。原本是驾车来的,然而堵了一路,遂行路进山了。”   钟离然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顾思源见她如此,小心问道:“陛下出门,可是要到太一观给王妃上香?”   如果顾思源没记错,今日应当是钟离然生母中州王妃的忌辰。中州王妃逝去时,钟离然不过才两岁多一些。等到了七岁多,钟离然的第二颗门牙掉落时,她父亲中州王也因病去世了。   从此后,钟离然被先帝接入宫中抚养。此后四年,顾思源与她再没见过。顾思源以为,这一别,她们儿时相交的缘分也到了尽头。没成想钟离然登基为帝,顾思源成为了她的臣。   那一日在盛源宫匆匆一面,让顾思源好生欢喜。只钟离然似乎没认出她一般,立即离开了,倒让顾思源惆怅了一会。可今日看来,钟离然并非是忘了她,而是又别扭了。   钟离然从小就是个很别扭的人,顾思源十分清楚。如今她愿意开口和顾思源说话,想来那点别扭也都过去了。   钟离然点点头,也没怎么应她。过了一会,钟离然说道:“若非公事,与朕一同前往太一观吧。”   她疼得很,偏生还要端着帝王架子不能露出委屈的模样。顾思源看在眼里,当下将今日约的人抛在脑后,应了声好。   钟离然考虑周到,与她说:“一会到梅花庄见了那人随意打个招呼,就随朕来。”   顾思源点点头,彼时侍卫来报,说是车驾修好了。钟离然伸手,牵住了顾思源的手,冷清清道:“与朕同车。”   她站起身,拉着顾思源往前走。顾思源跟在她身后,望着如今到她肩膀处的小少年,将她单薄的身影与记忆中步履踉跄的稚童重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隔壁那个亡国君主来看看她祖宗诠释何为钟离家的王霸之路。   嘤,希望大家不要太过考究,真的没意思。   这不是很正统的古风权谋文,整个世界观的构筑都在信仰东皇上面,是有真实神灵一样的。它不存在于任何时代,任何朝代,是我想写的一个自由浪漫的国度。   可你不能因为没有,就说我不该写。   我偏要写,写这么一个能包容一切的东皇与楚国。   谢谢大家支持,么么哒。 第3章 一.3   侍卫们驾着修好的马车走了过来,众人围在马车四周,挡住路人的视线,将钟离然请上了车。   顾思源跟在她身后,一同进入车厢中。驾车的侍卫在她们坐稳之后,关好了车厢门,一甩马鞭,催动着刚换的拉车骏马平稳地往前走。   马车缓缓离开,在她们身后,举着草席阻挡视野的侍卫开了一个口子。紧接着,四辆马车跟上了皇帝的车驾,只余下后面两辆板车载着骨折的马,缓缓跟了上来。   车轮滚滚声中,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开拔太一观。   身为皇帝,钟离然每次出门都是做好万全准备的。她今日乘的马车,面上看起来与其他无益,车身半铁半木。可入了内,顾思源却发现,这车厢全是铁做成的。四周密封,连同窗口都是坚固的铁,只余下一丝缝隙透了些许的光进来。   许是体恤陛下年幼,车厢内铺了一层的毯子,四周也裹上了柔软的毛毯,不至于让她磕伤。顾思源看着车内的设施,又扭头看了一眼正坐在车厢中的钟离然,才想方才那场混乱应是十分厉害。   钟离然是个话很少的人,顾思源喜静,向来享受这样的氛围。于是两人一路无话,在马车的摇晃中走到了梅花庄。   车驾停在了庄门左侧,顾思源欲下车,看看母亲说的那人是否到了。她刚起身,一只尚显单薄瘦弱的小手拉住了她。   顾思源愣了一下,扭头看向钟离然,略有些疑惑。钟离然开口,问她:“你要去见什么人?”   她这句话的意思,是问顾思源要见的人大概是什么样子。一别四年,顾思源还是下意识顺着这个意思答道:“是礼部的封平大人,今日穿了青衫,年约二十七八,手里应当拿着一枝青梅叶。”   很显然,这个回答是正确的。钟离然听罢,对外问道:“雨林,可曾见到封平。”   车厢外传来了雨林的回话,“东君,他在。”   很显然,顾思源今日要见的人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出于礼节,顾思源说道:“既然封大人在那里等着了,那我就先下去和他打个招呼。”   钟离然仍旧拉着她,没有点头,又吩咐了雨林,“去,派人告诉他,人是朕带走的,别等了。”   言罢,下令道:“雨林,驾车。”   雨林:“诺。”   马车很快又动了起来,晃动的车厢里,顾思源端详着身前人那张稚嫩的小脸,目光柔和。钟离然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微微转身,朝向了车厢的另一侧。   老实说,顾思源打心底不想与那位礼部的封平大人见面。她今日出门有些不情不愿,却不曾想遇到了如此惊喜。   她看着钟离然的背影,望了好一会,都没等到那孩子转过身来。马车摇晃了一会,眼尖的顾思源看见背对着她的钟离然,朝她伸出了手。   小手伸到腰后,向顾思源招了招。顾思源笑笑,伸出手牵住了她。掌心相合的那一瞬,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遥远的记忆穿过了漫长的岁月,带着她们一起回到了很久之前的时光。   顾思源第一次见到钟离然时,是在中州老家的院子里,那时钟离然只有三岁。一个裹在绯衣中的小小孩子,两手抱着一颗大球坐在院子的假山中间,一声不吭地落着泪。   彼时,一群人跟在一个气弱体虚的男子身后哄着她,她就是哭着不肯出来。   刚随祖母回到中州老家不过一个月的顾思源有些好奇地朝里看,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抱着鞠哭得满脸都是泪,特别惹人怜爱。   后来顾思源才知道,这孩子就是中州王唯一的孩子,单名一个然字。王妃早逝,只给中州王留下这么一个孩子,钟离然自然是受着千宠万爱的。   那一日,中州王来顾府拜访顾大家,想得到一些指点。也不知道是哪个坏心的仆役说中州王来顾府是为了给小王女找一个母亲的。还对小王女说有了新母亲之后,小王女就会忘了母亲。   彼时王妃不过逝去半年,小王女很是伤心,就一个人抱着心爱的鞠躲了起来。后来中州王千哄万哄,这才将人哄出来。   自中州王来访后,原本暂不打算久居顾宅的祖母却更改了计划,留在了顾宅与中州王一道编书。   中州王务实,吏治颇有功绩,善农事,要编的书是楚国近百年的农政要术。顾大家不欲参与政事,却对农事颇感兴趣,与中州王倒是相谈甚欢。   因此,只要中州王事务不忙,总会来顾宅向顾大家请教。他每次来,都会带上自己的小王女。   钟离然年纪小,每次中州王与顾大家谈论农政,她就坐在一旁抱着鞠发呆,也不太说话。   顾思然喜静,中州王一来,她就没办法与祖母一起看书了,只好一个人去隔壁书房或看或写。顾思源见钟离然一个孩子坐在那里也很无趣,索性那孩子不太爱说话,就带着她一起到书房看书。   不闹腾的钟离然比顾思源那些调皮捣蛋的堂弟堂妹舒心多了,一来二去,顾思源也愿意带着她。   某一日午后,中州王来访,顾思源又带着钟离然在书房完。顾思源要抄经义,就磨了墨在窗前写了起来。   写了一会,总觉得又道视线一直在看着她。小少女便回头,看着幼小的孩童问:“你在看什么?”   孩子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抱着鞠从榻上挪下来,慢腾腾走到少女脚边,说道:“我也会。”   这是她们之间的第一句话,顾思源觉得很惊奇,柔声问她:“你会写字?”   “嗯。”钟离然点点头,仰头望了顾思源一眼,又将目光落在了她手边的笔上。   顾思源很奇异地就明白了这孩子的想法,递了一只轻巧的笔过去。她将宽大的椅子上搬了过来,抱起钟离然让她站在上面,与案齐高,在那孩子面前摊开了一张宣纸,说道:“写吧。”   小孩子搂着鞠,弯腰在洁白的纸上歪歪扭扭写下了一个字——茵。   顾思源不明所以,扭头看她,见她弯腰又写了一个字——然。写完之后,小女孩抬头,轻声解释:“母亲,和我的。”   顾思源不知道,她常在书房写字,也不孩子说话,小孩子就看着她,觉得她写字看书很有意思,回头就和中州王说了。中州王也意识到三岁是可以开蒙了,这才教着她写了名字。   顾思源点点头,夸了她一句:“写得很好。”小孩子受了夸奖,有些不太好意思,眼神看向左右,轻声说道:“麦麦,你呢?”   顾思源楞了一下,反问道:“麦麦?”   “嗯。”小孩点头,吐字清晰道:“麦秀两岐的麦。”   这是个十分复杂的成语,但小孩子能够说出来,就说明有人和她解释过。顾思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麦麦应该是她的乳名,取自麦秀两岐。   此词意为丰收之兆,想来是喜爱农事的中州王能取出来的乳名。顾思源点点头,说道:“思源,顾思源,这一个。”   她说着,将自己的名字端端正正的写在了之上。钟离然看着她写完,然后提笔在之上歪歪扭扭写下了这三个字,轻声唤道:“思思……”   这名字对钟离然来说可能有些难念,她就记住了中间最好念的那一个字。顾思源惊讶于她的模仿天赋,一时不察,就让她一直喊了“思思”好多年。   自钟离然开蒙之后,顾思源在书房念书也会带着她一起写字抄书,来得多了,顾思源看书也会和她说上几句。到了钟离然四岁,中州王索性就将她送到顾府家学中上课,与顾家的孩子一道念书。   说是顾家学堂,其实也不然。顾大家见她聪明,明面上说着在顾家学堂上课,私底下却将她与顾思源一起留在了身边教导。   春去秋来,小钟离然跟在顾思源身边学了五年,年岁渐长还曾同吃同住。顾思源本以为她会一直带着钟离然长大,可世事无常,钟离然差不多八岁的时候,中州王病逝,旋即楚明帝就将年幼的钟离然接入宫中抚养。   如今四年过去了,昔日那个会喊她“思思”的孩子,如今已成为了这泱泱楚国的唯一君王。   思及此,顾思源叹了一口气。声音虽然很轻,可却让钟离然听到了。钟离然抓着她的手轻颤,捂着还疼的腮帮子扭头,直勾勾地看着顾思源。   顾思源猝不及防就对上了那双极其漂亮的黑瞳,楞了一下,忙问道:“可是牙疼?”   她看到钟离然捂着脸,只以为她是牙疼。钟离然的确牙疼,她点点头,顾思源便伸手,替她捂住了脸。这样的动作,并没有什么实质的缓解作用。可钟离然没有让她将手拿开,就这么捂着。   过了一会,车厢又安静了下来。就在顾思源以为钟离然这一路都不会说话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她清冷稚嫩的声音,“你要是想见他,朕可以让风将他带到了太一观。”   “啊?”顾思源楞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钟离然说的是谁。她笑笑,柔声说道:“不,我不想。”   作者有话要说:顾母:对的,你想,你想。   钟离然:不,你不想。   麦麦小时候多可爱啊,越长大越歪。 第4章 一.4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顾思源说了不想之后,她总觉得钟离然的小脸崩得没有那么紧了。这一段小插曲过后,两人不再说话,马车沿着闪山道,载着她们驶入了太一观。   楚人尚巫,信奉东皇,立侍奉东皇为主神的太一教为国教。太一观乃国教重地,其观主掌管教中民间俗世,甚少涉政。朝廷中另设有监天司,全部由太一道人组成,以供皇帝驱使。   监天司设大小司命,大司命是监天司乃至整个国教的领袖,每逢国中有大事未能决算时,便由大司命祭祀东皇叩问神旨。少司命多为大司命首徒,往往作为下一任大司命候选人辅佐大司命处理俗事。   监天司从上到下,有一套十分严格的体系。作为国教领袖的大司命,尽数皆由通巫的钟离皇室的女子担任。而其他职位,例如守护东皇的暗卫风伯与河神,充当明卫的雨师,掌管情报的云中君,监督官吏的湘君与湘夫人等,大多数都是由上一任使者直接教导,传承下来的。   监天司冠上名号的道人,皆通五行之术,因而更遵从天道自然。只要君主无大过错,他们决计不会对君王不利。又因为传说中楚国的帝王,皆是东皇的化身,所以监天司的大司命等人,私下都将皇帝称为东君。   钟离然虽然不是楚国历任皇帝中登基最早的皇帝,可她的年纪的确不大,因而守护在她身边的风伯雨师等人对她格外上心。可今日却出了纰漏,守在钟离然身边的三脉护卫都有些不太好看。   车驾一入太一观,便驶向了道观后院的云中殿。安置钟离然的,是提前来到太一观扫清障碍的风伯。   风伯是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不常出现在人前,此刻却候在殿门口,亲自将钟离然从马车上迎下来。他一见到钟离然额头上青紫的淤青,连忙躬身道:“是臣无能,让东君受惊了。”   钟离然给了他一个极为宽厚的眼神,说道:“无妨,先给朕处理一下这些伤吧。”   “诺。”风伯依言,扶着她下了马车,“太一观的大夫已经在殿中等候了,东君无须担心。”   他正说着,跟在钟离然身后的顾思源也随行下了马。像是早就认识了顾思源一般,风伯恭敬道:“还请顾二先生随行,一道与陛下入殿。”   顾思源闻言,看了一眼那个像一座大山般恭敬地候在钟离然身边的男人,点点头,跟上了钟离然的脚步。   风伯领着她二人走入了云中殿的偏殿中,一名身穿青衣道袍的太一观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行了一礼。待钟离然在小榻上坐稳之后,这才上前去给钟离然把脉。   顾思源就立在钟离然身侧,看着大夫问前问后,目露担忧。   马车翻到,最忌撞伤脑颅,大夫问了钟离然是否头疼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之后才让钟离然脱掉鞋子,掀起裤腿,查看她的膝盖。   雪白的裤腿上掀,露出了钟离然白净纤长的小腿。没一会,顾思源就看到了钟离然白皙的左膝上出现的大片青紫,一阵心疼。   大夫伸手,在青紫的四周以食指轻轻按了一下。钟离然那双秀气的眉毛跳了一下,吃痛的神情一闪而过。顾思源见此,不由地伸手,扶住了她单薄瘦弱的肩膀。   肩膀上传来的压力让钟离然分散了些许疼痛,她看着自己受伤的腿,问:“如何了?可有大碍?”   大夫起身回话:“东皇庇佑,陛下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口腔里的尖牙本身就快掉了,不过戳破了牙龈,得上个药。额头与左膝因撞击硬物过于青肿,需冷敷消肿后才能上药。”   顾思源闻言,松了一口气,忙问道:“太一观中存有冰吗?”   大夫答道:“有的,观中有几个冰窖,储够了夏日消暑的冰块,草民这就吩咐人去取。现下让草民为陛下先处理口腔的伤,若是发炎就不好了。”   钟离然点点头,在大夫的示意下张开嘴,等她处理好口腔的伤口。大夫以酒做了工具的消毒处理,夹着棉花将钟离然口中的淤血除去。许是很疼,钟离然皱起了眉头。   顾思源见此,握住了钟离然的手,让她的疼痛有可依靠之处。钟离然握住了她的手,却没有很用力。等大夫上了药后,钟离然的额头上已经冒起了一层细细的汗。   这时,取冰的道人也进入了殿中。大夫建议钟离然仰躺在小榻上,微眯一会。钟离然依言,褪下了外衣,仰躺于床上。大夫取了冰块,用厚厚的棉布包成了两包,交给了候在榻前的侍人,让他们伺候着钟离然冰敷半个时辰。   没一会,大夫提着药箱带着道童离去,风伯也领着暗卫守在了偏殿四周,这空旷的殿中,只余下顾思源与一个侍女守在钟离然身旁。   钟离然今日遭此一劫,在上了药之后,只觉得浑身像抽了骨头一般,懒洋洋地不得劲。她有些乏了,索性将那侍人也遣了出去,只留下顾思源在此处陪她。   钟离然在侍人走后,仰头看了顾思源,然后伸手拍了拍小榻边缘。她不说话,顾思源却也顺从了她的心意,在她床边坐了下来。   她伸手,盖在了覆在钟离然膝盖上的冰上面。隔着一层厚厚的棉布,顾思源还是感觉到了这明媚春日里的寒凉。于是她问道:“冷吗?”   侍人们怕钟离然冷,抱来了被子盖在她身上。此刻她受伤的那只腿裸露在外,的确是有点凉。她点点头,顾思源就将她被子掖紧一些。这样的事情,她很久之前就做习惯了,此刻倒也没觉得生疏。   钟离然挪了位置,想了想,对她说道:“上来。”   顾思源略有些讶异,望着她忙说道:“陛下,这于礼不合。”钟离然却不管她,又说了一句:“你上来。”   她态度很强硬,见顾思源仍旧十分矜持,方才说道:“你少时,不也与朕同榻吗?”   她都记得,她一直都记得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顾思源哑然失笑,俯身望着她柔柔说道:“如今不同了。”她的眼眸十分清澈,钟离然看了一眼,旋即别过眼,冷清清道:“所以这就是理由?”   顾思然不解,“什么?”   钟离然见她如此,好心提醒道:“那日在回廊相遇,你未曾搭理朕。”   顾思源有些无奈,说:“我……”她分明行了礼,怎么是未曾搭理呢。钟离然看着她,小脸板着,神情严肃道:“这时候和朕自称我了,早干嘛去了。”   钟离然是不爱说话,可自小牙尖嘴利,一旦说起话来,过于不爱追究的顾思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顾思源有些无奈,她想着钟离然刚上药的牙齿,问道:“陛下牙齿不疼吗?”   钟离然当然觉得疼,一说话就更加疼了。可如今面对顾思源,她那些早就熄灭已久的说话欲望尽数冒了出来。她点点头,暂时放过了这个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女人,跳了很多话,忽而问道:“朕是不是高了很多?”   和钟离然在一起,要适应她突如其来地转换话题。很显然,与她自小待在一起五年,顾思源已经习惯了。她点点头,伸手抚摸着钟离然的发顶,轻声道:“长高了,陛下长大了,只是有些瘦弱。”   小时候的钟离然,像个白糯糯的团子,略有些婴儿肥。她离开中州的那一日,才到顾思源的胸口,如今已经到了她的下巴了。再有几年,钟离然就会和她一样高,甚至会比她还高了。   钟离然尚在茁壮生长,可这四年,顾思源看起来却好像毫无变化。   钟离然眼底还是那么冷,却少了几分扭捏,仰头与顾思源说道:“朕还以为,再见你时,一定会比你高呢。”   她声音商带着几分稚嫩,连那份自嘲也不圆满。顾思源动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钟离然望着她,眼神中的倔强铺上了一抹柔光,硬邦邦地问道:“不是不想入朝为官吗?怎么去了弘文馆。”   顾思源据实回答:“祖母建议的。”   钟离然想了想,这的确她的老师能做出来的决定,而且顾思源也会采纳。她又想到了顾思源今日要见的礼部大人,问道:“你见封平,是家里人要你去的?”   顾思源有问必答,点了点头。   钟离然看了她一眼,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才说道:“你要成婚了吗?封平……不大好看。”   严格来说,不是极其漂亮的男人,样貌在美人如云的楚国朝堂中不算出色。顾思源一怔,没有想到她想得那么远,轻笑道:“我不曾准备成婚,只是家中母亲催得厉害,今日才会出来见他一面。”   “哦,相亲?”钟离然说完这两个字,又冷冷说道:“朕忘了,你没见着,也没相上。”   她说得很对,顾思源只好点头,应了声嗯。钟离然便又问她,“你家里着急让你成婚吗?”   “我母亲看起来挺着急的。”顾思源回答她,她们从小就是这样,因为时常待在一起,钟离然又比一些孩子早慧些,很多时候顾思源都不把她当做一个小孩来看。大多数时候,钟离然就是她最亲密的伙伴。   钟离然顿了一瞬,忽而开口说道:“朕这里也很多人着急,朕要大婚了。”   顾思源一开始没听明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惊讶地发出了一个“咦”字。   作者有话要说:顾思源:哎?哎哎哎哎哎?   啊啊啊啊。我忘记设定时间了。   这篇日更,希望数据好一点,能吃个饭吧。希望大家多多留言! 第5章 一.5   钟离然望着顾思源惊讶的表情,表情沉着,疑惑道:“怎么,朕要大婚很奇怪吗?”   顾思源愣了一下,仍旧帮钟离然扶着冰袋,下意识说道:“你连十二岁都不还不到。”楚国律法,适婚年龄为十六岁,而钟离然距离那个岁数还差四个多年头。   钟离然看着她,十分认真地说道:“十二岁在皇室已经是可以大婚的年纪了,一般幼帝皆是如此。祖母说朕年幼,尚未能亲政。若是要亲政,需得娶一个年长的皇后辅政。”   在皇宫中长大的孩子,哪怕只有十多岁,皆不能等闲视之。更何况,如今的钟离然已经是登基两年的天下之君。   顾思源看着她十分平静的脸,有些心疼,遂轻声问道:“那……太皇太后可有心仪的人选?”   钟离然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这岂是祖母一人能定下的。朕的皇后,要么是天定,要么是大臣们挑出来的。”   顾思源不接话,钟离然忍着口腔药力发散带来的疼痛慢腾腾地说道:“你还记得与朕在盛源宫相遇的那一日吗?”   顾思源点头,应道:“记得。”   钟离然看了她一眼,说道:“那一日祖母离开后,命侍人持伞,领着你们在盛源宫的后花园走。其实朕就一直跟在后方的回廊里,偷偷打量。”   “你知道,这在民间称之为什么吗?”   顾思源心头一咯噔,脑中浮出了四个字——花间相会。她恍然的神情落在钟离然眼里,钟离然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继续道:“祖母说,这叫花间相会。”   “一群比我年长的贵女中,有左右丞相的嫡女,有持兵符的将军之女,也有许多清贵人家的女儿。当然,也还有你。”   “这些人里,其中一个,将会是朕的妻子。所以那一日,祖母让朕偷偷去看了。”   “她吩咐侍人给朕指点那些贵女的身份,让朕记住她们的脸。因为大司命会将这些贵女的年庚与我相合,最合适的那一个会是朕的皇后。”   “当然,如果那人不大好看,祖母允许朕挑第二合适的。”   钟离然说到这里,仰头看了一眼顾思源,慢吞吞说道:“大婚嘛,有可能是第一个妻子,自然是要好看些,性情温柔些的姐姐。”   顾思源听到这里,伸手揉了揉她的膝盖,目光柔和。钟离然凝望着她的脸,忽然很严肃地问道:“你有心仪之人吗?”   顾思源一愣,摇了摇头。钟离然又问她,“那你会成婚嘛?”   顾思源又摇摇头,钟离然见此,别开了眼,冷清清道:“真可惜,朕的宫中有一殿藏书呢,你一定会喜欢的。”   “如果你是朕的皇后,一定会很好。那些大臣家的贵女,朕一个都不认识。可如今朕前途未卜,又怎么能娶你呢。”   她这话听起来有几分心酸,顾思源垂眸去望她,没有错过她倔强眼神里的落寞。顾思源眼眶一下就红了,她轻唤,“陛下,还请不要如此妄自菲薄。”   那孩子眼底水光潋滟,泫然欲泣。顾思源望着她,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钟离然却抬起双手,迅速盖住了顾思源的眼睛,说道:“别看,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朕。”   “朕会长大的,总有一天会长大的。”   钟离然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冷硬与倔强,硬生生将汹涌的泪水逼回了眼眶。   她的手虽小,却能遮住顾思源所有的视线。顾思源听出她藏在背后的委屈,什么也没说,俯身温柔地抱住了她。   她将钟离然揽入怀中,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拍着她的背,轻声道:“是,终有一日,你会长大的。”   “陛下,一切都会过去的。等到凛冬过后,迎接你的会是无数繁花。”   钟离然揪住了她的衣领,紧紧地,一直没有放手。   钟离然很少在她面前失态,顾思源有些担心她情绪过后,有些放不下脸。她抱着钟离然好一会,也没想出个办法来。结果过了两刻钟,钟离然就在她怀里睡着了。   虽则钟离然心性成熟,某些方面来说她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她今日受了一惊,身上有伤,发泄完情绪之后睡了很正常。   顾思源见她熟睡了之后,小心翼翼地抽手,帮着她取下了冻人的冰袋,并掖好了被子。   做完这一切,顾思源坐在床边,托着腮帮子打量着钟离然的脸。她是真的长大了不少,五官张开,比以前软糯的团子模样多了几分秀气。   钟离皇室尚美,皇室子弟几乎没有一个长得不好看的。钟离然长得好看,从小就是孩子堆里最好看的人。   如今一晃四年过去了,她虽然尚处少年,却已经是个即将大婚的帝王了。也不知道,哪一个会是她的皇后。   顾思源想着那日见到的少女们,目光柔和。她想,钟离然那么别扭的一个孩子,还是找个会照顾她的姐姐吧。因为这场大婚,一切都是出于楚国的幼帝需要一个皇后,而不是钟离然要成婚。   顾思源是怜惜她的,毕竟是自己看着大的孩子,可是朝堂的事,并不是她能插手的。她只能给予钟离然一些细微的鼓励与希冀,盼着她能快些长大。   快些长大,然后亲政,拿到权力,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不受人欺负。钟离然已经坐在那个位置上了,除了往前进的王道,她再无别路。   顾思源看了她好一会,良久发出了一声叹息。她坐了一会,见钟离然睡得熟,这才起身,朝外走去。   候在殿门外的风伯,听到从里传来的脚步声,在顾思源出来了之后,迎了上来,忙问道:“顾二先生,陛下如何了?你可是有何要事?”   顾思源答道:“陛下处理好伤后睡下了,一时半会还醒不了,我不能不辞而别。可我让我的护卫在山脚停车驿站等我,约的时间是寅正。如今过午许久,陛下又不知何时能醒,我就想央大人帮我找个人,给我护卫传信,让她先自行家去,不必等我。”   风伯一听就明白了,忙说道,“顾二先生不必担忧,我这就催人去给你护卫送信。”   顾思源点点头,道:“有劳大人了。”   将此事解决了之后,顾思源有些无所事事。她起身,沿着回廊在云中殿游荡。一路走过,见到的景色都是墨绿中抽出的新芽。山中清冷,哪怕再多的烟火气都不能冲淡那一抹凉。   春光明媚,顾思源站在回廊下却觉得阴冷十分。可一旦走入院中待久了,晒着太阳就又觉得热。她站在檐下半阴半晒之地,贪图身后的清凉,又享受身前的温暖,一时间颇有些进退不得。   她站在廊檐下,凝望着那一丛迎风招展的白山茶,若有所思。她想,如果和花一样,只用期待春天就好了。   一季开败,如火如荼。   她在云中殿的院子中呆了一会,便有侍人来报,说陛下醒了,想见她。顾思源匆匆起身,连忙走了过去。   顾思源入了殿,看到的就是衣冠整齐坐在小榻旁的钟离然。小皇帝见她过来,起身走到她身旁,板着脸说道:“走吧,陪朕去上香。”   她说着,朝顾思源伸出了手。顾思源见此,牵住了她,带着她一起前往东皇殿。   所谓的上香,其实是将写有写有受香人名字的字条混在香中,一起燃烧。王妃的陵墓远在中州,小皇帝回不去,只能在太一观给诸神上香,以代亡母。   顾思源跟她走了五殿,花了半个时辰才将各殿烧完。等二人出来,身上已经浸透了香火之气。   钟离然甩了甩衣袖,问道自己身上的气味,略微皱眉。她仰头,看着顾思源,问道:“你着急回家吗?”   “不急。”顾思源有些放心不下她,能多陪一点也挺好的。   钟离然点点头,招呼道:“那你随朕来。”   作者有话要说:emmmmmmmmm   她会是你妻子的!   (其实顾思源这里已经在想如果选中自己会不会愿意嫁给麦麦了。) 第6章 一.6   钟离然带着顾思源从太一观下来,乘坐着马车来到了山脚下。顾思源也不问她要去哪里,只随着马车一路摇晃。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顾思源随着钟离然下了车,看到了立在眼前的小楼阁。   小楼阁前面栽了一排山茶,红色白的此时在春光下开得灿烂。一丛茂密的低矮荆棘在楼阁四周绕了一圈,严严实实地裹住了楼阁与阁前的山茶地,只留下一道柴门通向了楼阁。   此刻柴门紧闭,俨然一副楼阁中无人的模样。钟离然命侍人随着车马原地等候,自己却牵着顾思源的手,朝楼阁走去。   “一会随着朕喊人就行了。”钟离然这么说着,来到了柴门前。还差一步就到柴门时,啪嗒一声,柴门无风自开了。顾思源略有些讶异,跟在钟离然身后,踏入了柴门。   一入柴门,方才在荆棘丛外看到的山茶全部都消失不见了,只见一条鹅卵石小径通向了楼阁,两旁都是青葱的菜地。   地里种着大白萝卜,黄花菜,嫩葱还有蒜苗,以及其他的香草,韭菜一类的东西。顾思源惊讶地扭头,看向了后方,却见那一丛低矮的荆棘不知何时起变为了两米高的荆棘墙。   她似乎隐约有些明白了,这是某一个太一观得道修士的住所。   钟离然似乎早已见怪不怪,牵着她走上鹅卵石通道,径直到了楼阁门口,俯身行了一礼,道:“姑祖母,焚求见。”   钟离然表字一个“焚”,在楚国,小辈在长辈面前是要自称表字的。   阁中响起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早知道你来了,快进来。”得到允许,钟离然这才牵着顾思源走入了阁中。   顾思源一入阁,随着钟离然走了好几步,就来到了回廊。一道回廊,入眼便是一池温泉,冒着汩汩暖气。温泉中假山嶙峋,相互间隔,挡住了不少视线。   钟离然看也没看温泉一眼,牵着顾思源穿过回廊,径直走向了楼阁后院。楼阁后院,是一大片果树林。树林中橘子树居多,剩余的便是柚子树,梨树等。   树影绰绰间,隐约传来了挥锄挖土的声音。锄头吭吭地挖着土,顾思源好奇地朝果林看了看,隐约看到了几个身穿青衣的人影。   钟离然牵着她,朝里喊了一声,“姑祖母,你要忙活到什么时候?”   果林传来了女人的声音,“还要一会呢,你要是不着急回宫,帮我锄个土。”钟离然应了声“哦”,她说着,将外袍的摆子掀起来,扎进了腰带里,然后走向了摆在屋檐下的各类农具。   顾思源瞧她这般熟练,有些好奇地看了她好一会。钟离然取了一柄她能挥得动的锄头,走过顾思源身边,说道:“姑祖母阁中有藏书,就在前厅左侧,你先去看看。朕帮她干点活,一会就好了。”   顾思源说道:“我随陛下一道吧。”   钟离然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将衣袖和裙摆扎好,跟朕过来。”   顾思源点点头,与钟离然一起取了柄小锄头走入了果林中。时值春日,恰好是给林中橘子树施春肥的时机。一路走过,不少橘子树四周的土都被翻新了,前面的那一片还施了草木灰肥。   两人走了几步,锄头的吭吭声越来越近。顾思源跟在钟离然后头,远远瞧见了一抹藏在墨绿之色中的青衫。待走进了些,方才看清了那青衫之人。   那是一个面容妍丽的女子,身着太一观道人惯常穿的青衫,雪白的长发被整齐地束在了一圈红绳中。女子手持锄头,在身前的这棵橘子树周围翻着土,见钟离然过来,停下了动作,两手搭在锄柄上,微眯着眼略垂眸打量走近的钟离然,说道:“去给你母亲上香回来了,额头上的伤怎么回事?”   钟离然施了一礼,应道:“回姑祖母,的确如此。伤是不小心磕到的。”   顾思源虽不在源州城长大,可作为大家闺秀,该记住的各家家谱,她一点也没落下。钟离然口中的姑祖母,必然是楚明帝的姐妹。明帝的姐妹中,信奉太一,又得到如此福地归隐田园的,便只有前大司命钟离岱了。   钟离岱是楚国的前大司命,如今的大司命钟离钰的师父,也是烈武帝的嫡亲妹妹。四十年前,蛮族入侵楚国边境澜州,一连夺下无数城池。为了一举歼灭蛮族,初登基的烈武帝倾举国之力,穷兵黩武,发动了耗时七年的伐蛮之战,最终将蛮族驱赶到溯北中部之地。   可这场战争,给楚国百姓带来的却是一场灭世之灾。战争耗时耗力,挥霍了楚国的国库,导致伐蛮之战期间,爆发了洪水淹没中宛二州时,国库无力振济百姓,导致百姓死伤近五十万人。   不仅如此,烈武帝生活穷奢极欲,不顾百姓死活,大肆修筑宫殿。在伐蛮之战好不容易结束后,却不给百姓喘息的机会,打造了数支舰队派遣使团出海,欲寻求不死之药。   这样的无道帝王,最终被英明的君主推翻了。当时还是沧澜王的楚明帝,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在澜州边境掀起了一股飓风。与此同时,当初还是少司命的钟离岱携着监天司坐视不理。在如此里应外合之下,烈武帝最终被迫禅位给当时的沧澜王。   这沧澜王,就是已逝的先帝楚明帝。烈武帝退位后,被封为云中王,不过十年便郁郁而终,只留下长子一脉袭爵。如今的摄政王钟离回,就是废帝烈武的长孙。   楚明帝在位时欲立嗣,就属云中王钟离回的呼声最高。可钟离回最终还是没有成为天下之君,得到天下的,是大家都想不到的无知稚子钟离然。   而钟离然能得到皇位,全赖眼前这位前大司命钟离岱。是钟离岱主持祭典,叩问天意,替楚明帝问到了东皇的旨意,让钟离然成为皇太孙。   可如今细细想来,一个年老的帝王为了自己年青的皇后,是会挑一个年富力强的太子,还是会要一个年幼失祜的皇太孙呢?   答案显而易见,因此又哪里有什么天命呢。   饶是如此,钟离岱对于这位自己一手拱上王座的孙辈还是特别欣赏的。全因那孩子在第一次穿上帝王冕服祭祀后,曾问了钟离岱一句话。那便是文康皇帝年幼时询问太傅的第一句话——如何成为一个好皇帝。   从这句话开始,钟离岱看到了钟离然的天命。因此在明帝死后从大司命之位退下钟离岱,着令自己的弟子好好辅佐钟离然。   钟离然登基不过两年,威势甚隆,处事越发干练。为此前不久还有臣子上书请求幼帝亲政,闹出了好大一场风波。   钟离岱对此事略有耳闻,如今看着她额上的伤,心里隐约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皇帝大了,上头有那么一群人压着,管着,想要自由也很正常。只是手段如此激进,钟离岱发觉自己还是低估她了。   钟离岱看了一眼她额上的伤,说道:“回头给你上个药。”她知道钟离然的分寸,转眸看向了跟在她身后的顾思源,心里咯噔了一下,方问道:“你来我这,还给我带了个帮手啊。姑娘怎么称呼?”   顾思源一直在旁观望,听到自己名字,忙躬身行礼,道:“回大人,下臣乃是弘文馆讲师,顾思源。”   钟离岱点点头,说道:“思源,好名字。”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会顾思源的面貌 ,又问道:“你是顾廷玉的女儿?”   顾思源答:“正是如此。”   钟离岱忽而想到了她的祖母,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在旁的钟离然,又道:“你祖母,是弘文馆的前副馆长楚微澜先生?家学渊博,难怪年纪轻轻就能通过弘文馆考核,为国效力。”她笑笑,略有些促狭道:“我如今无官职在身,你也别喊我大人了,随她一起喊我姑祖母吧。”   顾思源闻言,扭头看向了候在一旁神情严肃的钟离然,犹豫了一瞬,方从容道:“是,姑祖母。”   钟离岱闻言脸上露了一丝笑容,挥手说道:“行了,快帮我锄锄地,这春日可不等人。春肥需早施,不然得耽误今年的收成。”   钟离然称是,领着顾思源走向了角落里的一树橘,一撸衣袖,默不作声地就挥锄翻土。   顾思源跟在她身旁,见她挥着锄头吭吭刨土,小脸紧绷,极为专心致志。她略略想了想,隐下了心底的疑惑,在钟离然身旁找了一棵橘子树,也动起手来。   顾思源少时与祖母待在一起,没少拿着小锄头伺候瓷盆中的花草。可给花松土,与农人给果树施肥完全是两码事。不过一会,她便手酸无力,扶着锄头挺腰。   可比她年幼九岁的钟离然,却好像做惯了这件事一样,吭吭地挥着锄头,一连将这棵树的地翻好,这才停了手,抬头看着顾思源说道:“你要是累了,就去一旁休息,留朕一人在此便可。”   顾思源看着她,柔和的目光中好像浮着一层碎星那般璀璨。钟离然扶着锄头顿了顿,嘀咕道:“为何要如此看着朕?”   顾思源直言道:“陛下为何如此娴熟?”钟离然拧眉沉思了一瞬,说道:“在中州,跟着父王习惯了。”   深宫寂寞,她唯一能缅怀已逝双亲的途径,只有中州王曾经喜爱的农学。可是从现在起,会有一些不一样了。   钟离然想了一会,站在顾思源身前,仰头问道:“宫里也不是很无聊,朕养了一院子的花,还有一池子的鱼。明年开春,朕还打算种些麦子。当然,那是宫中重地,无朕的允许,谁也不能擅入,哪怕是太皇太后。”   “顾思源,你要不要随朕入宫,看看朕的花和鱼?”   作者有话要说:哎,认命吧顾思源,你根本没办法拒绝她.(从下一章开始,你们就知道我为什么说麦麦是黑的了。 第7章 二.1   二   顾思源被软禁了。   自昨日被钟离然带到前大司命钟离岱的住所后,太皇太后的旨意忽然就从宫里过来了。钟离然遇马受惊,需得在此地静养,而顾思源,则作为随行人员陪同钟离然一起在此养伤。   至于要养多久,太皇太后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反正近日的课,顾思源是没法上了。考虑到顾思源的父母会担忧女儿的安危,宫中还特地给顾家传了密旨,顾家的人得了信,这才匆匆前往弘文馆告了假,对外只说是顾思源病了。   这一日,源州城街头四处流传着新帝于太一观山脚遇袭受惊之事。那一日前往太一观的马车如此多,有不少人因为这事堵在了半道上,目睹了一切。加上宫中根本没有掩饰之意,就传得沸沸扬扬。   新帝年幼,并无什么能值得人想起的政绩,街头百姓就当做个茶余饭后的闲谈听听,甚少关心皇帝如何了。可他们不在意,今日早朝未曾见到的大臣们很在意,这一下朝就忙去打探陛下的消息。   可陛下根本不在宫里,无人知道她伤的如何了,哪怕昨天有人看见她活蹦乱跳的,可谁知道去了钟离岱那里又是个什么情况。   众臣心惶惶,连忙去问太皇太后。老臣们去了,太皇太后也只是抹泪,说不出什么来。未到不惑的太皇太后,是楚明帝的少妻,自封后就被楚明帝捧在手心里宠着,没有经过什么波澜,遇事也颇为犹豫不决。今上年幼,对她百般信赖,太皇太后也是真心实意地疼着皇帝。如今皇帝一出事,她这种哭法好让人头疼。   大臣们见不到钟离岱,太皇太后嘴里又问不出什么来,于是根本不知道钟离然的具体情况。一来二去的,他们就开始真的担忧皇帝是不是不行了。皇帝要不行,按照如今之势,应当是摄政王亲政。摄政王钟离回,可是成年许久的王爷,并没有小皇帝那么好糊弄。   唯有在官场混迹久的老油条,两三下就猜出了皇帝的意图,可如今见不到皇帝本人,他们所有的猜测都只能往肚子里吞。   而让众人牵肠挂肚的钟离然,此时却穿着青色道袍,穿梭在林间给昨日新翻的橘子树施肥。她挽着衣袖,挑了一铲草木灰肥,抖落在橘子树旁。   顾思源提了一壶茶,从楼阁中走了出来。到了钟离然近前,她才开口招呼道:“陛下,停下来喝点水吧。”   每隔大半个时辰,顾思源就会往林间送一趟水。钟离然仰头看了她一眼,放下了手中的铲子,顶着满额头的细汗走了过去。   顾思源给她倒了一杯水,钟离然接过水仰头喝了起来。顾思源见状,将手帕取出来,仔仔细细地给钟离然擦拭掉额上的汗水,柔声道:“陛下,日光太盛,一会陛下就先回去,我替你吧。”   钟离然抬眸看了她一眼,板着脸说道:“不用。”顾思源其实喜阴,不太喜欢阳光猛烈之地。虽然橘子林能挡住些许阳光,但终究还是太过炎热了。   钟离然喝完水,伸手推了她几下,冷清清道:“你回去吧,朕无事。”   顾思源见此,抿唇不再说些什么。在钟离然前头的钟离岱听到声音,冲顾思源喊道:“思源丫头,给姑祖母送点水过来。”   顾思源原本就打算给她送水,听到她这声呼唤,连忙动身,朝林间走去。等到了钟离岱身边,那白发青衫的道人放下了铲子,走到顾思源身边自顾自地倒起了水,大喝了一口,与顾思源说道:“那孩子一入宫就跟着我一起干活呢,自己也种了不少东西,可没那么娇气,你别管她。”   顾思源点点头,应了声嗯。钟离岱微眯着眼,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眼,忽然问道:“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顾思源笑笑,轻声应道:“姑祖母的田园之居,悠然怡人。”   钟离岱便说道:“麦麦在宫里也有一个田园之居,你要是喜欢这里,必然也会喜欢那里的。好了,回去吧。”她一口将杯中水喝尽,与钟离然一般,将顾思源赶回了阁中。   钟离然不上朝的第一日,就在此处帮着钟离岱施了一天的肥。   到了第二日,帝都又出现了新的流言,说是陛下遇袭那一日,伤了筋骨,路遇一清贵世家的女子,被她背上了太一观。   虽则这流言完全没有什么可信度,毕竟陛下身边的侍卫那么多,怎么都不会让一清贵女子背上山。于是就有说,那女子只是照顾里陛下,传来传去,就成了那女子原是前大司命的弟子,在前大司命那处遇到了陛下,悉心照料。   总而言之,流言转了好几个弯,不过几个时辰,就成了陛下被一女子救了,那女子还是天定的皇后,楚国的国君将要大婚了。   大臣们早几个月前,就上书提议立后辅政。定下皇后人选之后,待陛下年满十二岁即刻大婚。楚国帝后一体,大臣们原先各怀心思,想着分权迟迟没有定下人选,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外界的流言顾思源自然也听不见的,幸而钟离岱的住所放了不少书,到了第二日,顾思源索性看起了书。   她沏了一壶茶,捧着一本古籍坐在了前院的廊檐下,专心致志地专研了起来。钟离然随着钟离岱,挥着锄头将前院那块地翻新。锄头声吭吭,伴着细风来到廊檐,一派和煦。   钟离岱上了年纪后,就喜欢田园生活,因此抛下了皇宫里的优渥生活,隐居于此。而钟离然的父王,是个爱民如子的王爷,在世之时没少亲自下乡种地视察民情。   钟离然幼时随着父亲去过几次乡间稻田,不过中州王顾念她年纪小,没舍得让她下田忙活。自父亲逝去后,钟离然就被接入宫中。那时钟离岱还在宫里种地,钟离然偶然一次,后来就常去钟离岱那里蹲着。   一来二去的,钟离岱就抓了她当小壮丁。久而久之,钟离然就适应了干农活这件事。如今钟离然在宫中种的那些地,其实就是钟离岱留下的。   两人兴致相投,忙活起来倒也十分开心。别人见着辛苦,她们却是不亦乐乎。顾思源瞧了一日,发觉了钟离然这个新爱好,也就不上赶着去帮忙了。   喜欢种地的皇帝,在楚国历任帝王中并不算得上什么稀奇。毕竟楚国皇室里,奇奇怪怪的人还真不少。有喜欢养蚕的,喜欢打铁的,喜欢造房子的,喜欢砌墙的,各种各类的皇室成员多了去了。   顾思源见她开心,就捧本书在旁看着。反正沏好茶,距离那么近,两人渴了会来拿。   忙活了一早上,这两人总算是将前面那块地给锄好了。待午膳过后,钟离然就拿着小锄头,在地里刨坑。钟离岱拎着小荷包站在一旁,钟离然刨一个坑,她就往荷包里掏出几颗种子,随手扔进了地里。   顾思源眼尖,在前廊看了一会,没有认出那是什么种子。于是起身,顶着太阳走到了钟离岱身旁,好奇道:“姑祖母,你们这是在种什么?”   钟离岱往地里扔了三四颗种子,见钟离然埋好了,这才应道:“这叫‘苞谷’,海商们带回来的东西。说是粮食,不娇贵,好养活,我种种看看能不能活。”   楚国不禁海,却也没有官方指令编整海军。不过楚人天性自由,信奉有日出之地便是东皇庇佑的地方,于是宛州中州两地临海城池,有不少的航海商人。   钟离岱就认识不少航海商人,每次等她们回来时,都能得到不少好东西。当然,能回来的都是幸运的,不能回来的多半是葬身于海中了。   自烈武帝四十年前大举动武后,楚国百信可谓是民不聊生。直到楚明帝登基后,大力发展民生,休养生息二十多年,才缓过了一口气。   可楚国休养生息,北境那些蛮族也喘了口气。等到了楚明帝晚年,恢复生气的蛮族也频频来犯了。   楚国虽是地大物博,可人口却也众多。民以食为天,当下楚国要解决的还是那一口饭的事情。   一边是边境的蛮族之乱,一边是国中的民生大计,楚明帝在位时过得紧巴巴。   钟离然登基后,就不断有人与她说国库有余。实际上有没有,钟离然从监天司那里打听清楚后,心里还是有些底的。   澜州北境苦寒,放牧又要受蛮族侵扰。宁州沙土飞扬,庄稼养不活人。中宛二州时常遇洪,来一次国库就要空好多年了。更不用说燕州西境了,燕州西境山地嶙峋,土地贫瘠。虽然雨水充沛,但有些地方根本种不了稻谷。   这一桩桩的事,都丢给了年幼的钟离然。钟离然登基后,效仿明帝,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不仅如此,她还托了钟离岱向海商们打听,海外有什么好种又不那么娇贵的粮食。   她和她父亲一样,觉得能养活人的就是好东西,可不管是不是外来的。这些“苞谷”,就是钟离岱托人打听了好久才得到东西。   听说这东西不娇贵,有点土给点肥就能活。如果真能活,那不管能有多少收成,至少燕州西境那大片的百越人,都能有点粮食了。   钟离然埋着土,看着扔下去的种子,由衷地希冀它能适应楚国的水土,茁壮成长。   顾思源听了钟离岱的话,看着钟离然脚下的那片土地,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每个君主各个时期遇到的情况都不大一样,钟离然应当是个和平时代的君王。   一,前代很靠谱,修整民生。二,虽然有诸多实力,但因为相互牵扯所以麦麦的日子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钟离朔亡国的主要原因是被人偷家了,被念望算计得明明白白。   所以麦麦,你还是种田吧。   (无脑甜文,无脑甜文!别喷我,我真的不想写宫斗了,脑阔疼qaq) 第8章 二.2   这一日午后,海外来的“苞谷”就在楚国落了地。   钟离岱与钟离然将前院的地忙活好了之后,接下来的两日都在锄草。顾思源也不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就与钟离然在此处呆了一日又一日。   到了第五日的夜晚,顾思源所住客房的门被人敲开了。顾思源捧着一卷书在一豆灯前看,听到动静这才起身,给来客开了门。   来访者是钟离然,她冠带整齐,小小的身躯挺直了腰杆站在顾思源面前,冷清清道:“朕要进去。”   顾思源略有些讶异,侧身给她让路,应道:“请。”钟离然抬头看了她一眼,迈开腿入了门。她进了门,朝四周看了眼,看见了顾思源放在油灯前的那一卷书,不说话。   顾思源随手关了门,有些好奇地看了钟离然一眼,问道:“陛下有事要与我说?”   钟离然点点头,走到了顾思源的床榻旁,施施然地坐下来。她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说道:“你坐。”   顾思源看着她,点头称诺,在钟离然身边坐了下来。她扭头,仔细地端详着钟离然那张紧绷的小脸,柔声问道:“陛下要与我说什么?”   钟离然似乎在想着措辞,拧眉思索了一会,才抬眸对上顾思源的眼睛,说道:“你明日就可以回去了。”   顾思源点点头,自己倒是什么感觉都没有。钟离然见她这个样子,又说道:“又过几日,你可能就不能去弘文馆任职的。”   顾思源想,这在意料之中。钟离然每说一句话,就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她,她难得话多了些,索性一字一句说完了全部要说的话,“虽然没办法教学生,但你还可以教朕。朕尚年幼,不懂的事有很多,你都可以教朕。”   “朕日后,不会让你的日子太难过的。”   这听起来像是一句承诺。顾思源觉得人生真是奇妙,她从未想过会与那深宫有什么纠葛吗,也从未想到眼前这个尚且稚嫩的孩子,会给了她承诺。顾思源笑笑,点了点头,反问道:“我能为陛下做些什么吗?”   钟离然想了想,与她说道:“你在就很好了。”因为顾思源作为皇后,是她如今最好的选择。可钟离然虽年幼,却也极为通透,接着又忍不住问了一句:“顾思源,你有心仪之人吗?”   顾思源反问她,道:“又有如何,没有又如何。因缘际会,这一切还得随缘走,陛下顺心顺意顺天时而行,便可。”   钟离然小脸崩的更紧了,她看了顾思源一眼,忽然不太继续这这场谈话,于是说道:“你要睡了吗?朕困了。”   顾思源起身,对钟离然说道:“那我送陛下回去歇息吧。”钟离然不动,就坐在床榻上,一点也没有想起身的意思。顾思源见她这样子,迟疑地问:“那陛下是要在这里歇下了?”   钟离然抬眸,问得理所当然:“不行吗?”   顾思源笑了,连忙点头应道:“行,那我替陛下宽衣吧。”钟离然没答应,只看了她一眼只顾自地脱下了鞋子,边脱边说道:“朕可以自己脱。”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解个扣子都费力的孩童了。   顾思源坐在一旁,看着她利落地除鞋除袜,忍不住伸手搭了她一把。她帮着钟离然除下外衣,接着散了发冠。这时候顾思源才真切地感觉到,钟离然长大了很多。   接近十二岁的少女散了发冠,只穿着中衣坐在床榻上,尚显稚嫩的清丽面容半掩在半长的黑发间。四年前的钟离然还只是一个一团软糯的孩子,而今已经隐约有了少女模样。   顾思源坐在床边凝视着钟离然看了好一会,钟离然挪到了床榻里,掀起被子盖住了膝盖,扭头和她说道:“困了,要睡了。”   除去衣冠后的钟离然,完全没有了白日里老成的作派,就是一个还在成长的软糯少女。她的眉角其实很柔和,很像她那个温和的父亲。即使她还是用那套冷冰冰的调子说话,可听起来却没有白日里凌厉,倒像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孩子。   顾思源不由得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抱着这孩子睡觉的模样。那时中州王出巡周边城池,钟离然的乳母也恰好回了乡下探亲,就将钟离然留在了顾宅,安置在了顾思源祖母身边。   那时钟离然不过六岁,很小的一个孩子,洗澡都要乳母伺候。乳母不在身边,钟离然十分不适应,到了傍晚的时候,侍女们想抱她去洗澡,可钟离然就是扒在书房的椅子上,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脱衣服洗澡。   彼时顾思源十五岁,已经是个能照顾人的的姐姐了。她见钟离然如此,就耐着性子哄她,才将她哄进了浴桶里。   钟离然不太喜欢侍女们,只想顾思源跟着。顾思源就伺候她脱衣净身,等她泡好了再从浴桶里抱出来,仔仔细细地穿上衣服。   作为被人伺候长大的顾思源,其实不擅长伺候人这件事,尤其是对方还是一个孩子,因此给钟离然穿起衣服来免不了有些笨手笨脚的。那时折腾了好一会,才重新将钟离然裹得严严实实了。   自那之后,但凡钟离然留宿,都是顾思源在照顾她。顾思源也就是那时候才发现,这孩子其实是个很挑剔的人。她不喜欢的人,是绝对不会用的。   可如今那个做什么都要特定的人伺候的孩子,已经成长到这番模样了。   顾思源略有些怅然,一时坐在床边望着钟离然有些久了。钟离。然被她看得久了,皱着眉头又喊了一句:“困了,要睡。”她抬头,看着衣带整齐的顾思源,强调道:“脱衣服,上来。”   这语气可谓是霸道得不行。然而顾思源已经习惯了她这个语气,当下回神,点点头,就动手除去了外衣。   她将衣服除下,与钟离然一般只穿着中衣,起身将屋里四周角落里的灯都吹熄,只留下了桌案上的那一豆灯火。   灯火葳蕤,照亮了这宽阔的屋内。顾思源走到了床边,伸手将挂在两边的床帐放下,四周忽然更暗了些,一股极为香甜的气息蔓延在密闭的空间里。   顾思源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躺在了床上。一旁的钟离然听到动静,微微侧身,脸转向了她。   微光映在纱帐上,隐隐勾勒出顾思源的面容。钟离然看着从外透过来的那一盏灯,忽然开口道:“顾思源,朕已经不怕黑了。”   钟离然幼时怕黑,顾思源与她同寝,总是会留一盏灯。虽然过了很多年,可钟离然还是记得在顾思源闺房中亮起的那一盏灯。   顾思源略微有些惊讶,掀开被子欲起身,说道:“那我去将灯熄了。”话音刚落,一只小手便从被窝里伸出来,将她拉住。   钟离然无声地制止了她,然后伸手,拉着顾思源的手,放在了自己脑袋下方。顾思源微微侧身,将她揽入怀中,伸手轻轻拍了拍钟离然那瘦骨嶙峋的后背,说道:“睡吧,陛下。”   钟离然将小脸埋入她怀中,嗅着幼时熟悉的馨香,轻声说道:“顾思源,好梦。”她旋即闭上了眼睛,随着周身熟悉的香味,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个记忆中无比久远却又十分温暖的中州。   一夜好梦,次日阳光明媚,一列金袍卫驾马来到了钟离岱的院子门口,将钟离然迎回了宫中。   顾思源随车同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太一观出发,沿着官道驶入了顾宅所在的巷道。到了顾宅门口,顾思源下车,略施一礼后转身进入家门。自她走后,马车滚滚转出了巷道,一路驶向了深宫。   此后数日,顾思源再没有见过钟离然。她仍旧每日到弘文馆任职,对家中母亲时常流露出来的担忧眼神十分无奈。又过了半个月,一道意料之中的圣旨来到了顾家。   传旨的是监天司大司命钟离钰与礼部尚书,顾廷玉携妻女在院中接旨,听宣之后,全府上下除了顾思源都弥漫着一股一言难尽的气息。   待传旨的大人被顾廷玉接引到前厅招待后,担心了半个月的顾母终于逮到了在书房独处的顾思源,无不忧虑道:“陛下……陛下未满十二岁啊。”而她的女儿,却是双十好年华,顶顶好的年纪。   顾思源想,她虽然只有十二岁,可终有一日会长大的,会成长为一个很好的君王。   而自己,无论是做别人的妻子,还是做钟离然的皇后,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于是顾思源回应道:“如果一定要成婚,那么十二岁的皇帝与二十八岁的年轻侍郎,对女儿来说并无区别。”   “更何况……”顾思源抬头,望着母亲柔柔一笑道:“陛下是个很好的人。”   因为那孩子说了,她的花和鱼,谁也不能动。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钟离然说的花和鱼,其实是在说我会保护你, 第9章 二.3   自去岁入秋大臣们上书提议皇帝大婚后,朝堂上就此事来回几番争执。谁都以为皇帝与身后的太皇太后不可能答应此时,最后都会不了了之,从而退步妥协,让皇帝过几年再亲政。可谁也没有料到,太皇太后同意皇帝大婚,还与监天司的人联手,与宗室一起促成了朝堂上的何解。   太皇太后不仅挑出了合适的大婚人选——至少在臣子们看来,顾思源是太皇太后认为的合适人选,还争取到了让皇帝大婚后就亲政,可谓是打了一场胜仗。   大婚的礼聘圣旨下达顾家之后,就送完各洲,告知楚国百姓。百姓皆知,三个月后,新帝大婚,天下大赦,于是奔走相告,欢喜庆贺。   源州城的说书人将半个月前流传于世的皇帝遇袭版本,在某些人的授意下添油加醋说了几番,愣是将未来的皇后说成一个有着神灵般慈悲心性的人物。新帝年幼,与她大婚的皇后又年长她九岁,这在楚国皇室乃至民间都是很少见的事情,少不得被说道说道。因此源州街头,都编出了好几个版本。   顾思源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子,也因此并未能听到这些民间茶余饭后的闲谈。只大婚旨意下来后,太皇太后还下了一道懿旨,让她入宫跟随林女官学习宫中礼仪。   一般来说,清贵世家的女子,都会有女官教导礼仪的。可是顾思源是朝着后位去的,所以要学的地方就有很多。原本应该是宫中派遣女官来顾府教习的,可太皇太后却特下懿旨,让顾思源入宫,想来是要见见这位未来的孙媳妇了。   顾家人心知肚明,于是太后懿旨下达的第二日,顾思源乘坐着自深宫来的马车去,前往未央宫拜见太皇太后。   晚春渐去,初夏的气息渐渐浓郁,太阳开始展现它饱满的活力。马车顶着灿烂的日光,一路摇晃到了未央宫。顾思源在宫门口下了马,一时被猛烈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候在宫门口的侍女见了马车,立即上前行礼,引着她入了未央宫。   她们沿着回廊走过,回廊两边的院子一片绿意匆匆。顾思源目不斜视,跟在侍女身后迈入了未央宫大殿,见到了坐在殿中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将近不惑之年,却保养得十分好。她乃是源州书香世家李家的女儿,名叫李然。楚明帝原先的发妻便是李家的,如今的太皇太后李然算得上是明帝发妻的侄女。   李然长相极为美貌,如今到了不惑之年,却仍旧有一种常人难及的端庄雍容。   顾思源迈入殿门,走到太皇太后跟前施了一礼,“微臣拜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颔首,面上带了一丝轻柔的笑意,说道:“好孩子,你快坐。”   言罢,就给顾思源赐座。顾思源入了座,侍女们就给她们奉茶。李然伸手,端起了案上的一杯茶,轻掀茶盖微微拨弄杯口,与顾思源温声道:“这是新上供的云雾,你刚从宫外回来,定是渴了,快尝尝。”   这是个很温和的妇人,说话轻柔得犹如春风。顾思源谢了恩典,捧着茶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一入口,茶香四溢,甘甜爽口,顾思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李然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见状问道:“喜欢吗?觉得好不好喝?”   顾思源放下杯盏,颔首回话:“这云雾很好,尝起来有种雨后甘甜的爽利感,微臣很喜欢,多谢太皇太后恩典。”   太皇太后听了,脸上露出了些笑,于是说道:“好孩子,你喜欢就好,回头我让人给你送点回去。”   顾思源连忙颔首,又道:“微臣在此,就先多谢太皇太后的厚爱了。”   李然笑笑,看着她道:“都快是一家人了,别那么拘谨。你本名思源,要是不介意,我就喊你思思吧。”   顾思源忙道:“太皇太后随心就好。”   李然又仔仔细细地将她看多了几眼,眼前的双十女子,容貌清丽,落落大方。   她又想起自己拟定赏花名单时,麦麦那孩子就站在自己身边,看了名册后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户部侍郎顾廷钰的次女,顾思源,祖母也加上去吧。”   皇帝那话说得很是郑重,也是很难得地在此事上发表了意见,于是李然转头就问她:“麦麦,顾庭钰还有一个女儿吗?”   李然依稀记得,顾庭钰只有一个长女,名叫顾无涯,已经二十有四了。那女子早些年成了婚,嫁给了太医院的桑叶医官。因为桑叶是太医院很有才干的年轻医官,所以李然记得此事。   小皇帝听到问话,点点头,说道:“还有一个,年约双十,常年跟随祖母在中州编书,去岁来到源州,过了弘文馆考核,在弘文馆当讲师。”   麦麦难得这么多话,李然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几眼,忽而一笑道:“麦麦,你怎么对这女子记得这么清楚,你认识她?”   小皇帝就提醒道:“祖母,楚微澜先生,是我在中州时的老师。顾思源,就是在中州那个与我同吃同住四年的姐姐。”   李然恍然大悟,这才想起了钟离然在中州时的情况。她一直都知道钟离然是个主意很正的孩子,原本她就想着实在不行就和大臣们妥协,让麦麦推后亲政,反正怎么也不能给麦麦挑个能折腾的皇后。   麦麦还那么小,连喜欢都不知道是什么,可不能随随便便大婚了。   可她没想到,麦麦还真的准备大婚,还与她商量娶一个清贵世家的女子。清贵世家的女子不少,李家也有,不过李家的女孩李然不大喜欢,可碍于父兄恳求,也就将她们那些孩子考虑在列。   可她没想到,麦麦早就想好了皇后人选,还特定弄了个花期相会。李然反应过来,看着钟离然神情严肃地问道:“麦麦,你不会是看到弘文馆考核名单知道顾思源在京中,才答应大婚的吧。”   “嗯。”小皇帝点头,应得很快。   李然又问:“你让我弄个宴会,说是花期相会,一是为了赌那些人的嘴巴,二是想见她?”   钟离然又点头,勉强道:“算是吧。”她说完,又抬头看着李然,十分恳切地问道:“祖母愿意帮帮朕吗?”   哎呦,这小眼神可把李然的心都化了,连忙说道:“帮帮帮!”自家的孙儿不帮,还能帮谁。   这主意一定好,李然就下旨,邀请各家贵女前往盛源宫赏花。赏花期间,李然还十分好奇地端详了顾思源的模样。   老实说,顾思源的容貌在众多妍丽的少女中并非是最突出的,但却长得十分秀丽。她在众人中最为年长,因而瞧着十分沉静,一直缀在后头不太说话。但举止落落大方,自有一派洒脱雅致。   仔细地观察了一上午,李然觉得以顾思源这性子应当能照顾好麦麦,这才点了头。如今过了这么些天,又经过了源州城流言一事,李然倒是觉得顾思源这性子,真的有点像麦麦说得一样,听随缘的。   这随缘的性子,应当不会给后宫添上什么麻烦,于是李然就更满意了。加上顾家是清贵世家,不参与党争,外戚也不会给皇帝添堵,反而有些助力,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李然瞧着眼前的年轻女子,倒是越看越满意,于是又问道:“思思啊,你平日里都喜欢吃些什么?我曾听陛下说,她在中洲时与你同窗,你两还是少时玩伴,那你吃的东西大致与陛下差不多吧。”   顾思源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是来学习的,如今变成了唠家常。可她思索了一瞬,很是自然地回答道:“回太皇太后,我平日没什么忌口,但也还好。至于口味,的确是陛下吃什么我也吃什么。”   顾思源是真的不挑食,只要不是太难吃她都会吃。中州临近云州,部分地区潮湿水汽中,菜系也偏香辣。可钟离然却随了自己宛州的母亲,喜爱甜口,倒是更喜欢酸甜的东西。顾思源为了照顾她,与她一起吃饭时菜色都偏向甜口。   李然听了就说道:“陛下喜欢吃甜的,可她这两年换牙,吃不了太多,如今倒是喜欢上了中州香辣的口味。思思也是中州人,不挑食,那我就放心了。”   “一会也到了午膳时辰了,陛下也该下朝了,你就留在此处,和陛下陪着我一道用膳。”   钟离然喜欢吃辣一事,倒是让顾思源有些惊讶了。她犹记得有一年冬日,她与祖母带着钟离然在屋子里吃火锅。热气腾腾的锅里飘了一层层辣椒,顾思源夹了一筷子牛肉放下去,熟了给钟离然夹了一些,放在她碗里。   小小的钟离然就捧着碗,看着牛肉上沾着的辣椒特别忧愁。然后顾思源就看到钟离然夹着那片牛肉,往旁边倒了茶的杯子一放,涮了涮,去了辣后才放入口中。顾思源见了,才知道那孩子吃不了辣。好在祖母惦记着钟离然年纪小,另外配了一锅清汤,这才没让钟离然饿着。   没成想,过了四年钟离然竟然能吃辣了,果然小孩子是长大了。   顾思源思及此,微微躬身,朝太皇太后称了一句“诺”。   作者有话要说:不,思思,麦麦还是那个吃火锅要涮水毫无灵魂的麦麦!   无脑甜文真开心。 第10章 二.4   到了午膳的时辰,钟离然果然就从朝辉殿来到了未央宫。见顾思源在此,她丝毫没有觉得意外,在侍女们的伺候下洗手净面,坐到了饭桌上。   饭桌上出现的大多数都是中州的菜系,几碟下来都是辣子。顾思源眼尖,看到了钟离然手边当着一个备用的碗,碗里倒了大半杯的茶。   上完菜,在太皇太后的招呼下两人动了筷子。顾思源眼见着钟离然夹了一块辣子鸡,果不其然地就看到她伸着筷子放到那碗水里涮了涮。   顾思源心想,原来根本就没变,还是那个喜欢涮掉辣味的麦麦。   钟离然这般吃东西如此顺手,顾思源吃着饭不由地看多了她两眼,眼中自始至终都带着自己未曾发觉的笑意。   一旁的太皇太后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们,见状心里盘算着这两孩子关系还真是挺好的。不过不像是姐姐与妹妹,反而是关系很好的伙伴。   钟离然自然能感觉到顾思源的视线,她轻咳一声,给太皇太后夹了一块牛肉片,趁着自己祖母在吃饭的时候抽空赶紧看了顾思源一眼。她板着脸,神情极为严肃,仿佛在理直气壮地说朕就是涮个水怎么了!   由此看来,钟离然喜欢香辣是真的,但受不了辣也是真的,真真是一个十分别扭的人。   顾思源不怕她这个表情,弯着眉眼对她笑了一下。钟离然面上有点挂不住,想了想也夹了一筷子牛肉片放入顾思源碗里,硬梆梆道:“挺嫩的,快吃。”   真是烦死了,受不了辣还不让人涮个水嘛!   顾思源颔首,轻声道:“谢过陛下恩典。”这话一说,这顿饭总算是和和美美的吃过去了。   用了午膳后,侍人们伺候这她们漱口洗手,李然就拉着钟离然仔细问了早上的事,又与她说道:“麦……皇帝下午就别去校场了,带着思思在宫中走走吧。”有外人在的时候,李然是不会称呼皇帝小名的。   李然说罢,又看了眼思思,将她拉过来,说道:“好孩子,祖母乏了,午后你就与陛下在这宫里逛逛吧。”她说完了挥挥手,将这两孩子赶出了大殿。   钟离然平日里也会在未央宫的书房小憩一会,此刻她站在未央宫正殿门口,仰头望着初夏灿烂的阳光,皱着眉头问顾思源:“你要出去吗?”   太阳那么大,顾思源很大程度是不会出去的。可顾思源还是交选择权交给了钟离然,柔声道:“全看陛下的意思。”   钟离然思考了一瞬,冲顾思源招招手,说道:“那你随朕来。”她说着,伸出小手,等顾思源来牵她。   顾思源走过去牵着她,跟在她身后又一次穿过了未央宫长长的回廊。   钟离然带着顾思源来到了未央宫的一处偏殿,等推门进去之后,顾思源才发现此处好像就是钟离然在未央宫所在的书房。   书房一侧安置了一张小榻,可供人休憩。钟离然牵着顾思源进去,让她坐在小榻上,嘱咐道:“你要是累了,就在此处休息一会。朕还有篇策论没写完,太傅要催了。架上有书,如果无聊你就随便拿着看。”   顾思源扫了一眼书房中满架子的书,点点头。钟离然将她安置好,遂坐在了书案前,摊开案前的宣纸,执笔开始完成昨日太傅布置的策论。   顾思源见她开始动笔,也起身在书房中走动。她往屋中书架走去,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发现了一本楚国之前夏王朝所作的孤本,于是小心翼翼地伸手,将那份卷轴从书架中抽出来。她就这么靠在书架旁,小心翼翼捧着那卷孤本慢慢看。   看了一会,在她身后提笔的钟离然忽而开口,唤道:“顾思源……”   顾思源下意识应了一句嗯,钟离然便接着说道:“何为君道?”   顾思源捧着书,专心致志地在看。钟离然以为她没听见,刚想作罢,却见顾思源慢慢收起了卷轴,将视线落在钟离然身上,回答道:“文康皇帝有曰:‘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自身,犹割股而啖腹,腹饱而身毙。’”   “正所谓恭俭节用,宽厚爱民,便是如此。先帝与您的父亲,都是这般的主上。”   “此为君道之一,也就是君王的本心与始终应该贯彻的理念。”   钟离然点头,问她:“那二呢?”   顾思源说道:“二便是屈己纳谏,任贤使能了。此乃实行君道的手段,也是帝王之术一生都需要琢磨的地方。”   钟离然点点头,又问她:“说得很轻巧,都是书上有的话,可也没告诉朕该如何任贤使能。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顾思源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道:“陛下都说书上都有,那就多看书。君王纳谏,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选用贤能,不是要看他说些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   “有些臣子,舌灿如莲,却处事不周。有些臣子口舌笨拙,却处事利落。而能说会道也办事周到的人才,奇货可居。当然,也会有奉行中庸之道的臣子,只求无功无过,而导致上欺下瞒。”   顾思源与她细细说来,钟离然提笔,微微点了点头。她听了这番话,转头对顾思源说道:“朕问完了,你继续看书吧。”   顾思源见她真不再问,就又小心翼翼地摊开手里的卷轴,慢慢地看了起来。   她看书极为专注,这是钟离然自小就知道的事情。钟离然策论写了小半,见她还在靠着书架看书,便轻唤了候在门外的侍人。   侍人们进来,钟离然对他们吩咐了几句,没一会就有侍人抬了新的桌案与椅子进来。桌案就靠着钟离然的书案面对面放着,上面还放了瓜果茶点,笔墨纸砚也一应俱全。钟离然对此十分满意,又唤了顾思源两声。等到了第三声时,顾思源才回神,抬眸看向了钟离然,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钟离然习以为常般对她招招手,指着面前的桌案道:“坐过来。”   顾思源迈开腿,就从书架挪到了书桌上。她是个真书痴,一见到没见过的书,几乎是走不动道,小时候这人就是这样,说着带自己一起练字,结果看着看着,就捧着自己的书在旁琢磨去了。   钟离然没少被她冷落,都已经习惯了。她见顾思源看上瘾了,也就没有再打扰她,于是专心致志地写完自己的策论。   写完之后,钟离然也没给顾思源看,反而翻开了书桌上那本厚厚的经书,慢慢看了起来。   钟离然天资聪颖,却也是个半大的孩子,见识没有顾思源那般多广。翻到书里不懂的地方,就开口喊顾思源。   顾思源看起书来,一般要喊好几声才有动静,钟离然见她不应,就伸出小胳膊,趴在桌面上,拿书轻戳顾思源的手,唤她:“顾思源……”   一来二去,次数多了,看书看懵的顾思源随手抓住了钟离然的书,问到:“怎么了麦麦?”   钟离然一下就不动了,她趴在桌面上微眯着眼,一言难尽地看着顾思源。   顾思源许久没听到问话,目光终于从书上挪开,看向了钟离然,问到:“怎么了?”   钟离然板着小脸,凶狠的小眼神瞪着顾思源,说道:“你刚刚称呼朕为什么,顾思源?”   顾思源有些莫名其妙,迟疑道:“陛下?”   钟离然呵呵一笑,有些咬牙切齿地提醒,“思思!”   顾思源恍然大悟,觉得自己应该是不小心喊了她一句“麦麦”,于是连忙道:“还请陛下原谅微臣的鲁莽,不要与微臣计较。”   钟离然浑身的别扭被她这么低声下气的一让步,就全部没有了。她哼了一声,拿书戳了戳顾思源,说道:“再有下次,朕就治你大不敬之罪。”   顾思源点点头,称了是。心里却想,明明是你小时候自称麦麦的,长大了就不让人喊了,真是小孩子的脸比六月的天还要多变。   顾思源叹了一口气,深觉得自己前路茫茫。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 第11章 二.5   日渐偏西,顾思源也将思绪从孤本上挪开。她抬头,但见钟离然已经将写完了策论,正在伏案批改奏折。   时辰已经不早了,顾思源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抿唇轻道:“陛下,时辰不早了,微臣该回去了。”   钟离然听到她如此说话,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不用回去了。”顾思源闻言极为诧异,轻咦了一声。钟离然见状,放下了手中的奏折,正经道:“顾思源,直到朕生辰前的两个多月里,你都得在宫中陪着朕。”   钟离然乃是盛夏时节出生,再有两个多月她便满十二岁了。十二岁的生辰礼过后,紧接着就是帝后大婚。顾思源全然没料到钟离然的打算,一时间有些说不上话来,呆了好一会才诧异道:“这于礼不合。”   钟离然看了她一眼,手持奏章细声道:“你是朕即将大婚的皇后,留在宫中学习礼仪有何不对?更何况,这是太皇太后的懿旨,朕已经命人去你家给你取来换洗衣物了。安全起见,你这两个月都留在宫中吧。”   顾思源没回话,钟离然将目光从书上挪开,小心看了她一眼,迟疑道:“怎么,你不愿意在宫中陪着朕?”   顾思源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说道:“微臣才在家中没住上几天,陛下就将我劫到宫中了,让微臣父母怎么想?”   钟离然道:“可是宫中会很安全啊。”她凑近了顾思源,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难得有了几丝笑意,“而且,朕还有很多孤本。”   她打小就是如此,完全能够对症下药。顾思源奈何她不得,只笑道:“那微臣住哪儿?”   钟离然很无所谓,回答道:“朕这里宫殿无数,你想住哪里就住哪里。不过,你得与朕在一起,住在宸宫。”   宸宫乃是帝王居所,楚国皇帝历来都居住在此地。顾思源闻言,看了钟离然一眼,没说话。   钟离然才不管她怎么想的,只说道:“朕晌午要去上朝,你就随着祖母身边的女官学习宫中礼仪。要是很辛苦的话,就与朕说,随便学学就好了,你只消多陪陪祖母即可。”   “午时朕会过来与祖母用膳,你也一起,然后就与今天这般陪着朕看书。到了傍晚,朕会去校场走走,你就去陪祖母用膳。”   “夜间就随朕回宸宫,教导朕学习。如何?”   还能如何,顾思源只觉得自己这一天被她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略有些无奈,说道:“陛下,你不是有自己的太傅吗?”   钟离然应得理所当然,说道:“太傅可没有朕的皇后好用。”她看完了手上的奏折,起身略略扭了扭脖子,对顾思源说道:“顾思源,你的书看完了吗?”   顾思源仰头看她,应道:“看完了,陛下要出去?”   钟离然点点头,说道:“总坐着长不高的,朕要外出走走,你也跟着来吧。” 她可完全没有与顾思源商量的意思,直接从书案前走出来,朝顾思源伸出了手。   顾思源将手递过去,被她牵着走出了未央宫的偏殿。   彼时斜阳映在宫檐上,在琉璃瓦上静静流淌着璀璨金光。钟离然牵着顾思源从长长的宫廊走过,从未央宫出发,从东走到西,绕了一个大圈,细细地给顾思源说了些各殿的名称。   宸宫处于皇宫后院的正中央,宸宫前是陛下召见大臣处理政务的乾元殿,乾元殿前方就是上朝的朝晖殿。   未央宫在宸宫的左边,宸宫右边紧接着就是历来皇后的居所椒房殿,之后四周才是各宫各殿。   钟离然领着顾思源在宸宫周围走了一遍,两人差不多走到了朝晖殿,远远就看到了一栋极为高的楼阁,钟离然伸手一指道:“那是摘星阁,摘星阁下就是监天司。再往右点,就是东宫,朕在那住了几个月。”她说着,仰头看着顾思源,低声道:“极为荒芜。”   顾思源笑笑,听出了她的抱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钟离然今天的心情显然很好,往日里顾思源要是摸她的脑袋,少不得要被说几句的。可今天钟离然却没有说她,反而说道:“顾思源,你要摸就摸朕的脖子,看书久了,朕脖子酸。”   顾思源应了声好,将空着的一只手放在了钟离然的脖子上,细细地给她揉了揉。脖颈处传来的舒适感觉令钟离然微眯着眼,她边走边说道:“椒房殿也有些冷清,大婚之后你还是与朕住在宸宫吧。”   顾思源问道:“陛下这么做,没关系吗?”   钟离然眯着眼,轻声应她:“没关系的,先帝也是一直带着祖母住在宸宫的。而且宫中太大了,从椒房殿走到宸宫都要一刻钟,朕觉得你会怕。”   顾思源想,她才不会怕。会怕的,一直是这个半大的孩子。她这么想着,却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只眼神又比之前柔和了些许。   这深宫实在是太辽阔了,两人约莫走了有一个时辰,才绕回了宸宫。许是惦记着有些久了,钟离然开口,问道:“顾思源,你累了吗?”   还不到一个时辰,顾思源自然没觉得有多累。但钟离然年幼,身子骨经不起太折腾,或许会累了。考虑到这点,顾思源摇摇头后道:“陛下呢?累了吗?”   钟离然点点头,说道:“略有些。”她说着,向前迈了几步,说道:“那我们快些回去吧,祖母合该等着我们用膳了。”   顾思源见她走得有些勉强,伸手拉了她一把,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问道:“那陛下要不要背?”   这话很低,几乎只有她二人听到。钟离然看了左右,以一种十分难以言表的眼神看着顾思源,说道:“朕还不至于没用到这种地步,快些,朕饿了。”说着,一把拉着顾思源,快快地往前走。   顾思源眼尖,似乎看到钟离然那张白皙的小脸染上了一丝薄红。她想,果然小孩子都很爱面子,竟然害羞了。   意识到这一点,顾思源觉得很是好笑,被钟离然牵着回到了未央宫。   晚膳用得很是清淡,倒是很符合顾思源的口味。在太皇太后的殷切照顾下,顾思源倒是多用了些饭。   两人在未央宫用了晚膳后,辞别了太皇太后,回到了宸宫。侍人们已经准备好了汤水,见钟离然回来,连忙上前伺候她脱衣洗漱。   钟离然早先就吩咐了侍女们,一边有侍女伺候钟离然洗漱另一边就有侍女将顾思源请到了书房。钟离然说得一点都没错,宸宫的书房里有许多顾思源未曾见过的书,她匆匆扫了一眼,就取出了一本,在书案前坐下,借着灯慢慢地看了起来。   书房很亮,四周的树枝灯座尽数点亮,远比顾思源的书房还要来得敞亮。这样的环境十分适合看书,不知不觉地,顾思源就看得入迷了,连钟离然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有发觉。   钟离然刚洗漱完,半长的墨发让侍女们绞干,梳好了披散在肩头。她穿着雪白的中衣,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披风,踩着双木屐蹬蹬地朝顾思源走去。   见顾思源在看书,唤了她好几声,才引来顾思源回神。明亮灯光中,半大的少女板着脸对顾思源说道:“洗漱去,朕困了。”   顾思源看着她这张明晃晃写着不高兴的脸,依依不舍地又看了一眼书案上的书,这才起身朝外走去。见她离开,钟离然才挪到了书案前,坐了下来。   顾思源刚走没多久,位置还是温热的。钟离然一点也不讨厌她的气息,坐在她刚坐过的椅子上,借着桌案上明亮的灯光垂眸去看顾思源刚看过的书。   这是一本民间轶事,说得是些志怪一类。钟离然看了几眼,发觉故事特别吸引人,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看着看着,过了好一会,她忽然放了一块书签在顾思源刚才看过的地方,将书挪到了一旁,不再去看它。   做完这一切,钟离然将累在书案上的《太一史记》取下来,翻开昨日放着书签的地方,一边提笔标注,一边慢慢看了起来。   钟离然虽年少,却也是个十分勤勉的帝王,通常在洗漱之后,还要看一个多时辰的书方才入睡的。顾思源洗漱完毕后,看到的便是一个伏案读书的少年帝王。   她原本想着钟离然说要睡了,就想劝着她休息,可一问侍女时辰尚早,也就由着她去了。钟离然在看书,顾思源也就惦记着自己方才没看完的志怪轶事,于是与钟离然一般披着外衣坐在了案前,拿起了先前的那本书。   仔细一看,发现钟离然还给她放了书签,心中顿起了些许温暖。她低低道了声谢,就翻开书看了起来。可刚看,顾思源就听到钟离然轻声嘀咕道:“不务正业!”   顾思源将目光从书上挪开,看向了正在伏案做笔记的钟离然。见她正在看的书是史记,心中了然,道:“陛下也想看?”   “……”   顾思源见她不说话,叹了一口气,道:“这书尚不适合陛下,陛下还是先将史记看完吧。”等你再长大些,就不必那么辛苦地做功课了。   钟离然知道她什么意思,但免不了觉得有些生气,遂决定在看完这一篇章之前都不要再搭理顾思源了。   作者有话要说:麦麦真的很可爱了,明明很想看的,但是想到功课活生生克制住了!   (哎,无脑甜文真快乐!)   麦麦,一个大写的不高兴! 第12章 二.6   直至亥正,钟离然总算将自己每日定下的课业看完了。抬眸一望,但见顾思源就坐在面前捧着一卷书,看得入神。原本想唤她的钟离然,却更改了主意,反而是支起手臂托着腮帮子,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顾思源在看书,钟离然在看她。这似乎是很多年前就形成的习惯,哪怕安安静静的没人说话,钟离然也不会觉得害怕。   过了一会,顾思源也看得差不多了。她放下手中那卷书,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抬眸对上了钟离然的眼睛。   钟离然其实很像她的母亲,长相极为柔和,尤其是那双眼睛,在葳蕤灯火中漾着碧波一样动人的光。顾思源一愣,继而轻笑道:“陛下也看完了?”   钟离然点点头,起身走到了顾思源身旁,伸手探入了她柔顺的墨发中,准确地盖住了她脖颈处细嫩的肌肤。顾思源略惊讶,唤道:“陛下?”钟离然很自然地给她捏着脖子,说道:“朕给你揉揉。”   她人是小,力道却不轻,下手略重了些,顾思源免不了轻嘶一声。钟离然没停下手,继续说道:“很疼?”   顾思源仰着脖子,略微眯着眼,中肯道:“略有些。”钟离然稍稍减轻了力道,冷清清道:“受着。”   除了受着,还能怎么样。顾思源心里这般想着,却想要她停下来,“陛下可以了,臣无妨,不想陛下受累。”其实小时候,钟离然也会这样,在她看完书之后过来给她捏捏脖子。只她人小力道轻,性子又拧得厉害,顾思源拗不过她,往往就随着她折腾。   可如今钟离然都快十二岁了,是个能讲道理的少年君王,加上身份有别,顾思源更不想她如此了。哪怕顾思源知道,这一切都是出自于钟离然的善意,她也不欲如此。   钟离然知道她的意思,只答道:“我时常随着赵明剑副同龄练习射术,在你身上这点算什么。”   赵明剑乃是如今南门的金袍卫副统领,也是钟离然的武艺先生。自钟离然登基后,一个月里有七八天的午后是要随着他学习武艺的。   楚国尚武,未东出入源州夺得天下前,楚地故土黎州常年有蛮族来犯,因而先祖们都是赫赫有名的马上帝王。楚国传承数百年,每代君王几乎都是文武双全。   钟离然既要学文,又要操练武艺,功课着实很紧。但就是这种重压之下,她还能日日坚持查看奏折,当真是坚毅超群。   顾思源闻言,问道:“那陛下如今能拉开一石弓了吗?准头如何?”   在楚国的计量里,一石弓其实恰好是少年能开弓的标准。钟离然练习了许久,当然能拉开弓,于是硬邦邦道:“当然能拉开弓了,你问那么多干嘛?”这么说着,捏着顾思源的手紧了一下,隐隐带着威胁。   顾思源心里门清,立即明了钟离然这射术的准头不怎样。其实这不怪钟离然不努力,实则习武一事确实要天赋的,而钟离然在这方面很明显无甚天赋。   她射箭无准头,刀剑枪戟无一可行,到如今最熟练的不过是一套用来防身的格斗拳。赵明剑作为她的老师,确实很无奈,但也不好说陛下您真的很愚笨这种话,只每日催着皇帝跑圈打拳,盼着她强身健体无甚大碍就好。   钟离然听进去了,也很是勤勉的跑圈打拳,虽然武艺不怎么样,但胜在气力足,反应机敏,也强过部分人了。   她见给顾思源舒缓地差不多了,就松手。顾思源转身,将她的小手抓在掌中,轻轻地揉着,笑道:“陛下困了吗?”   她刚说完,钟离然打了半个哈欠,点了点头。顾思源起身,将钟离然牵到了床边,陪着她一起入寝。   皇帝的龙床可比钟离岱楼阁中的客房大得多了,顾思源一眼扫过去,只觉得那床能躺得下七个她。   这么大的床,钟离然日日躺在那里,也不知道会不会害怕。   钟离然牵着她一起躺在了床上,殿内仍旧一片灯火通明。侍女们就守在屏风之后的小榻上,等着皇帝入睡。   顾思源见此,就晓得平日里钟离然是要亮着灯,有一群人陪着入睡的。钟离然还年幼,这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顾思源望着这敞亮的寝宫,与躺在身侧小小一只的钟离然,却免不了有些心疼。   钟离然很自然地窝进她怀里,靠着这个似姐似母的年轻女人,轻声道:“顾思源,你放心,这两宫的消息不会有人传出去的。”   先帝死去后,后宫格局大变,太皇太后拔出了无数人,与钟离岱一起整理了一道名册,交给了钟离然。这两年,两宫固若金汤,再无人能窥伺。   顾思源以未嫁之身,入住宸宫,若是让朝上那群外臣知道,不知道要起多大的文章。可不将她留在身边,钟离然根本不放心。   这朝堂虎狼环伺,多得是不要命的狂徒为他们执刀。前朝有位太子妃,还未加入宫中时就曾被权臣之子糟蹋。也有不少帝王的妃子,未曾入宫就遭人玷污。   她尽心尽力地为顾思源造势,就是想一手将她拱上后位的。以钟离然如今之势,就算加上监天司,也很难将迎娶回来的顾思源封为皇后。   可不封后,她为何要娶顾思源。   顾思源未曾见识过这朝堂夺权的残酷,但却能听出钟离然这句话背后的关切。她笑笑,说道:“陛下一直是个好人,不会使得微臣为难的。”   但实际上,强娶她已经是最为难的事情了。   钟离然尚有一丝良心,笑了笑,说道:“以后不会都不会有为难的事情了。大婚之后,只要不逾越,朕什么都答应你。”   顾思源笑笑,伸手将她抱进怀里,说道:“多谢陛下好意,如今已经足够了。睡吧,陛下。”   一夜好梦,到了次日,顾思源开始了一边随着宫中女官学习礼仪,一边教导钟离然功课的生活。也是从这一天起,钟离然寝宫中的灯火稍微熄灭了几盏,候在内殿屏风外的侍女尽数退出了外殿。   钟离然功课很多,除了四书五经,她还读史,学兵书,农学与天文地理还有算学。顾思源读的书比她还多,是个实打实的学问家,若不是自身过于随缘,早就能入翰林了。   有她教导钟离然,钟离然看书速度也快了些。加上顾思源会替她整理笔记,梳理知识,倒是进步迅速。   几日后的休沐,钟离然命河神率领的暗卫,一路护送顾思源回到府中。次日晌午,暗卫们又护着顾思源回到了宫中。   马车从宫外驶向未央宫的路上,于长长的宫道与摄政王不期而遇,摄政王开口,喊停了马车。   摄政王钟离回,乃是如今朝堂上权势最为煊赫之人。顾思源避无可避,自马车中走了下来,站在车前施了一礼,道:“臣下见过摄政王。”   她言罢,微微抬眸,只见一身穿紫色王袍的女子端坐在马上,微眯着眼俯视着她。那女子长相美艳,即使是束着冠也有一股抹不去的妩媚。这般英美的容貌,正属于摄政王钟离回。   有这样的美貌,钟离回有许多的入幕之宾一点也不稀奇。顾思源曾有听闻,此人招惹了云州与源州许多的貌美的男男女女,即使到如今未曾成亲,但后院之中也有不少美人。   将至而立之年的钟离回,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最大的那一个孩子,也就比今上小两岁。   顾思源虽隐约听过她不少事,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真人。如今一见她的容貌,只觉得那么多美人稀罕她还真是情有可原。这样的美貌,在爱美的楚人眼中,的确是值得一夜风流的对象。   顾思源只看了她一眼,可钟离回却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那眼神算不上冒犯,反而是属于一种长辈的审视,于是顾思源坦然受了。   钟离回看了她好几眼,骑在马上俯身问道:“是顾侍郎家的顾二姑娘,叫思源对吗?”   顾思源闻言点点头,应了声“是。”   钟离回笑了笑,翻身下马,对顾思源说道:“你此时入宫,可是要到未央宫接受女官教导。正巧我也要到未央宫拜见太皇太后,不如随我同行如何?”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摄政王语气如此温和,顾思源只好点头应了,随着她一起走向了未央宫。   作者有话要说:侍人:陛下不得了了,顾二先生被摄政王掳去了!   (钟离然拔腿就跑)   无脑甜文里当然全员无恶人啊!   这周定个节奏,看看能不能每晚八点开始吧。 第13章 三.1   三   初夏时节的午后,阳光格外明媚。艳阳斜射在宫墙之上,发出刺眼的光芒。可容八马并驱的宫道被一线烈阳斜分,造就了一半光一半暗的景象。   顾思源略退半步,与钟离回沿着宫道的阴凉之处走向未央宫。随行侍人跟在身后,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钟离回通身风流,说起话来也极其洒脱。她似乎很好奇顾思源,一路上问了不少事。顾思源虽很少应付这类人,但也极其从容,如此一来两人倒也不尴不尬地穿过了宫道。   行过宫道,恢弘庄严的朝晖殿就在眼前。入殿前有道朝辉门,侍人们将车马停在了门旁,顾思源就随着钟离回沿着宫廊走向了朝晖殿。   钟离回走在前头,与顾思源说道:“太皇太后喜欢热闹,顾二先生跟着女官学习闲暇时,可多陪陪太皇太后。”   “如今正值初夏,日头不太炎热,适合在后院纳凉。”   钟离回少年时作为云中王世女在源州待过一段时间,与诸王一同得到楚明帝的教导。她天资聪颖讨人喜欢,又是女孩,因此还曾在宫中住过一段时日,对内宫诸多宫殿还算得上熟悉。   逢年过节的时候,明帝与皇后就拉着诸王子在宫中开台,与监天司的司命们一起打麻将。在麻将台上,诸王子们就算有再多纷争,也一一抛下,将恩怨终结在这四四方方的麻将桌里。   可以说少年时期在宫中的那段岁月,是钟离回最喜欢的时光了。   思及此,钟离回对顾思源说道:“太皇太后还喜欢打麻将,也不知道你会不会,你要是不会就让陛下教你,日后可陪着太皇太后一起玩乐。”   顾思源笑笑,颔首就当应话。她心想,钟离然这等年岁,打麻将还能厉害得过这些老狐狸不成。   正想着,两人一起转过回廊,远远听到了钟离然的声音:“皇姑姑让朕教顾二先生打麻将,是教她怎么输吗?”   顾思源循声望去,但见钟离然带着一群侍人浩浩荡荡地从回廊的另一处尽头走来。她连忙躬身,微微施了一礼。   钟离回见是她,拱手行了一礼,道:“拜见陛下。”   钟离然快快走了过来,伸手将钟离回扶起来,言道:“皇姑姑免礼。”她说着,眼角的余光看向了顾思源,略微柔和了一下。   钟离回见她浩浩荡荡地带了一群人,心中有些好笑,说道:“陛下带了那么多人来,是怕臣将顾二先生拐走了不成。”   钟离然挺直小身板,严肃着一张小脸道:“皇姑姑说笑了,是祖母那边等了许久未见你来,这才催着朕出来看看你到哪里了。”   钟离回一笑,道:“让太皇太后久等,是臣的罪过了。”   钟离然肃然:“那皇姑姑快随朕来。”她说着,看向了顾思源,脸色略微柔和:“顾二先生也请一道来。”   钟离然说完这话,稍稍慢了些,等着顾思源一起并肩而行。钟离回眼尖地看到这一幕,长眉一挑,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后退了半步,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两人身侧。   三人一道同行,前往了未央宫。到了的时候,正见到太皇太后与监天司大司命钟离钰还有两位宫中女官打麻将。   哗啦的搓麻声停了一瞬,钟离钰与两位女官起身,给皇帝与摄政王行礼。皇帝与摄政王回礼之后,拜见了太皇太后。   李然笑得和气,坐在上首冲钟离回招了招手,说道:“子渊快来,阿钰赢了我好一串钱了,咱两对家得把这钱赢回来。”子渊是钟离回的表字,渊同回。   两位女官起身,让出了两个位置。钟离回坐了一位,剩下一个位置太皇太后指了顾思源,“思思你也来,不会就让皇帝教你。”   顾思源听命,坐在了钟离钰对面。钟离然跟了过去,在侍人伺候下坐在了顾思源身旁,板着小脸说道:“祖母,你方才说要与皇姑姑联手将大司命的钱赢过来。如今顾二先生与大司命对家,您这不是连顾二先生也一起欺负上了吗?”   钟离回闻言,两手懒散地搓着麻将,似笑非笑道:“有陛下在,臣与太皇太后能不能赢还未知呢。”   李然看了钟离然一眼,说道:“这不是有你带着思思吗?咱们三打一,将钱从阿钰那里赢回来。”   钟离钰会测算,就算不会测算,就凭她侍奉东皇的运道,这里的三个人都赢不了啊。但钟离然没有这么说,只看了一眼笑眯眯的钟离钰。   大司命钟离钰,算是摄政王的堂妹。与她的师父钟离岱爽朗不一样,她有一双极其爱笑的眼睛。因常年笑咪咪的,所以看起来总觉得她眼睛没有睁开。   她此刻听着太皇太后如此说,只慢条斯理道:“太皇太后欺负人了,三打一臣下可扛不住。”   太皇太后一叠牌,抬眸一望钟离钰,笑得极为和气:“扛不住也要扛!”话音落下,跟着她们一起搭牌的顾思源也有样学样,搭好了牌子。   麻将自夏朝时期,就是王公贵族用以玩乐助兴的一项游戏。时因各诸侯国风俗不同,就有了各式各样不同的玩法。自楚国统一九州后,因各诸侯国遗留,麻将在各地的玩法也不尽相同。   钟离皇室惯打的麻将,乃是黎州的楚麻。一共有一百三十六张牌,分了万、条、索、风牌、箭牌。   万条索有一到九,各四张。风牌分别是东西南北,箭牌是中发白,也各四张。   钟离然就坐在顾思源身边,跟她细细说了牌数。说得差不多了,太皇太后李然拿起骰子一掷,见是顾思源起手,于是朗声道:“摸牌!”说着就上手,清点了牌所在的位置,让顾思源将牌摸到手上。   太皇太后所用的这副牌,是明帝特地命人用象牙打造的,外面漆了一层玛瑙色,特别精美。   顾思源一上手,只觉得这牌极其好把玩,忍不住在手里摸了几下。拿了十四张牌后,顾思源扭头,在钟离然耳边轻轻问道:“怎么打?”   钟离然扭头,有些惊异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她面前的牌,忽而问道:“祖母,你们打牌多大一番啊?”   李然有些正等着顾思源出牌呢,见状说道:“十块青钱一番,怎么了?”   楚国银钱,十枚铜钱等于一块青钱,一百块青钱才等于一两白银。对于贵人们来说,十块青钱一番的麻将算不得很大。   钟离然点点头,朝顾思源说道:“推牌,和了。”说着,一边将顾思源的牌推出去,一边对顾思源说道:“东西南北中发白加上万条索的幺九,齐整了,天和十三幺。”   在场诸人的目光纷纷过来,就连向来眯着眼的钟离钰也稍稍将眼睛睁大些。太皇太后面带笑容,哗啦一声推了牌,和气笑道:“思思的运气可真不错啊,咱们这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钟离钰微微一笑,说道:“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顾思源也跟着轻笑,说道:“运气好,第一把就赢,不愁接下来输不起了。”   开局是个好兆头,几圈下来后顾思源倒也没输多少,渐渐也上手了。钟离然见她会玩了,就坐到了太皇太后的身边,给祖母看牌。   太皇太后见她过来,连忙将她赶回去,说道:“去去去,你去思思那里,给她看着。”   钟离然看了顾思源一眼,说道:“她都会打了,由着她去吧,朕来祖母这里看看,多学学,记住了祖母爱做的排面,下回还能赢您几局。”   李然哼了一声,道:“祖母爱做的牌面可多了,皇帝啊,下回你也别打了,让思思打吧。就你的牌面,输给祖母祖母都不想看。”   得,钟离然不说话了。她会精打细算算牌面,可手气一直不太好,从来都做不了大牌,每次只能小把小把赢,到打完了也是输多赢少。   谁让她牌面小,赢不了人家分分钟翻盘的大牌呢。   祖母这么一嫌弃,钟离然也就不多话了。她挪到了顾思源与祖母中间,看着牌谁也不说话。   侍人们给几位主上了当季的水果,是正当新鲜的李子,放了糖和盐拍好放盘子里,插上牙签,各放在她们手边。   几人打着麻将没空吃,倒是钟离然见那李子上来,拿牙签放了一块入口中。嘶,略酸得厉害。   李然嗜酸,送入她宫中的李子都是些酸李。钟离然很少在下人面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喜好,她默不作声地将李子咽了下去,末了还对太皇太后说道:“祖母,挺爽口的,您尝尝。”   说着,换了根牙签,给不方便腾出手来的李然喂了一块。   李然觉得好吃,身旁的侍人见状,就接了钟离然的手,伺候着她偶尔吃几口。钟离然不好说自己不喜欢,就换了根签,默默地撞了撞顾思源的手臂。顾思源略有些疑惑,扭头看向她,钟离然便塞了一块李子入她口中。   酸酸甜甜的,是很爽口。   顾思源很快就反应过来,倾身附耳,与钟离然低声说道:“陛下,您身量还未长好,过多酸甜与您无益,还请您少吃些。”   声音不大,在场众人,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钟离然闻言,抬眸望了顾思源一眼,略有些愤愤。眼尖的钟离回恰好看到了这个眼神,心中倍觉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奥斯卡帝后。   麦麦那个小眼神装得真像!   (为什么开始打麻将了,当然是因为要打机锋了!)   顾思源以后的日常:吃饭看书打麻将(种田干活睡麦麦!)   说说正题,也好久没给读者朋友们推荐东西了,今天给大家推个韩国百合漫吧。   感觉这几天都刷爆了我的首页,我就看了,一发不可收拾!he,具体是个什么故事,看了才知道。   快看漫画正版,《她的沈清》,强烈推荐给小伙伴们一起阅读。么么哒! 第14章 三.2   顾思源这么配合的说教,钟离然自然是顺着台阶就下,“朕晓得了。”于是理所当然的,属于钟离然的那碟酸李,就算到了顾思源头上。她只吃了几颗,其他的都被她断断续续地喂给了顾思源。   早在大臣们给皇帝出了大婚的馊主意时,钟离回就在参谋着皇帝的大婚人选。尤其是入春太皇太后邀请贵族少女们到盛源宫赏花时,有几个重臣家的女孩赫然在列。钟离回还以为钟离然真的会听取大臣的意见,与重臣联姻,整合势力以抗衡她在朝堂上的势力。却没想到,钟离然避开了强大的外戚把持朝政的可能,而选了一个清贵人家的世女成亲。   看起来,这位少年君主心里十分有谱,她们姑侄之间争斗,再怎么厉害也是钟离家的事情。涉及到朝廷上的臣子,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钟离回笑笑,又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在仔细看牌的顾思源,打趣道:“顾二先生不愧是与陛下一同长大的,对陛下关怀备至,一如长姐。”   顾思源垂眸,说道:“微臣只是尽了本分罢了。”未婚妻子的本分,这也算是吧。   钟离回挑眉,哪怕她曾仔仔细细调查过顾思源的身家背景,还是对于钟离然挑了这么一个皇后略感诧异。   她们这个小皇帝,可不是什么轻权欲之人。但她却挑了这么一个性子淡泊的皇后,倒是让人稀奇得紧。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年长的妻子性子淡泊,不会给她带来麻烦,所以才选了她?   钟离回越想越有意思,摸牌打了几圈后,忽而说道:“说起来,陛下的生辰也快到了,微臣惯来不太会挑礼物,如今难得私下见着陛下,冒昧问问今年陛下想要什么生辰礼。”   她说着话,那双妩媚的眼睛看向了钟离然。钟离然拍拍手,挺直腰杆坦然接受了来自麻将桌上几人的目光,冷淡地应道:“皇姑姑往年送的礼物,朕都很喜欢。朕也不缺什么,皇姑姑相送什么就送什么吧。”她是一国之君,还真的不缺什么。   钟离回沉吟片刻,笑着道:“那微臣,就送陛下一匹马如何?”   “马?”摸着牌的李然扔了一张九万,皱着眉头说道:“子渊,送马可不行,半个月前皇帝刚受到马惊,我这心里头啊,到现在还闹得慌,可不想在宫中看见马了。”   太皇太后对幼帝疼爱有加,这是众所周知的。钟离然知道祖母担心,看着钟离回说道:“祖母,皇姑姑知道朕受了马惊,送来的必然是很温顺的马,不会让你担心的。对吗,皇姑姑?”   皇帝对李然的语气是难得的温和,因此说完话看向钟离回的时候,眸光也是很少见的柔和。那团柔和,让钟离然看起来充满了孩子气。钟离回心下一沉,忽而想到了此前刚被她流放的一行人。   半个月前的马惊,虽是钟离然有意为之,可动手的却是钟离回的身边人。   皇帝羽翼未丰,摄政王正当壮年,即使是钟离回没有称帝的心思,可她身边那群谋臣总会各起心思。   于是就有个蠢人想了个馊主意,打探明白钟离然前往太一观的路途,就命令死侍驾马冲撞钟离然,意图趁乱毁掉钟离然的双腿。   这件事情几百年前就有人做过了,中兴之君文康皇帝的双腿,就是因为党争被毁掉的。她一生都是个跛子,为了不散威仪坐在轮椅上。即使身残,却创造了一个中兴之治。   那蠢人竟然真的以为这样能吓坏一个孩子,从而让皇帝真成为傀儡。然后还买通了澜州刺史,意图放任蛮族入境,等到那时怂恿小皇帝亲征,再将她卖给敌国,名正言顺地辅佐钟离回登基。   这计划简直是太想当然了。   暂且不说一个得到整个监天司支持的楚国皇帝的情报网有多么可靠,单单就是真的勾结蛮族入境,让皇帝亲征这一点就不可能成立。   钟离回少年从军,屡立战功,部下不知有多少人战死沙场,生平最恨的就是边境的蛮族。若不是楚国国力不允许,她早就带着大军荡平蛮族了。   这样一个人,让她知道部下勾结蛮族,只为了让她能称帝,可不得气死。更何况,还意图让陛下亲征。有她在的一天,钟离回是绝对不会让陛下前往边境的。   钟离回在得知皇帝被死侍袭击之后,立即着手调查了。查出行凶的是自己身边人,差点没背过气。   她钟离回一生坦荡,就算是要称帝,也是钟离然担不起江山之时名正言顺得到帝位。靠阴谋诡计欺负一个半大小孩算什么本事,她还没狠辣到连个孩子都要杀。   更遑论在楚国王室中,为了权利杀害未成年的孩子是坚决禁止的。   钟离皇室子息向来单薄,不少帝王出自宗室。为此,所有王室子嗣都会得到很好的教导。而且钟离皇室祖训严明,不得因为争储之事祸害子嗣,祸害百姓,弄得楚国生灵涂炭。   这是每一个楚国皇室成员出生时就得到的训诫,哪怕再重权欲,也得以天下苍生为重。   钟离回如今权倾天下,自然想过自己如果坐上那个位置怎么样。可偏偏,明帝选了天命,却不选已经成年的王侯。   只因为两个字,“忠直”。   钟离回太直了,不是心眼直,是行事作风太过严厉,雷厉风行,比不上小小年纪就在群臣中游刃有余的钟离然。   如今的楚国,风平浪静,不需要一个开拓的君王,所以钟离回的位置只能是辅佐新帝的摄政王。   钟离回虽然不甘心,可事已至此,她也不能为了一个帝位去搅乱超纲,与手里握着监天司的皇帝来个鱼死网破。   因此,在知道臣下打着这种算计的钟离回,活生生将主谋打死了。她还亲自搜罗了澜州刺史受贿的证据,狠狠地将她参落马。可谓是自断臂膀,损失重大。   钟离然年纪虽小,可默不作声搞出这场风波,以身试险的胆识让钟离回刮目相看。两人勉强达成了共识,钟离回再不甘心,也得稍微示好,向皇帝退让一步。   如今听得钟离然说了软话,钟离回也笑道:“自然如此,臣给陛下挑选好的马,是澜州养好的越崎马。已经□□得很好了,绝对不会伤到陛下的。”   钟离然应道:“那朕就多谢皇姑姑好意了。”她说着,看着钟离回严肃道:“生辰礼皇姑姑挑好了,那朕大婚,皇姑姑是不是也应该送份大礼呢?”   钟离回挑眉,掷地有声道:“当然!”   就在她话音落下之时,顾思源摸到了想要的牌,轻笑道:“我好像自和了。”她说着,一把将牌推到,清一色的万字牌。   坐在她对面的钟离钰微眯着眼,仔细扫过顾思源的牌,笑着道:“清钩独钓,顾二先生好运气啊。”   说着,四人开始哗啦啦地搓牌。钟离回闻言,看了一眼眉眼含笑的顾思源,心想可不是好运气嘛。孤家寡人的小皇帝,为了这个即将大婚的皇后,指不定得怎么狮子大开口呢。   心中念过孤家寡人四个字时,钟离回抬眸,看向了笑眯眯的李然。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已经逝去的明帝。   失去挚爱的太皇太后,与年幼失祜的皇帝相伴,也就不是孤家寡人了。而如今,她们还会多一个皇后。   这个即将封后的顾二先生,少年时曾与皇帝日夜相伴。不知为何,钟离回倒是有点希望这个皇后能与小皇帝相互扶持了。   如果钟离然能坐稳这个位置,那么她心中的不甘心兴许还能少一些,也就不必那么介怀了。   毕竟她曾经差一点,就可以成为天下之君。   麻将桌上的四人从午后打到了傍晚,十分尽兴。李然的未央宫好久没有这般热闹了,打完麻将后还留了几人再未央宫用饭。   在座诸位不是王室成员就是即将成为王室成员,这顿饭吃得与家宴无异。顾思源还是第一次见到钟离家的其他人,一顿饭后,心中对眼前这个摄政王隐隐约约有了大概的定论。   或许能够动摇钟离然帝位的人,一开始就不会是这个摄政王,而是朝廷上的那些人。意识到这一点,顾思源看着钟离回也隐隐放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有榜单了,我们冲刺一下吧!   希望大家喜欢的话!多多安利多多收藏多多评论,谢谢么么哒!   更新固定了,每天晚上八点不见不散! 第15章 三.3   晚膳过后,钟离回与钟离钰起身离开了未央宫。   今夜月满星稀,硕大的圆月沉沉地笼罩在皇宫上空。微凉的夏风从回廊吹过,带来一丝凉爽之意。钟离回信步闲庭,与身旁总是睁不开眼的大司命随意道:“大司命以为,顾二先生如何?”   钟离钰微微一笑,闲散回道:“自然是极好的。”   钟离回:“宜室宜家?”   钟离钰答道:“当然。”   钟离回微勾唇,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大司命的卦象显然是很好的,那么这个皇后显然是最适合楚国了。消除了最后一丝顾虑,钟离回与钟离钰道别,朝着宫外的王府走去。   钟离钰站在未央宫前,望着堂姐消散在月光下的洒脱身影,轻笑一声。她扭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宸宫,微微皱起了眉头。   此时的宸宫,一派灯火通明。皇帝夜里还要读书,因此寝宫与书房四周的灯座都点燃了。灯火葳蕤,照亮了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钟离然借着桌案上一座灯,仔细地阅读着那本厚重的史记。   原先长长的桌案分成了两半,一半放了皇帝的课业与奏折,一半让给了顾思源。顾思源就坐在她身旁,翻开一本杂记。一个篇章看完了之后,顾思源扭头,见小皇帝提笔,略有些弓着背看着书。   她眉头微皱,伸手轻轻拍了拍钟离然的背,说道:“陛下,抬起头来,身姿不端伤身。”   钟离然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转头看向了顾思源,冷清清道:“顾思源……”   “嗯?”顾思源抬眸,目光专注地望着她。   钟离然沉吟了一会,问道:“一股结实的绳索,应该怎么分开?   顾思源歪歪脑袋,答道:“砍掉?”   钟离然板着小脸,有些无奈道:“朕没有刀,砍不掉。没有火,也没有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双手,力气也不够。你告诉朕,朕怎么才能将这股结实的绳索分开?”   顾思源笑了一声,靠近钟离然说道:“那很简单,陛下。所谓绳呢,是由一根根细细麻丝编扭而成的。既然细麻可以编扭成绳,那么绳也可以分散为细麻。绳子陛下扯不断,那麻丝陛下还扯不断吗?”   钟离然似懂非懂,点了点小脑袋。她忽而抬头,看着顾思源那张清丽的脸,板着小脸道:“顾思源,就快到朕的生辰了,你是不是应该给朕准备礼物。”   小皇帝忽然提起这个,令顾思源呆了一瞬。她想想,问道:“那陛下想要什么?”   小皇帝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说道:“你欠了朕四年礼物,是不是应该一并补全?”她们分别的时候,顾思源提前给了她八岁时的生辰礼物,算来算去,加上即将到来的十二岁,她应该从顾思源那里得到四份礼物。   顾思源有些无奈,说道:“陛下,过了的生辰就不用补礼物了吧。”   钟离然看着她,有些一言难尽道:“你怎么这么小气,连个礼物都吝啬于送给朕。”说罢,钟离然想了想,言道:“明日起到朕生辰为止,你不用来到宫中来了。朕给你足够的时间,好好给朕准备礼物。”   顾思源心下叹了一口气,称了一声:“诺。”   至此,顾思源入宫陪同皇帝念书的生活暂时告了一段落。   不用入宫后,顾思源就在家中好好准备婚嫁事宜。因皇帝大婚吉日选得很匆忙,顾家这阵日子可算得上是忙得人仰马翻。   顾思源从宫中回来的第三日,一道圣旨来到了宫中。大婚之前,给准皇后娘家加官进爵乃是惯例。顾思源的父亲顾廷玉从户部侍郎升迁为工部尚书,母亲任太医院药局大使,长姐顾无涯入宫为御医。   不仅如此,顾无涯的妻子桑叶,则成为了太医院中如今最年轻的院判。更重要的是,钟离然生生将钟离回拉下马的澜州刺史之位扣下来,安给了楚微澜的侄子,楚青明。   楚青明是顾思源的舅舅,如今为一州刺史,算得上可以给皇后撑腰了。   别看顾家升迁的位置都没什么红利,也正是如此,才显得清贵。工部劳累暂且不说,可看太医院一脉,显然从上到下都会到顾思源手中了。   此乃民生大事,哪怕朝廷官员再不屑民间这点小事,可还是会很在意。   皇帝给了一份不贵不重的礼物,于顾家刚刚好,是以,大臣们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生生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的钟离回更加郁闷,因为在皇帝给顾家下旨升官的第二天,皇帝就让她作为正使带着副使钟离钰一同前往顾家纳征。   楚国皇帝历来节俭,彩礼只在纳征的时候送,且不会超过九十九箱。钟离然年幼,家底薄,饶是如此,在太皇太后的补贴下,她还是凑够了九十九箱彩礼,命婚礼正副使者送到了顾家。   那一日,钟离回骑着高大骏马,单手抓着一对威猛的大雁领着纳征队伍朝西行向了顾家。   大司命钟离钰一袭红色祭服,端坐在她身侧。迎亲队伍两侧,是统一画着半面妆的俊俏司命。她们怀里各抱了一个小鼓,随着哒哒地马蹄声甩着红袖,敲打着怀里的小鼓。小鼓一敲,系在她们手腕脚踝的银铃叮当作响。   跟在浩荡送彩礼队伍后面的吹奏乐队,听着红衣司命们的鼓声,跟着敲敲打打了起来。鼓乐声震天,年少的司命们跟在队伍两侧,齐齐唱唱跳跳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楚国盛行歌舞,侍奉神灵的司命们都十分擅长唱跳。他们从东门开始唱,一路向西唱了过去,反反复复只有这四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四句是原先是夏朝的民歌《关雎》中的句子,简单易懂,十分好记。司命们欢快的歌声传染了四周的百姓,越来越多的百姓在卫兵外围跟着浩荡的纳征队伍走,有好事者跟着队伍中的红衣司命唱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他这一唱,随行的百姓也都跟着一起唱了。   有闲暇的民众跟着浩荡的纳征队伍,隔着一道卫兵,与带着面具的红衣司命们一起又唱又跳。   很快,司命们与百姓融成了一片,歌声震天,传遍了整个源州城。   欢快的鼓乐声中,钟离回举着两只大雁,扭头对一身红衣的大司命朗声道:“你们监天司不许放鞭炮,就拿自己人当号子啦!”   钟离钰眯着眼,在一片喧嚣中将声音清晰地送到了钟离回耳中,笑道:“摄政王觉得不好吗?”   好,当然好。与民同乐,这整个源州,都将知道皇帝大婚了!   钟离回笑笑,说道:“这纳征礼,大司命操办得可真得好啊!”如此一来,许多人都会记得如今的陛下,是个即将满十二岁的新主了。也会意识到,楚国的天,如今已经变了。   钟离钰微眯着眼想,这主意可不是她出的,而是那年少不懂情爱的小皇帝出的。而且,办的可是相当的漂亮。   鼓乐声震天,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顾府。人还未到,端坐在正厅中的顾思源依稀听到了喧嚣之声。   长姐顾无涯就坐在她身边,听着那阵喧哗喃喃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念完,看向了自己的妹妹,笑道:“皇室,果然是从楚地出来的。”十分不拘一格,浪漫而又彪悍。   顾思源莞尔一笑,心想,那孩子还小呢,又懂什么情爱呢。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顾思源听得自己的长姐微叹道:“思思,你真的要出嫁了。”而且还是不能不嫁。顾无涯与自己母亲一样,对于顾思源的婚事表现得极为忧愁。   顾思源听出了长姐的担忧,点点头,看着长姐温声说道:“那阿姐就可以放心了,我这也算是又着落了。”   顾无涯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嫁人也算是着落吗?”   顾思源想想:“算吧,至少母亲是这么觉得的。”她说着,又一笑道:“可阿姐你要知道,不管嫁不嫁人,我其实都已经有着落了。”这桩婚事,对她来说,真的没什么要紧的。   但……是真的没什么要紧吗?   至少,这欢庆的鼓乐之声,也带着顾思源一起,感受到了一丝热闹的欢喜。   这一日,摄政王与大司命亲率浩荡的纳征队伍来到顾家,于顾家正厅中宣读了皇帝的旨意。   皇帝给顾家的彩礼,也随行记录在册。   黄金三百两,白银一万五,加上无数的珍宝收拾等,也不够是凑够了八十箱聘礼,可谁也没想到,钟离然给的聘礼中,还有无数的食物种子。   比如稻子,比如麦子,还有一种从未见过的,名为“苞谷”的东西。这份奇特的聘礼,在众人的交口相传之下,传遍了九州。   作者有话要说:麦麦作为一个新帝,是需要很强的曝光率啊。她所做的这一切,就是想对朝廷之外的百姓说快看我看我我成年了我才是皇帝是你们应该效忠的对象。   所以婚礼作秀的成分居多。   还有,本文名叫千里同风,文名的意思就是天下太平。   而且从我写这篇的风格来看,就是种田日常系了。用来放松调剂,偶尔看着会莞尔一笑的。   这篇我真的不想写权谋,太累了,隔壁已经很苦了,让我自己磕个糖吧。所以喜欢的请多多支持,不喜欢的就直接走吧。   因为我是很明确的知道,自己一篇文的定位应该是什么的。呜呜呜…… 第16章 三.4   纳征过后,很快就到了皇帝的十二岁生辰。   十二岁的生辰,于皇帝来说其实很稀疏平常。早在她登基之时,少帝已经加冠取了表字。可在钟离皇室,十二岁的生辰是王子王女解开双髻梳冠的重要日子,按照楚国皇室的风俗,宗室中地位最高的钟离岱从她的小楼阁过来,又给皇帝郑重地梳了一次发。   钟离然向她讨生辰礼,钟离岱笑笑道:“我那苞谷长好了,你入秋就能收到礼了。”她只说了这话,又给钟离然送了几筐蔬菜,就算是礼物了。   过了午后,摄政王钟离领了太皇太后的懿旨来到了未央宫。几个皇室成员在未央宫用了一道家宴,各自给皇帝赠礼,打了几圈麻将,这才散去。   钟离然是入夜才回到宸宫的,一入殿中,见到贴身伺候自己的蓝采女官,忙问道:“将东西取回来了吗?”   蓝采微微躬身,说道:“取回来了,陛下,就在书房里放着呢。”   钟离然一听,将身上的外袍脱了交给蓝采,径直入了书房。她几步走入了书房,果真见到了桌案上放着一个礼盒。钟离然心下一松,走到桌案前三两下拆了礼盒,赫然看到了内置之物。   一根素色的丝绦与一根鲜亮的鞶革,还有一个鎏金银束发冠。压在发冠与腰带底下的,是一套玄色的中衣。钟离然小心翼翼地将内里的东西取出来,放在一旁,然后抖落了盒子里的中衣。一阵顾思源惯用的荼芜香逸散道鼻尖,钟离然眉梢上挑,将衣服在身上比了比,鼓囊道:“朕就那么像粒麦子?”   嘴上这么说着,眼中倒没什么不满。她小心端详着这件有着麦穗暗纹的中衣,眼尖地看到了衣角绣了一个“麦”字。那字苍劲有力,毫无女子的秀气。钟离然伸手,仔细地抚摸着那个字,眼神十分柔软。   顾思源绣工可谓是差的一塌糊涂,钟离然想到她从前送给自己的小物件,绣得惨不忍睹。唯有字,顾思源能写好。   钟离然仔细点了点,恰好是四件礼物,自语道:“这算什么,这就打发朕了。”说着,将礼物放好,小心掏出了放在礼盒中的一个卷轴,缓缓摊开。   书卷拉开,映入眼帘的是苍劲有力的四字——麦秀两岐。钟离然扫了一眼那四个字,看向了书法的落款,伸手戳了戳“溯流”二字,没好气道:“朕算是便宜你了。”   做完这一切,钟离然将礼物一一放回了盒子中,重新板着小脸,唤了女官进来,吩咐她们将这盒子里的东西藏好。   言罢,钟离然又换来了高大的侍人,将顾思源赠的书法挂在书房中,这才放心去沐浴入睡。   皇帝的生辰过后,朝廷上下忙得头都大了。即使再怎么节俭,皇帝大婚所耗的费用都十分大。钟离然想着省钱,就将大婚与封后大典并在了一起。大臣们就算有意见,可祭典上最辛苦的皇帝一力促成此事,倒是让人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转眼,就到了五月二十一,皇帝大婚的日子。   盛夏时节,晨光来得特别早。顾思源只觉得自己刚睡下不久,就被侍女们唤醒,迷迷糊糊之中被扒光了衣服推进了浴桶里。   一入水,什么瞌睡都醒了。顾思源在侍女们七手八脚的伺候下,听着自己母亲在屏风外一遍又一遍慌张地指挥,“快些快些,再慢点迎亲的队伍都从东门过来了。”   侍女们七手八脚地给顾思源洗漱,弄得顾思源极为不自在,只咬唇无奈道:“母亲,一定要这么慌张吗?东君的日辉,都还没有照耀大地呢。”   顾母隔着一道屏风,嗔她:“东君的日辉还没照耀大地?宫中那位东君早早就起来祭祀神明了。”   顾思源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被折腾。侍女们伺候着她擦干身子,绞干头发,穿上了喜服。   梳妆的女官在她穿好衣服后,伺候着顾思源上妆梳头。被人折腾了一早上,好不容易梳好妆后,顾思源终于得空用早膳了。   女官们伺候在她身边,见她吃得少,含笑提醒道:“顾二先生得吃多点,午后始封后大典,不知得忙活到什么时候呢。”   她们这么一说,原本就觉得十分折腾的顾思源,心下又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她想到了钟离然,这么折腾的事情自己一个成年人都要受不住了,她一个孩子也不知道得有多累。   怀揣着这样的担忧,顾思源在巳时等到了迎亲队伍。   与前一次那般,司命们开道,踏歌而来。迎亲的正使换做了年长的钟离岱与礼部尚书,她们两人开道,领着顾思源上了凤撵。   背顾思源上凤撵的,是她的长姐。一袭嫁衣的顾思源上了凤撵后,靠在顾廷玉身旁的顾母终于压抑不住哭了出来。   顾思源听到哭声,略有些慌张地扭头,看向了身后。凤冠微动,顾思源看到了母亲眼中含着的泪水,与满目的不舍,最终还是笑笑,与母亲颔首施了一礼,转身随着撵车前往宫中。   四马并驱,牵着凤撵沿着东大道前往了皇宫。顾思源端坐在凤撵上,柔和的目光始终看向了前方。   重兵齐列四周,挡住了外围的百姓。司命们又唱又跳,在欢庆的鼓舞声中,源州城的百姓追随着凤撵,瞻望着楚国皇后的姿容。   她端庄,温柔,典雅万分,一如壁画中美貌贤良的神女。从这一天开始,楚国的百姓将会迎来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后。   这一日,皇帝大婚,迎亲队伍经过的东大道熙熙攘攘,源州城万人空巷。   迎亲队伍特意在东大街绕了一圈,在烈阳灼灼的午后将准皇后送入了宫中。盛夏炎热,百官们候在乾元殿前的遮阴棚子里,望着在殿前台阶下站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小皇帝,偷偷以手扇风。   礼官们几度来报,大臣们等得难耐心焦,终于在未正时分,看到了出现在宫门前的凤撵。   钟离岱一袭红衣,驾着凤撵从过凉棚底下的大臣们眼前经过。大司命与礼部尚书率着一群红衣司命紧随其后,身后鼓乐声震天,在入了宫门后逐渐停歇。   车声辚辚,在钟离然一丈前停下。钟离岱跳下马,躬身朝她微微施了一礼,笑道:“陛下,该您了。”说着,钟离岱立在一旁,高声唱道:“吉时已到,请新人相牵!”   钟离然一袭黑红冕服,看起来十分稳重。她轻咳了一声,忍着浑身热汗,走到了马前,朝端坐在凤撵上的顾思源伸出了手。   宛州王钟离越是皇帝的堂兄,此时就在大臣们之中,见状笑道:“陛下,您应该将人抱下来。”   按理说,皇帝是应该亲自上车将新后抱下马的,可新帝年幼,完全抱不动。可这么有趣的一幕,谁也没敢笑,只垂首努力憋着。   钟离然知道,钟离越是在故意让她难堪,于是回道:“天太热了,朕的皇后会觉得热的,对吗?”她说着,看向了正在下车的顾思源,目光桀骜。   顾思源点点头,言道:“谢陛下体贴。”将手放在她掌中,被她牵下了马。凤撵退去,钟离然牵着顾思源一步一步迈上了乾元殿的台阶。   钟离岱随行,拾阶而上,走上了最后一个台阶后,看着一大一小携手相牵的两个人,朗声道:“吉时已到,行礼!”   “一拜东日之君!”   钟离然牵着顾思源,齐齐朝天遥遥一拜。   “二拜夜幕之主!”   两人听罢,转身朝着昏暗的乾元殿,就是一拜。   “两相对拜。” 见两人彼此行礼之后,钟离岱高喊道:“礼成!”   至此,婚礼就成了。钟离岱主持完婚礼,手持圣旨的礼部尚书,在台阶下拿出了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夫惟乾始……”   礼部尚书念了一段很长的礼赞,顾思源顶着厚重的凤冠略有些心不在焉。她垂眸,看向了身侧的钟离然,见她满头都是汗。心里有些担忧,她会捂出痱子来。   诏书念完后,监天司大司命钟离钰秉持天命,将后印交给皇帝,让她赠与皇后。如此走了一个流程,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总算礼成。   大臣们纷纷直起腰杆,跟随钟离然前往金光阁赴宴。而顾思源则在大司命的带领下,回到了宸宫端坐。   夏日炎热,宸宫中放了两个冰鉴,处处都是凉爽之意。顾思源起得早,又在外晒了一中午,早已是又累又饿。到了宸宫,端坐在大红色的龙床上,在侍女们的伺候下用了点点心,就开始昏昏欲睡了。   她这一睡,就是一个多时辰。钟离然从宴会抽身回来时,她仍旧倒在龙床上熟睡着。钟离然热得厉害,听侍人说顾思源还在睡着,也不让人惊动她,一边解着腰带一边走入了内殿的寝房。   外袍一脱,丝丝凉意传来。钟离然小心翼翼进入了内殿,看到了倒在龙床上顶着凤冠睡着的顾思源。   画着精致妆容的丽人,身穿凤冠霞帔躺在床上,看起来比往日要妍丽许多。钟离然一边擦着汗,一边踱步到床边,看着顾思源的睡容。看着看着,擦汗的手忽然就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吧,麦麦果然在作秀,宫外多热闹,宫内就多随便。   麦麦开窍可比顾思源早得多了,你思思就是个因为太随缘只能做受的女人!   请多多评论支持吧! 第17章 三.5   夕阳隐下了最后一丝余晖,透过窗映射在宽大的龙床上。顾思源的脸,就在如此柔美的微光下呈现在钟离然眼底。   钟离然拿着手帕,擦着额上的汗,皱着眉打量着躺在床上的顾思源。她看了好一会,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推了推躺在床上熟睡的顾思源,轻声唤道:“顾思源……顾思源……”   顾思源睡得很沉,钟离然唤了她至少几十声,她才模模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迷糊地睁开眼,顾思源撑着厚重的凤冠坐在了床上。   钟离然看着她,皱眉道:“你怎么如此仪容不整,要是让御史知道参你一笔怎么办?”   顾思源稍有清醒,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半大孩子,轻笑道:“御史又不会知道。”她刚睡醒,声音带着与以往不同的沙哑,听得人心痒痒的。钟离然略有些不自在,别过眼不去看她。   顾思源轻轻扭了扭脖子,略微舒展了腰身,问道:“陛下离开晚宴了?什么时辰了?”   “有摄政王和姑祖母招待大臣,朕就先回来了。”钟离然见她穿得繁琐,好心道:“酉正都过了,你也该起来梳洗了。”她说着,指了指顾思源的衣服,说道:“你这身穿着不累吗?让侍女们进来,给你摘了。”   顾思源略有些讶异,问道:“可以吗?不是说要一直到子夜才行吗?”   钟离然满不在乎,指了指自己身上穿着的雪白中衣,与她说道:“朕都将冕服除了,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再说了,祖训还说要候到子夜呢,你却早早睡了一觉,还守什么规矩。”   顾思源想想,这倒也是。于是点点头,召了侍女们进来。   殿外早就候着的侍女鱼贯而入,将殿中四周的树枝灯座尽数点亮,然后搀扶着顾思源到梳妆镜前端坐,为她轻轻去除戴在头上的凤冠。   钟离然穿着中衣站在顾思源身后,看着侍女们替她去除头饰。她略有些好奇,跟着伸手去摘顾思源头上的饰品,却不成想一个不小心扯到了她的头发。   顾思源吃痛轻嘶了一声,左右侍女告罪。顾思源摆摆手,示意没事,扭头看向了帮倒忙的小皇帝,轻笑道:“陛下要帮我拆掉头饰吗?”   钟离然怔了怔,点点头。于是顾思源屏退左右,朝钟离然微施一礼,说道:“有劳陛下了。”   于是钟离然近前,靠近了顾思源。端坐在椅子上的顾思源总算比钟离然矮上一些,钟离然微微躬身,轻手轻脚地拆掉了顾思源头上的饰品,逐一放在了台面上。   清新的荼芜香气在周身氤氲,钟离然抽了抽鼻子,吸食着顾思源身上的香气。她拆掉了饰品,看着顾思源那盘好的乌黑如墨的发髻,目光下滑,落在了她上了妆的脸上。钟离然皱眉,硬邦邦道:“脸妆……妆也要卸吗?”   顾思源莞尔一笑,点点头,“也劳烦陛下了。”   钟离然眉梢上挑,却仍旧板着脸道:“小事。”她说着,召了端水的侍女过来。侍女们上了净脸的热水,里面融了一粒卸妆的澡豆。钟离然将洗脸的帕子浸入热水中,认认真真地拧干,然后慢慢地覆在顾思源的脸上。   顾思源闭着眼睛,感觉到温热的帕子擦过她的额角,拂拭长眉,然后再捏成一小片缓缓地擦着她的眼角。   钟离然动作不熟练,所以很慢。她缓慢又细致地擦拭着顾思源的脸,一遍又一遍,像个贪玩的孩子一样开心地摆弄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想到这一点,顾思源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再三擦拭之后,小皇帝觉得自己终于将顾思源的脸洗得如剥壳鸡蛋般干净,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于是小皇帝收手,轻咳了一声道:“顾思源,可以了,你到浴房洗漱去吧。”   顾思源见她高兴了,这才点点头,应了声好。   侍人们上前,帮着顾思源拆掉了发髻。长发如瀑,铺在了大红色的凤袍上,直直垂落到腰间。钟离然微微仰头,看着顾思源柔和的眉眼,清晰地想起了顾思源十六岁时的模样。   繁琐的凤袍褪去,露出了顾思源那裹在雪白中衣中清瘦的身躯。钟离然歪头打量着她,忽然开口道:“顾思源……”   “嗯?”顾思源垂眸,看着她拧紧的眉头,柔声问道:“怎么了?”   “要不要一同沐浴?”钟离然直视着她的眼睛,冷清清问道。   顾思源愣了一下,对上了钟离然略带希冀的视线,轻声道:“可以。”她们相差约有九岁,自小一起长大,一起沐浴是很正常的事情。   钟离然双眼亮了起来,牵着顾思源就往内殿西阁走,说道:“那我们快些,水要凉了。”顾思源略有些无奈,跟着她走向了西阁内的浴房。   设置在宸宫的浴房占地约有三分,地面上铺了一层洁白干净的大理石。浴房由屏风分割出了两个空间,屏风外是更衣处,屏风内是浴室。   浴室安置了一个可容四人浸泡的浴池,浴池旁边则是可供冲洗的场所。皇宫依傍太白山脉而建,宫中有温泉流过。于是工匠们就打造了铜管,将流经皇宫的温泉水引到了宸宫浴房中,以供皇帝使用,十分方便。   钟离然牵着顾思源入了浴房,脱了衣服整整齐齐地放在架上,头上的冠都没摘,就入了浴房小心翼翼地浸在了池水中。   温暖的池水蔓延周身,劳累一天的小皇帝靠在浴池旁,微微眯起了眼。顾思源跟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地脱了身上所有的衣服,这才赤条条地走了进来。   微眯着眼的钟离然听到了动静,与她说道:“那边可以沐发。”顾思源点点头,走向了一旁可供冲洗的地方,背对着她坐在了石雕成的小马扎上。   工匠们在这里安装了一个可供温泉水流出来的铜管开关,开关下面安置了一个小石缸。此时,石缸中装满了水,缸里浮起了一块瓜瓢。   此值盛夏,缸中水仍有余热。可顾思源还是开了铜管开关,让温泉水淅淅沥沥地流下来。她坐在石凳上,将乌黑的长发尽数拨到左侧胸前,一手握着头发,一手持着瓜瓢舀着温水自头顶慢慢地冲了下来。   水声淅沥,钟离然睁开了眼,扭头看向了顾思源。   视力极好的少女,清晰地看到了一个极美的背影。雪白的肌肤,纤细的腰身,还有那若隐若现的一抹春色,让人眼前一亮。   钟离然看了一会,忽而问道:“需要侍女们进来伺候吗?”   顾思源摇摇头,慢条斯理地梳理自己纤长的黑发。钟离然见状,从池水中起身,踏上台阶,踩着刻满纹路的大理石板走到了顾思源身后。   她弯腰,取下了放在架上的发皂,涂抹在顾思源头顶上,轻声道:“那朕帮帮你吧。”   钟离然小心地将顾思源的长发撩起,团成一团放在顶上,慢慢地给她揉着头发。小皇帝在这件事情上面格外耐心,好好地折腾了一番这才帮着她冲洗了。   这一折腾就是好一段时间,顾思源无比庆幸此值盛夏,不然她这么一折腾,两人非得着凉不可。   将头发擦好后,顾思源推着钟离然回到了浴池。两人泡着热水,一下子就露出了放松的神情。   见钟离然头上还戴着冠,顾思源冲她招招手,唤道:“陛下,过来。”钟离然挪到了她身边,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这时候,顾思源又意识到钟离然真的长大了不少。原先还不能阻挡她视线的人,如今已经塞满了她整个视野。   将长发挽起的顾思源,伸手拆掉了钟离然束发的银冠,放在了一旁。她单手捧水,一边将钟离然半长的头发淋湿,一边道:“陛下真的长高了不少。”   头皮放松的感觉很好,钟离然微眯着眼不说话。顾思源给她抹了发皂,一边给她按摩头皮,一边问道:“陛下觉得舒服吗?”   钟离然微眯着眼,点点头,神情像极了一只被顺毛顺得很舒服的小猫。顾思源见她喜欢,笑笑之后,又给她按了按。   好一会,她才捧水替钟离然冲洗。钟离然洗了头发后,一身清爽。她泡在暖暖的泉水中,身子向后一倒,整个人窝进了顾思源的怀里。   顾思源吃了一惊,有些无可奈何地将她抱在了怀里。温暖又柔软的怀抱让钟离然全身放松了下来,她微眯着眼,忽然想起了一件许多年前的旧事。   她想想,开口道:“顾思源,你还记不记得,你十六岁那年,中州刺史上顾府向你祖母提亲一事?”   顾思源伸手,细细地揉着她的脖颈,随口应道:“记得啊,怎么了陛下?”   钟离然仰头望着她,星眸璀璨:“那你记不记得,当时朕说了什么?”   顾思源想了想,却发现自己一时半会记不起来了。钟离然料是如此,冷清清道:“朕当时让你等朕加冠,然后嫁给朕。你看,你如今果然嫁给朕了。”   顾思源看着她眼底漾开的笑意,笑了一下,略有些无奈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是。”   可钟离然那句话,并不是中州刺史上门提亲后说的,而是在中州王的葬礼过后才说的。   顾思源明明记得,那孩子当初说的是——思思,我们定亲吧。   早在那时,她们就已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冷静一下,这两不会那么早谈恋爱的。   麦麦对顾思源的感觉很复杂,如姐如母,但也是初恋。顾思源将她当成伙伴,妹妹,也没有想那么多。这个大婚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契约婚姻。顾思源为了麦麦,愿意当她政权之路的装饰品。(因为她本人其实就想闲散度日,毕竟是个不务正业的女人)   麦麦当政的时期,恰好是楚国末端。   距离朔的时代约莫有两百年。   楚国末期在设定里约莫是平行世界的小冰河期,所以灾祸很多,比如大旱大涝还有冰冻期。麦麦登基就处于这段时期刚开始不久,所以天灾很多,霍乱也不少。所以麦麦一个劲的想着怎么增产粮食,让百姓吃饱穿暖(这就是为什么让她当种田皇帝的原因)   而朔接受的楚国,刚好是小冰河末期,直接被折腾得亡国了。(因为向东流有说冰灾和洪水爆发得很频繁,楚国其实损耗到不行了。)   而禤景宸的庆国,在诸神信仰削弱之后,会快速进入工业时期,最终君主立宪。   (这大概是这两个故事联系里面粗略的世界观和发展史了,虽然瞎写写,我还是鼓捣了一下,细节不要追究了。)   总而言之,这样辛苦的麦麦,还是谈个甜甜的恋爱吧! 第18章 四.1   四   许是因为皇帝大婚,今年的夏天既没有大旱也无大涝,整个楚国算得上是天下太平。很快,炎热的盛夏褪去,源州城迎来了凉爽的初秋。   即将来临的秋日,是楚国百姓收获的时节。按理来说,帝后应该率着众臣前往郊外秋祭。可一场祭祀兴师动众,要花费的银钱无数,已经亲政的钟离然便下旨,让大司命率太一观众人于观中举行祭祀即可。   如此一来,就剩下了不少银钱。可按照楚国惯例,初秋之后,皇室需得在西郊举行一场演武。可钟离然就差没将个“穷”字写在脸上了,大臣们也不好提议举办得很隆重。恰好皇后的生辰也快到了,识趣的人就上书,言说皇后生辰在即,不如在盛源宫举办一场由贵族青年男女组成的射柳宴。   相对于西郊的演武,射柳宴的花费可少了许多,于是钟离然在这张奏折上批复了一个“可”字。有了射柳宴之后,朝中官员也就不提什么演武了。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位陛下物欲不剩,也不喜欢搞什么虚荣的东西,面子上勉强能过得去就行了。明明是个半大孩子,却比许多成人克制,这点上臣子们还是很钦佩的。   其实钟离然也不是不爱面子,只是因为国库太穷了,她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明帝后期,天灾连连,粮食产量骤减,国中竟然出现了不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流民。钟离然八岁上帝都时,路径灾旱之地,曾被流民冲撞过车驾。   她亲眼见过那些面黄肌瘦的难民,饿得只剩皮包骨倒在她车前。她从未见过形容如此凄惨的人,于是问了左右。左右叹气,说近年大旱,收成骤减,天绝人路又有什么办法呢?   天灾一事,即便是监天司的司命们也无多大的手段去调节,尤其是严重的天灾。   钟离然人虽小,心却是软的,当即吩咐随行侍人断后,在所经之地给难民们分粮。她买下的都是粗粮,勉强能入口,却多得能支撑人活下去。   此等做法与明帝赈灾之法无异,只是底下人贪墨没有那么多。此事之后,钟离然就对底层的百姓格外上心。   衣食住行,都是民生,而民以食为天。钟离然虽然不大,却是个极其富有同理心的君王,经此一事养成了节俭的性子。后来入宫,接受了更为节俭勤勉的明帝教导,这谨慎又抠门的处事风格勉强有了雏形。   大婚约莫两个月,顾思源与钟离然同吃同住,早就细心发现了钟离然如今养成的性子。若是在宸宫用膳,那就是很固定的三菜一汤,还量少得刚刚好够她们两个人吃。而在未央宫用膳,那倒是很好的席面,还附带不少甜点,显得极为奢侈。   宸宫也会留有甜点,与未央宫无异,只钟离然很少吃。顾思源一开始只以为是不符合她口味,随手给她喂了几次之后,才发现她其实是喜欢这些甜点的。   毕竟钟离然喜爱甜口,怎么可能会不喜欢甜点呢?   直到某日午后,钟离然在书房看书饿了,命下人送了午后的餐过来,顾思源才发觉她在吃什么。   一叠小小又黑的窝窝头,还有油渣青菜,就是钟离然的食物。顾思源有些好奇,取了一个窝窝头咬了一口,当即被那种一言难尽的口感给击败。   钟离然一手捏着窝窝头,一手夹着青菜,对顾思源冷清清道:“顾思源,你吃不惯就不要抢我的东西了。这是糠做的窝窝头,朕听说天灾人祸之时,底下的百姓都吃糠咽菜。”   顾思源看着她那张努力的地嚼着小窝窝头的小脸,说道:“那陛下就吃的习惯?”   钟离然摇摇头,说道:“不习惯。”自小吃惯了精细粮食的钟离然,怎么可能吃得习惯这些粗糙又难以下咽的口粮呢。   顾思源叹气,问她:“那陛下吃不习惯,为何又要吃呢?”   钟离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眸清亮,“朕是提醒自己,切莫好逸恶劳。先帝在世时,时常吃着底下百姓最难吃的粮食,用以提醒自己民生多艰。朕年幼,还是好玩的性子,也怕自己贪玩的。”   她这么一说,顾思源心软得都要化了。钟离然看着她这个眼神,忍了忍才说道:“朕只是偶尔,并不是一直在吃,你别这么看着我。”   是的,钟离然只有在心情很好或者是心情很糟糕的时候,选择这些基层百姓的粮食。若是天天吃,她一旦习惯,就要忘记自己所在的位置了。   顾思源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她起身,从身后揽住了钟离然,将她抱在怀里,揉着她脖颈没说话。   钟离然被她这一抱,弄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在她怀里挣扎着不满喊道:“顾思源……你干嘛呢顾思源……”   顾思源很是开心又欣慰,怀里这个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孩子已经渐渐地成为一个君王了。在日后,她或许是个能留在史册上的明君。想到这一点,顾思源伸手揉了揉的脖颈,笑道:“陛下,我也陪你吃吧。”   “你吃点心吧。”钟离然想想,又说道:“以后不许拿着点心到朕面前吃,知道了吗?”她如今正是克制着自己喜好锤炼意志的时期,顾思源每次在她旁边看书,都要吃点东西,弄得她很是没出息的心痒难耐。   顾思源点点头,将下巴放在她头顶上,笑眯眯道:“知道了。”那她以后,也少吃点了。   在这样的小波澜中,顾思源与钟离然很是愉快地度过了她们大婚后的两个月,迎来了顾思源成为楚国皇后之后第一件盛事。   八月初二,恰好是顾思源二十一岁的生日。而这一天,也是皇后于盛源宫中大宴群臣的日子。   有太皇太后指导,顾思源这个新上手的皇后倒是将射柳宴举办得有模有样。   设宴地点搭在了盛源宫那片位于山下的无垠草坪,以中间的帝后与太皇太后为首,在左右两侧设立了文武百官与宗室青年的席位。   顾思源精打细算地排了行程,巳时射柳,持续了整日后在寅时收场,然后于盛源宫大宴群臣。   于是这日顾思源起了个大早,用了早膳之后,与钟离然同撵摆驾盛源宫。大臣们与贵族子弟们早早就来了,先是迎了帝后车驾后,太皇太后才隆重登场。   人员到齐,经由司命一番唱作之后,射柳宴正式开场。   辽阔的校场外围,一圈彩旗随风荡开。晴空之下,万里无云,十匹骏马一字排开。而在骏马的百米之外,插着十枝青柳,青柳上面缠着一圈白绸。   射柳是楚国贵族惯来喜欢的有戏,诸贵族于马上射箭,击中百米外的青柳白绸,将青柳射断且驱马将青柳接住的为上。而只射飞青柳为接中的为中,两者皆不可为下。   敢上场的青年男女都是骑射好手,毕竟若是得了个下的评价,这辈子在同龄人中也就是个笑话了。   钟离然坐在正中,左手是太皇太后,右边是顾思源。顾思源作为皇后,理所当然离钟离然近了些。钟离然见状,就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细细地与她说着话。   一声号响,马上青年齐齐举弓搭箭,瞄准了场中插着的青柳。随着远方的旗使一声令下,长箭离弦径直刺向了百米外草地上的青柳。箭飞之际,年轻的贵族男女们骑着骏马,与自己的长箭赛跑,刹那之间冲向了百米外即将射飞的青柳。   一时间,场上马蹄声大作,鼓声喧嚣。众人看着骑在骏马上奔驰的青年男女,用力的振臂呐喊。   年轻人的活力感染了朝上的官员,钟离然坐在上首,扭头看向了下方一袭紫色王袍的钟离回,说道:“朕听闻皇姑姑的骑射很好,朕一直想见识一下,不如姑姑今日也下场试试?”   钟离回笑笑,仰头望着她,“陛下,臣年事已高,怕是跑不动了。要是接不住,可就得成为笑话了,到时候就是晚节不保了。倒是陛下,如此热闹之际,何不君臣同乐。”   话音落下,场上恭维皇帝的也有,恭维摄政王的也有。小皇帝其实特别不喜欢此类活动,当即笑笑,说道:“既然皇姑姑不愿,朕也不好勉强。今日各家青年才俊皆在此,朕就不下场了,还是好好看看我楚国的英杰吧。”   两人打了个平手,也就不再互相抓着小辫子。   顾思源没说话,看着眉梢上挑的钟离然,给她剥了个葡萄塞到了嘴里。那动作是很轻柔,可唇上一凉的钟离然还是回头,看了她一眼。顾思源笑笑,与她贴耳言道:“陛下还是少说话吧。”   这孩子太闲了,没事去撩人家摄政王干嘛。胳膊拧不过大腿的时候,就不能少说话吗?   钟离然愤愤看了她一眼,将目光专注地落在了场上。   作者有话要说:射柳干嘛,当然是为了搞事情啊! 第19章 四.2   射柳过了两轮,上场的年轻人都表现得平平无奇,钟离然觉得有些无趣,话就更少了。倒是太皇太后李然,看到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起人,想起了先帝在世时举办的射柳宴,于是与熟悉的臣子说起了往事。   钟离然一边听着一边应和,顾思源就坐在她旁边,通过朝臣的对话判断各方形势。虽然不全,但也总算知了三分。   又是一轮贵族子弟上场,只见旗使一声令下,十支利箭脱弦,年轻男女们驾着骏马越过利箭的轨迹冲向了即将射飞的柳枝。   一群骏马飞驰之中,但见一蓝衣女子一马当先,远超众人,驾着飞驰的骏马冲向了射飞的柳枝。她匍匐在骏马上,一手勾着缰绳,一手向外伸展朝着射飞的柳枝抓去。   马场四周一片喧嚣,处处都是激励声。坐在上首的太皇太后扭头,看向了场中,只见马上飞驰的少女拽着缰绳,一把抓住了缰绳,朝着远处奔去。   咚咚咚,裁定官敲响了军鼓,接着向四周高呼道:“杜见月,上!”话音落下,场上一片沸腾。   太皇太后遥遥望着那女子驾马返程的利落模样,扭头看向了下首坐着的左丞杜明微,笑道:“见月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这番飒爽的模样,倒是让哀家想起了爱卿当年在射柳宴上夺魁的利落了。这孩子如今这么能干,在哪儿当职呢?”   杜明微是二十年前科举考场上,明帝定下的状元,可明帝去世后,她在政事上与钟离然多有不合。   左丞杜明微虽过了不惑之年,可保养得宜,看着就是一个极其风雅成熟稳重的美人。她笑笑,拱手向太皇太后行礼,言道:“回太皇太后,她如今在西门金袍卫当职,是个不太成器的孩子。”   “西门?”李然笑笑,说道:“哀家春日时见她,只以为是个娴静的孩子,未成想武艺如此了得。对了,这孩子也到了成家的年龄了,定亲了吗?”   杜明微笑笑,说道:“回太皇太后,那孩子未曾定亲。”   李然点点头,忽而笑道:“年轻人还是先成家再立业才好,你也该上心催一催的。”杜思微打了个哈哈,将此事给掩盖过去了。   倒是顾思源,听到这杜见月的名字,远远瞧了一眼,贴耳与钟离然说道:“那左丞之女,是否是大臣们之前想给陛下立的皇后。”   她如此敏锐的眼神,倒是在钟离然的意料之中。钟离然抬眸看了她一眼,在她耳边嘀咕道:“这倒不是,不过她也在名单之列。她是左丞三女,父亲是弘文馆的先生,约莫比你小两岁,在弘文馆西门做个小小的金袍卫。”   顾思源一听,就晓得这里面有猫腻,于是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钟离然偷偷告诉她,道:“这是左丞家的私事。那杜见月出身名门,却喜欢上了光禄寺良珍馐署丞的女儿。”   光禄寺署丞不过时从七品的小官,权势煊赫的左丞不喜乃常事。顾思源略微想明白了,与钟离然说道:“所以杜丞相就棒打鸳鸯了?”   钟离然点点头,说道:“可不是吗?那杜见月原先要做朕的贴身侍卫来着,经此一事,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了,然后自己通过金袍卫考核去西门当差了。”   “母女两闹得很僵,直到现在还没和好。”   钟离然说起这件事虽然没什么表情,但顾思源从她微扬的语气中还是听出了几许眉飞色舞来。由此可见,钟离然的确不太喜欢自己的这位丞相。   当然,她也不会因为不喜丞相,就特意做些什么膈应她的事情,比如给那两个姑娘指婚之类的,那就很是多此一举了。   姻缘要是好,人家杜见月兴许感激她。不好的话,指不定有怨言了。更何况,钟离然还没判断出杜见月能不能用。就算能用,但也改不了她骨子里是个杜家人的事实。   因此钟离然乐意看戏,却不见得愿意插手。   看清了钟离然的意图,顾思源笑笑,又给她喂了几粒葡萄。又赛了几轮,尚留在源州的几位皇室子弟也一并上场了。   五年前明帝还在世时,按照祖训下召,让已到封地的几位王爷将年满十岁的长子长女送入宫中弘文馆学习。一半是接受教导,一半相当于为质了。   当时的宛王世子钟离越刚来源州没多久,他的母亲宛王就死于难产。于是世子钟离越有段时间,曾进入了明帝的则储考察,很是细心□□过了。   只明帝得了天命后,立马让钟离越继承母亲的王位,成为宛州王。并且下令,这些皇子未满二十岁之前不得离开源州回到封地。   明帝对钟离然算得上是用心良苦了,可于其他皇室子弟而言未免有些不公。饶是如此,钟离越还是茁壮成长了起来,成为了一个极其可靠的王侯。   旗使一划令旗,但见他一马当先,与此前的杜见月一般遥遥领先,夺到了那支青柳。   皇室有如此长脸的人物,让在场宗室振臂欢呼。李然也笑笑,说道:“明卓这孩子也不错,骑射可下了很大功夫呢。”明卓是钟离越的表字,与钟离然一样,都是明帝给他们取的。   钟离然附和太皇太后,与她说道:“是,宛王兄的骑射功夫向来都是我们之中最好的。”毕竟,这个人读书不太行,就只能锻炼肌肉了嘛。   如此过了两轮,这场射柳宴总算是圆满结束了。拿了上的几人赛了一场,结果是杜见月率先夺得青柳,成为宴会上的魁首。钟离越次之,倒是没怎么给皇室丢脸。   皇帝按例嘉奖了他们,钟离越领了赏,太皇太后李然便夸赞道:“明卓今日如此优秀,让祖母好生欣慰,你说,想让祖母奖赏你些什么?”   这属于太皇太后因为喜爱赐下的奖励,钟离越一喜,忙说道:“孙儿能让祖母高兴就很好了。不过既然皇祖母这么说了,孙儿倒还真有一事相求。”   李然道:“哦,什么事,你说说?”   钟离越便道:“孙儿十二岁那年,曾见先帝开弓,百步穿杨,着实钦佩不已。孙儿想,皇祖母能不能将先帝那张弓赐给孙儿。”   钟离然私下差点没翻个白眼,当年明帝为了激励她学习骑射,早就将那张御用的弓赐给了她。如今那弓就挂在宸宫的书房里,想她让出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听到宛王提起先帝,太皇太后脸上倒是没什么变化。她只笑眯眯道:“先帝那张弓,哀家是不能给你了,但哀家可以给你做件好事。明卓啊,你也快十六了。皇帝都成婚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定亲成婚了。”   “哀家今日见杜爱卿的掌上明珠,姿容妍丽,英姿飒爽,不若给你指个婚如何?”   她这话一出,跪在场上的杜见月背脊紧绷,脸色霎时苍白。就连钟离越,听到这句话也挂不住脸,略有些难堪回道:“回祖母,孙儿还小,还不是考虑此事之时。”   李然一副好祖母的架势,苦口婆心道:“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得先成家才能立业嘛。见月这孩子哀家觉得甚好,年长些也能教导你嘛。”   钟离然虽是看戏,但也不忘招呼顾思源。她伸手,拍了拍顾思源,拉着她入了战场,自己则开口道:“祖母,姻缘一事还得你情我愿才好,你只问皇兄愿意不愿意,也不问问小杜爱卿想不想成婚啊。”   顾思源被拍了一把,连忙回神,附和着钟离然道:“是啊祖母,姻缘也要心心相印才算美满。说不定宛王兄与小杜爱卿皆有心仪之人了,那岂不是好事成坏事了。”   帝后二人这么一打岔,倒是止住了李然指婚的念头了。李然笑笑,再不提指婚的事情,打了个圆场后给两人各赐了些珍宝,这场上的诡异气氛才算是消散了些。   如此一来,射柳宴总算是圆满落幕了。以太皇太后为首,亲率众臣前往盛源宫赴宴,一直闹到了亥末,金袍卫们才将各大臣送回各家府邸。   钟离然身子骨未长全,虽然这一切什么都没做,但也足够她累的了。顾思源也没好上多少,两人乘撵回到宫中后,立马洗漱趴在床上不愿动弹。   向来勤快的钟离然迈不动腿,穿着雪白的中衣躺在自己柔软的床上,感受着四周冰鉴传来的凉气,这才舒服的放松了身子。   顾思源靠着床头看书,见她这么趴着,提了她一把。钟离然手脚并用,整个人扑进了顾思源怀里,枕着她的大腿,将脸颊埋进了她平坦的腹部间。   没有侍女在身旁,钟离然也不摆着那张架子,难得的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她伸手揽着顾思源的腰,嗅着她身上传来的冷香,微眯着眼道:“顾思源,你在看什么?”   成婚之后,除非是必要场合,钟离然是很少喊顾思源为皇后的。她叫习惯了顾思源的名字,大婚之后就一直这么私下称呼她。   顾思源捧着书,没有看她,只应道:“看些杂记。”   钟离然点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从顾思源怀里抬头,说道:“顾思源,别看了,我们来清点一下今日的礼单吧!”   她伸手,将顾思源的书取下,迎上了她懵懂的视线,双眼放光的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觉得心累,真滴累,要自闭了。 第20章 四.3   宫中大宴众臣来往的礼单向来都是交由皇后身边的女官整理,然后再交由皇后过目,才送入库府中。听闻钟离然这般提议,向来嫌麻烦的顾思源迟疑道:“礼单不是交由蓝采整理吗?”   钟离然看了她一眼,抬手捧住了她的脸颊,使劲揉了揉,皱眉道:“你怎么就这么懒呢。”   顾思源在她掌下哼哼唧唧吐了几个字,应得理直气壮:“我这叫各司其职。”钟离然才不理她,伸手拍拍她,下令让女官将礼单送了过来。   东西都送到了,顾思源倒也不好再推辞,只得让侍女抬了一张矮桌放在龙床上,摆上了笔墨纸砚。   矮桌上放了一盏油灯,葳蕤灯火前两人并肩坐在了一起。钟离然年幼,恰好能窝进顾思源怀里。这时候她就不嫌热了,靠在顾思源柔软的怀抱中,美滋滋地清点礼单。   虽说是射柳宴,可到底还有一个皇后生辰宴的名头在那里,大臣们赴宴之时都会随礼。除了珍宝之外,臣子们还会随礼赠送银两。   钟离然看着礼单,细细地告诉顾思源这些珍宝应该归入何处,又仔仔细细地算了白银黄金的数额,这才说道:“珍宝都入你的私库,日后好打赏人。这些黄白之物,我们三七分如何?你三,朕七。”   顾思源垂眸看着这孩子兴奋的模样,笑笑道:“都随陛下。”如此一来,射柳宴一事算是正式落幕了。   初秋过后,太阳一日比一日猛烈,直热得人受不了。原本就极度喜阴的顾思源越发不爱出门,除了早起给太皇太后请安外,几乎是整日都赖在有冰鉴的宸宫中。   钟离然见她如此悠哉,就给了她一些简单的奏章查看。顾思源看完奏章之后,就会看书。这时钟离然就换着花样折腾她,例如明明有伺候笔墨的侍人却偏偏让她磨墨。顾思源宠着她,都一一照做了。   这一日,两人将桌案搬到了宸宫内殿,脱掉了外袍坐在地上的蒲团上批复奏章。侍女们皆候在外殿,不敢入殿打扰。两人忙到一半,忽有侍女来报,说是钟离岱的道童携礼朝见陛下。   钟离然早些时日就得到钟离岱的来访书信,闻说她的道童前来,匆忙系了外袍从内殿中走出来。顾思源紧随其后,两人一同迎接了携礼而来的道童。   说是道童,却也不对。那是一个身穿青衣的女子,年约二十五六岁,容貌端庄,瞧着很是成熟稳重。   钟离然从未在钟离岱那处见过她,心生警惕,将顾思源护在了身后,板着小脸道:“你就是来给姑祖母送东西入宫的道人,名叫什么?”   她踱步到那女子身前的主位,拉着顾思源一同坐下。道人躬身行了一礼,言道:“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小道良夏,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此番前来正是替师父献礼陛下的。”   这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很有风骨。钟离然想了想,问道:“你是那个在后山嶙峋山地替姑祖母种植苞谷的弟子?”   良夏拱手,点点头道:“正是在下。”   钟离然恍然大悟,倒是将此人与钟离岱书信中的描述对上了。于是笑笑,说道:“良道长辛苦了,不知那山上的苞谷如何了?”   良夏应道:“回陛下,山顶那批长势稍逊地里那批,但收成也还不错。从入春到现在,山顶一共分种了三批,三批又按照撒种密集,肥力等对照种植,得出了较为可靠的数据。”   这些钟离然听得模模糊糊地,她点点头,听良夏解释了一番对照种植后,这种苞谷能在楚国种植,且产量尚可的结论。   钟离然松了一口气,又问道:“那良道长觉得这些苞谷能在燕州嶙峋贫瘠之地,与澜州宁州等高寒之地种植吗?”   良夏拱手行了一礼,言道:“回陛下,这几处,尚需证据支持。但目前来看,此类作物可在我楚国推广。”   近十年来,楚国粮食作物产量大不如前,尤其是燕州等贫瘠之地,原本就不适合稻谷栽种的地方更是产量底下。钟离然之所以这么抠门,就是为了节省些银钱,用以保证民生。   若是这外来作物真能种植,无论多少,于燕州等地都是福音。   于是钟离然欣然道:“此乃我楚国福音,还请良道长给姑祖母带个话,朕还需要一些可靠的证据,才能推行此事。”   良夏讲话带到,又得了钟离然一番奖赏后,才无悲无喜地离去。   钟离然虽然早就得了这消息,可如今听良夏细细说来,还是免不了有些兴奋。她年纪虽小,可养气的功夫却比一般人好得多。饶是如此,回了内殿脱下外袍后,钟离然脸上却难忍喜色。   顾思源见她这么高兴,心里也迷迷糊糊地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她取过桌面上钟离岱送来的书信,自顾自地翻开,总算是明白了这“苞谷”的食用之途。   于是她坐下来,与钟离然说道:“姑祖母送了三车苞谷入宫,陛下要如何处理?”   钟离然想了想,说道:“就按照姑祖母说的吧,鲜嫩的直接煮食,剩下的晒干,一半磨成面粉,一半切粒,做成面条与糊糊,如何?”   还能如何,自然是全部都依照小皇帝的意思来呗。   顾思源见她穿着中衣在批改奏章,忽然想到了方才那良夏道长妍丽的面容,疑惑地问道:“陛下,那良夏道长是何人?我听她的言辞,在农学之中颇有见地,可不太像个太一观的修士。”   毕竟,许多太一观修士都忙着焚香祈福,甚少有关心农事的。   钟离然闻言倒是想起了一桩趣事来,停了笔与顾思源说道:“顾思源,你还记得朕与你说过的杜见月吗?”   顾思源点点头,小人精皇帝就板着脸与她说道:“这良夏道长,就是朕说的那位光禄寺良署丞的女儿。”   顾思源略吃惊:“唉?”   钟离然解释道:“良署丞虽然官职卑微,但这个女儿却是极其优秀的。她十七岁通过弘文馆考核,成为了弘文馆讲师,后入道,成为姑祖母的关门弟子,如今退了弘文馆的任职,跟着姑祖母专心学农。”   顾思源闻言,拧起了眉头,问道:“那杜见月又是怎么回事?”   于是钟离然就告诉她:“良夏任职弘文馆讲师的时候,曾经教导过杜见月,这杜见月约莫是对自己的老师动了情。然后良夏从弘文馆离职入道,杜见月与杜家闹翻了。”   这事说起来可是一件小事,可细细想来其中存在着许多猫腻。顾思源略一琢磨就想明白了,师生相恋这种事,在杜见月还在弘文馆念书之时于杜家而言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   顾思源琢磨透了,又看了看撸起袖子毫无形象在批改奏折的小皇帝,神情复杂道:“那陛下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小皇帝抬眸望着她,板着脸说道:“湘君告诉朕的。”湘君与湘夫人向来是处理情报的能手,这源州城的八卦就没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   顾思源想,就连这种小事皇帝都知道,那么她入弘文馆一事,小皇帝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拧眉,略有些犹豫说道:“那陛下,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来源州了?”   钟离然听到这句问话,略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顾思源,提高了音量道:“顾思源,弘文馆考核的入选名单是朕亲自过目的,你是不是傻了?”   顾思源还真是想岔了,她笑了笑,伸手扯了扯钟离然的袖子,柔声道:“那陛下,是什么时候起了心思想大婚的?”还在太一观演了场戏,让人觉得好生可怜。   钟离然哪能听不懂她话里话外的意思,看了她一眼说道:“朕承认,朕是看到你的名字才决议大婚的。朕说过了,朕不想跟不相识的人大婚。”   哪怕只是一场注定交易的婚姻,她也要对方心甘情愿的答应。不然这样的合作,毫无益处。   小皇帝应得如此坦诚,丝毫没有算计别人的心虚。顾思源看着她清亮的双眸,倒是有些无言了。   钟离然见她不说话,板着脸问她:“难不成,你现在反悔了?”想到这里,钟离然看了她一眼,提笔自顾自地改起奏折,说道:“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是顾思源说自己不想成婚,没有喜欢的人,钟离然最终才下了决定的。   顾思源听她这个语气,只笑着道:“倒是不后悔,只是陛下可否让我少看些奏折。”毕竟,当个皇后还真的挺忙的。   钟离然听罢,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顾思源,你怎么就那么懒呢!”顾思源笑笑,理直气壮道:“都说了,各司其职嘛。”   让她当个无甚用的大皇后,在宫中悠闲地度过一生不就好了嘛。可偏偏,又让她心有不忍,听了许多,又接着做了许多。顾思源莫名地想,这孩子可能生来就是克自己的。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顾思源懒懒散散地看完了余下的奏折。   作者有话要说:思思大概就是知道钟离然在装可怜却又对她不断心软的那种类型。   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了。   麦麦快点长大吧,想看你天天折腾佛系女主了!   周五入v,当天三更,请多多支持。 第21章 四.4   钟离然带着顾思源看完了奏折,将一些需要与朝臣共商的奏折挑拣出来,总算是忙完了一天的公务。   钟离然一日的行程很满,操劳完公务之后,还需前往校场练习武艺。天欲晚,风愈满,鲜艳的晚霞流淌在剔透的琉璃瓦上折射出动人的光辉。钟离然将窝在寝殿中的顾思源拖了出来,牵着她行走在漫长的回廊中。   夕阳的余晖将长廊的中两人携手的身影拉长,深深地映在了这金秋时分的宫廊之中。恢弘的宫殿中,并肩相携的两人就这么一遍又一遍地走过长廊,踏遍寒来暑往,春夏秋冬。   时光飞逝,在顾思源安逸的生活中,钟离然靠着外来的苞谷,几经试验后于燕州洒下了收获的种子,自此开启了新的朝代。渐渐地,这个年轻的皇帝坐稳了底下的龙椅,在愈发威严的气势中拔高了自己的身量,茁壮成长。   转眼间,钟离然度过了自己的十六岁生辰,迎来了灿烂的盛夏。   又是一年盛夏,残酷的暑气在炎热的楚国大地蔓延,肆意地夺走了一切水润生机。顾思源穿着单薄轻纱坐在宸宫后院的长廊下,依靠着一旁的冰鉴,懒洋洋地翻着一本杂记。在她的身后,猛烈的阳光将灿烂的夏花蒸腾,扭曲出一种萎靡的色彩。   寂静的长廊中,只有夏蝉在没完没了地叫着。炎热的暑气蒸发掉了人的精力,顾思源歪着身子窝在凉爽的竹椅上看了没一会书,就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索性无事,她就抱着怀里书本打起了盹。   四下的侍女见她睡着了,皆依言坐在了回廊安置的长椅上,小心翼翼地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忽有脚步声从回廊尽头传来,一声比一声清晰。候在四周的侍女齐齐扭头,看向了来人。   只见枝繁叶茂相互掩映的长廊中,走出了一个身穿白衫的少女。她一袭绣着青墨之色翠竹的白纱,以银冠束发,身姿挺拔体态修长,宛若最坚韧的新竹。   少女有着一张极其柔美的面容,却因为板着脸看起来很是冰冷,带着不苟言笑的威严。侍女们见她走过来,纷纷行礼:“拜见陛下。”   来人正是已经年满十六岁的皇帝,她见侍女行礼,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们噤声。然后轻轻抬手,让她们起来,自己则踱步走到了顾思源面前,稳稳站定。   钟离然负手,凝视着窝在竹椅中的顾思源,皱着眉头打量着她的面容。她清澈的目光扫过顾思源的如柳叶般柔和的眉,精致的琼鼻,和粉□□人的唇瓣,最后下滑,落在了她怀中抱着的那本书上。   钟离然长眉微挑,仔细地辨别着顾思源怀里的这本书,轻声道:“斜雨微风录……这又是什么奇怪的书?”   她说得很轻,可早就听到她脚步声的顾思源却迷糊地睁开了眼睛。顾思源见她来了,睁开眼小小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陛下今日这么早就下朝了吗?”   钟离然见她这么快睁眼,便晓得她肯定没睡着,当即皱眉不悦道:“顾思源,你既然没睡着为什么不起来给朕行礼。”   顾思源笑笑,伸手一把将她拉过来,坐在了自己身侧,辩解道:“我的确是睡着了,只不过陛下一出声我就醒了。”   钟离然看了她一眼,嘀咕道:“狡辩。你怎么又在这里看书,为什么不回寝殿去,着凉了怎么办?”   顾思源随手将书放在了一旁,与钟离然解释道:“此处凉爽,风景也好,我贪这方美景因而不舍得离去。”   钟离然才不信她这番鬼话,说道:“你不是能坐决不站,能躺着绝对不挪窝的吗?可是宫中储冰不够了?”   今年的夏日来得早,也格外的炎热与漫长。宫中的储冰消耗很大,加上顾思源心疼宫人给她们多分了些冰,宫中就越发不够了。   因此,顾思源就削减了宸宫的份例,将以往四周都是冰鉴的宸宫成为了只有皇帝的书房才是全天凉爽的宸宫。   只要钟离然不在宫殿内,顾思源就抬着冰鉴跑出来找个凉爽之地看书。饶是钟离然不常插手后宫之事,也晓得宫中储冰到了极限。   顾思源听她这么问,忙说道:“未央宫还是够用的,除开未央宫的份例,其他各宫省省,也勉强可度过这个夏日。陛下,我们还年轻,热一热不妨事。”   听她这么说,钟离然也不好再说将太一观的储冰运到宫中来了。她点点头,与顾思源说道:“那从今日起,就只在夜晚于宸宫内殿安置冰鉴吧。白日里,朕就与你一道在此处批改奏折。”   钟离然这么安排下去了,顾思源倒是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称了是。侍女们抬了竹制的凉席出来,铺在了长廊中冰凉的石板上,又将那一筐筐的奏折挪了过来。两人一道用了午膳后,就坐在一起看奏折。   早在初春的时候,大司命测算今年气候骤变,各地炎热期增强,西北之地恐有大旱。因此皇帝早早就下了旨,明令各地修缮水渠引水入库做好蓄水抗旱一事。因此入夏之后炎热了许久,各地都鲜有因旱致灾之事。就算有,工部也会负责下旨调拨各地水库蓄水支援陷入旱灾之地。   如此一来,这个夏日虽然热得很是糟心,但在国政上,钟离然还算是十分顺意的。   但这份顺意,在看到今日一份来自宛州的奏章后,消失殆尽了。   钟离然看着手头的这份奏章,看了又看,实在忍不住了就将奏章甩到了顾思源面前,咬牙切齿道:“你看看,你看看!”   她语气难得带了些许愤怒,顾思源略有些诧异地转眸,看向了钟离然甩过来的奏章,疑惑道:“这是怎么了?”她说着,翻开了那份奏章,不由地惊异道:“凉河郡,种苞谷?”   她说了这六个字,可没把钟离然气坏了,钟离然指着那份奏章,冷清清道:“你说这凉河郡太守是不是脑子抽了,一个好好的鱼米之乡,愣是全部弃掉了水稻,种上了苞谷。”   “这苞谷收成几何,水稻又收成几何?这不是买椟还珠吗?”   “还说什么晶莹如玉,叫做玉米,种了玉米之后更符合凉河郡鱼米之乡的名号。”   “这就是个猪头,朕真的要被这猪头给气死了!”   “这般强制让百姓种植苞谷,让百姓怎么看朕,天下人怎么看朕,朕就是个苞谷皇帝不成!”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钟离然说了一连串的话,可见是气得不轻。顾思源连忙安抚她,牵过她的手忙说道:“陛下消消气,消消气。”   她说话慢条斯理,极其轻柔,倒是让钟离然火气散了一半。钟离然取回那个奏章,一边愤愤批下了“猪头”二字,一边对顾思源说道:“朕也晓得,前两年为了推广苞谷在国内种植,大力奖赏了良夏等人,引来了他人效仿。”   钟离然十三岁的时候正式亲政,辅政大臣一个个自觉退位,她便借势将良夏提了起来,与前几年的某些能用进士扔到了燕州澜州等地,开荒去了。   那些新近的进士,不过短短三年就改变了燕州贫瘠之地的风貌,逐渐脱贫,钟离然就好生嘉奖了一番。也因此,国中各地无一人不晓得钟离然极其稀罕这苞谷之物。有些好奇的百姓,也渐渐在家中种了起来。至此,苞谷在楚国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了。   苞谷的种植缓解了燕州等地的粮食压力,这于朝廷来说是件益事。可一旦朝廷官员心术不正,将它当成了邀功之举,那就大大的不利了。   钟离然之所以生气,一是因为凉河太守枉顾民生,种植苞谷邀功;二是愚笨至极看不到自己的意图将自己当猴耍;三是一个太守蠢到如此地步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想明白这些,钟离然愤愤道:“朕得想个办法,治治这些人。”   这般轻率之举,不是将皇帝将猴耍又是什么!   顾思源最明白她为何生气,脑中浮起一计,就与钟离然说道:“陛下莫气,这凉河郡太守既然送了十车苞谷入京,那陛下明日就在朝晖殿前摆个摊子煮好苞谷,给未用膳的大臣们食用不就成了。”   钟离然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说真的?”   顾思源点点头,笑着道:“真的。”她言罢,又眨眨眼,与皇帝说道:“等他们吃完了,陛下再骂人。”   大臣们吃饱有了力气,约莫能从早站到午时,可够小皇帝骂好一会了。钟离然合计了一下,拧眉道:“那朕明天一定要好好骂骂!”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入v了,晚上八点见!三更哦!   希望大家多多收藏,我压力好大啊啊啊啊啊啊! 第22章 四.5   次日清晨, 大臣们于黎明破晓之际陆陆续续地穿过宫廊,迈入了朝会殿前宽阔的广场。浓郁的苞谷香味在广场上随着清凉的夏日蔓延开来,诱得臣子们停下了脚步。   侍人们在广场的殿门前支起了一排小摊, 面带微笑地给路过的大臣们送上了已经煮好的苞谷棒。大臣们也不讲究什么特定仪态, 拿着陛下奖赏的玉米棒边走边吃, 到了朝晖殿的台阶前,就将吃净的苞谷扔到了一旁的箩筐里。然后拾级而上,在殿门前脱靴,入了殿中正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明帝宽仁,在她理政时期, 大臣们都不用持站礼,而是让侍人们准备好蒲团, 让大臣们正坐于殿下。钟离然也是个极其宽厚的帝王,登基之后也没有更改明帝时期朝会时的正坐礼, 让这殿下比她年长许多的大臣都能好好坐着汇报朝事。   到了辰正, 大臣们皆整齐坐于殿下, 等着皇帝上朝。   此值夏日,太阳升得早,辰正时分太阳直直射入朝晖殿, 亮得人睁不开眼。钟离然吩咐侍人将殿门关上, 别晒到靠近殿门的低阶官员, 这才宣布了早朝。   皇帝年纪虽然不大, 常年瞧着冷冰冰的, 可骨子里是个很仁慈的帝王。众臣感念她的体恤, 今日就没有在朝堂上多闹腾些什么,只乖乖汇报了事务,又提起了几件要事,就等着散朝了。   好不容易等着大臣们说完了公事,钟离然开口,冷清清道“众爱卿,今日的苞谷好吃吗”   一听她这话,殿上有不少大臣纷纷答谢。钟离然微眯着眼,指尖夹着一张奏折,似笑非笑道“众爱卿可不能谢朕,要谢就谢这宛州凉河郡的太守。”   “这凉河郡太守,前两日给朕送了十车苞谷当做慰问礼。说是今年凉河郡收获颇丰,就送了些苞谷给朕尝尝。他说这苞谷的米粒晶莹如玉,美曰其名为玉米 。众爱卿,觉得这玉米二字如何啊”   有臣子听到凉河郡显然明了大半,但有些似懂非懂还是称赞了“甚好,甚好。”   钟离然眯着眼,说道“名字是取得极其风雅了,倒也与他凉河郡的鱼米之乡相称,只是这事做得一点也不好。”她说着,将指尖夹着的奏章交给了一旁的侍人,说道“杜丞相,朕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凉河郡太守理应是你的门生,你看看,这事朕该如何处置。”   她说着,让侍人将奏章交给了杜丞相。侍人匆匆拾级而下,躬身献上了奏章。杜明微取下奏章,翻开来看,大大的两个猪头映入了眼帘。她拧眉,看完了全部奏折,沉吟了一番。   钟离然坐在上首,看清了她的表情,说道“丞相看完了吗看完了可否交与左右,给众爱卿看看。”   杜明微依言,将奏折交与左右。钟离回在钟离然十三岁亲政后就去掉了摄政王的名头,时任天下兵马大将军与兵部尚书。接到这份奏折后,她一见那血红的“猪头”二字,率先挑眉,高声道“哦呦,真是个猪头。”   这么说着,将奏折交与左右,至此,殿上的气氛逐渐凝重了起来。   已经看过的大臣聚在一起,低声一轮,朝上一片嗡嗡声。钟离然见看得差不多了,端坐在龙椅上淡淡道“众爱卿都看完了,看完的话,就与朕说说朕该如何处置这位太守吧。”   众臣议论,忽有一人开口道“回陛下,这凉河郡太守无非是觉得苞谷稀罕,所以更稻米为苞谷,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略罚他”   这臣子还没说完,钟离然就提高了音量道“罚奉”   臣子立马闭嘴,又有一人苦口婆心道“陛下,凉河郡太守此举不过是为讨陛下欢心”   钟离然诧异“讨朕欢心”   她接连如此语气,倒是让殿上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殿上众人不敢再说话,气氛骤然冷淡了下来。   钟离然笑笑,说道“原来如此民生要事,在众爱卿不过事一件被当做讨朕欢心不成就罚奉之事。”   她这话说得极其嘲讽,正坐在殿下前列的杜明微连忙躬身施礼,言道“陛下,臣惶恐。这凉河郡太守私心钻营,不顾民生大事,还请陛下重重责罚。”   “重重责罚,朕怎么重重责罚。”钟离然说着,将目光投向了大臣队列中的钟离回,提高声音道“皇姑姑,你觉得此事如何”   钟离回不主政后,与钟离然的关系缓解了不少。听她这么问,特别配合道“斩了”   她那两个字说得特别大声,吓得廷上众人一惊。有人出声,与凉河郡太守辩解道“纵然那凉河郡太守行事略有偏颇,可王爷说斩就斩也太过冷酷不近人情了些。”   钟离回冷笑,道“略有偏颇一,这凉河郡原本是鱼米之乡,我宛州主要种植稻米之地。一年产量颇丰,如今更改苞谷,致使产量底下,底下百信不知损失几何。”   “二,这太守扭曲陛下用意,枉顾民生,糟蹋百姓,有损我朝廷威信陛下威严,此等大事你竟然说是行事略有偏颇吗”   “三,如今天下谁人不知陛下在大力推行苞谷种植。可种植苞谷是为了燕州澜州等贫瘠之地地,凉河郡一个水稻之乡,富饶之地来凑什么热闹。”   “这么一个枉顾民生,欺上瞒下的太守,不斩了留着做什么”   钟离回此话一出,廷上众人议论纷纷了起来。你来我往,一人一句互相争论了起来。   钟离然坐在上首,冷着脸着取过镇纸,重重一拍   啪的一声,殿上一片寂静。钟离然板着脸,冷清清道“你们还当朕年幼可欺对吗这凉河郡太守此番作为,不就是觉得朕是个年幼可欺的孩子,随便哄哄就会给他加官进爵嘛”   “当真以为朕不清楚,朕坐拥天下,需要人讨好吗他一个猪头,枉顾天下民生,欺人太甚,如今你们还要为那猪头说话,真是气霎朕也”   “一个苞谷棒就将你们收买了,你们脑袋里塞得都是什么猪头玩意”   钟离然几乎不在朝廷上骂人,但是这一日,她从早骂到中午,从凉河郡太守开始,揪着大臣们的小尾巴精准骂了一遍,直到口干舌燥之后,宣布了自己的旨意。   将凉河郡太守革职,扁回老家种苞谷去了。其余众人也没再追究什么,这才散了朝。   大臣们被骂的狗血淋头,却又觉得钟离然句句在理,憋着一股气回到了家中。至此,朝中官员也算是摸清了这皇帝的脾气了。   虽然是个仁慈的皇帝,但也有绝对不能践踏的底线,也算是彻底立了一个威。   钟离然将朝廷上的官员骂了个遍,心情极好的回到了宸宫,午膳时还多添了一碗饭。顾思源见她心情这般好,就晓得凉河郡太守之事算是解决了。   于是与钟离然说道“陛下,那苞谷还剩下九车半,我将它送往各大臣家中如何”   钟离然点点头,又说道“往杜丞相家中多送一些。”那凉河郡太守出自她门下,当真是闹心得狠。   顾思源晓得她的小心思,点点头,应下了她的话。   午膳过后,两人照旧批改了奏章。临近傍晚时分,钟离然领着侍人前往西宫校场操练武艺,到了日暮时分才回来。   她穿着轻薄的绯纱,浑身带汗。一踏入宫中,就迫不及待入了内殿找到了冰鉴,坐在了冰鉴旁。   “皇后呢”训练完武艺的钟离然在侍女的伺候下将手洗净,坐在了冰鉴旁的书案前,看到了昨日顾思源翻看的斜雨微风录。   看这名字,钟离然还以为是什么逸闻趣事,当下翻了起来。侍人见她问起皇后,连忙答道“回陛下,皇后在浴房,说是先沐浴了,等陛下回来再用膳。”   钟离然翻着书,头也没抬地说道“朕晓得了,备膳吧。”   侍女称诺,连忙下去备膳。钟离然正坐在书案前,专心致志地翻起了手中的书。原以为是什么逸闻趣事,没成想翻开后却是本词集。   这本词集约莫是百年前所作,收录的是楚国开国以来的词作。文康帝以前,楚国盛行诗作,文康帝后,流行词作。而词的盛行,则在百年前大放异彩。   钟离然喜欢读诗,倒是很少接触词作,一个贪新鲜,就看了下去。看着看着,钟离然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当即拧起了眉头。   什么“衣褪半含羞,似芙蓉,怯素秋。”什么“笑将红袖遮银烛,不放才郎夜看书,相偎相抱取欢愉。”还有什么“透轻纱,双乳似白牙”   钟离然连翻了几篇,一张白皙的小脸涨的通红。她看不下去,重重合上了书本,心道顾思源这个不正经的女人看的都是些什么书   彼时顾思源正从浴房走出来,闻说钟离然回宫了,就穿过屏风来见她。   “陛下回来了”人未到,声先至。钟离然闻言抬眸,看向了屏风。但见一身穿雪白中衣的女子拨弄着微湿的黑发,从屏风外走进来。她身姿纤细,体态婀娜,一举一动都带着万种风情。   钟离然看着女人的身影,愣了一下。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语言,咬牙切齿道“顾思源,你都在看些什么不正经的书”   “唉”顾思源拨弄着长发,歪着脑袋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第23章 五.1   五   顾思源喜欢看书, 从小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书痴,因此涉猎极广。她这半年都在研究楚国前三百年至今的词作,整理流派预备编书, 所以在阅读现代的词集以用参考。   斜雨微风录于百年前编成, 其中收录的皆是靡靡之词。顾思源想给擅长这类词作的词人划分一下流派, 取精去粗,看得很是仔细。在她眼里,这些都是很有价值的参考资料,可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书。听到钟离然如此指责,她也有些一头雾水。   她轻轻拨弄着自己的长发, 看着面前那个衣冠整齐的少年皇帝,疑惑道“这算什么不正经的书不就是本词集吗”   钟离然红着耳朵, 强撑着冷淡道“难道晚来轻步出闺房,鬓慢钗横无力就不算是不正经了吗”   顾思源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无奈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句难道不风雅吗啊, 不过这本词集有些的确不太风流,略显粗俗。好了,陛下你别管了, 快去用膳吧, 都不饿的吗”   她说着, 走到钟离然身旁, 抽走了她手里的那本词集。刚沐浴过后的美人, 带着清新的香气, 一靠过来香味就灌满了口鼻。   钟离然下意识嗅了嗅,略有些不自在地整理了衣冠,应了声嗯。   晚膳过后,钟离然暂时抛下了那些淫词艳语,预备沐浴。顾思源散着一肩黑发,身上只拢了一件轻纱,陪着钟离然解下衣物。   有时候顾思源觉得钟离然就是诚心在折腾她,分明有侍女,却偏偏只要她伺候脱衣。浴房的屏风外,顾思源垂眸专心地给钟离然解着腰带。   钟离然张开了手臂,嗅着从她身上传来的香气,略有些不自在问“好了吗”   今日腰带的扣子似乎特别难解,顾思源忙活了好一会才将皇帝的腰带解下来。腰间一松,钟离然还没感受到那份舒适,腰间就被人用双手掐了一把。她浑身一紧,垂眸看向了身前的顾思源,略有些愠怒道“顾思源,你在干嘛”   顾思源在她腰上掐了几把,嘀咕道“陛下,你是不是有些瘦了。”说着,仰头看了皇帝一眼,恍然道“啊,还高了许多。”   这时候钟离然才发现,年前与自己差不多高的顾思源,不知何时竟然矮了一些。她看着顾思源的脸,冷淡道:“朕还是生长的年纪,长高有什么稀奇,你快些,朕乏了。”   她这么催着,顾思源笑笑替她脱下了绯色衣衫,很快将她剥得赤条条。少年人的身体,修长高挑,宛若纤细的柳条,充满柔韧又无一多余之处。   顾思源扫了一眼钟离然的身体,目光下滑,看到了她平坦又有力的腹部,伸手拍了拍,皱眉道“陛下是真的瘦了。”   钟离然拍掉了她的手,说道“朕天天去校场,自然康健苗条。你以为朕是你吗,天天不动囤肉过冬。”   顾思源嘀咕,“我也没什么肉啊。”钟离然扫了一眼她从单薄衣衫中透出来的春色,长眉一挑,一声冷笑。接着,光着身子穿过屏风,在大夏天里泡温水去了。   顾思源惦记着要给她将头发洗了,也就跟着进去,好生伺候了一番,被顺毛得很舒服的皇帝才眯着眼从浴房踱步出来,披着轻纱到书房看书去了。   亥正时分,皇帝看完了今天的书籍,从书房出来,给供奉在殿中的经书上香后,才上了床。   龙床四周摆了两个冰鉴,在这炎热的夏夜透着清爽的凉意。顾思源靠在床头,借着油灯翻看今日那本词集,看得极其认真。   钟离然板着脸,伸手抽掉了她手里的词集,冷淡地说道“都说了不许你在床上看书了,要看也得将小桌案搬过来就着灯看,不然年纪轻轻就要假于叆叇可如何是好”   叆ai叇dai是一种辅助看书的器具,如大钱形,质薄而透明,以此掩目,精神不散,笔画倍明。   楚国有不少帝王,到了而立之年都要借助此物看书。似顾思源这般书痴,如今还没看坏眼睛,也亏得钟离然天天盯着她。   钟离然说着,看向了候在一旁的侍女,吩咐道“不是吩咐尔等了吗,日后看见皇后再这么看书,就将她拖去书案前。”她说着,扭头看着顾思源,语带威胁“你再有下次,朕就罚你的侍女。”   吼,可真是好大的威风。顾思源拿她没办法,伸手扯了扯钟离然的衣摆,笑弯了眼道“陛下,困了就睡吧。”   钟离然看了她一眼,伸手戳了戳她额头,笑了一声。知道她放过此事了,顾思源笑笑,拉着皇帝上了床。   两人牵着手并肩躺好,侍女们放下了四周的轻纱,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内殿。殿中灯火通明,钟离然闭着眼,没一会就睡着了。   许是比她年长许多,顾思源向来睡得都比她晚些。在床上躺了一刻钟,顾思源模模糊糊地闭上了眼,没一会就被一股巨力从梦中拽过来。   好似全身被束缚着一般,她被紧紧禁锢着透不过气来。顾思源极力地喘息,迷迷糊糊地从梦中睁开了眼,果不其然又被抱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啊,又来了。   顾思源仰头,看着钟离然那张在睡梦中仍旧板着的脸,有些无奈地伸手推了推将她抱紧的这个人。   “陛下陛下”顾思雨轻唤,然而睡熟的少女却仍旧闭着眼纹丝不动。少女将她紧紧抱着,就好似什么绝对不能放手的珍宝一般,紧紧揽入怀中。   夏夜炎热,拥着她的少女恰好是火气旺盛的年纪。源源不断的热力从接触的怀抱传了过来,放置在床边四周的冰鉴散出来的凉爽远远抵不过这份热力。   顾思源又热又难受,却又没办法挣脱这份束缚着她的热情,只得无奈地闭上了眼,过了好久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卯时一刻,晨光透过窗映入了内殿,钟离然准时从梦中醒来。她睁开眼,感受到手臂传来的重量,垂眸看着怀里还在沉睡的女人。   顾思源闭着眼,散落的黑发微微挡住了脸,显得柔弱又清丽。钟离然看了她一会,小心翼翼地抽掉自己的手,将她放在了床上。   她揉了揉手臂,敏锐的鼻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旋即垂眸,看到了自己大腿上沾上的那一抹血迹。钟离然略感诧异,扭头看向了还在熟睡的顾思源,旋即拧紧了眉头。   钟离然凝视着她的睡容,看了好一会才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赤足走到了殿外。   早起伺候她洗漱的侍女已经在外殿候在,钟离然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们噤声,且低声吩咐道“今日让皇后睡到自然醒,派人去太皇太后那处替她告假。”   侍女眼尖地看到了皇帝身上沾到的血迹,点点头,称了诺,给皇帝换了一套干净的朝服。卯时三刻,皇帝用了早膳出门,先是捧着书走到了后院打了几套拳,然后前外朝晖殿将挑选出来的奏折看了一遍,做了鬼话规划,等到辰时正式上朝。   晨光越发猛烈时,顾思源在梦中被阵阵腹痛疼醒。她睁开了眼,看到了天已大亮,略显慌张道“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已经辰正一刻了。”侍女镇定的声音从床边传来,拉回了顾思源缥缈的思绪,“陛下已经替您告假了,今日不用去太皇太后那处请安了。殿下如今可是要起身洗漱吗”   顾思源捂着肚子,恍然明白是自己的月事来了。她蜷缩在床上,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还是败给了身下的不适,从床上爬了起来。   侍女们伺候她洗漱,将床上的东西换了一套,用过早膳后,一点也没有缓解疼痛的顾思源又躺回了床上。   每一次月事来临时,对顾思源来说就是一场无比漫长的折磨。倒不是她身体不好,她也有经常动动,可无论怎么调理,自第一次月事来之后,顾思源甚少有好过的时候。   每当这时,她就什么也懒得做,只想躺在床上熬过去。   昏昏沉沉睡了好一会,顾思源在睡梦中依稀听到有人唤她。“顾思源顾思源”听到这个声音,顾思源极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皇帝秀气的小脸。   她疼得厉害,看了皇帝一眼,都不想唤她,接着又闭上了眼。钟离然见此将她扶起来,抱在怀里拍拍她脸颊唤道“起来,顾思源,先将止疼的药喝了再睡。”   顾思源叹了一口气,勉力睁开眼看着皇帝皱眉道“不要。”   她此时体虚气弱,说这话没有一点威力,听起来更像是撒娇。钟离然将她抱在怀里,耐着性子哄她,“先把药喝了,喝了就不疼了。”   “苦。”   平日里很有姐姐模样的顾思源,一旦生病就会成为全家都宠着的幼女,显得格外娇气。钟离然已经习惯了她这个样子,倒也没什么不耐烦,用了些心思哄道“不苦的,朕给你备了糖水,可甜了。”   顾思源才不信她,别过脑袋,说不喝就是不喝,特别有骨气。 第24章 五.2   顾思源身体不适时可会作弄人了, 钟离然叹了口气,扶着她让侍女递了一勺子药汤过来,直接喂到她唇边, “听话, 快喝了。”   钟离然几乎是撬开她嘴巴将汤药送了进去, 顾思源再怎么拒绝也有个限度,就这么不情不愿地喝完了一大碗汤药。喝完了之后倒是不嫌弃它苦了,又被钟离然灌了半碗糖水,才重新躺下。   钟离然见她用了药,于是吩咐侍女抬了张小案到床上来, 抱着一摞奏折批阅。顾思源就蜷缩在她身旁,盖了张薄被休息。   钟离然背对着她, 正坐于小案前批改奏折。顾思源听着她翻阅奏章的声音翻来覆去睡不着,许是被分了神, 小腹传来的疼痛渐渐没有那么强烈了。   索性睡不着, 顾思源坐起身, 抱膝坐在了钟离然身旁。钟离然头也没回,看着手中的奏折问道“好些了吗”   顾思源没回话,钟离然朝后伸手, 摸到了她的腹部, 轻声问“还疼吗”顾思源顺势趴在她身上, 点点头。   身上一热, 钟离然皱眉道“那就躺下歇着。”顾思源闻言, 软了身子, 挪着位置枕在了钟离然的大腿上。   钟离然顺手将她的脑袋拨进来一点,就着这个姿势批改奏章。没一会,钟离然放松了坐姿,将顾思源揽入怀中。   看了约莫有两刻钟,钟离然坐着有些累了,稍微挪了一下位置。她垂眸一看,却见顾思源枕在她腿上睡着了。   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映入眼底,让钟离然愣了一下。她看着顾思源这副安然入睡的模样,倒是想起自己十三岁时第一次来月事时的事情了。   皇室的教育是很全面的,早在登基之初宫中太医就教导过钟离然粗浅的医学。第一次葵水之时,钟离然倒是很镇定,保持着一种该来的总会来的心态。   倒是顾思源比她慌张了许多,忙着替她清洗身子,教导她更换贴身衣物。让她安心休息,还不许她看许多奏折。   那时候顾思源就想现在将她抱在怀里,揉着她肚子一遍一遍哄着说不疼不疼。钟离然原本就不疼,只每次见顾思源都疼得死去活来的,就明白她这是以己度人了。   钟离然原本是要告诉顾思源不必如此惊慌的,可见着这般体贴的顾思源倒是不好开口了,于是十分顺从的享受了一日顾思源的体贴照顾。   可自那之后,仍旧是钟离然如同小时候那般体贴体虚的顾思源。思及此,钟离然伸出手指,戳了戳顾思源的面颊,笑了一下。   钟离然放松了一下,又继续翻阅了奏章。翻着翻着,一个礼部传上来的奏章吸引了钟离然的一会的注意力。   大约是皇帝已然成年,需得考虑皇嗣之事。钟离然扫了一眼,断定是朝上有群人太过无聊了,就来折腾她的后院了,就和四年前一模一样。   钟离然扫了一眼,批复道“朕很年轻。”考虑储君这种事情,还是等到她而立或者是不惑之年再说吧。   顾思源就在钟离然身后躺了一天,除了午膳的时候起来了一下,基本什么也没做,就这么过了一天。   入夜之后,钟离然看完书就带着顾思源躺下。见她还捂着肚子,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将手搭在了她腹部上,轻轻揉着,问道“还疼”   顾思源点点头,钟离然叹了一口气,揽着她说道“朕给你揉揉,快睡吧。”   顾思源将脑袋靠在她怀里,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旧事,笑道“陛下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钟离然不明所以,“嗯”   于是顾思源好心提醒道“嗯大概是陛下约莫五岁的时候,我有次也是这般躺在床上,无法陪陛下念书。陛下就抱了本书坐在床边,给我揉肚子。”   钟离然那时候太小了,这种事情不大记得清楚,只隐约有些印象。她想了想,说道“是嘛就像现在这样”   顾思源闭上眼,回想起那孩子跪在身边一脸担忧地掀开自己的衣服,将小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揉搓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不是哦,陛下那时特别可爱,说是自己掌心暖就掀开衣服给人揉肚子了。”   “哦,这样”这么说着,钟离然将手探入了顾思源的中衣里,毫无阻隔地摸到了她腹部的肌肤。   温热的掌心毫无阻隔地熨帖着腹部,让顾思源愣了一下。钟离然闭着眼,揉着顾思源光滑的腹部,揉着揉着心思就被这光滑细腻的触感全部勾了过去。   她抱着怀里的女人,手沿着腹部往上揉,一边揉一边嘀咕道“顾思源,你怎么这么滑。”   少年人好奇地抚摸给顾思源带来了异样的感觉,钟离然的手来到胸前时,顾思源浑身一僵,伸手拍了她一下。   钟离然吃痛,睁开眼垂眸望向了怀里的女人。只见怀里躺着的女子衣衫散乱,半遮半掩间露出了雪白春色。钟离然脑子一顿,忽然记起昨日翻看词集中的那句“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只觉得万千蚂蚁爬过了心口,麻痒难耐。   她别看眼,将手落在了顾思源的小腹上,不满道“是你让朕揉的。”摸了还要打人,这是什么道理。   顾思源轻咳一声,倒是没再去推开她的手,仿若视而不见般闭上了眼睛。   两人一夜无话,逐渐陷入了梦中。   次日清晨,钟离然被晨光唤醒,迷糊地摸到了一片柔滑的温暖之地。她睁开眼,却见顾思源的中衣襟扣不知何时已经全部解开,半遮半掩地露出了她雪白的肌肤。   钟离然的手就探入了素色肚兜之后,毫无阻隔地摸到了一片高耸之地。掌下一片柔软,为这新奇的触感略觉开心的钟离然动了动手,轻轻地摸了摸这片柔嫩的肌肤。   她嗅着顾思源身上传来的香气,撑起身子半压在她身上,轻柔地抚摸着她光滑的身躯。从上到下,所有毫无阻隔地地方都被钟离然结结实实地摸了一遍。   身体上传来的异样感觉唤醒了顾思源,她细喘着,在略有些凌乱的梦中睁开了眼。   顾思源略抬眸,看清了压在她身上的少女。心口一窒,顾思源抬手搭在了钟离然的手背上,制止了她的动作,轻声问道“陛下,你在做什么”   钟离然听到声音,垂眸去看她,“你醒了。”她说着,将自己的手从顾思源的衣服里抽出来,解释道“朕只是突然觉得你的身体很舒服,想摸摸。怎么了,朕不能摸吗”   她这话说得实在是太理直气壮了,顾思源略感无奈,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钟离然看到了她眼底的不赞同,皱着眉问道“难不成朕的行为很失礼朕是不是应该先征询你的意见,才能获得动手的许可”   “顾思源,你不愿意吗”   两人自小一起共浴,看着彼此的身体长大的,与这短短的触摸相比倒也不算什么。可顾思源就算再迟钝,也觉得这两者之间存在天差地别。   可顾思源想了想,又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好默认了她的行为。   自那日后,钟离然好像是第一次发觉顾思源的身体如此舒服,对于抚摸她的事情略有了些兴趣。   亲政至今,钟离然已经将自己的喜好克制得差不多了,鲜少在某些事情上面表现出自己的嗜好。可在顾思源身上,她似乎有出现了一丝沉迷的迹象。   顾思源对此事,一开始只觉得不适,被她抱了七八天后,倒是适应了年轻人孟浪的行为。   炎热的天气一直持续到初秋,整座源州城都没有出现一丝凉爽的迹象。转眼间,就又到了顾思源的生辰。   楚国修生养息了数年,国库又充裕了些。于是大臣们提议,今年帝后相携于西郊祭祀东皇,庆贺秋收。这是早就定下的事情,因而顾思源近日来都在忙碌于此事,甚少有时间陪着钟离然一起看奏章。   好不容易有了空闲的日子,顾思源就被钟离然拉着在床上的小案前批阅奏章。   自钟离然突然有了奇怪的兴致以来,两人独处之时侍女们都不会上前打扰。这一日也是,年轻的皇帝抱着怀里衣衫不整的女人单手朱批,一派享乐淫靡之态。   顾思源窝在她怀里翻着奏折,连翻了一中午,忽然发现了四五篇请求立侍的奏折,拧起了眉头。“陛下,今日朝廷上闹着让你立侍吗”   钟离然点点头,说道“夏末之时朕贬了些人,朝廷上有些大臣就想着折腾朕,就出了这馊主意。别理,宗室都不来劝,让他们自个闹去。”   说真的,没有皇嗣的楚国皇帝多了去了,大臣们这么折腾无非是给钟离然添堵罢了。   可顾思源看着这折子,忽然反应过来钟离然近来的异常了。她抬眸,神情略有些复杂地看着钟离然,语重心长道“陛下,你真的长大了呢。”   到了大臣们敢提议立侍的年龄,想来在别人眼中,皇帝已经是个大人了。 第25章 五.3   钟离然将她揽在怀中, 伸手将她摊开的奏折合上,冷清清道“朕原本就是个大人了。”她都亲政三年了,可不是什么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顾思源伸手, 将她放在自己腹部上的手拿出来, 略有些无奈道“那陛下如今为何还像个粘人的孩子。”都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自那日后见天都要待在一起。   钟离然轻咳一声,重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并义正言辞道“少说话,快改奏折。”   她岔开这个话题,抱着腰身纤细的顾思源专心致志地改起了奏章。钟离然办起公务来十分专心,抚摸着顾思源身子的手就略有些肆意。她就像是把玩着一件光滑的玉器般, 无意识地摩挲着顾思源的腹部。   顾思源靠在她怀里给她翻着奏章,在那细微的动作中乱了呼吸。年轻人的手极为温暖, 游走在腰腹之间,勾起了一阵阵酥麻之感。顾思源抖着身子, 颤着手给她翻开奏章, 终究还是忍不住制止了她的动作“陛下陛下”   顾思源抓住了钟离然乱动的手, 将她死死按住,迎上了少女疑惑的目光。顾思源叹了一口气,略有些无奈道“明日我去给陛下找些把玩的物件, 陛下不许再抱我了。”   “为什么”   “有失体统。”顾思源应道, 将钟离然的手抽出来, 说道“即使侍女们都瞧不见, 我们也不得如此, 这实在是太失礼了。”   钟离然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又想到顾思源前几日看过的那本词集,说道“顾思源,你读词的时候不也有失体统吗我们自小一起长大,让朕抱抱怎么了”   顾思源眼神没有躲闪,难得耐心地解释道“这不一样,陛下。我们从小裸裎相对与现在在做的事是两码事。”或许这是皇帝表达亲近的意思,但对于顾思源来说还是有些过了。   纵然顾思源能纵容她多日,但到了如今已然超出承受的范围了。   钟离然微眯着眼,欺身上前,看着顾思源说道“顾思源,你不会以为朕真的还是个孩子吧。朕都能看懂那本词集,怎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顾思源,朕年满十六了。十六岁的皇帝,按照道理应该接受女官教导懂人事了,你怎么连这个都没想明白。“   她说着,伸手将顾思源揽入怀中,面对面地看着她,认真道“你是朕的皇后,不应该教导朕吗”   顾思源当真是愣住了,她沉吟了一会,弄清楚了现在的情况。皇帝已经十六岁了,也到了朦胧知晓人事的年纪了,对某些事好奇自然是很正常的。   可怜顾思源一心读书,都记不得自己少年时期有没有过这种念头了。按照如今的情形来看,皇帝显然是对这件事很是好奇。顾思源咬唇,整个人坐在皇帝膝上,很是艰难地想了想,说道“陛下,对此事很好奇吗”   她看着钟离然,很是认真道“陛下年纪尚幼,前往要克制自己,切莫贪恋美色,误入歧途。”   她那认真的神情让钟离然心口微颤,钟离然凝视着顾思源,忽然两手掐着她的腰身,冷清清道“顾思源,我们圆房吧。”这么说着,钟离然俯身微眯着眼直直望着顾思源,说的极为郑重“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一句,朕不明白,所以十分想明白。“   这是她十二岁时大婚的皇后,如今待她长大成年了圆房理所当然吧。钟离然如此想到,不成想却看到了顾思源讶异的脸。   钟离然皱眉,问她“怎么,你不愿意”   顾思源过了许久的安生日子,一时间倒是忘了自己已婚的事实了。她呆呆地看着钟离然,脑子有些打结,她伸手推了推对方,下意识说道“这算是,职责所在吗”   钟离然点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当然,难道朕真的不能碰你”她说着,将顾思源身子提高,更近地抱在怀里,问道“朕想亲亲你,你答应吗”   顾思源俯首看着她,迎上了她十分清澈的眼眸,轻轻地点头。钟离然仰首,将吻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那吻很轻,好似一片雪花落在掌心,一触即逝,留下一缕微凉。顾思源看着身前抱着她的清秀少女,恍惚想到了她小时候的模样。   十五岁的顾思源,与如今一般,还是那个只喜欢读书的小呆子。她绣不好花,一拿针线就会扎破手。   那年端阳,钟离然开口向她要了个荷包,顾思源不得已就拿起针线,给她绣了个荷包。荷包是绣好了,顾思源那双漂亮的手也沾满了针口。   到了端阳那日,钟离然登门拜访,顾思源就将荷包递给了她。不过六岁的孩子将荷包小心翼翼放入怀中,然后眼尖地注意到顾思源受伤的指头。年幼的钟离然什么也没说,小心翼翼地捧起顾思源的手,俯身一一亲吻了她的指尖。   孩子吻过她的十指,抬头软软道“思思,不疼了。”顾思源看着她那双清亮的黑眸,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思及此,顾思源伸手抚摸着钟离然的面颊,神色颇为复杂。她想,麦麦怎么忽然就长这么大了呢。从一个小小的孩子,长成了一个年轻的君王。   那目光过于柔软,有母亲般的慈祥也有长姐那般的温柔,更似伙伴间的宠溺纵容。钟离然迎上了她的目光,只觉得心口一阵酥麻。她垂眸,抓着顾思源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拿到跟前来,俯首在她掌心落下了一个吻,轻声道“顾思源,那我们今晚就圆房吧。”   顾思源考虑再三,发觉自己并不太讨厌这件事,于是点了点头。   钟离然是个很有执行力的人,摸清自己心思后,当晚就拉着顾思源于床上相对而坐。   两人大婚之时,钟离然还十分年幼,宫中女官未对她教导过多,因此床笫之事钟离然也是一头雾水。虽说如此,小皇帝倒也不是一窍不通,命人取了宫中教育的图册过来,与顾思源坐在床上一同观看。   皇宫中的教导图册做得十分全面,可谓是应有尽有。钟离然坐在床上,抱着顾思源捧着那一册书虚心学习了起来。   翻开图册,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生理结构差异的绘画。这厚厚的册子是太医院做的,因此在躯体方面解释得十分详尽。   给册子绘画的是极为有名的画家,笔触十分精致,文字描述很是详尽,顾思源看着看着就上了瘾。   顾思源倒不是没看过此类书籍,只是第一次见到做得如此全面的,未免起了些学术研究的心思。她对于这方面的内容知道得十分详尽,一边看就一边与钟离然解释。   顾思源其实并不喜欢教书,但本人教导学生还是十分有趣味的。钟离然听得入了神,两人也就适应了这图册过于直白的描述。   保持着研究精神,两人翻过了入门篇章,直入正题。一翻页,钟离然看到裹在菱纱中拥在一起的两个身影心口一窒。钟离然皱眉,指着图册道“不会很疼吗”   顾思源没试过,怎么知道疼不疼。她拧眉想了想,与钟离然说道“也许会疼吧,轻点总是好的。”钟离然点点头,记下了要轻点这件事。   两人匆匆翻过了男女篇章,直接拿起了下一册。只见两个女子依靠在窗前,以手指互相牵动彼此。   钟离然心跳略快了些,垂眸看向了自己的手指,轻轻动了动。顾思源翻着书,与她解释了要法,就从一些粗浅的篇章掠过,来到了下一篇。   床笫之间,假于器物是很常见的。楚人擅常享乐,极其风流,因此在风月一事上十分开化。也因此,楚国处处都有风流韵事流传。   钟离然指着画中某女子拿着的东西,疑惑道“还有这等器物吗”顾思源点点头,与她说道“这些器物夏朝之前就流传出来了。”这么说着,顾思源倒是想起自己前阵子想要整理的词集了。   楚人风流,流传了不少脍炙人口的风流故事,但却没有一个系统的整理。顾思源对于这方面的学术研究突然起了兴致,隐约涌起了将这些故事整理成册的念头。心思一起,顾思源也就分了神,在讲解上就略显敷衍。   等到钟离然翻完了所有书籍,已经是子夜时分。她将册子放回了柜中,想了想还是坐回了床上,与顾思源说道“顾思源,时辰也不早了,我们明晚再继续吧。”   顾思源点点头,拉着钟离然躺回了床上。钟离然解下了纱帐,然后将顾思源揽入怀中,将手放在她肚子上闭上了眼,“顾思源,好梦。”   顾思源顺从地窝进了她的怀里,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身,“陛下,好梦。”她一看书就很容易累,不过没一会,她就闭上了眼,呼吸均匀了起来。   那轻柔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响起,钟离然伸手拥着对方纤细的腰身,忽然睡意全无。她睁开眼,垂眸望着怀中女人安静的睡颜,心脏的跃动莫名地快了起来。 第26章 五.4   钟离然搂着怀里的女人, 垂眸凝视着她的面容,将她紧紧抱着。放在四周角落的树枝灯座火光葳蕤,照亮了这狭窄的一方天地。怀中女人的面容在明亮的火光中, 清晰可辩。   她安详的沉睡着, 对周遭的一切毫无所觉。钟离然俯身, 以十分凶狠的眼神盯了她好一会,半晌才嘀咕道“没心没肺的。”   是的,顾思源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看起来什么都明白,却什么也不明白。钟离然放松了身子, 落在了床上。她圈着怀里的女人,闭上了眼。   明亮的灯火如同以往映在了她的眼皮上, 钟离然缩着身子,将面颊埋入了顾思源的发间。她深吸了一口气, 脑中闪过了大婚那一日顾思源一袭嫁衣躺在床上的模样, 呼吸略微乱了起来。   于是钟离然更加用力地抱紧顾思源, 闭着眼张口咬住了她裸露出来的脖颈肌肤。她狠狠地咬下去,带着一股要将顾思源啃噬掉的气势,却在触碰到对方温暖的肌肤时, 化作了一个略有些疼的吻。   顾思源皱眉, 十分不适地翻了个身。钟离然就在她身后, 抱着她慢慢闭上了眼。   这一夜, 钟离然睡得并不稳。她几乎是做了一晚上梦, 梦中她忽然回到了六岁时的中州, 被顾思源抱在怀里一直往前走,好似没有尽头。四周的风景不断地变幻,顾思源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好像又什么也没说,只带着她逃向无尽的远方。   一支利箭从身后穿来,直直地没入顾思源的后心,将灰白的世界染上了一缕鲜亮的红。钟离然只觉得胸口疼得好似四分五裂了一般,然后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睁开眼,朦胧地看到了远处晦暗的灯火,和从窗外透过来的清冷晨光。钟离然大口大口喘息着,垂眸看向了怀里还在沉睡的女人,心中的压抑之感稍减。她眨着眼睛,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眼角已经湿润了一片。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将面颊埋入了顾思源的怀中。   似乎过了好一会,钟离然才平复掉噩梦带来的窒息感。她擦掉了眼泪,将放在顾思源颈下的手抽掉,轻手轻脚地起身赤足出了外殿。   侍女们捧着东西鱼贯而入,伺候着钟离然换上了朝服。钟离然自行用了早膳后,也到了顾思源该起身前往未央宫请安之时。钟离然想了想,起身走入了内殿,轻轻将顾思源唤醒。   “顾思源顾思源”朦胧的睡梦中,顾思源听到声音勉力地睁开了眼。视线模糊又清晰,几次变幻里,顾思源看清了站在床边的那个身影。   她撑起身子坐起来,摸着面颊困倦道“什么时辰了”   “你该起来了。”钟离然这么说着,神情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柔和。顾思源扭头去看她,说道“陛下还未去上朝吗”   平日里侍女们唤她起身时,钟离然早就出门上朝去了,因此她们早上往往见不上一面。许久不见早晨的钟离然,顾思源还觉得挺稀奇的。   这么想着,她弯着眉眼笑笑,冲钟离然招了招手。钟离然走到她面前,有些疑惑“怎么了”   顾思源仰头,仔细端详着钟离然的脸,“我觉得陛下越来越有威势了。”尤其是穿上了朝服之后,那一国之君的威严隆重得有些摄人。   钟离然的脸看起来还是那么冷,她嘲讽道“有威势也没见你早起替朕穿衣啊。”是的,自从钟离然早起练武后,顾思源就很少能起身给她换衣服。钟离然向来由着她,也就什么也没说。   顾思源笑笑,应得理直气壮“那是陛下起的太早,没给我机会嘛。”吼,这个姐姐真的是太厚脸皮了,明明是她从来赖床起不来。   钟离然懒得戳破她,她想了想,说道“那朕给你个机会”   “嗯”顾思源歪头,但见钟离然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自己的腰带,递了过来,轻声道“顾思源,替朕系个腰带。”   没了腰带的束缚,向来衣袍整齐的钟离然瞧着略显风流。顾思源看着手里的腰带,仰头看着衣冠不整的皇帝,轻笑了一声。她点点头,挪到了床边,拿着腰带跪起身,圈过了钟离然纤细的腰身。   清新的荼芜香气裹住了顾思源,她几乎是靠在了钟离然的胸口,嗅到了从钟离然身上传来的香气。她想,明明现在用了一样的熏香,可这个孩子却总是很好闻。   脱腰带顾思源很熟练,但系腰带顾思源就略有些着急了。她摸索了一会,才堪堪将钟离然的腰带系好。成功的顾思源仰头,开心道“好了陛下。”   钟离然清瘦的身躯却压了下来,将她结结实实地拥入了怀中。少年人的怀抱很温暖,有着干净的香味。顾思源被她抱过许多次,可这个清晨的怀抱却让她楞了一下。她抬手摸了摸钟离然束得整整齐齐的后脑勺,轻声道“怎么了陛下”   钟离然将下巴抵在她肩头,闭着眼道“顾思源”顾思源环住了她清瘦的腰身,疑惑道“怎么了”钟离然微眯着眼,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耳垂,张口含住,模糊地说道“你是不是太瘦了些。吃多点,不然不好抱。”   顾思源浑身一软,整个人无力地窝在她怀里,被那阵酥麻完全击垮。她颤抖着抱住钟离然的腰,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实在是太会折磨人了,从耳垂到脖颈,那些酥麻难耐寸寸蔓延到锁骨,沿着肌肤流窜到敏感的腰身。顾思源虚长她九岁,从未体验过这般磨人的感觉。过了好一会,钟离然才从她身上离开,在她面颊上落了一个吻,“朕去上朝了,顾思源,乖乖在这里等着朕。”   钟离然说着,拍拍顾思源的面颊,一派神清气爽地离开了内殿。   她心里是舒服了,顾思源的身体却很折磨。她坐在床边,缓缓地平复着浪潮,拧着眉头反思了一下。最后得出了结论,食色,性也。   这么一想,她的心中倒是坦然了不少,紧绷的神经也略微放松了下来。她坐了好一会,这才唤了侍女过来,洗漱穿衣。   差不多辰正之时,顾思源带着侍女前往了未央宫,陪着太皇太后一起用膳。皇帝年幼,后宫冷清倒也没那么多规矩。自打顾思源入宫后,只要天气不差身体健康,她每日清晨都会来未央宫陪着太皇太后用膳。   如此这般过了四年,太皇太后真将她当做自己的孙辈来疼爱了。如同往日一般,未央宫备的早膳很合两人的口味。顾思源用着膳,却频频受到了李然的注视。她有些不明所以,迎上了李然的目光,问道“祖母,我脸上有什么嘛”   李然柔和地笑笑,一双美目落在了顾思源围着丝巾的颈上,说道“思思啊,你与皇帝近日可还好”   顾思源点点头,说道“今年大旱无事发生后,陛下一直都很好。”钟离然其实很忙,但其实三天两头都回来陪陪李然的。   李然嗔怪地看了顾思源一眼,笑道“哀家没问她怎么了,是问你们俩好不好思思啊,你这脖子上是不是有什么啊”   顾思源很快就反应过来,垂眸笑笑,落落大方应道“祖母,你就别打趣了。”李然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好一会才叹口气,“你们如今这样,哀家也算是放心了。”言语之中,颇有一桩心思已了的样子。   顾思源眉眼弯弯,只沉默不语。   其实早在钟离然十四岁的时候,宫中就有人暗示顾思源应当有个皇后的样子了。她们出谋划策,让顾思源替钟离然寻个教导女官,可顾思源一应不理。皇帝年岁尚浅,还是不适宜做这些事。就算是现在,顾思源也觉得不太适宜。   但钟离然开口,她也不讨厌,就顺其自然了下去。如今看来,倒是一举多得的事情了。这样的念头在顾思源脑中浮现了一瞬,又很快地消散了。   顾思源陪着李然呆了一会,就回到了宸宫。皇帝忙碌,亲政后公务十分多,李然怕她一个人呆着不好好用膳,所以很少留下顾思源用午膳的。   顾思源回到宫中后,却发现钟离然早在下了朝,坐在铺在内殿的竹席上就着小桌案批阅奏折。临近秋收之际,各地官员送到帝都的慰问奏折特别多,钟离然不得不亲自一一批复。   以往钟离然下朝之后都会先换掉身上的朝服,穿一身舒适的常服来批阅奏折,可今日钟离然却没有换掉,反倒是一袭朝服端坐在案前。   楚国尚红,东出之后皇帝的冕服吸收了夏朝的黑色,改成了红黑之色。钟离然面容清丽,可一袭黑色朝服却显得她有了些许英气。她原本就爱板着脸,此刻穿着朝服改奏章就更显得冷峻。   顾思源可稀罕她这个模样了,走了几步站在她面前,热烈地打量着对方。钟离然知道她在看自己,于是招招手,说道“过来,让朕抱抱。”   这话说的太霸道了,完全就是一个昏君的语气。顾思源犹豫了一会,还是起身走到了她身边坐下。 第27章 五.5   见她坐过来。钟离然伸手将她圈入怀中。如同以往一般, 半抱着她道“来,帮朕看个奏折。”   顾思源窝在她怀里,将放在桌案旁的奏折逐一看过, 然后按照轻重缓急递给钟离然批复。当然, 送到钟离然眼前需要朱批的奏折都是些重要之事, 只如今秋收到来,各地官员上奏,这些奏折还需皇帝本人回复的。   顾思源看了一个开头,腰带就被人松开,没一会就软了腰身靠在钟离然肩上。顾思源一边忍受着腰身传来的异样, 一边还要替她看奏折,饶是定力够足, 也还是轻微地抖了起来。   偏生钟离然像是故意一般,将下巴放在她肩上, 轻声道“顾思源, 朕觉得有些乏了, 你将各地官员送来的奏折一一批复了吧。”   她说着,将手中的朱笔递了过去。顾思源偶尔也会替她批阅奏章,但数量不会很多。如今望着眼前这厚厚的一摞奏折, 顾思源皱起了眉头, “陛下, 您要是乏了, 我们休息一会再批, 可不能让我来批, 这不合适。”   钟离然搂着她的腰,若有似无地将呼吸洒在她的耳垂上,应得十分冷淡“这有什么不适合的,楚国开国以来,还没有见过哪一个皇后是不干政的。你只是替朕批复奏折,也没参与什么朝政大事,哪里不合适”   她说着,张口含住了顾思源的耳垂。   又来了,那些撩人的手法和牵引人心的骚动。顾思源有些无奈,将朱批放回了笔架上,抓住了钟离然乱动的手,轻声问她“陛下,你要做什么”   她十分明白,钟离然肯定不是真的想让她批阅奏章。钟离然在吻她,没有回话。顾思源微仰着脖子,牢牢抓住了钟离然的手,喘息道“陛下,是想看我批奏折”还是在这般尴尬的情形之下   被戳中心思的钟离然压下了身子,将她圈在怀里,轻轻抱怨“顾思源,你好烦啊。”她这么说着,将吻落在了顾思源的唇上。   顾思源仰头看着上方精致的画栋,微微用力抱住了钟离然的腰身。记忆里很好的顾思源忽然想起昨夜看到的册子,似乎就有差不多的一幕。她颤栗着,身子如浮在水中,几度浮沉。   犹如抓着最后一根稻草般,顾思源紧紧拽着钟离然的衣袖,略有些急促地唤她“陛下等等陛下”   钟离然充耳不闻,径直往下探,顾思源轻轻推她,而后浑身一僵,顿时愣住了。钟离然从她身上起来,将右手举到她眼前,略有些疑惑地问“顾思源,这是什么”   难得慌乱地顾思源没有看清皇帝眼底含着的戏谑,只别开眼绞尽脑汁说道“昨夜不是都告诉了陛下了吗”   钟离然恍然大悟,抱着她坐起身,应道“就好像揉着花瓣就会有汁液黏在手上一样对吗”   这形容实在是太过雅致了,还是顾思源昨晚与她说的。顾思源只觉得浑身透着热气,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她的眼神实在是太过清澈了,钟离然凝视着她的眼睛,轻舔指尖,微眯着眼道“感觉怪怪的。”   顾思源连忙拍掉她的手,哭笑不得道“陛下,你干什么呢”钟离然也不生气,只说道“朕尝尝啊。”   顾思源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了,只无奈道“这有什么好尝的。”钟离然却应得很认真,说道“因为你看起来很甜,朕以为你哪里都是甜的。”   她说着,抬手抚摸过顾思源的唇,她的面颊,划过她的脖颈,微眯着眼道“真奇怪,顾思源,朕怎么会觉得你是甜的。”   “虽然你的确很软,又特别的香,可你是个人又不是块糕点,朕怎么会觉得你是甜的呢”   钟离然看起来很困惑,顾思源想了想,试探地问道“那陛下,觉得其他人如何”   钟离然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什么时候看过朕瞧过别人一眼。”   这个倒是事实,成婚四年多,钟离然在外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顾思源笑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柔声道“是是是,是我想岔了。”   钟离然闻言皱眉,拉着她道“你想岔什么了”顾思源眼神飘忽,实在不太好告诉皇帝她以为这孩子是少年精力旺盛又无处发泄所以变着法来折腾她了。   顾思源知趣地避讳了这个话题,打岔道“所以陛下这么做的意思,是在说喜欢我吗”她笑了笑,看起来很开心。   钟离然顿了一下,点点头,像是在申明什么一样,说道“你是朕的皇后,朕当然喜欢你。”   顾思源笑弯了眼睛,揉了揉皇帝的脖子,跟着说道“我也很喜欢陛下。”她一直一直都很喜欢这个与自己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人,直到如今,顾思源也没觉得有谁能像她这般与自己如此亲密。   但也只是喜欢而已。   钟离然闻言挑眉,搂着她问道“那你现在愿意替朕批改奏折了吗”   顾思源将她的手从身上拿开,认真地说道“不愿意。陛下需得身体力行,事必躬亲啊。”   钟离然冷哼了一声,她想说得好听无非是怕自己捉弄她罢了。钟离然重新将她搂了过来,退而求其次道“那就陪着朕改奏章,再说不愿意,朕就再来一次了。”   顾思源被她折腾得够呛,连忙靠了过去,摆出了一张笑脸,柔声道“那我陪着您。”   钟离然顾忌着满箩的奏折,到底没有再闹,就抓着顾思源看了一中午的奏章。过午之后,顾思源翻到了一份来自澜州的奏折,稍微顿了一下。   这是来自澜州上原郡的奏折,上原郡有着澜州最大的养马场,算是楚国兵力最强盛的州郡之一。出于这点特殊考虑,顾思源不得不将奏折又看了一遍。过了好一会,顾思源将奏折递给了钟离然,“陛下,先看看这份奏折。”   钟离然停笔,将奏折取过来摊开,轻声道“上原郡,草场因旱缩减,今年收成不大好吗”   顾思源与她说道“上原郡如此,那么澜州以北之地会是如何陛下,草场缩减,澜州以北的蛮族收成只怕不会太好,若是今年冬季到来,他们没了吃的,只怕会有大批蛮族南下掠夺北境百姓。”   钟离然沉吟了一番,“你说得很有道理,可蛮族几年未曾侵入北境了,今年恐怕也不会”钟离然是有自己思量的,北境多年未曾有战事,只怕军事十分懈怠,且如今楚国大军多半在钟离回手上,她若是贸贸然发号施令,怕是会破坏掉她如今好不容易与钟离回经营出来的这份和平。   可钟离然转念一想,顾思源说的话极有可能会发生。犹豫了一会,钟离然说道“朕记得,澜州刺史是你舅舅吧。”   顾思源一时半会倒是没想到这个,只愣愣地点头。钟离然眉宇微皱,将那份奏折郑重地放在了右上角,与顾思源说道“朕明日,会与大臣们商议此事。”   钟离然原本以为这事会很难解决,令她有些意外的是,钟离回在朝堂上力鼎了她的提议。虽说钟离然有部分是出于私心,可钟离回的态度倒是让她端正了心态。当即下旨,命澜州刺史操练边防军士,以备不时之需。   澜州边境陷入了备战时期,从内到外有诸多事宜令钟离然忙碌了起来。忙着忙着,就过了顾思源的生辰,一转眼就到了帝后出行,到郊外秋收的日子。期间倒是没有一点空闲的时间,与顾思源亲热。   这一日,帝后共乘一撵从东门出发,带着浩浩荡荡的臣子前往东郊的皇庄体验民生,收割稻谷去了。   此值金秋时节,艳阳高照。凉风拂过这片苍茫大地,送来了飒爽秋意。钟离然穿着朝服端坐在龙辇上,透过车窗看向了一路驶过的绿黄稻田,眼中隐隐跳动着些许喜悦。   顾思源见她开心,说道“看来今年皇庄的收成不错。”钟离然点点头,应道“瞧着是这样的,也不知今年国中各地收成如何。”   “等年底户部上报之时,陛下不就一清二楚了。”   钟离然敛下了喜悦之色,略有些惆怅道“可是朕却想亲眼去看看啊。朕乃天下之主,总是想去各地看看自己的子民生活得如何的。”想去看看她治理下的百姓,是否生活安泰。   她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瘦小的身躯中却藏着汹涌的野望。顾思源扭头望着她,轻笑道“这有何难,等哪天陛下有钱了,出巡各地不就成了嘛。”   钟离然闻言扭头看着她,没好气道“你也知道是要朕有钱才行,顾思源,皇帝出巡有多劳民伤财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思源看着她日渐清瘦的面颊,有些心疼地将她揽在怀里,揉着她的后脑勺轻声道“有生之年,陛下能够遍游九州的。”   她想,如果钟离然只是继承了中州王的爵位就好了,那么如今的她或许早就踏遍九州了。可是她不能这么说,因为如今的钟离然虽身困深宫,那瘦小的身躯中却载满天下。 第28章 六.1   六   金秋时节, 长风拂过无垠的稻田,将金色的浪潮推向远方。艳阳之下,好几列金袍卫站在田埂上, 身穿轻甲手握刀剑。在他们守护的圈子中间, 不少大臣们扎起了裤管与袖子, 一袭深衣弓着腰背握着镰刀收割稻谷。   钟离然处于人群中央,大臣们呈横列在她周围一字排开,沿着自己那纵稻谷往上收割。此时艳阳高照,没一会人就汗流浃背,众人顶着大太阳全都晒得满脸通红。   钟离然长得白, 又容易出汗,不消片刻汗水就湿透了秋衣。她手握着镰刀, 躬身在稻田忙碌了一会,就直起腰神长舒一口气道“喜看稻菽千重浪, 遍地英雄下夕烟, 朕曾经不明白怎么割个稻谷就成了英雄, 如今到下田一试,方知百姓不易。”   她站起来说话,大臣们也跟着起身候着, 顶着额上的汗纷纷附和。钟离然板着脸, 擦掉了额上的汗水, 说道“诸位爱卿大多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 诗礼簪缨之族, 甚少忙碌过农事。朕也知道, 爱卿们在朝廷上为国为民也是十分操劳,不比这种稻的农人轻松。”   “不过今日秋收既然定了此事,咱们就暂且放下朝中之事,做一回怡然自得的农人。”   “诸位爱卿,将这一亩地的稻谷割完,咱们今日就回去了。”   钟离然带着臣子们鼓鼓气,接着俯身忙活去了。来田里的臣子大多身体康健,身旁还安排了一个护卫,钟离然此前叮嘱过护卫,若是有受不住的,就将他们带回安置在稻田旁的凉棚里休息。   过了午后,大臣们换了几波人,只有钟离然一直走到前头。钟离回紧跟其后,手脚利落地收割着稻谷,那利落的刺啦声让蹲在她身边的宛王钟离越听得心惊胆战。   宛王成年已久,过了今年春日,就要回宛州封地了。如今是他在源州城的最后一年,乐得轻松自在。可是在这种场合,他还是忍不住与钟离然较劲。他故意撸起袖子,露出自己精壮结实的胳膊,割多了两纵稻谷,不停地与钟离然显摆。   钟离然弓着腰特别累,几乎是懒得搭理他,只想赶紧割完了事。忙忙碌碌过了午后,总算割完了这片稻田。钟离然这才将手中的镰刀交给护卫,迎面走向了推着打谷机进稻田的护卫。   以她为首,大臣们跟在她身后观摩了打谷机的作业,又学着有力气的农人担起打好的稻谷晒在皇庄外铺着的大竹席上。做完这一套流程,已经是傍晚。   钟离然让各位大臣回去洗漱,于正殿设宴招待他们,如此又听了一晚上的文人吟诗,照例率着臣子上香后,这才结束了一天忙碌的行程。   几乎是一踏入今夜休息的房门,钟离然就累得走不动道,整个人往椅子上一坐,半趴在了桌子上。   顾思源不喜这些热火朝天的活动,故而今日一直在凉棚待着,带着人给大臣们准备茶水和药膏。她跟在钟离然身后进来,难得见她这般累,略有些心疼地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陛下陛下要睡到床上去睡吧。”   钟离然听到她的声音,将脸从胳膊里抬起来,转身结实地抱住她的腰,一言不发。顾思源伸手,揉着她的脖子道“陛下,我们到床上去睡吧。”   钟离然的脑袋抵着她的腹部,轻轻摇了摇,好一会才闷闷地说道“朕要沐浴,朕不舒服。”她弯腰了一天,如此不适应的作业简直累惨她。   顾思源犹豫了一会,还是应了声好。候在一旁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在右侧的小房间准备好了热水。顾思源劝着钟离然脱了鞋袜,领着她赤足入了浴房,仔细地将她身上的衣物一件件除去。   就好像是一粒麦那般,剥掉了玄色外衣后,露出了钟离然雪白娇嫩的躯体。顾思源扫过她修长的身躯,目光落在了钟离然有着斑驳细痕的颈间,不由抬指轻轻落在了细小的伤口上,说道“许是被和叶割伤了,一会我给陛下上个药吧。”   钟离然点点头,顾思源拍了拍她的面颊,说道“陛下低个头,我给陛下摘了发冠。”   钟离然闻言垂首,让顾思源去掉了自己发冠。乌黑的长发散落,垂落在肩,勾勒出了钟离然原本就过于柔和的面容。顾思源看着她那张近日略显消瘦的脸,拧眉说道“陛下是不是又高了些”   兴许是顾思源的错觉,她总觉得近来钟离然长得有些太快了,一眨眼又高了许多。钟离然困极了打了个哈欠,眼泛泪花道“兴许吧,顾思源,朕乏了。”言下之意就是催她快一些。   顾思源点点头,连忙拿着浮在浴桶中的瓜瓢往钟离然身上仔细淋着,湿了之后抹上澡豆。钟离然见她衣带整齐,两手一身,探到她腰间直接将她外袍除去,嘀咕道“一起洗。”   她说着,不待顾思源反抗,三下五除二地就将对方弄得一干二净。随后清洗干净,拉着她一同到浴桶里泡着。   顾思源靠在浴桶边缘,抱着枕在她胸口的皇帝仔细地给她揉着头发。许是特别舒服,小皇帝靠在她胸口眯着眼睛睡着了。   顾思源给她洗干净头发后,抱着她泡在浴桶里,轻轻唤了几声“陛下陛下”睡过去的皇帝并没有回应她,顾思源又抱不动她,只得叹了一口气,命侍女进来加热水。   热水加过两轮,小皇帝微眯着眼模糊醒了,见着自己还泡在浴桶里,略有些茫然“朕睡过去了”   顾思源紧紧搂着她,点了点头。钟离然深吸了一口气,从浴桶中起来,说道“起身吧,回去睡。”说着,取过擦身的浴巾,将自己与顾思源裹住,换上了干净的中衣,踩着木屐到了床边。接着整个人倒在了床上,闭着眼睛继续睡了过去。   顾思源见她如此,于是吩咐侍女熄灭了所有的灯,替钟离然盖上薄被后接着也躺在了床上闭起了眼。   许是换了个地方,哪怕是钟离然就躺在身侧,顾思源都不太能睡着。她躺了许久,仍旧毫无睡意,于是睁开了眼,痴痴地望着账顶。   月半满,悬挂在天际,将明亮的月光映射到账顶上。借着这月光,账顶那些细微的纹路一切都变得神秘莫测了起来。顾思源在脑海里勾勒着这些繁琐的花纹,渐渐的就有些上瘾了。   许是过了好一会,躺在她身旁的钟离然似乎醒了,从床上坐了起来。顾思源被身边人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她转眸,看向了坐在床上的钟离然说道“陛下,要起夜吗”   钟离然似乎睡糊涂了,扭过头俯身看着她,软糯地唤道“思思你怎么还不睡”   果然是睡蒙了,都不喊她名字了。顾思源笑笑,仰头看着她那在月色中晦暗不明的神色,“我睡不着。”   钟离然压低了身子,伸手将她抱在怀中,拍拍她道“快睡吧。”那语气去掉了刻意伪装的冷清,显露出了原本的软糯。顾思源靠在她胸口,不知为何有些心猿意马。   月色似乎有些太亮了,顾思源听着钟离然的呼吸声,好一会也没等到对方平静起来。顾思源猜想她可能是睡醒了就难以入眠,于是试探地唤道“陛下睡了吗”   钟离然似乎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翻身压在她的身上。她将左手垫在顾思源颈下,将她圈在她怀里,压低身体若有似无地碰触着她的唇瓣,轻声道“思思”   “嗯”   “睡不着的话,与朕赏月吧。”   顾思源尚未反应过来,唇上就落了一个略有些烫的吻。垫在她颈下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牢牢锁住,一切都开始随着月色混沌了起来。   少年人的掌心炙热,手指柔软却又坚韧,将落在指尖的花瓣揉乱沾满了汁液。月色缭乱中,褪去一切的女子如同神灵一般,绽放着茫茫白光。秋风入夜,伴随着黑暗中的浅唱低吟逐渐吹散了天边的夜幕,迎来了黎明。   一丝微蓝色的光从窗口灰蒙蒙的透进来,披着中衣的皇帝坐在床上,一手将手肘顶在膝盖上撑起下巴,另一手甩着一枚青玉挂饰,垂眸凝视着躺在身旁的顾思源。   顾思源趴在床上,露出了整个裸背,整个人埋在床间微微闭着眼。钟离然提着青玉,将她轻轻地放在了女子的肩上,然后沿着脊椎的腰线缓缓下滑,停在了腰窝处。   冰凉的触感让顾思源浑身一抖,抱紧了身下的被子,不满地抗议“陛下,不行了。”   钟离然提着青玉,压低了身子,整个人趴在了她身上,附在她耳边道“顾思源,你想要什么,朕送你啊。”   好的,这是睡醒了。顾思源叹了口气,感受着背上压着的炙热体温,轻声道“陛下,我想睡一天,可以吗”至少今天,她是怎么都不愿意出门了。   钟离然想了想,俯身在她肩上吻了一口,道“不好。”   顾思源简直要被她折腾死了,当下抱紧了被子,嘀咕道“我不管,我就要睡了” 第29章 六.2   顾思源劳累了大半夜, 到了黎明时分才堪堪睡着。等她再次睁眼之时, 天已然大亮, 躺在身侧的钟离然早已不知去向。   她毫无寸缕地躺在被窝之中, 备懒地翻了个身,忽然发觉右手手腕上系了个什么东西, 十分凉滑。她皱着眉头将手腕上系着的东西举到眼前,仔细辨认了一下,看清那是一块青玉。   那枚青玉上精细地雕了一副山水图, 构成了“溯流”二字。那是顾思源的表字, 因此顾思源一眼就知道这是送给自己的东西。   说来稀奇,每年生辰都有不少人给顾思源送礼, 她几乎没看一眼。至于钟离然, 每年生辰礼她都直接从私库里给顾思源挑东西, 然后给分量很足的赏银,倒是一次都没给顾思源正经地送过什么东西。   上次顾思源收到她的礼物还是九年前,钟离然还没离开中州时给她送了一支十分精致的狼毫。   顾思源打量着这枚青玉,不由得弯眼笑笑。她抚摸着这块青玉, 又翻了个身,裹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见一套干净的中衣就放在床边,顾思源想了想, 起身套上了衣物, 唤了侍女进来。   侍女们早有准备, 伺候着她洗漱完毕, 又上了午膳。顾思源问了时辰后, 就一人用膳,向贴身的女官问询:“陛下什么时候出的门”   “回殿下,辰正之时,陛下到前厅与大臣们用膳,约莫辰末就率人到庄上的池塘钓鱼去了。”女官原本就得了钟离然的吩咐,此刻恭敬道“陛下吩咐我等候着殿下起身,让您多歇一会。”   顾思源点点头,也没再问话,用了午膳后抱着从宫里拿出来的书就窝在小榻上看。约莫到了傍晚,钟离然才带着人从庄外回来。   入秋之后天气一直很暖,皇帝穿着十分单薄的纱衣,踱步进了房门。顾思源鼻子十分敏锐,在还没意识到她脚步声时,就闻到了从钟离然身上传来的味道。   那是一股将埋藏在晦暗无光的泥土深处扒出来的腐烂气息,少见的气味让顾思源从书中抬眸,看向了从外走进来的钟离然“陛下你这是怎么了”   只见钟离然一袭浅色衣衫,上面沾染了泥迹斑斑,此刻在侍女的伺候下脱下了长靴。钟离然仰头见她要起身过来,连忙抬手阻止了她,“庄子里的荷塘还有最后一片藕,皇姑姑钓不上鱼,就带了一群武官挖藕去了。朕身上脏,你别过来,会熏着你。”   顾思源莞尔,仍旧走了过去,代替侍女给钟离然松了衣带,笑着问她“陛下觉得好玩吗”   钟离然没留神,点头应道“好玩。”说了这话,她抬眸对上了顾思源戏谑的眼神,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怎么,君臣同乐不行吗”   顾思源心想,八成是钟离回见她钓鱼无聊了,这才带着一群人去挖藕的。毕竟钟离然再怎么老成,如今仍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平日里在宫中忙碌又无趣,如今到了郊外,倒是稍稍解放了些天性。   顾思源也没戳穿她,点点头应了声是。到底是怕顾思源被熏着,钟离然脱得只剩中衣后,就到浴房去擦身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让顾思源和侍女伺候,自己一个人抹了澡豆,搓了又搓,确认将身上的泥腥味洗净之后,才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出来。   一走到小榻前,钟离然就张开双臂,对着顾思源说道“来,让朕抱抱。”顾思源放下了手里的书,坐在小榻上抬眸静静的凝视她。钟离然看着她那张脸,无端端想起了昨夜的意乱情迷来,轻咳一声走了过去,将她拥入怀中。   “不是说要睡上一日的吗怎么天还没黑就醒了。”钟离然将她的脑袋搂在怀中,揉着她的脖子轻声说道。   顾思源嗅着她沐浴后的干净气息,枕着她胸口答道“哪能真睡那么久,陛下呢,起这么早不困吗”   钟离然松开她,脱鞋上榻将她抱在怀里,伸手戳了戳她的脸,“朕昨晚睡好了,今日倒是很精神。对了,看到朕给你的玉了吗怎么样,喜欢吗”   她很少送东西给顾思源,此刻难免想要得到些反馈。顾思源听她这么说,将挂在腰间的青玉摘下来,扬起来给钟离然看“这一枚很好看,我很喜欢。”   钟离然似乎扬了一下嘴角,说道“朕找了王宁然雕的,当然好看。”王宁然是雕刻世家王家如今的领头人,如今专门只为皇家雕刻。   钟离然这么说着,摘下了自己腰间的青玉,与顾思源那枚并排挂着,解释道“这与朕的恰好是一对,合起来试试。”   钟离皇室的子弟,自命名后都会由皇帝赐下一枚青玉,以用证明身份。钟离然的这一枚,雕刻着与山水间腾飞的金乌,于右下角刻了一个然字。   她与顾思源这么说着,抬手将两枚青玉合在了一起,周围的部分相贴,中间的雕刻彼此交错,映出了一副极其好看的山水画卷。明媚的光在苍翠的碧玉间流转,散发着细碎的光彩。   顾思源看着摊在钟离然手中相合的玉,搭着钟离然的手,心思微漾。钟离然似乎很满意这对玉,与顾思源说道“这玉虽说不贵重,但于朕而言却是稀罕的东西,顾思源你可千万要收好,可别弄丢了。”   顾思源点点头,将手盖在在了钟离然的手上,应了声好。钟离然五指合拢,将她的手扣住,与她一起握住了掌心的青玉,轻轻动了一下。顾思源看着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五指纤长白皙,柔软细腻,却又坚定有力。   她笑了笑,紧了紧相握的手,忽然说道“陛下以前小小的,连我的手都握不全,现在是我握不住陛下了。”她仰头,看着钟离然说道“说起来,陛下似乎是我看着长大的。”   钟离然蹭了蹭她的发顶,冷淡道“这是什么说法,难道你就不是我看着长大的吗”   “朕可是记得很清楚,你当年是如何在我眼前日渐增长的。”她看着顾思源日渐增长,一点一点成为她心中唯一可倚靠的地方。她的怀抱柔软又温暖,充满了力量。有时候就好像她的母亲,有时候又像是她的长姐。   但无论是哪一种,钟离然都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她拥着顾思源,在发顶落了一个吻,“顾思源,你是朕的皇后真是太好了。”怀里的这个人,一定是东皇给她的恩赐。   要让钟离然说句好听的话,实在是太难得了。顾思源笑得眉眼弯弯,应和道“能做陛下的皇后我也觉得真是太好了。”这样舒心的日子,又有谁不喜欢呢。对于顾思源这种懒得去思考什么将来,活在当下的人来说,当真是惬意不过了。   自秋收祭典过去后,钟离然像是找到了新的乐趣一般,三不五时就要折腾一下顾思源。尤其是霜降过后,整个朝廷都忙得团团转,钟离然反倒落了一阵清闲。   许是少年心性,这时的钟离然忙里偷闲,几乎每日都在折腾顾思源。她自小聪敏,又一直强身健体,比起整日备懒的顾思源来说,可谓是年轻力壮。因此霜降后的那段时间,两人过得十分肆意。   钟离然年少贪欢,顾思源也不见得好得到哪里去。虽说是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尝鲜,但她身娇体软,不需要如何挑逗就得到许多欢愉。起初顾思源还能抗拒一二,几次过后,反倒是十分坦诚了。书也不怎么看,也将告诫钟离然这事抛诸脑后,一并享乐去了。   这一日午后,钟离然将顾思源压在书房的长案上,裹着厚重的大氅荒唐享乐。侍人步履匆匆,跪在殿外说是澜州八百里急报,烽火点燃了边境。登基后第一次遇到战事的钟离然楞了一下,赶紧穿衣戴冠,拉着顾思源匆匆前往了乾元殿。   饶是钟离然早有准备,还是被这场战事惊到了。她一直牵着顾思源的手,不肯放她离去。顾思源似乎知道她的担忧,第一次跟着她去了乾元殿,见到了应诏而来的各位大臣。   朝廷重臣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见到皇后,不由得愣了一下。不过看看皇帝仍旧镇定的神情,倒也安心了不少,纷纷开始出谋划策。   自入秋之后,澜州边防整顿了两个月,倒也没有不堪一击,只急报说是蛮族大军大举挥军南下,并非是小股骚乱,光是澜州的边防驻军是抵挡不住的。   行军宜快不宜迟,钟离然采纳了臣子的建议,任命钟离回为主帅,调拨军队即刻北上。也没有多余的仪式,旨意下达之后,钟离然亲自将钟离回送到城门口,目送着金袍卫将钟离回送到西郊大营。   顾思源从始至终都在陪着她,终于做完这一切后,钟离然才返回宫中,松了一口气般坐到了书房。顾思源伸手,揉了揉她的面颊,劝慰道“陛下早有准备,向来澜州边境战事一定能得胜的。陛下,别怕。”   顾思源的掌心很暖,倒是让钟离然回神。钟离然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将脸埋入她怀中,轻声道“皇姑姑战功赫赫,初秋我楚国也做足了准备,朕倒是不担心战事。只是顾思源打了这一仗,只怕接下来的日子会不太好过啊。”   这一战劳民伤财,战后也不知道国库还能有多少余裕。想到这一点,钟离然愁的眉头都拧出了一个结。 第30章 六.3   诚如钟离然料想的那般, 钟离回率着大军北上, 一连送回了数次捷报。不过一个月, 就将大批蛮族人从边境驱逐。   虽然楚国于战场上大获全胜, 可接下来的事宜就让朝廷上下忙得焦头烂额。钟离回率着大军拿下了溯北五城,可谓是她从军生涯中的最大一次战绩。就在全军气势高昂整军待发继续前进时, 蛮族的金帐王庭递来了求和书,两军就此停战。   楚国派出了监天司的代少司命与九言寺卿前往边境和谈,秉承着皇帝绝对要占便宜的旨意, 最后交由钟离回裁决, 两国谈和。   蛮族大君答应在自己有生之年不再犯楚国边境,并且献上了诚意十足的赔礼, 但是要求楚国交还他们夺下的五城。   这下可没把军中将士气坏了, 直言他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城池绝对不会还回去。蛮族的大使生怕楚国趁此机会再次来战, 心想不还地也行,要不送个公主来和亲吧。   这下主和的钟离回可被气乐了,自楚国入主中原神州以来,还从未合过亲。哪怕当年蛮族曾连夺澜州几十城, 险些攻入宛州,丢失半壁江山时,楚国皇帝也没想过低头联个姻。于是在和谈会议上直言道, 楚国的公主没有, 你们蛮族要和亲, 就自己送个公主过来吧。   蛮族如今只有一个公主, 那便是现今大君的长女, 格尔沁大那颜。格尔沁大那颜在蛮族青年中颇有威信,也是如今的军中领袖,此次蛮族南下多半就有她的意思。蛮族大使一听也怒了,双方根本没法好好谈,于是一拍两散,又打了起来。   远在源州的钟离然听到战事又起的消息愁得头都大了,每天吃糠咽菜都消减不了那股烦躁。她终究还是不够沉稳,一面担心军饷的事情,一面担心军中折损,生怕率军出战的钟离回有个什么意外。   她登基差不多七年,虽说钟离回的确权势滔天,深得众人爱戴。可无论作为臣子,还是一个姑姑,她对钟离然来说都十分重要。少年时期,钟离回还曾将钟离然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导她批改奏折。且随着钟离然日渐增长,手握权柄后也十分识趣的急流勇退,作为一国之君钟离然着实感谢她。   因此在听闻澜州又开战后,钟离然私下拟旨,将钟离回还未大婚生下的孩子录入宗册,又提前拟好了册封世子的旨意。   临近年末之时,皇帝还从私库调了不少好东西出来,往云中王府送了大批珍宝,王府上下人心惶惶。不仅如此,钟离然还借了顾思源的名义,给参战臣子家中的内眷赐下不少财物,弄得年末之时向来清闲的顾思源不得不接了许多拜帖。   也因此顾思源不得不在隆冬之际于盛源宫设宴,召集各家内眷入宫,一方面是安抚慰问稳定人心,一方面是募捐军资。   皇帝虽年轻,但却极为节俭,甚少在宫中设宴,皇后随了她的性子,几乎不见人。除了某些必要场合,大多数朝廷官员内眷都见不到这位皇后,即使见了,也摸不清这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如今一赴宴,才算是隐约摸清这个满身书卷气的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与那个朝堂上不苟言笑的年轻皇帝相对比,这位比她年长的皇后则是过于温柔了些。   顾思源就像个师长,细细地将边境的事情说了,一连大捷不会有什么意外。话不多,却自有一番坚韧的力量,能很好地安抚人心。   各家有了地,也渐渐平复了战事带来的焦躁感,从而也让朝廷上的烦心事减少了许多。   顾思源初露面给人留了个仁厚的印象,此后时不时就有人前来拜访她。虽然她不喜欢出门,但偶尔接待些人,替人排解忧愁她还是挺乐意的,如此一来也算是替钟离然分担了不少压力。帝后各司其职,齐心协力,总算是将这个难熬的年过去了。   正月十二,钟离回率大军反击溯北,发动了最后一场战争,终结了此次的边境之乱。这一次,钟离回生擒了蛮族东路的将领格尔沁大那颜,以此要挟蛮族大君割地求和。   钟离回透过皇帝传来的旨意,隐约明白国库约莫是撑不下去了,索性她也出了口恶气,于是愉快地让人和谈去了。   此次和谈,楚国交出了之后占领的城池,只要了原先已经夺得的五城,并入了澜州疆域。并且向蛮族主君要求了大量的物资作为赔礼,将格尔沁大那颜作为人质直接掳回了源州。   二月初,两国于边境交换了和谈国书。于是钟离回于二月中旬凯旋,率着大军于三月返回了源州城。   向来抠门的皇帝于盛源宫设宴,犒劳三军。楚军这一次大获全胜,大都是钟离回的功劳。钟离然也不知道怎么赏赐她,绞尽脑汁给了许多东西,还下诏立了钟离回的长子为世子。   她私下告诉钟离回,若是不满意长子承爵,可以请旨废立的。钟离回再怎么样,也能知道皇帝有在担心自己,只觉得十分动容。于是庆功宴上,开心地喝了许多酒。   以往钟离回顾忌着皇帝年幼,倒也不会让她喝酒,只如今钟离然都成年了,钟离回也就劝着她喝了几杯。   烈酒辛辣,钟离然喝了几口,被呛得满脸通红。钟离回眼尖,侧身替她挡了一下,不让她在人前失态。宴会上一片喧嚣,钟离然随众,跟着多喝了几杯。   钟离回渐渐喝高了,就有些没分寸了,就又向皇帝敬了好几杯。跟在皇帝身边的侍人见状,生怕皇帝有些闪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只好告知了旁边的小侍,向隔壁宴席的皇后求助。   顾思源在隔壁宴席招待朝廷官员的家眷,听闻皇帝喝多了,不免有些担心,于是跟着侍人前往了宴席。   虽说大都是武官,但席上众人却也没有鲁莽失态,见皇后来了有礼有节地敬了酒。顾思源说了番话,就去寻钟离然,而后得知云中王带着钟离然往前廊走的消息,连忙带着人追了过去。   钟离然的确是喝多了,此时迷蒙地跟在钟离回身后,被她牵着走过灯火通明的长廊。夜风吹过她的面颊,极其凉爽却也散不了浑身的燥热。钟离然拍拍脸颊,嘀咕道“皇姑姑,你要带朕去看什么啊”   钟离回在宴席上喝了许多,但此刻也还保持着清醒。她龙行虎步,领着钟离然大步往前走,朗声道“陛下,我要带你去看朵花,那是我特定为陛下摘来的。”   “花有什么好看的。”钟离然虽是这么应道,但还是老实地跟在了钟离回身后。   两人吹着夜风,穿过了曲折的回廊,领着侍人走到了盛源宫的后殿。钟离回带着皇帝迈入一座偏殿中,绕过行礼的侍女,径直走到屏风后往床上一指,爽朗笑道“格尔沁大那颜,金帐王庭最美的鲜花。陛下,这是我献给您的礼物,今夜请您收下她”   钟离然一头雾水,扭头看向了床榻。但见宽大的床上躺着一个金发女子,她身穿单薄的纱衣,四肢被绳索捆住绑在了四周床柱。   钟离然扫了她一眼,也没看清她的容貌,说道“格尔沁蛮族大君的女儿她不应该在驿馆吗怎么在宫中”   少年皇帝的眼中尽数都是茫然,钟离回弯眼笑笑,扫了一眼床上被堵住嘴巴凶神恶煞的格尔沁,俯身在钟离然耳边说道“她是被我掳来给陛下当妃子的,总归都会是您的妃子,早睡晚睡都一样。”   钟离然尚显迷糊的大脑总算是反应过来了,提高了些许音量道“朕有皇后啊,要什么妃子”   钟离回眨眨眼,十分为老不尊,“唉,美人再多不在少嘛。你还年轻,不多尝几个很可惜啊。”   钟离回话音刚落下,殿门外就传来了侍女们请安的声音。闻说是皇后来了,钟离然松了钟离回的手,连忙转身出去。还没走到屏风,就扑了个满怀。   顾思源接住她踉跄的身子,惊呼道“陛下,当心些。”她这么说着,就被钟离然牢牢抱住。   钟离回听到了动静,见是顾思源,微微躬身施了一礼,“拜见皇后殿下。”   顾思源颔首,“云中王有礼了。”她说着,目光转移,看向了躺在床上的金发女子,什么也没多问,只说道“陛下约莫是乏了,本宫与陛下就先回宫了。云中王是要回王府,还是回到席上”   她什么也不问,包括床上女子的来历,这莫名地让钟离回有些心虚。大美人摸摸鼻子,尴尬道“臣回宴上,皇后殿下与陛下慢走,慢走。”   顾思源颔首,扶着钟离然就出了殿门。侍人们掌灯,如鱼般跟在她们身后走了出去。顾思源扶着钟离然走出了大半段路,一直垂首的钟离然忽然抬头,愤愤道“皇姑姑做事太不厚道了”   顾思源停步,见她仍旧有精神,讶异道“陛下,你没醉”结果钟离然听到她的声音,扭头看向她,疑惑地拧起眉头“思思”   好了,还是喝醉了。顾思源叹了一口气,扶着她继续往前走。 第31章 六.4   盛源宫的宴会还在继续, 顾思源拥着钟离然乘上了撵车, 于晚春凉夜中回到了宸宫。钟离然吹了风后酒意上头, 脑袋一片混沌。她浑身发烫, 揽着顾思源的腰将脸埋入她的颈间,若有似无地蹭着她, 轻声唤道“思思朕好热”   孩提时期的钟离然,时常呼唤这两个字,但远远没有如今这般柔软。顾思源闻着她身上透过来的酒气, 极其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 摸着她后脑勺哄道“好了陛下,一会就回到寝宫了, 等会就让陛下凉快起来。”   一路这么半哄半抱着, 顾思源总算将钟离然带回了宸宫。钟离然口中喊着热, 顾思源就耐着性子将她衣服解了,又伺候着她漱口擦身,这才将钟离然安置到了床上。   喝醉了的皇帝十分粘人,一直拽着顾思源不放手, 口中喃喃地喊着思思。顾思源拿她没办法,只得匆匆擦身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与钟离然一起躺在床上。   钟离然第一次喝那么多, 整个人都不舒服, 粘着顾思源喊热。顾思源将她搂在怀里, 轻手轻脚将她身上的衣服脱掉, 柔声问道“陛下还热吗”   少年人身躯清瘦又柔韧, 触手一片光滑,十分好摸。钟离然躺在她怀里皱着眉,不满道“叫麦麦”她似乎不太喜欢顾思源喊她陛下,又强调道“你以前都是这么喊的。”   顾思源哭笑不得,揉着她的脖子哄道“那麦麦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钟离然蹭着她的胸口,回答道“要抱抱”   顾思源紧了紧手臂,将她抱紧,钟离然这才舒服地闭上眼,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见她没有再闹腾,顾思源也松了口气,揉了揉钟离然的脑袋,跟着她进入了梦乡。   盛源宫喧嚣了一夜,倒也没闹出什么事来,这一夜就毫无波澜地过去了。次日清晨,总算是睡醒的钟离然头疼欲裂,但还是强撑着穿衣上朝。顾思源见她如此,十分担心地跟着她早起来到了朝晖殿。   因昨夜宴会之故,今日朝会有不少官员缺席。钟离然头疼,脸色就显得十分苍白,为了不让大臣看出异样,上朝时一直不大说话。   文官们见大多武官不在此,就将一些要事押后,从而提到了被钟离回掳到源州的蛮族公主格尔沁。这位掌管蛮族部分军务的公主,现年不过十八岁,只比皇帝年长些。如今来了楚国,蛮族那边已经默认为将公主嫁给楚君,因而大臣们提议皇帝纳妃。   “传闻这格尔沁公主长得花容月貌,正值青春少艾,与陛下十分般配。我朝也有不少的帝王多纳一个妃子的,陛下何不挑个吉日册封了这位公主呢”   有大臣这么提议道,钟离然一听脑袋就更疼了。她揉揉脑袋,沉吟了一番说道“朕已有皇后,不需要再封妃。这蛮族公主,让她先入宫住着,再做考虑吧。”   她说得坚决,不给大臣们再说话的余地,急忙宣布了散朝。她步履匆匆,大臣们眼尖地看到了后殿露出来的那一角皇后的身影,皆担忧地拧起了眉头。   一下了朝,钟离然就扑到顾思源的怀里,皱着眉头不吭一声。顾思源抱着她,忙说道“桑叶医官已经在宫中候着了,回去让她给陛下扎扎针,一会就好了。”   钟离然点点头,随着她回到了寝宫,让桑叶施了针。她不过是宿醉,桑叶缓解了她的头疼之后,叮嘱她先好好休息,又开了一剂解酒药,这才准备离去。   顾思源有些不放心,又多问了几句。桑叶是顾思源姐姐的妻子,对于这个皇后妹妹格外耐心,于是低声道“陛下是喝不得酒的体质,皇后殿下日后拦着她些。有些沾不得酒的人,贸贸然喝多了是会出大乱子的。”   桑叶倒是没有说什么喝酒中毒的话,可她的神情如此凝重,倒是让顾思源慎重地放在了心上。她们在屏风外说这话,钟离然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喊“顾思源顾思源”   喊了几声,桑叶见皇帝如此粘人,就识趣地离去了。顾思源让侍女送走了桑叶,转身入了内殿,走向躺在床上的钟离然问道“陛下怎么了”   “朕渴。”钟离然微眯着眼看向她,露出了十分脆弱的神情。顾思源心下一软,给她倒了杯热茶,扶着她喝了几口。   她坐在床上,将钟离然抱在怀里,喂完水之后拍拍她的背脊,“好些了吗”钟离然点点头,软了身子滑到了她的大腿,枕着她的腿微眯着眼,“顾思源,给朕读读书吧”   顾思源有应必求,“陛下想听我读什么”   钟离然今天不想改奏章,就与顾思源说道“随便读些有意思的东西。”这话说得太笼统了,顾思源想了想,就给她念了这几天刚在看的游记。   她命侍女取了书过来,给枕在她腿上的钟离然轻声念道“燕地寒,花朝节后,余寒犹厉”   那声音极其轻柔,平复了头疼带来的焦躁不安。钟离然枕在她腿上,意识逐渐模糊,恍然间回到了孩提时的光阴。她模糊忆起,似乎有一次自己病重在家,未去学堂念书。那一日午后,顾思源提着一盒子糕点来看她。   钟离然已经不记得那是什么糕点了,只记得似乎很甜。她躲在被窝里,小口小口啃着顾思源喂过来的糕点,异常满足。除此之外,顾思源还给她念了一篇古文。至于是什么文章,钟离然已然记不得了,唯一能想起来的只有当时顾思源那无比温和的神情。   钟离然想了想,好似自有记忆以来,她能回想起来的每一件事,都与顾思源有关。就好像顾思源这个人,填满了她的孩提时代与少年。又或者是,即将填满她的一生。钟离然迷糊地想着,枕着顾思源的大腿恍惚睡着了。   怀中人呼吸渐稳,顾思源念着念着,自己就着迷入了书中,再也没继续念下去。好一会,顾思源才抚摸到腿上枕着的脑袋,从书中醒来。   她垂眸,看到了钟离然沉静的睡颜,长舒了一口气。怀中的少女身穿中衣,神情恬静,十分的柔软乖巧。顾思源放下书,仔细地看了好几眼。她忽而伸手,轻轻刮了刮钟离然的鼻梁,低声说道“麦麦”   那声呼唤太轻了,却充满了宠溺与眷恋。   待钟离然睡醒,顾思源已经看完了一卷书,她被钟离然枕着的腿也差不多全麻了。钟离然睡醒一觉,头倒是不怎么疼了,醒来就听到顾思源轻嘶,皱着眉头问她“怎么了”   顾思源知道她醒了,高兴地问“陛下头还疼吗”钟离然摇摇头,看着她的大腿,伸手戳了戳,“麻掉了”   顾思源被她一戳,整个人被腿上的麻痹击垮,差点没跳起来。她挡住了钟离然,弯着眉眼道“麻掉了,陛下不要动啊。”   钟离然叹了一口气,“你稍微动一下朕没有什么的,现在好了,难受了吧。”她说着,趴在顾思源腿边,两手抓住了她的大腿,冷淡道“别动,朕给你揉揉。”   顾思源轻嘶一声,到底没敢再动,只解释道“我这不是怕惊醒陛下嘛。陛下饿了吗”   “饿了。”钟离然揉得尽力,忽而抬眸,迎上了顾思源亮晶晶的眼。不知为何,她只觉得胸口一窒,尚有些混沌的大脑尽数清明了起来。她抿唇,凝视着顾思源粉嫩的唇瓣,皱着眉道“顾思源,为何要如此看着朕”   “嗯”顾思源不明所以,眸中略带困惑。那样的神情,简直让人没办法不动心。钟离然知道屏风外还有侍女,冷声道“你们都退下吧,一个时辰之内不许进殿。”   侍女们陆续离去,钟离然跪在顾思源面前直起了腰身,微眯着眼道“说起来,朕是不是很久没有宠你了顾思源,现在可以吗”   顾思源愣住了,下意识道“陛下,不可白日宣淫”   钟离然欺身而上,哑着嗓音道“你都说了几百遍了,但好像都没什么用。这样,你先让朕亲亲,再告诉朕可以不可以嗯”   这样有商有量,简直让人无从拒绝。顾思源咬着唇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钟离然却压低了身子,将吻落在了她的唇上,来回辗转道,“顾思源,朕开始了。”   第一个吻落下,无数个吻接踵而至。顾思源娇软的身躯滑落到床榻间,仰头看着绣着繁琐花纹的帐顶,轻轻咬住了右手食指。   视线逐渐模糊,她听到了年轻的皇帝在她耳边问道“可以吗”娇软的女人根本不想拒绝这样的欢愉,点点头,默认了接下来的一切。   她就像是一滴露,化在了钟离然辗转的指尖上。钟离然拥着她,在她耳边轻声低喃“放松些,放松些,随心去吧。”   于是顾思源那些混沌的欢愉乘着羽翼,远离了人间,朝着神国飞去。 第32章 七.1   七   春日短暂, 繁花谢后就迎来了楚国的炎炎夏日。炙热的艳阳烤着这片大地, 似乎要将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蒸发掉那般猛烈地释放自己的热度。格尔沁趴在窗口的小案上,枕着手臂听花园中的夏蝉没完没了地叫。   那蝉声极其聒噪, 格尔沁皱着眉头换了另一边胳膊枕着,仍旧平复不了心绪。太热了, 她想。楚国的夏天,即使有那个散发着凉气的冰鉴也比溯北热上许多。这样的炎热,格尔沁一点也不喜欢。更何况此时的她,还是一只被囚禁的笼中鸟。   格尔沁叹了一口气, 看向了窗外精致的花园, 越发觉得这是一个华美的牢笼。她直起腰身,松了松胳膊,对候在一旁的侍女说道“带我去校场吧”   格尔沁很有自知之明,自溯北输了之后,她被掳来源州一直是很顺从的态度。她安分守己了几个月, 该干嘛干嘛, 绝不私联外围的信使, 因此楚国也十分给面子地将原先候在她身边把守的重兵换做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   侍女闻言,恭敬道“还请公主换了一套武士服, 再随我们来。”   格尔沁旋即弯了眼, 开开心心地脱掉了自己身上这些绫罗绸缎,拔掉头顶的珠钗, 换上了一袭浅色的武士服。她将金色的长发扎成马尾束在脑后, 带着两个贴身侍女空手出了门。   此值午后, 艳阳极其猛烈,校场上被猛烈的太阳都烤出了一丝火气。寻常人在这样的太阳底下晒几下都要晕了,格尔沁倒好,在校场上骑了几圈马,到了傍晚小皇帝来校场之前,顶着通红的脸和满身大汗回去了。   格尔沁回到宫殿之后,又洗了个冷水澡,开开心心地用了晚膳之后愉快地入睡了。结果这一睡,睡出了个大病。   第二日,向来生龙活虎的格尔沁躺在床上彻底起不来,高烧不止。侍女们拿了宫牒去太医院请了医官过来给她看病,又派人去请示了宸宫的皇帝,这时钟离然才想起那个被她安置在宫中一殿的蛮族公主来。   钟离然思考了片刻,觉得要是蛮族公主病死在宫中有些不划算,出于种种考虑,于是暂时放下了手头的要务,拉着顾思源一道前往格尔沁居住的皎月宫去探病。   格尔沁的名字在蛮族语中有“月牙”的意思,所以钟离然给她的宫殿赐名为“皎月”。皎月宫离宸宫约有小半个时辰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反正就是钟离然想不起来的话她们八百年都见不到一面。自格尔沁暂居宫中后,钟离然一直没见过她,更不用说顾思源了。   顾思源对这个公主一点也不好奇,但此时以这种方式听到她的名字,还是多问了一句“生病了,怎么病的”   钟离然牵着她往前走,步履悠悠,“听侍女说,她昨天在校场骑马上了一天,中了暑气后又用冷水洗澡,折腾的。”她说着,扭头看了一眼在明亮的光线中格外白皙的顾思源,目光柔和道“索性你也许久没出门了,就随朕去看看她如何了。”   顾思源笑笑,“有医官在,想来那位公主也不会有多大事的,陛下请安心。”   钟离然勾唇,与她说道“朕倒是不担心什么,只她有个万一,朕还是觉得很可惜的。对了顾思源,你的生辰也快到了,想要朕送你些什么”   顾思源摇摇头,应道“我没什么想要的,陛下送什么我都很欢喜。”钟离然闻言挑眉,凑到她身旁俯身贴耳言道“那朕陪你一天”   顾思源耳尖一热,忽然想起前不久钟离然的生辰,这个人就是要了她一日。两人放下了公务,在初夏微凉世界在床上厮混了一天,简直荒唐到不行。她叹了口气,略有些无奈道“陛下”   钟离然轻咳一声,冷肃着小脸问道“那朕带你出宫外赏桂还是让你回家探亲”   顾思源想想,忽然有了主意“赏桂就不必了,这样吧陛下,中秋前两日给我放两天假探亲如何我阿姐近日收了个弃婴,要记入我家户牒了。”   钟离然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于是与她说道“那好,中秋之前朕给你放几日假,你回家看看。”   顾思源点点头,凑到钟离然耳边道“我会记得给陛下带些岳楼糕点的。”   两人一路说着话,好似散步一般悠闲地来到了皎月宫。候在宫外的侍女齐齐请安后,钟离然领着顾思源来到殿内,询问侍女道“公主如何了”   侍女答道“回陛下,医官扎针又用药后,现已经睡下了。”   钟离然点点头,拉着顾思源走到了屏风后,“我们去看看。”说着两人来到了床边,闻到了一丝丝药味。   除了药味,还有沁入鼻尖的丝丝花香。顾思源寻香望去,但见一个金发雪肤的美人盖着薄被躺在床上,有一侍女候在床边,正在替她换掉额上冰敷的帕子。顾思源扫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了她紧闭双眼露出来的纤长睫毛,微微凝眸。   果然是她。顾思源忽然想起了几个月前看到的荒唐一幕,下意识抬眸看向了一旁的钟离然。   只见钟离然端详着公主苍白的面容,皱着眉头道“看样子病的不轻,嘴唇都起皮了。皇后,你一会看看有什么能用的药,取点给皎月宫吧。”   在外人面前,钟离然是称呼顾思源为皇后的。顾思源闻言点头,应了声好。她说着,垂眸仔细地打量着躺在床上的美人,忽而道“陛下,这格尔沁公主长得很美。”这话是切实的夸赞,哪怕是见过许多贵族少女的顾思源也忍不住赞叹公主这般如皎月美丽的容颜。   钟离然板着脸冷声道“金帐王庭最鲜艳的一朵花,能不美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口微微一窒,扭头看向了顾思源挑眉道“皇后,公主好看,朕就不好看”   顾思源笑笑,歪着脑袋仔细地打量她,弯着眼道“好看的,”   “公主之颜如皎月,光华璀璨鲜艳动人。陛下宛若春水,柔和清新温润宜人。两者都是美,但不一样。”   她说得认真,偏生钟离然只觉得一口气梗在心口不上不下。她心想,她分明想问的是朕与公主孰美,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钟离然深吸一口气,只好说道“既如此,皇后就替朕天天来此探望公主如何”   毕竟格尔沁是外宾,哪怕是被掳过来的也是楚国的贵客,她在病中作为主人家的钟离然是需要表示一些关心的。顾思源想到这一点,勉为其难道“好。”   这句好可真是让钟离然心口疼,她气不顺又不知怎么发作,只赏了些东西留在皎月宫,就拉着顾思源匆匆离开了。钟离然脸上仍旧没什么变化,迟钝的顾思源也不知道皇帝在生气了。   直至入夜后,钟离然改了性子,慢条斯理地磨着顾思源不让她吻,使足了坏心眼,这才稍稍平复了汹涌的思潮。   两人折腾到大半夜,钟离然见顾思源软得连身下的床单都揪不住了,这才放过她。次日清晨,皇帝起了个大早去上朝,而顾思源到底还是没能起来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一夜风流后,顾思源洗净了身上沾染的气息,恍然想起了还在病中的公主,这才起身穿衣去探望她。   因为是去见外宾,顾思源难得穿上了十分华丽的宫装,头戴珠钗,一身华贵的出了门。她带了两个侍女去了皎月宫,到达之时,侍女们说是公主的高烧已经退了,此刻正在用膳。   顾思源闻言,直接率人入了内殿。殿中侍女哗啦啦一片躬身行礼,于是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穿中衣端坐在餐桌前用膳的金发女子。似乎是她来得太突然了,正在用膳的格尔沁鼓着腮帮子吃馒头,仰头看着她愣在了原地。   肤色白皙的金发女子鼓着腮帮子,像极了一只可爱的花栗鼠。不知怎么的,顾思源想到了平日里在书房啃窝窝头的皇帝,险些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弯着眉眼,看着还在呆愣的公主,柔声问道“公主好些了吗”   衣着华丽的女子通身透着贵气,格尔沁仰头望着她精致的妆容,咬着馒头眨了眨眼睛,好一会才艰难咽下躬身行礼道“好些了,皇后殿下”   格尔沁垂眸,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她似乎想起来,自己好像见过这个美人,好像就是几个月前,她最狼狈的那个晚上。   钟离回那个不要脸的虐待俘虏的混蛋,将她绑了献到了楚帝的床上。就是那一晚,她见过这个人。这个女子有着很是婉转动听的声音,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格尔沁这么想着,仰头又看了一眼面容秀气的女子,有些犹豫道“殿下用膳了吗要一起吗”   蛮族公主似乎说不惯楚国的雅言,听起来极其别扭,又透着一种别致的可爱。顾思源点点头,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脸色,回答道“多谢公主,本宫已经用过了。”   啊,那还真是可惜了。不知为何,格尔沁听到这个回答,忽然觉得很是遗憾。 第33章 七.2   顾思源并未逗留多久, 待格尔沁用完膳后, 她贴心地叮嘱了几句,就带着侍女离开了皎月宫。格尔沁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一直没回神, 过了好久才挑眉一笑,挪开自己的目光。   顾思源的拜访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可她起得迟,从皎月宫回来之后发现皇帝已然下朝了。皇帝如同以往,端坐在殿中摆放的竹席上翻看奏折, 听到顾思源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问道“皇后去哪儿了”   顾思源边走便将自己头上的钗环拆掉,“奉旨去探望了格尔沁公主,她的烧退了,人也有了些精神。”她说着,将头上摘掉的钗环交给了一旁的侍女,转眸一看, 却见钟离然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顾思源一愣, 忙问道“陛下,怎么了”   钟离然挪了个位置,转身仰头望着她,“顾思源, 将钗环插回去, 别卸了。”她眼眸晶亮, 闪烁着十分璀璨的光芒。顾思源心一软, 听话地将头上的钗环重新插了回去,“这样”   顾思源容颜清丽,上了妆之后格外的明媚动人。除了宴会或是祭典时,钟离然甚少见她这番模样,一个心被她拨动得又痒又麻。   皇帝示意侍女全部都退出了内殿,坐在草席上抿唇,看着顾思源说道“转转,顾思源你转转。”   顾思源闻言,原地转了几圈,就在停下来的那一刻,被站起来的皇帝拥入怀中。她跌进了比她高挑些许的少女怀中,仰头看着她柔和的面容,疑惑道“陛下”   钟离然俯身,用了些巧劲将她打横抱起。身子陡然悬空,引来了顾思源的惊呼。她极其诧异,下意识搂住了钟离然的脖子,“这是怎么了,陛下”   钟离然心痒得厉害,抱着她慢慢走向床榻,轻声道“没什么,你别乱动,让朕抱抱你。”   她说着,抱着顾思源来到了床榻,与她一起坐在了床边。皇帝伸手,除去了顾思源的鞋袜,揽着她一起上了床。顾思源被她抱在怀里,整个人缩在她胸前,有些犹豫道“陛下要做什么”   “朕什么也不做,你放心。”钟离然搂着她的腰靠在床头,伸手小心翼翼地拆掉她鬓边的珠钗,轻声道“来,朕来帮你卸了。”   钟离然这一年长大了不少,除了身高增加外,外貌也逐渐成熟,连带着那向来伪装得清冷之音也越发的透着如空谷清溪的幽冷。   顾思源点点头,便感觉到钟离然轻手轻脚地将她发髻上的钗环去掉,接着放在了一旁的小案上。钟离然搂着她,俯身贴耳道“顾思源,你热不热”   如此炎热的夏日,两人抱在一起自然是有些热的。顾思源诚实地点头,接着说道“陛下,今日奏章积了许多,不如我们一起将奏章看完如何”   钟离然才不想奏章什么事,只伸手探到了顾思源的腰带,慢条斯理道“先将衣服脱了,朕给你降降温。”   顾思源连忙拦住她作怪的手,无奈道“陛下,这样只会更热。”钟离然俯身,在她鬓角落了一个吻,低声说道“热完就没事了。”   顾思源只得求饶,无可奈何道“陛下我腰酸。”钟离然语气极其温和,将手放在了她腰间,“那朕给你揉揉”   炙热的掌心擦过娇嫩的肌肤,顾思源没出息地软了身子,仰头承了钟离然的吻。钟离然缓缓将她压到床榻间,与她唇齿相接,“你看,你早上还能起来去探病,可见昨晚朕做得一点也不过分。”   “顾思源,让朕再放肆些吧。”   她话说得轻柔,可手上的动作却很肆意。顾思源攀着她逐渐有力的身躯,与她双腿交缠,仰头望着模糊的账顶轻轻哀鸣。   身子越来越热,待泛滥的花汁在指尖肆意蔓延时,顾思源早已浑身湿透,躺在皇帝的怀里低低地喘着气。她几乎缓不上那口气,困倦地躺在床上,在意识模糊之时得到了一个极其缠绵的吻。   钟离然摩挲着她的唇瓣,轻轻地唤她“顾思源,你今年多大了”顾思源还没缓过来,下意识轻嗯一声。钟离然却自顾自地说下去,“二十有六你比朕大了九岁。”   “顾思源,不应该是你比朕年长的。若是朕比你年长,就断不会错过你十六岁的时候。”   “顾思源,你十六的时候,一定一定比现在还要娇嫩。”钟离然想,顾思源十六岁成年之时,一定是楚国最美的那朵花。   那声音太轻了,轻得顾思源根本没有听清。钟离然柔软的身躯压了下来,带着热气,将顾思源短暂地带入了梦乡中。   这么一闹腾,两人算是彻底错过了午膳时间,待顾思源浑身疲乏从梦中起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她一醒来,就发觉钟离然早已不在身侧,连摆在床边竹席上的奏折都给收拾干净。   顾思源叹了一口气,裹着身上披着的凉被,想着中午的事情轻轻地捂住了脸。她想,可不能再这样沉溺于欢愉了,迟早有一天她会死在床上的。   想到这里,顾思源拍拍脸颊,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窗纱。夕阳炙热的光线透过窗纱映了进来,照得满室明亮。顾思源地坐在床上,心想麦麦应该快要回来了。于是她拍拍面颊,召了侍女备水,裹上中衣去了浴房。   将浑身的疲惫洗净,顾思源裹着中衣坐在内殿中,捧着一本书看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夕阳都下沉了,仍旧不见钟离然回来的身影。   往日这个时辰,钟离然都会从校场回来了,此时还不见人,顾思源就有些担心了。她放下了手里的书,对侍女吩咐道“去打听打听,陛下怎么还不回来。”侍女得了吩咐,匆匆往殿外走,向四周问询皇帝的去向。   一问才知道,皇帝在校场和格尔沁公主跑马,一时间忘了时辰,不一会就要回来了。顾思源知道皇帝的去向,知道她没什么大事,也就松了一口气。她吩咐侍女准备晚膳,重新拿着书看了起来。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皇帝满头大汗地从殿外进来。顾思源听到动静转身,却见钟离然一边脱靴,一边举着左手袖子用力地擦着脸颊。皇帝的面沉如水,脸色极其难看。   顾思源心头跳了一下,起身走到她身边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她不问还好,一问钟离然心里那点恶心就泛上来了。她皱着眉头,将靴子踢掉后冷冷道“她冒犯朕,她竟然敢冒犯朕”   钟离然说着,松开左手,指了指脸上残余的胭脂,示意顾思源看清,“朕看她马术极好,就与她赛了两场,谁知散场的时候她竟然亲了朕一口。你说,她是不是在冒犯朕”   顾思源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哑然失笑,“陛下,这只是蛮族礼节。兴许公主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感谢你而已。”顾思源略略想了一下,只这般与钟离然解释。   她不提还好,一提钟离然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她冒犯朕,你都不生气的吗不行,朕太难受了,朕要去洗洗。”   别看钟离然平日里很黏顾思源,恨不得每天将她带在身边搂在怀里,实际上钟离然算得是极其难伺候的人。她从小就不喜欢不熟悉的人近身,对周围之人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警惕,格尔沁在她脸上这一口,简直让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越想越难受,钟离然连忙去了浴房,将身上洗得干干净净。直到她散着湿漉漉的黑发从浴房出来后,还在搓着脸上被亲过的那片痕迹,“顾思源,你看看朕脸上干净了吗”   “干净了干净了。”顾思源连忙伸手,拦住了她的动作,轻声哄道“别搓了,再搓脸都要脱皮了。”她说着,给钟离然轻轻吹了吹她脸上被冒犯的位置。   钟离然指了指自己的面颊,“那你亲亲朕,朕很不舒服,心里毛毛的。”顾思源应了声好,在她脸上吻了几下。钟离然说着,拉着她到了餐桌前,要求道“再多亲几下。”   “嗯嗯嗯,多亲几下。”顾思源哄着她,又多亲了一口,钟离然这才觉得心里好过了起来。见她眉头不那么皱了,顾思源连忙说道“陛下,先用膳吧。”   钟离然也饿了,拉着顾思源一边用膳,一边又想起了鲁莽的格尔沁,皱着眉头道“不行,那公主行事太放浪形骸了,大庭广众之下说亲就亲,毫无礼仪。朕明日得找个女官,教导她学习宫中礼仪。”   顾思源见她还是介意,忙劝解道“陛下,公主乃化外之人礼仪不通乃是常事,你就不要与她计较了。至于礼仪是要教教的。”可顾思源心想,公主都这般大了,学不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钟离然一听就不是滋味了,她放碗瞪着顾思源道“顾思源,朕被她冒犯了,你怎么还替她说话” 第34章 七.3   对于格尔沁的冒犯, 钟离然显然耿耿于怀。见她很是不喜欢,顾思源十分识趣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她笑笑, 伸手揉了揉钟离然的脸,轻哄道“好啦陛下,没事了啊,快用膳吧。”   钟离然气顺了些, 这才重新拾起了碗筷继续用膳。晚膳过后, 两人照例一道前往书房看书。   顾思源这一年来都在搜集资料整理词集, 删删改改大半年,到如今也差不多完成了,因此这几日顾思源就在写这词集的序言。   灯火葳蕤, 照亮了一室光明。安静的书房内,只有顾思源提笔书写的声音是如此清晰。钟离然听着笔尖磨砂着宣纸发出的沙沙声, 将手上的书翻过一页, 忽而开口道“顾思源”   此时的顾思源还未过于专注,尚能听到她的呼唤声, 于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   钟离然见她回应了, 忙放下书问道“你在写些什么”   顾思源抬眸看了她一眼,笑着应道“写个词集的序言, 不是什么要紧事。”她说着,抬眸看了钟离然一眼, 试探地问“待我编完词集, 陛下替我看一眼”   钟离然想了片刻, 问道“是上回编的词集”   “嗯, 挑选出来的词都十分风雅,陛下一定能看的。”说到这里,顾思源想起了去年钟离然说那是淫词艳语的事情,不禁莞尔一笑,“绝对不会让陛下觉得不雅。”   “一共有多少首”   “嗯一百五十首。”顾思源是按照年代与作者编辑的,还详细的标注了词作者的生平与写词背后的典故,做得十分精细,很是花了一番功夫。   顾思源是个书痴,平日里除了看书整理资料,最擅长的就是编书了。她来源州数年,断断续续编了几本书,但都比较偏门,不太适合给钟离然看。即使钟离然有心要看,也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才能看懂。因此钟离然一直没什么机会了解顾思源平日里除了宫廷事务外还忙活些什么。   钟离然闻言,在心里计算了一番。一百五十首词,她一天五首,也要两个月才能看完。这点时间,足够她看完好几本兵书了。可她想了想,还是应了声好。   钟离然道“你约莫什么时候能成书”   顾思源应道“初秋之时就差不多了,陛下到时再看吧。”   钟离然点点头,重新捧回了书,想了一会又说道“顾思源今日朕看到个折子,提议今年入秋在西山举行演武,你觉得如何”   顾思源平日里在政事上一点也不积极,可一旦有事钟离然还是倾向于与她商谈的。一听钟离然的问话,顾思源沉吟道“陛下登基七年,都未曾举行演武吧”   钟离然点头,“正是如此。”   顾思源又道“按照前例,楚国至少每三年都会有一次演武,陛下自登基后却还一直没有举办过呢。那今年就采纳大臣的提议,于西山举行演武如何”   她讲话说完,却见钟离然眉头,于是顾思源轻笑一声,与她说道“陛下你看,自陛下登基后,楚国一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只去年冬日蛮族压境,不过也取得了大捷。虽有不少损耗,可战后也从金帐王庭哪里得到了些许弥补。因此国库仍有余裕,足够举办一次演武了。”   “更何况,明年入春,诸王就要回到封地了。陛下,此时不举办演武更待何时呢”   原本今年入春就应该前往封地几位王爷,因为溯北战事被钟离然强留了下来。因着此事,诸王对钟离然颇有微词。钟离然想了想,在他们前往封地之前,的确应该震慑一番。   她衡量了许久,最终还是倾向于采纳顾思源的建议,应道“朕明白了。”做了决断之后,皇帝就在心里将下半年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定下了。次日早朝,钟离然在朝廷上宣布了这件要事。旨意迅速下达了各州,各处都开始忙了起来。   很快,最炎热的盛夏就来了。顾思源最不喜欢这样炎热的夏日,因此太阳最猛烈的午后,她一直都待在宸宫中绝不朝外迈出一步。可她不出门,却有人找上门来了。   这一日午后,蛮族公主格尔沁造访了宸宫。   依照楚朝传统,皇后向来是住在椒房殿的。可顾思源自大婚后,一直随着钟离然居住在宸宫,未曾踏进椒房殿一步,因此向来冷清的椒房殿并不适合接待客人。可宸宫是帝王的居所,也不适合接待外宾。顾思源不得已,只好挪到了一处寂静的偏殿,接待了从皎月宫过来的格尔沁。   她今日穿了一件白衣,端坐在阴凉的厅中见公主从外走过来,顿时惊为天人。顾思源前几次见格尔沁,她都是躺在床上,今日一见,顾思源才发现这女子身形极为高挑,甚至比已经抽条的钟离然还要高些,不免有些惊讶。   许是接受了一段楚国礼仪的教导,格尔沁勉强算是融入了此地。她今日穿了一件杏色纱裙,耳坠玉头戴钗,一头璀璨金发挽着,打扮得像个十足的楚国贵族少女。可她身形高挑,容貌妍丽,有着不同于纤细楚人的大气精致,一时之间很是让人挪不开眼。   顾思源端坐在小案前,见格尔沁走到跟前微微施了一礼,与她说道“见过皇后殿下。”   这礼仪很是规矩,看起来格尔沁的确有好好地学习过宫廷礼仪了。美人如此,顾思源心里也觉得高兴,于是带上了柔和的笑容与格尔沁说道“公主请坐。不知今日公主来找本宫,是有何事”   格尔沁道了声谢,端坐在顾思源面前,与她隔了一方茶几相对而坐。她露了一个明媚的笑容,与顾思源说道“的确是有事,今日来此,是为了感谢前些日子皇后殿下的照顾之恩。”   “我听侍女们说,前些日子我生病时,全赖皇后殿下照顾了。”   顾思源垂眸,轻笑一声“公主是楚国的贵客,我与陛下是应该好好招待的,道谢就免了吧。”即使格尔沁是战俘,可楚国自有大国风度,当然不会怎么虐待她的。   眼前的女子虽然很美,可无论如何都是去岁那场战争的参与者。顾思源再怎么样,也还记得这件事。可此刻楚国也胜了,如今对方是阶下囚,她也就不提此事,只一句话带过,替格尔沁倒了杯茶道“公主喝茶吗”   “当然。”格尔沁挑眉,目光落在了顾思源倒茶的手上。顾思源有一双很好看的手,食指如葱,白皙细腻,无论做什么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格尔沁看了几眼,端起了顾思源倒好的那杯茶,往 唇边送了一口,“皇后殿下泡的茶,一看就是极品,我可得好好尝尝。”   顾思源听了淡淡道“粗茶而已,不值一提,公主觉得可口就好。”   格尔沁笑道“在溯北,茶可是稀罕物,而这样的好茶更是不可多得,怎么能说是粗茶呢。”   顾思源在中州时有听过,会有不少马商将茶叶驼到溯北,与蛮族人交换货物,许多蛮族贵族都喜欢饮茶。想到这一点,顾思源说道“既然公主觉得好喝,那一会就带些回去吧。”   “那我就先谢过皇后殿下了。”格尔沁道了声谢,而后让身后跟上的侍女递上一个盒子,与顾思源说道“对了,这是给皇后殿下的谢礼,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还真是学了不少楚国的礼仪,连行事都越发像个楚国的贵族少女了。顾思源接过她的礼物,交给了一旁的侍女,道了声谢。   格尔沁见状笑道“殿下不先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吗”   顾思源闻言,有些疑惑地看向那个盒子。格尔沁就建议道“在我们溯北,收到礼物打开一看最好,殿下还是先看看吧。”   顾思源“那本宫就失礼了。”她说着,让一旁的侍女打开了盒子,看到了一枚只有巴掌大小做工极为精致的羊角梳。   格尔沁解释道“我来楚国,身上并无贵重之物。这枚羊角梳是我一直随身带着的东西,是长辈给的护身符,我未曾用过。这是我身上唯一送的出去的东西,用来报答殿下的救命之恩恰好合适。”   她说得很明白,可顾思源却听明白了此物的贵重。未曾考虑,顾思源将礼物推了回去,轻声道“此物于公主而言太贵重了,本宫不能收。”   格尔沁却笑道“此物于我来说贵重,却还不抵我一条命。当然了,于皇后而言也不过是一把漂亮的梳子,却勉强能派上用处。我想感谢殿下,殿下还是收下吧。”   她这话说得,就差没直接说自己命虽然在顾思源眼里不值一提,可她还是要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情一般了。顾思源也不好再推辞,只得收下了这份礼物。   格尔沁送完谢礼后,喝了杯茶就回去了。顾思源本以为她只是偶尔拜访一次,谁知第二日,格尔沁又来宸宫拜访她了。 第35章 七.4   顾思源其实不太喜欢与人交际, 因此与钟离然大婚之后,一些不必要的会面能免则免。可格尔沁算是外宾,加上她的拜访又特别诚恳,顾思源只得又在偏殿接见了她。   盛夏最末尾的时节, 阳光十分猛烈,斜照在偏殿的长廊上烫出了一片灼热。顾思源命人准备了一方凉席, 铺在了空荡荡的大殿中, 与格尔沁隔着一张小案相对而坐。   殿中的卷帘尽数升起,蝉声伴着热气从外涌进来, 无端地令人觉得沉闷。顾思源正坐在小案上,心思全放在了一旁散发着凉气的冰鉴上, 颇有些心不在焉。   桌案上摆放了一些应季瓜果,还有一壶酸梅冰茶。格尔沁喝了一杯茶,将余下的冰块扔入了口中, 说道“想不到源州的夏天竟然会这么热, 若是没有这冰, 那可真是太难熬了。”   顾思源抿了一口酸梅茶, 轻声应道“源州城向来如此, 今年已然算得上正常了。”去岁国中多处大旱,源州城热得和蒸笼没区别,一直持续到中秋, 都十分的灼热。   格尔沁闻言挑眉, 碧绿的眼眸光华流转, 问道“是嘛我听人说, 楚帝都有避暑山庄,一入夏之后就回到郊外庄子避暑的,怎么不见皇帝出宫避暑呢”   顾思源淡淡应道“国中事务繁多,陛下也不好带着大臣们浩浩荡荡地离开源州城。不过本宫倒是有一事想问问公主,本宫听闻金帐王庭入夏之后,会带着八部贵族前往西陇雪山游猎避暑对吗”   “啊,却有其事。”格尔沁闻言一笑,与顾思源细细说道“每年夏日,我们都会去西陇游猎,举行燎原大会。”   蛮族的燎原大会,就与楚国的正月佳节差不多,是十分隆重的节日。顾思源看过有关的典籍,这时倒是有了兴致。格尔沁见她颇有兴致,于是继续道“燎原大会,就相当于楚国的新年。不过我们会赛马比箭,演武格斗等等。”   “只要满十三岁,有马背高的孩子,就能够参加比试。”格尔沁谈起这件事,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双目绽放了迷人的神采。   顾思源没有到过草原,也未曾兴起游历的念头,可在格尔沁的话语里倒是真的那片无垠的世界产生了一丝向往。   巍巍雪山下,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蛮族的少年放马驰骋在草原上,追逐着一轮硕大的太阳。夕阳西下,漫天繁星升起,他们又沐浴在一片星海之下返回了驻扎在雪山脚下的营帐。   这一切都是如此辽阔,充斥着寂静的美好。抛开两族世仇不谈,蛮族所生活的草原的确是一个会让人心旷神怡的地方。   由此开始,顾思源与格尔沁两人都避开了一些敏感的政治要素,就民俗风情谈了起来。两人就这么过了一下午,倒算得上是相谈甚欢。   钟离然从乾元殿回来之时,顾思源仍旧在偏殿与格尔沁会面。钟离然未见到人,便询问了身边的侍女“皇后呢”   侍女答道“格尔沁公主前来拜访,皇后殿下前往偏殿招待她了。”   钟离然闻言皱起了眉头,轻声嘀咕道“她怎么又来了”昨日格尔沁前来拜访,说是为了答谢顾思源探病之恩,这事钟离然早从顾思源口中知道了。可这才不过一日,这格尔沁怎么又找上门来了。   她一个异国公主,与自己的皇后又有什么好谈的。   钟离然心里这么想着,却没有在侍人面前表现出任何情绪,只点点头,又问道“皇后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回陛下,皇后殿下未曾叮嘱这事。”   钟离然只觉得心口被刺了一下又麻又痒,可到底惦记着今日那一摞厚厚的奏章,也就暂时放下了此事,脱靴入了室内坐在小案前开始批阅奏章。   侍女们给她备了一壶冰茶,钟离然喝了一杯,提起朱笔就开始批阅奏章。可奏章没看几篇,钟离然却有些心思不宁。   她握着笔,看着摊在面前的奏章,仔细看了一遍。字还是字,写得也不差,可排在一起钟离然就理不清是个什么意思。她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深吸了一口气,放下笔,连忙起身穿上靴子就往外走。   侍人们跟在她身后步履匆匆,听她问道“皇后在哪个殿”   “回陛下,在太微殿。”   钟离然摸清了位置,带着人匆匆往太微殿走。可还差几十步就走到太微殿门口时,钟离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遥望着候在太微殿前的宫人,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而后转身,看向了长廊外的小花园。   钟离然立于廊檐下,顶着一身热气蒸腾出来的薄汗,双颊微红的凝视着一株生长在花园中的石榴树。阳光透过繁茂的树叶,将斑驳的光映在了青涩的石榴上,一切都显得暧昧不明。   钟离然透过灿烂的光线,看着院中的石榴树,好一会才抬手擦掉了头上的热汗,又抬眸看了一眼太微殿的方向。   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只要顾思源稍微离开她的视线,她都会如此慌乱。只要顾思源与除自己以外的人待在一起,就会担心她会不会出事。   比如十二岁那年,从侍人口中得知钟离回拦住了顾思源,钟离然就匆匆跑出了未央宫来接她,生怕她被人欺负。   可她如今是个大人了,又不是个孩子,这么着急做什么呢   钟离然这么想着,将自己躁动不安的情绪逐一安抚,而后与左右说道“去和那边的侍人打个招呼,别让皇后知道朕来了。”   “诺。”   侍女闻言,将钟离然的交代安排了下去,在不惊动顾思源的情况下,钟离然站在殿外远远看了顾思源一眼。   她躲在烈阳的阴影下,看到了顾思源那向来温软的笑容。那是在对待别人时,毫无差别的温和面容,早已看惯的钟离然远远瞧着她弯着的眉眼,也跟着弯了弯唇角。   似乎只要一眼,钟离然所有泛滥的情绪都可以消散。她长舒了一口气,又带着一群侍人匆匆回到了宸宫,批改起了奏章。   兴许是安心了,钟离然的注意力也逐渐回来,将那些繁琐的奏章一一批阅了。   约莫是申时一刻时,顾思源总算是结束了与格尔沁的会面,从太微殿回来。端坐在小案前的钟离然耳朵可灵,听到侍女行礼,连忙放下笔,扭头看向了屏风。见顾思源从屏风外走进来,挑眉说道“顾思源,你又上哪里玩去了”   顾思源略有些诧异,“陛下近日散得那么早吗工部的事情定下了”这半个月以来,钟离然差不多都是酉时才回来的,与顾思源匆匆见上一面后,又跑去校场打拳。   “怎么,朕早些忙完你不高兴吗”钟离然说着,向顾思源招招手,让她过来。顾思源看到她的手势,含笑走到了她身边,被她一把揽住了腰身。   皇帝将脑袋埋在了她的腹部,用力地蹭了蹭。顾思源身后,抚摸着她的后脑勺,轻声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钟离然才不会告诉她这是怎么了,补足了对方的气息之后,将她一把拽到怀中,只说道“朕刚问你去哪儿玩了不过算了,说起来自从朕在乾元殿议事后,你有大半个月没有替朕改过奏章了吧。”   “顾思源,你闲着也是闲着,今日就替朕将这些奏章全批了吧。”   她说得轻巧,顾思源却觉得十分头大。她窝在钟离然的怀里,略微无奈地抬眸望着她“陛下,我又不善政事,有些你让我改,我也不知道怎么改啊。”   钟离然今日特别好说话,将朱笔塞到了顾思源手中,摊开奏章道“朕让你改,你就改。你不会,朕教你。”   顾思源坐在她怀中,扭头看着面前的奏章,面带犹豫。钟离然却伸手一指,语气坚定道“改”   顾思源向来纵着她,扭头看了一眼面容消瘦的少年帝王,叹了一口气,应了声好。她应罢,手握朱笔,很是认真地替皇帝看起了奏章。   钟离然一手环抱着她,一手探入她腰间,将下巴放在她肩头轻声道“朕已阅。”   温热的气息在耳边轻吐,炎热的夏日里两人在拥紧地怀抱中逐渐淌出薄汗。顾思源觉得很热,握着朱笔的身子不停下滑。   钟离然见她在瑟瑟发抖,压低了身子在她耳边轻声道“顾思源,朕乏了,你将奏章念出来吧,朕不想看了。”   顾思源咬唇,颤抖着手将朱笔放回架上,略有些无力地揪住了皇帝身侧的衣物,喘息道“陛下别闹了”   钟离然俯身,咬住了她的耳垂,一本正经道“朕没有在闹,朕的确是累了。”   “抱抱朕吧,顾思源。”   钟离然的声音低哑,将手从顾思源的身下取出,将她抱起来,面对面地坐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顾思源居高临下,面带薄红地望着她。钟离然将手探入她的腰间,微微仰头,从下而上地吻住了她。顾思源睫毛微颤,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于是周遭的一切,变得更加炎热。 第36章 七.5   夏末时节炎热异常, 哪怕四周放置了冰鉴, 两个人拥在一起也蒸腾出了许多水汽。待一切结束后, 顾思源已经宛若一条从水中捞出来的鱼, 靠在钟离然怀中小口小口喘着气。   钟离然替她整理了凌乱的衣衫, 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低声问道“顾思源,要去沐浴吗”   身上黏得很是厉害, 让顾思源倍感难受。她靠在钟离然怀里小声询问“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钟离然如此答道,站起身后俯身将顾思源打横抱起, 衣衫凌乱地往浴房走。顾思源生得纤细, 身量虽高却没有多少重量。钟离然掌握着技巧, 抱着她走了一路,来到浴房就扒了她的衣服泡池子里去了。   泉水温和,顾思源泡了一会总算是缓过来了。钟离然将她抱在怀里,伸手揉着她的耳朵, 一边帮她清洗, 一边懒洋洋问道“你今日又去见了格尔沁,与她说了些什么”   顾思源靠在她怀里,闭着眼睛答道“说了些溯北的风土人情, 听她说草原辽阔,冰川险峻,倒是令人十分憧憬。”   钟离然幼时读过游记, 自然曾在书中领略过溯北的浩瀚。若她不是帝王, 说不定少年时早已游历过溯北。她闻言笑笑, 说道“溯北的确很好,朕曾在书上看过,溯北腹地水草肥美,极其养人,是草原中的长生天国。溯北如今的金帐王庭,就驻扎在那处周围。”   “蛮族善战,若不是八部多有龌龉,只怕整个神州以北都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楚国所处的中原,只占了浩瀚大陆的一小部分,而楚国北境的疆土,远比中原辽阔。据那些游历世间的旅人记载,向来被楚国冠以溯北名称的北境草原,居住了八大蛮族部落,他们大多游猎为生,骁勇善战。   而楚国以南,则是一片浩瀚海水,出海之后不知几万里,才能偶见洲陆,遇到不同国度的人。   在楚国的传说中,这片大陆只有华族与蛮族生存,而四周被一片名为汤汤的海水包围。东皇的日辉照耀在九州的上空,庇佑大陆不被海水淹没。可终有一日,信仰黯淡之时,东皇的日辉离开大陆的上空,海水就会倒灌,将一切尽数吞噬。   因而在楚国的百姓心中,大海是神秘莫测的。甚至有些人,将它当做了夜君幕黎的化身。千年之前,楚国未曾东出之时,也这么畏惧着大海。后来钟离皇室称霸中原后,有位极富好奇心的楚帝不顾大臣反对,愣是要造船出海,自此才渐渐消散了民间对大海的恐惧。   但在楚人心中,大海仍旧是恐怖的。她们一面信仰着东皇,一面又不断地探索,试图看清世界的本质,在这样极其矛盾地心理下,逐渐摸清了这个世界的样子。   千百年过去了,楚人对于北境蛮族的情况了解得十分透彻,而楚帝的书房中也多了一份航海图。   钟离然也是这么一个敬畏神灵,却又渴求真相的帝王。她听顾思源说起了格尔沁口中的草原,心里的隐忧也泛起,皱着眉头道“蛮族游牧,不善农事。可是去年不过一场大旱水草骤减,蛮族的八大部落就能摒弃前嫌进攻楚国了。顾思源,若是”   她犹豫了一会,继续与顾思源说道“朕前些日子,问询了湘君与湘夫人,他们回报了北境的情况。这些年来北境冬日越发漫长,而夏日又极为炎热,牧民的收成已经减产了。朕真的觉得,他们还会再来一次。”   “人饿了,是要吃饭的。”   十七岁的钟离然,已经在皇位上坐了漫长的七个年头。许是继承了她父亲的谨慎,加之太傅们的教导,她在政事上并没有什么雄伟的开拓之心,一点也不像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君主。   相对比开阔疆土的赫赫战功,她更在意提高民生,致使民安。她登基七年,兴修水利,筹款修路,兴商富民,件件事情都做得有模有样。虽则贪官污吏也有不少,在能容忍的范围里,钟离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年下来楚国风貌大变,越发显得国泰民安。   可一旦溯北起战事,朝廷朝政必然吃紧,底下也会不安生。想到这一点,钟离然就发愁。   顾思源知道她的难处,握住她的手在脸上蹭了蹭,说道“陛下凡事总有解决之法的。楚国兵强马壮,倒是不惧一战。可关键就在于,陛下想不想战了。若是不想,陛下就得好好琢磨怎么解决此事了。”   “我听说蛮族有句谚语,叫做朋友来了有肉吃,若是来了豺狼虎豹,那就以刀剑伺候。陛下还记得你前几年问过我的话吗”   钟离然皱眉,下意识道“什么”   “就是断绳之事。”顾思源提醒她,笑着说道“八部蛮族那么多,两百多年前,澜州牧场的禤氏不也还是蛮族部落的成员吗但现在,她们一族都融入了楚国中,谁还记得她们是哪族人呢”   “陛下,这世间总会有人与你不谋而合的。分而化之,事半功倍。”   顾思源说着,又蹭了蹭钟离然的手掌,笑着道“楚国能有陛下这般体恤百姓的君主,当真是幸事。”   钟离然心中隐隐有了些许想法,忽然听顾思源这般赞美,只觉得耳尖一烫。她抿唇,从后伸手捏住了顾思源的面颊,轻轻揉了揉,低声道“顾思源,朕并不想妄想做流传千古的明君,也不妄图能与先祖的丰功伟绩并肩,朕只求天下太平。”   国泰民安,天下太平,就是钟离然心中的愿景。   顾思源笑笑,与她说道“会的,陛下。”   两人在浴池泡了一会,就起身穿上了中衣。彼时未到傍晚,烈阳拖着尾巴向西缓缓滑落,从窗户透进来,映下了一片光辉。钟离然以一枚木簪子挽起微湿的长发,与身穿中衣的顾思源相对而坐,一同批阅奏章。   直到两人批阅完毕,夕阳仍未完全落下,而是挂在西方的天边,映红了大片的云彩。钟离然从窗口望去,看到了铺在宫檐上的鲜亮晚霞,伸展了腰肢,与顾思源说道“顾思源,陪朕下会棋吧。”   顾思源双眼一亮,仰头望着她笑道“真的要下吗”   “下。”钟离然弯唇,命侍人取来棋盘,与顾思源下了起来。   钟离然虽然武艺不精,在一些需要强运的玩乐游戏方面也不太拿手,可需要精细计算的棋盘却是她的主场。她的棋艺是顾思源教授的,但钟离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向来能胜顾思源几子。   顾思源难得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因此特别喜欢与钟离然下棋。可钟离然忙于政事,只偶尔会陪她下下。饶是如此,顾思源都会觉得很开心。   侍女取了棋盘过来,钟离然将奏折收拾整齐放到了一边,一边取子一边与顾思源说道“输了怎么算”   “一子十两”顾思源征询道。   钟离然点点头,示意顾思源道“你先下。”言罢,两人你来我往,直下到了夜幕低垂,繁星满空。   顾思源输了几十两银子,但下得十分尽兴。她原本以为钟离然的闲心只有这一日,不曾想第二日傍晚,钟离然改完奏折之后,又拉着顾思源下了一盘棋。   如此过了几日,顾思源在与钟离然对弈之时,忽而想起钟离然好几日不去校场习武了,于是问道“陛下这几日不去校场都不要紧吗”   这有些稀奇,又不是天寒地冻,也不是狂风暴雨的天气,皇帝却断了校场的练习,不免引起了顾思源的注意。   钟离然捏着棋子轻轻放下,冷清清道“不要紧。朕早晨会打拳,也是走到朝晖殿的,强身健体从未间断。顾思源,你下快些。”   “容我想想。”顾思源捏子,迅速将思绪浸回了棋盘,凝望着棋盘上错综复杂的格局沉默不语。   钟离然已经计算好了接下来的几步,将手放在唇边轻咳一声,试探道“朕有时间陪你玩,不觉得很好吗”   也不知道顾思源听没听清,只见她点点头,捏着棋子落下了一步。钟离然见状,轻轻叹了一口气。   可真是个讨人喜欢的书呆子,钟离然这么想道。她心想,以前怎么就觉得这个女人聪明又博学呢果然还是因为自己年少无知。   钟离然稳稳落下一子,又让顾思源皱着眉头去想了。   四下一片宁静,夏末时节的晚风从窗外进来,轻轻拨弄着挂在窗口的卷帘。钟离然把玩着棋子,凝视着对面顾思源的十年如一日的容颜,听着从她指尖溢出来的落子声,只觉得心绪一派安宁。   钟离然端正地坐着,目光一直在顾思源身上从未离开。可顾思源走下一步,她往往就能立刻落子。沉浸于棋盘中的顾思源,并未发觉对面那道灼热的目光,只一门心思的与复杂的棋局较量。   凉风吹过钟离然的面颊,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手里的棋子,心想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这样认真到有些傻气的顾思源,她永远都看不厌。 第37章 八.1   八   秋雨潇潇, 自暗沉的空中飘扬洒落。如丝般的雨融在了屋檐上, 化作了流动的雾霭, 穿梭于空旷的宫殿之中。它们随着风,飘荡在立于宫墙两旁的金袍卫们手持的长戟上, 缓缓将凉意送到了位于队伍正中央的撵车。   钟离然打着伞,遮住了斜风细雨,将顾思源送到撵车旁,细细叮嘱道“回到家中也别光顾着看书,好好陪陪你的父母。”   此值八月初七,顾思源刚过完自己的二十七岁生辰,难得有了省亲回家的假期。这一日清晨, 钟离然调拨了金袍卫的仪仗队,让他们护送顾思源回家。   恰好下了第一场秋雨, 天气略有些凉,妆容精致的顾思源裹着披风略觉得凉意沁人。她点点头,抬手替钟离然整理了衣襟, 笑道“知道了。”   “朕让蓝采跟着你, 记得用膳,晚上看书不许太迟, 听到了吗”   顾思源抬眸看她,眼神温软,无奈道“陛下, 我只是回家五日, 时日又不长, 总不能大变样吧。再说还有蓝采跟着,你就不用担心了。”   钟离然冷哼一声,伸手推了推她,说道“那就快走吧,别让你父母等急了。”顾思源笑了一下,伸手拦住了钟离然的腰身,将她结结实实地抱住,轻声道“那我就回去了,回家这几日,我会想陛下的。”   钟离然嘴上嘟囔“朕不用你想。”却抬手,将她拥进怀里,狠狠地吸了一口,过了好一会也不舍得松手。   两人于伞下相拥,好一会顾思源从她肩上抬头,松开了她的怀抱“那我就走了。陛下,回见。”   凉风从缝隙中流入了钟离然的胸膛,使得她周身都冷了下来。她摆摆手,示意顾思源离开。顾思源转身,登上了马车。钟离然撑着伞,看着前头骑马的护卫一声令下,两道金袍卫整齐地转身,朝雾霭深沉处迈出一步。   车轮滚滚转动,没一会就驶向了迷雾蒙蒙之地。钟离然打伞,一直目送着顾思源远去,始终没有等到对方从窗外回眸的眼神。她叹了一口气,心想顾思源可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一直到皇后出行的撵车仪仗驶出长长的宫道,钟离然才收回目光,撑着一把伞,穿过细雨微风回到了宸宫。   流动的雾霭穿梭于宫殿中,将四周渲染得极其冷暗,宸宫中四周燃起了树枝灯座。钟离然如同以往那般将奏折改完,到了午膳时辰,侍人来提醒皇帝用膳时,她想了想,率人前往了未央宫。   皇帝到了之后,太皇太后李然正准备用膳,钟离然眼尖地看到了餐桌上多摆了一副碗筷。行礼之后,钟离然入座,与祖母说道“祖母当真是料事如神,怎么知道孙儿今日会过来。”   李然笑笑,与她说道“不是祖母料事如神,是思思昨天与祖母说了,她今日要回家,你一人吃饭吃不香,知道你一定会来祖母这里的。”   言罢,李然还嗔道“小没良心的,自家皇后回去了,才晓得来找祖母。”   钟离然在李然面前可算得上是十分乖巧,闻言腼腆笑笑,“是是是,是孙儿没良心,冷落祖母了。多谢祖母收留孙儿,才没让孙儿饿着。”   “说的什么傻话。”李然说着,给她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叮嘱道“多吃些,你看看你,近来又瘦了些。”   虽然钟离然忙于政事,但一月里也有好几日是来见李然的。而顾思源更不用提了,后宫事务简单,她也没什么要处理的大事,几乎每日都来陪伴李然。李然自然知道不是顾思源对钟离然不好,而是钟离然过于操劳国事,才会越来越消瘦。   李然叹了一口气,与钟离然说道“你也别成日操心国事,还有大臣们替你办事呢。你还年轻,歇个几天也不妨事的。成日这般勤劳,祖母着实担心你。”   钟离然夹了一筷子米饭,慢条斯理道“祖母别担心,孙儿身子康健着呢。”她这么说着,忽而想到一事,与李然说道“对了祖母,明年开春宛王兄宁王姐都要前往封地了,今年中秋不若设个家宴,召他们入宫吧。”   李然十分开心,说道“当然好啊,让你皇姑姑也带她家那三个孩子来,他们如今也十多岁了,凑够一桌打麻将。”末了李然又说道“你姑祖母那边也喊过来,大司命和你姑祖母加上思思还有少司命,让她们一桌,咱们不和她们打。监天司那群人那么会测算,思思运气好,她们算不准,这样才不会吃亏。”   李然的如意算盘打得可响亮,钟离然闻言莞尔一笑,点点头应了声好。两人聊了些家事,钟离然在未央宫待了一会,起身离开了。   午后下起了小雨,淅沥沥地从铅灰色的天空洒落。钟离然自己撑伞,从未央宫的殿前走过,来到宸宫前的回廊时,停驻了脚步。   她收了伞,交给了身后跟着的侍人,站在长廊下凝视着院中盛开的金桂。雨水濡湿了柔软的桂花,沉甸甸的花瓣就随着风坠落到地上。钟离然背着手,顶着肩头的濡湿和鞋面的湿漉,站在廊下看着那一树在雨中缭乱的金桂。   她想起了不久前的一天,也是这么一个暗沉的天气里,向来备懒的顾思源难得出了门,率着侍人来到此处摘桂。   天空幽暗,灰蒙蒙地笼罩在宫殿上空。一丝冷光从灰云的缝隙里洒下来,落在了桂树枝头。尚未完全盛开的桂花迎着光,羸弱动人。顾思源就站在花下,伸出洁白细腻的手,小心翼翼地摘下那枚桂花,极其虔诚地放入了身旁侍女的花篮中。桂花一点一点累积,装了小半篮,最后呈到了厨房里,化作了香甜可口的桂花糕。   那香甜的气味似乎还留在钟离然的唇齿间,令钟离然想到了几日前那个缠绵的吻。她忽而皱起眉,恍然想起顾思源今早还没有吻她。于是钟离然看了一眼那树在雨中飘摇的金桂,转身回到了殿中。   殿中幽暗,钟离然点灯批阅奏章,窗外的小雨不知何时停歇,又不知何时起了瓢泼大雨。钟离然将奏折批复完,抬眸看了一眼落雨的窗外,想了想走进了书房。   顾思源喜欢读书,尤其是喜欢在下雨天读书。   她常说,春雨时节雷声阵阵好读书,夏雨磅礴周遭寂静好读书,秋雨凉薄沁人心脾好读书。斜风细雨读书,大雨倾盆读书,雷雨惊魂读书,总而言之,下雨好读书。   在昏暗的室内,点一盏灯,捧一卷书,心魂无比安宁。   钟离然这么想着,走进了书房,来到了顾思源的桌案,看到了她编好的那本词集。词集名曰“花朝”,写得十分端正秀丽。钟离然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卷书,坐到了顾思源的位置上,点着一盏灯细细读了起来。   殿外的风雨飘摇,钟离然捧着书,慢腾腾地看着。翻了两页,钟离然看到了一首词,词上如此写道   “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流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   举措多娇媚。争奈心性,未会先怜佳婿。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却道你但先睡。”   词作写得是刚及笄的少女,不解风流之事恰出嫁,解了双髻挽云髻,梳妆打扮,举手投足间皆是强装成熟的青涩可爱。   钟离然无端端地想起了顾思源,她出嫁时,已经及笄许久,是个远比她成熟的女子了。可有时与她同床,她也会这般羞怯地说“你但先睡。”   钟离然伸手戳了戳那行字,会心一笑后,隐隐觉得有些惆怅。心中想着也不知顾思源如何了,于是放下了手中的词集,却是再也看不下去了。   秋雨于傍晚停歇,钟离然沐浴之后,一人用了晚膳,就到书房读书去了。到了夜间入睡的时辰,她一人躺下,命侍人点亮了宸宫每一处的灯座。   长夜漫漫,风声萧瑟,钟离然抱着怀抱着衾被,翻来覆去皆难以入眠。怀中没有熟悉的那个人,她心中不安,怎么样都睡不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索性起身,披了一件外袍走到了书房,让侍人点灯继续看着书。夜已深,钟离然披着外袍看了一会书,提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小字。   她心绪纷乱,想来想去,就写了四行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是她大婚之前早就学的一首古诗,也是楚国民间传唱的歌谣。于是纳征那一日,她让监天司的司命唱着这曲子,去给顾思源纳聘。如今她为了这个女人,“寤寐思服,辗转反侧。”颇有一语成谶的味道。   钟离然心想,世事皆有伏笔,得失皆由前定。   她为了自己的野心,设局娶了顾思源,如今一颗痴心交付对方,也实属常事。思及此,钟离然深吸一口气,单手捂住眼眶,长叹了一声。   细风吹皱了灯火,映出了钟离然眼中的泪光。直到此时,她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太想顾思源了。 第38章 八.2   钟离然一夜未曾睡好, 到了次日清晨又早早起身上朝。许是休息不好, 下朝之后,钟离然于批阅奏章的途中困倦得睡着了。   如此躺了一晌午,到了夜间钟离然便浑身发冷,着了风寒。她许久未生病,这一次风寒来势汹汹, 到了第二日直接起不来床去上朝。侍女们慌忙去太医院将御医请来, 替钟离然诊治。   来的医官是桑叶,替皇帝把了脉后开药,嘱咐侍女们好生照料, 于是安心离开了。处在未央宫的太皇太后听到了消息, 匆匆赶来探望。   皇帝一年多未曾生病了, 这一病可让李然着急得不行。她看着躺在床上身形单薄面容苍白的孙女, 直叹道“可怜的皇帝,思思一回家没人看顾你就病了。”   钟离然尚有意识, 强忍着脑袋的胀痛,伸手拍拍自己的祖母,劝慰道“祖母, 朕无事。”   “还说无事,你看脸都烧白了。”李然一边这么说着, 一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冷敷锦帕盖在了钟离然的额头上, “思思回家探亲要几日后才能回来, 祖母也不能一直盯着你, 入夜之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哦。”   钟离然心想, 这不是还有侍女吗可她喉咙又干又哑,头疼万分,却是一句话也应不上来。钟离然反复烧着,出了一身淋漓大汗,难受得直呜咽。   皇帝这备受折磨的样子可没把李然心疼坏,她命医官一直在旁候着,又亲自照料了皇帝大半天,入夜之后才回到了未央宫。   入夜之后,皇帝睡得越发不安稳。仿佛有人在掐着她的脖子一般,令她呼吸不过来。她急速地喘息着,身子在高热之中沁出了一层层薄汗。她觉得身躯无比沉重,身上似乎压了万钧之力,让她透不过起来。   已经烧得糊涂的钟离然皱着眉头,将身上盖着的东西踢开,倒没一会,又被人重新拾起,整齐地盖在了她身上。   钟离然皱着眉头,忽而觉得身上一轻,四肢忽然变得清凉了起来。没一会,有温热的东西擦过身体,带走了粘稠的汗水,留下了一身清爽。   身体的一切都变得轻盈了起来,钟离然皱起的眉头才缓缓放平,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睡到半夜的钟离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隐约看到了自己床头坐了一个,原本混沌的目光霎时间犀利了起来。   “谁”   她还没睡醒,向来警惕的语气显得极其冷漠。坐在旁边的人被这份冷漠惊醒,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轻声道“陛下,身上还烫吗”   钟离然意识逐渐清醒,微眯着眼看清了坐在身旁的顾思源,哑着声音道“思思,你怎么在这”   顾思源摸着她的脸,浅浅地打了个哈欠,柔声道“桑叶大人说陛下病了,我心里记挂你,就先回来了。”她说着,又揉揉钟离然的面颊,轻声道“还是很烫,陛下要喝水吗,我去给你取。”   顾思源说罢起身,就要将放在一旁的热茶取过来。钟离然伸手,虚弱地将她扣住,“躺下来。”   顾思源一头雾水,“陛下不喝水吗”   “喝。”钟离然应得简洁,顾思源便笑笑,应道“那我给陛下取了水,再躺下来如何”   这似乎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钟离然点点头,揪住了她的衣角,并未彻底松开她。顾思源由着她,并未计较她的任性,倒了一杯温水放到了钟离然的唇边,仔细喂着她喝了。   钟离然喝了水,湿润了干哑的嗓子,这才继续问道“什么时辰了你几时回来的”   “才亥时,陛下。”丑时一贯是钟离然刚歇下的时辰,如今还不算太迟。顾思源是戌时左右回来的,见钟离然还烧着,就接过侍女手中的活,候在钟离然身边一直照看她。   她从桑叶口中得知钟离然病倒之后,一直心思不宁,生怕宫中侍人照顾不周,于是匆匆结束了省亲,赶回了宫中。一见到躺在床上虚弱的钟离然,心口疼得不行。   钟离然向来身子康健,没什么大毛病,难得病了这么一场,着实让人觉得可怜。顾思源这么想着,喂着钟离然喝了水之后,小声说道“我听侍人说前日陛下待在书房几乎一夜未眠,这才着了风寒,高烧至此。”   “陛下可是有什么奏章未看完,才会如此容我多说一句,国事向来繁重,可陛下身体更为重要,若是奏折太多了暂且放一放也无妨的。”   她难得絮叨,钟离然在这样轻柔的声音中难得清醒了。可她还发着烫,浑身虚弱无力,只得伸手扯了扯顾思源的袖子,埋怨道“思思你别说话,快躺下,朕头疼。”   顾思源一听,也不念叨她了,连忙上床将她揽入怀中,两手揉着钟离然的太阳穴,低声问道“还疼吗”   钟离然揽住她的腰身,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气,整颗心都安定了下来。她示意顾思源躺下来,与她轻声道“抱抱朕。”   这声音过于软糯,顾思源心疼得不行。于是顺从了她的意思,抱着她一起躺在了床上。钟离然身上烫得厉害,向来觉得她太热的顾思源却没有推开她,反而抱紧了一些,盖上被子轻声问道“还难受吗”   钟离然浑身无力,没有回答她这句问话,冷不丁地开口道“朕睡不着。”   顾思源以为她现在是睡不着,连忙道“头疼得睡不着”   钟离然摇摇头,与她说道“不是,是前日朕睡不着。你不在,朕睡不着。”   顾思源楞了一下,就听到钟离然继续说了下去“朕睡不着,吃不好,做什么都没意思。思思,你下回省亲,朕陪你一起吧。”   顾思源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小心抱住了怀里柔弱的少女,沉吟了一会在她耳边低声问道“陛下是在想我吗”   脑子混沌的钟离然是很好说话的,她皱着眉头,纠正了顾思源的说法“喊麦麦。”她说着,仰首咬住了顾思源的耳朵,低声说道“朕想你了,思思。”   不过几日而已,那想念竟然如此难耐。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少年人的情话,炙热又直白。顾思源只觉得一股热气裹住了耳垂,将丝丝入扣的情意传到了心间,莫名地心口抽疼了一瞬。   她后知后觉,才品出了这是一句什么话。这实在是有些稀奇,全新的体验让顾思源愣住了几秒,好一会才想起要给钟离然回话。她凑到钟离然耳边,轻轻说道“我也想陛下了。”   似乎得到了满意的回答,钟离然窝在她怀里闭上了眼睛,极其安心地睡了过去。只剩下顾思源仰头望着账顶,忽而睡意全无。   萧萧夜风拂过窗外,与怀中少女的呼吸勾勒了一个完整而深邃的夜。顾思源将她抱在怀里,垂眸去看她乖巧的睡颜,不知怎么竟觉得这少女比起平日要可爱许多。   纤细的,娇小的,惹人怜爱。   在她眼里,钟离然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可怜小东西。   她怜惜这小孩幼年丧母,喜欢她的聪颖,觉得这是个需要怜惜的人,所以对这孩子百般纵容,与求以予。无论是怎么样的请求,在顾思源能容忍的范围里,她都是可以给予钟离然的。   顾思源向来随心,也不想去思考这份心软从何而来。她想做,于是便做了。   就好像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份极其灼热的倾诉,也只想了一瞬。接着搂住了怀里的钟离然,与她一同闭上了眼睛。   其实她与钟离然一般,多多少少有些认床,在她身边呆了许多年,回到家中那几日,顾思源也没有睡好。如今靠着熟悉的人,心神一放松后,顾思源就沉入了睡梦中。   她心宽,脑中从未装下很多烦恼。一夜无梦,到了清晨起来后,发觉钟离然已经不再烧了,人也精神了许多。   钟离然有了精神气,决心起床洗漱上朝。顾思源拗不过她,于是早起与她一起洗漱用膳了。   两人用了早膳后,难得早起的顾思源伺候着钟离然穿衣。她一边给钟离然系腰带,一边劝阻道“陛下大病初愈,要不还是别去上朝了。”   “只是小小风寒罢了,朕今日若是不去,明日大臣们就要来探病了。”钟离然这么说着,微微垂眸,凝视着顾思源,抬手捧住了顾思源的脸,轻声道“顾思源,让朕好好看看你。”   顾思源愣了一下,钟离然捧着她的脸吻了上去。温热的唇压了上来,带着丝丝的甜意裹住了顾思源。顾思源轻启唇瓣,含住了钟离然柔软的舌头。于是唇齿交缠,清甜之气在二人口中蔓延。   这个吻,比起以往的每一个吻都要缠绵。   顾思源软了身子,趴在钟离然身上轻轻喘息。钟离然用力地抱住她,埋在她颈间猛吸了一口气,好一会才哑着声音道“顾思源,你今天吃糖了吗为何如此香甜” 第39章 八.3   顾思源自然没有吃糖, 也不明白钟离然这个评价从何而来。她笑笑,抬手捏了捏钟离然的耳朵, 轻声道“陛下也很甜。”钟离然俯身,“是嘛, 那再尝尝”她说着, 轻轻咬住了顾思源的唇瓣,又一次仔细地品尝她口中的味道。   这个吻持续了许久,过了许久,钟离然才抬手抚摸着顾思源湿润的唇瓣,依依不舍地前往了乾元殿。   怀中的温度缓缓下降,顾思源站在原地看了她好一会,这才起身走向未央宫, 去向李然请安。   自顾思源入宫后, 后宫诸多事务都交由她去处理, 因此李然的生活十分清闲。她与顾思源差不多是一个性子,不太爱出门, 可却是个爱吃的人。因此未央宫日常不是研究新的吃食, 就是在摸麻将打牌。   自顾思源整编完词集,交给弘文馆旗下的书店发行后,她今日又痴迷于食谱一类。她翻到了一些有意思的食谱, 拿来与李然交流, 两人照着食谱上的东西, 忙着处理午膳。   李然吃得多了, 对美食也颇有研究。宫中的御厨各地菜色都会, 她们掌勺远比顾思源亲力亲为要来得好。临近中秋,也快到了吃粽子的时候,中秋家宴之时李然想给孩子们准备些粽子,原本是今日准备试验一番的,见顾思源早早回来了就拉着她一起了。   两人用了早膳后,就让侍人将食材抬到了后院的凉亭里,躲在树影之下包粽子。顾思源没什么经验,但胜在聪慧,跟着李然倒是有模有样的。只是食材颜色着实精彩,颜色混在一起比彩虹还要纷杂。   李然一边包粽子,一边与顾思源说道“思思啊,祖母知道你昨日匆匆回宫,心中是极其忧心皇帝的。可你既然如此忧心她,就不应放任她如此胡来。”   “皇帝平日里的生活过得辛苦,早起上朝之后,又是改奏折,又是读书的,她虽年轻,也不该不管不顾这么糟蹋自己身子骨。”   “别看这次风寒是小事,那都是皇帝平日里过度损耗才有了这一出。你啊,也别太惯着她,闲暇时多带她走走,歇一歇。”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觉得皇帝太辛苦了,日子规律得不像个少年,她又听顾思源的话,所以让顾思源带她玩玩。   许是年少亲政,钟离然坐在这皇位上向来兢兢业业,甚少有放松的时刻。对于天下百姓来说,有这么一个勤勉的君主是件好事。可放在钟离然身上,如此辛劳总会有些大问题的。   历任楚帝,也有几位勤勉的君主,因国事繁重而英年早逝的。就连李然的妻子楚明帝,也是某一日看奏章时,骤然昏倒,而后短暂清醒交代了重臣要事,接着撒手人寰。   不善于劳逸结合的君王,大多寿命不长。昨日钟离然倒在床上的情形,可真是让李然担心坏了,于是言辞免不了有些着急。   顾思源听懂了她的意思,难得做了保证,“祖母别担心,我会的。”   虽是这般应承了,可顾思源从未央宫回来与钟离然用了午膳,见着她在书房批阅奏章,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钟离然每日要批阅的奏折量有许多,除了尚不能诀的要务被暂时压下,她每日都要花上三个时辰在批阅政务上。   顾思源今日没有看书,反倒是一改常态地陪着钟离然看完了所有的奏折。两人速度奇快,比起往日多匀出了半个时辰。钟离然改完奏章,见顾思源还坐在一旁,眼神一软安慰道“朕的身子好了大半,无事的。”   她说着,将一旁的顾思源拉了过来,将她抱在怀里,两人同坐。顾思源生怕压着她,就虚虚坐着,与她说道“陛下平日久坐书房,我担心陛下腰骨不适。不若这样,如今既然看完了奏章,陛下与我何不到外走走。”   这着实有些稀奇,往常喊顾思源与她一起到校场走一圈,这人都不太想动弹的。如今为了她,倒是乐意挪几步了。   钟离然搂着她纤细的腰身,将下巴担在了她的肩上,蹭着她轻声道“是不是朕突然着了风寒,吓到你了”   顾思源没有否认这一点,点点头道“陛下向来康健,此次烧得如此厉害,着实令人担忧。”她说着,向后伸手拍了拍皇帝的面颊,只说道“我不希望陛下如此辛劳,我只盼望陛下健健康康的。”   她这话出于真心,钟离然听了十分受用。皇帝紧了紧怀抱,俯身在顾思源颈后亲了一口,应了声好。言罢,示意顾思源起身,牵着她往外走。   此时不过申正,艳阳斜照在宫殿上空,将这靓丽的秋景照得极其明艳。钟离然牵着顾思源从长廊走过,在这明媚的秋景中走向了御花园。   皇宫后院中,有一片将近百亩的空地,历来被规划为种植繁花之地。已经入秋,院中开了大片的金桂,点缀在苍翠枝叶间的桂花花,散发着诱人的清香。风一吹来,花香扑鼻。   大片的金桂之下,种植着一片片细小的雏菊盛开灿烂。钟离然牵着顾思源,慢悠悠地走过满地金黄,与她穿过桂香花海,来到了一片橘子园中。   这片橘子园是钟离岱还在宫中是栽种的,前几年皇帝砍掉了不少已经不能结果的橘树,又新栽种了一批。钟离然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回来此地逛逛,看看自己栽种的东西,一解郁结之气。   牵着顾思源出书房后,钟离然一时不知道该带她去哪里走走,于是随心走到了此处。   宫人们知道她对这片院子很是上心,向来细心打理,如今不过中秋,果子早已结满枝头。钟离然牵着顾思源穿梭在林间,与她兴致冲冲道“按理说这时节应当是有橘子黄了,朕给你找找。”   她看起来很开心,顾思源也起了兴致,跟着她一块在这满园的橘子树里找到一颗好吃的。   入眼都是青中带点微黄的柑橘,钟离然左挑挑又挑挑,终于找了一枚略成熟的果子,于是摘下来,慢条斯理地剥开,自己先掰了一瓣放入口中。一口咬下去,酸汁在口腔迸裂,直酸的钟离然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连忙衣袖掩面,将口中的东西吐出来,皱着眉头道“怎么这么酸。”顾思源疑惑道“这是有多酸,陛下让我也尝尝吧。”   言罢,顾思源做势要将钟离然手上的橘子取下来,钟离然见状连忙递给了侍人,用锦帕擦着嘴角与她说道“那么酸你吃什么啊,朕一会找个甜的你再吃吧。”她说着,与顾思源又在这院子里逛了起来。   许是天气很好,大病初愈的钟离然精神头十分不错。她与顾思源走着,只觉得心中有万千话语要与她诉说,却轻咳了一声,问道“你回家,觉得如何”   顾思源每年都会有省亲的假期,但以往钟离然都不会问她的如何。顾思源怔了一下,应道“挺好的。”   顾家乃是书香门第,从上到下除了顾思源的母亲,大多数都是数得上号的书呆子。彼此之间并不太注重聚会的形式,而是更在意情感交流。因此顾思源虽贵为皇后多年,但与家中父母却也没什么生疏。   钟离然父母早逝,并未体会过这种父母俱在的感觉。她想了想,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只干巴巴道“那你母亲身体可还康健。”   这可不太像是钟离然会问的话,顾思源有些讶异,侧眸看向钟离然,“陛下今日,怎么感觉如此拘谨”   是的,明明是相识多年的人,同床共枕的亲密伴侣,顾思源却在此刻敏锐地嗅到了从钟离然身上散发出来的一丝拘谨气息。   钟离然哑然,心想还不是见着你脑袋就一片混沌了。她也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面对心上人时哪能全然游刃有余,怎么都有半分青涩。   钟离然很是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只说道“你好不容易回家探亲,却因为朕提前回来了,朕心有愧疚。”   这回轮到顾思源哑然了,只惊讶道“陛下为何要愧疚你身子不适,我回来照料你不是应该的吗”   钟离然抿唇,继续说道“宫中侍人如此多,朕怎么会缺人照料。顾思源,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回来的”   “自然是担心陛下啊。”   “只是因为担心朕,你就回来吗”钟离然认真的看着她的脸,不错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试探道“那你想朕吗”   顾思源点点头,“想的。”   钟离然眼底闪过一丝欣喜,继续问道“那顾思源,你喜欢朕吗”   “如果,你不是朕的皇后,你还喜欢朕吗”   她问得很直白,顾思源愣了一下,失笑道“自然是喜欢啊。”她从小就很喜欢这个孩子,不然怎么会如此纵容她。   钟离然好似所有得到心上人回复的年轻人一般,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继而轻声道“是嘛,朕也是很喜欢你的。很喜欢很喜欢”   只是她还不明白,她们的喜欢暂时是不一样的。 第40章 八.4   年少情动,又是自己顶顶喜欢的女子, 只以为得到回应的钟离然, 免不了又对顾思源多疼几分,也多了不少柔情蜜意。   钟离然向来都很疼惜顾思源, 哪怕是以一种极其别扭的方式,迟钝的顾思源在她幼时都能感觉出来。更遑论钟离然日渐长大,在她面前也逐渐坦率, 这样的疼惜就更加明显。   顾思源知道她对自己的好, 所以对她的怜惜也加了倍。两人这段时日十分缠绵, 看起来情投意合, 着实羡煞旁人。   中秋佳节很快就来了,这一日钟离然给官员们放了假, 命侍卫给各家往各家送了佳节贺礼。皇帝只在未央宫中设了简单的家宴, 与仍旧留在源州城的皇室成员共同过节。   今夜无星, 硕大的月亮如同圆盘一般悬挂在天上。皎洁的月辉擦着树影洒落, 映下了满地的斑驳。一排排明亮的灯笼悬挂在未央宫的庭院上空,与四周点缀的树枝灯座将宽敞的庭院照亮。微凉的夜风吹来,将熏香吹满庭院。   贵人们坐在庭院中央的方桌前,两手放在桌上, 搓着一堆麻将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年岁稍小的孩子们在远处转着手里的小风车,与乳母们一起放飞孔明灯。   钟离然就坐在顾思源身旁,正坐着身子看她与大司命等人打麻将。她今日手气不好, 上场就输了一把大的, 一圈下来之后, 索性将位置让给了自己的堂妹,自己做到顾思源身旁看她与顾思源打麻将。   顾思源向来运气好,再监天司一群人的包围中,糊了一把大的。钟离岱恰好与她同台竞技,见她赢了就嗔道“皇后也不让让我老人家,一连赢了两把大的,再赢下去,姑祖母就没钱输给你了。”   顾思源但笑不语,皇帝坐在她身旁解释道:“朕刚输了一圈,还得让皇后赢几把才能回来呢。”   “听听,陛下这说辞。”钟离岱咂舌,一边与太皇太后同台的钟离回插话,“姑母,这就是成婚的好处了。”   李然闻言慢条斯理打出了一张牌,看着同台的钟离越意有所指道“可不是成婚的好处嘛,陛下大婚之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明卓啊,你都二十好几了,明年也得到封地去了,总该考虑成婚的事情了吧。”   “这秀儿都快到定亲的年龄了,你这个做哥哥的都还没有着落呢。”   太皇太后口中的秀儿,指的是钟离回的长子钟离秀。钟离秀年方十五,却与他母亲这般早熟,早早有了意中人,预备年后就定亲。   钟离然乃宛王,过了二十岁仍旧没有前往封地,在朝堂上身份着实有些尴尬。早些年的时候,他野心勃勃,一心想与权贵之家成亲。而今钟离然大势已定,他再愤愤不岔,也消散了些许异心。只是这心上人一直都没有,因此一直未曾娶亲。   听到祖母这般说,他未免有些无奈,“祖母,孙儿连个欢喜之人都没有,和谁成亲啊。”   “你啊,成日里就知道舞枪弄棒,也不知道风花雪月,就该与秀儿好好学学。”   “还有你秀儿,也别太爱玩,哀家可是从你母亲那里听了好几次,你考核一塌糊涂。”   许是上了年纪,李然免不了念叨了一番。她将晚辈们念叨了一番,倒是没有到皇帝这一桌。   麻将打了一轮,侍女们又奉上了新的茶点。除了中秋必吃的月饼,还有太皇太后给孩子们准备的粽子。楚国皇室倒也不是中秋必须吃粽子的,只是明帝喜欢吃粽子,又不能多吃,于是每逢佳节李然都会给她准备些。   如今明帝逝去多年,李然却是一直没有改变这个习惯。在这样的节日里准备明帝喜欢的吃食,就好似她仍旧在世一般。   钟离然也很喜欢这些香香糯糯的东西,侍女们端上来之后,没有摸麻将的钟离然自己动手剥了一个。清香的粽叶被拨开,露出了色彩斑斓的香糯粽子。钟离然放在唇边咬了一口,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她觉得好吃,就伸手将将粽子放在顾思源唇边,喂了她一口。见顾思源咬乐之后,自己又吃了一口,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吃了一个粽子。钟离然喂完顾思源之后,接过侍女递来的锦帕,伸手替她仔仔细细地擦起了嘴角。   两人无比亲密,一时之间倒是忘记了旁人。   大司命坐在她们对面,略有些无奈道“陛下与皇后果然是天定姻缘,当真是恩爱异常。”   她这一出声,倒是惊到了顾思源。不知为何,向来从容的女人心里划过了一丝羞赧。顾思源连忙轻声道“是陛下向来体贴,还请大司别取笑了。”   大司命闻言打了个哈哈,“万望陛下与皇后原谅臣的失礼,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才插了一句话。帝后恩爱,实乃国之幸事。”   钟离然就着锦帕擦手,擦完之后慢条斯理道“大司命知道就好。”说着,又轻声问了顾思源还要吃什么。顾思源怕自己再失态,却是说什么都不肯要了。   直到月上中天,太皇太后尽了兴,领着一群人放飞了孔明灯,这才各家散去。钟离然牵着顾思源一路回到宸宫,如同往年一般与她一起在宸宫放飞了一盏孔明灯。   皇帝站在月下的庭院里,仰首望着那盏献给父母的孔明灯朝着夜空越飞越远,扭头看向了远方星星点点的升腾的孔明灯,扭头看向了顾思源,轻声道“顾思源,你方才为什么不让朕继续喂你呢”   少年人眼神清澈,无比柔和。顾思源有些无奈,轻轻道“陛下,好些人都看着呢。”   “这有什么往日你我不都这样吗”钟离然弯腰,与她平视。两人靠得很近,呼吸交缠。   夜风从身后吹来,院中的树影婆娑,随风摇曳发出阵阵沙沙声。顾思源躲闪了一下视线,钟离然心头一跳,忽而倾身含住了她的唇瓣。   顾思源仰首,轻启唇瓣,接住了这个吻。她伸手,揽住了皇帝纤细的腰身。钟离然抬手,搂着她的腰背,轻轻咬了一下她的下唇。   顾思源吃痛,下一刻又陷入了意乱情迷的吻中。一切都开始混沌了起来,月色逐渐迷离,呼吸缓缓混乱,就连胸膛的节律也混乱了。   绵长的亲吻过后,钟离然一个弯腰,将怀中细细喘息的女子打横抱起,朝着灯火通明处走去。   顾思源窝在她怀里,仰首望着顶上长廊随风摇晃的灯笼,清晰地看清了身上少女清秀的面容。在她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很清晰,但又感觉一切都很模糊。   她恍惚地抬首,抚摸着少女的面颊,轻轻地唤她“陛下”声音里,是钟离然从未听过的缠绵。   这就像是一年前钟离然醒来的那个夜,同样是很明亮的月光,她们乘着不一样的月色回到了内殿。   钟离然格外耐心,她将顾思源轻轻放在了床上,而后蹲下身子,将顾思源的鞋子脱下。玉足在手,散发着莹莹白光。钟离然凝视着它,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上,深深看了顾思源一眼,起身倒了茶水将双手洗净。   顾思源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着她将手擦干,然后脱下外袍上了床。少年皇帝极具压迫地笼罩在她上方,与她轻声道“顾思源,让朕赏花吧。”   于是一切,都好像到了一个春雨迷梦的夜晚。   那是一个月色极其晦暗的夜,身穿白衣的少女赤足来到了庭院中。斑驳月色中,她站在斑驳月色下,俯身打量着一朵花。   彼时细雨初歇,柔软的花瓣上沾染了一层薄薄雨露。少女凝视着那朵花,有些好奇地伸手,将指尖落在了花瓣上。   花露湿润,落在指尖上极其湿滑,柔软舒适。少女略有些爱不释手,不由地多揉了几下。忽而有夜莺发出鸣啼,在这幽静的深夜里高低吟唱,婉转。随着夜莺鸣叫,笼罩在月亮周围的薄薄乌云逐渐散去,一线月光落了下来。   就在这时,少女垂眸,看清了指下花瓣的模样。那是一朵极其好看的花,花瓣盛开,露出了柔软的花蕊。花蕊沾了一滴露,水光盈盈,少女忽而伸手,触摸到了那滴露。   露水滴落,沾满指尖。少女柔了眉眼,将指尖递到唇边,轻轻舔了一口。露里好似混了蜜,极其香甜。   少女笑了,只说道“甜的。”   露是甜的,花是软的,而这个夜,是极其美的。   顾思源恍惚记得这样的感觉,灵魂在细风中一直徘徊于这样的夜中。她坐在钟离然身上,搂着她的肩膀,朦朦胧胧地看到了窗外明亮的月光,在云消雨散后迎来了黎明。   待一切消散之后,钟离然搂着顾思源进入了梦乡中。顾思源似乎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看到了一整个繁华绽放的春天。钟离然就在这样的春天里,站在中州庭院那棵灿烂的樱树下,朝着她敞开了怀抱。   那是她第一次梦见钟离然,梦里那个孩子突然成长为青年的模样,将她拥入怀中。 第41章 九.1   九   中秋过后不久, 迎来了钟离然登基之后举行的第一次演武。皇帝领着一群大臣与贵族子弟前往了西山校场,开始了长达三日的游猎。   几片浮云飘在了天上,遮住了蔚蓝的天空。阳光从薄云边缘洒下光辉,落在苍茫的枫林上, 于叶尾染上了一抹红。稀疏的枫林旁, 几只麋鹿游走在清澈的河水旁, 悠闲地垂首汲水。   急促的马蹄声从幽林传来, 惊起鸟声一片。鸟儿振翅,哗啦一声中,吓得河边河水的麋鹿抬头,睁大了铜铃般的双眸,看向了森林。马蹄飞扬,无数落叶荡起,重重人影中一支利箭从林间穿了过来。   刷的一下,河边的麋鹿四逃,那枚利箭落空, 刹那间直直插入水中,随着流水漂浮到远方。   “吁”一行人从林中掀着尘烟从林中策马奔出,随着为首一人在停在河边勒住了马蹄。   钟离然一袭鲜红铠甲,手握弓箭骑在马背上,遥望着远去的麋鹿, 秀眉微皱。钟离回身穿黑甲跟在她身旁, 瞧着极为英武。她看着远去的麋鹿, 只笑笑道“陛下仁慈, 见是已经怀孕的母鹿心存善念,倒是留了它一命。”   钟离然眼力见再不好,也知道那鹿合该是公的。她箭法一如既往地差,一上午都没射到一只猎物。跟在她身边的大臣也不该逾越,一时间都显得束手束脚的。   今年的游猎,钟离然按组分配,让各州的青年士兵各分九路自行打猎去了。哪洲得到的猎物最多,就是今年演武的胜者。   钟离然与钟离回带着些青年臣子,各组了一路,权当游玩逛了半天。见自己箭法奇差,钟离然也不再勉强,只叹了一声道“朕晓得自己是个什么水准,皇姑姑就别取笑朕了。这还有大半日呢,朕先回营消消热气,尔等跟着云中王好生游玩一番。谁若替朕猎了好东西,朕重重有赏。”   言罢,钟离然将手中的弓箭扔给了身旁的护卫,带着一群护卫执意回营了。臣子们不好抛下君主,欲要跟她回去,却被钟离然果断拒绝了,“爱卿们平日里在朝堂上忙于琐事,难得有了闲暇,不必为朕拘束了自己。这大好山水,尔等还是要好好看看”   她向来是个仁慈宽厚的君王,臣子们感谢他的体恤,也就听了她的话游玩去了,只剩两列护卫追随着她回了营。   钟离然驾马,急匆匆赶回了营地。骏马停在了皇帝的大帐前,钟离然利落地翻身下马,解下自己厚重的头盔,随手扔给了在帐外候着的侍女,一边解着盔甲的腰带,一边问道“皇后呢”   “回陛下,皇后殿下与格尔沁公主前往东边的马场了。”   钟离然一听皱起了眉头,勒令牵马的侍人停住,遂重新系好了腰带,翻身上马匆匆前往了东边的马场。   大中午的,来此演武的人约莫有九成前往了林中,于是整个营地除了层层驻扎的士兵,显得空空荡荡。   苍翠的山脚下,有一片辽阔无比的草场。两个貌美的姑娘骑着马,悠悠行走在宽阔的草场上。苍穹之下,两个渺小的人并驱而行,远远看来有几分亲密。   钟离然一身鲜亮的盔甲,骑着枣红马奔驰在这辽阔的草原上,像是一朵迎风招展的花。   急促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骑在马上的顾思源闻声回头,看到了驾马疾驰而来的少年皇帝,惊讶道“陛下”   跟在她身旁的格尔沁回头,看到了来人。马上的少年身穿鲜花一样漂亮的盔甲,雪肤黑发,白皙的脸上沾染了一丝薄红,更显得俊秀。在她身后,一列护卫紧随而来。   格尔沁碧绿的眼眸中闪过一缕惊艳,她看着跑马的少年,与顾思源不约而同勒马,停在原地等那少年过来。   不过十丈之外,钟离然勒住马,缓慢减速驱马走到了顾思源身边。见她到来,顾思源与格尔沁公主一起向她行了礼。身下的坐骑摇晃着尾巴,绕在顾思源周围晃着蹄子。钟离然拽着缰绳,仔细看了她一会,才不满道:“不是说太热吗怎么今天还是出来吗”   让她陪着去林子都不愿意,如今倒是乐意陪着一个异国公主策马同游了。   钟离然小脸红扑扑的,额上还带着薄汗,看起来可爱极了。顾思源尤其喜欢她这个样子,眼底的笑意也多了些,只说道“公主约我骑马,我就出来了。陛下呢不是说傍晚才回来,怎么这时候就回营帐了”   有外人在,钟离然倒是不好说什么。她驾马,硬生生挤到了顾思源与格尔沁中间,接着抬眸,看向了一旁的格尔沁,只问道“公主如此有兴致想骑马吗”竟然无聊到约了她的皇后出来了。   格尔沁挑眉,答道“难得出宫见识一番楚国的山水,自然是要出来走走的。不如陛下,与我赛一场”   钟离然只听出了,这公主这是在抱怨自己困着她不让她行动了。她略略想了一下,说道“既然公主有如此雅兴,那你我就一起赛一场吧。皇后,你也要来吗”   顾思源刚想拒绝,仰头看向了钟离然亮晶晶的眼眸,只好答道“那我也陪陪陛下吧。”   于是三人起了兴致,骑着骏马立于草场上一字排开,目视这千米之外的那颗枫树。皇帝指着远处那株枫树冷清清道“谁先到达那棵枫树,就算赢了。”   “赢了有什么好处”格尔沁这般问道,撩动着璀璨的金发,碧绿的眼眸含着水一样望向了钟离然“如果我赢了,陛下得给我个彩头吧”   钟离然点头“既然是比赛,那自然是有彩头。”钟离然心中自有算计,接着道“你要是赢了,朕将这柄匕首赠与你。你若是输了,明后日需得替朕猎一尾狐狸回来。”   格尔沁挑眉,看了一旁望着她俩的顾思源一眼,似笑非笑道“那就如陛下所愿。”   言罢,侍卫们抓起了一道令旗,一声令下后,三人驾马,冲着场边枫树绝尘而去。   顾思源就在她身旁,钟离然自然是铆足了劲。她颠簸于马上,渐渐超过了隔壁的格尔沁一道马身,顺利地摘到了桂冠。格尔沁见她取得了第一,连忙驾马来到钟离然身旁,冲到她身边低声笑道“陛下这计谋,我着实佩服。”这利诱,她还真的吃了。   钟离然在校场与她赛了好几场,向来都赢不过她。只如今顾思源就在她面前,她也不知为何徒增了些少年争强好胜的心思,不想输了这比赛,于是拿了明后日的游猎诱惑了格尔沁。   格尔沁长于草原,在楚宫呆了大半年,早就将她憋坏了。如此诱惑当前,自然是抵挡不住,于是交易达成。   等顾思源慢悠悠驾马来到枫树下时,这两人早就下了马,凑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听到顾思源来,钟离然极其开心的仰头,说道“皇后,你好慢啊。”   她的双眼亮晶晶地,像个要得到夸奖的孩子。顾思源心一软,直说道“是陛下太快了。”   “是的,是朕赢了。”钟离然轻咳一声,看向了格尔沁。格尔沁连忙道“是我输了,明日一定会替陛下猎尾狐狸。”她这么说着,翻身上马道“我还有些事,就不打扰陛下与皇后了,告辞。”   钟离然挥挥手,就这么将她送走了。见她走得快,钟离然轻咳一声,仰头对顾思源说道“时辰还早,不如我们到林中走走”   既然已经出来了,顾思源也就没有再推辞的道理,于是点点头顺了钟离然的意思。钟离然也不准备骑马,只上前走了一步,替顾思源牵了缰绳,往林中走去。   辽阔的枫林中稀疏地落下了不少叶子,钟离然穿着鹿皮靴子将落叶踩着沙沙响,一边往前一边对马上的顾思源说道“顾思源,你日后少与格尔沁见面。”   她说得直接,顾思源心想她们原本也没见几面,刚想这么回她,可话到嘴边却觉得有些不对,斟酌了片刻,应道“好。”   她应得爽快,钟离然心里觉得开心,又继续道“明日你也随朕去林中走走吧,陪朕射箭。当然,如果太阳很大,你也不用来了。”   顾思源点头,想着她今日那么早回,反问道“陛下今日怎么那么早,不是随云中王打猎去了吗难道是不好玩”   钟离然皱着眉,“好玩是好玩,可你也知道朕的准头。朕这准头,他们玩的也不开心,朕也不高兴,索性就回来了。”她说完,扭头看向顾思源,问道“那你呢,和格尔沁出来骑马开心吗”   顾思源并非是什么闺阁少女,该学的骑射礼仪她十六岁时早就学完了。区区骑个马,她还是会的。虽然有些生疏,但不至于一窍不通。   许久未曾运动,顾思源心里还是高兴的。于是点点头,应了声还好。钟离然见状,忽儿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似乎抱着我骑过马,今天要不要再来一次”   她问得正经,顾思源楞了一下,说道“两个人可以吗”   “当然啦。”楚国的马鞍座位面积设计得很宽阔,当然能容下两人。钟离然便应道“让朕上去,只要我们不太折腾就行了。” 第42章 九.2   钟离然松开了缰绳, 走到顾思源身边,利落地翻身上马。背后压上了一具温热的躯体,令顾思源下意识的往前挪了一下。钟离然两手穿过她的腰间拽住缰绳,将她拥入怀中。她轻轻踢了踢马肚子, 驾着身下的骏马与顾思源一道入了林中。   越往里, 枝叶越发繁茂。细碎的阳光从上空散落, 在秋风习习的林间落下斑斑点点的光辉。钟离然拥着怀里的女人, 与她同乘一骑,踏着满地的落叶走进森林深处。护卫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跟在身后,尽量地隐匿了自己的踪迹。   枫叶微红,抬头一看就能看到一抹染上薄红的叶尾。好似被火舌掠过一样,在阳光下张扬着它的鲜艳。   顾思源仰首,看到了一片随风落下的枫叶,心弦微颤。此情此景,倒是让她想起了那句“枫叶荻花秋瑟瑟”。   钟离然见她不说话,搂住了她的腰身将下巴落在她肩上, 轻声问道“顾思源,你在看什么”   顾思源回了神,感受到压在背后的坚硬盔甲,应道“我在看枫叶。”   “枫叶”钟离然抬眸,说道“现在还未到霜枫时节, 这枫未染红, 又有什么可看的。”   “可是看着它, 就觉得秋天将晚, 一年就过去了。”顾思源这般说道,言语之中无不是伤秋之感。钟离然知道,怀里这个女人虽然随性又洒脱,但某些时刻,还是有些过于感伤的情绪。   钟离然笑笑“是的,秋天就快过去了,冬日也很快就来了。到时候大雪覆盖整个皇城,你就更加不用出门,每日睡到中午,然后围炉暖酒吃火锅。”   她扯开了话题,顾思源的思路就顺着她走了。顾思源点点头,应了一声嗯。钟离然遂与她聊了些家常,两人难得地花了一个多时辰在林中闲散地逛了一圈,过了午后才回到营帐。   虽则是演武,但钟离然还是有公务需得处理。在她处理公务的时候,顾思源提笔在一旁不知在写些什么东西。约莫到了傍晚左右,随着太皇太后李然前往另一处打猎的楚国皇族成员也回来了。   李然随着孙辈们凑热闹,说是打了好些东西回来,来邀钟离然前去举行篝火大会。钟离然一问,却听说是侍人们负责准备吃食,李然带了一群人在打麻将,只送了几坛酒过去,本人并未亲自到场。   没过一会,钟离回也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外面回来了。夜幕降临,一弯残月悬挂在天空下,无数星光在夜空中亮起。   辽阔的星空下,这片山林的各处角落,升起了许多片明亮的篝火。林中的篝火围绕在四周,托显得位于山林中央的这片营地越发璀璨明亮。   前来西山校场的臣子们,大多数都很年轻,在钟离回的带领下玩得很是尽兴。年轻的贵族少年围绕在篝火旁,学着蛮人一般烤肉,一般饮酒,喝得多了,趁着酒意打着拍子就开始唱歌。   夜风拂过草地,吹乱了篝火。纷飞的火星在风中噼啪作响,年轻将领饮了一坛酒,在周围人的怂恿下,拔出腰间的剑挽了个极其漂亮的剑花,对着夜空高声道   “今夕何夕兮骞舟东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将领的声音引来了周围少年贵族的瞩目,就在他们篝火不远处的少年们回头,看到了舞剑的年轻将领。   那是一个女子,身穿金袍卫的金甲,烈火在她漂亮的盔甲上跃动,将绯色的火焰折射在她面上,将原本俊俏的面容染上了一抹难以言说的凌厉。   在她的身后,金袍卫们打着拍子,冲着一旁文官所在之地应和道“得与王子同舟”   懂事的少年们认出了舞剑的女子,正是如今西门的金袍卫副统领杜见月。她们顺着剑花的指向看去,看到了一袭青衫仙风道骨的良夏大人,瞬间明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好事的少年们见状,与隔壁的金袍卫大人齐声高唱“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她们齐唱着,今夜的心慌错乱不止是因与你相逢,而是因我心中欢喜。为何欢喜   皆因“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少年们一遍遍配合着女子朗声歌唱,歌声随着夜风飘荡到了远方。于是营地中,处处都是这曲洒脱又浪漫的歌声。   杜见月挽着剑花,一遍遍与对面的良夏倾诉“心悦君兮。”这话她说过无数遍,从少年时期一直在说,在良夏还是她老师之时还是在说,到了此时,她已经是个可靠地青年,还是如此直白炙热的倾诉自己的爱意。   火星飘散,篝火将青衫女子的脸熏红。良夏身边的女官纷纷出手,在歌声里扒掉了她的外衣,将她推到了杜见月的身边。   杜见月见她走来,收起了手中的长剑,半跪在地上背对着篝火仰望她。夜风细碎,好似被四周的歌声掩盖一样。良夏颤着手,按照楚人的礼节将手扶在她的肩上,稍倾将青色的外袍罩在她的身上。   带着山水香味的外袍从上而下笼罩了杜见月,她仰头,对着良夏展颜一笑,猛地起身将良夏一把抱起。于漫天繁星下抱着她,在众人的庆贺声中绕着四周的篝火跑了一圈。   夜下一片喧嚣,钟离然牵着顾思源寻声而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有人发现了她,纷纷行礼。杜见月酒意上头,但还记得将良夏放下来,向钟离然行了一个武士礼。   钟离然笑道“看来,朕是不是得给你们赐个婚了。”她难得脸上有笑,四周的众人也放松了下来。杜见月明了她的意思,立即说道“那臣斗胆,就请陛下赐个婚吧”   钟离然点点头,应了声好。旋即扭头,看向了在座各位,问道“你们在唱什么继续唱,不用管朕。”她说着,拉着顾思源又到别处去逛。   未曾接触过她的少年原本惧怕她煊赫的威势,如今听她这般说,在她走后望着她的背影又壮着胆子唱了一句“裳裳者华,其叶湑兮。我觏之子,我心写兮”   那声音一开始很轻,后来逐渐壮大,像是一道优美的赞歌顺着夜风灌入了钟离然的耳边。钟离然听了,附耳在顾思源旁边说道“你听听,这群混孩子还挺会说话呢,竟然夸朕是这般的君子。”   她自己分明也只是个过了十七岁不久的少年,却对着那帮贵族子弟一口一个孩子。顾思源听了,弯唇笑道“陛下原本就是这样的君子。”   钟离然有些好笑,忽然伸手刮了下她的鼻梁,嗔道“你也来奉承朕。”   篝火很亮,映在钟离然的瞳孔中揉碎了一片亮光。顾思源愣了一瞬,好似在这一刻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就是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是那个十多岁时弱小可怜的孩子,而是如今沉稳英明的年轻君王。   缥缈的歌声从身后传来,夜风很凉,顾思源却突然觉得相牵的那只手,一点一点热了起来。   夜渐深,得到皇帝允许的年轻人还在唱着喧闹的歌。不知何时起,就连钟离回也加了进来。年轻的司命听到了热闹,甩着她们脚踝上系着的银铃,手牵手围在篝火旁一同踏歌。   许多年轻的声音汇集在了一起,在星空下响彻远方。   钟离然牵着顾思源回营帐时,她们还在唱。歌声喧嚣,隐隐飘来了几个字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这歌声嘹亮又朗俪,钟离然脱了鞋子,跟在顾思源身后进入了营帐,挑着眉道:“顾思源,她们在唱山鬼,监天司的司命也跟着一起胡闹了”   她听起来很开心,仿佛一点也不介意这样的胡闹。顾思源听着这样的歌声,忽然想到十多年前的某一个重阳节里,她带着钟离然出门去青山脚下看太一观的修士举行的祭祀,听到的就是这首山鬼。   那日回来,钟离然就牵着她的手,学着祭祀的巫女拉着她踏歌。   她想起那孩子小时候的模样,遂转身牵住了钟离然的手,往前走了一步,含笑道“陛下来踏歌吗”   她说着,随着节奏,牵着钟离然甩开了袖子,踏着脚下铺了毯子的模板跳了起来。钟离然笨拙地随着她踏步,笑着问她“你今日怎么如此有兴致。”   歌声缥缈,隐隐唱道“杳冥冥兮羌昼晦,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顾思源看着眼前的皇帝,轻声道“因为陛下也很有兴致”   周遭的灯火好似暧昧了起来,将身旁的一切都照得模糊不清,映入瞳孔中的,只有年轻人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   她的眼神向来清澈,顾思源想。在这一刻,饱读诗书的顾思源忽然第一次有了用生平所学去形容眼前人的心思。   她似鹿,似清澈的山泉,似清风,似窗外的明月,又好似这浩瀚世间的一切。   于是顾思源在皇帝臂弯中折腰,随着心,忽而抓住了她的衣襟,仰头吻上了她的眼。 第43章 九.3   湿润的唇落在眼睑上, 沿着眼睛的轮廓缓缓下滑, 轻柔地含住了钟离然的唇。她难得这么主动, 钟离然启唇, 放任了她的的亲吻。唇舌相接,周围的空气粘稠了起来。   仿佛炙热到不能呼吸,顾思源与她相拥着倒在了床榻。钟离然被她压在身下,一手抓着她的衣襟一手勾勒她的眉眼,问道“皇后这是怎么了”   这还是钟离然第一次在私下里如此称呼她, 顾思源坐在她身上, 脱下了外袍,按照楚人的礼节盖在了她头上, 于黑夜中吻住了她,无声无息地表达了一个事实愿与君同眠。   月华皎洁, 落在地上宛若白霜。灰蒙蒙亮的黑夜里,两个年轻的身体像是交颈的天鹅那般叠在一起, 在纱帐上映下了模糊的轮廓。   长发及臀的女人将戴冠的少女压在身下, 头颅埋在她颈间, 一手埋在了她身下,撩动一汪春水。   夜漫漫, 笙歌歇尽时,钟离然已经困倦得睁不开眼, 她窝在顾思源怀里闭上了眼睛。顾思源抱着她光滑的身躯, 抬眸望着账顶, 只觉得睡意全无。她只觉得自己心中似有千言万语要吐露, 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长叹一口气,蹭了蹭钟离然面颊。   她守着钟离然,几乎是睁眼到天亮。天色将明时,才浅浅睡了会。   晨露浓重,四下透着寒凉之意。钟离然从床上起身,穿戴整齐之后,顾思源才慢腾腾地起身。她坐在床上,困倦地打着哈欠。   钟离然一面给她套中衣,一面问她“昨夜没睡好”   顾思源点点头,几乎睁不开眼。钟离然整理着她的衣襟,沉吟了一会说道“那你今日还是留在帐中休息吧,就不去围猎了。”   顾思源摇摇头,张开手抱住她。钟离然将她揽在怀中,感觉到她在胸口蹭了蹭,“我要去。”   “白日里睡了,我又会睡不好的。”顾思源这么说着,仰头含笑看了钟离然一眼。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眼眸中闪烁着细碎的浮光,整个人看起来神采飞扬。   钟离然见她执意如此,只好给她套上了一身轻甲,用了早膳后,领着她与大臣一道前往了山林中。   皇帝今日兴致很好,她还带着格尔沁公主同行,一行人往山里越走越深。山林幽深,草木葳蕤,皇帝带着一群人骑马踏过荒芜的草丛。   格尔沁是被钟离回掳到源州的,作为败军之将向来不喜欢她,两人时隔大半年又再一次同台竞技,格尔沁的胜负心又被激发出来了。   像是比试一样,两人你一箭我一箭,都射到了不少猎物。只是西山虽大,钟离然带人走了好长一段路,都没有遇到什么大型猛兽。   臣子们见两人气势汹汹,怂恿着斥候去寻找猛兽的踪迹。斥候们一路深山金进发,总算查探到了猛兽掠过之地。   苍莽的荆棘丛中,有一条被野兽撞出来的通路。钟离然一马当先,在斥候的引领下穿过了这条荆棘路。森林葱郁,敏锐的护卫们打量着四周,听到了一阵呼噜呼噜的野猪声。   身下的马陡然一惊,钟离然拽紧了缰绳,看向了身后的顾思源。顾思源拽着缰绳跟在她身后,身旁跟着两护卫。钟离然舒了一口气,询问左右“可曾看到那畜生了。”   “在那,在那”侍卫中有人高呼,但见一道漆黑的影子窜入了西边的草丛里,将一丛荆棘撞得东倒西歪,一溜烟地跑向了远方   钟离回与格尔沁眼角的余光看到那抹黑影,齐齐调转马头,冲向了那条野猪。骏马飞跃草丛,钟离回颠簸在马上,取箭搭弓,瞄准野猪的后腿,一箭扎了过去。   野猪吃痛,身形骤然凝滞,高声嚎叫。它转动庞大的身躯,拖着受伤的后腿,猛地冲向了不远处马背上的钟离回。   野种大张着獠牙,模样狰狞,钟离回面色不改,缓缓腰间的佩剑。但紧随其来的格尔沁已经搭弓,瞄准了野猪的眼睛,一箭射出,野猪的眼瞳顿时鲜血如注。   趁此机会,两人驾马齐齐冲向了野猪。只见两马并驱同时掠过野猪身侧,钟离回剑光一闪割向了野猪的喉咙,格尔沁长箭一扎捅入野猪后颈。那庞大的野猪身躯登时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   电光火石间,两人联手杀了一条野猪,一时分不出高下。格尔沁冷哼一声,驾着马往回走。侍卫们很快上前,将野猪的尸身搬到马上,准备托回去。   钟离然领着一群大臣走来,看到了野猪的尸体,赞扬道“皇姑姑与姑姑好身手,今晚大家有口福了。”   大家纷纷赞扬,又提了这肉该怎么烹制,一群人聊得不亦乐乎。斥候来报,说北边有异状,钟离然听了,就调转马头,往着原本前进的方向走了一段路。   荆棘掩映,杂草丛生,钟离然一马当先,穿过丛林来到了一处荆棘窝。只见处处都是荆棘的草丛里,在靠着山坡的地上扒拉出了一个野猪窝。四五只刚出生的野猪崽就窝在腥臭的野猪窝里,互相伸出舌头舔舐彼此。   猪崽子很小,看起来不过刚出生几天,钟离然望着这些幼崽,心生怜悯。大臣们跟在她身后,见状诧异道“方才那野猪难不成是母猪不成,为了保护这窝猪崽子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只为引开我等。”   钟离然从马上下来,走到了猪窝前,看着这窝幼崽感慨道“畜生尚有温情,可这窝猪崽没了母亲也活不下来。将它们抱回去,给家猪的母猪养着吧。”   她说着,招呼顾思源下来,“皇后,我们将它抱回去吧。”顾思源听了,跟在她身后,与她一起将这几只猪崽子抱在怀里。   她俩人手一只,剩下的就让护卫抱起来,做完这一切,两人准备上马,返回营地。   就在此时,荆棘丛中传来一阵沙沙声,野兽的呼噜声越来越近。钟离然扭头,看向了身后,但见一道黑影从丛林窜了出来,猛地扑了过来。   她想也没想,直接转身将顾思源推向一旁。   “护驾”   大臣们高喊,侍卫们迅速防御,挡在钟离然身前,拦住了野猪的攻势。   利箭如雨,扎在它身上,可那野猪带着鱼死网破之势,直直扑向了钟离然身前的人,越过护卫扑向了钟离然,朝她挥了一爪子,直接扑在了她身上。   那一爪挥向了钟离然的腹部,抓破了铠甲,在钟离然身上留下几道深痕,顿时血流不止。野猪庞大的身躯压在她身上,张开獠牙大口,狠狠咬住了钟离然的肩头。   顷刻间,鲜血在她肩头弥漫,千钧一发之际,格尔沁跳下马一拳锤向了野猪的头颅,将它身躯打歪,与此同时钟离回持剑,自上而下扎穿了野猪的身躯,将它踢到了一旁。   顾思源吓坏了,反应过来时连忙跪在钟离然身旁,将她拥在怀里“陛下陛下”   钟离然全身都疼,昏迷前的一刹那,她只感觉到有人声声呼唤陛下。左眼一片浓稠,似有鲜血流淌,她看不清顾思源的样子,只听得清她的声音,于是勉力说道“朕朕若有事万事交与皇后决断皇后皇后”   她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完,就彻底失去了意识。顾思源灰头土脸,将她抱在怀里,见她昏迷后立即收起哭腔,厉声道“掩下消息,先给陛下处理伤口,即刻返回营帐。”   “皇姑姑,能给陛下先看看吗”   现在不是追究周围护卫太过掉以轻心的事情了,当务之急是要替皇帝处理伤口。钟离回脸色苍白,见皇后神色还算镇定的模样连忙点头,解下了钟离然身上的盔甲,检查了她的伤口。   腹部的伤口很深,有一道甚至嚯开了口子,汩汩流血。肩头的伤也不轻,利齿在她身上戳了几个洞,血流不止。随行的护卫备了简易的药品,钟离回迅速给她包扎,堵住了流血的地方,抱着她迅速起身,跃上马后匆匆返回了营帐中。   一行人回程匆匆,到了营帐惊动了不少人。随行的医官早早候在了营帐中,一见人来了,连忙动手处理伤口。   钟离然失血过多,整个人体温失衡,嘴唇异常苍白。医官们处理好了伤口,皱紧了眉头。   顾思源浑身发冷,看着躺在床上裹着裹着厚实纱布的女孩,脸上的脏污都来不及处理,忙问道“陛下如何了,到底多久能醒”   医官们不敢断言,只好答道“陛下天人之姿,能不能醒,只待天命了。”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回答,顾思源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站在床边拧紧了眉头。她抬眸,看向了同样面色苍白的钟离回,说道“先皇倚重皇姑姑,曾立皇姑姑为摄政王。陛下年少登基,也全赖皇姑姑扶持。如今乃我楚国危难之际,思源也在此恳请皇姑姑,将一切都交给皇姑姑了。”   她朝钟离回长鞠一躬,做足了礼数。钟离回一怔,沉吟道“承蒙皇后倚重,臣必当竭尽所能挡在陛下身前。陛下一日不醒,臣绝不让有异心之人踏入营帐一步。”   哪怕钟离然真的撑不过去,她也不会让钟离然死于皇位之争。 第44章 九.4   皇帝围猎受伤, 在楚国历史上并非罕见。可钟离然伤重, 分明奄奄一息之态,让事情变得越发严重起来。她失血过多,一路从林中颠簸回来, 哪怕医官们抢救及时,也只丢下了一句听天由命。   这句听天由命落在李然耳边, 简直是一句惊雷。她匆匆从另一处围场回来后, 见到躺在床上一身狼藉昏迷不醒的皇帝,脸色骤然大变。她早上出门还活蹦乱跳说要给她猎好东西的孙儿,如今却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怎么能让人接受。饶是李然历经过明帝的死亡, 乍然见到这样的皇帝也无法镇定。   她险些失态而泣,扭头去看坐在床边的顾思源“思思啊,皇帝这是怎么回事”   顾思源已经换了套衣衫, 听到她这么问,不知为何眼睛一酸, 竟落下泪来。那泪有些太迟了,顾思源当即跪在了地上, 颤着声音将林中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李然心疼极了,俯身揽住她瘦弱的肩膀, 一个劲地说“我可怜的孩子, 陛下会没事的。”   一个皇帝, 死于野猪之手听起来实在是太屈辱了。而且钟离然还只有十八岁, 正当年少, 不会这么轻易就没了。   顾思源哭完了,与李然商议“祖母,陛下乍然出事,堂兄堂姐还有弟弟妹妹们就交由您照看了。”   李然听出了她的用意,当即下了懿旨,将随行而来的皇室成员尽数召到了她的营帐中看管起来。一直到皇帝苏醒之前,谁也不能接近他们。   风伯河神与金袍卫们里应外合,将整座营帐都包围了起来,杜绝了一切反叛的可能。入夜之后,钟离然的伤口感染,竟然开始发起了高烧。   顾思源又着急又心疼,连夜催了医官熬药,坐在床边看皇帝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地痛苦。   夜风低低吹过营帐,与少年虚弱的呼吸声听起来是那么扎耳。顾思源就坐在她身边,单手捧着她的脸,眼眶含满了泪水,唤她陛下。   医侍上了药,顾思源含了一口,俯身印上了皇帝干涩的唇,撬开她的牙口,将汤汁喂入口中。喂得时候,难念会有些漏出来,顾思源为了药效,给她喂了多一点的量。   许是夜风太凉,让顾思源觉得十分冷。她身子抖得厉害,哭得满脸都是泪,海妖给钟离然喂药。她一面想,钟离然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一面又想到皇帝那糟糕的运气。向来不太活跃的思想,在这个夜里相互拉扯争吵不停。   钟离然才十八岁啊,都还没有她们成婚时顾思源的年纪。她还那么小,怎么就遇到了这种事情呢然而世事无常,就连顾思源都没办法接受这样的意外。   她十三岁成婚,十七岁圆房,十八岁心心相印,却想不到一天都还没到,一个就遭遇横祸,卧在床榻。   顾思源一边给钟离然拧着锦帕冷敷,一边不停的哭,她半点哭声不露,瞧着十分可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明时分,钟离然还是没醒。   她没醒,医官们也不敢轻易挪动她的位置,一切都要等钟离然苏醒过来才能下结论。可是营帐就那么大的地方,钟离然重伤的消息还是走漏了风声。   流言在蔓延,有人说皇帝重伤乃云中王所为,有人说陛下已然身亡。人心惶惶下,有臣子拜见君王。可顾思源却怕打扰到钟离然休息,迟迟不肯答应。   那日看到皇帝遇袭的臣子也见不到皇帝,不由得慌张了起来。两方僵持,随着时间越长,人心异动。   到了第三日,钟离然还是没有醒来的意向,并且伤口持续恶化,看起来危命旦夕。医官们不得不联手抢救,就在这个档口,有一帮年轻的臣子闹着要来面圣。   钟离回在外面拦着不让人进去,他们年轻气盛,就与金袍卫骂了起来。到最后剑指钟离回,说她狼子野心,隐瞒陛下伤情,意图挟天子以令诸侯,谋朝篡位。   可怜钟离回一片忠心,被这群年轻后辈气得要吐血。两方争执不下,在外头吵嚷得十分厉害。顾思源听着这动静,心烦得要命,径直出了营帐中。   她伸手,一把拔出金袍卫们腰间的长刀,指着站在前方的年轻官员,质问道“谁要面见陛下,站出来”   这位甚少出现在人前的皇后,看起来十分温柔,没有什么威力的样子。可偏偏她站在那里,就让人有种不容小觑的感觉。   年轻人不甘心,见她来了,向前走了一步,说道“敢问皇后,陛下现今如何了”   顾思源朗声“陛下无恙,只需静养。”   “我晓得诸位爱卿关怀陛下,只如今陛下的确需要静养。”   “还请诸位爱卿放心,若是陛下有恙,我绝不独活”她慢条斯理地说着,神色看起来无比坚定。年轻人看着她手里的长刀,生怕她下一秒会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顿时心生退念。   顾思源再怎么低调,也是皇帝唯一的妻子,如今楚国身份最尊贵的人之一。再说还有太皇太后坐镇,料想云中王也不会出格到哪里去。   时局如何,全看皇帝的伤情恢复得怎么样了。可没有亲眼见到皇帝,谁也不知道皇帝重伤到何种地步。虽然闹了一场,又被顾思源唬了,众人越想越惴惴不安。   然而就在他们继续闹腾的晚上,钟离然总算是醒了。顾思源而泣,抱着她感谢漫天诸神。钟离然在归墟入口前徘徊了一圈,如今刚清醒,脑袋一片混沌。   医官上前给她把脉,见不是回光返照,也着实欣喜。毕竟皇帝一醒,她肩膀上的脑袋也总算是保住了。   等医官把完脉,没了外人后,顾思源才抱着钟离然哭出声。她真的是吓坏了,向来没经历过政局的人,一边提心吊胆,一边忧心皇帝身体,这几日过得可谓是心力交瘁。如今皇帝一醒来,她总算是撑不住了,抱着皇帝哭成泪人。   “呜呜呜麦麦麦麦啊”   这回不是喊陛下,而是喊麦麦了。她很怕,真的很怕,抱着皇帝身子抖个不停。钟离然头还晕着,被她这么一哭又是心疼又有些好笑,只气虚应道“在呢,在呢,你这么哭,活像是朕让你守寡似的。”   顾思源泪眼朦胧,凝眸看着她,眼神充满了控诉。钟离然心头一软,亲了亲她的眼睛,哑着声音道“别哭了,朕心疼。”   她将顾思源安抚了好一会,又让医官换了药后,这才放了心给各处传了消息。皇帝是真的醒了,众人悬着的一颗心都落了地。   换了药后,原本就很虚弱的钟离然又开始昏昏欲睡。她躺在顾思源身侧,尽量避开伤口躺在一起,被她小心呵护着。钟离然问了些她昏迷之后的事情,顾思源一一与她说了。听完钟离回所为后,皇帝沉默了一会,说道“皇姑姑一直都是有风骨的,这次全赖她了。”   钟离然知道,自己如果要是在这场意外中死去也很正常,可她没有,还十分平静地渡过了此次难关。   顾思源点点头,说道“皇姑姑是个顶好的人。”说完,顾思源浅浅打了个哈欠,略有些困倦。   可她又不太敢闭上眼,生怕闭眼醒来后钟离然还是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钟离然好似晓得她心事一样,与她说道“困了就睡吧,朕在的。”   可顾思源就是睁着眼睛,双眼亮晶晶看着她。她眼睛都哭肿了,看起来十分可怜,钟离然抬手,盖住了她的眼睛,说道“睡吧,朕还不至于死于区区一个无名野猪之手。”   眼前一片黑暗,顾思源感受着身旁人的气息,没一会就闭上了眼睛。钟离然躺了三日,如今倒是有些睡不着,又开始想到那天啃她的野猪。她越想越气,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朝着夜空唤道“风”   风伯耳聪目明,听到皇帝的召唤即刻出现在床边,躬身应道“恭喜东君闯过大劫。”   钟离然点点头,勉强应了他。而后又与她说道“朕遇袭那日,可看到随行的言官写了什么你去,将那些不好的都给朕改了。”   她可不要因为被野猪偷袭而名留史册。风伯称了诺,又听钟离然问道“还有,朕遇袭那日,尔等为何不出现”   不是说贴身保护她的暗卫吗怎么就没有发觉那条野猪的踪迹。   风伯心中也有疑惑,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回东君,说起来您可能不信,那一日臣等在林中的确未感知到野猪的气息。”   那只野猪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当着一众感受的面,直直扑向了钟离然。简而言之,可以说是钟离然命中必有的杀劫。等她们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钟离然是十分虔诚的太一教徒,闻言也是一怔,只叹道“许是朕,命里有此一遭,你退下吧。”   风伯称诺,霎时如风离去。钟离然转眸,扭头看着已经睡熟的顾思源,恍然想到了混沌中的那句话。   “陛下若有恙,我绝不独活”   那时她只觉得自己在登云梯,一听这话,吓得直直掉下来,陷入了永不清醒的疼痛里。   说什么绝不独活啊,明明就是一个没心没肺整天乐呵呵的人。想到这里,钟离然伸手戳了戳顾思源的面颊,在她红肿的眼睛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第45章 九.5   钟离然的醒转, 让操劳多日的顾思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这一夜睡得十分安心,次日清晨醒来, 钟离然已然清醒。   待医官们给钟离然把过脉,换了药后,顾思源勉强替她穿上了外袍,坐在帐中将候在此地的官员召来。   一则是为了报平安,二则是为顾思源出口恶气。钟离然也没怎么骂人, 只是痛心疾首地陈述云中王钟离回对大楚的种种贡献, 令那群冲动的年轻人羞愧难当,哭得一派凄惨。   钟离然有伤在身, 与诸位官员言明剩下的事情就由皇后代劳了。又嘉奖了钟离回一番,还给那日也一同救了她的格尔沁赐下不少礼物,就安心地窝在营帐中养伤了。   皇帝腹部的伤口很深, 若是不小心些很容易就发炎。营帐的环境远比不上宫中, 因此演武一结束, 顾思源就带着皇帝回宫了。   猎场出了如此风波,回宫之后,钟离然下了道旨, 赏的赏罚的罚,将管理西山的那波人好好整治了一番。又顺手抽打了那群不安分官员,她才安心放下公务,躺在宸宫养伤了。   少年人血气旺, 虽则在猎场出了好大一滩血, 可在宫中养了小半月, 钟离然的脸色也好上了不少。虽是如此,她近来却一直没有上朝,而是让顾思源代替自己前往朝晖殿,在旁听政。   大臣们对于皇后听政一事多有非议,可钟离然在猎场上出事,他们脸上也无光,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因此,朝堂上倒是没有闹出多大风波。   顾思源过得倒是风平浪静了,钟离然心中却极为不自在。原因无他,实乃风伯办事不力,没将起居郎的本子改掉。准确的来说,本子改了,起居郎又将它改回来了。   许是发现本子被更换过的痕迹,近日来起居郎对皇帝都十分警惕,就差没说陛下您死心吧,改是不可能给你改的。   楚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皇帝在位期间不可查看起居郎的随行记录。能成为起居郎的官员,大多是极其正直的史官,会客观地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若是皇帝发现他们写了什么惹人不快的东西,免不了会大发雷霆,苛责起居郎。   所以大多数皇帝对于起居郎的记录,都保持着眼不见为净的心态。也有想看的,看完之后勃然大怒的皇帝,往往又会被御史台参上一本。   总而言之,观看起居郎的随行记录于皇帝而言是不太妥当的一件事。   偏偏这件不妥当的事情,钟离然做了,还做得更过分,她直接差人涂了起居郎的纪录。这事让起居郎也很生气,明里暗里都在提醒皇帝行为不妥。   钟离然有伤在身,被这人气得不行,索性摊牌,与她说道“朕围猎受伤一事,你速速给朕改了”   起居郎傲气得很,梗着脖子拒绝,“陛下,此事微臣决计不能为。直书其事,不掩其瑕\',乃是微臣本职。”   身为内史官,便是要刚正不阿,无所畏惧,记录历史的一点一滴,还原事情根本。   “朕没说不让你写,你就不能不能将那句帝遇豕袭的豕\'给朕去掉吗”她堂堂一个楚国君主,游猎被野猪袭击,重伤不起,听起来也太滑稽了些,这让她的脸往哪里放。   起居郎不让一步,“可陛下在西山的确是遭遇豕袭了吧。”   “”   “是吧”   钟离然无奈“是。”   “既然这是事实,那么臣一字也不会改。”起居郎态度坚决,末了还劝解皇帝道“陛下,人无完人,哪怕陛下也如此。君举必书,是臣等本职。这起居录陛下看了必然多有不快,陛下日后还是不要再看啦。”   她这般诚恳耿直,倒是让钟离然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总不能嚷嚷着将这起居郎罢免了,她要真罢免起居郎,明日御史台就会骂得她满头包。   钟离然只能忍了,熄掉了让起居郎更改记录的心思。可她是忍下了,心情却还是糟糕得不行,因此每次看到起居郎都恨得牙根痒痒。   顾思源再迟钝,也看出了钟离然对起居郎不满。于是入夜后,顾思源索性就将心底的疑惑问出来了。钟离然想着顾思源好歹是自己的皇后,思来想去,就将事情和盘托出。   顾思源听了十分惊讶“陛下怎么能这么做呢起居郎乃内史官,君举必书是她们本职。无论君王所行之事是好是坏,他们都会尽责尽职地记录下来。”   “为帝者,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会影响到国家。起居郎记录皇帝生平所为,为的就是载入史册,传之后代。他们身负重任,一是监督现任君主注重德行,兢兢业业,切勿行差踏错。二是记载史实,令后世之人能以史为镜。”   “这些东西,陛下学史的时候不会不明白。怎么还做出这么糊涂的事”   顾思源语重心长,说得钟离然眉头紧皱,“朕又没有做什么很过分的事,只是让她修改一下某些字眼而已,你就一副朕是个昏君的态度。”   她很不高兴,十分不高兴,一张小脸皱得像个包子。顾思源见状,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脸,说道“陛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一想,你今日为了猎场上发生的事情,轻易能更改内史的起居录。等哪一天,陛下真的举措不当,欲大肆更改内史记录,到那时朝中上下还有谁敢劝谏陛下呢”   钟离然还有些不满,不过脸色却好上了很多,“朕又不会做那样的事”   顾思源没有反驳她,只是轻声道“陛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生虽然不过短短百年,会做的事情还是有许多的。”   她眼神一软,钟离然就消掉了心中的那些怒火,垂头应道“朕晓得了”   顾思源见此,立即摆出了态度“陛下既然知轻重,明日就去与起居郎好生说说吧。说你自觉举措不当了”   “你这是让朕认错”钟离然惊讶,颇为愤愤,“凭什么”   顾思源叹气,“陛下”   她一叹气,钟离然只能认栽,“好好好,朕听你的,明日就去与起居郎道歉。”至此,钟离然心中泛出来的那些少年情绪,才算是散去了不少。   得顾思源一顿劝谏,次日钟离然赏了起居郎百两白银。与白银一起送到起居郎手中的,还有皇帝亲手书写的一纸信笺,上书四个字你说得对。   这么委婉又别扭的道歉方式,是钟离然的作风了。起居郎见此,也放下心来,君臣方算和解。   在顾思源的细心照料下,钟离然的伤也总算是慢慢好了。待她身上的伤口尽数愈合时,已然是寒冬时节。   这一年的冬天极其寒冷,小雪那一日源州城降了一场大雪,冰棱便挂满了宫檐四周。大雪弥漫,源州城四周覆盖了一层皑皑白雪,从朝晖殿前看去,世界一片苍茫冷寂。   钟离然裹着厚重的大氅,端坐在王座上,举目远望,看到了一片雪白。她垂眸,看着从大开的殿门涌进来的寒风下瑟瑟发抖的官员,冷声道“朕今日听闻,前日里源州城郊外冻死了不少人,诸卿怎么看”   庭下诸位官员沉吟了片刻,躬身答道“陛下,自入冬后,天气越发寒冷,各地皆出现了情况不一的冰灾。各部也正在采取措施援助百姓,但如今楚国各地的灾情都不容小觑,因而情况不容乐观。”   “郊外的确有不少受灾的百姓,所以”   他话音刚落下,就被御史台的言官打断了“侍郎大人,那些冻死的百姓,可不是什么受灾的城郊农户,而是国都中的商户。”   “陛下,几日前西门的金袍卫冷宁大人,借着驱逐流民的名头,将西街五十三巷的商户尽数驱逐到城郊。而西街五十三巷,都是一些卖米面的商户。几个月前,杜丞相家的小侄,曾与那些商户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   “你放屁”言官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杜党官员打断。似乎是以这个为讯号,两方人马在朝堂上撕的不可开交。   钟离然坐在朝堂之上,冷眼看着她们的争吵,一言不发。   寒冷已经笼罩了整个楚国小半个月,虽则各地早有了应灾措施,钟离然也做好了灾后损失惨重的心理准备。可她还真的没想到,会有人假借朝廷的名义,用来获取自己的利益。   入冬之前,大司命明言今年或有雪灾出现。钟离然深谙金袍卫的手段,每逢年节必定会驱逐流民乞丐,以防止他们冲撞贵人。因此每一年,金袍卫都严明,金袍卫不得如此,甚至还让司署厅在城墙附近盖了好几间庇护所。   而今年,她担忧源州城也会出现冰灾,早早让户部多搜集炭火,酒水,平价卖给百姓。她算了那么多,万万没想到,会有人在这样的寒冬里,将她的百姓从温暖的房屋中扯出来扔在街头。   钟离然昨夜听湘君等人汇报之时,已然怒极,此刻看到朝堂下联合对付言官的杜党,已经是要气笑了。她冷笑一声,举起手边的镇纸朝着金袍卫统领的方向砸了过去。   哐当一声,镇纸停在了金袍卫统领的脚下。周围的声音都被这个动静盖下,金袍卫统领十分惶恐,连忙弯腰。钟离然却一声冷笑“驱逐流民严世能,朕告诫你多少年,城中百姓都是我的子民,朕准你驱逐了吗”   “到底是谁给你的狗胆子,驱逐朕的子民”   她真是气极了,指着金袍卫统领开骂“这么大冷的天,你底下人将人家赶到郊外去,能不冷死吗你怎么如此没有分寸,这天寒地冻的,朕将你也扔出去试试”   “来人吧,将这狗东西的衣服扒了,给我扔殿外去”   “你看看你做得好事管制下属无力,你腰间挂着的牌子趁早给朕摘了,如此祸害百姓,还不如回家挥锄种地去吧” 第46章 十.1   十   钟离然将金袍卫统领骂了一通, 倒也没让人真将他扔出殿外。她说了一通,就让户部出人去查此事。被驱逐人是商户,理应交由户部处理。至于金袍卫那边出乱子,皇帝让统领去收拾, 等他一个交代。   这个早朝上得十分不愉快, 下了朝之后, 钟离然还是气鼓鼓。她一路急匆匆, 顶着风回到了宸宫, 见到顾思源就将朝廷上发生事情倒豆子一般和她说了一通。   “丞相是老糊涂了吗这个节骨眼上不管束好自己人,尽给朕添乱她底下人也太嚣张了, 这是觉得朕会装聋作哑, 任由他们欺压百姓吗”屋外很冷,钟离然进来时候带了一身寒气。   顾思源走过去,替她将身上厚重大氅脱下来,抱着暖炉捂住她冷冰冰手轻声道“不是杜丞相老了, 是陛下近来对丞相底下人过于纵容了。她们仗着丞相位高权重, 方敢如此行事。”   “陛下, 年底吏部考核时候,您得敲打一二了。”顾思源牵着她走到暖榻上, 与她并肩而坐, 一起处理公务。   宸宫底下铺了地龙, 在此隆冬时节室内倒是一点也不冷。饶是如此, 钟离然还是将顾思源抱在怀里, 充当自己暖炉。公文批复了小半, 窗外吹起了冷冽北风。北风凄厉,扑到窗纱前低低地呜咽,直令听者倍感凄凉。   钟离然被分了心,索性放下了笔,起身走到窗前,支起了窗棱。一阵风夹着飘落雪花扑面而来,钟离然迷了双眼,站在窗前打了个冷颤。   “真冷啊”她如此感慨道,抬眸看向了天空。铅灰色苍冷天空下,细碎雪花随着急风打旋,落在了雪白屋顶上,铺满冰棱屋檐下,以及厚重树梢上。不一会,天地一片茫茫。   顾思源见状,将榻上毯子取来,裹在了钟离然身上,“陛下,别看了,小心冻着。”   钟离然牵住她手,与她一起看向了飘雪窗外,“宫中有地龙,有足够保暖衣物,可朕站在窗前都倍觉寒冷。而源州城外,那群在朕疆土底下子民,于寒冷冬夜中被赶出自己温暖家,置身于冰天雪地中,又该是多冷呢”   “只怕不只是冷,而是心寒。”   “天子脚下尚且如此,那朕看不到地方又该如何”   钟离然有些迷茫,转身看向了身旁顾思源,“顾思源,朕能做个好皇帝吗”   顾思源捏了捏她手,仰头望着她,轻声道“陛下不是已经在做了吗”虽然很艰难,但钟离然登基七年多,一直克己奉公,为国为民。对于一个自身年龄还十分年轻少年来说,已经是很优秀帝王了。   见她脸色还是没好起来,顾思源抬手,用力地揉了揉钟离然冷冰冰面颊,柔声道“陛下既然陛下不放心,我们今日出宫走走如何”   “现在”钟离然有些意动,又担忧地看了顾思源一眼,“可现在这么冷,你不怕吗”   “我怕冷。”顾思源坦诚,垂眸笑道“可我更担心陛下这副忧心模样,若是一直看着陛下这个样子,我又不能替你做些什么,只怕会担心得吃不好睡不好了。”   钟离然笑了,伸手掐住了她面颊,“你今日说话怎么那么好听。”平日里要让顾思源说句体己话,那可真是太难得了。   顾思源嗔了她一眼,应道“吃糖了。”   钟离然伸手捏住她下巴,“让朕也尝尝。”她俯身,在顾思源唇上落下了一个冰凉吻。柔软舌尖交缠,像是将唇边雪花舔舐掉了一般,温暖融成了一片。   小雪在午后停歇,帝后相携,带着一群乔装改扮侍卫,乘坐马车从东门出宫。小雪刚过,宫廊石板上铺上了一层薄薄细雪,一辆通体漆黑马车碾过薄雪,留下一道漆黑车辙,在灰冷天空下渐行渐远。   钟离然与顾思源坐在温暖车厢里,手捧着暖炉,相互依偎。马车驶过长街时,钟离然开了窗,探头朝外张望。只见阴霾天空下,开在两旁商户都打开店门做着生意,热闹十分。马车驶过巷口时,钟离然还见到七八个扎着童髻孩子,捏着一团雪在幽深长巷中欢快奔跑,互扔雪球。   那些欢声笑语,是冷寂冬日里难得热闹。钟离然看了一眼,又张望到远处茶楼二层人影重重,一派喧嚣。   见到这番景象,钟离然只觉得心中郁气消散了几分,与身旁顾思源说道“朕还以为,这么冷得天气,源州街头必然是清冷十分。却不曾想,还有这般热闹。”   “这说明陛下子民,大多都生活安泰,才会在寒冷冬日里有热闹余裕。”顾思源笑了一下,轻声道“若是陛下做得不好,源州城街头绝非今日之景了。”   眼前见到景象令钟离然十分宽慰,她难得地露出了些许笑容。心中担忧略微消散,钟离然似安心了一般,放下了车窗,与顾思源并肩而坐,随着马车摇晃到了郊外。   据湘君消息,那群被金袍卫撵出城流民如今逗留在郊外一处道观中。那夜地冻天寒,是太一观修士收留了这些商户。   郊外那处道观,虽然比不得城东山顶太一观,可容纳一个巷子几百名商户还是绰绰有余。钟离然本以为会见到一群流民相互依偎在道观角落躲在一起瑟瑟发抖可怜模样,真来到道观时,才发现此处完全不一样。   侍卫们将马车停在道观不远处,钟离然牵着顾思源从马车上下来,却见到道观前停了一排马车,观中修士与百姓正将马车上东西卸下来,一派热火朝天景象。   钟离然见状,催侍卫们去打听这是个什么情况。那侍卫去了,细细问了一圈道观人,回来与钟离然汇报“是城中商会得知了五十三巷事情,给观里运来了米粮与炭火棉被,援助他们暂时过冬。”   “太一观道人也送来了医者,来给被冻伤人看病。”   “说是有官员也来了,正搜罗证据,准备替他们伸冤。五十三巷地皮,听说是强行买走,强制商户签押,所以他们才会在迁走前一直逗留商铺前。”   钟离然之前是从湘君口中知道这件事,只是没想到杜党还能做到这么过分,如今亲眼一见更是气得不行了。杜党气焰嚣张,在源州城基本无谁敢拭其锋芒。   顾思源见她不再说话,就替她问了。一问之下,才得知这道观向来都是源州城收留流民场所,大多数乞丐流民还有穷苦百姓,都会来此处道观,很少去金袍卫设立庇护所。   户部每年都会拨款给金袍卫,支援他们整治街道,可好像没有派上用途。一问之下,才知道庇护所东西很好领,可都给了一些温饱有余商户,真正需要那部分救济百姓却得不到。   而在此处道观,只要替道观干干活,总能有碗饭吃,不至于饿死。   钟离然简直气笑了,她早就知道上位者制定政策推行时,会遇到重重困难。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是十分普遍事情。可她竟然还天真以为,只要上行下效,这些问题都不会很大。   可她没想到,金袍卫那处竟然敢这么敷衍她。不止金袍卫,甚至连户部,吏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气急,拉着顾思源去道观逛了一圈。只见这些被驱逐出城百姓衣衫虽旧,却十分整洁,颇有精神。   道观塞了几百人,却也没有显得很杂乱,在修士安排下反而显得井井有条。体壮搬东西,段文识字出主意,细致照顾伤患,每一个脸上,都有一种名为坚定光芒。   钟离然随口套了几句话,发现这群被权臣欺压百姓正准备击鼓鸣冤。钟离然试探地问,万一丞相势大,陛下不管怎么办   有人便答,若是陛下不管,其他官员也不管,他们早就不能在此处呆着了。   正是因为彼此牵制,他们才会有一条活路。   聪明人看得很通透,可钟离然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她见这群人并非很狼狈,遂拉着顾思源登上马车离去了。   重新回到车上,钟离然叹道“朕只以为自己能做很多,却不曾想他们并未想要向朕祈求什么。”   顾思源笑道“陛下又不是神,又不能有求必应,只要陛下心中有公道二字就足以。”   “陛下,楚国并非是你一个人,它还是天下万民。有些时候,你再怎么努力,百姓若是不愿,也做不了什么。”   “昔年烈武帝野心勃勃,五征溯北意图一统天下,可却弄得劳民伤财,凉水两岸数洲百姓拒绝纳税,最后从王座跌落。”   “所以陛下,这天下如何,还得看天下万民。当然,等到了看天下万民时,朝廷只怕早无用了。而今,只要朝堂上下能稳妥执行国策,陛下以身作则,楚国会越来越好。”   所以,有些时候,还请你莫要如此忧心。 第47章 十.2   两人往宫外走了一趟,回来时落了满身风雪。   钟离然见过郊外那群百姓景象, 心中忧虑总算是消散了些许。于是一回到宫中, 就将还未看完公文尽数批复。   冬夜漫长, 没一会阴霾天空就被夜幕笼罩。从长廊投下来灯光昏黄,映着屋檐下长长冰棱, 折射出七彩光。钟离然改完奏折后,顾思源已经命宫人准备好了吃食。   两人坐在内殿长榻上,围着桌上铜炉, 温酒涮肉。   在顾思源眼中,冬日里最好吃食就是火锅了。在飘着一层红油麻椒汤锅中涮着牛肉等物,辛辣呛鼻之时喝上一杯温好桂花酒,将火气压到肚子里, 没一会就会让人觉得暖洋洋, 令人倍觉惬意。   顾思源喜欢吃火锅,钟离然也喜欢在冬日里吃这些热气腾腾东西。只她不太耐辣, 三两口下去后,整个人都辣满脸通红,小口小口咬着涮了清水牛肉裹着米饭吃下,呼哧呼哧地吹着气。   顾思源见了,忙给她递了一杯茶过去。钟离然却没喝下那杯茶, 只埋头继续往清水里涮掉牛肉上沾着红油与麻椒。   顾思源便道“陛下,明日起我们吃清锅吧, 总是吃辣锅, 容易上火发炎。”她自己是习惯了这辣锅, 吃多少都没什么关系。只钟离然爱吃又吃不了,每次吃个火锅都觉得很煎熬。为了皇帝着想,顾思源觉得她们还是换成清锅比较好。   钟离然看了她一眼,“清锅又不好吃。”这语气,听起来十分不情不愿。   “可是不上火。”顾思源笑笑,目光极其温和。被她看多了两眼,钟离然不自然地点点头,应承了对方。   用膳之后,两人一起到浴房泡了温泉。冬日寒冷,比常温要高上许多温泉水此刻水汽蒸腾,白雾弥漫。钟离然束着冠,懒洋洋地泡在水中,搂着怀中光滑躯体,有一下没一下拨动着周边泉水。   泉水中浮了几块小木板,上托这几枚橘子和一杯梨花酿,顾思源就窝在钟离然胸前,捧着一杯梨花酒小口小口地抿着。   钟离然见她喝酒,微眯着眼问她“有那么好喝吗”她说着,俯身将下巴放在顾思源雪白肩上,轻声道“给朕尝尝”   顾思源闻言举杯,那杯酒就在钟离然唇边。钟离然俯身,缓缓含了一口,咽了下去。温暖酒水顺着喉咙流向了胃,一股甘甜混着酒香瞬间盈满唇舌。钟离然皱眉,总结道“有些甜,温了之后更甜了。”   顾思源笑了笑,应道“还不是去年陛下嫌弃这桂花酿酒味太浓,今年才命人多放些糖。怎么,这会还是不喜欢吗”   “倒也不是,多少能吃点。”钟离然这么说着,撞了撞顾思源肩膀,轻声道“皇后,给朕剥个橘子。”   “好。”顾思源应了声,就将酒杯放在一旁,伸手给钟离然抓了颗橘子,慢条斯理地剥了起来。   钟离然喜欢吃橘子,吃起来十分没有节制。某次她一人在书房批阅奏折,一日下来剥了十多斤橘子,顾思源从外归来后,见她这个样子颇有些哭笑不得。那次之后,顾思源就没少盯着她,让她多少有些节制。时日一长,钟离然也学会了克制,不在顾思源眼底,她是不敢多吃了。   纤长白皙手指拨开黄澄澄外皮,再细致地撕掉沾在果肉上白絮,顾思源这才掰开橘子,转身放入了钟离然口中。   她扭头,捏着橘子喂皇帝,目光却不自主地看向了钟离然肩头。距离猎场遇袭一事已过了三个月,钟离然身上上早已结痂脱落,可却在肩头与腹部留下好几道丑陋疤痕。   皇帝那原本白皙肩头上,此刻出现了一排狰狞疤痕,就好像是一条条狰狞蜈蚣攀在在肩头一样,丑陋又渗人。   顾思源看了一会,不由地有些失神。钟离然注意到她视线,自己也扭头看向自己肩头,目光撇过疤痕一角,迟疑道“朕身上疤很难看吗觉得吓人”   顾思源摇摇头,将剥好橘子慢慢地喂给钟离然,与她轻声道“不吓人。”她说着,长指拨弄着清水,将指尖沾染污渍洗净,而后抬手,将沾着泉水指尖落在皇帝狰狞疤痕上,柔声道“这些都是陛下英勇勋章。”   纤长手指划过皮肤,令钟离然不自觉地抖了抖。她微眯着眼,将顾思源扣在怀中,俯身看着她唇,唇瓣微颤“那你是不是应该给朕嘉奖,皇后。”   顾思源哪里还不明白她意思,抬手搂住了她脖子,轻声嘟囔,“在这里会着凉。”   钟离然俯身,含住了她唇瓣,缓慢地舔舐,“朕又没说在这里,顾思源你怎么那么色。”   顾思源稍微用力,轻轻咬住了她唇瓣,无声抗议。于是水声哗啦,钟离然抱着怀中女人从泉水中起来,一步一步踏上了台阶。   她扯过宽大中衣,披在身上,裹着怀里女人踏入了温暖内殿中。身上水珠被中衣吸干净,钟离然抱着怀里女人来到床沿坐下,就着中衣替她拭去了身上水珠。   于是中衣落地,厚重纱帐垂下,不着一缕顾思源滚入了床榻。   昏暗灯光透过纱帐照进来,皇帝修长身躯压在顾思源上方,俯身在她脖颈处落下了一个吻。   顾思源抬手,拥住了她温暖身躯,仰头看向了帐顶。狡猾皇帝缓缓下滑,将温柔吻落在了每一处。而后抽身,跪在顾思源身下,轻轻托起了她玉足。   顾思源身躯微仰,仰头看向床尾皇帝。但见皇帝俯身,在她雪白脚背上落下了一个吻。   “嘶”那吻变成了噬咬,顾思源吃痛,全身微颤,轻声道“陛下,别咬”   昏暗灯火中,皇帝面容昏暗不明。没一会,温暖身躯压了下来,重重地挤压着顾思源身躯,在她耳边低语“那你张开些”   顾思源依言,分开了双腿,细微酥麻没一会就漾遍了全身。她半眯着眼,在皇帝怀中瑟缩着身子,陷入了浮沉梦中。   浓郁春意在室内蔓延,而灯火照不到宫殿外,有风骤起,吹着细碎雪花擦过昏黄灯光飘落。没一会,寒冷冰雪笼罩了整个大地。   天色未明时分,一场雪又冻住了源州城。皇帝搂着怀中温暖女人,藏在幔帐之中,怎么也下定不了决心起身。   年纪愈长,似乎愈发没有自制力,只是于某一日寒冷早晨起身都很难做到了。想到此处,少年君王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将浑身皇后重新裹得严严实实后,起身穿上了中衣。   早早成婚也不太好,正是青春好时节,年少振奋之际,却易于沉迷美色,实在是太不好了。   钟离然这么想着,扭头看了一眼还睡得深沉顾思源,俯身在她面颊上落了一个吻。她坐在床边看了顾思源好一会,这才依依不舍地掀开幔帐,从床上下来,裹上了厚重外衣。   内殿亮起了灯,侍人们伺候着皇帝洗漱用膳,细碎声响在宸宫中喧嚣了一会,就随着一盏驶入黑暗中灯逐渐远去。   没一会,宸宫四周灯又暗了下来,四周重归于寂。顾思源枕着窗外传来地细碎风声,又一次陷入了梦中。   待侍人唤她起身时,天色总算是蒙蒙亮了。顾思源洗漱整齐后,就用了早膳。因是入冬,太皇太后担心顾思源早起请安会冻坏了身子,于是小雪过后,她就免了顾思源请安。   因而早膳过后,顾思源有些无所事事,就靠在暖炉旁小榻上,捧着一本书细细地读着。   她在读书,窗外侍人拿着铁锹清理昨夜落了满院雪。顾思源听到动静,就支起窗棱,看向了此刻热火朝天院子。   两三个侍人拿着铁锹,正将满院雪铲到角落里,清理出一条可供人行小径。顾思源见满院白雪压松柏,遂起了心思,将手里书放下,对身旁侍女说道“随本宫到院子走走。”   侍人们称了诺,顾思源就带着她们到院子里走了一圈。待她回来之时,沾了满身雪,又换了一套衣物。   她捧着书,重新回到窗前读着,只是那满院雪却已换做了一排憨态可掬雪人。雪人立在长廊下,以卵石做眼,手举松柏,统一面向朝晖殿露出了大大小脸。   顾思源扭头看向窗外,见着自己方才做好那群雪人,心想皇帝见了,应当是要说上她几句。但不知为何,她却忽然很期待,那个总是很正经孩子,见到这群不像样东西,会是什么反应。   会笑吗还是会摆出嫌弃样子   可无论哪一样,顾思源都觉得自己十分期待。   思及此,她捧着手里书,漾出了一抹笑意。 第48章 十.3   钟离然下朝自长廊归来时,第一眼就见到了那排放置于廊下小雪人。她看着那些憨态可掬小玩意, 先是愣了好一会, 才反应过来这是顾思源手笔。   带着满身寒凉回到寝宫, 钟离然一入到温暖殿内就将大氅脱下,重新换了一双狐皮制成福履鞋。少年君主踩着毛茸茸鞋子, 两手揣袖入了殿内,入眼就看见了坐在小榻上捧书皇后,于是询问, “院子里那些雪人是你堆”   顾思源见她过来,遂将手里书放下,“是啊,陛下觉得好看吗”   她笑, 眼睛亮好像淬了星光。钟离然伸手, 指尖点在她额头,“你今日怎么那么有闲情, 还跑到院子里去了。有这份功夫,还不如陪朕批改奏折。”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想来商户那件事有人在解决了。顾思源伸手将她拉过来,搂着她腰从上往下看她,“我不改, 那点奏折陛下一个人就可以看完。五十三巷那件事,陛下解决了”   腰肢被女人紧紧抱着, 钟离然将手搭在皇后肩头, 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笑“户部将人安置妥当, 至于后续之事,朕倒是不用太过操心。”   “怎么,你这是在为朕忧心”皇帝亮晶晶地望着她,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顾思源启唇,稍稍用力抓住了钟离然腰两侧衣物,仰头承受着皇帝温柔吻,细碎轻吟从唇瓣稍稍溢出。   良久,唇分,钟离然后退了一步,垂眸凝视着身前女子,伸手揉了揉她鬓角,轻声道“朕去将奏折批了,一会再陪你玩啊。”   她是真长大了,过了十八岁生日后,皇帝向来稚嫩面容,忽然褪掉了少年青涩,逐渐演化为温文尔雅谦谦君子。   顾思源感受着头顶上传来温暖,点点头,应了声好。她放开了钟离然,钟离然这才起身走向书房,处理今日公务。   待到晌午过后,覆在皇城上空铅云散去,一线天光从云缝中漏了下来。顾思源托着腮帮子倚在窗边,遥望着远处宫檐一角,目光涣散。一卷书放在她手边,摊开许久却无人去看一眼。   好一会,顾思源才收回视线,将目光看向了书房方向。皇后视线聚了又散,犹豫了许久,她终究还是起身,迈向了书房。   一踏入书房,顾思源就被地龙烧出来热气熏得晕头转向。她怔了怔,目光落在了端坐在书案前皇帝身上,但见一袭漆黑华服皇帝正提着朱批,神色肃然地批阅奏折。   顾思源走了过去,细碎脚步融入了厚重地毯中,一切都悄无声息。待她走到皇帝跟前时,似有所觉皇帝抬眸,对上了一双无措又期待眼。   “怎么了”钟离然问她,手里笔却仍旧没有放下。   顾思源笑了笑,走到她身后,两手搭在皇帝椅背上,关切道“陛下累吗”   钟离然仰头,总觉得她这番举措很是奇怪,“不累啊,怎么了你这是有什么事要找朕”   顾思源伸手,轻轻捏了捏皇帝肩膀,一派殷勤。钟离然放了笔,转身后有些奇怪地看着顾思源,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皇帝这么说着,挪了椅子方向,牵着顾思源手将她抱在膝上,覆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有事相求”   顾思源坐在她腿上,两手捧着皇帝面颊,望着她双目含笑。她摇摇头,慢慢地张开手臂,将皇帝抱在怀里。陡然落入一个芳香馥郁怀抱中,钟离然神情略有些无措。   皇帝将下巴担在顾思源肩头,嗅着她身上传来香味,拍了拍对方纤细背脊,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顾思源也不答,用力地抱了她好一会,才松开手。仿佛是得到了足够安慰,顾思源从她身上离开,笑着揉了揉皇帝左脸,问她“陛下傍晚有闲暇吗”   “有,怎么了”钟离然牵着她手,不愿放她离去,担忧道“到底怎么了,顾思源,难道你被人欺负了”   也不可能,这后宫之中,又有谁能欺负她呢   这个时候皇帝,就让人觉得是傻可爱了。顾思源轻笑一声,摇摇头道“无事发生,陛下莫忧。还是快些把奏折看完吧,傍晚时候与我一道出去走走如何”   钟离然点头,应了声好。得到了她保证,顾思源这才满意地起身,走出了书房。她来时悄无声息,走得时候又像是一阵风。周身似乎仍旧残留对方余热,钟离然看着她离去身影,有些莫名其妙。   顾思源这毫无根据可寻举措令钟离然摸不着头脑,她坐在原位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拿起朱笔,重新批阅奏章。   阴冷光从窗外透进来,顾思源重新回到了小榻上桌案前。她托着腮帮子,提笔沾墨,在摊开那卷书上写了一行小楷。   天光照着泛黄书卷,一行新墨随风逐渐凝固,显出了娟秀字体,纤细得一如不为人知细腻情愫。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这感觉如此新奇,不知从那一日起塞满了她心口与思绪,将以往读过篇章尽数翻了出来,汇成了妙不可言情思。   幸而,一切都刚刚好。   思及此,顾思源侧眸看向了书房,忆起钟离然方才一头雾水模样,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轻笑。   那样迷茫地问她怎么了,她其实也不太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一定能好好地说出来。所以一切,随缘就好。   晌午时被顾思源这般闹腾了一下,钟离然心中记挂着这件事,用比以往更加快速度将奏折尽数批阅了。待她处理完公务后,也不过只是过了一个时辰。   匆匆处理完奏折钟离然从书房走出来,一眼就看见趴在窗边小榻上在书卷上做小抄顾思源。她走了过去,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问道:“顾思源,你在抄什么”   似乎是听到了她声音,顾思源匆匆将纸张压住,连忙放下笔,慌张道“没写什么。”   这模样实在是太做贼心虚了,钟离然不免有些好奇,狐疑道“你莫不是又在看什么奇怪书”   奇怪书是指那些淫词艳语,闺房秘术之类书籍。顾思源近年来好像都在做这方面研究,因而看了不少。钟离然初初还会翻看一下顾思源所观书籍,到后来实在是不忍直视,就随对方去了。   听皇帝这么问,顾思源连忙点头。见她如此,钟离然也不好再问,只轻声道“不是说想出去走走吗想去哪趁着天黑前,朕陪陪你吧。”   “哪里都可以。”顾思源应得轻快,又将决定权抛给了钟离然。   钟离然听她这么回答,沉吟了一番,“既然如此,我们就在四周走一圈吧。”言罢,钟离然招呼侍人过来,取过大氅将顾思源裹得严严实实,又替她戴上了风帽,这才领着她走出了殿门。   戴风帽时,顾思源还有些不情不愿,等出了殿门,一股冷风吹来,将顾思源吹得直往皇帝身后躲,她才察觉出风帽好处来。   钟离然觉得有些好笑,忙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用自己宽大大氅将她裹住,紧紧搂在怀中,不客气地嘲讽“让你往年都藏在殿中,也不出来走走,现在知道天有多冷了吧。”   顾思源不服气,“我哪有,我昨日明明还陪着陛下出城了。”   是,她们昨日还为了城郊百姓一道出门了。钟离然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只好嘀咕道昨日出门抱着暖炉了,根本没冻着所以不算。   顾思源反驳她嘴硬,两人一路说着话,沿着宸宫长廊走到了朝晖殿。皇帝踩着厚重虎皮靴,裹着顾思源穿过泥泞宫廊,逐渐来到了白雪苍茫处。   后宫清净除了宸宫与未央宫等地,大多数都无人居住,因而铺满了积雪。顾思源窝在钟离然怀里,从她大氅领口探出了一双灵动眼,观看着四周雪景。   只见深邃宫院中,处处都是红墙白瓦。长长地冰棱挂在屋檐下在逐渐明朗天空下渐渐滴落,结满冰晶树梢剔透,折射着琉璃一般纯净光彩。   她被钟离然抱着,一深一浅地踩过积雪厚重庭院广场,看着自己呼出冷气凝结成白霜。   在此之前,她从未认真地看过这深宫冬景。如今仔细地看看,方觉其中趣味。她想,这样景色,似乎在这里重复不知多少年,她或许都不会厌倦。   “陛下,那里雪很厚,我们去那一边吧。”   顾思源难得开了口,指着积雪厚重深宫一角,向钟离然提议道。钟离然向来惯着她,于是一边搂着她一边与她说道“等去了,你就不要抱怨冷。”   嘴上这么说着,钟离然还是半搂半抱地与她一起陷入了深雪之中。积雪厚重,两人陷入了大半小腿。顾思源显得很高兴,在地上多踩了几下。   见她玩得开心,钟离然也就随着她一起踏雪,不亦乐乎地踩了起来。没一会,一阵嬉闹声从旁边宫墙传来,吸引了两人注意力。   钟离然抬眸,看向了另一侧宫墙,疑惑道“何人在那处喧嚣”言罢,她吩咐侍人前去查看,自己却连忙将顾思源抱出雪地,替她将沾到身上细碎雪都拍掉,恢复了向来端庄神情。 第49章 十.4   身为帝王, 钟离然在外人面前向来端着。待她将顾思源身上沾染碎雪拍打干净之后, 前去打探侍人业已回来禀报“回陛下, 前头是格尔沁公主院子, 是她正带着一群侍人嬉戏。”   顾思源听了,替钟离然略微整理了前襟, 提议道“索性无事, 我们也过去看看”   她都这般说了,钟离然哪里还会不肯答应她呢。皇帝点点头,重新牵起她往前走“那就过去看看吧。”两人达成共识。携手相牵穿过宫廊, 走进了格尔沁宫院中。   四五个身穿杏色侍女围在金发碧眼公主身边, 举起手中雪球正在肆意地砸向对方。格尔沁眼明手快,闪身躲开了侍女攻击,笑吟吟地替身旁侍女捏了一颗雪球递过去, 让她替自己找回场子。   一行人玩得很是尽兴, 轻快笑声飘荡在这座冷寂宫殿上空。钟离然循着笑,牵着顾思源穿过长廊来到了后院,踏入了那一刻一个雪白团子擦着她衣物打了过来。   钟离然连忙伸手将顾思源拉到身后,两人齐齐退后了一步,那团子就砸在了钟离然鞋尖上。   雪球在皇帝沾满雪色靴子面上破碎,散了一片。周围嬉闹声霎时一窒, 四周侍女皆躬身, 齐呼陛下。   格尔沁站在众人中央, 朝钟离然施了一礼, 接着吟吟笑道“陛下与皇后今日怎么会那么有闲暇, 齐齐莅临,我该说一句蓬荜生辉吗”   格尔沁来到楚国也大半年了,看过不少书籍也学了不少东西,虽然有些时候会让人觉得不伦不类,但总比刚来之时与楚宫格格不入状态好多了。   她之前出手救过钟离然命,在猎场上若不是她及时出手,钟离然半边胳膊估计要废掉。幸得她相助,钟离然保住了一条手臂。也因此,钟离然十分感念她救命之恩,从猎场回来后给她赠送了不少谢礼。侍人们见皇帝对她亲善,也敞开了些许心扉,愿意与她多来往。   故而,才会有今日钟离然看到她与侍人同乐景象。   因着救命之恩,钟离然对她感官也好上许多。她松开怀里顾思源,笑着与格尔沁打了声招呼“朕与皇后只是在宫中随意散散步,听到此处在颇为喧嚣,就过来了。对了,公主与她们在玩什么”   她在格尔沁身旁难得友好神情,让顾思源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皇后裹住了自己身上大氅,挪了脚步靠近钟离然,也跟着她一起将目光看向了格尔沁。   格尔沁受到两人瞩目,索性邀请道“听这些妹妹说,是楚国游戏。打雪仗也就是扔着雪球玩,不如陛下也一道来”   她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钟离然回忆。中州与源州一般,也是一个四季分明地方。冬日时,厚重雪会覆盖整个武鸣城,浓郁寒气弥漫整个大地。   一到这时,向来都不太出门顾思源就会窝在房间里,守在暖炉旁一步也不迈。钟离然记得有一年在顾府,也是一个雪天,那日顾府家学放课后,七八个比她年长三四岁少年就围在顾府院子,抓着地上雪你来我往朝彼此身上招呼。   钟离然幼时很喜欢这份热闹,于是就拉着顾思源从屋中走出来,想与她到冰天雪地里玩耍。可顾思源一受冷就没什么精神,分明是十五六岁少女,却裹在大氅里瑟缩得想个上了年纪老太太,半眯着眼漫不经心地哄她。   说什么天气太冷,我们快些回去吧。   她这般散漫,让人心头那点兴奋都被浇熄灭了。钟离然别无他法,只好跟在她身后回到屋中。待年岁渐长入了宫,却是再也没有同龄玩伴了。因此这些对于楚人少年时普通玩乐,钟离然还是甚少经历。   听格尔沁这般邀请,皇帝未免有些意动。只她向来矜持,生怕在人前失仪,于是轻咳一声,准备婉拒,“多谢公主美意,只朕尚有公务在身”   她话音刚落下,一旁顾思源却蹲下身,抓了一把白雪往掌心压了压,而后猛地朝她胸口掷去。   雪团松散,嘭一声在钟离然胸前炸开,在漆黑大氅上留下细碎白色雪沫。钟离然愣了一下,接着咬牙道“皇后”   皇后不理她,接着握了一团雪,朝一旁格尔沁砸去。格尔沁反应迅速,接着反手抓了一团松散雪,朝顾思源扬去。   场面逐渐混乱了起来,暮色苍天下,一行几人踩在白雪上,在空旷院子里追来逐去。钟离然被顾思源带着跑偏了,与她们一道玩了起来。   分明是隆冬时节,身强体健皇帝却流了一身汗。待顾思源不想动弹退到一旁时,少年心性上来皇帝,还正举着手中雪球往格尔沁那处砸。   格尔沁仗着武艺高强,将细碎雪砸进钟离然领口,雪水化了流下脖颈处,冻得皇帝直哆嗦。皇帝身穿大氅,十分臃肿,索性让人拦住格尔沁,拿着一团雪就往公主怀里塞。   这般强势行为引得格尔沁十分不满,眼见皇帝过来,格尔沁使坏拦了她一脚,皇帝一个不慎,踩着自己大氅衣摆往前一扑,压着公主倒在了雪地里。   众人一片惊呼,顾思源在旁看着两个倒在雪地上交叠身影,只觉得心中一紧,连忙跑了过去。   却见钟离然在雪地上坐起身,连忙后退了几步坐在格尔沁身旁,抬手使劲地拍掉自己身上沾染雪。一边拍一边嘀咕道“公主也太顽皮了些,让朕都摔了。”   听着语气,完全没有生气意思。格尔沁被她压在身上垫底,仗着身体好一个打挺从雪地上站起来,也不顾满身风雪就朝皇帝伸出了手,“是我不对,让陛下受惊了。”   钟离然见她伸手,暗暗住在手里雪团也犹豫地松开,接着她手势一齐站了起来。她一起身,格尔沁就看到了沾在皇帝那张白嫩小脸上一抹胭脂。   就好似一朵在苍茫雪色中绽放红梅一样,醒目得让格尔沁愣了一下。只一瞬,格尔沁抬手,指了指皇帝脸颊位置,提醒道“陛下,还是将此处擦擦为好。”   皇帝愣了一下,抬手就往脸上抹去。可就在这时,顾思源却已经走了过来,看到了她脸上沾染东西。   皇后脚步微顿,凝视着钟离然侧脸,默声不语。钟离然见她来了,连忙指着自己面颊,问道“皇后,朕刚摔下去时候,有沾到什么脏东西吗”   顾思源走上前,淡淡说道“也不是,只是不小心擦了些胭脂。”她说着翻出手帕,往钟离然面颊上擦了几下。   动作很轻,可几下就将钟离然脸搓红了。   钟离然脸上吃痛,忽然就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味来了。她垂眸看了一眼顾思源,只觉得她沉静得比以往还要吓人。于是她伸手,将皇后身上雪花拍掉,轻咳了一声道“闹也闹够了,朕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叨扰公主了。多谢公主招待,朕今日玩得十分尽兴。”   格尔沁望着她二人并肩而立身影,略微沉吟了一番,微微一笑道“那就恭送陛下与皇后了。”   听她这么说着,顾思源伸手替钟离然拍掉了身上沾染雪沫,接着主动牵着她手,与格尔沁施了一礼,轻声道“告辞了。”   顾思源说着,牵着钟离然手,朝着宸宫走去。   这一路,钟离然都跟在顾思源身后,她俯视着身前人漆黑墨发,感受着两手相牵温度,嘴角勾出了一抹笑。   两人一路无话,待回到了宸宫,一迈入殿门,钟离然忽然就揽着顾思源双肩,一手抄起她腿弯,将她打横抱起。   皇后惊呼了一声,钟离然踉跄了几步,稳住了身形,轻声在她耳边低喃“别动,朕可没把握不把你摔了。”   听她这么说,顾思源抬手牢牢地勾住了皇帝脖颈。皇帝横抱着她来到了床边小榻,将她抱在腿上一起坐下。她揽着怀里顾思源,仰头凝望着她,双眼含笑,问道“顾思源,你是在生气吗”   顾思源没回答她,只看着她眼睛略有些失神。   钟离然觉得好笑,又问她,“顾思源,你是在为了格尔沁在朕脸上留下了胭脂而生气,对吗”   顾思源想了想,小脑袋点了点。   钟离然双眼更亮了,她笑了一声,调侃道“你为什么会生气,之前格尔沁还在朕脸上亲了一口,也没见你有多大反应。怎么这会只是不小心擦了个胭脂,你就生气了。”   钟离然有时候就很讨厌了,非得把人矜持都剥下来,才肯罢休。顾思源不理她,只抬手有擦了擦钟离然脸上残留着胭脂地方,淡淡道“陛下人前失仪,有失体统。”   钟离然嗔了她一眼,笑道“明明就是醋了,还找这些冠冕堂皇借口。”她说着,抬头吻上顾思源唇,低声呢喃“顾思源,朕亲亲你,你可别再为了无关紧要人生气了。”   虽然她生气起来样子,真令钟离然欢喜。 第50章 10.5   顾思源坐在皇帝的腿上, 一手揽住她的脖颈, 将两人之间的吻加深。呼吸逐渐急促,少年人炙热的吻让顾思源越发地喘不过气来。她不得不伸手, 推拒着钟离然的肩膀,在越发紧密的吻中呜咽着轻轻捶了她几下。   过了好一会, 钟离然才将她松开, 顾思源脱了力一般伏在皇帝肩上, 细细地喘着气。钟离然伸手将她推开, 凝视着对方水光潋滟的唇瓣, 双眼含笑,将自己的大拇指压在了对方的唇上。   柔软的指腹抚摸着女人湿漉漉的唇瓣,皇帝笑道“顾思源, 你也太没用了些。”不过是一个吻而已,就喘成了这个样子。   顾思源看了她一眼, 张口咬住了她的下唇,含糊不清道“是陛下太莽撞了。”   她的吻很轻, 将那些温柔的吐息若有似无地洒在了对方的唇上。钟离然搂着她倒在了小榻上, 抱着顾思源的腰让她压在了自己身上。   顾思源坐在皇帝的腹部, 将细碎的吻落在了脸上,额上。钟离然掐着她的腰,伸手拉下她大氅的系带, 一边躲闪着她的吻一边笑吟吟道“皇后, 这里可不行。”   顾思源的动作暂时停滞了, 她趴在皇帝身上, 垂眸凝视着她。于是皇帝直起腰身,将她面对面地搂在怀里,发号施令道“抱紧朕,朕带你过去。”   顾思源夹紧了皇帝的腰,被她托举着迈向了床边。没一会,两人倒在了床榻上,接着幔帐垂落。   周围的光线暗了下来,顾思源坐在皇帝身上,伸手解掉她身上裹着的大氅,再慢腾腾地脱掉她的外衣。皇帝问她“顾思源,你这是要白日宣淫吗”   顾思源不理她,心想平日里皇帝可是一点也没少做。   正当她将皇帝的外袍脱了,却在这时被对方抓住了双手,一个翻身就被压在了身下。不多时,身上所有的束缚都被褪下,两具温暖的身体毫无阻隔地拥在了一起。   待到云消雨歇时,殿外的天空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侍人们将殿内每一处的灯座都点亮,幔帐拉起,皇帝裹着被子趴在了柔软的枕头上。   顾思源躺在她身后,单手支撑起了身子,半趴在皇帝背上。女人的发丝垂落在皇帝白皙的手臂上,接着漫不经心地伸手,用白皙的指尖划过背上细嫩的肌肤,留下一抹红痕。   钟离然搂着柔软的枕头,脸朝下深埋,含糊不清道“冷”于是顾思源伏下身子,整个人都贴在她背上,靠近她耳朵轻声密语“陛下”   她唤一声,钟离然就应一句。顾思源开心了,小心翼翼地又喊她“麦麦”   钟离然总算是有反应了,翻了个身将顾思源揽入怀中,长指穿过她披散的长发,仰头看着她困倦道“怎么了饿了若是饿了,让侍人备膳吧。”   顾思源摇摇头,目光落在了皇帝留有疤痕的肩膀,低头轻啄。钟离然浑身懒洋洋,伸手将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拉高,将顾思源整个裹在怀里,方才轻声道“你又要闹”   这么说着,钟离然伸手将顾思源的脑袋压了压,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别闹了思思,朕困了,让朕睡会。”   顾思源趴在她身上,没一会就听到了钟离然逐渐平缓的呼吸声。她迟疑了一会,低声唤她“麦麦”   可是麦麦没有应她,麦麦已经睡着了。   顾思源贴着她温热的躯体,忽然觉得冷风从被子的缝隙里钻了进来。于是她翻了个身,躺在了钟离然的身旁,又伸手将她揽入了怀中。   皇帝睡过去了,神色极其沉静。顾思源凝视着她的睡颜,抬起手指描摹着她的眉眼。她柔嫩的指尖划过皇帝的唇角,少年人唇色粉嫩,一如春日绽放的樱花。顾思源看了一会,俯身在她唇上烙下了一个吻。   她亲了一口,又退开一点,仔细看了钟离然好一会,又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一下又一下,顾思源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人抱紧,极其爱怜地吻着她,似乎怎么都不够一样。   顾思源好似与钟离然有了同样的遭遇,并且欣然陷入其中。   又过了差不过一个时辰,顾思源觉得饿了,就将还在睡梦中的钟离然推起来。钟离然迷迷糊糊地醒来,被顾思源抱在怀里,感受着肩膀处传来的冰冻寒气一个劲地往皇后怀里缩。   顾思源一边搂着她,一边往她身上套衣服,轻声道“陛下,你该起来了,用了晚膳再睡。”   钟离然睡得迷糊,窝在她怀里嘀嘀咕咕道“朕不饿,朕好困”她睡得深了,全然将什么矜持什么自制都抛在脑后。顾思源半哄半骗,诱着她起身,又让人端水上前,给她洗了把脸,才总算让皇帝清醒了。   勉强睡饱的钟离然起身,与顾思源一同坐在饭桌前用膳。她与顾思源并肩同坐,一面给她布菜一面埋怨道“你怎么就让朕睡着了呢”   她絮絮叨叨,直抱怨顾思源没拦着她,放纵她睡了如此久,都耽搁她看书了。顾思源听她颠倒黑白也不生气,只应了一连串是是是。钟离然见她这么好说话,倒是不好意思再说是对方的过错了。   她轻咳了一声,在顾思源耳边低声道“怎么近来每次都是朕如此劳累,你却反倒是什么事都没有一样。顾思源,你是不是什么女妖,专门来吸掉朕的精神气”   顾思源忍不住笑出声,“陛下胡说什么呢”   钟离然却说的煞有介事,给顾思源喂了一筷子宫保鸡丁,认真说道“我可没胡说,去年不是在你那里看了个话本子么,里面就有说有个花幻化的女妖,专门来吸食人精气的。顾思源,你要是个妖精,就是这一类。”   “天天蹭在朕身旁,害得朕越发倦怠。”   皇帝不穿朝服时,显得十分青涩秀气,是个长相十分柔和的少女。她面容温柔,正是青春好时候,顾思源极其喜欢她这副即将绽放的花骨朵的模样,于是免不了多看了她几眼。   她听皇帝这般说,忍不住笑道“若我真是个妖精,陛下待我如何”   钟离然似乎认真想了想,笑着答道“你要是个妖精,朕就日日将你关在宸宫里,不许你去祸害别人。”她言罢,示意顾思源张嘴,又给她喂了一口饭。   顾思源细嚼慢咽,末了露出一个笑容,好一会才说道“那陛下的意思是,只让我祸害你对吗那监天司的司命,是会来收拾我的吧。”   钟离然十分配合,连忙应道“哪里用得着监天司的司命,朕会亲自收拾你。”   “怎么收拾”顾思源歪着脑袋,略有些期待地看着钟离然。   钟离然没回答她,只喂了她一口,凶巴巴道“先吃你的饭吧”   两人用了晚膳,一齐到了浴房沐浴,待洗漱完毕上了床,顾思源就知道皇帝是怎么收拾她的了。   起先是顾思源先闹腾的,皇帝捧着书在床头温习之时,闲着无聊的顾思源趴在她肩头戳来戳去。这么折腾了两三下,皇帝也没了心思看书,于是单手抓住了顾思源的手腕将她压在身下,手就将她腰间轻挠。   顾思源困在皇帝身下,被她闹得笑个不停。腰间传来的痒令顾思源笑出了泪,她一边挣扎一边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钟离然使坏,抓着她的手往她头顶上压,整个人压在她挣扎的身子上面,咯吱咯吱地挠她。   顾思源痒得到处躲,藏在她身下瑟瑟发抖,凄惨地恳求道“陛下陛下放过我吧”   钟离然就问她,还敢不敢如此逾越了。顾思源眼角含泪,神情异常乖巧,应了不敢。   见钟离然又要动,没骨气的女人含泪求饶,直说好陛下,放了我吧,饶过小臣吧。   她笑得喘不过气了,困在钟离然身下娇滴滴地说自己痒,像个惹人怜爱的豆蔻少女。   钟离然压在她身上,单手擒住她,一时之间有些失神。这样的顾思源,哪里还像个比自己年长的姐姐,分明就是一个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小皇后。   许是这一刻,钟离然忽然察觉了一些新婚的甜蜜之感,直让她觉得她与顾思源不过大婚月余而已。   于是皇帝俯下身,压在顾思源身上,轻声问她“顾思源,还敢冒犯朕吗”   顾思源以为她还要再来一次,连忙摇头,瑟缩着身子乖乖道“不敢了陛下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就算是这样没出息的模样,钟离然也万分喜欢。于是她俯身,将吻落在顾思源的脖颈。   呼吸温热洒在耳边,烫得顾思源浑身泛红。顾思源抓紧了身下的被单,与钟离然裹着厚重的被子,沁出了汗。湿热的空气里,顾思源的脑袋被蒸得一片混沌,她抱着身上人的肩膀,昏昏沉沉地喊她陛下。   许是过了很久,混沌的脑袋闪过一道白光,顾思源的身体随着极致的欢愉微颤。她好似飞上了云端,又轻飘飘地躺在了柔软的云层上,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紊乱的呼吸逐渐平复,湿漉漉的顾思源被皇帝抱着,迷迷糊糊听她在耳边说道“思思,叫麦麦。”   顾思源从善如流,唤她“麦麦”   她或许就不应该是什么陛下,也不是什么中州王的嫡次女钟离然,而只是她少年时光里,唯一牵挂的麦麦。   是她的麦麦。 第51章 十一.1   十一   漫长的冬日过后, 迎来了明媚的春天。不知为何,楚国今年的雨水格外丰沛。自惊蛰过后, 暴雨连绵下了一月有余, 未曾停歇。   雷云弥漫在皇宫上空, 将白昼染得与夜一般沉。雷霆闪过,瓢泼大雨骤然而至, 哗啦啦地下个不停。顾思源点了一盏灯坐在窗边,捏着一卷书看向了窗外。只见暗沉沉的廊外一片娇花绽放, 却在残酷的雨水下被拍打得支离破碎, 落了一地残花。   四周灰暗,唯有院中的花朵那一抹粉白如此鲜明,可却还是倒在了湿漉漉的雨中, 只余满地狼藉。   这样的下雨天, 顾思源原本是很喜欢的。可夏汛还未至,全国各地就有这么大的降雨量, 贯穿楚国大半区域的凉水与沧浪江盛不住那么多的雨水, 致使入海处隐约有海水倒灌, 某些地势地的城池堤坝略微松动的情形。   尽管凉水两岸等地每年为了迎接夏汛做了许多防洪措施,可面对如此强大的降雨量宛州等地皆有些束手无策。就在两日前,眼见着宛州州府的凉水堤坝要撑不住被急流摧毁了, 宛王钟离越却越过了刺史, 下了一道泄洪指令。   开堤的口子在州府上游的一个偏远城镇, 那里的人口不到十万, 与集聚了上百万人的州府相比, 如皓月旁的黯淡星辉,根本不值一提。   往年夏汛时,宛州此时也会下达泄洪的指令,但在此前都会先告知该地居民。自钟离越前往封地后,处处与刺史的政令相悖。这次泄洪,尚未到州府堤坝的临界点。可宛王提前泄洪,致使来不及撤离的百姓被洪水淹没,损失惨重。   刺史忍无可忍,连忙上奏告了宛王一状。   皇帝近日都在为各地传来的洪水消息担忧,着急得嘴上起泡。结果宛王没轻没重地弄了这么一出,可没把钟离然气死。宛州这么一闹腾,朝廷又要拨款赈灾,气得皇帝给宛王发帖,让他自己掏私库补贴百姓。   于是这些日子,皇帝都在为此事忙碌,无暇搭理顾思源。她每日早起到朝晖殿,午膳也是在议政厅与大臣们同吃,到了夜间才回来。   顾思源心疼她劳累,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捡起了以前看的书籍,提笔写了篇策论。   窗外的雨下了又停,过了好久,天空终于全部都暗了下来。顾思源早早就沐浴好,穿着中衣披着一件外衫散着长发端坐窗前读书。她觉得自己似乎等了许久,总算等到了钟离然的脚步声。   皇帝刚一入殿,顾思源就放下书连忙走到屏风外去接她。她绕过屏风,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脱靴的皇帝,于是唤她“陛下饿了吗”   “饿了。”钟离然换了双鞋子,连忙将沾了雨水的外袍脱下,这才松了一口气般走到顾思源跟前,张开双臂将她一把抱住。   “哎”皇帝一声长叹,整个修长的身躯都挂在顾思源身上,将她抱得紧紧的,继而咬牙切齿道“宛王就是个猪啊”   这话钟离然昨天就开始骂了,骂到现在还没消气,足见她对宛王是有多恨铁不成钢了。   顾思源架着她的身体,抬手拍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抚道“好了好了陛下,事已至此,还是等事情解决之后再来向怎么惩罚宛王吧。”   “不是说饿了吗先去用膳吧。”她说着,抱着钟离然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往后退。   钟离然随着她入了内殿,命侍人摆上了晚膳,两人一道用了膳。   晚膳后,钟离然独自一人去沐浴了。从浴房出来后,钟离然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端坐在小榻上,让侍人伺候着她绞干头发。   顾思源见了,就接过侍人手上的活,亲自替钟离然擦干头发。饶是再年轻的身体,连续操劳数日也不大吃得消。待顾思源将钟离然的黑发顺直后,皇帝已经窝在小榻旁昏昏欲睡。   她的长发还不算太干,顾思源就让皇帝枕在她大腿上,拿了把蒲扇替她扇风,试图将头发吹干。   皇帝的黑发纤长,已经铺陈到背上。顾思源一边给她扇风,一边丈量着她头发的长度,轻声道“陛下的头发长了不少,等过了这段时日,就让徐待诏进宫,打理一下鬓角吧。”   钟离然点点头,在小榻上翻了个身,忽然睁开眼仰头看着顾思源,颇为忧愁道“思思啊”   顾思源垂眸望着她,眼神极其温柔,“怎么了陛下”   钟离然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凉水两岸尤其是宛州中部与中州下游等地,情况不容乐观。”   “前几日皇姑姑替朕巡游了两岸,上奏说是一定要泄洪才行。宛州今年提前泄了一处,不好再折腾那里的百姓了,只能在中州与源州等地另开堤口。”   钟离然的语气听起来异常疲惫,她掰着手指轻声道“永和镇,太平镇,齐安镇”她一连念了六七个地名,继而长叹一声道“这些地方都要开堤口”   “共计四十多万人”   “堤口一开,这四十多万人今年的收成不或许是近五年,甚至是十年的收成都付之东流了。”   皇帝心里很不好受,顾思源垂眸看着她微红的眼角和眸中漾着的水光,心头微涩。皇帝抬手,拉过顾思源的手盖在自己的眼睛上,轻声道“朕心里难过。”   “朕分得清孰轻孰重,可朕还是很难过。”   “这是天灾,朕再着急也无能为力。两害取其轻,虽然是这么做了,可是朕真的很不好受。那四十多万的百姓,约莫是要恨死朕了。”   掌心微湿,顾思源手掌颤了颤,也跟着对方红了眼眶。她俯身将皇帝揽入怀中,低声安慰道“陛下,你已经尽力了陛下”   “这是最好的方法了,我的陛下。”   天要下雨,是无可奈何之事。这场连绵不绝的大雨,将楚国多年的风平浪静都搅乱了。楚国近三十年都未曾发生过这么严重大涝,偏生就发生在钟离然在位时期,当真是愁得她头发都白了。   在接连十多日暴雨后,河床向来很高的凉水终究还是承载不住这些雨水,隐隐有决堤之势。替皇帝巡游两岸的钟离回最终还是决定炸堤泄洪,保住处于凉水下游的帝都。   这一日午后,铅色的云笼罩在源州北边那座名叫平安的小镇上方。钟离回身穿蓑衣,与驻扎在此地的侍卫守在了波浪滔天的凉水岸边。   残风夹着细雨打在她的蓑衣上,与身旁震天的江水在她耳边响彻。她的脸藏在斗笠下,幽深地凝望着不远处放置好的一堆,默默地拉开了一道弓。   身旁的侍卫将点燃的箭羽递到她手上,喧嚣残风中钟离回接过侍卫的箭,拉开弓弦,朝着远处的堆射去。   箭羽带着火破风,刹那间落在了上。咻的一声过后,轰然炸响。嘭得一下,堤坝决裂,浑浊的洪水推着白浪争先恐后地从堤口涌去。堤口寸寸碎裂,朝着钟离回脚边蔓延。   钟离回脸色一变,朝着四周大喊道“快跑”   话音落下,洪水如同恶鬼一般汹涌地朝他们漫来,追着他们逃窜的身影,如庞然大物一般将她们吞没。   钟离回与岸上的所有侍卫齐齐失踪了。   那场炸堤的目击者声称,是云中王错估了堤坝的数量,致使堤口大开,连带着她站位的地方都被殃及炸裂了。   因为堤口大开,洪水一泻千里,连续吞没了周边四五个城镇,致使源州北边的一座重城饱受洪灾。于是由工部制定的整个泄洪救灾计划毁于一旦,朝廷威信损失惨重。   云中王乍然失踪,着急得钟离然连忙派出人手去寻。皇帝下了指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于是驻守在源州的士兵一面去找人,一面去救济百姓。   一连串的变故让钟离然承受不住,这个年少的帝王从外面得到姑母的噩耗时,一夜之间长出了白发。   源州边境重城有百万灾民,而在这样的档口她又失去了一直很依仗的皇姑姑,当真是焦头烂额。   顾思源见此也不再懒散了,自钟离回失踪的消息传回源州后,她就一直陪在皇帝身边,不挪一寸地与她候在朝晖殿。   幸得顾思源一直陪在身旁,皇帝才勉强挺了过去,与朝中重臣一起,处理了赈灾事宜。   可祸不单行,就在钟离回失踪的七天后,暴雨渐歇时,宛州突然传来了宛王携宛州刺史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反了。   位于源州城的钟离然听到这个消息,仔细将事情想了一番,猛然回神过来,从宛州炸堤开始,这就是一个连环套。   不,或许早在今年的第一场雨开始,就滋长了宛王的野心。   钟离然越想越气,尤其是在听到宛王在民间散布的流言时,真是恨不得让人将他抓到跟前,狠狠地打一顿。   可是宛王起兵太快,趁着源州的驻军都在救援百姓时,不出两日就攻到了源州城下,包围了整座皇城,让钟离然彻底成为了瓮中之鳖。 第52章 十一.2   宛王反叛的消息传入宫中,却没有弄得人心惶惶。钟离然自接到消息后, 就迅速召集大臣商议此事, 应该如何决断。   前去打探敌情的斥候匆忙来报, 说是宛王亲率两万大军意图速攻,直逼朝晖殿。经验老道的大臣们摸清了他的意图,觉得宛王这是想速战速决, 先入宫拿下钟离然, 逼她退位。   钟离然登基八年, 可谓是老臣们看着长大的君王, 抛开皇帝身份不谈,这样的钟离然在大多数朝臣的眼中与他们家中偏爱的子侄都差不多。哪怕平日里再与皇帝有龌龌的臣子, 此刻都不齿宛王的行径。   趁着国中大乱起势, 在兢兢业业的君主背后捅一刀, 如此行事实在是过于难看了写。   于是就有个将军出了个十分阴损的主意,那便是将西边外城与内城之间的一座耳城作为诱饵, 将宛王的大军引诱到那处, 集结城中大多数的金袍卫,以火攻之。   钟离然觉得火攻有伤天和, 不太同意这件事。可考虑到此时城中的兵力,又只好勉强点头。   于是留守在城中的大臣们,组织了家中的青壮男女, 在宛王攻来之前, 先将百姓疏散到各处庇护所。   这么一奔走相告, 人人都知道宛王趁着州府的兵马在救灾时反叛了。源州城的老百姓也不是吃素了, 他们的祖祖辈辈大多都居住于此,因此没少经历宫变与政变。   宛王在民间没什么威信可言,比不得当今天子的口碑好。虽然此前钟离回炸堤划了泄洪计划一事让百姓颇有怨言,可在这档口,他们心中还是支持如今坐在王位上的那一个君主。   于是一个如此不得民心的王爷攻入了源州城时,面对着就是一群一腔热血保家卫国的百姓了。   远在皇宫的钟离然也没有想到她在民间如此有威信,她在安排好一切之后,就遁入书房匆匆写了一份诏书。   彼时顾思源刚令侍卫去将还留在源州的各王子郡主接入宫中,处理好这件事后,连忙去书房找到了钟离然。   她一入书房,就看到钟离然举着玉玺往诏书上盖。顾思源心中一跳,走过去问她“陛下在做什么”   皇帝见她来了,连忙收了诏书,将它捆好放在了案前,抬眸对顾思源露出了一个虚晃的笑容,“思思,弟弟妹妹们都去了未央宫吗”   顾思源点点头,应道“我让侍卫们都将他们接去了未央宫,有祖母看着,这些孩子也没那么害怕。”   顾思源抬眸,凝视着钟离然消瘦的面容,看着她青黑的眼眶心疼道“陛下已经快有一日未睡了,现下皆已布置妥当,陛下不若小憩一会吧。”   自钟离回炸堤失踪后,钟离然就没怎么睡好。对于钟离回失踪一事,她一直颇为自责,深觉钟离回出事她要负大半的责任,因此差人不留余力地去寻钟离回。   在钟离回失踪后,源州被淹一城之多,她又要忙着赈灾,几乎喘不上一口气。如今宛王又反,这一桩桩的事接踵而来,简直是死死掐住了皇帝的脖子,让她无法呼吸。   顾思源随着她忙上忙下折腾了好几天,也没怎么好好睡。如今见到皇帝消瘦成这个样子,忍不住心疼地想抱抱她。   可她还没伸出手,却被皇帝一把拉过来,抱在了怀中。   皇帝揽着她坐在椅子上,靠在她肩膀上微眯着眼,轻声道“那就暂时让朕先这么休息会吧。”   她似乎累极了,趴在顾思源肩头一动也不动。顾思源怕自己压着她,于是虚虚地坐在她腿上。钟离然察觉到自己腿上没重量,抬手朝着顾思源的臀部拍了一巴掌,冷淡道“坐下来。”   这一巴掌很轻,但是却把顾思源拍老实了,只乖乖地坐在皇帝大腿上,与她相互依偎在一起。   过了好一会,皇帝松开了怀里的女人,推着她起身,轻声道“你也去未央宫吧,带上格尔沁。”   顾思源一下就愣住了,她怔怔地看着钟离然,略有些慌张地搜寻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钟离然别过眼,将案上的诏书递给了顾思源,望着她认真说道“偷偷带上它,在未央宫等着朕。你放心,一切都会很快结束的。”   皇帝的手在抖,注意到这个细节的顾思源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她眼底的青黑道“陛下”   钟离然后退些许,将诏书推到了顾思源怀里,垂眸红着眼道“思思,去未央宫吧,宫里的护卫都在那里,哪怕哪怕”哪怕宛王攻进来,也不敢对未央宫下手的。   顾思源摇摇头,小心地伸手,想要握住钟离然。钟离然却一把推开顾思源,强硬道“去吧思思,在那里等着朕,朕会去接你的。”   “我不去我陪着陛下哪里都不去”顾思源捧着怀里的诏书,目光坚定地望着眼前的钟离然,柔声道“我不需要陛下来接我,我也不想你来接我。请让我站在你的身侧,与你一起度过此时此刻。”   钟离然狠狠咬住下唇,说道“你怎么就不听话呢朕让你走你就走”她猛地仰头,一双通红的眼直直看向了顾思源,厉声道“顾思源,你到底明不明白啊宛王在逼宫啊整个源州城不到凑不到两万人马,朕毫无胜算”   她难得失态的模样镇住了顾思源,怀抱着诏书的女人一下就愣住了。   钟离然含着泪,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一样,将近日来积压在心中的惶恐爆发出来“皇姑姑不在了源州淹死了几十万百姓而就在去岁时,朕为了五十三巷一事连斩了三名官员”   “朕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君王,朕不是啊”   “朕如今,连你,连祖母,连那些年幼的弟弟妹妹都护不住了。朕这样子,还配坐在朝晖殿上,做那个一国之君吗”   顾思源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她拼命地摇头,一把抱住了钟离然。怀里的诏书掉落,她大声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陛下”   “你已经尽力了,尽力了陛下”   钟离然被她紧紧抱住,只得凄然一笑道“是啊,朕尽力了。所以朕手上沾满鲜血,宛王兄才会反叛,这可能就是天谴吧。朕若入史书,一定是个昏聩无道的君王。”   “这不是什么天谴”顾思源紧紧抱住了她,泪花闪烁着坚定“陛下,皇姑姑的命,源州淹死的几十万百姓,还有所有之前死于社稷,以及之后为国捐躯的所有生命,从大婚的那一刻起我都在与您一起分担。”   “若你觉得自己是罪人,那么作为你的妻子,我也与你同罪。”   顾思源说着,略微松开了钟离然,抬起双手捧住了钟离然的面颊,微微仰头吻住她的眼角,轻声道“陛下,无需惶恐,我将一直在你左右。”   突如其来的吻让钟离然愣了一下,她虚虚抱着怀里的女人,尤在梦中。就在这时,顾思源却忽然松开了她,说道“陛下,您还未到需要储君的年纪。这封诏书,还是就此毁了吧”   女人这么说着,将掉落在地上的诏书拾起,放在了书桌上。钟离然的视线随她而动,却见向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走到了书房左侧的武器案上,将皇帝的佩剑取下。   顾思源缓缓抽出长剑,剑光冷冽地反射在她脸上,更衬得她神情坚定。她双手持剑,走到案前对准诏书狠狠一砍,几下就将皇帝写好的诏书砍了个稀巴烂。   皇帝的书案处处都是剑痕,看得钟离然一时都呆了。皇帝眼眶中的泪水凝住,透过泪光,她看到了书案另一头向来柔弱的女子坚定的神情。   顾思源砍碎了诏书,提剑绕过书案,一把牵过皇帝的手,轻快道“随我来吧陛下,一起到朝晖殿迎接您的胜利。”   她说着,一手提剑一手拽着皇帝走出了书房。   盛夏的傍晚,夕阳十分鲜亮,斜射在长廊上,将两人相牵的身影不断拉长。钟离然跟在顾思源身后,恍惚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旧事。   对了,就是这种感觉,无论是什么时候,只要她需要时,顾思源就会一直牵着她领着她往前走。让她心生眷恋,又有所依靠。   钟离然眨眨眼,眼眶中凝滞的泪滑了下来。她看着顾思源手里的长剑,顿时只觉得满心的惶恐如云消散。   连带着迷茫与畏惧,都因为这只相牵的手,都消失殆尽。   于是钟离然抬手,擦掉了眼眶的泪水,拭去了所有的迷茫,反手拉住了皇后,拽着她一起朝着王座走去。   夕阳照入了朝晖殿,又渐渐消逝。很快夜幕降临,繁多的树枝灯座在四周点燃。宫人们守在了皇宫中,听着宫殿外隐隐传来的喧嚣之声,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色。   而此刻,手握长剑的皇帝拥着皇后,靠在自己王座上,闭上眼沉沉睡着。   夜幕渐深,一起染血的骏马沿着宫道直直闯入了皇宫中,边跑边大喊道“叛军已平定,活捉宛王”   一盏盏宫灯随着传令官的声音亮起,很快整座幽寂的皇宫处处皆是光明。为首的传令官传入了朝晖殿,与侍人一起进入殿中朗声道“回陛下,叛军已平定,我们活捉了宛王”   她高声一喝,惊得皇帝从梦中醒来。钟离然手一颤,放在一旁的长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声音清脆,震醒了一旁的顾思源。两人齐齐醒来,睁开眼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传令官,犹自懵懂不清。   皇帝眨眨眼,看清了底下人,哑着声音问道“宛王如何了”   “回陛下,我们活捉了宛王”传令官的声音异常欣喜,听得人浑身一震。   皇帝先是懵了懵,继而大喜,但想到仪态问题,于是轻咳一声,颇为镇定道“先将宛王压进大理寺,明日早朝再议。”   她言罢,携着皇后匆匆前往议政厅,对所有守在此地的官员朗声道“宛王已被俘,诸位爱卿辛苦了”   皇帝看起来极为从容,候在议政厅的大臣见到她这份镇定纷纷松了一口气,心中的赞叹又多了几分。   除了顾思源,谁也未曾窥到皇帝内心深处的一点点失态。但今日过后,楚国将迎来一个更为坚强的帝王。 第53章 十一.3   宛王被俘,盖因他急功近利, 还未等到凉水岸边的叛军集合, 就匆匆包围了源州。而另一方面, 则是他错估了源州城百姓对皇帝的忠诚度,以至于一入城门,就遇到了一群保家卫国的百姓。   在这群百姓与金袍卫的夹攻之下, 宛王损失惨重, 于是惨败被俘。   这一个夜晚, 谁的心中都不太平静。钟离然将此事交与了兵部尚书, 却再也没准备看宛王一眼。   她数日未曾睡下,如今宛王被俘, 她提起的那颗心也略微放下了些。因此知会了值守的官员后, 钟离然又往未央宫走了一趟, 安抚了太皇太后以及受惊的弟弟妹妹后,才返回了宸宫。   回到宸宫时, 已经是夜半三更了。她与顾思源随意梳洗了一番, 就一齐上了龙床。龙床四周放置了冰鉴,幔帐垂下, 丝丝凉意从缝隙中送到了床榻里。   皇帝穿着玄色中衣仰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账顶却有些睡不着。她倒不是因为今日失态的问题,而是对接下来如何处理宛王感到揪心。   王族叛乱, 按律当斩, 宛王是不可能活过这个秋天了。还有宛州刺史, 究竟是与何人勾结, 胆敢反叛,这都得一一推敲。   可是钟离然已经很累了,实在是不想考虑那么多。顾思源察觉到她仍保有清醒,于是翻了个身滚进皇帝怀里,伸手扣住了皇帝的手掌。   顾思源仰头,望着皇帝的侧脸问“陛下在想宛王的事”自小相识,这点默契她们还是有的。   钟离然点点头,望着帐顶低声道“宛王兄他从朕登基开始就不服朕。他总以为,朕是因为那一句星命登上帝位的。”   “可他从未想过,仅是一纸星命,先帝又岂能将皇位传给朕呢。”   “朕能登基,靠的从来不是什么天命。”钟离然扭头,看向了一旁的顾思源,轻声说道“昔年入京时,朕恰好遇到了宁州大旱,流民窜入中宛二州。于是朕一路上遇到了不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百姓,痛心不已。自那时起,朕心里就在想,如果朕是帝王,一定会让楚国的百姓吃饱穿暖,衣食无忧。”   这就是钟离然的初心,真挚又充满野望。   顾思源轻轻抱住了她,默不作声。钟离然转身,将她揽入怀中,附耳言道“朕日后再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初心了。”   她像是在对顾思源承诺,又更像是对自身的告诫,提醒自己莫要再如今日那般沮丧。顾思源点点头,拍了拍她的后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窗外乌云正散去,一缕月光从云边探出,照亮了漆黑的夜。   自宛王被俘后,参与反叛的一干宛州官员尽数被收押。朝廷上下齐心协力摆平了此事后,就专注于赈灾一事。平叛过后,凉水两岸再未见雨,一时间河水汹涌的涨势也慢了下来,让赈灾一事稳妥了许多。   宛王叛乱一事,让皇帝对各地百姓越发紧张。她与朝中诸位大臣劳心劳力了大半个月,总算将宛王捅的大篓子补上。   而此时,距离云中王钟离回失踪已逾一月,大臣们开始陆续请旨让皇帝宣布钟离回的死讯了。可皇帝仍旧不死心,仍旧派人去寻,又找了五天,总算是找到了钟离回。   钟离然听了这消息十分惊喜,连鞋子都没穿就匆忙从榻上下来,忙问道“人是在哪里找到的如何了,可还好”   前来回禀的侍卫应得沉稳“是在源州东边的向阳镇找到的,云中王随着洪水被推到了那里,被人所救。”   “只是云中王似乎记不得宫中之事,不愿随我等回来。”   钟离然闻言一怔,看向了一旁的顾思源。顾思源讶异了一瞬,轻声道“不急,且将你的所见所闻细细道来。”   侍卫就将如何找到云中王一事,仔仔细细地说了。   自云中王被洪水推走后,就顺着奔流的江水被推入了凉水的一条支流中,向东流往源州城东边,最终在向阳镇的一处浅滩上搁浅。   只她运气好,遇到了一个前往乡下出诊的大夫,那大夫见她昏倒在地,就顺手将她救了。   大夫见云中王穿着富贵,也未曾起什么歹心,待云中王醒后还带她去衙门报了官。只是云中王醒来后记不得事,源州各处的县令那段时日都疲于救济北边重臣的洪灾,一时间也就漏了这件事。   还是侍卫们一处处仔细搜了,仔细询问了下游被救起的人,这才找到了云中王的踪迹。   云中王得那大夫所救,休养了一段时日后,就居住在医馆中,靠着给医馆打下手偿还医药费。除了不记得前尘往事,她这日子过得倒是十分悠闲。于是侍卫们找到人后,见到的就是一个极其洒脱的武士。   钟离然听侍卫这么说,连忙道“那她为何不愿意随你们回来”   侍卫略有些纠结,好一会才答道“回陛下,云中王原意是这样的。她如今不记得前尘往事,也不想要那份权势富贵,只当个悠闲武士也挺好的。就让陛下当她没了算了”   皇帝简直要气死了,她看向顾思源,气鼓鼓道“你说说,这皇姑姑是怎么想的。如今人都找到了,却不回来,你说她这样让朕怎么和祖母还有秀儿兄妹交代。”   顾思源却觉得事出有因,她看向了侍卫,说道“除此之外,你们还查出了什么”这些侍卫总不会只是觉得找到人就可以了,自然还得想尽办法将人给带回来吧。   侍卫连忙应了是,又说道“臣等奉陛下命令,严加保护云中王的安全。也发觉了一件事云中王不愿回宫,似乎与救她的那位大夫有关。”   话题一开,侍卫们就倒豆子般将事情说了出来。   救了钟离回的那位大夫,名叫原思景,是十多年前随着两位祖奶奶来到源州的外乡人。她五年前嫁给了当地一家书香门第,生了一个女儿。只可惜半年前,她丈夫在外面有了新人,原大夫忍不了就与丈夫和离了。   只是和离之后,她丈夫惦记着自己闺女,又对前妻念念不忘,就三番五次来医馆寻事。早些时日,还将被原大夫收留的云中王当做是对方姘头,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云中王倒也没生气,只笑呵呵说道“是啊,我就是她姘头,我还要娶她,你闺女日后就是我闺女了。”这话说的,可没差点把人怄死。   不管真与假,那日守着云中的暗卫亲眼见到云中王将人打得屁滚尿流,赶出了医馆。   钟离然听了颇有些哭笑不得,于是对候在一旁的侍卫说道“你们先候着她,朕先去找人给皇姑姑看看,能不能先找回记忆。若不能,就再做打算。只一点,千万别走漏了风声,好好保护云中王。”   侍卫应了诺,钟离然又唤来大司命,让司命带着一位精通医术的太一观道医,前往向阳镇替云中王医治。   做完这些事,皇帝颇有些无奈地坐在小榻上,长叹一声道“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她这话说得无奈,可好歹也带了些希望。与之前一直牵挂着钟离回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相比,皇帝这副神情已经好上许多了。顾思源走到榻上,抱住皇帝消瘦的躯体,劝慰道“好歹皇姑姑人还在,这已经是一件幸事了不是吗”   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切都有可能。   钟离然应了声嗯,拉着顾思源拥进怀中,轻声道“朕也总算能稍微放点心了。”   话虽如此,可还未确定钟离回那边的情况,钟离然也不敢贸贸然将消息透给自己的堂兄弟。只她怕老人家心忧,还是与顾思源一起,跑到未央宫告知了太皇太后钟离回平安无事的消息。   太皇太后听了很是松了一口气,晓得云中王平安,只是记不起前尘时,口中直念东皇庇佑。她的意见与皇帝一致,在云中王的情况尚未稳定时,先不通知云中王府的人,免得他们伤心。   至此,从暴雨开始一直郁结在心的钟离然这才松了一口气。又与太皇太后说了会话,她这才牵着顾思源回到宸宫。   这厢皇帝才下了令,那头监天司的少司命就带着道医前往向阳镇,接手钟离回的事情。   一群人来得隐秘,却也显得十分浩荡。这夜里,少司命与道医一行人无声无息的来到向阳镇东的那座医馆的矮墙旁。   新月如钩,高高悬在院落的一株梨树枝头上。稀疏的月光透过茂密的梨叶,映在了院落中。风一动,满地斑驳的枝影如水草那般交织游荡。   一个身穿素衣的女子摆了张摇椅躺在院落中,她枕着手臂抬头遥望夜空,似乎在看那一轮遥不可及的月,也似乎在看晦暗不明的星。   有风从西方来,送来了生人的气息。女子看着月亮眨眨眼,继而开口道“诸位来都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随着她话音落下,远道而来的少司命于风中现身,跳下矮墙,朝她躬身施了一礼。 第54章 十一.4   “拜见云中王。”少司命朝树下的女子施了一礼, 也不管她是否还拥有当初的记忆。   月色迷离,站在矮墙前的少司命容颜晦暗不明。钟离回坐在躺椅上,也不去看出现在矮墙前的女子,只抬头望月道“看来我还真是那个传说中的云中王了。那么,你们来此又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您而来。”少司命如此说道“即便云中王不记得从前旧事, 遗漏了一切,但对于源州城中诸位贵人而言, 您仍旧是云中王。”   钟离回挑眉,问“哪怕我当日说了那般的话”   少司命答“哪怕您说了那样的话, 您也还是云中王。更何况,王爷的情况还未能断定, 焉知王爷不能再恢复记忆呢”   钟离回饶有兴致,总算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少司命, “你的意思是,你有办法让我想起从前的事”   少司命躬身,微微一笑道“有没有办法,总得试试才知道的。无论如何, 陛下都希望您能随我们一起回去。”   钟离回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方才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少司命想了想, 回答道“回云中王, 我是监天司的人,任职少司命。也是您的堂侄女, 单名一个殊。”   “除了称呼您为云中王外, 或者我更应该称呼您为皇姑姑。”   钟离回眨眨眼, 道“好的乖侄女。”   至此,这个失去从前记忆的女人,总算在模糊的印象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次日一大早,钟离回拽着自己腰间的青玉,敲开了医馆后院主卧的房门。她轻敲了几声,随着门口的响起了笃笃声,屋内传来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还请稍等片刻,这就来了。”   “来啦来啦。”随着女子的话音落下,屋内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耳尖的钟离回听到那孩子哒哒地跑了一路,来到门口一把打开房门,仰头清脆道“啊,是忘忘啊。”   忘忘是钟离回失忆之后给自己取的名字,她垂眸,看着站在自己腿旁娇小可爱的瓷娃娃,俯身一把将她抱入怀中,举高高道“花花昨夜睡好了吗”小孩全名叫做原舜华,乳名叫做花花。   女孩被她举着凌空,咯咯地笑“睡好了,还梦到了美丽的花神”   “是嘛那可真是太好了。”钟离回这般逗她,耳尖地听到屋里传来的脚步声,即刻将目光落在了门口。   但见一个身穿素衣的女子浅挽发髻,缓步走到门边,抬眸对上了她的眼,问“有事”钟离回将女孩抱在怀里,收敛了笑容,望着女人端庄清丽的容颜,勾唇笑道“有点小事,要找原大夫商量。”   于是为了这点小事,原思景特意将中午用饭的时间空出来,替这个被自己从河边捡回来的女人分忧解难。   洪水过后已经一月有余,楚国各地皆已步入了炎热的夏季。夏日炎炎,蝉声四起,明媚的光透过茂密的梨叶落在庭院的小桌上,洒下一片阴凉。   原思景从前头的医馆走来,穿过刺眼的长廊走向了后院,远远地就看到了端坐在树荫下的青年女子。女子将花花抱在怀里,一边给她喂东西,一边同她说着话。   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小小的孩子仰头冲她笑弯了眼。   救起这个失忆的女子约有月余,这样的场景原思景早已见过无数次,可还是会在看到这一大一小有趣的互动时露出笑容。她浅浅一笑,绕过长廊来到了庭院的树荫下,坐在了女人的身前,问道“今日怎么在此用午饭”   原思景说着,朝坐在钟离回怀里的女孩招招手,柔声道“花花过来。”   见母亲喊她,小孩从钟离回的膝上爬下来,走到了母亲身边,被她一把抱起。花花坐在母亲膝头,拿着勺子往摆在桌面上的一个冰碗子舀了一勺,递到原思景唇边,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娘亲吃可好吃了”   原思景揉揉她的脑袋,笑着说“花花真乖。”她这么说着,低头含了一口凉粉,丝丝凉意带着清爽滑入了喉中。   钟离回见她母女二人如此亲昵,轻咳了一声说道“原大夫还是先吃饭吧。”原思景听了,这才抬眸看向了满桌精致的菜肴,抱着怀里的孩子开始动筷。   她夹了一把凉菜,与凉丝丝的粉条混在一起放入口中,吃了一口后才说道“今日的午饭如此丰盛,看样子你是要向我辞行了”   钟离回笑笑,轻声道“原大夫果然神机妙算,猜对了。”   原思景心中有数,抬眸看了她一眼“想去哪儿你且稍等,我给你准备些盘缠,免得你路上窘迫。”   原思景心想,这人如今记不得事,好不容易熟知了周遭的一切,如今想要出去走走,怕是想寻自己的来处。相识一场,原思景自然是好人做到底的。   钟离回猜想过她的反应,如今眼前的女子这般淡然,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抿唇一笑,道“非也,是我家里人出来寻我了。”   原思景愣了一下,继而欣喜道“真的怕不是又是骗子吧”钟离回刚醒过来的时候,原思景也曾给她张罗寻亲,可这女子过于妩媚好看,于是引来了不少心怀不轨之人。如此三番四次,钟离回本人也兴致缺缺,原思景也就熄灭了给她寻亲的心思。   钟离回点点头,道“是真的,那些人手上有证明我身份的东西。”钟离回想了想,回答道“可我家中事情比较复杂,因此暂时不能告知你我的真名,不过日后我会报答你的恩情的。”   原思景笑笑,轻声道“我不用你报答什么,你在这月余也帮了我不少忙,就算是抵消了你的诊治金吧。”   “只盼你回到家中,一切都能好好地,也不枉费你遭了这么一番罪。”   钟离回应道“一定会的。”她说罢,扭头看向原思景怀里那个有着黑黝黝大眼的小女孩,“或许有些冒昧,可有件事我还是想与原大夫提一下。林云天为了花花三番四次来医馆纠缠于你,待我走后,你们母女二人又该如何应对”   林云天就是原思景的前夫,林家在向阳镇颇有势力,若不是原思景一直以来都为周遭的百姓看病,很得人心,或许孩子早就被林云天夺了去。   原思景笑笑“无须担心,你未到医馆前,他就这般闹腾了,也奈何不了我们。”   钟离回还是颇为担忧“若是若是他强抢呢”   原思景却颇为乐观,“这世间总会有公道的。这孩子是我生的,他也没做什么。更何况逼急了,我就说这孩子不是他的不就行了。”   办法多得是,为了这孩子,原思景一定也不介意给林云天扣上一顶绿帽子。钟离回哑然失笑,又问道“难道原大夫就不曾想过离开此地吗原大夫医术精湛,想来无论在何处都能扎根的。”   原思景算是听明白她的话了,迟疑了一瞬,玩笑般道“你该不会是劝我随你一起走吧”   钟离回坦诚地点点头,“我确有此意。我家在源州城,颇有些资产,若要给原大夫开家新的医馆,是绝对可行的。”   “一来呢,可避开林云天。二来呢,我十分喜欢花花这孩子,我怕回到家中会想她。三来呢”   原思景看着她,一脸笑意“三来呢”   钟离回眨眨眼,极其诚恳道“三来,我也怕自己会想原大夫。我觉得原大夫很好,不极好。若是家里人未骗我,我今年应当是三十又七,比你大上十岁,可至今仍旧未曾娶亲。”   原思景愣住了,看着钟离回略有些诧异。   钟离回慢条斯理地说道“虽未娶亲,可家中已经有了三个孩子。长子今年约有十五岁,已经定亲,可撑家业了。次女与三女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都很乖巧懂事。”   “虽然有了孩子,可家中并无姬妾与侍君,后院十分清净。若是原大夫也觉得我不错的话,我想娶原大夫为妻。”   原思景这回是真的惊讶了,她此前从钟离回的衣着来看,就能断定她来历不凡。可如今听钟离回这么一说,她家中倒是真的十分显赫。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方才,原思景好像被人求亲了。长到这么大,原思景并不是第一次被女字表达爱慕之意,但是被人如此直白的告知“我想娶你”,还是头一次。   原思景哑然失笑,望着钟离回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如今,并无再次成婚的打算。”   钟离回略有些惋惜,可她想了想,接着说道“我明白了。原大夫拒绝我,是暂时对我并无情意。不过冒昧问一句,相较于女子,原大夫更喜欢男子对吗”   “兴许。”原思景应道。   钟离回又问她“难道女子就不行吗”   原思景想想,说道“人各有异,不尽相同。可能对我而言,更喜欢男子吧。”所以才会对眼前的美人,毫无邪念。 第55章 十一.5   原思景的回答倒是在意料之中, 钟离回叹了口气, “这可真是太遗憾了。不过无妨, 做不成伴侣, 做个知交也挺好。”   即使失去了前尘记忆, 钟离回还是那个洒脱的云中王。缘分一事,半点不由人。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实属常情。可听到这番拒绝, 云中王还是颇为心伤。饶是如此, 她也并没有强迫别人的念头,只在心中叹了一句“罢了”。   原思景含笑不语,钟离回见了,掏出腰间那枚青玉, 郑重其事地放在了花花怀中,“那么,这枚青玉就当是我给孩子的纪念吧。”   那枚青玉刻了山水, 上有金乌腾飞,右下角雕了一个“回”字, 看着就贵重十分。原思景想拒绝,花花却伸手抓过了眼前的青玉,巴巴地看着钟离回, 可怜道“忘忘要走吗”   “要走了。”钟离回起身,走到了原思景身边, 将手放在孩子头顶轻轻揉了揉, “我也要回家的啊, 不过我一定会回来看看花花的。”   她与孩子说了几句,又看了原思景一眼,长身作揖,“原大夫,再次谢你的救命之恩。那么今日,你我就此暂别了。”   原思景将孩子放下来,轻轻道“珍重。”   钟离回俯身,又举了举孩子,与她话别,“不久之后,我还会回来的。”   云中王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就洒脱地离开了这座向阳镇的小小医馆。原思景站在院子里,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良久,抬头看向了天空。   天朗气清,一缕风拂过院中,将枝头的梨叶拨弄得沙沙作响。长风过后,遥远的天边,有浮云微动。   小小的孩子伸手,轻轻拽了拽原思景的裙摆,仰头问她“阿娘,忘忘还会回来吗”   原思景想了想,对女儿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大概会回来吧”但是,谁又知道呢毕竟很多人的缘分,也仅是萍水相逢罢了。   忘忘离开了向阳镇,一个失忆的云中王回到了源州城。   钟离然得知云中王愿意回宫,十分高兴,遂让少司命直接护送钟离回进宫。因此钟离回一归来,就直接去了未央宫。   太皇太后李然见了人,很是欣喜,直拉着钟离回说人回来就好。钟离回在路上问了少司命不少事情,于是与李然恭敬地告了声罪。   李然晓得云中王忘了以前的事情,遂劝慰道“一会让御医们好好看看,除了记不得事还有哪里伤着了。记不得事也不要紧,就当重头再来。”   钟离回应了是,李然又说道“秀儿三兄妹想你想得紧了,一会你回王府好好抱抱他们。你之前在忙的那些事,都先交给别人,先将身子养好再说。”   末了,又冲着候在一旁的钟离然说道“皇帝,最近就别让你皇姑姑忙公务了。”   钟离然欣然应道“朕晓得了。”   又叙了会家常,就在李然的主持下开了家宴。钟离回话不多,只留心几人的神态,见这几位是真关心她,心中的警惕也放下了不少,这才正正经经地用了场家宴。   一顿饭过后,钟离然让金袍卫将云中王护送回王府,自己则拉着顾思源回到宸宫。皇帝近来的遭遇十分坎坷,人也瘦了一大圈,从后面瞧着很是单薄。   “也不晓得皇姑姑还能不能想起从前的事,她要真想不起来,可如何是好”皇帝一边脱掉脚上的靴子,一边与身旁的顾思源嘀嘀咕咕,“朝廷的要务还是暂且不能交给她了,也只好让她忙些不轻不重的公务,你觉得如何”   顾思源失笑,“皇姑姑遭了这么一劫,陛下一见人回来就让人打理公务,也太勉强人了。”   钟离然柔柔看了她一眼,“你晓得的,朕这是怕皇姑姑与朕生分。”   她眼底挂了一圈青黑,笑起来就让人觉得格外可怜。顾思源心疼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眉眼,轻声道“不会的,就算是皇姑姑记不得事了,也会因为陛下的真诚而重新信任陛下的。”   顾思源说得认真,却是让钟离然不太好意思。她将顾思源的手抓在掌中,牵着她往里走,轻声道“不过皇姑姑回来,朕也总算是能睡个好觉了。”   顾思源应道“那今夜就早些睡下吧,陛下。”   两人不再多话,沐浴之后一共进入了睡梦中。   自钟离回重返源州后,朝廷也陆续将洪水一事的后续处理完毕。从跟随云中王前往凉水河岸炸堤的一干人等入手,抓出了一批围绕着宛王展开的叛党。这一部分人,大多是去岁吏部考核是,损失了大部分利益的官僚集体。   向来仁厚的皇帝,听到负责此案的刑部汇报,气得肝疼。于是入冬后,一场自皇帝登基后最严重的官员清洗从朝廷上自上而下的展开了。自钟离回失忆后,武将暂时失去了领袖,于是在这场清洗不得不低调了起来。   一时之间,朝廷上仅剩杜党一枝独秀,因此成为了此次震荡的主要摧毁对象。这么一场下来,原本三足鼎立的朝堂权力四散,属于皇帝的权力又收拢了不少。至此,钟离然已然稳坐皇位。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下在了一个昏暗的清晨。皇帝裹着大氅从宸宫出来时,柔软的雪花随着凛冽的北风扑向迷蒙的长廊,卷在了皇帝的大氅上。冷冰冰地雪花沾在了钟离然的脸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抬眸遥望宫檐“下雪了”   侍人提着一盏明灯,在北风摇曳中晃成一缕光,引着皇帝前往朝晖殿。没一会,天色渐明,待皇帝坐在龙椅上后,朝晖殿外已白茫茫一片。   冬雪阴寒,朝晖殿中升起了温暖的地龙。各部官员简要地提了些朝会的要务,皇帝听着下了定论,这才说道“天太冷了,雪下得又厚,众爱卿要是赶不回去就去议政厅待着,喝碗热汤吧。”   众臣躬身,齐齐谢恩。钟离然老早就发现了今日云中王未出勤,待说完了公事,就将目光投在了自己的堂弟身上,问道“秀,你母亲呢难不成今日告假了”   钟离秀年前就开始入工部历练,站在朝堂上也有些时日了。听皇帝这么问,微微一笑应道“是昨日阿娘说天欲落雪,就带了几名侍卫,驾着马出城赏雪了。 ”   钟离回仍旧没想起从前的事,但回源州后与子女相处月余,也算是打心底接纳了他们。索性她忘了过往,于是就连身上的责任也一并抛开了,借由炸堤失职为由,慢慢抛下朝廷事务,带着两个女儿成日玩乐。   今日是向阳镇那朵花的生辰,于是钟离回早早告假,就奔去给人送生辰礼了。   钟离然不明实情,听了颇为无奈,直叹道“随她去吧。”   言罢,让侍人宣布散朝,自己裹着大氅疾步赶回了宸宫。北风夹雪打在了她身上,落了满身的寒凉。待钟离然回到宸宫时,宫殿四周点起了昏暗的灯,照得人影重重。   顾思源还裹在温暖的衾被中,睡得深沉,半点也不愿起身。钟离然听着侍人说了,免不了一叹,将身上的大氅脱了,又换了温暖的虎头鞋,这才揣着手走到了床边。   室内灯光昏暗,将眼前的一切映得昏暗不明。钟离然坐在床边,看床上隆起的鼓鼓一片,伸手探入了被窝中,掐住了顾思源温暖纤细的脖颈。   “思思起来了外头在下雪了哦”皇帝声音很轻,好似哄孩子那般耐心。   突如其来的凉意让顾思源抖了抖,她将脸埋入了被窝中,更深地往里缩,无声地表示自己的抗拒。钟离然见状,一手揉着她温暖的脖子,一手将她从被窝里扒出来,含笑道“你总该起来用膳吧,朕都下朝了。”   一股冷意扑面而来,冻得顾思源清醒了些许。她模糊地睁开眼,眼睛迷成细线朦胧地看向了身边人“陛下”   细黑的发丝散在她的面颊上,更显着的肤色白皙,柔弱可欺。钟离然俯身,拇指擦过她的唇瓣,轻声道“起来了,都快晌午了”   唇瓣压上一股凉意,顾思源看了她一眼,转身埋入了被窝中含糊不清道“不起”   钟离然无奈,将她拽出来,顾思源挣扎了几下瑟瑟发抖道“天太冷了”她说着,卷起被子往身上盖,一边盖一边嘀嘀咕咕道“再说了我又没有公务要处理,起来做什么呢”   这下可把钟离然噎着了,她看着自顾自爬回被窝的顾思源,举起手隔着被子朝她臀上来了一下,冷声道“别睡了,起来用膳”   可真是太凶了,顾思源也就没理她,被子一盖继续睡了过去。钟离然见她睡得糊涂,心想自己的皇后可真是太懒了。她有些无奈,只好脱了身上的外袍,轻手轻脚地上了床,掀开被子贴住了顾思源的身体。   一股冷气袭来,顾思源转身,将皇帝抱在怀中,轻轻给她暖手暖脚,嘀咕道“陛下也睡个回笼觉吧。”   钟离然被她暖得没了脾气,只好点点头,与她又睡了过去。 第56章 十二.1   十二   自源州城下了第一场雪后, 天气就越发冷了。一连数日,顾思源都未曾踏出内殿一步。钟离然见状觉得越发不能纵容她,于是大雪之后, 她下了道旨,带着一干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太一观赏梅去了。   隆冬时节, 大雪淹没了太一观的大小院落,举目望去处处洁白。茫茫白雪中,唯有红梅绽放,鲜艳得好似夺掉了这世间唯一的颜色。   如云般的梅花树下, 有零星几人穿梭其间, 踏着残雪抚开枝头的雪沫, 仰头观赏这片鲜艳的梅林。钟离然带着几个侍人,拽着顾思源行走在梅树下,板着脸道“你就该多走走,不到傍晚你可别想回去。”   顾思源老大不愿意, 跟在她后头一起避开盛放的梅枝, 撒娇道“陛下, 来都来了, 我们先回去泡温泉好不好明日明日我就陪你来赏梅”   太一观建在城东黎山左峰,而黎山右峰则是行人止步的黎山行宫。黎山盛产温泉,山脚的梅花庄就是源州城最大的一座温泉庄子。因此黎山行宫也有温泉,并且在工匠的改建下, 到了隆冬时节室内还会温暖如春。   往年天气太冷的时候, 太皇太后都会来黎山行宫过冬。不过与皇帝而言, 还是头一回到此处。因此捎了些大臣过来,并且赐了汤池给他们,以示恩典。   这一年,楚国朝堂发生了不少波澜,皇帝此举一是为了抚慰人心,二是让备懒的顾思源起来活动。   她听到顾思源这般说,坚定地摇头“不行”顾思源这要是回去泡温泉了,估计今日都不愿意再出来了。   顾思源一念不成,又连忙道“你看,祖母来行宫都好一段时日了,我们方才也没和她好好说说话,不如我们回去陪陪祖母吧。”   钟离然没好气道“祖母和大司命等人在打麻将,刚好凑一桌,不缺你了。”她说着,扭头看向顾思源,严肃道“你今天说什么都得陪朕走完这片梅林。”   顾思源特无奈“陛下这片梅林可是很大的。”从半山腰钟离岱的小阁楼开始,到太一观的各殿,处处都有梅花绽放。要是走完,能走上大半天呢。顾思源光是想想,就累得不行。   钟离然应得漫不经心“这可真是太好了,能逛好久。”   任她花样百出,钟离然就是不肯放她离去,一来二去的顾思源也就认命了,跟在钟离然身后,老老实实地看起了梅花。   天愈寒,梅花开得越艳。些许残雪落在了枝头,更显得粉白的梅枝充满生机。顾思源裹着大氅,呼出了一口冷气,看着这满山的梅花感慨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啊”   钟离然听了,嗤笑一声,“道理倒是知道不少,搁自己身上就不行了。太医说你近来体虚,合该多走走,你怎么就不听呢”   顾思源脸上漾了一抹笑,牵着钟离然的手轻轻地晃,“陛下,你要晓得,人大多是懒惰的。”   钟离然瞥了她一眼,继而板着脸道“你今日可别想偷懒,给朕好好走。”顾思源笑笑,应了一连串地好。   于是两人牵着走,在盛开的梅花林走了好一会。钟离然个子稍高,又是走在前头,难免会碰到枝头消融的残雪,偶尔沾上些许花瓣。走了一路,皇帝身上沾了几瓣梅花,顾思源见了伸手拉住她,示意她低下头来,替她清理掉身上的残雪落花。   顾思源在她身上轻拍了几下,仰首瞧见了一枝梅在钟离然鬓边绽放。她双眼一亮,踮起脚尖摘下了一枝梅。   “陛下,还请弯下腰。”她捧着一枝梅,朝身前的钟离然招招手。皇帝顺从地弯腰,一枝梅就斜插入她乌黑的鬓发。梅花粉白,更衬得皇帝的乌发漆黑。在这冰天雪地中,皇帝那张清丽的脸好似占尽了世间颜色。   顾思源仰头看着她,一时间有些挪不开眼。皇帝勾唇,低声问她“朕好看吗”   “好看的。”顾思源点点头,不假思索地应道。钟离然抬手捧住了她的面颊,俯身将温热的气息洒在了顾思源的唇上,“你今天说话怎么那么甜让朕尝尝你是否偷偷吃了糖。”   这一尝就是好一会,直到顾思源沾上了对方的呼吸,周身温暖了起来,钟离然这才放过她。   顾思源被她抱在怀中,细细喘息。钟离然出拇指,压在她水色潋滟的唇瓣上,目光暗沉,轻啧一声“皇后啊,你可真是越来越不行了。”   顾思源揪着她胸前的衣物,仰头看了她一眼,眼角含泪楚楚可怜道“是陛下每次都这般凶狠,简直就是要了我的命。”   这一眼,看得钟离然心花怒放。她挑眉,抚摸着顾思源的面颊轻佻道“这就算凶狠了那你也太低估朕了。”她说着,一把将顾思源揽入怀中,垂首附耳言道“等回去,你才晓得朕什么时候凶狠。朕就是要了你的小命。”   可真是没个正行。顾思源这般想到,双眼一亮“那我们就回去吧。”   钟离然一听就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旋即松开怀抱,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想得美,快走吧,这还有大半个林子没逛呢。”   顾思源的小脸一下就垮了下来,她跟在钟离然身后,嘀嘀咕咕道“这可真是太难伺候了。”   钟离然觉得好笑,拽着她往前走,语气颇为无奈“顾思源,你现在是越来越没出息了。”   于顾思源而言,人活一世,不过图个自在。   因此她才不管自己有没有出息,她只想回去舒舒服服地泡个温泉,然后睡上一觉,过完整个冬日。   两人又走了好一会,顾思源是真的走不动了,遂表明了态度自己是真的要回去了。钟离然见她这样,只好叹了一口气,牵着她往回走。   回去的时候两人走了另外一条道,钟离然牵着她往行宫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数落她“你早些年的时候,还会绕着宸宫四周走走,强身健体。近年来,则是越发怠惰,都不见你往外迈一步了。”   顾思源反驳她“我又不与陛下一般,需日夜操劳国事。只是端坐在屋中翻翻书罢了,哪里需要强身健体。”   “读书就不费精力吗”钟离然苦口婆心,“你这般懒,若是有天体弱染病怎么办成日吃药你受得了吗”   顾思源瞪大了眼睛,“陛下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吗”   钟离然应道“朕就是盼着你好,才将你从屋中带出来走走的。”   两人就这么斗嘴说了一路,左右侍人皆低头,忍笑不敢言语。一路走,一路说,两人恰好来到了一条分岔的山道上,正巧遇到了格尔沁。   格尔沁裹着厚重的大氅,金色的长发如艳阳铺再肩头,背着一个人从山道上走来。几个侍女跟在身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钟离然远远见了,与顾思源一道停下脚步,看向了山道台阶下的格尔沁。她看了一眼格尔沁,目光落在她背上的那人身上。   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披着樱草色的大氅,趴在格尔沁肩头。她额角一片青紫,发丝也略有些凌乱,一眼瞧过去就知道是磕着撞着了。   钟离然一眼就认出了那少女的脸,正是黎州王的长女,自己的堂妹钟离茗。她皱起眉头,居高临下道“公主这是”   话说着,钟离然这挥手,连忙让侍人下山道去接应格尔沁。格尔沁听到动静,仰头看向了山道尽头,含笑道“是陛下啊”   她见侍人们匆匆跑下台阶来接应,就顺势将背上的小郡主放了下来,调笑道“小郡主,你家里人来接你了,快回去治伤吧。”   小郡主落了地,被格尔沁搀扶在怀中。顾思源见了,也连忙跟着侍人一起走下来,边走边说道“茗儿这是怎么了摔着了”   钟离茗生得秀气,一张小脸俏生生的,向来招人疼。钟离皇室有训,各地王侯的子嗣,在满九岁之后就必须送到弘文馆就读。钟离茗是黎州王的长女,前些年来到的源州,顾思源见过她不少次,与她关系算得上好。   钟离茗额角有伤,发丝凌乱,衣冠不整,瞧着很是狼狈。见顾思源来了,稍稍从格尔沁怀里挣开,略微施了一礼,嫩生生道“见过皇嫂。是茗儿自己贪玩,跑去赏梅,不小心摔着了。幸而”   她说道这里,看了一眼身旁金发碧眼的女子,垂眸应道“幸而遇见格尔沁公主,这才没有一个人留在冰天雪地中。”   顾思源听了,连忙朝格尔沁施了一礼“我家不省心的妹妹,有劳公主相助了。”   顾思源这般说了之后,将小郡主拉到跟前,见她走路姿势怪异,柔声道“腿伤着了”   钟离茗乖乖地点头,说是自己脚脖子扭了。顾思源见她衣衫沾了不少雪,想来摔得不轻,于是让一个女侍卫将她背在身上,带着她回行宫治伤了。 第57章 十二.2   侍卫将钟离茗背在背上, 跟在顾思源身后朝着行宫前行。一旁的格尔沁见到自己在做的事情被人接手了, 于是也跟着回了行宫。   一行人上了台阶,来到皇帝身边行了礼。钟离茗瞧了一眼自己的威严的长姐, 趴在护卫肩上怯生生道“见过皇姐。”   钟离然看了她一眼, 目光柔和下来,轻声道“先跟着你皇嫂回去治伤吧。”对于钟离茗为何抛下侍卫一个偷偷跑出来的事情,她就不便多问。这群在弘文馆长大的孩子, 多多少少是畏惧钟离然的。询问缘由这样的事情,还是交给皇后来做最为合适。   说完这句话, 钟离然将目光挪到了格尔沁身上,“有劳公主了。公主今日也是来赏梅的”   格尔沁点点头, 看了一眼皇帝鬓角插着那株梅花,笑着道“梅花娇艳,我当然要看看的。不过陛下与皇后,当真是十分雅致, 恩爱非常呢。”   钟离然闻言一怔, 继而无奈道“你在打趣朕。”   格尔沁摇摇头,极其散漫道“非是如此,只是觉得陛下鬓角那枝梅怪好看的,我也想折一枝罢了。”   “这林子里的花那么多,公主随意就好了。”钟离然伸手, 牵着一旁的顾思往行宫走, 淡淡道“天寒地冻的, 朕与皇后就先回行宫了。公主, 再会。”   “那就恭送陛下了。”格尔沁见那两人牵着手,带着一干人沿着梅林小径越走越远。忽然之间,趴在侍卫身上的钟离茗回头,与她对上了视线。   那小小的少女紧咬唇瓣,满目的感激之情。在异国他乡多年的格尔沁,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如此纯粹的感谢之意。她一怔,朝那小小的少女挥了挥手,轻笑了一声。   她想,可真是个好孩子啊。   帝后相携,一齐回到了行宫的秋兰殿。钟离茗摔伤了腿,顾思源就召了随行的御医过来替她诊治。一直到御医替小郡主处理了伤口后,顾思源这才吩咐左右,将小郡主送回她安排在行宫的住处。她又将小郡主的贴身侍人拎出来敲打一二,叮嘱她们好生照顾。忙完这些,顾思源这才回到了内殿的寝房,脱掉了厚重的大氅与鞋袜,靠在床上看书。   钟离然始一回来,就入了书房处理公务。她来行宫过冬,留守在宫中的朝臣自然是将要事送到行宫。虽然公务不多,但钟离然还是要分出些时间来处理。   她忙了一个多时辰,从书房出来后,就见着顾思源脱了衣物,蜷缩在被窝里酣睡。钟离然叹了口气,走到床边看了好一会,目光落在了落在枕边的那卷书上。   钟离然看着旁边隆起的被子,俯身拾起了那卷书,遂靠在床头看了起来。那是一本杂记,记载着云州南疆的民俗,编纂者是忘川先生。钟离然翻着看了好几页,睡在身旁的女人可能听到了轻微的声响,模模糊糊地从梦中醒来。   “陛下”顾思源意识朦胧,转过身仰头看了一眼坐在床头的皇帝,见她捧着书,又软又乖道“处理完公务了”   钟离然见她清醒了,将书放在了一边,把手探进了温暖的被窝中。皇帝的手十分冰凉,贴在顾思源的脸上时,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意识瞬间清醒。她挪到皇帝腿边,裹着被子枕在钟离然膝上,伸手抱住了皇帝冷冰冰的手,极力地温暖她。   钟离然揉着她的脸,垂眸问她“还要继续睡吗”   顾思源摇摇头,钟离然俯身,极其爱怜地轻啄她的面颊,“那就起来吧,朕带你去泡汤泉。”   源州城盛产温泉,宫中的星辰宫就是一个专供皇帝使用的温泉池。泡温泉一事,对于帝后二人算得不什么稀奇事。这回来行宫,多半还是为了安抚朝臣。   行宫建筑十分紧密,温泉池就设在行宫主殿不远处。汤池是活水,开辟了九个区域,除了皇帝专用的汤泉之外,其余八个男女对半,按照官职大小分配。   皇帝这回来行宫,带了一干王公贵族,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位官员。她存了私心,要陪顾思源,遂将安排官员一事交给了云中王。还未入夜,云中王就带着一行人去汤泉泡着了,从主殿过来,远远地就听到了那边几处汤泉传来的高谈阔论。   顾思源听了,吩咐左右准备了茶酒点心,给诸位大人送去,这才跟着钟离然一起迈入了皇帝专用的汤泉。   此值冬日,温泉水汽蒸腾,室内一片朦胧。钟离然牵着顾思源到了隔间,替她脱了衣物,才与她一起沿着台阶踏入温暖的泉水中。   泉水温暖,顾思源一步踏入,就将整个人都浸在水中。泉水温热,似乎将她一身懒骨都泡酥了。她惬意地闭上眼睛,靠在池壁旁昏昏欲睡。   朦胧水汽中,她那张小脸沾了水,更显得清丽动人。侍人们早在就在池岸旁准备好了茶酒点心,钟离然入了池,就自顾自地倒了杯酒,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酒太冷,她就将将酒倒入了温酒的小盅,泡在泉水中。做了这些,皇帝夹了块茯苓糕放入口中,细细吃了会,扭头对一旁犯懒的顾思源道“这糕点还挺好吃的,过来尝尝。”   顾思源偏头看了她一眼,见皇帝夹了一块茯苓糕,遂挪到了她身旁。水声哗啦,顾思源靠在皇帝肩上,微微启唇。   皇帝见了,夹着茯苓糕给她喂了一口。顾思源吃下了,半眯着眼挤进了皇帝怀中。肩头一重,钟离然垂眸看着顾思源盘好的发顶,轻声道“又困了”   顾思源摇摇头,就靠在皇帝怀中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好一会,她仰头看着钟离然秀气的面容,含笑道“陛下似乎长大了些。”   钟离然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她促狭的笑容,方才意会她的意思。她放下了筷子,将顾思源揽入怀中,从后握住了一把盈满,冷笑道“是嘛皇后倒是多年如一,始终未变呢。”   身体微痒,顾思源蹭了蹭身后人柔软的胸膛,低声求饶“陛下,别闹了,会冷的。”   钟离然倒也不是真想折腾她,听她细声细气地拒绝,这才冷哼一声松开了手。她低头,在顾思源肩上咬了一口,留下了一道红痕,好似红梅开在雪地中。   顾思源吃痛,轻嘶了一声,有些无奈地仰头看向皇帝。皇帝垂首,在她脸颊上了落了吻,方才轻轻问她“温了酒,要喝吗”   顾思源点点头,钟离然就给她倒了杯酒。顾思源捧在手里小口小口抿了,喝了一杯又还要。   这酒是太一观前些年酿的青梅酒,又甜又醇,配着糕点十分可口。钟离然不善酒,因此浅浅尝了几口,也不多喝。顾思源则很喜欢,不知不觉就喝了许多。   温热的水汽让酒气蒸腾得更快,一不留神,顾思源就上了头。待钟离然意识到她微醺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酒意上头,顾思源就捧着酒杯,自顾自地念诗,“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   她念的是诗经中的篇章大雅既醉,这原本是司命祭祀东皇后,向皇帝吟唱的祝词。钟离然虽然不常读诗写诗,但也知道这首诗的来历。   她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去夺顾思源的酒杯,“好了好了思思别喝了,你当自己是监天司的司命吗”   眼看着顾思源喝醉了,皇帝就取了她的杯子,将她整个人从温泉池中打横抱起,一步步迈上台阶。顾思源窝在她怀里,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之类的话。   钟离然抱着她跌跌撞撞地走向隔间,扶着她上了榻。皇帝擦干了身上的水迹裹上了中衣后,手忙脚乱地给顾思源穿衣服。偏生顾思源喝多了,就在闹事,挣扎着说不穿。   赤条条的女人裹着一床薄被,就蜷缩在床榻的一角,可怜兮兮地望着身穿中衣的皇帝,眼中带雾道“不穿不穿麦麦欺负我”   钟离然心想麦麦都还没欺负你呢,你这样子等谁来欺负呢皇帝扶额,心想就不应该让顾思源喝上那么多。她拎着顾思源的中衣,想给她裹好了直接抱回寝殿,见状只好低声下气哄道“我不欺负你,思思啊,先穿了衣服好不好,不然要着凉了。”   顾思源眼神迷离,歪着脑袋打量她,迷糊问道“你是谁”   这问话可真是够气人的。钟离然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是麦麦”   顾思源恍然大悟,“是麦麦啊”她这么说着,放下了怀里的被子,跪在床榻上朝钟离然一步步挪了过来。她抬手,冲钟离然招了招手,轻轻道“麦麦过来”   神秘兮兮的,让钟离然噎了一下,见她不着一缕地跪坐在床上,遂连忙用中衣盖在了她身上。   身上落了一件中衣,顾思源却抬手,将眼前的皇帝拉入了她怀抱中。钟离然被她一把抱住脑袋,埋入了她柔软的胸膛。   脸上一片温热,灼热的呼吸洒在了发上,钟离然愣了一下,却听那醉酒的人在她顶上极尽温柔道“麦麦啊你乖”   女人将皇帝抱在怀中,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脊,将吻落在了她的发上,一如疼爱孩子的母亲,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   不知为何,泪水突然就从钟离然的眼眶淌了下来。 第58章 十二.3   眼角滑下了一滴泪,皇帝怔然, 好一会才想起抬手, 将泪水拭掉。她深吸了一口气, 挣脱了顾思源的怀抱,迎上了她朦胧的眼眸, 柔声道:“随朕回去吧。”   顾思源懵懵懂懂, 脑袋晃着, 似点非点。钟离然见了,免不了长叹一声, 穿上衣物, 将顾思源裹在厚重的大氅中,踉跄地朝着寝殿走去。侍人们打伞, 遮住了帝后的容颜,替她们挡了一路的风雪。   等钟离然将顾思源从温泉池背回来后,窗外风雪已然喧嚣。钟离然虽勤于锻炼, 可背着顾思源裹着大氅走了那么一段路,也是累得不行。她将顾思源小心翼翼放在床上,顾思源就晕乎乎地滚进了床里边。她一边往被窝里钻,一边喃喃喊热。   寒冬夜里, 室内再暖也热不到哪里去。钟离然猜她是酒上头了,身上裹的东西又多, 觉得难受这才瞎喊。于是钟离然忙给她脱了大氅,脱到只剩中衣就塞到了被窝里。   顾思源躺进被窝里也不太安分,两手从被子探出抓着钟离然的衣袖, 迷迷瞪瞪地喊她。皇后平日里浑身的书卷气,瞧着雅致又迷人,如今喝醉了一迷糊,就平添了几分可爱。   钟离然听她喊自己的名字,只觉得自己多了个粘人的妹妹。她哄着顾思源,问她做什么?顾思源拽着她的袖子,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才笑了一下,结结巴巴道:“喜欢……喜欢你……”   钟离然乐了,屏退左右,跟着上了床,隔着一床厚被子压在了顾思源身上,含笑逗她:“喜欢朕啊……喜欢朕什么?”   顾思源抬手,勾住了皇帝的脖子,在她脸颊上落了一个吻,傻笑道:“就是……喜欢啊……”   钟离然起了坏心思,俯身吻了吻她的唇,轻声道:“你这么喜欢朕,朕是不是应该给你些赏赐?”   “思思……稍等片刻。”   皇帝这般说了后,拉下了幔帐。四周的光线暗了下来,挡住了肆虐的寒气。钟离然顶着盖在身上的被子,将顾思源紧紧搂住。   温度从拥进的怀抱上升,逐渐流窜到四肢百骸。皇帝俯身,给予了柔软的赏赐。炙热的温度将浓郁的酒气蒸发,逐渐麻痹了理智。于是魂灵好似从身体飞出,跃上了云端,随着风不断地摇曳,不断地漂浮,又缓缓坠落。   那感觉实在是过于飘飘然,浮浮沉沉中,顾思源一直以为自己陷在梦中,昏昏沉沉地逐渐睡去。   分明是隆冬时节,躲在被子中的钟离然却发了一身汗。她从被窝中探头出来,搂着怀里不着一缕的女人,俯身亲了亲她的眉眼。过了好一会,才将她揽在怀中,闭上了眼睛。   次日清晨,行宫一片茫茫白雪。寒意从窗外渗入了寝殿,裹在被中的顾思源瑟缩着身子往钟离然怀里钻,迷蒙地察觉到腰间传来的一股酸意。   那感觉实在是太明显了,本来还想继续睡的顾思源动了动身体,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她睁眼,看到了睡在身旁的钟离然,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画面。那感觉很朦胧,像是一场无痕春梦。   腰间传来一阵酸疼,淫靡的麝香气味裹着皇帝身上特有的沉香飘散在鼻尖,这让顾思源反应过来昨夜的某些事或许不是梦。   她悄悄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钟离然,有些心虚地挪开了位置,随即将手伸到背后,敲了敲自己酸软的后腰。   许是她动的厉害,钟离然也模糊醒了,伸手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丝,含糊不清问:“怎么了?”   皇帝尚未睡醒,声音十分沉闷。顾思源抬眸望着她,轻声道:“我腰疼……”于是钟离然翻了个身,将手搭在了她的后腰上,沿着腰线给她揉了揉。   合适的力道缓解了肌肉的酸痛,顾思源舒服地眯起眼睛,趴在了钟离然身侧。钟离然索性将她提到怀中,让她趴在自己身上,迷迷糊糊地给她揉腰。   揉了一会,皇帝似乎也醒了,忽然低低笑了起来。顾思源不明所以,就问她笑什么。皇帝就微微探身,附耳与她言道:“皇后昨夜贪欢,一共六次……”   顾思源愣住了,她瞪大了眼睛,“我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了?”钟离然浅浅打了个哈欠,又笑着逗她,“没关系,朕记得就行了。”   顾思源可懊恼,小手握成拳锤向了皇帝肩头,抱怨道:“陛下怎能趁着我醉酒欺负人呢?”   钟离然搂着她的腰,漫不经心道:“难道你不喝醉,朕就不能欺负你吗?”   “也不是……”顾思源小声嘀咕了几句,钟离然听不太清,疑惑地嗯了一声。顾思源就凑到她耳边,轻声密语,“醉了就什么也不记得了,那多吃亏啊。”   明明就是很舒服的一件事,却因为晕乎乎地没有多大印象,可让顾思源惋惜。   钟离然听明白她的意思,登时笑弯了眼。她微微仰首,侧身于顾思源的耳垂落下一吻,低声道:“没关系,下次皇后清醒了,就什么都记得了。”   “不过朕还是更爱你迷迷糊糊,顺从又贪欢的模样。”   心中的懊恼渐散,顾思源将下巴放在钟离然肩上,轻轻磕了她几下,“陛下惯会调戏人,我不要听了,起身起身。”   她这般说着,撑起身子从钟离然身上爬了起来。钟离然伸手往她后腰一压,阻止她起身:“时辰尚早,皇后确定要起来吗?”   “昨夜下了雪,晨起一定很冷。”钟离然说得认真,顾思源脸上带有迟疑。她感受着身下人的温度,察觉到笼罩在耳朵周围的丝丝冷意,起身的心思渐歇,又重新躺在了皇帝身上,低声道:“那就再睡一会吧。”   钟离然低低地笑,将她抱在怀中,亲了亲她的发丝,“就再睡一会吧,陪朕犯懒。”   这一睡,就到了晌午,两人才起身穿衣,用了午膳。   午膳过后,落雪渐歇,一线天光撕裂了浓郁的灰云,轻柔地笼在落了残雪的梅花上。庭院铺满了茫茫白雪,唯有一株红梅傲立。因着那线天光,越发的鲜艳动人。   顾思源见美心喜,披着大氅就踏雪走向了院中红梅,命侍人拿了剪刀剪了几枝好看的,带着残雪回到了屋中。   钟离然裹着毯子在榻上处理公务,听到声响扭头看向了顾思源,见她手捧梅花,于是笑她:“你又去辣手摧花。”   顾思源捧着花,弯腰将梅花插入瓷瓶中,小心翼翼地摆弄着,理直气壮道:“屋中太素净了,需要添些颜色。”   顾思源穿着大氅,乌黑的发从她肩头滑落,垂在侧脸,有种说不出的温柔。钟离然见她插好了花,还伸出细白的手指,轻轻抚掉了花瓣上的细碎雪沫,眼底暗潮涌动。   钟离然放下了手中的朱批,看向了顾思源,唇瓣轻抿,与她说道:“梅花好看吗?”   顾思源头也不回,笃定道:“好看的。”   钟离然就坐不住了,她起身,慢腾腾地走到顾思源身后,隔着大氅拥住了她:“朕觉得,你更好看。”   顾思源微微仰头,却感觉到皇帝握住了她冰凉的手。皇帝握着她的手举到唇边,落下轻吻,低声道:“朕有皇后就够了,不需要什么梅花。”   说了这话后,皇帝突然嫉妒道:“不过是朵花,不值得惹你这般垂怜。”   顾思源扭头一看,见身后的皇帝正气鼓鼓地盯着瓷瓶中的梅花看,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她忍着笑,学着皇帝的样子,鼓起腮帮子,指尖一点,对着盛开的红梅道:“你可真是个祸水,惹得陛下失态,你罪当如何?”   钟离然轻咳一声,在她耳边沉声道:“魅惑皇后,罪不可恕,就将你发配边疆吧!”   顾思源窝在皇帝怀里,点着脑袋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意味,“那就发配边疆吧!”钟离然见她这模样,却是忍不住笑出声。顾思源见她笑了,这才跟着弯了眉眼。   皇帝是顺心了,可那瓶梅花还是没逃过发配边疆的命运,没一会在皇帝的指令下,挪到了门口。   顾思源见侍人们挪着瓷瓶往外走,叹了口气,“哎,堂堂一国之君,竟这般善妒,连区区几株梅花都容不下了。”   钟离然站在她身前,替她将大氅脱下,闻言笑道:“这话你可不能让起居郎听到,万一御史参你一本可就不好看了。”   “参我什么?以下犯上吗?”顾思源被皇帝牵着上了榻,轻声抱怨:“你就是善妒。”   钟离然轻哼一声,顾思源又继续数落她,“还小心眼,说到底我不过是看了它几眼,你就将它发配边疆了。哎,真可惜,那几株梅可好看了。”   她靠在皇帝身旁,长叹一声,瞧着颇为忧愁。钟离然见了,施施然道:“朕就是个妒妇,别说是看几眼,你就是只看一眼朕都觉得嫉妒。”   顾思源扭头看她,眨眨眼问:“真的?”   钟离然没好气:“假的!”   顾思源展颜,露了个大大的笑脸,两手捧着钟离然的脸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欢喜道:“麦麦你可真是太可爱了!”   钟离然望着她,眼眸温柔,“可爱也不见得你帮朕改奏折。”不仅不帮,还学会拈花惹草了,这可真让人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忙完啦!   下周一也要开始工作啦,哎呦这可真是太棒了! 第59章 十二.4   听得钟离然如此抱怨,顾思源自觉有些理亏, 于是讨好地抱住了钟离然的胳膊, 靠在她肩上蹭了蹭, 弯着眼睛笑:“陛下如此精明能干,就不需要我笨手笨脚地添麻烦了。”   她已近而立之年, 可近年来却越发没有少年时的稳重, 活泼得好似十七八岁的少女。钟离然听她狡辩也不恼, 抬手揉着她脑袋,笑了一声:“说好话也来不及了。”她说着, 将顾思源拉到怀里坐着, 搂着她摊开一份奏折,说道:“过来, 替朕看看这份折子。”   顾思源窝在她怀里,懒懒地看了一眼,旋即双眼一亮, 坐起身捧起奏折仔细阅读了起来。阅毕,她扭头看向了钟离然,双目异彩连连:“陛下,这澜州平城的太守倒还真是有些本事, 与逐云部的贸易还真让他给办成了。”   “可不是。”钟离然话语中透着欣赏的意味,开心道:“平城, 望月城,初城等地,都是与溯北相接的城池。作为关口与草原那群蛮人交易, 再合适不过。且在中部宛州中州的货物可以通过黎运大运河输送到北部澜州,当真是方便无比。”   “昔年先祖为了南北贸易打通的运河,功在千秋。而今朕这番作为,倒也不负先祖的良苦用心了。”   这位先祖就是文康皇帝。运河始建于文康皇帝壮年,那时皇帝是真正的一言九鼎,虽朝臣对此事颇有微词,可朝廷还是花费了十多年开通了运河。这项工程浩瀚,花钱费时,但运河始一开通,极大便利了南北走商。   可很显然,文康皇帝的野心远不止于此。数年之后,文康皇帝已老,蛮族来使,欲求贸易互交。文康皇帝大喜,着令黎州王一力促成此事。   只可惜皇帝已近暮年,又正值宫中立储之际。文康皇帝未有子嗣,于是诸王见皇帝重用黎州王,恐皇帝会立黎州王为嗣,于是联合朝臣搅黄了与溯北的盟约。溯北在此事受辱,一气之下起兵,弄得北境战火四起。   此事牵连甚广,造就了不少冤案。待皇帝出兵大胜溯北后,一连清算了不少朝臣与王侯,造就了皇帝在位时期最严重的血案。皇帝看好的黎州王死于刺客手中,原本身体就不康健的皇帝听闻黎王死讯,更是大病了一场,身体每况愈下。在此事后不过数年,皇帝立了储君,便郁郁而终了。   继任者并不能理解文康皇帝的决策,只觉得蛮族着实可恨,于是暂停了一切与蛮族友好往来,在有生之年屡次与溯北死磕,搅得边境百姓不得安宁。   这场血海深仇影响楚国朝政百年之久,后来就算再有继任者想要继承文康皇帝的遗志,也总是无疾而终。   顾思源善史,自然在书中读过旧事。与蛮族贸易,于国而言乃是利事。可华蛮交战,历来都是血仇,自文康皇帝逝世后,史书皆载乃是蛮族先毁约,进攻溯北的。可百年前有位史官偶然得到了忘川先生的手抄本,却是得出了另一种说法。   手抄本载,乃是诸王为了构陷黎州王,收买底下押送粮食的侍卫,屡次交易中交给蛮族半好半坏的陈粮。蛮人一怒之下,就在数次交易后拔刀杀了压粮的护卫。于是死去的那批护卫,被当做诬陷黎王手下与蛮族交易叛国的证据。由此而起,酿成了一桩血案。   继任的皇帝受此影响,认为蛮族不可相与,于是屡屡北征溯北,劳民伤财。却不知文康皇帝本意乃是想兵不血刃地收复溯北。   粮食乃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生存根本。楚国若是常年与溯北交易,牧民必然会从事可与楚国交易的产业,例如多采集矿产,驯养牛羊等。长久下来,溯北蛮人自然离不开楚国粮食供给。如此一来,若是溯北稍有不从,楚国朝廷捏着他们的命脉,轻易便可解决霍乱。这样的处置方式,总比往常出兵,死去大半士卒来得好。   更何况,蛮族草原也算是地大物博,也有许多楚人需要的东西,因此与蛮族交易是十分划算的。   顾思源想,钟离然就是打着这么一个兵不血刃的主意,才起了要与蛮族交易的念头。   自先帝楚明始,蛮族与楚国只发生了寥寥几场战乱。自前些年钟离回大胜溯北,将蛮族公主格尔沁俘回后,蛮族吃了个败仗更是越发安分。   蛮族现任的大君那是格尔沁的父亲,只不过自从女儿送到源州后,如今各部的主事已经渐渐换做了大君次子。次子在战场上见识过楚国铁骑的威猛,心怀敬意,对待这泱泱大国姿态越发谦卑,于是一心相与楚国交好。这对钟离然而言,无疑是件好事。   至于楚国国内,原先的钟离回极度反感蛮人,若是知道皇帝有此等打算必然是极力反对的。可如今钟离回失去记忆,人也宽厚了许多。加上入冬之时,钟离然大肆整顿朝堂,于是朝廷中已无掣肘皇帝决策之人,如此皇帝才敢动了大野心。   此一计,乃是楚国百年大计。少则七八年,多则数十年,才能彻底落实下来。幸而钟离然年轻,有足够的精力去促成此事。   顾思源仔细思索了一阵,抬眸看了一眼皇帝,笑道:“此事若是成了,于我楚国乃百年幸事。”   钟离然闻言笑了,她搂着怀里的顾思源,俯身亲吻她的发丝,止不住的开心:“朕也希望能成,不过朕要等一个契机,才敢行事。”   这个契机是什么,钟离然暂时没有告诉顾思源。顾思源心里却很明白,钟离然是在等蛮族大君的死讯。   不日前,湘夫人传来消息,说是蛮族大君病重。这样的人物病重,底下还有一群不安分的子女,想来离死也不远了。蛮族大君一死,那么继位的必然是他的次子。   若是次子,那么钟离然的大计也就成了三分。只是不知,作为人质留在楚国的格尔沁,到时又将会是什么下场呢?   顾思源无端想起了这件事,于是随口问道:“那陛下准备待格尔沁公主如何?”   钟离然全然不去想这事,只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格尔沁公主不是早早就作为楚蛮交好的象征入住宫中了吗?你还在想这个做什么?”   只要格尔沁不回到溯北,她于楚国而言就只是一个花瓶。她属于楚国,旁人只可远观,不可触碰。   顾思源道:“我在想,她原本应该是你的贵妃。”可是现在这般情形,对于格尔沁来说反而会好很多。   她不提这事还好,一提钟离然就有些来气。她想着,抱起顾思源的身子,让她面对面坐在自己的腿上,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掐着她的脸,瞪着她说道:“你说是谁的贵妃,嗯?”   顾思源当着她的手,不满地喊疼。钟离然也没用什么力道,听她喊疼就气道:“就知道撒娇避事,当年格尔沁对朕行轻浮之事,你倒好,不与朕同仇敌忾就算了,还敢替她说话。”   说起陈年旧事,钟离然就有些不是滋味,于是揉着顾思源的脸开始数落起她来,“你是朕的皇后,旁人觊觎朕你不生气就算了,难道你还想撮合不成?”   “朕刚亲政那会,那些大臣想方设法要将她们家的孩子送入宫中,也没见你替朕说一两句话。你这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真让人来气。”   顾思源听她念叨,拍掉她的手,埋怨道:“疼啊陛下,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陛下还要拿出来说,也不嫌老。”   钟离然听着她这么说,一张小脸就板了起来。顾思源见了,抬手勾着她的脖子,俯身亲亲她的嘴角,说道:“再说了,陛下又没看上他们,心中也自有主张,还需要我操什么心呢?”   钟离然眉头稍松,板着脸道:“要是朕看上他们了呢?你又如何?”   顾思源微微一笑,勾着她的脖子道:“要是陛下看上他们了,我就不能做陛下的皇后了。”腰上突然一紧,顾思源突然被钟离然牢牢扣住,倒在了她身上。耳垂旁传来了热量,皇帝张口咬住了她的耳垂,薄怒道:“你还敢想不做朕的皇后?”   顾思源辩解道:“若是陛下另有心仪之人,总不能一直让我占着你的后位,亏待对方吧。那我必然,是不能做陛下的皇后了。”   打从一开始,顾思源就想好了。若是钟离然日后有心仪之人,她就自请废后,前往太一观修道看书,绝不妨碍皇帝与新人。无论是以前还是之后,她都是这般想的。她这个人纯粹,眼睛里容不下沙子。若是对方不喜欢了,她是决计不会勉强的。   钟离然听明白她的意思,气得牙根嚷嚷,直恨道:“你倒是想得美。”   顾思源就很惊讶,起身看着她,吃惊道:“难不成陛下另有喜欢的人,还要我做皇后吗?陛下,若是我不喜欢你倒还好说,如今我喜欢你,是决计不会勉强自己,让你享齐人之福的。”   钟离然对上她清清白白的大眼,只觉得一口气卡在喉咙里憋得慌。一时之间,竟有些哭笑不得。她抬手,朝顾思源臀上狠狠拍了一巴掌,眉头总算松开,嗔怒道:“朕可没说要享齐人之福,朕是说你要是不想做朕的皇后,那是想得美。”   “哪怕你他日有了喜欢之人,朕也要强留你的。”   顾思源恍然大悟,于是笑道:“这个陛下就放心好了,你是晓得的,我很懒的。做了陛下的皇后,是不会有二心的。”   “喜欢陛下了,也不会再心慕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快收尾了!我这个月一定能完结的!(握拳) 第60章 十二.5   顾思源这句话,说得极为真切。钟离然目光柔和, 抬手抚摸着皇后柔软的发丝, 轻笑道:“朕晓得了。”她这般说着, 低头在顾思源的额头上落了一个吻,轻轻道:“朕也是疼你的。”   她自然是很疼皇后的, 这世上再无任何一人, 能让钟离然愿意这般费心费力宠着护着。也再无一人, 如顾思源那般疼她爱她。   钟离然是个惜福的君王,她也不贪多, 此生只要有顾思源就足够了。   额上落下了湿润的吻, 顾思源仰头看着钟离然,扯着她的袖子坐正了身子, 冲她一笑道:“今日陛下这般可爱,我就陪陛下看完所有奏折吧。”   钟离然伸手掐住顾思源的脸,捏了几下, “得了便宜还卖乖,难道你不该和朕一道看奏折吗?”   “应该的,应该的。”顾思源应了一连串话,随即乖乖地窝在钟离然怀里陪她看完了剩下的奏折。   待奏折批完时, 天色已然昏暗了下来。钟离然领着顾思源又去泡了汤泉,晚膳过后, 两人就着油灯在屋中看书。顾思源犯懒,就让侍人多点了几盏油灯,放在床边照明。钟离然要做功课, 就坐在不远处的书案前提笔写字。   书看了好一会,钟离然只觉得眼前的字迹越看越模糊,索性放下手中的书,朝上伸了个懒腰,低低叹了一口气。   顾思源的心思本来就在她身上,听她叹气,忙问道:“怎么了?”   钟离然起身,走到了床边坐下,隔着被子拥住了顾思源的大腿,将脸埋在她腿上,虚弱道:“朕眼睛疼。”   顾思源连忙将书放下,弯腰捧起钟离然的脸,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东西看久了?我给你揉揉?”   钟离然点点头,顾思源就掀开被子让她脱衣进被窝。顾思源让钟离然窝在她怀里,枕着她胸口躺着。她的两手从后落在了钟离然的眼皮上,沿着眼睛的轮廓给她仔细地揉着,低声说道:“陛下还是太操劳了,我成日里看书,也没有看到眼睛疼的时候。照这样子下去,陛下肯定比我还要早用上叆叇。”   钟离然叹了口气,道:“朕也是要用功读书的嘛。再说了,这朝廷上下哪一件事,不得巴巴让朕做决断。”   她自登基后,一直都这般用功,甚少有懈怠之时。顾思源不欲插手政事,因而此时也不好说些安慰的话,索性道:“那好吧。既然陛下觉得眼睛不舒服,那今晚就早些安歇吧。难得来行宫走一圈,可别光顾着操劳国事了。”   钟离然也觉得倦怠,加上眼睛干涩又疼,遂采纳了顾思源的提议。顾思源将她搂在怀里揉了一会,钟离然就怕累着她,伸手盖在她手上,将她的手取下,“好了,别揉了,朕没事了。”   顾思源垂眸盯着她看,“真的不疼了?”   钟离然点点头,诚恳道:“没那么疼了。”   皇帝回答得很认真,顾思源伸手揉着她的脸,轻声道:“那就好。时辰也不早了,那就歇下吧。”钟离然点点头,顾思源便开口让侍人放下了帷帐,与她一道躺在了床上。   钟离然眼睛疼得厉害,躺下好一会都睡不着。她身子不舒服,人就有些烦躁。大冬夜里,皇帝躺在顾思源身侧,像个不安分的蚕虫躺在桑叶上时那般动来动去。她一动,细碎的寒风就从被窝的缝隙里钻进来。顾思源被她闹腾得也睡不着,索性将她搂在怀里,低声问她:“眼睛还疼?”   钟离然难受得厉害,埋在她胸前点了点头。顾思源心疼她,于是伸手捧住了她的脸,俯身吻住了她的眼睛。温热的呼吸落在眼皮上,减轻了疲劳所带来的疼痛。   钟离然闭着眼睛,感受着皇后给她的温柔,轻轻说道:“顾思源……”   顾思源轻“嗯”了一声,皇帝就伸手拉住她,好似呢喃一般说道:“朕若是没了你,该怎么办啊。”   黑夜里的低语尤其动人,顾思源心一软,湿润的呼吸就沿着眼角缓缓下滑,一寸寸地挪到了皇帝的唇上。唇上印了一个吻,顾思源说道:“既然陛下睡不着的话,那我们就都不要睡吧。”   由这句话开始,被浪翻起,春色涌动。   冬天的白昼短暂,黑夜却格外的漫长,因此在行宫中时长要点亮油灯。不知道是不是光线昏暗的缘故,钟离然近日总觉得自己看东西不太清楚。又一日晌午,皇帝在批改奏折时,又垂下脑袋,凑到案前仔细看了又看。   一旁看书的顾思源见状,伸手托起了皇帝的额头,疑惑问道:“陛下是不是看不太清东西了?”   她直觉皇帝最近眼神不大好,可能是出什么问题了。皇帝抬眸看了她一眼,佯装无事:“朕哪里看不清了,没事的没事的,你快去看书吧。”   顾思源觉得她这般不太行,皱着眉头道:“还是让太医看看吧。”   钟离然不太乐意,觉得顾思源有些小题大做了,“哪里需要喊太医,你喊了太医,祖母又该替朕操心了。”   顾思源叹了一口气,伸手拍拍皇帝脑袋,“切勿忌病讳医,我的陛下。”   皇后都这般开口了,侍人们领了旨,就将随行的御医召来。御医仔细替皇帝检查了一番,确定眼睛没有多大的毛病,只是患了“视近怯远症”。   皇帝不相信御医的诊治,一再问了:“你确信朕这是‘视近怯远’,而不是过于劳累导致的?”   御医答得恭敬,“回陛下,您这是常年看书导致的“视近怯远” ,并不是其他原因所致。若是想要看得更清楚,得戴上一副‘叆叇’。”   钟离然一时默然,一旁的顾思源却发了话,“那就给陛下准备一副吧。”   御医领了旨,又给皇帝开了些清心明目的药方,这才退下了。钟离然见太医离去,连忙抬眸,望着顾思源愤愤不平道:“你平日里看的书比朕还多,怎么如今反倒是朕眼神不好使了呢?”   顾思源则应她:“我平日里看得书虽多,却也知道劳逸结合,看完书就去看别的东西,并未一直埋在书堆里啊。反倒是陛下,天天叮嘱我,自个却一点也不上心,总是念书到深夜。”   钟离然听她这么说,就有些不满:“你小时候还在床上看些话本小人书呢,现在倒是教训起朕来了。”末了钟离然又说道:“朕才不要用上叆叇,朕还这么年轻,可不想被人说老眼昏花,识人不清。”   顾思源晓得她孩子心性,好声好气道:“好好好,在外头就不戴里。平日里在书房看书,总要戴着坐直了看,成么?”   她一哄,钟离然的眉头就松了些,仰头看着她,眉梢也有了笑意,轻轻哼了一声“嗯”。   虽然一开始,钟离然还老大不愿意的,可御医将那副叆叇送来后,钟离然还是美滋滋地将它带上,在书房看起了书。   早在半年前,皇帝就觉得有时看东西不太清楚,不过她也一直没怎么在意。只是进来到了行宫,殿内的亮度不同往常,更显昏暗,这才让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眼神不太好使了。如今戴上了叆叇,只觉得周围世界骤然明亮,一切的细枝末节都清晰了起来。   皇帝看了会书,就戴着那副叆叇在屋中走了一圈,就着什么瓷瓶灯座左瞧右瞧。顾思源坐在床头看书,见她这幅模样觉得有些稀奇,当下笑道:“陛下,这幅好用吗?”   钟离然听她这么说,掩饰那般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还成吧。”她这么说着,走到顾思源身旁,抽掉了她手里的书,说道:“夜里就不要再看书了,不然就要与朕这般,戴着这笨东西了。”   皇帝将书放在了一旁,垂眸看向了顾思源的发顶。清晰的世界里,她看到了顾思源头上那一点点藏在黑发中的雪白银丝。皇帝轻咦了一声,好奇地伸手,将顾思源那根藏起来的白发拨出来,轻声道:“皇后,你有白头发了。”   顾思源仰头看了她一眼,对上了皇帝亮晶晶的眼眸。皇帝一脸欣喜,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开心道:“你竟然都有白发了。”   顾思源觉得她这个模样很是可爱,轻笑了一声,无奈道:“毕竟我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啊,陛下。”   钟离然点点头,自顾自说道:“也是,这很正常。”她想了想,看着指尖勾缠的白发,俯身期待又兴奋地问,“顾思源,朕能将这缕白发拔下来吗?”   顾思源冲她柔和一笑,说道:“自然可以。”   钟离然舔了舔唇瓣,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缕白发迅速扯下。顾思源并未觉得疼,她看着钟离然手持一丝发,踱步到书案旁,拿了一个香囊,将那缕发小心翼翼卷起放了进去。   此情此景,让顾思源有些哭笑不得,“陛下,你收那个东西干嘛?”   钟离然扭头看着她,一脸严肃道:“朕收起来,等百年后与我同葬啊!”   顾思源更无奈了,只好说道:“百年之后,我会与陛下同葬,陛下要那缕发做什么?”   她说得轻易,钟离然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看着顾思源别扭道:“你怎么这么不害臊,就这么想与朕生同衾死同穴吗?”   顾思源叹了口气,心想,这不就是明知故问嘛。她当然想啊,与此人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哈哈哈哈,合法的! 第61章 十三.1   源州城的冬天很快就过去了,正月到来后, 桃花在太一观的角落悄悄绽放。留守在皇城中的大臣们眼见天气暖和起来, 于是连忙上书, 奏请陛下回宫。钟离然在外也歇够了,就挑了个天清气朗的日子, 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回宫。   从黎山下来后, 又穿过一片山脚的农户, 驶过泛着嫩绿的水稻田,车队便进入了一片密林中。春光明媚, 稀疏地漏下密林, 一片暗绿色的湿润山林中染上了几许明亮的光辉。   身穿樱草服的金袍卫排成长长一列,将皇帝以及朝臣的车驾护在中央, 如流动的金色小河涌过苍翠幽林。晃动的马车中,顾思源支起了窗,张望那一角从茂密枝叶中露出来的蔚蓝天空。立在车驾旁那如火一般明艳的旗帜被微凉的春风吹开, 向着天空展现自己艳烈的色彩。   钟离然坐在窗旁,被这一缕风吹得迷了眼。她眉头微皱,看着身旁的皇后说道:“春寒未散,纵使花开了, 这风也很冷。你这般靠在窗口,任风吹一路, 回去若是着了风寒该如何?”   顾思源吹着风,扭头看着皇帝说道:“不过是见着今日天气好,这才开了窗透透气的。只一会, 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听得她这般说,钟离然只好由着她去了。顾思源趴在窗口看了好一会,这才倦怠地打了个哈欠。钟离然见她困了,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假寐。于是顾思源就在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闭眼打盹。   阳光越发猛烈,周遭的气温一点点升了起来。粼粼车声穿过密林,静谧的林中充斥着嘈杂的虫鸣鸟叫。已是午后,赶了一早上路的车队在炙热的阳光下如同夏日被晒蔫的野草,奄奄一息。   金袍卫副统领骑在马上,领着一群身穿樱草服的侍卫在前头开道。稀疏的阳光下,他们面容坚毅,眼神却有了些倦怠。   队伍驶入山林深处时,前头的斥候突然折返汇报,副统领那张年轻的面容霎时苍白,一勒缰绳,朝四周说道:“前方有异,各列队警戒,保护陛下!”   得到指令的金袍卫迅速整队,拔出腰间长刀,警惕地继续往前走。端坐在马车中的钟离然听到了长刀出鞘的凛然之声,瞬间挺直了腰背,紧紧搂住怀里的顾思源,朝着车帘外赶车的护卫低声问道:“外边发生了何事?”   护卫听到皇帝问话,连忙到前头询问,得到消息后迅速回报:“回禀陛下,前头斥候发现了异状,故而金袍卫做了警戒。”   前年陛下在护卫成堆的情况下,仍旧深受重伤之事,让金袍卫等人倍觉蒙羞。自那事之后,金袍卫对于皇帝安危越发上心。   护卫的声音不算轻,吵醒了钟离然怀里的皇后,皇后皱着眉头,从钟离然怀里起来,睁着迷茫的眼,仰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陛下?”   顾思源的脸庞过于白皙,只在皇帝怀里趴了一瞬,就落下了几道泛红的印子。钟离然伸手,替她揉了揉脸上的红痕,柔声道:“无事,还要继续再睡一会吗?”   顾思源摇摇头,坐直了身体,与钟离然靠在了一起。两人双手相牵,随着摇晃的车身摇晃前行。   钟离然沉默地握着顾思源的手,神色很是严肃。深知对方的顾思源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异样的情绪,紧紧握着她的手,无声地给予力量。   长长的车队蜿蜒前行,缓慢地驶入了幽暗的密林中。宽阔的大道两旁,高大的树木如同一柄柄巨伞,撑在四周,遮天蔽日。阴冷的空气在林中四窜,阳光从枝叶的缝隙溜进来,也驱散不掉此处的寒冷。   钟离然觉得浑身都凉了下来,紧紧握着顾思源的手,专注地目视前方。   不过数百米的距离,林中光线骤然黯淡,副统领指挥着侍卫小心前行,举着佩刀神色警惕。   “梆”的一声,空中忽然传来一声破空之音。副统领猛地抬头,忽然见到一排锋利的竹竿削尖了头,朝着前排的金袍卫锋利刺来。   “护驾!”副统领大喊一声,前排护卫四散,躲开了空中射来的陷阱。但也有躲闪不及的侍卫,猛地被尖利的竹竿刺穿胸膛,当场毙命。   哗啦一声,林中四周的土里突然蹿出了一行黑甲武士。无数落叶纷飞,将春日的幽林添上了几许秋日的肃杀之色。   武士们举着重剑,迅速与侍卫们战在一处。   刀剑相争,惊得马匹乱窜。侍卫们迅速集结,将皇帝的车驾护在中央。钟离然紧紧地将顾思源抱在怀里,神色凝重。   混乱的刀剑声中,有箭羽破空之音。身穿樱草服的金袍卫对上黑甲武士,身上迅速染上了鲜血。厚重的甲胄声在逼近,有鲜血洒在了车窗上,糊红了一片视线。   钟离然的手在颤抖,耳边充斥着尖利的争斗声。忽然马蹄声嘶吼,一枚箭羽扎入了车框,拉车的马便慌不择路地跑了起来。   钟离然的身体靠在车壁上,牢牢将顾思源抱在怀里,在剧烈地摇晃中稳住身体,颤着声音道:“抱紧朕,思思。”   “护驾!护驾!”护卫们大声喊道,追着皇帝的马车将她护在中心,钟离然闻言知道自己的状况,朝着四周沉稳下令,“护着太皇太后的车驾还有诸位大臣!”   听得皇帝这般说,金袍卫当即下令,命人留下拖住这些黑甲武士,护着皇帝诸人逃离此地。   剩余的金袍卫护着车驾逃入了密令,就在此时,一直缀在后方的格尔沁忽然打伤了左右的护卫,挟持着最近的钟离茗,跨上一匹马,朝着密林的另一方逃了。   黑甲侍卫见她离去,连忙抢了马,派人跟上她。剩下的一半人,冲着钟离然的车驾,前赴后继地往死里送。   他们认准了皇帝的车驾,似乎放弃了太后与大臣,一个劲地追着皇帝的车后跑。护在周围的金袍卫死在了他们的重剑下,又有好几个黑甲侍卫死在了护卫地绞杀下。不过一刻钟,密林遍地都是死尸。   皇帝的马车如同脱缰的野马奔驰在密林中,驾马的护卫惊慌失措地大喊,试图勒住失控的马蹄。风伯姗姗来迟,见状连忙跳到车上,死死拽住了缰绳。   就在此时,一个黑甲武士跳到了马前,挥下巨剑,猛地砍断了马腿。骏马嘶嚎,凄然倒在了地上。马车骤然前倾,失控地朝前翻去。风伯大惊失色,高呼陛下。   于是坐在马车里的钟离然抱着怀里的顾思源,狠狠地朝前撞去。   轰的一声,马车侧翻,猛地倒在了地上。站在马前的黑甲武士举剑,朝着侧翻地车窗猛地砍去。千钧一发之时,风伯出手,一柄匕首扎在了武士的脖颈,刹那间,他高大的身形骤然倒下,脖子血流如注。   当此时,四周的金袍卫也斩杀了剩余的黑甲武士,迅速聚拢到皇帝的车驾旁,将她护在中央。   风伯连忙跑到马车前,强拆车门,“陛下……陛下……”   他一边喊着,一边将车门拆开,终于看到了被困在车里,紧紧抱在一起的帝后二人。顾思源将皇帝抱在怀里,倒在了马车壁上,面色发白。   钟离然趴在她怀里,被她用双手护住了脑袋。许是听到风伯的呼声,晕头转向的钟离然这才从顾思源怀里抬头,有气无力道:“朕无事……”   她说完,连忙抬头,看到了眼前脸色苍白的顾思源,心头一跳,连忙唤她:“思思……思思……”   顾思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皇帝应了声嗯。她脸色实在是太不好了,钟离然担心地问她:“思思……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顾思源浑身都被撞散架了,只觉得哪里都是疼的,当下皱紧眉头道:“疼……”   钟离然的心当下收紧,问她:“哪里疼……”   顾思源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应得糊涂;“头疼……”实在是太疼了,她迷迷糊糊地没有精力去回应钟离然。   钟离然闻言,小心翼翼将她抱在怀里,颤着指尖摸到了她的脑袋。白皙的指尖摸到了一片粘稠,钟离然让她靠在肩上,只觉得遍体生凉,“思思……思思?”   顾思源没有回应她,而是趴在她肩上昏睡过去了。   肩头忽然一重,钟离然只觉得心上一轻,整个人都轻飘飘地失去了着落。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顾思源后脑的伤口,将她抱在怀里,哽咽道:“思思……你不要……不要吓朕……”   “思思……”皇帝跪在黑暗的车厢中,小心地唤了几声。   幽林隐秘,车厢漆黑,无边无尽的阴寒从四周密密麻麻裹挟了她。钟离然听着耳边人虚弱的呼吸,只觉得一颗心都被她勾着,如同浸在海水中,又冷又涩。   皇帝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抱着怀里的女人急促呼吸着,无助道:“思思……思思……你快醒醒……”   “对了……太医……太医……”   好一会,皇帝才回神一旁,扭头看向了候在车外的风伯,大声喊道:“快传太医!传太医!”   作者有话要说:emmmmmmm……   我还是啥也不说吧! 第62章 13.2   皇帝跪在地上,托着顾思源的后颈一动也不敢动。怀中的女人尚有呼吸, 却如蝶翼一般孱弱不堪。风伯跪在一旁, 汇报着方才发生的状况, “回陛下,这群黑甲武士具是蛮族大君手下的勇士, 带着必死的决心从北方来, 只为将格尔沁公主带回草原。方才格尔沁已挟持黎州王郡主, 跟随黑甲武士逃出源州城。”   皇帝红着眼睛,搂着怀里的女人默不作声。她的沉默, 远比斥责更让人惶恐。风伯跪在地上, 等着皇帝的下一步指示。   蛮族黑甲武士来源州,可无论是湘君还是湘夫人都没有在第一时间获得消息。更不用提方才风伯所率暗卫失职, 致使帝后于马车中受惊。钟离然抬手,颤着指尖抚摸着顾思源柔软的发丝,深吸一口气, 方才镇定道:“封锁各州关卡,追拿格尔沁。”   皇帝抬头,狠狠看了一眼风伯,厉声道:“无论死活, 都要把她给我留在楚国!”   风伯得令,匆匆离去。这时随行的太医才狼狈赶来, 见到跪在地上的皇帝,脸色刹那苍白,忙软了身子跪在了皇帝身前。   “陛……陛下……”   太医身上也一片狼藉, 跪在皇帝身旁慌张地伸手去给皇后搭脉。皇后后脑勺撞击到硬物,磕到流血,脉象也极其不稳定。太医当机立断,先是给皇后清创,勉强处理了伤口,再向陛下提议返回太一观。   皇后伤重,不宜舟车劳顿,就近返回太一观是最好的选择。钟离然一颗心全系在顾思源身上,也就顾不上其他,匆匆将事情交代清楚之后,就让金袍卫开道,护送她们返回太一观。   从此地到太一观至少一个半时辰的路程,金袍卫遂留下三分之一的人手安置伤患,剩下的人一半去保护大臣,一半去保护皇帝。   皇后受伤,因此回程的路上要比出发时匆忙。皇帝换了辆马车,坐在里头托着顾思源的身体,小心翼翼地不敢多动。她心中焦急,坐在车上就频频开口催促赶马之人,让她再快一些。可一旦赶马的侍卫快了,颠簸到顾思源,她又要骂人不小心。   在龙椅上坐了近十年,钟离然虽然在此时还能保持一点皇帝的威严,却也离失态不远了。她搂着怀里昏睡不醒的顾思源,一颗心沉入了谷底,又冷又怕,毫无着落。此时此刻,钟离然恨不得以身代之,好让顾思源免遭苦难。又恨不得平日里多来太一观上香,向漫天诸神祈祷顾思源平安无事。只要顾思源平安,无论什么代价她都付得起。   皇帝这么说着,将吻落在了顾思源的额头,像是抱着一个易碎的琉璃那般,珍而重之地放在怀中。   皇帝心情沉重,跟着她一起返回太一观的太皇太后以及臣子们也都忧心忡忡。林中刺杀,势必会影响两国邦交,更何况皇后在此次中深受重伤,大臣们都十分担忧这位年轻气盛的帝王冲冠一怒为红颜,即刻下旨与溯北开战。   自皇帝登基后,楚国武将大多追随在云中王的马后,皇帝在军中插手还是近些年的事情,但这些人都尚未能成什么气候。云中王失忆后,楚国的兵马训练大不如前,也暂时没有得上云中王的统帅。而此时溯北大君却已老,年老狮子的垂死挣扎是很可怕的,就气势上来说,楚国未必能在战争中取胜。   若是此刻吃了败仗,在遭遇了去岁夏日宛王造反的楚国百姓,定然会动摇心中的信念,而朝廷的威信就会一落千丈。这样的情况,是大臣们不欲见到的。所以此时,忧心忡忡的他们,大多希望皇后能平安地渡过险境。   被金袍卫保护得很好的太皇太后,接到了前方传来皇帝车驾被毁的消息,连忙问皇帝的情况。听闻皇帝无事,反倒是顾思源伤得不轻,心疼得直掉眼泪。   楚国民间有个不可靠的传说,说是人近而立之年时,势必会遭遇一场劫难。太皇太后觉得这也许就是顾思源的劫难,挺过去了一切都顺遂,若是挺不过去,少年丧妻的皇帝约莫会一阕不振。   太皇太后越想越着急,跟在皇帝车驾后忙催人去打听皇后状况。皇帝脸色很难看,但还是让侍卫回复了状况,只说了顾思源并无大碍。她越是这样,太皇太后越觉得皇后出了大事,心急如焚。   太一观备有一流的道医,势必能让顾思源平安无事的。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心头乱糟糟的钟离然,搂着顾思源奔波了一路。   可马车驶向梅花桩的时候,钟离然却改了主意,让车驾匆忙拐弯,驶入了钟离岱的不可知之地。   一行人来得匆忙,钟离岱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等在了前院。皇帝抱着顾思源匆忙从车上下来时,着急的钟离岱也迎了上来,伸手接过顾思源,沉着脸道:“陛下与太皇太后留下,其余人还请迅速离开梅林。”   事态紧急,钟离然遂传令,让钟离回领着一群大臣返回宫中。自己则将暗卫留在梅林外,跟着钟离岱入了楼阁。   小楼阁设了阵,钟离岱抱着顾思源进入了楼阁顶层,与一群道医和女性司命给她医治。皇帝被留在底层的五芒星阵图中,与太皇太后一起焦急等着。太皇太后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慈祥地劝她安心。   当然,此时除了等待,皇帝也什么都做不了了。   林中刺杀一事,皇帝下令封锁了消息。但如此严重的事态,还是回禀了枢密院。枢密院下旨,让斥候骑着无影快马,放飞青隼,传达封锁各地关卡,追杀格尔沁的指令。   于是从密林逃出来后,格尔沁带着几十名铁甲武士,一路向北进发,挟持着钟离茗穿过了外城好几个关卡。   奔驰的骏马上,钟离茗被格尔沁卸了胳膊,绑在了马背上。马背颠簸,不断地撞击着钟离茗的胃部,跑了多久,她也就呕了多久,一张小脸煞白,被折腾得直接晕了过去。   格尔沁一心返回草原,着急顾不上身前那个小孩的死活,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向周围的武士询问:“是阿爸让你们来接我的?”   黑甲武士追随在格尔沁身侧,他两米高的身躯如铁塔一般坐在了马上。他看着入楚已久的公主,点点头,坚毅的脸上满是忠心:“的确是大君让我们来的。我们去岁秋天之时,已经随着商队入楚。辗转打听了公主的近况,摸到了公主的行动,才敢出手。”   “草原已经被二王子把控了,他是个弱小的人,并不能给我们带来繁荣。”   “大君希望您能回去,从他手中接过王座。”   格尔沁心一沉,她骑在马上纵横于宽阔的大道,心却像栓了块铅石一样笨重。她迎着风,只觉得这股自由的长风刮在脸上是如此之痛,沉默了片刻才问道:“大君他……还好吗?”   武士回答:“出发之前,大君还很好。可是入冬之后,大君就病了。希望您快一些,他一定很想再见见你。”   “大军下令,让黑夜的武士愿追随您。无论是怎么样的人来阻挡你迈向王座的脚步,我们都会替您将他送往漆黑的长夜里。”   格尔沁深吸了一口气,驾着身下骏马,咬牙下令:“那就再快些,不顾一切地,给我赶回溯北!”   明媚的春光下,她率着一群黑夜的使者奔驰在大道上,掀起了无数尘烟。身穿樱草服的侍卫匆匆追在她马后,一路追赶,始终都保持着一段距离。   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那般,格尔沁挟持着钟离茗,迅速地又过了一道门禁,彻底离开源州城,冲向了源州城以北,一个莫名小镇的渡口,找到了黑甲武士准备好的船。   她们预定坐船沿着北川河逆流而上,返回溯北。就在她们从马上下来,匆忙上船之时,身穿樱草服的金袍卫匆忙赶来,带着一群当地的守城士兵乌泱泱地追上了格尔沁的脚步。   格尔沁率着几十名黑甲武士,看向了四周围得密密麻麻的士兵,将钟离茗锁在怀中,如捏鸡仔一般掐着她纤细的喉咙,厉声道:“别过来,这是黎州王唯一的女儿,她要是死了,黎州王必然暴怒。”   当地的武将对此颇为忌惮,唯有金袍卫副统领冷冷下令,示意弓箭手开弓,只简单地说了一个字:“杀!”   格尔沁必须留在楚国,生死不论!   于是漫天箭雨落下,扎向了已经是笼中之鸟的格尔沁。武士们围成一个圈,以自身盔甲做盾,护送着她往渡口停着的船挪去。   箭雨被武士们手里的弯刀拨开,发出了叮当之声。格尔沁锁着怀里的小女孩,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颇有些自嘲道:“你们楚国的陛下,你的堂姐,还真是个狠人。”这样的关头,一点也不为其他左右,做出了最有利的抉择。   钟离茗吐了一路,此刻恢复了点力气,昏头昏脑说道:“我们……钟离家的子孙,根本不畏惧死亡。”   “你休想,逃回溯北!”   钟离茗抬头望着她,稚嫩的眼神里满是狠厉。格尔沁被那个眼神当场镇住了,就在下一刻,钟离茗低头,狠狠地在她手上咬了一口! 第63章 十三.3   格尔沁吃痛,忙伸手将钟离茗推开。钟离茗被她推得一个踉跄, 倒在地上, 仰首怒视着格尔沁。少女的倒在潮湿的河岸泥地上, 嘴角沾上了鲜血,神色狠厉。格尔沁握着自己鲜血直流的手腕, 眼神冷冽:“我不想杀你。”   她说完这句话后, 重新将钟离茗从地上提起来, 拎着她在黑甲武士的护卫下朝渡口的船只挪去。凌厉箭羽中,站在岸上的士兵稳步冲上前, 前赴后继地死在了黑甲武士的刀下, 拖延了他们前进的速度。   就在此时,监天司的风伯率着暗卫匆匆赶来。风伯领着暗卫突入了黑甲武士的重围, 与格尔沁交手,从她手里夺回钟离茗后,匆忙后退。   钟离茗脱险的那一刻, 站在黑甲武士中央的格尔沁握着弯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鲜血滴落在弯刀上,染红了冷冽寒刃。钟离茗被风伯抱在怀中,只觉得一股巨力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将所有要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啊啊了几声,被风伯抱回了岸上。暗卫们将她围在人群中, 她透过暗卫们披满夜色的斗篷,看到了漫天的箭羽落下,扎入了黑甲武士身上。   远处的夕阳在下沉, 灿烂的晚霞映在了水面上,折射出粼粼波光。身穿红衣的楚军与黑甲武士交战,鲜血染红了草地,最红流向了河水,大片片河面被染红。   一个个黑甲武士倒下,最终只有格尔沁一个人手握弯刀,站在了一片赤色的楚军中。   她身披的鲜艳绸缎早已被染红,发丝凌乱,一只眼睛被浓稠的鲜血遮蔽。格尔沁看着手持□□,缓步包围过来虎视眈眈的楚军,忽然长舒了一口气,抬眸看向了北方。   楚国大陆的北方尽头,就是她的家乡。那里水草丰美,那里遍地牛羊。那里有她的父兄,那里有她的子民,那里是她回不去的故乡。   回不去了……再也回去不了。从踏入楚国的疆土的那一刻起,格尔沁就做好了永远不能返回故土的准备。可事到临头,一有机会,她还是会奋不顾身地朝着北方走去。   格尔沁猛地回旋转身,抛出弯刀刺中了一个士兵。士兵当场血溅,同一时间,围在她四周的士兵抬起□□,狠狠扎进了她的身体里。   七柄□□扎入她的身躯,疼痛让格尔沁眼睛里的光一瞬间黯淡。士兵们同时将利刃抽出,格尔沁身躯一软,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她底下的土地。   就好像一朵坠入雪地的红梅一般,在阴冷之中她于世间凋零。不知为何,格尔沁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转眸,看向了钟离茗所在的方向。   那个十四岁的少女冲出了灰衣暗卫的包围,像是一只轻盈的鸟儿冲下了河岸的小坡。风吹起她的裙摆,夕阳灿烂下,那飞奔于草地上的娇小身影,是格尔沁合上眼时唯一的色彩。   真有意思……格尔沁想……死去的时候能看到这样的景色,也算是弥补了某些遗憾了吧。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格尔沁闭上了眼睛。身披夜色的神明朝她张开了怀抱,包裹着她的灵魂从离开了人间。   钟离茗在奔跑,她迎着夕阳,拼尽了全力跑向了一个倒在黑暗中的女人。那是她从未有过的速度,带着浑身的狼藉跑到了河岸旁。   四周的楚军散开,给她让出了一条通道。她踩着铺满鲜血的泥泞来到了格尔沁倒下的地方,浑身脱离一般跌坐在她身侧。   她垂眸,泪眼朦胧地看向了倒在地上的格尔沁。格尔沁趴在泥泞的地上,脸上沾满了污泥与鲜血,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钟离茗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力气将她翻过来,将她抱在了膝上。格尔沁仰躺在她怀里,一张沾满泥泞的脸朝向了夕阳。泪水滴落在格尔沁脸上,钟离茗颤着手,卷起袖子,从她的额头开始,一点点擦拭掉她脸上的污迹。   赤色的楚军沉默地将她们包围在中间,没有人敢发出一句声音。沉寂的夜风中,却好像有什么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充斥着钟离茗的世界。   “你是个郡主吧,灰头土脸地像个小猫,好像不符合你们楚人的礼仪。”   “不是伤着了吗,我背你吧。”   那株盛开在雪地的梅花下,有人曾和她说过,“你好像一只轻盈的燕子,若是能够一直都无忧无虑就好了。”   可钟离茗却知道她是雄鹰,生活在一只燕子飞不到的高空里。她们注定不是一类人,可饶是如此,曾有那么一刻,钟离茗还是怀揣着一点希冀,望能与之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至少……”钟离茗用袖子擦干净格尔沁脸上的污渍,喃喃道:“至少走的时候,像个体面的公主吧。”   远远看到这一切的风伯,负手长叹了一声。   夕阳逐渐落下,夜幕降临时,风伯领着暗卫,护送着钟离茗和格尔沁的躯体返回了帝都。   星辉洒满人间时,钟离然还坐在小楼阁的第一层中,焦急地等待着楼上传来的消息。自顾思源被钟离岱带上楼后,那群人就一直没有下来过。钟离然一颗心泡在海里,浮浮沉沉没个着落。   她来到此地后,滴水未沾。太皇太后知道她忧心,也劝不住,但怕她饿坏了自己的身体,只好开口劝她吃点东西。说什么你要是不吃,思思醒来了,你又病了怎么办。   钟离然又惊又怕,闻言跪在祖母身侧,抱着她大腿泪如雨下:“祖母……朕怕……朕怕……怕她就此没了……”   钟离然只觉得自己生来命就不太好,幼时克母,少时克父,成年后说不定还会克妻。顾思源今日本不必遭此劫难,都是因为护着她,才深受重伤。不仅是头颅,还有脊骨,肋骨,都撞得不轻。常人若是遭此重创,只怕要挨不过去了。   钟离然抱着祖母哭,全然没有平日里稳重的模样。她一哭,李然也挡不住,将她搂在怀里心疼道:“我的乖孙,说什么胡话呢。思思一定会无事的,她是天佑之人,必有大福气。”   钟离然泣不成声:“朕……朕就是怕啊……若是她能醒来,朕愿意把命都给她。”她年幼失祜,已然承受不住更多的人离她而去了。   太皇太后听她说胡话,心疼得只拍她的肩膀:“说什么傻话呢,思思必然是无事的。你这样子,对得起把江山交给你的先帝吗?”   钟离然伤心至极,以哭到失态的地步。但提起先帝,她还是稍稍清明了些,连忙搂着祖母说道:“是孙儿不孝,劳祖母忧心了。”   祖孙二人抱头痛哭了一场,钟离然才缓过劲来。太皇太后命人端上了洗漱用具,仔细地替皇帝擦掉了眼泪,整理好衣襟,与她说道:“振作些,你是皇帝。你要是倒下了,思思又怎么办呢?”   如今皇后出事,国政也不太平,皇帝实在是不适合沉湎于悲痛中。钟离然哭过之后,思绪也清明了许多,在祖母的伺候下,稍稍吃了些东西,这才打起精神去询问国事。   溯北遣人来接格尔沁,那么蛮族内部必有大变。情况好一些,是二王子谋权成功,夺得大君之位与楚国交善。若是情况糟糕一些,就是蛮族大君临死反扑,杀掉图谋不轨的王子,与楚国开战。   钟离然最不想要的,就是与溯北再来一战。可现下,她不得不做好最坏的准备,琢磨好对策应对溯北之变。   风伯的消息是在午夜之时传来的,听闻格尔沁身死的消息,钟离然楞了一下,跌坐在椅子上,长长沉默了好一会。   星辉落在窗边,钟离然看着眼前摇曳的烛火,听着夜风吹过梅林,不由得紧了紧穿在身上的大氅,良久才说道:“将她的遗体送回溯北吧。”   “她毕竟是个公主,楚国还做不到折辱一国公主之事。”   风伯又问她,找何人处理此事。钟离然想了想,遂下了道圣旨给九言寺卿,令其亲自扶灵北上,以示楚国对逝者的尊重。   风伯得令,钟离然又给他下旨,让他密旨传于澜州刺史,以及黎州王,多注意溯北动向,以防溯北南下。   接收了指令后,风伯率着暗卫又匆匆离开。钟离然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黯淡的星辉,又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端坐在五芒星阵中,拥紧了裹在自己身上的大衣,轻轻祈祷,漫天诸神愿将神迹降临。   黎明的光线划破夜幕时,钟离岱托着沉重的步伐从楼上走下来。听到动静的钟离然猛地转身,用布满血色的双眼看向钟离岱,慌张道:“姑祖母,思思如何了?”   “托陛下的福,皇后已无大碍了。”钟离岱看着皇帝惊喜的面容,轻轻一笑道:“人还没醒,也不晓得什么时候醒,不过身上的伤倒是有所好转了。”   “陛下想去见她,就上楼去吧。”   她话音落下,端坐在椅子上的钟离然踉跄地起身,踩着自己衣角,勾着椅子跌了个大跤。   钟离岱站在远远地地方看着她,见状抚掌,哈哈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麦麦说了,愿意把自己的命给她。然后思思就活过来了……(不是)   别骂格尔沁了,格尔沁也没做错什么,思思受伤不能怪她,她之前还救过麦麦。   要怪就怪我吧,立场不同,利益不一致,所以是天然的敌人。哎……   人,就是很复杂的啊。 第64章 十三.4   钟离然摔了一跤,磕得额头一片青紫。可她顾不上许多, 踉跄从地上起来后, 着急地就往楼上跑。钟离岱看着皇帝消失于楼道的身影, 将手放在唇边低低地咳了一声,露出了疲惫的真容。   “哎……”钟离岱一声长叹, 唏嘘道:“这便是天意了。”天意如此, 她也无可奈何。   钟离然一夜未睡, 精力大不如前。不过是短短的一层阶梯,跑上楼寻到顾思源所在的地方时, 她却累得气喘吁吁。钟离岱与一群道医将顾思源的伤口处理好后, 就将她安置在床上。房间里弥漫着神圣的檀香之气,钟离然深吸了一口气, 只觉得心中的焦躁不安都被这缕香气所抹平了。   皇帝长舒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顾思源床边,坐在她身侧, 伸手去摸她的手腕。顾思源头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钟离然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手放在她鼻下去探她的鼻息。   顾思源的鼻息浅浅,却比昨日感觉到的要有活力。钟离然的眼睛瞬间红了, 垂首咬紧唇瓣,俯身在顾思源的手腕上落下一吻。她吻了又吻, 感受着对方脉搏的律动,才抽泣一般松了一口气,喃喃低语:“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皇帝在顾思源床边守了好一会, 伸手摸了摸顾思源的额发,将她看了又看,这才转身下了楼。   看着皇帝很快就下了楼,正准备用膳的钟离岱见她如此快地就下来,诧异地挑眉:“我还以为陛下会在上面多陪皇后一会呢。”   钟离然躬身,朝她行了个大礼:“多谢姑祖母。”   钟离岱笑笑,连忙伸手将钟离然的身体托起来,说道:“别谢我,是皇后自身福大命大。”   “陛下一夜未睡,还是先用个早膳吧。”钟离岱这么说着,引着钟离然往桌旁走去,招待她一道用早膳。   落了座后,钟离岱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与钟离然这般说道:“对了,皇后虽是暂时无事了。只伤的重,要缓一会才能醒来。可回宫之后呢,陛下还得做上一件事。”   “何事?”   钟离岱取了筷子,夹了个包子,施施然对皇帝说道:“陛下需遣人前往中州,运上一船樱花回来,移植到东宫。命人好生伺候,务必求活。”   待它活了,皇后兴许也就无事了。   钟离岱的话说一半,藏一半,聪明的皇帝却已然琢磨出她隐藏的意思,点点头应道:“朕明白了。”   皇后的事情暂时就谈到了此处,钟离然陪着钟离岱一起用起了早膳。时辰尚早,太皇太后还未起身,钟离然记挂着国事,就与钟离岱说起了格尔沁一事。   “昨日回宫路上,遭遇蛮族武士袭击,是蛮族大君遣人来救格尔沁。夜里风伯来报,他们在源州城郊外的一处遗弃的小渡口,拦截了格尔沁和蛮族武士。”   “格尔沁身死,朕命九言寺卿扶灵北上,将公主遗体交还溯北。可朕觉得,即使如此,溯北也会有场动乱。姑祖母认为,届时朕应该如何应对?”   钟离岱应道:“溯北一事,自前些年一战过后,料想陛下早有布置。老臣不清楚陛下的后手,因而不敢妄言。”   “若是后续之事已糟糕到要两国开战的地步,届时云中王不能上战场,陛下不妨考虑一下黎州王,以及杨铭万将军吧。”   “黎王叔……可行?”钟离然想了想,抛出了自己的疑惑。“朕登基多年,可从未听过他有什么调兵遣将的能力。”   钟离岱应他:“他排军布阵的能力虽比不上你姑姑,但也有一番手段。难不成,你还想把以往给你姑姑做副帅的人,提拔起来做主帅嘛?你姑姑手下那一干人马,将才是有,做统帅可不行。”   钟离岱到底是在朝堂沉浮多年的前大司命,一番话捋下来,皇帝心里也隐约有谱。当天就给户部兵部发了道密旨,命他们暗地里筹够军粮,准备好军备。她甚至连左右丞相都没打招呼,看起来心意已决。   顾思源还在昏迷中,钟离然心不定,就不想和朝堂那群臣子扯皮。一说起钱粮,户部就在哭穷,说什么国库空虚,什么天灾人祸日子不好过。说起兵事,兵部也在哭钱的问题,礼部在哭民生。总而言之,一有大事,六部就闹得不可开交。   皇后身受重伤,钟离然实在是没心情陪着他们闹腾。可还是有些人不识趣,皇帝不过是晚了一日回宫,就有人到小阁楼来催人了。   皇帝将人打发了之后,没一会就传来了顾侍郎携妻女前来的消息。   昨夜里皇帝已遣人前往顾府,告知了顾思源家人有关皇后的安危,还特意赐下重礼安抚顾家人,表彰了皇后的英勇之举。可顾思源的母亲记挂着女儿,因此一大早就与顾侍郎前往太一观。   跟着他们前来的,还有顾思源的姐姐,以及太医院的桑叶医官。   钟离然听得侍人来报,便命人将顾思源一家请了进来。恰好桑叶也在,钟离然就让顾家一家人一道上楼,命桑叶再搭脉探清顾思源的伤情。   顾思源的脉息稳定,远比昨日要好,桑叶推测今夜过后,皇后必然能醒来。一番话下来,无论是皇帝还是顾母心都安了。   钟离岱喜静,这小楼阁也十分清幽,平日里都甚少有人踏入此地打扰钟离岱修行。这两日因着林中伏击一事,有不少官员来访,着实叨扰。因此钟离然也不曾让顾家人久留,待他们看望完顾思源之后,就委婉地表达了送客的意思。   只是离开之前,顾廷玉委婉地表示钟离然应当早日回宫的意愿。朝野上下皆知皇后盛宠,正因如此,顾家近年来行事越发低调,族中弟子越发规矩谦和,生怕给宫中的顾思源招惹到一些不该有的麻烦。   饶是如此,顾家还是免不了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皇帝年少情深,宠爱皇后乃人之常情。可如今皇后伤重,就怕出了什么问题,皇帝会一阕不振,耽误国事,那可真是一桩大罪了。   作为臣子,顾廷玉谏得满腔正气。作为父亲,顾廷玉劝得苦口婆心。钟离然知他好意,可听了顾廷玉那番切莫为皇后过度劳神的话,还是气得不行。   只他是顾思源的父亲,钟离然也只好忍着没发作。等到送走了顾家人,钟离然连忙跑上楼,坐在了顾思源的床边,拉着她的手细声细气地抱怨自己的老丈人。末了还絮絮叨叨道些什么“思思你快些好起来啊,不然全天下的人都要以为朕会为你殉情了。”   皇帝只念叨了一会,眼皮就困得睁不开。她浅浅地打了个哈欠,缓缓趴在了顾思源的腿边,轻轻道:“朕只睡一会,睡醒的时候,你一定要醒过来啊……”   话音落下,只剩浅浅的呼吸声响起。风被挡在了窗外,细碎地响在耳边,渐渐融入了梦中。   梦里,好像有风吹开了满山的冰雪,碎雪挂满枝头,朵朵粉白的花朵渐次绽放。没一会,漫山遍野都是这些粉色的鲜活气息。   顾思源漫步在雪地里,跟着粉色的花海,一步步往前。恍惚之间,她只觉得好似听到有人在唤她,一句句的“思思”响在了前方。于是顾思源加快了脚步,提起了裙摆,飞奔在花海飘扬的小径上。   长风拂过她乌黑的发,粉色花瓣垂落,洒在了她周身。她穿过纷飞的花雨,迎着风跑到了小道尽头,看到了雪山之巅。顾思源仰头,看到了身穿绯色华服的帝王站在雪山之巅,俯身朝她伸出手,大声道:“牵着我,跟我来!”   于是顾思源伸出手,搭在她掌中,一跃而起,扑向了她的怀中。   扑通一声,沉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思源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拽了下来,双脚踏空,朝着底下坠去。   只一瞬,地转天旋,顾思源恍惚地睁开了眼。耳边似乎响起了吃痛的□□声,顾思源扭头,隐约见到钟离然跌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揉着,神情很痛苦。   “陛下?”顾思源试图起身,却浑身一软,重新跌坐在床上。疼痛从后脑勺袭来,全身的每块的肌肉都好像从梦中苏醒了一般,疼得厉害。尤其是小腿的位置,又酸又麻,像是被人压了一整天似的。   她声音很轻,却惊的坐在地上的钟离然连忙跳起来。皇帝不顾身上的疼痛,连忙起身趴到床边,一脸惊喜地看向了顾思源:“思思……你……你醒啦!\"   她笑了起来,似乎这辈子,顾思源都未曾见她这么笑过。皇帝伸手,拉过顾思源的手,满眼都是藏不住的惊喜:“你真醒啦,你真醒啦?那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头疼不疼,身上还有哪里疼的?”   “饿不饿,对了,朕去喊姑祖母上来。”   钟离然一脸开心,转身就要去喊钟离岱上来。顾思源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用仅存的力气抬手,摸向了钟离然的额头,轻轻问她:“伤哪儿了?疼不疼?”   钟离然俯身,让她恰好能摸到今早额头摔伤的地上。她不问还好,她这一问钟离然的委屈全上心头,眨巴眨巴眼睛,低低道:“疼的……”   钟离然这么说着,将顾思源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哽咽道:“是这里疼。”   她的心啊,都快要疼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哇咔咔咔,还有一章就要完结了,我究竟能不能行呢! 第65章 正文完   顾思源的苏醒,让钟离然压在心头的要事少了一件。钟离岱上了楼给顾思源把了脉后, 又叮嘱了几句, 令顾思源留在楼阁修养半个月才可回宫。   太皇太后得了消息, 也拉着顾思源说了番话后,饿得发昏的顾思源才总算是等到了进食的机会。她刚醒, 只能吃点清淡的东西。于是皇帝就将顾思源扶起来靠着床头坐着, 自己则端了碗清汤小粥坐在她床边, 一口口吹凉了喂给皇后。   钟离然一边给皇后喂东西,一边与她细细说了近况。听到格尔沁身死时, 顾思源楞了一下, 神色颇为怅然。钟离然见她这样的神情,忙说道:“朕已命人扶灵北上了, 至少会让她葬在故土。”   顾思源点点头,“那茗儿如何了?”   “茗儿无事,不过她今日递了折子过来, 说是要随着九言寺卿一起北上,将公主送回溯北,朕允了。”钟离然说着,往顾思源唇边送了一勺粥, 轻轻道:“你先好好养伤,好了再与朕一道回宫。”   顾思源点点头, 就不再问些政务上的事情。待她用膳之后,皇帝又给她擦了身,让人换了药, 这才扶着她重新躺好。   顾思源撞得厉害,麻药的药劲散去之后,她只觉得浑身都疼。她的不好受,钟离然都看在眼里。沐浴之后,钟离然躺在她身侧,见她难受得直皱眉头,又不敢伸手抱她。   顾思源看穿了她小心翼翼的神情,小心挪着手,伸过去勾住了皇帝的手,说得温柔:“我没事的,倒是陛下,额上的伤还好吗这是怎么伤的,在车上的时候被撞到了?”   钟离然握紧她的手,“你当自己的胸口是块铁吗?能将朕撞成这样。”皇帝说着,微微抬眸凝视着顾思源的模样,神情温柔,“是朕自个不小心摔的。”   “思思……”钟离然俯身,将吻落在了皇后的吻唇角上,轻声呢喃:“下回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你若有事,朕恨不得以身代之。”   顾思源启唇:“可是……”她话还未说完,皇帝就将一根手指压在她唇上,一脸认真道:“没有可是,听朕的,没有可是。”   “朕只盼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一生无忧。”   钟离然轻轻拍了拍顾思源,语气郑重,“朕可以什么都不要,可唯独不能没有你。你一生顺遂,于朕而言,便是幸事。”   顾思源伤重,就留在了小楼阁养伤。太皇太后见她无恙后,遂起驾回宫了。只余皇帝还留在钟离岱此处,照看顾思源。   俗语说“伤筋动骨一百日”,顾思源肋骨和脊骨都伤得不轻,也只能在小楼静养。可皇帝陪着她,还是惹来了许多非议,不过三五日,就有臣子上了奏折,让皇帝回宫处理朝政。这些折子钟离然一律压下,只当做没看见,陪皇后为上。   光阴匆匆,转瞬之间就是十日之后。九言寺卿与钟离茗领着卫队一路急赶,总算是赶到了澜州的望月关,将格尔沁的尸体交还给溯北。   那是一个傍晚,夕阳挂在天边,鲜红得好像一团血,染红了晚霞。青黄不接的草地上,蛮族士兵驻扎在道路两侧,举着他们金色的雄鹰旗帜,与城楼上阵列鲜明的楚军遥遥对望。   钟离茗站在城楼之上,看着漆黑的铁门缓缓上拉,八匹匹骏马拉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从铁门出来,朝着阵列鲜明的蛮族武士驶去。   马车驶过土黄色的官道,留下沉重的车辙。一列蛮族武士驾马前来,朝城楼上的九言寺卿拱手行了一礼。紧接着八名武士跳下马,一人拉着一匹骏马,举起手中的屠刀对准骏马的脖子,在指挥官的一声令下,手起刀落结束了骏马的生命。   骏马长嘶,朝着夕阳发出最后的哀鸣,鲜血喷溅在武士们的盔甲上,染红了苍茫大地。   “呜呜呜……”恢弘的号角声响起,在荒凉的草原傍晚上,仿佛在呼唤着祖先的姓名。武士们将死去的马匹撤下,换上溯北的骏马,驾着马车,朝着日落之地飞奔而去。   钟离茗趴在墙头上,看着一群武士护着格尔沁的灵柩,在苍凉的号角声中奔向远方。于滚滚尘烟中,落下了最后一滴泪。   她握紧了拳头,舔舐着自己干燥的唇瓣,心想草原的雄鹰,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很快,日暮降临,楚军打开城门,将倒在城门口的死马运回了城中。九言寺卿眺望着城楼下的血迹,抚着黑须一声长叹:“战争,很快就要来了。”   诚如九言寺卿所言,战火很快就在楚国的边境燃烧了起来。常言道“兵贵神速”,可谁也没想到这位大君的攻势是如此的来势汹汹。   他蛰伏数年,早早召集了各大部族,就为了一雪前耻,夺回部族的荣耀。而格尔沁之死,刺痛了蛮族各大部族的神经,愤怒的蛮族军队很快集结,甚至比数年之前还要统一地进攻楚国。   在格尔沁的尸身运回溯北后的第二天,大君于帐中斩杀了自己的次子,召集各大部族首领,迅速进攻望月关。   不过短短半个月,蛮族一路烧杀掠夺,摧枯拉朽地席卷了整个澜州腹地,甚至夺下了此前皇帝运到澜州的军粮,直逼黎州。   澜州刺史死守都城,尸首被四分五裂,挂在了城楼。黎王迫不得已出战,却在战中不幸被俘,在被押解回帐中的路上,撞向蛮族人的刀刃,以身殉国。   至此,楚国打了一月的败仗,丢失城池无数,还险些被攻到了旧都黎州。   失去记忆的钟离钰并不能成为楚国力挽狂澜之人,皇帝手下无数能将请战,却未有一人能止住楚国的败势。一直到东北战线的杨铭万险胜一场,才稍稍止住了楚军的颓势。   没有了云中王做统帅的楚军,人心涣散。仅是一场险胜,并不能重振军心。尤其是蛮族军队围攻黎州城后,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民间处处流传着蛮族即将跨过北川河打入宛州的消息,因此有大臣请命,祈求皇帝御驾亲征,重振军心。   皇帝几度犹豫,丧父的钟离茗却主动请缨,欲替皇帝亲征溯北。皇帝见此,不再游移,总算是下定了决心,亲往黎州,重振士气。   此时正值春寒,春花暂开,处处都是一片生机。顾思源的伤还未好,只能躺在床上,不能下地。   潇潇暮雨中,皇帝站在宫殿的一角,背对着通明的灯火,抬手抚摸着挂在身前漆黑的盔甲,轻轻道:“朕听说,昔年先帝率军驱蛮,穿的就是这身盔甲。希望它能保佑朕旗开得胜,平安无事。”   她说着,扭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顾思源,轻轻道:“思思,明日朕出发时,你就不用来送了。朕怕见着你,就不想去了。”   顾思源抬眸,看着她年轻消瘦的面颊,轻轻点了头。   钟离然又叮嘱道:“前些时候,朕命人从中洲运了一船樱花过来。你让人栽在东宫里,好生看着,一定要养活了。”   顾思源没问她为什么会突然要在宫中种花,又点点头,脑袋比方才垂得还要低一些。钟离然走过去,伸手捧住她的面颊,轻声道:“朕不在,祖母和弟弟妹妹们,全赖你照看了。遇事不决,就问问左右丞相,还有六部那些老头子。”   “你父亲虽然有些迂直,可见地也是很不错的。这段时日,就辛苦你了。”   顾思源再点点头,于是整张脸都埋进了钟离然的掌中。泪水打湿了钟离然的掌心,钟离然愣了一下,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拥住。   次日清晨,皇帝早起,穿上了盔甲。顾思源坐在床上冲她招手,钟离然便走过去,于是得到了一个香囊。   顾思源的眼睛亮晶晶的,仰头和她说话:“这香囊里有个护身符,陛下务必戴好。对了,陛下即将远行,不送我,一件东西吗?”   钟离然见她不哭了,沉重的心情也稍稍愉快了些,“你想朕送你什么?”   顾思源弯着眼睛:“前些年,陛下不是从云中王那处得到一柄短刀吗?不如,就送给我吧。”   钟离然愣了愣,应了一声“好。”   她给顾思源留下了一柄短刀,于是启程前往黎州。   史官记载:始元九年春,皇帝北征黎州。皇后请从,上未允。于是皇后请赐匕首,上允之。三月,楚蛮交战于黎州,地动,两军皆败。帝陷于黎,皇后闻讯,欲自刎于宫中。四月,蛮族大君卒,蛮军撤退。楚胜,民大饥。   五月的艳阳很快笼罩了源州城,随之而来的,还有许多因为战乱饥荒逃到帝都的难民。因此这段时日,源州城的街头巷尾,都安置了不少施粥的棚子。这些棚子大多数都是由城中的医馆所设,花费的都是皇后的银子,因此逃难而来的百姓得知实情后,无一不感激宫中那位贤惠圣明的皇后。   直至五月中旬,第一批随着皇帝北征的士兵返回了源州城。那一日,源州城的百姓尽数从街头出来,夹道欢迎。皇帝坐在马车上,神色肃穆,挺直了腰背随着车驾驶向了皇宫。   顾思源就站在宫门前,穿着鲜艳的宫装,脖颈围着一条红色丝巾敬候着皇帝的车驾到来。   粼粼车声穿过了宫墙,越来越近。顾思源着急地左顾右盼,终于望到了出现在远处的马车一角。于是她提起裙摆,朝着马车走去。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后就好像要飞奔起来一样。   侍人跟在她身后匆匆而行,在顾思源喘息着停下的时候,马车也在她身前停下了。顾思源急切地看向了车门,却见一个高大的女子,从车上跳下来,朝她施了一礼。   顾思源忙问:“陛下呢?”   “朕在这呢。”车里的钟离然欢快地应着,旋即被高大的女子抱出了马车,靠在她怀里看向了身前的顾思源。   皇帝看向顾思源围了丝巾的脖子,顾思源的目光落在了皇帝的腿上。两人相互打量着对方,看着看着,不知为何,突然大笑了起来。   那笑声响彻了皇宫上空,惊得四周侍人纷纷跪下。钟离然挣扎着从高大女子的怀里跳出来,一把扑向了顾思源。顾思源踉跄了几步,搂住了她瘫软的身子,一遍遍地抚摸着她的发,声声唤她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了,我建议接下来的番外受不了虐的同学一定不要看。   两个傻瓜的爱情故事,在这种暗线细思极恐的文章里真的是很甜了。   接档文是《你今天表白了吗?》,一个暗恋姐姐闺蜜多年的故事吧?大概?   因为工作了,更新频率也就很乱,以后写作也只能作为爱好了吧。   总之这文我写的还是很开心的,谢谢大家的陪伴! 第66章 番外一皇帝休闲的一天   三月时黎州地动,皇帝不幸被横梁压在下方伤了腿。幸而前风伯以命相救, 这才救回了皇帝的一双腿。只是到底还是伤着了, 不得已只能在床上养了数月。等筋骨养好了, 御医才肯让皇帝下地重新学着怎么走路。   已是入秋,地上凉的很, 顾思源就让侍人们在地上铺上了厚重的毛毯。皇帝一有空, 就拄着拐子在地上来回走上好几圈。初始, 皇帝还要扶着御医特制的杆子走路,走上了一段时间, 也能慢慢脱离拐子, 走得有模有样了。   只她一天走不了多远,就累得气喘吁吁, 不得不停下来,跌回轮椅上休息。这日做完复建,侍女蹲在皇帝腿边替她揉腿, 疏通血气。钟离然坐在轮椅上,看着不远处的顾思源端坐在书案前批阅奏章,抱怨道:“朕觉着这长大了学走路,比小时候还要难, 又累人又费劲。”   “索性朕有人伺候,就是一辈子坐在轮椅上也没关系, 要不朕明日还是别做这样的苦事了吧。”钟离然说这话的时候,还在偷偷打量顾思源的神情。   原本专注的顾思源果然回头了,她放下了朱笔, 与皇帝说道:“陛下就不要说这些任性的话了,前些日子不是还在抱怨因为不良于行都无法参与秋收嘛。”   前阵子秋收的时候,因为皇帝的双腿不宜出门远行,所以就让小黎王钟离茗暂代天子职守,率百官前往东郊秋祭去了。说起这件事,钟离然就有些愤愤不岔,一张俊俏的脸就露出了不满的神色来。   顾思源见了,命给钟离然揉腿的侍人退下一旁,自己则跪在钟离然腿边亲自给她按摩一番。她仰头,看着钟离然,问她有哪里不适。   钟离然眉头拧成一个结,好一会才别扭道:“终于舍得过来看朕啦。不是你答应每天给朕揉腿的嘛,今天就自个一个人偷偷跑到一旁偷懒去了。”   这可真是天地良心,今天奏折扔了一堆上来,顾思源自下朝后就一直忙着批复奏章,根本没有半分清闲的时候。皇帝伤了双腿后,又不宜久坐,所有不重要的公务都暂时交与皇后处置。向来悠哉的顾思源就和以前的钟离然一样,忙成了陀螺。   听钟离然这么抱怨她,顾思源笑弯了眼,仰头吻住了钟离然的唇角,笑着道:“陛下想我了,开口就行啦。”   钟离然一哄就好,遂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轮椅的扶手上,仰头问她:“今日公务很忙吗?”   “要务都由丞相在处置,只是其他事情繁琐了些,倒也不算忙。”顾思源这么应道,伸手抚摸着钟离然的发丝,问她:“陛下要睡会吗?也过了午后了,要不睡会?”   “朕在床上躺够了,不想睡。”钟离然应着,扭头拨弄着顾思源脖子的发丝,看到顾思源脖子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痕,“这里快好了,桑叶医官的药膏还是很好用的。”   三月黎州地动时,皇帝受伤昏迷不醒。蛮族间谍在民间传谣楚帝身死,消息传入皇宫,有内奸告知皇后等人陛下身死。顾思源悲痛之下,在宫中险些以匕首自尽。幸而一直守在皇后身边的河神反应够快,夺刀划偏到了锁骨那片地方,这才救了皇后一命。   直至三日后,湘夫人传来了皇帝无事的消息,顾思源这才绝了殉情的念头。只是身上到底还是留了道深疤,用太医院的特制药膏擦了好几个月,才渐渐好了些。   顾思源点点头,表示很赞同皇帝这句话。皇帝撩起她的发丝,在她曾经的伤患处落下一个吻,离开之时仰头问她:“朕瞧着外头天气挺好,要不你推朕出去走走?”   “兴许回来的时候,朕就有精神气陪你一道看奏折了。”钟离然这个建议未免太过诱人,顾思源想也不用想,就应了声好。   说着要出门,顾思源就得好生准备一番。皇帝在黎州受了一难,身子骨比起之前简直是娇弱万分。稍微吹点风,就会犯个头疼脑热的,可会折腾人。因此顾思源仔细地给她系了披风,戴上兜帽,这才推着她一起出了门。   两人从宸宫出发,沿着廊道拐了一路,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原先格尔沁待过的宫殿。钟离然认出来了,忽然忆起前年与她一起打雪仗的旧事,免不了发出一句感叹。   “朕那时候就想过,要是朕就这么没了,这就是我楚国东出以来,死得最早的一个皇帝了。”钟离然坐在轮椅上,在说起格尔沁的时候唏嘘不已。   顾思源听了,伸手拍拍她的背,呸了几句童言无忌。   钟离然却很认真,说得很严肃:“是真的,思思啊,朕真的觉得自己应当会英年早逝。”   顾思源应着她:“说什么奇怪的话呢,不是说要长命百岁平平安安的。”   钟离然难得执拗:“可朕真的觉得自己活不长久啊。”她仰头看着推着她往前走的顾思源,一脸无辜:“朕要真的英年早逝了,思思你怎么办?”   顾思源一脸不高兴:“能怎么办,改嫁还不行吗?”   她难得说气话,没良心的皇帝就开始逗她:“你可是朕的皇后,你要改嫁谁敢娶你。楚国可没有先皇后再嫁的先例。”   顾思源气死了,反而笑眯眯地回答她:“没有先例,只要我开了,不就有了。”   钟离然想,现在的皇后仗着能批改奏折了胆子是越来越肥了。钟离然摇摇头,过了好一会,才叹气一般说道:“思思,别改嫁了,写书吧。”   “朕还是挺喜欢看你写东西的。”钟离然说这句话的时候,垂眸看着自己的膝盖,眼睛里漾着连她都不明白的情绪。   萧瑟的秋风迎面吹来,顾思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垂眸,看着皇帝束进玉冠中那些灰白的发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梗在了喉头。过了好一会,她才继续推着皇帝继续往前走,漫不经心道:“我干嘛要听你的。”   两人在宫廊里走了一路,皇帝吹了一路风,回到宫中就又烧了起来。别说是看奏折了,还累得顾思源照顾了她一晚上。   次日钟离然醒来,顾思源守在她身旁,抓着她的手一脸自责:“早知如此,就不该推你出去走走了。”   钟离然倒是想得开,撑起一身软骨头坐在了床头,劝着她道:“日头那么好,不然朕出去,那可真是可惜了。”   “下回,下回天气很好的时候,就是朕领着你出门了。”   顾思源听她这么说,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那陛下好好养病,等好了,再带着我出去走走。”   钟离然应了声好。顾思源见她有了精神,也就放心下来,准备处理今日的公务了。可钟离然粘人的得紧,顾思源不得已就让侍人搬了张小案上来,盘腿坐在床上批阅奏章。   钟离然枕在她的腿上,听着顾思源哗啦啦地翻书声不知不觉就入了睡。顾思源听她呼吸声渐匀,又给她紧了紧被子,这才安心地继续处理公务。   奏折改了大半,顾思源看到了一份请立皇太妹的奏折,她匆匆扫了几眼,也没再看下去,就直接压在了奏章底下。   自钟离然从黎州回来后,身子每况日下,时常不能早朝,多数时候皆由顾思源代劳。久而久之,朝廷中就有不少皇帝病弱的流言。甚至有人说皇帝在黎州损了根基,恐不能长寿。因此需得早早立下皇太妹,已固国本。   黎王钟离茗自半年前继承父亲的王位后,逐渐接手朝政。不过数月就凭借着她父亲留下的人脉,在朝中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比起云中王世子钟离秀更为出彩。即便是她不想谋划这个皇太妹的位置,附庸她的人也会前赴后继地递上奏折。   顾思源也觉得很无奈,可皇帝的身子摆在那里。皇帝腿有疾,眼神也不好,还时常头疼脑热的,只要一喊御医,大臣们听到风吹草动的,只会将折子递得更勤快。   向来脾气很好的顾思源看着这些折子都会生气,钟离然登基十载,兢兢业业从无半点错误,只是时运不济受了伤,这些臣子就像是忘了她的功绩,迫不及待地结党营私,拥立新主了。   虽说是为了国家着想,立下皇太妹以备万全之策,可顾思源见了还是免不了心寒。因此这些折子,顾思源都是尽量不让皇帝看见了。免得她看了会难过,原本的病就更难好了。   顾思源这么想着,下笔也快了些,只想看完这些奏章,就立马钻进被窝里,陪着钟离然小憩一会。   可奏折改了大半时,钟离然却昏昏沉沉地醒了。她从梦中醒来,一脸的痴迷,仰头望着顾思源疑惑道:“朕又睡着了?”   顾思源点点头,应了句是。   钟离然神情有些苦恼:“又这么睡着了,这一天天睡得可真够多的,万一哪日朕要是一睡不醒这可怎么成哦。”   顾思源拍拍她的被子,笑着道:“没事,我陪着你。”   无论是神国还是归墟,又或者是炼狱人间,都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