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医生很温柔(gl)作者:媗厘 文案:江医生被迫红了 红得一塌糊涂 从此变成三甲医院招牌吉祥物 升职加薪娶总监 江医生却想哭 早上晚上都要加班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莱,岑谬 ┃ 配角:傅岐芝,沈俞涵 ┃ 其它: 第1章 街道改建,胡同的院子拆了大半,还剩下十几户,看区里这大刀阔斧的架势,也离拆不远了。宅子虽老,住里面的人却也不都是缺钱的,有的子女挣钱了想接老人去新房,老人自己念旧不愿意搬走,琢磨着还是老宅子住着舒坦。 端午放假,程庆红又忙活起来,在外地医院工作的女儿总算得空回了趟家,她围上围腰,熟练地炒了几个小菜,笑得嘴都咧开了。说起来,程庆红挺后悔让女儿学了医,忙到一年都见不到几次人,累死累活不说工资也不见有多高,还容易惹上医闹,她这个当妈的每每看到医闹的新闻都免不得心惊肉跳一番。 江莱被食物的味道引来了厨房,她端着旧铁茶盅,喝了口茶解馋,撒娇道:“妈,您就搬来和我一起住吧,您一个人在这儿我也不放心,搬过来还能帮我做做饭。” 程庆红怪她:“你这小馋猫,就是好我这口吃的,我啊住这儿习惯了,街坊邻里都是熟人,想打打麻将马上就能凑一桌,隔壁李老太太还经常给我拿点小菜来,多好。搬你那儿去麻烦不说,我自己也怪寂寞的,你加班多还没时间陪我。” 江莱瘪瘪嘴,第五次劝说程庆红搬来和自己住失败,她只有无奈地叹口气。 程庆红笑着转移话题:“你啥时候谈恋爱呀,虽说老妈我想法开放,支持恋爱自由,但你也老大不小了吧,怎么还没看得上的?改明你结婚生了孩子,我就搬过去帮你带孩子……” “妈!我上班这么忙哪儿有时间谈恋爱啊?” “怎么没有?医院不也有男医生吗?” 江莱佯装生气:“没有就是没有,您别催我。” 程庆红摇摇头:“你这孩子,说不得,说了就生气。” 江莱赶紧陪笑,捏捏程庆红的肩示好。不过她也没说谎,外科医生一年到头都不分昼夜地在做手术,压根没时间陪对象。虽然她长得眉清目秀,还是高知分子,但很少有人受得了她拼命工作得连约会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更重要的,江莱严格奉行丁克主义,男的一听她是丁克主义准跑路,长得再好看不能改良基因都白搭。 母女俩有说有笑,外头突然有人敲起门来。程庆红擦擦手上的水,赶忙去开了门,来人是隔壁院子的蔡阿姨。 程庆红问:“老蔡,出啥事儿了?看你这慌的……” 蔡阿姨摆摆手,眉头紧皱着:“李老太太,昨儿夜里没了。” “……” 事情出得急,程庆红和江莱都没有反应过来。程庆红不敢相信一向身体健康的李老太太会突发脑溢血没了,老太太前两天才给她送了一盘豌豆,怎么会没了? 江莱一时也难以接受,小时候她和姐姐去上学,老太太经常在路边冲她们招手示意她们,然后给她和姐姐一人一块糖果,那时候大家都穷,糖果是很难得的东西。 作为多年的邻居,程庆红和江莱有必要跟着蔡阿姨去李老太太家里一趟。李老太太的小女儿和女婿连夜赶回了岑家老院,大儿子却不在,听说是在外地出差暂时离不开。 程庆红低声跟江莱说:“这儿子也不知道怎么当的,亲妈走了还不知道回家。” 江莱拉住她:“嘘,妈,你少说两句。” 正说着话,江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回头去看,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年轻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江莱愣了神,她没想到多年之后会以这种方式再见到岑谬。 自从十年前岑谬和家里决裂出走后,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没有再回过胡同。关于她的传言很多,有人说见到她坐在一辆价值不菲的豪车里,可能是被包养了,也有人说她混进了黑社会,做了大佬的女人。江莱对这种传言都一笑置之。 岑谬冷着一张脸,径直走向老太太的卧房,再出来时脸还是冷着,只有眼眶微微发红,不细心看还不能发现。她抱臂坐在木椅上,浑然不觉有外人在场,语气不善地质问姑妈岑玉珍:“脑溢血?我不记得奶奶体检的时候有这方面的毛病啊,姑妈,你最近手里头好像缺钱……” 岑玉珍脸色变了:“岑谬,你什么意思?我难道还会为了钱害我妈?你这个白眼狼,出了岑家大门就没回来过,还好意思质问我?” 岑谬冷道:“没什么意思,奶奶的意外保险挺贵的,她出事了你们能拿不少钱,恭喜恭喜。另外,我已经通知法医来了,想证明清白就老实待客厅等法医检查结果吧。” 岑谬的姑父看不下去,插嘴道:“岑谬,你姑姑再怎么缺钱也不会对你奶奶做什么的,那还是人吗?你别在外面混久了,就觉得所有人都这么阴暗,这里还有街坊邻居在呢,你说话要负责任。” 岑谬说:“你是说我心理阴暗?那也没办法,谁都知道我没家教,阴暗也是正常的。” 岑玉珍气道:“真该叫你爸看看你这模样,你就是欠打!” 岑谬哦了一声,眉毛上挑:“你看他今天有脸来吗?他过去敢打我是因为我没法还手,现在……你让他再动手试试?” 岑玉珍再要说什么,程庆红给拦了下来,她好言劝道:“算了算了,都别置气,现在你们得想想老太太的后事怎么办吧?小谬说笑呢,怎么可能真的请法医来……” 话未说完程庆红就被打了脸,两个法医提着工具箱在门口大声问:“这里是乐巷308号吗?” 岑谬站起身:“是这里,我打的电话,两位法医请跟我来。”说着将法医带进了老太太房间,岑玉珍见状气得脸色发青,想要发作,被岑谬瞪了回去。 江莱母女知道来得不是时候,跟岑家人说了几句节哀,就默默离开了,出门时看见门边立着两黑衣保镖,门前停着一辆轿车,驾驶座上的人戴着白手套,应该是司机。程庆红感慨道:“以前觉得小岑这孩子挺聪明可爱的,没想到会现在对自家人会这么狠心,不过想想她也挺可怜的,十几岁就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不知道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江莱没做什么评价,脑子里回想着岑谬红肿的眼眶。狠心么,也不见得。她对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女孩始终有愧疚,岑谬从家里跑出去的那天,江莱正好撞见了,她原本想追上去找她,让她来家里暂住几晚,但江莱只追了一条巷子就放弃了。如果她坚持去找到岑谬,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江莱想到这里摇摇头,可能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因为李老太太过世的消息,江莱和程庆红都开心不起来。胡同里的人认识多年,是比亲戚还熟的朋友,这些年也渐渐一个个没了。程庆红偷偷抹了眼泪,江莱知道她又想起了姐姐。 江莱的姐姐江蓁是个性格和江莱迥异的人,平时大大咧咧的,做事风风火火,学习成绩时好时坏,但因为外向开朗在学校里很是受欢迎。相比较起来江莱要无趣许多,一个不善言辞又内向的尖子生,朋友极少。 江蓁是电影发烧友,热爱各类电影,江莱小时候最常做的事就是和姐姐一起凑零花钱去租碟回家。她们家里有台老式的电视机和DVD机,江蓁和江莱就这样一边裹被单一边看电影,度过了许许多多个寒暑假。从傲慢与偏见到泰坦尼克号,再到蓝宇和霸王别姬。直到江蓁十八岁突发急性白血病,半年后去世。 江莱现在也有看电影的习惯,她买了一台投影仪,即使网络时代也孜孜不倦地买着蓝光碟,家里堆满了碟片,收藏颇为丰厚。只不过现在她一个人看,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 小时候江莱总觉得很幸运能生在这个家里,虽然父母离异,但她能有这么好的姐姐,拿什么都不换,生在别的家里就不会认识姐姐了。从姐姐去世的那年江莱才开始明白,一切好事不常在,失去就是永远失去,这种失去的痛苦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缓和,却无法被治愈。 到了晚上,法医鉴定结果出来,确定老太太是因为脑溢血过世。想来岑玉珍再缺钱,也不敢做遭雷劈的蠢事。岑谬冷面冷血,得到结果才肯放过岑玉珍,随后便联系了市里最好的殡仪馆来处理后事。 见到了十年未见的岑谬,江莱心里莫名不安,她跟程庆红撒慌说出去买点东西,躲在胡同角落抽起了烟。江蓁去世后她就有了抽烟的习惯,读大学的时候想过戒掉,但没成功。 昏黄的路灯下,火星忽明忽暗,烟雾缭绕。 “医生也抽烟?”一个突兀的问句,突兀到让人觉得不回答也罢。 江莱眯着眼睛,透过烟雾看清来人,她嘴角上扬:“当然。” 岑谬伸出一只手,脸上笑盈盈的:“能借支烟吗?” 岑谬对江莱的态度倒不如对姑妈姑父那般剑拔弩张,相反要友善许多,让江莱一时忘了白日里见到的那个冷血的女人。江莱给了岑谬一支烟,是她在胡同口随手买的万宝路爆珠,对江莱来说算挺淡的味道。 岑谬吸了一口烟,然后猛咳嗽起来,咳到眼泪都出来了。 江莱有些惊讶:“你不会抽烟?” 岑谬就要翻个白眼:“不会抽烟不挺正常啊。” “我以为……” “你不会也以为我在混黑社会吧?”岑谬笑了,“不过是无聊的人的刻板印象,女生想混出头就一定要靠潜规则,靠和别人睡,靠被人包养。事实上我只是拼着命工作才赚了点钱。” 江莱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都快忘了,你还比我小两岁,但你看上去要比我干练很多,所以下意识以为你应该会抽烟。” “江医生,你这话说得一点不可爱,听起来像是骂我显老。”岑谬佯装不满。 岑谬假装生气的样子倒挺可爱的,江莱好像又看到了那个邻家小妹妹,十年未见的陌生感便烟消云散了。 “可不敢骂你,你那俩人高马大的保镖看着怪瘆人。” “我平时没这么骚包,保镖是专门花钱请来吓吓我那欺软怕硬的姑妈的,而且我也是真不信岑玉珍的鬼话,谁知道她能下作到什么地步。”岑谬又抽了一口烟,依旧被呛,她咳了咳继续说:“他们都是狗逼,没一个好东西,也就奶奶对我好,我挣了钱之后每个月都给奶奶寄钱,你猜怎么着?奶奶一分钱没收到,全被岑玉珍截胡……算了不说这些了,烦人。”岑谬仰头,不想在江莱面前失态。 江莱是个不会安慰人的,她摸摸口袋,幸好带了钱包,于是有了底气:“附近有家酒吧不错,喝一杯?” 活成人精的岑谬当然注意到了江莱摸钱包的动作,她心里好笑,江莱还真是没怎么变过。 “今天不了,我还要去处理奶奶的后事,以后有机会再约,这是我名片。”岑谬从兜里掏出卡包,递给江莱一张名片,江莱一个医生没有用名片的习惯,她用手机拨通岑谬的号码又挂掉,算是给对方留下个联系方式。岑谬熄灭烟头,说了句再见,转身回到车里离开了胡同。 往往人们说以后有机会再约都是不会再约,岑谬却不是,她能小小年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混出名堂,自然是人情练达,何况她对江莱姐妹印象挺好的,许久不见聚一聚也可以。 江莱仔细端详手里的名片:鼎元财富,岑谬。江莱觉得这个公司的名字挺熟悉的,又忘了在哪里见过,想了会儿没有头绪,便很快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第2章 假期一过,江莱就回到了A市第一医院继续上班。听程庆红说,李老太太的后事处理得井井有条,整个丧葬的费用都由岑谬包了,而岑谬的父亲岑玉贵一直没有出现,像是在怕什么。 早晨赶地铁的时候,江莱想起来一件事,她和岑谬十年没见过面,也没有任何别的交集,岑谬怎么知道她是医生的?这个疑问只出现了一瞬间,就被拥挤的地铁给挤没了。江莱没再胡思乱想,岑谬不是当年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忙碌的公司老总哪里还有时间来关注她这样没名没姓的小医生。 以长辈的眼光来看,江莱是个争气的人,高考全省第十进A医大本硕连读,后来又以年级第一的名次得到了留校的机会,一边读博一边在A市第一医院工作。一院作为A市最好的三甲医院,有多难进可想而知,能进一院,不仅要学历好,还得有家庭背景,要么就得是像江莱这样的学神。 尽管注定是A医大留名校史的学神级人物,江莱在一院工作两年,做了300多台手术的助手,到现在也还只是一助,领着不高不低的工资。想在一院混出头,光靠成绩优异是不行的,还要懂人情世故,会适当混个圈子。江莱很聪明,其实也明白该怎么出头,但她明显对此兴趣不太浓厚。亦或说,江莱对很多事都没兴趣,只有做手术的时候才会认真,其余时间似乎都在出神。一院的人都知道江医生清心寡欲,工作狂魔,丁克主义,母胎单身。这一串名词加身,怎么看也像个拒人千里的高冷女神吧,事实上认识江莱的人会说,江莱挺温和的,除了发呆的时间过长,性格还不错。 外科楼出了件大事,医院出的事无非两种,医闹和医疗事故。但今日例外,308号房的病人自杀了,原因未知。 308号的女病患只有十六岁,脑内长了颗良性肿瘤,常规手术,难度不大,江莱难得有机会主刀,A医大的学妹沈俞涵当一助。手术很成功,术后恢复很成功,在医院住个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病人却在住院期间选择了轻生。 江莱急急赶去308号房,房间外面已经围了一圈人,江莱极少不耐烦地喊了句:都让让。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江莱挤进房间,就见到躺在地上面无血色的女病患,还有抱膝坐在一边的沈俞涵。 沈俞涵感觉身边有人,她抬起头,见来人是江莱,眼睛刷的红了:“学姐,人没了。” 江莱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嗯了一声,然后蹲下来检查。女生用腰带套在厕所的手柄上自缢身亡,如果不是一心求死,这么矮的高度她随时可以放弃自杀。 沈俞涵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她怔怔地问江莱:“为什么啊?”明明手术很成功,明明病都要好了……沈俞涵从小养尊处优,没吃过苦,实习期间就被副市长父亲安排到一院跟着江莱学习,308号房二号床是她的第一个病人。她满心欢喜地想要救死扶伤,做个受人尊敬的好医生,第一个病人就出了这样的大事,对她来说简直就像是被现实狠狠抽了一耳光。 为什么?江莱能回答医学问题,却回答不了关于生死的问题。相比沈俞涵的崩溃,江莱要平静很多,平静得几乎冷漠。不仅仅因为江莱已经在医院待了两年,更因为江蓁去世后,她从内心底对于悲切情绪的刻意回避。 江莱问沈俞涵:“病人家长在吗?” 沈俞涵抹抹眼泪,摇头说:“已经通知她父母了,人不在A市,正在来的路上。” 308号房的家庭,沈俞涵大概有个了解,父母都是公司高管,孩子住院接近一个月,两人来医院的次数寥寥,可能在忙着做生意没时间。江莱从沈俞涵那里了解到情况后,没多说什么,只让她别太难过,然后通知了科室主任刘宇,就离开了308号病房。 外科楼的过道很长,长到从一个人的出生到离世。每次走在这条过道上,江莱都有种恍惚的感觉,她在过道上见过许多生死,这是作为医生必须习惯并经历的,她知道沈俞涵也会有渐渐看淡的一天,安慰何其多余,反而显得高高在上。 “江莱,怎么回事?”一院的外科室主任刘宇本来早上休息,听说出了事连忙赶来外科楼,一上楼就看见江莱靠在过道上走神地看着地面。 “刘主任,308号床的病人自杀了,早上护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生命特征了。” 刘宇皱眉,心知出了这样的事,最麻烦的是江莱。虽然手术很成功,但家属极有可能怪罪手术没做好,迁怒到主刀医生江莱。江莱性子淡漠,和刘宇走得不近,但刘宇好歹算是她的老师,刘宇有惜才之心,不忍心让学生遭这种无妄之灾,他想了想说道:“这件事不怪你,你不用担心家属的问题,我会去和院长沟通解决方案。” 江莱领会刘宇的好意,感激道:“嗯,谢谢刘主任。”她想起沈俞涵,顿了顿继续说:“小沈还在病房里面哭,308号房是她的第一个病人。”刘宇啊了一声,也懂了江莱话里的意思:这事注定不会闹大,他不必太忙活。平时江莱对人情世故心不在焉的,却并非真傻。 让刘宇和江莱都没想到的是,几天后308号房病人自杀的事炒得沸沸扬扬,却不是因为308号房病人的父母闹事,而是源于一封留在网上的遗书。 遗书落款书一澜,308号房女孩儿的名字。这个高二学生在生命最后几天留下的独白,满是孤独、无助和与父母的疏离,字里行间的压抑刺痛了许多网友的心。网友因书一澜的死,开始反思中国式家长以及原生家庭对孩子造成的种种伤害。书一澜的热搜从十几上升到了第一,书一澜所在的城市、医院和主治医生江莱都被扒了出来,她的父母自然不能幸免被网络暴力,哪里还敢追究医生的责任。 遗书里书一澜几次提到“江医生”,说江医生不仅医术好,还长得漂亮,是她在人生里遇到的最温暖的存在。可惜即使这么温柔的人也无法治好她的心病,来自冰冷家庭的孤独感最终吞没了她。 有人问:江医生是谁? 一个叫“A医大书虫”的网友发帖:【江医生就是江莱啊!A医大著名学神,在校七年,每年都考年级第一名,拿奖学金拿到手软,关键她长得还贼靓,献上我多年前在图书馆的偷拍!】A医大书虫上传的照片在A医大图书馆,照片上是一个扎着清爽马尾、穿白色t恤女生的侧脸。虽然只是侧脸,但可以看出女生很白,鼻梁高挺,瓜子脸。 一石激起千层浪,江医生彻彻底底火了。几天之内,更多关于江莱的事迹陆陆续续被江莱的校友们曝光,无外乎是夸她漂亮善良,成绩好,待人温和。偶有几个网友怀疑是故意炒作,都被一浪高过一浪的吹捧盖了过去,毕竟没人相信一个十六岁高中生会愿意用生命帮人炒作。书一澜短暂的生命承受了太多冷漠和孤独,但好在有江莱为她带去过温暖,算是不幸中的一丝慰藉。 火得一塌糊涂的江莱本人对自己无意间成为网红的事却一无所知,她从端午假结束之后就连续加了好几天的班,整个人疲惫不堪,甚至没时间看个微博朋友圈。倒是她同届的同学李航兴冲冲地跑来找她:“江莱,你出名了!好多人都在问你什么时候出道。” 江莱捧着刚泡好的方便面,一脸茫然:“出什么道?你很闲吗,不去值班跑来我这儿干嘛?”她和李航认识好几年,李航除了人有点吊儿郎当之外没什么大毛病,而且脸皮厚,不怕热脸贴冷屁股,是江莱为数不多可以聊天的朋友,所以她说话也不用太客气。 李航打开手机,给江莱看:“喏,你之前那个病人写的,说是感谢你对她很好,现在网上你粉丝可多了。” 江莱看完书一澜写的遗书,皱着眉头沉默了。 书一澜认为江莱温暖,可能算误解。江莱自己都记不得她做了什么,或许只是看在对方是未成年的份上,给了她一块棒棒糖,又或者是做手术前跟她说了句别害怕。 江莱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医生的本职,她对谁都这样,如果这都叫温暖,可想书一澜的生活有多冰冷。选择自杀是悲剧吗?如果生命里是一望无际的冰冷,江莱也不确定死亡是不是一种解脱。但江莱很确定的是,她自己不愿意因这件事出名,吃人血馒头的事,江莱办不到。 李航看江莱不说话,了然道:“时间久了兴许风头就过去了,我刚从外面过来,现在门口都堵着记者,你要不想被采访下班了我给你当保镖!”说完还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口。 江莱笑了笑,没把李航的话当回事儿,这世界指望谁都别指望李航。李航做得最好的事儿就是外科手术,然而他的手术水平在一院都是吊车尾的,就更别谈什么为她保驾护航了,不添乱都是好的,她甚至怀疑网上有些关于她的爆料是李航写的。江莱几口吃完泡面,把面盒扔进垃圾桶,问道:“我这几天晚点回家就行,你是不是晚上要值班?我帮你值班好了,你就当放假吧。” 李航嘿嘿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江莱不多废话:“那我去问问别人。” 李航拦着她:“别别别……多谢江医生!” 于是江莱连续加班了一整周,又接着加起班来,忙得昏天黑地,忘了自己还跟人有约。这晚她拿着保温杯去接热水,歇口气的功夫,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岑谬”,江莱盯着这个名字看了足足五秒才接通,她没想到岑谬会联系她。 “喂,江医生。” 电话那头是一个清冷的声音,声音里带着几分疲倦,想来是刚忙完工作。不得不承认,岑谬这些年长开了,变得风情万种,楚楚动人。十年来仅仅只见过一面,光听着对方的声音,江莱脑海里就不禁浮现出一个画面:岑谬慵懒地将头发撩在耳后,嘴角沁笑,眯着她那特有的好看的桃花眼。 江莱暗自叹气,不懂为什么脑子里会浮现这样的画面,她问道:“是小岑?有什么事吗?” 岑谬笑了起来:“江医生贵人多忘事,我们上周不约好有机会一起喝酒吗?过两天我要出差去趟A市,正好顺路约你。”岑谬有个优点,说好的事再忙都能记在脑子里,她从商多年,认识的商业伙伴数百上千,但只要是见过一面,她都能记住对方的名字和爱好。 江莱拍了拍额头,她是真忘了:“我这两天加班加傻了,差点给忘了,你什么时候到A市?”一边说一边给保温杯添上热水。 电话那头的岑谬听见接水的声音,结合江莱不修边幅的模样,不知为何想起了“老干部”三个字。她嘴角微微上扬,道:“两天后的中午,晚上能抽出点时间?” 江莱揉了揉一头乱发,看着眼镜子中的自己,双眼因睡眠不足而发红,嘴唇苍白,满脸倦色,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答应:“好,没问题。” 稍晚些时候,下班回家的江莱还是被锲而不舍的记者给蹲到了,江莱抬手看了眼手表,凌晨三点,她无奈地想道,看来记者也不比医生轻松,只能认命。 第二天一早醒来,岑谬就看到手机推送的新闻图片:身穿白大褂牛仔裤,手捧保温杯,双眼茫茫然的江莱。岑谬惊讶之余,忍不住啧啧笑出声,早上心情好了,一整天心情就都不错。 第3章 也许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太混杂,岑谬开始不停地回忆起自己和岑家决裂的那几年。 她记事起就知道自己不被岑家人待见,原因说起来很可笑,她是早产儿,在母亲肚子里待了八个月就急忙落了地,岑玉贵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始终惦记着这茬,有次喝多了之后对着岑谬的母亲无理取闹:“谁知道这孩子是哪个男人的野种,世上哪儿来这么多早产儿?”气得岑谬的母亲大病了一场,身体也因此变差。 岑玉贵没什么本事,自尊心倒是挺强,不能忍受被戴绿帽,越想越不平衡,趁岑谬母亲生病期间在外面包养了小三,钱自然是从医药费里克扣。一开始岑谬母亲也很奇怪,岑玉贵在公司上班也有个几千工资,怎么每个月不仅不够花,还要从她那里拿钱。家里过得紧巴巴的,花销总是入不敷出,岑谬的母亲只好拖着病坚持上班。 纸包不住火,岑玉贵出轨的事终于被发现,岑谬的母亲心一横带着小岑谬就离了婚。如果岑谬能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她还不至于落到孤苦无依的地步。但长期生病没有及时就医,岑谬的母亲身体状况越发的差,拖到后期再看病已经晚了。 岑谬的母亲走后,岑玉贵不情不愿地把只有五岁的岑谬接回了岑家,他心里不认这个女儿,好几次想去做亲子鉴定,看在昂贵的鉴定费上又退却了,只能把火气发在岑谬身上。岑谬记不清自己被岑玉贵毒打了多少次,每次被打得狠了不敢回家,她就会在江蓁和江莱的家里躲一晚,吃程庆红做的热腾腾的汤面。同样是离异家庭,岑谬无比羡慕江莱一家能够相亲相爱,她经常想,要是死的人是岑玉贵而不是妈妈就好了。 岑谬和江蓁的关系要更亲近些,这再正常不过,江蓁性格开朗,和胡同里的孩子们关系都要好,江莱则冷冷清清,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在看书学习,岑谬这样被冷漠惯了的孩子,当然会选择往温暖的人跑去。江蓁去世那年,岑谬哭了有一个月,比江莱还夸张。当初江莱和岑谬两个内向的人能玩到一起全因为有江蓁做桥梁,江蓁没了,江莱和岑谬很快就互相疏远了,后来岑谬被打也没有往江莱家里去过。 岑谬小时候不懂得反抗,上了中学就变得叛逆乖张了许多,她平时住在寄宿学校,周末回家两天就能和岑玉贵吵上两天。从小吵到大吵,再到打架,岑谬也没想过和家里决裂,因为还有个奶奶对她好。真正导致岑谬和父亲决裂的是岑玉贵开始强迫岑谬辍学打工,被踹得鼻青脸肿的岑谬摔门而出,一走就是十年。 起初岑谬只能找到一些兼职工作,她便打三四份工,拼了命的赚钱。第一年过得很苦,最穷的时候连续吃过大半月的泡面,甚至连泡面都没得吃,因为营养不良,瘦得跟个竹竿似的。空闲时间岑谬就跑去大学旁听,有什么课就听什么课,那时她对未来很迷茫,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从来没有考虑过梦想。也是在当旁听生的那段时间,她认识了傅国盛。 傅国盛彼时任教于本地的二流大学,主要教微观经济学。这门课是基础课,课程内容简单,因此学生逃课的逃课,开小差的开小差,上课的人寥寥无几,大都还在睡觉。傅国盛一度怀疑是自己教得太差让人没了兴趣,同时也颇感失望,现在的学生能踏实学习的少,多半是为了混个文凭好找工作,教育水成这样,哪儿能培养出什么人才? 傅国盛有次上课,偶然发现课上一个女生听得入神,一看她笔记,记得工工整整的,他觉得十分难得,趁下课时间问她:“同学,你叫什么名字?”老师这样问,一般就是想给她期末成绩加分。 岑谬回答:“岑谬,岑参的岑,谬误的谬。” 傅国盛查了下学生名单,没找到岑谬的名字:“来旁听的?” 岑谬点头:“嗯,觉得这门课很有趣。” 傅国盛感慨,旁听生都这么认真,不过他也不是没见过旁听生,心血来潮,上个一两次课,刚来的时候很认真,后来再没见过人,他估计这个岑同学也是三分钟热度罢了。 但出乎傅国盛意料的是,第二节 课,第三节课,第四节课,一直到这学期期末,岑谬从没缺过课,每次都坐在前三排,笔记本满满的全是重点。傅国盛想,这学生也不知道是哪个学院的,不知道有没有兴趣读经济学研究生,不然一定把她薅过来自己带,肯定是个好苗子。 学期最后一门课,是为期末考试复习做准备的练习课,岑谬没来。傅国盛心里有些遗憾,上节课就应该问问她是哪个专业的,有没有兴趣考研究生。下课铃响,傅国盛走出教室,却见到岑谬等在门口,笑盈盈地递来一杯关东煮。 “傅老师,不能白听您课,请您吃关东煮。”岑谬穷光蛋一个,但懂得感恩,不好意思白蹭傅国盛的课,就把兼职的店里卖剩下的关东煮拿来借花献佛了。 傅国盛教课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有眼缘的学生,他问岑谬:“你是哪个学院的?对经济学这么有兴趣,打算转专业?” 岑谬摸摸鼻子,直言道:“老师不瞒您说,我没钱读大学,跟家里闹掰了。我在附近一家超市打工,下了班才有时间来听您的课。” 傅国盛沉默半晌,人文主义关怀发作,他明白岑谬的难处了,多半家里经济拮据所以不愿意花钱让女孩儿读书,也是够愚昧的。他说:“如果你愿意学经济的话,我可以给你免费辅导,你来经济学院的办公室,我送你一套教材,你可以从基础理论开始学。” 岑谬知道傅国盛大概是误会什么了,她并不是真的热爱经济学,只是恰好只有这个时间有空听课,才会每节课都来。不过能有教材看,学学经济学也可以,岑谬是这样想的,便一口答应了下来,这一学习就坚持了两年。 岑谬花了大半的空余时间在看教材和金融学相关书籍,虽然不是科班出身,她的知识量却远远超过了许多学校里在读生,岑谬去傅国盛的办公室问题问得勤,傅国盛的同事每每看见岑谬都会笑道:“傅老师,您怎么教出这么个好学生的?”傅国盛便得意地笑笑不语,他顾及岑谬的自尊心,没有提过岑谬其实不是本校的学生。 那几年赶上国内发展私募股权基金,傅国盛在经济学院执教多年,有丰富的人脉资源,家里长辈亲戚又多是从商的,不缺资本。他策划创业做基金公司许久,却一直没敢冒这个险。恰好岑谬准时跑来问题,傅国盛反问她道:“我手里头有些资源,想尝试做私募,你觉得怎么样?”别人不了解岑谬,但傅国盛了解,岑谬学习能力很强,经过专业的训练一定不必名校毕业生差,所以他才会问岑谬这件事。 岑谬也不直接回答,眯着眼睛笑道:“傅老师这么问我,想必一定已经有了答案。” 傅国盛大笑:“你这个小机灵鬼。” 岑谬黯然地问:“那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在学校听您上课了?” 傅国盛对岑谬这个野路子学生非常喜爱,听出岑谬语气里的失落,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他脑子转了转,异常认真地说:“岑谬,你愿意的话,来我创业的公司上班,从助理做起,工资不会太高,但一边学习一边工作也好过去打几份杂工强。” 岑谬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她不是个随便相信别人的人,但相信了就会一直信,她生在岑家被打骂被厌恶,离开岑家却能遇到一个对自己倾囊相授的老师,不知道是不是老天过去待她太苛刻,才让她苦尽甘来。岑谬会识人,她看出傅国盛有野心,有实力,只是一直以来太过小心翼翼,不敢跨出第一步。 事实证明,岑谬没有看错。创业短短一年内,傅国盛就空手“骗”来了两个亿的基金,他常跟岑谬说,搞金融,其实就是要学会装模作样,学会利用金融杠杆,拿别人的钱为自己赚钱,让别人也赚钱。岑谬别的东西学得一知半解,装模作样这件事还是领悟到了精髓,她算是老天爷赏饭吃,营养不良都长到了一米七,穿上正装戴上工作牌,露出标准的笑容,没人能猜出来她其实连大学都没机会进,要知道投资圈里谁不是top名校毕业?但岑谬站在这群所谓的精英圈里,大大方方,毫不怯场,时间一久,气场就练出来了,再加上她性格讨人喜欢,很快就在金融圈混得风生水起,这时傅国盛放手一挥:“小岑,你做助理屈才了,跟着王总学学做投资吧。”半年后岑谬晋升投资经理,工资翻了几番。 跟随傅国盛这六年里,岑谬从助理做到总监,最牛逼时单枪匹马拿下过一个亿的项目。傅国盛见岑谬逐渐成熟,羽翼丰满,大有女大不留人的感叹。傅国盛心里清楚他的能力极限在这里了,岑谬的未来还大有可期,绝不仅仅做到小小私募公司的总监而已。然而锋芒毕露的岑谬在职业选择上却很稳定,似乎从没想过离开傅国盛的公司。傅国盛知道岑谬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就像当年他教了她几节微观经济学,她就会送他一杯关东煮一样。如果不是他先开口,岑谬就绝对不会主动提出离职。 所以傅国盛开口了,以为对方着想的名义。气得岑谬大骂“傅老头,你老糊涂了?”然后毫不留情地挂了电话,得,这脾气跟着能力也一直在涨。 岑谬坐上前往A市的飞机时,还在生傅国盛的气。她觉得傅国盛就是人老了,开始想东想西,怕这怕那,完全不如刚创业时那股劲儿。为她着想?他把她岑谬当什么人了? 飞机晚点得厉害,中午的飞机,晚上才到。江莱在机场等了半天,才把人等到,看到的却是个被气成河豚的岑谬。 江莱憋着笑,好在她戴了口罩还不至于暴露。 岑谬看了眼手机,好家伙,傅老头居然还没发短信道歉,正要发火骂人,见着了全副武装的江莱,岑谬满脸疑问:“江医生?你藏这么严实干嘛?” 江莱做了个嘘的动作:“嘘,被人发现我们就走不掉了。” 岑谬这才想起来,江医生现在俨然是个大红人了,漂亮的高智商大姐姐可比什么小鲜肉吃香。她会心一笑,收起手机,对傅老头的火气消了一半。说来真是奇怪,小时候岑谬和江莱处不来,长大了却觉得江莱总是有奇妙的能力让她心情大好。 江莱读书读久了,为人实在,想也没想问道:“小岑,你在A市有去处吗?住我那儿?” 岑谬愣了愣,心想自己是寒酸到什么地步让江莱觉得她住不起酒店,她好像订的还是希尔顿,不过……岑谬露出笑容:“好呀,就是麻烦你了。” 江莱淡道:“不麻烦。” “谢谢江莱姐。”岑谬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叫起了以前在胡同里常常叫的称呼。 一句江莱姐,听得江莱心神又荡漾了数秒,仿佛回到少年时。可怜没什么心眼的江莱还不明白这是岑谬一贯的手段,几句话就能勾住对方的心思,不放过任何机会套路,一套一个准,活脱脱一摇着尾巴装狗子的大灰狼。 第4章 江莱的公寓在医院附近,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但位置和环境都不错,小区里很安静。两人从下车到电梯都没有说话,岑谬却不觉得有什么,她知道江莱一直是这样的,话少冷淡,没有脾气。 有回江蓁发烧要住院一周,只有岑谬和江莱两人一起去学校。江莱比岑谬大两岁,个子高她一个头,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得大,岑谬想跟上江莱只能连走带跑。江莱也不如姐姐细心,两人一路上没说过话,她就没发现身边的小孩要跟上自己的步子很难。 岑谬摔了一跤,摔得不重,但她坐在地上委屈地大哭了起来。小岑谬的内心很敏感,她以为江莱不理她是因为讨厌她,走这么快是故意想甩掉她。 岑谬边哭边喊:“你走那么快我跟不上!” 江莱这才停下步子,一张稚嫩的脸严肃得宛如大人,她蹲下/身去拉摔倒的岑谬,不解地皱眉问:“你为什么不早说?” 岑谬那天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不会和江莱做好朋友,明明是想故意甩掉她还怪她不说话。 小时候不懂事发的誓,自然是不作数的。长大了的岑谬才渐渐明白江莱这样的闷罐子并不是真的讨厌她,只是闷罐子不懂表达罢了。后面的几天江莱刻意放慢了步子等她,但她小心眼记仇并没有原谅对方。 电梯铃响,江莱说:“到了。” “嗯。” 岑谬跟在江莱身后,想主动找点话说,前面那个寡淡的身影却冷不丁地说道:“你从家里跑出来的那天我看见你了,我原本想叫你来我家的,但没追上,而且那段时间我觉得你还是挺讨厌我的,就算了。” 岑谬怔了怔,她依稀感觉有个人追上来了,以为是岑家人,没想到是江莱。也够讽刺的,小时候讨厌了这么久的江莱,居然是唯一在关心她的人。 过去了这么久,岑谬没那么矫情还为年少的事感慨:“我以为你讨厌我,所以我才讨厌你。” 两人都笑了。 岑谬发现现在的江莱似乎更爱笑了,看起来也没多么冷淡。事实上江莱没有变过,是岑谬的心态变了。 江莱用钥匙开门,回头问岑谬:“你这些年过得还好?” 岑谬揉揉鼻子,心想这话怎么好像前任见面必备语,她依旧笑嘻嘻道:“挺好啊。” 江莱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纯棉拖鞋递给岑谬,随口问对方:“谈恋爱了吗?” “哪有那闲情雅致?”岑谬脱下高跟,换上拖鞋,无所谓地说:“都说人对婚姻和感情的向往大多来自父亲,你也知道岑玉贵那德性,我怕是要打光棍一辈子了。” 江莱默默听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岑谬问:“江莱姐呢?一个人?” 江莱点头:“嗯,一个人习惯了。外科室工作忙,我也没时间。” 岑谬嘀咕:“不应该的,你这么好看温和的人,喜欢你的人应该挺多。” 江莱瞥了岑谬一眼:“你不也是?”她见客厅有点乱,看完还没收拾的蓝光碟随意摆放着,沙发上还堆了几本厚厚的医学书籍,她继续说:“你不介意的话……” 岑谬却在这时道:“可能因为我弯的吧,女同性恋可难脱单了。想脱单要么上软件要么去酒吧,都不是我喜欢的。” 江莱立刻把嘴边那句“你不介意的话和我睡一张床”噎了回去。 “不介意什么?”岑谬没听清。 江莱定了定神,说道:“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睡床,我睡沙发。” 岑谬解了衬衣最上面那颗纽扣,不在意地说:“你家床大吗?一起睡呗,哪有让你住客厅的道理?” 见江莱欲言又止,岑谬明白怎么回事了,她笑道:“江莱姐也是弯的?所以要避嫌?” 江莱:“不是……我担心你不喜欢和女生一起睡。” 岑谬眼神古怪道:“我是弯的当然喜欢和女生一起睡。” “……不是那个睡。” 岑谬揽着江莱的肩,大咧咧说道:“我知道江莱姐的意思,没关系的,咱们是好姐妹不是吗?说起来我离家之后认识了很多朋友,但大家各怀心思,我还是和江莱姐一块比较亲切,睡一张床不干别的又没啥。对了,我想先洗个澡,江莱姐你家洗手间在哪里。” “你跟我来。” 江莱最后还是和岑谬睡了一张床,她这段时间严重缺觉,早就想好好睡一觉。可旁边躺了个散发香气的人,江莱翻来覆去竟然有些睡不着。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江莱,第一次在现实中认识同性恋。她以为同性恋要么是很像男孩子的T,要么是翘兰花指的受,然而岑谬除了漂亮之外,和一般人没什么区别。 岑谬感觉到身边的人一直紧绷着神经没睡,她坐起身,掰着江莱的脸,正色道:“江莱姐,你是不是歧视我?从我刚才说自己是弯的开始,你就一直有心思。你要是歧视女同,我就立马出去住酒店,咱们三观不同不勉强一起做朋友。” 说罢,岑谬就要去拿放在床头柜的衣服,她没想到都这个年代了江莱还能恐同,心里烦躁了起来。正压着火气,衣角却被人抓住了。 江莱难得露出些着急的神色:“我不是歧视你,只是没有接触过,你头发是长的,长得也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江莱姐,不要有刻板印象好嘛?俗话说得好,人人心里都有座断背山,不一定短头发女生才是弯的,同性恋和异性恋,归根到底都是普通人,没什么特别的。” 岑谬有点崩溃,她大老远坐飞机来A市,不仅要处理工作上的事,还得给宇直江莱做LGBT科普。她时间很宝贵的好吧。 江莱垂着眼眸道:“我也不知道喜欢人是什么感觉,我没喜欢过男生,也没喜欢过女生。不太懂这些。” “江莱姐,你要么是性冷淡,要么是还没遇到优秀得让你动心的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不管是单身还是和结婚或者和女生在一起,只要你开心,就都无可厚非的。”岑谬很久没给人当知心棉袄了,也就是对方是江莱她才愿意说两句,她重新躺回床上,合上眼睛:“江莱姐,明天一早我要去做尽调,先给你晚安啦。” “好,晚安。” 几分钟后,江莱听着岑谬沉稳的呼吸声,脑海里回响着刚才岑谬的话,不管是单身还是结婚或者和女生在一起,只要开心就都无可厚非。她思索了一下,自己单身这么多年,却并不开心,她的生活冷清清得像是永远缺失了某块温暖的东西,这让她很孤独。 深入骨髓的孤独,是可以吞噬一切的怪物。 江莱侧过身,看着安静入睡的岑谬。这人长得活像精雕细琢的一块玉,即使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也没有破罐子破摔,反而将自己磨炼得越发光彩动人起来。江莱很羡慕岑谬,她生活的环境比岑谬好了不知多少,可她总是多愁善感,总是觉得孤独,而她也没办法去解决这些问题,只会让问题积聚,压在心里年复一年,变成顽疾。 岑谬睡着了也没规矩,手伸出来,脚一蹬,被子就被踢开来。江莱无声叹了口气,给岑谬重新盖上被子。 翌日。 江莱睡醒的时候,岑谬已经不知何时换上了衣服,在客厅左手拿面包右手拿手机打电话。 岑谬没个好脸,对着手机阴阳怪气:“傅老头儿,给你三秒钟,赶快给我道歉。不然信不信我带领你司一众元老揭竿起义,另立河山,让你喝西北风去。” 傅国盛当然不信岑谬的激将法,他打电话来也不是道歉的,既然岑谬不愿意离开,他也乐意把这一大将留在身边,只不过……他对岑谬叹气道:“你就算真的带人搞事也搞不起来的,傅岐芝回国了,我没劝住……她去A市了,你,你小心她。” 这下岑谬惊得连面包都吃不下了,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傅国盛那独女。原因无他,此女不仅智商极高还极其阴狠,二十四岁就拿下斯坦福法学博士学位,回国半年,差点以内幕交易的罪名把她和傅国盛一起搞进监狱,岑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洗清罪名,但还是大伤元气。她和老傅能逃过牢狱之灾,还得感谢傅大小姐高抬贵手,没继续往下挖掘证据。 当时岑谬问傅国盛:“你女儿怎么这么变态?连亲爹都不放过。” 傅国盛擦擦汗:“宠惯了……她,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谣言,说我在公司包养小三,小三就是你。” 岑谬一愣,心想着没被搞死都是轻的:“靠!她后来怎么愿意放过我的?” 傅国盛说:“我跟她解释了,她刚开始不信,后来她和你交手了几次,就说‘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看上傅国盛’,这才相信你是清白的。” “……”还真是谢谢傅大小姐高看一眼。 那件事之后,岑谬的心灵里就留下了一个名为傅大小姐的阴影,就算过去了快一年,再听到傅岐芝的大名还是不禁背后冒起了冷汗。 “她来A市做什么?你又怎么惹她了?” 傅国盛也纳闷:“没有啊,我也摸不清她想法,总之你这段时间能躲就躲着吧,我怕她是还不放心你。” “……” 岑谬始终搞不懂,傅国盛一个慈眉善目、整天乐呵呵的前大学教授,怎么会生了这么个变态?更可怕的是,她能百分百确定,这个变态非常厌恶自己。 第5章 岑谬匆匆吃完面包,换上高跟,跟江莱告别:“江莱姐,我有事先走了,晚上我去接你喝酒,市一院对吧?” 江莱睡眼朦胧,打着哈欠点了点头,岑谬没多说,开门就走了。 等江莱戴着口罩到医院,门口依旧围堵着许多人。这次不光有记者,还多自称“姜糖”的粉丝,举着横幅为她应援。江莱感到头疼,掏出手机给刘宇打电话:“主任,今天我估计得迟到一会儿。” 刘宇表示理解:“没事儿,这段时间你为一院增收不少,院长正准备提你做主治医师,迟到不怪你,院长让我跟你说,叫你对粉丝和媒体客气点儿……” 刘宇说的是实话,医院因为书一澜事件备受关注,还受到了副市长的表扬。几个科室主任紧急开了个会,觉得让江莱这样的好医生继续做助手说不过去,媒体还不知道该怎么报道,于是决定把江莱的职务往上提一提。 这年头好好做手术没出路,做网红反而吃得开。 江莱不知该说什么好,挂了电话后,硬着头皮往门口那群疯魔似的人走去,该签名的签名,该合影的合影,该回答问题的回答,遇到不知道怎么答的就闭嘴。这不是她喜欢的,但她估计不照做的话,医院连手术室都不会再让她进了。 堵了大半小时,江莱才得以脱身。刚得了片刻安静,李航就跑江莱跟前叽叽喳喳来了。 “江医生,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 李航拍了拍大腿:“嘿,贼漂亮一女病人的!好像是沈学妹朋友!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的,绝了。” 江莱兴致缺缺:“哦,那你找沈俞涵要联系方式去。” 李航还以为江莱不高兴:“江医生,我没说你不漂亮的意思,你也贼漂亮,就风格不一样嘛。” 江莱举起病例袋里的一张片仔细看着,淡淡道:“少说些有的没的,长得好看能治病吗?” 李航笑得没个正经:“当然不能,长得再好看哪里比得上当代扁鹊,医德高尚,人美心善的江医生呢。” “奇怪了……” “啊?” 江莱盯着片上那块阴影,说道:“这个病人瘤子长的位置很特殊,全国都找不到几个能做手术的人,明明在美国有更优秀的外科医生,怎么回国来看病了?” 李航说:“你也不想想美国医药费多贵,做一次手术够在国内做十几次了,何况咱们一院也不差。” 江莱不置可否,能做一次手术就痊愈,哪有愿意做十次的人。而且病人是美籍,有医疗保险,又不缺钱。不过这是病人自己的选择,江莱没有权利去干涉,她把病例收起,开始写起病例分析。 ------- 下午江莱少见的早早下了班。 她给岑谬发短信:“我下班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医院大门口都是记者,你到职工车库来。” 岑谬那边刚结束尽调,她原本担心傅岐芝会在尽调的时候来插一脚,惴惴不安了一个小时,才确定傅大小姐来A市可能不是为了她。 接到江莱的短信,岑谬秒回:“好,我这就过去。” 江莱坐电梯来到职工车库,电梯门一开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江莱朝声音看去,好巧不巧,正是沈俞涵和李航口中的那个沈学妹的漂亮朋友。 沈俞涵跟着江莱学习时乖乖巧巧的,这会儿却像只炸毛的猫,不客气地对面前漂亮的女人喊道:“我们已经分手了,请你别再缠着我!” 江莱愣住,还以为身边都是直人,没想到领居家的妹妹是弯的,自己带的学妹也是弯的。医院大门是豺狼虎豹似的媒体和粉丝,车库里是令人头疼的狗血言情剧,她可真是两头为难。 那戴着墨镜的女人浑然不似沈俞涵的炸毛,明明是被拒绝的人,却冷静得可怕。她看了一眼手表,语气极端理智:“你在发脾气。” 沈俞涵气笑了:“我为什么不能发脾气?” “我在A市待的时间不长,发脾气对解决问题毫无用处,你在浪费我时间。” “我并没有什么问题想跟你解决,你不用费时间在我身上。” “我只是跟你提出复合的建议,你同意便同意,不同意便不同意,结果我都接受。不必故意说气话。” 沈俞涵眼里布满血丝,盯着面前曾经的爱人,终是啧了一声:“我不同意。” 那漂亮女人沉默半晌,嘴唇动了动,淡淡地发出一个音节:“好。” 沈俞涵移开眼,便看见站在电梯口左右为难的江莱。沈俞涵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小跑到江莱身边,拉着她的手臂:“学姐,晚上一起吃饭?” 江莱心道,可不太敢,隔着墨镜都感觉到你那前任刮过来的眼刀。 江莱在脑子里盘算怎么让氛围别那么尴尬,远处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江莱姐……”姐字在空空荡荡的车库里回响了半天,岑谬看着尴尬的三人,背后却冒出了一阵冷汗,她嘴角抽了抽,对着那戴墨镜的女人道:“哈哈,是……岐芝呀,怎么来A市也不说一声呢,我好替傅总去接您。”哈哈得相当做作。 江莱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她就是傅岐芝? 傅岐芝只看了岑谬两秒,又重新把眼神放在沈俞涵挽着江莱的手上。她闭上眼,没再浪费口舌,转过身走了几步,然后便头朝地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傅小姐!” “傅岐芝!” “岐芝!” 三人同时开口,都被这一变故吓得不轻。 脑外科病房内。 江莱手插在白大褂口袋,对岑谬说:“你这朋友讳疾忌医。” 岑谬隐约感觉病房里气氛不太对,但还是艰难地开口问:“这是我老板的女儿,她怎回事儿?” “她脑干附近长了颗肿瘤,昨天来检查的,医院建议留院做手术,她说有重要的事,强行出院了。” 沉默不语的沈俞涵这时却呵呵了一声:“傻,逼。” 岑谬的眼皮跳了跳,心想这女医生太猛了,敢辱骂斯坦福法学博士,还好傅大小姐晕了过去什么都听不见,不然非得把她告上法庭不可。 想到傅大小姐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岑谬不禁翻了个白眼:“有什么事比命还重要啊?能不能把她打晕了扛进手术室?” 江莱问沈俞涵:“学妹,她是来找你的?” 沈俞涵面色铁青地坐在病床旁边,她气还没顺下去,被学姐这么一问才说:“对,她来找我顺便做个了CT……报告她没给我。” 岑谬咳了起来,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碍于江莱的反应冷漠,自己也不好表现得太过。 沈俞涵像是不愿回忆,但还是垂眸一五一十地说起旧事:“她是我初恋,我们高中一个班的,但她是跳级来的我们班,她跟我说想读A大法律系,让我好好加油和她一起去A大。我成绩不如她好,为了和她去同一个地方读书,拼了命在为冲刺A大作准备……结果高考之后她就去了美国,说是拿到了斯坦福的offer,直接抛弃我选择了斯坦福,还把所有联系方式换了,我怎么也找不到她。” 岑谬暗忖,这是傅岐芝干得出来的事。 沈俞涵深吸一口气,冷笑道:“我那时候不死心,心想要么我也去美国好了,结果申请美国的学校全被拒了。我不怪她选择更好的学校,但是我恨她不告而别,自作主张,一句话不说就甩了我。那段时间我觉得整个心都被抽走了,每日过得像行尸走肉,但后来时间长了就习惯了,放下了。今天她……不知怎么找到了我,一见面就高高在上地跟我提复合,我给拒了。” 江莱颔首:“可能被拒绝了才会被刺激得发病晕倒。” 沈俞涵眼神黯淡了下来:“我不知道她有病,真是傻,逼。” 岑谬讪讪道:“傅大小姐对亲爹,前任和自己都狠得不行,变态到发指。不行,得想办法让她动手术,她是我老板的女儿,我不能不管。” 沈俞涵咬咬牙:“我了解傅岐芝,她不愿意做的事,没人劝得动,跟头水牛一样犟。你们就放着她讳疾忌医吧,活该!” 岑谬小声道:“要不你先暂时跟她复合,哄她把手术做了呗……” 沈俞涵把头一偏,倔强地一字一句道:“不,可,能。” 两个人都够倔的,难怪能成一对儿。 岑谬无奈地拿出手机:“要不我给傅国盛打个电话,让他来劝劝傅大小姐。” 这时病床上的人却悠悠转醒,冷道:“之前那案子还有很多证据在我手里,你打电话试试?” 岑谬闻言放下手机,她相信傅岐芝这狠人做得出来任何事,心里想到:靠,这人啥时候醒的? 沈俞涵见傅岐芝醒过来,起身就要离开。 傅岐芝叫住她:“沈俞涵,我们谈谈。” 沈俞涵哂道:“你跟你的脑肿瘤谈吧。”说罢摔门出了病房。 傅岐芝拔了吊针下床去追,江莱拦住她,有些恼怒道:“你不要命了?” 傅岐芝虚弱地拨开江莱的手,语气里竟有些凄然:“我处理完这件事就主动做手术,在这之前别管我,就算我出什么事也不会追究你们院法律责任的,你放心。” 江莱盯着傅岐芝苍白的脸,最终还是妥协地让开了,拦是拦不住的。 沈俞涵在过道上疾步走着,走了一截又像是没有力气似的蹲了下来。沉积在心底的委屈如大水漫境,冲垮了她最后的防线。她怔怔地盯着地板上洁白的瓷砖,豆大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想用手去擦掉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俞涵。”傅岐芝撑着墙,勉强叫了声她的名字。 沈俞涵听到这个曾经令她魂牵梦绕的声音,猛地抬起了头,眼前是模糊的一片,她看不清傅岐芝的脸,这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沈俞涵无声的哭着,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就快忘记这个人的脸了,就快忘记那让她痛苦得无法入睡的几年了,可对方偏偏又重新出现了,还以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和神情去跟她提复合。 “俞涵,我可以给你解释和道歉,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 傅岐芝抿了抿苍白的嘴唇,骄傲的自尊心让她能做到的程度只有这样了。她主动提出了复合,也愿意花时间好好谈谈,在新闻上看见她的照片后就放下了手里的案子千里迢迢赶来A市。为什么,沈俞涵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沈俞涵就是这么笨? 脑瘤压得傅岐芝头疼欲裂,她却仅仅只蹙了蹙内心,忍着痛继续说:“当年你父亲改了我的高考成绩,故意让我落榜A大。” 沈俞涵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傅岐芝。 傅岐芝笑着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道:“我很受打击,听傅国盛的去了美国。” 沈俞涵止住了哭泣,看笑话似的看着傅岐芝:“所以你连一个电话都没打给我,一句分手都没有留给我,就人间消失了?” “我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出差错,它只可以按照我所设想的每一步那样精确地运行下去。” 傅岐芝的语气依旧冷静如常,沈俞涵觉得自己仿佛面对着冷冰冰而公正的机器,她想生气,但又觉得已经没必要了。 傅岐芝眉头皱得更深了些:“那时我选择离开,是因为我觉得你会是这世界上唯一能毁掉我的人……” 沈俞涵打断傅岐芝:“够了!” “俞涵,我错了。” “……” “对不起。” 第6章 世界上有很多关系都是从“你好”开始,用“对不起”结束。 如果要说对不起有什么实际作用,可能只是让意难平的事有个善终。 初恋的悸动,初次的刻骨铭心,时至今日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沈俞涵等到了想要的答案,那一直让她耿耿于怀的感情得到了最好的结束。就好像被囚禁在笼子里的野兽,让流逝的时光给磨平了爪牙,再张牙舞爪也只是做做样子,那囚禁野兽的人有天大发善心,把笼子打开,告诉野兽:对不起,你自由了。你却在这过程中体验了极度的爱恨,最后连爱恨的滋味都忘了。 良久,沈俞涵语气平静地说:“算了。” 傅岐芝看着沈俞涵,眼神恢复陌生:“我不怕做手术,只想先说清楚,以后会医院配合治疗。” “好,别死在我上班的地方。” 沈俞涵踉踉跄跄地逃走了,没有回头。她怕那个聪明的人用生病来要挟她,让她可怜她,以此作为手段复合。她容易心软又容易愧疚,再多犹豫几秒,便会没出息地答应那人。好在,傅岐芝那样的混蛋,最怕被人可怜。 傅岐芝一双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沈俞涵离开的拐角,盯了足足有几分钟,头又痛得仿佛神经在互相撕扯,她攥紧了拳头,单手扶墙大口大口地喘气,嘴角却微微上扬。 沈俞涵还爱她。 这就够了。 岑谬和江莱原本晚上约着去喝酒,因为这么一出也就作罢,改成在医院楼下的711喝酸奶,也算养生。那些记者和粉丝怎么也想不到江医生会半夜在711跟人约会,不然这十几平米的小超市估计装不下那么多号人。 一小盒酸奶岑谬两三口就喝完了,江医生还小口小口的嘬着,那可爱模样倒和她冷淡的外表有些反差。岑谬心道,是了,江莱以前也是这习惯,吃饭喝水都慢腾腾的,显得自己特不斯文。 岑谬叹气说:“咱们的小聚又泡汤了,太不凑巧了。” “以后有机会再去……” 江莱发现她俩好像说了不止一次以后有机会再去,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她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这是她不安的表现,烟瘾犯了。 岑谬嗯了一声,咧嘴笑了,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明眸善睐,很是漂亮。江莱不禁看入了神,一时无法把岑谬和小时候那个人联系到一块,明明都是岑谬,曾经像个浑身带刺儿的□□包,现在又十足的明艳动人。可总归来说都是很好的岑谬,没有被原生家庭污染半分的岑谬。 不知为何,江莱胸中那股不安渐渐偃旗息鼓,仿佛水平面波澜之后重归安宁。她对岑谬弯了弯眼睛,看上去心情蛮愉悦。 这下反倒是岑谬被江医生这纯洁干净的目光看得烧脸,还好她知道江医生是个宇直,不然心中难免小鹿乱撞。 岑谬不自在地转移话题:“我还是给傅岐芝她爹打个电话吧。” 江莱收回目光:“你不怕傅小姐?” 岑谬说:“怕也打,总归是老傅的女儿,傅大小姐六亲不认,不代表我和她是一类人。她要搞事就搞吧,但我不能放着她不管。” 还没等岑谬翻出傅国盛的电话,江莱就接到了沈俞涵的电话。 沈俞涵嗓子有些哑:“学姐,傅岐芝同意做手术了。” “你们……” “学姐,我想把她拜托给你,虽然……她真的是个大麻烦。”沈俞涵咬牙切齿,心里十分矛盾,她不想和这个人有瓜葛,但也不想她真的出事,外科室里的医生除了刘主任那一众老医生,要数江莱最靠谱,可她也明白把傅岐芝拜托给江医生就是在给江医生增加负担。 江莱闻言顿了顿,惜字如金:“好,放心。” 了解江莱性子的人都明白,得到她的承诺,哪怕只有三个字,都要踏实许多。沈俞涵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情绪,只有苦道:“谢谢江莱姐。” 挂断电话,江莱对岑谬说:“傅小姐打算接受治疗了,你别担心。” 岑谬这才舒口气,庆幸傅岐芝虽然脑子长了肿瘤,但并不是真的蠢到脑子进水拒绝治疗。她拨通傅国盛电话:“喂,傅总,我打算留在A市的分公司几个月。” 傅国盛奇道:“你留那儿做什么?傅岐芝给你使绊子了?” 岑谬暗忖,可不是因为傅岐芝吗?但岑谬还是隐去了傅岐芝生病的事:“有点儿事要做,不是傅岐芝给我使绊子,我这边的项目正好在分公司处理比较方便。” “不是她就好,那你这段时间就调去A市吧,不过下个月你得回来,翔飞资本的老总过来谈合作,你得在场。” 岑谬得到批准,却没挂机,她忍不住问:“老傅,你实话说,你是不是哪里惹到傅岐芝了?” “你见着她了?”傅国盛知道岑谬问这个事出有因,但过去的事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完的,他叹了口气:“哎,我哪里知道她能这么倔,是我的错……” 傅国盛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实话,直觉告诉岑谬这事儿估计跟沈俞涵和傅岐芝分手有关,想想那高傲得跟个孔雀似的傅大小姐居然大老远跑回国就为了见一面初恋,还上演了一出绝症病人的韩剧戏码,深情款款得让岑谬活活起一身鸡皮疙瘩。 啧,恋爱真是可怕,连傅岐芝都躲不过狗血。 接下来几天,安排傅岐芝住院,选新的住处,买生活必需品……岑谬觉得自己是当了傅岐芝的老妈子才能这么操心。 江莱像以往那样投入到了救死扶伤的辛勤工作中,按网友对她的评价,上今年的感动中国都没问题。就算在同一个城市,岑谬也接连几天没见着江医生,想来两人要不是因为小时候住一个胡同,可能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忙活完手头的事,岑谬倒在新家的床上,打算好好休息会儿,江莱打来了一个电话。 “姐。”喊姐喊顺嘴了之后,岑谬把江莱两字都省了。 江莱听见这声酥酥的姐,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道:“今天你有时间吗?” 岑谬笑笑:“有,想约我出去吗?” 江莱皱眉,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岑谬的骚气,她花了几秒镇定下来,说:“傅岐芝的手术比较棘手,风险大,需要直系家属签字。” 然后岑谬便听见手机那头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冷冷的,隔得较远,但听得清清楚楚。 “我目前意识清醒,有自主决定权,自然也有签手术同意书的权利,为什么非要找家属签字?” 是傅岐芝无误。 岑谬明白了江莱的意思,傅岐芝这是脑子又抽抽,跟医院扛上了。 “江医生等着,我这就去敲晕那个妖孽。” “……” 医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永远不缺消毒水,白大褂,疑难杂症和令人头大的病患的地方。 在岑谬看见脑子都长瘤子了还开着电脑在写文书的傅岐芝时,她忽然懂得了医患关系为何如此紧张。 你瞧,以火爆脾气著称的一院小护士,此刻居然被傅岐芝气得委屈巴巴地站在墙角红了眼睛。 颇感头疼岑谬选择不去看傅大小姐,眼睛四处寻找江莱的身影。 咔哒门开了。 江莱捧着保温杯走了进来,拧开盖,喝口新泡的枸杞水,不急不缓地对岑谬说道:“你来了。” 不得不说沈俞涵把傅大小姐这个事儿精交到江莱手里是个多么机智的决定,谁在傅岐芝手上过一轮还能像江莱这么气定神闲?你就说绝不绝?岑谬决定以后江莱就是她偶像了,她早该投奔江莱的,再事儿逼的人,遇到真佛都没用,江莱就是医佛转世。 岑谬脾气没江莱好,开门见山对傅岐芝说道:“傅大小姐,请你认清现实,别拿美国那套来说事儿,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没家属签字没人愿意给你负责擦屁股。要不然我帮您买张机票,你直接回美国去开颅,技术也不会差。” 岑谬是真想给傅岐芝买张回美国的机票,免得这人给江莱添麻烦。岑谬在江莱家也住了两天,知道外科医生辛苦,经常倒夜班,傅岐芝一天到晚折磨自己还折磨别人,简直给江莱增加了好几倍的工作量。做天使都没江莱这么做的。 一席话完,傅岐芝连头都没抬一下,毫不在意地回道:“岑小姐不回公司为我那热爱扶贫的父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往医院跑做什么?” 杀人诛心。 傅岐芝说得轻轻巧巧,却让岑谬哑口无言,她能有如今的成就,是靠傅国盛扶持起来的没错。傅岐芝在提醒她,做人不要忘本,不要做了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原本气势汹汹的岑谬没了底气,她确实欠傅家太多。 “傅小姐。” 江莱盖上保温杯的盖子,语气陡然变冷,比夏日空调的冷气还让人汗毛竖立。岑谬意外地看向江莱,心底在疯狂叫嚣:怎么回事儿,气质都变了,这冷酷的小眼神,好特么御。 江莱抱臂而立,居高而上的看着傅岐芝,言语里像是带着冰碴:“你在家想做什么没人管,但这里是医院。一院空床位一向很紧缺,你以为你的床位哪儿来的?” 傅岐芝没想到绵羊似的江医生会突然发火,是在为岑谬打抱不平吗?傅岐芝冷笑了一声,这江医生可真有意思,难怪沈俞涵这么相信她。 “沈俞涵不想见你,怕你死在医院,所以让我来接这烂摊子。不然哪儿有床位给你住,过道上的临时病床看见了吗?” 傅岐芝垂眸不语,因为笔记本电脑被江莱合上了。 江莱继续补刀:“有人生下来就有了一切,良好的资源和教育。有人拼了命也才达到起步的水平,但每分每毫都靠的自己。相比较起来,想必后者更值得尊敬。那么傅小姐您又有什么资格为自己生来就有的资源而感到优越呢?” 言下之意不用明说。 岑谬又感动又莫名骄傲,感动在于佛系的江医生居然冲冠一怒为红颜,呸,这词好像不是这么用的,总之可以为她出出气。骄傲在于她自己的小心思,因为她草根出身,傅岐芝就没正眼看过她,如今有江医生给她撑腰,谁还没个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了?她的正牌青梅江莱江医生,A医大学神级人物,国民女友,上感动中国都没人提意见。 江莱姐真好。岑谬在心里念了一万遍。 第7章 学神间的较量,胜负在毫厘。 傅岐芝有个初恋软肋,还生着病,自然就败下阵来。 她知道据理力争不过浪费精力,于是理智地选择妥协:“我会让傅国盛来。” 江莱面无表情地说:“好,我尽快安排你做手术。” 傅岐芝提出条件:“让我见沈俞涵一面。” 江莱瞄了一眼病床上高傲的人,想着这颗颅骨就要被打开了:“这你得问她愿不愿意,我不能做主。” “手术成功率百分之五十,我有一半的几率会变傻,变瘫,或者死掉。”傅岐芝有条不紊地分析着她的病情,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江莱默认地点头。 傅岐芝偏过头直直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岑谬:“你会帮我的,对吧?” 岑谬:“……”这真让人没办法拒绝,算她欠姓这傅的。 商场上谈生意怎么谈,再大的困难也迎面而上,再难搞定的客户也不惧艰险。大不了被翻几个白眼扫地出门,岑谬又不是没碰见过。她就不信沈俞涵这大学生还能比社会上的老油条们难啃。而且沈俞涵似乎就听江莱这学姐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沈俞涵暗恋江莱。 岑谬向江莱投去求助的眼光。 江莱摊手,表示无能为力,她对傅岐芝印象并不太好,把亲学妹往虎口上送的事办不到。 好吧,只能靠坑蒙拐骗了。岑谬心想,自己这演技多年没用了,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她憋了一口气,憋得脸通红,双眼充血地问江莱:“沈俞涵在哪里?” 江莱想了想道:“这个点应该在值班室吧……晚会儿要查房。” 岑谬头也不回地往值班室跑了过去,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情绪不能白白浪费。为了赚傅国盛这几百万年薪真不容易,过了今天非要去逼傅国盛给她涨工资不可。 沈俞涵正在写论文,值班室的门被人拧开了,动静还不小。她看向大门,就见到气喘吁吁的岑谬,那双好看的丹凤眼通红,刚哭过一般。 岑谬颇为艰难地走近沈俞涵,不知如何开口:“傅……”话没说完,眼泪就流了下来。 沈俞涵心脏咯噔一下停了半拍,她站起身,蹙眉问:“傅岐芝?她怎么了??” 岑谬摇头,满脸悲痛的神情,接着又叹了口气:“去她病房吧。” 沈俞涵有点没站稳,大脑空白一片,过了会儿又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跌跌撞撞地往傅岐芝病房走去。 她径直推开病房的大门,掀开被子,巴掌毫不留情地朝傅岐芝脸上扇了下去,手还没挨着那张精致的脸就被人捉了。 傅岐芝用她特有的平稳声线问道:“医生打绝症病人,不怕被辞掉吗?还是说,你想仗着副市长父亲的权势为所欲为?” 被紧紧握住的手腕有些发烫,沈俞涵怒气上来:“有意思吗你?开这种玩笑骗我!” 傅岐芝淡道:“我从没骗过你。”她余光看到门外的岑谬,便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好歹沈俞涵还是来了。 手一用力,清瘦的沈俞涵就被傅岐芝拉到面前,任对方再怎么使劲都挣脱不开。 沈俞涵眼眶红了,索性放弃挣扎:“我差点就信了……”她和傅岐芝的脸靠得很近,近到能感觉到缓慢而温热的气息,属于傅岐芝的气息。 傅岐芝柔声道:“我在,我一直在。” 沈俞涵摇摇头,自嘲般笑着用手擦了脸上的泪痕:“我找了你很久,从高考毕业那年,一直到去年。问了所有的同学,他们都不知道你的消息。每年假期,我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美国,我在你的学校图书馆看过书,在你的学校食堂吃过饭,甚至还听过法律系的课……都没有找到你,我都快觉得你是我的一场臆症了……” 傅岐芝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沈俞涵,像是要把失去的几年都补回来。 沈俞涵说:“去年,我终于放弃了。我爸给我介绍了对象,是市公安局局长的儿子,也算门当户对。我想要不就将就在一起吧,所以答应了对方的追求。可是慢慢我觉得他这里也不对,那里也不对,我也分不清哪里不对,他明明对我很好,后来才发现,他没什么不好,只是不是你傅岐芝罢了。” 傅岐芝皱眉,沈俞涵让她心疼了。 “我不知道怎么和别人在一起了……我承认我还爱你,可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我害怕,你自私自大又混蛋,就算和好,总有一天还是会伤害我。” 傅岐芝无声叹了口气,终是说道:“我只是没预想到你和我都会这么痛苦。” 沈俞涵惊讶地张张嘴,想问为什么是“你和我”,她以为只有她。 傅岐芝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翻开手机,对着屏幕上一个皮肤黝黑的、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女孩露出了笑容,沈俞涵一眼便认出了照片上的人,女孩是傅岐芝高中的时候赞助的贫困学生。 读高中的时候,傅国盛还在学校做老师,傅岐芝的生活费不算高,自己吃饭还算富足,要贡另一个学生读书却要紧巴巴的了。但好在傅岐芝文笔好,会写故事散文给小说杂志,每个月赚的稿费也有一千左右,她全部捐给了贫困山区的一个学生。这个叫姚雨的学生每次都会给傅岐芝写回信,沈俞涵和傅岐芝交往后,她俩就一起在帮这个学生。 一转眼,姚雨都这么大了。 傅岐芝对着照片说:“还记得她吧,名字叫姚雨,几年前辍学去广州打工了。” “怎么会?她不是成绩很好吗?又找到了赞助人,可以拿奖学金读重点……” 傅岐芝打断了她:“你还不知道吗?当年你写给姚雨的信被你爸发现了,信里还写了关于我们的事。” 傅岐芝像是被戏弄了一般,又恼又无奈:“你父亲不愿意你早恋,早恋对象还是一个女生。但他做政客的习惯了保持良好的父亲形象,没有正面逼你去做决定,而是找上了我打算创业的老爸傅国盛。” “傅国盛需要资源,需要人脉关系,如果和副市长作对后果可想而知。所以他就听了你爸的话,改掉我高考的成绩,你爸会帮我搞定斯坦福大学的申请。你爸觉得你不过是不懂事,时间久了就忘了,所以也搞黄了你申请美国学校的事,他就你一个女儿,不希望你多成功多强悍,只要你在他身边呆着就行。” “我得知高考成绩时就觉得不对劲,那年卷子简单到我检查了三遍,不可能考这么低。傅国盛转头给我送来了斯坦福的offer,我就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傅国盛那蠢货,我一套他话就知道是你爸做的了。我通过本地报纸新闻知道你爸要去西村新修的水库访问,所以混进人群找到了他,想跟他理论。” “当年我太年轻,被你爸耍得团团转。他拿出你写给姚雨的信,说他可以决定哪个贫困生有机会得到赞助,我明白如果我不按照他的要求做,姚雨可能连书都没得读,我不能害了姚雨……前年我才知道,你爸不仅没有按照约定的让姚雨去重点读书,还直接关掉了姚雨原本读书的学校。” 沈俞涵似是不相信,眼里满是震惊和疑惑,她认知里的父亲是个文质彬彬的好人,从小父亲就教导她要宽厚待人,要做个讲道理的人……何曾想过父亲会为了自己,去剥夺一个贫困生的学习资格? 但,傅岐芝这么一解释,所有的事情都讲得通了。不是不告而别,不是被狠心抛弃,不是违背誓言,而是被精心策划安排的一场分手。策划者,是她尊敬爱戴的父亲。 沈俞涵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难过,高兴的是那日日夜夜被抛下后怀疑自我的痛苦似乎得到了缓解,难过的是她突然觉得父亲一直戴着面具般,她有点认不出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 “姚雨……她怎么样了?”沈俞涵沉默许久,才有勇气问道。 “我跟她母亲联系,在广州找到了她。她最开始在广州的一家服装厂打工,后来开始批发衣服,所以我给她投资了点钱,就当天使轮了。” 沈俞涵心里稍微安慰了一些:“那就好……” 傅岐芝又说:“去年我在A市找过你,找了大半年,期间顺便报复了傅国盛和你爸。” 沈俞涵推算了下时间,大概一年前,是沈诚政治生涯转折重要时期,本来可以冲一冲升个级,却不知怎么站错了队,还得罪了常委的人,保住位置都难,何谈往上爬。 “同学和老师都说失去了你的联系方式,只知道你去了A大,我就以为你在A大,所以我在A大附近租了房,住了有半年都没见过你。谁知道你在A医大……我看到江医生的新闻,背后有个人的影子很眼熟,认出来是你,这才回了国。” “我不确定你还爱不爱我,万一你并不在乎那段感情,万一你把我忘了……我以为这些年都是我一个人在想你,如果我以前没那么蠢,如果我知道你会这么痛苦,我肯定不会被沈诚骗去美国,这件事很丢脸,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包括你。” 沈俞涵心脏抑制不住的乱跳起来,她今天知道了:傅岐芝一直爱她,没有放弃过她,也找过她。 傅岐芝握着沈俞涵的手,试探地看了看对方的眼神。她想,这大概是最后一次退步了,再退可不行了……虽然上一次她也是这么想的。 然后她的嘴唇便被人含住了,一个热烈而温柔的吻,由浅入深,气息缠绵在她唇齿间,带着果冻的香甜。 太久,没和这个人接吻了。两个人同时这么想道。 于是更加珍惜而坚定,互相追逐,又互相流连,彼此是曾经最热烈初恋,也是如今最深切的执念与思念。 沈俞涵突然相信,世界上是有无可替代的人和事的,十七岁时穿着校服在树下等你的那个人和那段时光的回忆,只会属于你和那个人。你会不停地往前,并不停的回头,无论时间流逝,无论沧海桑田。 往前看,是成熟理智的傅岐芝,回头看,是青涩少年时光的傅岐芝。 沈俞涵何其幸运,找回了这个无可替代的人。 第8章 小情侣卿卿我我,即使隔着一道墙岑谬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多余。连傅岐芝这变态都有对象了,岑谬不是一般的酸。 单身狗的忧伤驱使岑谬远离傅岐芝的病房,她四处转悠,碰到了在吃泡面的江莱。 江莱这人长得唇红齿白的,吃个泡面都掩盖不住的秀气,一手举着塑料叉子,另一只空着的手则在忙不停地敲键盘。 真是太犯规了。一碗泡面愣是被她吃出了满汉全席的感觉。 岑谬咽了咽口水,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了那碗面,还是为了那吃泡面的人。 事实上,江莱整整十年没见过岑谬,岑谬却在半年前远远地见过一次江莱。 那段时间岑谬工作压力大,白天上班,晚上跟项目负责人喝酒,喝出了急性肠胃炎。她疼得差点晕过背去,好歹撑着意识打了个车去了医院。 医院人多,岑谬排了一个小时才挂上号,她坐在候诊室候诊,远远见到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女医生背着一个老人家在往急诊科跑去。那老人似乎是得了什么癫痫症,嘴边和衣服上全是呕吐物,女医生却毫不介意地把老人牢牢背在了背上。 岑谬眯着眼睛看过去,神情却陡然变了。那人的眉眼,长得实在太像江蓁……岑谬不由怔了怔,随即反应了过来:那哪里是江蓁,分明是江莱,亲姐妹哪里有不像的。只是岑谬因为江莱性格冷淡,和她不亲近,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她才下意识想到江蓁。 那是江莱吗?在岑谬有限的记忆里,江莱连切猪肉都不敢,江蓁开玩笑说江莱以后当不了医生,可现在江莱居然还真的当了医生。 她考虑着要不要上去叙个旧,胃却一阵阵的绞痛起来,门诊叫号道:“116号岑谬到6号诊室就诊。”她连忙进了诊室,把叙旧的事抛在了脑后,身体的痛苦占领高地后,别的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后来再在胡同里遇到江莱,岑谬被美色吸引,对江医生抱了那么一点不可说的小心思。可惜得知对方是钢铁直女,那点不可说的小心思又不得不被掐灭在了摇篮里。 岑谬没察觉到自己看江莱吃泡面看得出神。江莱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里的泡面,不禁笑道:“我这儿还有泡面,酸菜味的,你要吗?” 岑谬回过神,听见酸菜味泡面,回忆起自己最穷的时候曾经连吃过一个月的泡面,胃里仿佛抗议似的又隐隐作痛起来,她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谢谢江莱姐。” 江莱吃完,把泡面盒子扔到一边,在键盘上匆匆又敲了几行字,然后像是大功告成地伸了个懒腰,脸上带着几分轻松的表情。 “当医生很辛苦吧?”岑谬突然问道。 江莱捏捏有点酸的脖子:“是不容易,但我觉得也还好。” “江莱姐怎么会想当医生,还是外科医生,我记得你以前连切菜都不会切肉的。” 江莱的眼神有些闪烁,不知如何回答,她想隐瞒些什么,又觉得对方是岑谬,没什么好隐瞒的,就坦然说道:“我姐生病那年,我晚上都在医院陪她,看着她因为排斥反应呕吐不止,看着她的长头发一点点地掉光,但我任何办法都没有。其实我有预感,做好了会失去她的准备,可心里还是期待有奇迹发生。在医院陪她的日子,我想了很多事,为什么姐姐会生病?为什么我完全帮不上姐姐?如果我是医生就好了,就不会这么没用了。” 江莱心中那股焦虑感又重新出现,她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没有烟,于是手指又开始一下下地敲着桌面。 “所以高考之后,我填志愿选了A医大。” 岑谬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就问到了这么敏感的话题,就算再能说会道,岑谬这时也失了言语,江蓁是她们共同的心痛。岑谬大脑中莫名涌起一个想法,江莱受这件事的影响远远大于她曾经以为的程度。 明明连肉不敢切,却做了外科医生;明明是个乖乖学生,却抽上了烟;明明是医生,却把不健康的泡面当正饭吃……还有,那眼底深处的孤独。岑谬看得出来,周围很多喜欢她、欣赏她的人,可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走进她心里。 好想靠近她……岑谬心底响起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让她也震惊了一下。和那起初不可说的小心思不太一样,这个来自心底的声音非常认真。 岑谬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那种看见冰块就要去解冻的圣母,她又不是泰坦尼克号,那么爱撞冰山,可江莱又不太一样,岑谬想起江莱笑起来的样子,心底就像燃起来了一团火,火苗不大,但撩得她心里很难耐。 “江莱姐,下班了之后咱们去约会吧。” 话说出口,岑谬才觉得自己魔怔了,她怎么忘了江莱是个直女?跟她约会,被误会了怎么办? 江莱只愣了几秒,鬼使神差的:“嗯,好。” 自从和岑谬再见面之后,江莱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不想再加那么多班,也不想再天天待在冷冰冰的医院里。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还有两个小时才下班,要等那么久,可心里不知不觉有了些期待:约会是怎样的? —————— 约会是怎样的? 这个问题同时困扰着江莱和岑谬,毕竟两人都是将奉献生命给工作的人。约会?太奢侈了,够做台手术,够看个项目了。 岑谬拿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只能求助于万能的网络。她翻了半天,也没见到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这才惊觉自己真是太想当然,连约会干什么都没决定好,就匆匆约了江医生。 约会没想好,工作又主动找上了门。分公司的助理给岑谬发来消息,说前几天谈好的项目泡了汤,有人抢道先行,把投资份额全占了。 岑谬想到那鹤天集团董事长肥肠油肚一脸纵欲过度的模样,连打个电话谈判的想法都没了,难怪口头上承诺却不急着签合同,这是等着更大的鱼呢。 “鹤天那边你再打几个电话问问,实在拿不下就放了。”岑谬心中已经将鹤天拉进了黑名单,但还不清楚那个忽然出现的竞争对手是谁,“对了,抢道的是哪个公司?” “是海拓资本。” 岑谬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用手机查了下海拓资本,搜出创始人的照片,是一个年纪不过三十出头的青年,A大本科毕业,哈佛商学院研究生。 镀金的文凭,在A市金融圈比比皆是,只是这人…… “齐蜃。”岑谬眼里闪过一丝冷意,“真是阴魂不散。” 富家公子总会有些特别的乐趣,比如开跑车,睡嫩模,□□。不过是把人生活得纸醉金迷一些,家里有钱有权,做得不过分就没有人管得着。 可是也有富二代,乐趣在于恶心别人,像只恶心的鼻涕虫,怎么也甩不掉。比如齐蜃。 你想要什么,他抢什么。你住在哪里,他也住在哪里。你喜欢早上听鸟叫声,他就把附近的那只鸟射杀扔在你家门口。甚至是跟踪你,拍下你一个人下楼去超市买东西照片,把照片用胶布贴在你家门口。 他没有别的目的,不会杀掉你,也不会对你动粗,只是想让你恶心得全身汗毛竖立,你恶心到了,他就心满意足。 岑谬至今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惹上的齐蜃。她不过是参加了一场活动,刚好齐蜃也在场,他们中间还隔着几个位置。从那天起,她就老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齐蜃就像个疯子一样对她产生了莫名的兴趣。 岑谬忍无可忍报了警,但警方说,齐蜃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过对她过于“关注”了而已,所以并没有理由拘捕齐蜃。齐蜃得意洋洋地走出警局时,还对她莫名地笑了笑,岑谬捂着嘴差点吐了出来。 也是因为这件事,岑谬被人传言说是混进了黑社会。她确实被迫动用了黑道的关系,因为想摆脱掉齐蜃。那大哥问她要不要他的命,岑谬摆摆手说算了不至于。 清静了好几年,他又出现了。 他的目的是什么? 岑谬不由感到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齐蜃总是会搞乱她的好心情,然后笑嘻嘻地看她的反应,那副笑容实在让人极度作呕。 光是提到这个名字,就足够使岑谬反胃,如同嚼蟑螂一般的恶心。她关掉网页,清除了历史记录,任何关于齐蜃的痕迹都不想留在手机里。 过道里一个声音响起:“岑谬,你想去哪儿。” 江莱脱了白大褂,身上穿的是海蓝色衬衣和水洗色的长裤,看上去干净又清爽。 岑谬被吓了一跳,看到是江莱,才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 江莱皱眉,重复了一下问题:“你想去哪里?” 岑谬像是没听到,心神不宁地唤了一声江莱的名字:“江莱姐……” 江莱怎么也该看出岑谬的不对劲了,她忍不住伸出手摸摸岑谬的侧脸,宽慰道:“我在,你怎么了?” 这声安慰像是剂良药,对岑谬很是管用,岑谬平静下来,她想,别的都无所谓,但他不能,不能伤害江莱。 岑谬抬头望着江莱,和小时候一样,江莱还是比她高半个头。 “我害怕……”岑谬的声音颤抖着,她怕那种被人盯着不放的感觉,如附骨之蛆。 江莱还是第一次看见岑谬这样,她心里揪着,这感觉是心疼?江莱不确定,她的心里已经很少出现多余的情绪。 “别怕。”江莱话不多,安慰人也就两个字。 岑谬抓着江莱的衣角,像是抓着救命稻草:“江莱姐,我不想回自己家,我去你那里住吧,你带我回家。” 江莱努力回忆小说电影里的情节,试着环抱住浑身颤抖的岑谬,有种说法说这种拥抱最能安慰人。 她把下巴放在岑谬肩上,轻声说道:“好。” 江莱没曾想,和岑谬的第一次约会地点是在她的家。 第9章 医院离江莱的家只有两个地铁站的距离,岑谬却开车绕了足足半小时的路,确定没有被跟踪才抄小道开进了江莱家的小区里。 停好车,岑谬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布满冷汗,她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对副驾驶座上的江莱说道:“对不起啊江莱姐,每次和你约好的事都没办到。” 江莱看着岑谬那张没有血色的脸,淡道:“在家里也一样的。” 车内空间狭窄,江莱的话一字不差地落进了岑谬耳里,难以言喻的暧昧在两人之间弥漫开,连空气的温度似乎都变热了。岑谬对齐蜃的厌恶和恐惧,此刻全被这股呼之欲出的暧昧代替,她要对江莱缴械投降了,有的人看上去冷冷清清,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撩人于无形。 然后岑谬看见江莱纤细的手指轻轻解开了安全带,那双手肤白如玉,手指修长又骨节分明,是适合做手术的手…… 打住,不能再往下想了。岑谬拍拍脑门,内心的小剧场的走向怎么越发不对劲。 江莱还不知道岑谬丰富的内心活动,她疑惑道:“不下车吗?” “下车!” 岑谬下车后紧跟在了江莱身后,也没觉得自己一总监这么粘人有什么不妥。在工作上气场全开,可岑谬的心性并不是老气横秋的古董,在江莱面前她挺乐意做回那个胡同里的邻家妹妹,或者说,江蓁和母亲去世后,也就只有在江莱面前她才能够做回自己。 房子还没来得及收拾,客厅随意放着没来得及整理的光碟和书籍,江莱总是忙碌一整天,回家之后洗漱一下就累得倒头睡了,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整理杂物。但这反而让岑谬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她之前一个人住在别墅,房子又大又空,哪怕有人藏在暗处,她也很难发现。 “你不打算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江莱热了两杯牛奶,递给岑谬一杯,又低头喝了一口自己杯里的,嘴唇上留下了白白的一圈奶。 岑谬看着江莱嘴唇边上那圈奶,会心一笑,似乎遭遇的那些倒霉事儿都不算事儿了。岑谬把齐蜃的事告诉了江莱,怕江莱担心,隐去了其中一些事实。 “就是这样,我以为他不会再围着我转了,没想到还是他又出现了。” 江莱见过了岑谬害怕得发抖的样子,知道齐蜃这人远远比江莱口中说的过分,她想了想,把家里的备用钥匙留给了岑谬一把:“以后我加班晚上不回来,你就用这把钥匙开门。” 意思是岑谬随时想来她家就可以来,岑谬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把钥匙捏在手心,低头嗯了一声。 江莱家的客厅有个大书架,架上里摆着许多蓝光影碟。岑谬上次来就注意到了:“你这里好多蓝光碟,我能看看有哪些电影吗?” 江莱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蝴蝶,蝴蝶上下翻动了翅膀,便能掀起大西洋对面的海啸,而她偏偏对自己外貌的杀伤力从来都没有一个正确的认知,还推波助澜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好,挑一部你喜欢的,我们一起看吧。” 岑谬觉得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了。 约会无非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喝东西,这在家窝在沙发喝热牛奶,看私人影院,似乎更有情调。也不明白江莱怎么理解这约会的,岑谬说的是谈情说爱的约会,也许江莱觉得这只是朋友聚会的那种约会吧。 岑谬在书架上选碟片,翻开第一张,是《蓝色大门》,再翻开一张,是《蝴蝶》,旁边还有《指匠情挑》、《面子》和《同心不改》等一系列同志电影。 岑谬:“…………” 她一个直女家里放这么多女同片是闹哪样?! 江莱戴上了金边框眼镜,从岑谬手里拿过来《蝴蝶》这张碟,把cd小心打开,放进电脑的光驱,然后打开投影仪。 “就看这个吧,我刚从亚马逊买的,评价不错。” 岑谬作为姬佬,当然早在青春期就欣赏过这部电影,而且没记错的话电影里有一些镜头还比较刺激……让岑谬和心动对象一起看这种电影,还不能暴露自己,也太折磨她了。 岑谬赶紧按住电脑,心虚道:“江莱姐你不是直人吗,怎么也看上女同片了?” 江莱先是沉默,然后才道:“因为突然好奇女生和女生在一起是什么样的……” 江莱这反应,是在害羞?岑谬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江莱恢复了淡然,补充说:“我又没喜欢过别人,兴许我也喜欢女生呢。” 那双明亮的眸子和岑谬对视着,眼神清澈,就差在脸上刻上问心无愧四个大字,她确实是认真地在探索性取向,虽然二十八岁了才开始好奇是有些晚。 薛定谔的性取向,除非打开盒子,不然直弯谁又知道。 岑谬喃喃:“你倒是坦荡,我这问心有愧怎么办?”声音小得宛如蚊蝇。 江莱耳聪目明,把这句话听了进去:“你什么问心有愧?”一边问一边重新把光盘放进驱动里。 岑谬没料到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还被江莱听见了,一时慌神,往后退了半步,踢到投影仪的线上,就要摔个底朝天。好在离地面还有半米的时候,腰身被人抱住了。岑谬惊魂未定,呼吸急促地拉着江莱的衬衣,好不容易维持了稳定。 三秒过去。 岑谬从耳根到脸颊红得像片火烧云,她刚才快摔倒时下意识抓住了江莱的衬衣。那衬衣哪里经得住被这么大力气的拉扯,胸前的扣子被她扯开了几颗,里面黑色的内衣暴露无遗。 “对不起!!” 岑谬立马慌张地松开手,没了借力,身子没站稳又要跌倒。 江莱这次稳稳地抱住了岑谬,暂时没时间去管衣服的事,她无奈道:“你小心点,怎么这么大了还毛毛躁躁的?” “好……”岑谬偏开头,心知自己不是毛躁,而是做贼心虚。她借着江莱的力气重新站好,坐在沙发上假装认真看电影,不安地搓着衣角的手却暴露了她。 江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岑谬,像是明白了什么。她扣好衬衣的扣子,顺手把客厅的灯关了,只留下投影仪的光线。电影画面开始,江莱把注意力集中在电影上,岑谬则如坐针毡。 微弱的光线映照在窝在沙发的两人身上,岑谬抱紧沙发垫,把头枕在垫子上看向投影,这习惯还是从江蓁那里学来的。江莱走了会儿神,有一瞬间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江莱是个极其怀旧的人,怀念江蓁还在的过去,哪怕过去如同一泊死水,她也甘愿沉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江莱把自己的一部分溺死在了过去。 岑谬也是过去的一部分,可江莱能在岑谬身上看到过去,看到未来,就像死水中的一股活流,让她感觉到了生命存在的痕迹。 敏感细腻如江莱,这时已察觉到岑谬对她有好感,就像许多其他人一样,那或热切或短暂的爱意是瞒不住的。可她没有能力接受,不是不想,是不能。她的内心世界是一片荒原,很久没有长出过花,她能给予的也只有荒芜。 别人认为江医生温柔,是因为她把温柔作为了最好的面具,好让人不要为那深处的荒芜叹息。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已经是无药可救的孤僻,正因为无药可救,所以没有期待过救赎,也放弃了自救。 但江莱毕竟不是完美的人。 她不喜欢孤独,岑谬陪她说话,陪她看电影,陪她约会,为她冷清的日子带来了一些暖洋洋的生机。所以她接受岑谬的靠近,可若要将这样的关系更进一步……江莱不确定了。 电影里的两人相爱好像都那么容易,只需要一个眼神便水到渠成,可现实里却那么难。 江莱喝光了杯子里的牛奶,心中空落落的,她想要好好喜欢一个人,从前没有清晰的对象,现在好像有了。江莱悄悄看了眼岑谬,这人已经被剧情吸引,正认真地盯着投影屏幕。 岑谬的手机响了,她看得专注,没在意地接听了电话,电话那边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啪叽,找到你了。” 岑谬感觉头皮顿时发麻,似有上千条虫子爬在身上的恶寒。她毫不犹豫地把手机扔了出去,扔掉的似乎不是手机而且一个定时炸/弹。 那手机躺在地上,屏幕碎得稀八烂,还停留在通话的界面,过了一会儿屏幕才黑掉。 岑谬抱着头,像受到了惊吓的大猫,再也抑制不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放过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放过我啊啊啊啊!!!” “岑谬……” 江莱的手挨到岑谬颤抖的背上,岑谬下意识地躲开了,像碰到滚烫的水壶般,立马隔开了一段距离。 “啊啊啊啊啊啊!!!!” 岑谬很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让人杀掉齐蜃,齐蜃应该去死,他要是死了就好了啊。 “岑谬……别怕,是我。”江莱重新靠近岑谬,慢慢地,轻轻地,用手抚着岑谬的后背,比哄小孩子入睡还要温柔。 江莱嘴里重复地说着:“别怕,是我。” 良久,岑谬终于安静下来,额头的发丝被冷汗凝成了几股,嘴唇也咬得发白。 她抬起红彤彤地眼睛去看江莱,愣了几秒,然后把头放进了对方的怀里,她仅仅是想这样做而已。 江莱就是她的冷静剂。 “姐……” 岑谬感受着来自江莱的温柔……是啊,江莱是她比亲姐还亲的人,就算她小时候不懂事单方面讨厌江莱,江莱也没有真的对她不好。现在岑谬才发现,江莱的温柔是多么容易让人沉迷的东西。 江莱低头盯着岑谬的后脑勺,轻叹一声,她摸摸这只大猫的头,只因想到了一件事。 “或许我可以帮你。” 岑谬慌了:“不……你别插手这件事,齐蜃背景很深,连黑道的人都被他弄进了监狱……我不知道他,他会对你做什么。” 江莱问岑谬:“你认不认识江渠?” 岑谬说:“当然知道……等等?!” 江莱点头:“他是我爹。” 第10章 默默无闻的江医生在红透大江南北之后,迅速成为了各大论坛和八卦组不可或缺主人公之一。 众多关于江医生的八卦中,有那么一条看上去特不靠谱的,标题写着:八一八江医生背后的财阀靠山。该帖称,江莱乃江南商会会长江渠的私生女,文笔堪称精彩,内容更是面面俱到的丰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江渠身边的小跟班写的。网友对这种豪门秘辛最感兴趣,该八卦一度被顶到第一名。 1楼:不可信,和江莱同校七年,表示她就是个成绩很好的普通家庭。 2楼:笔给楼主,接着编。 3楼:江医生一直住在胡同里呀,谁见过会长的女儿住胡同的…… 4楼:江渠不是没有妻女吗? 5楼:你们发现没,江渠年轻的照片和江莱是挺像的。 6楼:江渠是不是抛妻弃女了?他这么有钱怎么都会有几个情人私生子吧 7楼:同意六楼 …… 但如果当事人江医生坐在你身边,并云淡风轻地告诉你江渠是她爹,那就完全是两码事了。 岑谬难以置信:“是我知道的那个江渠?那个江南商会的江渠?” 江莱还是点头。 “!!!” 江莱看岑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好笑道:“你们不知道很正常,我都是很大了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有一年我去给姐姐扫墓,看见一个穿着黑大衣的中年男人在姐姐墓前摆了一束花,我上前问他是谁,他原本还想瞒着我,被我猜出来了身份。” “那是江莱姐你机灵。” 江莱忽略掉岑谬的彩虹屁,接着解释道:“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也没来找过我和姐姐,他说我妈恨他,不许他来见我和姐姐,连我姐的葬礼都不让他来。但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愿意告诉我,只让我好好照顾妈妈。” 岑谬三观有些崩盘,没想到认识多年的邻居姐姐有个这么深藏不露的爹,更是没想到叱咤风云的会长居然这么铁汉柔情。程阿姨牛逼,能把这种男人治得服服帖帖的——不过也可以理解,江莱、江蓁都长得这么漂亮,程阿姨年轻的时候肯定也特别美。 江莱在收纳柜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一张黑金色的卡片。 她把卡片递给岑谬:“这是我爸留给我的联系方式,他说遇到了什么问题可以找他帮忙……但我遇到的问题都是这个病人的脑子不好开刀,那个病人的肿瘤有点大,想想他也帮不上什么,就没有再找过他,而且我怕和他有联系我妈会不开心。” 岑谬接过卡片,看着黑卡上烫金的江渠两个字,心中五味杂陈地问:“你为了我的事找你爸帮忙,不怕程阿姨不开心吗?" 江莱说:“我妈那人很善良,容易心软,她要知道是为了帮你也不会说我什么的。” “谢谢江莱姐……” 江莱表情严肃道:“你再说谢谢,我就不认你这朋友了。” 岑谬嬉皮笑脸地问:“那不当朋友当什么?” “没个正形儿……” 江莱的话卡到一半,腰上突然一紧,岑谬扑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没有江莱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岑谬真心实意地感谢江莱,可这句话说出来却显得有些歧义。 电影正好播放到两个女人缠绵的画面,江莱不禁心跳加速了起来,两只手悬在空中,放在哪儿都不对劲,想了想还是轻轻搭在了对方的背上。 这岑谬可能是个会勾人心神的小妖精……江莱后悔选了这部电影。 —————— 申檀郁郁地盯着论坛评论,气得差点砸电脑。 “靠,这帮傻逼,居然不信我的话。” 申檀生于90年代,长在21世纪,别的爱好没有,就是喜欢上网冲浪聊点八卦。前几日网上大热的最美医生,不就是他那江会长的女儿吗?别人不知道,他可是陪那苦情的会长在远远地看望过江医生。申檀一时没忍住这文采斐然的双手,洋洋洒洒写了上万字的八卦贴。 “你好,我找江渠江会长。” 申檀还在网上激情骂人,一抬头,看见戴着口罩和眼镜,跟明星一样漂亮的女人,不是江莱是谁? 他下巴差点掉下来了:“是江医生吗?!江会长办公室就在这里面!我带您去!” 申檀在江式工作了好几年,从没见过江莱来过公司。江会长年轻的时候犯了个错,这是公司人人都知道的秘密,性子刚烈的江夫人和他毅然决然的离了婚,至于犯的什么错能让江夫人这么决绝就不得而知了,外人猜测无非是出轨、养情人这么些事。江渠的心腹却知道,他们的江会长深情款款到令人牙疼的地步,每年必去一个破胡同,躲车里远远看两眼他那叫江莱的女儿和姓程的前妻。但也仅仅是看看就走了,从来没有打扰过那母女的生活。如果是出轨,想必现在江会长早就左拥右抱,可他也并没有再娶。 江莱母女倒挺硬气的,有时明明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却从未找江渠拿过一分钱,誓要与江渠划清楚河汉界,过她们的平凡日子。 这还是江莱第一次主动来找江渠。 江渠换了套新买的西装,然后在蓝黑领带和深红领带之间犹豫了半天。 他问一旁恭恭敬敬站着的白须大叔:“老刘啊,你说蓝黑色好看,还是深红好看。” 老刘笑道:“小姐应该喜欢蓝黑色。” 江渠嗯了一声:“我信你的,你眼光不会差。”说罢认认真真地系上了蓝黑色那条领带。 他在镜子前照了照,左右徘徊,似乎颇为不安。过了会儿,又问老刘:“老刘啊,你说我这胡子是不是该剃一下,免得看上去老气。” 老刘微微低头:“小姐应该喜欢成熟的。” 江渠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但随即又摸摸头发:“哎,早知道我该去修个头发……” 老刘:“…………” 就算是打个喷嚏都能让股市抖三抖的江会长,也免不了当女儿奴的命运。 申檀毕恭毕敬地把江莱带到了江渠的办公室门口,一进到办公室,江莱看见的就是江渠坐在办公椅上的背影。 寂寞,孤独又深沉的背影。 那背影转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从英挺的眉眼可以看出年轻的时候应该颇为俊秀。 江莱面对自己这人到中年还如此骚气的爹,一时忘了要说什么,看傻子一样看着江渠。 江渠咳了咳,还是没能忍住主动打破沉默:“阿莱啊,你妈还好吗?” 果然,第一句话绝对要问程庆红。 江莱垂眸:“她挺好的,每年检查身体都健康,周末还能和邻居打打麻将。” 江渠搓搓手,喝了一口热茶缓解紧张,他没当几年父亲就被离了婚,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儿相处:“那就好,那你……” 江莱说:“我也挺好的,工作比较忙,但过得很充实。” “你……” 江渠还想问很多,但终究没问出口。他知道自己这女儿的脾气,对外人总是保持着一定距离,他找不到话说,因为他在江莱心里也是个外人。 “爸,我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江莱低头,眼睛放在鞋尖上,选择直接向这个血缘上的父亲提出了请求。她从小没有父亲的陪伴,也不知道怎么和父亲相处和聊天,这时她想念起岑谬的好来,要是岑谬在的话肯定很会活跃气氛。 江莱心里愧疚,她不喜欢伸手索要帮助的感觉,殊不知江渠被这一声不冷不热的“爸”都感动得要热泪盈眶了。 江渠连忙道:“你说,你需要什么,爸都帮你。”生怕说慢了,江莱就不会找他帮忙了。 “我的朋友岑谬遇到了麻烦,被一个很有背景的人骚扰纠缠了……”江莱简短地说了岑谬的事,说到一半皱起了眉,她皱眉的样子与江渠十分相似,“我希望那个人可以不要再骚扰岑谬。” 江渠心道,是他的女儿不错了,这一脉相承的保护欲,都为这朋友找上自己了,怕不是普通朋友吧。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等待对方接听的时候问江莱道:“你知道,我到这个位置了,很多事不好亲手办……齐蜃家里在咱们商会也算龙头企业……” 江莱以为江渠帮不了她,眼里失落的情绪一闪而过。 电话接通,江渠对那头的人说道:“帮我组织个私人酒会,不用太大,记得给齐家和江莱发邀请帖,江莱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想明天去人事部辞职……” 江莱:“…………” 江渠挂了电话,对江莱道:“慢慢来,先约齐家的人来摸个底,看看这齐蜃是什么毛病。” 江莱淡淡地嗯了一声,想道谢,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 江渠见不得女儿这么纠结,心领神会道:“不用谢我,总归是我欠了你们的。” 人与人之间无非是你欠我,我欠你,父母子女之间的债最难理清。江莱对于江渠说的亏欠并不认同,事实上她并不觉得自己缺少的是父爱,母亲和姐姐都对她很好,所以她小时候也没有怎么对父亲有过期待。当然,如果江渠一厢情愿的愧疚能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庭足够重要,那也算是种自我安慰了。 思索了片刻,江莱还是道:“谢谢爸,还有,您最近有时间的话去做个体检。” 第11章 成年人没有多少人会因为心灵脆弱而放弃工作的,毕竟要养家糊口,谁还不被生活所迫。 岑谬也是个彪悍的,前脚被吓的三魂丢了一魂,后脚就抖擞精神照常上班。 踏进公司大门,岑谬目不斜视地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对助理小陈说道:“组织所有人开会。” “是,岑总监。” 十分钟后,分公司的人就都在会议室规规矩矩坐好。分公司人不多,就一个投研团队,总共十来号人,团队里几个年纪大点的经理见着了比自己还小的岑谬,也不由叫一声岑姐。岑谬觉得自己生生被叫老了十几岁。 岑谬想通了,管他是谁,抢了她的项目哪有不争取的,那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她对几个投资经理说:“张总,刘总还有小王,待会儿跟我去一趟鹤天,咱们跟鹤天的老板周旋周旋,看能不能把项目抢回来。” “没问题。” 岑谬点名的几个都是分公司里出了名的能喝的,跟鹤天老总这种暴发户谈生意,免不了要应酬喝酒。她做好了今晚要喝到吐的准备,连醒酒药都买好了。 岑谬又跟新来的投资经理说:“你们几个新进公司的,就尽量多参加路演,每个人至少这周看四个以上的项目,小的项目也看看,只要项目好都可以进一步写投资报告。” “好的……” “小陈,你去把保密协议签了邮寄给中金集团,下午安排新人去中金参加路演。” “是,岑总监。” “行了,现在开始每周例会,从我左手边开始汇报上周工作。注意不要只反馈问题,每个人都得给出一到两个问题的解决方案。” 岑谬打开电脑和投影仪,新一周的工作就这么风风火火地开始,上午三个小时的例会被安排得满满当当,老员工自然领教过岑总监的魔鬼训练,新来的则叫苦不迭,强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着。 等岑谬终于宣布例会结束,已经是午饭时间,会议室里哈欠连天,哀嚎一片。 小陈问岑谬:“岑总,你午饭怎么吃?” “帮我约清方的销售总经理,中午和他吃顿饭。” 忙,忙,忙。 从早忙到晚,岑谬人和手机都没休息过,一个又一个电话打着。助理小陈总算明白岑总监在总部为啥外号叫铁人,铁打的也没她这么吃苦耐劳。 忙活一大白天,晚上岑谬还亲自驾车,载着仨著名酒桶继续奔赴一线作战。想出人头地,就得有狼性,总共才那么几块肉,谁抢到就是谁的。岑谬从穷日子里爬出来的,最怕穷,不要脸不要皮也不能不要钱。 在路上岑谬不停在心里提醒自己,谈成了分红三百万,三百万,三百万……才有了勇气去面对鹤天那油腻腻的老总。然而打开包房大门那瞬间,岑谬还是没能控制好表情,忍不住干呕了一下,这时她就挺佩服某些女团,尴尬成啥样了表情都能到位。 鹤天老总见到花容月貌的岑谬,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苍蝇,起身去迎接岑谬一行人时,地板都被踩得震了震。 在那双咸猪手搂上岑谬腰间前,岑谬不动声色地躲开几寸,同行的小王则假装无意地挡在两人中间,热情洋溢地和鹤天老总握上了手。岑谬顿时对此人另眼相看:有眼力见儿,回头调总部来用用。 酒宴上你来我往,岑谬带的三个人果然不是吃素的,人均喝完一斤茅台之后,脸上连红都没红一下。但那鹤天老总不好对付,许是脂肪过多,喝下的酒马上就被分解了,岑谬只得一杯又一杯的敬酒,亏她练出来一身好酒量,换普通人这会儿早就趴下了。 喝到尽兴,鹤天老总不敌鼎元四大酒桶,终于败下阵来,刚开始还能坚持下原则和鼎元的人打打太极,喝到脑子糊成浆糊似的,就开始称兄道妹,什么秘密都抖了出来。岑谬心想,这时问他银行卡密码他估计都能给你说出来。 鹤天老总管不住嘴,两三句话就卖掉了队友:“不是我不想跟鹤天你们合作,齐蜃那家伙能有什么本事,就知道啃老,但是他背后有齐煌,跟齐煌能搭上关系,以后在江南就不怕愁了……” 岑谬听到齐蜃的名字,心里还是忍不住长毛,继而又想到:江莱姐她爹还是江会长呢,也没见江莱啃过老。 酒气上头,岑谬竟有些委屈巴巴的:江莱是木头做的吧,自己投怀送抱好几次了,她还能无动于衷。 难不成是她魅力下降了?岑谬摇摇昏沉沉的头,立刻否定了这丁点自卑的想法,怎么可能?开玩笑! 于是岑谬大言不惭道:“啧,齐煌算什么?江渠还是我岳父呢。” 一席话出,场上四个人都震得不轻,鹤天老总是没想到岑谬有这么大的靠山,得罪齐煌还好说,得罪江渠基本就宣布玩完了…… 而鼎元的三人却想:妈的,果然不敌岑总脸皮厚,什么亲戚都敢认。公司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岑总监是砖石王老五,谁脱单都轮不到岑谬,连对象都没有,哪儿来的岳父? 鹤天老总也没那么轻易相信别人,狐疑地观察着鼎元几个人的表情,见其余三人都一副震惊的模样,暗忖:岑谬诓他的? 岑谬看他们都当她在玩笑,登时不高兴了,不知是酒精作用还是她自己想听江莱的声音,掏出手机就给江莱打了个电话。 被挂断了。岑谬脸色沉了几分,端着酒杯又咕咚咕咚喝了一杯白的。 没几分钟江莱就给她回了个电话,岑谬秒接。 电话里江莱那淡淡的又温柔的声音解释道:“刚在看一个病人,你有什么事吗?” 岑谬脸上如沐春风,一张嘴说的话却让人头大:“女……朋……油……” 江莱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没打错啊,她定了定神,用确定的口吻说:“你喝酒了。” 岑谬却笑嘻嘻的,颇像个地痞无赖:“白的,红的,还有洋的,忘了喝多少了……唔,开不了车啦……女朋友来接我回家……” 话都说不利索了,喝得还不少。江莱叹口气,看了眼手表,给李航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值班,就匆匆拿上钥匙和钱包出了外科大楼。 “你在哪儿?我打车过来。” “xx酒楼,888号包间……”岑谬想,这个包间真够土的。 “好,我马上过来。” 江莱是有些生气的,你说普通人被跟踪狂盯上,再怎么都得小心谨慎点,哪有岑谬这样转头就把自己喝到意识不清醒的?她不想听岑谬胡说八道,干脆地挂断电话,拦了辆出租车,报上地址。 这边岑谬还得意忘形,冲鼎元的几个人炫耀:“我女朋友……马上来接我回家了……” 其余人心照不宣地想:岑总监这演技,不去演戏真可惜。她要去演戏,还有现在那几个影后什么事? 能把岑谬喝得说胡话的不多,鹤天老总早就撑不住,趴桌上呼呼睡起大觉。 鼎元的人看着鹤天老总这坨大肥肉,庆幸他们自己的总监是个不到一百斤的娇女子,起码抬起来不会那么难。 这时888包房进来了个女人,个子挺高,眉眼如黛,穿着平底鞋牛仔裤依旧挡不住的漂亮……美女果然穿成啥样都美。 那女人在众人脸上逡巡一圈,最后把目光锁定在目光涣散的岑总监身上,然后目光冷了几分,似有不悦。 众人:“???” 岑总监还真有女朋友了? 江莱不喜欢任何社交场所,见到这一片狼藉的模样只觉得心累,但是她又不敢把岑谬就抛在这里不管。 她上前两步,把岑谬捞起来,让她搭在自己身上。岑谬见到来人是江莱,立刻像个八爪鱼似的粘住对方。 江莱被抱得呼吸不畅,只得对还算意识清醒的小王:“还麻烦你搭把手,帮我把岑谬抬车上去。” 小王本就觉得江莱眼熟,这会儿也认出江莱来,这不就是那个一院江医生吗? 等等,还真姓江,不会真和江渠有关系……小王细思极恐,他就说岑总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一直单身。这江医生这么生岑总的气,不就是气她不爱惜身体喝多了吗。 小王是个有眼力的人,当然知道不该问的别多问,有些事心知肚明则好。他赶紧上前,帮江莱把岑谬送到了车上。 夜里公路上连车都没有几辆,江莱通过后视镜看见岑谬睡得沉沉的样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好不容易把岑谬送进公寓,洗漱又成了问题。喝醉了的人基本就和躺尸没有区别,刚刚江莱把她抬进电梯就用光了力气。 可江莱又有大多数医生都会有的通病:洁癖。喝得不省人事还没洗澡的人,说什么都不能睡她的床。 江莱心一狠,罢了,只有这个方法了。她做足心理准备,伸手去扒岑谬的衣服,原本迷迷糊糊的岑谬却回光返照般地睁大了眼。 “你……你做什么……?”岑谬把衣服抱得紧紧的,说什么也不让人动。 江莱感觉额头青筋暴起,好在岑谬使不上什么劲,江莱稍微加大了力气,很快就简单粗暴地强行扒光了岑谬的衣服。她又接了一盆热水,把毛巾沾湿,小心地给岑谬擦拭身体。 岑谬醉了还不忘发骚,笑道:“江莱姐这样,我好舒服……” 江莱忍住把这人扔出去的冲动,在心里劝自己:明天一觉醒来,羞愧得无地自容的人不会是我。 岑谬看上江莱有段日子了,喝醉了之后,各种感官放大,胆子也大了起来。她这会儿失去了意识,但也像是知道是江莱在帮她擦身体,她不由凑近江莱,恍惚中看见江莱的嘴唇,红红的,偏粉,想亲一口。 江莱还在忙活,见岑谬撅着嘴就往她跟前送,本就生气的她更恼了,因为想到:“这人是不是喝醉了就对每个人都这样?” 还是和一群男的在喝,要不是今天她去把岑谬接回来,这人打算亲谁? 江莱心里烦躁,一把推开岑谬的脸。 那岑谬平日里众星拱月,哪里被人这么拒绝过。被这么一推,立马哭了起来,哭得别提多难看:“呜呜呜……我就知道江莱姐讨厌我……你小时候也讨厌……长大了还是这样……” 江莱被这人哭得不知所措,她见不得岑谬哭,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好。 江莱抿抿嘴唇,终是无奈道:“我都说了我没有讨厌过你。” “呜呜呜……”岑谬不依不绕。 真是拿岑谬没办法,江莱做了两秒思想准备,然后闭上眼凑过去,用嘴堵住了哇哇大哭的岑谬。 第12章 酒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甜味,交融在唇齿之间。 只是轻轻的一个吻,岑总监停止了哭闹,像是得到了糖而满足的小孩。江莱分开几厘米,低头去看岑谬。 岑谬一双凤眼迷离,眼角挂着泪,小嘴微微张着,似乎还意犹未尽。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皮,手勾在江莱的脖子上,祈求般的眨眨眼。 江莱深吸了一口气,被岑谬这妖精看得心绪不宁。她没有和人接吻过,还不适应这样的感觉,可她也并不排斥岑谬……她视线渐渐集中在岑谬微伸的舌尖上,软软的,应该像果冻一样可口。今晚她没有喝酒,竟然也有些上头,否则怎么会想继续亲下去。 岑谬抱着江莱的手臂紧了几分,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她便主动去亲对方。开始是慢慢地亲着江莱的脸,接着亲她的嘴角,最后小心翼翼地吮吸着她的上嘴唇。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嘴唇蔓延到全身。 心跳得好快,快得让江莱有些窒息。 胸腔也被填得满满的,有什么东西要窜出来一般,她不由喘息起来,脸也烧得厉害。 江莱不禁回抱住了岑谬,想让这个吻加深,再加深。 岑谬像是得到了鼓励,吻得更加卖力,在江莱张开双唇喘息的空间,将舌头顺势伸了进去。 江莱的大脑当机,只凭借着本能和冲动去配合对方的吻。 漫长的一个吻,是江莱前所未有的体验。 过了不知多久,江莱回过神,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她触电般推开岑谬,怀疑地看着对方的反应。 岑谬眉心微蹙,瘪着嘴糯糯喊了声“江莱姐”,然后往沙发上一倒,睡死了过去,确实是喝醉了无疑。 江莱手指搭在被亲得发麻的嘴唇上,咽了咽口水,然后又摇头,似乎在否定自己某个大胆的想法。她坐在沙发旁边愣了足足有几分钟,神志恢复清明,才想起来岑谬还光溜溜的,好在现在天气还算比较暖和。 江莱从房间里拿了一块毛毯,把岑谬牢牢包起来,而后稍稍用力,把人横抱进了房间。 等洗过澡,江莱才从意乱情迷中完全抽离出来。 但她失眠了,作为一个忙碌到倒头就睡的外科医生,她已经很久没有失过眠。 导致江莱失眠的罪魁祸首却睡得死死的,完全没有被这件事影响,还得寸进尺到把手伸过来想抱江莱睡。 江莱无奈地叹气,她真是累了,一整天都没休息,晚上还这么折腾谁都受不了。 可江莱性子软,选择了纵容岑谬的得寸进尺,她侧过身面对岑谬,温柔地抱着岑谬的头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 第二天岑谬几乎是惊醒的。 她坐起身,向四周看了看,在江医生的卧室没错,再看看身上,穿着江医生的睡衣不错……应该是江莱给她换的衣服。岑谬的脸微微一红。 可昨晚发生了什么,岑谬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她在还有丁点意识的时候,给江莱打了个电话,喊了句“女朋友”。完蛋了……岑谬拍了拍脑门,有种马失前蹄的悔恨。 真是,太特么的,丢脸了。 岑谬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跟江莱负荆请罪,双膝下跪的那种。 此时的江莱正在小口嘬着牛奶,神情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阳光照在她的衬衣上,衬得她更白了些,带着不染一尘的气质。 岑谬看得愣了神,莫名地觉得江莱身上有股中学生才有的少年感,是那种长期远离社会气息,不被外界影响自我,才能保持的珍贵的少年感。 江莱听见动静,继续看着手里的书没抬头:“在看什么?桌上有早餐,自己吃。” 岑谬嗯了一声,拿了面包和牛奶,想起自己还没刷牙,就只好安静坐在江莱旁边不动。 “不想吃早餐吗?” “那个,江莱姐……” “嗯?” “昨晚我喝多了……没说什么奇怪的话或者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江莱深深看了眼岑谬,有点难以启齿,毕竟岑谬做的那些“奇怪”的事也有自己纵容的成分。到底是看在对方是岑谬所以包容对方,还是因为真的喜欢才这样,江莱看不太清自己的内心,所以她想等岑谬清醒了谈谈。 岑谬却误会了江莱的眼神,以为江莱果然是生气了,作为一个直女被女人叫女朋友,怎么会不生气?岑谬心里发苦,她好像是认真地喜欢上了江莱,不然怎么会对直女感兴趣,明明喜欢,还得装作不在意地说:“江莱姐,昨晚的事对不起,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我喝多了就这样,爱胡说八道。” 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江莱眼神淡了下来,原来岑谬并不在意这事,她还苦恼了大半夜睡不着觉。 江莱觉得这本英文文献也看不太进去了,她索性合上书,起身准备出门上班:“嗯,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昨天喝得有些多,今天出门就别开车了。” “好……” 岑谬觉得,虽然江莱还是温温和和地叮嘱她,但明显没有消气的意思。 怎么回事儿啊?岑谬抠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昨天发生了什么。 等她去浴室洗漱的时候,看见微微肿起来的嘴唇,回忆起江莱的薄唇似乎也比平日里肿……难道?岑谬顿时想杀了自己的心都有,她喝醉了这么禽/兽的?一定是昨晚做了什么禽/兽的事,好脾气的江莱姐才会发火。 她刚刚说什么来着?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完了,完了。这是什么不负责的渣攻发言? 岑谬忙冲去门口,江莱应该没走远,现在跑去追她还来得及。 打开门,却见江莱提着一个塑料袋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地看着塑料袋里的东西,似乎是被吓到了。岑谬见状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是什么?” 江莱把塑料袋迅速藏在了身后,极力保持镇定:“没什么。” 岑谬还是看到了,袋子里装着一具狸花猫的尸体,被剥了皮,头身分离。江莱所住的公寓小区绿化好,这只狸花猫就把小区当了自己的家,小区里很多人喜欢这只猫,常常喂它些吃的,岑谬早上开车见着它在过路,于是专门停了几分钟等它先过。 是齐蜃干的,他找到这里了。岑谬毫不犹豫地想到。 仅仅是路过多看了一眼,齐蜃就把这只猫剥了皮…… 岑谬再明白齐蜃的作风不过,齐蜃有着变态的占有欲,她喜欢的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会被齐蜃折磨致死。 岑谬曾经甚至还庆幸,她没有喜欢过人。 但现在不一样了。 江莱担心岑谬会受影响,忍着想呕吐的反应,安慰岑谬道:“你别怕……” “江莱姐,你父亲家里肯定有很多保安吧?” 岑谬曾经很害怕齐蜃这个人,现在却更怕江莱出事,所以才能保持着理智不崩溃,她无力地对江莱说道,“我不应该连累你一起面对齐蜃的,警察都拿他也没办法……你最近先搬到江叔叔家里住吧,那里应该会安全些。” 江莱道:“那你和我一起。” 岑谬摇头:“不,齐蜃的目标其实就只是我而已,我不跟着你最好。” “你跟我一起,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就是恶心我而已。” “难保他以后不会做什么,你又不了解他。” 江莱的态度不容商量,岑谬也没有妥协,两人僵持不下。岑谬叹了口气,江医生平时温温柔柔的样子,怎么脾气倔起来能这么倔。 终于,岑谬放缓了语气:“江莱姐,我们找个好地方把猫埋了吧。毕竟它是因为我才被盯上,遭了这无妄之灾。” 江莱颔首:“嗯好。” 两人在小区的花园里找了块空地,空地附近种着山茶花和杜鹃,旁边有人造湖,是个漂亮的地方。 岑谬一边用铲子挖土,一边嘴里念叨:“小花猫,下辈子找个离人远点的地方生活吧,不要太相信所有人了,虽然这世界很多江莱姐姐这样的好人,可也有很多坏人……这辈子是我连累了你,给你选了块漂亮的墓地,希望你喜欢。” 把狸花猫埋好后,岑谬对着小山丘作揖拜了拜。 江莱看着岑谬的样子,没来由的心疼。她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岑谬明明性格很好,为人大方开朗,身边却跟她一样没什么特别亲的人。如果她被这么个跟踪狂盯上,可能也很难敢和谁亲近起来,因为恐惧。 心疼不过三秒。 岑谬这人着实是属哈士奇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立马变张脸,对江莱正色道:“江莱姐,早上我起床的时候脑子还很糊,没跟你解释清楚。” 江莱:“???” 岑谬拍拍手里的土,想去牵江莱的手,但还是因为手太脏而作罢:“你放心,我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昨晚的事……我大概知道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敞开了说比较好……” “……” 你大概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岑谬见江莱不回话,以为是自己还不够诚恳,于是索性直白道:“大……大不了,你睡回来就是了。” 好像也不亏,岑谬觉得自己很聪明。 江莱突然明白岑谬误会了什么,她好笑地看着岑谬,没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莱是个大美人,笑起来自然好看,但此时的笑容又有些带着深意。岑谬心里敲锣打鼓,有些不妙,难道她昨天真的很过分?妈妈呀,江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让人看不懂了? 岑谬故作云淡风轻,赶紧转移话题:“那什么……再不上班要迟到了……” 江莱却淡淡道:“好啊。” “!!!” 江莱怕自己没说清楚,补了句解释:“睡回来就是了。” 岑谬咽了咽口水,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些黄色废料,天呐,谁能受得住这诱惑。 逗岑总监是件有趣的事,江莱忍着笑,说道:“你真的要负责吗?” 岑谬顿时怂了,但还是鼓起勇气,拿出气势:“当然……!” “那你和我还是得一起住吧,这样方便点。” 这样方便点……方便什么!? 岑谬心中警铃大作,有种要被人吃干抹净的恐惧感。 第13章 江莱噗嗤一声,抱住肚子笑了起来。 有岑谬在,江莱开心的时间一直在增加。她不是烟鬼,偶尔会抽烟是因为心情总是没来由的低落,也无可倾诉。但这几天江莱很少犯过烟瘾,每当看着岑谬,她内心那许许多多难以平复的烦躁与不安竟都一一平静了下来。 这是种很神奇的体验,当你以为自己已经无可救药,任由阴霾将自己团团围住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让你有了独扛千军万马的勇气,让你内心的种子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岑谬让江莱有了想向前看的动力。 如果最爱的人死掉,无论如何都会后悔,会遗憾。 江蓁去世前,江莱尽了全部的努力去弥补和她相处中的遗憾。沉默寡言的江莱变成了话痨,每天事无巨细地给姐姐汇报在学校发生的事,用存了很久的零花钱给姐姐买了舍不得买的电影碟,就算顶着被嘲笑五音不全的风险也给姐姐唱歌……换做平时江莱是羞于表达的,可她觉得只要能让江蓁好起来,让她能够战胜病魔,这些就都不算什么。她甚至在心里跟老天爷约定,如果每天先穿右脚的鞋,如果走路的时候只踩白色的瓷砖,就让姐姐的病好起来吧。结果下雨天江莱不小心踩滑,鞋子踩到了黑色的瓷砖,她慌张地想:不算不算,这次不算数,重新来过。可当夜江蓁就匆匆离世,没有给她重来的机会。 江莱很少外露情绪,失去至亲的痛苦被她生生吞进腹中,就像吞了一口刺针,刮得她从喉咙到五脏六腑都痛。她反反复复地去想,自己不该跟老天做什么约定还没好好完成,不该下雨天踩那块黑色的瓷砖……她为每件没有做好的小事后悔和烦恼,为许许多多江蓁还没完成的愿望遗憾。有很长一段时间,江莱都不接受江蓁去世的事实,江莱觉得江蓁还在房间里,还在等她一起去上学,还笑嘻嘻的跟岑谬一起捉弄她……偶尔晃神之间,江莱似乎能听见江蓁在喊她的名字。她眼睁睁看江蓁的遗体被推进火化炉,怎么也反应不过来,活生生的江蓁就这么变成了一抔灰尘。 高三最后一个假期,同学各自散了,江莱习惯性地向窗外看,以往江蓁和岑谬一大一小两个人会等在那里朝她招手,可那天她只看到了一块空缺,她顿时明白江蓁是真的不在了。无助和慌乱席卷而来,她掩面坐在教室里独自哭到天黑。那是江蓁去世后的第二年,江莱真正意义上的接受事实,在这之前她已经反省后悔遗憾了数千上万次。 有时候江莱想,自己的名字也许是个讽刺,江莱,将来,她却一直活在过去,不知将来。 当了医生之后江莱见过更多的死亡,死是人无法避免的事,人都会死,老死,病死,意外事故。江莱不会为他人的死亡这一自然事件感到难过,但她不能接受至爱至亲之人的离去,那是抽筋剥皮的痛,她不愿意作为幸存者再经历一次。所以江莱选择封闭自己,在身边画了一个圈,其他人只能在圈外远远望着她。 岑谬这人天不怕地不怕的,莽莽撞撞地闯进了圈子,还说要对她负责。 江莱想:岑谬真的变了,长大成人了,自己什么才能长大? 她抱着肚子笑啊笑,笑到眼泪都出来了。 岑谬急了:“江莱姐,你在逗我呢!” 谁都想不到江莱这死心眼的老干部也知道使坏了。 江莱止住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问:“那你还要对我负责吗?” 岑谬怔住,江莱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不像玩笑,岑谬预感这个负责不是她想的那意思。 江莱在等她回答。 岑谬不再犹豫,看着江莱的眼睛认真道:“会。” ———————————————- 傅国盛在接到医院电话后第一时间订了来A市的机票,他是怕傅岐芝,但女儿得了脑肿瘤,他比谁都着急。 傅国盛到傅岐芝住的病房时,傅岐芝正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休息,她前些日子还有心情去看文书,现在头痛得只想闭目养神。沈俞涵则在旁边削了个苹果,切成块,自顾自地吃着。 傅国盛见到沈俞涵,心里发虚,但他更在乎傅岐芝的病情,只得走到病床旁边小声问沈俞涵道:“岐芝她怎么样了?” 傅岐芝听见声音睁开了眼,没去看傅国盛,而是瞥着沈俞涵手里的苹果,不悦道:“你不是给我削的?” 沈俞涵塞了块苹果到傅岐芝嘴里:“得了病就这么矫情,没吃过苹果似的。” 傅岐芝理所当然道:“照顾好我不是你本职吗?” 沈俞涵冷哼一声:“我又不是护士还得照顾你起居。” “你是我女朋友。” “我有答应跟你和好吗,傅大小姐?” “你已经主动亲我了,如果不做我女朋友就是性骚扰,你选一个吧,如果不想收律师函的话劝你还是做我女朋友。” “滚!” 傅国盛:“……” 他觉得自己在这里好多余。被傅岐芝无视是常事儿,这回还多了个沈副市长的千金。 沈俞涵发觉她把傅国盛晾久了点,于是对他说道:“如伯父所见,您女儿好得很,还有力气吵架,就差给脑子来一刀了。” 傅岐芝重新闭上了眼,不再理会沈俞涵。 沈俞涵见状了然道:“您看她没顶嘴了就是被痛得没法儿顶。” 傅国盛慌了神:“岐芝,你头很痛吗?” 沈俞涵熟练地把傅岐芝的脑袋抱在怀里给她按摩后颈,这样可以稍微缓解疼痛。她是心疼这人的,但嘴上肯定不会认:“伯父,您别着急,哪有得了脑瘤不头疼的?她这症状属于正常现象,您到时候给她签个知情书,我们院会让最好的医生给她开刀。” “那……做手术的成功几率?” 沈俞涵垂眸,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带刺儿:“也就一半一半吧,总之你们都做好心理准备。”她暗想:自己也得做好心理准备。 “一半一半?”傅国盛有些站不稳。 “是,她自个儿在美国的时候就开始头疼了,也不知道去医院检查检查,拖到现在。不过伯父您放心,一院不比美国的几个脑瘤医院条件差,我们这儿好歹是国内顶尖,全球都排得上名号的医院。” 怀里的人动了动,沈俞涵知道这人是缓过来了打算拿话噎她,他轻轻揪了下傅岐芝的脸蛋,恶狠狠道:“你再顶嘴我就给你送回美国去。” 这句话最管用,傅岐芝听了之后果然乖乖躺好,反正后颈处被按得很舒服,她就原谅沈俞涵的凶神恶煞了。沈俞涵好笑,国内想去美国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傅岐芝对美国这两字却唯恐避之不及。 傅国盛不清楚傅岐芝怎么跟沈俞涵联系上的,他也后悔过当初跟着沈副市长一起棒打鸳鸯,女儿从那时候开始对待他就跟对待仇人似的,连生病了都是让沈俞涵打电话通知他。 他对沈俞涵道:“麻烦沈医生你了,以前是我们不对……” 沈俞涵听了这话,没说什么。 与其怪这个怪那个,不如说是性格使然。傅岐芝过于理智,就算喜欢,看不到希望也会果断放弃,她自己过于优柔寡断,早该放下又放不下。 傅岐芝消瘦得厉害,沈俞涵抱着她时感觉自己抱着的是把骨头。她知道傅岐芝其实是吃不下东西,目前全靠意志力坚持吃一日三餐,有时吃多少就吐多少,看得让人揪心。偏偏傅岐芝不爱叫苦,老和沈俞涵对呛。 要不是沈俞涵是脑外科医生,她可能真以为傅岐芝病得不重。 江莱拿着记录本来到病房,见沈俞涵也在,打趣道:“看来今天不需要我查房。” 沈俞涵跟小鸡见了猫头鹰似的,立刻换了个态度:“学姐好~” 傅岐芝冷道:“江医生和岑总监形影不离的,想必岑总监也该来了。” “嗯,人在厕所呢,估计一会儿就来。”江莱没否认傅岐芝的话,在记录本上划了几笔:“精神不错,家属也在,可以安排你做手术了,就这周五吧。” 傅国盛问:“这么快?” “周五院长有时间,傅小姐现在情况很差,最好尽快做手术。” 沈俞涵皱眉,但也同意江莱的话:“是,不能继续拖着,随时有危险。” 傅岐芝轻轻握住沈俞涵的手腕,示意她放心,沈俞涵低下头,跟傅岐芝低声道:“要是你手术失败了,我马上追我漂亮迷人的学姐去。” 傅岐芝一点都不慌,轻笑道:“她眼里压根没你。” 沈俞涵:“…………” 她想现在就把傅岐芝扔进手术室,让李航给她开颅得了。 说话间岑谬也窜来了病房,傅岐芝喜欢安静,房间里堆的人多了,她反而觉得不适。何况岑谬曾经疑似有过被傅国盛包养的传闻,在傅岐芝这里的第一印象败坏了就怎么都好不起来。 岑谬注意到了傅岐芝的表情,也觉得冤枉,和傅大小姐无冤无仇的就被这么敌对了,都怪傅国盛自己做人不厚道,惹到了傅岐芝这大小姐。她挽着江医生的手,嘻嘻道:“我都和江莱姐同居了,傅大小姐可千万别再误会我别的什么。” 反正是真的要同居,又没说以什么关系同居。 沈俞涵:“…………” 打脸来得太快。 傅国盛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个中老年直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想病房里貌似缺点什么水果,赶紧溜出去买水果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担心有点啰嗦,但我还是这么写了,因为江蓁对江莱来说很重要,是最好的朋友和最亲的亲人,当然只是亲情…… 细心的观众可以发现,如果岑谬不是小时候就认识了江莱,江莱压根不会接受她,岑谬不算硬闯入江莱的圈内,她本来就在里面,只是后来跑出去了一段时间。 另外,我签约了~~感恩各位~~~ 第14章 岑谬嘴上的巨人,行动上的小矮人。 你叫她满嘴开火车她行,叫她真做点什么实际行动她就怂。 江莱早就摸清岑谬的套路,在岑谬发出同居言论之后也没什么表示,叮嘱完傅岐芝几句注意事项就去了别的病房。 沈俞涵以为江莱是默认了,大有种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好吧岑总监其实长得不赖,但被一头漂亮的猪拱了,也是被拱啊。 江莱之于A医大,就好比如周迅之于娱乐圈,张悬之于姬佬圈。想象一下周迅嫁人,张悬生子,哪件事不是给广大姬崽的一记重击,不管她们对象是谁,粉丝都会觉得不可以。沈俞涵现在的心情,和刚宣布怀孕的张悬的粉丝心情并无甚差别。 那位不用微博,没发过一条朋友圈,长年过着佛系隐居生活的江莱江医生,怎么会被小妖精给勾了,痛心,痛心。 小妖精岑谬只是听说傅国盛到医院了才跟江莱一同过来看看,她才不愿意当沈医生和傅大小姐之间的电灯泡。于是等江莱忙上班去了,她也潇洒地挥挥衣袖,一刻也不想多待在傅大小姐眼前。 网红江莱由于升职转正,从今儿开始每周要出诊。想想她也是过得最朴实的网红,别的都是上综艺上节目,能捞一笔是一笔。江医生呢,红了以后虽然工资涨了一两千,但工作量也加大了,偶尔还得应付媒体和粉丝。 比如现在。 江莱认真查看着病人的片子,没看出有什么大毛病。 “你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或者精神压力大才头晕头痛。” 江莱在病例本上写了几笔,抬头看见年轻的女“病人”正两眼放星地盯着她,盯得江莱背后发毛。 女“病人”接过病例本以后,开心得跟过年一样,蹦蹦跳跳地出了门,似乎还喊了一句:“终于拿到小莱的签名了。” 江莱后悔没在病历本上填一句“建议去看精神科”。 像这样的没病还挂号的病人,江莱今天看了两三个。一院的医疗资源本身就匮乏,还被没病找病的粉丝给占用了许多,江莱很无奈,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应该找刘主任谈谈。 下午会诊的最后一个病人是个老太太。 那老太太坐下来,看了年轻的江莱一眼,便问道:“医生,我可以换个年纪大点的,经验丰富的医生吗?” 江莱看着病人的脑片图,淡道:“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如果你想换要重新挂号,可能后天才排得上专家号。” 老太太说:“还要重新挂号啊……那……那医生你是新来的吗?刚开始看病啊??” 江莱嗯了一声,似乎看出了片子上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皱眉道:“你看的上一个医院医生怎么说?” 那老太太不是很相信江莱,便隐瞒道:“长了个瘤子,吃点普通的药就好了,不用开些杂七杂八的药。” 江莱好脾气也没揭穿她,只道:“只有一张CT片还看不出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但偏恶性的可能大,之后也许需要做手术,建议您先去缴费做个核磁共振和化验,我再给您开点药。” 老太太脸色变了:“啊,恶性?还要做手术?” 江莱点头,默默开了单子,虽然口罩挡住了大半张脸,但从眉眼就可以看出她长得十分俊秀。 老太太觉得漂亮的医生不靠谱,犹犹豫豫半天才拿着江莱的单子出了诊室。 下班时间到,江莱没等到老太太回来复诊,她摇摇头,收拾了下桌子打算回家。 岑谬背靠墙等在外面,她今天穿的短裙配条纹衬衣,妆容精致,黑发如瀑,和医院苍白的底色格格不入。光看这妖娆的外貌,怎么也想不出她在江莱面前像个孩子般。江莱劳累了一天,见着这人,嘴角忍不住向上。 江莱问她:“你今天不忙吗?” 岑谬站直身子,笑道:“一个多小时后有饭局,我抽个时间来接你。” 江莱怔了怔:“不用这么麻烦。” 岑谬顺手把江莱的包拿过来背自己身上:“顺路而已,不麻烦。” 岑谬难得当了回霸道总监,拉着江莱就往电梯走,江莱踉跄了两步也只好跟上她。 还没到电梯口,有人拦住江莱,江莱认出是刚才看病的老太太。 老太太佝偻着背,慢吞吞道:“医生,我这就是个小毛病,你怎么给我开这么贵的单子,这不是故意讹我吗?” 江莱听了只得耐心道:“老人家,我给您开的已经是最基础的药,检验和核磁共振也都是必须的……” 岑谬听了两人对话,心道:江莱姐也太好说话了吧,这都是些什么有被害妄想症的患者?老觉得是个医生都想讹钱。 老太太也是急了:“哎,我知道你们医生,不多开点药就没有提成分红,可是我是穷人,医生你就行行好,给我开点便宜的,管用的药就行了。” 江莱面露难色,老实说道:“已经是最便宜的了。” 老太太揪着江莱的袖子不放,又苦苦哀求了几句。 岑谬不悦,她只有一小时,还被老太太耽误这么多时间,岑谬于是把江莱拉到自己身后,冷道:“老太太,别的医生我不敢确定,但江医生绝对不会坑你,你不信查查新闻就知道了。” 老太太却不依,扯着江莱死活不放手。江莱和岑谬拿老人家没办法,对方是个得了脑瘤的老年人,推不得也说不得,稍微处理不好就能上第二天的头条,何况江莱还是现在医学界的“顶级流量”。 江莱叹了口气,也是心软,掏出钱包拿出五张红票给老人家:“老太太,不管怎么样,您先去把后面的检查做完,我真没骗您,现在医院的检验科下班了,您明天再来吧。” 那老太太嘴里说着“这怎么好意思”,还是接下了江莱的钱,连说好几声谢谢,然后放开了江莱自个儿走了。 岑谬道:“江莱姐可真是善良。”难怪当了几年外科医生还这么穷哈哈的。 江莱一脸淡然:“行了,别取笑我了,咱们走吧。” 话音刚落。 “江医生!!!江医生!!!” 李航喊着江莱的名字,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江莱停下脚步,奇怪道:“怎么?有事吗?” 李航抹了把汗:“刚才那老太太!是你今天的病人?” “是,怎么了?” “她是不是揪着你不放?让你给她开便宜药?” 江莱点头:“嗯。” “你不会给她钱了吧?” 岑谬闻言,接话道:“江医生心最软,怎么会不给钱。” 李航骂了句脏话:“得,江医生你也被骗了,我昨天碰见了她,她也是说自己没钱做检查买药,刚看见她拉着你不放我才知道不对,咱们都被骗了。” 岑谬啧啧一声:“医生的钱这么好赚的?” 李航脸红了起来,似是气急:“怎么办?报警吗?” 江莱想了想,说道:“算了,金额太小不够立案。老太太年纪这么大还在骗钱,说不定有什么难处。” 李航没江莱淡定,挽着袖子说道:“不行,人善被人欺,这老太太骗好人太可恶,我看她从那边跑了,不知道能不能追上。”说完真就往那边追了过去。 岑谬问:“要一起追吗?” 江莱瞥着岑谬:“你不是只有一个小时吗?我们走吧,那老太太的病不像是装的,我又不是大款,见人就送钱。” “大款才是把钱捏得最紧的,一毛不拔。”岑谬对此深有体会,只有什么医生老师才容易上当。 岑谬把车开到江莱家楼下,江莱解下安全,给岑谬到了声谢谢,然后便打算下车。 “等等!” 江莱转过头,问道:“嗯?” 岑谬看眼手表,说:“还有四十分钟……再陪我坐十分钟呗。” 江莱开车门的手顿了顿,然后收了回来,轻轻道:“好。” 车内开始沉默,却并不尴尬,岑谬贪恋这种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间,即使是两人都没有说话。岑谬总觉得,她和江莱快了,只差那么一点意思。她无奈地想,怎么只有十分钟,要是时间再长点,再长点就好了。 可怜她们一个投资总监,一个三甲医院的医生,都是忙起来没有生活的人,没有那么多时间相处陪伴。 如果不工作,天天当江莱的小跟班,岑谬也是愿意的。但岑谬随即放弃了这个想法,江医生这圣母的性格注定赚不了钱,赚钱养家还得靠她。 江莱内心没岑谬那么多戏,八字没一撇就能想到未来谁养家这个问题上的也只有岑谬了,她只是喜欢有岑谬在身边的感觉,很安心。 十分钟很快就到了。 岑谬舍不得走,江莱也犹豫着没动。 岑谬打破了沉默:“江莱。” 江莱闻声看向岑谬,眼神清明又温柔。岑谬毫不怀疑,只江莱姐这个眼神,看久了都能让人怀孕。所谓柔情似水,江莱这双眸子何止似水,说是甘露,是琼浆,是瑶池都不为过。 岑谬脑子一热,亦解开安全带,向江莱的方向靠过去。江莱见岑谬靠过来,已经猜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但她也没有躲开过后退,只是闭上了眼。 两人的距离离得很近,能互相感受到呼吸的热度和气息,岑谬心口一紧,手托住江莱后脑勺吻了下去。 岑谬刚开始还有些紧张,但很快紧张变成了惊喜,她得到了江莱的回应。 唇齿相交,纠缠不清。岑谬蛮横地掠夺着江莱的薄唇,似是忍了许久终于尝到了甜头。 这次两人都很清醒,江莱明显感到清醒的岑谬比喝醉的时候要霸道许多,喝醉的岑谬明明是一副祈求的样子。但很快,江莱脑子里除了给予对方更热烈的回应便什么都不剩了。 亲吻太过热烈,岑谬渐渐体力不支,身体也软了下来,她没想到江莱这么会接吻,一时走了神,便听见自己发出了羞耻的喘息声。 岑谬不由有些脸热想后缩,但江莱毫不在意,反而像受到了鼓励般拥住了岑谬,让这个吻继续下去。岑谬喜欢主动的江莱,一个劲地往江莱身上窜,蹭着对方的脖颈,享受对方给的快乐。 很舒服的吻,比醉酒时亲吻的感觉更好。 分开时,两人皆是满脸红霞。 岑谬张了张嘴,喘了口新鲜空气,还想要。 江莱恢复了理智,提醒她道:“已经过了半小时了。” “靠!” 这是岑谬第一次工作迟到。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主角太惨了,忙得没空谈恋爱那种。 第15章 岑谬那叫一个恨啊,小王等其他员工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岑谬身上的怨念。 工作什么的太耽误她的感情生活了,岑谬决定今日要速战速决。 作为合格的投资总监,能吃能喝是基础,还要能唱会跳,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哪天老总会约你在KTV相见。上到六七十年代的金曲串烧,下到近几年的流量热曲,岑谬几乎都能唱上那么一两首,且唱得非常熟练。 鹤天老总是60后出生的广东人,岑谬投其所好,点了首邓丽君的《甜蜜蜜》,张开就唱: “甜蜜蜜~ 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鼎元其余投资经理看呆了:“……” 岑总监不愧是鼎元集团的头号顶梁柱,这唱功,这心理承受能力,敢问谁还能对着鹤天老总那张猥琐的笑容唱出“你笑得甜蜜蜜”来?还有谁? 鹤天老总笑得黄灿灿的大牙都露了出来,拿起另一个麦,跟岑谬合唱道: “在哪里~ 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小王只觉得胃里一阵上下翻滚,也不知是不是刚才啤酒喝多了,他喝了口水稳定心神,见岑总监竟然还能够表情如常,他不禁在心里给这位女上司鼓起了掌。 傅总不知道是从哪里挖来的岑总这么个宝贝,任劳任怨不说,还多才多艺,这工资简直花得不要太值。 鹤天老总实在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精,鼎元这方和他交涉不知多少次,鹤天老总也没有个确定的意思,要么打哈哈,要么顾左言他,一提到正经事就给人灌酒,自己还吸取上次教训说什么都不多喝。岑谬只得与他周旋,再油腻也得忍,她不会和钱过意不去,忍一时暴富,退一步加薪,谁让社畜没人权。 等这KTV局散场了,鹤天老总还是没什么表示,只说以后有机会合作,没提这次项目的事,说明还在抉择选谁。 一同跟来的刘经理也疲倦了,他问岑谬:“岑姐,咱们还要继续跟进这项目吗?我看鹤天没什么诚意啊。” 岑谬拉了拉衬衣的领口,已经累得不想说话,嗓子唱歌都给唱哑了,但她还是咬牙道:“跟跟跟,就不信磨不下来着块肥肉。” 刘经理只得道:“好,那我找机会再把鹤天老总约出来。” 岑谬心急火燎地看了看时间,十一点,不算太晚。 她在app上叫了个代驾,只想早点见到江莱。 夜深人静,结束应酬后的岑谬,脑子里只有江莱。 江莱和她接吻了,简直不可思议,像一场梦。 江莱亲她是为了探索性取向还是真喜欢她呢? 江莱有在想她吗? 江莱睡了吗? 江莱,江莱,全是江莱…… 岑谬闭上眼,江莱还是在她眼前晃悠。江莱长得真好看啊,挺拔的鼻梁,明亮的双眸,白皙的皮肤。 怎么还没到?她好想现在就把那个人抱在怀里。 车窗的缝隙吹来一阵风,吹得岑谬脑门儿突然清醒了一下。她从来没有这么沉迷过一个人,沉迷到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着“你完了你完了你完了”,这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岑谬不得而知,但有那么一瞬间,岑谬害怕了。 江莱的喜欢会和她的喜欢一样多吗?她要是太喜欢江莱,喜欢到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喜欢到连工作都想放下,只想天天粘着对方,江莱会不会厌恶她? 岑谬向来是个自信的人,自信到哪怕有个那样的父亲,哪怕被打被骂,都没有让她觉得自我怀疑过。但不知什么原因,岑谬似乎从很小的时候就特别在意江莱的想法,对江莱的一举一动十分敏感,明明那时候两人并不是什么很熟的关系,可只要江莱表现出一丁点的对她不在意,岑谬就觉得自己被江莱厌恶了。 就连长大了,她也是这般在意江莱的想法。岑谬丧气地想,自己在江莱姐面前怎么就这么没出息。 代驾把车开到了江莱家楼下的车库,岑谬给他付过钱,就摇摇晃晃地上了电梯。 恍惚间,岑谬感觉有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自己,她的酒一下子就醒了,背后冒出了一身冷汗。她不禁加快了脚步,往电梯口走,但被注视的感觉并没有因此消去。 岑谬倒吸了口冷气,后悔不该省那笔保镖钱,大晚上一个人在外面,出什么事都没人管。 电梯从七楼往下缓行,岑谬在心里默默念着:“快点,快点……” 一分钟比一个小时还难捱。 电梯到达负一层,发出“叮”的一声之后开了门,里面还站着一个人。 岑谬被吓了一跳,接着松了一口气:“江莱姐,你怎么下来了?” 江莱淡淡地说:“我在阳台看见你的车,就知道你回来了……” 岑谬感到心里一暖:“你是来接我吗?” 江莱点头,把岑谬拉进电梯,目光森森地看了岑谬身后一眼,然后道:“你不是怕黑吗,公寓的车库晚上都很黑。” 岑谬吐了吐舌头:“哦……我小时候是怕黑,现在已经好多了。” 江莱看到岑谬粉色的舌头,不禁想到那软软甜甜的触感,竟有些出神。 岑谬回忆起刚才被疑似被人跟踪的感觉,抬头问江莱道:“江莱姐,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去江叔叔那儿?” 江莱说:“现在先不急,我爸他帮我办了个酒会,邀请了一些齐家的人……也许能了解些什么事,你要来吗?” 岑谬缩了缩脖子,一个齐蜃就够她恶心了,还加上一群姓齐的……但她还是说道:“好,我去。” 岑谬牵着江莱的手换了个姿势,然后轻轻一扣,两人变成了十指紧扣的状态。做这件事的时候岑谬心脏跳得很快,生怕江莱会拒绝。 江莱却偏过头问她:“手心出汗还发抖,是哪里不舒服吗?”职业病犯了。 岑谬心里那丁点的旖旎被这冷冰冰的一个问给浇没了,她讪讪道:“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就好。” “江莱姐……” “嗯?” 岑谬深吸口气,鼓起勇气说:“我不想再叫你江莱姐了,我想叫你江莱。我想知道……我们这算在交往吗?” 江莱顿了顿,然后犹豫道:“我还不知道……” 岑谬心凉了大半截,眼圈瞬间红了。江莱还会瞻前顾后,还会犹豫,岑谬却是飞蛾扑火,义无反顾地喜欢着江莱。 若感情注定不会对等,岑谬不敢说自己会不会还继续有勇气。 岑谬收回了牵着江莱的手,努力平复心情,让语气显得没那么难过:“没什么,江莱姐你别介意,我看得开的……也不是那么喜欢你,就觉得你不错而已。” 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哽咽了。 江莱心里不是滋味,她对待感情谨慎又小心,不敢草草就开始一段感情,尤其当对方是岑谬的情况下。对她来说重要的人本来少之又少,她不想失去岑谬,可她又没有控制住想要靠近岑谬的想法,明知道岑谬可能喜欢她,还总是纵容自己和对方越界。 我喜欢你这几个字,换做别人可能随口便能说出来,对于江莱来说却重如千金。什么是喜欢呢,喜欢可能是因为她是你认识多年并对之心存愧疚的邻家妹妹,可能是因为她是你为数不多从心底接受的朋友,可能是因为她在你过去的记忆里占据了不可代替的位置……可这些原因,算真正的爱吗? 江莱不想让自己模凌两可的感情伤害到岑谬,可她没想到伤害终究还是造成了,不管是答应还是拒绝,她都会让岑谬难过。 岑谬只无声哭了一小会儿,电梯到了后她默默往公寓房门走去,以往总是嬉皮笑脸的一个人,神情倏然冷得得宛如冰块。 江莱选择沉默,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出来显得别扭,她这闷罐子还是更擅长把事情憋心里。 洗漱之后,岑谬背对着江莱躺在床上。 江莱知道岑谬在使气,她小心地掀开被子一角睡到旁边,平躺着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又要睡不着了。 岑谬气呼呼地转过身来,眼睛还含着泪,问道:“你叹什么气?”该叹气的明明是她才对。 江莱望着天花板,不答反问:“你喜欢我什么?” 没等到对方回复,江莱兀自继续说道:“喜欢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我不知道怎么去喜欢别人,怎么和别人在一起,很多事我都需要慢慢学。” 岑谬闷着声音说道:“是本能……” “本能?” 岑谬翻身压在江莱上方,双手按着江莱的肩,自上而下地看着江莱说道:“喜欢一个人不是什么知识点,不需要学习。喜欢靠的是本能,就像我喜欢你,我不需要像任何人学习。” 江莱冷静地注视着岑谬,眼里没有波澜。 岑谬鼻头一酸,低头咬了口江莱的锁骨,下口重了些,江莱不禁闷哼一声。岑谬跟只狼狗似的,恶狠狠地又咬了口江莱的耳朵,江莱的耳朵那块比较敏感,被岑谬这么咬了一口,身体都酥软了下来,有种奇怪的属于本能的感觉涌上了她的心头。 岑谬抬起头,似是不服气道:“我不信你不喜欢我吻你,不然为什么你都不躲开?” 江莱没有回话,表情有些不自然,脸上也变得滚烫。江莱不想撒谎,她不仅不排斥和岑谬亲密接触,反而很喜欢这种感觉。 岑谬气她是个闷罐子,只有靠实际行动证明,于是抱着江莱的脖颈,主动送上了嘴唇。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投怀送抱了,岑谬在江莱这儿简直把自尊心抛开得干干净净。 在家里比在车上时更放得开。 岑谬抱着江莱,一边吻她一边问:“你真的不喜欢?” 江莱心中异样的感觉更甚,喘息着说道:“岑谬,你别……” 岑谬不等江莱继续说扫兴的话,身体抵着江莱,从耳根一直往下细细亲吻。 “嗯…………” 一声令人心神荡漾的低吟。 听得岑谬心花怒放,岑谬觉得江莱身上单薄的睡衣也显得碍事,三两下给扒了个干净。 “岑谬………”江莱抓住岑谬乱动的手,蹙着眉头喊她的名字。 “喜欢吗?” 江莱忍着憋着,意志力惊人,可最终也招架不住,妥协地叹息了一声。说是不想再越界,可这界都不知越到了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后来无数个被太阳得下不了床的早晨 岑总监那叫一个悔不当初啊 第16章 第二日,江医生看着自己身上密布的深红色痕迹,颇为无奈地扶了扶额。下床去卫生间的时候,腿软了一下,似乎还有些痛。 岑谬察觉到身边的人离开了,条件反射般抱住了江莱的腰:“你去哪儿……” 江莱脸色不太好,抿着嘴唇,欲言又止。 岑谬关心地问江莱:“怎么了?” 江莱内心挣扎了下,语气里带着些责怪说:“你……不知道轻重吗?”她指的是昨晚。 “我……”岑谬不好意思起来,“我是第一次,以后会注意的。” 还想有以后?江莱的太阳穴跳了跳。 江莱坐在床沿边,艰难地开口说道:“我可能受伤了,有点痛。”她拿过放在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给外科室刘主任打了电话:“主任,我今天有些不舒服,想请假休息一天。嗯,小毛病没什么事…谢谢主任了。” 挂断电话,江莱重新躺回了床上,皱着眉不想搭理岑谬。 岑谬亲上江莱的眉心讨好道:“你哪里痛?我帮你揉揉。” 江莱嗔了眼岑谬:“你还好意思说?” 岑谬反射弧长,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急道:“是……很痛吗?要不要去医院?” “不严重,我是第一次所以才有点不适应。” 江莱想停止这个话题,昨天怎么就稀里糊涂跟岑谬上床的,她一点不愿意去记起来。 岑谬十分愧疚,怕惹江莱不开心,也跟公司那边请了假,打算陪江莱一天。公司的人都奇怪了,兢兢业业的岑总监怎么会接连两天又是迟到又是请假的,难道有了对象之后总监就开始把心思放在家庭上了?虽然这话说得倒是不差。 难得能够睡个懒觉,江莱累得不行,很快就又陷入了梦乡。 岑谬想跟江莱说很多话,见到江莱已经睡着了,也就作罢。她反省自己,最近好像太莽撞,太冲动,江莱是不喜欢这样的。经过昨晚的缠绵,岑谬更丧气了些,她不过是仗着江莱温柔不会拒绝她,才一次次地得寸进尺。 岑谬只觉胸口发闷,她多希望江莱能给她一次机会,让她证明她会是个很好的女朋友。 不过岑谬念头一转,睡也睡过了,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要真的想对江莱好,又何必在意女朋友的身份。反正以江莱的性子,即使不接受她,也不会接受别人,她只要能一直在江莱身边就足够了。 心情稍微好了点,岑谬蹑手蹑脚地下床,在厨房逛了一圈,冰箱里只有鸡蛋和面条,还有些简单的调料……也对,江莱不会做饭,煮个泡面算是她的厨艺极限。岑谬摇摇头,江莱太不会照顾好自己了。 岑谬是帮奶奶做家务长大的,洗衣做饭都拿手,虽然工作忙,家里还是会常常开伙做饭,毕竟老是在外面吃不健康。她换上一身居家服,去楼下的超市买了些食材,然后就在厨房忙起来。不多时,就做好了一盘红烧排骨,一盘青椒土豆丝和一碗罗宋汤,还给江莱蒸了鸡蛋羹补身体。 江莱一觉睡到中午才醒,起身的时候头晕了一下,两眼发黑,低血糖的症状。江莱像是习惯了低血糖,略微缓缓就径直走去卫生间洗脸刷牙。岑谬围着围腰把菜端到餐桌上,见江莱醒了,甜甜地露出笑脸:“江莱姐,洗漱完了快来吃饭。” 江莱腰酸背痛的,听见岑谬的声音,脑海里不可避免地想到和这人缠绵悱恻的场景,好羞耻……她简单答了声好,头也没回地溜进了卫生间,把门还反锁了。 “……” 岑谬好委屈。 江莱出来的时候已经和平时一样,身上的痕迹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岑谬做好了饭菜在等她一起吃,江莱挪步坐到她对面,神色淡淡的,拿起筷子试着夹了块排骨,放在嘴边咬了一小口,肉化在嘴里,香气瞬间溢满口腔。 岑谬满脸期待地等着江莱的回应:“好吃吗?” 江莱点头,诚实道:“嗯,好吃。” 岑谬笑了,笑得像春日的阳光般灿烂:“以后我多给你做做饭。” 江莱垂眸,看着餐桌上的菜,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 岑谬猜不透江莱的想法,怕是又讲错了什么话,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不勉强你……” 江莱觉得疑惑,明明没做错什么,这人怎么就先道歉起来了?可她抬头去看对方的时候,却见岑谬眼里全是苦恼和自责,不像是在打趣开玩笑。怎么会这样?岑谬不该这么小心翼翼的,她明明可以过得很开心。 江莱心软得像一湾湖水,柔声道:“你做的饭很好吃,我很喜欢。” “江莱姐喜欢就好!” 岑谬的心情宛如过山车,上一秒因为江莱跌到谷底,下一秒同样因为江莱飞上了天。江莱喜欢她做的饭菜,四舍五入就是喜欢她。 岑谬的喜怒哀乐全写在了脸上,江莱看在眼里,出于怜爱也是出于心疼,对岑谬轻声说:“你坐过来一点。” 岑谬:“嗯?”她不知道江莱让她坐近一点是要干什么,但还是乖乖听话,坐到了江莱旁边。 岑谬素颜时脸蛋白白嫩嫩的,没有化妆后显得那么像小妖精,更像不谙世事的学生。江莱近距离看着这张脸,心中一动,捧着这张脸,主动地吻了对方的嘴角,只亲亲的碰了碰,很快就离开了。 岑谬呆在了原地,眼睛睁得老大。 “!!!” 江莱舔了舔嘴皮,对变成呆子的岑谬微笑道:“小傻子。” 岑谬可不是真的傻,愣了会儿就回过神,满心欢喜地钻进江莱的怀里,抬头蹭了蹭对方颈窝,然后一口亲了上去。 唔,岑谬不愧是属狼的。 ——————————————— A市警局。 局里调来了一位大人物,前缉毒队精英,全国英雄模范,奖章无数,不幸负伤退下前线,被安排到警局做个稍微清闲点的干部。 既然是英雄,刚进警局的时候难免吸引些目光。不过大家想不到的是,那位传说中体能笔试都全省第一,四年内捣毁了六个毒枭据点的缉毒女英雄游林,看上去居然柔柔弱弱的,像个大家闺秀,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游林被误解惯了,并不介意别人的目光。看起来柔弱有时并不是件坏事,狡猾的毒枭往往见她是个柔弱女子而放下警惕,给她省了不少麻烦。 但没人知道,游林是故意从缉毒前线退下来的。在上一次行动中,游林明明可以躲过那一刀,她有意放了水,最后多费点劲抓住了犯人,但一年半载是肯定不能再去前线缉毒了。 游林藏着个秘密。 两年前的秋天,渔夫在江上发现了一具浮尸,尸体被发现时已经被泡得难以辨认长相,最后靠DNA鉴别出来是失踪好几天的夏施然。经过几个月的调查,刑警确定夏施然是死于跳江自杀,她跳河的过程正好也有目击者看见,目击者只是个普通市民,没必要撒谎。 那时游林还在金三角执行任务,得知发小夏施然的死讯后哭了一场,隔得太远没能来得及赶上葬礼,回来时就只看见一抔骨灰。 所有人都以为夏施然是为情自杀,那段时间夏施然刚和男友分了手。游林却清楚发小夏施然绝不是为了感情想不开的人,因为她知道,夏施然其实喜欢女人,巴不得和男友分手,怎么会为了分手而自杀。但游林也没怀疑过刑警的调查结果,她想,大概是为了别的原因发小才会选择想不开,有段时间夏施然常常抱怨工作压力大,想辞职之类的。游林后悔当时没多劝劝发小,留下了这么多遗憾。 直到半年前,游林去看望夏施然的父母,偶然得知夏施然生前一些反常的行为,才开始慢慢怀疑案件的真相。于是游林借工作便利,重新调出了夏施然案件的档案,追查蛛丝马迹,终于看出了些端倪……夏施然绝不是自杀那么简单。 一个想要自杀的人,不会在自杀前还去超市买两大块精品牛排,不会在自杀前和朋友约几天后的电影,这些行为都很反常。可当年的追查这件事的刑警却草草结了案,案件就此盖棺定论,要不是游林觉得蹊跷,可能这辈子都可能没法找出真相。 夏施然性格和善,和很多人关系都很好,没有结过什么仇或者得罪别人过,排除仇杀的可能;夏施然的前男友是花花公子,案发时在夜店和小姐喝酒,排除为情自杀的可能……游林一筹莫展的时候,却注意到了卷宗里时不时出现的“江南商会”四个字。 江南商会——国内最大的商会组织,会长江渠旗下家业庞大,商会会员囊括了全国百强企业。游林想起来,似乎是听说过夏施然在什么商会里工作。游林皱眉,如果夏施然的案件和商会有关,那一切就解释得通了,为什么这么多疑点被隐瞒,这么多漏洞都没有被查出来,是有人刻意想把事情盖过去。而江南商会想隐瞒一个普通人的死亡真相,是多么容易的事。 正大光明地重审案件是不可能了,打草惊蛇不说,上级批下来的可能性小。而且游林在缉毒队,也没有权利去查这边的刑事案件,就算重审也是交给别人,指望不上。 游林决定从缉毒队调回A市,受伤被迫下调是再好不过的借口,不会有人怀疑她在查夏施然的案件。 游林调查过江渠,这人案底很干净,像是个清清白白做生意的人,可太干净了,反倒让人生疑。而最近江渠接触的人中,有个人引起了游林的注意——江莱。 A医大博士,一院脑外科医生,普通家庭,学业成绩优异。除了也姓江,和江渠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为什么最近江医生突然和江渠联系这么密切了?江渠生了病?江莱是江渠私生女? 游林秘密跟踪了几天江莱,但,好像被江莱发现了。游林常年与毒枭打交道,跟踪反跟踪能力一流,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外科医生发现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之前好像说过,江医生和总监在一起很顺利,在一起之后才是火葬场,可能会甜几章开虐吧。岑总监还是太在意江莱了。 第17章 游林确认自己已经暴露了。 每当她假装若无其事地跟在江莱身后,这漂亮的女医生都会弯弯眼角朝她看过来。游林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暴露,但既然藏不住,也无需隐藏。 游林迈开步子,走到江莱面前:“你好……” 江莱看了游林一眼,在纸上飞速划了几笔,然后撕下纸递给游林:“签好了。” 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江莱两个大字。 游林:“???” 什么鬼?? 游林亮出了证件:“你好,我是警察,占用一下你时间。” 江莱这才抬起头:“哦,我还以为是粉丝……” 话没说完,李航急跑过来:“江医生,快跟我来,病人情况紧急!”李航没有手术资格,这会儿到处找医生,看到江莱就赶紧拖着江莱要她去看病人。 江莱果断应了下来,跟李航离开之前对游林说:“抱歉有急事,麻烦警官等等。” 游林没办法,人命关天的事,她只得耐心等着江莱忙完。 江莱到了现场才知道李航说的病人是前天骗钱的那个老太太,老太太人已经休克,颅内肿瘤性大出血,需要进行紧急外科手术。 李航道:“签字怎么办?老太太一个人来的一院,又没家属在。” 江莱取下听诊器,戴好口罩,语气沉着:“必须马上做手术,字我签,让护士立刻准备。” 李航急了:“江医生你疯了?手术这么大的风险,这老太太又不是什么好人,讹上你怎么办?” 江莱冷道:“先救人。” 放眼全国,打着灯笼都难找江莱这种圣母医生,手术费用昂贵不说,被讹上极可能倾家荡产。一院有过先例,某个青年有成、家庭幸福的医生,急诊的时候替病人家属签字做了手术,结果手术失败,青年医生背上了百万的债务,负担太重导致离婚,沉迷酒精再也做不了医生。 李航急归急,拗不过江莱,挽着袖子道:“行行行,我给你做助手。” 江莱颔首,又对旁边的护士道:“叫沈俞涵沈医生过来。” 手术进行了7小时,途中遇到大出血,血溅到江莱的脸上,江莱眉头都没皱一下,继续手里的动作,在死神手里抢人,每分每秒都很关键。 手术结束,江莱,李航和沈俞涵都出了一身冷汗,实在太惊险了……好在手术很成功。江莱手腕酸得不行,终于能歇口气,摘下口罩出了手术室,发现游警官还在外面等着她。 已经是晚上十点,江莱惊讶道:“警官,你等了七小时吗?” 游林秀了秀缠着绷带的胳膊:“我一个伤员,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江莱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江莱一向遵纪守法,是连红灯都不闯一下的五好公民,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会被警察等七个小时问话。 游林则开门见山问道:“你和江渠什么关系?” “父女。” 江莱擦擦额头的汗,并不隐瞒。 游林没想到江莱这么坦荡,愣了愣说:“你认识夏施然吗?” “不认识。” 游林审视的看着江莱,对方神情丝毫不心虚,也没有逃避问题,不像在说谎。 “夏施然在你父亲的商会工作,后来死于非命。” 江莱沉默了许久,刚刚还心不在焉,这才认真起来:“你怀疑夏施然的死和我父亲有关。” 游林:“请你配合我们调查。” 江莱无奈地摇头:“警官找错人了,我和父亲的关系比陌生人还要不如,你了解的信息,绝对比我多。我只是因为女友被跟踪狂骚扰,最近才去找他帮忙,别的时候我们没有过联系。” 江莱问心无愧,所以没必要撒谎,她确实不了解父亲,不了解江南商会,只凭着本心说:“而且我相信我父亲是个好人,不会做坏事。” 游林不是没有猜疑,但不知为何她第六感觉得这个江医生不像坏人。 她思索片刻,递给江莱一张名片:“你女朋友再遇到跟踪狂,可以联系我。” 江莱道过谢,接下名片,没有再过多废话。 她转身要走,游林却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叫住她:“你也是女同?世界上有这么多女同?” 江莱的脚步一滞,转过身:“难道警官也要管别人的性取向?” 游林表情凝重,翻出手机里临时存的资料给江莱,两起都是女性被害人的案件。 游林解释道:“这两起案件,是我从卷宗里找到的有疑点的。共同特点是都被伪装为自杀,而且被害人都是女同……” 江莱本没有兴趣去看什么凶杀案现场图片,听了游林的话,琥珀般漂亮的眸子冷了冷,仔细看完游林手机里的资料后,联想起什么似的:“警官,我们找个地方谈谈,或许我知道谁有可能是嫌疑人。” ———————— 岑谬上班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今天是她和江莱正式在一起的第一天,很有纪念意义。 左右看不进财报,干脆把工作往后推一天,去花店买了一束花,不是普通的玫瑰,而是向日葵和风信子搭配,江莱应该会喜欢的风格。 她甚至想好了恋爱的第一天去哪里约会。岑谬没有去过游乐园,她想去游乐园看烟火表演,和爱的人手牵手看烟花。她还在市区一家颇有格调的旋转餐厅订好晚宴和小提琴演奏,曲子是江莱爱听的莫扎特。 做完这些,岑谬心里很是满足,她似乎都能想象江莱面对这些精心策划的浪漫时眼里的惊喜,她想让江莱感觉和她在一起是幸福的,快乐的。 然而,手机屏幕上十几个小时之前发的消息,还没有收到回复。 那句“今天我们去XX公园吧”成了她们最后的一句对话。 明明江莱早上带了手机出门,再忙应该也忙完了吧,是手机丢了吗? 岑谬按耐不住给江莱拨去了一个电话,电话通了,江莱只说了句:“现在有事,晚点联系。”就匆匆挂了电话。 岑谬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电话忙音便打断了她。岑谬恹恹地想:当医生真忙啊,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今天的烟花和晚宴。 岑谬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她心里清楚江莱辛苦,不会无理取闹或者学别的人谈恋爱那么作天作地。可当事情发生在她头上时,还是会忍不住失落和沮丧。 “哎,我一天在想什么啊,江莱都答应和我在一起了,我干嘛还要求那么多?是嫌江莱不够累吗?”岑谬安慰自己,人民医生是伟大的,要为人民群众提供更好的帮助,所以江莱才很难分心给她,她要体谅江莱的难处,要换位思考。 要换位思考,要换位思考。 于是岑谬把花放进后备箱,驱车前往A市一院。如果江莱没时间,她去医院等江莱也可以的,只要能看到江莱就好。 岑谬在一院车库碰到了下班的李航,李航眼熟岑谬,知道她是江莱的朋友,便给她打了招呼。 岑谬问:“李医生,江医生还在加班吗?” 李航说:“没有啊,半小时前她就下班了,你来找她呀?” “没,我来看看朋友……” 岑谬有点难过,说不上哪里难过。她和江莱,就像是只有她很在意这份关系,把纪念日看得很重要,想努力给对方浪漫,一有时间就在想念对方。 她下了车,打开后备箱,发现向日葵因为缺水有些嫣了,耷拉着脑袋,这样的花不送也罢了,岑谬找了个垃圾箱把花扔了,扔的时候稍微用了些力气,手砸到了垃圾桶一角,痛得她立刻红了眼。 手机亮了一下,岑谬收到了江莱的回信: “改天去吧,今天累了,你也早点回家。” 岑谬在编辑栏里打字: “今天是我们第一天在一起……” 点击删除。 “我想和你去游乐园……” 点击删除。 “我订了晚餐,晚上去吃……” 点击删除。 如此反反复复,岑谬觉得自己魔怔了,为什么以前那么容易说出口的话,这时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总是要考虑很多,总是怕这怕那。 良久,岑谬只冷冷地回复了一个字:好。 算是表达她在闹脾气了,她明明这么重视和江莱在一起的时间,江莱为什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冷冷清清不肯多关心一下她? 岑谬发完脾气,迟迟没有回家的意思。她在等江莱回消息,等江莱哄哄她。但是就和白天那条消息一样,这条明显带着怒气的消息也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原来恋爱是这么让人心酸的事。岑谬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开心起来。 算了,谁还不知道江莱就是个老干部,没情趣,不懂浪漫。为什么要跟这种人置气? “被人抛弃的滋味很难受吧?” 低哑又深沉的男人声音,离得很近,就在岑谬身后。 岑谬浑身竖起了鸡皮疙瘩,捂着嘴想跑,却发现腿吓得发软。她隐约从影子看出背后有人拿了类似于高尔夫球杆的东西,下意识往旁边一闪,躲过了一次重击。 “别怕,我会帮你结束痛苦。” 那人的声音充满了怜爱,却令人不寒而栗。 岑谬倒吸了一口气,想呼喊救命,却发现在深夜的车库,几乎没有人可以帮她。再害怕,也只能拼了命地跑。 岑谬连滚带爬地跑起来,那人却像是不着急,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满脸阴冷地笑着,笑得很是诡异。 岑谬跑上车,可越是着急,越是发动不了汽车。她从收视镜看见慢慢靠近的拿着球杆的人,满手都是被吓出的冷汗。 岑谬绝望地想到:我可能会死在这里了。 就像是无数新闻里被变态杀人狂谋害的女性一样,没有人可以救她。 害怕,恐惧,无望,还有对江莱的不舍。 “是谁??!!” 电梯出口出传来一个质问。 那离岑谬还有不到两米距离的男人听见声响,很快就跑了。 岑谬瘫软在车座上,手抖得已经不能动弹。 第18章 电梯口出现的人正是江莱和游警官。 游林当机立断向逃跑的男人追了过去,江莱眼尖认出了岑谬的车,便顾不上别的,连忙去看岑谬的情况。 “岑谬?你怎么样了?” 岑谬失魂落魄地紧握着方向盘,听见江莱的询问也没有动一下。 江莱打开车门,怕岑谬哪儿受伤,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她没什么事儿,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了下来。 江莱把人揽进怀里,心有余悸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岑谬大口大口地喘气,闻到江莱身上熟悉的清香,渗透入每个毛孔的恐慌感才得以缓解。她整个人倒在江莱的身上,手紧紧抓住江莱的上衣,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绳索。 “我带你回家,没事了。” 江莱轻轻拍着岑谬的后背,心疼又后怕,要是来晚了一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不想再承受最爱的人出事的打击。 岑谬却抗拒地摇摇头,她不知道去哪儿好,好像去哪里都会有人阴魂不散地跟着她。 追出车库的游林这时折返回来,对江莱和岑谬说:“人跑了。” 岑谬笃定道:“是齐蜃,一定是他……” 游林对齐蜃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江莱也提起过。如果刚才的人真是齐蜃,那极有可能正如江莱所说,杀害夏施然的凶手是齐蜃。 “天色晚了,你们最好不要在外逗留,齐蜃这边先交给我。” 游林看出来江莱口中的女朋友应该就是今夜被袭击的受害人,说明之前她把目标锁定到江莱或者江渠身上是方向定错了。凶手另有其人,至于是不是齐蜃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江莱颔首:“嗯,游警官辛苦。” 游林再交待了些事,无非是注意人身安全,不要晚上独自出门之类的,之后便坐上自己的车走了。 游林的车刚没影儿,岑谬嘟着嘴喃喃道:“还以为江医生在忙呢,原来是在跟什么警官谈心。” 就算再不解风情,江莱也闻到岑谬那坛醋缸打翻的酸味了,她哭笑不得:“你大晚上一个人跑来医院是在等我吗?” 岑谬吸吸鼻子,心口不一地否认:“我没等你。” “我今天做了三台手术,连着站了十几小时,下班之后还被警察堵门口要问我话。刚得空就跟你发短信了。我这周末休假,到时候陪你去游乐园好吗?” 江莱不紧不慢地跟岑谬解释,话说到后面,有了几分哄的意味。 岑谬嘴角止不住上扬,但还是抑制着心情不想表现出来:“你跟我解释干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会介意这些。”想想又好奇道:“警察找你问话做什么?你干嘛了?” 江莱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岑谬身上,柔声道:“回头慢慢跟你说。” 外套全是江莱的气息,岑谬莫名有种安全感,她揽着江医生的腰撒娇:“让我多抱会儿……” 原来那个公寓肯定是不能再住了,江莱无奈之下,只好联系了江家的管家江四叔。她在过去的二十八年都没有和江家那边有过交集,四叔接到她的电话时也很惊讶。 四叔在江家管事多年,身份上是江家的管家,实际上他也是江莱表叔,抱过尚在襁褓中的江莱,是以他对江莱这个晚辈还算亲切。更何况江渠交待过他,凡是江莱提的要求,都要尽量满足。 从电话里得知江莱的难处后,四叔没有多耽搁,很快派了司机去接江莱和岑谬回江家的别墅。 一辆劳斯莱斯驶入市一院车库,停在岑谬的车旁边。 身穿黑色西服的江四叔从车上下来,对江莱微微鞠躬道:“二小姐,请您上车。” 岑谬认出来这车是限量款,一辆车的价值就够她不吃不喝攒个十几年,自己那中产阶级大奔在限量款面前黯然失色,她的老丈人江渠还真是阔绰。反观江莱,一副不在意地模样,好像坐什么车都无所谓。 这才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江渠没有别的子女,名下的财产早晚是江莱的。住在一居室的公寓里,加班加到昏天黑地又怎样?不努力就回家继承百亿家产吗……这故事一点不励志。 劳斯莱斯一路平稳开进江家的别墅,与其说是别墅,倒更像庄园,大门前是迷宫花园,花园的树木都是园丁精心修剪过的,中间还有拱形的喷泉和断臂维纳斯雕塑。 别墅是欧式古典风格的四层小楼,江四叔带她们一一参观,一楼是客厅和娱乐室,二楼装有江渠私人收藏的古董,三楼是客房,四楼是主卧。末了四叔还加了句,这是江会长私人住所,普通外人不能进,举办酒会等社交活动会在另外的别墅里。 比玛丽苏还苏。 岑谬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什么《霸道千金爱上我》,《总裁的私生女》,《厉害了,我的公主小妹》剧本统统上线。可惜江莱一点不霸道,说话温柔得掐出水来,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要不是碰到她岑谬估计早晚皈依。岑谬自觉做了件功德无量的好事,红尘滚滚,多的是五彩缤纷,江莱过去偏要把自己过成白纸,怪不得她想来染指一下。 江四叔不知道岑谬和江莱的关系,还以为岑谬就是二小姐的普通朋友,所以给她们分开准备了房间,隔得倒是不远。 岑谬不好意思跟长辈级的江家人说自己和江莱在谈恋爱,毕竟她把人江家这么宝贝儿的二小姐给吃干抹净了,要让那个商界大佬江会长知道,她可能从此职业生涯就要走到尽头了。分开住就分开住,大不了晚上悄悄爬江莱的床。 江莱老实人,跟四叔直说了:“四叔,不需要两间房,我们俩住一间就行。” 江四叔疑惑:“不会不方便吗?” 江莱摇头:“不会,我们原本就住一间房,习惯了。” 江四叔随即一副我懂的样子:“那这样,我让佣人把客房的换洗衣物拿到二小姐房间去。” 岑谬扯了扯江莱衣服:“你都不避嫌一下的?” 江莱一本正经道:“你不对我负责吗?” 岑谬莫名其妙的:“啊?” 江莱觉得岑谬可能是鱼的记忆,七天就忘了,但没关系,她可以帮这人恢复一下记忆。 “大不了睡回来就是了,你说的。” “…………” 怎么有点激动又有点期待? 实际上江莱只是说说而已,她已经累得没有力气睁眼皮,洗澡的时候在浴缸里泡着都睡着了。岑谬看江莱累成这样,又为自己白天那么不懂事的瞎想感到后悔。 她不忍心把江莱吵醒,帮江莱冲干净澡,然后用一块大浴巾包着,把江莱抱到了床上。 江莱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中说:“太困了,岑谬晚安,明天再负责。” 负责这个梗是过不去了…… 岑谬躺在江莱旁边,侧过身,把江莱抱了个满怀,然后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 醒来后,两人却为上班的事发生了点矛盾。 餐桌上是四叔准备的早餐,两份海胆小笼包,两份英式红茶,两份某心糕点,外加水晶虾饺和鸡丝云吞面。 餐桌很大,岑谬和江莱一人坐在一边,各自冷着脸远远相望,像在谈判似的,谁都不愿意让步。 江莱咬了口小笼包,不容置疑道:“每天都有上百病人要看病,我不去医院的话,挂号的那些人怎么办?” “鹤千集团的项目我和投资团队已经跟了快一整年,今天不去赴约,这个项目就完了,我赚不了那三百万没关系,我的团队还得养家糊口吧?” “太阳没了地球照样燃烧,团队没了你就不能好好把项目拿下吗?你总不能天天守着团队,该让他们学会自力更生了。” “医院又不只是你一个医生,有能力的人那么多,你不给别人机会去锻炼锻炼,老是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你的学生也不会进步的啊。” 为何而吵架不言而喻,两个工作狂魔一大早醒来就想着去上班,但两方都不同意对方在齐蜃没有进监狱之前就冒险去人多的地方晃悠。 “你留这儿,我去医院。” “你留这儿,我去公司。” “傅岐芝明天要动手术,我得去查房。” “有你们院长,主任,沈学妹在,她死不了。你留下,我比你会赚钱,我要负责养家。” “我找我爸借三百万给你。” “你以为我傻吗?你是我女朋友,你的债务我也有责任啊。” “…………” 江四叔不能让二小姐输下阵势,接话道:“江会长今早电话吩咐过,每个月给二小姐三百万,当恋爱经费。” 岑谬差点把喝的水喷出来,她辛辛苦苦跟项目一年都不一定能把这三百万赚下来,江会长直接按月给,还恋爱经费?? 江四叔继续说道:“江会长说,不能亏待江家的媳妇儿,给岑小姐您请了三个保镖,都是经过训练的专业保镖。” 岑谬是真的喷了:“咳……咳……四叔,我,我不是媳妇儿啊……” 岑谬坚定不移地高举岑攻大旗,怎么就成了江家媳妇儿了?不成,这个误会不能加深!! 江莱对于岑谬媳妇儿这个说法倒是没什么意见,别的却说什么都不愿接受:“每个月三百万这个对我来说太多了,我不能要。我爸……他什么时候回来?” 江四叔说:“会长在南海开会,明天才能回来。” “四叔,我想像您问一个问题。” “二小姐您请问,能回答的我都回答。” 江四叔这话说得很有水平,能回答的都回答,所以不能回答的不一定回答,至于什么能,什么不能,那都是他或者江渠说了算。 江莱问得很直白:“我爸得了什么病要去海南躲着不见我?” 问的是“得了什么病”,而不是“是不是得了病”。 四叔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地笑道:“二小姐医术很好,会长生病的事瞒不过您,但我不能告诉您他得了什么病。” 话说道这个份上,连岑谬这没见过江渠,也不懂医学的人都该明白,江渠得的病也许很严重。换作过去的岑谬肯定会因为得知这一内幕消息而雀跃,江南商会的会长病重,必然会震荡股市。而现在,江渠不仅仅是会长,也是她女朋友的爸爸,岑谬心情沉重起来。 江莱知道四叔是不会再多说,又换了个问题问道:“四叔,我爸是很喜欢我妈吗?” 江四叔肯定道:“是,会长和前夫人感情很好,至今会长也很爱前夫人。” “那为什么我妈会离开他?” “这个我也不能说。” 这不能说,那不能说。岑谬心想,江家人真奇怪,都是些爱把事憋心里憋到烂的性格,活该被老婆讨厌被女儿疏远。 第19章 事实证明,吵架并不会起到什么作用,江莱和岑谬这两人谁也劝不了谁。 岑谬提议:“不如这样,我们各退一步。” 江莱心有灵犀地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和我互不干涉对方工作,然后各带三个保镖保证安全。” “还有,周六的下午一点到晚上十二点你都是我的。” 江莱挑眉:“我什么时候不是你的?” 夭寿了,江医生也学会说情话了。 岑谬不自然地别开脸:“江医生,你可真土。” “土什么?” “土味情话的土,起了我一身鸡皮疙瘩。” 说着还抖了抖胳膊。 江莱看了岑谬许久,眉眼带笑:“哦?那你脸红什么?” 岑谬摸摸脸,哼了一声。 江莱:“你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岑谬:“……” 协议既然说定,两人便坐上四叔准备的车各自去工作。但在公共场合带着几个保镖的缺点显而易见——太招眼了。 李航大老远地看到江莱来医院了,想跟人打招呼,江莱那身后三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往前一站,李航吓得缩了缩脖子。 “江医生,你出名之后还真是赚钱,连保镖都有了。” 江莱叹气,心道别把患者的脑肿瘤吓得发作才好。 李航说:“昨儿做手术的老太太醒了,护士说她闹着要走,我们去看看吧。” “嗯,顺便看下她术后情况。” 江莱跟着李航走进老太太病房,老太太还输着液,头上绷带没拆,气色也不太好,却一直跟护士闹着要离开。 “哎,这医药费……太贵了,五百就住一晚上,我哪儿住得起啊?” 护士为难,让老太太住院吧,没人交住院费,让她走吧,出了事儿又付不起责任。 江莱劝道:“老人家,您现在刚做完手术,虽然手术比较成功,但您还是需要在医院住院观察,再贵也不必您健康重要吧?” 李航也说:“对呀,你看这江医生好不容易把您救回来,你要出事儿了也对不起江医生给您做七小时手术啊。” 老太太见到是江莱,赶紧拉着江莱的手道:“江医生,你是我的恩人啊,我……我之前不该骗你钱,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哎,怎么办啊……” 江莱手盖在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上,耐心地说道:“别着急,您慢慢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们尽量帮您。” “我就一个儿子,儿子有自闭症,没有独立生活能力,我查出来得了这脑瘤子,本来也不想活的……可是想到儿子没人照顾,我必须活着啊……但是医药费那么贵,我……我就是个农村社保,报销不了那么多医药费……我……我才……对不起啊江医生……”老太太说着说着,掩面哭了起来,就要给江莱下跪。 江莱伸手拦了一下老太太,把人扶上病床,宽慰道:“老人家,你先放心住着,医药费我看能不能帮你向医院申请免掉。” 老太太双手合十,跟江莱作揖,嘴里一直说着:“谢谢,谢谢江医生,江医生真是大好人啊……” 免掉医药费谈何容易,市一院每年多少病人,要是家庭困难就可以免掉医疗费,那医院还怎么养活这么多医生,还怎么运营得下去? 是以当江医生跟院长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院长扶了下眼镜,没有先答应,而是问道:“江医生,你觉得咱们医院是慈善机构吗?” 江莱摇头:“……老人家实在可怜。” 院长坐在办公椅上,脸上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他认为江莱还是太年轻,就和几年前那个年轻医生一样,终究不能理解社会本来的面目是无情冷漠的,要帮助一个人容易,帮助一百个勉强,帮助一千、一万却是不可能的。 “既然江医生这么善良,那你就帮老人家出这笔医药费吧。” 被拒绝得很彻底。 江莱的老爹有钱,她本人却是个穷医生。她请求江渠帮岑谬的忙已经破了原则,老太的医药费就不想再用江渠的一分钱。三文钱难倒英雄汉,江莱真是一筹莫展。 午休时间,江莱又坐在老地方发呆,保镖围在旁边,没人敢靠近,倒是活生生给她隔绝出了一块空地。 沈俞涵抱着饭盒过来,她是见惯了保镖的,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江莱旁边:“学姐,吃了吗?一起吃?” 江莱摇头:“早上吃多了,没胃口。” 沈俞涵挺会察言观色,问道:“学姐在为老太太的医药费发愁?”毕竟江莱签的字,也是江莱做的手术,这个包袱她是甩不掉了。 江莱说:“嗯,三十五万,我没那么多钱。” “学姐你知道吗,现在啊有微博公益和水滴筹,需要急用钱的人可以发起筹款,网上就会帮这个人筹钱。以学姐现在的名气,筹三十五万并不会太难的。” “是吗?原来还可以这样。” “对啊,学姐你把手机给我,我帮你注册个微博账号。” 江莱把手机递给了沈俞涵,沈俞涵很快帮江莱注册好了微博,江莱确实挺火的,很快就成了认证大v号。 扒到江莱微博号的网友激动了: “卧槽江医生终于开微博了!!” “江医生营业吗?” “一人请愿江医生立即出道。” “想被江医生打针!!” …… 短短两个小时,江莱的微博号“江莱的将来”就被五百余万人关注,粉丝比某些小明星还多。 沈俞涵竖起大拇指:“学姐实红!” ———— 另一边,鼎元的陈经理约上鹤天集团老总打高尔夫。 岑谬对这种开车追一个破球的贵族运动没有什么兴趣,空闲下来的时候又想江莱了。 女朋友是个网红的好处在于,想看她的照片,上个微博就好,准能找到一堆新鲜出炉的照片。 岑谬打开微博,热搜上难得挂着一串字:江医生微博。 醋王岑谬于是又醋了两秒,江莱开通微博了都不给她说。 点进“江莱的将来”账号,除了新账号会自动发的微博,只有一篇微博文章:“江莱的将来”发起微博公益。文章十分详细地描述市一院一位独自抚养自闭患儿长大却不幸患上脑瘤的老太太的故事。 文章写得很用心,配有老太太患有自闭症的儿子的照片,也有老太太住院的照片和手术单。捐款信息已被微博认证,确认是真实可信的。 这条微博刚发没多久就有几千的转发量,而捐款数额最大的那个ID居然一次性就捐了5万元。岑谬揉了揉眼睛,怎么看这个ID怎么眼熟,“奈何明月照沟渠”……江莱她爸是叫什么来着? 不过岑谬不甘居于人后,立马绑定银行卡,捐了五万一出去,那第一的位置就变成了“曾几何时捐款五万一千元”。 网友们:厉害了,两个大佬加起来的钱就是这次筹集善款的一半了。 过了没两分钟,捐款第一名的位置又发生了变化:“奈何明月照沟渠捐款十万元”。 岑谬瞪大了眼,不禁喊出了声:“这这这绝对是我岳父!” 追着破球打的鹤千老总、陈经理、小王一并看向岑谬:咿……还真有岳父呢? 鹤千老总想起来什么,之前一次酒席,依稀记得岑总监说她岳父是谁来着?江渠! 这鬼精灵的老总立马把老脸笑得起褶子:“岑总监,您岳父是江会长?” 岑谬咳了咳,故弄玄虚:“不可说。” 可不是不可说吗?反正这不能说,那不能说的,她说个谎无所谓,鹤千老总自有理解,理解错了不怪她呗。 鹤天老总弯了弯肥腰,肉都颤了颤,岑谬都替他累得慌。 “岑总监您看,我这公司准备上市了,一直想着要进江南商会呢……” 岑谬说:“鹤天有前景,进商会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得到美,江南商会的成员哪个不是行业顶尖,全国百强?鹤天集团资历差远了。 演戏演得岑谬很心累,甚至想劝劝那清心寡欲的江医生干脆回江家做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那她也就不用为这么个小公司跑整整一年,也不用拼命赚钱,跟江莱在同一个城市都谈出异地恋的感觉。 岑谬心里那叫一个苦涩啊,又刷了会儿微博,粉丝消息提示多了个小红点。岑谬好奇,她的微博只是临时申请的,怎么会有人关注?点开一看,最新粉丝“江莱的将来”。 江莱的微博是新号,除了些微博自带的功能账号,目前就只关注了岑谬的微博。 独一无二的位置,是岑谬的。岑谬像吃了块冰糖,从嘴甜进心里。 ———— “老刘,这个‘曾几何时’是谁?我乖乖阿莱怎么关注了她没关注我?” 江渠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粉丝0看了半天,看得眼睛都要长进屏幕里去了。 刘秘书说:“会长忘了吗?二小姐的女朋友姓岑。” 江渠拍着额头:“哦哦,我这记性不好。阿莱是宠老婆的表现,是个乖孩子。” 江会长眼里装的滤镜比岑谬还厚,女儿是越看越可爱了。 过了会儿,江渠又问:“我记得我们江家这媳妇儿是叫岑谬对吧?” “是叫岑谬,现在是鼎元财富的总监。” 江渠满足地笑了起来:“嗯,年少有为,我儿眼光不错。” 有人敲了敲门,是江渠的私人医生。 “江会长,我来给您送这个月的药。” 江渠的笑容凝固,脸色不太好:“嗯,进来吧。” 私人医生把药端进来,放在江渠桌上,仔细叮嘱他该怎么吃药,什么时候吃。 江渠按照医生的吩咐吃下药,望着天花板,无奈道:“阿莱她不肯接受我的钱,她妈妈更不肯……你说我这打拼了一辈子啊,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刘秘书说:“二小姐和夫人会体谅会长的。” 江渠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眼光闪过一丝光亮:“你帮我查查岑谬的背景,看看她可不可靠。” “会长的意思是?” “阿莱长这么大才第一次恋爱,肯定是动了真心思的。你查查岑谬的底,不可靠的话,就找机会把她打发了,可靠的话,就……让她们尽快结婚。鼎元财富这小公司前几年劲头足得很,一下子晋升为业界领先的地位,岑谬这丫头功不可没。岑丫头的能力值得栽培,我要是去了,把江莱母女托付给她也能安心点。” 刘秘书跟了江会长几十年,第一次听到江渠这么无力。再强势的风云人物,在病痛面前也是这么无能为力。 “会长您别太过担心,现在好好养身体才最重要。” 江渠闭上眼,感慨万千:“当年……当年终究是我不对,辜负了她们母女三人,后来阿蓁又走了,我却连葬礼都没能参加,都是报应……我,我只盼阿莱一生平安顺遂,身边的人也该是个人品、才能配得上她的。” 刘秘书叹道:“会长用心良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一个人在外面,写点东西也挺好,每个人物都像是朋友 第20章 “我可以走了吧。” 警局内,齐蜃对着游林说道,一脸玩世不恭的模样。 游林瞥了他一眼:“还没到24小时,急什么?” 齐蜃靠坐在椅子上,抬眼问她:“你们能拿出证据证明是我吗?我解释过了,昨天不是我干的。” 游林皱眉,她的确拿不出证据,监控录像记录里的袭击者反侦察能力强,没有露出过正脸。 齐蜃看向时钟,冷道:“还有十小时,超过这个时间,警官你就等着被起诉吧。” “齐蜃,给我老实点儿!” 游林想到这个人可能就是害死夏施然的人,难以控制地有些生气。 齐蜃丝毫不在意,眯着眼睛笑得阴陟:“警官,别动怒。动怒影响你的判断力,错怪好人可就不对了。” 从昨晚就开始没怎么休息的游林疲惫地扶了扶额,心中莫名升起一丝疑虑。两年前的旧案,能留下的证据很少,她只得靠一点点蛛丝马迹去靠近真相。 会不会太巧了?当她知道齐蜃有可能是凶手之后,江莱的女友岑谬就被人袭击,而且她和江莱还正好路过救下了岑谬。 游林在笔记本上重新写下江渠,江莱和岑谬的名字,似乎希望从中看出些什么,为什么岑谬会被袭击和跟踪,为什么江渠和江莱明明是父女却彼此并不熟悉,夏施然的案子和江南商会有什么关联? 疑点实在太多,游林却觉得,这些事冥冥之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那个最关键的点还没被抓住。 最关键的点到底在哪里。 —————— 风平浪静的一天过去。 岑谬刚下班就迫不及待地往回走,想早早的见到江莱。 江莱还没回家,岑谬便发了条短信给她:“我下班了,等你回来。” 江莱那头照例没回短信,应该是在忙。 百无聊赖的岑谬在衣柜里翻衣服一件件试,江四叔周到地帮她把放在自己家里的衣物都搬了过来。 她穿上一件酒红色的丝绸睡衣,大V字领,衬得身材线条若隐若现……岑谬赶紧脱了,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穿性感点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越看越像偷了品如的睡衣。 岑谬的第六感觉得,江医生不喜欢骚气的。 她换上条风格清新的连衣裙,把头发扎起来,青春靓丽地像个高中生。岑谬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左看看右看看,瘪了瘪嘴,也太装嫩了,不够有情趣。 试了好几件都觉得不太行,岑谬把目光重新锁定到酒红色睡衣上——反正江莱不在,她穿穿也没什么吧。 于是岑谬又把品如同款睡衣穿上身,像朵水仙花似的自我欣赏许久,嗯可以,骚气得刚刚好。没注意到江莱已经回复了她的信息。 岑谬对镜模仿着念出那句妲己的经典台词:“江医生,来嘛~” 门被推开,四目相对。 江莱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此刻跟见了鬼似的。 你妈的,为什么? 岑谬绝望地捂住脸,尴尬得想去死。 良久,江莱才把门关上,反锁,然后淡淡地说了句:“换衣服都不知道锁门吗?” “忘了……一个人住久了没这个习惯,反正别人也不会随便进我卧室。” 江莱勾起嘴角:“没关系,以后就会记得锁门了。” 江莱此货当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撩人,岑谬被她勾得心慌意乱,一张脸红透成苹果。 “你等我换件衣服……” “为什么,这样不挺好的?” 江莱走近岑谬,上下打量了一番,得出结论。 岑谬还要说什么,江莱却捞过她的后脑勺,在她唇上轻轻留下一个吻。岑谬的脑子变得空白一片,便顾不得什么尴尬了。 不敢说这是世上最美好的体验,但岑谬敢保证,闷罐子动情的样子绝对令人着迷。两人吻得热烈,每天都只有一点时间相见,浪费在矜持上显得太可惜,岑总监便放飞了自我使出浑身解数勾搭江莱,舌头都亲得发麻。 情到浓时,江莱拉了把岑谬,亲吻着的两人便顺势倒在了床上,只不过这次调换了位置,江莱占据上风,居高临下地望着岑谬:“换我了。” 岑谬推开江莱几厘米,警惕道:“换你什么?” 江莱的手抚上岑谬的脸,眼里尽是温柔:“你说呢?” 岑谬紧张地坐起身:“我……”不知道为什么,岑谬并不喜欢这种压迫感,她更习惯去付出,躺着享受好像不是自己的风格。 江莱见岑谬反应这么大,知她不情愿,于是也不愿勉强她,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道:“算了,以后慢慢来。” “……” 江莱这么体贴地照顾她心情,她反而有些愧疚了。 江莱并没有在意,只说道:“我去洗个澡。” 见江莱作势就要起身去浴室,岑谬忙勾着她的脖子:“我愿意。” 江莱从善如流,嗯了一声,沉默地继续刚才的吻,她是个温和的人,连动情时的吻都是克制着的。岑谬却想到:江莱吃东西的时候都是小口小口的,没想到连接吻也一样。斯文却认真,克制又热情。 衣物落了一地,江莱这向来爱干净的性格此刻也顾不上许多,一切顺理成章,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江莱忽然停了下来,认真地问道:“你确定吗?” 岑谬喘息之间,听到江莱的这句问话,想也没想,蹭着江莱的耳颈急不可耐道:“确定……” 江莱就像岑谬喝醉那晚一样,把岑谬一把横抱起来,往浴室走:“我们先洗澡。” 岑谬啊了一声,手紧紧抱住江莱:“你力气这么大?” 江莱偏头吻她,然后克制着情绪道:“都是被你锻炼出来的。” “???” 后来,浴室里,床上,都留下了痕迹。 不知道是职业赋予的优势,还是江莱本人的天赋。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岑谬都觉得这晚很舒服,舒服到岑谬怀疑江莱是不是偷偷摸摸地学过。 第一次的感觉太好,岑谬竟然忍不住一直回味刚才的感觉,还有江莱认真的模样。她喜欢得不行,不仅是因为对方技术好,还因为对方是江莱。 江莱见她走神,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岑谬钻进江莱怀里,细语道:“没,我很喜欢。” 江莱又欺身过来,压着某个撒娇的人说:“那就再来一次。” 这晚不知又来了几次,做到两人都精疲力竭了,才互相抱着沉沉睡过去。 醒来时,换岑谬腰酸背痛了,她这才知道之前江莱的经历,浑身无力到废掉。 江莱早就换上衣服:“早上我得去趟医院,你先休息会儿,下午公园门口见,我在网上订好了票的。” 江莱去医院为的两件事,一是用募捐来的款项帮老太太交医疗费,二是看看傅岐芝的情况。 岑谬本想说一起去,结果腿打颤,只得认命地躺在床上说:“我再睡会儿……你去医院代我问候一下傅大小姐就行。” 江莱心领神会地说道:“嗯,你是该多休息会儿。” 岑谬哎哟了一声:“我说,江医生,你该不是报复我上次那事儿吧?” 江莱笑而不语。 “幼稚!” 江莱说:“你昨晚不挺舒服吗?” 这是实话,岑谬没法反驳,把脸埋进被子里闷声道:“以后不能这么……这么……”纵欲过度是会加速变老的。 江莱摸摸岑谬的头,轻声道:“嗯,以后节制点。” 说完这话,江莱也不再逗留,离开前往医院。 ———————— 医院脑外科病床前。 沈俞涵伸出五根手指,问病床上的人:“这是几?” 傅岐芝表示不想回答这个蠢问题并翻了个白眼。 沈俞涵嗯了声:“还行,没变蠢。” 傅国盛想问些啥又不敢说,只得一个劲向沈俞涵眼神求助。 沈俞涵又问:“你还记得我们是谁吗?” 傅岐芝说:“你学了这么多年现代医学居然还会以为言情剧的失忆戏码真的会发生在你女朋友身上吗?” 沈俞涵纠正道:“错,不是女朋友,是分了N年的前任。看样子你失忆得不轻,我帮你恢复下记忆。” 傅岐芝明知沈俞涵就是口是心非罢了,却还是忍不住想辩驳,这种浪费精力的事情她也只会对沈俞涵做。 沈俞涵却在傅岐芝回呛前抢答:“别自作多情,我对光头没兴趣。” 傅岐芝登时被气得说不出话,她的一头秀发为了做手术被剃得光溜溜的,现在脑袋就像颗卤蛋,还缠了纱布那种。沈俞涵永远都能精准抓住傅岐芝最介意的点攻击,这一点是别人学都学不来的。 江莱进门查房的时候,猝不及防又被秀了一脸,但还是例行公事去一项项检查傅岐芝的术后状况。 “手术之后有活动过手脚吗?” 傅岐芝道:“活动过。” “麻醉过了之后有没有觉得手脚麻木不能动?” 傅岐芝不说话了。 江莱严肃地说道:“傅小姐,希望您能尊重医生的职业,对我们说实话。” 傅岐芝垂眸,自嘲似的说:“我左半侧手脚都没有知觉,动不了。” 江莱把情况记录下来,语气平静:“脑干肿瘤术后后遗症,能保住命算运气好,建议做康复治疗半年,兴许能恢复正常。” 傅岐芝却有些恼怒地问她:“兴许?” 沈俞涵气道:“傅岐芝,你有病吧?对谁发火呢?” 傅岐芝冷哼一声:“我冲她发火你不开心了?你喜欢漂亮聪明的学姐,那你就去追呀!反正我这半个废人你也看不上!!” 沈俞涵和傅岐芝没有哪天不吵架,小打小闹不伤元气,但这次明显不一样,双方说的话都咄咄逼人。 沈俞涵觉得失望,起身出病房前扔下一句:“傅岐芝,我还期待你放下你高贵的自尊心,但是看来你并没有。” 自尊心越强越接受不了挫折,越容易摔得很惨。傅岐芝能有如今的成绩多亏一颗强大的自尊心,让她一刻也不能停止脚步,但同样也是这自尊心,让她所有的成绩在一瞬间支离破碎。 傅岐芝静静看着远去的背影,却连追上去的能力都失去了。 第21章 江莱不是很会处理感情问题,自己的和他人的都不会。感情又不像是大脑,开个颅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但江莱心善,她怕傅岐芝气得犯病,于是解释说:“我和沈学妹没什么,你术后后遗症的事我会跟院长汇报,院长是主刀,他更清楚你的情况。” “多谢江医生。” “不用谢。” 江莱离开病房前想,傅岐芝好像也没有那么不讲道理,起码还懂得说谢谢。 沈俞涵在值班室敲键盘,一腔怒火全发泄给笔记本电脑,江莱觉得再这样敲下去电脑都快给她敲断,忍不住叮嘱她:“你今天早点下班,别想太多。” 沈俞涵这才停止虐待电脑:“对不起学姐,让你看笑话了。”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见你前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好,周末去补个觉吧。” 江莱还是第一次劝人好好休息,她从前都没这资格劝别人,多亏粘人的岑总监,江莱心里挂念的不再只是手术,还多了个人,给自己加班的时间都减少了许多。 沈俞涵揉揉双眼,也觉得累得不行:“好,我听学姐的。”沈俞涵在一院里很听江莱的话,不出意外沈俞涵喜欢的类型应该是江莱这样低调踏实的,奈何傅岐芝就是做了那个意外。不过一向低调的江莱学姐今天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人不得不侧目了。 “学姐穿得很好看,等会儿是要去见岑总监吗?” 江莱没想到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只好点头承认:“下午约了她在游乐园。” 沈俞涵眨眨眼:“羡慕岑总监,和学姐在一起肯定很幸福,不像傅岐芝。” 江莱却摇头,想起岑谬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该被羡慕的是我才对。” “学姐谦虚,现在一院门口不知道多少人排着队想给你生猴子呢。” 沈俞涵坐的位置靠窗,正好能看见医院外科大楼门口的粉丝记者们。江莱这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她藏着掖着不想火,反而让她神秘感十足,粉丝爱的是自己的想象,江莱成了想象中完美的神,所以才会过了这么久热度都还没下去。 时间临近中午,江莱抬起手腕看了下表。沈俞涵注意到她的动作,于是说:“学姐,你不用安慰我,去陪岑总监吧。” “嗯。” 跟岑谬约的时间只剩一个小时,现在坐车去都挺赶,江莱没多劝什么,拿着东西走了。 经过昨天的教训,江莱没敢再明晃晃地带三个保镖,太浮夸了点,于是只让一个人跟着她顺道开车就行。 她坐上车时,旁边突然窜出来一个只有十六七岁模样的女孩子,女孩拉着车门不放手,对着江莱喊道:“江医生,我是书一澜的朋友,我想问问关于她的事……” 保镖问江莱:“小姐,需要我处理一下吗?” 江莱连忙阻止他:“不用。”她打开车窗,对女孩说:“我等会儿有事,之后再跟你谈可以吗?” 女孩却不打算离开:“只耽误你一点时间,不会太久。” 江莱无奈道:“那你上车吧,我现在赶时间,等会儿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女孩连说了几声谢谢,然后打开车门,坐到了江莱的旁边。 车子启动后,江莱好脾气地说:“其实我只是书一澜的主刀医生而已,对她并不是很了解,你想知道的我可能也不太了解。” 女孩抿了抿嘴,然后问道:“书一澜有没有和你提过学校的事?” 江莱想了想道:“说过一些,但是不多,我记得她提到过自己在学校有个好朋友,好像叫易玲。” 女孩把头低了下去,似是十分愧疚:“我就是易玲,是书一澜在学校唯一的朋友……” 江莱静静地看着女孩,没有打断她,因为江莱知道,这会是个很长的故事。 易玲果然继续往下说了起来。她说,书一澜是个很自卑很内向的人,在学校里没有什么朋友。但学校老师对书一澜非常好,因为书一澜的父母每个学期都会给学校老师红包。 享受老师的特殊待遇,对书一澜却不见得是件好事。班上的同学,有成绩好的,也有受同学欢迎的,但都不如书一澜被老师照顾。渐渐学生们开始对老师的偏心和不公平的态度有了怨言,这怨言发泄不到老师头上,就只能发泄给书一澜。 校园暴力不一定来自于对于身体的暴力,还有言语和心理上的暴力。书一澜从高一开始就有了充满恶意的外号,被孤立,被嘲笑,书一澜好像从来不在乎,大多数时候都自己做自己的,仿佛听不见他人的恶语相向。 易玲觉得书一澜可怜,有次便为她说了句话。没想到书一澜因为易玲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就把她当做了最好的朋友。有什么东西都给她分享,有什么好玩事带她玩,还为她准备丰富的生日礼物。书一澜家庭条件好,能给易玲买不少同龄人都买不起的礼物。 但是在一个班级中,站错了队的后果可想而知。只因为书一澜把易玲当作朋友,讨厌书一澜的那些人就连同易玲一起讨厌起来。易玲什么都没有做,就这样莫名也被人孤立。 易玲知道自己是因为书一澜才会被孤立,虽然书一澜对她很好,但她更想融入到集体中,她不想变成边缘人物……于是她开始刻意回避书一澜,甚至还和曾经骂过书一澜的团体成为了朋友。 易玲说,她忘不了书一澜茫然地看着她和那群人一起玩,然后眼眶发红的跑开的样子。她觉得自己背叛了最好的朋友,深深地伤害了她,但自己也是被迫无奈的,以后能好好弥补就好了。 在这之后,书一澜生病住院,易玲忙着学习没有去医院看望过她。得知书一澜自杀的消息,易玲才发觉,说的以后好好弥补,却是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江莱听完易玲的话,想起似乎在葬礼上看见过书一澜班上同学做的题目为“怀念书一澜”的视频,视频里每个人都说自己是书一澜的好朋友,但真真假假谁又知道?每个人在自己的视角里都是无辜的,每个人都不觉得自己是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 “书一澜说,她很高兴可以有你这个朋友。” 易玲的眼里亮起一丝光芒,接着又黯淡了下来,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江医生,谢谢你,书一澜遗书里说你对她很好……好在,好在她碰到的医生是你。” 江莱正想答话,突然间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鸣笛声,紧接着,一辆刹车失灵的车直直向她们撞过来。 “小心!” 天旋地转,大力拽得江莱五脏六腑都在碰撞。 好难受,江莱感觉大脑震荡了好几分钟,才渐渐恢复清醒,睁眼却发现有黏稠的温热的液体徐徐滴在自己身上——是鲜血。 血不是自己的,而是来自死死护住自己的那个人。那辆刹车失灵的卡车载着钢筋,钢筋滑落下来,正好有一节向江莱的车飞来,刺穿了易玲的胸膛,在离江莱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处停了下来。 驾驶座上的保镖焦急地问道:“二小姐,您没事儿吧?” 江莱回过神,急道:“我没事,女孩受伤了……你快打120!让他们带能切割钢筋的工具来!” “是!” “把衬衣脱给我……快!” 江莱用手死死按住易玲伤口的上方,企图止住不停涌出的血,但于事无补。保镖闻言脱下了衬衣,江莱接过衣服给易玲包扎,手止不住地在发抖。 “医生……”易玲一开口说话,就吐出了一大口血,毕竟是小孩子,见自己流了这么多血,害怕地哭起来,“我是不是没救了?” 江莱咬牙:“别说话!我是医生,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嗯……我害怕……”说着又吐出一口血。 “别说话!” 江莱急得双目发红,可目前为止她能做的也只有等着救护车来,无望的感觉再次充斥了她的内心。十多年前,江蓁也是这么对她说“我害怕”,明明那么乐观积极的一个人,却怕得哭了起来。 “会没事的……” 江莱也分不清自己在安慰易玲,还是在安慰自己。 医院就在附近,救护车赶到用了不到二十分钟,江莱却觉得救护车来得还是太晚了。 切割掉多出来的钢筋,穿插在胸腔内部的钢筋却不能随意拔掉,救护人员只能把易玲抬上担架送往医院抢救,江莱想也没想就跟着坐上了救护车。 网上很快就有了第一手新闻:重大交通事故,十余辆车连环相撞,市一院急救科全员出动,目前伤亡未知。 游乐园门口,岑谬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没等来江莱的身影,打电话也打不通。说好的陪她一起去游乐园,怎么又没了音信? 岑谬心中升起一丝不安,在这时又接到手机新闻推送:A市重大交通事故,已造成十五人死亡,二十一人受伤,其中十人重伤。 不安成真,岑谬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脑子里也嗡嗡作响。 她坐进车里,努力让声音不那么发抖地对司机说:“去市一院!快!” 路上岑谬一直不停地打着江莱的手机,没有接就继续打,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岑谬终于忍不住哭起来,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医院急诊都是车祸送来的伤员,而且人数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加,岑谬一个个地找着,以求找到江莱,越是慌张越是失去了理智,忘了还可以问护士有没有见到江莱。 最后岑谬是在手术室外的座椅上找到江莱的。 江莱穿的浅色衣服被血染得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袖口处还破了个洞。她怔怔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双目空洞。 岑谬看得心疼,叫了她一声:“江莱,你受伤了吗?” 江莱听见声音,看向岑谬,像看着陌生人,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我没有受伤,这不是我的血。” 岑谬蹲下来检查,发现江莱的额头和脸颊都擦破了皮,手肘也刮了很大一条口子。 “还说没有受伤?这么多口子……你……” 江莱打断她,重复道:“我真的没事,你先回家吧。今天医院很多伤员需要救治,我陪不了你了。” 似乎连老天爷都在阻止她们相见,岑谬觉得胸口闷着难受,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心疼江莱,还是在心疼自己。 岑谬抹了抹眼角,让呼吸稳定下来:“江莱,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江莱没回话。 岑谬冷呵了一声,仿佛之前的着急都是笑话:“你不知道我会担心你吗?” 江莱颇为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岑谬,你先回家,下次……” “下次,可下次又会有什么变故?江莱……你真的有在意我吗?你的爱太大了,你在意的人那么多,连骗你钱的老太太你都会在意,可你都不在乎我会不会难过……” 不是这样的,江莱很想反驳。可她没有,她觉得很累,多说一句话都累,也没有心情再去哄人。 手术室的门打开,从里面出来的医生摇摇头,算是宣告一个生命的结束。 江莱感觉到脸上有眼泪划过,吧嗒吧嗒,落在她紧握握住的拳头上。当了这么久的医生,江莱突然发现,自己始终没能明白生命的意义,如果生命弥足珍贵,为什么又会这么脆弱?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因为生命脆弱才会弥足珍贵呀,江医生。 在珀斯乡下都没有网,更文太慢了抱歉,各位可以有兴趣可以预收一下我的接档文《周末恋人》,名字很沙雕,但内容会很专业。么么,谢谢各位的评论和支持 第22章 江莱鲜少外露情绪,她眼泪掉下来的时候,岑谬一下子慌了神。 “我说话太重了,你别哭,是我不好。” 岑谬把无声哭着的江莱抱进怀里,说到还底是太怕江莱出事岑谬才会口不择言,哪里真的希望她难过。 江莱任由她抱着,没有什么回应,也没有拒绝。岑谬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好像抓不住江莱了,从任何层面上来讲,她好像并不是真的懂江莱。 江莱嘴里喃喃道:“她……她是因为我才死的,我答应过她了,一定能救她回来……” 岑谬深吸一口气,差点跟着江莱一起哭起来,但岑谬还是忍住了,她不想给江莱增加别的负担。 “这不怪你,不怪你,都是命……你不要自责。” 江莱摇了摇头,倔强地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她没办法说服自己。 人被推了出来,盖着白布。 江莱站起身,脱离岑谬的怀抱,朝担架床小跑过去,伸手抓住那床沿,触手冰冷,没有一丝生气,明明几个小时前还那么鲜活的一个人。 负责抢救的医生对江莱说:“人送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我们尽了全力抢救。” 江莱紧紧抓着床沿冰冷的铝铂金,缓慢地蹲下/身,头埋在两手之间难以抑制地恸哭起来。上一次她这么哭,还是在高中。 “江医生,请节哀。” 抢救的医生不知道去世的女生和江莱有什么关系,还以为是她的妹妹或者别的什么亲戚。此情此景之下,除了一句节哀也没有更多的话能说了。 岑谬站在江莱身后,看到她难过的样子,想靠近安慰,虚虚地伸出手又停在半空,然后收回。有个声音在告诉岑谬,江莱现在是真的不需要她,安慰或者鼓励都不需要。最终,岑谬选择让江莱一个人待会儿,自己只安静地在旁边等她缓过来。 这个样子的江莱,让岑谬又回想起从前。有一件事埋在岑谬心里许久,久到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那时岑谬还在读初中,正值叛逆期,同时也经历着从童年到少女的转变,心思敏感细腻。但岑玉贵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对岑谬的打骂从未断过,更别谈什么心理上的辅导。 某天岑谬觉得肚子像被人揪着一般隐隐作痛,有一股暖流从腹部向下流出来。她跑到厕所,脱下裤子检查,果然是月经来了。虽然是第一次来月经,但岑谬还不至于傻到以为自己是得了病才会流血不止。 可岑谬对于处理这件事没有经验,也没有在书包里准备卫生巾。她一时犯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思前想后,决定厚着脸皮在厕所随便找个同学借一下。 通过厕所门地下的缝隙,岑谬看见门外有个穿着白色帆布鞋的人在排队,于是她把门打开一条缝,问道:“同学,可不可以借我一张卫生巾?” 话刚说完,待看到门外站着的人的脸,岑谬羞愧得简直想要钻进地里去。作为一个不经人世的少女,在初潮的时候撞上邻居家姐姐,还是那个和自己过不去的江莱,真是……让人难堪。 江莱见到是岑谬,愣怔了几秒,才说:“好,你等我会儿。”说罢就转身离开了卫生间。 过了没多久,江莱回到厕所,通过门缝把卫生巾递给岑谬,岑谬红着脸接过,为难情地说道:“多谢了,江莱姐。” 江莱却没有立即走掉,而是用她那一惯清冷平淡的声音问道:“你是第一次来?会用卫生巾吗?” 岑谬的脸顿时变得更红了,江莱怎么知道她是第一次来月经的?碍于面子,岑谬硬着头皮说道:“没……你不用管我。” 江莱说:“我就在门外等着,还需要帮忙就找我。” “好……” 岑谬拆开卫生巾,果然,一筹莫展,虽然广告上见过,但她并不知道该怎么用。 做了良久思想工作,岑谬终于认命地对外面的人说:“江莱姐,你教教我……” 声音小得比蚊子还不如,江莱居然都能听见,她敲门进到厕所隔间,然后一脸淡然地教着岑谬怎么用卫生巾,和教她写作业一样没什么区别。 “这样就好了,学会了吗?” 岑谬把脸撇向一边:“会了。” 她怎么也没料到,教女儿换卫生巾这种本该由妈妈做的工作,却是由江莱完成了。 这天晚上,岑谬做了个梦,少女们都会做的那种梦。 她梦见自己在学校的操场,远处有一个人在荡秋千,白色的帆布鞋在阳光下非常亮眼,忽高忽低,像是要荡进她心里。 岑谬心跳加速起来,有股热血冲上了脑门,前所未有的某种悸动从内心一直到小腹,烧得她浑身难受。 那秋千上的人在这时停下,一步步朝她走来,原本模糊的面目变得清晰,是一张漂亮的脸,鼻梁挺直,双眸熠熠,黛眉红唇。 如果换做是以往,岑谬看见江莱一定会假装没看见跑开,但这次她就像是被施加了什么法术一般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她在期待什么,期待某种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江莱孤僻又内向,在岑谬的梦里脸上却挂上了笑容,仿佛春风拂过千里冰封,化作一场春雨,滋润着万物,也让某些东西生根发芽起来。 然后,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似乎是自然而然的,江莱倾身过来,吻上了岑谬的唇。在这一瞬间岑谬意识到了,这一定是个梦,梦里的江莱才会主动靠近她并吻她。可梦里的感觉好满足,令人沉迷,岑谬不想醒来。 吻到无法呼吸,岑谬惊醒过来,额头出了一层密密的汗水,原来是被被子闷住了头才会觉得呼吸困难。 可梦里的一切那么真实,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岑谬为自己做了春/梦而羞愧难当,她为什么会梦见和人接吻,接吻对象还偏偏是江莱?明明她和江莱的关系这么疏远……难道她喜欢江莱?不可能的,岑谬马上否认了这一想法,她自认为和江莱是永远没办法做成朋友的。 十二三岁的人,证明喜欢和不喜欢都是用的同一种方式,那就是拼命地作。 岑谬同样不例外,她作的方式具体体现在和江莱抢姐姐,有什么事都拉着江蓁一起,江蓁不明白岑谬的小心思,往往还带着江莱一起,所以才组成了胡同里三人行的小团体。 江莱对这个三人小团队没有意见,其实她对什么都没有意见,不管是几个人一起玩,她都一副淡淡的样子,对岑谬的存在永远一副不在乎的态度。 岑谬不一样,她嘴上说着和江莱一块很无聊,实际上她总是下意识想去引起江莱的注意力,想让江莱注意到她,所以每每江莱表现出无所谓的模样,岑谬都会忍不住炸毛。后来江莱对岑谬的印象就成了:一碰就炸的炸/药包。 岑谬这种试探和求证起的当然是反作用,岑谬把对江莱心思藏得越来越深,深到连她自己都认同自己确实不喜欢江莱。 江蓁是个典型和事佬,总是想将两人凑一块,但江莱被动内敛,岑谬抵触情绪严重,越撮合她们关系就越僵。后来,两人在江蓁的葬礼上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模样,江莱全程走神,岑谬却哭得撕心裂肺。岑谬怪江莱没心没肺,一气之下再也没有和江莱说过话。 岑谬一直以为,江莱就如同她表面上的那样,是个本性孤僻冷淡,没有大悲大喜的人。就算是亲姐去世,她也可以做到淡然处之。可事实上好像并非如此,江莱太会隐藏了,岑谬以为的了解,可能只是江莱的万分之一。 岑谬从小到大都在下意识地向江莱靠近,不论是在学习中,还是在生活上。就算如此,她感觉自己也从未真的办到过。她就像所有企图靠近江莱最后失败的人一样,被一道无形的墙挡在外面,进不到江莱的内心。 谁都想做那个独一无二且重要的人,岑谬也是。她想要的无非是江莱对她独一无二的关心和爱,她想做最特别的人,想成为江莱眼里的唯一。 岑谬心中的渴望是十数年来累积的,从暗自期待,到明目张胆。渴望膨胀起来,长大到有些病态的地步。她心知肚明,这种无边际的占有欲会毁了她和江莱的关系,可那恶魔般的情绪就是在慢慢撕咬她,让她想要更多,更多。 哪怕江莱为别人多看一眼,岑谬都嫉妒得发疯。但江莱的爱注定要分给很多人,她会是个好医生,像南丁格尔那样无私,却无法给予某个人热烈到燃烧的爱意。 此时的江莱在为别人而哭。岑谬难以控制地想到,如果那个躺在担架上的人是她,江莱或许也会哭成这样吧。大爱无疆,岑谬不要这样大的爱,她想要自私的小爱。 易玲的遗体最终被推走,江莱望着长长的过道尽头发呆,过了不知道多久才仿佛意识到岑谬还在旁边。 江莱张了张嘴,嗓子已经喑哑:“我不是个好医生……” 岑谬直视着江莱:“你是,你一直是。” 江莱垂眸去看岑谬的眼睛,见那双凤眸里满是心酸,忽然反应过来,今天本来该是她们的约会,岑谬期待了很久的约会,却成了现在这样,血淋淋的,没有半点浪漫可言。 “对不起……”江莱红了眼眶,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我好像也不是个好女朋友,又让你难过了,对不起,我不想这样。” 岑谬:“…………” 今天傍晚A市下了场大雨,冲掉了车祸的血迹,却冲不了人间的悲喜。 每天在这个城市都在发生着出生的喜悦和死亡的哀痛,但人的生命终究不过匆匆数十载,短暂如繁花。 岑谬独自回家时,坐的车上正好放着一首老歌,还有些应景: “起初不经意的你 和少年不经事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 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如果不是年少不经事,哪会把对一个人爱意藏在潜意识里,连自己都难以发觉的地步。 江莱也从来也没有问过,为什么岑谬连初恋都没有谈过,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弯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细节也很明显,其实岑谬明面上讨厌江医生,实际上潜意识里偷偷暗恋人家。 求预收一下我的《回音》吧,点开作者专栏会有,下本先写这个。 第23章 岑谬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等到很晚, 江莱都还没回家。 终于听见门锁打开的动静,脚步声逐渐接近。岑谬赶紧背对着门躺下,假装已经睡了,耳朵却竖得高高的。 江莱的动作很轻, 回到卧房就径直走向浴室, 然后除了哗啦啦的水声岑谬就听不见别的声音了,但这若有若无的水声, 都听得岑谬心里难耐。 漫长的煎熬之后,床的另一边略微凹陷下去,伴随着一阵冷风和淡淡体香。江莱躺进被窝, 侧过身,一手揽着岑谬的脖颈,一手抱着她的腰。 岑谬被她抱得打了个激灵,浑身不自在地扭了一下。 江莱低声问道:“我吵醒你了吗?” 岑谬摇头:“睡不着。” “你可以气我, 但是别熬夜, 对身体不好。” 岑谬本来已经没在生气了, 江莱这么一说, 又重新开始觉得委屈,不作也想作一下。 “你的手太凉, 冷到我了。” 江莱无奈, 只得把手收回,然后乖乖的平躺回去,还贴心的隔开了一段距离。 “这样好些了吗?” “……” 岑谬不想回话, 气都不知道往哪儿撒。跟江莱闹脾气就是这样,你说她不怎么在乎你,关键时刻她又特尊重你,说不抱就不抱了,一点霸道千金的尊严都没有。 “那女孩儿才十六岁,是家里的独生女,出车祸的时候是她保护了我,我才没有出事。”江莱累极了,累到眼睛都睁不开,但她觉得有必要和岑谬谈清楚,“我当时什么都没有想,只知道我不能撇下她,我应该救她。” 岑谬转过背,眯着凤眸看江莱,而后啧了一声道:“我像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你是医生,敬业一点没问题,事关人命的事情,我不会怪你。你要是吊儿郎当地做个庸医,反而是我看错人了。” 江莱叹气,实在不知道怎么弥补:“那……” “我不开心是因为你不接我电话,你知道我看到车祸的新闻有多着急吗?你倒是去救人了,我在医院一个一个病床的去找你,找得我心都凉了……我……” 岑谬说不下去了,想到白天的事就心有余悸。她算是明白,跟江莱这人打交道,就需要一五一十的把内心想法告诉她,不能拐弯抹角。 江莱搓了搓手,又对着手心哈了口气,然后问道:“我现在手不凉了,可以抱你了吗?” 不得不说江莱确实是个老实孩子,想抱就抱还非得问一下。偏偏岑谬就吃她这套,被这人可爱到忘了白天的委屈,心里按耐不住,主动送上双臂缠住对方的脖子。 岑谬本就长得漂亮,一双凤眸别具风情,笑起来嘴角上扬,十足地勾人。只有她想,很少有人不会被她吸引。岑谬伸舌头舔了一下江莱的嘴角,一向清心寡欲的江莱便心神荡漾起来,拥着她回吻,岑谬却在这时推开江莱,嗔道:“以后要按时回我消息,忙的时候可以暂时不回,忙完了一定要通知一声。” 江莱脸上的红润未消,盯着岑谬的红唇看了半晌,只觉得自己怕是碰上了什么山里的妖精,连神智都不清了,刚想说什么都差点忘了。 “我可能是还没适应和人在一起的生活,以前我都是一个人,所以平时很少用手机,也没有回复消息的习惯,尤其是忙起来的时候,我手机响了也没有去管过。” 岑谬瞪她:“难道谈恋爱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想女朋友吗?不是一有时间就抱着手机跟女朋友打电话发短信吗?” 江莱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沉吟道:“原来是这样。” 岑谬哼了一声,料定江莱不会生气:“你闲下来都不想我吗?我知道了,你本来就不怎么爱我,就是贪图我美色,我命好苦……”说得那叫一个凄凉,然而岑谬转念一想,江莱好像真没跟她正式地表白,连一句我爱你都没有,两人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在一起了。 本来只想开个玩笑戏耍一下闷罐子江莱,结果真把自己给说心酸了。 江莱听出岑谬语气里的酸味,心里越发愧疚起来,她把岑谬抱紧了些,一字一句珍重道:“我当然想你。” 岑谬把头埋在江莱的颈窝,似是不在意地说道:“哦。” 过了会儿,江莱又补上一句,声音不大,但足够岑谬听得一清二楚。 “我爱你。” 岑谬愣了许久,翻身抵住江莱,颇有恃宠而骄的意味:“白天欠我的,晚上还。” —————— 大周末的早上,手机铃声吵醒了昏睡中的岑谬。苹果机都长一个模样,她和江莱又都没装手机壳,岑谬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响了,迷迷糊糊中伸手去接。 “喂,什么事儿?” 那头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你是?我找阿莱。” 岑谬瞌睡都醒了,看了眼手机屏幕,备注上赫然写着“老妈”两个大字,岑谬才知道自己拿错了手机,慌张道:“阿姨您等等,江莱姐在睡觉,我马上叫她接电话。” 岑谬赶紧把江莱从被子里捞出来,江莱睡眼惺忪地问她:“怎么了?” 岑谬指指手机屏幕上的字,冲她眼神示意。江莱这才清醒过来,接过手机,对电话那头的程庆红糯糯道:“妈,您大早上有什么吩咐?” 程庆红说:“没什么,我就跟你说一声,我买了上午的飞机去A市的机票,下午就到。” 江莱从床上坐起来:“您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早跟我说一声?!” “怎么?不欢迎我?” 江莱揉揉眉心:“哪儿能呢,就是你突然来,你也没好好收拾一下……” 程庆红笑道:“没事儿,我去收拾就行。” “妈……” “对了,你家住着别人吗?听着是个女生,你朋友吗?是不是家里没地方住了?” “不是,就是……”江莱难以开口,要是被程庆红知道自己住在江家别墅,不知道要怎么伤她老人家的心。 程庆红说:“你怎么支支吾吾的,是有什么瞒着你老妈呢?” 江莱无奈,她不想欺骗程庆红,但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于是说道:“好,下午我去接您。” “不用接我,你又没买车,过来还不是不方便,反正我也知道你房子在哪儿,打个车就过去了。” 江莱看了一眼岑谬,说:“我开岑谬的车过来,不麻烦。” “岑谬?刚才接电话的是她吗?你们怎么联系上了?” “您到了A市我再慢慢跟你说吧。” “行……对了,你少吃点方便面!我给你带了两盒橘子,你小时候就爱吃。” “好,谢谢妈。” “我到机场了,先不跟你说了。” “拜拜,注意安全。” 鼎元财富分公司的助理小陈也在早晨给岑谬打了电话:“岑总,鹤天那头松口了,鹤天老总跟您约今天下午签字,您看有时间吗?” 岑谬还有些发蒙,听到追了一整年的项目终于拿下,三百万即将进入口袋,也没有多么兴奋,只是面不改色地拒绝道:“改个时间……今天我岳母要来A市。” 小陈亦是愣了愣,公司都说岑总监要倒插门入赘江家,原来是真事,都可以为了岳母推掉鹤天老总的约。 于是小陈镇定地说:“好,我跟鹤天老总再约别的时间。” 挂断电话,江莱和岑谬面面相觑。 一个是无法开口跟老妈说自己住进江家的为难,一个是即将以另一种身份见家长的惶恐。 紧接着,岑谬将目光停留在了江莱的脖颈处,那里留下的痕迹证明了她昨天和江莱相互之间有多疯狂。 完蛋了。 岑谬不怕自己的亲爹岑玉贵,却一直怕程庆红,追根溯源是从小就对女朋友的家长有种惶恐感,总归是用尽办法拐走了别人家的闺女,是要心虚一阵的。 两人一起下床,化妆穿衣,打扮一番。 岑谬盯着江莱漂亮的天鹅颈,在上面轻轻落下一吻,然后又从衣柜里翻出一根围巾帮她围上,刚刚好挡住深红色的痕迹。 江莱笑道:“这个季节围围巾不是更显眼吗?” 岑谬皱了皱眉,是啊,欲盖弥彰,可能没注意到的都注意到了。 江莱把围巾解开,倒是坦然:“不用遮遮掩掩,看见就看见吧,我妈会喜欢你的。” “哼,你带我见家长不就是想绑住我吗?我才不,我青春貌美,还有大把时光,才不要浪费在江医生一个人身上。” 江莱搂住岑谬的腰,低头在岑谬耳边呢喃:“可是我就是想呀,那怎么办?” 岑谬猖狂得宛如山中小狼,扬起下巴:“看你表现。” 扬言要看江医生表现的岑谬很快就自个儿打了自个儿的脸。 开车接送,订餐厅订酒店,陪程庆红逛街购物。岑总监可以说是鞍前马后,比对所有客户都用心,要是她长了尾巴估计都能摇起来。 晚餐时,程庆红坐在女儿和岑谬面前,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又不太确定。 她一脸不解地问:“为什么要给我订酒店?我住在你家里就行了啊。” 江莱夹了一块菜到程庆红的碗里,认真道:“妈,我有事想跟你说。” 对上暗号,岑谬察言观色,适时地说:“程阿姨,您和江莱姐先吃着,我去趟洗手间。”说完就尿遁了,把岳母的事交给江莱。 餐桌上只剩母女俩,她们沉默了约莫几分钟。 程庆红脸色极其难看,放下吃饭的刀叉,严肃地问道:“你是不是和岑谬在一起了?” 妈妈永远是最了解女儿的,江莱还什么都没说,程庆红就猜到了两人的关系。显然,程庆红似乎并不同意这件事。 江莱咬着嘴唇,点点头。 程庆红气道:“江莱,你知不知道两个女人在一起有多困难?” 江莱抬眸看着程庆红,她最亲的除了岑谬就是程庆红,她不想让两边都难过。 “妈,我本来就不打算生孩子,和男人女人在一起,对我来说都一样。” “男人可以给你依靠,女人……” 江莱打断她的话,说道:“岑谬不到十八岁就离开了岑家,一直是靠自己,都能成为总监。她已经证明了自己不必别人差,是个可靠的人。再者说,我本来也不需要谁给我依靠,自己就能过得很好。” 程庆红态度却很强硬:“不行,妈妈不能看你走这条路。” 江莱低头道:“你一向很开明,从来不管我这方面的事……” 她以为程庆红能接受她和岑谬在一起,没想到程庆红会这么斩钉截铁地反对。她还是太乐观了,应该晚一些再带岑谬面对家长。 程庆红似乎有些坐立难安,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放柔声音道:“阿莱,你长这么大,妈妈我也没有逼你做什么,但是妈妈还是希望你慎重,不要耽误了自己。” 江莱垂下眸子,叹了口气,带着恳求的语气说:“妈,一直以来我都很听你的话,我没有求你要过什么东西……这次我算是我求你。” 江莱是经济独立的成年人,选择和程庆红坦白,只是希望能够得到她的支持和祝福,如果能被接受是最好的结果,不能被接受她也没有打算听程庆红的就此放手。 正如江莱对程庆红说的那样,她从小听话,没有要过什么家里无法承担的东西,一路成绩优异考上医科大,程庆红就没有为她的事操心过,反而是作为姐姐的江蓁让程庆红操碎了心。因为江莱没有特别主动想要的东西,她觉得乖乖听话能让妈妈减少负担,于是就这么做了。 这么让人省心的人,很少会去恳求程庆红,而江莱要的只是她的理解和支持。 看着女儿这样,程庆红红了眼,哽咽地说道:“妈妈只是希望你能一直开心平安,做个平凡人快快乐乐就好。” 程庆红的眼泪看得江莱心里难过,她沉默许久,等到盘子里的西兰花都冷掉了,才开口说:“和岑谬在一起之后,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快乐。” 人总要有那么一两个为自己而活的理由,不然会太累,也很难觉得幸福。江莱小时候为妈妈开心而活,长大了为了治病救人而活,现在才想为自己而活一次。 程庆红看见了江莱脖子上的痕迹,本来痕迹不是很明显,现在看起来却那么刺目。她心里难免想到,女儿果然是大了,不由她了。 “算了……你要是认真的,妈也不管你了。你们都是两个女孩子,别辜负人家岑谬。” 话虽是这么说,程庆红实际上更担心岑谬,女儿是她自己看着长大的,性格人品都教得很好,岑谬这些年在外面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江莱展颜道:“好,我不会辜负她的,妈您吃菜。” 岑谬那头见江莱脸色转晴,知道程阿姨这关是暂时过了,于是又乖巧地小跑回到餐桌,坐下来的时候还对着江莱笑了笑。 程庆红心里膈应,见岑谬不稳重的样子,又更担心了起来。女儿是她的心头肉,当然是想交到一个可靠的人手里。 岑谬会看人眼色,见程庆红不高兴,大概猜出是为什么。岑谬这人情商在线,会讨人开心,讨好丈母娘自然不在话下。她明白程庆红需要个缓和期,也不急于证明自己,反正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你们俩现在还是住在那公寓吗?” 程庆红指的是江莱的那套一居室公寓。 江莱摇摇头,也许是跟岑谬待一起久了,说话也懂得转个弯:“没有,前段时间我被人偷袭了,犯人还没抓到,所以那地方钥匙不能住了。” 被偷袭的是岑谬,她改成了自己。 程庆红说:“被偷袭?你哪里受伤了吗?” 江莱本想说没有,岑谬戏瘾上身,拉着江莱的白玉胳膊,满脸心疼道:“江莱姐的手肘被那人划了这么长条口子。” 程庆红一看,见她手臂上果然有条口子,虽然结痂了,但看上去还是触目惊心,当妈的立马着急了:“那怎么办!你们报警了吗?” 江莱点头:“报警了,但警察那边说人还没抓到。所以我和岑谬只有去找我爸帮忙了……” 程庆红听到江莱提起江渠,眼神黯淡下来,过去了二十多年,她也还是没办法原谅江渠,但上辈人的事,本就不该连累下一辈人。她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江莱会和江渠联系上。 江莱试探地看了看程庆红的脸色:“妈?” 程庆红叹气道:“我知道你这孩子能吃苦,不是贪慕虚荣的人,不然也不会跟着我这么多年也没有说过一句埋怨的话。你如果想和你爸联系,我不会拦着你,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顾念着我的想法。” 江莱感动得说不出话,嘴唇动了动,却是又闷在哪里了。岑谬见状,嘴跟抹了蜜似的:“程阿姨,您真大度,真开明,我要有您这样的妈妈得幸福得飞起来。” 程庆红被岑谬夸得天花乱坠的,心里喜滋滋的,全然忘了岑谬拐了她的宝贝女儿,忍不住笑道:“小岑嘴真甜,我哪有这么好。” —————— 游林在A市临时租的房子里空出了一面墙,在墙上挂了块黑板,用马克笔和卡片花出了几条线索。 目前来看,近年来相似的受害者只有两人,一是海淘集团的董秘刘静,第二便是夏施然,现在还加上了一个鼎元财富的投资总监岑谬。 但刘静和夏施然都是被伪装为跳河自尽,只有岑谬是被人用高尔夫球杆袭击。游林调查了市面上的高尔夫球杆,偷袭岑谬的人用的并不是什么昂贵的品牌,而是相对来说更亲民的一款普通球杆。 如果说真的是齐蜃做的,那以游林对齐蜃的人格分析来看,这个连领带夹都用的上万价格的十分追求生活品质的人,是不会买这么平民价格的高尔夫球杆。 可用高尔夫球杆的人,也不会是真的平民,毕竟高尔夫是贵族运动,能用高尔夫球杆做凶器的人……游林心中有了个大概,却并不确定,她想了想,还是打电话给了自己熟识的犯罪心理画师。 “秦培志,你现在画画收费多少?我请让你画幅画。” “哈哈,老同学呀,是你请我的话那就打五折吧,五万一副。” 秦培志是游林的中学旧友,现在已经成为了国内顶尖的犯罪心理画师,能通过一些叙述,在没有见过人的情况下,仅仅依靠想象,画出罪犯的面貌。 听着挺玄乎的,但神奇的地方就在于,秦培志画出的画像,通常和真正的罪犯相似度在60%甚至80%以上。 不过,秦培志是兼职画图,收费高昂,游林请他来的时候狠狠的心痛了一把,心道要是抓到罪犯了干脆让江会长的女儿把钱掏了,殊不知江莱比她还穷。 秦培志一屁股坐在游林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副痞里痞气的模样,游林职业病犯了,忍不住想翻白眼:“你真没吸过?” 秦培志呸了几声:“我才不沾那玩意儿呢!你别一副抓贼的表情看我。” 游林递给他一杯水:“行了,别废话了,赶紧给我画画。” “遵命,游警官。” 秦培志把工具箱里的作画工具拿出来,一开始画画,神色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游林见他认真起来,挑着眉头,根据所掌握的线索,一步步跟秦培志描述凶手的性格特征。 秦培志画着画着,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般,渐渐他的额头开始出汗,脸色也几近苍白。他咬着牙,痛苦地挣扎着,双手紧紧抓住头发,目光透露着一股忧郁和恐惧。 游林知道他每次画画都会这样投入进去,想要真正了解一个罪犯的内心世界,必然需要共情,然而这种共情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办到的,能与变态杀人犯共情的人,大多自己也不正常。所以游林曾经一度担心秦培志也会走上犯罪的路,好在秦培志虽然共情能力强,也很快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不被情绪影响。不然秦培志绝对是警局需要防备的头号危险人物。 秦培志沉浸在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游林无比好奇。 只见他他抱着头,双目涣散,嘴唇微张。 游林心里有个声音道:这个神情好像个孩子! 不,绝不可能,监控视频里的罪犯一看就不是什么小孩子。 过了许久,秦培志的眼角怔怔地落下两行眼泪,然后开口痴痴地喊了一声:“妈妈。” 游林感觉心里猛震了一下,因为秦培志这一声“妈妈”叫得实在令人毛骨悚然。你无法想象一个小孩子能这么痴迷到变态地去叫自己的妈妈,更像是……更像是内心还停留在小孩子时期的成年人。 秦培志一边落泪,一边在画纸上快速地描绘着。游林觉得他连纸都没有看一眼,仅靠手感就能画? 她这个老朋友这几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铅笔在纸上用力一顿,力度大得戳出了一个洞。 秦培志停了下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像是虚脱了一样,往后一倒:“靠,后悔收这么便宜的价格了,游警官再给我加点辛苦费吧。” 游林瞥他一眼:“你小子,别跟我讨价还价。” 说着,把秦培志手上的画接过来,见了图上的画像,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还真是见鬼了。 秦培志画的人正是齐蜃,虽然细节上有一些出入,但游林对这张脸很熟悉,绝不会认错。 游林推了他一把:“等等,你说你是不是失灵了?” 秦培志一拍大腿,把画纸夺回来:“你怀疑我吸/粉可以,不能怀疑我的业务能力。” 游林眼神一凝:“你果然是吸/粉了。” 秦培志哎哟叫苦:“姑奶奶,我怕了你了!我跟你说,这画像没问题,只不过我有个疑点没解决。” “我也有个疑点。” “咱俩估计想一块去了,最后一次的作案手法。” 游林点头:“是,高尔夫球杆有问题。” 秦培志说道:“我的判断是,这个人有恋母情结,且母亲早亡,而且母亲很有可能是溺水而亡,他才会选择让受害人也以溺水的方式死亡。而且,这个人的母亲极可能也是同性恋,他是在用某种特殊的方式祭奠母亲。” 游林认同他的说法,皱着眉头道:“但岑谬是被球杆偷袭,这不符合凶手的一贯手法……” 秦培志笑了笑,说道:“说明他根本就没打算要岑谬的命,只是在模仿,模仿真凶的手法和经历,能模仿得这么像,说明他是所有事件的知情人。”秦培志顿了顿,得出结论,“杀害刘静和夏施然的人和袭击岑谬的人,不是同一个人。” 游林问:“那你能画出模仿者的脸吗?” 秦培志摇头:“信息太少,他模仿得又像,难画……或许我可以见见岑谬,有些信息从当事人口中听到,会知道得更清楚。” 游林说:“那我想办法联系岑谬过来,你再画一张。” 秦培志伸出了五根手指:“加五万。” 游林忍住把这人扔出去的冲动:“你特么的真的钻进钱眼里了。” 秦培志咧嘴笑了起来:“最近想换辆车。” —————— 江莱接到游林电话的时候,她和岑谬正陪着老妈一块在看电影。 岑谬瞥到手机上的备注,弯酸道:“江医生接游警官的电话还挺勤快的。” 江莱捏了岑谬的脸一把:“别闹。”然后才接通了电话,对游林说:“游警官,有什么事吗?” 游林直说:“我想请岑小姐来我家一趟,有些关于案件的细节我想问问岑小姐,我猜她和你应该在一块的。” 岑谬见江莱久久没说话,喝了口醋似的说:“游警官找你做啥?” 江莱淡淡看了岑谬一眼:“她不是找我的,是找你。让你去她家里。” 岑谬求生欲强烈地举起双手说道:“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江莱面无表情道:“哦,我陪你一起去见她。” 虽然江莱并没什么表示,但岑谬却觉得,江莱似乎可能还是有点醋的。这个警官有问题吧,哪有在家查案的? 江莱偏过头,对程庆红说:“妈,查袭击案的警官找我和岑谬问点话,您先自己看会儿电影,在附近逛逛,我给您转几千块钱。晚上我来接您。” 程庆红答道:“没事儿,你不用转钱给我,你们俩去吧,注意安全。” 江莱点点头,牵着岑谬的手走了。 保镖留给了程庆红,江莱开车来到游林发给她的住址。 进了门,便看见一个痞气的男人坐在沙发上,游林抱着臂给她们介绍:“这就是秦培志,业内传说人物。” 岑谬和江莱都没听说过秦培志的名字,江莱一脸茫然,岑谬愣了愣道:“秦老师,久仰大名。”管它听没听说过,总不能让气氛尴尬。 秦培志见了美女,心里美滋滋的:“岑总监客气客气,两位坐吧,我就问你几个问题。” 岑谬奇道:“厉害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岑谬?” 秦培志得意道:“专业的。” 游林踹了他一脚:“明明是给你看了照片。” 被拆穿的秦培志摸摸鼻子,怎么也得找回一些颜面:“岑总监,你想不想知道一直以来骚扰你,袭击你的人是谁?” 岑谬提到这个人脸色就不太好,说道:“除了齐蜃还能是谁?” 秦培志料定她会这么说,嘴角含笑:“我要是说不是他呢?” 岑谬沉默了,江莱亦是不解。 秦培志往后一靠,倚在沙发上,一副欠打的模样说:“岑总监愿意花这个钱的话,我可以给你画犯罪画像,我是业内顶尖的。” 岑谬咬牙,有些怀疑这个人的能力,想了想,还是道:“我花这个钱,你帮我画。” 岑谬不能被人骚扰跟踪这么久,还不知道对方是谁。她一直以为是齐蜃,但今天竟然有人笃定地跟她说,可能不是齐蜃。 岑谬坐下,开始回想过去的细节,从每只被虐杀的动物,到那些被跟拍的照片,和一些莫名其妙的礼物。 她光是回忆这些事情,都有些反胃。 游林在一边详细的记录着关键点,在笔记本上写下:极端,占有欲,讨好,虐杀……真是个复杂的人。 秦培志蹙眉,又重新共情了一次。 今天他确实有些透支自己的共情能力,但好在两人的某些方面有些惊人的类似,所以才能模仿得这么像。他就不需要在某些地方再费精力。 同样的偏执,神经质,聪明,同样缺爱,压抑的童年。 一个小时后,秦培志完成了一副新的心理画像。 游林接过画一看,眉头紧皱。然后,拍了一巴掌秦培志那盯着乱糟糟头发的脑袋。 这巴掌用了十二分的力气,秦培志痛得啊了一声:“你干嘛?!!” 游林说:“我真是打不死你,你现在是在现在开始招摇撞骗了吗?” 游林晃着手里的画纸,上面画着的人,还是齐蜃。 秦培志捂着被打的地方,眼泪汪汪:“我画出来就是这样的啊!不要怀疑我!” “那你怎么画两幅都画的同一个人人,还都是齐蜃。要真是他的话,我还用得着你来画吗?你真是气死我!” 江莱却仔细地在看两幅画。 秦培志是个好的画师,画面上的人,眼神中透露出的森然气质让她不禁背后发凉。 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样一副眼神? 江莱对比了两张图,却看出了不一样的地方,她问道:“心理画像里的头发和眼角嘴角不一样,会有什么区别吗?” 秦培志听江莱问,说道:“当然不一样,头发长短说明精神气质,眼角嘴角说明生活环境,这两个还是很有区别的……” 话说到这里,屋里的几个人都同时想到了一件事,一件以前都没有想到过的事。 双胞胎! 秦培志自诩技术能力过关,再怎么出问题,都不会像今天这样画出一样的人脸来。除非两个人是双胞胎。 只有双胞胎才能解释一切。双胞胎从小到大一起生活,一起长大,有共同的母亲,也极有可能有共同的个性。 岑谬想到这层,只觉得渗得慌:“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齐蜃还有双胞胎兄弟。” 游林上网查了下齐家的新闻,发现齐家确实以前有双胞胎儿子,只不过其中的哥哥齐海早夭了,现在只剩下齐蜃一个。 游林说:“说不定这个齐海并没有死……而是……” 秦培志接话道:“是得了重度强迫症,有精神分裂倾向。” 游林颔首:“齐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觉得这种事丢脸,所以瞒了下来……不过这都是猜测,我们并没有证据证明齐蜃还活着。” 江莱点头:“过段时间有个酒会,两位警官一起来参加吧,我们会请齐家的人来,他们一大家人,心不怎么齐,说不定能打听些什么事。” 游林说:“只能这样了。” 整个过程岑谬都很不安,江莱最先发觉,一直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岑谬才能稍微镇定些。 秦培志默默看了岑谬一眼,眼里竟有一丝怜悯,他忍不住说:“岑总监,我们借一步说话。” 江莱警惕地看着秦培志,这个人看起来不太正经,江莱像是怕他意图不轨似的,微微挡在岑谬身前。 秦培志看到江莱的这个小动作,笑道:“江医生和岑总监感情很好,但是这件事只有我能帮她,你放心,我不是对她有什么别的意思。” 秦培志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严肃,不像说假。 江莱看了他一会儿,便听见身后的岑谬说道:“好。” 岑谬跟着秦培志去了阳台上,秦培志点了根烟,吸了一口,说道:“岑总监,你最近是不是睡不好?” 岑谬被猜中了想法,有些排斥地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秦培志直视着她,说道:“你心里在害怕。” 岑谬讪笑一声:“谁被人这么跟踪偷袭不怕?” “你明白我说的不是这个。” “……” 秦培志继续说:“因为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所以有什么就想永远抓住。” 岑谬倒吸一口气:“你什么意思?” “共同点。你和那个人有共同点。”秦培志确定地说,很自信自己的推测,“你们都没有母亲,你们抓住的就不想放手,你们都很害怕失去,你们的父亲都有暴力倾向……他是闻到了同类的味道,才会缠上你” 岑谬的咬紧牙,并没有反驳秦培志。 秦培志想了想又道:“还好,你的执念只是一个人而已,但也要小心……” 岑谬撇开脸:“不需要你提醒我。” 秦培志不再继续说,而是递给岑谬一张名片:“我叫秦培志,也是一个心理咨询师,你有什么随时找我。我很便宜的,八百一个小时。” 岑谬看着名片半天,最终接下了:“谢谢了。” 秦培志点点头:“祝好。” 江莱看着阳台上两人,不知道他们俩在说什么,她目光锁定在岑谬的脸上,心里不由担心。 岑谬从阳台上出来后,冲江莱笑笑,江莱见到她笑了,也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岑谬突然觉得,喜欢江莱这样的人,执念再深都不会过。 第24章 自从江莱的妈妈来A市之后, 岑谬得空就带着丈母娘到处溜达, 连粘江莱的时间都减少了不少。 江莱还有些不习惯,原本岑谬有个一小时空闲都会来医院找她,哪怕不说话也要在她面前晃悠晃悠,现在这人却是半点影子都见不着了。 忙完手里的工作, 江莱拿出手机看了看, 没有新消息,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江莱点开岑谬的朋友朋友圈, 里面的内容寥寥无几,最新的一条还是上个月转发的文章《中国新三板企业家探索之旅》,并公式化地配上了一串字:不惧艰辛, 砥砺前行,可敬可佩。 江莱记起岑谬给她说的,谈恋爱应该时时刻刻都在想女朋友。她这时确实想岑谬了,想知道岑谬在做什么, 怎么都不给自己发信息了。江莱黯然地发现:以前没有时时刻刻想岑谬, 是因为岑谬总是会在自己还没来得及想她的时候就出现。 一直以来都是岑谬在积极主动地联系她。 习惯太可怕, 江莱不过是两三天没有收到这个人的消息, 就觉得不自在了。她反观自己,都是在等对方发消息, 有时候忙起来甚至都没回复过, 好像对岑谬来说真的不太公平。 她打开微信对话框,“你在做什么”几个字还没发出去,岑谬就先给她发了一张和程庆红的合照来, 紧接着又发了一条文字消息:“嘻嘻,带咱妈去买衣服了。” 江莱微笑了起来,把对话框里的“你在做什么”删掉,换成回复她:“什么时候逛完?” “应该快了,你有什么事吗?” 江莱思索了片刻,又很快地发了条信息过去:“没什么,想你了。” 护士找过来,喊她道:“江医生,330病房病人说他一直头痛,不知道怎么回事。” 江莱收起手机,说:“我过去看看。” 岑谬还在陪程庆红试衣服,程庆红这些年过得节约,已经很久没有买过什么新衣服,岑谬便以换季天气变化快为借口带着丈母娘出门购物。 收到江莱信息的时候,岑谬会心一笑。跟江莱这样内敛的人谈恋爱就像挤牙膏,甜言蜜语总是要慢慢挤才会有,岑谬对此却甘之如饴。她愿意耐心等江莱打开内心,江莱也愿意一点点为她改变,两个人都在学着向更好的状态前进。 程庆红在试衣间换了一身深红色裙子,长发竖起,虽已年过半百,但样貌神态依旧优雅知性,是老一辈知识分子才有的矜贵。她的眉眼染上了岁月的痕迹,温婉的气度并未因此减少,岑谬想,或许江莱老了之后也是这样的。 岑谬围着程庆红转了一圈,由衷赞道:“程阿姨,您真漂亮。” 程庆红查看了衣服的价格标签,并不亲民,于是道:“小岑啊,咱们去逛逛便宜的店吧,这价格也太贵了。” 岑谬已经掏出卡把钱刷了,眼睛都没眨一下。 作为人民教师,程庆红改不掉说教的习惯:“你们年轻人啊,还是节约点好。我知道小岑你是赚了不少钱,但还是要懂得给自己多留点养老的钱,万一以后要养孩子……” 岑谬笑道:“程阿姨,我知道了,不过养孩子这事儿还早着呢。” 岑谬知道江莱是丁克主义,并不打算要孩子,她自己也是无所谓态度,甚至还觉得岑家人的这破基因断了才好。程阿姨想要抱外孙的想法估计没法实现了。 程庆红说:“你俩是两个女孩子,未来会很难很难,还是多留点钱给自己吧,我去把衣服退了。” 说完,程庆红就去跟柜台的服务员退衣服。她脾气倔,不然也不会跟江渠断得干净,江莱的脾气有一半都是学的她,岑谬知道是劝不过,只好由着她把钱退了,带着程庆红去普通的连锁店买衣服。 两个人买了几袋衣服,其中有不少是程庆红给岑谬和江莱挑的,岑谬想着是程庆红的心意,也都拿上了。 买完衣服,岑谬选了家中餐馆吃饭,原本想多点些菜,担心程庆红又该念叨她浪费,干脆把菜单交给丈母娘,自己拿出手机给江莱发短信:“我们在XX餐厅点菜了,等你一起吃。” 过了会儿,江莱回复她:“你们先吃,我七点才下班。” “好,那我吃完了再给你打包一份。” 最终只点了三个菜,足够她们吃。 菜一上桌,岑谬习惯性地大口吃起来,她吃饭都赶时间,吃得快,所以才会得老胃病。 程庆红皱眉说:“慢点吃,慢点吃,你这孩子也不怕噎着。” 岑谬听程庆红的话,细嚼慢咽起来,嚼着嚼着,心里竟升起一丝触动。岑谬从很小的时候就希望有个人能像妈妈一样管管她,她对岑家人态度冷漠,却何尝不曾期待过亲情。她以前爱往江莱家跑,除了是和江蓁关系好之外,还因为她们一家相亲相爱,有着让人羡慕的温暖。 因为在想别的事情,岑谬忘记了吃菜,筷子把碗里的饭都戳散了。程庆红给她夹了一块肉:“多吃点菜,你工作辛苦,还长得这么瘦。改天让江莱给你买点猪蹄补补……” “……” 岑谬为自己未来的体重感到担忧。 这段饭吃下来,饶是巧舌如簧的岑谬也败下阵,全程说得最多的就是“嗯嗯”“好”,乖巧得像个小学生。不得不说,程老师不愧为优秀的人民教师,岑谬这乖张不羁的个性在程老师这儿都收敛了七八分。 程庆红看了半天乖巧吃饭的岑谬,突然叹气:“说实话,原本我并不赞成你和江莱在一起……不是我思想传统,是有别的原因。” 岑谬好奇道:“是因为什么?” 程庆红摇摇头并没有回答岑谬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这几天你总陪着我到处逛街吃饭,倒是让我觉得自己多了个女儿。你也知道,江莱性子好归好,可也冷冷清清的,和谁都不亲。阿蓁就不一样,虽然调皮点,但是活泼……你和江莱一块,我有时候就像回到了原来阿蓁还在的时候。” 岑谬眼珠子一转,甜甜地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程阿姨,我以后也是您女儿,您就有两个贴心棉袄了。” 程庆红说:“你是贴心,江莱那木头疙瘩就算了。”不知不觉,程庆红都开始在岑谬面前吐槽起江莱来,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这话不假。 江莱到餐厅的时候,正好看见程庆红和岑谬笑得开心。她愣了愣,前几天还想着怎么让妈妈接受岑谬,看样子是多虑了,程庆红这个年纪的人,恐怕没人会不喜欢岑谬。 江莱坐到岑谬旁边,问道:“在聊什么?” 江莱一来,岑谬和程庆红反而都闭上嘴不说话了,不好意思跟江莱说她们在吐槽她是块木头。江莱有些丧气,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岑谬才是程庆红的孩子。 岑谬挽着江莱的手臂,给她夹了一个小笼包:“你爱吃的小笼包,别生气,我们夸江莱姐你可爱呢。” 江莱挑眉,面上没什么别的表情,她咬了口包子,香气顿时溢满口腔。 江莱弯了嘴角,道:“好吃。” 江莱和岑谬背对着餐厅的电视,还能有说有笑,没注意到程庆红眼睛直直的看着她俩身后,神色有些难看。 “妈,您怎么了?”江莱最先发现程庆红不对劲。 程庆红回过神,看向江莱,似乎难以开口,最终她指向两人身后的电视屏幕:“你们看新闻……” 江莱和岑谬一齐转身,身后的电视上正播放着今日新闻:“江南商会会长江渠病重”。 报道称,江渠在亚洲商业论坛上主持发言时突然晕倒,随后便再也没露过面。虽然跟随江渠几十年的刘秘书并没透露任何消息出来,但已经有知情人士称江渠可能只剩不到半年寿命。江渠一倒,对整个江氏的影响可想而知,他并没有后人,死后财产和公司股份的去向也成了谜团。江渠病重的消息出来后,江氏的股票大跌,还波及了众多其他相关联的公司。 江莱转过身,对程庆红道:“妈……” 程庆红整个人心神不宁,江莱叫她她也像没听见。 岑谬见她们母女二人都沉默不语,也不好多嘴,于是端着水杯连喝了几口水。她这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江渠布局中的关键一步。 餐厅服务员见她们几位都没动筷子,上前问道:“这几道菜放凉了,请问几位客人需要我把菜热一热吗?” 程庆红这才嗯了一声,对服务员说道:“麻烦你把这两道菜热一下,我女儿还没怎么吃。” “好的,稍等。” 等服务员走后,程庆红说:“江莱,你想去看看他就去吧,我不会见他的。” 江莱听程庆红这么说,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她对江渠说是有很深的感情,好像也不是,父亲在她的过去生活里占据的分量少到几乎可以不计,血缘对于江莱来说永远比不过陪伴。可听到这个有血缘关系的人可能活不长了的消息,她还是会忍不住难受一下。 晚上岑谬和江莱将程庆红送到住处后,便开车回到江家别墅。今天似乎和以往不同,别墅门口多站了些人,江莱二人一下车,那门口的佣人便朝她俩鞠躬:“二小姐好,岑小姐好。” 江四叔出来,对她们说:“会长在里面等你们。” 江莱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微微颔首,表示知道。岑谬却无端紧张起来,她喝醉的时候曾厚颜无耻地和江渠套过关系,现在真正要见江渠时又开始怂,岑谬美其名曰近乡情怯,毕竟江会长那是大佬,众多金融界后生的偶像。 两人进门,江渠正坐在沙发上,气定神闲的模样不像新闻上看到的那样病入膏肓。他今天是为了见两个晚辈特意打扮了一番,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 江渠笑盈盈地说:“阿莱,愣着干嘛?还有小岑,你们坐坐坐。别管我,我就回来休息几天,过两天就走。” 江莱淡淡看他一眼,然后道:“您实在不舒服就回床上躺着吧,不用硬撑着。” 江渠摆摆手不在意地说道:“我身体没什么问题,你们别信那些新闻,我故意演的一出戏罢了。” 岑谬听江渠这么说,稍一思索,既而微不可察地眨巴眨巴眼,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 第25章 不论江渠的病是否真的像报道上说的那样严重, 他生了病却是事实。江莱心细, 早就发觉到他的手有些痉挛,发间多了许多白发,眼中则是隐藏不住的疲惫。 但江渠不说,江莱就不拆穿。父女难得默契。 江渠强撑了快半小时, 莫约是装不下去了, 擦擦额头的冷汗,对江莱和岑谬道:“天色不早, 我回房睡了,你们俩也早些休息。” 江莱点头:“好。” 岑谬却觉得江渠上楼前多看了自己几眼,看得她顿时拘谨了起来。 夜里, 岑谬心中的疑惑更甚,若有所思地坐在床边。 江莱头发擦得半干,蓬松地散落在肩上,她弯下腰去看岑谬的眼睛:“在想什么呢?发了这么久呆。” 洗发水的清香打断了岑谬的思绪, 岑谬抬眼, 对上江莱那双明眸, 就算看过许多遍也还是会心动。 岑谬没有像以往那样贴着抱上来, 江莱不太习惯这样的她,眼神黯了黯:“别坐在床边了, 当心感冒。” 说着掀开被子睡到床上, 把岑谬也拉进被子里裹着。 岑谬想着江渠和程庆红的事,晚上一直心不在焉的。江莱有几天没怎么跟岑谬单独相处,时间宝贵, 岑谬还在走神,她不由皱着眉,单手掰着岑谬的脸,亲了上去。 岑谬:“嗯?” 江莱抿唇,终是偏过头,躺下打算睡了。岑谬这才感受到了来自江莱的怨气,连忙贴上去从身后抱住江莱:“这么早就睡了?” 江莱说:“嗯,累了。” 岑谬用脸蹭了蹭江莱的脖颈,活像只金毛犬,可慢悠悠的嗓音又充满诱惑:“唔,可我好想你,这几天都陪咱们逛街去了~~” 江莱心情稍好,转过背把岑谬抱进怀里。她本来是循规蹈矩的人,却莫名被岑谬的恣意纵情所吸引,每多看她一眼,就往世俗偏离一点,最后也跟着离经叛道起来。 想念和爱慕,就像长在心脏口的菟丝子,紧紧勾着最柔软的那块肉,偶尔撕扯,会让人委屈或心酸,但带来的更多的是隽永的纠缠和快乐。 到了这时江莱就必须承认,她确实深深地爱着岑谬,远比她想的那么深。正如岑谬说过的,爱是本能,不需要去学习,她所做的不过是发现并确认这份爱。 同样,被爱也是一定可以察觉到的。岑谬还是头一回从江莱温柔的怀抱里感觉到了细微的小心翼翼,江莱一直很温柔,温柔是刻进了江莱骨子里的本性,可今天的怀抱比温柔多了一丝小心,像是怕她会离开似的。 岑谬这人是给她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的,她此刻想到:江莱是爱我的,江莱是爱我的。于是更放心大胆地动起手来,江莱受不住岑谬的撩拨,坚持不过三秒便偃旗息鼓,和她纠缠在一块。 事后岑谬搂着江莱的脖子,不小心把腰扭了,她黑着脸道:“我身体好像有点吃不住。”江医生看起来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谁知道是个大闷骚,岑谬做攻的尊严都没了,甚至更想躺着当受。 江莱手揽上岑谬的腰,轻轻替她揉捏,然后柔声道:“知道了,以后慢点来。” 岑谬涨红了脸,凑上去嘬了口江莱的薄唇,分开后,她问江莱:“不知道你从哪儿学来的,你说,你是不是以前还找过哪个好妹妹?还骗我说自己是直人。” 蹬鼻子上脸。 说的就是岑谬。 江莱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爱极了岑谬这小人得志的娇态,耐着性子好言解释:“没有别的妹妹,你是我初恋。” 岑谬哼唧了一声,但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江莱继续说:“我们学医的,对人体身上的每块肉,每根骨头,都熟悉得很……” 好好的现代医学,被江莱用到了这种事上。岑谬觉得,她怕是和江莱一起用力都按不住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的棺材板。 不过这个解释岑谬很是受用,她娇媚地一笑,手指轻轻抚摸着江莱的鼻梁:“江莱,你也是我初恋,但是……” 江莱看向她,以为岑谬要说什么还爱过别人,不由地蹙起眉:“但是什么?” 岑谬顿了半天,双目似桃花般带着几丝春意和江莱对视,良久才悠悠说道:“但是我是从初中开始就打上了你的主意。” 江莱揉着她腰的手停了停,想起当年岑谬的所作所为,堪称得上作天作地四字,她啧啧道:“小屁孩。” 岑谬大声抗议:“不许侮辱我纯真无邪的童年!” 江莱表示怀疑:“纯真无邪?” 岑谬声音小了几个度,但还是理直气壮地说:“当然!” 反正那个春/梦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江莱说:“我看你的腰是不痛了……” 岑谬怕了她,赶紧找了个话题:“对了,我刚才发呆是在想一件事。” 江莱当然注意到她从进房间开始就一直在想事情,于是问道:“你在想什么事?” “今天咱妈说了一件事,我总感觉怪怪的。她说她刚开始不想我们在一起,不是因为她传统,而是有别的原因……” “嗯……我也觉得奇怪。她刚开始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反应太过激了,不像是被我气到,而是被吓到了。” 江莱仔细回想她出柜的时候,程庆红的反应确实很奇怪。 “还有,你爸明明很爱江阿姨,这么多年都没娶别人,应该不是出轨……那你爸妈为什么会反目成仇呢?” 江莱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要是能知道也不会这么迷惑了。 岑谬拍了一下手,灵机一动道:“咱妈不会也是弯的吧?所以才和你爸离婚了。” “打住,不可能的……”江莱心想岑谬这脑袋不大,脑洞倒是比航母还宽敞。 “怎么不可能?” 江莱肯定地说:“我妈的人品我最清楚不过,她绝对不会做出明明喜欢女人还和我爸结婚生子,最后抛弃我爸的事来。所以不可能是因为这个。” “好吧,那是因为什么呢?” 江莱却摸摸岑谬的小耳朵道:“算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本来也不是非要他们俩和好的。” 老一辈人的事,老一辈人自己有他们的想法,作为子女的江莱虽然期望一家和睦相处,却并不会真的为了家庭完整就去勉强上一辈人和解,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岑谬把头埋在江莱臂弯,撒了个娇:“江莱,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 前段时间的重大车祸事件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而A市一院表现突出,在第一时间给予了伤员最好的救治,一院因此得到了市领导的表扬。院长认为功劳来是一线的医生和护士们的,于是决定举办公开表彰会。 排在受表扬名单前列的江莱被要求在观众面前做演讲……低调的江医生很想跑路。然而,她的老师兼上级的刘主任表示不允许,必须要她完成。 江莱扣着脑壳写了篇演讲稿,真是比她写过的任何医学论文都让人头疼。 岑谬拿过来看了眼,道:“你这不行,我帮你改改。”大笔一挥,先感谢了医院领导老师,又感谢了母校老师,再谢了周围的同事,总之把该谢的都谢了,才开始讲正文。 表彰会在医院附近租的某个礼堂举办,江莱胸前带了朵小红花,让岑谬想起初中的时候,江莱考前几名上台领奖时也是戴的这种小红花。 参加表彰会的不仅有医院的职工,还有车祸被救助的人和他们的家属,外加当地的新闻媒体。礼堂本身很大,却座无虚席,因为医学界的流量扛把子江莱江医生,终于要做公开演讲了。 在后台等着领奖的江医生很淡定。岑谬和程庆红都比她紧张,揪着衣服等了半天,终于等到江医生出场,两人就更紧张了。 表彰会的主持人是李航,别看李航做手术一般,主持却还是有模有样的。 “接下来,就有请万众瞩目的江莱江医生代表市一院的优秀医生们做街演讲!” 掌声雷动,江莱走上台,低头对着话筒道:“各位好,很高兴代表一院的优秀医生们做这个演讲,说实话,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优秀……” 李航接梗道:“谦虚了,江医生!” 江莱说:“如果没有一院领导冷静沉着的指导,没有急诊科室同事们加班加点的努力,没有来自母校的倾心栽培,我也不会有机会发挥自己的作用。” 岑谬点点头,嗯,这是她改的稿子不错。 没想到江莱继续说:“在这里,我还想感谢两个人,一位是辛苦养育我长大的妈妈,还有能够理解我陪着我的爱人。不瞒大家,因为常常加班没有陪我这位爱人,她没少跟我发过脾气。” 观众席响起一阵笑声。 岑谬:“……”这脸还往哪儿搁? “但是,她跟我说,她依旧希望我能做个好医生,不要当庸医,哪怕忙起来都可能没时间陪她,我很感谢有她……” …… 很顺畅的一个演讲,岑谬听着听着就哭了,感动的。哭得妆都花了,她心道:真是服了江医生,在这种公众场合都能面不改色地说情话。 江莱一下场,岑谬迫不及待地就要去找她,打算把人拉到角落好好亲一顿才行。 意外事件却在这时候发生了。 还没走下演讲台,江莱被人砸了一筐鸡蛋,蛋壳碎开,蛋黄和蛋清弥留在她的白大卦和发丝间。所有人都愣了,包括江莱。 保镖立马把泼鸡蛋的妇人拉开,那妇人却像疯了似的,就算两个彪悍的壮汉都有些拉不住她。只见那妇人对着江莱歇斯底里地喊道:“江莱!你还我女儿的命!” 江莱仔细辨认着妇人的脸,终是记起来,这人是易玲的妈妈。 江莱站在原地没有动,也不去擦身上的蛋清和蛋黄,只静静看着妇人,然后怔怔地说道:“对不起。” 岑谬心疼极江莱这模样,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擦头发和衣服,然后回头对妇人冷道:“我不管你家女儿怎么回事儿,要闹事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保镖!快把她叉出去……” 江莱却阻止道:“别!你们放开她。” 保镖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听岑谬的还是江莱的。 岑谬心一横,放出狠话:“江莱出什么事,第一个不放过你们的就是江会长。” 保镖立即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把易玲的妈妈扛出了礼堂。 岑谬一手抱着江莱,护着她回到后台的座位上,气不过道:“江医生,我必须跟你商量件事儿,别对什么人都那么心软。” 江莱叹气,低头道:“那是易玲的妈妈。” 岑谬:“……” 这世上的事儿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第26章 A市夏日多雨, 行人撑起五颜六色的伞, 成了这座城市的风景。 潮湿的青石路满是苔藓,穿球鞋的学生来来往往,踩出绿色的痕迹,将一片生机覆盖另一片生机。 嘀嘀嗒嗒, 嘀嘀嗒嗒。 喧哗的城市此时安静得只剩雨声,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的气息。 岑谬不喜雨,但好看的雨除外。 细细的雨珠落在江莱的发梢, 那头墨色的长发像披了层薄薄的银粉,亮晶晶的,很是好看。 江莱不是没带伞, 只是不忍娇弱的白花被风吹雨打,便站在路边为花撑伞。顶多能让那弱不经风的花瓣再多开半天,她却不在意这付出与收获是否对等。 岑谬手里的伞向江莱那方偏斜了一点。 “真的不进去吗?” 学校正在为易玲举办追悼会,摆在门口一朵朵白色的花就是证明。 江莱垂眸看花, 轻轻摇头。她这时候进去, 只会让易玲的父母加倍痛苦。她是车祸中的幸存者, 也是别人的不幸。 江莱来易玲的学校, 不是为了跟家属的和解,只是想送一程救了她的女孩儿。过往的经验告诉她, 失去至亲至爱, 大概只能靠对他人深入骨髓的恨去支撑自己活下去。此事无解,正如时间不能倒流。如果恨能抵消一些痛,那就再好不过。 死是生者的事, 人死后要靠着生者的记忆继续存活,当记忆淡去,她才算得上真正和这个世界说再见。 许多人的记忆都会和这些小白花一样,随着风雨凋零,化作尘埃,化作泥土。人和草芥微尘没有什么区别,文明和荣誉在恒古的宇宙之中渺小到可以不计,更别谈个人的悲喜惆怅。 如果可以因此而看淡就不会难过,以前的江莱做得很好,现在她发现人终究是有感情的动物,不可能永远做到把自己排除在七情六欲之外。 雨停了下来,一道彩虹挂在天空。 江莱看了看天空,对岑谬说:“我们走吧。” “等我一下。” 岑谬拿出手机,对着彩虹拍了一张照,刚拍完,那彩虹就消失了。 岑谬遗憾地说:“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江莱偏头笑道:“可能彩虹都害羞,不愿上镜头。” 岑谬却是不知羞的人,没脸没皮地在江莱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抱着她的胳膊说:“江莱,我想吃日料,北城新开了一家日料馆,咱们去吃吧。” 江莱没什么意见,点点头,只要跟着岑谬就好。她和岑谬,一个平静如死水,一个桀骜而不驯,在一起之后却是相得益彰,平静变平淡,野性被驯服。 似乎是过起了甜蜜美好的小日子。 即使在这之下暗潮涌动。 —————— 追悼会结束,人群走得稀稀拉拉。路人的伤感随着追悼会的结束而结束,家属的痛苦才刚刚起了个头。 谁都知道追悼会只是走个过程,大多数学生并不认识易玲,只是听校长的话来到了操场,看似低头默哀,实际上早就耐不住性子想走,或是暗底下搞小动作,或是和附近的人打闹。 嘻嘻闹闹,也无可厚非。就算是成年人也做不到对陌生人的去世产生同情,别说中学里这些未经人事的孩子。 有些白花掉在地上,无人注意,被踩了几脚,白白的花瓣上便落满了灰层。几滴雨珠顺着房檐缓缓降落,最后也停了,而后蝉鸣虫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散场后的一切如常,才是令人心生绝望的沼泽。 一阵风刮过,吹倒了易玲的黑白相片。那张笑得阳光灿烂的脸,直直地朝地上倒了下去。 易玲的妈妈几天没有睡过好觉,眼睛布满血丝,整个追悼会都在发呆,像是魔怔了一般。易玲的照片倒了,她才着急地跑过去扶那相片。 她抱着相片哭啊哭,眼泪滴在相框上,她就用手赶紧擦了,小心翼翼得像是抱着易玲本人。 “是你回来了对不对?!你回来看妈妈了!你舍不得妈妈吧?” 她坐在地上,浑然不在乎自己的衣服是否会被弄脏,心中除了失去女儿的痛,就再也想不起其他。 “何萍,你清醒点,那不是你女儿。” 易南红了眼眶,却还是觉得何萍在校长同事面前这样做很丢脸。 “不是你怀胎十月生养的孩子,你当然清醒!” “易玲也是我的女儿……” “你好意思说?除了每个月拿钱回家,你还做过什么?!” “你简直不讲道理!” …… 和大多数失独家庭一样,孩子没了,这支离破碎的家庭关系,原本还能靠孩子维持下去,到了这时候也就说散就散了。 仿佛互相责怪,互相谩骂,把责任推给别人,就能换回一点什么。 但什么都换不回来。再多的争吵,也掩盖不了内心深不见底的痛苦,也没办法让一切回头。 可人似乎就有这样的恶习,在一件悲剧发生之后,会做出种种行为让悲剧继续延续和伸展,毫无理智可言,只是破罐子破摔罢了。 何萍和易南结婚十八年,还没熬过七年之痒,就从恩爱变成相看两厌。他们结婚没多久就生下了易玲,何萍知道易南心已经不在她身上,但好在她还有个孩子,为了孩子,两个貌合神离的人也能勉强一起生活个十几年。 何萍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到了孩子头上。他们夫妻俩都是工薪阶级,但给孩子的却是很好教育,小时候玩具买的乐高,从幼儿园就开始学英语,小学初中读的A时重点名校,高中的时候又卖了房子让易玲读A市出了名的贵族中学。 易南觉得易玲是个女孩儿,没必要花那么多钱去读书,以后嫁个好人家就可以了,有那么高的学历也没多大用。是何萍坚持要给易玲最好的教育,她性子本就强势,易南拗不过她,只得同意了。 何萍是有私心的,她觉得丈夫爱不爱她没关系,在外面有几个小三也都没关系,只要自己的孩子有出息,她的未来便有了指望。何况,易玲还很懂事,知道家里没那么富裕,也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挥霍,她珍惜父母给的机会,努力埋头学习,是班里的好苗子,班主任说她努努力考上A大都不是问题。 眼看孩子高二进入高三,冲刺完高考,她就算熬出头,可以轻松起来,不用再那么拼命工作。却在工作的时候收到了孩子出事的消息。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孩子,到了晚上就成了冰柜里冷冰冰的尸体,胸口留下了那么大一个洞,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惊肉跳,该有多疼啊。 她不接受。 不接受孩子的离去只是意外,不接受不幸的发生,不接受孩子为了救人而死。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过去投入的所有精力,未来全部的指望,就因为一个意外,全部破灭了。 要有人为她女儿的事负责,是那个叫江莱的医生。她的孩子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坐上她的车,为什么要为她挡住那致命的钢筋?如果不是江莱,她的女儿还可以活得好好的。可女儿成了一抔骨灰,江莱却当上了新闻上救死扶伤的模范,多么讽刺。 何萍心里没有丈夫,没有学校的老师领导,没有面子,没有其他任何想法,只剩下仇恨:“都怪她!江莱!她害死了我女儿!” 易南觉得她疯了,疯得不可理喻,他冷冷甩下一句:“你个疯婆子,易玲出事只是意外而已!怪得了谁?!”然后便离开了学校。 无论是看热闹的,或是真的心存怜悯的,到了这时,也只有说上一句:易玲妈妈请节哀。 都走了,所有人都走了。 何萍怔怔地抱着孩子的遗像,觉得天地之大,只有她是真的在为孩子难过,没人能懂她,没有人可以理解她失去孩子的心情。她的整个人生都塌了,不会再重建起来了,别人却觉得她是个疯子。 “我懂你。” 楼梯口的暗处,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忽然出声。很平和的声音,有同情,有怜悯,更多的是一种感同身受般的叹息。 四周就只剩下何萍。 他在对自己说话?何萍失神的双眼瞪大了,看着那个身在暗处的人:“你是谁?” 那男人从暗处走过来,手中拿着一朵白菊。他蹲在何萍身边,将白菊虔诚地放在一边,似乎是真的在为易玲难过。 何萍看清了他的脸,那是张苍白得发青的脸,眼神空洞阴森,眼圈下是黑色的阴影,一副病态的模样,头发的刘海很久没有修过,害羞了眉毛和一半的眼睛,嘴角微微下垂着,像是从来没有笑过。 何萍不禁后退了半步,这个男人让她害怕,不仅仅是长相,更是他身上的气质。 如果要形容出来,那就是下水道的死老鼠般,带着一种腐烂得令人作呕的气质,没有半分生气,那种在笼子里关押太久,只有夜里才会出门的怪物的气质。 他没有因为何萍的失礼而感到恼怒,而且低头看着白菊,轻轻说道:“我懂你……这种失去骨肉血亲的感觉,比从身上挖一块肉出来还让人痛苦。” 何萍望着他,警惕并未减少,但她从他的话里找到了共鸣。是啊,孩子就是从她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失去孩子……比挖骨钻心还痛。 男人长长叹了口气:“妈妈死了,只有我为她难过,别人都只是做做样子,虚情假意。” 何萍抱紧了手里的相片,赞同道:“是……都是虚情假意!” 何萍的眼眶又红了起来,易玲死后,她变得无比脆弱,一点点的刺激就会让她哭起来。 “凭什么死的只是我们最重要的人?”男人淡淡开口,说出的话让人背后发寒,“凭什么大家都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你看,你孩子救的那个人,连追悼会都没参加,现在也许正和她女朋友吃着日料,有说有笑……” 何萍咬紧了牙。 那男人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他身上的衬衣价值不菲,手表是几十万一块的珍藏款,但即使这一身奢侈品也没办法掩盖住他森然的气息。 “你跟我说这个是想做什么?” 男人冷冷地笑了:“你应该已经有了答案。” 第27章 从易玲的学校回来后, 江莱一直怏怏的, 话比平时更少了。岑谬得回趟公司总部开会,她其实更想留在A市陪江莱,但总部催得紧,她也只有回去。 是江莱亲自给她收拾的行李, 衣服叠得整整齐齐, 化妆品小件也分门别类给装好了。岑谬长这么大,头一次真真切切地体验到了有女朋友的好处, 或者换个说法,有江莱的好处。 岑谬回F市总部的路上突然意识到,她和江莱原本就是异地, A市只是她暂时的居所。她明明是在回家路上才对,现在竟然有了离家的错觉。 好在一旦工作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负面情绪能够得以遏制。不然岑谬难免想东想西, 担心江莱一个人在A市过不好, 都忘了人家江医生已经一个人在A市生活了快九年。 以往岑谬自个儿找乐习惯了, 下班后推车去超市买点菜做饭, 或者在本地出名的酒吧点杯喝的,静静看着周围的五光十色。有人找她搭讪聊天, 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她便客气地回复那么一两句, 大多数时间她都只是高冷地拒绝,把杯中的液体喝尽了就独自离开。没有任何人能成功在酒吧里得到过她的联系方式。 久而久之,酒吧的老板都认识她了, 知道她是块硬钉子,杵在那里谁都拔不动。只有岑谬自己知道原因,她心里始终空空荡荡的,是专门留下的属地。既然是属地,就没有谁都能随意进来的道理。 按理来说,岑谬是没资格矜贵的,可她就是掬着一口傲气。她高中没毕业就开始闯社会,却难得没被市井气带偏,哪怕十年前,傅国盛在不了解岑谬家庭情况的时候,也曾误以为她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孩子,只因她的神色跟他那女儿一样隐隐透着股骄傲劲儿。 归根究底,岑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然已经没有可以再失去的东西,一步步向上爬的时候也就没有顾虑。她从来不是个束手束脚的人,敢做敢为,是傅国盛提拔的她没错,但也全靠她的打拼,鼎元才能从几千万的小公司做到上十亿。 然而坐上总监的位置,拥有的东西多了,她终于有了害怕的感觉。某次路演结束后,她一个人开车回家,路上堵车,车子停在路边,她从后视镜上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后来成了她摆脱不了的噩梦。 岑谬最恐惧的却不是那个人本身,在某些时候,某个瞬间,她竟然能理解对方的许多行为,能理解那种病态的偏执,甚至能感觉到那种由残缺的童年所带来的无法磨灭的阴冷潮湿。这实在不是件好事,也是岑谬唯恐避之不及的事,她不想变成那种人的同类。 那是她拼了命也要摆脱的命运。 回F市后,偶尔岑谬会收到江莱给她发的短信,语气不冷不热的,习惯了江医生的风格就没觉得有什么,能主动发短信已经是江莱的极限,她这人总是做得多说得少。 异地了一整周,岑谬才稍微能从繁忙的工作里喘口气。 她拨通江莱的手机,听见江莱那声轻轻的喂,嘴角上扬道:“在干嘛?” “在写论文。” 岑谬看了下时间,晚上八点,江医生果然不是在上班就是在学习,“有没有打扰到你?” 江莱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听出对方语气里的疲倦,有些心疼道:“没有打扰,你今天很累吗?” “是呀,应付这些老油条真不容易,不过……”岑谬笑了起来,“听见你的声音就不累了。” 江莱怔了怔,脸在发烫,想必也红得不像样,好在隔着手机看不出来,她心想,把这祸害放回F市确实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事情,不知要招惹多少狂蜂浪蝶。 那头沉默起来,岑谬问她:“怎么了?” 江莱的右手食指轻轻敲着桌面,许是挺长时间没有岑谬在身边,难以控制地情绪低落。烟瘾快犯了,但江莱不想抽烟,只想见岑谬。 “岑谬……” “嗯?” 江莱眨了眨眼睛,虽然害羞,但还是把话说出了口:“我想你了。” 这下换岑谬发愣了,她打开了电脑的网页,问道:“你论文什么时候写得完?” 江莱说:“得挺久,一两个月吧,我每天就写一点。” 岑谬在航空公司网站上找了一圈,订了最近的航班,关上电脑,匆匆往行李箱里塞了几件衣服,就飞快地往车库走去。 “你写你的,我有事先挂了,晚点见。” 手机里只剩下忙音,江莱没琢磨出岑谬那句晚点见是什么意思,大概是说晚点再聊视频。她没想太多,把手机收起来,努力集中精力在论文上。这篇论文打算发表到期刊上,要全英文写,有多难就不需要细说,但江莱也没叫过苦,在学术上她是拔尖的优秀。 或者说江莱很吃得苦,生活过得云淡风轻,别人觉得苦的她也不当回事,别人觉得累的她都习惯了。什么苦和累都熬过来了,偏偏觉得跟岑总监分别的苦有点吃不消。 江莱暗自摇头,自嘲地想到,她是吃了没谈过恋爱的亏,半点经验也没有。和岑谬谈恋爱,倒像个小女生一样爱胡思乱想。 殊不知岑谬比她还像个莽撞地小年轻,只江莱一句“我想你了”,便什么都不顾地往A市赶。以前是拼命赚钱,恨不得让工作填满生活,金钱大于一切。这会儿有了女朋友,态度又逆转了一百八十度,什么工作都往后靠,俨然成了江莱至上主义。 公司里的人对此没有太大意见,他们的岑总监就算是偷懒怠工,那工作效率都是一般人赶不上的。何况谁不知道,这鼎元明面上姓傅,实则岑总监才是贡献最大的元老,傅总都拿她没辙。 江莱写了约莫一两千字论文,天色不早,岑谬一直没个回信,她估计是等不到岑谬回信了,于是收拾收拾便睡了,睡前把手机铃声调大,万一岑谬晚上给她来电还能接到。 大概是凌晨三点半,岑谬才到江莱家,她是想早点见到江莱,奈何距离远了没办法。岑谬缩手缩脚地进到房间,生怕吵醒了江莱,洗漱的时候连水都不敢开太大了,因此洗澡都耽误了不少时间。 江莱安静地睡着,长长的睫毛在黑暗中也很明显,蝴蝶一般停在那里一动不动。岑谬盯着这两片蝴蝶看了许久,心被填得满满的,她不算是个幸运的人,在医院亲眼见着母亲病逝,又有个不疼她的爹,可她从没埋怨过自己的不幸,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太过幸运,才可以遇到江莱,所以老天爷要给她点别的磨砺。 岑谬躺在江莱身边,轻轻抱着江莱,宛如抱着珍宝。她小时候的梦里常常有这样的场景,她那时太小,没人教她要怎么表达,白白耽误了这么年时光。多亏江莱真是好脾气,包容她过去的不懂事,还愿意接受她的爱。 待早上醒来,江莱发现自己怀里多了个暖和又毛绒绒的生物,刚开始吓了一跳,看清楚是岑谬后,惊吓就成了惊喜,她昨天睡觉的时候已经挺晚了,岑谬回来时肯定更晚。江莱才明白岑谬说的晚点见是什么意思,这个人瞎胡闹,说想她了,她就立马回来,半点没有作为总监的稳重。 说不感动是假的,江莱叹了叹气,怎么爱岑谬也不够,这可如何是好?她有时候反是希望岑谬能少喜欢她一些,这样她就不会输给岑谬了。岑谬睡得晚,江莱不想惊动她,好在上午不用值班去医院,她就干抱着岑谬等对方睡够了醒来。 荒芜贫瘠的土地,在缓慢地滋生藤蔓,细细地又密集地铺满着大地。根茎扎进地底,盘根错节,紧紧抓死。如同感情,一旦起了个头就没有余地回旋。 都说覆水难收,江莱如今才品出来这词语真正的味道,是孤注一掷的温柔,是一去不回头的壮烈。江莱本来是缺少这种不顾一切的冲劲的,她平淡惯了,也刻意避免着情绪波动。是岑谬给她那堤坝上凿了个口子,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从此怕是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岑谬睁眼便见到江莱水汪汪的眼睛正深情款款的注视着自己,她得逞般地笑笑,笑起来满面桃花,任谁看了都得被勾去魂。 她抬起手,在江莱的鼻梁上来回轻抚,她最爱江莱温柔似水的眼,也爱江莱高挺的鼻梁。 “姐,你是不是很爱我?” 岑谬当初引诱江莱就是靠的这一声姐,如今故技重施效果也丝毫不减分,喊得江莱满脸通红。岑谬脸上笑意更深,她这江莱姐别的都好,就是脸皮太薄经不住撩。 江莱脸红归脸红,被岑谬问到了,还是认真地叹气,认真地说道:“是,很爱你。”她知道自己有时候看起来挺冷淡,花了太多时间在病人身上,对岑谬是有亏欠的,所以她不想让岑谬受委屈,尤其是在语言上。 有的人是不傲娇一下,不作一下就浑身不舒服,比如傅岐芝。江莱却是乖得很,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毫无弯弯绕绕的心思。 岑谬眼珠子一转,在江莱脸上亲了一口,道:“我也是,最爱你了。” 江莱抱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说:“你回来得正好,酒会快开始了,我们一块去。” 江式举办的私人酒会,邀请了众多商界名流,这个酒会的名额如果能卖钱,估计几十万也会有人愿意花钱来。 岑谬和江莱提前收到了请帖,封面是紫罗兰的颜色,装饰得很是大气。不过这请帖对她俩来说是个鸡肋,她们想进场也不过江渠点点头的事。 酒会举办地点在郊区的山庄,开车来回花费时间长,面不了要留在山庄过夜。江莱如果去参加酒会就不能陪程庆红,她跟程庆红说了,程庆红却道:“你不用管我,我自己也有事。” 江莱觉得好奇,她这老妈在A市无亲无故能有什么事,可程庆红却藏着什么秘密似的不愿多说。 江莱把心里的好奇告诉了岑谬,岑谬开玩笑道:“我就说咱妈可能是弯的,你不信……” 本来是句玩笑话,江莱的脸色却不是很好,因为她也开始怀疑了……如果老妈真的是骗婚,那还真的冤枉她爸了吗? 毕竟一直以来江莱都相信程庆红是好人,当年是江渠做了什么错事。 第28章 举办酒会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A市的富豪们隔段时间便会选个地方聚聚, 为了笼络层层关系,或单纯就是穷奢极欲地享乐。 酒会之后,不少人会留宿一晚,大多数是年轻少爷千金, 抱着社交的目的。毕竟富裕到一定程度后就有了阶层, 同一阶层的人总是更愿意在一起玩,在这样严格限制参加人员的酒会上说不定就能挑选出合适的结婚对象。 人人各自揣着心思。 庄园附近停着价值不菲的各类豪车, 车上出来的人无不打扮精致,举手投足皆是涵养。地毯从车道一直铺往宴厅,走在上面, 倒不用担心昂贵的鞋子会沾上灰尘,地毯两边则站着训练有素的侍者,随时恭候客人的到来。 岑谬参加过其他酒会,但没见过谁能像江家这么气派的。老实说, 岑谬还真佩服程老师的定力, 就江渠这样的巨富, 换做别的太太哪怕是头上绿得长毛了想必都不会愿意离婚, 程老师当年可是带着两个孩子净身出户,别的东西分毫不要。 知女莫若母, 程庆红说得不错, 江莱不是个贪慕虚荣的人,面对这么气派的酒会,她都能目不斜视, 眼神都放在岑谬身上。 岑总监本就爱穿得招摇,今天找到机会便更放肆了些,挑了一件礼服,后背全露,两块明显的蝴蝶骨引来不少人注目。江莱云淡风轻地喝了小口香槟,酒水顺着喉咙下滑到胃里,她舔了舔嘴唇,还是莫名口渴。 自以为气度不凡的男人认出了岑谬,上前搭讪:“嗨,岑总监,居然在这儿看见你。” 岑谬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总算记起来面前的男人是某个风投公司的董事长,和鼎元有商业往来,不能冷下脸,便礼貌地笑着回道:“确实很巧,徐总也来参加酒会了。” 徐总在岑谬面前有炫耀之心,看似不经意地说道:“我家的公司去年加入了江南商会,现在是商会一员。” 人精儿似的岑谬不可能体会不出他话里的炫耀之意,只觉得这人活得像只公孔雀,人前光鲜,屁股后面没毛。 她不好当面拆穿,假意恭维道:“那恭喜徐总了,年轻有为,未来还请多照顾。” “当然,岑总监这样的大美女,能照顾你是我的荣幸。” 字里行间真是油腻腻的套路,岑谬没了耐心,想着要怎么应付掉这人才好。不远处的江莱握紧酒杯,看见岑谬和人有说有笑,自顾自地又喝了一大口香槟,忍了半天,再也按耐不住,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大步往岑谬身边走去。 岑谬冷不丁被人抓住了手腕,她愕然地看向江莱:“你怎么了?” 江莱不说话,深深地看着岑谬,漂亮的瓜子脸因喝了酒变得通红。 岑谬摸摸江莱滚烫的脸,关切地问:“你喝多了?是不舒服吗?” 说着她也不管什么徐总的脸色,连失陪都懒得说一句,拉着江莱的手就往洗手间走去。岑谬不清楚江莱的酒量,但她跟江莱在一起这么些天,也发现了做医生的,尤其是外科医生,为了避免手术事故,平日里基本上滴酒不沾。当初江莱约她去喝酒,估计只是想找个法子安慰安慰她。 江莱任由岑谬拉着她,路上一言不发。到了洗手间,岑谬取下手帕,沾了热水,给江莱擦了擦脸和脖颈。江莱也不动,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岑谬。 岑谬被她看得不自在,但想到江莱这是喝多了,怕她醉酒不舒服,心疼道:“不能喝就少喝点,这里又没有人强迫你喝酒,知道吗?” 江莱闷了半天,终于开口:“我没喝醉。” 声音确实很平稳清明,不像喝多了的人那么含糊。 “脸都红成这样了还说没醉,喝醉的人才爱说自己没醉……” 江莱皱起眉,解释不清楚了,干脆掰着岑谬消瘦的肩膀,把人死死抵在墙上,低头吻了下去。她没喝醉,但喝得不少,大脑剩有理智,可酒精的作用也不可忽视,最终这个吻发展得不可收拾……岑谬身体酥软得不行,心知这样下去自己就要有反应了,今天的目的可不是谈情说爱,再说她虽然热情奔放,也不至于在公共场所做这事。 岑谬很少拒绝江莱,江莱主动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心里觉得可惜,但还是轻轻推开江莱,喘了口气道:“江莱,等会儿有人要来了。” 江莱的薄唇因为亲吻而有些发红,眸子似含着雾气,还未从意乱情迷中脱离出来,听岑谬这么说,才发觉自己失了智,她咬咬唇,点头嗯了一声。却是害羞了。 岑谬琢磨出一点意味来,她这闷罐子江莱姐难不成是吃醋了?还真是罕见。不过岑谬不像江莱那么不解风情,既然让女朋友喝了醋,她就赶紧补偿地把人抱进怀里,哄道:“我们回家再继续……” 江莱稳住心神,偏过头望着别处:“回宴厅吧。” 参加酒会的人陆陆续续来齐了,岑谬和江莱挽着手从洗手间出来,正好撞上赶过来的游林和秦培志。 游林换了身礼服,她气质婉约,穿礼服比穿警服更适合一点。痞气的秦培志穿上正装倒也是人模狗样,再加上个子挺高,差点让人认不出来他。 秦培志见两人从洗手间一起出来,八卦地一笑:“岑总监和江医生气色不错呀~” 这话着实是说得猥琐,岑谬嘴角抽了抽:“秦大师,麻烦你收起你猥琐的想法,在座的都是全A市有头有脸的人物,说不定哪个千金就看上你了。” 秦培志果然闭了嘴,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不说话的时候的确是个安静的美男子。 游林比起秦培志来说正经太多,见了两人,直接进入主题:“今天齐蜃没来。” 江莱颔首,没有插话。 游林继续道:“我刚才注意到,齐家只来了五人,除了齐煌之外,还有齐夫人,齐大公子,二公子和齐煌的亲侄女。” 岑谬啧啧道:“奇怪了,带侄女来都不带亲儿子来。”她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却松了口气,她是真不愿看到齐蜃。 游林赞同道:“是很奇怪,只能说明齐蜃在齐家并不是那么受待见。不过我听说齐煌很宠他这个四太太,四太太是齐蜃的妈妈,齐煌看在四太太的份上,也不至于不待见齐蜃吧。” 岑谬说:“都四太太了,能有多喜欢?齐煌今年六十多高龄,不也又娶了个新老婆吗,第七任了吧。” 游林不置可否:“但他只在四太太去世之后为她盖了楼,并以她的名给这栋楼取名为茗玉楼,连原配都没有这待遇。” 秦培志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机输入茗玉楼查询。图片加载出来了以后,他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手机没拿稳,摔在了地上,屏幕碎裂成渣。 “靠……” 秦培志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心疼自己的手机,更多是觉得渗得慌。 游林看了他一眼:“怎么?” 秦培志捡起手机,虽然屏幕碎了,但不影响查看图片,他把图给另外三人看,图片里正是茗玉楼,修于二十多年前,即使年代久远,放在如今也算得上十分华丽。 岑谬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挺豪华的一栋楼,齐煌确实爱这四太太,但有什么问题吗?” 秦培志把手机横过来,语气跟见了鬼似的:“太特么邪气了,你们看这栋楼,横过来不就是个棺材吗?!” 此话一出,另外三人皆是面色一凝。那茗玉楼哪儿都好,就是修的四四方方,连窗户都少,按照秦培志这个说法一看,横过来可不就是像个棺材吗? 谁会在老婆死了之后给她修个长得像棺材的大楼啊?除非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遭报应吧。 几人几乎同时失语,作为马克思主义无神论的追随者,他们几个都不信什么鬼神,可这件事越想越邪门,就算不迷信的人也会被吓到。 秦培志忽然道:“我怎么觉得齐媛一直在朝我们这边看?”齐媛就是齐煌的侄女,齐煌弟弟的女儿。 游林低下头喝了口酒道:“你没感觉错,她已经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了。” 秦培志站直了,摸了把梳得一丝不苟的亮发,笑道:“看样子我要用上美男计了。” 齐家的男丁兴旺,齐煌几兄弟生了七八个儿子,只有齐媛这么一位千金。想入赘齐家的人数不胜数,当然都吃了闭门羹,摘下这朵齐家大院里娇滴滴的玫瑰可不是件易事。 眼见秦培志为自己的美貌得意洋洋,游林都想往他那擦得光亮的皮鞋上踩一脚,让这浪荡子看清现实,他也配得上? 不过齐媛在往他们这边走来,游林就忍住了踩上去的冲动,假装和谐地笑着跟秦培志说话:“待会儿小心点,别暴露了,记得套话。” 秦培志眨眨眼:“没问题,游sir……” 齐媛年纪尚小,不过二十出头,确实是大院里的玫瑰,生得美丽动人,此刻还穿着红色的长裙,妆容俏丽,走过来的时候有不少人侧目。 秦培志热血沸腾,他这花花公子,就算流连风月多年,也很少见到齐媛这么靓的,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没想到齐媛略过了他,仿佛没看见他似的,径直走到了江莱跟前。 四个人都愣住了,难不成要用美人计?! 岑谬脸一黑,刚刚哄了吃醋的江医生,这会儿要轮到自己醋了。 齐媛伸出白嫩细腻的手,这双手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包养得很好,她朝江莱甜美地笑了起来:“江医生,我是你粉丝,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声音青春活泼,透着几分娇气,软软糯糯的,换成别人估计早就受不住了。 岑谬心道,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卖什么萌? 江莱表情淡淡的,她没想过齐媛会和自己说话。在这种场合,往往是岑谬比较受欢迎,她那冷淡的模样拒人千里,大家都是家世显赫的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必要啃她这硬骨头。江莱的目光在齐媛伸出的手上停了片刻,没去接。 “你好。” 两个字,算是礼貌性地回应。 齐媛收回手,也不觉得尴尬,脸上满是见着偶像的兴奋,可惜今天没带纸笔,不然得要个签名。有手机也行,拍张合照发微博,但手机放包里了没拿过来。 在这时,作为举办酒会的主人家江渠现身了。 这是他传出重病后第一次现身,虽然穿着西装领结,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江渠沧桑了许多,精神状态也不好。 江渠在话筒前说:“欢迎各位老朋友来参加江某举办的酒会……大家都知道,我这个人不爱举办什么酒会,没什么值得庆祝的事,但今天也破了次例,这次酒会不为别的,只是庆祝江莱江医生获得了市模范医生的荣誉,我很高兴,让大家也一起高兴高兴。” 江渠说到这里,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安静了几秒,各自敲起算盘。人人都以为江渠无儿无女,他重病后,江氏集团可能面临群龙无首的局面,原本以为能分一瓢羹,这会儿突然冒出个江医生?还为庆祝她得模范医生而兴师动众举办酒会?怎么看怎么像个借口,与其说庆祝江医生获奖,还不如说江渠这是在间接宣布江医生就是他江渠的女儿还差不多。 江渠眼光精,观察底下一干人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接着开玩笑似的打趣道:“咳,大家可别看江医生长得漂亮就打起她注意了,江医生的爱人可能会不高兴的,是吧岑总监?”说着看向了江莱身边的岑谬。 岑谬一脸懵逼:怎么话题突然扯到我头上了? 第29章 岑谬这几年不是白混的, 随即端庄地微微一笑, 堪称得上不卑不亢、宠辱不惊。 其余人当下明了,这投资界小有名气的岑总监,原来是江渠女儿的爱人。如果说刚才还有人会质疑一个医生有没有能力接管江式,现在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鼎元的几大豺狼虎豹, 岑谬绝对是最凶狠的那只,江氏交到她手里, 不会太差。 江渠继续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说完也不多停留,似是身体受不了, 很快退了场。江莱看着他往休息区走,便沉默跟在他身后。 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江渠喝了口热茶,问江莱:“阿莱, 外面热闹, 不多玩玩?” 江莱蹙着眉说:“爸, 您别忘了吃药。” 听到江莱担心他身体状况, 江渠比赚了几个亿都开心,笑得眼角的皱纹出来了。 “好好好, 我马上就吃药。” 江莱站着没动。 江渠心有戚戚地让刘秘书去把药拿来, 当着江莱的面吃了。待他把药吃完,江莱才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江渠擦着额头的汗感慨:女儿长大了, 不好应付了。 ------------------ 江渠一番玩笑,把岑谬推到了风口浪尖。刚开始还有抱着别样想法的男男女女,这下见了岑谬就只剩下巴结的心。按江会长的意思,江氏集团的接班人,极有可能就是岑谬。 岑谬很为难,她是贪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不想过上富裕的生活?可岑谬不想脱离鼎元,要不是傅国盛的扶持也没有她的今天,她甘愿为傅国盛当牛做马,别人不理解也无所谓。 岑谬明白江会长的意思,他缺席了江莱的大半人生,这辈子没能有机会弥补,所以才想把照顾好江莱的责任托付给她。同时岑谬并不认为纵横商场几十年的江会长,会这么轻易地相信自己,其中不是有诈,就是有诈。江会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岑谬不得而知,但她就是会莫名心虚,这算是一种动物对危险的敏锐嗅觉。 还有件东西,哦不,应该不是东西,令岑谬非常不快,就是齐家大院这朵娇滴滴的玫瑰,跟狗皮膏药一样粘着她问东问西,问她和江莱怎么在一起的,问江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平时几点起床,几点睡觉……岑谬平生最烦脑残粉,江莱的脑残粉也不行,姓齐的更不行。 岑谬被骚扰得烦了,咬咬牙地说道:“我告诉你吧,江莱讨厌有人跟着我,她会生气会吃醋。你不想被她记恨就离我远点。” 游林冲岑谬使了个眼色,提醒她,还得从齐媛嘴里套话呢。 没想到齐媛立马乖乖不说话了,刚还紧跟在岑谬身边,一下子离得三米远,像是真的怕被江莱记恨。迷妹的脑回路,匪夷所思……岑谬心道,都是粉丝滤镜,江莱哪儿有这么神圣? 岑某人浑然不觉自己戴的滤镜已经堪比城墙厚,赛过任何一个脑残粉。江莱刚从休息区出来,她就抛下了身边莺莺燕燕,溜到医生身边粘着。 酒会进入尾声,留宿的年轻人聚到一起玩游戏,中老年要么打牌,要么继续谈正事。 岑谬和江莱都是游戏废,岑谬更适合去中老年那边打打牌,碍于要摸齐家的事,只得兴致缺缺地留在这边陪年轻人们玩。 齐媛最先提议:“我们来玩狼人杀吧!” 复议的年轻人不少,齐媛问江莱:“江医生你觉得怎么样?” 江莱从半小时前就一直在走神,突然被人点名,才嗯了一声:“……我不会。” 齐媛说:“很简单,我教你,咱们现在一共十人,一个人当法官,其余九人,分别是三个平民,三匹狼,三个神。” 齐媛把桌游的卡牌拿出来,摊开身份牌面,给江莱仔细解释。 “所以平民,狼,神的作用是什么呢?” “平民就是没有任何技能的好人,狼是每天晚上要杀死一个好人,神分为预言家,女巫和猎人……” “规则大概就是这样,我先当一局法官,你们都抽卡牌看身份吧。” 游戏规则很简单,江莱听了一遍就能记住。秦培志在一旁默默听完,然后笑道:“这个游戏我只适合做法官。” 游林瞥着他:“为什么?” 秦培志没说什么,从牌堆里抽出一张卡:“玩过就知道为什么了。” 剩下的人也各自拿了身份牌,看过身份后就把身份牌藏了起来。 “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 齐媛一看就是游戏老手,当法官当得有模有样。 第一轮闭眼结束,齐媛宣布是平安夜,也就是说晚上虽然有人被杀,但是女巫用了药救人。 岑谬最先发言,她脸上隐藏不住的兴奋:“我是预言家,我昨天查的江医生身份,江医生是好人!请大家不要投我和江医生。” 江莱则淡道:“嗯,我相信岑谬的。” 游林:“……” 怎么觉得吃了一把狗粮。 大家七嘴八舌地乱说了一通,最大的疑点在于岑谬和8号玩家的预言家之争,江莱坚定地相信岑谬就不用多说,其余的人则一半一半,不敢轻易相信。 9号位置是秦培志,他认真听了一圈发言,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分析:“我是一张平民牌,好人。岑总监这么兴奋的样子,应该就是拿了狼牌,她的性格只有在捕猎的时候才会兴奋。江医生是女巫,晚上法官问女巫救不救人,女巫几乎没有考虑就救了人,会这样做的只有江医生,她救的是自刀骗解药的狼人岑总监。游林只会做好人,做狼她就心虚,刚才这么心虚,就说明了她一定是做了狼。这么推断下来,8号是真的预言家,8号验出来6号是狼,那么三匹狼已经找出来了。” 秦培志说完,在场的人都安静了。 和心理画师玩狼人杀真是毫无游戏体验。 最后秦培志还是把齐媛换了下来,自己当法官。 秦培志以前没玩过狼人杀,却觉得这种游戏挺有意思,人和人的性格不一样,撒谎的时候或者心虚的时候,表现就会不一样。秦培志和别人的乐趣点不同在于,他喜欢观察人性,而不是猜出结果。猜出结果这种事对他来说太简单了,甚至不用太动脑子。 齐媛很难得没有染上齐家阴沉沉的性格,被家人保护得很好,应该也不知道她的家人背后做的那些龌龊事。就算跟她打听齐家的事,她也不会觉得你在调查她。 秦培志认为最有趣的并不是今天的目标齐媛,而是江莱,他很惊奇,直到今天才稍微能看穿这个江医生的性格,一个少年老成的人,又止步在了少年。不认真观察的话,是很难分清老成和少年老成的,这两者有本质上的区别。 半老成和半只狼,能走多远,大概都磕磕绊绊。 秦培志忽然感觉自己就是个悲观主义的花朵儿,看谁谁惨淡。 桌牌游戏其实只是个破冰社交活动,玩过几轮后,大家就互相熟悉了起来,这才是岑谬他们想要的结果。 年轻人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八卦。老一辈的,明星的,朋友的……但凡有八卦,总是要凑上去听一听。熟悉起来之后,难免喝酒聊天,天南海北地聊。 “听说徐家老太太和初恋重逢了,才和徐老太爷离婚了……” “卧槽,老一辈人的生活生活真刺激!” “诶,这个算什么,你们知道陈家老大吗,他可是和老婆的闺蜜看对眼了。” “还能这样的?” 秦培志趁着话题“深入”,适时地插嘴:“听说齐煌很喜欢第四任太太,还给她盖了栋楼,齐媛,是真的吗?” 齐媛没起疑心,只点头道:“是盖了一栋楼没错,不过……大伯他从来没去过那栋楼。” “盖了从来不去?那不是没有纪念意义了吗?” 齐媛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大伯要这么做,但是大伯其实每年都会去给四太太的扫墓的,也算是纪念了吧。” 秦培志:“你大伯第一任老婆也去世了,难道大伯每年也要扫墓?” 齐媛想了想,摇头:“不知道,但是……” 游林耳朵竖了起来,她预感但是后面有什么关键的话。 果然,齐媛顿了顿道:“江会长经常陪着大伯父一起去祭奠四太太。” 岑谬和江莱闻言,皆是一震……她俩以为江渠和齐家没有什么过多的往来,还求助江渠帮她们调查齐蜃。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江渠分明已经和齐家熟到可以一起扫墓的地步了。 江莱握紧了拳,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父亲会做什么欺骗自己的事。如果江渠不可信的话,她之前的做法就是在把岑谬往火坑里推。 岑谬轻轻扶着江莱,她其实一早的时候就看出很多地方不对劲,只不过亲耳听见的时候还是会错愕。江渠不像这样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必然会导致江莱从心底里厌恶他。所以他到底是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宁可让江莱厌恶也不愿意说出来。 游林敏感地捕捉到关键点,问齐媛:“你大伯父和江会长是一直走得很近还是只是一起扫墓?” “其实我们齐家和江会长往来不多,甚至说没有往来,只有每年祭奠的时候,会长才会来齐家。” “诶对了,你还有个哥哥叫齐蜃对吧?今天来酒庄怎么不叫上他?” 齐媛小声说:“堂哥他跟我大伯父关系一直不太好……”说到这里,齐媛不愿意往下继续说了,这是齐家的私事,齐媛不便往外多说。 江莱却一直在回想刚才齐媛说的,江渠和齐煌一起去祭拜四太太的事。她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然后虚虚放在半空。 岑谬见状,在她耳边低声道:“想去找江叔叔就去吧,我等你回来。” 江莱颔首,起身离开。 齐媛连忙问:“江医生你怎么走了?” 岑谬拦着要去追江莱的齐媛,冷笑道:“江医生上厕所齐小姐也要跟着?” 岑谬讨厌姓齐的,一直忍着没给齐媛摆脸色,江莱刚离开,岑谬的脸就冷得像个冰窖似的。齐媛莫名感到了岑总监周身得的低气压,不敢再追过去,她重新坐回椅子上,心道偶像上厕所她都跟着确实太变态了,也就作罢。 秦培志看了眼岑谬,垂眸给自己倒了杯红酒,他还挺期待岑谬找上自己的那天。 第30章 郊区的庄园, 若是离了人群, 便静得可怕。 江渠点燃了一支雪茄,还没抽上两口,雪茄就被人拿走了。敢从江渠手里肆无忌惮地拿东西的人,在这里也只有江莱。 江渠诧异道:“阿莱, 你怎么过来了?” 江莱熄灭了雪茄, 冷冷地看向江渠,前一秒她还想质问他为什么要隐瞒真相, 可当看见这张江渠垂垂老矣的面孔,又于心不忍了。她开始懊恼自己这容易心软的性子,不愿伤害别人, 却也不能护好自己和爱的人。 终究是为了岑谬的安全,江莱才心硬道:“你原本就认识齐蜃和他的妈妈?” 虽是一个问句,江莱却用了十分肯定的语气。 江渠沉得住气,似乎早就知道瞒不住, 他点头承认:“是, 不仅认识, 还有很深的渊源。” “岑谬被齐蜃跟踪骚扰, 你若是不想帮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办这个酒会?” 江渠闭上眼, 揉了揉眼睛的穴道:“我举办酒会, 是想借此和你们俩做个交易。” “交易?” “嗯,一个交易,我会让岑谬自己选择。” 江莱预感不妙, 皱眉问道:“你想让她选择什么?” 江渠转了转拇指上的戒指,淡然道:“你们放过齐蜃,别再追究。作为回报,我名下江式的股份,加上现金、固定资产,接近六百亿,都归岑谬。或者,我亲自把人送进监狱,那六百亿家产全部捐给国家。你觉得岑谬会怎么选?” 一桩好交易,岑谬还真不一定能拒绝……江莱摇头,不,财迷的某人绝对会选六百亿。 江莱啧了一声:“为什么对齐蜃这么好?为了他几百亿说送就送。” 江渠心道,也不是白送的,嘴上却说:“齐蜃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没教育好有我的问题……在他没犯下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前,我有义务去矫正。” “如果他杀了人,你要怎么纠正?” “不可能,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江渠说得斩钉截铁,似乎非常了解齐蜃。 江莱抬起眸:“那齐海呢?” 江渠微怔,不自在地搓了搓手,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齐海早死了。” “不,他没死,他还活着。” “怎么会?二十多年前他就死了,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藏二十多年都不被发现。” 江莱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他并不需要隐藏。” 齐海和齐蜃是双胞胎,就算他大摇大摆走在路上被人看到,只要不和齐蜃同时现身,看见他的人最多也只会把他当成齐蜃。 江渠反应了过来什么,他没有想到过齐海可能还活着的情况。但他也没有表态,对于齐海和齐蜃,江渠似乎是铁了心的要包庇。 江莱不是什么小孩子,和父亲有分歧还会夺门而出。她这人学不会幼稚地发脾气或是说狠话,只想问清楚为什么,刨根究底,打破砂锅。江渠不愿说,她就和他僵持着。 父女俩对峙,江莱固执起来丝毫不输阵,就这样默默地看着江渠,非要等到他开口不可。 江渠算是知道,如果不给江莱一个解释,他可能等到天亮都没法出这个门。 “阿莱,我不想你讨厌我。” 江渠声音里满是疲倦,二十多年过来,他觉得累了。赎罪也罢,愧疚也罢,活着但求一个安宁,可此心安处始终都找不到了。 江莱却很平静地说:“我不会讨厌你。” 从小时开始,江莱就没有讨厌过谁,讨厌也需要情绪,用心才能真的讨厌。她大多数时候淡漠得像这个世界的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 当年岑谬玩打火机把她写了两周的暑假作业烧成了灰,她没生气,重新花了两周补上作业,不过没时间陪岑谬去河边钓虾,反把那人给气了好几天。把小时候的事一件件捡起来品,就越发觉得岑谬不讲理。 江莱补充道:“我从来不会讨厌别人。” 江渠沉吟半晌,从柜子里拿出一根新的雪茄,他看了看江莱的眼色:“我就抽一支。” 江莱没有阻止他,她清楚烟的作用,让人上瘾的并不是那种呛鼻的味道,心里的烦躁不安才最难以戒掉。冷冰冰的灵魂,总要靠点别的东西去支撑,不是液体就是气体,或是肉体。 打火机点燃,烟雾缭缭。 江渠吸了口雪茄,又长长地吐气。 江莱有种错觉,江渠像是很老了,老到只剩下一张空壳,别的什么都没有了。她前段时间见到江渠时,江渠看上去还很年轻,像所有正值壮年的人一样精神奕奕,完全不是现在这样的沧桑。 江渠并没有抽完一根烟,他把还剩了三分之二的雪茄按灭,搓了把脸,总算开始讲起过去的事。 “我和你妈妈,还有茗玉,也就是齐蜃的妈妈,是从初中就相识的朋友。” 这出乎江莱意料,她看向江渠,等他继续往后说下去。 ———————— 姓江的那个臭小子喜欢李老师的女儿。 知道这事儿的人都会说上那么一嘴: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羞死个人! 李老师的女儿长得漂亮水灵,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校花,又是文化人,那个没啥本事家里还穷的江渠怎么配得上? 可惜这姓江的臭小子贼心不死,从初中一路追到高中,纠缠不休。好在李老师的女儿听话,不会早恋,没把这臭小子当回事儿。 李老师的女儿大名叫程庆红,红红火火的一个名字,性格倒是恬静,不过有点过于不通人情。恐怕全校都知道江渠这小子暗恋她了,她自己也还把江渠当好朋友。 江渠住在李老师家附近,他原本是乡里来的,不是城里人,因为舅舅在城里开了家包子店,就被舅舅叫来城里帮忙,顺便解决读书问题。 乡下的学校没有个像样的老师,有时候老师自己教着教着都忘了要讲什么,他也就对学习没什么兴趣,来到城里的中学,成绩更是跟不上。 李老师是个负责的班主任,对江渠这种转校差生也没什么偏见,知道他这是以前学校不好,没基础,才会成绩差。正好江渠住在李老师家附近,于是便常常把他叫到家里来免费补个课。 江渠就是在李老师家补课的时候认识程庆红和魏茗玉的。 程庆红成绩好,门门功课前列,还长得很美。江渠在她面前总是自惭形秽,他又穷又土,在班上吊车尾的学生,万万不敢想能和班主任的女儿做朋友。 魏茗玉则更不一样了。如果说程庆红是捞不着的水中月,那魏茗玉直接就是天上可望不可及的月亮。她总是坐着家里黑色的轿车来李老师家,她穿的都是不知道价格的制服,她戴的普普通通的一串项链听说都是几千。 关键在于,魏茗玉并不是来补课的,她和程庆红关系好,找个借口来串门罢了。 不过江渠为人质朴,不笨,是个有脑子的人,他不介意当两个女生的苦力,总是帮忙搬东西,天晚了就给两人保驾护航送回家。 慢慢的三个人就成了好友,虽然江渠夹在其中并没有什么地位,可他不觉得有什么,他这样的土包子粗人,能和月光似的人物做朋友,已经很知足了。 江渠一直很卑微,卑微到只敢偷偷喜欢程庆红。 他寄人篱下,总是过得小心翼翼的,饭不敢吃太多,活儿却干的不少,所以瘦了吧唧的,读初中的时候甚至比魏茗玉还矮一截,到了高中才窜了个头。 魏茗玉是个衣食无忧的大小姐,不懂人间疾苦,虽然和他是朋友,但实际上并不是特别会关心他。只有程庆红会注意到江渠饿得蜡黄一张脸,所以早上出门的时候,总是会记得给江渠带上个玉米棒子。 就这馒头,让江渠记了大半辈子。 后来江渠不知道赚了多少钱,却买不回当年那个玉米棒子。 当年高考不容易,程庆红考的本地的师范学校,毕业后可以分配工作,算是个铁饭碗。魏茗玉似乎并不愁这些,家里安排了读哪里她就读哪里,养尊处优得让人羡慕。 两个女生问江渠:“你以后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帮舅舅卖包子吧。” 江渠落榜了,没考上任何大学,只能去打工,他也很迷茫,想读书又想跟着舅舅做生意。 魏茗玉说:“你这么年轻,打算跟舅舅打工一辈子吗?”她家境好,见过世面,在那个年代都出国旅游过好多次,想法已经和当时的年轻人不太一样了。 江渠摸摸脑袋,窘迫地说:“我没考上大学,再考一年,家里也拿不出多的钱。还不如早点赚钱养家。” 说完江渠看了眼程庆红,他是想赚钱,赚够了钱,就有底气和程庆红说自己的想法,现在他还不敢。 魏茗玉想了想,道:“你想做生意吗?我们可以一起,我想开家服装店,从广东那边进货,运到F市,赚差价。” 那时国内刚刚开放经济没有多少年,大多数还穿着土气的衣服,很少有人能像魏茗玉这样穿得光鲜亮丽,她穿的衣服就都是从沿海地区买的,有洋货,也有本地的服装厂模仿国外做的时装。但是她每次买衣服都要去外地,很麻烦,心想为什么不自己开家店,还能赚钱。 正好,江渠可以当个苦力,从中间运货买卖,她只需要投资就好。 江渠听了魏茗玉的点子,也觉得这个想法好极了,他为什么想不到,于是果断答应了:“好!” 程庆红是个淡然的人,听魏茗玉和江渠两人商量做生意,她自己没啥兴趣,于是笑着说道:“臭小子,和茗玉赚了钱记得请我吃饭。” “没问题,请吃最贵的!” 魏茗玉没说啥,一心钻进了自己计划的服装生意里。 第31章 第一单生意很成功, 从广东进来的货没多久就卖完了。江渠和魏茗玉尝到了甜头, 加大了投资,渐渐还真像魏茗玉最初期待的那样,小赚了一笔。 江渠赚到钱请魏茗玉和程庆红吃饭,饭桌上, 魏茗玉拿了支筷子沾水在桌上, 边画图边说:“我们开服装店一年半,在F市也算做得比较好的, 但是终究是靠进别人的货,赚得最大的还是厂家……” 程庆红推了一下魏茗玉,打趣道:“茗玉, 咱吃饭呢你还在想你生意,你们俩开店这么短时间就赚了别人好几倍的钱,还不满意?” 魏茗玉笑了起来,黑色的眸子像泉水般深邃, 弯起来时又像月牙:“行, 不说了, 先吃饭吧。” 被程庆红唠叨了之后, 魏茗玉果然不再提生意上的事,开始聊起别的, 聊着聊着又提起小时候江渠的糗事, 她两个人笑得开心,却见江渠在走神。 程庆红问他:“江渠,在想什么呢?” 江渠回过神来, 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觉得茗玉说得对,运货来卖,赚得了一时,别人要是学我们,那我们就没什么赚头了,不如……” “不如自己办厂。”茗玉接话道,“江渠,咱们想一块儿去了。” 江渠摇头:“办厂的钱还没赚够。” 魏茗玉毫不在意道:“照我们这服装店的势头下去,只要三年就能赚够钱办厂。” 三年,是魏茗玉谦虚了。 他们的生意越见红火,还不满三年,江渠就攒够了办服装厂的钱。他在这之前做足了准备,攒够了第一股投资的钱打算办厂,魏茗玉却在这时候选择了退出,因为家里人安排她出国读书。 魏茗玉他们三人从初中开始就在一起玩,玩得久了,就会忘记三个人家境的差别。到魏茗玉说决定出国的时候,江渠和程庆红才反应过来,魏茗玉其实根本用不着做什么生意,也不需要办厂,她仿佛只是心血来潮玩玩而已,就能比别人更有眼光,看准商机大赚一笔。 走之前,程庆红哭得稀里糊涂的,她和她这闺蜜整日形影不离,还没分开过这么久。魏茗玉平日里不露声色,被她这一哭,也开始心酸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后悔远离故土和朋友去他乡留学。不过魏茗玉既然下定了决心便不会改变,她的人生有清晰的方向,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魏茗玉拍了下程庆红的肩,安慰道:“别哭鼻子了……再见了,阿程,再见,江渠。” 魏茗玉向出发口走的时候没有回头看,她长得高挑削瘦,但并不让人觉得羸弱,步伐坚定而有力。程庆红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才收回目光,她恍惚觉得,魏茗玉未来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比大多数人都了不起,那将是她没办法匹及的高度。 这一去就又是两年,那时通讯不发达,不像现在有网络聊天,偶尔魏茗玉会给程庆红打打电话,大多数时候都像消失了般。 从前还是三个人互相照应,后来就成了江渠一直陪着程庆红。 江渠的服装厂做大了许多,从穷小子一跃成为当地的百万大户。他守了程庆红十年,终于有了勇气,于是在某个普通的日子,江渠向程庆红提出了在一起的请求。 程庆红心乱如麻,她一直都把江渠当多年的好友,江渠藏得太好,到现在才表露心思。她觉得愧疚,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早些能发现江渠的爱,她也不会让人白白等这么久。 程庆红找不到人诉说,思前想后,竟然只想得到魏茗玉这么一个人可以聊聊,于是她给魏茗玉打去了电话。 待听到魏茗玉那特有的冷静的声音,程庆红也被她影响了似的平静下来:“茗玉……” “别急,慢慢说。” “江渠好像喜欢我,我要怎么办?” 电话那头许久没有出声。 “茗玉?怎么了?” “没事……那你喜欢他吗?” “他是我朋友我当然喜欢他的,可是这不代表我想和他结婚,我觉得哪里怪怪的。” “如果你真喜欢他的话,可以试试吧,江渠他应该喜欢你很多年了……很多年了。” “……” 挂断电话后,程庆红独自坐在房间里许久,不知道为什么,魏茗玉那句“很多年了”让她心里一阵发闷。是啊,她和魏茗玉,和江渠,都认识很多年了。 最终是程庆红的妈妈,也就是他们的班主任李老师成功劝说了程庆红。李老师告诉程庆红,结婚是件重要的事,婚姻不只是靠感情支撑起来的,要互相合适才行,合适的人在一起婚姻才能稳定长久,才能给孩子提供幸福稳定的家。 程庆红答应了和江渠结婚,因为她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会比陪伴她十年的江渠更合适。 婚礼当天,在国外多年的魏茗玉难得回了国,只为给程庆红伴娘。她穿着低调的长裙,没有抢新娘的风头,也足以将在场别的所有人比下去。 江蓁出生,魏茗玉又千里迢迢跑回国,给小江蓁包了个大红包。 魏茗玉抱着江蓁,对病床上的程庆红说:“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程庆红高兴得咧嘴笑起来,似乎听到魏茗玉以后都会留在国内,比自己孩子出生还开心。 每次魏茗玉一回国,江渠就觉得自己很多余,程庆红和魏茗玉有说不完的话,他小的时候就插不上嘴,现在也还是插不上嘴。 江渠暗自庆幸,好在魏茗玉是个女人,不然还能有他什么事? 直到有天,他看见了一幕,后来改变了他们所有人人生的一幕。 刚生下江蓁的程庆红虚弱地沉睡过去,魏茗玉坐在床边照顾孩子,哄得孩子不哭不闹了之后,魏茗玉突然深深地看了眼程庆红,然后倾身过去,低头吻了程庆红苍白的嘴唇。只轻轻的一瞬便离开,眼里是无尽的深情和温柔。 江渠感觉心里被猛地揪了一下,震得站在病房门口半天没动。他自认是最适合程庆红的男人,做生意小有所成,长得不赖,又和程庆红是青梅竹马,他不会担心程庆红喜欢上别人。 但他也从没想过,如果那个要和她竞争的人是魏茗玉会怎样。 他没办法比得过魏茗玉,连脚趾头都比不上。不论是家世还是在程庆红心里的位置。 嫉妒和自卑,谈不上哪个更多。江渠捏紧了拳,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恨意,恨他和程庆红之间还多了一个魏茗玉。 江渠服装厂做好了之后,他又开始做起别的行业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江渠有机会认识了魏茗玉的堂哥魏启南。 魏启南提起自己这个留学归来的堂妹魏茗玉:“你说她也老大不小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国外学来的,问道她为什么还不结婚,她竟然说:‘我更喜欢自由点的生活’,你说这像什么话?女孩子不就该早点找个可靠的归宿吗?” 江渠喝了酒半醉半醒,本就忌惮魏茗玉,听魏启南提起,更是觉得胸口发闷。他守得云开见月明,好不容易才和程庆红在一起,魏茗玉一回来,程庆红隔山差五就往她那里跑,他觉得自己这个丈夫做得着实憋屈。 他喝多了也管不住嘴,鬼使神差地,就把关于魏茗玉的秘密说了出来。 “魏茗玉喜欢自由?也就你们信了,她明明就是喜欢女人,是个女同性恋……我和她做了这么多年同学朋友,我还不了解吗?呵呵,我也被她骗了好多年 ……” 话说出口,江渠的酒醒了大半,魏启南的脸色不太好,江渠才意识到自己捅了篓子,他赶紧弥补错误:“不是……我喝多了,说错了话,魏大哥你别放心上。” 但这句解释终究晚了,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意思。 结束宴会,魏启南铁青着脸坐车回了魏家主宅。 再之后魏家大门紧闭,谢绝一切客人,程庆红和江渠上门都吃了闭门羹。程庆红不明白魏家出了什么事,江渠知道大概是因为什么,可他不敢告诉程庆红,只有惴惴不安地等着魏家的消息。 等了快一个月,也没等到关于魏茗玉的消息。江渠慌了起来,他瞒着程庆红独自去了魏家,找借口说要见魏启南,有很重要的事要商量,这才远远得以远远地见到了魏茗玉一眼。 魏茗玉是什么人?在过去,她是天上的月亮,是修养和优雅的代名词。可江渠那天看到的魏茗玉却完全变了一个人,头发乱糟糟的,拧成一股,神色涣散,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指甲长长了也不知道剪。 江渠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明白了,自己做错了一件什么事。这光鲜亮丽的别墅,竟然成为了绑住魏茗玉的监狱。 江渠气得眼睛发红,他质问魏启南:“你们就这么对茗玉?” 魏启南啧了一声:“做什么不好,非要搞同性恋,老爷子气死了,她还非要跟老爷子犟,被关了一个月,这不就老实了吗?” 江渠忍住往魏启南脸上揍过去的冲动,咬牙道:“她……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她?” 魏启南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看着江渠,轻笑起来:“江总,你不会还不知道茗玉喜欢的人就是你老婆吧?她可是被老爷子打了几十板子,罚跪了好几天,都不改口的。何况,不是你告诉我她是弯的吗?” 江渠自知理亏,没了气势,是他害了魏茗玉,他恹恹地说道:“你们放过茗玉吧……” “晚了,她马上就要嫁人了。” “嫁人?” “嗯,齐煌,你应该听说过。” “……” 那天之后没多久,就和魏启南说的一样,魏茗玉秘密地嫁给了齐煌,因为齐煌娶过三任老婆,甚至连婚礼都没有办。嫁到齐家后的魏茗玉几乎足不出户,也跟程庆红和江渠断了一切联系,只是听说给齐家生了对双胞胎,江莱则在第二年出生。 时间久了,江渠甚至有种错觉,魏茗玉或许没有像他想的那么受打击,或许已经接受了新的生活,这么一想,他就觉得身上的愧疚就少了几分。 可他没料到的是,再见到魏茗玉,对方会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二十三年前,精神失常的魏茗玉牵着两个孩子的手,一起跳进了F市的护城河。 齐蜃不知怎么就自己游上了岸,魏茗玉和齐海不知所踪,救援队在河里打捞了一整夜,只捞到了一大一小两具尸体。 江渠跪在魏茗玉冰凉的尸体身边崩溃地大哭,终于向程庆红坦白了一切。 程庆红红着眼,连夜带着江莱和江蓁离开了江家。她从未做过什么心狠的事,却对着护城河的方向发下毒誓,今生今世,到死也不会原谅江渠。 从此往后二十三年,江程两不相见,程庆红很好地履行了当年她许下的誓言。 第32章 故事到这里为止, 江渠讲完了他所知道的关于魏茗玉的一切。 江莱不知该如何评价, 魏茗玉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名字,过去的二十多年,程庆红对她只字未提。但她明白了,为什么容易心软的程庆红会独独对江趣这么狠, 连江渠病入膏肓都不愿意来他见一眼。 她说道:“难怪妈妈经常跟我说:勿以善小而不为, 勿以恶小而为之。有时候哪怕一件小事,一句话, 都可能毁掉他人的一辈子。永远不要觉得自己的恨没有什么大不了就肆意去宣泄恶意。” 江渠惭愧得说不出话,垂头叹气,他愿意用一生来弥补当年犯下的错又有什么用, 人死不可复生,做什么都晚了。 “抱歉,爸,这是我最后这么叫你。”江莱垂眸, 语气再无温情, 只剩下疏远的客气, “我没办法在知道这些事之后还能心安理得地用你的东西, 钱和公司你自己留着,想捐就捐, 不要塞给岑谬, 算是我请求你给我们一个安宁。” 江莱觉得,这些钱,这座庄园, 这些豪车,都沾着人血,很脏,脏得让她犯恶心。 江渠从女儿的眼里读出厌恶的情绪,心中如灯灭,漆黑了一片。阿莱明明是他的女儿,却不知不觉中被程庆红抚养得很像魏茗玉,温和坚定,品行端正,由此可见魏茗玉在程庆红眼里的地位。 他绝望地闭着眼,恍然大悟,不论茗玉是生是死,他都比不过她。 —————— 岑谬嘴里的车厘子还未咽下,就被江莱拉着回到了车上。 岑谬:“??” 江莱不忘给岑谬系上安全带,冷着脸道:“咱们回家。” 岑谬眯着桃花眼一笑:“看不出来,江医生还真着急。” 江莱发动了车子,没明白岑谬的话:“着什么急?” 岑谬凑到江莱耳边呵气:“白天不是说好,回家再继续吗,啧啧,才一天你就忍不了了……” 江莱皱眉,踩了脚油门,车子飞出去,差点没把岑谬的鼻子给撞出血。 岑谬捂着鼻子泫然欲泣:“还好我这鼻子不是做的,不然非得撞歪不可。回家就回家,晚上开车别太急了,注意安全。” 江莱淡道:“我怕开慢了你舍不得。” 岑谬问:“舍不得什么?” “六百亿。” “啥?” “江渠说要给你六百亿,让你不要再追究齐蜃的案子。” “卧槽!”岑谬就要去拉车门,“都好说,都好说,不就是齐蜃那孙子吗,我原谅他了,江莱,咱们回去好好跟你爸谈谈,着急走啥呀……” 当她对上江莱那冷得可以结冰的眼神,后面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江莱踩了脚刹车,车子停在离庄园几百米的地方。她望着岑谬,问出了一个灵魂问题:“你要我还是要六百亿?” 简直比你妈和女朋友同时落水你先救谁还难选择。 小孩子才做选择,岑谬不是人:“要六百亿……” 江莱握紧方向盘,指节掐得发白。 岑谬力扬狂澜:“那是不可能的!” 财迷的心在滴血,所谓心如刀割也不过如此。 江莱重新发动汽车,看着前方轻声说:“别后悔就行。” 岑谬靠在座椅上,慵懒地锊了锊头发,正经道:“才不会后悔。” 不就是六百亿吗? 过了没多久。 “你爸联系方式是多少来着?” “……” 夜晚郊区的公路上,一辆黑色大奔猛然加速,开到了接近200码。 下车后,岑谬吐得昏天黑地,失去六百亿的心痛才暂时被抛在了脑后。 江莱递给她一瓶水:“后悔了吗?” 岑谬擦了下嘴,眼泪都给吐出来了,她讪讪道:“不敢,不敢……” 江莱依旧冷着脸。 岑谬瘪瘪嘴,凑近江莱,环抱着她的腰:“我真不后悔,只是不知道你和你爸说了什么,六百亿这么大一笔数目,你爸愿意给我肯定有什么隐情。” 江莱叹气,手轻轻抚着岑谬的背,柔声道:“还晕车吗?” 岑谬摇摇头:“吐了就不晕了。” “这件事回酒店再跟你说。” 她们给程庆红订的酒店套房,这会儿离开江家,没了去处,就只有暂住在酒店里。 程庆红还没睡,见她俩过来,意外道:“你们不是要在酒庄住一晚吗?” 江莱说:“这不是怕您一个人无聊嘛,回来陪您。” 程庆红却道:“没关系,反正我明天要去见个朋友。” “哪个朋友?” 程庆红的眼神有些闪躲:“你不认识,老同学了。” 江莱不再多问,点点头说:“那您早点休息,我和岑谬也睡了。” “好,好……” 洗漱过后,岑谬搂着江莱,双目含情地送上一吻:“我的好江莱,我好喜欢你……” 江莱则不为所动:“比起六百亿呢?” 岑谬翻身压着江莱,低头亲了下医生:“春宵一刻值千金,六百亿,你说多少晚赚得回来?” 江莱挑眉:“只值千金?” 江莱话锋一转,笑得春风满面:“当然是千金不换。” 听到这话,江莱的嘴角微微上扬起来。岑谬心想,找个温柔的女朋友的好处,是真的很好哄。 岑谬趴在江莱身上,长腿交缠着,倒是没忘记问江莱正事:“所以你爸跟你说了什么呀?” 江莱想了想,道:“岑谬,你说我妈是不是有点反应迟钝?” 岑谬:“啊?” ………… 程庆红起了个大早,特意打扮了一下,已经五十几岁的人,还依稀能见年轻时漂亮的容颜。 江莱也醒了,见程庆红要出门,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她:“您去哪儿,要我开车送您去吗?” 程庆红推辞道:“不用,我自己打车去就好。” 江莱从冰箱里拿出牛奶,打开喝了一口,然后说:“嗯,那您钱带够了吗?” “够了,你上次给那么多我哪儿用得完?你就放心吧。” 程庆红提上包,转身匆匆出了门。 她没有注意自己前脚出了门,后脚江莱和岑谬就跟了过去。 程庆红先去了一家花店,买了束花,岑谬认出来,程庆红买的花和她上次买给江莱但没送出手的一样,是向日葵。 买好花后,程庆红站在路边,招手打了辆车。岑谬和江莱则隔着一段距离悄悄跟在那出租车后面。 出租车一路行驶到郊外,停在A市最昂贵的陵园门口。 岑谬说:“咱妈见的同学住这儿?” 江莱并不觉得奇怪,程庆红会来陵园在她意料之中,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程庆红看的不是别人,正是魏茗玉。 下车后,程庆红拐进了陵园,她抱着花,径直来到一处修葺地很豪华的墓地前,把怀里的花放在碑旁边。 墓碑上女人的照片还停留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嘴角沁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眼神温柔,仿佛正在直视着来人。 程庆红蹲在碑前,久久地看着照片,最后忍不住哽咽道:“茗玉,我都老了,你还是这么年轻。” 一阵风起,吹得树和草沙沙作响,却像呜咽似的。 程庆红抹了抹眼睛,继续对照片上的女人说:“阿莱长大了,还带了女朋友来见我……还真是奇怪,看着她这孩子,我总会想起你来。” 说到这里,程庆红从包里拿出一张写着字的纸,放在碑前,想起往事,声音是无尽的温和:“这是我们读书那会儿最喜欢的一首诗,你还记得吧?你小时候抄了一份送我,那张纸我还留着呢。我也没别的可以送你,也把这首诗抄了一份回送给你。” 她把那首诗放在向日葵上,目光重新回到墓碑的照片上,又看了许久,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手指反复抚摸着碑上刻着的玉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程庆红苦涩地笑了笑,觉得自己也是痴了,她缩回手,神色哀恸:“茗玉,我该走了。” 说罢程庆红站起来身,腿蹲得有些麻,身体毕竟大不如前,她揉了揉腿,待站直了,该离开的时候又不舍地多站了一会儿。 然后,或许是觉得她自己人也老了,不该有什么别的顾虑了。程庆红弯下腰,在墓碑的一角轻轻落下一吻,就像当年在病房里魏茗玉偷吻她那次般轻,却极其郑重。 江莱看着这幕,眼里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如果说之前她还想问程庆红对魏茗玉是什么感情,现在她觉得已经不重要了。 不论是爱或者友谊,人走了二十多年,是程庆红心里无法补上的遗憾,程庆红记了魏茗玉二十多年,这份感情早就超过了普通意义上的爱情。 初中读书那会儿,语文老师出过一道作文题目,题目名为羁绊。江莱不理解这个词语,去查了字典,字典上的解释是:束缚,不能脱身。 那时的江莱认为这个羁绊不太像个很好的词。后来她才懂得,这种束缚和不能脱身是心甘情愿的,是人和人之间关系的最终形态,是千丝万缕解不开的关联。 等程庆红离开陵园,江莱和岑谬才来到魏茗玉的墓碑前。她们见了墓碑上的照片也是微愣,难怪江渠会说魏茗玉是月亮一样的人。 虽然只是一张照片,但除了月亮,江莱和岑谬竟然找不出另外的词去形容这个女人的气质。清明而不寡淡,笑起来的样子让人如沐月光。 天上的月亮,本该让人远远望着的,因为羁绊才围着大地转。魏茗玉却是个苦月亮,过早地陨落了。 两人同时想到:好可惜,如果还活着不知道该是个怎么样的人。 江莱注意到那张放在花上的纸条,是程庆红的字迹,用秀气的行楷抄了一首小诗: “把手伸给我 让我那肩头挡住的世界 不再打扰你 假如爱不是遗忘的话 苦难也不是记忆 记住我的话吧 一切都不会过去 即使只有最后一棵白杨树 象没有铭刻的墓碑 在路的尽头耸立 落叶也会说话 在翻滚中褪色、变白 慢慢地冻结起来 托起我们深深的足迹 当然,谁也不知道明天 明天从另一个早晨开始 那时我们将沉沉睡去” 岑谬还以为这是程庆红写的诗,赞道:“程老师不愧是语文老师,这诗写得真好。” 江莱看文盲似的瞥了眼岑谬:“这是北岛写的……” 岑谬很是受伤:“江医生,你是不是嫌弃我没文化!” 江莱摸摸岑谬的脸:“别瞎想了,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 岑谬挽着江莱的手臂,乐道:“哼,你这闷罐子敢嫌弃我吗,也就我不怕吃苦受罪才愿意追你。” 江莱眉头一扬,反驳道:“我好像没让你追多久吧?” “那是我魅力大,江医生你抵抗不住我的诱惑,自投罗网。” 脸呢? 怎么忘了岑总监从来是不要脸皮的人。 江莱头大,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魏茗玉要是有岑谬一半脸皮厚,也不知道和程庆红错过了。 第33章 市一医人满为患, 每天如此。 沈俞涵累瘫在椅子上, 觉得自己需要打一针鸡血,不然这实习生涯都快把自己熬得心力交瘁了。 坐旁边的李航拿手肘戳了一下沈俞涵:“小沈……” 沈俞涵抬了抬眼皮看他,有气无力道:“怎么?” 李航极尽谄媚地说:“小沈,拜托你件事儿……你是不是和vip病房那位美女关系很好呀?我对她一见钟情, 想找你要个联系方式。” 沈俞涵差点被口水噎住, 声音不禁提高了几个分贝:“那是个偏瘫,还剃了光头, 李航你是不是该洗洗眼睛了?!” “头发剃了还能再长么,偏瘫也有几率康复,我相信爱情的力量会使她重新站起来的……你认识她的话就介绍给我呗。” “不熟, 不认识,没她号码,你找别人去。” “小沈~” “撒娇也没有!” 沈俞涵闭上眼睛装死。 见从沈俞涵入手没有用,李航转攻专注于研究论文的江莱:“江医生……” 话没说完, 江莱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显示着岑谬的名字, 江莱只瞥了一眼, 然后便放下手头的事出门去接电话。 “……” 全院最不可能谈恋爱的江医生都开始甜蜜初恋了,李航觉得酸, 酸得牙疼, 他年年追女孩子,年年被拒绝,就没哪次成功过, 人家江医生啥都不做,一堆人追着她跑。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能这么大? 既然没有人愿意替他撮合这段姻缘,李航决定自己主动。毕竟vip病房那位美女在神经受损后一定倍受打击,他这时候去嘘寒问暖一下说不定就有戏了,李航自认这不叫趁人之危,这叫雪中送炭。 江莱和岑谬通完话,折返回来,跟浮想联翩的李航说道:“李航,你等会儿帮我查下房,我有点私事要处理。” 近来江医生有挺多事情,李航和沈俞涵都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以前江莱是市一院出了名的劳模,没有请过假,这段时间怕是把几年的假都请光了。沈俞涵琢磨了一下,发现自从岑谬和学姐在一起后,学姐就开始忙所谓的私事了,那岑总监果然是个红颜祸水无疑。 能有机会去vip病房刷存在感,李航求之不得:“没问题,包我身上。” “对了,最近A医大新来了几个实习医生,我看了履历还挺优秀的,你也帮忙好好照顾一下。” “嘿嘿,有长得好看的吗?” 江莱看了下沈学妹,又看向李航,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是对vip病房那位一见钟情么,还打听实习生里有没有美女?” “哎哟,也对,我这就去给傅小姐买花,查房的时候好送给她。” 沈俞涵忍不住啧了一声:“难道不知道医院病房防止病人花粉过敏不让放花的?” “我买塑料的……” “也不嫌寒碜。” 李航奇怪了:“小沈,我是哪里得罪你了,你今儿怎么阴阳怪气儿的?” 沈俞涵闭上嘴,转过头去看窗外。别人爱追就追吧,沈俞涵再了解傅岐芝那人不过,执着又死心塌地的……不过,沈俞涵轻笑了一下,笑她傅岐芝太把自己当回事儿,还拿高中那套追人。 成年人之间早就不流行玩什么高傲冷艳了,大家的时间宝贵,经不起折腾,没力气去猜测别人的心思,谁还不是个人呢,何必高看自己一眼。温柔,由内而外散发的温柔,才是沈俞涵现在想要的,她不想要傅岐芝了。 沈俞涵无法否认自己喜欢傅岐芝的事实,可这种喜欢仅仅止步于此:傅岐芝如果出什么事她会愿意付出所有去救这个人,但无事发生时她只希望远离这个人。 就像现在,瘫了也罢,康复也罢,傅岐芝总归是死不了了,沈俞涵就再没踏进傅岐芝的病房一步。傅岐芝半瘫痪状态也出不了病房,两个人老死不相往来,正和沈俞涵的意。 傅岐芝比想象中的平静,或许是因为行动不便,今天她已经望着天花板望了快有一整天。过去的人生里,说傅岐芝如同天之骄子也不为过,像现在这么狼狈还从来没有过,得不到想得到的,又失去了许多。傅岐芝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错了,没有哪一步做对过。 傅岐芝得罪了一院的护士医生,在国内又没有什么朋友,病房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个傅国盛坐在一旁还不敢说话。她手术的伤口痛起来,也仅仅咬咬唇,无声地忍过去。 门外响起女人的声音,语气比傅岐芝还要高傲几分,光听这声音就知道是个不好接近的人。原本淡漠的傅岐芝竟有些不安,她紧张得捏了下床单一角,下意识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能让那个女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傅岐芝在哪里” “你说vip病房那位傅小姐?她就旁边这间房。” “好,谢谢。” 病房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位高个子女人,女人皮肤保养得很好,妆容精致,戴着墨镜,看不出年纪。进了房间,她才摘下墨镜来,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眼神冷傲,像是含着冰块,气场强得单被看上这么一眼都会觉得被压迫。 傅岐芝局促地深吸了一口气,抿着嘴不敢说话。 傅国盛见了来人,狗腿子地站起来:“老婆,你来了~” 季桦穿着高跟鞋比傅国盛高那么一截,她睥睨着傅国盛:“你的账我之后再算。” 傅国盛缩着头乖乖应声说是,哪儿敢反驳。在这个家,老婆位于食物链顶端,其次是女儿,他就在食物链底层。季桦曾是著名的大编辑,离职后当起了职业旅行作家,一年到头都在世界各地,得知傅岐芝患上脑肿瘤的时候她正在阿根廷写作,原本计划一个月写完的东西,她加速进程只花了一周就写完,然后才买了回国的机票。冷静,强大,比起傅岐芝有过之无不及。 要说起来,傅岐芝最怕季桦。尤其怕自己不够清新和理智的一面被季桦看到。 傅岐芝记得小时候的某个冬天,她只有八岁,看着同学吃冰淇淋自己也想吃,于是偷偷用零花钱买了一块冰淇淋。这种小零食是季桦严令禁止她吃的,可毕竟她年纪小,偶尔也会忍不住诱惑。 结果吃完那冰淇淋后,傅岐芝患上病毒性感冒,高烧三十九度,医院的医生说是吃坏了东西,问她吃了什么,她支支吾吾地坦白说自己吃了冰淇淋。季桦听到傅岐芝这么说,脸瞬间冷了下来:“我不是禁止你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吗?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傅岐芝生着病浑身难受,被季桦这么一骂,更是害怕得红了眼睛:“我,我没有……” “还想抵赖,我平时怎么说的?没有自制力,不懂得规范自己行为,贪一时嘴馋,你自己生病是自食其果,却耽误了我的时间来陪你。”季桦冷眼看着小傅岐芝,近乎苛刻地批评,并未因为对方是小孩子而宽容半分,一视同仁地严格要求。 傅岐芝不哭太难受,哭会被季桦批评说软弱,她只有强忍着眼泪,一抽一抽地说:“对不……对不起,妈妈……我……我以后……会好好听话……” “知道听话就好,以后再做蠢事没人帮你收拾烂摊子,记住,要严于律己。” …… 搞成现在这局面,傅岐芝不得不说自己做了件极大的蠢事,不仅头脑不清醒,还很失败。但她既然已经决定回国,就不怕被季桦教育一顿,她只是担心季桦会因此永远没办法接受沈俞涵。 傅岐芝没有奢望能从季桦嘴里听到什么温情的话,季桦对她一直很严格,严格到傅岐芝觉得暴露脆弱都是错误。 果不其然,季桦对她说的第一句便是:“去斯坦福读了几年也没见你有长进。” 傅岐芝垂着眸子,事到如今她无话可说,在季桦面前这么狼狈,上一次还是在八岁那年。那年之后,傅岐芝变得更加懂事听话,按照季桦说的每一步在走,唯一计划之外的便是沈俞涵。 “顶着脑瘤不好好在美国看病,就是为了那个姓沈的医生?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头发没了,人还瘫着,你觉得人家凭什么会接受你,因为可怜还是因为善良?你以为人家是做慈善的吗,还愿意用最青春的几年照顾一个残废。” 换成寻常人家的母亲,看到女儿遭遇病痛,再怎么都会心疼一下,季桦却不是寻常人,她的字典里似乎就没有什么温情两个字,从她嘴里不可能听到什么安慰鼓励,有的只是犀利刻薄的批评,不然她也不可能坐上那个以犀利杂文著称的杂志大编辑。 傅岐芝脾气硬,别人的看法很难入她眼,她就是那么高傲的人。可季桦除外,季桦的话,每一句都能说进傅岐芝心里,说得她胸口发闷。 季桦:“怎么不说话?” 躺在病床上的傅岐芝沉默许久,然后轻轻颤抖着,漆黑深邃的眸子里涌出晶莹的泪水,一颗颗顺着脸颊两侧滑下去,沾湿了头发。她半张脸没有知觉,哭起来的时候只有一半脸在动,看上去颇为滑稽,滑稽这个词语用在她身上很是违和,可现在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滑稽。 当年被迫出国的时候她没有哭过,她那时信心满满,不过就是几年罢了,大不了她再读快一点,早点成长起来,等翅膀硬了,就没人管得了她了,她随时可以和沈俞涵重新在一起。可她忽略了沈俞涵这个变量,沈俞涵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她没办法左右这个人的想法。 傅岐芝终于明白了一件事,经过冷静的判断和理性分析,她现在就应该及时止损才对,因为沈俞涵说的不会再和她在一起是认真的。可她竟然怎么也办不到及时止损了。 “妈,”傅岐芝脸上布满泪痕,哽咽着说,“我是真的很爱她……” 季桦冷冰冰的脸微愣,以往她和傅岐芝相处时就像两台机器,很少说废话或是感情用事,女儿这样卑微地说话,她不习惯,很不习惯。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良久,季桦才哼了一声:“真是没用,折腾这么久连个女孩都追不到。” 傅岐芝止住眼泪,默认了季桦的评价,她确实没用,不然当年也不会任由别人把她和沈俞涵拆散。 “看样子要我出马了,女孩叫沈俞涵对吧?” 季桦转过背朝门外走去,似是气得不轻。 傅岐芝预感不太好:“妈,你要做什么?” “花了这么大代价,就这么放手你不会甘心,不如我去帮你追。追得回来就算了,追不回来你也能死了这条心。” “妈!?” 傅岐芝挣扎了半天,撑着身子好不容易坐起来,季桦已经没了影子。傅岐芝倒吸了一口凉气,季桦能帮她追到沈俞涵才怪了,不把人气到休假都是好的。 ------------------------- 沈俞涵在写报告,李航又一惊一乍地喊道:“我去,我去,这不是那个《秋夜》的作者吗?她在我们这边走诶,走好近了。” 沈俞涵抬眼说了句:“我记得《秋夜》不是严肃文学吗?你平时看的不都是什么某点种马文,啥时候看起严肃文学了。” “这你就不懂了,当然是因为《秋夜》的作者长得美呀。” “……” 合情合理的解释,沈俞涵表示理解,是李航的作风。 “天,她真的在往我们这里走,来了,来了!” 李航不好再打望,赶紧坐回座位上,假装写东西。季桦停在门口,敲了敲门没进来,李航咳了一声:“是季作家呀,您找谁吗?” 沈俞涵心里暗自骂着李航:虚伪,做作,油腻。 季桦没理李航,朝着沈俞涵的方向看了一眼,下巴微扬,一副高冷的模样:“你就是沈医生?我来是找你的。” 沈俞涵四处望了望,这里确实只有她一个姓沈的医生,她不认识季桦,也不清楚这个女人找自己有什么事。她打量了一下季桦,这女人看上去三十多岁,应该比自己大一点,李航说得没错,的确是个成熟精致的漂亮女人。 她想了想问:“这位小姐姐找我有什么事吗?”沈俞涵摸不准女人的年龄,想起网上流行叫比自己大一点的女生叫小姐姐,看着这女人估计也和自己差不多年岁,于是便照搬了过来。 季桦像听了什么笑话似的皱起眉,冷笑道:“你就这么没礼貌的?” 沈俞涵:“??” 沈俞涵内心陡然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只因为季桦这冷笑的表情,这嘲讽的语气,实在是太像某个人了。这年头,连高冷冰山傲娇都是批发的吗? 季桦继续说道:“还小姐姐?连阿姨都不知道叫的。” 沈俞涵梗了一下,拜托,你这张脸谁叫得出口阿姨两个字,她讪讪道:“这不是看您很年轻吗,您应该比我大不了多少吧,叫姐姐没问题……” 季桦抱着手臂,斜眼看了看沈俞涵,心道这姑娘长得是标志,但傅岐芝也不差,也不知道自己那女儿怎么就这么死心塌地地喜欢这小医生了,她越想越护犊子,语气不可能太好:“那你和我女儿谈过恋爱,怎么也得叫我一声阿姨吧?” 沈俞涵脸一黑,呵,难怪和傅岐芝这么像呢,合着是傅岐芝她妈,傅岐芝这人自己长得跟个妖精似的也就算了,怎么妈妈也这么妖怪?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跟三十多岁差不多。 沈俞涵不想和傅岐芝这一家说话,但念在对方是长辈的份上,还是好脾气地说:“是是是,阿姨,您来看傅岐芝的话,她就在楼上VIP病房,全院就那么几个VIP病房,很好找。” “我已经看过她了,现在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季桦淡淡点头,说出来的话竟然也和傅岐芝一模一样:“我女儿哪里配不上你?” 沈俞涵怔住。 季桦又道:“你们和好吧,该补偿你的我们都补偿。” 沈俞涵服气了,说她俩不是亲生母女都没人信,连欠打的模样都似曾相识。 第34章 经过前段时间和傅歧芝的交锋, 沈俞涵已经淡定了, 她没有气到去反驳季桦,还有点好奇季桦说的补偿是什么。 “你们打算怎么补偿?” 季桦心道这小医生果然不简单,估计就等着开口要价这一天。傅岐芝是她培养的孩子,实打实的少年天才, 她不愿看着傅岐芝为了谈恋爱堕落, 如果能用钱让她重新振作,季桦觉得这是笔划算的买卖。至于爱情, 女儿现在年纪尚轻,等年纪再大一点自然能看清对方真实面目,那时还谈何爱情, 不用她多说,两人都不会走得长久。 季桦从包里拿出一张卡,看样子里面钱不会少,她把卡递到沈俞涵面前:“这张卡有多少钱我还没查, 但是应该不少于两百万。如果你愿意留在我女儿身边, 这个数目只会多不会少。” 见过拿钱劝人离开她女儿的, 没见过拿钱劝人留下的。要不是傅大小姐闹脾气非要和自己在一起, 她这强势的妈妈会来花钱留人吗? 沈俞涵又给傅岐芝记了笔账。 她没接季桦的卡,手揣在白大褂的口袋里, 轻蔑地笑笑:“不好意思, 我家里是公务员,收这么多钱就是受贿了。” 手举在半空没人搭理颇为尴尬,季桦皱起了眉, 似有不悦。季桦这辈子被父母和老公宠坏了,一把年纪的人,跟傅岐芝比起来不知道哪个更像娇生惯养的千金。傅岐芝习惯了还能受得了沈俞涵的冷嘲热讽,季桦哪能被人这么对待? 在季桦继续恶化她们一家人和沈俞涵的关系之前,傅岐芝单手推着轮椅跟了过来。 沈俞涵见不得傅岐芝,赶紧转过背回原位坐下,全然当作没看到她。她不确定傅岐芝再这样纠缠下去,她会不会对她从尚留有感情变为彻底的厌恶,但留有爱或厌恶都不是沈俞涵所希望的,当路人最好。 傅岐芝注意到沈俞涵的表情,心中是了然的,她抬起头对季桦说:“妈,您别管我们的事。” “你怪我管你?” “没有。” “真没有那你跑过来做什么?岐芝,我问你,她是不是就是当年那个……” 傅岐芝打断季桦:“别说了!”她一向敬重母亲,不会对季桦大吼,今天却用了极其严肃的口吻打断季桦。 季桦神色一凝,讽道:“看来就是她了,为了同一个人堕落两次,好,好得很!” “这是我自己的事。” “是,你自己的事,你翅膀硬了,我管不着你了。” 季桦在沈俞涵那里吃了闭门羹,素来乖顺的女儿还站在了沈俞涵那头,她气得胸口痛,冷哼一声踩着高跟鞋走了。 傅岐芝没急着走,往沈俞涵那边望了望,打算推着轮椅过去。沈俞涵却像是心有灵犀般感应到她要靠近,提前阻止道:“病人请不要随便进值班室。” “好,我不过去。” 傅岐芝这么听话,沈俞涵反而有点意外,连怼人的激情都少了几分,难得好言说:“旁边有个护士站,你不方便的话找个护士推你上楼。” 傅岐芝弯了弯嘴角,大概真是被病痛折磨过,没了以往的气势凌人,只轻声答谢道:“嗯,谢谢沈医生。” “……” 沈俞涵觉得傅岐芝和她说谢谢不如跟她吵一架来得痛快。她正这么想着,耳边传来金属擦碰的声音,却是几个小孩在过道上疯闹,把傅岐芝坐的轮椅给推翻了。 几个小孩跑得没了影,傅岐芝侧身摔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没能爬起来,好在没刚动了手术的脑袋瓜没有被摔。见状,沈俞涵无奈地咬牙,她也想放任不管,要不了多久总有人会去扶她起来,但她终是不舍得看高傲的傅大小姐狼狈如斯,站起身向傅岐芝那头走过去,一手抬肩一手扶腰,两下子就把人重新扶到轮椅上。 傅岐芝刚坐稳,沈俞涵就立马缩回了手,撩起袖子朝着几个孩子跑走的方向说:“几个熊孩子,非找他们家长算账不可。” 傅岐芝盯着沈俞涵袖子下白皙的手腕看了会儿,又垂眸道:“多谢沈医生帮忙,不然我可能要在地上躺半天了。” 对方可怜巴巴的,沈俞涵看着于心不忍,她长叹了口气,蹲下来按着傅岐芝的腿:“像你这样失去知觉的情况有很多,多按摩按摩,也不是没有康复的。” “嗯。” “以后少熬点夜,你就是用脑过度了。” 傅岐芝微笑:“好,不熬夜了。” “我推你回病房吧。” 傅岐芝止住了笑:“你有话想跟我说?” 沈俞涵点头,她和傅岐芝两人说是不合,却神奇的有种默契,心里在想什么对方总能提前猜到。傅岐芝不继续往下问了,沈俞涵也沉默地推着轮椅,把人送到病房门口。 进门前,沈俞涵深呼吸了一下,不像之前那么炸毛,而是冷静又认真地说:“傅岐芝,说真的,咱们就到这里吧。” 傅岐芝没回话,她抓着轮椅的扶手,抓得很紧,像是在害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什么一样。 沈俞涵尽量不去看傅岐芝的表情,狠下心说:“算是我求你,我只想过普通生活。” 如果不是真的太累了想断干净,也不会用这种恳求的话来求她放手。傅岐芝早有预感,沈俞涵态度突然温和,不过是她俩这段关系中的一次回光返照,回光返照之后什么就都剩不下了。傅岐芝面临着一个选择,是放手还是抓着一丝希望继续纠缠下去。她清楚沈俞涵的性格,毛毛躁躁却会忍不住心软,若是继续纠缠,大不了两败俱伤,互相消耗到精疲力尽,到最后她们还是能在一起。可沈俞涵说,她想要的是普通生活。 “好,就到这里。” 傅岐芝遵循本心做出了选择,没办法及时止损是她自己的事,和沈俞涵无关。 沈俞涵不多停留,手从轮椅上离开后揣进口袋,头也不回的往电梯走去。离开过去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决心,傅岐芝是她十七岁就开始喜欢的人,真正告别的时候不可能不痛苦,可她同时也觉得人生轻松了许多,就如同卸下了背负多年的重担。她庆幸傅岐芝虽然不讲道理,但终究让她们年少时的美好回忆不至于在长大后毁于一旦。 -------------------------------------- 岑谬给江莱带来了关于魏茗玉的消息,准确的来说是关于魏家的消息。 这件事不难打听,游警官稍微调查一下,就查到了关于茗玉楼的传言:二十三年前,魏茗玉溺亡后,魏和齐两家人都像是被诅咒了似的,齐家有两个小辈接连患上重症不治身亡不谈,魏家更是惨烈,几个魏家的顶梁柱在郊区别墅避暑时碰上泥石流,无一生还,偏偏魏家小辈中没有一个能撑得起整个家族企业的人,好好一个豪门,说垮就垮了。 岑谬一边开车,一边跟江莱绘声绘色地讲故事:“而且魏茗玉没了之后,齐家生意也越来越差,眼看快亏空了。齐煌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个风水师,风水师说修栋楼,把四太太的怨魂镇下去就能改变现状。所以齐煌才修了这栋茗玉楼。” 江莱叹口气道:“可怜,到死了都不放过她。” “也是邪了门,这楼修好,齐家果然恢复了元气,只是魏家怎么也扶不起来了。有人说四太太舍不得在齐家的孩子才放过齐家。” 江莱看着车前的风景,忽然道:“我猜不会,以茗玉喜欢自由的性格,她不可能爱这两个孩子。” 岑谬闻言沉默半晌,脑子里有个不太对劲的想法,她竟然觉得齐蜃也是个可怜人。但随即岑谬就摇头嘲笑起自己来,她被齐家人折磨到无法正常生活,还有心思去管别人可怜不可怜呢。 江莱和岑谬此行的目的是A市的郊区,他们找到了现在唯一还能联系上的魏茗玉的同辈,也就是魏茗玉的堂妹。从江渠口中得知的事件真相毕竟片面,发生在魏茗玉和齐蜃兄弟身上的事情,只有魏家人最清楚。 江莱想了解魏茗玉,父母辈的恩怨本不该摊到她的头上,可她还是于心难安。江渠和程庆红对魏茗玉去世的这件事很逃避,倒不是不能理解,两个人对魏茗玉有愧疚,所以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江渠不提,程庆红这些年怎么过来江莱亲眼所见,江莱明白了程庆红常常叹气眼红的原因,也明白了程庆红为何常常念叨因果循环。 江莱是孝顺的孩子,无非希望妈妈晚年能开开心心。 岑谬贴心就贴心在这里,她见江莱为魏茗玉的事郁闷,私底下调查了许久魏家的消息,还真让她找到了魏茗玉的堂妹。有了消息后她就立马带着江莱去见人了。 岑谬说:“前面有山路可能会有些绕,你吃点晕车药。” “嗯,好。” 江莱从车厢里找出晕车药,就着矿泉水喝了。 “你想过没有,二十多年了,要是魏茗玉投胎转世,她现在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大学都毕业了。” 岑谬拐弯抹角安慰着江莱,江莱听出她的意思,微笑道:“我一个无神论者,也觉得要是世界上有轮回转世就好了,一辈子太短。” 岑谬不赞同:“我倒是觉着一辈子好长,活到七老八十的话好无趣,不如早点享乐然后早点死。” 江莱却正色道:“不行,你要活得比我久才可以。” 岑谬笑嘻嘻地说:“你是怕老了我先走,你一个人孤苦无依?你放心吧,我身体好,到时候一定撑着口气等你。” 江莱板着张脸,看向窗外:“倒不是怕孤苦无依。”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岑谬忽然听懂了江莱话外的意思,当年,当年自己还真是傻到没脑子,怎么就把江莱一个人留在胡同里了呢。 第35章 山路蜿蜒颠簸, 加上吃过晕车药, 江莱阖眼小憩了起来,岑谬便放慢了车速,尽量使车子颠簸的幅度小一些。 翻过这座山,山底竟然是一条溪流。溪流似弓弦, 潺潺向西而去, 通往一里外白墙黑瓦的镇子。溪上有座拱桥,有些年头了, 却没有怎么长青苔,应该是常常被行人使用的缘故。 岑谬把车停了下来,江莱因车子停下睁开了眼, 睡眼惺忪地问:“我们到了吗?” “还没,你看外面。” 江莱偏头往岑谬指着的地方看去,便看见一湾清澈的溪水,岸上长有杂草野花, 因渐入盛夏, 野花开得绚烂, 星星点点的花瓣像点缀山野间的碎宝石, 又像画家大手一挥随意撒下的颜料。 岑谬提议:“这地方好美,要不要下去看看?” 江莱把安全带解开, 边开车门边道:“我怎么觉得是请假来陪你郊游的?有点良心过意不去啊。” “也就一两天, 你都当了多少年劳模了,还不许有个假期的吗?走吧。” 两人都下了车往溪水那边走去,岑谬向江莱伸出手:“这边地滑, 当心别摔着。” 江莱牵着她的手,好笑道:“我比你还大两岁,怎么感觉你把我当小孩一样,走个路都怕摔了。” “我对你好还不行吗?” 江莱淡道:“我总觉得应该是我照顾你才对。” 岑谬笑起来:“江莱,你就是被程老师教育得一板一眼的,忒正直又忒传统,我们之间说什么照顾不照顾?你只要轻松一点,享受当下就好了。” 江莱看了眼岑谬:“享受当下?” “对呀,重在享受嘛……” 江莱停下了脚步,脸上看不出别的情绪,只是寻常地问:“那你没想过以后的事?” 换做是别人肯定看不出江莱在不开心,但岑谬不一样,和江莱相处久了,江莱皱个眉头,她都知道江莱在想什么。岑谬的意思是让江莱别总是活得那么有负重感,让她多享受下生活,但江莱显然误会了什么。 于是岑谬赶紧改口:“想过,当然想过。我巴不得眨眨眼就跟你一起白头了,然后我们就找个这种依山傍水的地方修栋小别墅养老。” 江莱扬着眉:“油嘴滑舌的,不可靠。” “冤枉,你见过哪个不可靠的能从初中就喜欢一个人到现在。” “你别是骗我。” “不会,骗谁都不会骗姐你的,”岑谬握紧了江莱的手,看着溪水里的鱼虾,感慨道,“现在城市里少有这么干净的水了,我们小时候还能看见很多,我爱去河里捉虾,现在不行了,那条河脏得隔老远都臭。” 江莱记起往事,摇摇头:“我记得,你小时候一把火烧了我的作业本,害我重写了一次作业,还怪我放假不陪你去摸鱼。” 岑谬窘道:“那是不小心烧掉的,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你不知道我那天真的等了你好久,结果你在家写作业没来,哪有人像你一样这么认真写暑假作业的,老师都不一定会好好检查。” 事情到岑谬嘴里一说就显得她占理似的,江莱想了想,竟然也觉得岑谬说得挺对的,是她把人放了鸽子没错。 江莱动手把自己脚上的小白鞋脱了,爱干净的她也不管水里有多少沙子,光着白生生的脚就下了水。她回头对岑谬说道:“现在给补回来不算晚吧?” 江莱此人好就好在宠你的时候,那还真是往溺爱的路上一去不返。岑谬也觉得江莱不太适合养孩子,要是让江莱带孩子,那不得溺爱出一个什么样的混世小魔王。 白白净净的江医生,站在溪水里也让人觉得她该是那一尘不染的人。山花开得灿烂,岑谬也心花怒放的,她把脚上的鞋脱下,跟着江莱一起踩进水里。 “我算了算,你小时候欠我的可多了,要一件件还。” 江莱好脾气的点头:“嗯,那就一件件还。” 夏日炎炎,这山脚的溪水却是凉凉的,岑谬撩起袖子掬了一捧水。 “江医生~~” 江莱冷不丁被岑谬泼了捧水,身上的白t湿了一小截。 “哈哈哈!” 罪魁祸首岑谬得逞后跑到几米以外,不给江莱反击的机会,看到江莱呆呆的样子正笑得起劲,没曾想脚底踩了个空,却是掉进了深水坑里,腰以下的地方全被打湿了。岑谬这下子笑不出来了,她这叫赔了夫人又折兵,想整人结果把自己套进去了。 江莱见她落水,先是慌了一下,见那水坑不过及腰才放下心来。江莱不似岑谬这般促狭,没嘲笑对方玩水上身,而是快走了几步,把人拉出水坑:“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没轻没重的,好在这水不深。” “停,又在教育我了,你这样我是会自卑的,没事儿多夸夸我不好吗,江医生?”岑谬掉水里颇为没面子,拉着江莱的手爬出水坑后还要被老干部教育,她气呼呼地往江莱耳朵上咬了一口,那耳垂软绵绵凉酥酥的,岑谬食髓知味,得寸进尺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被这登徒浪子般的岑谬轻薄了,江莱浑身一震,脸上红得发烫,她条件反射地推了把岑谬,脚下打滑,也摔进了水里,和岑谬正好做了对儿落水鸳鸯。冰凉的水未见得让江莱脸上的热度消下去,她皱起眉重重喘了口气道:“你胡闹,明知道我……” 江莱的耳垂最敏感,岑谬再清楚不过。 岑谬吃准了江莱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眯着桃花眼笑盈盈地说:“有什么关系,这里又没别人。” 江莱重新站起来,身上已经湿了大半,她算是知道不能惯着岑谬为非作歹,这会儿吃了亏只能无奈地叹口气:“车上有干净衣服,去换了吧。” 岑谬莞尔,眉眼弯弯,带着三四分妩媚,但那脸过于白嫩细腻,妩媚里又平添了点天真。你说不清她笑着的时候是想引诱你,还是天生就长了这副模样实则内心纯真浪漫,让你欲罢不能却也不能前进一步。江莱当初就是被这模样骗了,舍不得这双桃花眼受委屈,于是落入大尾巴狼的圈套。 湿漉漉的两人回到车上,拉上遮阳帘,车内还算隐蔽。江莱很快换好了衣服,岑谬比较慢,在行李里挑三拣四,想找搭配起来好看的衣服。 江莱嫌她磨蹭:“你快把衣服穿上。” 岑谬曲着一双细长的腿,骚得令人发指:“好叻,我也怕我光溜溜得太久了,江医生把持不住把我吃干抹净了。” 江莱头上的青筋跳了跳,想对着岑谬这脑门弹一指头,让她止住某些想法。 却听岑谬继续说:“我们好像都没有试过车/震,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现在好了。” “……” 当然,车/震这种事不可能发生,晚上洗手都要用消毒水的江莱在卫生条件这关上实在过不去,更别说今天两人还在溪水里泡过。岑谬有些说不出口的遗憾,总觉得她和江莱少了许多情趣。 江莱趁早断了她的邪念:“不可能,别想东想西的。” 岑谬瘪瘪嘴,找了件衣服套上,就要坐回驾驶室。江莱却轻轻拽了一把岑谬,把岑谬拉进怀里,低下头亲了亲对方的嘴。 岑谬的唇是甜的,软软的。江莱喜欢这滋味,双手抱着岑谬辗转吻了起来,吻得两人都有些窒息,脸蛋通红。 江莱不舍得离开,还是岑谬先偃旗息鼓,认输了起来:“别亲了,亲得我难受。”她喘了喘,眼神里尽是哀怨,“江莱你真是个大闷骚。” 对于大闷骚这个评论,江莱倒是没有否认,而是眯着眼睛微笑不语。说来神奇,江莱投入的时候能感觉她十分动情,但她也能说收就收,除了脸上那微微一丝红晕,竟丝毫看不出情欲的痕迹。 岑谬觉得无趣,乖乖把脑中的旖旎想法甩干净,重新开车上路。在情事这方面岑谬压根占不到上风,每每都是她自己忍不住投降叫停。她是个处处要强的人,别人压她一头她会浑身难受,也就被江莱吃得死死的还乐得开心。 目的地离得不远,十分钟就能到,江莱提前给魏茗玉的堂妹魏胥瑶发了短信。 开到小镇上时,一个二十出头的牵着条黄狗的男青年对着岑谬的车子晃了晃手,大声地朝她俩打招呼——这小镇子上的居民,多是这么淳朴热情。 男青年长得有些瘦弱,唇红齿白的,不像做粗活的人。如果仔细看看,还能发现他有几分书生气,在这深山环绕的镇子里能有这样的人还挺让人意外。 江莱对岑谬说:“这是魏胥瑶的儿子。” 岑谬点点头表示明白,她把车停在路边,两人下车,和男青年握了握手。 男青年说:“我叫江念,你们可以叫我小江。我带你们去我家里。” 江莱说:“居然是本家,我叫江莱,这位是岑谬。” 江念摸着头腼腆地笑道:“我妈让我来接人,没想到是两个大美女……我家就在前面,晚饭做好了,就等你们了。” 江念在前面带路,岑谬和江莱跟在他身后,江念手里牵着的黄狗成精了似的,到家门口前就提前汪汪叫了两声,不用他们敲门,家主就来把门开了。 岑谬说:“你这狗子还蛮聪明的。” 那狗子听懂了岑谬的话,绕着岑谬摇摇尾巴,然后坐在她脚边吐舌头。 岑谬很是惊奇:“简直成精了。” 江念说:“不知道为什么,它好像很喜欢你。” 岑谬点头,故作深沉地想了想道:“嗯,连狗都喜欢美女。” 江莱摸摸岑谬毛茸茸的头,说:“兴许是觉得看到了同类。”大金毛和小黄,可不是同类吗? 江莱嘴毒起来也不是盖的,岑谬成功被噎到,难怪江莱这么爱摸她头……岑谬哼了一声:“别摸了,再摸就成地中海了。” 江莱收回手,向提她们开门的家主颔首道:“叔叔好。” 江东行也点点头:“快,进来吃饭。” 江莱和岑谬没推辞,迈脚进了大门。里面果然摆着酒桌,上面是丰富的菜品,在这样的镇子里要过年或有贵客才会吃得这么丰盛。 这时从厨房里出来一个妇人,妇人腰上戴着围裙,端着一盘鱼放在桌上,冲着访客温婉地说道:“你们俩快别客气,坐着吃。” 看到妇人的那刻,江莱她俩明白了,江念这是长得像妈妈,才继承了魏家人那文绉绉的气息。 第36章 江莱跟岑谬并排坐下, 几双眼睛互相看着, 沉默了好一会儿,江莱才说明来意:“魏阿姨您好,我是为了茗玉阿姨的事而来的。” 魏胥瑶诶了一声,用围腰擦了擦手上的水, 有些黯然道:“我知道, 我知道,你是茗玉的朋友的女儿。” “是, 我妈的名字叫程庆红,您对她有印象吗?” 魏胥瑶说:“怎么可能没印象,当年那事儿……我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终身难忘。你妈妈,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妈身体挺硬朗,可是她郁郁寡欢的,比起搬来和我住, 更喜欢一个人住在胡同里。我是最近才知道, 她这样抑郁的原因是因为茗玉阿姨那事儿, 还有我爸……我爸算是间接害了茗玉阿姨, 我父母为这事离了婚。” 魏胥瑶却摇头否认江莱的说法:“是我,茗玉是为了我才遭了这劫。” 江莱疑惑了, 这些老一辈的人, 为什么爱把魏茗玉出事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扛? 魏胥瑶下意识握着江东行的手,对江莱说:“在茗玉出事之前,魏家的主人是我爷爷。我爷爷是军校的退役教官, 后来做生意赚了不少钱,但脾气一直没改过。虽然我父亲和大伯二伯他们都有了家庭,也还都被管束着,一家人一起住在魏家主宅。父母尚且要听从爷爷的指令,小辈们更是不敢有什么越矩的行为。” “难怪茗玉阿姨喜欢女人的事被发现了之后,会被幽禁起来。” 魏胥瑶叹了口气:“魏家那么压抑的地方,不适合茗玉的性格。我们一家人都活得束手束脚的,只有茗玉稍微像点样子,爷爷似乎挺喜欢她,所以一开始没有管她太多,还送她出了国。只是没想到,出国回来之后,茗玉和爷爷的矛盾越来越大,爷爷想要她成家立业,将来能成为魏家的接班人,她却怎么都不肯。” 岑谬啧啧道:“但这件事不至于让魏老爷爷真的对茗玉下狠手,结婚晚和是同性恋这件事不是一个概念。” 魏胥瑶也是点点,赞同岑谬的说法:“其实爷爷管得太严,对我们也并不是件好事,小辈们私底下反而更放肆,在爷爷面前装得老实罢了。江念他爸在魏家出事之前一直在魏家做司机,我和他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我和江念他爸谈恋爱的事情很快就被爷爷知道了,爷爷把我关了禁闭,因此大动肝火,扬言要用家法。” “家法?” “是爷爷在军队里针对那些缺勤、擅离职守的士兵的惩罚,先罚几十鞭子,然后关进暗室里跪到改正错误为止。暗室里漆黑一片,连扇窗户都没有,其余人也不许去看。” 江莱皱起眉,她没想到仅仅二十多年前,还会有这种存有私刑的家庭。关进一间没有光明、没有时间概念的暗室里,对人精神伤害有多大不用多言语。 岑谬也觉得不可思议:“太狠了,对亲孙女这么狠。” 江莱已经猜到了后来的事:“刚好在这时候,茗玉阿姨喜欢女人的事被你们的堂哥抖了出来。相比和司机谈恋爱来说,喜欢同性这件事更严重,所以茗玉阿姨帮您分散了魏老爷子的注意力。” 魏胥瑶说:“你猜得没错,但也并不全是因为这个。其实我和江念他爸在一起的事,最先就是被茗玉知道了,茗玉帮我保守了这个秘密,还跟我说:恋爱自由,不要畏惧。我听了她的话才有勇气继续下去。她那时被爷爷叫去书房,爷爷最开始是不肯信魏启南的话的,他一向宠茗玉,觉得同性恋这事惊世骇俗不可能发生在茗玉身上,才叫她去问话……茗玉如果咬死不承认,爷爷也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可是她,她为了帮我和江念他爸,把这事儿给认了下来,而且怎么也不肯改口。” 江莱听完,了然地点头,问道:“所以你觉得她是想为您分散老爷子的注意才承认的?” “是,爷爷被茗玉气到大怒,连我的事都顾不上了,他下令让魏家闭门不见客,整整罚跪茗玉跪了一个月暗室。后来,茗玉就那样了……” “精神失常?” “茗玉的精神开始恍惚起来,有点像精神失常。爷爷没想到关她禁闭能把她关到发疯,一方面心痛不已,一方面又觉得丢脸,不愿声张出去,正好齐煌看茗玉长得漂亮,不介意她精神状态不好,跟爷爷提出了要娶茗玉的事,爷爷就只好答应了。 “茗玉嫁去齐家,爷爷因为气急攻心,身体变得越来越差,没多久就过世了。他去世之后魏家散了一半,还好有茗玉的爸爸,也就是我二伯父顶着才没垮掉。二伯父在茗玉被罚的时候没有站出来说话,后悔也为时已晚。我跟他一起去齐家看过茗玉,茗玉有时还算正常,能说说话,有时就迷迷糊糊的,只知道喃喃自语,完全不像以前那样精明干练。我总想着茗玉也许会好起来,但没想到她竟是一直这样了。茗玉的两个孩子……也是可怜,从小没有妈妈照料,还被妈妈带着跳了河。 “因为茗玉出的事太大,我和江念谈恋爱的事看起来就不算什么事。我告别了魏家,跟着江念他爸来到这个镇子过上了平静的生活。却是没想到后来魏家的人丁一个个凋零,大伯二伯都死了,这么大一个家族,我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还算活得平淡幸福的。” 岑谬叹道:“因为你和叔叔是真心相爱的,跟大富大贵比起来,能和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才更值得羡慕。” 岑谬说完这话,看向江莱,却发现江莱也正好在看自己,她讶异了一下,既而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这世上互相喜欢已经太难,更难的是互相喜欢还能一直相伴,因为现实原因不得不分开的情侣实在太多。 江莱和岑谬是幸运的,幸运在于各自都独立强大,没有家庭的压力,也不会轻易被世俗的偏见压垮,所以作出选择的时候已经足够坚定。她们知道,就算是现在这个社会,也有许许多多喜欢同性的人,最终因为得不到家人朋友的认可而抱憾。或和不喜欢的人结婚,或躲在暗处不敢正大光明地牵起爱人的手。 但也有更多的人,哪怕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艰难曲折的道路上,也不惧艰难,勇敢地站出来为自己和同类发声。正是因为岑谬见过诸多这样勇敢的人,才会在后来的日子里慢慢正视自我、正视对江莱的感情,不然可能也很难接受自己喜欢女孩子这件事。 魏胥瑶看着两人,有些惊讶:“你们?” 岑谬大大方方地牵起江莱的手,骄傲道:“我是江莱的女朋友,我跟她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江莱任由她牵着,眼里满是深情地看着岑谬,忍不住又揉了揉岑谬的脑袋瓜,她心道,越看越像只大金毛。 或是因为和江东行在一起的过程充满艰辛,魏胥瑶很能理解被世俗所迫难以在一起的爱情。魏胥瑶眼眶湿润了起来,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表达,只得重复地说道:“好,好,好啊……现在外面果然和我们那时不同了……” 魏胥瑶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魏茗玉跟她说过的话:未来会变的,不管变得快还是慢,追求自由的人只会更多不会更少。我不害怕为做出的选择而承受后果,总有人要承受,不是我,就是别人。如果我能让一个人改变他固有的想法,那也算值得的。 魏茗玉说得没错,未来在变化了,正如她所期望的那样在变化。而她也何止是改变了一个人的想法。 江莱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魏胥瑶:“对不起,让您想起了难过的事。” 魏胥瑶眼含着泪摇头:“不,我是高兴的,为你们,也为茗玉。茗玉要是能活到现在,也会为你们感到高兴。” 原本在旁边默默听她们说话的江念把饭桌上的菜推到岑谬和江莱面前:“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你们要是没吃饱,就显得我们招待不周了。” 岑谬道:“是啊,肚子饿了,这么大桌菜别浪费了。”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送嘴里,竖起大拇指,“魏阿姨做饭太好吃了,江莱你快尝尝,这鱼真是一绝。” 江念说:“好吃吧,鱼是我刚钓上来的,咱们镇子的一大特色就是这鱼,肉鲜还少刺儿,赶明我给你钓几条,你们拿回去吃。” 岑谬也不客气:“好呀,那就麻烦你了,鱼不错,我这江莱姐身体差低血糖,不爱好好吃饭,我得给她炖个鱼汤补补。” 江念接茬说:“我看江莱姐姐好像是身体不太好,柔柔弱弱的,不像我们镇上的女娃们个个黑壮健康着呢。” “照你这么说,那我挺想把她扔这儿多养养,养得黑壮健康点再带回家。” 江莱微瞪了眼岑谬,这人怎么说着说着就埋汰起自己来了。又黑又壮,那成什么样子了? 岑谬咧嘴大笑,好不容易止住笑,又认真道:“我们以后要是也能像叔叔阿姨这样,呆在城市也好,小镇子也好,平平淡淡过完一生,不也挺好。你看,我赚的钱在这里能买个大院子了,还是四合院那种。” 江莱说:“我学了这么久医,没当两年医生就来养老,要对不起老师们的期望了。”活脱脱一个具有社会责任感的三好医生。 岑谬略微一思索,她也没办法说走就走,还有个公司的团队要养活,还欠着老傅一家的恩。绑着那么多责任在身上,确实不能做到跟江莱双双隐居。 岑谬心道,人在一个社会里,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有着这样或那样的职位,担负着或多或少的责任。职位大了,责任多了,反而不容易做自己了。自由总是相对的,什么是绝对的自由,岑谬也不懂。 江念趁没人注意,凑到岑谬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岑谬弯着眼角,说了句“好”,然后笑眯眯地又吃了几块菜。江莱不知道江念跟岑谬说了什么,看她一脸神秘,有些好奇又不好意思当着所有人的面问。 岑谬猜出江莱心思,在江莱耳畔低声说:“你别吃醋阿,江念刚刚跟我说,你长得太好看了他很心动,但是君子不夺人所好,让我加油和你好好在一起。” 江莱瞥着她,说:“我有那么爱吃醋吗?” 岑谬点头,深以为然:“有,很有。” 第37章 天色渐黑, 魏胥瑶留江莱她们二人在家里住下, 江莱不好推辞,再加上夜里开山路不安全,也就答应了。 睡前江莱和岑谬一起用木盆泡脚,岑谬稀奇地说:“好久没有用这种木盆泡过脚了, 还蛮舒服的。” 江莱:“你脚冷, 多泡泡热水脚也好。” “冷吗,我还没注意过, 没冷到你吧?” 江莱摇头,把脚从水里捞出来擦干净了,然后蹲下来替岑谬擦脚:“还要谢谢你陪我过来一趟。” 岑谬双手抱着江莱的脖子, 不满道:“你跟我还客气?罚你抱我回床上。” 江莱微笑地点点头,轻轻松松地把岑谬抱了起来,也是熟能生巧,抱多了就不觉得累。 岑谬手里把玩江莱脸旁的头发, 头颈蹭着江莱的脖子, 轻声说道:“你看我们现在洗干净了, 就可以……” “别闹, 在别人家里的。” 江莱心知岑谬这人就每个正经的时候,说骚话也只是说说, 不一定付诸行动, 但她就是忍不住要摆出姐姐的口吻念叨这人。 岑谬就是爱听江莱这句“别闹”,她笑着嗯了一声,头贴在江莱胸口:“也不知道齐家兄弟的事儿什么时候能完。我想回家, 然后金屋藏娇。” “藏娇?藏你自己差不多。” 岑谬觉得有道理:“那你藏我也行。” 江莱把人放床上裹起来,自己也躺进被子,环抱着岑谬道:“好,藏你。快睡觉吧,明天一早得开车回去。” 岑谬抓着江莱睡衣的一角,缩进她温暖的怀里,软软道:“嗯。”不多时也就睡了过去。 夜里,岑谬做了个噩梦。 梦中她被某个东西追赶,那东西像个巨大的怪物,看不清长相,也不发出声音,就只是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她害怕极了,想跑却跑不动,脚吓得发软,换身都是冷汗。在怪物吞噬她的时候,忽然有人拉着她跑了起来,把怪物甩到身后。岑谬认得这个人的背影,饱满的后脑勺,修长的身材,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江莱。被怪物追赶的阴霾顿时被驱散,岑谬满心只剩下欢喜,她高兴地喊着那人的名字:“江莱!”拉着她跑的“江莱”闻声回过头,却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动了动,还是用江莱那一贯平淡的声音说:“岑谬,跟我走。” 岑谬吓醒了,醒来时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她的手向四周抓了抓,空空荡荡的。睡梦中的江莱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动了动,伸手正好握住了岑谬的手。 察觉到这双手的主人在出汗,江莱半梦半醒中问她:“你醒了?” 岑谬额头上都是冷汗,头发贴着脸颊,还没从梦里完全走出来。听见江莱的问询,她回过神,怔怔道:“我做了个噩梦,就醒了。” 江莱抱着岑谬,轻轻安抚着她的背:“怎么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做噩梦?上班压力太大了?” “可能是吧。”醒来有江莱在,岑谬就不觉得有多害怕了,“老是凌晨三四点就醒了,睡不太好。” 江莱把下巴抵在岑谬肩上,略有些心疼:“下次做噩梦醒了你就把我叫醒吧,反正我很快就能再睡过去,你别被吓得睡不着了。” 岑谬打了个哈欠:“没事,噩梦而已,都是小问题。” 凌晨醒过来,岑谬就再也睡不着了,一直睁眼到天明。但她不想跟江莱说,不然江莱说不定就要陪着她一起不睡觉。 小镇的居民多是五六点就起了床,江念早早地提着鱼篓在院子里准备鱼线和杆,他记着要给江莱和岑谬钓几条新鲜的鱼的承诺。在院子里缠鱼线的时候,岑谬正站在外面百无聊赖地拿手机看股市。 他问道:“你这么早就醒了?” 岑谬目光从手机上挪开,对江念笑笑:“有点睡不着,现在才五六点,你就要去钓鱼?” “你们不是要走了吗?我早点去给你们钓几条鱼带走呗。” 岑谬这才想起来昨天江念说要给她钓几条鱼,本以为就是说说而已,江念竟当了真,她赶紧阻止道:“不必麻烦,下次我们来的话再去买就是了。” “没关系,我本来就习惯了早起,闲着也是闲着。” 未等岑谬继续说话,江念缠好了鱼线,把篓子拴在腰间,左手牵着黄狗,右手拿着鱼竿,一溜烟跑没了影。岑谬这些年也算认识了不少人,其中不乏所谓的精英,但极少有人能像江念这样质朴又不乏灵气的。想想那魏老爷子穷尽一生,求的不过是魏家子孙昌盛富裕,不料魏家的下场惨烈,唯独远离魏家的魏胥瑶过上了安贫乐道的日子,生的儿子也如此懂事,连岑谬都觉得有些羡慕她这平淡的幸福。 魏胥瑶此时也醒了,在厨房里推磨,磨了些豆子做豆浆。 岑谬站在一旁看着,忽然好奇道:“魏阿姨,您儿子以后打算做什么啊?在镇子里工作还是去城里?” 魏胥瑶说:“他啊,也没啥大本事,长得瘦弱干不了什么粗活,我问过他毕业以后想做什么,他跟我说想写剧本当编剧。我想这编剧也不是谁都能当的,不过他喜欢就随他吧,吃点亏就知道回头了。” 岑谬没想到江念还是个文艺青年,她想了想道:“我做投资的时候认识了不少导演,说实话,现在想做编剧的人有很多,但能写出既符合市场又优秀的剧本的人还是少数的,这也是为什么现在烂片很多的原因。魏阿姨,江念有写过什么剧本吗?如果写得不错我可以推荐给我认识的导演。” “有,在柜子里放着呢,你要看的话我去给你拿过来。” “要不等江念回来问问他愿意不愿意再说吧。” 魏胥瑶笑了笑道:“没关系,他这小子刚写完剧本那会儿恨不得把剧本给全镇子的人每人发一份,结果大家表示太深奥了看不懂,还不如看还珠格格,把他打击得好几天没胃口吃东西,过了几天就又没事儿人似的。你等着啊,我去给你拿剧本。” 岑谬也觉得好笑,琼瑶奶奶果然经久不衰:“好,我等您。” 没过多久魏胥瑶就从屋里找出来一册约有两三百页的剧本原稿递给岑谬。原本岑谬没抱多大希望,就随手翻开看了几页,结果从第一幕开始看进去,一直看到后面,竟渐渐入了迷。一直看了快两三个小时,江莱睡醒洗漱好勒,她还埋着头沉浸在江念写的故事里。 江莱站在岑谬身后,低头看她手里的东西:“在读什么这么认真?” 岑谬读完剧本的最后一页,深吸了一口气,不住在心里感叹写故事实在是太过精妙,她对魏胥瑶说:“魏阿姨,我要投这剧本,您儿子真是个天才。” 江莱不解道:“这是什么剧本?” 岑谬把剧本交给江莱:“你看看,是江念写的东西,太妙了,要是能给个好的导演拍一定大火。” 江莱看了下剧本的名字,很简单的两个字:死水。不太像江念那热情活泼的性子写的。她翻开剧本,一目十行,很快读了几页,然后便得出了和岑谬一样的结论:“是个好故事,结构、文笔和人物心理都非常优秀,确实能火。” 魏胥瑶说:“要真能拍成电影就好了,江念一直想让自己写的东西给更多的人看到。也是可惜我们这镇子没什么好的条件,让他委屈了。” 江莱不置可否:“好的作品和作者经历关系很大,这部剧本好就好在人物性格和环境渲染,若不是身在这样民风淳朴友善的镇子里,江念可能也很难写出这种感觉,就算文笔好,也会差点东西的。” 学霸江医生即使高中毕业多年,理解能力也是一流的,再加上她平时爱看电影,看过的影片数百上千,是不是个好的电影剧本只要稍微看几页就知道。 岑谬却说:“江医生分析得头头是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学文学的呢。我就比较粗俗了,我认识好些导演,手头不缺资源,就缺好的剧本。我把江念这剧本拿去推荐给他们,等电影上映了准能大赚一笔,二八分就够我赚了。” 魏胥瑶有些犹豫,她一方面不想儿子离开自己,一方面又怕束缚了儿子的发展。听岑谬和江莱夸赞儿子的才华,竟真觉得她好像留不住江念,也不能自私地要求江念陪着她。 外面传来两声狗叫,是江念钓完鱼回来了。 江念把鱼篓往院子里一放,好奇道:“在看什么呢?” 在看了江念写的剧本后,岑谬对他简直肃然起敬:“在看你写的剧本呢,江大作家。” 江念为人腼腆,听到岑谬的话,脸涨得通红:“见笑了,以前不懂事写的……我能算什么作家……” 岑谬:“我可以帮你推荐给导演,如果你愿意的话,很有可能拍上大银幕。” “真的?!”江念眼睛里闪着光,“岑小姐这么有本事?” “不是我有本事,是你有实力。当然,不一定能成功,你别抱太大的希望。” 江念点头如捣蒜:“好好好,索性这剧本放家里也没人看,能有机会给导演看也好。” “那我就把剧本拿走了,要是成功了我再联系你。现在时候不早了,我和江莱得回城里了。” 岑谬站起身,挽着江莱,跟江念一家道别。 江念把鱼给她们俩装好:“鱼带上,给江莱姐姐补补身体。” 岑谬接过鱼道:“我知道我女朋友漂亮,但你也别再打什么注意啊!” 江念哪儿敢再多想,一心念着岑谬可以使自己的剧本有机会让导演看见,连忙摆摆手:“不会,不会,我比不上岑小姐您的。” 岑谬扬起眉:“知道就好。” 因昨天没休息好,岑谬害怕自己疲劳驾驶出事,回城就由江莱开车。 江莱见她眼底乌青,关心道:“回A市我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长期做噩梦很可能是神经出了什么问题。” 岑谬从心底里抗拒看心理医生,她果断拒绝了江莱的建议:“不用,我又没什么心理病,可能就是听多了魏家的故事瘆得慌才会老是做噩梦。” “真没什么?” “你且放心吧。你昨天还说我把你当小孩,怕你摔着碰着。我这就做个噩梦而已,你就这么担心吗?” 江莱目光集中在山路上,不再多劝:“好,回去还有好几个小时,你可以先睡会儿。” “睡够了我再跟你换着开车。” 江莱没说好或不好,只是催促她道:“你赶紧睡吧,都熬出黑眼圈了。” 爱美的岑谬最怕变丑,尤其不想在江莱面前变丑,她对着手机相机照了照,眼睛下方果然吊着老大的眼袋,要遮住不知道得费多少化妆品。岑谬心底连连叫苦,抱着靠枕补起觉来,誓要把眼圈给补救回来。 或许是晚上真的没睡好,岑谬睡了整整一路都没醒,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A市中心,还是江莱把她叫醒的。 江莱看着她精神不太好的样子,问她道:“要不要回床上再睡睡?” 岑谬看了眼时间,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睡了四个小时,睡得腰酸背痛的,再继续睡那得成猪了。她揉了揉脖子:“你刚才该叫醒我的,一个人开四小时车好辛苦。” “没什么,我平时做手术站的时候都比这长多了。” 江莱自然而然地替岑谬揉起脖子,手法专业得岑谬怀疑江莱这不仅医学学得精湛,还选修把什么按摩都一并学了。 两人停好车正要离开,几乎是出自第六感,岑谬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们。 岑谬拉起江莱的手,只说了一个字:“跑。” 江莱刚开始还未反应过来,随即知道发生了什么,加快脚步跟着岑谬跑到了人群密集的地方,才算觉得安全。 两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江莱仔细回想了刚才的情景,皱着眉问道:“有人在跟着我们?”虽然停车的地方人少,但四周视野比较开阔,并不像是能藏住谁的样子,而且她们跑的时候也没见有人追上来。 岑谬的脸色掐白,慌乱地说道:“有,有人,我感觉得到。” 江莱狐疑地看着她:“感觉?” 岑谬点头,又像是害怕似的看了看四周的人:“是真的,他在跟着我们。” 江莱叹了口气,大概知道刚才只是岑谬太过杯弓蛇影,自己吓自己,她轻轻抚着岑谬的背:“别怕,别怕。也许只是个路人,并没有人跟着我们。” 岑谬却坚持认为自己是被跟踪了,她拿起手机,给游林拨号,那边显示占线,她就又联系了之前找过的保镖公司:“你好,我需要两个保镖,对,钱,钱不是问题……尽量快,快点给我安排人手……” 打完电话,岑谬手依旧不受控制地抖着,连说话也发抖,她装作不在意地跟江莱说:“没关系,过了这段时间逮住齐海就好了,就是不知道齐家把他藏哪儿去了。” 江莱按住她发着抖的手,柔声宽慰道:“我们两个在一起,总不怕他一个人。” 岑谬感觉有些喘不过气,她苦笑了一声,语气跟要哭了似的:“怕啊,怎么不怕?他是变态,我们不是啊。” 江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低头亲了亲岑谬额头,垂眸叹息。如果说事情终有因果循环,魏茗玉是因,齐海和齐蜃就是果。恶意,仅仅是小小的恶意,就像大岸彼端的蝴蝶,抵达终点时,掀起的却是狂风巨浪,刮得这端溃不成军。 江莱冥冥中觉得,这颗恶果本应当由她来承担的,无辜的岑谬却受到了牵连,又或许是天意如此,岑谬受苦让她觉得比自己受苦还要痛苦。 如果要真的计较起来,身处其中的人,无一幸免的都是受害人。 第38章 只隔了几分钟, 游警官便给岑谬回了电, 没等岑谬开口就先说道:“我们找到齐海的踪迹了,他现在在南三环的购物中心。” 岑谬和江莱在东二环,离南三环要两个小时的车程。 岑谬愣了愣,问道:“那齐蜃呢?” “齐蜃?他在参加青年峰会, 这会儿在上海的。” “嗯……谢谢游警官。” “岑小姐放心, 我一定把人逮住,让你有个清净日子。” 岑谬勉强地打起精神:“好啊, 到时候请游警官您吃饭,您一定要来。” “没问题,我不跟你说了, 往南三环走呢,你小心点别往附近跑。” 手机开着免提,游林的话江莱也听得见。 江莱道:“刚才应该是看错了,没人跟着我们, 你别害怕。” 岑谬揉了揉太阳穴, 疲倦道:“可能我在车上睡迷糊了。” 她提着江念给的鱼, 塑料袋子的封口被她捏得紧实, 没了氧气,好几条鱼翻起了白肚。 江莱接过塑料袋, 另一只手搭在岑谬肩上, 轻声道:“鱼不新鲜就不好吃了,先回酒店,我妈做的鱼很好吃。” 岑谬点了点头, 稍微振作点:“江莱,咱妈这么会做饭,你怎么只学会了泡方便面?” 江莱脸皮薄,顿了顿说道:“我以后学就是了。” “学了干嘛?做饭给我吃?” 江莱揪了下岑谬的小耳朵:“不给你做饭给谁做?” 岑谬却有些开心不起来,反常地沉默不语。江莱奇怪岑谬冷淡的反应,默默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 程庆红在超市买好菜在酒店坐电梯,恰好碰到回来的江莱二人。 岑谬脆生生喊了声:“程阿姨。”顺手就把程庆红手里的菜提到自己手上。 程庆红笑起来,眼角弯处有细细的纹路:“你们这两天跑哪儿去啦?阿莱也没跟我说一声。” 江莱犹豫着不说话,等进了房间门,把行李都放好,没敢看程庆红的脸色,说道:“妈,我们去见了魏胥瑶。” 程庆红忙着洗菜,手略微停了停,又恢复了正常,语气平淡地说:“你都知道了?” 江莱垂眸,眼眶微红:“知道了。” 程庆红擦干手上的水,走到江莱跟前,手指轻轻拂去江莱脸上的眼泪:“就知道你这孩子会忍不住去问,我们老一辈人的恩恩怨怨,本和你没关系,你去弄清楚真相只能给自己徒增烦恼。” 江莱吸吸鼻子,哽咽道:“妈,您受苦了。” 没有喜欢过别人的时候,或许江莱还不会明白思念一个人会有多酸楚,可现在推己及人,江莱终于才算真切地体验过。 程庆红眼神一柔:“什么苦不苦的,我们这把年纪的,早看淡了。” 就算没能看淡,也认命了。 江莱把从魏茗玉堂妹那里得到的消息跟程庆红讲了,程庆红淡淡地听完,盯着江莱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原谅你爸吗?” 江莱摇头说:“我不知道。” 程庆红说:“就算茗玉去世和他无关,当他说出伤害茗玉的话的时候,我就已经对他失望了。如今我不那么恨他,但也绝无什么别的感情了。阿莱,我不爱教你什么大道理,只这一点希望你记住,就算不喜欢,也别存害人之心。” 江莱答道:“好,我记住了。” 程庆红看着自己懂事的女儿,忽然笑了:“我跟你说这干嘛?你什么时候害过人了?该担心你善良得过了头才对。” 岑谬也说道:“可不是吗,阿姨您是不知道,她在医院又是救人又是捐款的,活脱脱就一白求恩再世。” 江莱嗔了眼岑谬:“一天不取笑我你就浑身不舒服,我去把鱼破了,你要是困就去睡觉。” 岑谬抢过江莱手里的鱼:“得了吧,你这连猪肉都不愿切的人,能破什么鱼,让我来好了。” 江莱挽起袖子:“也行,你注意别让刺扎了手,我帮妈洗菜。”她又转头跟程庆红说,“妈,您教教我怎么做饭。” “好啊,难得你想学……” 三人各自忙活起来。 岑谬拿出一条鱼,动作娴熟地用刀子小心地剔干净了鳞片,再沿着白色的鱼肚慢慢划开一道口子。掏出内脏的时候,一小滴血沾到了她的侧脸上,她不悦地皱起了眉,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胸口。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用刀子猛然剁向了鱼的眼睛,鱼眼瞬间一分为二。看到鱼头血淋淋的样子,她不由觉得:痛快了。 江莱听见声响,朝岑谬看了过去:“怎么了?” 岑谬回过神,案板上血腥的场面有些刺目,她慌张地用盘子盛起鱼,然后对江莱说:“没怎么,不小心力气用大了点。” 说完这话,心中却是一沉。 有种东西像是病毒似的,在她脑中一寸寸地浸入、滋长,过程缓慢却不可忽视。此刻她手里全是猩红,伴随着一股难闻的腥臭,肮脏又丑陋。她放下刀子,把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用了快小半瓶洗手液,搓得掉了层皮,可还是有味道。 暴躁不安的感觉再次袭来,岑谬红着眼睛,继续用力的搓洗着手上的腥味。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不如用刀子剁了这手。 就在她急得心如乱麻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江莱目光注视着她,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别洗了,跟我来卧室。” 卧室的门关上,只剩江莱和岑谬两人。 江莱的秀眉拢起,清明的双眸似乎要将人看透,她想让岑谬说实话,但又舍不得逼迫岑谬,最后只抿了抿嘴唇道:“不管怎么样,我都在。” 岑谬想哭,她很感激江莱,每次她惊慌失措,江莱都会镇静地告诉她:她会在。岑谬认识的人里,恐怕没有谁能比江莱更可靠。 可无论如何,岑谬都怕,怕江莱就像程庆红一样有原则,在知道她内心的暴戾和丑恶之后,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自己。 她想做光明、正直的人,和江莱一样。江莱是她的旗帜和灯塔,可大海翻腾汹涌,让她的旗帜沉沦,灯塔迷失。她快找不到路了,内心同永夜一般黑暗。 岑谬在五六岁时做过许许多多个噩梦,连续不断的噩梦。梦见她为了保护妈妈去和庞大的怪兽做斗争,梦见怪兽吃掉了所有的人,梦见她手里拿着一双红色的眼睛,梦见她用一把尖刀刺死了岑玉贵…… 这些梦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现过,那些后来她遇到的温暖的人,奶奶,江家姐妹,包括傅国盛,就像阳光,一点点地洗涤了阴暗。直到阴暗再次被翻出来,让她童年时期就刻进骨子里的暴戾无处遁形。 性格到底是由童年的因素还是成年后的因素决定的岑谬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自己和曾经斗争太久,以为走出来了,回头时却惊慌的发现,那只怪物还在身后。 赶不走的。 姓齐的那个变态一直在提醒她这件事。 一个人的精神可以很脆弱,也可以很强大。岑谬挺过了家暴,不过是咬咬牙,拼着一口不服输的气。如今岑谬可笑地发现,她能挺过来那些,无非是因为她并不在意,她不在意什么家庭,不在意什么父爱,离家出走反而顺从本心,脱离了魔窟。她也不在意多吃些苦,工作拼命是为了报答知遇之恩,因此一路走来才顺风顺水。而当在意的东西受到威胁,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姓秦的心理画师说得对,她是狼,本性与齐海别无二致。她无需凝视深渊,自己便是深渊。 绝不能让江莱发现。 无畏无惧的岑谬在这时选择了退步。 江莱紧紧拉着她的手,一股温暖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里,岑谬努力地感受着这丝温暖,像吸血鬼渴望鲜血般渴望这温暖。 终于,躁动平息,怪物退缩在角落。岑谬深呼吸了一下,似是缓了过来,她稍稍地用力,紧紧拉着她手的江莱便踉跄地扑到了她的怀里。 “江莱,你只要记着一件事就好。” 江莱差点没站稳,还未责怪岑谬的冒失,听见她这么正经地说话,心头一软,问道:“记着什么?” 岑谬弯了弯眉眼,脸上的酒窝像是能醉人:“记着,我会一直喜欢你。” 江莱说:“你说过很多次,我知道。” 岑谬正色道:“不一样,我认真的。” “以前都不是认真的?” 岑谬笑了,亲了一口江莱的脸:“绕了我吧,好姐姐。” 江莱笑不出来:“岑谬……”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说不上来哪里不好,可岑谬的状态让她感到不太对劲。 岑谬:“嗯?” 江莱抚着岑谬微卷的长发,说出了心中的担忧:“如果你还在做噩梦,答应我去看心理医生吧,不然我会担心。” 闻言,岑谬许久不说话。 江莱最怕她这样,只好轻声劝她:“你要是有什么秘密,我不会过问……你的健康最重要。” 岑谬把头发撩到耳后,走到床边坐下,眼睛盯着鞋尖良久,像是下定了决心,最后捂着脸道:“我答应你。” 江莱松了口气。她蹲下来,抬头仔细地端详岑谬,这才发现岑谬瘦了许多,原本丰腴的脸颊有些许凹陷,额头的青筋更明显了些。江莱心口微微发酸,心疼得眼睛起了层雾,怪自己每天起居都跟岑谬在一起,竟然现在才察觉但她瘦了这么一圈。 眼泪滴在了手背上,江莱快速地抹掉,但岑谬已经发现了。 岑谬将江莱抱起来,小心地吻着江莱的眼睛,轻轻把她的眼泪吻干:“别心疼了,失眠而已,大不了吃点助眠的药。” 江莱止住眼泪,并不是因为不心疼岑谬,而是不想让岑谬费精力安慰自己。她无奈地想,自己怎么反倒让需要安慰的人来劝自己了。 江莱站起来,擦干眼角:“该出去帮忙做饭了,别让妈妈担心。” “好。” 两人从卧室出来后,程庆红深深地看了看她俩人,见一个头发凌乱,一个脸色红润,难以控制地想偏了。 “你们俩,该节制的还是节制点,当心以后没有激情。” 江莱的脸瞬间红透:“妈!您想哪儿去了?!” 岑谬则不知羞地搂着江莱:“程阿姨,我和阿莱是干柴烈火,热情用都用不完,您别担心这个。” 江莱掐了下岑谬的腰,没掐到肉,就不舍得用力:“你怎么也喊起阿莱了?” 岑谬感觉腰上痒酥酥的一下,她没脸没皮地笑着问:“那不然叫什么?” “叫姐姐。” “我偏要叫阿莱,阿莱,阿莱,叫顺口了还蛮好听的。” “……” 第39章 程庆红只是来A市扫墓, 稍微休息了几天, 便又回了胡同,江莱留不住她就由着她去了。 之后的几天,江莱和岑谬按部就班地工作,除了身边总跟着保镖, 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 近来是雷雨天, 雷声不断,两人工作辛苦, 下班之后常常是粘着枕头互相抱着就睡着了,比起热烈的爱恋,两人的关系更趋近于繁忙生活中的慰藉, 又远远高于慰藉,成为了彼此某种不可或缺的部分。岑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满足,她和江莱从小认识,知根知底的, 再热烈也就那样子。 清晨, 岑谬听见门口有动静, 半梦半醒中, 她起身去开门。门打开了,却没见到有人。 “是谁?” 岑谬一下子慌张了起来。 “不认识我了?” 压抑的声音, 深邃又抑郁的眉眼, 脸上是挥之不去的阴暗。 齐海突然出现在了岑谬的身后,手上的刀血淋淋的。 岑谬感觉喉咙里堵住了一口气,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想逃走,却注意到卧室虚掩着的门后倒着一个人。白色的衬衣上是深红的血,血还在不断的流着,渐渐像溪流般蔓延到她的鞋底。 是江莱。 岑谬大声喊着江莱的名字,但即使再使劲,都发不出声音。她瞪大了眼睛,眼泪一滴滴地往下流。 “她已经死了。”齐海那双阴骘的眼睛盯着岑谬,声音出奇的平淡,“你早点杀了我,她才能活。” 恨意占领了岑谬,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夺过齐海手中的刀,往那人身上用力的捅了过去,一刀又一刀,直到满身都沾上了对方冰凉的血。 一道惊雷打下,岑谬猛然睁开了眼。 原来刚才只是个梦……岑谬庆幸地喘了口气,还好,只是个梦。但还是后怕,她转身向身边安静躺着的人看去,天还没亮,江莱背对着她,睡得正熟。 岑谬仿佛失而复得似的,轻轻叫了一声江莱,很轻,只想确定是对方。熟睡中的江莱动了动,翻过身面朝向岑谬。 江莱那淡然又带着几分倦意的声音问她:“睡不着吗?” 岑谬捂住嘴,忍不住往后退了退。这个“江莱”和之前梦中的“江莱”一样,没有五官,面部仅仅只有一张人/皮。 …… 再次从噩梦中睁开眼时,岑谬看见的是天花板。从窗帘缝隙里溜出来的亮眼的光说明现在应该已经不早了。 岑谬揉揉眼睛,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这时江莱穿着围裙走进房间:“醒了?起来吃饭吧。” 岑谬怔了怔,过了半天,才喃喃道:“不会是还在做梦吧?” 江莱俯身和岑谬对视,笑着说:“我做饭就这么让你觉得不可思议吗?” 岑谬在床上翻滚了一下,晚上没睡好,生理还想赖床。可一想到江莱竟然亲自下厨给她做饭了,就只好强迫自己克服生理疲倦,赶紧起来洗漱。 岑谬知道江莱在学做饭,一有时间就在研究菜谱,比写论文还认真。就是不知道成果怎么样。 厨房可以说是一团糟,几本菜谱翻开放在桌上,灶台黑乎乎的,依稀能看出是菜叶子被烤糊的模样。岑谬看得心惊肉跳,但是她比较乐观,好歹江莱没把厨房烧起来。 再瞧江莱,脸上依旧淡淡的,长发挽成一个马尾,几丝稍短的发须也不碍事。和乱糟糟的厨房比起来要好多了,仿佛置身事外,一切和她无关。 把厨房弄得不能看的始作俑者递给岑谬一副碗筷,低声道:“吃吃看。” 咋一听这语气里云淡风轻的,也只有岑谬能拐着弯琢磨出江莱那若有若无的几分期待。岑谬夹了一筷子菜放嘴里,这次她确定她没有做梦了,菜难吃得很真实,是她这邻居姐姐做的没错。江莱的厨艺堪称得上认真地做饭,认真地难吃。 岑谬将那半咸不甜的肉咽了下去,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了个善意的谎言:“还不错。” 江莱眨眨眼,也偿了一块,不过两秒就拿纸包着吐了出来,斯斯文文的脸疑惑地盯着吃得开心的岑谬:“你是不是味觉出问题了?” “哪有,别浪费你一片心意。” 岑谬还要去夹肉,盘子被江莱端开。 在岑谬的审视下,江莱抿唇道:“你跟我讲究这些做什么?以后有的是心意,还怕浪费这点?” 岑谬垂眸,说不出反驳的话,心里却想要省着点江莱的好,万一一次性花完了,以后就没了。 生活中的甜蜜掩盖不住岑谬的疲倦,她眼下的青黑越发明显。睡眠不好,免疫力也差了,空调稍微开低一点就受不了。江莱为配合她,把空调开得比较高,体贴入微到了老妈子的地步。 江莱见岑谬的状态就知道她又是没休息好:“做噩梦了?” “嗯。”岑谬对她很坦然,瞒也瞒不过,“我把手头的事忙完了就去看心理医生,不会耽误太久。” 沉默了许久,江莱无声地将岑谬揽进怀里,她本来也比较闷,以前岑谬精神好点的时候主动找话说她俩还能有点气色,现在岑谬也闷了起来,两个闷罐子相看无言,江莱只会叹气。岑谬攀着江莱的脖子,在那好看的薄唇上落下深深的一吻。 岑谬有秘密不愿开口,江莱也无从安慰。在没有言语的时候,只有亲密缠绵去证明互相的爱,一方激进热烈,一方克制绵长。 侵入与被侵入的那刻,通过眼神中的某种情绪去确认,好像再怎么用力都永远不够,那心口处的暗潮与深情,靠着额间的汗水,指尖的轻抚和唇齿的纠缠一一证明。 岑谬忍不住在江莱的背上抓了一下,留下了几道浅红的印子。应该是出血了,江莱只微微蹙了眉,继续满足着对方的渴/望。 还未完成到最后,江莱手中的动作戛然而止,因为岑谬头一次哭了出来。肩膀微微抖着,眼泪混合着汗水,在枕头上留下浅色的印记。江莱担心是伤着了岑谬,慌忙停下,吻着岑谬脸上的泪,问道:“疼了?” 岑谬咬着唇摇头:“没事。” 江莱却心疼得不行,她不愿见岑谬哭,连忙将人搂进怀里,小心地抚着对方的背。她性格是温温和和的,身体也暖暖的,像一团跳动又不灼人的火焰,将岑谬包裹着。 “江莱,你怎么这么好?” 岑谬凝视着江莱,心底想到,好到让人离不开。 “嗯?” 岑谬侧过头,难得害羞地说:“就是感觉你好像很爱我,感动到了。” “不是好像。”江莱抱紧了岑谬几分,“我很爱你。” 江莱倒不是什么情话高手,她更会讲实话,或许是老成早熟,稍微带点温情的话就说不太出口,但现在连她也觉得,言语能表达出来的爱只够万分之一。仅仅我爱你都太单薄了,加个很字,也是不足的。 换做以往岑谬肯定会得意洋洋的,今天她也只是紧紧回抱着江莱,想把每分每秒的温存刻进心里。 公司那边的电话又催了过来,岑谬在A市待不了太久,依依不舍也得离开。处于事业上升期的岑谬不知为何觉得很累,甚至有了隐退的想法,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发生的。一大堆需要忙碌的事,挤到一块了,反而让她生了逃避之心。 不想做事,不想思考,只是单纯地想清空一下脑子,休息休息也好。可惜岑谬是忙碌命惯了,在逃避现实的想法萌生的那刻,非常地鄙视和厌恶自己。 她可以停下来,可别人不会,世界照旧运行,太阳照常升起。她是芸芸众生里的一员,总不能让世界为她暂停那么几年或者几个月。 开会的时候,岑谬走神的次数越来越多。 项目经理问:“岑总,你觉得这个项目怎么样?” 岑谬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听漏了许多细节,她也不会浑水摸鱼,只好让人重复一遍:“对不起,刚才有个点没听清,可以再说一遍主营业务竞争优势这块吗?” “好,公司主营业务是锂电池……” 一场会议下来,如此反反复复重复次数多了,换做任何人也看出来这铁人岑总不大对劲。不过高管的问题,下属都不敢轻易过问,指不定惹恼了这岑总饭碗不保。 岑谬是自己不放过自己,做事追求完美的她,无法放纵自己在这些细节上出差错。把控的项目不是上亿也有千万,投出去的都是真金白银,在国内金融环境这么恶劣的情况下,稍不谨慎就赔个血本无归。可精力怎么都集中不起来,独自坐在办公室发起呆来,竟有些自暴自弃。 江莱准时打来了电话,岑谬见到来电显示,心里冒出一丝烦躁。不是烦江莱,而是想逃避一切,想一个人待会儿,想休息。这个念头出来,岑谬打了自己一巴掌,她自我厌弃地想:我怎么可以躲着江莱? 下手不轻,脸肿起了青包。岑谬抱着头,曲起腿,缩在座椅上,以一种她觉得安全的姿势睡了过去。 刚刚为傅国盛做事那几年,她就常常这样缩在办公室小睡一觉,很有安全感。那时候只知道无头无脑地向前闯,她没什么别的想要的东西,只是担心稍微停下来,就不得不屈服地回到岑家,继续去忍受无缘无故地唾弃和打骂。 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偶尔会觉得很难熬,尤其是生了病的时候,原本还算坚韧,就只剩下脆弱了。 江莱没打通电话,不知道岑谬是睡着了,想起岑谬这段时间心理状况不稳定,有些着急,待还要再打电话的时,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人——易玲的妈妈。 何萍看上去有些狼狈,易玲没了,和老公在闹离婚。可好歹穿得还算干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不像泼江莱鸡蛋那次疯疯癫癫的,看起来似乎是慢慢平静下来了。 何萍也看见了江莱,和她打招呼:“江医生。” 江莱犹豫了一下,游警官追齐海一直追出了A市郊区,没什么变态的威胁,她不想让保镖太辛苦,于是叫保镖提前离开了,打算自己开车回去休息。 何萍不可能看不出江莱的防备,她背着手,仰头看江莱:“江医生,我是来和你道歉的。当时是一时想不开,现在很后悔……易玲的事本来也怪不了谁,是她命不好。” 江莱垂眸,她自然还记着易玲的事,只是不知该怎么补偿易玲的父母,也清楚一条人命是没法补偿的。 “易玲妈妈……” 江莱出声安慰,话讲了一半。 何萍趁江莱放下防备的时候靠近她,背着的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把尖利的刀子。她举起刀子扎进了江莱还穿着白大褂的胸口处,扎进去,又拔/出来。 太快了,快到江莱甚至没来得及感觉痛,而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源源不断流出来的鲜血。她猛得后退了半步,才觉得伤口牵扯起来有多痛。 四周响起刺耳的尖叫,人群以江莱为中心四散开来,在面临变故的时候,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是害怕,这无可厚非。 “去死,都去死!” 何萍目眦欲裂,倒是和当初那个歇斯底里的疯子没什么区别。江莱这才知道,她是被人骗了,她捂着伤口,心里想的却是:我真是好蠢,怎么就被骗了,岑谬该难过了。 一刀怎么能够?何萍再举刀刺向面前受伤的人,这次被躲开了。可毕竟受了重伤,江莱还要再躲,失血的眩晕感却不允许,勉强站着已经是极限。江莱晃了晃快要失去知觉的脑袋,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离开。她并不算很怕死,此刻也难以控制的心里发凉,无论什么性格,求生的本能还是会有的。 “江医生!刚子!快……快去救人!” 一片尖叫声中,老太太的声音格外不同,老太太身边还跟着人高马大的男青年,虽然人高马大,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青年眼里不符合年纪的呆状。男青年很是听老太太的话,也不像别人那般害怕疯疯癫癫的何萍,毫不犹豫地上前和何萍搏斗起来。 江莱在彻底晕过去前,看清了救她的人,拿着锦旗来的,正是她之前救的那个骗过她钱独自养育自闭症儿子的老太太。 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一句好人好报,但愿如此吧。 第40章 急救还在进行, 网上已经炸开了锅。 医生和病患家属, 稍不注意就是社会新闻,何况遇险的还是那小有名气的江医生。 针锋相对的讨论也好,对何萍单方面的辱骂也罢,最后无非化作一句:造孽了, 这么个好医生。 哪怕是个网红呢, 生死的事儿在外人看来无非饭后谈资,提到了便惋惜一下, 没半分钟就忙活起自己的事儿,不记挂在心上。 无论是不是粉丝在这时也亮起蜡烛祈福,算是表个态, 祝福医生脱离生命危险。有好事者已经开始揣测江医生或许早就咽了气,免不得受被一通臭骂,说他见不得人好。 也不知谁把视频传上了网,凶悍的病患家属, 明晃晃的尖刀, 义无反顾搏斗的傻大个, 还有医生胸口刺目的鲜血。 血滴在大理石地板上, 被踩得七零八碎的,医生穿的又是白大褂, 稍微一点红色就十分明显。看着吓人, 像是能感觉到刀刺在自己身上一样。不知道得多疼啊。 另一个城市的岑谬被急促的来电铃声震醒,听到电话那边程庆红未语先泣的声音,顿时闷得喘不过气。 上一通未接电话还是江莱的, 岑谬想掐死自己,她居然没有接,怎么能够没接? 什么东西都来不及收,直接冲向机场,头发跑乱了来不及管,脱了高跟鞋继续跑。 她们已经足够小心,时时提心吊胆,千防万防,以为威胁只是齐家兄弟,把微不足道的何萍给忘了。 岑谬甚至连哭都没有心思哭,全程大脑空白,胸口堵着一口气,好歹强撑着到了医院。 今晚医院可热闹了,大大小小的记者和群众,围在医院门口,生怕错过任何消息。 岑谬穿过人墙,大力推开一条路,表情冷得像是要杀人。 令你痛苦到如入地狱的事,却叫他人无情地围观,仿佛连痛苦都是关在动物园里的观赏品似的。但看客显然还在源源不断地增加。 程庆红,江渠,李航和沈俞涵,凡是和江莱多多少少有关系的、有交情的,都红着眼睛沉默地守在医院,见岑谬来了,也只是不约而同忧郁地看她一下。 岑谬颓然地沿着墙壁蹲下,巨大的悲伤压得她有些站不稳。谁又能安慰谁呢,都在胆战心惊地等待结果,同岑谬一样,无心顾及其他人。 归于宁静之后,一些情绪才铺天盖地而来。岑谬捂着眼,眼泪从指缝中流出来,恐惧和悲痛压境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你捧着护着的珍宝,被人猛地推倒,碎了一地。而那个毁你珍宝人呢,贱命一条,你就算将她碎尸万段又能怎样?伤害已经造成了。 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岑谬心慌意乱,她想,只要江莱没事,她愿意拿任何东西换。过了会儿,又责怪起自己,为什么没接那个电话。那时江莱想和她说什么?大概是下班了,叫她注意安全,让她记得吃饭,不要把空调开得太低,睡不着的话喝杯牛奶……江莱这人谈起恋爱来也有点傻,芝麻大点的点都要叮嘱半天。 就这么一个明明不怎么爱打电话发短信的人,为了她逐渐改变,每天按时打电话发短信。不知不觉,岑谬都习惯了,当做日常的小事来看待。今天岑谬才知道那通电话多么珍贵,而她竟错过了。 岑谬要崩溃了。 “江莱家属在吗?人没事儿了。” 护士宣布江莱脱离危险后,明显能听到其他人松了口气后的轻叹,岑谬却没办法放心下来。 手术室推出来担架床,躺着的人的手冰凉,岑谬深吸了口气,问那小护士:“她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有伤到要害吗?会不会有后遗症?” 一连串的问题,护士不知道先回答哪个,有些不耐烦道:“病人脱离生命危险了,你瞎着急也没用。” 岑谬急红了眼,一把拎着护士的领子,吓得护士大喊:“你做什么?” 沈俞涵和李航见状,将人拉开:“岑谬,你冷静点。” 别一个住院,一个又进拘留所。 护士被岑谬吓到了,江医生就是医闹被人捅了一刀,她可不想也碰上这种事,于是讪讪道:“推病人回病房了,你们为她好就让开条道吧。” 程庆红和江渠原本就焦急万分,听护士这么说,也只得手足无措的让开道,紧跟在担架床旁。上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还时不时撕咬着两人,这次江莱的事故又何其凶险,凶险到江渠竟忘了避开程庆红来医院,好在程庆红也没说什么。 人没事儿,就是最好的消息。 尽管江莱还躺在床上没有醒过来,脸色发青,虚弱得让人心疼。 岑谬握着江莱的手,寸步不离。她低头吻了吻江莱的手,嘴唇微启,发出的声音有些喑哑:“我不走了,一走你就吓我。” 她看向江莱苍白的薄唇,忽然觉得自个儿的想法荒谬,江莱这温吞吞的人怎么舍得吓她? 到头来还是只怪自己在江莱出事的时候没能在她身边。 程庆红抹着泪,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两个女儿都要遭这么多苦难折磨,她见江莱的脸颊上还有血印子,去洗手间用帕子沾了热水,打算给女儿擦擦脸。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江渠已经悄然离开,程庆红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想着等女儿平安醒来。 岑谬坐在病床边上,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好几个小时,动也不动一下,眼睛睁得很大,好像怕错过江莱醒来的那刻。老天爷有时候特别爱做恶作剧,你越想要什么,越得不到什么,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岑谬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巨大的荒谬之中,每当顺风顺水的时,总是会冷不丁来一场暴风雨,吹得她那船帆四裂,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或许不同人有不同命,有些东西,天生就和她不匹配。比如一个温暖的家,比如风平浪静、柴米油盐……她连看一眼都是奢侈。 就像刚搬去胡同住的那段时间,小岑谬趴在邻居家的墙头,偷偷地看这和睦的姐妹一家,满眼都是羡慕。那江家姐妹中年纪稍小的江莱回过头,也看见了爬墙的小岑谬,小岑谬被她看得心虚想跑,江莱却走过来递给她一张纸巾:“擦擦鼻涕。” 后来这一家姐妹的梦也碎了。岑谬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好奇去看那一眼。 此刻的岑谬单薄得像片纸,仿佛禁不起一点风吹,程庆红看着心软,对岑谬说道:“你去休息会儿吧,我照顾阿莱就好,她醒了我就叫你起来。” 岑谬没有走的打算,直直地盯着江莱,问道:“害江莱的人呢?” 程庆红知道岑谬说的是何萍:“被警/察带走了,应该在审问。” 岑谬哦了一声,半晌之后,又平静地说:“我真想杀了她。” 她说这话时语调没什么起伏,像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虽然稀疏平常,却十分笃定,没有半点夸张的成分。 程庆红怔愣了一下,她甚至不怀疑,如果何萍就站在岑谬面前,岑谬会毫不犹豫地实施她刚才说的那句话。岑谬说话的样子实在是太平静又冷酷,想变了个人一样,让程庆红有些后怕。 还好,还好。 程庆红只有这么安慰自己。 岑谬整夜没有睡着,眼里充满了血丝,一直死气沉沉地坐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这状态反而叫人有些担心。 等到江莱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她刚睁眼便见到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第一反应不是自己还躺在病床,而是心疼对方这疲惫的模样。江莱张口想唤岑谬的名字,胸口的伤口牵扯起来,一阵撕裂的痛。 她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嘶……” 岑谬恢复了几分生气,连忙按着想起身的江莱:“疼就别乱动。” 江莱乖乖躺着,也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她有些庆幸地笑了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看样子我比较命大。” 岑谬鼻子一酸,眼眶含着泪:“刚醒来就说丧气话,什么死不死的?我就算去阴曹地府也要把你给抓回来。” 江莱打量着岑谬,眉头皱起:“你多久没睡了?” “还好意思教育我,我都跟你说过了不要随便发善心,被人捅了你才开心?” 江莱自知理亏,抿着嘴没说什么,过了会儿又学岑谬的样子撒了个不太像样的娇:“我想喝水了。” 还是第一次看江莱撒娇的岑谬愣了愣,她起身倒了杯温水,然后扶着江莱的背,小心地喂她喝水。 小口地喝完一杯水,江莱眨眨眼,安抚岑谬道:“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疯。” 岑谬捏紧了拳,挪开眼:“我不是怪你。” 江莱避开伤口的位置,虚抱着岑谬,说道:“那你陪我睡会儿。” “别闹。” 这回换岑谬说这两字了。 江莱笑起来,笑得胸口痛,就不敢再笑了:“你去F市这么久了,我都好久没好好抱着你睡过。” 岑谬妥协地叹了口气,脱下鞋,小心翼翼地躺在江莱身边。一夜没休息,等到江莱醒过来,才终于放心地闭上眼睡下。 第41章 江莱没有真的睡着, 麻醉过了之后, 伤口的痛疼格外明显,稍微动一动就有些受不了。 说是想抱岑谬睡,不过找个借口让这担心坏了的人躺下休息。 在晕倒之前江莱设想过很多后果,最差不过死在当场。那一刻很怕, 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怕岑谬会哭。 岑谬看起来大咧咧的,实际上从小就是个爱哭包, 长大了也没怎么改过这毛病。江莱第一次见岑谬时,她两人不过七岁和五岁的年纪,倒是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故事可讲。小孩子么, 仗着虚长两岁就自以为是对方姐姐,姐姐就要让着妹妹,大人都这么说。 后来心疼这个妹妹的成分又多了些,她作为外人不好去管岑家的事, 但听到隔壁总是传来打砸的声音还是会不由担心一下。只不过当时江莱自知不招岑谬喜欢, 买了什么跌打药也都是让江蓁转交给岑谬。 要说后悔, 是有后悔的, 后悔当时没拦着岑父,后悔自己太闷, 让两人关系一再恶劣下去。兜兜转转的, 十年之后再见,才发觉当年荒唐,明明互相都在乎, 又要把对方推远。有点青春期的矫情做作。 江莱封闭地活了许久,封闭是一种自我的耽溺,也是种强有力的自我保护机制。 她有时敏感得过了头,对周遭人的经历有种超越正常值的共情、感同身受和投射。这种敏感是危险的,让她透支了诸多情绪,青春期就体现在过于老成严肃,很难开心起来,不太合群。 敏感令人痛苦,所以她聪明地在情绪上设置了一个开关,必要的时候扭紧开关,压下那些会使她毁掉的情绪。这个做法似乎非常有用,尤其是在姐姐去世后那几年,如果不这样做,她甚至连姐姐去世时的窒息与挣扎都仿佛可以感同身受。 她无法压下对岑谬的感情,这也是事实。关闭了十年的牵挂,一朝打开,便由不得她了。再然后,她发现设置的情绪开关时不时失灵,或者干脆罢工,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但她这人倒是恢复了点血肉,一湖死水泛起涟漪,严肃古板的心竟渐渐懂了爱恨情.欲。 人大多数时候趋利避害,偶尔飞蛾扑火。唯有飞蛾扑火那几次才有点像自己本来的样子,面对心之所向哪能说忍就忍住。性格那么复杂,一个人可以既温柔又暴躁,既幽默又无趣,既固执又无所谓。去探究一个人的性格太难,再胆小的人也会为了最爱的人事勇敢,问一个人的性格不如问她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江莱把重要的人搂在怀里,她的生活那么单调乏味,最想要的也不过如此。 岑谬不安分地动了动,柳叶眉拢起,不知又梦见了什么可怖的事。在岑谬不知道的情况下,江莱偷偷观察过她,她已经做了好几周的噩梦,连续几周凌晨三四点便醒了,一直睁眼到天亮才勉强能再次入睡。岑谬以为江莱不知道,江莱都知道。 江莱用手指轻轻抚平岑谬的眉心,不愿让那里过早长出皱纹。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秦培志。秦培志把岑谬单独叫去阳台谈话的事江莱当然记得,那时她过于紧张对方没安好心,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或许秦培志是知道岑谬的问题出在哪里的。 岑谬睁开了眼,原本紧闭的嘴微张,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醒来的瞬间有些恍神,似是确认了自己已经醒来,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江莱凑近吻了一下岑谬的额头,岑谬抵着她的肩道:“你慢点,还有伤。” 江莱眨眨眼,听话地点头,她也知道自己做了蠢事,现在对岑谬百依百顺的,生怕惹恼了对方。 病房的窗户没有关紧,窗外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得欢实。 岑谬从病床上下来,走到窗边,“啪”的一声重重关上了窗户,尽管已经有些克制,但声音还是大得难以忽视。 “真吵。” 江莱愣住,她没见过这样的岑谬。即使是两人不和的那些年,岑谬不过是小孩子脾气闹闹别扭。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刚才的岑谬换了个性子似的,周身都是让人难以接近的阴冷。 江莱忍不住喊她名字:“岑谬。”江莱莫名有些慌乱,她总觉得要叫岑谬的名字确认一下,确认她的岑谬还在。事实上岑谬就在眼前,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样一个确认的行为来。 隔了几秒,岑谬才反应过来一般,回过头,对江莱露出一个笑容:“嗯?才离开半步就舍不得我了?” 她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开这种玩笑,也不知哪儿学来的,要不是脸长得动人,这话说出来就油腻腻的。 江莱心里是放松了几分,她微微颔首:“那你还不过来。” “遵命,江大小姐。” 岑谬做了个绅士行礼的动作,逗得江莱直乐,还不敢笑太大声。 “行了行了,我饿了,你帮我点个外卖吧。”江莱捂着空荡荡的肚子叫苦。 岑谬正要拿出手机点单,程庆红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保温盒:“吃什么外卖,不干净,我给你们做了饭啊,就知道你这会儿准饿了。” 岑谬接过饭盒,羡慕道:“啧啧,有妈妈在就是好啊。” 江莱抿出她这句话里的羡慕来,柔声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程庆红把饭盒摆开:“就是,多个女儿还挺热闹的。” 岑谬说:“诶,妈,我一定好好孝敬您。” 江莱却扯了下岑谬的衣角。 岑谬低头看她:“怎么了?” 江莱眯了眯眼睛,她现在身体很虚弱,但昏睡了一天,精神还是好的。 “我姐很喜欢你,我妈妈也很喜欢你,我怎么感觉自己好失败,还不如你讨她们喜欢。” 岑谬弯着腰在她耳边说:“少说了一个,你不也喜欢我?” 江莱捏捏岑谬的脸,转移话题:“我要喝汤,帮我乘一碗吧。” 岑谬觉得好笑,她们坦诚相见不知道多少次了,江莱在床上那么会撩,穿上衣服还是那么纯情,稍微说点什么就害羞。 —————— 游林没逮到齐海,追到县城,齐海的车就消失了踪迹。她这头刚刚漏了鱼,又听说江莱被人捅了一刀。 游林回A市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两件事的关联,她这时回过神来,那齐海心细何其缜密,常年躲在阴暗里不愿出现,偏偏要在这几天露出马脚——就像是故意的。 齐海对岑谬似乎很有耐心,和对其余两个被害人的态度不一样,他并没有真的伤害岑谬的意思。与之相反,他很像个控制欲过度的家长,希求岑谬按照自己的想法成长,有必要时就清理掉岑谬身边能带来变数的人。 重大车祸的案子调查有了结果,造成车祸的货车司机早就死了,但还是能查出来他有个得了心脏病急需住院做手术的儿子。手术费用卖房或许还能凑,最要命的是他那儿子是熊猫血,心源成了大问题。车祸后没多久,就奇迹般的出现了心源。 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吗?货车司机生前电话里联系的陌生人很多,警方也都一一查了,全是空号。再回头看那起车祸的监控记录,载着钢筋的大货车侧翻压向江莱坐的车,想要谁的命,不言而喻。完美的作案,唯一能看出点端疑的,大概就是为了找到那货车司机孩子的心源,关键的几环不得不用了点齐家的关系,也都是齐家老下属,隔着好多年,不费劲周折还查不出。 何萍嘴很硬,自认大仇得报,被拘留了也不介意。 游林冷冷看着她,讽道:“遗憾地告诉你,江医生没死。” 何萍:“只要我出去……我……” 游林却笑笑:“出去怎样?继续报仇?连复仇对象都找错了。”说着她不管何萍是个什么反应,拿出齐海的照片,“见过这人吗?” 何萍记得这人,但她偏过头否认:“不认识。” 游林:“是吗?我们现在怀疑你女儿出事的那场车祸是他一手策划的……可怜,江医生好心救你女儿,你还怪错了……” 何萍激动地拍了拍桌子:“别说了!” 游林继续冷着脸,举着齐海的照片又问了一遍:“见过这人吗?” “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是姓江的该死!我女儿不是为了救她也不会出事!我没找错报仇对象……没错……就怪姓江的……” 啧,游林几乎要失去谈话的耐心,跟极端的人简直无法正常交流。 搁谁愿意相信呢,为了报复不惜坐牢,结果仇没报成功吧,自己还被真正的仇人给戏耍了。不如就相信自己没错。 “等着进监狱吧。” 游林整理了桌上的文件,扔下这么一句话算是结束今天的审讯。 网上把江莱的医闹事故炒得火热,舆论压力过大,社会影响恶劣,量刑的时候只会往上增。往重了判就是杀人未遂,毕竟监控录像里看得清清楚楚,何萍往江莱身上捅的时候刀刀都往致命的地方去,要不是有人见义勇为,这年轻医生怕早就见了阎王。 要是私下能调解,往轻判个恶意伤人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游林看岑总监那把江莱护得那么紧的模样,估计是调解不成了。游林见过很多悲惨的犯人,太多了,像何萍这样的不值得可怜,都是自作自受。 吃过饭的江莱有些无聊,她从沈俞涵那里学会了刷微博后,现在没事儿也会上网冲会儿浪。有的时候还觉得网友挺好玩儿的,一个比一个能编段子。 这会儿打开热搜,竟然有好几条都自己,这让她心里有些复杂,尤其是自己上的还是社会新闻的时候。 内容千篇一律,没有太多新意,说何萍千刀万剐死不足惜,这都是骂得干净的。 岑谬在旁边削苹果皮,注意到江莱刷微博刷着刷着,又流露出一股悲天悯人的表情来。 她无奈地说:“我劝你别心软,何萍我肯定往死里告,请最好的律师,不坐个十年以上牢别想出来。” 江莱就算再圣母也不至于原谅对一个想杀自己的人,她只是觉得自己被易玲救了一命,又被易玲的妈妈在同样的位置刺了一刀,按理来说应该是抵消了,可她依旧没办法轻松看待年轻生命的逝去。 “江莱。” 岑谬削好苹果,放在江莱嘴边。 江莱咬了口苹果,一边嚼一边问:“嗯?” “我预约好了心理医生,明天下午的,所以明天下午可能不会过来了。” 江莱顿了顿,摸摸岑谬的脸:“去吧,你不过来也没什么,妈在这儿照看我呢。” 岑谬点点头,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江莱说:“岑谬,会没事的。” 岑谬想了会儿,手握着江莱的手,小声但坚定地说:“我现在还不想说,之后会都给你坦白。” “好。” 第42章 岑谬出门给江莱打开水的时候碰上了江渠的老下属, 脸很眼熟, 岑谬有点印象。 “刘叔?江会长他……” 岑谬试探地问那人。 刘秘书直直地站着,对岑谬说:“岑小姐,会长有事想托付给您,借一步说话?” “……” 厚厚几叠文件, 岑谬怕耽误太多时间, 挑重点匆匆看了几眼,懂了江渠的意思, 设置了诸多条款,看似想把股份交给岑谬打理,实则是为了江莱母女的未来考虑。 岑谬把文件交还给刘秘书:“刘叔, 就算是这样,我恐怕也不能答应,江莱她不会同意的。” 刘秘书没动,坚持道:“岑小姐, 希望您能明白会长的苦心, 这也是为了二小姐好。” 岑谬摇头, 这让她有些两边为难, 她问刘秘书:“刘叔,江会长他的病真的……?”真的是时日无多, 开始想尽办法给江莱塞钱了。 刘秘书也不瞒着岑谬:“希望岑小姐能够保密, 会长勉强还有一年时日。所以才会这么匆忙地找上岑小姐您,会长也了解您,知道您和二小姐从小认识, 是可靠的人。” 岑谬叹气:“刘叔,不是我想拒绝,谁不想要钱呢?可我更想和江莱好好生活,如果我接受了,江莱那脾气或许也不会生气,但很多事说不准的,我不想冒险让她讨厌我。” 这金山银山一样的财富,换做旁人都会心动,岑谬拒绝得艰难,转念想到江莱,两相对比一下,竟觉得和江莱比起来,金山银山又算得了什么。真是魔怔了,岑谬自嘲的笑了笑,能喜欢一个人到这种程度,她还真是有点傻头傻脑的。 岑谬抓了抓头发,微卷的发尖蓬松着,有几分倦懒,她想了想道:“刘叔,我有个建议,您可以帮我转达给江会长,或许这种方式江莱更能接受一些。” 刘秘书点头:“岑小姐请说,我可以转达。” 跟刘秘书提出那个意见后,岑谬也觉得自己挺伟大的,六百亿啊,哪怕不是真的属于自己,光是拿去投资都不愁吃喝的钱,说不要就不要了。还真是近朱者赤,跟根正苗红的江莱待久了,贪财的本性都少了几分。 刘秘书没再多劝,交代完事情就离开了医院。岑谬接了一壶热水回到病房,江莱原本吃饭就小家子气,现在伤在胸口,吞咽的时候伤口不会舒服,吃得更慢了,饭菜都凉了还没吃完。 岑谬倒了杯水,摸摸饭盒边缘:“凉了,加热一下再吃。” 江莱抓着她手腕说:“算了不吃了,你打开水怎么去这么久?” “那不是排队吗?”岑谬帮她收拾饭桌,“阿莱,你现在这么粘人,我明天不来你可咋办。” 江莱砸吧砸吧嘴,不说话了,连岑谬喊她阿莱都不反驳。岑谬发现江莱还真是可爱,尤其是这人理亏的时候。岑谬觉得江莱也是多虑了,经历过生死,她只想把江莱圈起来护着,哪里舍得生气或者怪她什么。 预约的心理医生在A市还算出名的,岑谬打听了不少人,终于定下了这个所谓的A市最好的心理科医生。 岑谬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没抱太大的希望,她没有什么抑郁倾向,也不是精神分裂,仅仅是晚上做噩梦,暴力的倾向开始显现。如果非要做个分类,可能记录片里那些反社会人格更接近她目前的状况一些。但她二十多年来,也没真的反社会,做过的最过分的事情大概只是莫名其妙针对江莱。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难以控制的暴力倾向会发现在她身上,她从小最讨厌的就是岑玉贵这样的人,自己没本事,只会对弱小的妻女拳打脚踢,控制不了暴力的欲望。可她现在居然在逐步变成岑玉贵那样的人,即使大多数时间她都克制住了,没有真正动过手,但这感觉实在不太妙。 心理医生是个三四十出头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岑谬盯了眼名牌,是个姓陈的医生。 姓陈的医生一边记录,一边问她:“说说看你的情况。” 岑谬大致讲了下自己的情况,为了保证治疗效果还讲得比较仔细,但医生懒懒地做着笔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陈医生签了个单:“这样吧,你先去交钱做两个检测。” 对这方面不太懂的岑谬看了下单子,大概是要在电脑上做个心理测试,再测一下中枢脑神经递质的活动情况。她按照单子的要求去做了这两个测试,就把结果交给了心理医生。 陈医生翻看了几眼测试:“没什么问题,做噩梦嘛,可能就是压力太大了,多休息休息,我给你开点助眠的药。”说完大笔一挥,在处方上开了几种不知道叫什么的药,就对门外喊:“下一个病人呢,王晓红来了吗?” 岑谬一直到拿着药走出医院时还有点恍惚:就这么完了? 在她发呆的时候,手机收到了江莱的短信:“小岑岑看完医生了吗(#^.^#)” 岑谬手抖了下,鸡皮疙瘩起了一地,回复道:“江莱,你是被谁夺舍了吗?” “刚才是秦培志发的短信,他来看我。” “哦,难怪语气这么恶心呢。” 江莱没回复短信了,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有些担心地问:“怎么样?” 岑谬看着手里提的一大袋药,无奈道:“医生说没啥大事,就开了点帮助睡眠的,说让我多休息休息。” “那你这段时间就别那么忙工作了,跟老板说一声。” “好啊,乐得清闲。” “等会儿再给你打电话,医生来查房了。” “好我马上回去。” 岑谬坐上车,手机又响了,这次她收到的是一条陌生人的短信,短信内容只是一张图,一张医院的图,配的字也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来见见老朋友。” 简简单单的一条短信,愣是让岑谬出了浑身的冷汗,她赶紧翻开手机的通讯录,给最近通话的人打去了电话。 那头声音淡淡的:“喂,岑谬?怎么了?” 岑谬深吸了口气,发动车子,强行镇定地让自己说完一整句话:“齐海在医院……你别乱走,别离开保镖和警/察的视线,我马上报警。” 江莱也是怔了一下,然后才道:“好,没事,我这里人很多,你别着急,开车注意安全。” 挂掉电话,岑谬才发现自己已经浑身发软,她又慌张地拨了警方的电话,语无伦次地报了警,也亏那接电话的警察机灵,听懂了大概的意思,立马派了人去医院,游林那头一早调了通缉令逮捕齐海,警方既然接到报警,自然不能错过这次机会。齐家知道秘密藏不住后,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了齐海,没人再给他当庇护伞,只要他出现,等待他的就是天罗地网。 岑谬还未将车开出车库,那陌生号码又发来一条短信。 “开玩笑的。” 被人耍得团团转,岑谬只觉急火攻心。她猛踩了一脚刹车,车轮胎在地上摩擦出一条长长的印迹,发出难听刺耳的“吱呀”声。车库其他停着的车受到了影响,警报铃声此起彼伏,倒是很热闹。 手机屏幕的短信再次弹出来。 “回头看,老朋友。” 岑谬明白了齐海的意思,她捏着手机,解开安全带,从车上走下来。车子的警报铃声没再吵闹,四周又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宁静与黑暗之中。 黑暗中走出来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男人瘦得可怕,那价值不菲的西装穿在他身上空了一大块。男人的头发许是许久没有修饰过了,刘海盖在眼皮上,让原本凹陷的脸颊上阴影更重了几分。 这不是岑谬第一次见到齐海,却是唯一离得这么近的一次。奇怪的是,直视这个男人时,她心里那种害怕反而没那么强烈了。她曾经把齐蜃认错成齐海,现在才发现,即使是双胞胎,这对兄弟的气质也差得太远了,如果说齐蜃是阴暗和忧郁,那齐海就是一块完全没有生气的腐肉。或者说,齐海就像是早就把自己当死人了,没有活过。 愤怒浮上心头,压过恐惧,压过其他任何情绪。 岑谬几乎是不耐烦地对着阴影里的男人喊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齐海偏着头,无声地笑了,笑得很诡异,仿佛是一个死人被人硬生生掰着嘴角。他找了块空地坐下,像是要长谈似的拍拍身边的空位:“过来坐。” 岑谬抿着唇没动,她手指挪到手机键盘上,想着怎么报警。 齐海并不恼,只是提醒她:“我劝你最好别报警,如果你想江医生好好活着的话。” 岑谬闻言,冷笑了一声,索性把手机放进口袋:“你有话要跟我说?” 齐海摸着下巴,点点头,过了会儿,又用手指着头:“有个东西,一直在我这里,跑来跑去。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岑谬没回话。 齐海继续说:“它就在那里,从我小时候就在那里,我赶也赶不走。它出现的时候,我就控制不了自己。它从不消失,偶尔会在角落里。”齐海朝四周看了看,“不是在这儿,就是在那儿。我躲不过,逃不掉。” 岑谬冷冷地看着齐海,她或许知道齐海说的“它”是什么,又不太知道。 齐海拍了拍手里的灰,低头喃喃唱起了童谣:“摇煤球摇啊摇,摇煤球,煤球大啊装不下煤球小啊装不了……”童谣在他口中变得阴恻恻的,唱得岑谬心里烦躁不堪。 他停下来,炫耀似的对岑谬说:“好听吗?我妈妈给我唱的,我妈妈啊,是天上的月亮。我妈妈会帮我赶走它,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别人不懂的,你懂的,是吧岑谬?” 岑谬一直没搭理齐海,齐海却乐得自言自语,一厢情愿地让岑谬当自己的倾听者。他说的内容很简单,甚至枯燥,又有些语无伦次,一会儿聊“它”,一会儿又说妈妈。岑谬皱着眉,她觉得自己能听懂齐海的话也是奇迹。 真是个疯子。 齐海说了半天,像是倾诉够了,突然站起来,拍拍西装上的褶皱和灰尘。 他指着太阳穴的位置道:“你知道吗,我终于找到了让它消失的办法。”说着他从西服的内包里拿出一把银色的qiang,小巧精致,产自美国某大公司。 岑谬紧张地后退了半步,她不清楚齐海说的让“它”消失的办法是什么,是要杀了她?没想到齐海先用qiang指了指岑谬,最后qiang口倒转向自己,抵着他太阳穴的地方,笑得惨烈:“这样就好了呀,在我这里没了,让它传染给你,你说好不好?” “不!” 岑谬跑过去,想要伸手去躲齐海那把qiang。 嘭—— 巨大的声响,血花四溅。 紧接着是一片黑暗,黑到令人害怕。 刚才发生了什么?岑谬完全失去了意识。当她重新睁开眼时,却发现身边倒了一个人,血肉模糊的人,脸已经不能看了,肯定死了,连医生都不需要叫。 杀死那个人的是一把银色的qiang,而她手里正拿着这qiang。她像扔掉烫手的东西似的扔掉了手里的东西,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或许惹上事了。 齐海到底怎么死的,是自杀,还是她杀?岑谬竟然记不起来任何细节,只知道齐海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她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那之后的发生的是空白的一片。 她流着冷汗,试着不去看齐海惨不忍睹的尸体,手抖着再次拨通了110。 “喂,你好,我要报案……一起qiang击案。” “请问您的位置?” “A市德熙心理医院,负一楼车库。” …… 民警到了医院车库,看见情况后立刻封锁了现场。 警/察皱着眉问一旁心神不定的岑谬:“你是目击人?看见嫌犯的模样了吗?” 岑谬摇摇头,一张脸苍白,接着又看向前来问询的民警,张张嘴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杀了他……” “……” 岑谬戴着手铐坐上警车时还未回过神,她朝着警车外看了看,又心绪不宁地低头看这自己的手:沾着血,血早就干了,凝成深红色的小点。 她终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一旁的警/察:“我可以打电话给亲人吗?” “现在不行,我们会帮你通知家属的。” 岑谬哦了一声,想到自己犯的罪可能会很重,又问道:“警官,我这算自首吗?” “算吧。” “会减刑吗?” “会吧。” 警察有点烦这个犯人,回答问题的时候颇为不耐烦。 岑谬叹了口气,背靠在座椅上,眼神迷茫地看着前方,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江莱还在医院住着,她竟糊里糊涂进了局子,不能在身边照顾她了。 可在心绪不宁的同时,岑谬有种怪异的喜悦。 那个人终于死了啊。 第43章 岑谬不清楚自己在拘留所待了多长时间, 只知道睡了好几觉之后, 警察通知她,她可以走了。 岑谬出来看见的第一个熟人就是江莱。江莱穿着家居t恤和白色平底鞋,身体还未恢复,脸上没什么血色, 许是等久了熬不住, 找了个椅子安静地坐着,见到岑谬了才露出几分欣喜的神色站起来。 “没事了, ”江莱自然而然地牵起岑谬的手,“监控录像是死角,看不出来什么, 才耽误久了些,鉴定说是齐海手上有火/药,你手上是干净的,确认他是自杀……” 岑谬却并不太在意齐海怎么死的, 只心疼江莱专门跑一趟:“你不好好养伤, 来这里干嘛?” 江莱顿了顿, 空着的手帮岑谬把凌乱的头发捋在耳后, 轻声道:“我等不及了。” 岑谬心头一热,嘴上还是唠叨:“你耐心在医院待着就好, 反正我也会第一个去找你, 你出来磕着碰着了落下病根才有得受。” 江莱赧然地看向另一边,想到了什么又问岑谬:“对了,为什么你手里会拿着qiang?” 岑谬晃了晃头:“我忘了……”她是真忘了, 清醒的时候手里已经有qiang了。 “算了,都过去了……以后也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江莱指尖搓了搓岑谬的手背,她习惯用这个小动作去安慰岑谬,岑谬则反手握住江莱的手,十指紧扣。 江莱牵着岑谬的手走在前方,岑谬盯着她消瘦的背影出神,回忆里的小事一件件翻涌。 岑谬升初三那年和岑玉贵吵架得厉害,被扇了一耳光,脸上肿了一块,耳朵也嗡嗡作响。岑谬叛逆心上来,抱着书包跑出门,坐上一班公交车打算离家出走。 她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觉得只要离开岑家就好,所以随便坐了辆公交车,还在车上睡了一觉,等到了终点站,司机才催她:“终点站到了,所有人都得下车了啊。” 岑谬不得不下了车。周围都是田地和杂草,破破烂烂的水泥路边支着几根电线杆子和一块简陋的公交车站牌。即使无意间跑到了这种荒凉的地方,岑谬也没有回去的打算,她百无聊赖地在田地里玩了小半天泥巴,又踢了小半天石子,天就黑了。 岑谬最怕黑,郊外的地方比城里更黑,等入了夜,野猫发出呜咽的叫声,叫得岑谬一阵心惊,她毕竟还是个小孩,再硬气也扛不住最怕的黑暗,哆哆嗦嗦等在微弱灯光下的车站那里,突然后悔白天离家出走的决定。但她已经错过了公车的末班车,也不知道回去的路,大冬天在黑漆漆的车站等一整晚,她光是想想就吓得要哭出来。 好在公交车站旁边有个老旧的公共电话亭,岑谬朝里面投了块币,硬着头皮打给家里,打了好几次,没人接。她脑子里记得住的电话号码除了自己家的座机,就只剩江莱家的电话,无奈之下,岑谬只好拨了江莱家的电话号码。 岑谬心里默念“求求你,让江蓁接电话吧……”。 电话通了,传来一声淡淡的询问:“喂,您好?” 听见江莱的声音,岑谬像触电般,差点没拿稳话筒,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我找江蓁姐……” “岑谬?姐姐她这几天都不在,你找她做什么?” 岑谬没好意思说自己离家出走因为怕黑后悔了想回家,只好撒了个谎:“我坐公交车睡过了头,现在没车回不了家。”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岑谬似乎听见了自行车铃铛的声音。 江莱问:“你在哪儿?” 岑谬看了眼车站牌:“好像叫向乐村。” “好,你等我。” “嗯……谢谢江莱姐。” 和江莱这样不爱说话的人打电话并不会减少岑谬对黑暗的恐惧,挂了电话后,岑谬抱膝蹲在车站牌下面。周围又冷又黑,她不敢离开路灯半步。 约莫一个钟头,江莱蹬着自行车终于找到了岑谬,她牙齿咬着手电筒,虚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到那个缩成一团的小人,于是加快蹬了几脚自行车,停在岑谬的跟前。 手电筒的光并不刺眼,岑谬顺着光线看到了江莱的那张瓜子脸,在光线下柔和了几分,淡然惯了的神色许是因为蹬久了自行车,所以带着微微的红润,显得亲近了许多。 岑谬不由自主地愣了愣,江莱把手电筒递给岑谬,朝后座上示意了一下说:“上车。” 岑谬哦了一声,坐在了江莱的自行车后面。后座上垫着软软的毛巾,坐着屁股也不会疼,她紧紧抓着后座保持平衡,死活不肯挨到江莱。 “抱紧了。” “啊?” 对方充满歧义的一句话,让岑谬有些恍惚。 江莱解释道:“前面路不平,抱紧我才不会摔着。” “哦哦,好。” 岑谬盯着江莱的背影看了半天,才试探似的伸出手抱住那纤细的腰。即使是冬天隔着厚厚的衣服,岑谬都感受到了江莱身体的热度,这让她烧得有些面红耳赤。她还是没敢抱紧,虚虚地挨着对方的衣服,担心过于贪恋那热度而暴露了自己那点万不能说出口的心思。 原本一个钟头的路程,因为载了人,又要多花一半的时间。两个人本就没什么话可说,路上显得格外冷清。 还是江莱试着找了个话题:“怕黑?” 岑谬点点头,发现江莱看不见她点头,才回答道:“嗯,有点怕。” “很快就到了。” “好。” 两人又继续沉默了起来。路不平,江莱骑车很小心,但也免不了抖了一下,岑谬几乎是无意识地从身后抱紧了江莱,然后……就没再松开。 自行车轻飘飘地一路回到胡同,已经是凌晨。江莱感觉到自己的肚子被一双瘦弱的手臂紧紧圈着,本想叫她松开,低头看见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又心软得不行。江莱大概明白,岑谬估计和父亲闹得不愉快,才会一个人跑那么远。 江莱看了眼岑家,凌晨一两点还时不时传来打麻将时的嘈杂声,岑玉贵约莫是输了把大的,骂了声难听的脏话,把麻将搓得更响亮了几分。 “今天住我们家?”江莱对自行车后座上的人说道,语气依旧平缓,和她这个人一样像杯温开水,“明天要上学,你家里这么吵,也不能好好休息。” 岑谬原本抱着江莱的腰,这会儿才觉得尴尬,赶紧松开手:“好……” “需要跟家里说一声吗?” 岑谬自嘲地望了下亮着灯的自己那个家,摇摇头:“不用了,反正他也不在意。” 岑谬也不是第一天借住在江莱家里,江莱家里甚至还给岑谬留了件小码的睡衣,据说是江莱小时候穿的。岑谬不情不愿地穿着江莱穿过的睡衣,临睡前又忍不住扯着领口,深深嗅了嗅衣领上熟悉的味道,然后美美地翻身睡了过去。 所有的暗恋都有迹可循,只是被隐藏在了回忆深处。 把尘封许久的故事重新翻开,才发现有那么多被忽视的相处时光。岑谬只在那天跟江莱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嘴自己怕黑,江莱就记了十几年之久。 “在想什么?” 岑谬说:“想你,十六岁的你。” “是吗?”江莱沉吟半晌,“你更喜欢那时候的我?” 岑谬噗嗤笑出声来:“姐,你怎么连自己的醋都吃啊?” 江莱憋着笑,慢条斯理地把口罩戴上,她原以为自己也快“过气”了,不料又上了次热搜,最近出门都是全副武装,只露出两只眼睛看路。 还未走远,两人被游林拦了下来:“江医生,岑小姐,我把齐蜃逮捕了。” 江莱说:“他……” 游林说:“包庇罪,为了包庇齐海销毁证据,妨碍警察办案。” 江莱内心挺矛盾,齐蜃是魏茗玉的儿子。如果不是出了那些事,她和魏茗玉的孩子很大可能也会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而现实是魏茗玉结局凄惨,还引发了一系列的悲剧。 “就是通知你们一声,你和岑小姐以后可以不用再担心被跟踪了。” “多谢游警官,等会儿一起吃个饭吗?” “不用了,今儿值班呢,你们吃好啊。” 岑谬和江莱给游林道完谢就离开了公安局。等坐上车,岑谬才发现来的人不只江莱一个,车里热热闹闹的,都在等着她。 沈俞涵最近跟江莱熟络了不少,在小偶像面前也放肆了起来,江莱一上车就干脆地揽着她的肩:“学姐,岑总监恢复自由,等会儿我们吃什么庆祝啊?” 醋劲儿上来的岑谬把江莱抢回自己怀里:“说话就说话,抱我女朋友干嘛?” “啧,小气鬼。” 岑谬掐着沈俞涵的死穴怼她道:“你忘了在医院翘首等你的光头前任了吗?” 沈俞涵挽起袖子:“我跟你拼了……” 岑谬不甘示弱:“来啊!” 沈俞涵哼了一声,看向江莱道:“学姐,你管管她!” 江莱神情飘忽地望着车窗外,假装没看见沈俞涵的小眼神。 沈俞涵:“……” 第44章 许多事都尘埃落定。 江莱和岑谬搬回了自己的家;江念的剧本被推荐给了某个青年导演;傅岐芝在康复中心治疗;沈俞涵则过着普通的单身日子, 听说还养了只橘猫。 岑谬却始终没有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反反复复地梦见齐海, 梦见他已经烂掉的半张脸,和阴恻恻的眼神。 又不只是梦见齐海,还梦见了岑玉贵,梦见了奶奶, 梦见了少女时期的江莱、江蓁和自己。 夜里的梦真实又混杂, 很多都是烙印似的关于过去的记忆,常常让她醒来后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在梦中。 岑谬开始依赖药物入睡, 可药吃得多了,又让她有种大脑很迟钝的感觉。 如果不是每次醒来,都真切地被江莱抱在怀里, 岑谬可能已经撑不住了。 但江莱还在身边,岑谬就觉得还都没那么糟。从各方面来说,江莱都把岑谬照顾得很好,陪她换了一个又一个心理医生, 就算再忙都会回家陪她, 但她失眠的毛病依旧改不掉。 秋去冬来, 转眼已是十二月底, 江莱二十九岁生日到了。 长大后的江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十六岁以前有, 那时候江蓁还在, 每年都会给她买一个奶油蛋糕。不是现在那种冰皮或者慕斯的蛋糕,是最普通的那类,廉价的奶油, 十几年前小商铺特有的滋味。 江蓁总是有办法把江莱的生日过得热热闹闹的,衬托得江莱后来的生日那么冷清,后来江莱索性就没再过过生日,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快忘了生日是几月几号。 可是现在有岑谬,日子似乎就不太一样了。 这是岑谬和江莱在一起之后,为江莱过的第一个生日,岑谬不想草草应付过去,一大早和程庆红去超市买了好几袋食材,打算给江莱好好庆祝一下。 到了快吃饭的点,沈俞涵和李航提着礼物上门,两人气场不怎么对劲,一进门就叽叽喳喳互怼起来,吵得原本清清静静的屋子跟住进了一万只鸭子似的。 江莱系着围腰,手里还握着菜单,来到客厅,对两人无奈地咬牙道:“你俩能不能安静点?我都快耳鸣了。” 李航:“有话好好说,江莱你把刀放下。” 沈俞涵瞥了眼李航,鼓着气道:“只要李航别再跟我提傅岐芝,我就不吵。” “我就是好奇小沈怎么能让大美女对自己念念不忘的……学无止境嘛。” 江莱:“……” 在厨房忙活的程庆红对江莱喊道:“阿莱,你再去超市买点红糖来。” “好,马上。” 江莱解下围腰,穿鞋出门,等来到小区门口,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道高挑的身影在小区门口徘徊踯躅,像是在犹豫什么。 江莱的步子顿了顿,又继续朝那人走过去。 “傅小姐?” 傅岐芝也看见了江莱,单手拄着拐杖,艰难地走到江莱面前,把准备好的礼物送到江莱手里:“听说今天是江医生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江莱愣了愣,接过傅岐芝送的礼物,轻声说了句谢谢。虽然医院里傅岐芝的名声不好,都说她自私高傲又不近人情,可江莱总感觉傅岐芝也不至于那么恶劣。 傅岐芝转身就要走,江莱叫住她:“你是为了小沈来的?” 傅岐芝摇摇头,手术过去快半年了头发还是很短,戴着毛线帽子,比上次见到的时候要可爱了许多:“只是想感谢江医生之前帮我忙罢了。” “没什么,你是病人,我是医生,都是应该的。” 傅岐芝颔首,眸子黯然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离开了小区。江莱看着傅岐芝萧索的背影,又看了下自家的窗户,觉得傅岐芝说她过来只为表示感谢这样的话恐怕也只能信一半。江莱是实在人,不太明白傅岐芝和沈俞涵的口是心非。不过她也没有好管闲事的心,自己的感情尚且懵懵懂懂,更不会去对别人的事多嘴。 江莱还在望着傅岐芝远去的背影发神,冷不防突然被人从后边抱住。 闻到熟悉的淡香,江莱弯着嘴角,转身回抱着来人:“你下来干嘛?” 岑谬把围巾从自己脖子上取下来,围到江莱脖子上:“你这粗心大意的,出门都忘了戴围巾。” 围巾上还残留着岑谬的体温和气息,把江莱团团包住,江莱偏头蹭了蹭围巾,眼里满怀爱意地对岑谬说:“谢了,我的女朋友。” 岑谬轻轻扯了下围巾,江莱便顺着力道低下了头,留下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快去快回,我回屋里帮妈做饭了。” 冬日风大,吹得江莱捏紧了大衣和围巾,她匆匆买好了红糖,回家的时候又收到了江渠的短信,内容只有生日快乐四个字。江莱轻叹了口气,趁程庆红没看见,快速回复了一句谢谢,然后便收起手机,继续帮忙切菜。 江莱的朋友陆陆续续也都来了,除了游林警官和秦培志,还有医院新来的实习生苏郁枚。苏郁枚实习被安排跟着江莱学习,这人挺优秀的,江莱和她性子相投,两个看着冷冷淡淡的人也不知怎么就成了说得上话的朋友。 如果非要说是传统意义上的朋友,可能太勉强了。江莱和旁人亲近不起来,并非刻意冷漠,性子里有几分拘谨,再加几分礼貌,和谁都客客气气的,于是就没有能够开开玩笑的好友。 苏郁枚年纪不大,却稳重成熟,不是刻意的成熟,而是经历过许多之后沉淀下来的安定。江莱敏感地发现了这点,偶然聊天谈到,发现苏郁枚果然也是弯的,和女友也算经历过许多波折。俩闷罐子于是心心相惜,苏郁枚也是难得主动要求参加别人的生日会。 岑谬没见过苏郁枚,最近听江莱提的次数多了,便多留意了几分。苏郁枚生得漂亮,很白,虽然白得有点不健康,但眉眼深邃幽静,倒不觉得不融洽,尤其是那小巧的薄唇,和江莱竟有几分相似,满脸写着不可亵玩,又会让人想要靠近。 优秀得让岑谬有些难过。 生日在岑谬的组织下倒是有生气,吃饱喝足,游戏一玩,就更热闹了。有人问起江莱和岑谬怎么在一起的,江莱则喝了口红酒,抿着嘴道:“我们从小认识……” 秦培志说:“原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呀,小时候就解决了终身大事,倒是省事。” 江莱无奈地笑道:“不是小时候在一起的,是长大了我才发现我会这么喜欢岑谬。” 众人:“……” 比不过,比不过。这口狗粮吃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噎得想喝杯水静静,只有苏郁枚淡淡勾着嘴没什么表情。 秦培志问苏郁枚:“苏医生,你不会也是弯的吧?美女怎么内部消化了,让我们男同志怎么活啊?” 李航深以为然地猛点头,被知道他在想什么的沈俞涵猛拍了下脑袋瓜。 苏郁枚看了眼江莱和岑谬,像是想起了什么,喝了口苹果汁,垂眸道:“是,我喜欢女人。” 今天的李航不知怎么十分亢奋,掰着沈俞涵的脸蛋对苏郁枚说:“嗨,小苏小苏,你看咱们沈医生不错吧,论长相虽然是比不过江医生,但也算眉清目秀啊,你考虑一下啊……啊啊啊,沈俞涵你掐我干嘛?” “我让你瞎拉娘,掐不死你。” 两只鸭子又吵吵闹闹起来,客厅一时半会安静不下来。岑谬起身,语气淡淡的:“你们先玩,我去厨房看看甜汤煮好没。” 江莱本想跟着岑谬一块,秦培志率先跟了过去:“岑总,我帮你端汤啊。” 江莱想厨房也挤不下三个人帮忙,就坐在座位上陪大家继续聊天玩小游戏。 甜汤是台式的,江莱很喜欢,大半年来岑谬把江莱的口味记得清楚。 秦培志喝了一口汤,烫得他连忙吹了几口气。 “汤不错,想不到岑总这么会做饭。” “从小做饭,当然会啦。” 秦培志却放下碗,笑嘻嘻地假装不经意问:“岑总,你最近还好吗?” 他不明说,岑谬也知道他指的什么。 但岑谬并不想让秦培志知道太多,她揉了揉眉心:“还好啊,跟踪我的人都死了,我好得不得了。” 秦培志虚着眼睛打量岑谬:“你撒谎。” 岑谬则不耐烦道:“随便你怎么想,我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你躲厨房来做什么?是不是有些嫉妒苏医生?你家江医生难得这么主动地交朋友,这个朋友也是弯的……” “别说了,”岑谬忍不住提高音量,自觉失态,又恢复了原本的声音,“我相信江莱,她说了会对我好,就一定会对我好。” 秦培志靠着墙,脸上的表情永远痞痞的,岑谬看着他的脸,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像在看一张面具。可惜她也不是什么心理侧写师,看不穿面具下的真实。 秦培志开口道:“你相信江莱,可你不相信自己。” 岑谬手中盛汤的动作停顿了几秒。 不相信自己啊,可悲又无法改变的事实。此刻岑谬挺讨厌秦培志这个心理咨询师的,非要把她的伤口扒开看似的。好不容易结痂的地方,重新血肉分离,张牙舞爪地外翻着。 碗没拿稳,摔在地上碎成两半,发出清脆的响声。江莱循声过来,看地上的碎片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拉过岑谬的手问道:“没受伤吧?” “没事,太烫了不小心没拿稳。” “没事就好,我来收拾就行,你出去休息吧。” 江莱蹲下,把碎掉的陶瓷片一片片捡起来扔进垃圾箱,又拿抹布将地上的汤擦干净。 秦培志见状道:“江医生好体贴,这么小的事都舍不得岑总来做,岑总有福气了。” 江莱被夸了也没说什么,只微笑表示感谢。岑谬听了秦培志的话越发觉得不是滋味,她想为江莱做更多的事,想成为那个遮天蔽雨的存在,可她现在不太相信自己。 客厅里欢声笑语,岑谬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又一口酒,明知是江莱的生日,却很低落。她吃了太多的药,神经变得迟钝,跟不上大家的节奏,常常慢半拍,应付一两个人尚且可以,人多了起来就明显反应不过来了。 岑谬隐藏得很好,没叫人发现。大家开开心心地来,开开心心地散。 等人都散光了,留下要收拾的餐盘碗筷,岑谬也习惯性地要去收拾。 江莱拦住了她,一边收盘子,一边对岑谬说:“你要是不喜欢的话,以后我就不办生日会了,反正我也不怎么过生日。” 岑谬紧张道:“我没有不喜欢,只是……” 江莱看向岑谬,眼里的情绪直接而坦白:“我这个月晚上没有睡着,所以我知道你一直没睡好。” 她原本不想说自己为了岑谬也没怎么睡的事,毕竟对对方来说无疑会增加负担感,可她又实在难过于岑谬的隐瞒,她不愿看岑谬继续煎熬。 “江莱,你不用……我没什么的。” 江莱放下手里的盘子,把岑谬抱紧:“没事,我继续陪你看医生,要不试试再换个心理咨询师吧,秦培志怎么样?他告诉我他是心理咨询师。” “不……我不想找他……” 岑谬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江莱皱眉:“为什么不想?你应该知道讳疾忌医不太好。” “我不是讳疾忌医,我只是……”岑谬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排斥秦培志,第六感让她这样,可真的要找个理由又找不出来。可能真的如江莱所说,她在讳疾忌医吧。 江莱摸摸岑谬的头发:“只是什么?” 岑谬叹气,然后妥协道:“好,我听你的。” 第45章 A市某高档小区内。 一只橘猫扭着肥大的屁股, 蓄力一跳, 爪子攀着窗户,因为过于肥胖,差点没抓稳从窗户掉下去。就在它要掉下的瞬间,一双手将它牢牢地抱住。 沈俞涵感觉手中的肥猫又沉了几斤, 她明明有刻意让猫减肥, 平时喂的猫粮都少了一些,还买了猫用跑步机, 虽然猫从来不用就是了。 为什么橘猫还能继续变胖? 沈俞涵仔细打量了一下肥猫可怜兮兮的脸,见它嘴上还残留着猫粮的痕迹,就明白了:这只肥猫在外面有人了。 如果有孩子, 沈俞涵一定是严母类型的,养猫亦不例外。她绝不允许自家的猫在外面乱吃别人给的东西,毕竟体重超重太多有害健康。 沈俞涵揉捏着橘猫的脸:“奇奇,不许乱吃别人东西知道吗?再吃就罚你禁闭, 不许你出去玩了!” 被唤作奇奇的橘猫喵呜叫了一声, 乖顺地舔了舔沈俞涵的手, 沈俞涵才把它放开。 又一日, 沈俞涵下班回家。走到小区的转角处,见自己的橘猫正亲热地朝着转角的某个人发出咕咕的声音。那人被墙挡住, 看不到脸的模样。 沈俞涵心道:好啊就是你喂胖的我家奇奇。她加大了步子, 跑过去把肥成一坨肉的橘猫抱在怀里:“奇奇,不许吃别人给的食物!” 待抬头去看喂猫的那人,沈俞涵愣住了。 “你……”沈俞涵想问你怎么在这儿, 又怕问到什么不该问的,让自己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心又动摇了。 傅岐芝穿着黑色的呢绒大衣,头上是一只圣诞红的毛线帽,脖子上还挂着一双厚厚的手套,和刚回国那段时间穿职业装的青年精英完全是两种画风,像个还未出社会的学生。一双眸子冷冷冰冰的,见着沈俞涵,竟也柔和了七八分。 沈俞涵被她盯着,有些不自在。原本气势汹汹地要找喂胖奇奇的罪魁祸首理论,却没想到会遇见半年没见的傅岐芝,这让她有些手足无措,逃也不是,留也不是。 还是傅岐芝先开口说话:“这猫是你养的……它叫奇奇?” 沈俞涵梗了一下,尴尬道:“好奇的奇,它小时候对什么都好奇,所以我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解释完,沈俞涵又有点后悔,解释等于掩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要多此一举,显得欲盖弥彰,明明也没别的意思…… 傅岐芝眉眼弯着,看穿不说穿。她本就长得极好看,平日穿得过于职业化,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距离感,现在穿得青春又日常,倒更让人挪不开眼了。 但沈俞涵却可以挪开眼,她淡淡地嗯了一声,抱着奇奇打算回家。 这时一只没有拴链子的大狗窜出来冲着沈俞涵大吼,沈俞涵害怕得退后了两步,手里没抱稳,奇奇从她怀里跳了出去,跑到大狗面前呜呜叫着,浑身毛发竖立。 “奇奇!” 那大狗又吼叫了几声,奇奇虽胖,但在大狗面前还是不堪一击的渺小。眼看一狗一猫就要打起来,奇奇免不得要受伤。 沈俞涵焦急万分,上前去抱奇奇,被傅岐芝抢了先。 傅岐芝把橘猫抱在怀中顺毛,狗的主人也出现了,吆喝着让狗安静下来,那大狗才嗷呜吼了一声趴在了主人脚边。 傅岐芝对大狗的主人冷道:“小区有规定,巨型犬都要拴狗链,你违反规定我有权让物业的人来处理。” 大狗的主人又连忙说了好几声道歉,沈俞涵心想算了也没出什么大事,就不再追究,推着较真的傅岐芝离开了原地。 傅岐芝把奇奇还给沈俞涵,手揣在口袋里,一瘸一拐地往另一边走去。还没走远,手臂就被人抓住,沈俞涵把傅岐芝揣进兜里的手拿出来,见那手上果然布满了猫爪子的抓痕。 沈俞涵毫不留情地拍了两下奇奇的肥屁股:“我看你是长本事了!还知道抓人了?!” 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傅岐芝却看得入神。 收拾完奇奇,沈俞涵抬头对傅岐芝说:“都被它抓出血了,是我的责任,你……跟我来。” 傅岐芝点点头,任由沈俞涵拉着自己往家里走。沈俞涵住的二楼,是个跃层户型,不然也不可能让奇奇随便爬进爬出。房子也不大,沈俞涵勉强自己花钱付的首付,现在俨然是个房奴,每月挣的钱有大半都补贴了房子。 “你在沙发上坐会儿,等我一下。” 傅岐芝微笑道:“嗯,我等你。” 脾气看上去是好得很,沈俞涵心里知道,这人就会装模作样。 过了没多久,沈俞涵从房间里拿了医药箱出来。先用清水给傅岐芝清洗了伤口,又用蘸了碘酒的棉签小心地给她擦药。 棉签和碘酒凉飕飕的,傅岐芝不自觉地缩了下手。 沈俞涵头也没抬一下:“疼?” “不疼,没事。” “哦,疼也忍着。我家猫打过疫苗,被挠了一下最多就是皮肉伤,你要实在不放心也可以去看看医生。” 傅岐芝说:“我信你,你不也是医生吗?” 沈俞涵没接话,兀自埋头给傅岐芝处理抓伤。 傅岐芝又继续说:“你说是不是好巧,我上个月刚搬进这个小区,你竟然也在这儿。” 沈俞涵冷笑了一声,说巧也不巧,都在同个小区住着一个月了,两人居然才第一次见面。 “是么,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把我家奇奇养这么肥,你不知道猫不能过胖吗?” “我以为是小区的野猫呢,想想也是,野猫怎么会养得这么油光水滑的……” 沈俞涵根本不想理傅岐芝。 半年前还趾高气昂地说沈俞涵爱说废话浪费时间的傅岐芝,这会儿自己先打了自己的脸,开始唠唠叨叨地说起废话来。 “你一个人住这儿吗,房子蛮空的,刚搬来? “装修挺像你风格,日式简约,你的床是榻榻米吗? “我睡不习惯榻榻米,太矮了,容易做噩梦……” “傅岐芝!” 傅岐芝诶了一声,闭上了嘴。 沈俞涵把医药箱重新收好,站起身,自上而下地看着傅岐芝:“你真的好烦。” 傅岐芝点头,承认了沈俞涵的说法:“是,我真的很烦。”语气里还有点落寞。 装什么可怜?沈俞涵翻了个白眼,傅岐芝还真长进了,发现来硬的不行,学会卖乖了。 “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傅岐芝记得沈俞涵说想过普通的生活,她知道自己在这里只会扎对方眼罢了,没等沈俞涵下逐客令,自己先识趣地告退。 从沙发上起身对一般人来说挺容易的,但傅岐芝术后后遗症严重,就算恢复了一些,从软沙发上起来也相当困难。 她试着靠自己起来,却使不上力,于是只好尴尬地向沈俞涵投去求助的眼神:“劳驾你……” 傅岐芝明亮的眸子里满是请求,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又带着几丝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委屈。是,是委屈。 沈俞涵觉得自己内心修筑的大坝,被这几丝委屈给钻了个洞,小得宛如蚂蚁的洞。但那泛滥的、积压在心底数年的感情,却比山洪更汹涌。 有什么东西崩塌了,心脏被轻轻揉捏了一把似的,已经不是痛了,更像酸楚和不满足。不满足,如果缺少了这个人的存在,怎么样都会不满足。 沈俞涵觉得自己很不争气,竟然有这种想法,有这种离开了傅岐芝就不会圆满的想法。 凭什么?凭什么对方只委屈了半年,她就心软得不行? 沈俞涵矮下/身,作势要去扶傅岐芝。手离傅岐芝只有几厘米的时候却绕了个弯,绕到傅岐芝的脖子后,按着对方的后脑勺,不温柔也不怜惜地在对方的嘴皮上咬了口。想的是能咬破皮最好,下嘴却还是轻了,只留下了一道小小的印子。 傅岐芝先是微愣,而后嘴角噙着笑意:“你知道的,我只让女朋友亲我。” “你废话真多。” 沈俞涵捏着傅岐芝的下巴,低头吻了过去。 “嗯……” 一个漫长而缠绵的吻。两人分开后,沈俞涵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傅岐芝,她跪坐在傅岐芝上方,双手还抱着傅岐芝的脖子。气氛很暧昧,像高中她们趁着家长不在时初尝禁果那年。 不同的是这颗果子早已成熟,不似当年青涩。只消轻轻一剥,果皮便会脱落,露出洁白而光滑的果肉。 而品尝的过程则少了小心翼翼的试探,更多的是忿恨,是不平,是苦楚和不甘心。这株夏日之树结出来的果实,看上去那么漂亮美味,十七岁的人,以为把这颗果实据为己有就会拥有幸福和甜蜜,咬下去却是满口的酸涩。 你以为的据为己有也不是真的据为己有,树长成参天大树,果子也随之高高挂在你够不着的地方,仿佛在嘲笑你的不自量力。等到瓜熟蒂落,果子熟透了,重新稳稳落进你的手里,再继续吃,也不是当年想要的那种口味了。 进行到最后一步,沈俞涵偏过头,不想去看傅岐芝的眼睛。她太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了,也很懊恼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 傅岐芝抱着沈俞涵,手轻抚在对方弓着的光洁的背上,谈不上纵容,也没说好与不好。 她这么对沈俞涵说:“俞涵,我已经别无所求了。” 沈俞涵最终还是看向傅岐芝,看着她不发一言,看着她通红的脸和好看的眸子。 看着看着,眼眶还是红了。面对傅岐芝,沈俞涵有种绝望感,她总以为自己能解脱,但事实证明她不能。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傅岐芝,初次的刻骨铭心,无论如何也无法替代。 傅岐芝说自己别无所求,沈俞涵又何尝不是。 所以沈俞涵觉得难过,傅岐芝给她的伤害是真实的,可她还爱着傅岐芝并将继续爱傅岐芝更是事实。 傅岐芝苦笑了一下:“不用为难,我不是非要当你女朋友。你就当发泄一下,我不求你什么。” 沈俞涵沉默,把傅岐芝抱进浴室,无声地帮她洗澡,擦水,穿衣。 傅岐芝的意思她明白,她不需要为今天的行为负责任,就当是成年人约了那么一次,不需要掺合其余的感情。 倒是挺潇洒的,甩手走人,不是一般的渣。 沈俞涵仔细思考了一下,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出这么渣的事。 第46章 既然不确定, 就先搁置一段时间, 总会有确定的那天。 不过沈俞涵不喜欢傅岐芝的自以为是,说什么让她不用为难,其实傅岐芝也没问过她真正的想法,总是自己做决定。 两人距离很近, 沈俞涵勾着傅岐芝的脸, 问道:“真的什么都不求?做p友也无所谓?” 沈俞涵说的气话,也有报复傅岐芝的意思, 这些年她变了,变得睚眦必报。她知道傅岐芝高傲,知道委屈自个儿做p友这种事傅岐芝绝对不会愿意。 沈俞涵就是故意的, 故意要撕扯傅岐芝的傲慢,故意让她难堪。 傅岐芝垂眸,低头轻咬住沈俞涵的手指,软软的舌头围着指尖绕了一圈。沈俞涵觉得酥痒的感觉从指腹处蔓延到了头皮, 她很好奇, 傅岐芝接下来会做什么。 却是没料到傅岐芝松开口, 抿了抿唇, 细长的胳膊环住沈俞涵的脖子,把头埋在她颈窝:“不然我重新追你, 你答应吗?” 沈俞涵心里轻笑了一声, 傅岐芝连楚楚可怜也带着浓浓的目的性。要不是今天的相遇完全是偶然,她都要怀疑这是傅岐芝策划好了的。 这人实在是太狡猾了。 “不答应。” 沈俞涵很果断,她才不要被追, 无趣。 傅岐芝表情上的失望来不及掩饰,但很快她就接受了被拒绝的事实,其实她原本也没带什么希望。 “那你不介意,当p友也好。” 这下倒是换沈俞涵有些讶然了。 傅岐芝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像现在这样压抑的一面,压抑得连声音都低沉着。 这让沈俞涵不得不回过头去看当年的事,她开始怀疑自己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 今年不知为何雪下得特别晚,已经十二月底了,还没见着雪花。但一点都不影响温度的骤降。 岑谬本来挺苗条的,被江莱强行逼迫穿上了羽绒大衣和难看的雪地靴,这会儿臃肿得成了个球,只能从小巧的脸看出她真实的身材。 穿得这么厚导致行动都不太方便,连坐进车里都费力。 岑谬摘下围巾,对江莱抱怨道:“感觉自己像只黑熊精。” 江莱语重心长地说:“这是为你好,大冬天穿个风衣就行吗?” 岑谬嘀嘀咕咕:“在家不穿都行……” “你说什么?” “没什么,咱走吧。” 江莱没再问,她今天是陪岑谬去秦培志那里看病。虽说江莱一向觉得秦培志不太靠谱,可她也想抱着希望试试,换了好几个咨询师,不缺这么一个。 到了秦培志的咨询室,江莱把车停在路边,给岑谬戴上围巾和帽子:“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岑谬把江莱拉下车:“你在路边等什么,不嫌冷吗?” 江莱淡道:“还好。” 她也是真的不在意。 岑谬看了眼江莱被冻得红彤彤的鼻子,心里有些发酸。她替江莱不值得,因为江莱根本不知道她的想法,江莱看到的只是她的表象,表象都是美好的假象。 岑谬这大半年来过得很不好受,睡不着觉,精神混乱。可江莱撑着受伤的身体陪她不睡觉,可能更加难过。 江莱和她都消瘦了许多,岑谬迷糊太久,到现在才发现,江莱和她这种人在一起也是种折磨。 “姐,我跟你说实话吧……” 岑谬揉揉眼,下定了决心。 江莱等她这句话等了快半年,终于等到了。她停下步子面对岑谬,表现出认真听岑谬说下去的意思:“你说,我在听。” “我想起为什么手里会拿着齐海自杀的qiang了,因为我原本就想杀了他。” 江莱听着岑谬的话,脸上没有变化,只是深深地看着岑谬,希望了解更多。 她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是岑谬一点点教会的她,可她自知性格太闷,有很多话都没说出口,有很多问题也没有问出来。 她和岑谬一起长大,但就算是现在,她也不敢说自己非常了解岑谬。她知道岑谬有什么习惯爱好,这些细节上的东西她都记得,但还有更深层次的某些东西,她想看到但没能看到。 岑谬搓了搓手,心想这天可真冷啊。 “姐,都说被家暴的孩子长大了也容易有暴力倾向。我觉得这话挺扯淡的,大人混账,关小孩子什么事?但是没想到会应验到自己身上。 “我过去一直努力在逃离那种失控的感觉,可是它变得越来越顽固,我很多情况下都会觉得很难控制。 “你那么温和善良,连一朵花都舍不得伤害,可我不一样,我总是容易生气,生气的时候就忍不住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 “我不敢告诉你,怕你觉得我戾气太重,不值得被喜欢……” 岑谬一股脑说了很多,像是在喃喃自语,说着说着就迷怔了。 江莱哈了口气,气体在冷空气中化成白雾。 “值得,怎么会不值得?你不跟我说实话是在担心这个?” 岑谬点头,有种读书时在班上传纸条被班主任抓住的惶恐。 江莱帮岑谬整理了下被风吹乱了的发丝,有些无奈:“是我的问题。” “不是……” 江莱摇摇头:“岑谬,你要是能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就好了。” 岑谬不太明白江莱的意思,茫然地看着对方。 这时秦培志远远地朝她俩喊道:“岑总,江医生,你们来了~” 江莱挽着岑谬的手臂,在她耳边说:“过去吧,我就在外面,等你咨询完我们就去吃汤包。” “姐……” 岑谬犹豫着没动。 一片雪花慢悠悠地落下来,天气预报说得没错,今天果然有雪。 很快地上就像被撒了细盐,变成灰白色一片。 江莱站在这片雪中,衬得她气质中不染一尘的特质更加明显。 岑谬也觉得挺搞笑的,又不是生离死别,终于鼓起勇气向江莱袒露了一切,江莱也选择了包容,她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她松开了江莱的手,朝秦培志走过去。 既然从江莱那里得到了想要的回应,她也该正视自我的不堪了。 秦培志永远笑嘻嘻的,不够正经,看不出来是个心理咨询师。可他在心理学方面是顶尖的专家,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进到咨询室内,秦培志问面前的岑谬:“喝茶还是水?” “白水就好。” 秦培志给岑谬接了杯热水:“岑总别光站着啊,坐坐坐,别客气。” 岑谬随便找了个板凳坐下,手撑着脸,一副嫌弃地模样:“你靠谱吗?我换了好几个专家号都没用。” “那不一样,他们是专家,我可是大师。” “啧,自称大师的都是神棍。” 秦培志笑道:“小岑总,你这样可不行。都找上了我,却不信任我,我怎么给你提供治疗建议啊?” 他说得义正严辞,没了白日里那股痞气,却是认真了起来。 “好。”岑谬有些累了,精神状况不大好,说话也恹恹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不如就信你。” 秦培志坐在桌子另一边,一边做记录一边说:“先说说你最近的情况吧。” “也就那样,你知道的……” 岑谬抱着手臂,跟秦培志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近来的状态和心理变化,说其他事情时都是不甚在意的模样,只有提到江莱才微微皱眉。 秦培志注意到了这点,转了转手里的笔。 “小岑总,你很怕离开江医生吗?” 岑谬沉默了会儿,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头,她不习惯在秦培志这里袒露心声,总感觉挺奇怪的。可能是两人太熟了,说得太直白会别扭,秦培志又不是江莱。 秦培志了然道:“你把她想得太完美了。” 岑谬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她本来就很好。” 秦培志勾起嘴角:“但从我眼里来看,她挺有趣的。” 岑谬抬头看向秦培志,这人明显话里有话,岑谬不由冷了脸,他什么意思?想挑拨离间? “别对我这么大的敌意。”秦培志举起双手,眼里满是无辜,“你只看得到自己的毛病,觉得你自己的心理问题大,其实江医生也没差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岑谬有些恼怒,起身拿上外衣想离开咨询室。 “江医生好像有姐姐?” 听到秦培志的这句话,岑谬才停下来,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你是不是没发现,江医生可能恋姐,普通恋姐情结就算了,她可是靠着对姐姐的回忆活了十几年,有点夸张了吧。我的意思是,她还没走出来呢。你瞧,她为什么不找别人谈恋爱,要和你在一起?她也并不是那么无私。” “不是的,江莱……她对我很好。” “对你好是因为只能对你好,她已经没姐姐了,姐姐还在的时候,她眼里有过你吗?” 岑谬提高了警惕,打断秦培志:“够了,你说这么多,是想让我讨厌江莱?你还是别费力气了,我不会讨厌她的,我不懂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秦培志却说:“我是心理咨询师,我想的当然是让病人好起来。你和江医生毕竟都是我朋友不是吗?我是在帮你们,你也不想江莱一辈子活在姐姐去世的阴影下吧。” 秦培志这番话说得诚恳,岑谬看不出几分真几分假。或许是关心则乱,当秦培志说到江莱活在江蓁阴影下时,岑谬再也掩饰不了内心的慌乱。 “岑总,你需要休息,需要对很多事情放手,你应该懂我说的话。”秦培志好不容易坐得端正了,观察着岑谬的表情,又继续往下说,“你和江医生不合适,她只是把对姐姐的感情寄托给你了,和她在一起,对你和她的病情都没好处。” 岑谬冷笑了一声:“我不懂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穿好羽绒服,摔门而去,把秦培志那句“你总会懂的”关在了门后。 不听,不想,不理。 不过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在一起罢了,哪儿来这么多麻烦的事。 还心理咨询师?买的证件吧。 岑谬气冲冲地跑了出来,江莱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等得手冰凉。 “怎么样了?” 江莱说话的时候细声细语的,像是一辈子没发过火,永远都那么好脾气。 岑谬没好气道:“就不该信他,胡说八道。” 江莱拍着岑谬后背给她顺气:“那就再换一个心理咨询师吧,看把你气的,不找他了啊。” “姐!” 江莱诶了一声:“怎么啦?” 岑谬的气势弱了下来:“我真的好喜欢你……” 江莱搞不明白岑谬好好的怎么又变白了起来。 岑谬低头看向鞋尖:“你不要喜欢其他人。” 江莱愣了,不明所以的。 “干嘛啊,我上哪儿喜欢别人去?” 还有句话没说出来,要喜欢也只会喜欢你。 第47章 岑谬向公司请了长假, 她跟傅国盛说不用留着总监的位置, 遇到合适的人就顶上,是为公司好。傅国盛答应了这个条件,她才安安心心退了下来。 好在前几年存的钱都足够她作为无业游民的身份生活到老,但长期奔波惯了, 最近岑谬有些闲得慌, 江莱明显觉得她粘人了好多。 江莱上班,她在医院旁边的咖啡厅点杯咖啡喝一天, 等着江莱一起回家。 江莱看书,她就缩进江莱的怀里和书争宠。 江莱去超市买日用品,她就紧跟在后面负责付钱。 连脾气好的江莱都忍不住说两嘴:“一直跟着我不会烦啊?” 岑谬委屈得瘪嘴:“不烦, 你嫌我烦了吗?” 江莱觉得自己跟养了只大金毛犬似的,每天要遛一遛不说,还得安抚这只粘人的狗狗:“没有,就怕你无聊。” “我跟你比较有聊, 今天我们看哪部电影啊, 《毕业生》还是《南方》?” “看《南方》吧。” 江莱看电影的习惯没改, 她品味不错, 挑的影片都还蛮有趣。两人每天都会窝沙发看看电影。 和江莱在一起大半年,岑谬也摸清了江莱的路数, 江莱更像是朋友般的恋人, 交付的除了感情,还有分享。 她骨子里爱好文绉绉的、细腻的东西,喜欢你的方式就是把看到的想到的分享给你, 通过电影的内容拐弯抹角地跟你表达爱意。 江莱很简单,并不复杂,简单到一眼能看出她是喜欢你的,因为喜欢你的方式很笨拙,没有那么多套路,就像幼儿园小朋友喜欢你会把棒棒糖给你一样,她喜欢你也会把喜欢的东西给你看。 至少岑谬一直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她对秦培志的言论嗤之以鼻。 她从未怀疑江莱过江莱说出口的那些或轻描淡写的、或隆重的、或认真的表白。江莱不会骗人。 电影的荧光照在江莱的脸上,蓝幽幽的。岑谬侧着身子,倒在江莱的怀里,江莱则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岑谬光滑的脸蛋。 岑谬觉得那手指在自己脸上滑开滑去痒酥酥的,但挺舒服,看电影的心思都飘在了江莱的手指上,脑子里不由充满了黄色废料。 江莱没那么多脑洞,开口道:“我姐姐挺爱这部电影的,但我今天才第一次看。” 过去江莱也偶尔会提到江蓁,说得不多,岑谬觉得江莱就是怀念一下,所以也没有问太多别的。 但今天,岑谬突然想到了什么:“江莱,跟我多讲讲江蓁姐姐吧。” 江莱啊了一声,不明白岑谬怎么对江蓁有了好奇心,她把岑谬搂着,低声问:“你想听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起当初我气你,姐姐葬礼上还在走神,我以为你是个铁石心肠。”岑谬双手抱着江莱的脸颊,轻轻揉了揉,软声道,“没想到你心软得像棉花糖。” 江莱微笑着低下头,吻了下岑谬的睫毛,然后叹了口气:“我那时年纪小,还没接受姐姐去世的消息,总觉得她还在。过了快一两年我才慢慢接受,那之后才开始觉得折磨。”江莱顿了顿,似乎在想当时的情绪,“折磨得我常常想,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就不用这么难过……” 岑谬用手堵住江莱还要继续说话的嘴:“不许你说丧气话啊。现在我在,你还会那么想吗?” 江莱没回话,目光重新看向屏幕。岑谬自讨没趣,从江莱怀里坐起来,也没继续往下问了。 过了会儿,才听江莱说道:“倒不会还想得那么极端,只是希望她能回来。” 江莱的语气很平淡,从她表情看不出别的情绪,但隐约中有种深不见底的无望。她不是显山露水的人,可对岑谬的问题都会耐心回答,包括那年复一年的自我封闭和挖心掏肺。 岑谬朝江莱身后挪了挪,从后边把江莱裹进怀里。两个人在一起,本就可以是相濡以沫的。 月初江莱要回胡同一趟,岑谬本来抵触回胡同,但相比起离开江莱,她还是选择了压下心里那点抵触。 其实和江莱谈过江蓁的事情之后,岑谬反而看清了江莱的心意。她近来做噩梦的次数少了许多,配合药物治疗,难得精神渐好,这让更她坚定了秦培志的居心不良。虽然她还不明白秦培志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江莱每年都会给江蓁扫墓,今年则是和岑谬一起去的。 墓碑上江蓁的照片停留在了十七八岁的年纪。岑谬盯着照片看了良久,江蓁的眉眼和江莱很像,看着看着竟想起江莱说的那句“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无缘无故的,生出一丝悲凉的感觉。 岑谬不是悲观主义,但光是想象江莱的离世,就让她感到可怕和难以控制的悲伤。 她点香烛时偷偷抹了眼泪,转身撞上江莱的目光,一时间有些闪躲。让江莱知道自己被脑补的悲剧给伤心得哭鼻子的话,也太丢人了些。 还好江莱默契地没有追根究底,她看着墓碑,像聊家常一样对姐姐说:“姐姐,我带岑谬来了。你生病那段时间老跟我说,让我多让让岑谬,跟岑谬好好相处。我们现在……很好。” 江莱本是个柔和如水的人,此时的神情更加温柔。 岑谬则挠了挠头,总觉得哪里不对,自己怎么好像是被托孤的那个孤啊……不,应该是江蓁怕自己不在了,江莱没有朋友会很孤独吧。 岑谬一边把香烛插在贡台,一边在心中默道:江蓁姐姐,江莱现在可多朋友了,你就放心吧。 她们扫墓并不像别的家庭那样又放鞭炮又烧纸。主要的目的还是来看看,烧点香烛,心意为重。扫完墓就暂住在胡同江莱家的老宅子里几晚,岑家院子就在江莱家隔壁,岑谬却看都没往那院子看一眼。 一觉睡到天亮,或许是在老宅子睡觉比较亲切,岑谬难得醒来时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她一看时钟,已经快到中午,身边的位置早就空了。她把睡衣换下,穿上高领毛衣和牛仔裤,脚踩着江莱的毛绒拖鞋往屋外走。 江莱和程庆红在院子里下象棋,江莱神情自若的,程庆红则皱着眉,应该是遇到什么困难。 程庆红嘟着嘴抱怨:“不玩了,你也不让我几步,每次都下不赢你。” 岑谬走上前按住丈母娘的肩,看了眼棋盘,微笑道:“妈,走斜马就能解这局。” “诶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程庆红笑起来,“算了算了,果然没你们年轻人脑子灵光,中午了我得去做饭,你们俩想吃什么?” 岑谬说:“红烧排骨!” 江莱点头:“嗯,就红烧排骨吧。” 她们这边其乐融融,没多时胡同里传来一阵嘈杂的打砸声。 动静大得连厨房的程庆红都听见了,她朝江莱问道:“外面这是怎么了,吵吵闹闹的?” 江莱站在院子门口朝外看了眼,又看向岑谬:“是岑叔家出事了。” 岑谬怔住,最后还是沉了下脸:“我去看看。” …… 不出所料是追债的人找上了门。 岑玉贵和岑谬的姑姑岑玉珍前几年企图做生意投机取巧赚点小钱,借了笔高/利/贷,结果两人沉迷赌博,生意经营得一塌糊涂,不仅没赚钱,还倒欠了一屁股债。 岑谬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岑玉贵了,上次和这个血缘上的父亲所有的交集,就是她被对方毒打了一顿。再见时,倒是高高在上地看着对方被追债的人打得屁滚尿流。 “求求你们别打了,别打了!”岑玉贵抱头倒在地上,“你们看那个人,那个女的,她……她是我女儿,她很有钱!我真的没钱了!你们找她吧!” 追债的都不是债主,而是债主请来的专门负责追债混混。 几个混混踢了几脚岑玉贵:“放你娘的狗屁!人家那么漂亮有钱能是你这种人的女儿?” “是真的!真的!”岑玉贵朝岑谬求救,“阿谬,你救救爹!只要十万!十万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吧?” 其中一个混混问岑谬:“美女,你是他女儿吗你?” 岑谬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当初岑玉贵怎么都不肯认自己这个亲女儿,现在为了十万块钱就肯认了? “不是。” 岑谬说得毫不犹豫,转身要离开。 “拿不出十万块钱他们就要用房子抵押!岑谬……阿谬……爹求你了!就十万!” 岑谬转过了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趴在地上满脸土灰的岑玉贵。 岑家那破财的老房子还是岑谬爷爷奶奶留下的祖产,爷爷奶奶去世后,房产就到了岑玉贵手里。岑谬一直在好奇,岑玉贵和岑玉珍两个人什么时候能把这座祖宅败光。 岑玉贵见岑谬回头,以为她心软了,像抓着根救命稻草似的:“以前是爹不对,爹知道错了……你永远是爹的好女儿!” 岑谬眯了眯眼,看了下岑家老宅,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这房子地段大概能值多少钱,然后才开口道:“好啊,十万,我帮你还。” 岑玉贵笑起来:“听见没,她说帮我还钱,我就说她是我女儿了,我没骗你们……” “十万,房子归我,你从这个家滚出去。” 岑谬嫌岑玉贵聒噪,又觉得自己遗传了几分这个男人刻薄的相貌,很恶心。 她想她妈也是傻,见男人生的唇红齿白就脑子一热嫁了,等看清了真相,已经把大半条命投入到了这段婚姻中,脱身困难。 岑玉贵愣住了,岑谬贴心地怕他年纪大没听清楚,重复了一遍。 她指指自己:“房子归我。”又指指指地上的岑玉贵,“你,滚出这个家。” 岑玉贵终于明白了,岑谬这只出逃的狼,在蛰伏多年后嗅着味道回到了故土,伺机咬在了曾经的仇人的脖颈。 他的指甲扣进地里,紧握了一把土,咬牙切齿地看着岑谬,露出了原本狰狞的面目。 岑谬波澜不惊地和岑玉贵对视。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岑谬心里想到。 “你个臭/婊/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在干什么?给已婚老男人当小三!给黑/社会的人做情妇!你……你现在还和那个江莱搞同性恋!你就是不正常,就是脏!你……” 他还要在说什么,被疾步上前的岑谬抓着头发扇了一耳光。 “谁告诉你我和江莱在一起的?!” 岑玉贵闭上了嘴。 岑谬又扇了他一耳光,扇得手有些痛。 “给你二十万,是谁说的?!” 第48章 岑玉贵以二十万的价格把房子卖给了岑谬, 签完买卖合同, 他就被赶出了祖宅。 祖宅是岑谬对这个家仅剩的一点温情,奶奶在这儿住过,她才愿意花点钱买下。但绝不可能有岑玉贵的立足之地。 二十万也足够让小人松口。岑谬早就习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金融圈里那么多花花肠子, 要不是心思缜密细腻, 她也不可能成为投资界的新秀。 可能连背后的那个人都没有想到,岑谬能从这么一句简单的话中察觉出问题。 问出那人的名字后, 岑谬恍然大悟,原来她从头到尾都被耍得团团转。 江莱知道岑谬神经脆弱,不能情绪激动, 担心她在岑玉贵那里被刺激到,所以岑谬回来之后她就一直密切地关注着岑谬。 见了岑玉贵,岑谬是挺烦躁的,她翻出电子书买了本《金刚经》, 认真地读了起来。 江莱瞥了眼书名, 有些惊讶:“居然不是在看《傲娇千金追妻记》。” 她记得岑谬休假后闲得无聊, 沉迷看, 最近岑谬在追的《傲娇千金追妻记》正在连载中,足足三千多章, 岑谬每天都在偷偷看。大概是觉得看低俗文学太羞耻, 岑谬都没好意思跟江莱说,遮遮掩掩的,还是被江莱偶然看到了书名。 小秘密被发现挺羞耻的。 岑谬脸一红:“你就挖苦我吧, 我看看佛经能静心。” 江莱喝了口杯里的茶,淡道:“你上次还跟我说什么低俗文学使人快乐。” “是啊,低俗运动更快乐。” 岑谬把电子书放下,作势去亲江莱,就被江莱抱了个满怀。 江莱不爱用香水,身上是沐浴露的奶味。岑谬本是说的一句玩笑,闻到江莱怀里熟悉温热的味道却是心神荡漾了起来。 她在江莱的唇齿间留连,然后侧过头,轻咬住江莱的耳垂,伸出舌尖触碰那凉凉软软的地方。江莱忍不住闷哼了出声,但随即贝齿咬住下唇,把那声闷哼咽了下去,她目光变得迷蒙,染上了几分情.欲的色彩,似有千言万语含在其间,让人于心不忍,又让人想要占有。 吐出的热气喷薄在颈间,氤氲出暧昧,凝成了水珠。细细算来,自从江莱受伤,她们很久没有上过床了。 岑谬感觉喉咙烧得有些哑,她低沉着嗓音:“要做吗?” 虽是询问的语气,烫人的身体已经盖上去,把人死死压住。长发垂下,盖住肩头,桃花眼似是含着几汪春水。 江莱拉着岑谬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低低地嗯了声。 那温暖的跳动让岑谬心头一热,她的手从江莱衣角下摆伸进去,一寸寸地探索,最后逡巡在将来胸前的疤痕上。很长的一道疤,还有缝合的痕迹。 江莱读懂了岑谬眼里的犹豫,她动了动身子,把衣服褪掉:“没事,已经不痛了。” 岑谬咬了口江莱的下巴。 “想你。” 想要占有全部的你。 ————————— 回A市的飞机上岑谬也在看佛经,跟转了个性子似的,身上有着不合气质的沉稳与安静。 江莱打趣地说她长到二十多岁突然悟出佛性,早晚要生出皈依三宝之心。 岑谬从佛经里抬头,眯着眼对江莱耳语:“不会的,我六根不净,贪图美色。” 说完骚话就重新看书,认真得仿佛刚才说话的人不是自己。 江莱把头发撩下来挡住发红的耳朵,想到了昨晚,她终究是个薄脸皮,虽然害起羞来都不动声色。 岑谬也不逗她了,关掉电子书的电源,把头靠在江莱肩上,还不要脸的扭了扭。 “哎你真可爱,好爱你。” 岑谬心想自己也许是缺少了大学那几年通识教育,语文能力有限,心中的柔情蜜意如大海汹涌,如高山巍巍。 她却只能干巴巴地说上一句我爱你。 也好在祖先发明了这三个字,干巴巴的表达,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江莱把头往岑谬那头靠了过去,用毯子盖住两人。 还有段时间才能落地,两人依偎着小憩了片刻。 等回到公寓,江莱洁癖发作,看家里哪儿哪儿都是灰尘,揪着岑谬一起做了个大扫除。 岑谬连连叫苦,又不好抱怨江莱这点小习惯。 不过在她记忆中江莱也不是洁癖到这种程度的人,也不知怎么现在毛病这么大了。 “你们做医生的都这么洁癖吗?” 岑谬戴着口罩和手套,一边往地上喷清洁剂,一边嘟囔着问江莱。 江莱想起了什么阴影似的,蹙起眉头。 “不是……我大学有个室友一周不洗澡不扔垃圾,有天踏进宿舍我都感觉要被臭得窒息了。所以我就帮她做了四年扫除。” 岑谬了然地点头,原来洁癖也是被活生生逼出来的。 她使劲地把面前这块地砖擦拭干净,发泄心里的怨念。如果她有机会参加高考,大概率会和江莱读同一所大学吧。 真是羡慕嫉妒那个被帮忙做四年清洁的室友。 越想越气。 江莱做扫除并不是随意的拖拖地完事儿,而是用抹布仔仔细细地擦家里的家具和窗户,一块儿死角都不放过。 她就算平时工作忙碌,晚上回家也会花点时间做清洁,别说在老家待了快半个月,家里积攒了半个月的灰。江莱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反常,实际已经头皮发麻,浑身不舒服。 一直打扫到夜里才算结束,岑谬很绝望:“以后找个家政公司的保姆吧,做清洁好累……” 岑谬偏过头看江莱,却发现江莱脸上尽是愉悦的满足感。她无奈地扶额,不太明白洁癖的脑回路。算了,江莱开心就好,岑谬这么劝自己。 江莱拿出睡衣和毛巾:“不早了,洗洗睡吧。我明天要开始值班了。” 岑谬说:“我要先出门买个东西。” 江莱看了下手表,问她:“这么晚了,你去买什么?” “就去超市买点喝的,马上回来。” “我陪你一起吧,天黑了,你一个人……” “不用麻烦,我就去一会儿。” 说话间岑谬已经穿上鞋走了,江莱还要说什么,却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她愣了愣,也没想别的,转身进浴室洗漱。 正值冬天,岑谬穿了件黑色的卫衣和短款羽绒外套。 她用帽子盖住头,去超市买了口罩、手套和锤子。戴上口罩和手套,一路来到一栋建筑前。 岑谬躲在建筑旁边的大树后,确定那楼里最后的一盏灯关掉,没有人留下,才蹑手蹑脚地走近窗户,像四周看了看,然后翻窗进了建筑的一楼。 岑谬凭着记忆找到来过的那间办公室,在房间里翻找了半天,最后找到了一个上了锁的柜子。 她直接用锤子砸开了那道锁,拿出柜子里的文件。 文件被翻开,一张熟悉的面孔落入岑谬眼中。记忆太过深刻,即使过去半年,岑谬也不由捏紧了拳,好让自己在这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有那么一点安全感。 那文件是被整理得井井有条的资料,关于神经病患的,事无巨细,一一记录了下来。文件名写着“行为心理学实验”,而第一个实验对象,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在岑谬面前自杀的齐海。 岑谬只觉得心里发怵,手心起了冷汗,实验对象不止一个,看样子这些年来那人搜集了不少。岑谬颤巍巍地翻到最后一页,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和照片。 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 为什么秦培志能画出双胞胎兄弟的画像,什么心理侧写师,世界上哪儿有这么神奇的事? 为什么每次秦培志出现,她精神上的病情就会加重。 为什么齐海自杀那天,秦培志也刚好出现在医院。 他一直在观察,在用她做实验。 岑谬胸口难以遏制地起伏着,她把文件藏进外衣夹层里,打算从秦培志的办公室逃走。 这时办公室的灯打开了,光线太强,岑谬一时没有适应过来,眯着眼睛看向门口。 秦培志站在门口,笑得恻恻的:“还以为进了贼,没想到岑总辞了职却是对翻窗产生了兴趣。” 岑谬皱了皱眉,待适应了灯光的亮度后,冷笑了一声,晃着手里的文件。 “秦大师,你打的一手好算盘。” 秦培志啊了一声,看上去十分懊恼,实际也并无所谓的语气说道:“我早该知道不能打岑总的注意,你这么聪明,我瞒不住你。” “齐海的事,是你唆使的?” 岑谬冷着脸,捏紧了手里的铁锤,质问着秦培志。 秦培志却不在意自己被质问,懒洋洋地给自己接了杯水:“不是啊,我又不是神仙,他想什么,做什么,我又控制不了。”说罢,又轻笑了一声,“我只不过是看着他做罢了。” “你……” “岑总,我没错。”秦培志喝了口水润喉,“齐海和你,你们这样的,我见过太多了。” 岑谬恶狠狠地盯着秦培志:“见过太多?什么意思?你骗我来找你看病,却刻意诱导我讨厌江莱,还想拿我当实验品观察?” “你们这种人,没救的。有句话说的好,本性难移,你之前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控制不住自己的邪念。你们生来就是恶,谁都改不了。” 秦培志说得淡然,相比岑谬的咄咄逼人,更加的冷静和理性。连此时此刻,他都在观察着岑谬。 “你拿病人当试验品,眼睁睁看他们害死那么多人,一点不作为,还故意……” 岑谬越说越气,眼睛都变红了几分。 “我说过了,我控制不了你们,你们想做什么,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我不过一个看客,我有什么错?法律没有这么一条规定吧,就算有,我不承认,也拿我没办法。犯罪的又不是我。”秦培志笑嘻嘻的,还是那副痞像,“但是我这个实验做完,一定是会震惊心理学界的巨作,什么精神分析学,什么认知心理学,统统都是不入流的垃圾……” 秦培志似乎是沉浸在了自己闻名世界的幻想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实验,说着他的理想。 岑谬觉得,或许疯掉的不只是实验里的人,还有面前这个。 秦培志转身看向岑谬:“岑总,我说的对吧。学术无错,这个实验成功,我可以帮助更多的人。但是在这之前,总有人需要牺牲的。” 岑谬摘下口罩,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 “你都说我们这种人控制不住自己,就不怕我对你做什么吗?” “不会,你怕江莱不要你不是吗?你要是成了杀人犯,江莱那么正直的一个人,她还会愿意和你在一起吗? “对了,那天我确实撒了慌,想看看你反应,事实证明你和江莱感情还是不错的,没受我的影响。但我也说了句实话,你和江莱不合适,你和她在一起只是在吸她的血,消耗她的精神。 “你们这种人,本质是没得救的,看再多医生也没用。” 第49章 江莱洗完澡, 躺在床上看了会儿书, 看到快十一点,岑谬还没回来,她给岑谬打了个电话,没打通。岑谬不接电话的情况很少, 江莱又连打了好几个, 还是没人接。 江莱有些着急,心头涌起一丝不详的预感。超市离公寓不远, 按理来说买个东西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她换了身衣服,出门去超市找人,还没到门口, 门锁被人打开了。 开门的是岑谬,但头发被抓扯得很乱,脸上青了几块,嘴角带着血, 衣袖和裤子都破了。她手里拿着把铁锤, 锤子上还沾着血。 江莱愣了愣, 随即心头一酸, 把人拉进屋子,关上大门。 “怎么回事?谁打的你?” 岑谬没说话, 手背擦了下嘴角, 嘴皮破了口,还有些疼,她不由皱了眉。 江莱深吸口气, 急道:“伤哪儿了?!” “没事……” 岑谬把江莱推开,走进洗手间。脱掉外衣,打开热水,面无表情地冲洗着身上的印子。 青一块紫一块的,似曾相识的痕迹。怎么都洗不掉。 江莱推门进了洗手间,她看着岑谬身上的伤痕,只觉得触目惊心。岑谬本来就白,有时候江莱手指稍微用点力,就能留下一条红色的印子。所以岑谬现在身上的伤口很明显,明显到江莱眼眶通红。 岑谬撇开头,咬咬牙:“你先出去,我现在只想一个人。” “你……” 岑谬闭上眼睛,压低声音:“求你,让我一个人。” 江莱手指屈了屈,终究还是退了出去:“好,有什么事记得叫我。” 岑谬开着花洒,水从头浇到脚后跟。伤口隐隐做痛。她曲着腿蹲在地上哭起来,水流声很大,正好盖着她的哭声。 她拿秦培志没有办法,并没有什么法律能够让这个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而秦培志也说得没错,她也不敢伤害人。岑谬从咨询室落魄地跑了出来,秦培志也没有阻拦她的意思,似乎一切都在他得把控中。 如果报警,岑谬不确定游林警官是否和秦培志是一伙的,那样报警也没什么作用。正当她束手无策的时候,被人从背后一脚踢倒在地,痛得她好半天才缓过来。 紧接着,有四五个人围着岑谬,用棍子打她,用腿踢她。事情发生得很快,岑谬还来不及反应,下意识抱着头保护自己。 隐约听到有个人说:“替你爹教训你。” 岑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握紧手里铁锤,抓住机会,使劲往其中一人的膝盖处砸了过去。 趁那人抱腿大叫的空隙,她从几人中挣脱,挥着锤子在空中随意乱舞了几个,大概是砸中了某个人的脸,敲断了那人一颗牙,血就溅在了锤子上。 那五个人看岑谬柔弱,以为好欺负,却没有想到岑谬反抗得这么激烈。 当然,反抗得越激烈,围攻也会更激烈。五个人重新追了上去,抓着岑谬的衣服和头发,企图把她按在地上…… 岑谬都快忘了自己怎么跑掉的,那五个人大概是被花钱买来教训她的,又大概是岑玉贵没那么多钱请人卖命,所以那伙人见岑谬不要命的反抗,拿着锤子尽往要害的地方反击,就不敢再动手。 打一顿和出人命,还是有区别的。为那点钱把自己弄进监狱,不值得。岑谬在他们犹豫的当口拼了命地逃走。挣扎时还没觉得痛,等安全了,才发现浑身是伤。 岑谬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打成这样子了,她童年时自卑又扭曲,自卑得过头,又体现为自尊心强。她很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被打,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多不堪。 偏偏江莱看在眼里,虽然不明说,但那眼神中偶尔流露的同情还是会刺伤岑谬的自尊。 刚刚江莱又露出了那样的神情,岑谬突然觉得她的人生就是场轮回,无数次地在重复着过去,那是她努力摆脱也未能摆脱的困境。 她弯曲成一团,哭得眼泪再也流不出来,才关掉水,擦干身上的水珠,换上睡衣,假装无事发生地回到房间,睡在江莱身边。 江莱挪了挪,翻身把岑谬抱住,抱得很紧。 岑谬觉得太累了,有好多话想说,但累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也没有力气去回应江莱的拥抱。她想她或许会找办法把岑玉贵送进监狱,或许也请几个人打他一顿以牙还牙。 但对于这个血缘上的父亲的报复,并不能治愈她内心的伤痕累累。有些东西缺了就是缺了。 已经崩塌的世界一点点地拼凑好,那也是千疮百孔,恢复原状太难。她从始至终都紧紧抓着江莱这根救命稻草。像藤缠树,借着大树的根干生存,会把树也缠死。 岑谬想逃避问题,想永远躲在江莱的温柔庇佑之下,江莱也一定会纵容她的。内心世界塌了也无所谓,她还有江莱撑着。 可秦培志的话最终动摇了岑谬,他不是什么好人,但说话一针见血。岑谬这半年来很依赖江莱,就像是寄生在江莱血液里一样,靠江莱的温暖和关怀活着。 很偏激,很极端。离了江莱,岑谬可能连好好生存都困难。过去岑谬一直没有正视这个问题,她没想过离开江莱,她习惯了夜里惊醒时钻进江莱的怀抱。她把江莱当一味良药,实际上她只是在消耗江莱的能量。 江莱问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不放心。” “遇到了抢劫的人,我已经报过案了,没事。” 岑谬想抱江莱,但只是抓紧了床单。 “我去拿药箱给你擦药。” “别去,我太累,想睡了。” “这怎么行?你浑身都是青紫色的伤,明天你跟我去趟医院,做做检查看哪里有……” “真的不用,你别这么紧张,我自己心里有数。” 岑谬心烦意乱,和江莱说话语气不自觉地显出几分不耐烦来。 话说出口,岑谬发现自己的态度有些恶劣,正想道歉,反而是江莱给她认起错来:“对不起,是我着急了。” 岑谬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把手放在江莱腰间,闭上眼打算睡觉,但即使身体非常疲惫,她怎么也没办法进入深睡眠,噩梦一个接一个的袭来。 凌晨,岑谬从床上坐起来,满身冷汗。 她意识是模糊的,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何处。她从床上下地,光着脚丫走了出去。 客厅和厨房的灯都是关着的,岑谬在客厅站了会儿,又转身进了厨房。她从厨柜里拿了一把刀,划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钻心的痛,血沿着刀口不停流出。岑谬却面不改色,怔怔地看着手臂上的伤口。 原来不是梦。她为自己找到了确认自己是梦是醒的方法而感到高兴,嘴角上扬,忽略了手臂的疼痛。 “岑谬……” 江莱浅睡中摸到身边的位置空缺,一下子就清醒了。她在厨房找到岑谬时,正好撞见岑谬没有表情地拿刀划自己的场景。 这个场景实在太让她心疼,江莱喊出岑谬两个字都忍不住颤抖。 熟悉的声音把岑谬拉回现实中,她回头看江莱,看到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岑谬觉得鼻子有些酸,江莱也止不住掉眼泪,两人又一次相对而泣。 江莱暂时管不了别的,连忙把岑谬的受伤的手捧着,拉着岑谬坐在沙发上。她在屋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绷带和药,蹲在沙发边给岑谬擦药。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你总是瞒着我,自己逞强,我就知道……就知道你出了什么事。但……不管做什么,都别伤害自己,好吗?” 江莱咬着牙,浑身都在颤.抖,她清楚岑谬这样做是因为犯了病,可刚刚岑谬自残的画面实在令她害怕。她失去过最重要的姐姐,不能再失去最重要的岑谬。 岑谬则静静坐在那里,看着江莱为自己敷药,看着江莱为自己哭泣。 良久,岑谬盯着江莱头顶青黑的头发说道:“我是不是很没用,老让你担心,我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那你就好好的,别让我担心。”江莱难得冷了脸,“我暂时帮你止血,刀口有点深,需要去医院。” 岑谬像没听到江莱说话一样,兀自低着头,看手臂上的绑带:“我们这样好累。” 江莱心里一震,她抓住岑谬的手腕,抿紧嘴唇,看着岑谬的眼睛。想说什么,不言而喻。 岑谬和江莱早有默契,她知道江莱的意思,于是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这样下去,我累你也累。” 江莱摇摇头:“我不累。” 岑谬沉默了。 可江莱看得出来她明显有话想说,江莱生平第一次有了患得患失的心情,那种在感情里特有的患得患失。 她开始不安起来,甚至带着强硬的口气说:“岑谬,你不能不要我。” 江莱一直是个很淡漠的人,待人礼貌,不会撒娇使性子,也不会要求他人勉强做不想做的事。 可那种害怕失去这段感情的不安感让她,甚至用女朋友的身份去要求岑谬留下来。 岑谬:“给我点时间,我想把病治好。” “多久?你一个人不行……没人照顾你,我……” “大概一年,或者两年……我也不知道。江莱,我这样的状态不太适合和人在一起。” “一年,两年……”江莱顿了顿,又继续道,“如果一直治不好呢?” 岑谬低头看向江莱,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情绪,她被病症折磨得自顾不暇,也曾想过草草了断生命,可总觉得不甘。 明明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江莱,我给不了你确定的答案。我不知道我好不好得起来。”岑谬懊恼地抓了下头发,接着叹口气,“是我辜负你了。” 这下换江莱说不出话了。 她觉得胸口的旧伤似乎在隐隐作祟,抓得她整个肺腑都钝痛起来。可她也知道,也许暂时分开才是对岑谬最好的选择。 江莱以为岑谬说的累了,是对她们这段关系累了。从初中就开始的暗恋,经历这么多年,也到该淡了腻了的时候。再继续纠缠,只会对她造成更大的精神压力。 知道岑谬患病以来,江莱查过很多心理学书籍,没有查到什么确切的治疗手段。但江莱坚信,她细心地好好去爱岑谬,岑谬也爱她,岑谬会慢慢好起来。 可是,如果岑谬对她已经没有感情了呢? 江莱的眼眶又红了,问出了一个幼稚得不能再幼稚,许多人在恋爱中会问的那个问题。 “分开一年两年可以,但到那时候你还会喜欢我吗?” 第50章 会。 岑谬在心里毫不犹豫地说。她很想告诉江莱, 她会一直喜欢她, 但她也不敢再信誓旦旦地作出承诺,就像当初她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江莱,她最终没能做到。 岑谬瘦了很多,睡衣穿在身上空了很大一截, 江莱觉得自己握着的手腕如枯木, 似乎再用力一些就要折断一般。 江莱放开岑谬的手腕,她的心被酸楚占据, 但仅仅是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接受岑谬的决定。那个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岑谬说:“我会离开A市。” 江莱问她:“你要去哪儿?” 岑谬说:“不知道, 或许会去国外逛逛。” 江莱捏了下岑谬的衣角,目光终是恢复了原本的温柔:“你要回来。” 岑谬抬起头,说起了另一件事:“秦培志有问题,你离他远一些, 我会匿名报警, 但不一定有用。” 江莱不知道为什么岑谬会说秦培志有问题, 但她相信岑谬, 于是还没问为什么,先点了头。 岑谬嘴唇动了动, 眸子闪烁了一下:“对不起。” “……” 江莱看着岑谬离开过两次, 一次是十年前,一次是现在。 都是在肃穆的冬天,大风刮在人脸上, 像刀子一样生疼。 岑谬除了一张卡什么都没拿走,就跟十年前差不多,像是出门买个东西而已,晚点就会回来。江莱也愿意相信她会回来。 江莱好像做不到蛮横而霸道地强迫别人,她性格太温吞,只能一次次地眼睁睁目睹岑谬离开。不然也不至于让愧疚延续十年,变成另一种束缚。 她本身就在牢笼里,一座牢笼和两座牢笼,对于她来说好像没什么区别,都让她止步于过去。 内心越发封闭,如今雪上加霜,难以再打开。 她的优点和缺点都那么明显,如果她当班主任都会是那种连倒数第一都不会轻易放弃的老师,鞠躬尽瘁,任劳任怨。可温和也让她很难闪闪发光,明明可以成为一个光芒万丈的人,却把锋芒都磨钝了藏起来。 岑谬离开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白茫茫雪地里的一个小点。没有回头看过。 江莱觉得浑身无力,头也很晕。等再也看不到岑谬,她幡然醒悟似的想,也许越想面面俱到的,越想处处周到,越是留不住的。 江莱朝着岑谬的方向大步跑了过去,一直跑啊跑,跑得满身的衣服都被雪水沾湿,跑得鼻子和脸颊被冻得通红,也没追上岑谬的身影。 江莱大口大口地呼吸,心跳得过快,快得像是心脏要蹦出胸腔。 已经晚了,她错过了岑谬两次。 —————— 李航今天一到医院就感到不太对劲,他的两个同事都不太对劲,一个恹恹的,一个奄奄的。 李航先不管恹恹的沈俞涵,问江莱说:“江医生,你看脸色不大好啊,是哪儿不舒服吗?” 江莱取下温度计查看了一下,说道:“果然是发烧了。” 沈俞涵听江莱这么说,顿时从烦闷的心情中脱离出来,拿过江莱手里的温度计。 “天啊,烧到了四十度,我去给你开点退烧药吧,要我帮你打电话叫岑谬来吗?” 江莱抿了抿嘴:“别……别叫她。” 沈俞涵:“你发高烧,还是有个人来照顾你比较好。” 江莱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她跟我分手了。” 沈俞涵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眉头皱得老高:“她还真是会挑时候,早不分,晚不分,你生病了才……”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在揭江莱伤疤,于是赶紧柔声安慰道,“学姐,你别太难过。” 江莱嗯了一声,没有力气再说话。 沈俞涵又说:“今天我陪你吧。” 江莱人不太舒服,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了,但还是回道:“谢谢你,小沈。” 沈俞涵摆摆手:“都是朋友,谢我干啥?” 沈俞涵性格毛躁又直率,在知道岑谬跟江莱分手后,值班室就充斥着“大渣女”“没良心”“狼心狗肺”等等对岑谬的指责。 江莱刚开始还会迷迷糊糊帮岑谬说两句“不是这样的”,后来实在抵挡不过沈俞涵旺盛的精力,就随她去了。 江莱高烧到四十度,暂时住在医院输液,沈俞涵就陪她在医院待到晚上。 手机铃声响了,江莱以为是自己的,她还期望岑谬能打电话给她,连忙去看手机,却发现不是自己的手机在响,是沈俞涵的。 沈俞涵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显示着“F来电”。 F……江莱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这是谁。 沈俞涵从病房外进来,看见手机响了,赶紧拿着手机去了病房外,躲躲闪闪的。 江莱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F就是傅岐芝,她们这对冤家又联系上了。 江莱垂头看着自己的安静的手机,试着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数十上百次,江莱得到的都是这个回应,她索性关掉了手机。 沈俞涵来到没有人的地方,才不紧不慢地接通了电话,凶巴巴地问:“干嘛?” 也就傅岐芝能从这凶巴巴的两个字里抿出点甜腻。关键不在于沈俞涵接电话说了什么,而在于沈俞涵接她电话了。 “想你了。” 高高在上的傅大小姐如今跟个小媳妇儿似的,在得到沈俞涵的应允后,撒娇信手拈来。 沈俞涵看了眼来电显示,确定是傅岐芝无误。 “你发什么疯?” 傅岐芝见撒娇失败,果断变回了过去那个高贵冷艳的语气:“就是问问沈医生今晚有没有时间解决一下你炮.友的生理需求。” 她说得理直气壮且相当直白,沈俞涵脸红耳赤之际赶紧捏住了手机的声筒,生怕被人听见她俩的对话。 “今天没空,我学姐生病了,我得留医院照顾她。” 傅岐芝:“江莱?岑总不陪她吗?你去凑什么热闹?” 沈俞涵呵呵了一声:“岑谬跟我学姐分手了。” 傅岐芝沉默了好几秒,然后酸溜溜地说:“哦,那你正好可以乘虚而入了,恭喜恭喜,你盯上人家挺久了,终于有机会了……” “傅岐芝,你少说两句风凉话能死?你家那个岑总监追我学姐的时候死皮赖脸的,我学姐生病了她提分手,现在人都找不着,还是人吗?我看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你讲点道理行不行,岑谬是岑谬,我是我,我们不一样。” 沈俞涵冲着电话喊:“都是不负责任,分手连个理由都说不清楚,有什么不一样?我学姐现在多难过啊,盯着手机看了一整天了,我都怕她得抑郁症!” “你得了吧,虽然我也不喜欢岑谬,但她对江医生那么粘糊糊的,我看她肯定是认真喜欢江医生的,你问过江医生吗就在那里瞎说。” “我不管,我偏心我学姐,你偏心你家岑总监,当然立场不一样。” “呸,什么叫我家岑总监?她只是我爸的下属,我跟她不熟。” 沈俞涵咬咬牙:“挂了,本来就生气,跟你说话更气了。” 傅岐芝诶了一声:“等等……” 沈俞涵:“还有事儿?” “你果然在介意当年的事。” 沈俞涵眼神黯淡了一下,无目的地看向周围:“明天晚上我有空。” 她心中却确实还有芥蒂,一回忆起当年被抛弃后无底洞般的痛苦,就很想把傅岐芝狠狠地按在床上,看她的骄傲被揉碎成祈求,听她的高冷化作柔媚的呻.吟。 傅岐芝明白了沈俞涵的意思,没有答案就是答案:“去你家?” “嗯。” 傅岐芝嗯了一声,目的已经达到,也想结束对话了。 却听电话那头的人说:“多带点指套来,我家的不够用。” 傅岐芝啧啧笑了:“沈医生,对我好点。” 沈俞涵咬着字地说:“没问题,我一定好,好,对,你。” “……” 傅岐芝挂断电话,脑子里还在回响沈俞涵的那句“我一定好好对你”,不禁想起两人交.缠在一起的画面,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显出一丝绯红。 门铃响起,傅岐芝去开门,视屏中显示来客不是别人,正是她亲妈季桦。 傅岐芝把门打开,季桦问也没问走进了她的房间,冷冷地看着她说:“你还要跟爸妈置气到多久?” 傅岐芝给季桦倒了杯水,客客气气地回到:“您误会了,我没有生气。” 季桦:“那个小医生当年害得我们家还不够惨?我们还经得起那么折腾吗?我也不跟你废话多了,我在土耳其还有个作家会谈,今晚的飞机。你自己好好想想,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值吗?” 傅岐芝想也不想:“值,但我不会再允许自己跌倒。” 季桦哼了一声:“口气不小。” “沈俞涵她爸晋升站错了队,正处在风口浪尖,暗中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他。你说他还敢有什么大动作吗?” 季桦:“你……是你?” 傅岐芝见季桦不接自己的水杯,自顾自地喝水:“是,是我做的。但本质上还是他自己的问题,得罪了太多人。” 季桦觉得自己这女儿这几年变得越来越不像以前那个虽然天才,但也还是心思单纯的孩子了。她忍不住说道:“你不该去做这事,水太深,一不小心就掉进去……你……” 傅岐芝:“不会掉进去,我本就无意趟浑水,对他们而言没有威胁。参与沈爸的事只不过以牙还牙罢了,谁叫他当初这么对我们家。” “岐芝……” “我当初说的话是认真的,我爱沈俞涵,就算她不爱我了我也爱她。我不想过多打扰她,求您别去打扰她。” 季桦蹙着眉道:“真是没用,说什么不想过多打扰?你听听你这像我女儿该说的话吗?你给我听好了,下次回国我要见到你跟那沈什么涵和好,不然我不认你这女儿。” 傅岐芝哭笑不得:“您在为难我。” 季桦看了眼手表:“我得去机场了,不跟你废话,我大概两个月后回国,你给我争点气。” 傅岐芝没说别的,回了四个字:“一路平安。” 望着季桦匆匆离去的身影,傅岐芝摇摇头,两个月?几乎不抱希望。 傅岐芝在房间里百无聊赖的,看了会儿最近接的案子的资料,竟然破天荒地有点看不进去。 她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了一杯喝起来,却见窗外蹲着一只肥猫。 她打开窗户,把猫抱进屋子,一边挠着猫的脖子,一边叹气:“奇奇,你妈妈好难追啊。” 奇奇喵呜了一声,似乎是在表示赞同。 “你妈妈是不是老凶你呀?”傅岐芝揉着猫头,“我来给你当小妈妈好吗?” 奇奇欢快地喵喵连叫了好几声,颇有和傅岐芝同流合污、沆瀣一气的意思。 第51章 江莱的病时好时坏, 沈俞涵原以为她吃了退烧药会好一些, 但一直到第二天烧都没退,还维持在三十八度的高温。 沈俞涵担心江莱,她知道江莱在A市没有别的亲戚朋友,于是打算再在医院陪江莱一天。 想起今天和傅岐芝还有约, 只好给傅岐芝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 什么事?是要我早点过去吗?” 傅岐芝心情似乎不错,手轻轻揉着奇奇的肚皮。 沈俞涵听见电话那头的猫叫, 警告道:“傅岐芝,你离奇奇远点,不准喂它猫粮。” “我知道了, 不喂。” 沈俞涵想到自己要爽约,有点难以启齿,但还是放低了声音:“今天你别来了,学姐病还没好, 我走不开。” 傅岐芝的好心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冷冷地哦了一声。 沈俞涵试探地问:“改天?” 傅岐芝:“不了, 忙。” 说完就挂了电话, 把手机扔在了一边,醋得牙疼。 沈俞涵听见手机里的忙音, 皱着眉想道:什么毛病?吃醋了? 她想想还是回拨了号码, 但傅岐芝铁了心不接。沈俞涵懒得再管傅岐芝打翻的醋坛子,往江莱的病房走去。 正好撞见新来的实习生苏郁枚也在病房。沈俞涵和苏郁枚没那么熟,主要是平时忙, 苏郁枚往往一下班就急匆匆地就往家赶,两人交集很少。 而且苏郁枚比江莱高冷,总是一副难以接近的模样,加上长相身材十分优越,看脸就知道从小养尊处优,妥妥的高岭之花。 这朵高岭之花却莫名和江莱关系不错,沈俞涵经常看见苏郁枚和江莱在阳台闲聊。 江莱生病,苏郁枚知道了,还从家里带了自己煲的粥来,相当贴心。 沈俞涵在病房门口看见苏郁枚细心地扶江莱起身喝粥,整个过程很熟练,像是家常便饭一样。 怎么觉得有些不对?沈俞涵没细问过江莱和岑谬突然分手的原因,也从来没想过问题会出在江莱身上,毕竟她认识江莱也一两年了,清楚江莱的为人。 可面前这一幕让沈俞涵有点怀疑,毕竟她眼里的苏郁枚不是个这么贴心温暖的人,却对江莱很不一样。 苏郁枚看江莱喝完了粥,收拾好饭盒拿去清洗。 沈俞涵趁她走了的空隙进来,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学姐,苏郁枚是不是喜欢你啊?” 江莱忍不住猛咳嗽了几声:“哈?” 沈俞涵:“她对你真好,老找你聊天,但是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个这么健谈的人。” 江莱明白沈俞涵是误会了,笑了起来:“不是,苏郁枚她本来对人就挺好的。” 沈俞涵:“真的?” 江莱:“是真的,她只是容易害羞。”说着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她最近常跟我聊天是因为她女朋友生气了不接她电话,她来问我该怎么办。可我也没办法,岑谬也不接我电话。” 沈俞涵惊讶道:“她有女朋友了?” 居然会向江莱请教恋爱方法,那也真是个不太会谈恋爱的主儿。 江莱点点头:“是,听她说高中就在一起了,很多年了。” “原来是这样……” 沈俞涵放下心来,她的偶像果然不会做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 这时苏郁枚洗完碗筷推门进来了,看着两人,嘴角微微上扬,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她在笑。沈俞涵又动摇起来,这人真是怎么看怎么高冷啊。 江莱问苏郁枚:“你们和好了?” 苏郁枚摇头,无奈道:“早知道就不该忘记吃饭的。”……还忘了好几顿。 沈俞涵幸灾乐祸地啧啧笑出声,看不出来苏郁枚还是个妻管严。 苏郁枚不好意思地说:“见笑了……我这儿还在愁要怎么给女朋友道歉呢,她都不理我了。沈医生,你有什么办法吗?” 同样打不通傅岐芝电话的沈俞涵讪讪地扯了一下嘴角:“我也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 一间病房内,三个有着相似烦恼的人面面相觑,最后只有同时叹了口气。 沈俞涵不禁想:大概是一院风水不太好。 “护士,麻烦问一下苏郁枚医生在这里吗?” 走廊上传来一个问询声,连沈俞涵都能看出来苏郁枚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雨过天晴般。沈俞涵没想到,苏郁枚意外地很纯情,喜欢的人来了,眼神里都是藏不住的喜悦。 门把被拧开,一个瘦弱的女生站在门口,那女生和苏郁枚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苍白的脸,长发乌黑笔直,眼眶深陷,眼睛却非常美,像一双黑色的琉璃。 美得很特别的一个女生,气质里隐隐有股倔强的劲儿。 苏郁枚咧开了嘴,冲那门口的女生笑:“魏熙。” 被她唤做魏熙的女生双手背在身后,脸上还有几分无奈和骄傲,像是拿苏郁枚没办法。 “下大雪了,给你送衣服来。” —————— 病来如山倒,但好在到夜里江莱就退了烧。江莱睡得久了些,身上软绵绵的,说话也没精打采的,她见沈俞涵跑上跑下辛苦两天了,愧疚道:“小沈学妹,我好多了,打算回家休息,你也早点回去吧。” 沈俞涵:“我开车送你回去。” “你帮我打个车就好。” “反正我家跟你那儿也顺路,不麻烦。” “那就辛苦你了,学妹。” 江莱微笑着跟沈俞涵道谢,沈俞涵见她明明眼里满是忧郁却还强颜欢笑的样子有些心疼。她刚来一院的时候还是个没什么临床经验的医学生,江莱只比她大两届,稳重又很踏实,是当时实习生的标杆。 沈俞涵容易情绪化,被病人气哭过不知道多少次,但江莱从来都是淡淡的,几乎没有生过气或是被病人影响,可以称得上是本院最佛系的医生。江莱对刚来一院的沈俞涵很照顾,在学术上也是倾囊相授,所以沈俞涵才会把江莱当做自个儿偶像一样的存在。 她心中最佛的江医生,现在整个人都颓丧了不少。眼睛肿着,应该是哭过。 沈俞涵无奈地叹气,她同样受过伤害,自然知道江莱这样死心塌地的人,如果分了手,这段日子可能都不大好过了。 “学姐,虽然我没什么立场劝你,也不知道你和岑总发生了什么。但是人都得向前看不是吗?”沈俞涵一边开车,一边望着后视镜里的江莱。她好不容易和江莱熟络了些,但不知道算不算得上能讨论私人感情的关系,她担心说这些冒犯到江莱。 江莱嗯了一声,喃喃道:”是啊,向前看。“ 好像很多人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都学会了向前看,江莱觉得她早该学会了。 早该学会了。 江莱回到家里,和以往一样,沙发上放着两本书,投影仪还没来得及关。岑谬喝水的杯子放在茶几上,和江莱的那个杯子是情侣款。 岑谬爱美,买的衣服挤满了几个大衣柜,化妆品也摆得洗手间满满当当的,但她走的时候一件没拿,江莱担心她离了这些过得不方便,但又觉得自己的念头很可笑,生活上的物件花点钱就能买,人要是想走又何必在意这点东西。 房间里到处都残留着岑谬生活过的气息。 江莱举步维艰,人在面临痛苦的时候或多或少有些逃避的意思,可不想面对也得强迫自己面对,江莱也懂这个道理。 她花了些时间,把属于岑谬的东西都收拾妥当,放在几个行李箱里。或许岑谬会回来拿行李呢?她存了个小小的希望。 但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说,你错过她两次了,没有第三次机会了。 她看着那几个箱子,都是岑谬来过的象征。心里被挖空了一块,生活的热情和活力也被夺走了,只觉得胸腔填不满,连喘气都困难。 安静的房间响起抽泣的声音,很克制的哭泣,江莱紧咬着衣袖,把哭声咽进喉咙,只剩下低低的呜咽。 —————— 沈俞涵随意到了房关,随意踢了几脚,把脚上的鞋踢掉。工作一天累得要死,连看一眼被踢得倒翻的鞋的心情都没有。 还没来得及把灯打开,她被人从身后揽住腰。沈俞涵惊得差点叫出声来,身后那个人捂住她的嘴:“晚上别叫太大声了,扰命。” 沈俞涵把傅岐芝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你怎么进来的……”说到一半,想起是自己给她了把备用钥匙,于是改口道,“没必要等这么晚,我今天真没空。” 傅岐芝走到她面前,盯着她说:“等了你一天,你就这个态度……” 沈俞涵受不了她装模作样:“我能是什么态度?你白天还耍脾气呢……啧,以前没见这么不讲理。” “以前和现在又不一样。” 沈俞涵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啊,不一样,你也知道不一样。” 都变了,物不是,人已非。要不是当年沈俞涵跟傅岐芝刚刚好当了那么一年半的同学,她们完全是两个世界、两个风格的人。 如今的纠缠不清,也不过是沾了那一年半的光。 有时候恨和爱是互通的,没有爱,恨也不至于持续。沈俞涵恨了傅岐芝多年,这种恨甚至影响了她的人生,恨一个人太久,也让她失去了爱别人的能力。她确定自己爱不上别人了,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性.冷淡。 沈俞涵迟迟不愿意再全心全意接受傅岐芝的原因就在于此。她的感情是残缺的,这种残缺令她爱无能,她仿佛被钉住,只能和亲手造成这份残缺的人在一起,因为她只对这个人能产生感情和欲念。 她总会想凭什么,以至于长出反骨,行为偏要和心中所想背道而驰。口是心非只是一个表现,口是心非背后,是她对于残缺世界重建失败的抗争。 如果连拒绝复合都做不到,她又怎么对得起当初一步步从阴霾里走出来的自己,又怎么对得起从自我否定中坚持努力活下来的自己。 傅岐芝抱着沈俞涵的手僵了僵,在她看来,沈俞涵眼底有星光,有大海,唯独没有她想看的那种神色。 又一次失败的试探。 傅岐芝感觉自己好似站在悬崖边缘,一头是象征着人间所有幸福的顶峰,一头是无尽的深渊。她靠着对那虚无的顶峰的憧憬,一次次掉进深渊,时而雀跃,时而绝望。 傅岐芝讨厌感情用事。 可还是忍不住感情用事地问:“做我女朋友哪里不好了?” 沈俞涵打了个哈欠,腰酸背痛的,累得眼睛都张不开:“我现在就够好了。” 傅岐芝脱掉了卫衣,只剩下里面的一件黑丝内衣。她抓着沈俞涵的手,引导着那双被消毒水洗得有些脱皮的手.摸向自己的胸。 “说好今天的约,我还没同意要取消。” 沈俞涵干脆地缩回了手:“哎,行了行了,我真的累了,明天早班呢,要睡了。你有什么惊天动地地表白等明天再说吧……” “沈俞涵!” 沈俞涵被她这沙哑的一声喊得有些心惊肉跳:“你不怕扰民了啊?”说完,见傅岐芝好像是认真的,眼眶都给憋红了,她只好叹了口气,“你还想我怎么样?我只喜欢你,只想上你,但是我并不想谈恋爱。做炮.友就做炮.友,老想着转正是合格的炮.友吗?” 傅岐芝吸了口:“那你炮.友的义务呢?” 沈俞涵:“你欲.求不满啊?找别人去,我真累了。” “其实我也累了……”傅岐芝侧过头,低声道,“我能抱着你睡吗?” 沈俞涵服了她了:“你爱抱抱吧,炮.友也不是不能纯抱着睡。” 傅岐芝这才笑得露出了两颗小尖牙。 第52章 某不知名山上有座不出名的寺庙, 看着像座佛寺吧, 寺里又没有和尚,住着一个道士,不伦不类的。这座庙还修得高,连香火都不旺, 靠着山脚仅剩的那点居民勉强度日, 早在几年前就有要垮掉的势头,也不知道怎么撑过这几年的。 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穿着改小的道服, 背上背着小背篓,从寺庙的后门窜出来,一路小跑去后山的田里挖土豆。 挖完土豆回寺庙, 爬过第一个山头,就看见有个人静静坐在峭壁的石头边上,脚下是上百米的悬崖,那人却丝毫不怕似的, 两条腿悬在外面还甩了甩。 小姑娘胆小, 光是脑补那人从峭壁上掉下去, 摔得血肉横飞, 就吓得腿软了。 小姑娘一边往后退一边大声喊:“来人啊!救命啊!有人要跳崖了!” 坐在石头上的人回过头,冲小姑娘喊了一声:“喂!我没想跳崖。” 小姑娘退了几步, 听那人说的话后停了下来。从背影看不大出来, 但等她转过头,小姑娘才发现这人生得很是漂亮。她磕磕巴巴地说:“那……那……那你坐那个上面干嘛?!这么高的地方,很危险啊!” “看风景啊, 这里风景很好。” “切,不要命!” 小姑娘做了个鬼脸。 “喂,”那人从石头上站起来,捋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你们这儿哪有馆子吗?就是吃饭的地方,我饿了。” 小姑娘撅着嘴:“没馆子,有个庙可以吃斋饭。还有,我不叫喂,你别喂喂喂的。” “哦,那好吧,我的名字叫岑谬,你叫什么名字?” “王小草。” “噗……” “你笑什么啊?”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才像小草,你妈干嘛给你起这个名字啊?” 王小草:“我本来就没妈,我一出生我爸妈把我扔山上寺庙门口了,是王道士养大的我。”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挺有缘的,我也没爸没妈。”岑谬笑了笑,“既然这么有缘,你帮忙带个路去庙里?” 王小草背着小背篼:“你跟我来,但是先说好啊,吃斋饭要给钱的。” “你看我像不给钱的人吗?” “你都要跳崖了,万一吃完就去跳了,我们上哪儿找你要钱去。” 岑谬叹口气:“你这小姑娘还鬼精灵的,我都说了我不想跳崖。” “好吧,那就信你一次。” 王小草走着走着蹦蹦跳跳了几步,想起来背后还有人在看,不好意思地一步一步规矩地走起路来。岑谬忍不住又笑了几声,小姑娘还挺有爱。 岑谬被小姑娘领到一个老旧的寺庙,寺庙破破烂烂的,应该许久没有修葺过。正殿里那座文殊菩萨的像掉了大半的漆,但雕刻工艺精致,不像是普通山野里常见的那类劣质佛像。 就算不信鬼怪神佛,岑谬还是朝佛像拜了拜以示敬意。 她拜完佛像,问王小草:“你说寺庙里住的是道士,怎么供的菩萨?” 王小草仰起稚嫩的脸蛋,学着老成的模样:“你这就不懂了吧,我师傅说了,修逍遥道者不拘小节,有什么神就拜什么神,外教的神也拜,祖师爷不会怪我们的。” 岑谬心想也不知道哪个神.棍,满嘴歪理:“你师傅又是谁呀?” 王小草:“就是王道士呀,他把我养大的。”她说完,跑到寺庙后院喊道,“师傅师傅,做斋饭了,有客人了。” 一个瘦小的道士挽着袖子,腰上还围着围腰,从厨房走出来:“客人?有客人了?” 岑谬打量了一下道士,这道士年纪六七十岁了,但精神气儿不错,瘦小精干的,就是没有仙风道骨。想想也正常,仙风道骨的道士哪里会住在寺庙里。 “道长好。” 岑谬向道士微微点头致意。 王道士笑得眼睛都看不出来了:“这位斋主,是要留下来吃斋饭?” 岑谬嗯了一声,却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坑了似的,怎么看怎么不太靠谱。 “听说你们这儿可以吃饭。” 王道士连声说是,然后举起了四根手指:“四十块钱一顿,免费送支签。” 岑谬:“这儿还能求签的?” “斋主别看我们这庙破,其实很灵的,以前也算香火旺盛,就是最近山里没人住了才没落的。” 王道士拍了下王小草的头,“楞着干嘛,还不快去给客人找根凳子坐。” 王小草捂着脑瓜,给岑谬搬来了一张木凳。 “来,请坐。” 岑谬也不客气,坐下来揉揉腿,太久没运动,爬会儿山都累了。 她离开A市后也不知道去哪儿,漫无目的地到处走走停停。后来又随便买了张机票,飞哪儿她就去哪儿。 她是坐了班长途汽车来到这地方的,听说这边山里有座冰川很壮观。等坐到地方了,才发现自己买错了票,哪儿有什么冰川,全是深山老林。于是王小草才会看见她坐在峭壁的石头上看风景。 岑谬坐在山顶吹了半天风,竟然也觉得这边风景不错。坐在很高的位置,往往会想象一下掉下去的惨状,但岑谬挺无所谓的,她对死不死这件事有种异于常人的冷静。 这庙的斋饭难吃到了一种境界,不过岑谬还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多亏长期吃江莱做的饭菜,已经修炼了出来。她想到江莱,眼神黯淡了下来,同时也觉得这样挺好的,远离这样的自己,江莱会过得很好。 “斋主,你是从外地哪个地方来的?” “A市来的。” “这么远啊?怎么想到一个人来这儿玩了?” 岑谬摇头:“坐错车了,就来到了这儿。” 王道士点点头:“这说明,斋主你和这里冥冥中有缘份吧,来,抽支签。” 他递给岑谬一个已经被磨得有包浆的签筒,岑谬不信这些,但也不好不给人面子,所以随便抽了一支出来。 她看了眼签,签文写着:“梦里看花莫认真,孤舟偏逢连夜风。是非难断心难安,一重江水一重山。” 岑谬随手把签文递给王道士:“这什么意思?” 王道士接过签文仔细看了半天,然后摸了摸下巴:“奇怪,你求的什么?” 岑谬没回答他的问题:“你就说这个签什么意思吧,我求的什么自己心里有数,这个签奇怪在哪里啊?” 王道士点头:“奇怪在于,四句话全是下下签,没一句好话。” 岑谬:“……” 王道士继续说:“说你求的东西吧,就是梦里看花,不能认真。你之后的路会特别艰难,就像遇到连夜风的孤舟,被人误解和为难,注定困难重重,诸事不顺。” 岑谬哂笑:“那是还挺准的。” 不过岑谬也没多把这签文放在心上,她不信求神拜佛可以帮助人渡过难关。 “这种签我也不会解,大凶,”王道士皱着眉,“不过我可以推荐你去找我师兄妙祯法师,听说他现在是寺庙住持了,应该能帮帮你。” 岑谬无奈:“您不是道士吗?怎么师兄是和尚?” 王道士嘿嘿一笑:“修什么道不重要……” 岑谬以为他要说什么高大上的言论,却听他嘀咕:“能赚钱就行了呗。” ……还挺实在的。 吃过饭,岑谬没打算继续留在这个深山老林里,离开之前,王道士叫住她:“斋主,斋主,加个微信呗!” 岑谬很久没打开过手机,主要是害怕看到江莱的消息,她婉拒道:“不好意思,我不用微信。” 王道士:“没想到你一个年轻人,比我这老头子还落伍。算了,我给你写张条子。”他扯了张符纸,在符纸背后写了个联系地址,然后把符纸递给岑谬,“这是我师兄的联系方式,你要是碰上什么事儿,说不定能找他帮忙。” “谢谢道长好意,这张纸我收下了。” 岑谬把符纸揣进兜里,转身往下山的路走。 这是个没怎么被开发的地方,下山的路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往山下走的时候,岑谬反而觉得有些腿软难走。 说起来也是邪气,不信鬼神吧,偏偏又要碰上一连串乱七八糟的事。 岑谬离开寺庙没多远,就被一只黑狗黑盯上了。她不怕狗,但那黑狗实在长得结实,浑身没有一点肥肉,四条腿上全是肌肉的纹理。 黑狗盯着岑谬一动不动,鼻孔里发出嗡嗡的警告声。 岑谬额头出了冷汗:“你好,黑狗大哥,小的初来乍到,您行个方便?”她一边说着,一边背靠山崖往一旁挪步。 只见那黑狗汪汪叫了两声,四条腿发力,朝岑谬飞奔而来。岑谬见势不对,拔腿就跑,连跑进了山林里都顾不得。那狗却越追越紧,丝毫没有放过岑谬的意思。 岑谬在林子里跑了大概快十几分钟,回头一看,那狗子已经停了下来,伸出舌头哈气。 她这才放下了心,但一个没注意,脚下踩滑,滚进了山沟里,摔得卫衣和牛仔裤都破了个洞。 难怪那狗不往前继续追了,敢情这里这么深的一个山沟。 岑谬揉了揉被摔得出血的膝盖,抬头一看,有些绝望:这么深的山沟,要怎么出去啊? 她拿出手机,手机信号为零,连地图都搜不出来。无奈之下,只得到处找路出去。 在山沟下面找了大半天,好歹让她找到了一个粗躁的路,像是以前也有人掉下来过,所以临时修了这么个不算路的路。 岑谬沿着这条路,手脚并用地爬了老半天,总算是爬了出去,但已经累的精疲力竭。等她来到公交车站,站台显示,末班车已经于一分钟前离开。 “太衰了点吧。” 岑谬摸着额头上的伤,龇嘴啊了一声,还有点疼。 这时一个小青年骑着自行车而过,岑谬叫住他:“嗨,大兄弟,停下车。” 那小青年踩了脚刹车:“嗯?你有什么事吗?” 岑谬指了指他骑着的自行车:“你这车卖吗?我想去市里,你把车卖给我吧。” 小青年重新骑车要走:“不卖,我也有事要做。” “一千?” 小青年停下来:“行吧,我的事也不是很急。” 岑谬赶紧数了一千给他,骑上自行车就往市里的方向走。这地方太倒霉催了,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要说市里离这儿也没有多远,开车顶多一个钟头。但山路蜿蜒曲折,蹬自行车下山是门技术活,还好岑谬早年跟着江蓁把自行车学得很好。 下山的路不费劲,这一路自行车倒是骑得轻快,岑谬骑了没两个小时就看见了城市的房屋建筑。 她加快了步子,却突然听见一声巨响和喇叭的长鸣,然后变看见玻璃渣子横飞。 岑谬连忙踩了脚刹车,车轱辘在地上划出一长条黑色的痕迹。岑谬却无暇顾及这些,因为在她正前方不到一米的位置,一辆大巴车撞上了一辆货车。货车和大巴车的汽油漏了出来,火势蔓延开来,两辆车都烧成了车架子。 岑谬不禁咽了咽口水,刚才她莫名其妙地想要加快蹬自行车的步伐,如果真的再快那么一两秒钟,她可能就……岑谬不敢往下再想,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虽然一天都不太顺利,岑谬始终没有把这些事和抽的那支下下签关联在一起,她并没有自己骗自己的习惯。 但这之后的岑谬才真的是衰神附体。没带伞的时候出门必下雨,坐车必定错过时间,大晴天坐飞机都能延续七八小时,刚吃完饭钱包就丢…… 她是想当个背包客,出来旅游散心,顺便让自己的心境变好。没想到还真是诸事不顺,一个月下来光是错过飞机末班车都不下十次。 岑谬心想自己没这么倒霉吧,她做了个测试,最近新出了个很火爆的选秀节目,她随意给其中的几个夺冠热门选手投票。果然,她投票的那几个选手,最后个个爆冷出局,简直比毒奶还毒。 不过岑谬不信邪,她不怎么擅长选秀节目,但投资股票总行吧。岑谬在网吧写了几支自己看好的股票,发表在论坛。按理说以她的投资眼光,这几支股票就算不亏本,也能赚钱。结果出乎意料,股票跌停的跌停,老板坐牢的坐牢。 岑谬:……总不能倒霉得让她永远做不了老本行吧? 岑谬这才认命的从行李里翻出那张王道士临走前塞给她的符纸。经历过一番折腾,符纸早就皱巴巴的,但好在符纸上写的地址还清晰可见。 死马当活马医吧。岑谬心想反正也没别的事儿做,去看看也没什么。她最近也实在太倒霉了。 于是,在又一次次经历了错过车,坐过站,迷路,丢身份证等等一系列倒霉的事情后。岑谬终于成功抵达面前这座名叫随安寺的古寺。 随安寺相比王道士那座不伦不类的寺庙看上去要好得太多,整座山头都是这个古刹的地盘,看起来香火很旺,还有政府的扶持。 岑谬在古刹里四处打听,总算是找到了王道士的口中的住持师兄。 法祯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风尘仆仆,一路辛苦。” 岑谬叹气,这个月倒霉得没了脾气:“你怎么知道我一路辛苦?不过我都习惯了。”她想了想,也对法祯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随便把下下签的签文递给法祯,“还请住持帮我。” 法祯看了签文一眼,然后眼睛弯着,笑道:“施主要我帮你哪件事?心事,还是倒霉事?” 岑谬只觉得神奇,她什么都没说,对方居然已经猜出来了。 她欠身道:“也许都需要。” “是非善恶在于心,施主为此事烦恼,却是有向善的心。至于诸事不顺,也不过是心态。我没有通天的本事,只能传教一二。施主愿意留下来听学,庙里这里还有空缺的住处。” 岑谬想了想,她去哪儿都衰,本意是散心,反而给自己添了堵,还不如住下来休息一段时间,也看看这个法祯住持有没有王道士说的那么玄乎。 “好,麻烦住持您了。” 法祯没再多说什么,朝岑谬微微弓身行礼,然后召来一个小沙弥,在小沙弥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小沙弥便领着岑谬去寺庙的办事处登记入住。 现在大多数寺庙都商业化了,入住寺庙吃斋念佛的商人很多,祈求用一段时间的斋戒洗清自己的罪孽,以求投胎转世能投个好胎。岑谬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只是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住进寺庙的一天。 更没想到她一住就会住很长的时间。 第53章 岑谬在寺里住得并不踏实, 每当早上的钟声响起, 她从梦里醒来,后背往往被汗水浸透。 几天后,住持给了岑谬一个红色的护身符,她随身带着, 运气不说变得很好, 至少没之前那么衰。岑谬不禁称奇,想着要是以后能给江莱也讨一个就好了。 随安寺的后院被开辟成客房, 供俗家弟子暂住。岑谬如今领了皈依证,也算是俗家弟子中的一员,要跟着寺庙的小僧去佛堂学经, 不知不觉过上了晨钟暮鼓的日子。 岑谬房间对面住的是个三四十来岁的男人,经常一个人在院子中间摆盘象棋,自己跟自己下半天棋。岑谬有天无聊得慌,便对那男人说:“我跟你下一盘。” 男人欣然接受, 与岑谬杀了八盘, 只赢了一盘, 还被岑谬三言两语套出了许多信息。男人叫吴悠, 三十八岁,曾经是个外企的主管, 不知为何辞职, 住在小寺庙深居简出。 吴悠输得有点不甘心:“你这妹子看着乖,心眼贼多,谁教你这种下棋的路子的?” 岑谬扬眉:“自个儿悟出来的。” 吴悠:“啧……”他话锋一转, “你心里藏着什么事儿吧?这么年轻怎么来佛寺里住了?” 岑谬想:这就开始反套我话来了,于是打哈哈道:“说明我有佛缘呗。” 吴悠笑笑,又感叹:“佛缘、佛缘,哎,如果我老婆孩子能活过来,我不要这佛缘。” 岑谬哑然,不过也觉得正常,住进佛寺的人大都为了寻个安宁。 吴悠指指岑谬手上的绷带:“你自己弄的吧?好死不如赖活着,以后别做这样的事了。” 岑谬看他误会,摇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虽然是我自己割的,但我没想死。” 她想了想,觉得跟陌生人说说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有喜欢的人,我们在一起了。可是我生了病,无意识的状态下用刀子划了自己,因为太痛就清醒过来。本来还觉得这样的方式清醒过来挺好的,但我也反应过来,不清醒的时候连自己都能下手伤到,那也不是不可能会伤害到我喜欢的人。所以我就跟喜欢的人分了手,跑这儿来了。” 吴悠:“看来我以后得离你远点,万一砍到我了怎么办。” 岑谬瞥他:“怕了?” 吴悠一笑:“不然,我嫌这辈子活得太久,早点到头挺好的。”他又指指远处的钟楼,“但我挺喜欢听这钟声,所以晚点死也行。” 生死是唯一严肃的事情,到了吴悠嘴里就随随便便的。岑谬说不上为什么,她不大喜欢吴悠这样丧的人生观,却也有那么些赞同。她过去就是太在乎了些,什么都不肯放下。 寒来暑往,两年过去。 跟岑谬当了两年邻居的吴悠突然说要走,岑谬少了个棋友,学着吴悠最开始那样,自己跟自己下棋,早晚听听钟声。 这两年岑谬很少离开随安寺,但也听了不少外面的大大小小的事。 比如江南商会的会长病重去世,葬礼上为其抬照片的人正是传闻中他的私生女江莱。当媒体大众纷纷猜测巨额遗产的分配问题时,江莱替其父宣布未来将成立忆茗慈善基金,这消息无疑使商界震惊。记者们还想再问出点什么,却因江莱过于低调,始终没能成功。时间一久,很多人对江莱的印象除了神秘之外就没别的了,慈善基金的存在感逐渐超过了江莱本人。 比如某秦姓心理咨询师因论文被拒,对其八十岁高龄的恩师动了手,在一片网络的骂声中被捕入狱。这件事甚至只在热搜的末尾待了半天,就被后续更多的新闻覆盖。但岑谬注意到了,她觉得讽刺,可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有一个小事,具体可以追溯到两年多前,连岑谬自己都快忘了,偶尔听到来寺庙里参观的人,才记起有这么回事儿。新锐导演方芳的作品《死水》正式上映,引起了一阵火热的追捧,在国内获奖无数,拿下了几座金人。岑谬和方芳有过几面之缘,这电影的剧本还是两年多以前岑谬推荐给她的,编剧是魏茗玉的外甥江念。 岑谬坐在蒲团上,呆呆地看着手里抄过第三遍的佛经,有些心不在焉。她把书放回书架,拿出pad,点击那个两年来已经熟悉的心理医生联系方式,视频里出现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医生的脸。 “小岑,好久没联系了,你这段时间还好吗?” 岑谬:“我一个月没做过噩梦了,每天也有睡够时间,但是觉得自己变迟钝了不少,反应力很差。” “长期服用药物,变得稍微迟钝一点是正常的。已经很久没做过梦,说明你好转很多了。” “我好了吗?”岑谬急急地问,“我想去找一个人。” 医生在记录本上写了几笔:“现在还不确定,但看你状态差不多了。如果你有空,我和你约个时间面谈,看看你的情况再做决定。” 岑谬有些失落:“嗯,好,好……” 医生弯着眼睛,安慰道:“别担心,只是保险起见,不会耽误你太久。” **** 在A医大实习生中流传着一个传说,说是一院外科室有两个漂亮的女医生,一个超级凶,一个超级温柔,要是实习遇到前者那就倒大霉了。 而真正进入一院的实习生却表示,遇到前者那算什么?最多被骂两句,那前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要是碰到后者才真是炼狱模式,温柔不假,但要求极其严苛,累得你怀疑人生。 下班时间,那位超级凶的医生非要拉着那位超级温柔的医生去看电影。 “学姐,你就陪我去看吧,口碑很好啊。” 江莱手揣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没敢答应,她总觉得自己当了好几年沈俞涵和某人之间的电灯泡,几千瓦那种。 沈俞涵拍着胸口保证:“你放心就我们俩,没别人。” 江莱:“……更不放心了好吗?” “学姐~” 江莱无奈,刚好这电影她一直想看,只好答应:“好吧,我来买票,你别跟我抢。” “没问题,咱们坐中间这个位置吧。” 电影院坐满了人,可见电影有多受欢迎。江莱想起当年在小镇上已经提前看过剧本,岑谬放出话说投资这个剧本一定不会亏,事实上她说得没错,两三千万的小成本,刚上映没多久,票房就过了十亿,而且还有继续上涨的趋势。 演到结局,黑色的大屏上是手写的一行字:“献给月亮。” 很多人都在猜这个“月亮”是谁,有人说是作者的初恋,有人说是梦,有人说是镜花水月的月亮。这些猜测往往都会配上头头是道的分析,都还说得挺有道理的。 走出电影院,沈俞涵问:“学姐,你说这个月亮是什么意思呀?” 江莱:“是个很好的人。” 有句话说得好,作品拍出来或者写出来,作品就不属于原作者,而是属于观众的,观众怎么理解都可以。江莱其实知道江念说的“月亮”是谁,但也赞同网上的分析,没有对错可言。 “你怎么知道是一个很好的人?” 江莱老实说:“因为我认识这个编剧啊,记得不错的话,剧本还是岑谬推荐给导演的。” 沈俞涵许久没听见岑谬这个名字了,顿时皱起了眉,不由担忧道:“学姐,岑谬这两年跟你联系过吗?你不会还想着她吧?” 江莱摇头:“我找不到她。” 沈俞涵哼了一声:“我看我帮你报警算了,正常人失踪两年以上都可以开那啥证明了。” 江莱冷冷看了眼沈俞涵,沈俞涵打了个寒颤:“我错了,学姐。”不敢再往下说话。 不熟的人不会察觉出来,江莱表面虽然依旧温温和和的,但内心变了实在太多。变得不那么好说话了,性格也变强势了很多,不然也不至于让她手下带的那些实习生叫苦连天。沈俞涵脾气不好,经常骂那些笨学生,但实际上也就骂骂而已,知道学生水平有限不会过多的要求,江莱就不一样了,沈俞涵有时候劝她别那么严苛,江莱只淡道:“以后都是要当医生的人,不学无术就是害人性命。” 沈俞涵算是明白,自从岑谬消失后,江莱不知受了什么打击转了性子。其实就是换种方式自虐,曾经温吞过了头,连自己都没有强势地抓住对方的魄力,所以容易错过。 和岑谬在一起的时候,江莱矜持被动,需要对方主动。这段感情看似是岑谬付出许多,但也由岑谬占据了主动权,只要岑谬选择放弃,就自然会被放弃。 “哎……” 沈俞涵是真心疼她这一根筋的学姐。 “叹什么气?”江莱看见电影院转角闪过一个身影,没认错人的话……她拍了下沈俞涵的肩,“我觉得你有麻烦了。” 沈俞涵:“啊?什么麻烦?” 江莱朝转角那处扬了扬下巴:“现在去追应该还不晚,你家的醋坛子。” 沈俞涵皱眉,一边矢口否认,一边往那头加快步子:“都说了不是我家的……麻烦死了,一天到晚吃飞醋。” 江莱两年来见惯了沈俞涵的心口不一,都快腻了,发现两位当事人还乐在其中而不自知,竟有点羡慕,只是一点。 第54章 傅岐芝是越来越难哄了, 沈俞涵无奈得很。沈俞涵本来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哄了半天哄不过来就要放弃,好在傅岐芝聪明,见好就收:“陪我去旅游我就不生气了。” 沈俞涵正在给橘猫奇奇剪指甲,漫不经心地说:“没时间。” 傅岐芝:“……” 眼看着大小姐又要发火, 沈俞涵笑了起来:“开玩笑的, 下个月我有休假。你想去哪儿玩?” 傅岐芝早有准备,手机上翻出一张照片:“去这儿吧。” 见图片上是座佛寺, 沈俞涵不由皱起眉,傅岐芝回国这几年对石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到处搜集石刻不说, 有佛像的地方都会去看。沈俞涵叹气:“我都快被佛像搞出巨像恐惧症了,换个地方不行吗?” 傅岐芝扯了扯沈俞涵衣角:“我想去……” “那你自己去。” “你学姐看电影你都要陪着,陪我看会儿佛像怎么了?”绕来绕去,又把话题绕道江莱头上。 “等等, 看电影能一样吗?那是我本来就想看的, 我不喜欢看石刻啊。” 傅岐芝咬唇, 闭上眼, 侧过头不看沈俞涵。 沈俞涵掰着傅岐芝的脸,问道:“头痛?” “嗯。” 沈俞涵把傅岐芝的头抱着:“帮你揉揉。” 傅岐芝享受着沈俞涵的揉按, 睁开红彤彤的双眼, 抬起下巴向沈俞涵邀吻。沈俞涵低头,顺势落下一个吻。 傅岐芝喜上眉梢,在沈俞涵怀里蹭了蹭:“你真好。” 沈俞涵捏了下傅岐芝的脸, 没说什么。傅岐芝倒是不介意沈俞涵这样的沉默,还一副喜滋滋的样子。沈俞涵怔愣许久,被傅岐芝这傻乐的样子刺得有些愧疚。 假期还没到,已经有好几个人约沈俞涵一起出去玩。 沈俞涵支支吾吾地拒绝,找足了借口,回家看到傅岐芝的时候,都有种自己在偷偷摸摸搞什么地下情的感觉。 傅岐芝原本好端端一个业界大佬,和沈俞涵混久了,下班后都懒洋洋地倒在沙发上玩游戏。都说学神只是不爱玩游戏,一旦玩起游戏来也比旁人厉害,她那游戏账号氪金快六位数了,全是金闪闪的皮肤道具,才玩半年玩就达到了国服前百名的水平。 沈俞涵朝傅岐芝扔了个枕头:“就知道玩游戏,机票买好了吗?” 傅岐芝眼睛都没离开手机屏幕:“你帮我买吧,身份证在我包里,我这打游戏打到关键点呢。” 沈俞涵伸手拔了网线:“哦?关键?” 傅岐芝:“……” 她翻了个身,气呼呼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你赔我,好不容易刷出来的极品装备!” “不赔,你要怎样?” 沈俞涵憋着笑,她有种把傅岐芝拉下神坛的恶趣味感。但实际上沈俞涵知道,她当初跟傅岐芝说她喜欢平凡的生活,所以傅岐芝就把自己过得泯然众人,比如搞点没什么大用的小爱好,玩玩游戏,看看剧,半点没有在美国那副精英阶层的模样。 傅岐芝当然不能怎样,认命地把游戏关掉,登录APP找合适的机票。 “买机票嘛,几分钟的事,你着急什么……” “你临走前一天才买票?知道要贵多少吗?” 傅岐芝噘嘴:“行了行了,我知道要节约。又不是没钱,我帮你付了就是呗。” “我讨厌乱花钱的暴发户。” 傅岐芝:“……那我可真是好受伤。” 吵吵闹闹,第二天她两人好歹还是成功坐上飞机到了寺庙。沈俞涵抬起头看那牌坊,匾额上写着“随安寺”三个字。 “要不你自己进去吧,我真有巨像恐惧症。” “不进大雄宝殿就好,我听说寺庙的住持画的护身符很管用,我们一人买一个。” “我看你不是觉得护身符管用,只是想跟我买一样的……”情侣款,沈俞涵实在说不出后面仨字。 “走吧。” 傅岐芝自从恢复了行动能力,整个人精力充沛,像是瘫久了憋坏了似的。 沈俞涵觉得自己才是脑子有问题的那个,才会这么惯着她。 表情看上去很拒绝,脚还是跟着傅岐芝在走。 傅岐芝口中的住持今天正好在做功课,大殿上坐满了学徒,有僧人,也有普通的弟子。傅岐芝和沈俞涵只好等在门外,等得沈俞涵打了好几个哈欠,眼泪都挤出来了。 沈俞涵揉揉眼睛,随意扫了眼殿内坐着的人,然后目光停在一个黑衣服的人身上。她差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又揉了揉眼睛,才确定没看错。 沈俞涵握着傅岐芝的手:“你跟我过来。” 傅岐芝不明所以:“怎么了?” “我看见岑谬了……她居然躲在这里,是想出家吗?亏我学姐等她这么久!” 傅岐芝也有些意外:“那赶紧把她领回A市,免得你学姐继续等着。”傅岐芝想的是,越快越好,永绝后患。 沈俞涵:“别人的事,我多管闲事不好吧。何况岑谬应该不希望被学姐知道她在这里。” 傅岐芝点头:“道理我都懂,但是你为什么要翻出江医生的微信还拍了一张照片给她。” “我又没说什么,不算告密。” 傅岐芝叹气:“你真是太偏心你学姐了。” 沈俞涵盯着傅岐芝看了半天,开口无声做了个口型:“可是……” 傅岐芝眼里全是沈俞涵,自然没有错过沈俞涵做的那个口型。她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像是高中第一次告白时那样,激动得手心里攥满了汗水。 “你说什么?” 沈俞涵转身走了:“没听见算了。” 傅岐芝小跑两步追了上去:“沈俞涵,我也爱你!” “你小声点要死啊?” “我爱你!” “傻子……” ***** 当晚,听完课的岑谬有些累,洗漱后早早地睡了。桌上还摆着几本笔记,都是她抄的佛经。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声音不大,但岑谬睡眠浅,她从睡眠中醒来,披上衣服打开门去看情况。院子里槭树下站着的人听见动静,也转过头来,黑色的眸子静静看向开门的人。 岑谬愣住,但也只是一时慌张。这个场景两年来她见过数百次,在每个惊醒的梦里。岑谬甚至有点功亏于溃的感觉,她好不容易才没有做梦,怎么又开始了?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了。”岑谬对槭树下的人淡淡地说道,“你老是来,我会困扰的。” “老是来?” 岑谬嗯了一声,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她困意上来,转过背打算继续躺床上睡会儿。院子里的人却在她关门前就强势地推开门进了屋子。 岑谬想,真是个霸道的幻觉。 她懒得管这么多,选择直接忽视掉,自顾自地盖上被子重新睡了过去。 但被注视的感觉太强烈,岑谬睁开眼,那人居然还在,而且若无其事地翻看着她桌子上抄好的佛经,她无奈地又闭上眼翻身背对着来人。如此反反复复,如果是幻觉早该消失了,岑谬终于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她掀开被子,坐在床边,犹豫了半天,终于问道:“你到底是真的假的?” 江莱抬眸,眉目清明,隐隐透着寒气:“你说呢?” 岑谬点头确定:“假的,阿莱不会说这种话,她一定会说‘我是真的’。” 江莱:“阿莱?” “是啊,阿莱。” 江莱冷了脸:“岑谬,两年不见了,你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我走吗?” 岑谬被吓得差点咬到舌头,她满脸震惊地看着江莱,又看向了桌上那把水果刀,难道要用老方法验证是不是梦? 江莱站起身,走到岑谬面前,弯下腰凑近岑谬的脸。 “我是真是假,你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岑谬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道:“是……是江莱姐。” “不叫阿莱了吗?” 岑谬慌了:“我……我刚……我刚刚没睡醒……” 江莱吐字道:“《楞严经》、《华严经》、《金刚经》……抄了不少,从来没见你这么用心过,原来岑总是想皈依佛门。” 岑谬:“……” 江莱的这句岑总,实在是太狠。 江莱胸口发闷,直起背来后退几步。她星夜赶来找岑谬,得到的却是岑谬的一句“我不需要你了”,心里纵然有很多话想说,都说不出口。 她眼角染上绯红色:“也是,我何必跑来找你。如果你想见我,你早就来了。”顿了顿,自嘲地勾起嘴角,“我这不是自找无趣吗?” “不……不是的。” 岑谬赶紧摆手,她起身想去抓江莱的衣角,差点没站稳,晃了好几下才狼狈地靠近江莱身边。 然后是一个久违的拥抱。 岑谬紧紧地抱住江莱,怕她是场梦,又怕她不是梦,矛盾的想法让岑谬很纠结。可这个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拥抱终究给了她无限安慰。 人就像天地间的游子,总需要有个归宿,不然谈何心安。此心安处是吾乡,岑谬一直都认为江莱才是她的归宿,才是她的故乡。 岑谬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江莱的气息:“我很想你,我打算下个月看完医生就去找你,没想到你会过来。” 江莱由她抱着没回话。 岑谬继续说:“我又不敢去见你,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江莱这才问道:“不敢见我?” 岑谬点点头。 江莱推开岑谬,冷道:“你还知道对不起我了。” 岑谬垂眸:“我违背了说过的话,承诺过的事却没有办到。” 江莱:“既然这样,难道你还要我来开口求复合吗?” 岑谬内心一沉,踟蹰不前,望着江莱不做声。 江莱失落地抱起手臂,眼睛向四处看了看,好像这样就不容易哭出来。 “看来我老是过来,确实会对你造成困扰。” 江莱抹了抹眼睛,眼泪就跟滚珠似的一颗颗掉下来。从刚才进门开始她就憋着眼泪,到现在再也忍不住。 岑谬再也不敢犹豫,揽住江莱的腰,收紧胳膊,头靠在江莱的脖子上。 “我不想和你分开,一点也不想。” 江莱泣不成声,推了两下没推开岑谬,也就没再动。 岑谬长叹:“姐,我觉得这样说好不要脸。一开始追你的是我,离开你的是我,可现在想和你和好的还是我。但我还是想跟你和好,姐,你对我太好了,把我惯得这么不讲道理。” 江莱脑筋转得快,琢磨出意思后皱起眉:“怎么说了半天,还是怪我?” 岑谬转移话题:“我想跟你回家。” 第55章 回家, 岑谬想过这两个字无数次。像是处在阴霾下过久, 总算见到阳光,杂草般顽固的思念不停疯长,蛮横地占领了岑谬闲暇的时光,她太渴望见到江莱, 想过无数次再见江莱的场景。 等真的见到了,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江莱还是江莱,但该变得总归会变。 江莱赶路赶得累了, 看起来却没什么差别,语气很平静:“我现在不想回去。” 说实话岑谬有些诧异,不是被拒绝所以诧异。而是江莱的眼里原本是安静平和的一潭清泉, 是清明而温柔的,现在却布满雾霭,让人看不清,甚至有种不怒而威的严肃感。 这不该是记忆中江莱的模样。 岑谬开始怀疑自己离开的决定是不是对的。她只考虑过离开对江莱是好的, 没想过离开这件事对江莱的伤害竟能改变她的性格。她那时沉沦在自己精神的漩涡中, 看到的事情过于狭隘, 或者说过于极端。等她挣扎着从漩涡中一步步爬出来, 回头才发现,她只顾到了自己却忘了江莱的感受。 两人皆是故事中的困兽, 本来相濡以沫, 干巴巴的生活只有彼此。突然有天,其中一人说,她们不能这样, 于是毅然离开。离开的人快要走出困境了,留下来的那个却还困在原地,靠着那点即将干涸的水塘度日。 于是岑谬没有了任何立场,连朋友的身份都算不上。她自知不能再厚颜无耻地要求江莱什么,愣了许久,才说道:“好,你想留在哪里都可以。” 江莱困了,最终选择留在岑谬的房间里睡了一觉。 寺庙的卧房很简陋,就一张单人床,被江莱占了就没有空隙给岑谬睡。岑谬整晚如坐针毡,也不敢去挤着江莱。 她干脆推开房门出去透气,门响声惊动了江莱。 “你要去哪儿?” “出去透透气。” 江莱坐起来,手捏着被子,皱起眉头:“这么晚了,不睡觉吗?” 岑谬看了下那张只有一米二宽的床,意思不言而喻。江莱也明白了什么,兀自躺下没再管岑谬,大概是天气冷,被子有点薄,她还把被子裹紧了一些。 太久没见,连岑谬也摸不清江莱在想什么,是生气了?还是真的对自己失望了? 无论是什么原因,岑谬都很惶恐。 她摸着自己的心脏处,从刚刚确认见到的是真的江莱,心跳就快了好几档,仿佛在替她雀跃。要不是她病了太久,精神状态懒洋洋的,也许早就不管不顾扑上去了。 岑谬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出门透气,回到床上,小心翼翼地躺在江莱身边。怕挤着她,绷着神经隔开了一小条缝,但江莱身体的温度和香气还是无可避免地侵入。 她失眠的情况好了许多,被江莱的气息包围着,就更加放松,没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入睡前岑谬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的记忆、身体和性格都有江莱存在过的痕迹,是这辈子都无法洗掉的痕迹。无论过去多久,时间再长,她的属于和被属于都是江莱的。 **** 岑谬醒来时是早上八点,江莱已经不在旁边。 好在被子上残留的熟悉的气息证明昨天不是一场幻觉。岑谬揉了揉眼睛,起身去打热水洗漱。 刚踏出房门,就看见鬼鬼祟祟的傅岐芝和沈俞涵两人。 岑谬没想太多别的,猜测江莱只是和她们俩一起出来旅游,恰好碰上。于是懒懒散散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打着哈欠往水房走。 沈俞涵前几分钟才看见江莱,接着又看见岑谬从同一房间里出来,不清楚她俩之间发生了什么。 沈俞涵问傅岐芝:“你说她俩和好了吗?” 傅岐芝心似明镜:“我猜还没有。” “嘁,这么肯定的。” 傅岐芝颔首:“和好了的话,当然是黏糊糊的做什么都要一起。” 沈俞涵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跟傅岐芝,黏糊糊这个词太肉麻了,让人一身鸡皮疙瘩。长时间没有说过肉麻的词语,再开口就难了,怎么都感觉怪怪的。 偏偏傅岐芝又变得十分敏.感,脆弱得稍微说点重话都不行。想来想去,沈俞涵觉得还是因为自己给傅岐芝的安全感太少了,不然也不至于让她老是吃这个吃那个的醋。 沈俞涵看向傅岐芝,见傅岐芝心情不错的样子,疑惑道:“你在开心什么啊?” “开心你学姐要苦尽甘来了呗。” 沈俞涵:“……” 是你不用瞎担心了才对吧。 不出所料,傅岐芝挽上沈俞涵的胳膊:“你以后就能有更多时间陪我了。” 沈俞涵不自在地望向别处,她果然还是不习惯太亲密的关系。但如果不表态,回头还得哄傅岐芝的玻璃心,沈俞涵于是轻轻嗯了声。 怕态度不够明显,又飞快地在傅岐芝脸上啄了一下。 傅岐芝被亲得半天没回过神,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沈俞涵。 沈俞涵彻底泄了气:“别这么看我,像是我平时亏待了你一样。” 傅岐芝抿着嘴笑了起来:“不会,我知道你对我好。” 只是不太会表达而已。 那又不重要。 江莱只比岑谬早起了一会儿,刚刚擦完脸,就撞到了同样来水房洗漱的岑谬。 地方小,水池只有这么一个,两人避无可避。 岑谬动作快,默默地洗漱完,看向左边的身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但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就只好作罢。 倒又是江莱先打破了沉默。 “你们真的很糟。” 岑谬不懂江莱的意思,抬起头去看江莱。 江莱从小到大都比她高半个头,但江莱身上温和的气质太重,导致这半个头的差距并不会使人感到任何压迫感。 那是曾经,现在岑谬能清楚地感觉到那种被逼迫到墙角的压力。 她有些不太习惯江莱这样居高临下的气场,但随即想到,或许江莱本应该是这么一个人。是可以闪闪发光到耀眼的存在,是可以达到达到常人不可触及的高度的存在。 年少时的江莱是那么的才华横溢,内心丰富而热情,有着充沛的力量去追求热爱的事情。 可惜她在年少的时候就选择折断了自己的翅膀,把一切的热烈和激情收敛了起来,不愿意成长和向前。固步自封,画地为牢。甘心做一只溺水的天鹅。 岑谬想,她早该知道这点的。 可早知道也不能做什么,自己的境况同样的差,帮不上任何忙。除了两两相对而泣,她们确实对彼此无能为力。 事实上江莱的所有改变都只是强迫自己离开那个年少的牢笼,哪怕揠苗助长,也要生生将自己从过去拉扯出来。 尝过软弱和温吞的苦,就知道强大的重要,只不过从脆弱蜕变为强大的过程并非易事。让刻进骨子的东西分离,有如扒皮抽筋。 对于江莱来说,向前的每一步,都是无比痛苦而煎熬的。 岑谬此刻很想把江莱抱进怀里,告诉她,不需要那样强大。告诉她,不需要强迫自己。 如果一切可以回到过去那个点,她宁愿去死,也不想看到江莱过得这样苦。 江莱并不知道岑谬在想什么,她又重复了一遍:“你们真的很糟。”像把多年的怨气发泄出来了似的,忿忿地咬着字,“你和姐姐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了,从来没问过我,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这是一场迟到的抱怨,抱怨这个词和江莱好像很难挂上钩,她不是个爱自怨自艾或者怨天尤人的人。她的抱怨更像是无可奈何的一次申诉,对于早逝的姐姐,还有离开的爱人,把羽翼还未丰满时的苦水一股脑倒出来。 岑谬好像又看到了十几年前的江莱,脸庞还很稚嫩,却有着大人一样的老成。 原来江莱是这样看她的,很糟糕,总是一意孤行。 “是我错了。” 岑谬向江莱走近了一步,生怕惊动了那个藏在坚硬外壳下的小孩,所以小心翼翼的,带着安慰和哄人的口吻。 除了心里那点不太一样的心思,一直以来岑谬都把江莱当成姐姐般的存在,江莱是很可靠很让人安心的庇护。几乎没有想过会有倒置的这天,她成了庇护的那方。 不知为何,岑谬觉得这会是江莱最后一次,用这种小孩子撒娇的语气去提到江蓁。 心里的最后那点抱怨说出口就会释然许多吧。 岑谬长叹,她希望江莱能从姐姐的阴影中彻底走出来,但这个期望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残忍的,残忍到没有人会主动去跟江莱提出来。 “既然我们都这么糟糕,就别为我们伤心了。” 岑谬偏头,“江蓁姐和我想的应该是一样的。” 江莱退后了半步,表情淡淡的:“别过来,我现在还没打算原谅你。” “好,我不过去。”岑谬停在原地,想了想又笑着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原谅我?” 江莱眼角通红,听到岑谬这句含笑的话,深吸了口气,倔强地抬起下巴:“我没心思跟你说笑。” “嗯,那我就认真地问你。”岑谬收起笑容,目光直直地看着江莱,认真而恳切,“你愿意原谅我吗?” 江莱苦笑:“反正你知道我不会怪你太久。” 岑谬嘴角微微上扬,向江莱伸出了双手。 江莱果断地躲开了她的怀抱,带着点恶劣的挑衅。 “那就让我多生会儿气。” 非常恶劣的挑衅。 第56章 读中学时, 江莱并不是没被人喜欢过。 虽然和江蓁那张桃花遍地开的情况不太一样就是了。 江蓁收到来自男男女女的情书, 放在箱子里都溢出来了一截,她其实不大在意,心思没放在谈情说爱上,可以说是颇为潇洒。 要论起江蓁的上心程度, 谁都比不过她这宝贝妹妹。 她男朋友换了几个, 有好几次都是因为男朋友认为江蓁对妹妹好得过头,自己没有受到重视, 江蓁觉得他们幼稚得不行,跟她亲妹还吃醋,索性分了手。 江莱小时候就挺闷的, 心里有事都藏着掖着,最懂她的莫过江蓁。 有次江蓁带江莱去市里买文具,路上江莱多看了一眼橱柜里的裙子,江蓁就知道她喜欢, 攒了好久零花钱买了裙子送给江莱做生日礼物。 那条裙子现在还摆放在江莱的柜子里, 即使已经小得不能再穿。 所以江莱在学校有了什么情况, 江蓁永远是第一个知道的。 比如江莱被高年级的学长追, 连江莱班上的同学都不清楚状况,江蓁都猜出来了个七七八八。 与其说是被追, 不如说被骚扰。青春期的男生总有种莫名的自信, 觉得自己穷追不舍就能获得女生青睐,殊不知江莱烦不胜烦。 江莱烦得不行,但表现在脸上也只是皱皱眉, 在学长眼里就成了欲拒还迎,然后这场追求就彻底成了骚扰。 江蓁发现妹妹不对劲,悄悄躲在暗处观察,正好撞见那个学长叫了几个同学围堵着江莱,逼迫江莱答应他交往的请求,不然就不放人。 江蓁顿时火冒三丈,居然有人敢欺负她的妹妹,简直不把她这个小霸王放眼里。 于是她也不管对方人数众多,把十来斤重的书包一下子扔在那群人身上。 “找死吗?!找她谈恋爱问过我意见?” 那学长被这气势如虹的声音吓得没了胆子,但看对方只有一个人还是女生,立马直起腰:“你谁啊你?我找她谈恋爱关你屁事!” “我是她亲姐,当然关我的事。” 学长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那正好,姐妹都归我……” 他话没说完,就被江蓁揍了一拳,揍得他两眼冒起金星。他用手捂着鼻子,血就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你……你!给我打!” 几个人和江蓁扭打成了一片,人多的那方居然没能占到上风,一群人陷入混乱,江莱不得不去拉架。她一个人拉架显然没多大用,江蓁被气得不轻,动起手来哪肯罢休。 江莱憋足了劲喊:“姐,别打了!” 江蓁扯着一个人的头发,狠狠道:“不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江莱很无奈,但让她更无奈的是,她那个姐姐形影不离的小跟班岑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了过来,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战斗,拳脚并用,还用上了牙咬。 …… 这场斗殴以所有人记大过处分收尾,江莱也被牵连,生平第一次被记了过。 回家的时候,江莱一个人沉着脸走在最前面,满身青包的江蓁和岑谬灰溜溜地跟在她后面。 是个人都能看出江莱不高兴,江蓁当然不敢去火上浇油。 岑谬捂着嘴角的伤口嘀咕:“好心没好报,也不看我们是为了谁才打的架……” 江莱停下脚步,冷冷瞥了眼岑谬。岑谬不虚她,哽着脖子回敬了一个冷哼。 江莱则多看一眼都嫌烦似的,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岑谬气得脸通红:“你这……”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江蓁赶紧捂着岑谬的嘴,把她夹在胳肢窝下低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阿莱,乖乖学生,比班主任还古板。” 岑谬:“她在乱生什么气啊?” 江蓁:“还能生什么气?气我们两个不知轻重,以二敌六呗。担心我们打不过,才会爱之切,责之切。” 江蓁胡说八道一通,安抚岑谬还是管用的。 岑谬说:“你不用替她解释,她就是个非主流,整天捧着闲书看,都不跟人说话。” 江蓁却笑着推搡了一下岑谬:“但是我看你还是挺喜欢阿莱吧。” 岑谬应激反应强烈,红着脸道:“我才没有喜欢她。” “哦哦哦,你别口是心非嘛。” 江蓁眯着眼睛,似乎看穿一切,“其实是女孩子也不是不行,妹妹的女朋友叫什么好呢?妹媳?妹夫?” 岑谬踉跄了一下,差点咬到舌头:“你在乱说什么啊?” “对啊,我得去问问阿莱的意见。” 江蓁作势要追上江莱,被岑谬死死拉住了衣袖,岑谬紧咬着嘴唇,眼里满是害怕秘密被泄露的惶恐。 江蓁逗她好玩,半开玩笑地说:“那你跟我说实话,我就不告诉阿莱。” 彼时岑谬年纪小,被套了话也不知道,生怕江蓁说出来,老老实实地点了头:“是……我喜欢……我喜欢行了吧?”说完就扭过了头,把秘密宣之于口,相当难为情。 江蓁也没想到岑谬这么大点的人还真的藏了这么深的心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不管怎么样,妹妹是不可以早恋的,即使她自己早恋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江蓁敲了下岑谬的头:“你俩十八岁之前都不许早恋爱!我得好好盯着你们。” 岑谬在心里默默怼了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同时也舒坦了许多,暗自的喜欢能有人分享其实是件幸事。 江莱和江蓁这两姐妹长得很像,尤其是眉眼之间,恍然看去还容易认错人。 然而性格简直天差地别,像两个家庭里养出来的。江莱乖巧懂事,江蓁则爱搞得生活鸡飞狗跳的。 她们和骚扰江莱的男生打架传开来了,几乎所有同学都知道高一三班那个长得有点漂亮的女生有个恶霸姐姐,惹不得。 导致其他蠢蠢欲动想要给江莱表白的男男女女都没了胆子,虽然这正和了江莱的心意,她一心扑在学业上,不想应付感情上的麻烦。何况江莱跟只软柿子一样好捏,都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别人。 那时江莱感觉莫名其妙的,因为江蓁老是来旁敲侧击,问江莱喜欢什么样的,问她有没有看上谁。 江莱心无杂念地摇头,坦坦荡荡的,连掩饰的必要都没有。 江蓁就长吁短叹:“都是亲生的,你咋开窍这么晚?” 江莱抬眼看她:“开什么窍?” 江蓁抱着枕头靠近江莱,神神秘秘地问她:“阿莱,你是不是那个?” 江莱:“嗯?” 江蓁:“就是那个呀……你喜欢女生吗?”江蓁豁出去问了这个问题,也算是替小岑做足心理准备,万一妹妹完全没弯的可能性,早点断了小岑的念想也好。 江莱还真就思考了许久,没见得被江蓁的这个问题给惊讶到。 “没喜欢过人,不知道。” 说完继续翻着自己手里的《局外人》,反应怪冷淡的。 江蓁对这个答案不大满意,不依不饶地把她手里的书抢走:“不行,你赶紧想,如果是女生给你表白,你会不会觉得哪里不好啊?” 江莱无奈:“可是没有女生跟我表白啊。” 江蓁:“想象一下嘛,比如……小岑谬?” 江莱像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姐,你可真逗。” 江蓁瘪瘪嘴,灵光乍现:“那你想象一下我?” 江莱顿了顿,老半天没说话,江蓁被江莱的沉默吓到了,捂着胸口:“阿莱,你……” 见江蓁当真慌张起来,江莱噗的一下笑出了声:“那我就告诉老妈,看她不打断你的腿。” 江蓁松了口气,既而又故作失落道:“哎我当宝贝宠着的妹妹,居然要告状,还要打断我的腿。” 江莱把书抢了回来:“你不是要期末考试了吗,怎么还不复习?” 江蓁嘟囔:“我有点发烧,不太舒服。” 江莱都懒得管她:“每次考试都生病,找借口也不知道找个好点的。” 江蓁摸摸额头,晕乎乎的。 “我真的不太舒服,得去睡会儿。” 江莱和岑谬都以为江蓁只不过是普通发烧,吃点药就能好。 却没想到那信誓旦旦要好好盯着她们的江蓁并没有跨过自己的十八岁,暗自的喜欢从两个人的秘密重新变成岑谬一个人的秘密。 在岑谬漫长的心理治疗过程中,她的精神支柱就是那短暂又美好的几年。没有生离死别的几年。 她反复地回忆着江蓁说的一些话,琢磨得久了,竟无师自通地摸清了江莱的想法,很多都是以前她不了解的部分。像孩童一般的执着,藏在淡然面孔下的生动活泼,躲在老成背后的稚嫩。 矛盾又相辅相成。 岑谬过去都是带着浓重的歉意的去喜欢江莱的,她的爱沉甸甸的,包含了太多浑浊的东西,有小时候缺失的那份家庭的爱,有羞耻的青春期荷尔蒙作祟,有每一次的悲伤,脆弱和无助。 这些浑浊的东西让她的爱不断下沉,她有时候甚至认为自己那不是爱,只是太想得到一个人的拯救,希望有人能让她从绝望的境地逃离。 现在她发现,那心脏处永远沉甸甸的,或许不是浑浊的东西,也不是什么拉她进入深渊的负重。而是两个人之前的牵挂太深,纠缠在一起,理不清楚,也剪不开,最后成了一种心甘情愿的责任。每份重量拉向的并不是深渊而是彼此。 就像此刻,已经对岑谬单方面冷落了十一小时三十二分的江莱,正一勺一勺斯文地盛着饭。 江蓁曾经说过,她这宝贝妹妹容易心软,就算狠心生个气,也气不过半天。 果不其然,江莱卡着点,向她座位对面的岑谬问道:“你的病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岑谬点头如捣蒜:“已经好了,去医院再复诊一次就差不多了。” “嗯。” 江莱把碗筷放下,手指轻轻搭在桌上,“岑谬,我们回去吧。” “好!” 岑谬眼眶有些湿润,站起来的时候带动了桌子,发出木头摩擦和瓷碗碰撞的响声。 她内心满是迫不及待的冲动,不管不顾餐厅周围人的目光,弯下腰在对面的人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离开前被对面的人抱住了后脑勺,撬开了牙齿,口腔便被香软纠缠住。 差点喘不过气,还有些疼。 “学姐你点好菜了吗……” 沈俞涵的话刹车到一半,化成了空气中一道尴尬的尾音。 傅岐芝扬着眉看着亲在一块的两个人,识趣地把沈俞涵拉回身边:“都跟你说别来打扰你学姐了,我说对了吧。” 沈俞涵不愿直视,捂着眼睛叹气。 “干嘛叹气?” “总觉得学姐太喜欢岑谬了,这样好吗?” “岑谬也很喜欢你学姐,我看蛮好。” 沈俞涵喃喃:“那就好。” 傅岐芝低头亲了口沈俞涵的脸颊:“跟我出来旅游,不许想别的人。” 沈俞涵弯着眼笑了:“好,不想别的人。” 只想你。 第57章 番外一(关于求婚) A市其实是个很无聊的城市, 如果你问本地人“A市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本地人大都会犹豫半天,然后指着一个最近刚修的商场告诉或许你可以去逛逛街。 没什么历史建筑,不如香港上海繁华,空气不怎么好, 人口还多。说它是旅游死角一点也不冤枉。 所以A市最大的游乐园每到节假日都挤满了人, 不光是游乐园,但凡是有点娱乐设施的地方都人山人海的。 游乐园最受十岁以下小朋友欢迎的项目就是那豪华无比的旋转木马, 看起来富丽堂皇的,坐上去还真有点伪白马王子和公主的意思。 在排着的长队里,有两个身高远远超过周围小朋友的人格外显眼。 岑谬笑得灿烂:“对不起啊, 让你陪我等这么久。” 江莱瞥了岑谬一眼,没从她嘴里听出半分愧疚,分明高兴得不行。这么大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真是幼稚鬼…… 排了快半小时, 坐了不到三分钟。从旋转木马上下来, 岑谬又拽着江莱去坐别的, 看那劲头, 是要把游乐园里的东西都玩个遍才肯罢休。 岑谬趁江莱没注意,时不时都会把揣在包包隔层里的戒指拿出来看一眼。实际上她挺忐忑的, 虽然和江莱也算相知相识多年, 生活上也算圆满,但还差那么一丁点意思。她是个在很多方面都洒脱的人,在感情上却免不得落入了俗套, 想和江莱组成一个名正言顺的家庭,想有个永远待在江莱身边的名分。 听说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会产生一种类似爱情的激素,让两者更加相爱。岑谬在排队等着坐过山车时下定了决心,就在过山车到达最高顶的时候给江莱求婚吧。 工作人员喊道:“下一组请上过山车。” 岑谬兴冲冲地推着江莱坐上了中间的位置,在扣安全带的时候还意味不明地对着江莱笑了笑。过山车缓缓驶出,上坡的时候速度还很慢,想到马上就要求婚了,岑谬又兴奋又紧张。 江莱:“很高兴吗?” 岑谬:“嗯……” 过山车在这时猛然加速,那声嗯很快被尖叫取代。过山车上不论男女老幼都齐刷刷地发出了惊呼声,都被吓得不轻。 “江——江——莱——” “嗯?” “你——啊啊啊啊——我——” “你——说——什——么——?” “啊啊——我——啊啊——” “……” 等两人从过山车上下来,岑谬的脸已经苍白得见不到一丝血色,脚落地的瞬间还软了一下。江莱倒是神色如常,一点没被影响的样子。 江莱:“不舒服?要喝点水吗?” 岑谬:“嗯,头有点晕,想吐。” 江莱把矿泉水递给她,用扇子给岑谬扇了扇风,又记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刚刚在过山车上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 岑谬觉得太丢脸,求婚居然搞得这么狼狈,于是掩饰道:“没说什么……就叫叫你名字。” 江莱状作疑惑:“是吗?我怎么听见什么结婚之类的。” “啊,今天天气不错,我想吃冰淇淋。” 江莱看了看岑谬牵着自己的手,突然说:“岑谬,要不我们结婚吧。” 岑谬愣住,明明是她想求婚,居然被江莱抢了先。 又听江莱继续说道:“我听学妹说,我们可以去国外结婚,也是认可的,咱们老了之后如果做生病手术要有人签字的话会方便一些。”江莱改不了她那务实的本性,连结婚都是想着以后家属签字方便之类。 岑谬嘟着嘴,有些不满。她想给江莱一个浪漫的求婚,结果就这么草草的,一点准备都没有,以后想起来都会觉得遗憾吧。 “姐……你闭上眼。” 江莱挑眉:“干嘛?” 但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岑谬把包里的求婚戒拿出来,小心地给江莱戴上,然后犹豫了一下,最后踮起脚尖贴着江莱的唇亲了一口。 江莱惊讶地睁开了眼,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说不出话。 “我不管,求婚的是我。你愿意嫁给我吗?” 江莱眼眶湿润了,嘴微微张开,眼泪就顺着脸颊掉了下来。 岑谬心疼地替江莱擦眼泪:“你别哭呀,不知道还以为你觉得嫁给我委屈了呢。” 江莱破涕而笑:“不委屈,只是……” “只是什么?” “感觉好幸福。” “姐,你好肉麻啊。” 岑谬挽着岑谬的手,乐呵呵地笑道,“哦不,以后该叫你老婆了。” 江莱想到岑谬来医院接她下班,没脸没皮地朝自己老婆长老婆短地喊,背后没来由的一阵恶寒。 “算了,你还是叫我姐吧。” “别害羞啊,老婆~~” 江莱揉揉太阳穴:“我突然有点恐婚了。” “……” 第58章 番外二(关于婚礼) 江莱是真的恐婚了。 婚礼定在新西兰举行, 请了些好友参加, 原想低调点,结果江莱妈妈那边不小心请来了一堆亲戚,想低调都不行。 准备请帖、红包,找司仪, 找证婚人, 找教堂,找婚庆公司。江莱和岑谬跑上跑下, 比上班还心累。 根据老家那边的习俗,婚礼前岑谬和江莱还不能见面,婚礼当天新娘和新娘才能相见。虽然她俩结婚已经算是脱离了老一辈的习俗, 程庆红还是坚持要她俩按照老规矩来办婚礼,也不知算开明还是传统。 内敛成习惯的江莱此刻不得不穿着红色的婚服,坐在好些三姑六婆中间,耐着性子去回答每个长辈的问题。例如她俩在一起多久了, 谁主外谁主内, 以后要不要生孩子之类的。 饶是江莱这样耐心极好的人都忍不住快焦虑了。 也不知岑谬那边怎么样。 岑谬这头也很崩溃, 她岑家那些亲戚自然是没请来, 和江莱相比可以说是举目无亲,唯一算得上长辈的就是傅国盛夫妇。 岑谬对傅国盛没有什么畏惧, 但她实在是怕了傅岐芝和傅岐芝她妈, 两个高贵冷艳的大小姐,岑谬担心自己吃不消。 果不其然,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季桦在这关键点上傅岐芝起了内讧,闹矛盾的原因却是为了小小的头花。 季桦坚持让岑谬戴上玫瑰和月季做的头花,傅岐芝觉得玫瑰俗气,要把玫瑰换成百合,寓意为百年好合。 两个人争论了半天,都十分要强,用上了各种理论,让人无从插嘴。傅国盛和岑谬面面相觑,劝都不知道该怎么劝。 岑谬头都大了,最后只好无奈地圆场:“算了,三种花都用上吧,我要去接江莱,再吵下错过时候了……” 季桦横眉:“也不知道谁才是我女儿。” 傅岐芝冷道:“是你和傅国盛都偏心。” 夹在中间的岑谬:“……”真不知道这些年来老傅怎么忍下去的。 气氛再次掉进冰窖里,却听一向温和的傅国盛有史以来第一次发了火:“够了!又不是你们结婚!吵什么吵!?” 气势十足,岑谬暗暗给老傅竖了大拇指。 季桦瞪了一眼傅国盛,傅国盛那气势又减了个九分。妻管严的习惯一旦养成,还真是怎么都改不过来。 岑谬绝望了,觉得已经无人可再管得了这对母女。这时傅岐芝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岑谬瞥到那来电显示着“女朋友”三字,才想到,她怎么忘了这尊大佛。 傅岐芝接通了电话,即使没有开通免提模式,电话那头的怒气已经溢出手机。 “傅岐芝!你们磨蹭什么呢?不知道我们在等你吗?!你赶紧给我过来!” 傅岐芝被电话的声音吵得皱了皱眉,不由自主地挪开了耳朵,想了想还是重新贴回去,被骂了还好脾气地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了,我们马上出发,你别气。” 挂断电话,傅岐芝竟真的乖乖闭了嘴,不再和她妈吵架,主动提上婚礼需要的糖果和红包:“时间不多了,我们出发吧。” 她这么容易妥协,连季桦都觉得惊讶,最后也只有感叹,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了。 即使现在马上出门时间都很紧张,岑谬只有在车上化妆,好在虽然过程很慌乱,傅岐芝化妆的技术还是不错,赶在她们去接江莱之前就化好了红妆。 岑谬几天没见过江莱,早就想念得不行,趁着坐车的间隙偷偷给江莱发了条短信。 “你那边还好吗?我马上过来。” 江莱还在被亲戚围堵着问岑谬的工作和生辰八字,收到岑谬的短信,想到马上要见面了,心里的焦虑感稍微好了些。 “太累了,再也不想结婚了。” 岑谬噗嗤笑了:“放心吧,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了。” 江莱心道还好只有一次。正想继续回复短信,大姨又拉着问她:“哎,你们要不要收养孩子呀,虽说你们还年轻,但是以后总得有个保障之类的。” 江莱叹气,揉揉眼睛:“我……这个现在还早,以后再说吧。岑谬她自己就跟个孩子一样,我带两个孩子吃不消。” 心里却不由自主地觉得惶恐,她从前没觉得结婚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能够在一起就好。 经历了这次的婚礼,她险些想要退缩,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没完全准备好,真的可以绑住另一个人,让她和自己共同承担这么多的责任吗 酒店的门被人敲响,岑谬一行人到了。 江莱的手心起了层薄薄的汗,是紧张,也是期待,还有点不确定的慌乱。 当门打开,熟悉的面出现,那真挚热忱多年不曾变过的笑眼,那红妆艳丽,那深深的酒窝,一寸寸一分分映入江莱的眼帘。 岑谬弯着桃花眼,深情又专注的目光,仿佛只看得见江莱。 “久等了,老婆。” 江莱不想哭的,她最近像个哭包,动不动就哭。 可能是作为新娘的岑谬实在太美,江莱吸吸鼻子,看着岑谬半哭半笑:“你做新娘真好看。” 好看得让人忘了慌乱,忘了那些世俗中的条条框框,忘了所有的焦虑。 是了,岑谬对于她来说,一直是这样的存在。 岑谬把江莱抱进怀里,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姐也太能哭了。 “老婆你也好看。” 第59章 番外三(关于蜜月) 婚礼过后, 岑谬许多天没见江莱, 自然是缠着她好好洞房。 虽然江莱警告过岑谬,亲戚朋友都还在,晚上别太过火。可她自己被岑谬稍微勾一下就投降,也没有什么立场责备岑谬的不老实。 两人从房间出来时已经是中午, 双方的亲友都穿戴整齐地在吃午饭了, 见她两人满脸春色,都是一幅心照不宣的表情。 江莱脸皮薄受不了众人打量的目光, 碍于礼貌又不好离开,只好硬着头皮坐下,耳根子早已通红。岑谬瞧她可爱, 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看我们蜜月就酒店一月游得了。” 江莱把岑谬的脸推开:“我都订好计划了,你别打懒主意。” 新婚燕尔,岑谬只觉神清气爽,怎么看江莱怎么可爱。 “所以咱们下一站去哪儿?” 江莱目光烁烁地打开一张旅游指南, 指着上面的图说:“这里。” 岑谬看得腿软, 江莱竟然会想去跳伞。 “老婆你怎么这么爱追求刺激……” 江莱的兴趣相当浓厚:“像会飞一样。” “……” 江莱收起笑容:“你害怕的话我们换个玩的吧。” 语气里满是失落。 岑谬看不得江莱失落的样子, 当即买了票:“有你陪我就不怕。” 才怪。 岑谬手扒着直升飞机的门框, 几乎是被教练给推下去的。 她后悔了,那不是飞的感觉, 是要死掉的感觉。老婆喜欢什么不好, 非要喜欢极限运动…… 江莱则完全不一样,跳完一次之后更兴奋了,似乎还不过瘾, 甚至想再跳一次。 岑谬求饶道:“咱,咱换个玩。” 江莱摸摸岑谬的脸,柔声说:“早跟你说了,害怕就别逞强。” “我那不是想陪你吗?” “蜜月是我们两个人的,当然要选都喜欢的项目玩。”江莱摊开了地图,“你觉得租车环澳旅行怎么样?我觉得这个也可以。” 岑谬的魂儿还没从跳伞中回来,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我都听你的。” 她本来活蹦乱跳的,现在就像没了半条命,可怜巴巴挂在江莱身上。 江莱叹了口气,见岑谬软乎乎的模样,忍不住偏头用薄唇碰了碰她的脸。 “蜜月还没开始,你就这么精疲力尽的样子了?” 岑谬耍赖气,把责任推卸给对方:“你还说?你昨天,昨天对我这样那样,我哪儿有这么多精力……” 江莱颔首,默认了这个观点,认真地说道:“也是,那我之后就不对你这样那样了。” 岑谬赶紧搂住了江莱的脖子,撒娇道:“那不就成苦行僧了?还叫什么蜜月啊?” “所以你还有力气去环澳旅行吗?” “去啊,来都来了。回头蜜月假没了哪儿还有时间出来旅行。” 江莱点点头,回酒店就准备起旅游攻略来。 她发现她跟岑谬在这点上还有挺不一样的,她喜欢事无巨细地把旅行计划安排好,每个时间都不想浪费,但岑谬明显是裸.游党,走到哪儿就玩哪儿,没有计划没有安排,随心所欲。 岑谬这种懒散的旅游精神和江莱的精打细算旅行明显起了冲突。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多时间都是江莱精神抖擞地在景点打卡,岑谬无精打采地陪着,时不时打上两个哈欠,看什么景色都没兴趣没精神。 就这么过了几天,江莱却没有闹脾气,反而是心疼岑谬陪着自己到处玩,明明没什么精神,每天回酒店倒头就睡。 所以当她们开车到了塔斯马尼亚,岑谬又早早地睡了过去,江莱没有叫醒她,而是任她睡到了十一二点。 岑谬迷迷糊糊中睁开眼去看时间,瞌睡一下子就行了,心想江莱还不会叫不醒她就自己一个人去逛景点了吧。 正要翻身下床,却被旁边伸出的胳膊紧紧抱住。 “别慌,累的话再睡会儿。” 岑谬:“你不是想看世界之心吗,去晚了就回不了酒店了哦。” 江莱闭着眼睛,把岑谬抱得更紧了,闷声道:“你就是我的世界之心,我看你就好了。” 岑谬被这冷不丁的情话给怔住。她知道江莱一直想来塔斯马尼亚,是因为这里就是村上春树说的世界尽头,有传说中的世界之心,是个很浪漫的地方。 结果到了地方,江莱又说,她就是她的世界之心。 江莱继续说:“我发现我做错了件事。” 岑谬:“什么?” 江莱:“明明是蜜月,但是一路上我都光想着怎么安排旅行时间,每天忙着一个个景点的逛,都没好好看你。” “老婆……” “我怕我们的蜜月过得没意义,以后回忆起来会遗憾,所以才把每天安排得很满,但是……”江莱挽上岑谬的脖子,“如果没有好好看你,可能会更遗憾吧。” 江莱不善言辞,偶尔说出的情话会很肉麻,但每每都能戳到岑谬的内心。岑谬感动得说不出话,只能用行动表达感动。 她拉着江莱倒进了被窝,两人蒙着被子,十指交缠,脸和脸隔得很近,气温渐渐热起来。 “早跟你说,酒店一月游就挺好。” 江莱眸子微闭,和平日的温柔有所不同,多了几分占有和侵略。 “我是怕你身体受不了,要懂得节制,你要听医嘱。” 岑谬解开了睡衣的扣子,哼哼唧唧:“知道了知道了,江医生,但是堵不如疏,还烦请你替在下开源节流吧。” *** 此时南半球的夏日阳光正好,一切都好。 第60章 番外四(关于沈傅) 傅岐芝也许是最近过得太幸福, 让她有些不太真实的恍惚感, 于是难免回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她枕在沈俞涵的臂弯里睡着过去,梦里就回到了十年前的夏天。 她那时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被老师当做苗子培养, 一连跳级跳到了毕业班。想的是随便参加个高考, 考去排名第一的A大,继续做别人眼中的少年天才。 她这一生顺风顺水, 智商超过了大多数普通人,脾气渐渐就养得高傲起来,虽然不会表现得很直接, 但明显眼里瞧不上很多人。比如她那个花瓶一样虚有其表实则蠢笨得过了头的新同桌沈俞涵。 沈俞涵的成绩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数学物理不怎么好,英语和生物稍微好点,也许在平行班勉强算得上好学生, 可在实验班就是吊车尾的人。 傅岐芝很多时候都不想搭理沈俞涵, 主要是怕笨蛋会传染。 耐不住沈俞涵性格开朗大方, 人缘好, 班上人人都喜欢她,一下课就不少人团团转地围在沈俞涵桌子附近。傅岐芝喜静, 颇为烦恼, 可不好说什么,老是臭着张小脸。 某天下了课,傅岐芝终于能享受一点安静, 原是沈俞涵注意到傅岐芝的不悦,一下课就出了门,和姐妹们集结在教室外聊天。 傅岐芝想,都高三了,成绩烂成那副样子,居然还有心情闲聊。却没察觉到自己或许对沈俞涵有些过于在意了。 心情莫名的烦躁,傅岐芝不满地算了道数学大题,这种应试题目对她来说还是简单了些。她做完题,轻飘飘地看向了门外和别人愉快聊天的沈俞涵,不知不觉看得久了些,目光定在了那人身上。 干干净净的长相,挺漂亮的,尤其是笑起来,像和煦的阳光。 沈俞涵感受到了来自傅岐芝的目光,她其实神经很大条,是被傅岐芝盯得有些久了才发现。 不过她心里坦荡荡,没有躲着傅岐芝的视线,而是弯着眼睛朝傅岐芝友好的挥了挥手。 傅岐芝却冷冷地撇过头,没理她。 被冷落了的沈俞涵也不恼,心想的是,小屁孩架子还挺大。 快上课了,沈俞涵慢悠悠地回到教室,剥了一颗绿色的水果糖,递到傅岐芝嘴边。 傅岐芝被打断了思路,没好气地对沈俞涵说:“干嘛?” “请你吃糖。” “我不爱吃糖。” 季桦不许傅岐芝吃零食,更不必说糖果这种东西,家里的食物都是严格控制了糖份的。傅岐芝并不是不爱吃糖,只是比较自律。 沈俞涵坚持道:“尝尝吧,很甜的。”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几分期待,还有几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娇气。 傅岐芝心里微微起了丝波澜,勉强张开口,接过那颗糖果,舌尖却不小心碰到了沈俞涵的手指。 傅岐芝涨红着脸:“对不起……” 沈俞涵不知道傅岐芝怎么突然道歉,只是见这个大多数时候都高傲的小孩儿竟然红了脸,还挺可爱的。 她单手支撑着下巴,朝傅岐芝抿嘴笑道:“甜吗?” 傅岐芝看着她的笑脸,怔怔地点头。 “甜。” 也许就是在那一天心动的。 从不敢宣之于口的暗恋开始,到无法告别的分手。 傅岐芝是最先爱上的那个,也被这份无能为力又深不见底的爱困住多年。 在美国那几年也是,她一遍遍想着沈俞涵的名字、声音和脸庞,想到沈俞涵的面目都快模糊了。 但一些记忆就像刻在了灵魂深处。 记得放学后沈俞涵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主动亲她。 记得暑假她们在家中慌乱又不知所畏地第一次。 记得沈俞涵喊她名字时喜欢咬音,听起来绵长像撒娇。 记得沈俞涵带着柠檬味道的校服总是洗得比别人更干净。 记得好多好多事,填满了傅岐芝在美国独自苦读的所有空虚和孤独,填满了她所有对自己渺小无能的愤恨。 除了傅国盛和沈父,已经没人知道真相。 当年沈父知道女儿和傅岐芝在一起的事情后勃然大怒,正好撞上季桦发表了篇批判杂文,沈父以此要挟,让傅岐芝滚出国内。 傅国盛了解季桦脾气,知道季桦必然选择玉石俱焚,只得瞒住她。 然而有舍有得,傅国盛狠下心舍弃傅岐芝,选择向沈父妥协。却不料傅岐芝和她妈一样聪明又倔强,猜到了真相,竟然胆大包天找上沈父理论。 傅国盛护女心切,怕她再惹事情,没了法子,咬咬牙把傅岐芝锁在了房间里,强行断了她和外界的联系。 傅岐芝被锁在家的这段时间,傅国盛硬着头皮去求沈父,终是搞定了傅岐芝去美国读书的事,等他一回家,却发现傅岐芝在房间割了腕,以死威胁让她去见沈俞涵。 傅国盛无奈,只好含着泪劝傅岐芝:“你不去美国,我们一家都不得安生。女儿啊,就当为了你妈妈……” 傅岐芝闭上眼,咬得嘴唇发白:“为了你们,所以我是死是活也无所谓了?” 傅国盛垂下头。 傅岐芝突然觉得自己也挺可笑的,她扔掉了刀片,露出一个不符合年纪的惨淡微笑。 “我去就是了,但是别叫我女儿。” 一去美国就是六年,还好她最终熬过来了,还好沈俞涵愿意接受她,苦熬有了结果,苦就不再是苦。 所以她其实不介意沈俞涵的误会,不介意沈俞涵如今时不时地拿出当年的事怼她。 在她眼里,误会和无能并没有什么区别,导致的结果都不可逆转,伤害早已成真,她要做的并非解释,而是用后半生弥补。 傅岐芝从梦里醒来,翻了个身,正好缩进沈俞涵的怀里。 沈俞涵迷迷糊糊地埋怨:“你身上太烫了,热得我出汗。” 手臂却轻轻地抱住傅岐芝,温柔地把人拉得更近了些。 傅岐芝抬起下巴,贴着沈俞涵的脖颈。 “我想吃糖。” “多大人了还爱吃糖。” “甜。” 沈俞涵无奈地啊了一声,起床换衣服洗漱,打算出门。 傅岐芝看着她,不解地问:“周末你也要值班吗?” 沈俞涵皱眉,没好气道:“你不要吃糖吗?姐姐我出门给你买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