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孔雀养蛇记》   作者:无聊到底   文案:   青鸾仙子这一生不思进取,只想当个咸鱼。   岂料咸鱼也会撞大运,混乱之中重伤了大妖玄蛟,功成名就,离飞升上神只差一世情劫。   历劫就历劫吧……   为何人家历情劫好歹是个人,她却投成了一只土兮兮的孔雀?   为何山中孔雀没一个命长,接二连三先她一步一命呜呼?   小孔雀:果然像我这样的咸鱼是不可能有什么劫难的。   直到某日,她捡到了一只受伤的小黑蛇。   秋日山中猛禽多,怕它伤着,便日日将其叼在嘴里满山跑。   冬日天寒,怕它冻着,便夜夜将其压在身下捂着同睡。   小黑蛇:我真是……谢谢你啊。   小孔雀:嘻嘻,应该的,应该的。   人间戏文皆说,蛇会报恩。   小黑蛇伤愈那日,却成了一条玄色长蛟,腾空蔽月,吓得小孔雀六神无主,腿软瘫地。   玄蛟见状,摇身化一貌美女子,将其抱于怀中,明眸皓齿,桀然一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让我吃了你吧?”   呆萌孔雀VS傲娇假蛇,青鸾上神VS大妖玄蛟。   这是一个前世今生、破镜重圆的故事,有虐非纯糖,结局HE。   入坑需注意:   1、本文日更且多在凌晨更,不要为了等更伤身体,一觉睡醒一定有。   2、渣作者万年文名文案废,正文内容与文名文案会有亿点点出入。   3、世界观自创,胡诌的私设颇多,若与传说不同,不必细究。   ***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前世今生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素(傅小八),曲临烟(小黑) ┃ 配角:傅灼尘,执明,辞音,楚月白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念缘起,生死不离。   立意:仙妖无别,善念于心。   作品简评:   八百年前,玄蛟擅闯天界为青鸾所重伤,八百年后,青鸾早已经历劫飞升成为上神,大婚当日却被那恶名昭彰的玄蛟掳往魔界。青鸾本以为那玄蛟是来寻仇的,却不料她对自己千百般的温柔顺从。随着不平等的相处与了解,被封印的记忆渐渐清晰,原来,她与玄蛟有着一世刻骨铭心的缘。这一切,都要从那一只无忧无虑的小孔雀,捡养了一条身受重伤的小黑蛇说起。   本文叙事流畅,人物鲜明,故事曲折且重视细节。小孔雀与她的小黑蛇更是无论发生什么都深信彼此,携手面对。是一本甜中有虐虐中带甜,值得一读的作品。 第1章   血,模糊了视线。   这双眼太过沉重,睁开它,便要耗尽半生的勇气。   可目之所及,只有一片茫茫的黑,伸手不见五指,掌心亦是空空如也。   不管她再怎么用力紧攥,最终也只能茫然松开,任由那无尽的寒凉,从指缝溜走。   黑暗散去,灵智初开。   “历劫而已,何必急于一时?做神仙没什么好的,当个妖精多快活。”最是懵懂之时,似有人着一袭红衣翩然玉立,眉目清隽,笑意疏懒,“若是顺劫而生,应劫而死,岂不白来这红尘俗世走上一遭?”   可妖精寿数不如神仙长,命也不如凡人贵,生存环境亦是弱肉强食,哪有当神仙安稳?   她来这凡尘一世,本就是奔着历劫飞升去的。   情劫也好,杀劫也罢,谁陪她历了这劫,便是她的恩人。   ……   冬日雪冷,小黑蛇又不知去了何处,须得快些找着,莫让它被冻坏了身子。   偏生那风雪之间,行来个娉娉袅袅的女子。   青丝如瀑,见之忘俗。   她越瞅不清那人样貌,一颗心便越是好奇。   可当她迈着大步朝前跑去,将雪地踩出深浅不一的印子,那女子却与她渐行渐远。   再怎么执着,都是遥不可及,追逐至精疲力尽,也未能碰触到那人一抹衣角。   ……   “随我回去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恍惚间,有人在耳边说话。   “我管它什么情劫杀劫,你既跟了我,我便不会让你遭那劫难。”   是什么……陌生,却似那心间刺,触之即疼,拔之即死。   “别怕,只要我还留有一口气,任何人都别想从我身边带走你!”   她依稀记得,自己曾是那么在乎那个人。   在乎到连三魂七魄、每寸骨血皆可拿去做一场赌,赌那人永远不会伤她分毫。   可那人是谁……   那人,到底是谁?   ***   数千年来,仙界最最热闹的日子,便是这执明神君与云素元君的大喜之日。   那总是冷冷清清,令众仙皆恨不得绕道而行的北玄宫,第一次挂满红绸,宴请三界、宾客如云,好不喜庆。   说起来,两位上神之间的婚约,早在一千五百年前便已定下。   那时的云素元君还只是西王母座下一只传信的青鸾,功德未满、劫难未历,远配不上那孤高清傲,司掌北方天地的执明神君。   亏得八百年前一条玄蛟私闯天界,青鸾仙子误打误撞朝其胸口刺了一剑,玄蛟重伤而逃,恰成就了她的飞升之路。   只是仙人飞升,总得经点磨难。   “青鸾仙子,杀劫还是情劫,选上一个吧?”司命星君拿着手中的小本本,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一脸懵逼的云素。   云素思忖片刻,道:“杀劫……会死得很惨吗?”   司命星君摸了摸下巴,委婉道:“我会尽量温柔一点。”   云素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她向来怕疼,才不愿将自己置身险境:“要不就情劫吧?”   “那容我与月老商量一二。”司命星君说罢,转身离去。   数日后,司命星君再次来到云素面前,对她说了两个字:“妥了!”   至于如何个妥法,她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敢问,次日便纵身一跃,跳下了轮回台。   仙人历劫,只需一世。凡人一世,不过半百。   可云素仙子这一去却是五百多年。   此中缘由,说来也是滑稽。   执明神君听闻云素仙子要下凡历情劫,思虑再三,终是决定陪她一同去人间走上一遭。   司命与月老二仙得此消息,不眠不休数日,抓破脑门写了一世情劫,那叫是一个缠绵悱恻、曲折动人,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全,只待两位主角双双投作凡胎,应那一世劫难。   岂料那青鸾仙子跳轮回台前未曾补课,飞身一跃便入了那畜生道,须得至少修炼五百年方可化出人形。   此番意外,使得那司命星君与月下老人呕心沥血写的剧本,第一幕都没得演成,就已彻底作废。还劳烦那执明神君下凡孤苦一世,啥都没干,又板着一张冰块脸回了天界。   五百年后,云素历劫归来,将那前尘往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曾经对她爱答不理的执明神君,亦不知为何,似是冰雪消融般春风送暖,再不同往日那样凉薄。那般细致入微的温柔,不知羡煞了多少仙娥。   历劫归来三百年后的今日。   两位上神大婚,本应是珠联璧合、三界同庆,却偏偏……   出了那么亿点点状况。   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谁也没能料到,那凭着喜帖进入北玄宫的大妖玄蛟,竟敢率众而起,当着众仙家的面,打晕并掳走了云素元君。   更令人惊讶的是,执明神君淡定地旁观了那妖女抢亲的全过程,却从头到尾连手指都没抬一下,仿佛今日被掳走的新娘与他无关似的。   末了,执明望着一片狼藉的婚堂,淡淡说了句:“罢了。”   一挥袖,便敛去了满堂红。   唯余一人,红衣寂寂。   ***   大婚当日,镜前梳妆之人,不慎碰落了桌边木梳。   木梳坠地,响声轻闷。   心里,竟没来由地涌起一阵抗拒。   “太不小心了。”花神的小女儿眉眼弯弯,笑意盎然,手指轻轻一勾,木梳便已飞入手中,“放眼天界,也就执明神君愿由着你这马虎大意的性子。”   “阿音,我不想嫁了。”   “为什么呀?”小花仙歪着脑袋,眼中满是不解,“执明神君对你多好啊!除了他,还有谁能这般对你?”   是啊,除了执明,还有谁会将千万般好皆付与她?   ……   云素知道,执明对她很好,可她就是怕执明对她太好,她会偿还不起。   她总是梦见一个人,那人对她来说,好像很重要……   像刻入骨血般,梦中痴念,醒时怅然。   她不想那么不明不白将自己嫁了,偏又不知如何抗拒天后的旨意。   也不知是福是祸,大婚当日出了岔子,她方走下婚辇,便被一女子强搂入怀。   那一瞬,一股冰寒彻骨的灵力随之侵入,她却不觉害怕,只下意识抬眼,想要看清那人容貌,只奈何遮眼的盖头都未及滑落,她便两眼一黑,意识全无。   再度睁眼,云素方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一件多么离谱的事。   她被绑架了,好巧不巧,就在她与执明神君的大婚之日。   意识清醒那一刻,她只觉浑身酥软,使不上半分灵力。   昏暗光线之中,隐约能见那轮廓分明,甚是好看的眉眼。   银发玄衣,腰挂乱云双锏,细眼薄唇,几分清冷、几分凉薄。   毫无疑问,绑她来此之人,正是八百年前被她捅了一剑,三百年前又投靠了魔君的蛟族族长——玄蛟,曲临烟。   此女阴狠歹毒,八百年前祸乱天界,如今又依附了魔君,目空一切,无法无天。   好静,偌大的石窟,竟是静到斟酒之声都嫌刺耳。   曲临烟弯起骨节分明的手指,于石桌轻点二三。   抬眉,望向云素:“青鸾上神,好久不见。”   云素下意识往边上缩了缩,一袭嫁裳仍未曾褪下,凤冠却早不知何时被摔落在地,珠花四散,留她发髻散乱,无处安放的一双手于袖口红纱下微微颤抖。   一双凤眸,楚楚可怜。   这玄蛟,怕不是将那一剑之仇记至今时今日,早就准备好在这大喜之日送她三魂七魄永归天地了?   别吧,这都八百年了,不至于啊!   “你你……你抓我至此,意意欲何为啊?”   云素话音刚落,便见曲临烟起身挥袖,石窟之中挂起层层红绸,数百红烛暖了屋内寒凉。   曲临烟弯起眉眼,走至床边坐下,薄唇轻启:“自是,与你洞房。”   说罢,多向前凑了几分,欲为眼前之人脱下嫁衣。   云素被这急转的剧情吓得不清,连忙摁住了曲临烟胡来的双手。   “等等,等等!”云素惊魂未定,“这样不,不不合适吧?我已嫁给执明神君,我……”   “未曾拜堂,做不得数。”曲临烟说罢,一手扣住云素双腕,一手定住云素灵穴,倾身至其耳畔,鼻息温热,撩人心魄,“你是我的。”   下一秒,便顺那耳垂向下,于颈间落下一吻。   而后,错错落落,温柔流连。   “等等!等等!”云素面露绯色,那想要躲避,偏又动弹不得的模样尤为诱人,“你你……你我皆是女子……”   “无妨,我不介意。”   “……”云素惊慌道,“玄蛟,你敢!”   曲临烟抬眉:“我怎么不敢?”   “执明,执明会杀了你……”   “他可没想救你!他若想救你,我岂能毫发无损便将你带来此处?”曲临烟冷笑一声,“你于他而言,不过是个负累吧?”   云素深知,若是自己在这大婚之日失身于此妖,他日就算能逃出魔爪,也再无颜面回到天界。   这是在折辱她吗?   那种任人摆布的羞愤,只一瞬便涌上心头,让云素恨不能当场死去。   “你……你这个孽畜!你卑鄙无耻……”   这一声,些微颤抖,几近哽咽。   曲临烟不由得停下了手里动作,望着身.下那衣衫不整、眼角含泪,脸上满是羞愤与惊恐的青鸾上神,眸中不禁多了几分迟疑与不忍。   “我怎就卑鄙无耻了?”眼前之人,本就该属于自己。   “我……我非是轻浮之人,宁死也不会做你的玩物!”云素咬了咬唇,紧蹙眉心,红着双眼,怒道,“你若记恨当年那一剑,大可直接杀了我,何至以此卑劣手段将我折辱!”   那一瞬,云素眼中的决然,令曲临烟怔了怔心神。   回过神后,她起身坐回床沿,理了理衣衫,欲言又止片刻,指尖方才轻抚上云素眼角的那道泪痕。   动作虽是温柔,目光却难掩哀痛。   “你是在故作绝情,还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指尖拂过一缕灵光,便将那灵穴束缚轻柔拨开。   身子能够动弹的那一瞬,云素用力将曲临烟狠狠推开。慌忙拢起被扯烂的衣襟,抱膝蜷缩在了床角,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止不住浑身轻颤。   数秒沉寂后,她怯怯抬眼,恰撞入曲临烟一双深邃黑瞳。   本应陌生,却又觉好生熟悉。   “三百年前,凡尘一世,你我曾许诺永不分离。”曲临烟皱了皱眉,眼圈微微泛红,“你……全都忘了么?”   直至这一刻,云素才发现,眼前之妖望着她的眼神里,有着深不见底的痴念。   原来是她……   三百年来,梦中之人,原来是她。   云素紧紧摁住胸口,咬唇道:“若是历劫时发生的事,应是算不得数的……”   “如何算不得?”曲临烟不禁红了眼。   “算得又如何?那寥寥数百年,于你于我都不过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一生已过,既然忘了,应是没几分重量,你我……”   “那是你的一生。”曲临烟愤然将其打断,眸中神色尤为偏执,“我活着,我记得,那些誓言怎能作罢?”   云素不禁握紧了双手,似想用力抓住什么,却只刺破了掌心血肉。   那一刻,似有什么涌入心头,分明已呼之欲出,偏又轻轻拨动了心间那最不可触的一根血刺。   ***   “傅小八,仙妖若是注定两不相融,你是渡我,还是伴我?”   “你若留我,我便不会走。”   “如此,我便护你生生世世,拼尽一身骨血,亦不负此诺。”   “那么说定了,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一定要在!”   倘若真是如此。   我们,究竟因何分离?   ※※※※※※※※※※※※※※※※※※※※   开坑了,这是一个前世今生、破镜重圆的故事,自创世界观,私设较多。   首章排雷:   玄蛟究极痴情恋爱脑,媳妇是天媳妇是地,三观顺着媳妇长,不必人类思维衡量。青鸾得过且过咸鱼脑,鸟生理想是简简单单过日子,安安稳稳发发呆。   故事分前世今生两部分,前世BE已定,倒叙部分难免小虐怡情,但总体还是糖多虐少,偏爱纯糖的谨慎入坑。 第2章 卷一:忆无忧   【谁都曾无忧过,只可惜,我们没能在彼此最无忧的年岁相遇。】   【可我从未后悔,能在最最无忧时,拼尽一切救下了快被绝望压垮的你。】   ***   栖霞以东、芜州以北,两座无名山头间藏了一处僻静山谷,名唤无忧。   无忧谷原也无名,都是那傅灼尘一脚踹走了原本的土地公,先将此地据下,取名“无忧”,连带着两座山也一并叫了“无忧”。   他于此处闲散数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便于山外立了座孔雀神庙,自封半仙,吃起了芜州百姓的供奉。   寻常妖精若是如此行径,必然受到惩罚,傅灼尘却是多年无人管束。   仙界这般纵容,全因他是只天生变异的红孔雀,生来便是不凡,后又修行三千多年,寻常仙神真拿他没什么办法。好在此妖虽是出了名的孤高自恋难相处,却还算遵守三界规矩,从不做什么祸乱人间之事,天界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在此地闲散度日了。   无忧谷住着这么一只大妖,自是无人敢犯。   可这山谷中四季生灵虽多,开了灵智的却是寥寥无几。   傅小八便是其中之一。   它是一只孔雀,一只母孔雀。   脖颈一片绿,身子黄兮兮,尾巴短短像山鸡,长不出公孔雀那般好看的尾屏。   它原不姓傅,它的爹娘是无忧谷里最寻常不过的一对孔雀夫妇,无名无姓无文化,家中孩子一窝窝的生,生完后便按破壳的顺序来起名,简单又好记。   它是家中第八个破壳的小家伙,便叫了小八。   就这,也亏得它生的算早,过个八、九年再看,家中最小的那只妹妹都叫幺三七了。   傅小八打小便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若要说哪里不同,大概就是比山谷中其他孔雀都要聪明许多,以至于那小小身躯成熟后,每每看见公孔雀开屏求偶,它都分外冷漠,不为所动,颇有几分“凡夫俗雀,岂能配我”的迷之清高。   果不其然,数十年后,爹妈兄妹去得干干净净,曾经家中最小那只幺三七的子孙都满山谷开屏求偶了,它仍是孑然一身。   “原来我是个妖啊。”它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有五十多岁。   山谷中岁月漫长,日升月落,清净中又带几分孤寂。   唯有那一袭红衣,于这青山绿水、谁也留不长久的宁静山间,算得上一道令它向往的风景。   而它,也就每天茫茫然站在溪边发呆,看看日生日落,日子过得那叫是一个稀里糊涂,又咸又佛。   某日,傅灼尘看不下去了,蹲在它身旁,对它说了自打破壳以来,它所听见的第一句人话。   “你真不打算修炼吗?”那语气,仿佛有些恨铁不成钢。   小孔雀虽不曾见过其他妖精修出人形后的模样,无从做出任何对比,却打心底里觉得傅灼尘生得分外好看,应属世间罕见之姿。   那一年,它不足百岁,初次离那位三千年的妖精那么近,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它仰着脖子、歪着脑袋,分外茫然地冲其眨了眨眼。   那是它第一次与山中那位大妖四目相对,奈何修为极其低微,还不会开口说话。   下一秒,它便被傅灼尘抓住了命运的后颈,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地拎到了山谷深处的那方竹苑,认它做了妹妹,日.日.逼.它认真修炼。   从那以后,傅小八便姓了傅。   后来,它忍不住问傅灼尘,当日缘何要抓它到身旁,日日督促它去修炼。   这一问,方知自己原是天上一位仙子,下凡不过是为了历一场情劫,以便飞升上神。   “当年你还未跳轮回台,便有人屡次嘱我护你周全。”傅灼尘话语中满是嫌弃,“我本只应了护你,并无兴致与你有所交集,岂料你竟能虚度近百年光景,成日除了发呆便只知吃喝拉撒睡,简直令人看不下去。”   他道:“这般怠惰,何时才能修出人形,历了这一世情劫?”   也是,山中孔雀各个短命,没一个能与它缠缠绵绵爱上一回,想历情劫,确实只能待到修出人形的那一日,跑去人间找个男子。   傅小八这般想着,忽然发现了一处盲点。   这山谷里也不全是“凡夫俗雀”呀!   “好哥哥!”傅小八跳在桌上,冲正喝茶的傅灼尘拍了拍土黄土黄的翅膀,眨巴着一双小眼,卖萌装可爱。   傅灼尘淡淡看了它一眼:“有话说,有屁放。”   傅小八两只爪子尖尖抠了抠桌面,试探道:“不然你陪我历这情劫吧?”   傅灼尘似有被茶水呛到。   他强忍着没喷傅小八一脸茶,沉默数秒后,优雅地放下了青瓷茶盏,揉了揉它脑门上的呆毛。   弯起好看的眉眼,似笑非笑,说了一句:“凡事多想想,自己配不配。”   傅小八:“……”   好气哦,但是还要保持微笑。   “好的,我明白了。”   “对不起,是我不配。”   傅小八的语气委屈极了。   傅灼尘见它沮丧,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难得语气温柔了几分,不太走心的稍稍安慰了一下。   “历劫而已,何必急于一时?做神仙没什么好的,当个妖精多快活。”   “若是顺劫而生,应劫而死,岂不白来这红尘俗世走上一遭?”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它从知道自己原是仙人的那一刻起,便满心向往着某一天重回天界。   当神仙多安稳啊,当了神仙,就可以随便发呆,再怎么偷闲,都不会被傅灼尘掐住后颈强迫着修炼了。   ***   相传鸟族有一至宝,平日里藏得很好,偏生此物每百年会引一次天地异象,极易暴露所在。   也不知那至宝究竟如何了得,竟受各路妖魔觊觎多年,且无论鸟族族长还是妖界之主都将其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要,每次异象皆是亲自守着。   傅灼尘身为族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时逢异象将至,都会被鸟族族长叫去栖霞山护法。   其实吧,帮族长护个法就是个把月的事儿,只是傅小八也不知为何,傅灼尘每次回栖霞山都会待很久,没个一年半载不会回来。   那家伙一走,本就空荡荡的无忧谷,便比往日更清寂了几分。   傅灼尘不在的日子里,傅小八打着哈欠偷起了闲。   它少有机会于此山中如此散漫,晃晃悠悠从竹林走到山谷清涧边。   背着翅膀、昂着头,对着夕阳、闭着眸。   伸了伸带了一抹绿的“美颈”,老年人似的,享受起了深秋的落日余温。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顺着青草气息飘入鼻中,夹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妖气。   傅小八犹豫了许久,最终迈着小碎步朝气味飘来的方向跑去。   原是涧边的碎石堆旁,静静盘着一条流血不止的小蛇,黑色带鳞,脑门疙疙瘩瘩,一点都不像其他小蛇那般圆润。   奄奄一息的小黑蛇见它靠近,倏地睁大了一双疲惫却似宝石般明亮的黑眸,目光三分羞愤七分恐吓。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傅小八说着,上前两步,停在了小黑蛇的边上,歪了歪脑袋,“你这小模样磕碜得挺别致啊,脑门上全是疙瘩。”   许是同傅灼尘待得久了,常年遭受言语打击并习以为常,并不知这般心直口快会伤蛇自尊。   上一句话音刚落,未等小黑蛇做出反应,傅小八便又补了一句:“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啊,是因为长成这样被排挤,挨了谁一顿毒打吗?”   小黑蛇本还努力吊着一口真气,此刻闻言,气得两眼一翻白,当即昏死过去。   哎呀,昏过去了!   小黑蛇丑归丑,好歹也是一条开了灵智的生命。   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蛇虽算不得人,都重伤垂死了,总也不好放着不管的。   傅小八思量片刻,学着当年傅灼尘抓它的模样,上前叼起了小黑蛇命运的后颈,一路屁颠屁颠将其拖回了那深山竹苑。   ***   小黑蛇醒来之时,发现自己盘卧在一个向上开口的软乎小窝里,身上胡乱裹着许多染血的纱布,不难猜测包扎之人的手有多笨。   好在多处伤口都已止血,怎么都比它自己缩在乱石边强行运功疗伤来得强。   它抬起头来,刚想寻一下自己的“恩人”,便见软乎乎的小窝旁卧着一只土黄色的绿脖子山鸡。   你这小模样磕碜得挺别致啊,脑门上全是疙瘩。   磕碜得挺别致啊,脑门上全是疙瘩。   别致啊,脑门上全是疙瘩。   挺别致,挺别致,挺别致……   是疙瘩,是疙瘩,是疙瘩……   十分不美好的记忆在脑海中回荡起来了。   深呼吸,深呼吸。   不生气,不生气。   傅小八听见了身旁小黑蛇的动静,连忙睁眼,惊喜道:“你可算醒了!你昏迷了六天!我都以为你要熬不过来了!”   它说着,起身扑扇着翅膀在屋子里开心地转了几个圈圈,最后蹦跶到小黑蛇边上,对它伸出了一只翅膀。   小黑蛇:???   “噢,不好意思,忘了你们蛇是没有手的。”傅小八说着,小翅膀拍了拍小黑蛇满是疙瘩的脑袋,认真道,“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放心,我不嫌你丑!”   小黑蛇:?????   “我既救了你,定会好事做到底!放眼这无忧山,除了我哥哥,我便是最大的妖,往后你就跟着我,我养你罩你,再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小黑蛇:???????   无知小妖,着实气人!气到扯着伤口,痛,痛出眼泪了。   傅小八见小黑蛇眼里似有泪花,深深感应到了这“小别致”心中对自己的那份感激,甚是欣慰。   “你叫什么名字呀?”   “嘶——”小黑蛇扭了扭被裹得严实的身子,正在思考如何告诉这山鸡自己的名字,便见它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哎,我问这废话做甚?想来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妖,应是没有名字的。”傅小八说着,两眼一亮,乐道,“我给你起一个吧!”   小黑蛇:“嘶——嘶——(脏话)”   胸闷,气堵!   若不是它伤重无法开口说话,又岂能由得这无知小妖在这儿胡扯八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傅小八,你是我捡养的,那便跟我姓。往后,嗯……往后你就叫傅幺三八吧!”   小黑蛇差点呕出一口老血。   负就负吧,竟还负了一三八,它不要面子的吗?   好在傅小八想了想,发现了哪里不太对。   这小黑蛇也不是从它那早死了几百年的爹妈蛋里孵出来的,怎能这般轻易排上它家里的号呢?   “算了,我看你黑不溜秋的,还是叫小黑吧。”傅小八说着,又用翅膀拍了拍小黑的脑门,傻乐了起来,“小黑,小黑,挺好听的对不?”   小黑:……   心平气和、四大皆空,我是有身份的人,不与无知小妖一般计较。   ※※※※※※※※※※※※※※※※※※※※   别问,问就是贱名好养活。CP名都有人帮我想好了,就叫巴扎嘿(八扎黑)。 第3章   这屋子,有桌有床,陈设雅致,明显不是一只未成人形、灵力低微的山鸡所能造出来的。   此地之主必定另有其人。   绿脖山鸡先前说了,无忧谷中除了它哥哥,它便是最大的妖。   如此看来,这间屋子的主人应是绿脖山鸡的山鸡哥哥了。   也不知是只怎样的山鸡,会不会同这小笨蛋一样无知,将它当条蛇,还说它丑。   “小黑!小黑开饭啦!”   傅小八小心翼翼端着一个大碗,平日里啥物件都把不稳的一对小翅膀颤了一路,直到将大碗安全放在了小黑蛇身旁,这才松了一口大气。   它只是个未化人形的孔雀,平日里都是傅灼尘在照顾它,如今轮到它照顾别的妖精了,才发现原来这些看上去十分简单的事,用手做和用翅膀做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模式——前者简单,后者极难。   这笨手笨脚的一幕被孔雀窝里卧着的小黑蛇尽收眼底,傅小八也不羞,挺胸抬头,小爪子将大碗向小黑又推近了些,道:“快吃吧,你昏了那么多天,除了水,什么都喂不进去,肯定饿了!”   小黑听了,心头的嫌弃与不满散去了许多。   如今它身子又疼、肚子又饿,这小妖虽是无知,却也有恩于它,先是帮忙包扎伤口,再是好心提供住食。待到他日伤好一些,是该稍作报答。   小黑这般想着,探着脖子朝盘内看了一眼,瞬间倒了胃口,耷拉着脑袋缩回了窝里,两眼一闭,谁都不爱。   傅小八茫然地眨了眨眼,低头看了一眼盘中各类新鲜的虫子,歪头问道:“不合口味吗?你们蛇不吃这些吗?”   “嘶——”   小黑将头别到了另一个方向,双眼微睁开一条缝,缝里满满写着“生无可恋”。   它,堂堂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妖,怎就沦落至此,又饿又累、哪那都疼,还被一只嫌它丑的绿脖山鸡喂虫子……真是令人身心疲惫。   辛辛苦苦准备的美食被嫌弃了,傅小八的心情也不太美好,可小黑毕竟是个病号,它也不好发作,只得绕着被小黑霸占的小窝,一边思考一边转起了圈圈。   转来转去,连小黑都被转晕乎了,它才停下来,转身飞似的冲出了卧房。   小黑不由一愣,心头没来由的一阵失落。   那山鸡就这么不管它了吗?   是嫌它挑食吗?   小黑死也想不到,自己都长这么大了,竟还会有因为挑食被嫌弃的一天。   它抬头看了一眼碗中还鲜活的虫子们,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忙将被纱布裹得臃肿的小身子缩得更紧了。   不看、不吃、饿不死……   小黑正委屈,屋外便响起了一阵接一阵的奇怪动静。   这动静,听上去很是不妙,果不其然,没多会儿外面便已满是灰烟,空气中飘来一股呛人的糊味。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就黄不拉几的绿脖山鸡,变得黑不溜秋的回到了这间屋。   这一次,它带来了一碗熟食——飘着几片菜叶的瘦肉粥。   卖相很差,可至少比那些会动的虫子好多了。   傅小八将粥碗放在了地上,抬头挺胸背起翅膀,虽然浑身脏兮兮的,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莫名的自信。   “吃,吃吃,小黑你来吃这个!”   它年纪还小时,从来都是有虫子吃虫子,没虫子吃果子。那时的它,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自然也不会觉得生食有何不好,但自从跟了傅灼尘,伙食好了,口味便挑剔了许多。   它虽不知蛇平日里爱吃什么,但既是妖精,应是能吃下熟食的。   只是平日里吃的喝的都是傅灼尘在弄,它只在一旁看过几回,实在是没啥经验,为了这碗粥,险些差点炸了厨房、烤了自己。   不管怎样,东西做出来了,虽然现在厨房一团糟,但它还是开心的。   小黑犹豫了一会儿,缓缓从窝里爬了出来,凑到那有些糊的粥边闻了好半天,最后没能抗住饿意,稀里呼噜尽数喝下了肚。   特别难吃,却又饱了腹、暖了胃。   算了,不挑三拣四了,这只山鸡连人形都没修出来,能做出一份熟食已是分外不易。   这份心意,便领下了吧。   ***   自从捡了小黑,傅小八勤快了许多。   平日里能卧着绝不站着,能站着不动绝不挪步子的它,忽然之间开始为了小黑忙里忙外。   首先,每日的黑暗料理是必不可少的。   其次,就是小黑身上那些伤口的药和纱布都得换得很勤。   怪就怪蛇总在地上缩来缩去,太容易弄得一身脏了。   傅小八:“你们做蛇的,就不能爱干净一点吗?”   小黑不想也不能说话,便甩了傅小八一记白眼。   不得不说,傅小八真是个奇怪的山鸡,时而好动,时而好静。   小黑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养养伤,奈何傅小八就是不放过它,每天换着花样各种折腾。   白日里傅小八出去散心,本留它一人在竹苑内悠哉悠哉也挺好,偏要说什么:“山中猛禽多,你重伤未愈,待在家里多危险啊!你同我一道出去透透气,我保护你,也带你逛逛我们无忧谷,你都没四处看过吧?这里可美了!”   而后,便以此为由,天天都用嘴叼着它满山跑。   跑着跑着,似是累了,就会寻一处僻静地将它放下,问一句:“小黑,这里好看吧?”   然后独自卧地上开始发呆,呆着呆着,见它在一旁无聊,便又会用翅膀将它薅到身旁,给它讲一些无聊的故事。一讲就是半个白天,不到天黑不回家。   那些故事,多是一些老旧的人间话本,偏生这傅小八就爱反反复复翻来覆去的讲,仿佛它脑子里除了那点老故事,便不再有别的内容。   尤其是那个白蛇报恩的故事,听得小黑耳朵都要起茧了。   它严重怀疑,傅小八是在暗示它什么。   笑话,它怎么可能以身相许一只绿脖子山鸡?   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小妖,平日里不修炼,就知道找风景好的地方白日做梦。   简直怠惰!   ***   山中岁月静,平淡的生活日复一日,转眼由秋入冬,小黑的伤势也有了好转。   当日它重伤险死,是这只笨笨的绿脖山鸡将它救下,不询来历、不问缘由,这般无微不至、毫无戒心的真心待了它半个深秋,这让它不由感慨——这无忧谷里,当真是住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家伙。   小黑知道,傅小八对它好,是将它当永远不会离开的亲人朋友看待了。   可如今它灵力日渐恢复,差不多也能自行离开这山谷了,一句告别,总是在所难免。   早些日子小黑总是嫌弃傅小八这这那那的不好,如今真要走了,心里竟也会有一丢丢舍不得。   奇也怪哉,那小山鸡有啥值得它不舍的?   小黑百思不得其解,可分明已有了变幻人形的灵力,却下意识藏着掖着,继续留在这无忧谷中,陪傅小八过着平静又闲散的小日子。   它知道许多事等着自己去做,并不能一直留在此处,可说到底身上伤未痊愈,应有资格多休息一阵吧?   这般想着,它便安心留了下来。   某天夜里,屋外下起了大雪。   傅小八蹦跶着将门别好,可傅灼尘至今未归,卧房的窗户纸早已破了,它也不会修补,这冷风呼呼往屋里灌,冻得它缩墙角直哆嗦。   小黑依旧鸠占鹊巢,卧在那个原本属于傅小八的“山鸡窝”里。如今它已非初来时那般虚弱,身上有了灵力护体,虽说灵力微弱,睡得依旧不怎么安稳,但也不至于感觉太冷。   只是屋外寒风太吵,这一觉睡得断断续续。   忽然间,傅小八东西蹑手蹑脚走到了它的窝边。   “小黑,小黑你冷吗?”   小黑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正想摇头,便见傅小八抬起左边只爪子,一下跨进了那本就不宽敞的山鸡窝。   它还来不及反应,那傅小八便一屁股坐了下来,又前倾一卧,瞬间将它大半身子都压在了身下。   那一瞬席卷全身的温热,惊得小黑失了神,一颗心砰砰乱跳,整条“蛇”都麻了。   小黑的身子好冰冷,一定是冻坏了。   傅小八这般想着,轻轻挪动着调整了下姿势,张开翅膀将整个孔雀窝盖了起来。   它卧得很轻,两只小爪子还用力支撑着整个身子,生怕会压得小黑不好喘气。   “小黑,这样会不会暖和许多啊?”   这黑灯瞎火的,身下又是一条黑不溜秋的蛇,纵是红透了脸,也没人能看得出来。   小黑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见压着自己的那小山鸡还在来回挪动,顿觉羞愤难当,张口说了两个月来的第一句话。   “放肆!”   傅小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怒斥吓得腿软,瞬间将身下小蛇压得更牢了。   “你给我起开!”   什么情况!小黑说话了!   傅小八被小黑那凶巴巴的声音吼得分外委屈,颤抖着双脚从窝里爬了出去,转身时,望着小黑的眼里满满都是诧异。   “小……小黑!你能说话了?!”   小黑:“……”   看来自己的身份是瞒不住了。罢了,那便告诉这只小山鸡,诺它一个心愿,再与它告别吧。   小黑这般想着,清了清嗓,刚要开口自我介绍,便见傅小八用小翅膀比出了一个大拇指:“看来你最近修炼很刻苦嘛!继续努力,继续努力!”   “……”小黑感觉自己有被这山鸡蠢到,不禁深吸一口气,道,“小山鸡,你……”   傅小八一听“山鸡”这词,瞬间不乐意了,忙捂住小黑的嘴,不满道:“你这小妖,怎的这般无知?”   小黑一脸震惊。   无知?这无知小妖竟说它无知!   傅小八并未察觉到小黑眼中震愤,只挺起胸膛纠正道:“傅小黑你听清楚了,姐姐我是孔雀,不是山鸡!”说罢,伸出翅膀拍了拍小黑的脑门,“听明白了吗?”   那语气,像极了夫子在教学生。   ※※※※※※※※※※※※※※※※※※※※   下一章就不是动物世界了,关爱冷文作者,多多评论收藏,才能可持续发展,拥有美好的明天! 第4章   傅小八说自己是孔雀,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小黑严重怀疑傅小八在逗它寻开心。   虽说孔雀确是鸟族中较为不常见的品种,但它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还能连一只孔雀都没见过吗?   先不说先前在栖霞山遇上的那只难缠的孔雀。   它平日多被傅小八叼去僻静之地发呆,可好歹在山谷中待了一段时间,曾不止一次远远望见山中那些尾巴长长、花花绿绿,时不时会开个屏的家伙。   那些不都是孔雀吗?   孔雀那么漂亮,岂是绿脖山鸡所能媲美的?山野小妖,何故如此虚荣,说谎都不带打个草稿。   “哈——哈——哈——”小黑笑得又慢又敷衍。   傅小八听了,原地跺了跺脚:“不信?我真是孔雀啊!”   “你是孔雀?”小黑反问。   “当然!”傅小八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哈。”小黑瞬间直挺挺地立了起来,“那我还是龙呢。”   “要不说你无知吧?”傅小八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说教道,“我们孔雀一族,公母有别,只有公孔雀才有光鲜艳丽的羽毛和漂亮的尾屏。可这并不代表,母孔雀就不是孔雀了啊!你若不信我,待我哥哥回来了,你问问他,他可是这无忧谷中最大的妖,断然不会欺你骗你的!”   傅小八语气分外认真,确实不太有撒谎的样子。   “竟是这样吗……”   “是啊!若到时你还不信,等到明年山里孔雀们求偶交.配时,我便带你去见见世面!”   小黑一时语塞,这是它第一次被一只人形都没修出来的小妖说“无知”,关键自己确实不占理也无从反驳,心里不觉生出几分惭愧,犹豫再三后,虚心低头,道了个歉。   傅小八见小黑知错能改,分外欣慰。   虽说小黑刚刚才凶过它一次,可今日风寒过重,小黑又重伤未愈,冻着了可不好。   它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将脑袋搁在了窝边,超近距离地对上了小黑的脑壳。   此举将正在神游的小黑吓了一跳,脑袋忙向后缩了些许:“你要做什么啊?”   这小妖怕不是急着投怀送抱?   傅小八道:“小黑,让我进去吧?”   小黑听了,脱口而出一句:“你流氓啊?”   话音刚落,便反应过来自己身下原是傅小八的窝,傅小八不过是见它伤重,将其让给了它。如今屋外风寒霜重,门窗又漏了风,这修为低微的小妖怕是觉得地上寒凉,想回窝里了。   小黑想到此处,心头因错认傅小八品种产生的那份愧疚,瞬间加深了许多。   就在它想起身让位时,傅小八又开口了。   “小黑,我是怕你冻着,想给你暖暖。”那一刻,傅小八的语气认真而又温柔,“你伤势未愈,修为又低微,再受凉就不好了,我刚才脚软没蹲稳,这次会注意不压着你。”   小黑不由一愣,一时有些羞于启齿:“你……你刚才,刚才那样那样……在我身上,就,就是因为这个?”   “对啊!”傅小八的眼神天真无邪。   小黑一时无言。   心中的愧疚越来越深了。   傅小八哪里看得出来小黑此刻正良心不安,此刻见小黑没拒绝,便当是它默许了,当即起身,将一条腿迈进窝中。   “等等!”小黑连忙喝止了傅小八的举动。   胡闹!它什么身份啊?怎能被一只山……孔雀压于身下!   好心归好心,此举不可行。   傅小八还没反应过来小黑为何要凶自己,便见小黑从窝里爬了出来,一路爬出了屋子。   本就漏风的房门被小黑推开,寒风瞬间涌入屋内。   屋外风雪未停,天边却是少见的挂了一轮银色满月,漫山雪色映着月光,天地皆作一片月白。   “小黑,你出去做什么啊,外面多冷……”   傅小八起身抖抖翅膀,哆哆嗦嗦追出了门,刚想用嘴把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小黑蛇叼回去,便见小黑所处之地忽现一团黑雾,似要将眼前银白天地整个吞噬,分外渗人。   “小黑!”   傅小八失声惊叫,慌忙想要上前施救,却见那黑雾被寒风吹散,天地间唯余一条玄色“巨蛇”。   蛇首向后生双角,直而长,蛇身庞然生四足,坚而利。   墨鳞紫鳍、腾空蔽月,浑身上下散发着强大又森冷的灵力,似黑烟血雾般萦绕于身。   此时此刻、此片天地,哪里还寻得到那条伴了它许久的,弱小可怜又磕碜的小黑蛇?   妈耶,这是啥啊……   这玩意儿,不会吃孔雀吧?   傅小八想到此处,双脚倏地一软,一屁股栽倒在地,瞬间整只孔雀都僵住了。   “巨蛇”见状,沉声道:“无知小妖,吾乃玄蛟,你且好生看看,吾需不需你暖床?”   玄蛟将“暖床”二字咬得极重,多少有些戏谑之意。   蛟旋于空,静静凝视着地上渺小的孔雀,似在等一个回答。   可那小孔雀就跟傻了似的,呆坐在地,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有风吹过,它脑门上的呆毛晃了晃,它仍一动不动。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咳咳……”玄蛟清了清嗓。   傅小八在地上打了个抖,又陷入了一阵呆痴状。   “你,你……”玄蛟一时语塞。   它深吸了一口气,心道自己这般模样应是吓着那没见过世面的小妖了,轻叹着聚灵幻形。   黑雾散去,雪地中多了一窈窕女子,青丝如瀑、玄衣曳地。   她缓步上前,双手负于身后,俯身望向地上仰头看着自己的小孔雀,细长的眉眼微微弯起,嘴角勾出一丝分外好看的弧度:“怎么,平日里不是能言会道么?现在话都不会说了?”   傅小八愣愣眨了眨眼,露出几分痴态。   它于这山间待了快五百年,识得万千颜色,心里却一直认为世间最美应为红。   直到此时此刻,它才知原来那夜里单调的黑,也是能让人挪不开眼的。   “你真好看。”傅小八夸得真挚,歪着脖子,问了句,“你是小黑吗?”   “你说呢?小山鸡。”玄蛟伸手摸了摸傅小八头上的羽冠。   “天呐小黑!你修为竟然这么高,你……”傅小八激动地说着,本想站起身来,奈何腿软,屁股也被冻僵了,一点力也使不上,刚起身便又一屁股摔了回去,一时尴尬,干脆坐地不起,“你你怎么都不和我说,我还以为……以为你……”   “以为我是无知小妖?”玄蛟说罢,拔萝卜似的,单手将傅小八从雪地里拽了出来,抱入怀中,顺了顺毛,“以为我是蛇,还嫌我磕碜,嫌我丑,嗯?”   “我,我我我……”傅小八本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岂料那玄蛟忽然伸手开始拍它屁股上的雪,一下又一下,拍得它连连打抖。   有那么一瞬,它隐隐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却偏又羞于开口,一时只呆愣在玄蛟怀中,任由那玄蛟对自己动手动脚。   玄蛟见傅小八这副怂样,心头忽生捉弄之意,便在拍去它身上残雪后,轻声问道:“傅小八,你养了我那么久,可知我平日喜欢吃点什么?”   傅小八僵着脖子摇了摇头。   “我呀,喜荤不喜素,平日里最爱吃……”玄蛟话到此处,拖了个长音,纤细的手指戳了戳傅小八的小肚子,“山鸡。”   傅小八不由得浑身一颤,一颗心瞬间吊到了嗓子眼。   “我……我我,我不是山鸡!我,我是孔雀啊!”好好一只能说会道的孔雀,忽然就变得结巴了起来。   说罢,它下意识想要跳出玄蛟的怀抱,偏又没那力气,只得继续求饶:“我不好吃的,你你……你是被我救下的呀,我对你有恩的,有恩的!”   “我瞧你这孔雀长得还挺肥美,看上去味道不比山鸡差。”玄蛟说着,将傅小八高高举起,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勾起嘴角,桀然一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让我吃了你吧?”   “不要不要!不要啊小黑!”傅小八大惊失色,拼了老命地挣扎了起来,却如何都挣不脱玄蛟的一双手,就如同它当年扭不过傅灼尘一般。   天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引狼入室、恩将仇报吗?   戏文里说白蛇会报恩,它原以为黑蛇也一样,万万没想到,换了个色儿,结局竟是完全不一样!   “别吃我,别吃我呜呜……”   “我哥哥回来要是……要是发现你把我吃了,一定不放过你的!”   “呜呜呜……呜呜呜呜嗝……”   “小黑,我不好吃,我真的不好吃……我还很小,呜呜呜呜!”   “你别看我好大一只,我真的没什么肉……”   “我就是……我就是骨架大……”   傅小八被吓坏了,吓得浑身发抖。   玄蛟没想到它胆子那么小,一时无言,轻叹着将它抱回屋中,放入那傅灼尘为它做的孔雀窝里。   傅小八瞬间迈脚想逃,却见玄蛟起身一挥衣袖,便将房门关上,还以灵力封死了门窗上所有漏风的孔。   那灵力,好厚啊……谁闯得出去啊?   玄蛟回头看了傅小八一眼,对她友善一笑,转身走至一旁的床上躺下。   果然啊,床才是人该睡的地方,不知比那又挤又小的孔雀窝舒服了多少。   玄蛟思虑片刻,抬起指尖旋了两转,一缕暗紫灵光飘至傅小八的小窝,将其罩了起来。   原本还在窝里发抖的傅小八,瞬间便觉得整个身子暖了起来,一点也不冷了。   灵光温暗柔和,丝毫不会影响人闭眼休憩。   傅小八一双眼委屈巴巴盯着床铺望了许久,奈何自己太矮,也望不着床上的人。   它犹豫了许久,最终没能忍住,开口问了句:“小黑……你真的要吃我吗?”   玄蛟翻了个身:“别说话,睡觉。”   傅小八:“……”   完了完了,死定了。   小黑忽然变大黑,我这体格,怕是不够她塞牙缝的,估计会被养肥再吃吧?   傅灼尘你到底去哪儿了啊!   你的谷被别人占了,你的床被别人睡了,你的妹妹也马上要被别人吃了!   你再不回来,我真就骨头都不剩了!   ※※※※※※※※※※※※※※※※※※※※   那一日,小孔雀害怕极了。   *感谢在2020-06-03 23:59:02~2020-06-05 01:3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咸鱼好几个字、猫大王、小饼干吧 1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唐幺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泠小雪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异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游泳的羊 113个;秋水浮萍 31个;猫大王 10个;咸鱼好几个字 6个;はくろうの彼女、京鱼、言琖、随便、十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水浮萍、shawXroot 20瓶;随便 1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傅小八,昨晚睡得怎么样?”   傅小八眼睛缓缓眯开了一条缝,睡眼朦胧,一副不愿醒来的样子。   “嗯……”它享受地哼哼了一声,又闭上了双眼。   好久没在软乎乎的窝里睡了,还有灵力为被,很暖很舒服。   玄蛟端着小米粥,轻轻蹲在了傅小八的窝边,本想叫它起来吃饭,岂料它眼睛才睁开一条缝没两秒又闭了回去,一时没忍住,手指轻轻拍了拍它尖尖的嘴巴:“小山鸡,醒醒,太阳都晒屁股了!”   “是孔雀……”傅小八没有睁开双眼,意识虽不清醒,却仍下意识纠正,语气里多少有些不满。   下一秒,玄蛟用力戳了戳它的肚子,触感冰凉,吓得它一个激灵,顿时睁大双眼,看见了一张近在咫尺,放大了的脸。   昨儿夜里借着月光未曾看得太清,此刻近看,不由再次惊叹。   眼前女子柳叶细眼、薄唇似樱,鼻子挺而秀美,五官精致得似是被人精雕细琢过,肌肤非是那种莹白如玉,更似浅麦,为那略显清冷凉薄的眉目添了几分暖色。   它曾听过的赞美之词皆是什么肤如凝脂、手如柔荑,还以为世间美人都应肤白而纤细,如今见了玄蛟,方知何为英姿飒爽。   可是……   这蛇蝎美人是来吃它的啊。   “给你弄了点吃的,快吃吧。”玄蛟将手中粥碗放下,伸手把呆愣在孔雀窝里的傅小八“端”出来,放在了碗边。   傅小八下意识吞咽了几下口水,望着眼前的小米粥,渐渐湿润了眼眶。   平日里,它的一日三餐都由傅灼尘照料,如今忽然换了个人给自己做早饭,此人还是它费心费力养了两个多月的小黑蛇,心情怎能不复杂?   玄蛟见傅小八眼眶含泪,分外欣慰,伸手揉了揉它的呆毛,笑道:“你这小山鸡都为我做了那么久的黑暗料理了,我只为你做一碗粥,你怎就感动得哭了呢?”   这一揉,傅小八深吸了一口气,埋头狂吃。与此同时,眼眶里那泪水,便啪嗒啪嗒,止不住地开始往下掉。   要说感动,那真是一点都没有!   此时此刻的它,心里只有害怕,害怕的腿都在发软。   这玄蛟果然嫌它瘦小无肉,准备养肥再杀了。   傅灼尘每百年去一次栖霞山,每次去都是一年半载才会回来。如今这才离开了不到三个月,最快也得等到春日方归,它真能活到那一日吗?   傅小八差点都忘了,自己还有一世情劫的任务,若是死在此妖腹中,那情劫,怕不是得下辈子再历了?   不可以不可以,这劫得历啊。   它熬了快五百年,好不容易要修成人形,可以去山外历劫了,这要被一口吃掉了,五百年努力前功尽弃,徒留一句“少侠请重新来过”,岂不难受?   要不,还是和这玄蛟打个商量吧?自己好赖救了她一命,这两个月也一直待她不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傅小八这般想着,抬起了那粘了满嘴粥的小脑袋,望向一旁蹲身望着自己的玄蛟,怯怯喊道:“小……小黑……”   “打住,你这小山鸡取名也够不走心的。”玄蛟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条绢帕,帮小孔雀擦了擦嘴,“我叫曲临烟,记住了么?”   “记……记住了……”傅小八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纠正道,“我是孔雀,不是山鸡……”   “差不多。”曲临烟说罢,见傅小八眼眶红红,连忙改口,“啊好好好,小孔雀,小孔雀行了吧?”   傅小八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挺胸抬头,结巴道:“小……曲临烟,有些话我,我必须同你说清楚!我,我救你时,见你灵力微弱、又瘦又小,本不求你报恩于我,只想将你留在身侧做个伴,可可如今……今你你既不是山野小妖,那那,那恩是必须要报的。”   “哦?”曲临烟挑了挑眉,将傅小八从地上抱入怀中,转身走到桌边坐下,摸了摸它身上的羽毛,“你要我如何报恩啊?”   “我修为确实低微,你想吃我,我也没有办法逃……可我好歹救了你,照顾你那么久,你你你就算要吃我,也得给讲点三界道义不是?我,我有一个遗愿,不知死前能不能实现……”   曲临烟一时忍俊不禁。   这小孔雀着实有趣,自己昨夜随口说了一句吃它,它便记在心里,这还没死呢,连遗愿都想好了。   也罢,她倒想听听看,这山中小妖能有什么遗愿。   “说吧,我非是有恩不报之辈。”   傅小八见曲临烟还算好说话,忙清了清嗓,道:“我有一个哥哥……”   “死前想见他一面?”曲临烟点了点头,“理解。说吧,他去了何处,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我去为你抓回来。”   抓回来?这……这口气也太大了吧。   不过说起来,傅灼尘的真身似乎确实没这玄蛟大,可别打不过她呀……   罢了,山鸡固有一死,能多活一阵子,把劫历了就行,切莫再拖累他人了。   等等,怎么就自认山鸡了……呸呸呸!   傅小八摇着脑袋摆了摆小翅膀,道:“我是说,我有一个哥哥,他曾经和我说,我原是天上的仙女。”   “噗……”曲临烟一个没忍住。   “……”傅小八眼神哀怨。   严肃,严肃。   曲临烟轻咳了两声,顺了顺怀中孔雀翅膀上的羽毛:“你继续。”   傅小八继续道:“我原是天上的仙女,只差一世情劫便可飞升上神,我马上就要修出人形,可出山去历劫了!”   曲临烟:“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不可以在这关键时刻吃我呀!”傅小八在曲临烟怀里扑扇了几下翅膀,激动道,“打个商量,你能不能等我修成人形,去人间寻一人缠绵悱恻一番,待我受尽情伤、心如死灰,再吃我也不迟……那时我定不反抗!”   曲临烟:“你?”   傅小八点头:“我啊。”   曲临烟:“仙子,飞升上神?”   傅小八用力点了点头:“对啊!”   “噗……”曲临烟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别不信啊!”傅小八委屈极了,“我哥哥可厉害了,他不会骗我的!”   曲临烟笑着摇了摇头,神仙历劫,好歹是个人形,哪有变成山……孔雀历劫的?   难道这年头神仙历劫,还有往畜生道里跳的道理不成?   这傅小八那哥哥还真是一点也不靠谱,也不知有什么仇什么怨,何苦对一只无知小妖编这般奇奇怪怪的谎言,说出去不闹笑话吗?   “你这什么哥哥啊,有机会让我见见?”   “你……你不会要连他一起吃了吧?你……冤有头债有主,我救的你,你要恩将仇报,你吃我一个就行!”   还挺护着那骗子哥哥的嘛。   罢了罢了,看这小家伙认真又期待的眼神,应是将此等无厘头的说法当真了。   既然这小妖确实有恩于她,又提出了这般愿望,回头等伤好了,便渡给它百年修为,带它离开此处,去人间看看吧。   只是这小小妖精,修为如此低微,心里竟还想着去为祸人间男子,这可万万使不得,到时得盯着点。   “若想修成人形去外面看看,我允你便是。”曲临烟道,“只是我灵力才恢复了不到两成,暂时无法渡修为给你,待我再修养一阵,到时……”   “你要给我修为?”傅小八不由诧异,诧异到打断了曲临烟的话。   “对啊,你不是想修成人形吗?”   傅小八一时无言,想不到这曲临烟如此心急,为了吃它,竟愿将修为渡给它,这是催生啊,好狠一女的。   算了算了,早死晚死都是死,赶紧历了劫,死回天上吧。   当神仙肯定比当小妖精安稳啊,回头眼一闭,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   傅小八每天都觉得自己的生命进入了倒数。   自好心帮忙“暖床”那夜起,养了两个多月的小黑便摇身成为了曲临烟,日日为它提供一日三餐,恨不得将它养得白白胖胖,待到它达成遗愿,便将它一口吃掉。   若问它如今有何感想,那必然是——后悔,相当后悔。   若是捡到小黑蛇的那日,能换个地方发呆。   若是小黑蛇外伤好差不多时,能舍得放它自由,而不是留它在身边陪自己解闷。   若是那天夜里,能少点没必要的关心,不去暖那次床。   这小黑,也不会变成一只想吃孔雀的大黑啊。   不过,虽说迟早会被曲临烟吃掉,但现目前看,和曲临烟相处还挺舒服的。   曲临烟不像傅灼尘那样总爱打击它,也从不去逼它修炼。   平日里,非但会给它做各种好吃的,会帮它洗澡、顺毛、擦擦干,还会坐下来陪它闲聊。   聊天聊地,聊聊外面的世界。   有时候傅小八也会产生一种——曲临烟似乎并不想吃它的感觉。   毕竟这玄蛟,除去那夜雪中现真身时面目可怖外,其余时候都挺好的。   好到,让它挺喜欢与她在一起的。   某日,它忍不住问曲临烟:“我感觉,我俩已经挺熟了,你……现在还打算吃我吗?”   曲临烟听了,不禁失笑:“我就没想过要吃你,当日随口一句玩笑话,我都要忘了,你竟当真了如此之久?”   傅小八闻言,如释重负:“那你这般对我好,是为了……报恩?”   曲临烟认真看了傅小八一眼,浅浅笑道:“算是吧。”   真是为了报恩么?如今她留在此处,与其说是报恩,倒不如说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如此简单无忧的生活,应是只有这无忧谷才有了吧?   傅小八开心地跳出了曲临烟的怀抱,在地上扑扇着翅膀转了好几个圈圈,在洁白的雪地里踩下好些细小的脚印。   蹦跶开心了,它回身仰着脖子望向曲临烟,道:“小黑,你留在这里吧,你那么厉害,若是留在这里,哥哥回来后就不敢凶我了!”   曲临烟失笑,弯眉道:“你这小山鸡,想一出是一出,不想出去历劫了?”   “我这不还没修成人形么?”   “再过一阵子,我便可以渡修为给你。”   “嗯……其实,我也不急着历劫。”傅小八原地跳了跳,憨态可掬道,“反正现在的小日子过着也挺舒服啊!历劫什么的,想想都觉得麻烦,能拖一天是一天呗!”   说罢,它蹦跶上前,在曲临烟衣摆边卧下,拽了一抹衣角,裹住小身子,打了个大哈欠。   那懒懒散散的模样,可爱极了。   这感觉,奇也怪哉。   曲临烟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竟会觉得一只山鸡模样的小孔雀可爱。   她不禁摇了摇头,心道:“曲临烟,有问题啊,重伤一次,审美真是直线下降。”   ……   日子一天天的过,转眼入了深冬。   傅灼尘离开无忧谷的第三个月,清寂了许久的山谷,比以往更早迎回了那一抹似能融了冰雪的红。   傅灼尘每百年离谷一次,最快也是半载方归,如今才去了三个多月便已回来,以至于傅小八远远感应到那熟悉灵息的一瞬,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是哥哥!”傅小八从曲临烟的怀里跳了出去,转身张开翅膀在曲临烟脚边转圈圈,“小黑,我哥哥回来了,我感应到他的灵息了!”   望着欢喜雀跃的傅小八,曲临烟不禁蹙起眉头。   “竟然是他……”   傅小八不禁茫然,歪起小脑袋:“小黑,你怎么……”   话音未落,便见曲临烟手中多一物,中间粗两头尖,形似枣核白似云雪,还有点好看。   “诶?”它刚想将那东西看清一些,便觉眼前一黑,渐渐模糊意识。   意识犹存的最后一秒,傅小八心中唯余一个念头。   小黑蛇,大骗子,说好不吃我的呢……   ※※※※※※※※※※※※※※※※※※※※   小孔雀:我有一个遗愿,到山外的世界找汉子。   曲临烟:到山外的世界可以,找汉子不行。   *感谢在2020-06-05 01:37:40~2020-06-06 01:4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不寤 4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228个;秋水浮萍 11个;游泳的羊 3个;咸鱼好几个字 2个;揽星辰入梦、はくろうの彼女、京鱼、小饼干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折羽 69瓶;鲤鱼鱼鱼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仙者寿数长久而不衰,久居天界、受人敬仰。   世间妖灵多欲修仙,有仙缘者却是不多。   两千年前,玄武神君执明曾于人间赠予傅灼尘八个大字——凡心太重,未见仙缘。   傅灼尘闻言,笑说自己也不喜仙界那些条条框框。往后一生,便真就没修出半点仙根。   可妖族寿数不比仙魔,三千岁便作天劫之岁,意为妖寿已尽,岁由天借。妖族一旦步入天劫之岁,每百年皆须历一次雷劫,撑过则生,未过则死。   天劫总是危险,若于劫中遭人暗算,必定命丧当场。就算挺过,没个一年半载也难恢复如初。   说来也巧,狐鸟两族守护了上千年的灵石寒水每百年皆引一次异象,异象之日,恰赶在他天劫之前。   傅灼尘这一生散漫惯了,向来不受拘束,鸟族于他而言毫无归属感可言,但若能互利,自也没必要太过孤高。鸟族每百年异象之时需高手坐镇,他每百年天劫之时也需人护法,相互间便有了简单的交易。   只是一十八道天雷难承,纵使顺利抗下,也需静养许久,故而每次回谷皆会迟上一年半载。   此次前往栖霞山,他本以为会同往常一样,就是走个过场,岂料这个百年,竟真有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妄图从狐鸟两族手中夺走寒水。   正是如今的蛟族族长,玄蛟曲临烟。   此妖向来目空一切,五百年前连天界都敢硬闯,何况一个鸟族栖霞山?   不过胆大妄为是一回事,能否成功又是另一回事,不自量力的后果往往是付出极大代价。   玄蛟终是重伤险死,拼着最后一口气逃出生天。   异象已过,寒水气息隐匿无踪,百年无忧。   傅灼尘一如往常那般,在栖霞山历了天劫,却不料醒来时听见那重伤的玄蛟似逃向了无忧谷,顿时心神难安,伤未痊愈,方能疾行,便匆匆赶了回来。   回谷的那一刻,他便察觉到无忧谷中真残留着一丝玄蛟的气息,顿觉心血翻涌难平,撕裂着脏腑之伤隐隐作痛。   他循着傅小八的灵息匆匆赶至那谷中竹苑,进屋的瞬间,心头的焦虑散去了许多。   卧房中,那小小的孔雀正卧于窝中,缩成一团,睡得分外香甜。   “傅小八。”傅灼尘蹲下.身来,轻声叫了叫它的名字。   小孔雀脑袋微微动弹了一下,他又伸手戳了戳那圆滚滚的小肚皮,见其轻轻抖了一下,不满地哼哼了两声,全然一副“不要打扰我做梦”的模样,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若那玄蛟伤了它半分,他定要让其百倍奉还。   傅灼尘起身拂袖,被风吹旧的破漏窗户翻了新纸,傅小八身上亦多了一件衣衫为被。   那危险的气息仍于谷中未散,玄蛟应未跑远。   傅灼尘垂眉多看了傅小八一眼,转身循着玄蛟残留的灵息追去。   ***   睁眼的那一瞬,四周景象极其陌生。   入目是险而壮阔的断崖,两岸山林峻秀,石崖陡壁间飞瀑流泉。   傅小八愣愣站在崖边,目光茫然无措,双脚微微发软。   自己是不是死在曲临烟肚子里了?若是如此,死倒是一点也不痛,就是可惜了近五百年的修炼,以及来不及和照顾了自己那么久的孔雀哥哥道个别。   这里是冥府吗?山崖下是传说中的冥河吗?怎么感觉与想象中的场景出入许多,宽敞亮堂又壮阔,一点也不阴森。   所以现在我该做什么?找到传说中奈何桥,去到对面投胎吗?   傅小八目光顺着岩壁朝远处望去,似想分辨出自己接下来该走的方向。   “这年头,冥府就没个引路人吗?难道要我自己找路?”   “什么冥府?此处是妖界伤魂谷,乃是蛟族地界。”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几分疏冷淡漠,却又奶声奶气,分外软糯。   傅小八闻言,恍然大悟:“噢噢,早说嘛,原来我没死呀!”   不过此处叫伤魂谷,同样是“谷”,看上去竟比无忧谷骇人了许多,光站在崖边都觉得腿脚发软。   此处在妖界,想来应与人界的无忧谷相距甚远,也不知将它带来这里的曲临烟此刻去了何处,往后还管不管它了。   这要是不管它了,它在此处岂不是无依无靠?   不对,刚才自己的身后分明有人啊!   傅小八猛然转身,只见一个瘦瘦小小、五官精致,脸上有几分婴儿肥的女娃娃,此刻正抱着双臂,双腿盘坐着,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将它凝视。   “你谁啊?”这女娃娃的模样好生眼熟。   女娃娃翻了个白眼:“曲临烟。”   “曲,曲……”傅小八不禁倒吸了一口大气,原地眨巴了半天的眼睛,才扑着翅膀跳起来惊呼,“你竟是小黑!”   “快让我看看!”傅小八踮起脚尖、扇翅膀,欢喜地绕着小曲临烟转了足足三圈,“你怎么变这么小了啊?哈哈哈哈好可爱!”   曲临烟不禁扶额,她堂堂蛟族族长,竟然被一只无知的小孔雀夸了可爱,一时脸上有点挂不住,别过了微红的小脸,冷冷道:“再小也比你大。”   奈何语气虽是冰冷,声音却比眼皮底下这小小孔雀还要奶。   妖精皆为五百岁成年,大多妖灵修成人形都需五百年,故妖精幻形多是成人之姿,少见幼童之态。   不过凡事皆有例外,并不是没有天赋好的妖精,两三百年便可修出人形,更别提还有通过旁人渡修为幻形的妖精了。在这种情况下,幻出孩童模样,也不是不可能。   曲临烟虽属前者,可如今也已两千多岁,如何都不该是这副模样了。   对此,她也分外纳闷,只在傅小八好奇的目光下伸出一根手指,聚了半天灵力,最终就凝出一点点黑焰苗苗。   傅小八见了,拍拍小肚皮,张开尖尖小嘴,喷火似的吐出了一个青色灵团,不多不少,恰比曲临烟指尖那苗苗大了一些。   而后,它脑袋一歪,眼中满是得意:“我好像比你厉害了哦,小黑。”   曲临烟一时语塞,起身拍了拍屁股,将傅小八从地上抱了起来,顺崖边石道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傅小八愣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抬头问道:“小黑,现在是什么情况啊?我们怎么会在这里?你又为什么修为尽失,变得那么小了?”   曲临烟听了就来气:“还不都怪你。”   “怪我?”傅小八不禁在曲临烟怀里扑腾了一下,“明明是你将我打晕带来此处,怎就怪起我来?”   它这一扑腾,直接将抱着它的曲临烟带了个踉跄,险些向前摔去。   曲临烟忽觉双臂使不上力,不由得心头一咯噔,从前竟没觉得这圆圆胖胖的小山鸡有此等重量,这要是抱不动了岂不闹笑话?   她在傅小八诧异的目光下皱了皱眉,身子忽然向前倾去,腰一弯、脚一抬,用膝盖自下往上顶了下傅小八屁股,将其顶回自己怀里,再度牢牢抱稳。   傅小八遭这么一顶,不禁“啊呀”一声,下意识紧绷着身子,乖乖卧在了曲临烟的怀里。   不知为何,它总觉得自己被轻薄了,却又没有证据。   曲临烟面色没来由的有些泛红,抱着傅小八于这峡谷崖边边缓步而行,一阵沉默后,忽想起傅小八方才问自己的话,这才再次开了口:“你这小山鸡,每天哥哥长哥哥短,怎么就不曾同我说下你哥哥是傅灼尘?”   “你也没问过啊!”傅小八眨了眨眼,理直气壮道,“怎么了嘛?你们见过?”   “何止见过啊,差点死他手上。”曲临烟咬了咬牙,神色气愤,“我如今伤势未愈,若被那臭火鸡撞见,必然讨不得好。”   “小黑,哥哥是孔雀,变异的红孔雀……”傅小八小声提醒。   曲临烟清了清嗓,以掩尴尬:“总之,他想杀我,我现在打不过,当然要躲啊。”   “原来是他伤了你!那,那他为什么要杀你啊?”   “问那么多,不怕我杀人灭口?”曲临烟反问。   傅小八连忙捂住嘴巴,沉默了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好奇,问道:“那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你又是怎么将我带来这儿的?”   曲临烟沉思片刻,道:“这是梦境。”   “梦境?”傅小八诧异,“我做过许许多多的梦,大多模糊混乱,从未像现在这般真实,真实得与现实别无二致……”   “这不是一般的梦,它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曲临烟说着,抬眼望了望远方熟悉的一切,眼神茫然,“我本只想用织梦梭暂时藏入你的梦中,却不知哪里出了差错,误闯此处。”   “啊?”傅小八一脸懵。   “织梦梭是我一个朋友偶然所得的法宝,可织梦存梦,困生人于其中,亦能入他人之梦而不受反噬。”曲临烟说,“我去栖霞前,她借此物于我傍身,确曾说过,危难之时可用此躲进别人梦中暂栖,不过须得避开修为高深之人的梦境,更不可闯入织梦梭中早就编织好的梦境,否则……”   “否则怎样?”   “……”曲临烟瘪了瘪嘴,“我也不知。”   织梦梭,织存的是梦境,所以哪怕只是用来困人的幻境,也有一个能主导整个梦境的精神主体,也就是梦境之主。   每一个梦境之主皆可掌控自己梦中的一切,翻天覆地、弑神杀魔也是易如反掌。   常人的精神力无法掌控梦境,修为高深者却有于梦中觉醒自我意识的可能性,一旦如此,擅闯者的生死便全在梦境之主的一念之间了。   “那我们怎么出去呀?”   “不知道。”曲临烟答得淡定,“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这个梦境必然属于某个她认识的人。   她虽不曾修习过入梦之术,却知梦中的一切皆随梦境之主的心念所化。她若与此人素昧平生,入梦时便只是一个外来的陌生人,身体不会发生任何变化,正如傅小八这般,梦外是只孔雀,梦里依旧是只孔雀。   如今她重回蛟族之地,又变成这般模样,只有一种可能。   对梦境之主而言,她不过是个伤魂谷中不曾长大的孩童。   ※※※※※※※※※※※※※※※※※※※※   放心哦,这个梦境没有任何危险的,这是一个巨温柔的梦。下集预告,小孔雀修出人形,巴扎黑感情升温。   今晚还有一章,大概十二点左右,大家记得来看。新坑刚起步,评论收藏非常非常非常重要,只要你温暖这只作者,她就更勤奋的更新,不信你试试!   *感谢在2020-06-06 01:48:23~2020-06-07 16:2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62个;秋水浮萍 11个;游泳的羊 4个;咸鱼好几个字 3个;随便、京鱼、小饼干吧、汐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内田家的圆圆酱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这个梦境无疑是安静的,偌大的伤魂谷,空无一人。   本应潜居于峡谷河流中的蛟族,于这梦里也全无踪迹。   仿佛那山间的风、崖下的水,时断时续的虫鸣鸟叫,便是这个世界全部的声音。   曲临烟用如今仅余的微弱灵力将怀中的小孔雀牢牢护住,带其潜入河底,穿过一处暗流,进入了蛟族数千年来居住的水下。   出水入洞,一股寒凉扑面而来。   幽暗的洞内漂浮着微弱的灵光,映衬着水色,将潮湿的洞壁照作一片莹蓝。   身子娇小的女孩抱着怀里的孔雀,身前飘着一丝微弱的淡紫灵光,似引路般,照她于那狭窄又昏暗的甬道中缓步而行。   四周很静,静得除去曲临烟的脚步声与呼吸声外,连岩壁滴水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傅小八下意识往曲临烟怀里缩了缩,没多会儿便见那阴暗又狭窄的甬道渐渐宽阔了起来,再往里走,便似换了片天地。   这是一个巨大的水下溶洞,甬道四通八达、交错复杂,洞顶倒悬的石钟乳长短不一,在各色灵流下反射出迤逦的色彩,似梦似幻。   傅小八第一次瞧见这样的景色,开心得从曲临烟怀中跳了下去,踩着地下碎石,四处乱逛。   曲临烟说,蛟族中人不太喜光,世世代代于此处择洞而栖。   他们会用灵力照亮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以碎石凝壁、珠帘为门,分出多个隔间,再学着人类,放上像模像样的家具,用捡来好看的石玉或是珊瑚用以装点,便成了一个“小家”。   曲临烟追着傅小八跑了一路,从一个洞口到另一个洞口,一个接一个,兴奋地跑了许久。   洞内虽是无人,却依旧留存着蛟族布下的灵力。   傅小八跑累了,转身在曲临烟脚边蹦跶:“小黑!你住哪儿呢?”   “我带你去找。”曲临烟说罢,俯身将傅小八抱起,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许久未曾回“家”,到了地方,她才发现里面所有陈设都已变了模样。   不,与其说变了模样,不如说……   所有的一切,都似回到了八百多年前,许许多多本该被岁月模糊的记忆,再一次涌入心间。   曲临烟摇了摇头,压抑住了心中险要决堤的思念,走到傅小八身侧蹲下,无言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咕~”   傅小八不禁咽了咽口水,抬眼不好意思地看了曲临烟一眼,道:“小黑,我饿了。”   曲临烟不由一愣,回神后“啊”了一声,起身道:“我去给你做吃的。”   说罢,转身快步跑进厨房。   这梦境也算良心,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还真能起灶做饭。   奈何如今的曲临烟太过矮小,踮脚去够灶台都嫌吃力。   傅小八在一旁看得心急,却又帮不上忙。曲临烟好歹是个人形,这顿饭做的再艰难,也比它当初用一对小翅膀炸厨房来得容易些。   “小黑,外面有石凳,不如拿进来踩着吧。”   曲临烟忽感挫败,自己竟已矮到需要踩凳子才能舒舒服服够到灶台了,真是丢人……   她摇了摇头,刚想出去搬石凳,岂料转身,便见房门外站了一个女子。   墨发挽作垂鬟髻,眉目尤似仙人画。一袭白衣,柔若枝头雪,更胜月下霜。   那女子望了她片刻,弯了弯眉,眸中笑意虽浅却柔。   她说:“阿烟,从哪带了新朋友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你看这家中什么都没准备,岂不怠慢?”   熟悉的声音,似是叩入心底。   只一瞬,便泪湿了眼眶。   ***   曲临烟说,梦中百年,于梦外而言不过一瞬。   寻常梦境之中,天地灵气总是分外稀薄,无论养伤还是修行,效果都好不了。   可如今她们所身处的这个梦境,却是灵气充盈,十分适合养伤修行。   她虽不知此梦为何会出现这等异况,但在发现这个梦境并无危险后,便欣然做下了一个决定。   “出口可以不忙找,我养伤你修行,刚好。”   傅小八不得不承认,此处确实挺好。   她这一生也算无欲无求,哪里过得安稳舒适,便愿意在哪里长久待着。   从前在无忧谷,傅灼尘一直照顾它,后来傅灼尘有阵子不在,曲临烟便照顾起了它的一日三餐。   如今曲临烟变成了一个小女娃,它本以为没人能照顾自己了,岂料又多了一个温柔好看的大姐姐,将它与曲临烟照顾的无微不至。   曲临烟管那女子叫“阿轻”,平日里对她的态度不怎么好,与其说起话来总是冷冰冰的。   多温柔的一个女子啊,成天热脸贴那曲临烟的冷屁股,还从不会生气。傅小八从旁见了,都觉得曲临烟有些过分。   不管怎样,傅小八是被曲临烟带着在这个梦中之境住下了。   这里没有它口朝上开的孔雀窝,它便睡上了曲临烟的床。   起初它是拒绝的,可曲临烟一点也不懂得照顾孔雀,它不愿到床上睡,曲临烟便由着它在湿冷的地上卧着,连个软枕都不给它。   那时它与阿轻不熟,不敢告状,于凉飕飕的地上睡了几日,最终受不了了,还是厚着脸皮蹦上了曲临烟的床。   曲临烟睡觉时不怎么老实,特别喜欢将肉乎乎的它抱在怀里搓揉,它也不是没有挣扎过,可这曲临烟身子变小后性子竟也跟着熊了起来,它越是去拗,便越被来回揉捏,最后干脆放弃了抵抗。   平日里,阿轻总是在为它与曲临烟事无巨细的忙里忙外,空下来了,还会悉心指导它与曲临烟进行修炼。   要不怎么说人比人气死人呢?   以往傅灼尘督促它修炼,永远就是让它傻乎乎地打坐聚灵,自己坐在边上喝茶。   阿轻就不一样了,她总是很有耐心,会很细致地指点它体内运灵的法子,还会教它许多简单实用的术法,这所有的一切,全是傅灼尘提都不曾向它提过的。   这么好的人,曲临烟怎就爱刻意疏远呢?   傅小八每每向曲临烟问起这个问题,曲临烟都只是闭上双眼,淡淡说上一句:“梦境与现实你分得清么?”   那语气、那表情,跟看透了凡尘似的。   奈何配合那又奶又软糯的小脸,就像个爱装深沉的小屁孩,越是严肃,便越引人发笑。   “为什么要分清呢?谁对我好,我便喜欢谁。什么时候谁不能对我好了,我便喜欢别人去。”傅小八话音刚落,便被曲临烟用力拍了下后脑勺,不禁痛得“啊”了一声。   “你这小山鸡,怎将喜欢说得如此廉价?”   曲临烟竟然打它,它还是第一次被人拍脑袋呢!   若是放在从前,曲临烟这么打它,它便默默认了。   可如今不一样啊,曲临烟这小胳膊小腿,它要蹦起来,她想抓都抓不稳,这还有什么好怕的?   它当即大起胆子,双脚一蹬,高高跳起,翅膀对着曲临烟的头一阵狂甩。   曲临烟伸手去拦,却闹不过这发了威的孔雀,原本齐整的发髻被弄得分外凌乱,看上去狼狈又好笑。   “傅小八!”   “傅小黑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啊?”   “死山鸡!看我不收拾你!”   “凶什么凶啊,别忘了你跟着我姓了两个月啊!”   “你有本事就给我站住!”   “你有本事抓到我啊!”   那日,曲临烟生气了。   顶着一个爆炸头和那只小小孔雀追逐打闹了整整半个时辰,直到阿轻闻声赶来,一手拽住一个,这才将俩咋咋呼呼的小家伙安抚下来。   “阿烟,你怎么又欺负小八了?”   傅小八仗着有阿轻保护,冲曲临烟做了个鬼脸。   “谁欺负谁啊!”曲临烟一时委屈,气鼓鼓地转过身去,像极了撒娇赌气的小丫头。   阿轻闻言笑了,牵起她的手,一路带到梳妆台边,拿起一把木梳,为她梳理起了那一头乱糟糟的长发。   傅小八背着小翅膀在桌子和地面来回跳,这要换做平时,曲临烟早该嫌太闹腾了,此时此刻,她却只低着头,安安静静的,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般乖巧神态,它可从未在曲临烟身上见过。   那个晚上,傅小八卧在曲临烟枕边,好奇问道:“小黑,阿轻到底是你什么人啊?”   曲临烟不语。   “你们是不是在梦外的世界吵架了?明明都很在乎彼此,没必要弄那么僵啊。”傅小八瘪了瘪嘴,认真道,“你表面不说,我却看得出来,你根本不讨厌她,相反,还有些怕她。”   曲临烟翻了个身,闭上了微微泛红的眼眶。   “出去后,你带我去见见她如何?她若还生你气,我帮你说情!”   曲临烟咬着下唇,沉默许久,奶声奶气应了一句:“好。”   傅小八瞬间跨步跳到曲临烟面前,将一只翅膀怼到了她的脸上:“击掌为誓!”   曲临烟哭笑不得,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敷衍地拍了一下傅小八的翅膀。   “好了,快睡觉!”   “嗯嗯!”傅小八嘿嘿笑了笑。   它蹲在枕边,望着她缓缓入眠。   待到那呼吸绵长平稳,才迈着小碎步,轻轻走到曲临烟边上卧下,小脑袋朝那尚未发育起来的“小山丘”蹭了蹭。   看着没什么肉,实则软乎乎的,还挺舒服。   ※※※※※※※※※※※※※※※※※※※※   预估出错,下一章是真的要变人了。   有小天使问她们不会一直在梦里吧?那肯定不能够啊,梦不会长,不过梦境特殊,里面养伤和修行都是作数的。   *感谢在2020-06-07 16:29:01~2020-06-08 02:1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21个;秋水浮萍 6个;はくろうの彼女 3个;咸鱼好几个字、龍天 2个;泠小雪、hanser家的知然、游泳的羊、京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yi 30瓶;云爱云隶 10瓶;小葉 5瓶;爱看甜文的小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曲临烟知道,什么都是梦。   平平淡淡的安稳生活是梦,少时无忧是梦,阿轻是梦。眼前的一切,只有那傻乎乎的小孔雀不是梦。   可她开始留恋这场梦了。   从傅小八对她说,出去后,一起去找阿轻的那一夜起,她允许自己暂时成为了一个孩子——沉浸于一场梦中,短暂无忧。   这份无忧,来自阿轻,也来自那只愈发胆肥的孔雀。   没错,傅小八最近越来越胆肥了。   它对曲临烟的态度仿佛回到了她们初相逢的那段日子,整天昂首挺胸,摆出一副“我比你厉害,你得听我的”的架势。   若是曲临烟哪个早上想睡个懒觉,定会看见它在床头扑扇着翅膀反复横跳,老母亲似的叫她起床。   若是曲临烟哪日修炼时开了个小差,定会看见它像个小师父一样,一本正经学着阿轻的语气,各种叽叽歪歪。   关键这傅小八向来律人不律己,分明平日里就数它最爱赖床和偷闲,却次次逮着机会就扬着小翅膀对曲临烟指指点点。   傅小八的世界向来单调。   从小到大,它的世界只有傅灼尘一人能与它说说话。   不过从前的它也没有一定要与谁人说话,傅灼尘有空搭理它时,它便缠着傅灼尘给自己讲故事;傅灼尘没空搭理它时,它便自己找个地方发呆。   其实它也想与人玩闹,只是奈何找不到人。   正是因为如此,那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小孔雀才会在最初捡到小黑蛇时,对其日日悉心照料,一心只盼那小黑蛇伤愈后能留下来与它做个伴。   只是小黑蛇最终变成好大一条玄蛟,那种与强大妖精之间的距离感,一下子便出现了。   无论是傅灼尘还是曲临烟,对傅小八而言都是只能仰望的,它甚至不敢在他们面前有半分的撒野行为。   而如今,面对那个小小的曲临烟,仿佛一切都变了。   原来,它这般微不足道的小妖,也是可以和那个自己本应畏惧、仰望的大妖在一起玩耍嬉闹的。   这样的感觉真好,原本仿佛遥不可及的人,一下便拉近了距离。   说白了,其实就是看准了曲临烟现在身形与修为都受到了这个梦境的限制,根本收拾不了它,所以抓紧时间尽情放肆。   放肆到什么程度呢?   曲临烟每次帮傅小八洗澡,都会被傅小八甩一身水。   她总感觉那只能卧着绝不站着,能站着不动绝不走半步的小孔雀,不知不觉就变了,变得有点……恃宠而骄?   对,应该就是恃宠而骄没错了。   这家伙被阿轻宠坏了,知道仗着阿轻的保护,来欺负她了!   起初入梦,她晚上抱着傅小八揉捏,它屁都不敢放一个。   后来啊,她若捏傅小八一下,傅小八就敢跳起来用爪子抓她的头发。   现如今,这小家伙非但不让她揉了,还每天夜里都要钻进她的被窝里,一会儿枕她的胳膊,一会儿枕她的肚皮,有的时候,甚至会枕上她的胸。   枕就枕吧,竟还对她说:“我听闻适当的按摩能让这里变大,如今你这儿好小,没有外面的那么舒服,待我修成人形,帮你按摩按摩如何?”   “傅小八!”曲临烟当场抬起右手,做打人状。   傅小八连忙向旁侧后跳数步,道:“凶什么,我在关心你的发育嘛!”   “哈——那可真是谢谢你啊。”   对此,曲临烟表示,不需要,她真的不需要。   以往谁敢对她说这种话,她非将其生吞活剥了,要不是看在这孔雀是个无知小妖,岂能容它这般放肆?   不过……   说来也怪,这只小孔雀这般放肆,她却不曾感到愤怒,之所以会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也不过就是觉得自己两千七百多岁了,被一只连人形都没修出来的小孔雀调戏了,脸上挂不住。   那种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   傅小八修成人形了,在某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日子。   曲临烟不过是随着阿轻去溶洞外猎了一趟食,哪里料得到自己回来时,竟会被藏在甬道之中,猛然一下冲出来对她做了个鬼脸的“鸟人”吓了一大跳。   愣是将她手里拎的那条大鱼给吓掉在了潮湿的石子地上,翻着白眼,垂死挣扎着扑腾了两下。   这“鸟人”披一头墨发散于身后,眉眼弯弯,向后背起了一双土黄土黄的大翅膀。   她高了曲临烟不少,身前那被黄色羽毛遮住的“江山”竟有几分傲人,此刻负手一站,高挺于前,小小女娃便瞬间皱起眉头微红了脸颊。   “哈哈哈吓到你了吧小黑!”   这熟悉的声音,是傅小八没错了。   “你怎么连衣服都不穿?”曲临烟一双细眼都快瞪圆了。   “我没衣服穿啊。”傅小八歪了歪头,一张清丽秀美的小脸上挂满了无辜。   阿轻听了,弯起眉眼,于一旁掩唇轻笑。   傅小八初化人形,两只手脚都还是翅膀与孔雀爪子的形状,身上羽毛更是没褪干净。别看此刻虽是一.丝.不.挂,却压根没露上几寸肌肤,乍一看就是个不伦不类的鸟人。   穿与不穿,区别着实不大。   可再怎么说,她也有半个人形了,身上没件衣服总是怪怪的,弄得曲临烟一双眼都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阿轻上前牵起傅小八的还未变出人手的翅膀,一路将她带进了自己的房间,将门合上。   曲临烟俯身捡起地上的鱼,原想快步跟上,却在靠近门口时被阿轻用术法隔在了珠帘之外。   她不禁倒吸了一口闷气,咬着下唇在门边抱膝坐下,心里莫名酸酸的。   曲临烟鼓着腮帮子在屋外静静坐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结界撤去,珠帘掀起。   她起身向内望去,只见傅小八已褪去一身长羽,一袭白衣翩然玉立,杏脸桃腮,眉目如画。   有那么一瞬,曲临烟竟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只是这念头刚起,便被她于心底否认了。   不过是只刚修成人形的小妖,怎会入过她的眼?   傅小八见曲临烟看自己看得有些痴了,捻起裙边,轻轻转了个圈,冲其抿唇一笑:“怎么样啊?小黑。”   “嗯……”曲临烟瘪了瘪嘴,道,“想不到你这山鸡还有几分姿色。”   傅小八闻言,几步大跨上前,伸出双手,用力捏了一把曲临烟还未褪去婴儿肥的小脸,在其又惊又怒的目光下,认真纠正道:“是孔雀,不是山鸡!”   岂有此理!她竟被一只小妖捏脸了!   曲临烟刚要发作,便见傅小八忽然拉起她的双手,在她面前轻轻蹲下,道:“别生气嘛,我让你捏回来。”   说罢,鼓了鼓腮,眼神澈净如泉。   曲临烟一时失了神,呆愣数秒后,红着耳根伸出了肉乎乎的一双小手,轻轻捏了捏傅小八的脸颊。   凉凉软软的。   她弯了弯眉,眼底荡开一丝笑意,真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分外好哄。   傅小八见她不气了,也咧嘴跟着一起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那个晚上,傅小八第一次以人类模样与曲临烟睡上了同一张床。   曲临烟年岁不大,阿轻为她做的床本就有些小,从前一人一孔雀倒是宽敞,如今变成了两个人,难免就拥挤了一些。   曲临烟难得躺得笔直,一双手规规矩矩放在了肚皮上,眼睛闭得紧紧的。   傅小八于床外侧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怎么都睡不着,干脆侧身望着曲临烟的侧脸,轻声问了句:“小黑,睡了吗?”   两秒沉默后,曲临烟低声应道:“还没。”   “好奇怪,我睡不着。”傅小八伸手抱住了曲临烟的胳膊,“明明只是换了副身体,换了种睡觉姿势,我便睡不着了……你困么?可以陪我说说话么?”   “你说。”曲临烟睁开了眼。   傅小八想了想,道:“小黑,我想哥哥了。”   曲临烟听她忽然冒出这么一句,不由得来了气:“想那火鸡作甚?”   这小山鸡,梦里共处数十年,竟还念着梦外的野男人,真是怎么养都养不熟。   傅小八反问:“你们当蛇的,是生来就有名字吗?”   “那是当然。”曲临烟应着,忽觉哪里不太对,默默纠正了一句,“我是蛟非蛇。”   “可我们这些山野小妖是没有的。”傅小八认真道,“我是家里第八只破壳的孔雀,所以叫小八。”   曲临烟不由一愣:“竟如此随意?”   “你生来便是大妖,自是不知我们这些小妖只有修得人形才配拥有名字的。哥哥说过,待我修成人形便会为我起一个名字,可我如今修成人形了,他却不在身边。”傅小八说着,轻轻晃了晃曲临烟的胳膊,“要不……你给我起一个吧?”   曲临烟侧过头来,凝视了傅小八数秒,咬了咬内唇,思虑片刻后,点了点头。   只见她抬起一根食指,凭空勾画了几下,指尖灵力残留于夜,现出三字。   傅小八开心得拍了拍手,指着第一个字,问道:“这是何字?”   “傅,你的姓。”   “噢!”傅小八恍然大悟,连忙指了指第二个字,“这又是何字?”   曲临烟道:“玉骨珊珊,盈盈似露。此字为‘珊’,有轻盈美好之意。”   “我喜欢我喜欢!”傅小八又指了指最后一个字,追问道,“那这个呢?”   “这个字放在人间,是对貌美女子的称呼。”曲临烟话到此处,嘴角止不住微微扬起,“它念作‘姬’。”   “甚好,甚好!”傅小八拍手叫好。   笑着笑着,忽觉哪里不太对劲。   呆愣两秒后,脸上笑意渐渐僵了下来。   “噗——”不行,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曲临烟忽然抱起肚子,笑得好生猖狂。   ※※※※※※※※※※※※※※※※※※※※   傅小八:蛟族都是蛇。   曲临烟:孔雀都是鸡。   渣作者:般配!   *感谢在2020-06-08 02:19:13~2020-06-09 04:2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14个;秋水浮萍 9个;咸鱼好几个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阔落 42瓶;4198930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什么玉骨珊珊,什么女子美称,真以为换个说法她就不知道这是在说“山鸡”了?   傅小八生气极了,一旁曲临烟笑声越大,她就越是生气!   若非至亲至信之人,她才不会让其为自己取名呢!   曲临烟像个熊孩子似的,自己逗乐了自己,此时抱着肚子笑得都快断气了。   傅小八忍了数秒,一个没忍住,翻起身子,伸手就去捂曲临烟的嘴。   曲临烟下意识抬手去拦,却发现傅小八现如今不仅个子比她高,力气也比她大了,三两下便将她两只手腕抓在一块,单手按到了枕头上。   “不准笑了!”傅小八凶巴巴的。   “不笑……”曲临烟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满写着认真。   傅小八深吸了一口气,刚想放开双手,便见曲临烟嘴角再次扬起,在经过了两秒想笑又不敢笑的疯狂挣扎后,最终还是破了功。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再笑,再笑你就受死吧!”傅小八将狠话喊得极其中二。   曲临烟好努力忍住了笑意,刚开口说点什么,便被傅小八另一只手抚上了腰身,不禁瞪大了双眼:“你手往哪儿放!”   这只山鸡怕不是要对自己耍什么流氓?   曲临烟还没来得羞愤,便见傅小八翻身压在了她的腿上,一手缚着她两只手腕,一手于她腰上拍了拍,然后……   为她挠起了痒痒!   曲临烟:?????   从前在无忧谷里,傅小八若在修炼时偷闲让傅灼尘发现了,定逃不了一顿小惩。   这惩罚呢,通常是被傅灼尘下一个术法,然后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就像被人追着挠了一路痒痒,痒得满地打滚、又哭又笑。   某次惩罚结束,笑到几近断气的她抱着疼得不行的肚子,委屈巴巴走到傅灼尘边上,眼里含着泪:“每次都这样,你还不如打我呢……”   傅灼尘听罢,起身自屋外折了一枝竹回来,笑道:“那我便打你了?”   傅小八看了一眼那隐隐泛着红色灵光的竹枝,哪里还敢贫嘴,当即转身大步溜走。   别的不说,挠痒痒这一点,傅小八绝对是专业的。她比谁都知道挠哪里最痒,最令人喘不上气。   曲临烟眼泪水都出来了,这么挠她,还不如跟她耍流氓呢!   “啊哈哈哈哈,傅小八你放肆!哈哈哈哈哈哈住手,你快给我住哈哈哈哈……”   “笑不笑了?还笑不笑了!”   “不,不笑了!哈哈哈哈哈哈不笑了……肚子疼啊哈哈哈哈……”   “骗谁呢?你分明还在笑!”   曲临烟差点没气背过去。   她到底为什么还在笑,傅小八心里没点数吗?   如今她的个子刚及傅小八胸口,无论气力还是灵力都被傅小八压上一节,根本逃不出傅小八的魔爪,一时被欺负得缩到了床角,背顶石壁不得脱身,狂笑不止、连连求饶。   傅小八抓着曲临烟闹腾了好一会儿,终于是累了,松手后便翻身躺平,闭眼睡去。   曲临烟嗓子笑哑了,肚子也疼了好半天,此刻缩墙边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缓了回来。   她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摁在床角欺负了那么久,“迫害者”竟还没事人似的,折腾完她便倒头睡了。   这个仇,她于心底默默记下了,等出了梦境,是一定要讨回来的。   就在此刻,傅小八轻轻翻了个身,小胳膊一甩,搭在了曲临烟胸前。   曲临烟下意识抖了一下,以为这死丫头又要醒来折腾她了,刚想认怂,抬眼却见傅小八于睡梦中吧唧了几下嘴,似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她愣了愣,回过神后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傅小八腰身轻轻戳了两下。   傅小八猛然缩了缩腰,小奶狗似的“嗯?”了一声。   曲临烟收回手指,提心吊胆了片刻,只见傅小八舔了舔唇,翻身侧睡至床沿,一副随时有可能滚下床的样子。   摔了好,自己就该一脚踹她下去。   曲临烟这般想着,小心翼翼活动了一下被窝里的小脚丫子,眼神蠢蠢欲动。   可她思虑片刻,最终还是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伸手抓住傅小八的胳膊,轻轻将她往回扒拉了两下,把被子分了她一半。   五百岁的小孔雀,就算修出了人形,说到底也还是个孩子。   自己多大了,哪能和小丫头斤斤计较?   ***   曲临烟说她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虽说梦中年岁于梦外而言不过一瞬,可她们在梦里待了快五十年,梦外一瞬又一瞬,那肥美山鸡的小肉.体,怕是都该睡过冬日的漫漫长夜了。   傅灼尘不是傻子,时间长了定会有所察觉。   以他的修为,想要探出这个借傅小八身体铺开的梦境,应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想走还得再打一架,想想都头大。   人一旦入他人之梦,出梦之法有二。   一是等待梦境坍塌,二是寻到梦境出口。   梦境若是坍塌,往往会让入侵梦境者,随着梦境的坍塌灰飞烟灭,不过若是借织梦梭入的梦,就算梦境坍塌,也能全身而退。只是这样,在这梦中所要蹉跎的时间可就漫长了——毕竟谁也不知道一场梦境究竟能有多长。   曲临烟是急性子,自是不愿在此处等到梦境自己坍塌。   凡是梦境,必有出口。   这个出口,一般都藏在梦境之主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地方。   “小八,我们得寻一下梦境出口。”曲临烟坐在卧房的小石桌边托着腮,稚嫩的小脸上挂着满满的老成。   傅小八听了,拎着裙角跑了上前,在曲临烟对面坐下,双手托着下巴,问道:“这么急着走啊?这里不挺好吗?”   曲临烟翻了个白眼,道:“这是梦啊。”   “虽说是梦,可你与我都很清醒,我们在这里,其实是与梦外无异的呀。”傅小八歪了歪头,明亮的一双眼里透露着些许茫然,“此处待着开心快乐,又不影响梦外寿数,为何不多留些时日呢?小黑你难道就不觉得,你我还有阿轻,我们三个在这里的时光,都是碌碌浮生里偷来的吗?”   她说着,冲曲临烟眨了眨眼:“既然都偷来了,何不及时享乐。”   曲临烟闻言,不由得走了神。   碌碌浮生中偷来的闲适岁月,真就值得忘乎所以的去留恋吗……   不,一时沉溺尚可救,若是甘愿为此日日沉沦,那又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曲临烟皱了皱眉,抬起手来拍了下傅小八的脑门,奶凶奶凶地教育道:“你也知道是偷来的啊!偷来的还敢享乐,不怕日后偿还不起吗!”   傅小八被曲临烟这小手手拍得愣了一下,回过神后理了理额前碎发,挺胸争道:“偿还什么啊?这不过是场梦,谁还会来讨这个债吗?”   曲临烟一时语塞,欲言又止数秒后,扭头赌气说了句:“你不走,那我一个人走!”   傅小八张了张嘴,最后伸手抓住曲临烟的胳膊,道:“别,别生气……我跟你一起走就是,我不留在这里了。”   曲临烟顿时感觉自己心情好了许多,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便见傅小八起身走到她边上蹲下,神色带忧:“出去后,你是不是要和哥哥打起来了?”   曲临烟思虑片刻,道:“既是你的哥哥,有些恩仇也不是不能单方面罢了。只是我罢了不代表他愿意放过我。我只能向你保证,只要他别守在梦外堵我生路,我自会悄悄离去,不与他起任何冲突。”   “那真是太好了!”傅小八松了一口气,起身张开双臂,给了曲临烟一个大大的熊抱,“谢谢你!小黑!”   曲临烟本想躲,却没能够躲掉,小脑袋瞬间被按进了那软软的双峰,不自觉便红了耳根。   数秒后,傅小八松开了曲临烟,咬了咬手指,道:“不对啊小黑……你要离开无忧谷,那我呢?”   曲临烟此刻脸颊通红,看都不好意思看傅小八一眼,回答自然也是非常随意:“你与我有什么关系?”   傅小八眨了眨眼,歪头问道:“我们不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吗?朋友,不是该一直一直在一起玩的吗?”   曲临烟将头别向旁处:“朋友哪有一直在一起的,一直在一起的,那叫夫妻。”   “夫妻?”傅小八反应了好一会儿,“噢噢噢”的恍然大悟道,“这个我知道,白蛇传说里有提过,人类男子救了白蛇,白蛇回去报恩,便与其结为夫妻,欲共度一生!初闻这个故事时,我曾问过哥哥,夫妻是为何意,他说,待我历劫时自会明白。”   话到此处,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对曲临烟伸出了一根手指:“啊!啊啊!啊啊啊!”   “啊?”曲临烟不禁皱眉,“怪叫什么,怪叫!”   “我知道哥哥是什么意思了,我历的既是情劫,自是要找个夫君的!”傅小八说得分外兴奋,一屁股坐在了曲临烟手边的石桌上,激动道,“小黑!我救过你诶,你不是要报恩吗?你你你……”   “你你你……”曲临烟身子下意识往后躲了半分。   这无知小妖,该不是要她堂堂蛟族族长以身相许吧?   荒唐,着实荒唐!   想太多,简直想得太多!   曲临烟刚想开口义正言辞的拒绝,便见傅小八单手打了个响指,摆出一脸“我可太机智”了的表情,对她挑了挑眉,眼中满是笑意。   “小黑,我本厚道,不求你对我涌泉相报,你既欠我一份恩情,那么……”   “你想清楚再说!”曲临烟出言威胁。   傅小八视若无睹,继续道:“你便带我去人间找个夫君吧!”   曲临烟顿时羞愤不已。   好啊你个小山鸡,你果然馋我的身子,你果然……   你……   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对。   曲临烟摇了摇头,呈痴呆状望向傅小八:“你说什么?”   傅小八挠了挠耳朵,道:“我说,你带我去人间找个夫君,我便当你报恩了。”   曲临烟不禁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长气。   握拳的手,微微颤抖。   ※※※※※※※※※※※※※※※※※※※※   曲临烟:好啊你个小山鸡,竟然不馋我的身子,你竟然……   *感谢在2020-06-09 04:27:13~2020-06-10 22:3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游泳的羊 12个;猫大王 10个;秋水浮萍 9个;不寤 6个;小饼干吧、咸鱼好几个字、泠小雪、京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寤 16瓶;奥腻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曲临烟觉得自己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就在傅小八说出,希望她能带她去人间找个男人当夫君的那一刻。   人间话本里白蛇报恩的故事有诸多版本,各个版本皆提到了以身相许,别说人类,就是未涉人世的妖魔都该听说过。   可那么多版本,她偏就从未听过这“以身相许”是可以拿别人的“身子”去“许”的。   曲临烟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精神分裂。   傅小八若真馋她的身子,她必然会羞会怒,可如今看来,傅小八一点都不馋她的身子,非但如此,心里还念着人间的野男人。   如此这般,明明挺好,她却依旧没来由的感觉到了一阵窝火。   什么意思啊这只小山鸡!   分明和她相处了那么久,分明每天夜里都和她挤在一张床上,分明每次都只是睡前老实,睡后便将胳膊腿啥的全往她身上搭。   怎能一提到报恩,便这般略过了她,说要去人间找男人了?   她难道还比不上那些凡夫俗子吗?   这蠢山鸡,绝对不对劲!   曲临烟默默端起一杯水,想要压压心底的无名怒火。   “小黑?你怎么了?”傅小八伸手在曲临烟眼前晃了晃,见曲临烟回了神,便连忙问道,“你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我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曲临烟不由得呛了口水,放下手中杯子,重重咳了起来。   傅小八连忙上前帮忙拍背顺气。   曲临烟摆了摆手,神色尴尬,不知如何作答。   她总不能和傅小八说:“我生气还不是因为你竟敢不馋我身子!”   思虑许久,她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不高兴,我只是觉得你被骗了。”   “啊?”傅小八目露疑惑。   “傅小八,你可知妖魔之命是不受天界管束的?”曲临烟摸了摸下巴,摆出一脸老成,“天上那些神仙,连自己的命数都掌控不了,也就只能司管一下凡人之命。”   “凡三界生灵,皆有三魂七魄,魂散则命尽,再无轮回可能。正因妖魔之命不受天界管束,为了尽可能的避去风险,仙人渡劫皆是投生成人,一世命格都由司命星君撰写,以此规避魂飞魄散的危险。”曲临烟手指敲了敲石桌,严肃道,“我从未听说哪个仙人会投成一只妖精历劫,妖精的命数天界无法插手,真就不怕发生意外吗?”   傅小八听得一愣一愣的,一双眼无辜又茫然地眨巴了几下:“什么意思啊?”   曲临烟深吸了一口气,总结道:“仙人投成妖精历劫,我真是闻所未闻,你要真是神仙,我跟你姓好吧?你绝对是被那火鸡骗了。”   傅小八张了张嘴,似想反驳,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她愣了数秒,最终说了一句:“不是火鸡,是孔雀,变……”   “是变异的红孔雀!”曲临烟抢先一步说完了傅小八的台词,扶额头疼。   傅小八咬了咬唇,思虑了好一会儿,道:“小黑,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这就对了。”曲临烟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也相信哥哥不会骗我,他没有理由骗我。”傅小八的语气格外认真,“人间我是要去的,情劫我是要渡的。有朝一日我飞升上神,定会请你去仙界喝茶叙旧,但若真如你所说,哥哥骗了我,我也没什么损失啊。”   “……”曲临烟不知如何反驳。   这傅小八怎么没心没肺的,什么都不在乎……   “所以这恩你报不报了?”傅小八追问。   曲临烟咬了咬牙,将头别往旁侧,不爽道:“走开,我白眼狼!”   她看上去真的很闲吗?花时间陪一只山鸡去人间找男人,是吃饱了撑的吗?   不可能,这件事没得商量。   ***   曲临烟说,一个梦境的出口,多藏在梦境之主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地方,若想离开,必须确定梦境归属,对症下药。   织梦梭可入他人梦境不受反噬,亦可封存他人之梦,借一缕残留的神识将其编织、改造,化作留困生人的幻境或杀阵。   若是前者,梦境之主应是入眠之人,若是后者,梦境之主则为织梦之人。   织梦梭并不是一件容易驾驭的灵宝,当日她旧伤未愈、灵力微弱,本不该轻易使用此物,可为了避免在伤势未愈时与傅灼尘正面冲突,不得已只能借其之力躲入傅小八的梦境。   奈何织梦梭中编织、留存了太多人或好或坏的梦境,她当时微弱的灵力并不足以让自己保持清醒,终是在那些形形色色的混乱梦境中彻底迷失了方向,于筋疲力尽后不省人事。   当她再度醒来,便已同傅小八一起来到了这个梦境。   “所以这是阿轻的梦吗?”傅小八问。   曲临烟摇了摇头。   起初她也差点以为阿轻是梦境之主。   可这个梦太过温柔了,没有丝毫危险,也没有半分争执,显然只是一个精心编织的完美梦境。   梦中的阿轻再怎么真实,终究也只是本人的一缕神识所化。   熟悉,却不是真的。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个梦不是用来囚困任何人的,而是梦境之主费尽心力编织留存的旖旎之乡。   是想要留住,却不曾留住的温柔假象。   “我想我知道梦境之主是谁了。”   “谁啊?”傅小八好奇地问。   “你不认识,如果没猜错,此人应该就是织梦梭的主人。”曲临烟托腮沉思了许久,猛然站了起来,“小八,跟我来!我知道她最不愿面对的是什么。”   傅小八疑惑地“诶”了一声,忙起身追着曲临烟的小步子跑了上前:“小黑……是不是寻到出口,就不会回来了?”   “舍不得?”曲临烟冷冷问道。   “有点吧……”傅小八瘪了瘪嘴,道,“她脾气好性格好,会给我裁好看的衣服,会辅我修炼、教我术法,她做的饭菜也比你和哥哥的好吃很多……”   曲临烟听了,当即便要甩开傅小八。   傅小八连忙抓紧了曲临烟的手:“错了错了,我不说了!”   正在厨房做午饭的阿轻见这俩丫头忽然手拉手冲到了自己跟前,一副有急事要说的样子,便熄了灶上的火,擦擦手,跟着二人出了厨房。   “怎么了?”   曲临烟张了张嘴,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道:“阿轻,你随我去个地方。”   阿轻不由茫然:“去哪?”   “去了就知道!”曲临烟不给阿轻拒绝的机会,伸手便拉着她朝外走去。   三人离开了蛟族久居的水下溶洞,朝着东南方向一直走、一直走。   从天明走至夜幕,再从夜幕走至天明。   离开了那大峡谷,又踏入了连绵不绝的一条山脉。   曲临烟与傅小八修为低微,无法催动灵力疾行,行路极慢。   阿轻虽为此感到不解,却并未多问什么,只将就着她们的速度,一路同行。   就这样,她们饿了随便吃点,累了稍作休憩,一日复一日,于这仿佛没有边际的梦中走了半个多月,未曾停歇一日。   终于,赶赴至梦的边境,一切发生了变化。   目之所及,竟是一片血色荆棘,层叠交错两米之高,一望无际。   “这是什么地方,前面怎么没有路了?”傅小八低头看向曲临烟,眼中满是诧异。   曲临烟只抬眼凝视阿轻:“你知道这是何处。”   “此处再往前走,便是冥府,过冥府渡忘川,可至人界。”阿轻低声说着,眼中满是不解,“阿烟,我记得这里不是这样的。”   曲临烟道:“有人不希望你去往人界。”   阿轻不禁皱眉:“为何?”   曲临烟面不改色:“你自己去看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人界……”   “这怎么过得去嘛,这根本……”傅小八话音未落,便见阿轻不知怎的,嘴里喃喃着什么,失了魂般向前走去。   她伸手拨开荆棘,一步又一步地艰难前行。   那些荆棘,似有生命般开始蜿蜒生长,恨不得化作囚牢将她缠绕、束缚。   她却视若无睹,只拖着愈渐沉重的脚步,着了魔似的一再向前,如何都不愿停下。   细刺划破了她的肌肤,鲜血浸红了本也纤尘不染的残破衣衫,她似失去了痛觉。   “小黑!阿轻她怎么了!”傅小八大惊失色,想要上前拦阻。   曲临烟只伸手拽住了她:“她没事。”   “这怎么叫没事?那些带刺的枝条分明是活物,它们要杀了阿轻!”傅小八说罢,用力甩开了曲临烟的手,几步跑上前去。   那疯狂生长的荆棘藤蔓将她阻隔在外,她双手用力去撕扯、拍打,却都是徒劳,只落得手心手背满是伤痕。   曲临烟上前想要拉住傅小八,却怎么都拗不过她,只得愤愤松开双手,转身离去。   傅小八心中焦急,顾不上那么多,一心只想将阿轻救出来,却不料后颈忽然一痛,视线便随着意识一同模糊了。   “说过多少次了,这不过是场梦。”曲临烟说罢,扔掉了手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那根棍子,喃喃道,“一缕神识罢了,我都不在意,你一个外人急什么……”   她说着,咬了咬唇,弯身将傅小八扶起,侧坐于地,将其轻轻搁在怀中,心疼又气愤地捧起了那布满伤痕的一双手。   天地忽于此刻变色,山崩地裂、雷雨交加。   身侧草木尽枯,所有的一切,皆随着这即将坍塌的梦境,化作一片苍凉之景。   “相思,果然是你。”曲临烟眯了眯眼,抬头望向那已生长至密不透风荆棘囚牢,不知为何,本该漠然的一颗心竟不由得感到一阵刺痛。   她下意识抱紧怀中女子,想用那娇小的身子为其遮挡风雨。   雨水淋过那双满是伤痕的手,携着几滴红,顺指尖跌入废土。   只一瞬,便是枯草重绿,死境生花。   荒芜天地间,唯她二人身侧留有一抹春色。   这是……凤族血脉?   ※※※※※※※※※※※※※※※※※※※※   此处有好几个伏笔,后面会慢慢展开,看不懂的小天使先不要着急,我不便剧透,写到一定情节自然就会明白的。   *感谢在2020-06-10 22:37:02~2020-06-12 21:0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65个;秋水浮萍 8个;蜻蛉儿 6个;游泳的羊 5个;不寤 3个;随便、咸鱼好几个字、小饼干吧、京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都是时臣的错 10瓶;随随 4瓶;泠小雪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傅小八做了一个美美的梦。   梦里自己还是那只无忧山中的小小孔雀,绿色的脖子,土黄的身子,随哥哥一同住在山谷深处竹林中,一个清寂的竹苑里。   某日,它背着翅膀晃晃悠悠走出竹林,缓步来到河谷边卧下。   刚打了个哈欠,便被人用石头砸了一下脑袋。   转身,只见曲临烟手指扒拉着眼皮,冲它做了个鬼脸。   瘦瘦小小的身子,未长开的五官,略带婴儿的脸颊,看上去可爱极了。   它起身咿咿呀呀扑着翅膀朝曲临烟冲了过去,却在半道上被阿轻抱了起来。   阿轻揉了揉它被石子砸疼的小脑袋,转身望向一旁背着双手低头不语的曲临烟,柔声责道:“阿烟,你都多大了,怎还天天欺负小八?”   “阿轻,你怎么老向着傅小八!”曲临烟说着,不满地噘起小嘴,转身跑走。   它也不知怎的,见曲临烟跑走了,便想去追。   追着追着,便见曲临烟跑到了傅灼尘身旁,小手拽着他的长袖,奶声奶气地告状:“傅小八说过长大了就让我吃掉的,现在阿轻天天护着它,它还跟我耀武扬威的!”   傅灼尘听了,转身看了它一眼,笑道:“已经很大只了,不如现在就将它炖来吃了吧。”   它闻言,吓得撒丫子就跑,奈何才跑没几步,便觉两只小脚丫子徒增了千斤重。   再回头,曲临烟已于院中架好火堆,火堆之上,放了一口水已烧开的热锅。   曲临烟转过头来,对它咧嘴一笑。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快来让我吃了你吧。”   “救命……救命啊!”   傅小八小翅膀猛地一抖,叫喊着于梦中惊醒。   原来是梦啊……   它就说嘛,傅灼尘怎么可能帮着曲临烟炖它?真是吓死孔雀了。   傅小八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只见身上盖着不知何时被撕坏的小半截被子,地上扔着一件绣暗纹的红色长衫,脏兮兮、皱巴巴的,似是被谁踩过。   屋内,空无一人,却乱得一团糟。   不夸张的说,但凡目之所及,能被破坏的地方都遭到了破坏,甚至包括了屋顶。   整个屋子,只有它睡觉的这个孔雀窝未受任何波及。   什么情况,家里进贼了?   不对不对,曲临烟说过,她和傅灼尘有过节,如今家里这么乱,怕是他俩打起来了!   傅小八赶忙起身,踏出小窝的那一瞬,体内那些于梦中修行而积攒的灵力冲开了周身灵穴,灵光聚散间,化作一婀娜女子,不着寸缕。   她下意识顿住脚步,垂眼看了看这一身无遮无掩的雪肤,思忖片刻,摇身变出一袭黄衫,拎着裙子跑出了脏乱的房间。   傅小八将家里找了个遍,只见四处都被拆得破破烂烂,昔日算得雅致的竹苑,就跟经历了一场歹人洗劫,歹人走前顺手拆了个家似的,惨不忍睹。   “小黑!小黑你在哪儿?”   “哥哥!小黑!你们在哪儿啊!”   傅小八叫喊着,却没有人给予她任何回应。   山谷间的风,将这片洁白天地吹得分外寒凉,除此之外,四周寂静一片。   她愣愣站在竹篱门前,不知怎的,一个没忍住,便湿了眼眶。   此处不再是那场梦,梦中那数十载,真就是她侥幸从浮生中偷来的短暂欢愉。   曲临烟确实答应过她,离开梦境后会带她去找阿轻。   可那家伙最后也反悔了,她说自己是白眼狼,说这恩不报了……   傅小八咬了咬唇,于心底告诉自己,不管曲临烟和傅灼尘有没有打起来,打得多激烈,最后到底谁输谁赢,曲临烟都不可能留在这里了。   那只突然变大的小黑蛇终于不再想去吃她,但也不会再陪她一起玩了。   满腹委屈忽涌上心头,傅小八用力咬了咬牙,捏紧拳头,冲着漫天风雪大骂了一声:“小黑蛇!言而无信!大骗子!”   这使上了浑身灵力的一嗓子那叫是一个中气十足,瞬间于山谷中回荡了起来,屋顶、树梢上的雪都跟着颤了颤。   只是那回声还在谷中荡呢,傅小八一抬眼,便看见了不远处一袭玄衣踏雪而归的曲临烟。   青丝散束,细雪沾衣。   手里,竟还拎着一只兔子。   “骂谁呢?”曲临烟走到傅小八身旁,将手中兔子扔到了她的怀里,“一睡醒就说我坏话,白抓了一只兔子。”   那于梦中娇小可欺了数十年的曲临烟,忽然一下变回如此高挑的清冷模样,傅小八不由得看傻了眼。   如今的曲临烟高了傅小八一个头,那些在梦里才能拿出来的气势,自然也就随着身高陷入劣势一同灰飞烟灭了。   傅小八抱着怀里的兔子,抬眼望着曲临烟,下意识轻轻吞咽了一下,道:“你……你没走啊?”   “赶我走?”曲临烟皱眉看了傅小八一眼,顿觉气不打一处来,“无妨,反正我也没打算多留,这兔子母的,你好好养着,待到它子孙满堂了想吃便吃,全当我报恩了!”   说罢,转身便作势要走。   哪有这样算的!   “不行!”傅小八连忙扯住了曲临烟的袖口,着急道,“你怎么这样啊,一只兔子就想打发我!”   曲临烟强词夺理:“这是一只吗?你看不到它小小的身体里蕴藏着美好的未来吗?”   傅小八连连摇头:“我不会养兔子,我现在饿了,马上就要吃它,它不可能有未来,所以你这报恩的法子根本算不得数!”   曲临烟听了,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却又于顷刻间掩去笑意,淡淡道:“那你要我如何?”   “你……你……”傅小八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整颗心都乱糟糟的,只有一点,她很清楚,自己舍不得曲临烟,不想和曲临烟就这么永远不见了。   曲临烟回过身来,轻描淡写扫了傅小八一眼:“带你去历劫可好?”   傅小八不由一愣。   她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一双手紧紧攥着曲临烟的衣袖,反复确认道:“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你要带我去历劫?”   曲临烟反手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不然呢?走不走?”   “走啊走啊走啊!”傅小八激动得丢了怀里兔子,拉着曲临烟的双手跳了起来。   曲临烟见她如此,也不自觉弯了弯好看的眉眼,眸中似有几分宠溺。   可不知为何,傅小八面色忽然沉了下来,眼中浮起一丝挣扎的神色。   她可以离开无忧谷,可以跟着曲临烟偷偷溜走,可若是曲临烟真的伤了傅灼尘,她这个做妹妹的,便没有理由随曲临烟离去了……   “怎么了?”曲临烟皱眉问道。   傅小八沉默数秒,抓着曲临烟的手,担忧道:“哥哥呢?”   得,刚哄好的山鸡又开始念叨火鸡了。   曲临烟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傅小八眉心紧锁:“你们……你们不是打起来了?”   曲临烟听了,反问:“谁说的?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傅小八张了张嘴,面部表情一点点微妙了起来。   身后打斗痕迹犹在,分明就是肉眼可见的激烈,这曲临烟怎就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她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侧身指着身后破破烂烂的竹苑,气呼呼道:“这不就是证据吗?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曲临烟抬眸看了一眼,轻笑了一声,道:“这还真是我干的。”   “你还挺敢作敢当啊!”傅小八瞪大了一双凤眼,急得眼眶都红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你不会把哥哥吃了吧?你……”   “我吃他?那火鸡要知道你这么看轻他,非得被你气死!”曲临烟没好气地说完,忍不住拍了一下傅小八的脑门,末了,听那傻丫头吃痛地哼了一声,不知为何便消了气,“我自梦中醒来便没见着他,山中无他半分灵息,鬼知道朝哪个方向去追杀我了……”   “未必就是去追杀你了呀……”傅小八愣愣出声。   “得了吧,你不是说他百年就出去一回,其余时间都在这山谷里?若不是想杀我,回来后又离开作甚?”曲临烟冷哼一声,道:“我岂是有仇不报,甘愿忍气吞声之人?他当初帮着一只臭狐狸和鸟女人将我重伤,如今又想对我赶尽杀绝……若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能一把火烧了此处,连棵长叶的树都不给他留!”   “就拆了个房子,还要被你质问……”曲临烟说着,扭头闷闷怄气。   傅小八愣了愣,问道:“真的?”   “还能有假?”曲临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所说之话句句属实,自己明明只搞了点破坏,却被傅小八说的像杀人放火了似的。   她都要怀疑孔雀是不是冷血动物了,若算上梦中年岁,怎么也相处了五十多年,怎就一点也处不熟呢?   傅小八见曲临烟生气了,忙上前拉着她的衣袖左右晃了晃:“我错了小黑……我,我关心则乱嘛……我不认识什么人,这世上对我好的,就只有你、阿轻,还有哥哥……我不希望你们打起来,不管是你伤了他,还是他伤了你,我都会难过的!”   曲临烟偷偷瞟了傅小八一眼,又收回目光,将她双手甩开,故作生气道:“真的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真的呀……”傅小八露出虔诚的眼神。   “罢了,你不用说违心话,我这就将此处修好,收拾干净,全当还了你的恩吧。”曲临烟说着,抬手欲要施法。   傅小八当即像个挂件似的,抱住曲临烟的手不放了。   “别,就这样!小黑,他伤过你,他该,等他回来自己收拾!”傅小八说罢,便用力将曲临烟向外带,“我们走吧,要是撞上哥哥回来,真会打起来的!”   曲临烟被这小孔雀半推半拽带出了那片小竹林,嘴角却是止不住地疯狂上扬。   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当真是好用。   ※※※※※※※※※※※※※※※※※※※※   《死都别想我带你去人间找男人!》by某不愿意透露姓名,但每天都在打自己脸的死傲娇。   《我骂人我拆家但我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妖精》by某觉得山鸡的血都比孔雀暖的大黑“蛇”。   小黑成功把小八拐走了,开启人间造作线,后面会更甜哦!   明天开始日更不断,小天使们多多留言,给我动力哦!关爱冷题材专业户,共创可持续发展美好明天!   *感谢在2020-06-12 21:05:38~2020-06-14 23:4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水浮萍 10个;游泳的羊 5个;咸鱼好几个字、不寤、猫大王 2个;小饼干吧、京鱼、世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世界 20瓶;我和我的三百多个推 15瓶;泠小雪 13瓶;江玖、凌和是个催更鸟 10瓶;秋水浮萍 9瓶;凪翊、甫一 2瓶;阿鼎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既然要带走傅灼尘的妹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一封留书总是要有的。   曲临烟转身走进了那间被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书房,俯身于地面捡了张宣纸,研磨提笔,极其敷衍地写下了一句话。   ——你家山鸡很可爱,我带她出去玩几天,保证不吃。   傅小八轻轻扯了扯曲临烟的衣袖:“你写了什么呀?”   “没什么。”曲临烟放下笔杆,将镇尺压在纸上,道,“就是说我俩交浅缘深、一拍即合,我想带你出去玩玩。”   “交浅缘深……一拍即合?”傅小八听了,不禁垂眉浅笑,掩不住心底那份暗喜。   看来这小黑蛇还算有良心,表面上冷冰冰的,实则对她还是有几分感情的嘛!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傅小八只在茶余饭后发呆时,从傅灼尘和曲临烟口中了解一星半点。   可傅灼尘平日里除去督促它修炼外,鲜少与她废话,她也只是偶尔脸皮厚了,缠着他给自己讲讲故事。   傅小八也不知是傅灼尘故意敷衍她,还是那家伙在无忧谷里宅久了确实对人间不熟,反正他这四百年间为她讲过的故事,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毫无新鲜感。   后来啊,她稀里糊涂捡到了曲临烟,一开始还以为那只是一条没什么见识的小蛇妖,没事便将这些无聊的故事尽数说予曲临烟听,谁知这小黑蛇摇身成了大黑蛟,某日忽然想起曾经被迫听进耳朵里的老旧故事,一边笑话她见识少,一边对她讲了许多新的故事。   如今,外面的故事听了那么多,她终于也能离开无忧谷,亲自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曲临烟再三叮嘱,三界自有不成文的规矩,人间事人间了,妖魔是不可以在人前轻易使用任何法术的。   凡间修道者多对妖魔成见极深,若妖魔以法术扰了人间秩序,哪怕是惩奸除恶,也难免招来一些极端的平衡维护者,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比如?”认真听讲的傅小八举手发问。   曲临烟扫了她一眼,道:“比如法海。”   “噢!”傅小八秒懂。   不就是白蛇传说里不懂爱的老和尚嘛?这故事她熟啊!   曾经曲临烟还是条小黑蛇时,她对她讲过最多的故事便是这个,往简单了说,就是世上有很多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老顽固,不能落下话柄,给他们借题发挥的机会呗!   “放心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傅小八应得十分爽快,“只是……”   “只是什么?”   “我好累啊,小黑……”傅小八指了指前方的溪边,冲曲临烟眨了眨眼,道,“我们先休息休息吧。”   曲临烟一时无言。   她怎就忘了,傅小八修为低微,一只刚能幻化人形的妖,许多法术都使得不精,更别说御灵飞行。   这才离开竹苑多远,都还能没踏出山谷,这小丫头就累了。   曲临烟如今可谓是十分心虚。   傅小八自幼长在无忧谷,对谷外之事可谓是知之甚少,不清楚自己那位哥哥在妖界到底是个什么角色,曲临烟却是对此人早有所闻。   若是弱小的妖精,再怎么努力修炼,终究有个极限。   孔雀一族虽算不得强大,傅灼尘却是生来变异、天赋异禀,数遍三界也是万中无一的存在。   百岁修得人形,千岁名满妖界,后也不知怎的,忽就获了仙界执明神君的赏识,非但鸟族使唤不得他,就连妖界之主也得敬他三分。   惹上这样的人,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她可是从傅灼尘家里拐走了一只傻孔雀,不仅如此,走前还来了点小脾气,顺手把人家房子给拆了。   这要是被逮到,必是一大麻烦事。   曲临烟现在就想带着这傅小八赶快开溜,用最快的速度离无忧谷远远的。   思虑片刻,她拍了拍傅小八的肩膀。   傅小八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发现自己用以维持幻形的周身灵力皆被那一掌拍回了肚子里,原本只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曲临烟,忽然变得无比高大。   高大得,仿佛她变回了从前那副孔雀模样。   不对……曲临烟怎么把自己抱起来了?   傅小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好吧,不是仿佛,是真的变回去了。   其实被人抱着赶路挺舒服,动脚的力气都省了。   傅小八这般想着,小心翼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心地将小脑袋埋进了曲临烟的胸。   自己究竟拐了一只怎样的色胚子!怎能给点阳光就灿烂成这样!   曲临烟刚要发作,低头便见傅小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舒服地哼哼了两下,闭目睡去。   曲临烟:“……”   这怕不是没想耍流氓,只是将她的……将她的那里……当成软枕了吗?   罢了,罢了!   不同一只无知小妖计较!   ***   从无忧谷赶至芜州城,于曲临烟这般修为的妖精而言,只不过一日路程。   傅小八于她怀中醒来后便无比兴奋。   它熟悉无忧谷中的每一寸山石草木,对它而言,从小到大五百年,四季再怎么轮换,还不照样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相同,怪没意思的。   若不算上那梦中之境,这便是它第一次看见别样的风景。   不如梦中水下溶洞那般迤逦,也没有无忧谷的山清水秀,可一草一木都分外新鲜。   更别提到了芜州城,四下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傅小八于曲临烟怀中左顾右盼,开心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好多人啊!小黑你看!前面好多人啊!”   曲临烟瘪了瘪嘴,不想说话。   “小黑!这院门太大了吧,这院子一眼都望不到头……”   曲临烟看了一眼城墙,不想说话。   “小黑你看那边!那边那个人在画画吗?他怎么不在纸上画?还能立起来,好厉害啊!”   曲临烟轻叹了一口气,依旧不想说话。   好在城中人来人往、声音嘈杂,没有人注意到这么一个声音是从一只“山鸡”嘴里冒出来的。   可就在这时,曲临烟身侧路过一个模样俊秀的公子哥,两人擦肩而过那一刻,傅小八想起了自己来此历劫的初衷,伸出小翅膀拍了人家一下。   那人不由一愣,转身茫然望向旁侧怀中抱鸡的黑衣女子,似在揣测她拍自己一下的用意。   曲临烟什么都没说,只是做了个深呼吸,背对着那人,头也不回地冷漠离去。   好气,真的好气!   这死丫头,还不是人形就开始勾搭男人了,等到幻了人形,还不得直接变个品种,不做孔雀精,改当狐狸精了?   “我叫傅小八!”傅小八挣扎着探出小脑袋,对身后那人打着招呼,语气与对山间虫鸟无异。   那人哪知这银铃般动听的声音出自那美人怀中的山鸡,还当这女子性情奔放,对自己一见倾心,当街自报家门,顿时心花怒放,将这名字记在了心底。   只是……   傅小八这个名字……未免也太不符合那美人清冷的气质了吧?   曲临烟眉心紧锁,忍不住用手指戳了几下傅小八尖尖的嘴巴,传音入密:“你能不能安静些,山鸡在人类眼里,是不会说话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妖精?”   “我是孔……哇~哇哦!”傅小八话音未落,便忽然失了人言,“呃啊~啊嗷……”   一旁有人被这叫声吸引了视线。   “姑娘,这绿脖山鸡叫声挺奇特啊。”   “是啊是啊,有点像猫叫啊。”   “这山鸡哪儿捉的?”   什么山鸡!什么山鸡!它是孔雀啊,孔雀!   傅小八委屈得嗷嗷乱叫,越叫边上的人便越起劲。   曲临烟笑而不语,只抱着傅小八走到了路边卖糖人的摊边,掏出几个铜板,照着傅小八的模样要了两根糖人。   诶,这不是刚才画画的那位大叔吗?   小黑这是要为我买画像?   傅小八忽然安静下来,歪着脑袋静静看着那位大叔画糖人,眼瞅着越来越像它,它便越来越欢喜。   糖人做好后被递到了曲临烟的手里,傅小八瞪着一双期待的大眼,却眼睁睁看着曲临烟一口咬掉了画中的“它”脑袋上的呆毛。   “哇呜呜……”   小小孔雀委屈得发出了类似奶猫受伤的叫声,一双眼可怜巴巴地看着曲临烟吃完了那个“它”,不由得一同没了声音。   它有资格怀疑,曲临烟此举是在威胁它。   它仿佛可以听见曲临烟坏笑着在对它说——小山鸡,你叫啊,你接着叫啊!不听话的话,我随时可以把你吃掉哦!   傅小八不禁湿了眼眶,控制不住的在曲临烟怀里瑟瑟发抖了起来。   ※※※※※※※※※※※※※※※※※※※※   曲临烟:小八好像生气了,要不照着她的模样捏俩糖人哄哄?   傅小八:威胁我……傅小黑,阴晴不定,言而无信,坏人,大坏人……   说起来,孔雀的叫声真的很像猫,但又不是喵喵喵,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呜呜哇哇的大家自行脑补吧。   *   感谢在2020-06-14 23:40:24~2020-06-16 04:4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水浮萍 10个;游泳的羊、猫大王 5个;蜻蛉儿 3个;咸鱼好几个字 2个;阿减、随便、沐青木、京鱼、不寤、小饼干吧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曲临烟一手抱着傅小八,一手拿着余下那根糖人,随意找了一家客栈,暂且住了下来。   这一路上,傅小八真就一声都没敢吭,除去最初在曲临烟怀里不可抑制地轻颤了几下外,便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一般。   走进客房,曲临烟关好门窗,将傅小八端放在了床上,而后坐在一旁,低头与其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   傅小八下意识望了一眼曲临烟手中那个自己的“画像”,害怕到用力吞咽了一下。   曲临烟见了,将糖人的尾巴尖尖掰了一小块下来。   傅小八小心肝儿不由得随之一颤,一双豆大的眼盯着糖人那断掉的尾巴尖尖,小肚子一收,倒吸了一口凉气。   曲临烟刚将手里那一块碎糖递到傅小八嘴边,便见傅小八跟被踩中痛脚了似的,嗷嗷怪叫了起来。   “这是糖人,可以吃的。”曲临烟说着,将碎糖顶上了傅小八的嘴。   傅小八死不张嘴,小身子往后挪了挪,眼里满是对未知的恐惧。   “专门给你买的,人间的小孩都喜欢。”曲临烟又说。   傅小八一听,瞬间不乐意了。   谁是小孩啊?谁是小孩!五百岁的妖精,刚好成年了!   它哇哇嚷着,曲临烟一句也听不懂,只趁着那张小尖嘴乱叫时顺手将碎糖丢了进去。   傅小八下意识想要吐掉,却猝不及防被那在嘴里化开的一抹甜抓住了舌尖,愣愣闭着嘴将其含化了,再瞪着一双眼,望向曲临烟傻乎乎地眨巴了两下。   曲临烟见它眼露馋色,便笑着一点点掰碎了往它嘴边喂。   她十分耐心地看着傅小八将整根糖人全部吃完,刚想起身去洗一下手,便见那小孔雀从床上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向前走了几步,拍拍翅膀张开嘴,一下含住了她的手指。   温软的小嘴,留恋着那早就化在了指腹上的甜。   曲临烟不由得身子一僵,回过神来只见那放肆的孔雀刚舔完食指,似正要换大拇指。   曲临烟也不知为何,忽觉脸颊发烫,不自在得厉害,一咬牙一抬手,便将傅小八向后掀了一个大跟头,扑通一下摔到了叠好的棉被上。   而后起身,面红耳赤地走出了房间,为表愤怒,还反手摔了一下门。   虽说是摔在棉被上了,一点也不疼,傅小八仍是被曲临烟突如其来的这一下掀得好半天没回过神。   曲临烟再次回房时,傅小八已乖乖缩在床角,将叠好的棉被扯开了一角,盖在了自己的身上,两只眼睛闭得很紧,看上去委屈巴巴的。   “睡了?”曲临烟皱眉看了傅小八一眼。   傅小八睁开双眼,怯怯望向曲临烟,不敢……不对,是不能说话。   曲临烟走到床边坐下,若无其事脱去鞋子与外套,只剩下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翻身躺下时,顺手将被子扯到了自己身上。   她这么一扯,傅小八便一时没了被子,傻愣了好一会儿,这才蹑手蹑脚从床尾走到了床头,小声嗷嗷了两下。   曲临烟深吸了一口气,伸手点了点它的小脑袋瓜:“说人话。”   “我要盖被子。”傅小八眼角含泪,语气委屈极了,“我想说话你都不让我说……”   曲临烟侧身望向傅小八,沉默片刻后,伸手将它抓到了被窝里:“在人类眼中,一只山……中孔雀是不可能说话的,你生怕没人知道你是只妖精?”   “我又不是不能变人形,你把我变成这样的呀,你还锁了我的灵力……”傅小八声音越说越小。   曲临烟想了想,道:“你未化人形尚且闹腾,幻了人形还不得似狐狸精般,日日与那些人间男子勾肩搭背?”   傅小八瞪大双眼,不解道:“可我不就是出来历情劫的吗?不寻个人与我男.欢.女.爱一番,又如何历那情劫?”   “那……那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啊!”曲临烟皱眉,当即躺平了身子,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傅小八小声哼哼了两下,为自己辩驳道:“我也没说随便谁都可以啊,白日里那个,我就打下招呼嘛,那人还不及哥哥万分之一,我也看不上呀。”   曲临烟听了,不自觉挑了挑眉,余光瞟了傅小八一眼,问道:“那……那你看得上哪样的?”   “起码要生得好看,好看到……只要看着他,我便不生气不难过,什么烦忧都能忘了的那种。”   “比如?”   傅小八想了想,冲着曲临烟拍起了马屁:“小黑你就是这样的呀。”   “那,那可真是……”曲临烟话到一半,忽然扭头背对傅小八,嘴角止不住疯狂上扬,臭美道,“人间少有啊。”   “可不是么!”傅小八重重点头。   如此一个动不动就想吃人的蛇蝎女妖,任谁见了不得脑袋空空,哪里还敢生气难过,记着烦忧呢?   曲临烟被傅小八夸得开心,终于松了口:“想解除身上的灵力封印也行,不过我们要约法三章,省得你给我四处添乱。”   傅小八一听可以重获灵力,连忙来了精神:“三章就三章!四五六章都没问题!”   曲临烟说:“第一,没经过我允许前,不能随意与人间男子搭讪。”   “啊?”傅小八诧异道,“那我怎么历劫啊?”   曲临烟翻过身来,手指摁住了傅小八吵闹的小嘴:“我这……这不是为你把关吗?为你好懂不懂?宁缺毋滥啊!”   “噢噢……”傅小八连连点头。   曲临烟见它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自己也不自觉跟着点了两下,道:“第二,一定不准在人类面前使用任何法术。”   傅小八将嘴往旁侧偏了偏,挣开曲临烟的指尖,道:“这个我知道的,会引来法海嘛!”   第三点,曲临烟想了许久,最后才犹犹豫豫说道:“最后,我不会同你在人间蹉跎太多时间,如今是冬末,待到夏至时分,不管有没有找到能与你历劫之人,你都得随我回一趟伤魂谷……”   “为什么?”傅小八反问。   曲临烟不由一愣,正不知如何应答,便听傅小八“啊”了一声。   果不其然,它自己想出了答案:“你要带我去见阿轻!”   “啊……对!”曲临烟应和道,“带你去见她。”   “可梦外的她不认识我呀。”傅小八又说。   曲临烟道:“她不喜与人交谈,可梦里与你却是相谈甚欢……我想,我若带你回去陪她一阵,她应会十分开心。”   “有道理!”傅小八在被窝里拍了拍小翅膀,欣然应道,“刚好我也想她了,她做的饭菜比你和哥哥的都好吃……”   曲临烟下意识转头看了傅小八一眼,傅小八吓得缩了缩脖子,生怕自己方才那句对比惹怒了曲临烟。   曲临烟却只是浅浅一笑,伸手于它额间轻轻点了一下。   下一秒,灵光闪过,原本宽敞的床上,便多出了一个女子。   曲临烟朝外侧挪了挪,侧过身子,不再搭理傅小八。   她睁着双眼,没有一丝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傅小八的呼吸愈渐匀缓。   曲临烟轻手轻脚换了下睡姿,平躺着身子,偏头看了一眼睡姿难得老实,面上却满是笑意的傅小八,不由得心生好奇。   这小山鸡,到底梦到了什么开心事?   她沉思了好一会儿,最终没忍住心底那份好奇,悄悄拿出织梦梭,轻轻碰上了傅小八的眉心。   只一秒,便已置身于一处水雾缭绕之地。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曲临烟不由一愣,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正泡在一处温泉之中,身上只穿了一件最最单薄的里衣,此刻被温泉水完全打湿,勾勒得身子凹凸有致。   她心头一惊,转身便见傅小八半个脑袋都埋在水里咕噜噜地吐着泡泡。   “你……”   傅小八闻声而起,竟是不.着.寸.缕,好似出水芙蓉,于水雾中纤薄摇曳。   末了,她转身嫣然一笑,脸颊微微泛红,双眼却是无邪:“小黑,我也帮你搓搓?”   曲临烟羞愤地冲出了梦境。   她面红耳赤,十指紧攥棉被,一次又一次反复做着深呼吸,努力想要忘记方才眼前的那一幕。   好你个傅小八,竟敢于我枕边做……做与我有关的那种梦……   放肆,属实放肆!   ※※※※※※※※※※※※※※※※※※※※   傅小八:为什么要发脾气?从前不都是你帮我洗澡吗?   曲临烟:那是从前,你现在不是山鸡了!   傅小八:我从来都不是山鸡啊。   那一年,傅小八并没有反应过来,打从她在梦中修出人形的那一日起,傲娇又纯情的小黑蛇就没有为她洗过澡了。   *   感谢在2020-06-16 04:40:20~2020-06-17 03:0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水浮萍 13个;游泳的羊 5个;猫大王 4个;咸鱼好几个字 2个;草稿碎纸机、小饼干吧、最喜欢Iren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开在冬季 10瓶;随便 3瓶;鲤鱼鱼鱼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傅小八舒舒服服睡了一个好觉。   昨夜的梦似是十分香甜,可她睁眼后却是一星半点都没记住,唯余梦醒后微微上扬的嘴角,以及一份从梦中偷出来的好心情。   曲临烟不在屋内,也不知去了哪里,傅小八坐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起身光着脚丫几步蹦到敞开的窗边,好奇地望了望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   “人类生活的地方真是好热闹啊。”她靠在窗边,小声感慨着。   曲临烟一推开房门,便见傅小八披散着头发,光着一对洁白的小脚丫,懒懒散散地靠在窗边,不由得皱了皱眉,当即将那从楼下端回来的早饭放于小圆桌上,几步上前把傅小八从窗边扒拉回来,反手合上了窗户。   再回头,傅小八已站得笔直笔直,两只光脚丫子正不安地缩着脚趾。   曲临烟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抬起手来,便见傅小八双手抱头,一边向后躲了好几步,一边大声嚷嚷:“啊啊错了错了!”   “没想打你!”曲临烟一时啼笑皆非,沉思片刻后,挥袖为她束好发髻、穿上鞋袜,道,“幻形也不知幻全一些,人间哪有良家女子打赤脚?”   傅小八见曲临烟真没有打自己的意思,忙放下抱头的双手,无辜地眨了眨眼,道:“我不知道嘛,又没有人教过我一定要这样……”   曲临烟转过身去,不想说话,只伸出手指点了点桌面。   “你为我做的?”傅小八小心翼翼走上前来,在凳子边撅着屁股试探了足足两秒,见曲临烟没开口否认,这才安安心心坐了下去,伸手抓起了桌上的包子,大大咬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呢,便开口赞道,“好吃,想不到小黑你还会做这种好东西!”   “包子而已,随处都有卖。”曲临烟在傅小八对面坐下,“我在楼下向小二要的。”   “小二?”傅小八猛地一下站了起来,诧异道,“我那亡去四百多年的姐姐竟转世成人了?”   曲临烟一时语塞,只伸手将她拽回座上,瞪了她一眼:“吃。”   好好好,吃吃吃。   傅小八埋头大吃,两口包子一口粥,将曲临烟带回的东西尽数稀里呼噜吃进了肚子里。   而后,拍了拍肚皮,打了个嗝,刚起身想去楼下找自己那亡去已久的二姐,便听曲临烟说了一句:“小二通常指酒馆、客栈里跑堂的伙计。”   傅小八刚离开凳子的屁股又一下摔回了凳子上,嘴角扬起一丝尴尬又不失从容的假笑。   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傅小八决定愉快的转移一下话题。   “小黑,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我在梦里好像特别开心!”   曲临烟不由一愣。   这傅小八竟然说自己在梦里特别开心?   两人一起洗澡,还洗得特别开心,这孔雀当真是个小流氓,成天成天的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曲临烟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不自然了起来。   她张了张嘴,半天只吐出了一个“你……”字。   奇怪,昨夜出梦后,她分明已经用织梦梭将傅小八那场梦的记忆抹去了,怎么此刻傅小八又提起了那个梦?   织梦梭又出岔子了?   相思这宝贝,真是难用极了。   她一想到昨晚那个梦,就感到无比羞愤,此时被傅小八提起,自是浑身不自在。   可傅小八哪里看得出来曲临烟的不对劲,她只托着下巴,瘪了瘪嘴道:“可我一觉醒来,便什么都忘了。”   曲临烟听完,松了一口气,严肃得像个学堂夫子:“忘了就别想了。”   傅小八点了点头。   曲临烟似忽然想起什么,有些不悦地抬眉问道:“傅小八,你平日里会不会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什么叫奇奇怪怪的东西?”傅小八目露茫然。   曲临烟犹豫片刻,道:“就是……就是有没有梦到过,梦到过谁给你洗澡?比如阿轻,比如那只火……气贼大的孔雀”   傅小八认真回忆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不会呀,从小到大,只有小黑你帮我洗过澡,要梦也是梦小黑你呀。”   曲临烟听了,脸颊微红,眼神都不自觉柔和了几分:“当真?”   傅小八认真点头:“当真呀,在无忧谷如此,梦里也是如此。”   “咋,你哥哥都不给你洗澡的?”曲临烟饶有兴致的问。   “他最多给我备桶水,叫我自己进去扑腾干净。”傅小八说着,搬着屁股下的圆凳子,一点点挪到了曲临烟边上,“还是小黑最好了,会陪我一起洗澡!”   曲临烟见傅小八一脸要黏上来的表情,连忙伸手将其阻隔在了半臂之外,认真道:“小八,你既化了人形,就该明白一些事,若非能相守一生之人,是万万不能看你身子的。”   傅小八歪了歪头:“小黑也不行吗?”   “不行!”曲临烟道。   傅小八眨了眨眼:“哥哥也不行?”   “男的更不行!”曲临烟瞪了傅小八一眼。   傅小八缩了缩脖子,委屈巴巴道:“我若不离开无忧谷,便会和哥哥相守一生,我若随你回了蛟族,便会和你相守一生……我不太懂,如果连你们都不行,那还有谁算得能相守一生之人?”   “此相守非相伴……”曲临烟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想了半天,才想出一句,“所谓相守一生,须得交付真心,你不是要历情劫吗?待你找到那个人,便会明白我今日的话。”   “那你不是要帮我把关吗?你去帮我找一个呀。”傅小八伸手攥住了曲临烟的衣袖,语气分外乖巧。   曲临烟心情不太愉悦的垂下了眼睫,傅小八来人间就是为了历劫飞神,这点她是清楚的,可不知为何,每每听到这丫头扯历劫的事,她这一颗心就是特别不舒服。   当妖精有何不好,为何偏要做个神仙,被仙界那么多条条框框管着?   她皱了皱眉,回神恰望见傅小八刚拿过包子的小手正抓着自己的衣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其扯回,道:“去洗手。”   “哦……”   傅小八起身走到床边摆放水盆的立架处洗起了手,洗净后转身望向曲临烟,小声道:“小黑,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   “没有。”曲临烟起身走至门边,回头看了傅小八一眼,道,“走吧,我带你去见见人间男子。”   傅小八闻言,高兴得提起裙边大步追了上前。   人间男子,都是什么样子的?   傅小八抱着满心好奇,随曲临烟在一处酒楼的二层雅间中坐了一天。   这一天里,曲临烟陆陆续续点了许多好吃的,傅小八便趴在窗边,一边吃一边饶有趣味地观察着窗外每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   欢喜或是忧愁,面无表情或是扯嗓骂人,繁华的街市,满写着人间百态。   到了夜里,对面那一整日都未开张的“酒楼”忽然就热闹了起来。   许多穿得人模人样的男人,刚路过门口,便被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迎了进去。   曲临烟忽然起身拍了拍傅小八的背,招呼她隐匿身形,半推半拉的将她带了进去。   “张公子~好久没来了,是不是忘记人家了呀~”   “哪有哪有,我怎么忘了你呢?”   “我要见鸳儿,鸳儿呢!让她出来见我!”   “哎呀,鸳儿已经在接客了……”   “不行,这些天我来第三次了,每次她都在接客,接谁不是接?凭什么不能接我!”   “王公子,您消消气啊,我们这儿姑娘那么多,你随便挑,鸳儿今天真的不方便……”   “吴少爷~~今天要听曲儿,还是谈心呀?”   “那肯定……都要,都要。”   傅小八愣愣站在“酒楼”一层的正中,被周围这些求偶行为肉麻出一身鸡皮疙瘩。   这些男的,怎么一个个看上去那么猥琐?   难道,白日里街上那些看上去正常的男人,到了夜里,就会变成这样?   “小黑,这……”   “不是想历劫么?”曲临烟见傅小八面露惊诧之色,忍笑道:“这儿的男人大多有钱有权,相较寻常人来说,更为优质。你现在也看见了,要不,挑一个试试?”   傅小八眼角不自觉微微抽搐了两下。   她只知孔雀求偶,皆是雄性绽开尾屏以吸引雌性,原来人间男女求偶,须得女子这般主动上前勾肩搭背“哎哟哎哟”?   不会吧不会吧?以前听过的故事里也不是这样的呀!   难道说,曲临烟眼中能过关的优质男人,都需要女子这般争抢?   这也太为难她了吧!   傅小八咬了咬牙,上前拉住曲临烟的胳膊:“额,我忽然不是那么很着急历劫了,要不……要不先缓缓,我适应,适应一下人间……人间的求偶行为。”   曲临烟笑了笑,道:“那怎么行,你可是要飞升上神的,这点劫难都受不了?”   傅小八一时语塞,瞪着一双眼愣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没什么见识,却隐隐感觉曲临烟在逗她。   机智的她,觉得自己极其需要一点时间,用以细细考察一番。   ※※※※※※※※※※※※※※※※※※※※   《巴扎黑跨服聊天的日常》   曲临烟:小八,我跟你说,人间男人都这样,色眯眯的,没一个好东西!   傅小八:啊,人间男女都是这般求偶的?好奇怪哦。   感谢在2020-06-17 03:07:43~2020-06-17 23:5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游泳的羊 6个;猫大王 5个;世界、咸鱼好几个字 2个;京鱼、小饼干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世界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曲临烟带着傅小八离开无忧谷后,一场新雪匆匆而至,为那破漏的竹苑铺上了一层白,试图粉饰一切。   脏乱破漏的书房里,那一纸似是挑衅的留信,被归来之人焚于指尖。   灰烬散落,未沾其身。   火光散去,修长的指尖唯余一颗绿石,他将灵力渡入其中,不知同谁言语起来。   “她被玄蛟带走了。”   “我知道。”   “数月前玄蛟去过栖霞山,她想夺取寒水,失败后逃窜至此带走了小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却还坐得住?”   “她既心甘情愿随那玄蛟走了,他日受到伤害,也算历了此劫。”   历劫也该是与人历劫,非是与一只狂妄的妖精。   傅灼尘深吸了一口气,压着怒气道:“妖不似人寿数短暂,根本不会同你们天上那些老顽固讲一生一世的道理,她若与妖历了此劫,定是后患无穷!”   传音石那头之人沉默良久,久到险些耗尽傅灼尘最后一丝耐性。   末了,还只用了一句话,便将其轻易点炸。   “如今她是妖,妖界之事,天界不便插手。”   “是不便插手,还是不想插手?”傅灼尘闭目,将那绿石收入掌心,用力捏作拳头,许久未等到半句回应,不由怒道,“你不管,我管!”   话音落,绿石于握紧的手心消失,破漏的房屋间再无第二人的声音。   睁眼那刻,他甩袖转身,身后书桌瞬化碎屑万千。   ***   在被曲临烟带去看了大型人间求偶现场后,傅小八思考起了人生。   想当年她在无忧谷里,不知有多少公孔雀抢着讨好。   每到求偶交.配的季节,来她面前开屏的孔雀便多到能相互打起来,若她想挑,定能从中挑一只最最俊俏的。   可是她偏就不想从那里面挑,不为别的,看不上就是看不上。   她是如何也没想到,此时此刻,自己眼前的人间男子竟是一个个连无忧谷中冲到她脸上开屏的孔雀都比不得。   那些左拥右抱的,笑意猥琐的,浑身酒气的,性情暴躁大喊大叫的家伙,真是多看几眼都觉心烦。   她窘迫的从那诡异的求偶之地冲了出来,托着下巴蹲坐在了一片银白的屋顶。   曲临烟很快寻了上来,于她旁侧坐下,饶有兴致道:“怎么,没有看得上的?”   傅小八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听着楼下说话都弯弯绕绕带着尾音的欢声笑语,许久才说出一句:“小黑,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从来就没信过我说的话?”   曲临烟听了,微微一愣:“此话怎讲?”   “我对这里的一切知之甚少,可在我仅有的认知里,人类间的婚配并不像下面那些人这般,要到一个特定的地方,由女子开屏男子择选……”   “开屏?”   “就是自我展示!”傅小八说着,抬眼望向曲临烟,认真道,“小黑,你是不是根本不信我能历劫飞升,不愿我祸害了无辜之人,又不想拆穿了伤我自尊,所以才变出这些不好的幻象,想让我老老实实回去是吗?”   曲临烟怔了一下,讲道理,不是这样的,她扬了扬唇角,本想笑话一下这无知的小丫头,却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忍嘲笑。   她本是存心捉弄,谁知这小笨蛋分明看出了不对劲,却还在心底为她想好了完美说辞……   真傻,她岂是那般良善之人?   此夜无月,夜色却不知比山中月夜亮了多少,只因这人间处处是灯火。   烛光照夜,人心也暖。   曲临烟忽然就不想捉弄这小笨蛋了。   她揉了揉手腕,低眉笑道:“此处被人间称作青楼,是人间男子花钱寻欢之地,你应在哪个故事里听过。”   傅小八不禁瞪大了双眼:“小黑你……”   “我这是带你长长见识!”曲临烟当即伸出一根食指,摁住了傅小八的嘴,解释道,“你若没来过此地,可会知道那些白日里衣冠楚楚之人,到了此处会变一副模样?”   “我……”   “我是怕你涉世未深,会上当受骗,所以先给你长个教训……”   曲临烟将狡辩的话说得头头是道,傅小八听了都不知如何反驳,一张小嘴微微张着,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末了,她低下头来,于身侧抓了一把雪,在傅小八不解的目光下将它握成了冰,又幻作一朵晶莹剔透的花,轻放于傅小八的手心。   傅小八低头望向手里的冰花,指尖触感虽是冰凉,眼里却满是欣喜。   无忧谷的花儿千千万万,可从小到大,还没有谁为她送过一朵。   此处无花,却偏有人为她变了一朵。   曲临烟见了,不禁抬眼望了望天,道:“别把我想得太好,我没那么多闲工夫为你织幻境,你那么好骗,真想哄你开心,一块糖、一朵冰,哪样不比你说的那种法子简单?”   傅小八听了,咬了咬唇,本想将手中的冰花还给曲临烟,可怎么都塞不回去,便又收了回来,小声不满道:“我才不好骗……”   曲临烟笑了笑,道:“傅小八,是非善恶你分得清吗?”   “分得清的!”傅小八抬眼认真道。   曲临烟问:“那我是善是恶?”   傅小八想也不想:“这还用问,你肯定不是坏人!”   曲临烟又问:“你哥哥呢?”   傅小八笃定道:“哥哥也不是坏人。”   曲临烟摇了摇头:“都不是坏人,他为什么要杀我?我和他之间,肯定有一个人做了坏事吧?”   傅小八被曲临烟问倒了。   她一手抱膝持花,一手托起半边脸,望着不再热闹的街道,沉思了许久。   最后才说出一句:“至少,你们都是对我好的。”   “不能谁对你好,你就去信任谁,有些人对你好,是抱着目的,你自己也说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总是如此轻信于人,就不怕遇到坏人吗?”   “你不一样啊,你对我好,是因为我救过你。再说了,有你在,我不用怕的。”傅小八说着,抬头望向曲临烟,弯眉道,“你不是会帮我把关吗?”   曲临烟似没想到傅小八会这么说,一时有些诧异。   她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终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问我与傅灼尘为何结仇?”   傅小八听了,抬起头来望了曲临烟一眼,又扭头看向别处:“问多了怕你灭口。”   曲临烟一时语塞,梦中五十年,傅小八并非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只是每一次问都被她用“灭口”二字给堵回去了,时日久了,傅小八便也没再问过了。   “那你……真不想知道?”曲临烟试探着问道。   “你愿意和我说了?”傅小八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曲临烟一时哑然,以往总是不准傅小八提起这个问题,可今时今日再次面对,竟是自己主动提起,想想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沉思许久,最终点了点头,迟疑道:“阿轻……是我姐姐。”   傅小八眨了眨眼,眸中虽有诧异,却并没有出言打断。   “她叫曲慕轻,我们蛟族曾经的族长。”   那是一个,温柔善良却又细致坚韧的人,看似柔弱却总能做好每一件她所做不到的事,正因如此,族中之人对曲慕轻的期许,一直远超于她。   于曲临烟而言,曲慕轻就像一座高山,隔在她与所有烦忧之间,越不过,也无需费心去越。   反正她从未争强好胜过,不想肩负责任,只想日日玩乐。   只是忽有一日,高山坍塌,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模样。   曲慕轻走了,逝于人界,在自己妹妹心智尚幼之时。   将那具冰冷躯壳从人界带回的女子名叫相思,她耗去半数修为方把曲慕轻的三魂七魄尽数凝留于世,可长眠的人,终究是再没睁开双眼。   曾经那个不被看好的孩子,忽然之间担起了所有的重担。   “每一个人都寄望于我,我却知道,他们是没有选择。”曲临烟说着,扬眉无所谓地笑了笑,“如果有得选,我也想活得自在一些。”   “相思求我救她,族人求我救她,可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求,上千年来,我比谁都更想让她醒来,然后问问她,当初为什么要忽然离开……她分明说过会永远护着我,却是一转身就食言了。”   所以,上千年来,她循着每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想要找到那个能将曲慕轻唤醒的方法,为此生死不惧。   “相传鸟族至宝灵石寒水,可祛千毒愈百病,活死人肉白骨,每百年引一次天地异象,异象之日,才会暴露所在。”曲临烟闭目轻叹,“我知此去险过龙潭虎穴,却依旧想要拼个万一。”   傅小八从未想过,梦里那个对她那么好的阿轻早已不在人世。   而那个平日里看上去没心没肺的曲临烟,竟也会为了一件看似完全不可能的事,执着了上千年。   “哥哥当时在栖霞山……是他伤了你,让你失去了那次机会吗?”   若真是如此,小黑怕是要恨死哥哥了……   傅小八抿唇蹙眉,眼中难掩愧疚,她本以为曲临烟的反应会很激烈,却不料曲临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可就算没有他,那日便没有旁人阻我了吗?”曲临烟无所谓道,“不过是万千阻碍的其中之一罢了。”   她说着,忽然来了精神,学着傅小八那样抱起双膝,道:“给你说个有趣的。”   傅小八愣了愣,想要安慰又不知如何安慰,便顺着她的意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日我在栖霞山,见寒水于一狐妖体内,那狐妖命魂残损,已丧失了继续修行的能力,整条命都系于寒水……”曲临烟说着,不由得轻叹了一声,苦笑道,“那日我若成功,她便会死去。”   “啊……”傅小八下意识捂住了嘴。   “我知道,那么多人爱她护她,我若杀了她,会让多少人痛苦自责一生。”话到此处,曲临烟却自嘲着摇了摇头,“可若我有那实力,我绝对不会心软。不就是一命换一命吗?旁人的命,于我而言一文不值,旁人的痛苦,也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傅小八:“……”   “所以啊,是非黑白,哪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曲临烟看了傅小八一眼,道:“傅小八,你现在还觉得我是一个好人吗?”   傅小八沉默许久,只摇了摇头,并未做出任何评判。   曲临烟不禁好奇:“怎么,这问题很难回答吗?”   “很难……”傅小八低下头去,小声喃喃道,“我在想,如果换做是我,如果也有那么一个我很在乎的人在等我救她,我会怎么做……”   她的语气分外犹豫:“我想不明白,我十分抗拒,却也不想就此放弃,我……”   “我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人。”   ※※※※※※※※※※※※※※※※※※※※   前面的伏笔,大家有发现么,小黑带走小八的动机确实不单纯,不过从这一刻开始,死傲娇逐渐向恋爱脑转化了。   *感谢在2020-06-17 23:59:23~2020-06-19 22:1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游泳的羊 7个;猫大王 5个;不寤 4个;世界、咸鱼好几个字 2个;moo、泠小雪、京鱼、33631868、小饼干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忧 10瓶;起名废总要注册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如此利用一个~对你从不设防~之人,暗中伤害她与她的亲人,你好狠的心~~呐!”   “我是迫不得已~呀”   “莫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你的良心~早就黑掉!骗得了她,骗不了我!”   “那又如何?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她将成为~我的妻子!”   “我偏要向她揭开你的真面目,让她看看你这表面君子,内里究竟藏着怎样一副~狠辣的心~呐!”   “你大可试上一试,看看你的肺腑之言,可比得上我~三言两语?”   “江郎~”   “潇潇,你怎在~此处!”   “你~你竟说得出这样的话儿!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潇潇啊~~你~听我解释!”   ……   台上戏至此处,曲临烟不自觉捏揉了一下眉心,下意识看了一眼旁侧的傅小八。   傅小八看得入神,眉头紧锁,一双眼里满满都是愤怒,当看见女子撞破男子阴谋时,当即随着许多看客一同鼓起掌来,看得出是非常入戏了。   曲临烟默默做了个深呼吸,凑至傅小八耳边小声说了句:“我去给你买些点心。”话音落,见傅小八欣喜点头,便连忙起身溜出了戏园子,这才闭目长舒了一口气。   早些时候路过此地时,她就不该答应傅小八进去听戏。   她也是头一次接触人间这些咿咿呀呀怪腔怪调的东西,哪知道第一次就撞见这种令人感到尴尬的戏码,感觉有被内涵到……   “我有病……”她小声自我鄙视着。   是的,她有病。   一个最不该心软的人心软了,只因为那个她想要利用之人,就如戏中被深深伤害的女子一般,对她毫不设防,天真得有些傻气。   想到此处,曲临烟摇了摇头,独自一人于街上走走逛逛,慢慢吞吞买了一根糖人、一盒糖糕和一包蜜饯,这才晃晃悠悠回到了那个芜州城中最大最火的戏园。   只是此时,今儿的戏已经结束有一会儿了。   戏台上的伶人已退场,台下的看客也早散得七七八八,只剩傅小八一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东张西望,一步也没有乱跑,生怕曲临烟回来会找不到自己。   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傅小八欣喜起身,大步跑至曲临烟身旁,皱眉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那江郎就是个负心汉,利用潇潇一片真心,伤她害她换取功名利禄,最后竟还想潇潇原谅他,同他在一起!”   “……”曲临烟将手里的糖人往傅小八眼前递了递。   傅小八伸手接过了曲临烟手里拿着的糖人,继续道:“小黑,你是没有看到后面半段,这个江郎太坏了,潇潇都知道真相,开始恨他了,他还是要强留潇潇在自己身旁!”   曲临烟不自在地看了看别处,道:“那……最后结局怎么样?”   傅小八摇了摇头,道:“戏还没演完呢,明后天还有两场,你陪我看完嘛!”   “不了,我不太喜欢,看着犯困……”曲临烟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糖糕和蜜饯,“我给你买好吃的了,明后天你自己来看,看完回客栈,不准多生事端,可好?”   “好吧……”傅小八瘪了瘪嘴,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糖人,“诶”了一声,好奇问道,“小黑,这是什么鸟儿,真漂亮!我好像从来没见过。”   “这是凤凰。”曲临烟说着,拉着傅小八在一旁的空凳子上坐下,问道,“听说过吗?”   傅小八摇了摇头,一口咬掉了那凤凰的脑袋。   曲临烟道:“传闻世有五凤,赤者为凤,青者为鸾,黄为鹓雏,紫为鸑鷟,白色的,则为鸿鹄。它们生来高贵,血脉无比珍稀,是三界最美的鸟。”   “三界最美的鸟原来不是我们孔雀啊。”傅小八不禁感慨道,“也是,我们母孔雀不怎么好看,给全族拖后腿了……”   曲临烟笑了笑,继续道:“我曾听说,凤族之血,能使枯木逢春,逝者复生……”   傅小八听了,眼神一下亮了起来,舔了舔唇,道:“那凤族都住在哪里呀?要是能寻到一只,你不就不用再与我哥哥对立了?”   曲临烟低头将那包着蜜饯的油纸打开,往嘴里喂了一颗,嚼了两下,道:“在天界,五百年前我偷偷上去过一次。”   “啊,你一只妖精,竟敢去天界!”傅小八惊得捂住了嘴。   “这三界岂有我不敢去的地方?上千年来,我从未停止于生死边缘游走,反正命就这么一条,谁有本事谁拿去。”曲临烟言语里倒是有几分炫耀之意:“天界算什么?我非但敢去,还闹出了大动静。”   “然后呢?”傅小八眼中满是好奇。   曲临烟回忆了一下,道:“天界守卫十分森严,当年我也不过两千多年的修为,刚才偷摸进去没多会儿便被天兵发现,那时我被好多叫不出名字的神仙追着跑,受了不轻的伤,视线都被血模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命。”   “后来,我慌不择路地闯进了一处看似清寂无人的居所,大气都没喘上一口,便迎面撞上了一个青衣女子。”   “啊,然后呢!”傅小八连忙催促。   “当时我浑身是血,应该是把她吓到了。”曲临烟说着,下意识摁住了心口,心有余悸道,“看她一副惊慌失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模样,我便稍微思考了一下她是何身份,够不够分量抓来做人质。怎料我还没思考出个结果,便见她手里忽然幻出一把剑,朝我刺了过来。”   “啊!”傅小八目光盯向了曲临烟的胸。   “当时情况挺突然的,我没反应过来,被刺了个正着。”曲临烟被盯得不太自在,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道:“结果她就像自己受了伤似的,剑都不敢拔,惊叫着转身化作一只青鸾飞走了……”   “啊?”傅小八听得一脸懵逼。   “然后我被捉住了,仙界将我关押起来,一通审问却什么也没问出来,最后看在我是蛟族族长,也没重伤什么人的份上,为不引我族众怒,便只罚了我五道天雷。”曲临烟说罢,自嘲着摇了摇头,“现在想想也觉得可笑,难怪从小到大族人都不看好我,机会都撞我脸上了,我还能被机会捅了……可不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么?”   傅小八听着故事吃完了手里的糖人,忽听曲临烟这般说自己,连忙摇了摇头:“小黑你别这么想,你很厉害了!放眼整个妖界,除了你,哪里还有第二个人敢闯天界啊?你是我见过最不怕死的妖精!”   曲临烟一时语塞。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她怎么总觉得傅小八这话并不像在夸人?   傅小八低头自曲临烟手中捡起一颗蜜饯,道:“小黑你放心,如今我吃穿用住皆你的,他日飞升上神,定不忘我们今日之情!待我回到天界,便去寻你说的那个女子,同她好好商量一番,看能不能为你借碗血来。”   “借……借碗血?”曲临烟啼笑皆非,“这也能借?”   “哎,也不是借,我们可以交换嘛,只要我有的,都可以和她换呀!”傅小八拍了拍曲临烟的肩,语气尤为认真道,“小黑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就算可借,扯上性命之事岂是儿戏?得失得失,有得必失,若想得到什么,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曲临烟轻叹了一声,“以命换命,才算得足够的代价。”   “真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傅小八皱了皱眉。   曲临烟不由得垂下眼睫,无意识地咬了咬内唇。   “小黑?”   “没事。”曲临烟抬起头来笑了笑,起身整了整衣裳,“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今晚吃什么啊?”   “你想吃什么?”   “吃我没吃过的!”   “好。”   傅小八拉着曲临烟的手前后晃了晃,眯眼笑道:“小黑,你最近怎么忽然对我那么好?”   曲临烟手指不自然地捏了两下衣角,道:“傅小八,伤魂谷没有阿轻了,你跟我回去也见不到她。”   “我知道啊。”   “你有恩于我,我会在人间陪你些时日,待你多学会一些东西,能像寻常人般于此间行走了,我……”曲临烟话到此处,犹豫了许久,终是做下了决定,闭目道,“我便走了。”   “为什么啊!”傅小八皱了皱眉。   “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没空陪你一直玩。”曲临烟皱眉道。   她从来都是一个自私的人,天上的凤凰,栖霞的狐狸,谁的命都与她无关。   唯独这只傻傻的孔雀,让她犹豫不决。   ——你救过我,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当初你随我离开无忧谷时那般没心没肺,如今便也没心没肺的应了,好吗?   傅小八眨了眨眼,伸手抱住了曲临烟的胳膊,轻轻蹭了蹭,道:“那我不玩了,你要忙什么,带着我一起吧!”   “你……”   “你总是一个人,出生入死都是一个人,一定很苦吧?”傅小八抬头凝望曲临烟,稚气的眼神掩不住满满的坚定。   她说:“小黑,我想陪你!”   语气分外认真。   那一刻,曲临烟才知,她这一生,不怕旁人对她坏,唯怕旁人对她好。   ※※※※※※※※※※※※※※※※※※※※   莫慌莫慌,这是心动的感觉!   感谢在2020-06-19 22:16:34~2020-06-21 00:4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6个;不寤 3个;咸鱼好几个字、小饼干吧 2个;游泳的羊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你总是一个人,出生入死都是一个人,一定很苦吧?   ——小黑,我想陪你。   曾经总以为这傻孔雀养不熟,如今才发现,傻孩子就是傻孩子,几颗糖便能哄到一颗真心。   这么好哄,又命中注定要历情劫,早晚都会受伤的。   既是如此,和谁历不是历呢?   傅小八,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赖着不走的,他日可怪不得我狠心了。   ……   人间佳肴众多,一只数日前连包子都未曾见过的孔雀,说想吃些没吃过的东西,那还不是随处可见?   那日,曲临烟带着傅小八从城北玩到城南,路上遇见的所有食物皆为她买了一份。傅小八也是只胃比海阔的妖精,玩一路吃一路,嘴巴就没停过。   许是马屁拍到位了,傅小八明显能够感觉到,今天的曲临烟比以往每一天都要好。   这一路上,曲临烟可不只是为她买了吃的,还带她逛了许许多多平日里她不知远远望了多少次的那些门店,买胭脂水粉、首饰衣裳。   妖精虽能以身侧万物变幻一些相应的物件,却也还是受个人灵力、想象力与原材料的限制。   那种摇身便能换一套行头的妖精,怎么想也不是自己现变的,灵囊中早不知存了多少好看的首饰衣裳。   傅小八总觉得自己灵力低微,变出来的首饰衣裳并不好看,人间的东西,精致且多样,她眼馋了许久,奈何身无分文,又不好意思变假.钱去骗人,每每遇见想要的,只能眼巴巴地望着。   如今曲临烟主动带她买买买了,她便一点也不客气的大买特买了起来。   一路上,但凡看着顺眼的,全都直接下手,试也不试一下,反正尺寸不合适自己都能改。   如此一番折腾,两人回到客栈时,夜幕降临已久。   傅小八将客房的门窗紧闭,在曲临烟的注视中,一件又一件,开心地试穿着新买的衣裳。   “这身怎么样啊?小黑。”   “还行。”   “这身呢?”   “可以。”   “你好冷淡哦。”   “……”   曲临烟揉了揉太阳穴,道:“你怎么买了那么多红的黑的……”   傅小八低头牵了牵裙摆的红纱,抬眼时目露疑惑:“不好看吗?”   “也不是……”   “可你们穿起来都很好看啊。”傅小八又说。   曲临烟一听“你们”二字便明白了,顿时心情不太美妙,开口便是一句:“你别学那火鸡,他骚他行,你不适合。”   “啊?骚好像不是什么褒……”傅小八话未说完,便见曲临烟起身走至她的身侧,于她跟前立了一面水镜,镜中倒映着她与曲临烟的模样。   她妆容素净,红衣于身非是不好看,但确实显得过于艳丽了一些,尤其是站在曲临烟身侧,分外不搭。   “怎么会这样啊?”傅小八咬了咬手指,“我是不是该化点浓妆?”   曲临烟见傅小八转身去桌子上翻脂粉,连忙将她一把拽回镜前,道:“红色艳丽,不易驾驭,黑色清冷,更不适合你的性子,我的建议是……”曲临烟思忖片刻,点了点头,“粉色吧。”   傅小八下意识舔了舔唇,摇身换了一套粉裙,眨巴着一双灵动的凤眸,满怀期待等待着曲临烟的点评。   五百岁刚成年的小妖精,眉目虽已长开,小脸犹存几分稚气。   粉色娇俏,确实合适。   曲临烟将傅小八上下打量了一番,弯起眉眼:“好看。”   试了那么许久,终于得到一句赞许,傅小八脸颊不由得微微泛了红,开心得牵着裙边转了好几个圈。   真就似那孔雀开屏一般,张扬中带点傻乎乎的可爱。   末了,她小心翼翼问了一句:“那,那些衣裳你若不喜欢,明儿我去退了吧。”言语中有几分不舍。   曲临烟一时失笑,伸手捋了捋傅小八鬓边垂发,道:“买了便留着吧。”   “真的可以吗?”   “当然。”   “小黑你真好!”傅小八长开双臂扑到曲临烟身上,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曲临烟被她猛地扑了这么一下,不由得心间一颤。   两秒犹疑后,无处安放的一双手终是缓缓抬起,想要将怀中人儿环住。   可就在这时,傅小八转身自她怀中溜走,她便也只得尴尬地放下了那不上不下的一双手,转身背对着傅小八深吸了一口气。   傅小八坐到桌边,开始试用手镯、耳饰,嘴里还不忘讨好为自己掏腰包的大好人:“小黑,你真是对我最最最好的人了。”   曲临烟靠在了墙边,侧身望向傅小八,眼底不经意流露的,竟是满满柔情。   直到回过神来,她才刻意望向别处,于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句——傻鸟。   ***   戏园里唱的那出戏终是以悲剧收了尾。   “潇潇最后牺牲自己成全了江郎的野心,因为早已失去所有,她只能拿自己的性命做赌,赌江郎会为她痛苦一生,以此作为报复。”   “她成功了,她所报复的人,得到了一切却失去了她,从此终老一生,日日愧疚悔恨,最后死于郁疾。”傅小八坐在桌子上,一边吃着蜜饯,一边在曲临烟耳边感慨,“这些始于人间的故事,似乎没有一个结局是完美的。哥哥讲的如此,你讲的如此,戏园子里演的亦是如此。”   “或许是因为不完美的故事更使人印象深刻吧?被人记住了,才会四处流传。”曲临烟说着,抬头看了傅小八一眼,皱眉道,“你且看看,人间……”   “哪个女子像你这般张扬!”傅小八二话不说抢了曲临烟的词。   曲临烟一时语塞,回过神后刚要发作,便见傅小八已乖乖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学着她的姿态,端坐在了凳子上。   “你……”   “人世间的男女之情真令人费解,那么多弯弯绕绕。”傅小八瘪了瘪嘴,又将话题转了回去,“我反正不明白,若是喜欢,为何会狠心利用?若是一开始便存心利用,又为何会喜欢上?怕不是个傻子吧。”   曲临烟不自觉垂眸眨了眨眼,清了清嗓道:“感情的事,岂是轻易控制得了的?”   “不是吗?”傅小八手撑着桌面,托起下巴道,“一个人对我好,我便喜欢他,什么时候对我不好了,我便不喜欢他,若是他不止是对我不好,还伤害了我,我便讨厌他。这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啊?”   “有那么简单吗?”曲临烟一脸不信。   傅小八认真点了点头,笃定道:“就这么简单啊,这不就是自己的选择么?喜欢、不喜欢,讨厌、不讨厌,是爱还是恨,这些都是完完全全对立的呀,怎么会爱恨交织得那么复杂呢?”   曲临烟望着傅小八思虑了片刻,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脑门。   傅小八吃痛得“嗷”了一声,伸手捂住前额,一脸懵逼地看着曲临烟。   下一秒,只见曲临烟从她手中抢走了那包蜜饯,在她目瞪口呆之时,接连往自己嘴里送了好几颗,而后闭着嘴一边慢慢嚼,一边若无其事地将她望着。   傅小八张了张嘴,小脑袋瓜里挤满了问号,却是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曲临烟将嘴里蜜饯咽了下去,冲傅小八扬了扬唇,道:“我打你了,还抢你吃的,你讨厌我吗?”   “这……这不一样啊。”   “哪儿不一样?”   “这……”傅小八不禁挠了挠头,伤脑筋道,“我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可这件事绝对和我说的那件事不是一种情况,这件事……”   曲临烟笑了笑,道:“那就说差不多情况的吧,若你哥哥死于我手,或者我死于他手,你简单的爱恨,该何去何从?”   说罢,她饶有兴致地观察起了傅小八的表情。   傅小八眼底透露的茫然,还有那深深的纠结,都在那一瞬被她尽收眼底。   “小傻瓜,爱恨和是非黑白、善恶曲直一样,是无法轻易衡量。”曲临烟伸手摸了摸傅小八的头,将手中蜜饯递还给了傅小八。   傅小八低头看着手里的蜜饯,张着小嘴欲言又止了数秒,最后别过头去,小声喃喃了一句:“我说不过你,你不就欺负我大字不识一个么?”   “有些事,识多少字都未必看得透彻,这也是故事里那些聪明伶俐的人为何总是伤人伤己的原因。”曲临烟说着,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侧靠着窗沿,向外看去,“小八,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遇到的所有人都愿将她放于掌心呵护。这世上的,更多的是我这样的人,什么都得靠自己。”   傅小八抬眼望着曲临烟的背影,心里忽然多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她说:“那我保护你啊。”   曲临烟听了,不禁摇头笑了笑:“你怎么保护我啊?你跟在我屁股后面,我闯个龙潭虎穴都得分神担心下你的安危。”   “我现在没能力嘛,以后有能力了保护你呀。”傅小八说着,将下巴搁在了桌子上,打了个哈欠道,“待我渡完劫,便是上神了,到时我为你撑腰啊!”   曲临烟哑然失笑,回身见傅小八模样懒散,心念一动,脱口而出:“还是我保护你吧。”   傅小八抬眸问道:“你保护我什么?我又不会闯什么龙潭虎穴,我又不会四处给自己惹事。”   曲临烟问:“你不是要历情劫吗?”   “是啊。”傅小八点了点头。   曲临烟道:“情劫……就像故事那样,是会受伤的。”   傅小八皱了皱眉:“啊?原来不是找一个人,伴他生老病死那么简单么?”   “小八,别历劫了,当神仙没什么好的。”曲临烟说着,犹豫了一下,“随我回去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曲临烟说着,抬眼望向傅小八,道:“你若愿意,那么往后的日子,我来保护你。”   分明是忽悠无知小妖的话,语气却认真得连她自己都差点信了。   仿佛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想要保护这小丫头一生一世似的。   而那小傻瓜,分明日日嚷嚷着要历劫飞升,此刻竟也想都不想便点头应下。   一声“好啊”,就将自己的所有都交给了她。   ※※※※※※※※※※※※※※※※※※※※   抱歉来晚了,今晚还有一更,现在这章是补昨天的。   给大家打个强心剂吧,曲临烟虽然现在满脑子都想着利用小八,但是很快就会真香,光速真香的那种。前世虽然注定BE,但是造成BE的绝对不是曲临烟的狠心,她在感情上没有任何背叛,一旦动情了就是百分百恋爱脑的宠妻狂魔,绝对不会发生隔壁小狐狸那种你死我活的状况,这点请放一百个心,我改邪归正了真的!   这本固然小虐难逃,但大体上是真的甜啊,聊聊摸着良心在呐喊!   *感谢在2020-06-21 00:43:26~2020-06-22 12:3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5个;咸鱼好几个字 2个;小饼干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蒲 5瓶;小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傅小八生来怕累怕疼,平日闲暇时,能躺着便不想坐着,能坐着便不愿站着,若能站着不动,自是也不愿挪半分步子的。   仔细想想,一世情劫于她而言,好像也就是从妖精变成了神仙。先前之所以总是对此抱有期待,不过是觉得上神地位好像很高,若是成了上神,应就不用再被傅灼尘赶着日日修炼,便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情劫若是真如人间故事里那般苦痛,那于她而言,曲临烟这护她一生的承诺,便是求之不得的美事一桩。   她本就喜欢同曲临烟在一起,如今曲临烟又待她如此之好,若真能随之回了蛟族,既可躲了情劫之苦,又可安稳一世,她自是分外乐意,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曲临烟说,既然要回去,便无需在人间流连过久。   从芜州回地界蛟族,以曲临烟的速度,日夜兼程最快也需十数日,更别说带只随时要照顾着的小孔雀了。   傅小八听了,连连点头表示明白,当即收拾起了行李,摆出一副自己马上就能随着曲临烟一起连夜出发的积极架势。   曲临烟一时哭笑不得,伸手随意拦了一下,思虑片刻道:“没那么急,你第一次来人间,全当一种修炼体验,我们慢慢走回去,一路走一路看,你多玩玩儿,开心就好。”   “真的啊?”傅小八收拾东西的手顿了顿,眼中添了几分欣喜。   她见曲临烟点了点头,高兴得拍了拍手:“那我们几时出发?去往何处?”   曲临烟道:“明日吧,先去风路,再至汧阳,通过奈河灵境,便可由冥府进入地界。”   傅小八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虽然曲临烟嘴里的地名她一个都没听过,但不用想也知道,曲临烟说的准不会有错。   ***   次日,曲临烟早早醒来,身侧的傅小八睡得正熟,手脚各有一只搭在了她的身上,不禁勾起嘴角,无声笑了一笑。   她小心翼翼将那梦里都不安分的胳膊腿从自己身上挪开,起身轻手轻脚一番洗漱,换上了先前傅小八为她挑选的衣裳,幻出一面水镜臭美了好一会儿,方才将那水镜收入掌心,转身走至门口。   就在此刻,身后傅小八忽然踢了下被子,曲临烟闻声,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丫头只穿着一件单衣的半截身子露在被褥外,便又折返回去,为她将被子重新盖好,才放轻步子出了客房。   离开客栈前,又嘱咐了店小二一句,让他半个时辰后往楼上送一份早餐。   来到人间的这段日子,曲临烟发现了傅小八尤为喜甜,自从吃过了糖人糖糕与蜜饯,便再停不下来嘴。   昨儿夜里,傅小八一边修炼一边吃,将最后一小包蜜饯都吃光了。   若就着傅小八的速度,从芜州去往风路,可得走上一些时日,路上没得吃,怕是要馋了,可得为她多买一些。   除此之外,还该备点干粮。   她修为足够高,十数日不吃不喝也不会饿死,傅小八不同,一顿不吃便能饿得嗷嗷叫,总是得多顾及着点。   曲临烟这般想着,一下备了许多东西。   不止是蜜饯与干粮,甚至还买了一些调味料,想着若是傅小八不喜欢吃干粮,还能为她打点山鸡野兔,捉捉水下游鱼,吃得有滋有味一些。   此刻满载欲归,她将所有东西都收入灵囊,手中只拿了两串糖葫芦,细长的眼眸中携着浅浅的笑意。   忽有一阵凉风掠过,拂去了她脸上的喜色。   风中携着一股熟悉且令人厌恶的灵息,只一瞬,便锁定了她此刻所在。   曲临烟不禁拧起眉头,转身连拐了几个弯,步入无人小巷,单手聚灵,阻断了尾随而来的搜灵之术。   就这,就这?那火鸡真是有够嫩的。   曲临烟在心里鄙夷着,刚欲逃离,抬眼便见漫天红光似结界般于这无人巷中铺天盖地的蔓延开来,瞬间将她照得无处遁形。   打扰了,她收回刚才的话。   一个妖精,敢在人界这般大范围的施展搜灵之术,简直就是视三界俗规于无物。   数百年来,仙妖皆言她曲临烟狂妄自大、无法无天,也不知和这傅灼尘比起来,究竟谁人魔高一丈。   曲临烟勾起唇角,转身面向灵力之源,望着那一团焰火般的红雾,冷冷一笑:“佩服佩服,一身骚气散得那么广,也不怕扰了人间秩序。”   那一刻眼神虽是不屑,奈何手中糖葫芦尚在,瞬间缺了一截气势。   沉默间,红雾之中步出一人,一袭红衣,目光凌厉,语气冰冷道:“玄蛟,小八现在何处?”   曲临烟反问:“小八是谁?”   傅灼尘将四周灵力收束掌心,怒目望向曲临烟:“我劝你不要挑战我的耐性,你若敢伤她分毫,我定不饶你!”   “哦?”曲临烟挑了挑眉,笑道,“是我该劝你,不要轻言威胁一个亡命之徒,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点什么。”   她话音刚落,便见傅灼尘指尖凝出数片红羽,眼中杀意大盛。   曲临烟故作悠闲地看了一眼四周,道:“傅灼尘,你可想清楚了,我们妖魔可不能在人类眼皮子底下暴露身份,这要把动静闹大了,你我皆脱不了身。”   “少废话,我就先杀了你,再寻她回去!”傅灼尘说罢,挥袖间,红羽自指尖飞出,顷刻间裂作万千,似血雨般破空而来。   曲临烟不由蹙眉,飞身后退,手上两串糖葫芦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暗绕黑雾的银色八棱长锏,瞬间于身前舞出一张灵网,将那刃雨阻隔于身外。   被挡下的红羽飞还傅灼尘手中,于掌心化作一柄不起眼的羽刃。   只见他飞身上前,一招方落,一招又至,速度之快,行如鬼魅。一招一式间,灵力内敛,尽聚一处,虽全是杀招,却并未波及周围一砖一瓦,显然还是对那不成文的规矩有所顾及。   傅灼尘步步紧逼,曲临烟却犹豫着只守不攻。   今日她若真与此人斗个你死我活,傅小八必然伤心难过。   得想办法脱身才是。   曲临烟有意识向巷口靠去,却被傅灼尘识破,三两下封住退路。   就在此时,冷清的巷外忽然路过一名抱着婴孩的妇人。   傅灼尘身形一顿,瞬间收回周身灵力,仅凭手劲扣住了她的胳膊,向后用力一拉,掌中羽刃于她手臂划出一道深长的血痕。   曲临烟怒从中来,奋起一身蛮力,右手长锏向其腰身一扫,将其击退数米。   此时,妇人已自巷外走过。   傅灼尘刚想聚灵去追,便听曲临烟大喊了一声:“尝我万毒粉!”   而后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细碎粉末,正对头脸向他撒去,他不及分辨,慌神间下意识抬袖遮挡。   岂料只这一瞬的视线受阻,曲临烟便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无踪。   再垂眸,只见衣袖之上沾着许多盐粒。   傅灼尘眉心紧锁,咬牙掸了掸衣袖,转身追出巷口。   四下除去那远走的妇人与其怀中安睡的幼儿,便再无他人灵息,甚至连一丝血迹都未留下。   ***   曲临烟持着织梦梭,单手包扎好了右臂伤口,于梦中多藏了一会儿,换了件衣裳,这才隐匿着灵息于身形,自那婴儿梦中潜出。   出梦之地,是人气颇杂的繁华街道,她松了一口气,转身赶回客栈。   踏入客栈的那一刻,曲临烟竟是完全感应不到傅小八的灵息,一时慌了心神,快步跑上二楼客房,用力推开了门。   下一秒,桌边坐着吃早餐的傅小八闻声回头,冲她眨了眨眼,嘴里还包着半口包子,声音含糊道:“你回来啦!”   曲临烟忽然又能感应到傅小八的灵息了,她不禁松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去。   刚才应是关心则乱,产生错觉了。   曲临烟走进屋中,反手将房门闭拢,笑着走到傅小八身前,摊开一只空空如也的手心,在傅小八好奇的目光下,从灵囊中变出两根被油纸裹上的东西,递到了傅小八面前。   “这是什么好吃的吗?”傅小八伸手接过,剥开油纸,见是两根糖皮都碎掉了的糖葫芦,糖衣都被油纸粘下来了不少,不由得“咦”了一声,“糖葫芦!怎么碎成这样了?”   曲临烟尴尬地笑了笑,抱臂道:“回来时遇上了疯狗,被追了好一会儿,一不小心摔坏了。”   “疯狗?”傅小八歪了歪头,“什么疯狗,连你也敢追。”   曲临烟不去应答,只是指了指糖葫芦:“也就看起来丑了点,但味道应是没变的。”   傅小八咽下了嘴里的包子,在曲临烟的注视中咬下了最顶上的那一颗,嚼了两下,开心地点头了点头。   曲临烟弯眉:“甜吗?”   傅小八点头:“嗯!”   “我也想吃。”曲临烟说着,孩子气地张开了嘴。   傅小八怕签子戳到曲临烟,便傻乎乎的用手指去扒拉了半天,好不容易扒拉下来一颗碎得不成型的,送进了她的嘴里,手指却于无意间碰到了那温软的舌。   她小愣了一下,做错事了似的,缩回了黏糊糊的手指,迟疑片刻,瞪着一双无辜的眼,放入嘴里舔了舔。   一张似玉般白皙的小脸,不自觉泛起了诱人的红晕。   ※※※※※※※※※※※※※※※※※※※※   甜吗?   *感谢在2020-06-22 12:37:47~2020-06-23 05:1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世界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4个;泠小雪 2个;小饼干吧、咸鱼好几个字、33631868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那一瞬,曲临烟只觉一颗心都漏跳了半拍,分明心绪难平,偏又挪不开眼。   她看着傅小八将手指舔净,微红着小脸,若无其事的将那第一根糖葫芦一颗颗吃完,而后又拿起第二根,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小黑,你还吃吗?”   曲临烟听了,唇角微扬:“你喂我。”   这一次,傅小八却是抬手将糖葫芦戳到了曲临烟嘴边。   曲临烟低眉看了一眼,瘪了瘪嘴,整个人些微向后退了半分,道:“怎么不摘下来喂我了?”   傅小八舔了舔唇,小声道:“粘手。”   “好吧。”曲临烟说着,小小的咬了半口,起身走到窗边坐下,思绪不知飘往了何方。   傅小八望着剩下的半颗糖葫芦呆愣了好一会儿,眼中虽有几分茫然,却还是张嘴将其吃了下去。   吃完糖葫芦,她又将盘中剩的半个包子塞进肚子,稀里呼噜喝完了碗里的米粥,分外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这才晃晃悠悠起身走到水盆边上将手擦洗干净。   吃好喝足的傅小八揉了揉肚子,背着双手几步跳至曲临烟的身后,乖巧道:“小黑,我们是不是要出发了?”   曲临烟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起身道:“走,走吧。”   “小黑。”傅小八皱了皱眉。   “怎么了?”曲临烟随口问道。   傅小八咬着下唇,道:“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曲临烟脚下步子微有停滞,抬眼望向傅小八,淡淡笑道:“有吗?”   “有!你回来时就怪怪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傅小八说着,想要上前拉拽曲临烟的手臂,却不料手指刚与之触碰的瞬间,曲临烟竟是如遇针扎,猛地将胳膊往回缩了些许。   傅小八被曲临烟的反应吓了一跳,正想问她怎么发那么大脾气,手指便隐隐感觉到了几分湿润。她低头,见指尖沾上了淡淡血迹,不由得眉心紧锁,诧异地望向了曲临烟的右臂。   曲临烟的衣袖不知何时被鲜血浸湿了小小一片,血色于玄色衣袖上显得尤为暗沉,不去注意还真看不清。   “你怎么受伤了!”   曲临烟下意识想将伤势藏起,傅小八却一下扑了上前,急吼吼地掀起了她的袖口,恰碰着纱布缠绕的长长伤口,疼得她当场龇牙。   伤口自手肘拉至腕边,浸透了缠在外面的好几层纱布,若不是傅小八发现,曲临烟都不知这伤口的血竟还未止住。   傅小八将曲临烟扶到桌边坐下,拆开纱布皱眉观察了几秒,咬唇道:“你遇见哥哥了……”   “我没伤他。”曲临烟第一时间强调重点,“他先动的手,一点道理都不讲。”   傅小八急道:“你都不告诉我!我要没发现,你就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假装自己没受伤吗!”   曲临烟下意识吞咽了一下,道:“小伤罢了。”   她话音刚落,便见傅小八起身冲出了客房,将她一人留在屋中。   只闻那上下楼的脚步声风风火火的,没多久,傅小八便又冲了回来,左手抓着一卷止血绷带,右手抓着一瓶金疮药,“啪”地一下摁在了桌子上,皱眉道:“我没付钱,赊账的!”   曲临烟努力忍笑:“待会儿我付。”   傅小八点了点头,不满地皱眉上前为曲临烟重新上药包扎了一次。   末了,曲临烟看着自己被包得肥了一大圈的手臂,顿感啼笑皆非。不得不说,傅小八这包扎伤口的手法,还真是数月未见分毫长进,包完以后又肿又丑。   “我们刚认识那会儿,我身受重伤,你也是这样一圈又一圈的将我缠得动弹不得。”曲临烟弯眉笑道。   傅小八瘪了瘪嘴,只将水盆端来,拽着曲临烟脏了的袖子,放水里搓洗起来,似是完全忘记了妖精换衣服,不过是摇身一变的事。   曲临烟非但不提醒她,似还很喜欢看她这副白忙碌的傻样,一边看她在那笨手笨脚的搓洗着那半截衣袖,一边笑吟吟的随口问道:“小八,傅灼尘来找你了,你怎么都不问问他?”   “你说你没伤他,我信你。”傅小八一边搓洗着袖子上的血迹,一边抬眸望向曲临烟,眼神分外认真,“至于别的,你愿意说我便听。”   “我不愿意说,你便无所谓了吗?”曲临烟反问。   傅小八“嗯”了一声,道:“无所谓啊,你们大妖的秘密总是很多,有些事说得,有些事说不得,我只求你不骗我,不求你事事都与我说得明明白白。”   曲临烟不由怔神,衣袖却被往前扯了几分,碰到了才包好的伤口,这让她吃痛的咧了下嘴,左手下意识抚上手臂的伤口。   “我弄疼你啦?要不你直接把衣服脱下来吧……”傅小八说着,将手上的水朝两侧甩了甩,就要上前为曲临烟宽.衣.解.带。   曲临烟连忙拦住了她的双手,不自然道:“没事,你这样洗就行,我靠近些。”   她说着,朝傅小八边上挪了些许。   傅小八不自觉舔了舔唇,起身去楼下换了一盆水上来,又继续清洗。   两人一时无言,气氛不由得有些尴尬。   曲临烟想了想,又将先前未说完的话题扯了出来:“其实我就是起得早,见你没醒,便独自出去买了些路上用得着的东西,本来什么都好好的,谁知回来时遇上了你那位好哥哥,他将我逼至无人之地,扬言要先杀了我,再寻你回去……亏得我反应快,藏入了一个过路婴孩的梦境,否则真不知怎么脱身。”   曲临烟将“好哥哥”的“好”字念得尤为重,生怕傅小八听不出她话里的不满。   傅小八一脸不信:“别骗我傻啊,事情要这么简单,你回来时为何瞒着我?”   曲临烟眼睫低垂,伸手托住半边脸,语气忽然别扭了起来:“还不是怕你听见傅灼尘来了,连忙高高兴兴跟他回去了。”   傅小八听了,气呼呼地鼓起脸颊:“傅小黑!你这也太看不起我了吧?我何时骗过你啊?既然答应要随你回妖界了,怎么可能轻易反悔?”   说罢,搓衣袖的力气都大了些,仿佛恨不得搓个洞出来似的。   “是我不对,我该信你!”曲临烟为了伤口不被反复扯到,被包成粽子的胳膊都摆到水盆边了。   其实,她怕的只是傅小八因这伤势为她担忧,因那承诺为她为难。   只是那么矫情的话,她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能说出口的,也无非就是一句:“我袖子要被你搓烂了。”   傅小八闻言,面部表情尴尬了好几秒,连忙将水盆推至一旁,扯着那条袖子,用着自己那蹩脚的法术变了一团掌心火出来,试图在曲临烟的眼皮底下将其烤干。   一边烤,一边为刚才曲临烟口中吐露的“不信任”而喋喋不休,念叨了好久,直到手中衣袖干了,这才停止了自己的絮絮叨叨。   耳根终于清静后,曲临烟望着那被傅小八折腾得皱巴巴、还带点焦糊味的袖子,眼里没有分毫嫌弃,反而笑吟吟的,心情分外美好。   她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转身走至门边,回头看了眼还坐在桌边冲着她碎碎念的傅小八,忍俊不禁道:“走了,再多待一会儿,你哥哥就要杀过来了。”   “你们不至于那么水火不容吧,你非但没有伤害我,还对我特别好,我可以向他帮你解释的啊,你又不是坏人……”傅小八一边小声嘟囔,一边追到了曲临烟身后,轻轻牵住了她的袖口。   “谁告诉你我不是坏人?”曲临烟说着,反手抓住了傅小八的手腕,“坏人这就把你抓回老巢给一刀宰了。”   她话音刚落,就在反手关门之时,身后忽然出现了一股陌生且又强大的灵息。   “姑娘的老巢,可在地界?”有声音自背后传来。   曲临烟转身将傅小八护于身后,抬眼正对上一绿衣少女,模样十六七八,一双好看的杏眼笑吟吟地打量着她与傅小八。   “你是何人?”曲临烟目光警惕。   “和你一样,是个坏人。”少女说着,唇角微微上扬了半分,“抱着目的,满怀心事的坏人。”   ※※※※※※※※※※※※※※※※※※※※   一个小魔女出现了,是那个先前让小黑感受不到小八灵息的人哦。   感谢小天使们的一路陪伴,我们巴扎黑将于6.25(周四)入V,入V当天万字奉上,随后日更不断。本文是小众题材,纯属为爱发电,上本小狐狸就是扑得惨但写得爽,所以这本也不指望啥数据,只希望小天使们多多评论,给我北极圈种树的动力和勇气,卑微作者趴地哭_(TvT」∠)_   *感谢在2020-06-23 05:15:03~2020-06-24 04:1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5个;咸鱼好几个字 2个;凌泡君、温暖你鼓励你兹瓷爱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arrys 80瓶;温暖你鼓励你兹瓷爱护 3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就在二人一来一去不怎么友好的谈话间, 四周无声张开了一个能够阻绝声响的结界。   结界之内发出的任何声响,都是凡人所无法感知的。   从这道结界来看, 此女所操纵灵力乃是幽冥之力,此种灵力不利妖精修行, 却与魔族十分契合,想必这女子应是来自魔界。   “魔族?”曲临烟认真打量起了眼前之人,“倒是少见。”   绿衣女子背靠在走廊的护栏之上, 双手抱臂,打趣道:“怎么,妖还看不起魔吗?”   曲临烟道:“我可没这么说, 非但看得起, 还心生警惕。”   世间生灵开了灵智皆称为妖,一花一草亦能成修行,哪怕地界疆土三分,有妖族一席之地,大多妖精仍是选择留在生养他们的人界,故此人间遇妖见怪不怪。   可魔族不同, 魔界疆域大多幽暗苦寒, 魔界各族亦是生来血寒体冷。   人界对魔族而言, 除去冬日皆是燥热灼人,这样的温度,会让许多修为较低的魔族痛苦不堪,因此少有魔族愿来人界生存。   如今眼前忽然出现一个魔族,还是神不知鬼不觉便来到了她的身后, 修为定然不低,想必是来者不善。   只是曲临烟得罪过的人那么多,却唯独想不起自己有在魔界得罪过谁。   “你是不是在想,哪里得罪过我?”小魔女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曲临烟敷衍一笑:“得罪过的人太多,还真想不起来。”   “我和你没仇,就想结交一下。”小魔女说着,站直了身子,朝着眼前对自己抱有十二分警惕的曲临烟靠了两步,“蛟族族长曲临烟,五百年前独闯天界,数月前又在栖霞惹上了狐王与鸟族族长,臭名昭著,好生了得。我对你,那可是久仰大名,今日得见……”   曲临烟冷冷问道:“今日得见如何?”   “今日得见,有些意外。”小魔女说着,望着傅小八掩唇一笑,“我还当死都不怕的人,会没有任何弱点呢。”   曲临烟听了,不由得怒从中来:“我没有耐心和人站着说废话。”   说罢,牵起傅小八的手便要走。   小魔女也不上前追,只背起双手,淡淡说了一句:“我可帮了你一个大忙,你不会真以为傅灼尘没寻过此处吧?”   曲临烟闻言,不禁停下脚步:“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也不多,傅灼尘在找你身旁这位姑娘,可着急了。你们打了一架,我可一直在边上看着。”   小魔女又道:“隐匿气息,我最在行了,你若愿意,我可以为她下一道封印,保证让那傅灼尘站到跟前都认不出她。”   曲临烟不禁皱了皱眉,方才她回来时,确实无法感应到傅小八的灵息,直到推门而入,才得以一切如常。   原来那不是错觉,是身后女子将傅小八的灵息藏起来了。   可她与此人素不相识,这般无事献殷勤,想来必有所求。   曲临烟回身望向那个小魔女,道:“我们开门见山,你图什么?”   小魔女缓步上前,道:“我惹上了一些麻烦,想找人帮个忙,挑来选去,就你最合适。”   “我不喜欢多管闲事。”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种神出鬼没的家伙所能遇上的麻烦必然不可能是小麻烦,谁惹这种事上身,谁就是傻子。   “那我只能去找傅灼尘做交易了。”小魔女说着,浅笑着与曲临烟擦肩而过,嘴上故意提醒了一句,“我在这小美人身上藏了一处魂印,若是你找不到,大概等半个月能自己消。不过,这段时间内,不管她在哪儿,我都知道。”   这是威胁。   傅小八下意识向曲临烟贴了几分,不知为何,眼前女子分明一直笑吟吟的,却是每一句话都能让她感到不适。   曲临烟冷冷目送着那魔女下了楼,一时心乱如麻。   当那魔女走出客栈大门,转身没了身影之时,曲临烟忽然用力咬了咬牙,将钱袋丢到傅小八手里,说了句“结下账”,便快步追了出去。   她刚追出客栈大门,一扭头便看见那绿衣小魔女背靠着墙壁,摆出一副“我就知道”的得意表情,仰头笑吟吟地看着她。   行吧,这丫头分明吃准了她会追上来。   曲临烟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好气,却还要装作毫不在意:“小姑娘,站这儿等我呢?”   小魔女眯眼笑了笑:“如果有得选,我还是想选你的。”   曲临烟道:“理由呢?他的修为可在我之上。”   “真打起来也不好说,你可是前闯天界后闯栖霞之人。”小魔女目光炯炯,“我可听说,寒水引天地异象之日,狐王与鸟族族长都守在栖霞,光是修为千年以上的妖精都有上百个,傅灼尘也在场,你不照样活了下来?”   曲临烟一时无言,原来命硬也能成为加分项。   “再说了,那家伙没你好控制啊。”小魔女的话还挺直白,“他只要寻回了那个小美人儿,我便对他毫无用处了,你不一样,你想把她带回蛟族,若没有我帮你,那你在回去之前可都无法安心了。既然你我各有目的,便好好想想,要不要同我合作。”   曲临烟听到“目的”二字,一颗心不由得紧张起来,生怕自己有把柄落在了此女手上,会让傅小八听到什么不该听见的话。   “我能有什么目的?”装傻,这种时候一定要先装傻。   如果装傻无用,要不要杀人灭口?   只是眼前女子将灵息藏得很好,完全感应不出修为高低,若是要灭口,杀不杀得掉,也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那小魔女见曲临烟目露几分心虚后陷入了沉思,当即会错了意,摆出一脸“不要解释我都懂”的表情,笃定道:“你喜欢她,想把她带回去吃干抹净!”   曲临烟一时啼笑皆非,亏她紧张了半天,结果这小魔女眼中的目的竟与她所思所想完全不同。   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竟也让她心头一乱,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客栈内的傅小八。   那傻丫头正歪着脑袋站在柜台前,一脸好奇地望着掌柜在那拨算盘,此时感受到她的目光,抬头对她咧嘴一笑,傻乎乎的,有些可爱。   如果傅小八只是一只普通的孔雀多好……   有那么一瞬,曲临烟觉得自己好像病了。   病得优柔寡断,毫无主见。   她本应是冷血之人,至少三界之中,知她名姓者,无一人不这么认为。反正她从不在乎旁人看法,一心只想救回曲慕轻,为此她可以不择手段、不惧生死。   可偏偏,冷血之人遇上了一只小孔雀。   那日她伤重不支,只得将身形缩至最小,省下最后一点微弱的气力苟延残喘,那样的她,连面对一只山鸡大小的孔雀都无法施威。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那时傅小八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声音稚嫩,傻得有些可爱。   以她的能力,从无忧谷绑走一只五百年修为的傅小八,根本不需要询问半分个人意愿。   以她的速度,从芜州回地界蛟族,也不过就是十来天。   可事实上,她问了傅小八的意愿,她在此虚度了数日光阴,甚至乐在其中。   她想回去的慢一些,再慢一些,仿佛这条路走慢一点,便不会走到尽头,这条路不走到尽头,傅小八便不会成为被她利用的最终牺牲品。   这样的感觉,当真是喜欢,不是恩将仇报导致的愧疚吗?   她不想去多做思考,只将视线从傅小八身上挪开,回头看向那绿衣少女,犹疑道:“说吧,你需要我帮什么忙?”   不管怎么样,现在她只想躲那只火鸡远远的,不给他任何带走傅小八的机会。   小魔女笑逐颜开:“人间不好玩,我想回地界了,这不刚好与你顺路,想求个照应吗?”   “这么简单?”曲临烟一脸不信。   小魔女弯了弯眉:“不是说惹上了一些麻烦么?我怕路上有人埋伏,独自一人心里不太踏实,总想拉个谁来垫垫背,万一摔着了,也不会太疼。”   曲临烟问道:“倒挺直白,想我护你回去?”   “当然啊,我修为低微,胆子又小……”   曲临烟干笑两声,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那魔女也不在乎她的反应,自顾自将话说了下去:“我只是一个柔弱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也就擅长躲躲藏藏,从此处回地界这么远,不得防个万一?”   得,这笑话还升级了,曲临烟都听笑了。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这话从傅小八嘴里说出来都有待商榷,眼前这个能够挡住傅灼尘的搜灵之术,敢藏于暗处窥探她与傅灼尘且真就没被发现的小魔女,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你总得告诉我,你惹上了什么人吧?”   小魔女见曲临烟神色犹豫,故作诧异道:“怎么,天界都敢独闯的人,也会怕事?”   “姑娘,我希望你明白,我敢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就不可能害怕傅灼尘找我麻烦。”曲临烟道,“确实,我身上麻烦一大堆,早已破罐破摔,你若能帮我阻断傅灼尘的搜灵之术,让我在这件事上省点力气,我也不是不能为你做点什么。不过,你只帮我应付一个我本就能够应付的人,却想我为你揽一个未知的麻烦,有点不公平吧?”   “我连你什么身份都不知道,冒然相助,万一得罪了什么魔族的大人物,我可真就树敌仙妖魔三界,从此名垂千古了。”   小魔女闻言,点了点头,道:“我向你保证,只要我能顺利回到魔界,往后魔族便是蛟族的后盾,让那仙妖两界都不敢再动你蛟族分毫。”   曲临烟无意识握了握拳。   妖界现以狐族为尊,数月前她刚得罪了狐鸟两族,只怕蛟族日后在妖界的日子不会太好过,若真有魔族为后盾,倒是好事一桩。   这样的条件,很难不让人心动,可眼前之人身份未明,难保不是口出狂言。   曲临烟皱眉:“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魔女道,“你可以叫我沈姑娘。”   曲临烟听了,淡淡笑了笑:“连个全名都不说?”   沈姑娘摊了摊手:“坏人嘛,总是要神秘一点的。怎么样,曲大族长,就不想赌一把?”   此女子,必不简单。   曲临烟沉思片刻,扬眉道:“同行亦可,但我磨叽。”   “能有多磨叽?”   “能多磨叽,就多磨叽。”曲临烟笑道,“我要走回去,用双腿。”   沈姑娘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行,游山玩水,我也喜欢。”   “那就愿你不忘今日之诺了。”   ***   无忧谷地处芜州边界,对傅小八而言,离了芜州便是彻底离开了自己生活了五百年的家乡。   只是她以为,自己和曲临烟应是二人结伴,一路吃喝玩乐去往地界,却不曾想身旁忽然就多了一个人,偏要与她二人同路而行。   那女子是个魔族,一路未现原形,气息又隐藏得不错,就连曲临烟也看不出她究竟属于魔界哪族。   至于身份,更是神秘得不行,除了有说自己姓沈以外,便再无透露其他。   沈姑娘一张小脸生得十分娇俏,性子尤为活泼,一路上都拉着傅小八有说有笑。   早上初见沈姑娘时,傅小八心中多少有些惧怕,一开始听到曲临烟说与其同行,心中还有些抵触,此时聊到了一起,倒是什么都忘了。   “小八,你怎么会叫这个名字?”   “我是家里第八个破壳的,所以叫小八。”   “那傅灼尘是你什么人?”   “哥哥啊。”   沈姑娘不解的“诶”了一声:“他是你哥哥?我看他费那么大力气寻你,还以为他……”   “啊?以为他什么?”傅小八面露茫然。   “没什么。”沈姑娘摆了摆手,思虑片刻,好奇追问道,“不对啊,他少说得大你三千岁吧?”   “这个啊,我是他捡回家的。”傅小八认真道,“当年无忧谷除他以外,就我一只孔雀开了灵智,可我生来懒散,虚度百年未曾修行,惹得他看不下去了,亲手将我抓回家中,认作妹妹,日日督促着我修炼。”   “那他怎么不为你起个名字?”   傅小八摇了摇头,道:“他说了,待我修成人形就为我取一个,不过我修成人形后便一直跟着小黑了,至今还未见过他一面呢。”   “既是如此,你就没想过为自己取个名字?”   傅小八提起这个就来气,下意识抬头瞪了曲临烟一眼。   曲临烟本是走在最前方带路,却一直竖着耳朵留意着身后两人谈天说地,此刻沈姑娘忽然问起这个问题,她下意识回了下头,恰被傅小八狠狠瞪了一眼,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这一笑,直接把傅小八惹急了。   妖精的名字,本该在修成人形后由亲人来取,傅灼尘不在身旁,她将曲临烟当亲人,曲临烟却借此机会拐着弯笑她长得像山鸡!   本来事情过去了也就罢了,谁知此刻被旁人提起,曲临烟竟还敢笑出声来,过分,太过分了!   那难听又丢人的名字要是让第三个人听到了,她就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省得曲临烟和一个外人在自己耳边狂笑双重奏了。   傅小八扯着嗓门愤愤喊了一句:“曲临烟!你还笑!”   曲临烟不由一愣,平日里傅小八哪会这般叫她?就算生气了要连名带姓的吼她,也多是叫傅小黑,张口一句“曲临烟”倒是少见。   “生气了?”曲临烟连忙回身几步走到傅小八身旁,轻轻牵起她的手,讨好道,“我早上买了些蜜饯,吃点吗?”   傅小八气呼呼地翻了个白眼,愤愤道:“不需要!用不着!”   曲临烟连忙给傅小八顺毛:“错了错了,别气了,你给我取的名字也难听啊,我也没说什么不是么?”   “小黑哪里难听了?傅小黑哪里难听了!”傅小八说着,不满地推了曲临烟一下,却忘了她胳膊上有伤,这一下推得曲临烟倒吸了一口凉气,吓得她也跟着抖了一下,心里的小小火气瞬间飘散无踪,手足无措的连声道起了歉,“我忘了你有伤,小黑你没事吧,是不是很疼啊……”   其实真没有很疼,也就碰到伤口时疼了那一下。   可曲临烟一见傅小八那副为她傻着急的模样,一颗心便止不住的窃喜,忍不住想多逗逗这小傻瓜。   “好疼啊,疼死了……”曲临烟心念一动,当场演了起来,“感觉伤口裂开了。”   “啊?不会吧!”傅小八说着,伸手去掀曲临烟的袖子,“我给你看看,让我看看……没有啊,血没流出来啊……”   “可是好疼啊。”曲临烟委屈巴巴小声道。   “那怎么办啊?”傅小八着急问着。   “也许吃点甜的就不那么疼了。”曲临烟道,“我早上有买的。”   傅小八皱了皱眉:“那又不是药!”   曲临烟道:“心里甜,就不记着疼了。”   “这样么……”傅小八闻言,不自觉红了脸,伸手在曲临烟身上摸寻了起来,“那,那你买来放哪儿了?”   那双不老实的小手摸得曲临烟直痒痒,一边笑着向后躲,一边摊开左手掌心,将灵囊中的蜜饯取了出来。   “这儿呢。”   傅小八连忙拿到手里,剥开纸包,一颗接着一颗朝曲临烟嘴里喂。   前者一边喂,一边问:“有好些吗?还疼吗?”   后者一边吃,一边答:“好很多了,你也吃。”   两人就这样你一颗我一颗的腻腻歪歪了起来,全然忘记了一旁还站着一个满头雾水的大活人。   ***   从芜州去到风路,若用法术,最慢三天可至。   但事实上,三人连一匹坐骑都没有,一路翻山越岭、餐风露宿,偶尔途径村落才能好好歇上一觉。   白日里,她们慢悠悠地赶路,累了就歇歇脚、吃吃东西。到了晚上,便随便寻一处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将就过夜。   如此旅途,曲临烟和傅小八竟也似乐在其中,仿佛不是有目的性地想要去往何方,而是在漫无目的地游山玩水。   在结伴同行这段时间里,曲临烟发现那身份未明的沈姑娘确实有些本事,傅灼尘灵力惊人的强横,竟能将搜灵之术铺展千里之远,数次延至她们身处之地,却都被沈姑娘一一化去。   沈姑娘每次抵御搜灵之术时,使用的灵力都非幽冥之力,而是一种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青绿灵光。   凡三界生灵,若要修行,定要汲取天地灵气化为己用。   天地灵气种类繁多,有风雷木土水火金一类的自然之灵,亦有日华幽冥这类明暗对立难容之力。   除此之外,天地间还存在一些相对较难用以修炼的强大灵气,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驾驭。   无论修哪一种灵力,皆需专精,反之则易伤身毁神。但一切都没有那么绝对,有一些人确实天赋异禀,体质强大到能够同时修炼两种灵力。   很显然,沈姑娘是这样的人。只是平日里,她从不会使用那种罕见的灵力,只以幽冥之力示人,似是担心那力量会引来祸患。   有些事,沈姑娘不说,曲临烟也不想问,毕竟相识至今连真实姓名都不曾向她透露,彼此之间的信任也就那么廉价了。   傅小八平日里看着傻,其实也不过是涉世未深懂得少,该通透时心里尤为通透。   沈姑娘性子十分开朗,会给她讲故事,带她去河边破冰摸鱼,在林间追兔子打小鸟。   她对沈姑娘挺有好感,但却也只停留在了好感阶段,心里一直保持着一种较为合适的距离。她的想法同曲临烟差不多,一个身份成谜的女子,是不值得深交的,不过是一时同路,该散时终究会散。   而且,她渐渐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喜欢三个人的感觉。   每每看见沈姑娘同曲临烟有说有笑,她的心里便不太舒坦,一定要想方设法让曲临烟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就连夜里露宿荒野或借宿村落人家,她也要睡在两人中间,侧身抱着曲临烟的胳膊不放,生怕曲临烟觉得那沈姑娘活泼开朗又漂亮,转头便不要她了。   不过好在这样的担忧并未成为事实,曲临烟似看出了她的不满,渐渐开始与沈姑娘保持距离,将变脸修成了一项自身绝活,冷淡与温柔皆可一秒切换。   时间转瞬半月,行过了许多风景的三人,终于行至风路。   那日,恰是人间除夕,满天飞雪也盖不住家家户户贴年红、挂灯笼的那股喜庆。   穿着小棉袄的孩童在路边玩雪,有的安安静静,有的你追我赶,分外热闹。   傅小八路过时见了,抬头扯了扯曲临烟的衣袖,嚷嚷着要去一起玩。   曲临烟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沈姑娘拉着傅小八朝那几个小孩跑去,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好你个傅小八,平日里我同人家说几句话你便不开心,你日日和人家凑在一块,也不想想我的感受!   沈姑娘笑吟吟的弯下身子,问道:“小朋友,可不可以带姐姐们一起玩啊?”   年幼的孩子们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两位大姐姐,一时看得痴了,齐齐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小姑娘红着脸说了一句:“我们在堆雪人,他们几个在扔雪球,大姐姐,你们喜欢什么呀?”   沈姑娘在那小姑娘身前蹲下,捧起一把雪,道:“我都可以呀,要不……我们一起堆一个整条街最大的雪人,好不好?”   “嗯!”小女孩听了,连连点头,一旁两个小姑娘也高兴地围了上来。   那声音软软糯糯,听得傅小八一颗心都要化了,连忙转身对曲临烟招手,示意她过来一起。   呵,刚才上前也不见你拉着我,现在叫我去我就去,我不要面子的吗?   再说,多大岁数了,还玩雪,简直幼稚!   曲临烟冷漠地摇了摇头,并没有上前,只板着一张脸,独自抱臂站在一旁默默看着。   只见一妖一魔两个大丫头像寻常人一般,收起护体灵力,陪着三个奶声奶气的人类女孩堆起了那个“整条街最大的雪人”,一旁打雪仗的几个小孩见了也上前帮忙。   雪人身子从无到有,越来越大,很快便高过了傅小八,再往上堆雪人的头,便只有傅小八与沈姑娘两人都够得着了。   “姐姐,给!”   个头矮的男孩和女孩从四周捡来干净的雪团,垫着脚尖递给两位姐姐,一个个都很开心兴奋。   曲临烟:“……”   有那么好玩吗?   曲临烟忍不住向前靠了几步,望着傅小八被冻得通红的小手,一时有些出神。   傅小八转头看见曲临烟来了,忙道:“小黑,来帮忙呀!”   曲临烟不由一愣,身旁忽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头只见一个小姑娘将雪团递向了她,轻喊了一声:“大姐姐,给你。”   “谢……谢谢。”曲临烟不禁微红了脸,伸手接过雪团,一巴掌糊上了雪人的脑门。   “曲临烟你会不会啊!歪了!”沈姑娘说着,用手上前抹平了那团突兀的雪。   曲临烟:“……”   “小黑,你要往扁下去的地方放。”傅小八在一旁做示范,“后面没弄好,往后面放。”   曲临烟难得听话地点了点头:“好。”   ……   那个雪人,最后堆得有院门那么高。   孩子们为它装上鼻子眼睛,用扫帚当了左右手,最后围上围脖,装点上了剪纸小花,高高立在了那条热闹的街道旁,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投来一寸目光。   离去时,孩子们站在雪人边上,挥着双手同她们告别,一个个手脸冻得通红,眼中却满是欢喜。   “小黑,那些孩子真可爱,像你小时候一样可爱。”傅小八牵着曲临烟的手前后晃荡。   “我小时候……”曲临烟一时语塞。   那段回忆简直就是她妖生中最大的黑历史,要不是因为当时个头和修为都受到了梦境的限制,原本十分惧怕她的傅小八才不会变得愈发嚣张。   “对啊,你小时候长得特别可爱,小小个,肉乎乎的,就是脾气挺坏!”   沈姑娘听了,忙凑上来问:“小时候?小八你才多大,曲临烟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应该还未临世吧?”   傅小八老实道:“有的有的,小黑用一把梭子将我带入了梦境,梦里她便是孩童模样,灶台都够不着呢!”   沈姑娘一听,目光有了一瞬微妙的变化,下一秒又尽数藏于眼底:“原来是这样。”   他人之梦易进难出,一不小心便会迷失其中,若入梦者在入眠者梦醒之前寻不到出口,便会随着那场梦境一同消亡。   可传闻世间有一灵宝,名为织梦梭,手持此梭入他人之梦,便不惧梦醒人亡,不会受到任何梦境反噬。   难怪,那日曲临烟与傅灼尘缠斗之时能忽然脱身,当时她便分外好奇,还以为曲临烟有法子能彻底隐匿身形与自身灵息,这才好奇尾随至今。   如今看来,那时候的曲临烟,应是借着织梦梭藏入了过路者的梦中。   若真有此物在手,也难怪当日曲临烟能从栖霞山成功脱身。   曲临烟见沈姑娘若有所思,心里多提防了几分。   三人寻到一间客栈住下时,夜幕已快降临。   许是年夜到了,家家户户都求个团圆,供给异乡客留宿的地方生意便显得萧条了一些。   掌柜的将店里未回老家的几个伙计聚在一起,打好了年糕,包上了饺子,请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热热乎乎吃了一顿年夜饭。   傅小八第一次坐上那么热闹的饭桌,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年糕饺子也吃得分外开心。   饭时,年轻的厨子还微红着脸对傅小八说:“傅姑娘,别看现在外面安安静静,那是各家都在吃年夜饭,晚一点的时候,城中会燃放烟花,到时候会有很多人上街,街上便热闹了,能闹到子时呢。”   “对啊,三位姑娘,看烟花,一定要去主城楼附近看,那儿离燃放点最近,看得最清,声儿也最响。”   “烟花?那是什么花儿?”傅小八茫然望向曲临烟。   “晚些你看了便知。”曲临烟道。   一旁沈姑娘则是拍了拍手,道:“这个我知道!传说有一只妖精叫‘年’,身长十数尺,头顶独角、满嘴獠牙,每逢除夕夜,便会现身人间,食人作乱。后来,有人发现这个‘年’特别害怕红色、怕火光,还怕巨大的声响。人们为了安心过年,便在除夕夜挂上红联红灯,造出烟花爆竹于夜间燃放,最终成功驱赶了年兽。再后来,贴年红、挂灯笼、燃烟花、放爆竹的习俗,便一年年的传了下来。”   “竟有这等趣事!”   “嗯!”沈姑娘点了点头,转身看了看窗外的天,向往道,“都说烟花就像开在天上的夜昙,只绽放一瞬,却美丽夺目。”   “你见过吗?”傅小八问。   沈姑娘摇了摇头:“我们那儿是没有这些习俗的。”   “也是。”傅小八点了点头,又望向曲临烟,“小黑见过吗?”   “见过,也就那样吧。”曲临烟淡淡说道。   人间的烟花,她偶然见过几次,吵闹不说,修为高一些的妖魔打架时的灵光都比那玩意儿绚丽,真没什么好看的。   “那你晚点陪我去看吗?”傅小八说。   “我陪你去看呗。”沈姑娘道,“曲临烟显然对那东西不感兴趣。”   “谁说的……”曲临烟小小急了一下,伸手扯了一下傅小八的衣袖,“我陪你去。”   傅小八高兴得点了点头。   晚饭后,傅小八拉着曲临烟的手,蹦蹦跶跶上了街。   沈姑娘原本在旁侧跟着,保持着一种不近不远不至于走散的距离,后来被别处吸引了目光,便转身自己逛起了自己的,不再跟着那粘腻的两人自讨没趣。   两人走了许久,最后挑了一处较为安静的河岸坐下。   傅小八望着河对岸高立着的主城楼,一边等待着烟花,一边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儿。   只是那曲子怎么听都像在跑调,还干巴巴的,着实有些伤耳。   曲临烟一个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唱什么呢,那么难听。”   “随便哼哼啊,又没有人教过我!”傅小八瞪了曲临烟一眼,“你唱得好听,你给我唱一个啊!”   曲临烟瘪了瘪嘴:“你让我唱我就唱?”   傅小八“哼”了一声,蹬鼻子上脸道:“你根本就是不会!”   曲临烟看了傅小八一眼,脸上有些挂不住,沉默数秒,终是开了口。   “冥火引魂渡   前尘一梦长   ……   人说俗世爱恨比天长   长不过遗忘   ……   江岸杨柳   老巷长街   残阳晚风阵阵凉   ……   却似旧模样”   “你这唱的什么啊,凄凄惨惨的……”傅小八小声嘟囔。   曲临烟听了,不满道:“你可以不听!”   “就不能换一首吗?”   “我只会这首啊。”曲临烟道,“就这,还是我一朋友没事便独自坐在崖边幽幽地唱,硬生生被我听会的。”   傅小八不禁好奇:“你那个朋友,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曲临烟想了想,抱膝点头道,“有吧,我那个朋友啊,她……”   话音未落,不远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她抬眼,只见河岸对面燃起了漫天烟火。   “哇!小黑你看!”傅小八激动地抓住了曲临烟的胳膊,用力摇晃着大喊了起来,“快看,你快看啊!”   “看见了看见了……”   “好漂亮啊!”   那从前令她厌恶的震耳声响,此刻皆被耳旁傅小八略显聒噪的叫嚷压了过去,曲临烟却一点也不觉得心烦了。   曲临烟怔怔望着天上绽开的一束束烟花,竟觉得较之从前所见略有不同——好像,比从前的好看了许多。   傅小八仰着脖子望着天,痴痴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道:“哥哥说得对啊……”   “什么?”曲临烟转头看向傅小八。   绚烂的光映入那双好看的凤眸,精致又素净的小脸被闪烁的烟火照得明明暗暗,竟有几分撩人心魄。   “做神仙没什么好的,难怪妖精修道先修人,人间真好,寥寥数十日便已胜过山中百年。”傅小八缓缓眨了眨眼,感慨道,“若真顺劫而生,应劫而死,岂不白来这红尘俗世走上一遭?”   “你喜欢此处?”曲临烟问。   傅小八点了点头:“喜欢啊。”   “那……还愿同我回去吗?”曲临烟又问。   傅小八继续点头:“当然!”   曲临烟犹豫了一下,道:“既然喜欢人间,何不留下?”   “小黑你会留下吗?”傅小八转头看向曲临烟。   曲临烟愣了愣,应道:“我得回去。”   “你都不在,那我留在这里做什么?”傅小八说着,抬头再次望向天空,“小黑,刚才小二说了,人间的年多是要和家人一起过的!”   “和家人一起过么……”   “对啊!”傅小八认真道,“这是我在人间过的第一个年,和你一起过的!往后……我们便算是家人了吧?”   似有什么撩动了心弦,曲临烟不禁呆愣在了原处。   对岸的烟花依旧,她却在这喧闹之中静静凝望着眼前的姑娘,视线竟不自觉被一层水雾模糊了。   她连忙背过头去,伸手抹了一把眼睛。   “小黑,你怎么了?”   “眼睛进沙子了……”曲临烟尴尬道。   “我帮你看看!”傅小八当即抓住曲临烟的双肩,用力将她扭向了自己。   曲临烟:“……”   “哪只眼睛啊?我帮你吹吹。”傅小八说着,身子向前倾了些许,几乎要压在了曲临烟的身上。   曲临烟下意识往后靠了些,右手用力撑着地面,才没有向后倒下。   她刚想说点什么,便见傅小八凑了上来,笨戳戳的四根手指分别扒拉着她的两双眼皮,在她一脸诧异的目光之下,左吹吹、右吹吹……   淡淡薄唇,丝丝凉风,似是吹入了心底最荒芜的那一片空缺之地。   曲临烟不由得轻颤了下身子,不自觉用力吞咽了一下,伸手抓住了傅小八两条纤细的手腕。   “诶?”傅小八愣愣松开了手指,望着那近到几乎快要贴上的一张脸,呼吸竟随着心跳不自觉的急促了起来。   “小,小黑……”   话音未落,便被忽然贴近的那抹温软封堵了轻颤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她来了她来了!她带着初吻走来了!   *感谢在2020-06-24 04:18:54~2020-06-25 22:0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猫大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2个;泠小雪、咸鱼好几个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取个渣名 15瓶;世界 10瓶;攻橘人竹谣i 5瓶;为了得到神的眷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傅小八忽然感觉脑中有一根弦“砰”的一下便断开了, 好好的思绪,倏地绕作一团乱麻, 再不知要如何理清。   而那前一秒还扒拉着曲临烟眼睛的一双小手,此刻已是愣愣缩至了颈边, 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她茫然又错愕地瞪大了双眼,迟钝的小脑袋瓜都还未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见曲临烟向后退了半分, 凝眸与她静静对视。   傅小八僵在原处,不自觉呼出一口长气,张了张嘴, 似想说点什么, 却都卡在喉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片刻沉默后,曲临烟忽然抿了抿唇,拦腰一把揽入怀中。   一瞬的浅尝辄止,似是不足,那温软的唇瓣再次贴了上来, 将傅小八刚到嘴边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这一次, 傅小八不禁闭上了双眼, 那温柔又不容抗拒的索取,将呼吸都变得灼热了起来。   她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觉一颗心迷失了方向,深深沉入那缓而生涩的缠绵之中,再难自拔。   几度流连, 曲临烟才不舍地松开了傅小八,向后退了些许,收回双手,端坐着将傅小八凝视,眼里似携着几分忐忑不安。   傅小八已是面色绯红,耳根滚烫,一双好看的睡凤眼紧张地一连眨了好几下,长睫轻颤,痴痴望着曲临烟的眼眸中写满了不知所措。   恍惚间,她似看见了曲临烟眉眸中那掩不住情愫,复杂而又深邃。   似乎,正做着某种挣扎。   许久的沉默后,傅小八无意识舔了舔唇,小声打破了这份寂静:“小黑,你这是……”   “报恩。”曲临烟道。   “报恩?”傅小八感觉自己脑子有些乱。   “以身相许,可以吗?”曲临烟说着,侧身牵起了傅小八的双手,又追问了一次,“小八,可以吗?”   傅小八微微轻颤了一下,垂眼望着被曲临烟紧握的双手,有些许失神。   心跳得好快,仿佛快要跳出胸膛。   她确实记得,故事里被救下的小蛇是要对恩公以身相许的,这样报恩是没有错,但是她听过那么多故事,就没有哪个故事曾提到过,女子之间也可以身相许的。   这让她不禁怀疑,曲临烟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这种时候,是不是该自信一点,提醒一下曲临烟她犯了常识性错误?   傅小八这般想着,红着脸小声道:“小黑,我们不都是女子……”   “无妨,我不介意。”曲临烟打断了傅小八的话,“这不重要。”   “真的吗?”傅小八将信将疑。   “你若愿意,便什么都不再重要。”曲临烟握紧了傅小八的手。   只要傅小八点头,便什么都不再重要。   从此,她的傅小八便永远只是一个寻常小妖,没有凤血,没有情劫,纵使千年来所求所想之物已是唾手可得,亦可尽数为这小妖弃了。从此,将其捧至心间,护其一生无忧。   只要傅小八愿意,她便相信,天地之大总有他法。   一个不用牺牲旁人之法。   “你愿意吗?”曲临烟再次追问。   那一刻,傅小八看见曲临烟的眼神无比坚定,那些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此刻都已消失无踪。   远方绽放的烟花以短暂绚烂将此夜照亮,四下未融之雪忽也不再寒凉。   ——我曾以为人间诸事皆是平淡无奇,如今方知,原是这人间少了个你。   ***   烟花燃尽之时,街头巷尾来来往往的人们还未散去。   身着绿衣的少女于人群中独自穿行,步履轻盈,这儿瞧瞧,那儿看看,仿佛这样便可以融入这热闹的凡尘。   直到夜深了,人散了,才发现自己仍是孤身一人。   她放慢脚步,在这空荡的长街上,踩着旁人留下的脏乱脚印,缓缓而行。   身后不远处,同样要回客栈的曲临烟和傅小八快步追了上来,冲她打了个招呼。   她重新扬起一抹笑意,背着双手,眉飞色舞的同二人感慨刚才街上热闹的景象,还有那人间绚丽的烟花。   末了,她感慨着转身背对二人,轻哼起了一首歌谣。   “我看见山,我看见水。   山不是山,水不是水。   原是人间,天光灼眼。   生于幽暗,未识蓝天。   冬雪消融,我亦当归。   当归未归,流连不返。   春风拂我,夏至来迎。   灼灼烈日,永化飞灰。”   “沈姑娘在唱什么?”傅小八凑在曲临烟耳边,好奇问道。   曲临烟道:“一首魔界的歌谣,讲的是一个魔族去到人间,从最初的不适应,到后面不舍得,最后夏天到了,他被人间的烈日烧作了飞灰。”   “啊?”傅小八被吓得捂住了嘴巴,小声道,“魔族不能留在人间吗?”   沈姑娘听见了身后二人的讨论,回头望了傅小八一眼,笑道:“不会啊,不过是首夸大其词的歌谣。”   她说:“魔族生来血冷,终年阴寒、不见天日的魔界从来都是最适合魔族生存的地方。人界的高温对于修为低微的魔族而言,确实无异于大火蒸烤,但并不至于无法生存。其实这首歌之所以在魔界流传,只是因为太多魔族都对人间有所向往罢了。”   曲临烟点了点头:“魔界素有魔奴一说,魔奴大多廉价且忠诚,不少生活在人界的妖精也会买上一只,当坐骑也好,做下人也罢,最终都是会养在人间的。”   “那他们到了夏天,岂不是特别难受?”傅小八问。   “你未化人形时,护体灵力都使不出来,冬日严寒,总是冷得发抖。”曲临烟说着,摸了摸傅小八的头,“如今还会那样吗?”   傅小八反应了一下,领悟道:“我明白了,只要修为足以幻化护体灵,魔族也是可以在人间生存的,对吧?”   “对。”沈姑娘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魔族也向往人间,为何少见魔族现身人界呢?”傅小八好奇道,“我离开无忧谷后,发现山野林间,甚至人类城镇,都有各类妖精的身影,魔族却只见过你一个。”   沈姑娘听了,笑道:“因为从魔界来人界,只有两条通道,一是奈河灵境,二是万妖山脉。”   “前者连接着冥府与人间的汧阳城,冥府虽属地界,却归天界那群老顽固管辖。”沈姑娘耐心解释道,“我听舅舅说,数千年前地界发生了一场祸乱,先是蔓延人间,后又波及天界,得以平息时各界皆已成了一团乱麻。在那之后,天界便一直严守着奈河灵境,再不轻易对魔族放行。”   傅小八听了,忙追问道:“那另一条通道呢?”   曲临烟道:“万妖山脉连接着妖界的云深谷与人界的洪山,可那座山脉是三界之禁地。传说洪荒时期,有上古妖兽祸乱地界,诸神不忍视若无睹,于寿尽命陨前合力将那些凶残的妖兽驱赶至万妖山脉,竭力设下诅咒封印,使得那些上古妖兽永远无法踏出万妖山脉半步。”   “那儿是可进不可出吗?”   沈姑娘摇了摇头:“倒也不是,相传万妖山脉中仍存留着上古妖兽,它们存活了数万年,若是遇上,只怕是九死一生。虽然确实有人进去后能活着出来,但那是少数,事实上,更多的是进去后便再没能出来的人。”   “竟然是如此……”傅小八听得目瞪口呆。   沈姑娘道:“所以啊,能从地界来到人界的魔族,不是被贩卖至人间的低贱魔奴,便是有本事从万妖山脉过路的。”   “比如沈姑娘你?”曲临烟于旁侧轻飘飘地来了一句。   沈姑娘笑了笑,道:“我还真是从万妖山脉出来的,只是想回去的时候,位于洪山处的入口被一群麻烦的家伙堵住了,害我受困人界数月,东躲西藏。这不,实在没办法了,才来寻求了你的帮助。”   曲临烟总觉得这位沈姑娘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夸张,夸张到同样的话若是换一个人来说,她便会觉得自己的智商被摁在地上狠狠羞辱了一通。   入了万妖山脉还能活着出来的人,放眼三界都屈指可数,沈姑娘要真是从那里来的,那定是绝顶高手,在人界岂不是随便横着走?又怎会受困人界,东躲西藏,还得寻求妖族帮助?   这话简直夸张,夸张到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选择相信。   可偏偏这样的话从沈姑娘口中说出,曲临烟竟觉得自己无法依照常理将其全盘否认,反倒有些将信将疑。   毕竟那是一个身份成谜、双灵混修的魔,一个让她完全看不出道行多深的魔,一个不管用了什么法子,反正最终切切实实来到了人界的魔。   这样一个魔女,不管说出多么离谱的话语,都不会让她感觉太过意外。   只是曲临烟知道,沈姑娘身上秘密太多,她自己不愿说,那再怎么试探都没有结果,根本无需多问。   不过她懒得问,傅小八的好奇心却是被这几句闲聊给被勾了起来。   她几步追到了沈姑娘的身侧,好奇问道:“沈姑娘,若你所说是真,人界有人要找你麻烦,你又为何要来人界?”   沈姑娘闻言,沉思片刻,应道:“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其中细节不便多说。”   傅小八小声嘟囔道:“你也瞒着我们太多事了,你曾承诺他日回魔界会是蛟族的靠山,我们真能相信你吗?”   “有些事知道了只是惹祸上身,不便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会说,但凡能说的,便一句都不会假。”沈姑娘说着,回头望了曲临烟一眼,“信不信随你。”   作者有话要说:有事情要发生了   *感谢在2020-06-25 22:09:01~2020-06-27 00:0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的小天使:猫大王 2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随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寤、鱼香肉丝拌面 5个;秋水浮萍 4个;猫大王、咸鱼好几个字 3个;moo、hanser家的知然、沐青木、随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聊聊的迷妹 88瓶;阿忧 15瓶;恰瓜群众东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那个雪夜, 沈姑娘望着傅小八眼中满满的不信任,无所谓的弯眉笑了笑, 转身独自向客栈的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便又轻轻哼起了那首魔族的歌谣。   曲临烟与傅小八静静跟在她的身后, 明明是同路的三人,却似不曾相识。   回到客房一同洗漱后,傅小八侧躺在床上, 一双眼望着曲临烟看了许久,见她一直睁着眼睛发呆,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胳膊:“小黑, 你怎么一直睁着眼睛?”   曲临烟下意识眨了眨眼, 问道:“小八,你信沈姑娘吗?”   “小黑你觉得呢?”傅小八反问。   “我不知道。”曲临烟想了想,侧身望向傅小八,“说实话,当初她对我的承诺,还有今晚她说的每一句话, 听上去都挺假的。可不知道为什么, 我就是觉得……”   曲临烟的话语忽然顿了顿。   傅小八忍不住追问:“就是觉得什么?”   曲临烟颦眉思索了片刻, 这才组织好语言:“觉得她好像真有那个能力,足以做到那些听上去根本不可能的事。”   她说着,轻咬了咬唇,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辜负族人的期望, 族人对我意见颇多,可我并不在乎的……我知道,曲慕轻哪里都比我强,他们都喜欢她,我不管怎么做都得不到认可,在他们眼中,我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其实,我存在的意义很简单……我甚至只需要做好一件事,那便是把曲慕轻还给他们,只要可以做到,那么为此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曲临烟说着,轻叹了一声,“反正再之后的事,我一件也不会管了,不管在她回来前,我闯了多少祸,她都有能力处理好的,不是吗?”   “小黑……”   “可是我原也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直到一次又一次经历挫败,我才发现心里那点血勇根本不值一提。这么多年,我一次次拼上性命追寻那些微小的希望,结果非但没能救回她,还让蛟族四面树敌,越来越糟……”曲临烟自嘲着笑了笑,“小八,我不聪明,从小到大只会与人比试拳头,小事打一架都能解决,可大事呢?我一件也做不好,只能逃。”   “我四处逃也四处找,我太希望她能回来了,为了她能回来,我犯下了越来越多的错事,太多事情压着我,我越来越害怕……我怕有一天她回来了,看到一个被我牵连得那么糟糕的蛟族,会怪我没用……”   她之所以愿意带上沈姑娘同行,就是为了沈姑娘当初的那句承诺。   这些年来,她为了救曲慕轻,捕风捉影地试了不知多少法子,早数不清自己到底为此得罪了多少人。   那些人对她心存怨恨之人并不是不想报复,只是确实不敢招惹强大的蛟族。   当日她孤身闯入栖霞山抢夺寒水,必然得罪了鸟族。   妖界之中人人皆知,上千年来狐鸟两族交情甚好,如今妖界大多种族皆以狐族为尊,得罪鸟族,无疑是得罪了大半个妖界。   鸟族不追责还好,一旦追究起当日之事,不知多少小族会见风使舵,到那个时候,这些年来树敌颇多的蛟族只怕会在妖界彻底失去立足之地。   曲临烟行事虽然莽撞,却不至于想不到这么做的下场。   她心里十分清楚,夺人族中至宝这种事,失败了还可另说,若能成功,蛟族与狐鸟两族之间的关系必然再无转圜余地。   从小到大,族人都不太看好她,论计谋、论心性、论修为,她确实样样不如曲慕轻。   可论起无赖,她还真没怕过谁。   既然打算去拼上一把,自然也要想好退路。   因此,她在还未前往人界之时,便将日后全族迁徙的路线都备好了,只等闯祸后顶着族人一顿臭骂,领着大家将蛟族老巢一扔,集体迁去魔界,从此便是天高皇帝远,她就不信鸟族还能为了一个宝物率众杀入魔界。   不过当日栖霞山一事过去已久,鸟族似乎没有想要追责的意思,这确实让曲临烟心里松了一口气。   可毕竟凡事都有个万一,梁子一旦结下了,日后任何一点小摩擦都有可能导致冲突的爆发,若真有那一天,该溜还是要溜的。   只是举族迁入魔界毕竟是离乡背井,想想他日曲慕轻回来,睁眼看见族人千万年来所居之地都被自己妹妹弄没了,全族都只能在魔族眼皮底下畏首畏尾的活着,怕是能气得当场再死一次。   可她要是能成功依附魔族,那便不一样了。   蛟族若有魔界为靠山,别说妖界各族与她有仇怨的人来与她算账了,便是天界那群人吃饱了撑着将五百年前的事重提了也无需再怕。   她说,如果有得选,她想将一个强大到不畏天地的蛟族还给曲慕轻。   与其说她相信沈姑娘,不如说是,她希望沈姑娘没有骗她。   哪怕那个承诺有极大可能只是一个谎言,她也想亲自证实一下才肯死心。   “我只是在想,万一呢……万一她说的都是真的呢?”曲临烟闭上眼睛,小声道:“我就是那种人,这么多年都没有变,永远凭着一股冲动做事,但凡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都不想错过。”   傅小八听了,沉默许久,最后向前挪了挪,将头埋进了曲临烟的怀中,道:“我觉得沈姑娘人挺好的,应该不会骗我们。”   “希望如此。”曲临烟说着,沉思片刻道,“其实骗了也没关系,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的,我好像已经很习惯希望落空的感觉了,只是……”   “没事的小黑,不要想那么多,什么都会好起来的。”傅小八说着,在她怀中轻轻蹭了蹭,“反正都顺路,就送她回去呗,她若信守承诺最好,往后大家还是朋友。她要真是个骗子,那……那我们就再也不理她了!”   傅小八的想法总是那么简单,仿佛所有事物都是非黑即白的。   曲临烟不知道该怎么对傅小八说,其实真正让她在意的并非是沈姑娘那句承诺的真假,而是她无法预估如果去验证那句承诺的真假,自己将面对怎样的危险。   她很清楚,不管沈姑娘说的话是真是假,她身上的那些麻烦都是真的。   这个魔族女子身上有太多秘密了,虽然她现在还能隐匿气息来躲避那些“麻烦”,可“麻烦”毕竟不是死的,四处都寻不到她,必然会在人界回地界的入口附近守株待兔。   如今,越是靠近汧阳,她们便离这些“麻烦”越近。   以往她从不惧怕险境,如今却偏偏怕自己会保护不好傅小八这个傻丫头。   那个晚上,为了让傅小八赶紧睡觉,曲临烟乖乖闭上了双眼。   傅小八见她肯睡了,便也安心睡去。   只是曲临烟并未睡着,混乱的思绪困扰了她一整个长夜。   原来人们说的没错,人的心一旦有了牵挂,就浑身都是弱点。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卡,顺了一天的大纲,明天会多更点。   大家莫慌,还没到虐的时候,接下来暂时还是糖,是感情再度升温的糖。前世快结束的时候我会预警的,大家到时候可以养养再看,反正下辈子小黑会仗着魔界势力跑去天界抢亲的。   *感谢在2020-06-27 00:00:09~2020-06-28 00:0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世界 5瓶;您吃早点了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还记得千年前, 神君与青鸾仙子定下婚约,说是怕误了青鸾仙子修行, 非要等仙子修成上神再谈婚嫁。那时啊,不知多少人在背后议论, 说神君根本看不上青鸾仙子,结果呢?五百年前青鸾仙子下凡历劫,神君纡尊降贵随了去, 可惜青鸾仙子跳错了轮回道,神君投生人间,由生至死也未能见她一面, 最后独自一人孤老了一生。”   墨兰宫的小仙娥道:“是啊, 我听去过北玄宫的仙娥说,执明神君回来后,日日守着那轮回镜看,深情得很呐。”   “可执明神君心中不是一直念着鸑鷟仙子……”   “上千年了,再怎么都该放下了吧?”   “哎。”一旁的仙娥唏嘘不已:“也不知青鸾仙子何时历劫归来,这几百年, 真叫执明神君望眼欲穿。”   “快了吧。”有仙娥说道, “青鸾仙子下凡已近五百年, 以她的凤族仙脉,只要潜心修炼,纵是投成个石头疙瘩,也该修成人形了。”   “别提了,早听说青鸾仙子是众多仙子里最不爱修炼的那一个。”那墨兰宫的小仙娥说着, 捂嘴笑了起来,“人间五百年,估计真不够她修出人形。”   “我听说青鸾仙子投生在无忧谷,无忧谷中住着一只大妖,一张脸生得极其俊俏,有位仙子在为无忧谷织云时瞧见了一眼,从此是日思夜想……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青鸾仙子若真日日于其相处,只怕是……”   一旁小仙娥听了,不禁担忧道:“青鸾仙子可别与那妖精生了情啊,凡人一世也就一轮甲子,妖精寿数长,这要动了什么感情,怕是没完没了,那执明神君岂不是……岂不是绿了……”   各宫的仙娥们闲时总爱聚在一块叽叽喳喳,今儿讨论月老牵的某根红线,明儿讨论司命写的某个本子,若是没什么新鲜事儿,便天南地北的找事儿聊。   辞音端着一瓶霜梅路过此处,侧耳听了几句,其中一个小仙娥见了,连忙扯了下旁侧仙娥的衣袖,眼神示意其他几个仙娥闭嘴。   片刻错愕后,五个小仙娥慌忙转身:“辞音仙子……”   “怎么不继续说了?”辞音几步上前,看了那粉衣仙娥一眼,“继续说呀,我也想听。”   “仙子,我们……”   辞音皱眉道:“青鸾仙子历劫归来便是上神,天界大小仙官都要称她一声元君,你们背后私议于她,语气还这般轻蔑,哪里来的胆子?”   天界之中谁人不知那花神的女儿辞音与青鸾仙子私交甚好,如今五个小小仙娥背后谈论青鸾仙子,好巧不巧被辞音撞了个正着,吓得浑身发抖,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辞音见自己吓着了她们,咬了咬牙,道:“罢了,这次我当没听见,下不为例。”   犯了事的小仙娥们逃似的散开了,原本热闹的仙桥,忽然变得空无一人。   哪有神仙历劫五百年不归的,可别真与妖精结了姻缘,纠缠个数千年啊……   辞音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雪梅,不禁咬了咬唇,转身向北玄宫走去。   不管过去多久,北玄宫都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天界人人皆知,执明性子冷得似那千年玄冰,最不喜人伺候,数千年来身旁未曾留过一个仙娥。   辞音于这清冷的北玄宫中放下手中雪梅,双手于身前结印施法,梅花瓣散向四周,落地便生出几株新梅。   末了,她提着裙子,循着执明的灵息一路跑了过去。   执明静坐在北玄宫一处偏殿之中,原属司命星君的轮回镜,此刻正在一股灵力的驱动下悬于半空。   辞音站在门口,小声道:“执明神君,我见你这儿无甚花色,便带了几株雪梅过来,刚才在外头种下了……”   “司命星君的轮回镜能窥见人间之事,神君可是在关心素素?”辞音说着,试探性地向前靠去,见执明皱了皱眉,却没有驱赶她的意思,便大着胆子快步绕至他的身后,抬眼向轮回镜望去。   镜中女子两颊微红,身着粉色长裙,外裹一件毛绒绒的小披肩,蹲坐在一个破庙之中,双手抱着一个小手炉,半眯着眼,昏昏欲睡。   一张熟悉的面庞略带着几分从前没有的稚气。   “这……”辞音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可从未见过这样的云素,粉嫩嫩、圆乎乎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忽然有一黑衣女子推门而入,惊醒了炉边少女。   她抬眼望向进屋之人,眼底荡开一抹笑意:“回来啦!”   “这附近灵流不太对劲,但我和沈姑娘寻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   少女眼中露出一丝茫然不安:“那是安全还是不安全呀?”   “别怕,我在呢。”黑衣女子说着,坐到少女身旁,双手忽然合拢,放在了少女面前,“送你个东西,猜猜看是什么?”   少女手指戳了戳黑衣女子的手背,歪头道:“是好吃的吗?”   黑衣女子摇了摇头,张开合拢的双掌,只见左手掌心中静静躺着一枝玉簪,色泽青中透绿,形似一枚尾羽。   少女伸手接过,眼里满是欣喜:“挺漂亮啊,什么时候买的?”   “我自己做的!”黑衣女子说着,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满,“做毁了好多玉石,才成了这一个……”   “小黑你太厉害了,真是什么都会!”少女连忙靠上前朝她脸侧亲了一小口,举起手中玉簪,冲那女子眨了眨眼,“你帮我戴上吗?”   女子笑了笑,接回玉簪,温柔的为少女戴上。   “玄蛟!”辞音不禁皱眉,这黑衣女子,她分明是见过的!   当年云素正是因为重伤了玄蛟,才得到了这飞升上神的机会,如今下凡历劫,怎会撞上了玄蛟?   这两人相处为何如此亲密?这举止,这关系……怎么看都不寻常。   “素素怎会同她在一起?她……她不是……”   辞音话音未落,便见执明抬手拂过镜面,镜中画面一转,取而代之的,是这座破庙周遭的俯瞰之景。   在执明的提醒下,辞音发现破庙四周有一股不易察觉的微弱灵力在缓缓流动,流动的方向却似毫无规律,让人摸不着头脑。   辞音迟疑了一下,望向执明:“这是……”   执明不语,指尖顺着镜中所显灵流,于轮回镜外画下一幅灵阵。   “这……这是杀阵!”辞音望着轮回镜上出现的画面,不禁捂住了嘴。   “九九八十一人为阵,命魂归一,得以九转灭魂。当日华之力散去,幽冥降临之时,神魔尽诛。”执明道,“这是魔族阵法。”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阵中之人摸不清灵力流向,很难察觉其中异常。   辞音皱眉:“怎么会有魔族出现在人界?奈河灵境的通道封印坏了吗?”   “八十一人,无一是魔。”   “不是魔,难道……是枯灯血奴?”辞音担忧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莫非情劫变成了杀劫……神君,此阵威力巨大,素素有灭魂之险,我们要不要去帮……”   “既为妖,她的命数便不归天界所管,无论情劫还是杀劫,皆在那与她应劫之人的一念之间,你我若是插手乱了因果,此劫便做不得数了。”执明说罢,沉默许久,闭目道,“辞音,冥魂灯现在何处?”   “我……我这就去拿来!”   ***   最后一场大雪已然融去,虽仍天寒,却也是新一年的冬去春来。   三人从风路行至汧阳,途径了一处破败小庙,随意收拾了一下,便暂时歇下了脚。   白日里,曲临烟隐隐感觉这村子附近有不寻常的灵流,可四处绕了一圈,却发现此处并无异常,最初感应到的那股灵流也不知去了何方。   夕阳沉沉坠下,夜幕缓缓而至。   傅小八已裹着衣服呼呼睡下,沈姑娘坐在破庙顶上,静静望着远方的月亮。   曲临烟背靠着破庙外的一棵桂树,有意无意总能瞄到屋顶那个至今未识真名的魔族少女。   四周仍是一片宁静之景,心中的不安却是愈发浓烈。   她皱眉向四周望了一圈,站直身子,抬眼的瞬间,撞上了沈姑娘的目光。   沈姑娘见曲临烟面色忧虑,忙起身自庙顶跃下,走到她的面前:“怎么了?”   “不对劲。”曲临烟犹豫片刻,咬牙道,“我们得走,现在就走。”   沈姑娘目露疑惑,四下看了看,依旧没发现任何异常,却见曲临烟已走进破庙里,将睡得正香的傅小八叫了起来。   傅小八艰难地眯开了一只眼,伸手揉着另一只睁不开的眼,重重打了个哈欠。   “小八,我们换个地方休息,今晚先赶路。”曲临烟牵起了傅小八的手,便将她往外带。   “好……”傅小八小声应着,脑子都没清醒,便随着曲临烟走了出去。   可就在她踏出破庙,睁开双眼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   “月亮……怎么是这个颜色?”傅小八抬眼瑟瑟望向曲临烟。   天上的月圆了,却不知何时染了血色,似是炼狱血池,仿佛要将天地缓缓吞噬。   而刚才还一切如常的四周,此刻被一种暗红的雾气重重萦绕,雾气之中,隐隐燃起了一簇簇幽蓝的鬼焰。   寂静,静得连风声都听不见了,一切都是那么的诡谲而又异常。   难怪白天没什么感觉,日华之力最盛之时,幽冥之力极为虚弱,加之阵法特殊,范围之广,未窥全貌,基本不可能发现这个阵法的存在。   曲临烟反手将傅小八护于身后,余光扫了沈姑娘一眼:“魔族阵法?”   沈姑娘沉思片刻,道:“魔界枯灯族的九转灭魂阵。”   “听起来怪唬人的。”曲临烟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怎么破?”   “不知道。”沈姑娘答得干脆。   曲临烟翻了个白眼,掌心幻出乱云双锏,眼中露出森冷的杀意。   “不知道,那就把布阵之人——全部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8 00:05:48~2020-06-29 23:5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的小天使:小饼干吧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饼干吧 4个;猫大王、咸鱼好几个字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水浮萍 39瓶;西瓜瓢 28瓶;昵称、疏可走马 10瓶;世界 4瓶;凌泡君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各界生灵皆有自己独特的灵息, 这是与生俱来无法改变的。   一个人再怎么擅长隐匿自身灵息,也做不到完全掩藏这份特殊, 无非是借着某种方式,干扰了“猎者”的搜寻。   天地之大, 想寻一个擅隐灵息且有意躲藏的人很难,可那人若一定要去往某个地方,大可以选一个必经之地守株待兔。   此刻脚下所处之杀阵, 绝非一日可成,必是提前布好,等了许久。   曲临烟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所以并没有为此感到多么意外。   可不意外是一回事, 心情是否平静又是另一回事。   就像此刻,嘴上说着要将布阵之人全杀了,却又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住了。   “此阵威力极大,需要九九八十一人分站阵眼,以幽冥之力牵引八十一处阵眼之上的每一缕命魂,最终归一聚煞, 入阵者非但自身灵力会受到严重限制, 感官也会迟缓许多。”沈姑娘提醒道, “枯灯血奴下手不会留情,万万不可轻敌。”   此阵是罕见的魔族阵法,魔族无法随意出入人界,能在人界布下此阵的,只有枯灯血奴。   魔界许多人都会养血奴, 但只有枯灯族的血奴,不是魔族,而是人类。   传闻枯灯族会通过冥商花重金购买人类中资质尚好的孩童,关入地下石牢,当做“兵器”来培养。这些人类孩童自幼修习魔族术法,他们会为了争取有限的食物而互相残杀,会在残酷的训练中改变体质并失去自身属于人类的感情。   他们是枯灯族养的奴,百里挑一的奴。   从离开地牢,重见天日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成了一把锻好的兵器,任人挑选。他们需要做的,只是等待被谁选中,与之签订血契,再为此奉上短暂而又毫无自由的一生忠诚。   毕竟,血契一旦签订,他们的命便永系主人一念之间,但凡有分毫背叛,就会心脉尽碎、魂飞魄散,永远不得再入轮回。   枯灯血奴,不过是主人眼中的一条狗,是指哪打哪,没有任何感情的一把利刃。   任务,就是他们的生命,他们的狠厉,甚至远远超出寻常魔族。   曲临烟早就听说过枯灯族养人类血奴一事,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亲眼见到,传闻中百里挑一的枯灯血奴,而且非但见了,还进入了他们的杀阵之中。   “沈姑娘,八十一个血奴,枯灯族为你,可算是下血本了。”曲临烟说着,故作无畏地自嘲道,“托沈姑娘的福,在感受过天界的雷刑后,我又遇上了魔族的杀阵,这一生也算见多识广了。”   “曲大族长可别埋汰我了,今日我们也算是过命的朋友了吧?”沈姑娘说着,苦笑道,“我是没想到那老家伙能做到这一步,若能活着回去,往后蛟族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信了。”曲临烟不禁苦笑。   若说之前还有些半信半疑,此刻见这沈姑娘能引来这种东西,便对她的身份再无怀疑。   枯灯族是魔界一个大族,枯灯血奴极难培养,数量较为稀少,能让枯灯族大费周章派遣八十一名枯灯血奴于人界布下杀阵拦截之人,放眼整个魔界怕都不会超过十个。   “沈姑娘,帮我保护好小八。”曲临烟说着,握紧手中长锏,抬眼望向那轮血月,缓步向前走去,“我去去就回。”   四周灵力开始异动,傅小八下意识想跟上曲临烟,却被沈姑娘拉回了身旁:“你跟去只会让她分心。”   傅小八不由委屈:“我……”   沈姑娘双手结印,十指间浮现一阵青光,下一秒,一手化出一道屏障,将傅小八护于身侧,一手推向曲临烟处,将其重重萦绕。   青光拂过,方才体内那股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一下便消散了大半。   曲临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沈姑娘平日里很少使用这种灵力,每次得见都是稍纵即逝,正因如此,她只知那种灵力十分罕见,却一直未能察觉出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灵力。   此时,昔日神秘的魔族少女终于不再遮遮掩掩,任由那泛起的青光于这诡谲天地间绽开,将四周异样的灵流彻底阻绝在了那用灵力撑起的屏障之外,周身青光给人压迫感异常强大。   只这一瞬,曲临烟便已反应过来,那股陌生的灵力到底是什么。   三界天地灵气种类繁多,相生相克,变化无穷,修行者所处之地,亦会影响自身实力。   火遇木而强,遇水则弱,正似这日华与幽冥,分别对应白天与黑夜。魔族之所以多修幽冥之力,正是因为魔界没有白天,幽冥之力永远不会衰弱。   常人所能修行的灵力,多有一定弱点,或在某处尤为稀薄,无法凝聚。   可这天地间却偏有两种灵气,无处不在,又毫无弱点,一为青光,二为苍灵。   只是这两种灵气虽然强大,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用以进行修行。   相传三界之中能够修炼这两种灵气的,只有早就灭迹于上古时期的魔界两大种族——绿蜥与苍灵。   数千年前魔族有过一场惊动三界的祸乱,虽然事后所有真相都被人刻意隐藏了下来,却流传出了一个说法——那一场魔祸中,出现了早已灭族的绿蜥魔踪迹。   虽说时过境迁,当日魔祸真相早已无人在意,可作为一个与魔族无关的外人,此刻亲眼看到了传说中的青光之力,难免有些心惊。   可她没空多想任何,只借着那股强大灵力的辅助,闭目感应到了一处灵流异常之地,飞身向前,长锏自上而下用力劈去,瞬间掀起一阵巨大的灵力波动,似要破开这片天地。   只见眼前一道虚影自她身侧掠过,她旋身向旁侧横斩,长锏却似陷进一片绵软的虚空,进不去也出不来,完全无处着力。   “小心身后!”   曲临烟闻声将长锏脱手,聚灵于掌,回身打散了一道虚影。   虚影散去,留下满天血雾,她还不及反应,便见那血雾忽然燃起鬼焰,将她重重包围。   曲临烟微微颦眉,掌心一收,脱手的长锏飞还于手,双锏将四周鬼焰破开,直刺向下一个灵流异样之处。   “曲临烟!闭目寻阵心!”   曲临烟闻言,闭上双眼,忽然感受到那青光的指引,再睁眼,便望见了不远处的那条河流。   河中血月之影,便是阵心所在。   破除阵心,便可破阵。   她握紧手中双锏,一步步地向前走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所有的阻碍,皆被拦腰斩断。   她要杀出一条血路。   可是一人之力毕竟有限,随着灵力大幅的消耗,四周的一切,都渐渐开始转换不定。   整片天地都被蓝色的焰火点燃,噼噼啪啪灼烧着视线所及的一切。   呛人的浓烟模糊的视野,火声扰乱了听觉。   好吵,好烦。   分明离阵心越来越近,脚下却似荆棘横生,沉重得每一步都似踏着自己的血肉前行。   好疼……   “曲临烟,守心!”   沈姑娘想要上前帮忙,却发现完整的杀阵之威刚才一点点的显现出来。   此刻的她,连护住自己与身旁的孔雀小妖都已十分吃力,更何况去帮一个本就强过自己的人。   失去了青光之力的护持,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感觉再次席卷全身,那些隐匿于阵中招招致命的攻势,也渐渐让她遍体鳞伤,体力难支。   曲临烟咬了咬牙,睁眼满是血红色的虚影,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辨不清真假。   好累,用尽全力也杀不出一条血路。   就像是用尽全力,也救不了离去之人那样。   她好像一直都这么没用,担不起重任,也对不起任何人的期待。   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明明已经连命都拼上了,却依然什么事都做不好。   她想,自己好像不是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   五百年前,那青衣女子的一剑险些要了她的命,重伤之下所承的五道雷刑更是让她几近魂飞魄散。   后来独闯栖霞山,亦是离死只一步之遥,绝处逢生,似命不该绝。   可有时候她也会想,不要挣扎了,精疲力尽之时,就闭上双眼吧,只要不再醒来,所有的一切便都与自己无关了。   她这一生从曲慕轻离开的那一日起,便踏上了一条至死方休的不归路,不怕,也再没有资格惧怕任何了。   生,无非是拼劲全力寻一线希望。死,无非是败者力竭的最后归宿。   无所谓的,她真的不在乎。   反正所有人想要的都是曲慕轻,没有人会为她伤心难过……   “小黑!”   身后隐隐传来傅小八的声音,被耳旁杂乱的声响掩得模糊不清……   “放开我!”   可那分明是哭声。   那傻丫头怎么哭了……   浑噩的意识,忽被唤醒。   曲临烟长锏杵地,用力支撑起身,忍痛回头,望向了声音传来的那端。   远方,席卷天地的火光之中,微弱的青光护着那满面泪痕的丫头,她却疯了似的挣脱了身后之人的保护,在强大灵流的阻挡下,迈着最沉重的步子,一路跌跌撞撞奔向自己。   明明只是一个弱小的妖精,却那么不顾一切。   她微弱的护体灵顷刻便被阵中蓝焰灼尽,短短几步路,便已裂开无数细小的伤口。   鲜血滴落于脚下焦土,竟是死境回春,每一步,皆熄一片鬼焰。   可她那么弱小,再怎么不顾一切都无法去到重重鬼焰后的另一端。   沈姑娘拼着一身伤追了上前,依着那句承诺将其护入怀中,本就微弱的青光,于那重重鬼焰中曳如将熄的烛火。   “你倒下了,她们都会死的……”曲临烟嘶哑着嗓子,沉声对自己说。   是她带傅小八离开那片无忧之地的,她不能将她留在这杀阵之中。   下一秒,只见阴云密布,遮挡了天上那一轮暗红的血月。   一团巨大的黑雾忽旋于天地之间,引来电闪雷鸣,异象横生。   忽而骤雨来袭,黑雾散去,空中腾飞的,是一条玄色巨蛟,撞破四周所有灵力的束缚,朝着那河中月影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看评论,安啦,这一世怎么可能在这里结束呢。小黑真的不是战五渣,实在是她遇到的敌人都太强了。   *感谢在2020-06-29 23:59:26~2020-07-02 01:1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3个;易水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那一瞬, 玄蛟呼来惊雷骤雨,蓝焰之势在暴雨冲洗下渐渐微弱, 周遭源自九转灭魂阵的灵压一下便小了许多。   沈姑娘抬头望向玄蛟,不由得微微颦眉。   九转灭魂阵最强之处, 便是能将入阵者自身灵力重重压制,再强的人入了此阵都会因灵力受限而难以脱身。   可此时此刻,玄蛟腾飞于空, 布阵之人似想将它阻拦,可它所过之处,四周的幽冥之力皆被撞碎开来, 完全无法拦阻它分毫。   这样的力量, 强大得有些不可思议。   一个修为不足三千年的妖精,哪怕天生种族之力再强,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力量……   可偏偏它做到了。   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间,玄蛟飞至河流之上,低吼着盘桓片刻,沙哑却又震耳欲聋, 夹杂着雷雨之声, 森冷异常。   漫天乌云, 忽被狂风吹开一角,血月再现,映于河中。   刹那间,玄蛟俯冲入河,河中月影倏地被其撞碎。   阵法于顷刻间崩碎无形, 血月无踪,四周灵压彻底散去,徒留遍地焦土。   天地间仍是惊雷暴雨,浇淋着八十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之人。   他们甚至没有交换眼神,便纷纷不要命地冲向了沈姑娘。   枯灯血奴没有选择,阵毁灵散,他们只能拼上性命赌出致命一击,完成不了任务,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失去了阵法的灵力压制,沈姑娘强撑着伤疲之身,将傅小八护在了身后,双手结印,青光漫天。   枯灯族虽修幽冥之力,族中秘术却为火系,八十一名枯灯血奴以命魂催动的九转灭魂阵被破,此刻已是强弩之末,雨夜之下又逢天地间最为强劲的青光之力,哪怕沈姑娘内伤不轻,一时也是攻之不下。   就在此刻,沉入河底的玄蛟忽破水而出,狰狞得似从炼狱中走出的魔,冲着昏暗的夜空发出一声怒吼。   落雨竟如刀似箭,自上而下,刺穿了每一个枯灯血奴的身体。   鲜血浸染人间大地,又被大雨冲刷而去。   玄蛟于半空中化作人形,唇色惨白,对上了傅小八的目光。   傅小八瞪着一双通红的眼,对着曲临烟扯出了一抹笑意,却见她身子一晃,竟于半空直直跌落,坠入河中。   “小黑!”傅小八惊慌地跑了上去,跃入河中将曲临烟救了上岸。   这是第一次,傅小八觉得曲临烟的双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就连当初在无忧谷捡回她时,都不曾见过她如此虚弱,虚弱得仿佛下一秒便会与世长辞。   痛苦让曲临烟止不住在傅小八怀中蜷曲了起来,尽管怎么强忍,仍没能咽下涌上喉头的鲜血。   那鲜血自她苍白的嘴角不断溢出,混着雨水脏了脸颊。   沈姑娘上前,撑开灵光,挡住了冰凉的雨水。   傅小八红着眼,茫然又不知所措,只伸手想为她抹去那和着雨水的血迹,可那血却怎么擦也擦不净,就好似要呕出肺腑一般。   “小黑……小黑你怎么了……”   “寻常妖精不可能有那么强的灵力可以独自突破九转灭魂阵。”沈姑娘皱了皱眉,蹲至曲临烟身侧,双指运起灵力,轻放至曲临烟眉心。   那一瞬,她的指尖不可抑制地轻颤了一下。   傅小八抬眼望向沈姑娘,只见她已拧紧眉心,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沈姑娘,小黑她怎么了?”   沈姑娘犹豫片刻,道:“刚才那是回光之力。”   “什么意思?”傅小八咬牙追问。   “妖族在自毁内丹之时,可以在短时间内激发强于自身数倍的力量。”沈姑娘侧脸望向旁处,心情复杂道,“这种力量被称作‘回光’……”沈姑娘说着,收回了手指,闭目道,“她的内丹碎了,撑不了几时了。”   “自毁内丹……”   自毁内丹者,魂飞魄散,连轮回都入不了。   曲临烟是用命将她们带出来的……   傅小八视线倏地被泪水彻底模糊了,忽觉一颗心痛得快要让她不能呼吸。   “我说过要保护你的……”曲临烟说着,吃力地伸手抚上了傅小八的脸颊,冰凉的手指虚弱而温柔地拂过那眼角的泪痕。   她努力扯出一抹笑意,强忍着五脏六腑灼裂之痛,将喉间腥甜努力咽下。   “没能陪你历劫,也没能带你回去见阿轻……说好要以身相许,护你一生一世……可我一不小心就用……用尽这一生了,能不能……算我报完恩了……”   “不能,这算不得数!”傅小八连连摇头,紧咬着下唇,却仍是忍不住咧着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是你把我带出来的,你要把我扔在半道上,你让我去哪儿啊?”她将曲临烟紧紧抱入怀中,任性地大喊大闹,仿佛这样,就能像那些爱哭的孩子一样,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曲临烟只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咳着血,低声说了句:“你真的很傻……”   她说罢,虚弱地抬眼望向沈姑娘。   阵中生死一线,沈姑娘没有为了自保而扔下傅小八,她都看在眼里。   此人重诺,值得信任。   手心幻出一把白梭:“想要你命的那些东西……我全杀了……你拿着它寻一人入梦,再由小八将那人带进地界,便可……可躲过奈河灵境的锁魔结界……织梦梭非我之物,交予他人之手,实是不得已之举……它的主人名为相思,久居蛟族伤魂谷,沈姑娘他日莫忘将其归还……”   沈姑娘犹豫片刻,伸手将其接过,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答应过我,回去后……魔界便是蛟族的靠山……”   “我绝不食言。”   “小黑……你不要说这些,你说这些做什么!”傅小八用力握紧了曲临烟轻抚她脸颊的手,“你之前伤那么重都没有事,你怎么会有事呢……你不是什么都不怕吗?天界都奈何不了你,你怎么会有事呢!”   曲临烟通红着一双眼,咬了咬牙,道:“沈姑娘在地界若有信得过的妖族之人,还请替我将小八送回无忧谷……”   “我不回去,我要和你回蛟族,我要陪你一起去见阿轻啊,你说过,有一天我们会像那个梦里一样,有你有我,还有她,我们会成为一家人……你说过的,她一定会很喜欢我,不是吗?”   曲临烟抬眼望向青光外的满天落雨,重重咳了两口血,虚弱到几乎没了声音:“不是啊……”   “什么不是啊,你怎么骗人啊!”   “我从决定带你出来的那一刻,就一直在骗你啊……”曲临烟说着,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你看……大火烧过的地方……”   傅小八茫然地看了看身侧,只见刚才那一地焦土,已不知何时生出新绿。   “那日梦境崩塌,天地化作一片荒芜……你受了伤,血滴落脚下废土,竟是……竟是死境生花。从那一刻起,我便知你历劫是真……因为茫茫三界,唯有天界的凤族血脉能够如此……”   傅小八不由得愣了神,一双眼里,满满都是不可置信。   “我从一开始就在骗你……我想得到的,只不过是你的心间之血……”   ——傅小八,是非善恶你分得清吗?   ——不能谁对你好,你就去信任谁,有些人对你好,是抱着目的。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利用吗?   ——得失得失,有得必失,若想得到什么,重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以命换命,才算得足够的代价。   原来,从一开始便被选作牺牲品了吗?   “既是如此,为什么要对我好?哥哥不在身旁,你想带走我,我还能反抗吗?”   “既是如此,为什么不赶紧骗我回去,你就不怕夜长梦多吗?”   “既是如此……刚才为什么要以命救我?我在你心里,不就是一个祭品吗?”   傅小八痴痴问着,却不知自己到底想要得到怎样的回答。   也许,她只想听曲临烟说一句——我狠不下心,我为你改变主意了。   就像戏台上演的那样,痴情的女子,永远抱着一丝希望,天真的期盼那个一开始便想利用她的人,愿为她放下一切。   可曲临烟没有,她只是疲惫地闭上了双眼,最后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又不是只救你一人,我还指着有人兑现诺言呢……”   话到最后,已轻得能被雨声轻易淹没。   片刻的心寒,令傅小八下意识松开了曲临烟的手。   可当那冰凉的手自脸侧垂落的那一刻,一颗心竟犹如针扎,痛到恨不得将其剜出,狠狠揉碎。   傅小八看见曲临烟体内的三魂七魄如流萤般缓缓离体而去,于青光笼罩的方寸之地,徘徊不定地将她萦绕,似是流连不舍。   明明白天还说:“别怕,有我在。”   此时此刻,便要走了吗?   傅小八忽然明白,其实她想要的答案已是显而易见,根本无需曲临烟亲自开口。   “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很好骗?”傅小八指尖抚上曲临烟染血的侧脸,咬了咬牙,苦笑道,“你若有心牺牲我,何必让人送我回去?”   “你早就心软了,对不对?”   “我不回去,我走了,你怎么办啊……”   “小八……”沈姑娘一时不知如何劝慰,神色分外犹豫。   心念未定之时,竟见傅小八眼中忽然多出一丝决绝,手里不知何时幻出了一把匕首,用力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没死,两个都没死,前世还没结束。她们之间再也没有欺瞒了,诸君,这是糖啊,我都被甜哭了。   *感谢在2020-07-02 01:17:17~2020-07-04 04:5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3个;咸鱼好几个字 2个;随便、凌和是个催更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尘本埃 7瓶;无情的撒花机器 2瓶;顾客好几还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好疼, 仿佛五脏六腑都快被烈火灼烧成灰烬……   好累,恨不得闭上双眼, 便能逃离整个世界……   恍惚间,似有人俯身揉了揉她小小的脑袋, 眉眼弯弯,目光温柔得好似一场遥远的梦。   “阿烟,觉得太累的事, 便不要再做了,你不必为任何人的目光苛责自己。”   是么……   她抬眼,望向那个愈渐模糊的白色身影, 不由得红了眼眶。   “可我在意的, 是旁人的目光吗?”   “我在意的,为之拼上性命的,不一直都是你吗!”   她向前跑去,疯了似的想要追上那个渐渐飘远的背影,可伸出的手,却永远只能抓到一抹远逝的模糊岁月。   “姐姐,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走……”   这世上, 除了你, 没有任何人给我选择的权利。   其实就算让我选,我也会不顾一切去寻回你,可为什么,没有人让我选,他们真是苛求我, 分明不曾信任,却偏要将所有责任丢给我。   为什么,我每次遍体鳞伤战败而归,都没有一个人问我苦不苦,累不累……他们只关心我何时能将你寻回。   所有人都在乎你。   我呢?   除了你,真的有人在乎我吗?   我好累,真的好累。   你能带我一起走吗……   远方那一抹白忽然停滞了身影,她回头望向身后被自己远远扔下的孩子,轻轻摇了摇头。   “你真的无牵无挂了吗?”   一个人……不是只要闭上双眼,就能放下一切了吗?   “那样的人,对这个世界该有多绝望啊。”   一个人,一个累到闭上了双眼的人,真的就能做到了无牵挂了吗……   “小黑……”   恍惚间,似有熟悉的声音在远处呼唤,呼唤着那个熟悉而又难听的名字。   这世上,应还是有人尊重她的选择,在乎她的感受……   那本是她带着最最自私恶毒的想法,靠着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便哄骗至身旁的小傻瓜。   到最后,却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最在乎她的人。   只是,当那不堪的初衷褪去了一层一层的保护色,得知一切真相的小傻瓜,可还会原谅她……   对不起……   “小八,对不起……”   “小黑!”   “对不起……”   “小黑!!!”   “好痛!”曲临烟咬牙睁开了一丝眼缝。   傅小八正一脸激动又担忧的双手晃动着她的身体,动作虽是很轻,却仍是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别摇了,先别摇……”曲临烟万分头疼地打断了傅小八那“杀人”的行为,捂着心口,一脸呆滞地陷入了沉思。   这里似乎一处人间的客栈,窗外还有几分街市的嘈杂。   怎么回事……   她分明自毁了内丹,妖精失去了内丹,按道理说应该很快便会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可为何此刻,自己非但睁开了双眼,还能感应到体内那颗内丹依然存在,自己那一身修为也并未毁去,之所以虚弱至极,只是因为伤重未愈。   怎会如此……   “小黑,你可算醒来了!”傅小八收回了双手,眼圈泛着红,侧身坐在了床边。   她本在一旁歇息,却忽然听见昏迷已久的曲临烟嘴里喃喃起了什么,凑上来一听,才发现是“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她都明白的。   “我不需要你说对不起,你没事就好。”   “小八,我……”   “我都知道的,不管你一开始怎么想,你后面都改变主意了,对不对?”傅小八吸了吸鼻子,扬起嘴角,哭着笑了起来,“你说过,我若愿意,往后的日子你便一直保护我,我信了,你已经骗过我一次,要还有点良心,就不准再食言……”   “我……”   “我这一生本就是来渡情劫的,从前我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能傻到为了一段情让自己遍体鳞伤,如今我有些理解了……”傅小八说着,眼泪啪啪地往下掉,“从前哥哥总说我没心没肺,除了自己什么都不在乎,这性子若是去渡情劫,怕都是别人的劫,伤的痛的,都只能是别人……可我偏偏遇上了你。”   “从一开始,想要带着你简简单单的在谷中生活,到梦里忍不住逗趣于你……最后,不想你一个人出生入死,不想你伤心难过时无人倾诉,更见不得你为我拼得一身伤痕,险些丧命……”   曲临烟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静静回望着傅小八。   “你知道吗,你说你骗了我,你说你本就想拿我去换阿轻的性命,我当时好难过……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竟然只把我当做一个牺牲品。我觉得,我明明那么信任你,你怎能这样骗我呢?”傅小八轻轻咬了咬唇,自嘲地笑了笑,“可当我看到你魂魄飞散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心里所有的欢喜与不甘,原都离不开一个你……你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那一刻,我才发现,有些东西,确实比性命更为重要。”   曲临烟诧异地皱起了眉头,她忽然发现傅小八的脸色十分差,心头不由得一紧,浮起一丝不安的念头,用力反握住了她的双手:“你……你做了什么,我怎么没事?”   傅小八摇了摇头,红着眼没有说话。   曲临烟犹豫片刻,趁着傅小八没留意,伸手一把扯开了她的衣襟。   傅小八几乎是瞬间后退了数步,慌忙地捏紧了那被扯开的前襟,眼神有些许躲避。   可就那短短一瞬,曲临烟看见了她胸前衣襟下那隐隐渗着一抹红的绷带。   那是极其接近心脏的位置。   “你做了什么傻事!”曲临烟想要起身上前,刚一动身便重重咳嗽起来,牵扯着五脏六腑,痛得险些自床上跌了下去。   傅小八吓得连忙上前将曲临烟扶住,却在那一瞬被她紧紧攥住手腕。   “你做了什么傻事!”   还是那句质问,愤怒中,却多了几分担忧与心疼。   她抬眼,看见曲临烟的双眼布满血丝,垂眼,只觉那双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双手,似在微微颤抖。   “我没事。”傅小八瑟瑟道,“我只是……只是觉得有点疼,再之后就晕过去了,醒来后,一直是沈姑娘照料我们……”   “你要有事我怎么办?”曲临烟咬牙道,“我拼了命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把命还给我啊!”   “我真没事……”傅小八小声道,“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万一呢?”曲临烟皱眉望着傅小八。   这傻瓜,竟真为了她,剜心取血。   天地万物,得失相衡,性命之重,岂能轻易换得?   她忽然好怕,怕傅小八只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与她告别,好怕自己一松手,傅小八就会从她面前消失。   片刻慌神后,曲临烟用灵力探了探傅小八的灵息,除了有些虚弱外,一切如常,心头那块巨石,这才堪堪落下。   她抬头愣愣看了傅小八许久,忍不住问道:“若真以命换我,值得吗?”   “你呢?”傅小八问,“自毁内丹时,在想什么?”   “我没想太多……我看见你向我跑来,看见你受了伤……”   “我也是啊。”傅小八眯眼笑了笑,“我没想太多,心里就一个念头,你不能死。哪怕用命去换,也要将你换回来。”   曲临烟一时哽咽,忍痛将傅小八揽入怀中,久久不愿松开。   “小八,对不起,我一开始骗了你……可我后悔了,我自私又残忍,我不在乎牺牲任何人,却唯独不忍伤害你……”   “就算你骗我,我也心甘情愿……”傅小八轻抚着她的后背,“我这一生本就是来渡劫的啊,你若真是我的劫,那我在劫难逃,横竖就这一条命,给你了又如何?”   曲临烟将傅小八松开,温柔地扶着她的双肩,孩童般执拗地摇了摇头:“什么在劫难逃?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若是劫数天定呢?”   “仙神管不了妖魔的命数,就算管得了……”曲临烟答得无比坚定,“我管它什么情劫杀劫,你既跟了我,我便不会让你遭那劫难!”   傅小八听了,笑逐颜开:“那我不成仙了,我随你做个妖精!”   说罢,忽见曲临烟情不自禁地缓缓靠了上来,一时止不住脸颊发烫,下意识闭上双眼,向前倾了些许,以作配合。   那温热的气息愈渐贴近,连带着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忽然,房门吱呀响了一声。   傅小八连忙端坐身形,一脸通红地转头望向了身后端着伤药与干净纱布,此刻正站在门口神色尴尬的沈姑娘。   “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沈姑娘说着,进屋将手里的木盘放下,转身欲走。   曲临烟回过神来,忙道:“沈姑娘,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有一事未明,想请教一下你。”   沈姑娘迟疑地回头看了身后二人一眼,回身坐到了桌边:“什么事?”   “那日我昏迷后发生了什么?”   “小八救了你。”沈姑娘说着,看了一眼傅小八,淡淡笑了笑,“凤族血脉,当真玄妙。”   她的笑意有些苍白,目光也满是疲惫。   曲临烟沉吟片刻,道:“可你应该知道,死者还魂是违天之举,世间得失自有定数,若非以命换命,凤族之血亦不可救……”   “那日你只是重伤,并未身死,自然无需小八流尽心间之血。”沈姑娘道。   曲临烟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我内丹分明碎了。”   沈姑娘道:“这不是被小八及时粘好了么?”   “这……这都能粘?”   “不然呢?你俩不都好好的?”沈姑娘反问,“你总不会觉得,除小八外,还有什么不得了的仙神会出手相救吧?”   那倒是没可能……   五百年前闯天庭,五百年后又拐走了下凡历劫的凤族仙子,她与天界必然算得上是往日有仇、近日有怨,就算真有什么神仙在救人方面强得过凤族血脉,那也是补刀都来不及,岂会出手相救?   曲临烟一头雾水,转头望向傅小八。   傅小八眼神比她更茫然:“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日,她只是刺了自己一刀,然后……好像是痛到昏了过去。   再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便真的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是糖嘛(。_ 。)   *感谢在2020-07-04 04:52:18~2020-07-06 04:4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はくろうの彼女 4个;咸鱼好几个字 2个;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自毁内丹于妖而言无异于绝命之举, 虽说魂飞魄散者,只要命魂尚在, 付出一定代价总能凝魂结魄,可这也只能让其拥有重入轮回的机会。   这世间生灵, 无论是人是妖,一旦入了轮回,那过往种种都将随之湮灭, 生死都不再是往昔那人,唯有还魂于体,方才算得真正意义上的救下一人。   只是性命可贵, 哪能轻易失而复得?   就算逝者魂魄皆存, □□未败,死而复生仍为逆天之举,其中代价,不是谁都付得起的。   从古自今,三界流传的还魂之法多为逆命的禁术,甚至有血祭千万人换一人重生之法, 可这些方法, 并非一人能为, 极难成功且反噬极大,换回的也很可能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根本不是心中所念之人。   千年来,她已为了无数传说,寻过了太多的地方, 早已经历过太多绝望。   唯一能够确定不会遭到反噬的两个方法,一是献祭凤族血脉,以命换命,二则是以灵石寒水强系命魂于未毁的肉身。   她从未听说过内丹尽碎、魂魄离体之人还能这般轻易的醒来。   事有蹊跷,总是让人觉得心神难安。   沈姑娘见她刚醒,说,那一夜傅小八忽然将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一心想取心间血救她,最后失血过多后痛得晕了过去。   “若说蹊跷,也不是没有。”沈姑娘认真道,“按理来说,妖精以自毁内丹的方式换取短时间强大的力量,必然会在内丹之力耗尽时魂飞魄散,可不知为何,那一夜你的魂魄虽已离体,却久久萦于你二人身侧,不曾四散而去……就像是,被一股力量护住了一样。”   沈姑娘说着,摇了摇头:“可我没有感觉到有什么陌生的力量,除了你,便只有小八。我想,也许是小八为你受伤时流出的血恰好稳住了你的魂魄,才得以在不牺牲自己的情况下将你救回。”   曲临烟听了,心中仍有不解,可未及深思,便见傅小八握住了她的双手,眯眼笑道:“不管怎样,你我都还活着,不是吗?反正都已经发生了,想不通便别去想了。”   “好。”曲临烟笑着点了点头。   她下意识抬眼望向沈姑娘,只见沈姑娘也面带浅浅笑意,唇色惨白,似也于那日阵中伤得不清。   那个晚上,若没有沈姑娘的保护,修为低微的傅小八怕是撑不到她破阵之时。   “沈姑娘,谢谢你。”   沈姑娘听罢,忍不住笑了:“谁谢谁啊?我差点害了你们,你们不恨我就好了。”   说罢,她站在原地尴尬了片刻,伸手朝屋外指了指,道:“你昏迷了十几日,修为再高也该饿坏了,我去叫小二给你熬点粥。”   沈姑娘下楼后,曲临烟回头望向傅小八,几近灼热的目光让傅小八不禁红了脸颊,低垂下眼睫,小声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曲临烟扬了扬眉:“好看,想多看看。”   那夜撑至力竭,视线彻底暗去的前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拼死拼活上千年,若真到了要与世长辞的地步,心间最最放不下的,不是长眠未醒的姐姐,也不是来自族人的寄望。   想到此处,曲临烟不禁自嘲地笑了。   难怪族人都不喜欢她,这么多年来,她一点都没变,自私又幼稚,连生死一瞬,想的也只是最后多看那个泪眼婆娑的傻丫头一眼。   “你忽然笑什么?”傅小八轻轻推了推曲临烟,见她咬牙抽了一口凉气,忙收回了双手,慌张道,“对不起……”   “不疼。”曲临烟轻轻摇了摇头。   傅小八见她这样,咬了咬下唇,抬手幻出一小包蜜饯,打开油纸,挑了一颗又圆又饱满的,递到了曲临烟苍白的唇边。   她微微歪了歪脑袋,瞪着一双好看的睡凤眼,目光乖巧地望着曲临烟,道:“吃点甜的,就不疼了。”   曲临烟眯眼张了张嘴,将其含入口中,抬眼凝望傅小八数秒,笑道:“以往都是我给你买这些的。”   “我当了一些多余的小玩意儿。”傅小八嘻嘻地笑了笑,“那些小玩意儿本也是你在芜州买给我的,我不过是将它们又换成了钱,这才买了蜜饯喂给你吃。严格来说,你现在吃的,其实还是你自己买的。”   “不用那么严格。”曲临烟说着,伸手捏了捏傅小八的脸,眼里满满都是宠溺。   “小八。”   “嗯?”   “你知道吗,我在一个……我不想醒来的梦里,梦到了曲慕轻。我和她说,我好累,我不想坚持下去了……我求她带我走,像她当初那样,让我也放下所有的担子。”曲临烟说着,靠上了身后冰冷的墙壁,自嘲道,“我想啊,此生不能为自己而活,总能为自己而死吧?”   “小黑……”   “可梦里的她,明明自己走那么久了,却问我,当真什么都放下了,当真已经无牵无挂了吗?”   傅小八茫然的目光中忍不住流露一丝心疼。   曲临烟却是闭上双眼,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那一刻,我心里想到的是你。”   “是我?”傅小八有些不敢相信。   “是你,只有你。”曲临烟睁开双眼,点了点头,认真道,“当我睁开双眼,看到你在我面前,我才发现,原来我也是渴望为自己而活的……我不想再为谁去拼上性命了,我忽然开始害怕一些我以前从来不怕的事……我怕我若是走了,往后没人照顾你,我怕我从前惹上的那些麻烦,终有一天会连累你、伤到你……”   她说着,垂眼低声苦笑道:“好奇怪啊,为了你,我命都可以不要,却偏偏又平添那么多弱点……或许,你真是我这一生如何都剔不去的软肋了。”   傅小八望着曲临烟愣了许久,一颗心不知是感动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   如果曲临烟不是真心待她,如何会说出这番话?可如果自己不那么弱小无能,也就不会成为她的软肋,让她担忧,让她害怕。   曲临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对,不由得垂下眼睫:“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傅小八连忙摇了摇头:“小黑,我……我以后一定好好修炼,我会努力变强,至少能自己保护自己,不再让你为我分神……如果可以,我也想强到可以与你并肩,以后所有的险境,我们都一起面对。”   她说着,弯眉笑了起来:“说好了,往后你我二人,生一起生,死一起死,谁都不准独自离去。”   曲临烟不由得抬眼望向傅小八,眼中似有泪光。   傅小八只凝望着她的双眸,认真道:“说好了,现在你先保护我,以后换我保护你!”   分明是幼稚的话语,却被那小小妖精说得无比坚定。   曲临烟忽觉得鼻尖一酸,泪水不争气地自眼角流了出来。   这世上,人人都逼她无坚不摧,终也有一人,愿拥抱她的软弱与无助了。   ***   枯灯族派往人界的血奴尽数覆灭,难保不会有进一步的举动,曲临烟生怕夜长梦多,刚恢复点力气,便叫来沈姑娘一起商议尽快回地界之事。   三人如今暂时歇脚的小镇恰离汧阳不远,以曲临烟如今的身体状况,走走歇歇,大概三五日脚程便可抵达。   “真要这么急?你不多休养一阵?”沈姑娘问。   曲临烟道:“你这么问,我都怀疑你到底想不想回地界了。”   沈姑娘一时失笑:“当然想,可你二人到底是因我才伤成这样,如今非但不静心休养,还陪我赶路,我心里多少有些过不去。”   曲临烟摆了摆手,毫不客气道:“我只是怕时间久了,又多出什么麻烦来,你不惜命,我还惜呢。”   沈姑娘听了,下意识转头看了傅小八一眼,见其没有任何异议,便也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分明生死都共同历了一遭,可在去往汧阳的路上,仍是无人试图去揭开那些一直影响着彼此信任的隐瞒。   时至今日,就快到地界入口了,曲临烟与傅小八仍不知与自己同行了这么久的魔族到底是何身份,叫什么名字。   可细细想来,其实这些并不重要,沈姑娘分明拿到了织梦梭,却没有独自离去,单凭这一点,曲临烟便已对她有了极大的信任感。   她相信沈姑娘会信守诺言,至于别的,若是方便说,沈姑娘自然会说,不方便说,她再问也没什么用。   三人来到汧阳之时,恰逢春暖花开。   傅小八沿途折了一枝山茶,硬要别在曲临烟的发间,曲临烟拿她没办法,只得戴了一朵花在头上,引得沈姑娘在旁侧一直忍笑。   曲临烟越想越觉得面子有点挂不住,便随手扯了一把迎春花,追着傅小八跑了好一会儿,终于为她簪了满头小黄花。   她们于这山野原野你追我打地跑了一路,幼稚得像两个没长大的孩子,若不是伤重的曲临烟实在没了气力,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起了气,怕真是没完没了。   汧阳靠近冥府,沈姑娘身为魔族,在此处自是要多加小心,能藏于人群之中,尽量不离开人群。毕竟魔族私闯人界不是小事,万一暴露了身份,只怕又是一阵不小的麻烦。   三人在客栈住下后,曲临烟带着傅小八到隐匿于人间的奈河灵境入口附近转了一圈,在傅小八确认自己认得路后,便又将其带回了客栈。   奈河灵境处设有锁魔结界,任何魔族经过都将无所遁形,被困其中。   此时,冥府会派人前来查验,身份不明便直接关押,只有粗链锁骨的低贱魔奴,才能被持有卖身契的主人带离地界。   唯有织梦梭,可以藏住一个人所有的气息。   只是持有织梦梭之人,除非自身灵力实在低微,否则往往都对梦境有着很大的掌控权,一不小心可能会伤及梦境之主。   说实话,曲临烟并不放心沈姑娘进入傅小八的梦境。   不放心倒也不是因为不信任,只是曲临烟并不清楚相思到底在织梦梭中留存了几个梦中幻境,每个梦境的危险程度又是怎样。沈姑娘毕竟对织梦梭不熟,万一使用之时,像上次她那样出了岔子,打开一个危险的幻境,只怕真会伤了傅小八。   为顾及沈姑娘的感受,其中缘由自也不好意思明说,曲临烟思虑片刻,最后只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沈姑娘,明日你便入我的梦境,我缩小身形,小八自能将你我带入地界。”   沈姑娘没想太多,随口一问:“交给小八的话,若遇上什么突发状况,我们都在梦中无法帮她应对……”   曲临烟道:“从此处去奈河灵境不到半日的路程,灵境通道也并不长,天界不会阻止一只小妖进出,没事的。”   傅小八点了点头,又摇头应和道:“没事的,没事的!”   沈姑娘听了,便也放下心来。   次日一早,曲临烟便化作了最初那副小黑蛇的模样,在沈姑娘的灵力催动下入了眠。   傅小八于一旁呆呆望着沈姑娘消失在了眼前,再低头,只见那床上盘着条一动不动的小黑蛇。   她挠了挠耳根,上前将小黑蛇抱入怀中,下楼后在掌柜极其惊恐的目光下付了账,转身朝奈河灵境的方向赶去。   自从离了无忧谷,这还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去做某件事,尽管曲临烟说了,这件事十分简单,就和从城南逛到城北没多大区别,可一想到怀里的小黑蛇睡得昏昏沉沉,清醒的只剩下了自己,她便多少有些紧张。   出了城门,走至人烟至少之地,她便加快步子朝奈河灵境赶去。   曲临烟说的没错,这一路无比顺畅,确实没有任何阻碍,就和平日里翻山越岭似的,累的只是双脚。   很快,傅小八到了昨儿曲临烟带她来过的河边,循着河流跑了一段路,终于感应到了灵流异动之处,撑起护体灵,拨开水流缓步朝河中走去。   前方河底忽起漩涡,傅小八深吸了一口气,闭目快步冲了进去。   四周水流的阻力于顷刻间消散无踪,再睁眼,只见四周一片幽蓝,如烟的灵力似轻纱一般,于这空灵之地缓缓流动。   曲临烟说过,奈河灵境之中,向着光走是人界,向着暗走是地界。   傅小八重重呼出一口气,朝着远方暗处大步走去。   这条路比她想象中要长许多,越往前走,四周的光线便越发暗沉,想来应是离地界不远了。   傅小八还未松懈心头那口气,便隐隐感应到了一种十分熟悉的灵息。   她下意识脚步一滞,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倒吸了一口凉气,蹑手蹑脚地转过身去,向着来时的路拔腿就跑。   可她刚开始跑,还没跑上几步,便迎头撞上了一道无形无影的灵墙,随着“啊”的一声叫唤,身后亦传来了那个她简直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许久不见,长了双人腿,跑得还挺快,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我与你有仇了。”   傅小八尴尬地笑了笑,扯出一脸笑意,回头怯怯望向傅灼尘,草稿都不打一下,张口便开始狡辩:“哥哥!原来是你啊!我这一路遇到好多坏人,我吓糊涂了,我以为又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出现了……”   傅小八临时入戏,毫无经验,语气之夸张,表情之浮夸,傅灼尘看在眼里,不禁皱了皱眉。   “呃……”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演得太过,连忙收了收表情,尴尬道,“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啊?你……”   傅灼尘没好气道:“寻不着你,还堵不着你吗?”   傅小八一时无言。   妖界众人皆知,蛟族的前族长曲慕轻命丧人界,曲慕轻的妹妹曲临烟继任族长后便一直在寻求一种复生之法,五百年前偷上天界,半年前独闯鸟族,都是为了曲慕轻。   傅小八本是凤族血脉,生于人间却不知世事险恶,三言两语便能被人骗走。这傻丫头,若真被那玄蛟带回蛟族,怕是凶多吉少。   他虽不知曲临烟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完全避过他的灵力搜索。   可不管怎么躲,曲临烟终究是要带着她回蛟族的,想回蛟族,奈河灵境便是必经之地,只要守在此处,他就不信曲临烟能从他眼皮底下将傅小八带回去。   只是这曲临烟也真沉得住气,以她的修为,从芜州至汧阳,顶破天六七日的路程,竟能让他在此干等了两月有余,想起这个,他便一肚子火。   傅小八见傅灼尘脸色不太好,忙将曲临烟藏进了衣袖里,生怕傅灼尘一把火把它烤来吃了。   可这么明显的举动,塞了好一会儿还是掉出来了一条尾巴,又怎么可能逃得过傅灼尘的双眼?   “当我瞎呢?”   傅小八瞬间哭丧着脸,求情道:“小黑她是为了救我才伤成这样的,哥哥……我得送她回去啊,你说过的,做人不能恩将仇报!”   “我没说过,我没那么高尚。”傅灼尘淡淡说着,向前靠了几步。   “你……你你……”傅小八一时噎住,护着衣袖下意识向后退了退,却直接撞上了身后的灵墙,一时间再也退不得半步,只得语无伦次道,“你说过的,分明说过的……你和我讲的故事里,有提到过,不管是人是妖,都要知恩图报的……”   “行。”傅灼尘道,“她既救了你,我也不多为难,你随我回去,我全当没看见她。”   “啊这……”傅小八紧张地眨了眨眼,伸手做了一个止步的动作,讨价还价道,“我……我我晚点回去可以吗?”   “不行。”   此处在天界的监管范围内,她不能说出沈姑娘的事,可面对傅灼尘的紧逼,似乎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傅小八眼珠滴流一转,伸出手指,指了指傅灼尘的身后,道:“我还没去过地界呢,你就让我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你在等她醒来?”傅灼尘皱眉道,“她伤成这样,不是我对手。”   “不是的……”   “小八,你被玄蛟骗了,你非寻常小妖,你……”   “我知道的!”傅小八打断了傅灼尘的话,抬眼认真道,“哥哥,她什么都和我说了,她一开始是想利用我,可后来不是了!我信她,她愿意用性命保护我,我喜欢她,想随她回去,和她永远在一起……”   傅灼尘似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时又气又笑:“你在胡说什么?你生来便是九天之上的仙,一世情劫后,你为神,她为妖,你们注定不能同路!”   傅小八委屈地摇了摇头:“我不历劫了行不行,我就想做个妖精……”   “傅小八!”傅灼尘怒道,“你知不知道下凡历劫的仙人若自甘堕落会有什么后果!”   “我不知道,我不在乎……”傅小八用力咬了咬下唇,目光坚定道,“小黑会保护我的!”   下一秒,她看见傅灼尘眼里失去了耐心,嘴上虽未说什么,指尖却已聚起一片燃起红焰的羽刃,一股森冷的杀意,忽然就笼罩了四周。   “哥哥,我就不能有自己选择吗?”傅小八眼底泛起一丝泪光,“我信她,如果真是错付了,我也愿自己承担所有后果。”   “天界不会允许一个凤族堕落为妖,他们会因为你追究蛟族,就算曲临烟真心待你,她也保不住你。”傅灼尘向傅小八靠了几步,伸出手来,“小八,随我回去,我有办法让你忘了她,你寻个人类将此劫渡了,什么都可以重新开始……”   “不,不……”傅小八吓得哭红了眼,手里忽然幻出一把锋利的短匕,直直比向了傅灼尘,“你……你别逼我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傅灼尘不由一愣,他从未想过有一日,那个无比乖巧的妹妹会为了一个外人,手持匕首,这般直指向他。   一瞬的心悸,让他下意识退了半步,回神之时,气到连说话都止不住地打结:“你……你你觉得拿,拿这种东西,对对着我有用吗!”   他是会被一把屁用没有的破铜烂铁吓退的那种人吗!   傅小八被傅灼尘这么一吼,吓得猛然抖了一下。   啊,原来没用吗?   那……那那那……   “错了错了……”傅小八反手将匕首架上了自己脖颈,一双通红的眼,瞪得极大。   握刀的手,虽是止不住地颤抖,该说的词,却是一个字都不能少:“你……你别逼我了!”   “……”傅灼尘不禁倒吸了一口闷气。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妹妹不能要了。 第28章   傅小八紧握着手中匕首, 通红的双眼中满是不悔的坚毅。   傅灼尘只上前了一步,她便以利刃划破了肌肤,一丝鲜血顺着伤口溢出。   可这样的威胁, 对傅灼尘而言就像是孩童手里笨拙的木剑, 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笑话。   放眼整个三界他都不曾怕过什么, 又岂会被这一把小小的匕首拦住脚步?   “小八,把刀放下。”   “我不……”   “我是在征求你意见吗?”傅灼尘面色阴沉下来,似乎在告诉傅小八, 他的耐心有限,没心情和她浪费口舌。   “我……”   傅小八还未及反应, 便见傅灼尘身影一闪, 只一霎便如鬼魅一般来到了她面前, 抬手反扣住她的手腕,腕间一阵疼痛瞬间使得短匕脱手而去。   下一秒,她兜在衣袖中那条小黑蛇便已落到了傅灼尘手中,细弱无力地垂于那只白皙纤细的指间, 好似能被他轻易捏断。   “哥哥!”   “再给你一次机会,随我回去。”傅灼尘的语气分外冰冷, 似是毫无商量的余地,“或者她今日命断此地。”   傅小八捏紧了拳头,犹豫许久, 终于做出了决定:“你若杀她, 我便去死!”   “你……”这般威胁, 让傅灼尘彻底没了耐心,一时间怒到难以控制心绪,愤然道,“那就去死!”   也好, 这样也好。   “为情而死,也算你历完此劫,若是不算,我会顾念今生之情,护你来生顺利渡劫。”   他说着,灵力缓缓聚上紧握那条小黑蛇的手心,只要轻轻一用力,手里这条微弱的性命便会消散如烟,此后傅小八不管是渡劫飞升,还是重入轮回,都不再能与此妖有任何瓜葛。   如此,他也算对得起执明的嘱托,护她一生平安了。   傅小八伸手紧紧抓住了傅灼尘的手腕,通红着双眼,咬牙道:“我会自毁内丹,魂飞魄散,往后妖精不做,神仙也不用做了。”   “傅小八!你以为你能在我眼皮底下轻生吗!”   “哥哥能看住我一时,那么一世呢?”傅小八抬头直视着傅灼尘的双眼,“哥哥已过天劫之岁,百年天劫时,还有余力拦我吗?”   傅灼尘闻言,不由心惊,他张了张嘴,却许久未能说出点什么,片刻犹豫后,终是缓缓散去了手上那夺命的灵力。   他望向傅小八,语气相比之前,缓和了一些,甚至有些轻微的颤抖:“小八,你疯了?”   “哥哥就当我疯了吧!”傅小八说着,含泪扬起一丝笑意。   既已与曲临烟约定了一生一世,这一步,她便退不了,也绝对不会退了。   傅小八不愿也不敢伤害将自己一手带大的哥哥,却也不能就这样随他回去,只能以自己的性命作为威胁。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以这样的态度,对傅灼尘说这样的话,她知道这样一定很伤他的心,可此时此刻,却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哥,对不起……”   片刻的沉默僵持后,傅灼尘闭目重重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语气与目光都温柔了许多:“小八,你和她认识才多久?你还小,很多事都不懂,你不能为了一时感动赌上自己的所有,这其中,包括你的仙缘仙根……”   傅小八吸了吸鼻子,望着傅灼尘,摇头小声道:“可是哥哥,你说过的,做神仙没什么好的,当妖精多快活自在……你说过,天界规矩可多了,你那么厉害,不也不屑于修仙吗?”   “这不一样。”傅灼尘不禁皱起好看的眉,沉声道,“妖精之间向来弱肉强食,不是哪里都像无忧谷一样安宁,这五百年来的平静无忧,你以为是谁都能给你的吗?你知不知道,被推上换命祭坛的祭品,死后是会魂飞魄散的。”   傅小八咬了唇瓣,坚定道:“她不会这么对我的。”   “就算她不会这么对你,你们就能在一起了吗?”傅灼尘苦劝道,“小八,你不是妖,你身上流着的,是凤族的稀有血脉,这不是跳一次轮回道就改变得了的。你听了那么多故事,可曾有一个写过,哪位神仙与妖精在一起了?”   “那我就当第一个!”傅小八说着,忽然无比坚定地向前迈了一步,从傅灼尘手中将那条细小的黑蛇接回怀中。   傅灼尘没敢阻拦,只退后半步,微红着眼眶,静静望着眼前目光决绝的妹妹。   傅小八说:“我知道,我很好骗,从小到大你说什么我都信,很多时候你只是逗我玩,事后还总笑话我傻,说我太容易轻信于人……其实,我不是谁都信的……我只是,只是觉得若真是我在乎的人,我又何须处处设防?哥哥如此,小黑亦是如此。”   她不傻,不过是习惯了简单的一切,心底深处却从来都清明着。   “也许在你们眼中,她是那个狂妄自大、无法无天的玄蛟,可在我眼中,她只是我救下的一条小黑蛇,一条为了报恩,不惜性命也要保护我的小黑蛇。”傅小八手指轻轻揉了揉小蛇的头,不自觉的笑了笑,“我见过她最幼稚的模样,听过她藏于心底深处的痛苦,我见过她的无力与软弱。”   她的语气无比坚定:“她重伤醒来时告诉我,她好累,却也好放不下我……我答应她了,这一生一世,我都要与她同生共死……说一生就是一生,哪怕这一生要用往后的生生世世去换,我也愿意……”   “你于天界,有一个婚约,你飞升上神之日,便可于他修成正果……那人怕你在人间发生意外,特意嘱我保护你,你……”   “我不记得。”傅小八抿了抿唇,抬眼道,“你说的那不是我,我不知道什么天界,不知道什么婚约。我只知道我叫傅小八,是一只修为低微的孔雀……这世上,我只在乎两个人,一个是哥哥你,一个便是她。”   傅灼尘:“……”   “哥哥呢?到底将我视作你的妹妹,还是旧友嘱托你照料一生的寻常过客,此生一过,便算缘尽?”傅小八静静望着傅灼尘,眼中有份难以言说的执着。   傅灼尘闻言,不由得心中酸涩。   人非草木,四百多年的朝夕相伴,怎忍当做一个寻常过客?   “你若飞升上神,我一个妖精,自是不配与你兄妹相称……”傅灼尘说着,见傅小八眼中闪过一丝伤心难过,忍不住心软解释道,“可我今日并非是为那一句嘱托而来,我怕你入了歧途,我……”   “那就够了。”傅小八打断了傅灼尘的话,欣然弯起了眉眼,“至少在哥哥眼中,我是傅小八,不是什么高居九天的仙人,对吗?”   “我答应过你,待你修成人形的那一日,为你起一个名字……”   对大多数身份普通的小妖而言,名字都是在修成人形之日,由至亲至信之人给予的。   “你成人的日子,我不小心误了,现在还来得及吗?”   “不用了,我喜欢现在的名字。”傅小八伸手摸了一把泪,扬眉道,“她念起来很好听。”   不管是生气时愤愤地叫她全名,还是开心时大声的呼喊,又或者是平日里温柔的低唤,一声声都印在她的心里。   她不需要别的名字了,她这一生都是小黑的小八。   傅灼尘沉默许久,苦涩道:“在你心里,她到底还是重过了所有?”   傅小八却只是故意答非所问:“哥哥可还记得,你曾在芜州伤过她?”   傅灼尘:“……”   傅小八没等傅灼尘回应,只低头望向怀中小蛇,轻声道:“她被你伤了,却不想告诉我,最后是我逼问她,她才承认遇上了你……那日,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担心她的伤势,她便慌忙对我保证,绝对没有伤你分毫。”   傅小八说着,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她多怕我生气啊,她知道我最不希望看见的,就是你们之间相互伤害。”   她想将我带回蛟族,根本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她想牺牲我的性命,根本不需要考虑我的感受,不是吗?”傅小八泪眼朦胧地抬头,对傅灼尘欣然一笑,“可她从来没有强迫过我,甚至到最后,什么都向我坦白了。我相信她,哥哥能不能也相信我,信我没有看错人?”   “我信不信有什么用呢?”傅灼尘自嘲地笑了笑,捏紧的拳头,在这一刻无力地松开了。   傅小八用力咬住了下唇,强忍下了心中深深的愧疚。   傅灼尘沉默许久,终是开口道:“我会尽力为你瞒住天界,可纸毕竟包不住火。”   “我明白,我不怕……”   傅灼尘深吸了一口气,闭目点了点头,抬手于指尖幻出一根红色尾羽,放入傅小八的手心。   “这……”傅小八抬眼,疑惑地回望。   “他日曲临烟若是负你,你便将它燃尽,届时不管你身处何处,我都能有所感应。”傅灼尘语气十分郑重,“只要你需要我,即使在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我也会赶来救你。”   傅小八刚擦净眼角的泪,只一刻又模糊了全部视线。   她抬眼想要说点什么,却见傅灼尘已经与她擦肩而过,头也不回,顺着她来时的路孤身走远。   红衣似火,却落寞如烟。   哥哥的脾气一直很差,四百年来,真就没对她说过几句好话。   她还记得,四百多年前的某日,那个她于谷中远望了数十年的人,忽然将它抓回了那小竹苑中,丢进装满水的木盆里,摁头洗了一个全身澡。   当时她绷着一对肥肥的小翅膀,慌忙而又不适地于盆中拼命挣扎,扑腾了他一身的脏水,气得他面色极其不好。自那以后,他便只会提前备上一盆水,远远指上一下,示意她滚进去自己折腾了。   平日里,除却一日三餐与饭后休憩时会与她闲聊几句外,便一直在督促她修炼。   别看他大多时候都在闭目养神,她但凡有一点偷懒,都有可能被一颗小小石子砸中后脑勺。   她很早就知道了,哥哥对她好,不过是受人所托,并非真的把她当做妹妹,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喜欢缠着他。   毕竟那是整个山谷中,唯一一个能与她说话的人啊。   她就是那么没心没肺,谁能照顾她,谁能陪伴她,她便全身心去依赖谁。   所以在曲临烟出现以后,她毫不犹豫离开了无忧谷,离开了那个大概不是真心待她的哥哥,哪怕她十分不舍,却也一点都不想表现出来。   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原来傅灼尘对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冷漠,而她,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没心没肺。   从没有人告诉过她,从人界走到地界,并不仅仅是与光明背道而驰。   她只能那么静静目送着那个熟悉背影,直到最后,没入了视线的尽头。   唯留下一片红羽,被她默默藏于心间。   作者有话要说:孩子离开家长,是该长大了,第一卷 结束了。   马上开启蛟族线,前面的伏笔要一点点开挖了,关于曲慕轻,关于织梦梭的主人相思,还有执明为啥对未婚妻给自己戴绿帽一事如此淡定【大雾】   *感谢在2020-07-08 22:59:22~2020-07-12 04:5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最喜欢Irene、喵喵宝宝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4个;咸鱼好几个字、昔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都是时臣的错、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卷二:焚心劫   【没有人教过她怎么坚强, 曾经给予她勇气的人,也给予了她绝望。】   【就好像,很多东西明明是她能够握紧的, 却偏偏, 所有人都要逼她放手……】   ***   奈河灵境的明暗两端, 分别是处处敞亮的人界,与大多地方不见天日的地界。   出了奈河灵境,四周一片阴森晦暗, 魂火青幽,似有骇人的叫声不知从何处传入耳中, 模糊、遥远而又阴冷。   前方有河流, 幽绿的河水之上, 零零散散飘着青灯,萦满了令人害怕的灵息,似有无数只不成形的手在向上挣扎。   来时曲临烟同她说过,此河为冥河, 在人间被唤作忘川。   传闻冥河下封禁了太多不得轮回的恶鬼与散魂,若不慎跌入, 修为低一些,便会被吞噬得尸骨无存,魂魄残损。   傅小八抱着手中的小黑蛇, 用力吸了一口气, 大着胆子向前走去, 沿着河流蜿蜒前行。   没走多久,便望见暗沉的远方,蔓延开了一鲜红,似晚霞绽在了森冷的冥河两岸, 妖异而又美艳。   再往前,行至一座长桥,通往彼端。   过了冥河,硬着头皮穿过冥府,终于来到了地狱。   沈姑娘入曲临烟梦前,曲临烟便以织梦梭单独编制了空梦一场,在这个梦境中,她与沈姑娘的意识是绝对清醒的。她会在梦境出口处等待,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傅小八便会将灵力渡入梦境,感应到梦境波动的她们自会醒来。   只是沈姑娘说冥府毕竟在天界管辖范围内,为避免节外生枝,最好还是离开冥府再将曲临烟唤醒。   出冥府,向光明之地走,可至妖界。   若于冥府后方入地狱,则可从地狱第七层进入魔界。   傅小八无头苍蝇似的,在冥府转转悠悠了许久,终于随着押送恶鬼的鬼差找到了地狱入口,深入些许,寻了一处僻静角落,偷偷催动灵力,唤醒了曲临烟。   小黑蛇缓缓睁开了双眼,一道青光闪过,沈姑娘亦持着织梦梭安然出梦。   这一路波折万千,终于在曲临烟和傅小八的帮助下回到地界,沈姑娘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回头正要表达谢意,却见傅小八颈间有一丝血痕,不禁诧异:“小八,你……受伤了?”   曲临烟本还未从梦中清醒,听到沈姑娘的话,立即睁开了双眼,抬头望向了两眼微微泛红,脖颈间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小伤痕的傅小八,一时间又心惊又心疼,忙幻回人形,伸手想要触碰,又怕碰疼了她。   “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伤了?”   “没有没有……”傅小八抬眼望着曲临烟,乖巧道,“小小皮外伤,一点都不疼,比起上次那个杀阵,可差太远了。”   曲临烟皱眉,轻抚上傅小八的脸颊:“是谁伤了你?”   “是哥哥……不不,其实是我自己。”傅小八说着,咬了咬唇,苦笑道,“我遇上哥哥了……”   “傅灼尘?他怎么会……”沈姑娘说着,不禁愧疚道,“自从到了风路,我就再没有感应到他的灵力,我还以为他早已放弃……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没事啊!”傅小八连连摇头,“我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我把你们带进来了,大家都没事,不是吗?”   “他对你说了什么?他为难你了?”曲临烟着急的追问着。   “哥哥怎么会为难我,他已经同意我随你回去了,不然我也不可能将你们带来此处啊。”傅小八认真道,“小黑,你知道的,他若硬要带我走,我哪里反抗得过啊?”   曲临烟皱眉:“真的?”   傅小八心虚道:“真的啊。”   曲临烟全然不信,微怒道:“那你为什么受伤了?你伤害自己威胁他了?”   傅灼尘对她敌意很深,上次交手便一招一式都为致命,毫不留情。她只要一想到自己昏睡时,傅小八不但要独自面对傅灼尘,还要从他手上保下自己,便担心傅小八会为此受大委屈。   可傅小八只是摇头,沉默地不断摇头。   直到数秒后,本就微红的眼眶中蒙上了一层泪光,这才轻轻靠进了她的怀中,小声道:“小黑,哥哥说……我和你注定不同路,我是不可以和妖精在一起的……如果我执意随你走,天界发现后追究起来,可能会连累你,连累整个蛟族……”   “你听那火鸡放……放什么厥词!”曲临烟说着,心疼的拍抚着傅小八的后背,轻声问道,“小八,你怕吗?”   “我怕……我怕我会拖累你。”傅小八小声回应。   曲临烟沉默片刻,低下头来,冰凉的手指轻轻拭去傅小八眼角泪水,柔声问道:“傅小八,仙妖若是注定两不相融,你是渡我,还是伴我?”   “我只要你一句话……”傅小八微微抬头,望着曲临烟眨了眨眼,认真道,“你若留我,我便不会走。”   “那就留下来。”曲临烟说着,于傅小八额间轻轻落下一吻,“此后余生,我们一起面对所有的阻碍。”   “嗯!”傅小八重重点了点头,道,“我不走,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走!”   “如此,我便护你生生世世,拼尽一生骨血,亦不负此诺。”   “那就说定了,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一定要在!”   两人深情对视数秒,曲临烟刚有一些情不自禁,便听沈姑娘在一旁轻咳了一下,顿时尴尬地松开了傅小八双手。   “这么阴森的地方,就别你侬我侬了。”沈姑娘随口开着玩笑,上前将织梦梭递还到了曲临烟的手中。   “你要回魔界了?”傅小八抬头问道。   沈姑娘闻言点了点头,抬眼道:“是啊,多亏二位相助。”   “都要分别了,还是那么生疏呢。”傅小八小声道。   沈姑娘望向眼前相伴一路的二人,沉默片刻,对傅小八问道:“傅小八,你不会真把我当朋友了吧?”   傅小八愣了愣,道:“我以为……我们应该是朋友了。”   沈姑娘扬眉一笑,手中变出一枚紫玉,放在了傅小八的掌心,抬眼对曲临烟说道:“你既将我送了回来,我自会说到做到,绝不食言。将来不管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持着此玉到云天城,魔族都将倾力相助。”   她说着,弯了弯眉:“只要不出这地界,纵是天界也无需惧怕。”   曲临烟看了一眼傅小八手中紫玉,沉思数秒,抬眼道:“愿你永远记得今日之诺。”   ***   近日,北玄宫添了许多花木,似要为那上千年不变冷清送去一抹暖意。   人人皆说那执明神君是天界最难相处的神,近日来,花神的小女儿却时常捧着各类花种前去北玄宫,执明神君似也没有分毫驱逐的意思,这让许多人为之好奇,却怕隔墙有耳,少有闲言碎语。   轮回镜只能照见凡间寻常之景,幻境、梦境、杀阵起时,皆无法窥见其中景象。镜中照映之人若是离开了人界,亦不能再显其形影。   最近这些时日,辞音担心云素,总寻着各种借口,一次又一次的前来观镜。只是这轮回镜终究有它所不能及之地,打从傅小八进入奈河灵境的那一刻起,它便成为了一面再普通不过的镜子。   身负婚约、血脉高贵的凤族仙子下凡历劫,最后却随着一个臭名昭著的女妖入了地界,此事若传了出去,有失天界颜面,必会引起天帝震怒。   正因如此,两人才心照不宣的将此事隐瞒了起来。   瞒到冥魂灯异动的那一日,瞒到云素为情所伤,历劫成功之时。   只是纸毕竟包不住火,一个随时可能被发现的错误,到底能否瞒到那一日,谁也说不清楚。   只是某日,一个妖族忽然到访天界,指名要见北玄宫的那位神君。   “执明神君岂是一个妖精想见便能见的?”   千万年来,天界仙神一向看不起妖族,哪怕只是一个小小天兵,也觉得自己比妖精身份高贵。就算妖精修成了仙,面对生来便为仙者,也是低人一等,少有仙神会与妖族有任何瓜葛。   南天门的守卫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望着眼前的妖精,驱赶的话语里满满都是不屑,甚至不愿帮忙通报一声,那妖精也不曾离开,只静待在南天门外。   有满心好奇的仙娥闻讯而去,远远望了一会儿,没敢多事,离开后只敢一路小声议论,很快此时便成为了一份小小谈资。   “听说了吗?今日有个俊俏的妖族来我们天界,硬要见执明神君,被守卫拦在南天门外奚落了一番,仍不愿走。”   “自从玄蛟出了事,这还是第一次有妖精敢上天界,且偏要见执明神君……胆子可真大。”   “还别说,我去远远瞧了一眼,那妖精看上去不简单,一袭红衣艳而不俗,长着一副女子见了都妒忌的样貌,别说凡俗人间了,便是放在我们天界,也是绝无仅有的。人家也不是像玄蛟那样闯进来的,那些南天门守卫真是目中无人,都不帮忙通报一声。”   “你这就以貌取人了吧?一个妖精,哪配见我们天界的上神?”   “怪就怪是个妖,若是个仙,才不会被人这么对待。”   仙娥们闲聊着走远,恰好路过的辞音低眉沉默片刻,转身朝南天门走去。   南天门外,那妖正依着石柱闭目养神,全然不理会过路者的小声议论,直到听见一个轻盈的脚步声愈渐靠近,这才睁了双眼。   辞音望着眼前的妖精,目光有一瞬的失神,回过神后方才开口问道:“你可是傅灼尘?”   傅灼尘将眼前的橙衣少女审视片刻,见其眼中没有一丝歧视,这才应道:“是。”   辞音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你要见执明神君?”   “对。”   辞音转身道:“随我来。”   “辞音仙子!”天门守卫横枪阻拦,“这不合规矩。”   辞音微微皱眉,道:“这是执明神君当年在人间的故友,你们就这样将其拦在此处,都没有人去北玄宫通报一声,早已不知何为规矩。”   “这……”几个守卫面面相觑,却没一人让开半步。   辞音神色微怒,道:“许是我仙阶太低,不配带人入这南天门,若实在不方便放行,我也不多为难,你们待我去同执明神君说道说道,让他也见见,这南天门守卫,究竟是如何怠慢他的贵客的。”   几个守卫闻言,犹豫片刻,终是后退半步,面色难看地让开了路。   辞音沉默的于前方领路,傅灼尘除了最初一句“多谢”外,也未再与她多说半句话。   当年云素要下凡历劫之时,也不知为何,那从来都对云素漠不关心的执明,忽然担忧起了云素的安危。先是交予她冥魂灯,让她于暗中锁下云素的命魂,后是托司命星君与月老写了绝对安全的一世情劫,随其一同下凡历劫。就这,临到下凡前还不放心,非要亲自去一趟人间,寻一位故友,千叮万嘱他保护云素顺利渡劫。   那故友便是傅灼尘,是这五百年来一直照顾着云素的那只孔雀。   这些,旁人不知,辞音却是知晓一些皮毛。   她虽不知傅灼尘来找执明有何用意,但如今云素入了地界,他此次前来必然与其有所关联。   北玄宫内,执明望着冥魂灯正出神,忽感应到一阵熟悉,却许久未见的灵息。   他回头,只见辞音将一人带了进来,下意识起身去迎。   天界中人向来歧视妖魔,一点好脸色都不会给,傅灼尘心高气傲,哪里受得旁人鄙夷的目光与指指点点?   若不是辞音恰好碰见,将他领了进来,怕是再过一些时候,他真能硬闯进来,酿成大祸。   “你怎会来此?”   “有事相求,不想劳您屈尊降贵。”   执明道:“不管怎么说,你来天界总是不方便的,我给你的传音石呢?”   傅灼尘道:“看着来气,扔了。”   “……”执明沉默片刻,道:“既然没想与我再联系,今日又为何前来?”   傅灼尘直接开门见山,愤然道:“小八入了地界,你手持轮回镜,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没做!”   辞音听了,皱眉上前,冲着傅灼尘怒道:“你这妖精,自己没看见的,便是旁人没做是么?执明神君为素素做过什么,你在人间也看不到,难道要他一一与你道清?”   傅灼尘眼中闪过一瞬杀意,辞音未曾发现,却被执明看在了眼里。   执明不动声色地为傅灼尘倒上一杯茶水,抬眼淡然道:“辞音仙子年纪轻、性子直,云素就喜欢她这性子,未下凡前,同她关系最好。”   傅灼尘接过茶杯,如酒般一饮而尽,寒声道:“神君误会了,我还不敢在天界造次。”   执明道:“你胆子可不比玄蛟小。”   傅灼尘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想与你绕弯子。”   执明也不多言:“那就有话直说。”   “执明,我就问问,你心里真的有过她吗?”   辞音不满道:“你什么意思!”   傅灼尘却全然没有搭理她,只以质问的眼神望着执明:“我知道,如果不是云霓,你根本不会应下与她的婚事,你敢不敢与我说句实话,手持轮回镜的你,漠视她对玄蛟动情,到底是不是为了摆脱这门婚事?”   执明眼中闪过一丝压抑的愤怒。   天界中人皆知,当年鸑鷟仙子云霓因渡劫失败而魂飞魄散,执明神君为她怒而翻覆了北羽国的天地,因此受了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之刑,刑后浑身血肉尽烂,足足静养了数百年才得以恢复如初。   自那日起,北玄宫便失了所有生气,司掌北方的玄武神君的脸上也再未有过笑颜。   这个名字一直是执明心中不可触碰的血刺,此刻被人提起,辞音不禁怒道:“你这孽畜休要胡言乱语!”   “聒噪!”傅灼尘话音刚落,便有一枚红羽擦着辞音颈间掠过,深深扎入她背后数米远的梁柱之上,一缕青丝自颈边飘落。   辞音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眼中满是惊恐,一时再不敢言语。   执明用力按住了傅灼尘的手腕,皱眉道:“傅灼尘,此处是天界,她是花神之女。”   “我这孽畜怕过什么?”傅灼尘眸光冰冷,“天上神仙太多,我不认识几个,她若不是云素的朋友,刚才就该见血了。”   执明沉默许久,终是轻叹了一声,道:“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若为了逃避而害她,当初又何必应下……”   “可你不会不知道五百年前玄蛟擅闯天界是为了什么,你就不怕她错付真心,被推上蛟族的祭坛,成为一个祭品,成为第二个云霓吗?”   “不会!”执明笃定道,“我已用冥魂灯护住她的命魂,她若遇险,我随时都在,绝不会让她魂飞魄散。”   傅灼尘听了,冷静片刻,语气终于缓和了一些:“就算如此,仙妖相恋也为天界不容,若她为了玄蛟一心为妖,天界必有重责,你就没有任何打算?”   执明重新坐下,淡淡说道:“轮回镜在我手中,我不将其归还,司命星君便很难将她寻到。”   傅灼尘在执明对面坐下:“能拖多久?”   “不知道,拖一日是一日。”执明闭目轻叹道。   “瞧你这漠不关心的样子,我可不敢指望你。”傅灼尘说着,下意识抬头看了一旁的辞音一眼。   辞音此时方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一双杏眼眨了眨,神色紧张,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   她愣愣望着傅灼尘,好一会儿才读懂他眼中的意思,刚想转身回避,便听执明开口道:“她什么都知道。”   执明说着,睁眼看向傅灼尘,“是自己人。”   傅灼尘听了,不再顾虑,嘴上却还是说了一句:“我和你可不是自己人,并不同路。”   执明一时语塞,沉默片刻,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轻尘剑。”   辞音不由得诧异,心间虽是惶恐,却仍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你这妖精,竟敢觊觎仙家之物?”   傅灼尘并没有搭理她,只是对着执明解释道:“我可以变出一个假人,可我改变不了它的灵息,除非一些外力相助,轻尘是她的佩剑,应能骗过轮回镜。”   “你这是欺天之举,若被发现……”   “我一个人担。”傅灼尘打断了执明的话,目光分外坚定。   “……”执明深思许久,道:“说到底,她与你无关,不值得你冒这风险。”   “若她只是青鸾仙子,确实与我无关,可她是傅小八,我的妹妹。”傅灼尘坚定道,“若她此生不愿成仙,我便护她做一世的妖。”   执明不由得陷入沉思。   傅灼尘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执明有了反应。   他说:“东西是我给你的,他日若被识破,我与你一起担。”   ***   伤魂谷位于妖界深处,两座极其靠近魔界的高山之间。   此处虽也名“谷”,却与无忧谷全然不同。   无忧谷是山间小小河谷,伤魂谷确是断崖峭壁间的深险峡谷。二人归来时,恰逢雨季,谷底水流湍急,仿佛能将人生吞了一般。   曲临烟眉眼带笑,故意向傅小八问道:“还记得入口在哪儿吗?”   “当然记得!”傅小八挺胸抬头,伸手朝远方一指,“这儿我可熟了!”   梦中数十年,她可没少随着阿轻与曲临烟离开水下蛟窟,外出猎捕食物,这路啊,自是一回生二回熟,一年半载真忘不掉。   她抬头得意地望向曲临烟:“怎么,要我领你进去么?”   曲临烟笑着牵起了傅小八的手,道:“还是我领着你吧。”   说罢,将傅小八揽入怀中,在傅小八的惊叫声中飞身跃至入口上方,挥袖将那湍急的水流分开,垂眼对着怀中目瞪口呆的傅小八扬眉一笑,道:“回家。”   傅小八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曲临烟带着潜入河底、穿过暗流,浑身滴水未沾的来到了那熟悉的水下灵洞。   “行啊,小黑!”傅小八道,“第一次带我来时,可费了不少劲呢!”   “笑话我是吧?”曲临烟说着,不顾傅小八的挣扎,笑着挠起了她的痒痒,“我可记得你当初老这么折腾我。”   “错了错了!”傅小八转身便跑,可哪里逃得出曲临烟的手掌心,一时被她挠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连声求饶,“我错了小黑……哈哈哈哈……别,别哈哈哈……”   两人一追一赶,仿佛重回梦中岁月。   傅小八逃得慌不择路,不注意撞上了一人,曲临烟也在那一刻停下了追打的脚步。   “对不起!”傅小八抬眼望向自己撞上的白衣女子,不禁歪了歪头,茫然问道,“你是?”   女子看了傅小八一眼,眼中露出一丝疑惑,却又将其按下,只抬眼望向曲临烟。   “阿烟,你回来了。”她说着,回头望了下身后,轻叹道,“栖霞山的事,早已传回许久……族人们都在等你。”   曲临烟不由一愣,沉默数秒后,似从梦中醒来,收起脸上笑意,淡淡应道:“好。”   说罢,牵起傅小八的手,在那女子的带领下,朝着一处前去。   傅小八茫然地跟了上前,深入蛟族灵洞,四周依旧是熟悉的景象,却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   那些化作人形或是保持着原形的蛟族,每一个都以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她,似不能理解族长为何会带这么一个弱小的妖精回来。   傅小八一声不吭的跟在曲临烟的身后走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此处不是她熟悉的那场梦境。   这里没有那个处处护着她的阿轻,也并不只属于她与曲临烟。   作者有话要说:_(:з」∠)_ 这卷会有点虐,大家视情况养肥吧。这阵子老断更是发现逻辑链出问题了,从而扯出一堆小bug,反复纠结了好久,现在差不多顺好大纲了,接下来会更的快一点。   *感谢在2020-07-12 04:55:09~2020-07-15 05:5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饼干吧 7个;猫大王、咸鱼好几个字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水浮萍 71瓶;Perdu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曲临烟上栖霞山夺寒水失败一事的消息早已从人界传回, 人人皆说曲临烟重伤逃离,却没有人知道她到底逃去了哪里。   有人猜鸟族已暗中将其擒住,但怕蛟族报复, 并没有公开处置。也有人猜她伤重不愈, 许是死在了哪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就这样, 堂堂蛟族族长生死未卜的失踪了足足半年,再回来时,身旁竟带了一只修为低微鸟族小妖。   幽深的水底溶洞中, 如烟似雾的灵光流窜其中,照亮了湿冷的石壁, 也为长短不一的石钟乳添了几分颜色。   白衣女子将曲临烟带到了议事之地的结界入口, 目光担忧地望着她, 轻声道:“族中长老们似有些情绪,你……”   “无妨,我也有情绪。”曲临烟笑着打断,笑道, “辛苦你带小八回我那儿休息一下了。”   说罢,转身步入身前的光门。   ……   洞中石柱刻着栩栩如生的盘蛟, 朝东的那方洞壁,以圆石堆砌了一座高台,高台之上, 是一把冷玉之椅。   高台之下, 有人热议纷纷。   “相思已将织梦梭献于族长, 族长可以很轻易的隐匿行踪,怎会重伤失踪如此之久,一点音讯都未曾传回?”   “族长此番离谷,惹怒了狐鸟两族, 却未曾带回救前族长的灵石,倒是带了只鸟族小妖回来,怕不是贪恋了人间红尘。”   “族长何时才能像前族长那样,懂得事有轻重缓急……”   族中长老丝毫不留颜面的话语,让从前总是唯诺顺从的曲临烟感到有些讽刺,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丝讽刺的笑意。   她静静坐在那本就不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上,漠然地望着那些一向很有话语权的族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评说她的不是,直到所有人都说完了心中的不满,她才若无其事的问了一句:“说完了?”   过于轻蔑的语气,一改曲临烟往常姿态,族人闻言,一时目光茫然。   “我此番离谷,也是你们撺掇,鸟族素与狐族交好,你们让我孤身前往夺人至宝之时,不就该清楚此举会引起什么后果吗?”   “族长,我们并没有因此责怪你的意思。”   “嗯。”曲临烟随口应着,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道,“不用解释什么,我都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确实什么都没做好,这一点没什么好否认的。”   长老们听了,连忙给曲临烟台阶下:“族长也无需妄自菲薄,您天资聪颖,只是心性欠佳,只要潜下心来,他日成就必在前族长之上。”   “不不,我是真的觉得,倾我一人之力,难免力不从心。”曲临烟道,“就好像我此次离谷,既要夺取鸟族至宝,那必然是打定主意得罪狐鸟两族,甚至整个妖界的,那族中精英为何不与我一同杀过去,偏要我独自前往?”   “这……”   “五百年前如此,五百年后亦是如此,战是我一人战,逃亦是我一人在逃。我此番重伤垂死,幸得那只山野小妖相救,千辛万苦得以活着回来,却没有一人关心我的伤势,全都在责怪我成事不足。”曲临烟说着,目光森冷,将面前族人一一扫过,“你们口口声声称我一声族长,可谁又真正看得起我了?”   “千年前,姐姐去了人界便再没回来,你们人人都想救她,人人都要我去救她,可有谁想过,我若回不来呢?”曲临烟说着,自嘲地笑了,“我若回不来,怕是各位要开始商量往后这族长之位由谁胜任了吧?毕竟我在你们眼中,不过是指哪打哪的一把刀,是不该有任何思想的一个傀儡吧?”   “族长,这话可不能乱说!”   “没有人会想救我,不是吗?”曲临烟负手起身,冷冷说道,“我的姐姐,我自会去救,无需旁人催促。而我,几经生死,也算明白此生未曾为自己活过,从此往后,不想再为任何人而活了。”   一时间,族人皆是面面相觑。   “往后,你们服我也好,不服我也罢,我只做我自己想做的事,谁都无权再逼迫我任何!”曲临烟说罢,目光凌厉而又决绝,于族人们诧异的目光之中,缓步自那高台走下。   族人下意识为她让开了路,一时无人吱声。   曲临烟在离开前,一个长老忽然开口:“族长,还有一事……狐族早先已派人来过,说是……妖界各族本为一体,念在族长救人心切,情有可原,栖霞山一事可不予追究。”   “这话说的,好像我蛟族有承认过妖界以他们狐族为尊似的,我还要多谢狐王高抬贵手了?”曲临烟闻言,回头笑了笑,望着那位长老说道,“你不提我都忘了,蛟族上千年来树敌颇多,各族对我们的容忍度越来越低,我欲投靠魔族,各位闲时可于心间权衡一二。若是不同意,不用告诉我,自己走人就好。”   “族长,这不可啊,神魔皆看不起我们妖族,若是投靠于魔,无异于寄人篱下……”   “妖界早已不是两千年前的一盘散沙,一族之力再怎么强大,也终有向那妖界共主低头的一天,就狐族那态度,我们还能自由多久?”曲临烟走前,略带讥讽的说了一句,“谁家的篱不是篱?”   若执意将傅小八留在身旁,她终究是要面对天界的。   就算蛟族像其他种族一样依附了狐族,狐族也不会为了她去对抗天界。同样是依附,魔族之人却给予了她足够好的承诺,她还有什么理由要去看狐族的脸色?   曲临烟走出了那压抑之地,垂眼便见傅小八靠墙蹲坐在旁侧,此时听见了她的脚步声,立即抬起一双清澈透亮的眼,冲她眨巴了几下。   曲临烟蹲下身来,牵起傅小八的手,轻声问道:“你怎么蹲在此处?我不是让人带你先回去休息了吗?”   傅小八摇了摇头,道:“我想等你一起回去。”   曲临烟一时眉开眼笑,心头的阴霾似都被这简简单单一句话给拨开了,轻拽着傅小八从地上站了起来。   “啊……”傅小八刚起身,便有些站不稳地跌入了曲临烟的怀里,下意识抬头露出一双无辜的眼睛,尴尬地瘪了瘪嘴,“我……腿蹲麻了。”   “这是要我抱你回去?”曲临烟问。   “我自己会走!”傅小八微红着小脸,半倚着曲临烟,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小腿肚子,可一双脚仍是麻得不太有知觉。   “还是我抱你吧。”曲临烟说着,手臂略一使劲,便将傅小八抱了起来,转身便走。   蛟族体质向来强于许多种族,力气大是天生的,曲临烟自幼使用长锏这样的钝器,抱起一个瘦弱的女子更是不在话下。   傅小八被曲临烟这么一抱,整个人都呈现出了一副痴呆状,茫然中瞪着双眼,下意识伸手勾住了她的后颈。   “还从来没有人这么抱过我。”她睁大眼望着曲临烟,脸颊已是通红。   曲临烟闻言,扬了扬眉,得意道:“除我以外,谁要敢这么抱你,我就卸了谁的胳膊!”   话到此处,曲临烟脚下步子略有停滞,眉心轻锁片刻,醋意颇浓地问道:“你还是孔雀时,那火鸡都怎么抱你的?”   “抓脖子。”傅小八应道。   “嗯?”曲临烟不由一愣,“我就随便问问,没有动手的意思,你不用骗我。”   “骗你做什么。”傅小八一时哭笑不得,吃醋吃到傅灼尘身上,真是大可不必。   天知道曲临烟问出这个问题时,傅小八心情有多复杂,心情复杂倒不是因为关心哥哥的胳膊,而是忍不住心疼一下自己的脖子。   天底下大概不会有比傅灼尘更过分的哥哥了,平日里不是抓她脖子,便是用竹竿戳着她的翅膀,赶着她往某个方向跑,根本就没有抱过她哪怕一次。   曲临烟真就是这个世上第一个抱她,也是唯一一个抱过她的人,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好像很肉麻,傅小八便没好意思开口。   她静静凝望着曲临烟细长的双眸,忽然眯了眯眼,掩不住满心的欢喜。   “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曲临烟笑着问道,语气中带几分自恋。   傅小八只扭头望向别处,不作回答——不就是看你两下,瞧把你美的。   曲临烟见傅小八不搭理自己,也不再多问,只抱着她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傅小八耐不住性子,见曲临烟真不和自己说话了,忙用力勒了下她的脖子,直到她将目光再次落到自己身上,这才小声问道:“我看你出来时,脸色不太好……是族人又苛责你了吗?”   曲临烟沉默许久,对傅小八扯出一抹笑意,无所谓道:“小八,你放心,我心意已决,从今往后要换一种活法,只要你留在我的身旁,旁人的苛责于我而言便再也算不上什么。”   傅小八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将头轻靠在了曲临烟单薄的肩膀上,轻声道:“你没事就好。”   曲临烟垂眼望着怀中的傅小八,忍不住问道:“我带你去见阿轻,好吗?”   “嗯!”傅小八轻轻点了点头。   ***   水下蛟窟最深处的石壁后,暗藏着一个被重重结界封锁的地方。   曲临烟双手结印,施法化开一个小小入口,转身牵起傅小八的手,一同走了进去。   那是一个被寒冰覆盖的洞穴,四壁冰蓝,寒气于空中流动如烟,几分如梦似幻。   洞穴的正中,安放着一张玄冰造的床,床上静躺着一个已经失去了所有生气的女子。   傅小八在曲临烟的牵引下走到了那玄冰床旁,看清了那女子的容颜,一时鼻尖酸涩,泪水不争气地涌上了泛红的眼眶。   这是阿轻,是梦中那个处处护着她与曲临烟的女子。   这个名叫曲慕轻的女子,原是一个那么温柔的人,一颦一笑恍若谪仙,配得上世上所有的好。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还未来得及与她真正见上一面,便已闭目长眠,面色惨白如纸。   傅小八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眸,认真望着曲临烟:“小黑,我能见到她醒来的那一天,对吗?”   “会的。”曲临烟轻抚了下她的脸颊,笑道,“我说过,她一定会很喜欢你,就像梦里一样。”   “嗯!”傅小八重重点了点头,俯身趴到了那冰冷的床边,凝望了曲慕轻的脸颊片刻,弯眉道:“阿轻,我和小黑都在等你醒来,你可一定要醒来啊……”   那语气,稚气中满携着期待,就像在等一位久别的故友与自己再度重逢。   话音落,她起身扯了扯曲临烟的衣袖,两人一同走出了那冰寒的洞穴。   只是走出障眼结界的那一刻,傅小八睁眼便望见了早些时候那位白衣女子。   她看见那女子几分沉郁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不可置信,似在质问,却又不置一言。   傅小八有些茫然地转头望向曲临烟,眼中满满都是不知所措。   曲临烟轻轻捏了捏傅小八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怕,抬起一只手来,下一秒,织梦梭便已至手心。   她上前两步,将织梦梭递向那白衣女子,而后抬眼若无其事望了一眼身后的石壁,道:“我许久没回来了,有些想她。”   那女子接过织梦梭,微微皱眉:“阿烟,你将外人带进了族中禁地。”   “相思,小八她不是外人。”曲临烟认真道,“她会是我的妻子,是我一生一世捧于手心,视若珍宝的人。”   相思闻言,不禁诧异,一双眸子望着傅小八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只是因为她救过你?”   “她不仅仅是救过我。”曲临烟说着,转头望向傅小八,眸中温柔在那一刻似能融了冰雪。   傅小八歪着头,怔怔望着曲临烟,良久,方听她说出一句:“如果不是遇见了她,我都快忘记活着是什么感觉了。”   那一瞬,傅小八只觉眼角酸涩,似逢甘露滴落心头,迎了一季春暖花开。   她再回首,只见相思眉目低垂,沉默地与她二人擦肩而过,随着一道洁白的灵光,没入了身后那面湿冷的石壁。   回去的路上,傅小八紧攥着曲临烟的手腕,担忧地问道:“相思姑娘是不是很不欢迎我?”   “怎么会呢?她是这些年来,整个蛟族中唯一关心我的人……”曲临烟说着,勾起手指刮了刮傅小八的鼻梁,笑道,“她人很好的,只是不太会表达心里的想法,等你们熟了以后,就不会像刚才那样了。”   傅小八认真点了点头,沉思片刻,追问道:“我能感应到,相思不是蛟族人,但我修为过于低微,感应不出她是何种族。”   “花族。”曲临烟道,“她曾是一朵开在伤魂谷断崖的泪痕,忽有一日,不知谁人历劫断了命,妖血浇灌了她扎根的石壁,让她得以开了灵智,修成如今这副模样。”   “泪痕?”傅小八有些不解,“那是什么花,我怎从未听过?”   “泪痕是一种地界中极其罕见的魔花,只会开在悬崖峭壁之上,洁白似雪,优美如昙,含毒,虽不伤人,却胜过世间百毒。”   傅小八好奇问道:“既然毒性并不伤人,又为何会胜过世间百毒?”   “泪痕之毒,不在身,在神。”曲临烟道,“传闻此花能唤醒人内心深处最不愿记起的苦痛,似针扎、似刀割,自心底一寸寸剖开,直至触碰着痛不欲生,精神崩溃而亡。”   曲临烟说,这样的一朵魔花,就算再美,也让人不敢靠近。   起初,那朵泪痕修成人形,徘徊于伤魂谷中,任谁见了都唯恐避之不及,只有曲慕轻不会躲着她。   曲慕轻说,世间万物皆有灵,既开了灵智,善恶便只在于心,蛇蝎尚能一心向善,何况一朵柔弱的花妖?   后来,曲慕轻便将那朵泪痕带回了族中。   “那她为何叫相思?”   曲临烟不禁沉默,思绪随着失焦的目光一同,不知飘往了何方。   许久,她才回过神来,道:“她为自己取的,起初谁也不知为了什么,直到姐姐离去,我才明白……原来,那是她深藏心底,历久难移的一份念想。”   “千年前,她拼上自己半生修为才将姐姐的魂魄凝留于世,千年来,她又不断以自身灵力维持姐姐尸/身不腐,为的,不过是一丝极其微小的希望……尽管我和她都知道,这太难了。”   就算魂魄尚存,尸/身未腐,也很难复生一个已死千年之人。   “可这么多年来,每当我累到快要放弃之时,只要回头看见她还拼尽所有气力,一直守着那冰寒的方寸之地,心间便会重新燃起一丝新的希望。”   哪怕这一千年里,她们所窥见的每一缕天光都是那么遥不可及,再怎么九死一生,再如何遍体鳞伤,只要相思没放弃,她便不想放弃。   于她而言,相思与族人都盼着她救回曲慕轻,可相思给予她的却不像压力,更像一份相依相伴。   因为她知道,蛟族众人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好族长,只要能让蛟族好起来,谁都可以,并不是非曲慕轻不可。   她知道,整个蛟族之中,唯有她与相思,才是真正在乎曲慕轻的人。   只有她们,会为此倾尽全力。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的肥章来了   *感谢在2020-07-15 05:52:44~2020-07-15 23:2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5个;咸鱼好几个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忆散 37瓶;米粒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傅小八到了蛟族才知道, 小时候哥哥对自己说过的很多话,并不仅仅只存在于故事中。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此话不只是人对妖的厌恶, 还有妖与妖之间的相互不待见。   只是傅小八不明白, 为什么总是有人要对没有任何威胁性的旁人带有莫名的恶意,她分明只是跟在曲临烟身后,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   一路上, 曲临烟早就看出了傅小八的闷闷不乐,却一时半会儿不太能改变族人对外族妖精的排斥, 只得在回家后, 将她拉至梦中那个熟悉房间, 握着她的手,道:“蛟族与外界断绝关系已久,外族妖精于他们而言算是敌人,尤其是狐鸟两族, 这是旧时恩怨了,一时半会儿难以改变……但是你放心, 有我在,谁都不敢伤你,时间久了, 他们都会接受你的。”   傅小八闻言, 乖巧地点了点头, 抬眼东张西望了一下,最后低头无声笑了笑。   曲临烟见了,忍不住弯眉问道:“怎么忽然笑了?”   “刚才一路,我都觉得挺陌生的, 但是这里变化不大。”傅小八说,“像是回到梦里了。”   曲临烟低眉沉思片片刻,笑道:“你要喜欢梦里的样子,我就把它变回去,变得梦里一模一样。”   傅小八连连摇头:“不用的,小黑,我知道从前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是无形的压力,我不需要你为我把什么都变回从前的模样,只要是你在的地方,我都喜欢。”   人间也好,妖界也罢,只要有你,什么都是好的。   曲临烟听了,伸手轻轻捏了捏傅小八略显稚气的脸颊,温柔道:“你身上伤势未愈,一路上又没怎么休息过,赶紧睡吧。”   “还说我呢,你伤得比我重太多了。”傅小八伸手抓住了曲临烟的衣袖,将她拉到了身旁,小声试探道,“一起睡……会压着你的伤口吗?”   曲临烟见傅小八一副就想和她一起睡的小表情,忍不住笑道:“那得看你老不老实了。”   傅小八闻言,忙小鸡啄米似的点起了头:“老实的!”   说着,几小步跑到床边坐下,双手拍了拍床面,嘻嘻傻笑了两声。   “先洗漱。”曲临烟提醒。   “哦哦……”傅小八委屈地站了起来。   洗漱过后,傅小八靠墙躺在了里面,曲临烟褪下外衣,也轻轻躺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胳膊挨着胳膊,一起睁眼望着头顶,一望便是许久,谁都没能睡着。   过了好一会儿,曲临烟忍不住侧头过来问了一句:“小八,睡不着吗?”   傅小八轻哼了两下,应道:“是睡不着,感觉脑子乱哄哄的,好像在想什么,又什么都理不清……人间有一个词叫什么来着,心乱成团?”   “你是不是想说心乱如麻?”   “对对,好像是这个词。”傅小八有些不好意思地应着。   曲临烟忍俊不禁。   傅小八瘪了瘪嘴,道:“小黑你呢?不也没睡着?”   曲临烟想了想,道:“我和你一样,心乱如麻。”   “那你给我讲故事吧?”傅小八说,“没准你讲着讲着累了,我听着听着也就睡了。”   “那讲什么呢?”   “不然……和我讲一讲与你有关的事吧?关于蛟族,关于阿轻,或者那个叫相思的姑娘……我想了解你,我每一个都想听。”   曲临烟点了点头:“那就一样一样慢慢说。”   “小八,你将我认作小黑蛇,是不是因为从来没听说过蛟族?”   傅小八眨了眨眼,道:“是啊,哥哥教我识过很多生灵,却不曾提过蛟族。”   “因为蛟族封锁于伤魂谷已久,外族不敢进来,蛟族也不会出去,对外界来说,我们就和不存在一样。”   “为什么呀?”   “蛟族少有族人闲散在外,大多只是留存于妖界伤魂谷,这其中不是没有原因的。”   曲临烟说,蛟族原本不是喜群居,多会挑选一方水域盘踞,惹得附近生灵纷纷远离水源,敢怒而不敢言。   粗略算来,狐族统一妖界也有近两千年了,蛟族却一直不曾服从管治,甚至仍将许许多多弱小的妖精视为食物一样的存在,和猪马牛羊没有任何区别。   蛟族生来强大,让他们改变数千年来的习性,去和其他小族谈什么平等,他们也是不愿的。   他们要自由,要不屈于人下,像过去的数千年一样。   可如今的妖界之主也不是啥脾气好的狐狸:“不服管?那就不是自己人了,没什么好客气的。”   忽有一日,妖都百花谷传出消息,往后各族领地再有蛟族作祟,只管放宽心了打,出了事狐族顶着。   从前那些弱小的种族并不敢为了偶尔一两个族人的性命招惹整个蛟族,可如今有狐族撑腰,那些常年被蛟族欺负的小族一下硬气了起来,制定了一个什么“赶蛟计划”,将分散盘踞于各个水域的蛟族打得头破血流,纷纷逃回了伤魂谷。   许多在外受了欺负的族人鼻青脸肿、眼角含泪、咬牙切齿地望着自家族长,想要她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曲慕轻为此独自一人去了妖都百花谷,回来之时,带了一个“好”消息。   蛟族中人可再次回到自己先前盘踞之地,但只能食未开灵智的畜生,不可再威胁妖精或是人类的安危。   曲临烟记得,那一年她尚不足八百岁,那时蛟族的前族长,也就是她和曲慕轻的父亲,恰因天劫之岁后的第七个百年天劫逝世。   那一年的曲慕轻仅有千岁,修为算不得高,便担起了整个蛟族。   那时的曲临烟也到了懂事的年纪,自然明白姐姐担下的并不只是一个族长之位那么简单。   说好听些,曲慕轻是当时蛟族的新任族长,说难听些,曲慕轻不过是老族长没培养好的继承人,是族中一些人心里那个言听计从、指哪打哪的小傀儡。   正同如今的她一样,除了口头一句称呼,再没有分毫尊重。   这样一个消息由她带回,瞬间触怒了大多族人。   于他们看来,妖精向来弱肉强食,蛟族以食人食妖滋补自身灵力的习性由来已久,怎能因外族一句话便说改就改?   “那时候,族人们口中可没有一句好话,我听了都替姐姐心寒。”曲临烟说着,侧过头来,看了一眼枕边的傅小八,忽自嘲地笑了笑,压低嗓子,学着那群老顽固的模样,阴阳怪气了起来。   “要是老族长还在,绝对不会答应狐族这种条件!”   “狐狸是什么弱小的畜生?怎么也敢骑到我们蛟族头上?”   “族长该不会怕了一只狐狸的威胁吧?”   “或许是受了狐狸的魅惑,也说不准呢?”   曲临烟学得有腔有调,傅小八在一旁听得是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侧过身来,望着曲临烟的双眼,感慨道:“太过分了吧!那阿轻呢?她怎么处理此事的?”   “她当时什么都没做,只由着那些族人闹腾。”   “后来呢?”   “后来,族人一直声讨曲慕轻,她却什么都没做。我好奇地问,问她为什么不解释,不和他们讲道理。”   “她是真的怕了么?”   “当时她对我说了一番话,我至今都记着。”曲临烟望着傅小八,心绪很是平静,“她说,蛟族眼中弱肉强食的三界,从来都是蛟族强、外族弱。可千年万年,世事变迁,族人们再怎么不愿,都得接受一个事实,蛟族大不如前了,能安稳过活,为何一定要与他人争个胜负呢?”   蛟族的衰落,并非是种族之力有所退化,而是整个蛟族高手匮乏、人心不齐的问题。   蛟族繁衍后代能力本就不强,族群数量越来越少,大多族人又常年四散而居,根本没什么凝聚力可言。更别提,数千年来,蛟族未曾有过哪怕一个能让人闻之生畏的名字,外人凭何惧之怕之?   现实一向残酷,越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便越是强者为尊。   约莫四千年前,一个来历不明的神秘组织,仅凭五位顶尖强者,便扰得三界大乱,更杀了当年的妖界之主,使得妖界分崩离析近两千年。   当时的魔族也曾出现过一位名震三界之人,靠那一己之力,击散那神秘组织,更是统一了散乱上万年的魔界各族。   这样的强者,生来便是万中无一,旁人若妄想战胜,便如蚍蜉撼树,可笑至极。   “那时她对我说,现下收复了妖界各族人心的那位,便是这般万中无一之人,此人并不是如今的蛟族所惹得起的……自由的前提,从来都是足够强大,蛟族早就失去没有这样的资本了。”   曲临烟说着,自嘲地笑了笑,道:“当时我还不信,如今想想也是,父亲天劫之岁后不过承了七次劫便气尽而终。而百花谷中那位,如今都已五千余岁,这岁数,换做寻常妖精,怕是连气都要喘不顺了,栖霞山一遇,我还差点命丧他手……”   “啊,原来你不是被哥哥打伤的啊?”傅小八一脸震惊。   “那只火鸡?他凭什么伤我至此?不就是仗着人多……”曲临烟说着,看了一眼傅小八不满的眼神,忙将语气稍稍放尊重了几分,“我是说,你哥他当时参与其中,不是以多欺少么?若真来单打独斗,谁输谁赢不一定呢……”   傅小八瘪了瘪嘴,将话题拽了回去:“那后来呢?蛟族为什么会发展成如今这般糟糕的境况?”   “如今这糟糕模样,已经要谢谢那位狐王高抬贵手了。”   曲临烟说着,目光忽然迷离了起来,思绪似是回到了很久以前。   她说,当时曲慕轻什么都没有管,就那么静静看着几个领头的家伙带着族人们大闹。   当时,族中有这么一个声音,说老族长离世不久,继任族长只是一个女流之辈,年纪尚轻,无所作为,胆小怕事,向狐族低了头,让整个蛟族都失了颜面。   这样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有几个牵头人,便领着族中大多数血气方刚的年轻族人离开伤魂谷,四下寻好的水域盘踞作乱,以此向狐族示威。   半年不到,他们回来了。   出去时倒是意气风发,回来时却是死伤惨重。   那些曾经畏惧他们的小族,如今有了靠山,再容不下蛟族于自己的领地肆意猖狂,他们不再是一团散沙,甚至各族联手,追着那些蛟族杀到了伤魂谷外。   那些外族人于谷外大声叫闹着,要求蛟族于三日内交出所有外出作乱者,否则别怪他们不留颜面,直接冲杀入谷底灵洞。   起初领头之人哭丧着脸来到了曲慕轻面前,希望她能出面解决这件事。   曲慕轻只反问了一句:“怎么解决?把你们交出去?”   “族长不可啊,这几乎是我们族中半数年轻族人啊!”   曲慕轻闻言,淡淡笑了笑,抬眼问道:“那有多少人愿意站出来,随我一同出去,和外面那些异族拼了?”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不置一言。   如今蛟族仅存的战力,若真按曲慕轻说的做,只怕是一场困兽之斗了。   沉默许久后,一人小声道:“族长,此乃莽夫之举……”   “是啊,我本与那狐王谈得好好的,往后各族共存,相互尊重,是谁对我的处理不满,先一步挑起了事端?如今我不过是以你们先前认可的方式处理问题,怎又责怪我在行莽夫之举了?”   “这……”   “你先前将我说得那么不堪,弄得我还以为,你真比我能耐许多呢。”曲慕轻语气十分轻佻,每一句都令那人,以及前些日子随着那人外出作乱的族人感到羞耻难堪。   她说:“当初我答应了人家的条件,不足半月,你们便不顾我予他人的承诺,冲杀出去与人撕破脸皮,显然没将我放在眼里。如今,一个个不知如何收场,倒是想起我了。”   许久沉默后,有人在许多愤怒的目光中跪下双膝,用力扇起自己好几个巴掌,悔道:“族长,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替我们说说情吧……”   “是啊族长,您和狐王再商量商量,我们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曲临烟记得,那日曲慕轻高高在上,冷眼望着那跪地之人许久,轻笑了一声,道:“这事,要我管也行,只是往后不该插手的事,便不要再插手了,犯过错的人,不配。”   “记住,今日我能护你一次,往后,我便随时都能将你交出去,仇恨可不会轻易消弭,今日想杀你却没杀成之人,永远都在你等你踏出伤魂谷。”   那一刻,不知多少曾在背后说过她坏话之人,都止不住心间一颤。   原来,那个表面柔弱的族长,亦有杀伐果断的一面。   “后来,也不知她如何说服了狐王,狐族出面遣散了伤魂谷外围堵的各族妖精,可从那日起,妖界也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外族私闯伤魂谷者,生死自负,凡是蛟族,若出伤魂谷,人人皆可杀之。”   曲临烟说着,轻叹了一声:“所以,从那时起,蛟族中人便只能留在这片峡谷,这方灵洞了。”   “难怪……你在外的名声那么差,老闯祸是一回事,和你的种族也有一定关系吧?”傅小八问。   曲临烟闭上双眼,道:“无所谓,不在乎。”   傅小八沉默许久,道:“其实,我很难想象,你口中的阿轻,和我在梦中所见的阿轻,真是同一个人吗?”   “这不重要。”曲临烟摇了摇头,苦笑道,“梦中不过是她去后一缕残留的神识,里面所封存的,只一些美好的回忆,那时我尚年幼,父亲还在,我们都不曾肩负重担……”   当年的她,和如今的她,又何曾像同一个人呢?   曲临烟沉思片刻,轻声道:“你所看见的,不过是那织梦者……想要留住的一片虚影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15 23:24:07~2020-07-23 22:0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喵喵宝宝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凉凉饼 3个;泠小雪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4个;咸鱼好几个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糸侑 10瓶;顾客好几还没、鱼生、鲤鱼鱼鱼鱼、Devil、4542891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在曲临烟眼里, 曲慕轻是一个几乎完美的存在。   她不只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姐姐,她沉稳坚毅,心存善念却非愚善, 辨得是非, 懂得取舍, 不管遇上什么事,她都知道怎么做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父亲离开后的那么多年里,曲临烟一直都在曲慕轻的保护下成长。   她知道, 无论父亲还是族人,到最后打心底认可的, 只有曲慕轻一人。   她记得, 曲慕轻对她说过, 蛟族数千年来都不曾有过极其突出之辈,无非是仗着种族与生俱来的强大,在那妖界散乱无人管束的年月里横行霸道,如今妖界不再是一团散沙, 蛟族又人才凋零,若想求全难免要向人低头。   说到底, 蛟族再强仍非龙,若真与如今的妖界之主比血脉之力,确实是比不过的。   傅小八听了, 不解道:“怎么比不过?狐狸这种生物, 无忧谷中虽是没有, 但我在书籍上见过,应是同我们孔雀一般大小才对呀。你们蛟族一个个都那——么大,为什么”   “哪怕同族,血脉亦有高低贵贱之分, 就像你哥哥,孔雀虽是弱小的妖精,他却生来不凡。狐族也是一样,狐狸一生修尾,尾数越多实力越强,可寻常狐狸,倾其一生最多修至六尾,数千年来,狐族唯有玉氏一脉能修九尾。可能修与能修成,又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故此,狐生九尾,是为大妖,神魔皆要礼让三分,哪里是如今蛟族所惹得起的?”   “竟是这样……”傅小八无意识地咬了咬唇。   曲临烟见状,轻轻笑了一声,侧身面向傅小八,道:“可我从来都不服。”   傅小八睁大了一双眼,认真望着曲临烟。   “这天地,有神有魔,有人有妖。若以常理论之,神魔修炼比妖轻易,妖族修炼又强过人族,各族间一直存在着一种鄙夷链,但这千万年来,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能诛神灭魔的人类。”   种族有别,血脉天定,可一身本事都是靠自己修炼来的,不过有的人有捷径,有的人没有罢了。   没有谁是一出生就该被定义的,有生来万中无一的人,便该有能靠努力与之并肩的人,就像族人曾因曲慕轻是女儿之身而看不起她,后来不也只能在一介女流的保护下得以安身立命?   “人类的身躯如此不堪一击,仍是高手辈出,我蛟族生来强大,凭什么不能立于三界之巅?”曲临烟说着,眼中透露出一股坚毅,“我不如她聪明,担不起很多责任,我认。可父亲将我姐妹留于世间,总不能什么都让她一人去做,我也要做点什么,我也想保护她,让她不被低看,不用再受人嘲讽。”   所以,自父亲离去的那一日起,曲临烟便一直加倍努力的修炼。   旁人不知,她却明白,自己此举不是为了超越曲慕轻,也不是为了寻求谁的认可,只是不想自己永远是被保护的那一个,不想让姐姐永远那么累。   那时的她,心里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真正立于三界之巅了,便可让这天地众人再不敢轻视姐姐,让蛟族无需长久屈居于这不大的伤魂谷,也再不用被其他妖精贬作水沟里的长虫。   曲临烟说着,伸手抚上了傅小八的脸颊,苦涩道:“可是,我还没能走到那一步呢,她便先一步去了。”   “小黑……”傅小八忽然伸出手指,轻轻按住了曲临烟的唇,“不要想这些了,是我不该问你……”   曲临烟握住傅小八的手背,弯眉笑道:“没有不该问,待你我成亲,便再不分彼此,无论什么事,我都该毫无保留的告诉你。与你提起这些,我不觉得难过,反而觉得……如释重负。”   可不就是如释重负吗。   曾经心底的那份念想,自曲慕轻离去后,便渐渐被时光消磨了。   曲临烟曾经以为自己终将无所不能,却到底还是在一次次出生入死中,慢慢失去了年少时的一腔热血,也忘记了自己一开始那么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不止一次问自己,往后你想站到哪儿去啊?   曾经想要保护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拥有再强大的力量,又能怎样呢?   她以为,自己会这样迷茫到精疲力尽,等到曲慕轻回来,或是自己再也站不起来的那一刻,便就此倒下。   万幸,傅小八出现了。   她记起了自己最初的念想,记起了自己曾经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一个人过得很好。   从前是曲慕轻,如今是傅小八。   “小八,我如今两千七百岁有余,若承不下几次天劫,便已算将大半生都过了。我的从前,都给了姐姐,如今能留给你的也许不多,但我发誓,往后余生,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你,包括……活下去。”   傅小八也不知为何,鼻尖一酸,视线便不自觉地被一层水雾模糊了。   曲临烟轻轻擦去了她眼角的泪,慌乱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傅小八连忙摇了摇头,将手缩回来揉了揉眼睛,吸了吸鼻子,吞了吞口水,道:“那说定了,你可得活久点,我只给你这一世的机会。哥哥说过了,他有办法让我忘记你的,你若什么时候一命呜呼了,我便回无忧谷,把你忘得一干二净,然后……然后我就历劫去,历完劫,历完劫我就回天上当神仙……”   曲临烟听了又气又笑,难得用一次力,重重捏了捏傅小八的脸颊。   “啊!痛啊!”   “你这小孔雀,怎么养不熟啊,我待你这么好,你我之间,就只配有这一世的缘?”   傅小八闻言,摇了摇头,道:“小黑,若有来世,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了。我喜欢你,可你若去了,我不会寻你的来生,那人到底不是你,执着不休,对你对我,甚至对她都不公平。你们一直留着阿轻的魂魄与躯壳不也是这个原因吗?若愿让她成为另一个人,又何苦牺牲那么多,拘下那魂魄,上千年都不肯放?”   傅小八见曲临烟目光迷离,便又道:“小黑,我若是阿轻,我应是不希望你与相思牺牲那么多来救我的。世间生灵,生死有命,放不下,也无非是徒添伤痛。我能遇见你,已是十分知足,因为我相信你会护着我,往后的年岁,一年、一月、一日,甚至一分一秒,我都是快乐的。我不贪心,此生无需长长久久,只求不曾错付。”   她说:“这一世结束,我们便放下彼此,谁都不要为了谁去做傻事,好吗?”   曲临烟闻言,不由一愣。   世人皆说,凡事都看不穿、放不下,便是凡心作祟,凡心太重者,注定没有仙缘。   她曲临烟便是一个凡心过重之人。   千年前放不下曲慕轻,千年后又执念于一个下凡历劫的仙家“小妖”,到此时此刻,还要被这未能成功历劫飞升的小傻瓜点化。   “你是教我放下?”   “才不是。”傅小八微微颦眉,伸手抓住曲临烟的手腕,“我只是怕你太过苛求自己,我不想你为了我过得太累太苦,可你答应我了,往后余生要抓紧我的,我不准你食言。”   曲临烟沉默许久,忽然释然地笑了笑:“你说得对,执念是苦……就这一世,这一世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我若离去,你便忘了我,回去天上,开开心心做你的神仙,不准为我做傻事。”   “一言为定,骗人是小狗!”傅小八幼稚地伸出了一根小指。   曲临烟笑着勾上了那纤细的指头,应道:“一言为定。”   勾指为誓后,傅小八伸手抱住了曲临烟,尽量避开她身上的伤口,于她胸前小心蹭了蹭。   数秒,她抬眼见曲临烟没有喊痛,便将腿也轻轻搭到了她的腰上。   曲临烟感觉伤口有被碰到,却只是暗暗运气灵力,减缓了伤痛,反手温柔地将傅小八揽入了怀里。   曾经,她于梦中与傅小八同床共枕了许久,每次睡得深了,便将胳膊腿都搭在了她的身上。也多亏梦中的她是一个孩童身形,与人这般同睡,虽有别扭,却似乎并无不妥。   后来离开了梦境,她带傅小八去了人间,傅小八化出人形那夜是同她一起睡的。   当时她怎么都睡不着,心念一动,便窥探了傅小八的梦境,不看还不知道,那死丫头竟在梦里与她共浴,这让她一时羞愤难当,出梦后久久不能入眠。   那时,她本就心绪杂乱,岂料傅小八睡着睡着便不老实了起来,伸手将她抱入了怀里,仿佛回到了那个长长的梦里,觉得如今的自己与傅小八这样睡在一起不太合适。   次日,她曾为傅小八单独要过一间房,谁知到了夜里,傅小八竟是蹑手蹑脚摸了过来,毫不避讳地说出想和她睡在一起。   那小丫头当时挠了挠有些散乱的头发,瞪着看上去一双人畜无害的美眸,目光纯澈地说道:“我也不知为什么,从前总是独自睡在哥哥做的孔雀窝里,没觉得睡不着,可自打化了人形,晚上不抱着点什么,便睡不舒坦……”   那时的自己,红着脸想要将她拒之门外,可才将门关上片刻,抬眼望见门外那落寞的纤弱身影,一颗心终还是软了下来。   自那日起,不管在何处,是有房屋暂居,还是野外风餐露宿,她都由着这小丫头的胳膊腿这般压着自己。   只是那时的她尚不知,以她那暴躁的心性,能这般容忍一人,已是一种无需言说的情动。   “小八。”   “嗯?”   “常理来说,只有男女才可成婚……”   “是么……”   “可这三界,亦曾有女子迎娶女子之说,鸟族族长与狐族公主便是如此,虽自大婚之日起便遭人议论至今,但我相信她们都不曾在意。”曲临烟说着,手指抚过傅小八的发,犹豫了半秒,将话说了下去,“我这人最不爱守规矩,也不屑世俗的眼光,你若同样无所惧怕,那……”   “那?”傅小八抬眼,眸中有光。   曲临烟向前些许,与傅小八额心相触,轻声问道:“我娶你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啊,亲爱的朋友们,渣作者前阵子心态和身体都出了点问题,说不清楚那种身心状态,也不知道请假条该怎么写,干脆默默放空自我了一阵子。现在满血复活,我回来日更我的绝世甜文了。断更那么久,估计看的人也不多了,大胆的说,即将回收伏笔,准备开虐,还在看的千万挺住。   *感谢在2020-07-23 22:04:07~2020-08-02 23:44: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猫大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3个;咸鱼好几个字 2个;秋水浮萍、小饼干吧、顾客好几还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麦 68瓶;路人辛 20瓶;egozaku、幻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正是因为傅小八不懂的事很多, 当初才会那么轻易就被曲临烟骗离了无忧谷。   可傅灼尘再怎么懒得教她琐碎尘事,也不可能让一个终究要历情劫的小丫头不懂何为嫁娶。   傅小八明白,曲临烟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是名分, 是承诺, 是不顾他人鄙夷目光也要将她牢牢抱拥的决心。   那一刻, 她甚至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便反手抱住了曲临烟,开心的应了一声:“好!”   “我只要你这句话, 余下的,全都交给我。”   那夜, 曲临烟的话, 令人感到无比安心。   数日过后, 曲临烟在相思的帮助下,伤势已恢复了大半,便召集族中众人,宣布了自己将要迎娶傅小八的消息。   此言一出, 族人纷纷大惊失色,而数秒诧异后, 出现了反对的声音。   “族长!那鸟族小妖是女儿身,您也是女儿身,这……这成何体统啊!”   “既是族长, 便该以蛟族的未来为重, 已逝老族长的优良血脉, 应择族中一精壮男儿传续下去,怎能受一只弱小妖精玷污?”   “蛟族族长与一个鸟族的无名小妖成婚,那小妖还是个女子,这传出去, 岂不是令我们蛟族颜面扫地!”   “此事不可,万万不可!此举简直辱尽我蛟族颜面!”   族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不可”,曲临烟却只闭目养神,似一句也没听进去。   相思远远望着曲临烟,神色复杂,却到底是欲言又止。   许久,曲临烟在族人的反对声中睁开了双眼,淡淡说了句:“我不是来和你们商量的,这是通知。”说罢,起身淡淡笑了笑,“觉得不可,别光嘴上念叨,凭本事说话,觉得我辱了蛟族颜面,便来取代我!”   族人闻言,一时面面相觑。   一阵沉默后,有人小声抱怨了一句:“若是前族长在,断然不会准您做出这般荒唐之举……”   那声音虽是不大,却在这沉默的灵洞中显得异常突兀。   相思下意识望向曲临烟,见她眉心微颤,指节也于那一霎紧握,不由得上前一步,轻声道:“危垣,话不可这般讲,阿轻在时,从未苛责过阿烟什么……”   “相思,你一个外人,就不要妄论我族中之事了吧?”   “可不是吗?前族长留你在族中,不过是出自一片善心,你在此处待得久了,可不代表你有资格插手我族中之事。”那名危垣的男子也冷言说道。   相思漠然,不再言语,只在众多族人愤怒的目光下后退了数步。   曲临烟皱了皱眉,道:“你们对我不满,不必将气撒在相思身上。迎娶傅小八一事,我意已决,亦知有人心里不服,我便给你们十日时间,十日内,谁若能败了我,谁就是新任族长,大可将我逐出蛟族,以此保全蛟族颜面!”   “族长!”   曲临烟瞪了那危垣一眼,冷冷说道:“做不到,就别碍着我。”   相思微微颦眉,目光沉默地追随着曲临烟的身影。   曲临烟转身离去,留一众愤然不满族人在身后议论纷纷,相思沉思片刻,转身跟在了她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却是谁都没有表露只言片语。   一路沉默,曲临烟来到了曲慕轻长眠之地,她走到玄冰床边蹲下身来,静静望着那面容苍白的女子,望了许久,忽止不住红了双眼。   “我真的很荒唐吗……”她轻声问着眼前之人,明知得不到回答,却仍是握住了那双合放于曲慕轻身前如冰般寒凉的玉手。   自曲慕轻去后,她便一直厌恶旁人总拿她与曲慕轻比较,可就算是被比较,也好过有人在她做错事时指责她说:“曲慕轻若在,断不会让你如此行事。”   “若你还在,真会反对我与小八在一起吗?”   相思站在曲临烟的身后,目光犹豫了许久,终是上前两步,蹲在了她的身旁,轻声道:“不会的,她最疼你了,旁人不知,你还不知吗?”   曲临烟沉默了好一会儿,抬眼望向相思:“你也觉得我很荒唐吗?”   “我……”相思不由得垂下眼睫,片刻沉思后,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轻叹,“阿烟,别人怎么看不重要,重要在你的看法。你会因为旁人的不理解,而觉得喜欢一个女子,是一件错事吗?”   曲临烟摇了摇头。   相思问:“那你还在意什么呢?”   曲临烟道:“我怕……姐姐若是醒来,看到我与小八……会不高兴。”她说着,低下了头,“她总是那么冷静,不会像我这样鲁莽冲动,也许在她眼里,这种有辱蛟族颜面的决定,确实不能得到认同吧……”   “不会的。”相思说着,目光望向了曲慕轻,温柔道,“她会理解你,也会接受你真心悦爱之人。”   “真的吗?”曲临烟茫然的眼中露出一丝喜悦,直到看见相思坚定地点了点头,这才如释重负。   相思见她松了一口气,便又说道:“可是阿烟,你确定你对那只小孔雀是真心喜欢,不是一时兴致?还有,她对你呢?你与她才相识多久,你为何如此笃信,她值得你为她受尽旁人冷眼?又为何笃信,她愿意与你面对一切?”   “相思,我这一生只认她一人。”曲临烟坚定道,“我很清楚我自己的心意,也相信她对我的情义,我与她之间的一切,不是时间长短可以轻易衡量的。”   “阿烟,莫怪我多心,人间小妖大多奸猾狡诈,你修为远超过她们,她们靠近你,没准是有所图谋。”   “不可能!”曲临烟立即否认,“你不用对她如此警惕,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是我将她骗了回来……”   相思沉默片刻,问道:“那你可能告诉我,你们因何相识?”   曲临烟沉思片刻,转身背靠着冰床坐下,相思见了,也转身与她并肩而坐,一双眸子静静望着旁侧曲慕轻那看似已经长大,却又好像永远都长不大的妹妹。   “那时,我于栖霞山伤重而逃,意识模糊间慌不择路,躲入了一个妖气较为稀薄的山间河谷。可我伤势太重,完全失去了运灵催愈的力气,伤口难以愈合,险些撑不下去,是她恰巧路过,救下了我。”   曲临烟说着,似陷入了回忆,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她修为低微,连人形都幻化不了,捉来虫子喂我,见我吃不下,便用那对笨拙的小翅膀为我起灶开火,煮了碗很难吃的粥给我,还将自己舒服的小窝让给了我……”   那时她便想,这山鸡可真笨,这么笨,怕是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还老想着照顾别人呢?真是个小傻瓜。   那一日,曲临烟将自己与傅小八相识至今发生的许多事都告诉了相思,唯独隐瞒了不慎闯入的那场梦境,与傅小八体内流淌着凤族血脉一事。   相思听完,不再多劝,只是轻叹着闭上了双眼。   曲临烟起身离去,留她一人在那寒冰洞穴之中陪伴着长眠之人。   ***   曲临烟扬言十日内谁若败她,她便让位于谁,只是那之后的十日里,并没有一个族人敢向她发起挑战。   几度历经生死,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做什么都只会与人比较拳头大小的傻丫头,她知道,那些族人再怎么看不起她,再怎么觉得她鲁莽无谋,都绝不会有一个人敢否认她的实力。   当初老族长在时,族人分散于各个水域横行,外族皆是敢怒不敢言,老族长一走,外族的反抗便接二连三而起,更是在得到狐王支持后达到了顶峰。   说到底,还是蛟族无人,震慑不住那些曾经惧怕过他们的外族了。   曲慕轻离去的这一千年来,曲临烟为了寻找复生之法,可谓是不择手段。   可以说,她只要离开伤魂谷,基本就没做过啥好事。   五百年前闯天界,五百年后惹妖界,期间更是不知闹出了多少麻烦,各界各族,但凡有些见识的,都知道蛟族有这么一个修为极高,发起疯来连命都不要的族长。   曲临烟的名声早已扬遍三界,甚至许多人提起她就牙痒痒,就算是没有摊上这位大麻烦的人,谈起这个名字时,也多半会说些难听的话。   “那就是一个女疯子,幼时没了爹娘,千年前死了亲姐,从那时起便再不知天高地厚,谁都管束不住了。”   他们表面不屑一顾,心底却又十分惧怕,别的不说,光独闯天界还能活着离开这一点,便足以证明此妖强大,旁人口头再怎么轻蔑,心里也是不愿惹上这种大麻烦的。   多年来,外族如此看待曲临烟,蛟族内部亦是如此。   一些族人虽对这位族长有诸多不满,却也明白,族中没有人是曲临烟的对手,而且曲慕轻去后,蛟族仍能安稳这么多年,与曲临烟或多或少有些关系。   曲临烟美名远扬也好,臭名昭著也罢,她的存在,都是如今蛟族实力的象征。   自从曲临烟闯出了这一身恶名,许多曾将缩回伤魂谷的蛟族当做笑柄的外族,都渐渐对蛟族有了从前那份畏惧之心。   若非不想惹上麻烦,狐鸟两族也不会让先前栖霞山一事轻易过去。   不管再怎么看不起如今的这位族长,他们都不得不承认,只要曲临烟在一日,那些外族人就会惧怕蛟族一日。   正是因为这份自信,她敢在自己伤势未愈时说出那样的话。   在这十日里,没有人愿为她布置大婚之事,她便自己亲力亲为,为那冷清了许久的蛟族灵洞添了满目艳红。   曲临烟说,傅小八长在人间,从小到大听闻的都是人间的故事,婚嫁自也要照着人间的规矩来。   数百族人敢怒不敢言,只得眼巴巴看着族长将族中各处照着人类的习性,贴上红剪纸、挂上红绸缎,一点点变了一副模样。   傅小八知曲临烟的族人都不太喜欢自己,平日里也不太独自离开曲临烟的住处,乖巧地坐在家中,就像一个待嫁的闺中女子,一点也不闹腾。   忽有一日,曲临烟将她带出了那方寸之地,她才望见那满目的红,一时惊得合不拢嘴。   “小八,我将什么都准备好了,我对妖界各族都发了请柬,我要娶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曲临烟伸手抚上傅小八的侧脸,“三日之后,你便是我的妻子。”   “哥哥呢?”傅小八睁大了眼,小心翼翼问道,“有通知哥哥吗?”   曲临烟轻轻撞了撞傅小八的额头,宠溺道:“你的亲人,就算他要冲过来砍我,我也绝对漏不了。”   傅小八目露喜色:“那,那小黑你说他会来吗?”   “这……也许吧。”曲临烟一时不知如何回复。   请柬她确实托人送出去了,但送信之人说,那请柬刚送去便被烧了,傅灼尘连看都没看一眼,怕是不会来了。   傅小八见曲临烟这般,便知没戏,忙摇了摇头,道:“没事的,他还在气头上,等他不气了,你再陪我去趟人间可好?”   “好。”曲临烟摸了摸傅小八的头,“忘记说了,照规矩,大婚之前,夫妻是不能见面的。”   “啊?”傅小八一脸茫然。   下一秒,只见旁侧的相思对她微微欠身,礼貌道:“傅姑娘,这几日要委屈你去我那儿住了。”   “为……为什么啊?”傅小八歪了歪头,下意识伸手抓住了曲临烟的衣袖,眼中露出慌忙。   “人间都说,夫妻婚前见面是不吉利的。”曲临烟捏了捏傅小八的脸,笑道,“傻丫头,一两日都离不得我?”   傅小八皱了皱眉,别过头去:“才没有!”   “那你等我,等我娶你过门。”   “好。”傅小八点了点头,便三步一回头地随着相思走远。   曲临烟转身,望见族人不满的目光,面色陡然冰冷,吓得他们赶忙转身散去。   ***   傅小八站在等身的衣架前,轻抚着曲临烟派人送来的华贵嫁衣,一双凤眸中满是欣喜与向往。   相思静静打量着傅小八,这小妖来此时日不长,一直藏在曲临烟屋里,初来时她也未曾正眼瞧过这丫头的样貌,此时细看,方知那曲临烟为何被迷得神魂颠倒。   孔雀一族,向来是男子比女子艳丽,可这丫头却是小小年纪已有倾城之姿,眉眼间自有一份清丽,冰肌玉骨好似仙人。不说话时,像一幅静止的美人画卷,目光流转间,更是艳而娇俏,不妖不俗。   任谁亲眼看着这小妖从一副憨傻禽态,幻出了这般绝色之姿,怕是都会有片刻动心,更何况这丫头眼神如此清澈,心思如此单纯。   三界总有诸多不公,有人生来便遭冷眼,处处受人排挤,有人则天生便惹人怜爱,一滴泪便能让人心软。   就像那已死之人一样……   “相思姐姐,小黑她……呃,我是说,曲临烟她穿过红色吗?”傅小八似想起了什么,转头瞪大一双眼,好奇地望向相思。   相思不由回过神来,笑了笑,道:“妖精化形之时,身侧若没有什么可以穿戴,皮毛是可幻作衣物的。阿烟是玄蛟,自化形之日起便身着黑衣,日子久了,习惯了,便也不喜其他颜色的衣裳了。”   “这样啊……”傅小八眼珠滴流一转,小声嘟囔道,“我一直觉得,她穿红衣一定很好看,可我先前在人间买了几件,她都不愿穿给我看,这次总该穿给我看看了吧?”   “会的。”相思道。   傅小八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只是端了一根小木凳,坐在了嫁衣边上,抬头望着那一抹红愣愣出神。   相思发现这小孔雀总是很喜欢发呆,若是不同她找话题,她便会望着一处发呆,眼中却未曾显露任何复杂的心思,仿佛真只是很单纯的在消磨时间。   “你从前都这样吗?”相思忍不住问。   “哪样?”傅小八回过神来。   “望着一个地方,一动不动,也不与人说话。”相思说。   “应该是吧,哥哥除了督促我修炼外,不太与我说话,认识小黑前,我就习惯了一个人待着。”   相思说:“听起来,傅灼尘似乎对你不太好。”   傅小八摇了摇头:“没有的,他对我可好了。”   相思问:“那他养了你几百年,你怎么就忍逆了他的意,随着阿烟来了这里?”   傅小八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小黑对我更好一些吧。”   相思听了,不禁笑着打趣道:“你这小孔雀,怎么这么好哄,谁对你好你就跟谁走啊?”   “也不是啊,若换做别人,我应还是选哥哥的。”傅小八说着,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可小黑不一样……若要我选,什么都及不上她。”   “我不太明白,阿烟说傅灼尘与你没有血缘,我虽未曾见过此妖,却也听闻他样貌出众,修为了得。”相思好奇问道,“这么一个人,伴你数百年,你都未曾心动,怎就看上了阿烟这从小别扭到大的孩子。”   “那不一样,她看着我幻化成人,我亦见过她心底深处的脆弱。”   “不过半年光景,便如此笃定自己所见是真?不怕受了欺骗?”   “我与她之间,不仅仅有人间的半年光景……”傅小八想了想,继续道,“我与她……应是一同经历过许多的,哪怕只是一场梦境,对我和她而言,却是无比真实,我们在一起度过了数十年,那些日日夜夜,是假不了的。”   傅小八说着,垂眼笑了笑:“至于欺骗,她确实骗了我,但也老老实实和我解释了前因后果,我愿意相信她,也愿意原谅她。”   说罢,她抬眼见相思目光有几分迷离,不禁问道:“相思姐姐,是我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了吗?”   “没。”相思回过神来,淡笑着摇了摇头,起身用黑绸将那嫁衣盖上,转身对傅小八道,“时候不早了,快些休息吧,三日后,总不能黑着眼圈嫁人的。”   “嗯!”傅小八起身乖巧走进里屋,合拢了门帘。   相思转身步入自己的房间,眉眼低垂,望向了不知何时出现于手中的织梦梭。   “哪怕只是一场梦境……梦境……”   作者有话要说:公屏们把害怕打在朋友上。   *感谢在2020-08-02 23:44:30~2020-08-06 01:4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猫大王 2个;我的球不圆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咸鱼好几个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泠小雪 40瓶;摆渡 10瓶;顾客好几还没 5瓶;egozak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人说仙凡有别, 仙与妖又何尝不是阻隔重重?   数万年来,天界一边掌管着人族命数,一边与魔族划冥河为界, 井水不犯河水。   对众仙神而言, 人族是他们的子民, 魔族是不便招惹的对手,唯有妖族,一直受到仙神鄙夷。   原因很简单, 妖精虽可修仙,可有仙缘的妖精却是少之又少, 大多妖精无法修成正果, 却有着一身或高或低的本事, 不能成仙,也不愿服从天界管束。   老实一些的,遵守着三界间不成文的规定,多只留在人烟稀少的深山野林之中, 就算偶尔去一趟人界,也多是不动声色融入其中, 并不会以法术影响人世安宁。   可偏还有许多妖精,有了点修为便要入那红尘,仗着一身本领, 不时于人间生出点祸乱, 天界若插手, 便容易闹出大动静,惹得众仙神好不头痛。   正因如此,天界仙神对妖族一直有着颇深的鄙夷,于他们而言, 不得正果之妖皆为孽畜,难以管束,令人生恶。   数万年根深蒂固的偏见,让天界众仙神将“与妖结缘”视为仙心神性沉堕之象,对此万分忌讳。   古来神魔亦曾有过通婚之举,可神仙与妖族想要相守,却往往会被斩去仙根,永除仙籍,引天雷降世,焚心除秽。   青鸾仙子云素出身凤族,血脉珍稀,身份尊贵,更与玄武神君执明有着一纸婚约,她若与妖结缘,甚至是与一个曾经闯过天界的女妖结缘,无异于扫尽天界颜面,必引天帝震怒。   执明一直向司命瞒着此事,可仙人下凡历劫,五百年未归,早已是前所未有之事,许多小仙娥都开始胡乱八卦,众多仙官又如何不起疑心?   这份疑虑,让司命大着胆子去了一趟北玄宫,小心翼翼向执明讨回了轮回镜。   路过的辞音恰撞上了端着轮回镜往观星阁去的司命,连忙快步追了上前:“司命星君,你这是……将轮回镜从执明神君那儿讨回来了?”   司命点了点头:“当年青鸾仙子跳错轮回道,我便挨了一顿罚,如今青鸾仙子五百年未归,天帝天后都急了,再不看着点啊,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得降罪于我。”   辞音有些心虚的眨了眨眼,追着司命的步伐,道:“我可以一起看看吗?”   “小花神近日总是一趟趟地往北玄宫跑,执明神君不曾让你看过镜中景象?”   辞音摇了摇头:“执明神君您是知道的呀,我哪敢同他说话?不过是去送送花,提前替素素为日后的居所添点颜色罢了。”   “也是。”司命思虑片刻,觉得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让辞音看了也无不可,便点头应下。   辞音随着司命回到观星阁后,见司命施法开启轮回之镜,顺着青鸾仙子的灵息,寻至了人间无忧谷。   山谷深处竹苑中,一只绿脖孔雀正于院中,一脸惬意地打着哈欠,那慵懒之态,倒与当年的青鸾仙子如出一辙。   司命不禁感到奇怪:“这……”   辞音反应快,忙道:“素素最不喜欢修炼了,当年如此,如今下凡竟也如此……真不知何时才能等到她回来。”   司命闻言,无奈地拍了拍脑壳,一句“朽木不可雕也”硬是卡在了喉头,没敢在辞音面前道出,挣扎许久,才换了一个缓和些的说法:“真就没有人能管管吗?”   辞音道:“司命不是说过,仙人历劫,除去一同入轮回相伴之人,其余仙神不可插手的吗?”   “……”司命想了想,道:“这无忧谷不是那傅灼尘所据之地?我听闻执明神君与此妖有点交情,就不曾嘱托几句?”   “这不正住他居所之中么?”辞音睁眼说起了瞎话,“前阵子此妖来过一次天界,硬要见执明神君,司命可知是为何?”   “为何?”   辞音道:“他说他不教了,说什么都不教了。”   司命险些噎住:“青鸾仙子这是……把此妖气急了?”   辞音听司命这般说,便知此谎是圆过去了,道:“许是如此,当年……谁能催动素素去修炼啊。”   青鸾仙子云素与玄武神君执明之间早有婚约,可这婚事却是一拖再拖。   执明曾言要待青鸾飞升上神之日再谈婚嫁,这也引得不少人背地里小声笑话,说什么……以青鸾仙子的性子,怕是再修三千年也不可能飞升上神,执明神君根本就是不想娶青鸾仙子。   此话虽是夸张,却也并非没有缘由。   青鸾仙子体内血脉之力虽是强大,可她素来不爱修炼,若非五百年前歪打正着,重伤了诸多天兵神将都未拿下的玄蛟,那上神之位还真轮不到她身上。   当年她下凡跳错了轮回道,便有人背后小声议论,说如此不爱修炼的青鸾仙子,怕不是五百年都未必能修出人形历劫。   那时司命尚还觉得不至于此,可如今五百年已至,他从执明处讨回轮回镜再一看,那青鸾仙子竟真还是一只孔雀……   五百多年,仍未修出人形,这真是……   难怪每次他向执明询问青鸾仙子现状,执明都缄默不语,未婚妻如此不争气,换谁有脸去说?   想到此处,司命重重叹了一声,辞音则松了一口气,心道那傅灼尘确有几分本事,竟真靠着一把轻尘剑,瞒过了轮回镜的监视。   只是,素素……你真不打算回来吗?   辞音忽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不为人所察觉的担忧与失落。   纸包不住火,瞒得住一时,又如何瞒得住一世。   ***   玄蛟将迎娶一鸟族女子之事,短时间内便传遍了妖界各处。   正如曲临烟所说,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娶了傅小八,她要给傅小八一个名分,纵是遭人耻笑又有何妨?   十日内,蛟族族长大婚的请柬递向了妖界各族,奈何上千年来,蛟族与整个妖界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张,请柬虽是发出去许多,敢来愿来之人却是少之又少。   大婚之日,外族来客又十分稀少,近几百年来,蛟族人丁愈渐凋零,又多不赞同这场婚事,态度十分冷淡,便让这场婚礼显得尤为冷清。   不过好在傅小八从小到大,除了在人间过的那一次年外,便再没见过什么热闹场面,没有对比,便也没有一丝失落。   她穿着曲临烟早早备好的华美嫁衣,在相思的帮忙下,第一次梳起了繁重的发髻,画上了艳丽的妆容,成为了待嫁的新娘。   此时,她被曲临烟从婚辇上牵了下来,一针一线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遮住了她大半视线,双眸自红盖头内向下望去,只能看见曲临烟艳红的衣摆,和那紧紧握着她的,指节分明的手。   在被送上花辇之前,傅小八曾认真向相思询问了一些大婚时需注意的事项,好在妖精毕竟不是人,虽然处处仿着人间,却也省了许多繁重的礼节,这让她心里的压力少了许多。   她心里曾有一丝小小的期待,可直到拜堂之时,傅灼尘也没有到来,两人皆无父母亲人,便拜了族中各位长老。   喜帕遮掩,傅小八并看不见那些长老眼中的不满,但四周虽坐了许多人,祝福之声却是寥寥。   她不傻,又怎会不知整个蛟族,甚至那些外族来客,没有一个是真心祝福她与曲临烟的。   只是她不在意,在人间也好,在妖界也罢,她的世界可以很小,小到只要有一人相伴,便可填补一切。   曲临烟力排众议迎娶傅小八,族中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大婚之日,非但被强迫着叫来捧场,还得装出一番热闹的情景,亦是十分为难。   拜过堂后,傅小八被送入了洞房,曲临烟独自拿着酒杯,向那些自各处赶来的外族宾客敬了一圈酒。   她看得出来,那些人虽已很努力收敛了神色,眼中却仍透露着令人不适的目光,或鄙夷、或不屑,不难看出来是来看笑话的,只是她一点也不想点穿。   没有喜庆的喜宴,散得总是特别快。   末了,曲临烟择了一桌残席坐下,独自喝了几口闷酒。   相思缓步走至她的身侧坐下,于无人之时,陪她喝了一杯。   曲临烟也不知怎地,忽就红了双眼:“我本该招呼好满座宾客,可这么快就去了,她会不会发现,我们之间根本不受任何人祝福……”   嘴上说着不在意,可到底还是忍不住难过,难过自己并不能给她最好的,往后怕也少不了要让她受人冷眼……   相思轻声问道:“阿烟,在你心里,她重过一切么?”   曲临烟:“……”   “你这一次回来,眼里心里都是她,所有的伤心难过,振作或是萎靡,也都与她有关……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相思皱眉道,“阿烟,我好怕看见你这样。”   曲临烟抬眼与相思四目相对,她在相思眼中看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不信任,不由得微微慌了神:“我不是……”   “你为她太过执着了,我怕你能为了她对抗一切,便也会为了她失去斗志……阿轻在等我们,她一直在等我们救她。”   “相思,你信我,小八对我很重要,姐姐也是!小八说了,往后会陪着我一起,我们会寻到救姐姐的办法,我们……”   “阿烟,我没有要你向我保证什么,我只希望你守住分寸,别分不清轻重。”相思说罢,再不言语。   曲临烟沉默许久,道:“我有分寸,她是我的姐姐,我比谁都更希望她能醒来。”   “愿当真如此。”相思说着,起身背对着曲临烟,闭目轻叹了一声,“傅姑娘在等你。”说罢,转身离去。   曲临烟不禁垂眉,沉思许久,终是起身向洞房的方向走去。   掀起洞口的红绸,拨开了那由自己一颗一颗亲手串起的珠帘,曲临烟一抬眼便望见了那坐在桌前,将糕点吃得满手都是的傅小八,一时心头欢喜,所有烦忧都在那一刻被尽数抛之脑后,双手一叉腰,故作生气道:“傅小八!盖头是要夫君亲自掀开的,你怎么自己摘了?”   “太……太闷了嘛,我等你好久啊。”傅小八说着,委屈巴巴地在桌布上擦了擦手,将一旁搭着的喜帕拽过,胡乱盖了回去,心怯怯的。   曲临烟见傅小八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忙缓和了一下语气,不再逗她,快步上前与她身旁坐下,轻轻掀开了大红盖头。   盖头下的女子,美得不可方物,嘴角却还沾着几粒糖糕的碎屑。   曲临烟笑着伸手替她抹去,又将手指放于唇齿间品了品,弯眉道:“挺甜。”   傅小八一时红了脸,低头拿起一块糕点,要喂给曲临烟。   曲临烟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让她将糖糕放下,又倒了两杯酒水,笑道:“我们应该先喝交杯酒。”   “啊,那个好难喝哦。”傅小八皱了皱眉。   她刚才在屋内待得无聊,又闻着桌上那些人间糕点的甜香,一个没忍住便摘了喜帕,大吃特吃了起来,吃渴了想喝点什么,还拿起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被辣得险些吐了出来。   她在人间时并没有喝过酒,如今喝了一口,便记住了那辣人的感觉,排斥极了。   “凡间夫妻都要喝的。”曲临烟说。   傅小八咬了咬唇,正要妥协,便见曲临烟端起了其中一杯酒,说了一句:“无妨。”   说罢,便将那酒一饮而尽,搁杯之时,那空杯竟又不知何时被她满上。   傅小八望着那沾上唇印的酒杯,眼中露出一丝疑惑。   “这杯一定不难喝。”曲临烟说着,举起了另一杯酒,将手臂向前伸了些许,示意傅小八与自己行交杯之礼。   傅小八忙端起那杯糖水,照着先前相思同自己说的那般,与曲临烟饮下了这交杯之“酒”。   杯中之“酒”,并不是酒,而是甜甜的糖水。   交杯之时,傅小八闻到了曲临烟身上淡淡的酒味,也不知为何,明明是自己不喜欢的气息,在曲临烟身上,却又变得分外醉人。   放下手中酒杯的那一刻,傅小八忽觉得心跳快得有些夸张,刚想说点什么,便“啊”的一声被曲临烟拦腰抱起,三两步带到了床边。   “小黑……”   “小八,知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睡……睡觉?”傅小八说着,咽了咽口水,“不对,是……是圆房。”   凡间的故事里提过,拜完堂,入洞房,喝完交杯酒,接下来要圆房了。   “对。”   “可是什么叫圆房?”傅小八双手勾着曲临烟的后颈,眼中满是好奇。   曲临烟将她轻放在了床上,面色有些微红,伸手抚上傅小八的前襟,在她茫然又好奇的目光下,张了张嘴。   “我……教你。”   作者有话要说:如今这破路,车就不开了哈,开了也会被锁,你们大概脑补这样,酱酱酿酿的,反正小黑也是第一次,懂得不太多,嘴上说着要教,结果还得摸索摸索,然后小八就……小黑又……小八……小黑……你们脑补到了吗?你们脑补到了。   *感谢在2020-08-06 01:46:53~2020-08-09 23:4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猫大王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泠小雪、咸鱼好几个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水浮萍 50瓶;泠小雪、忆梦 20瓶;egozak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狐族……这是什么意思?真以为我……”   “阿烟, 这不是坏事,如此……”   “我可不想见那家伙,若是……昨日怎么不来?他不来, 小八多失落……”   “与他关系不大, 不过是个由头, 你看……这般邀你……也是重视……”   “我已与魔族有所约定,大可不必如此……”   “你至少问问……的态度,她怎么想, 你……”   傅小八自是知道圆房需行男.女之事,却不知何为男.女之事, 而女女之间又要如何行那男.女之事。   曲临烟说教她, 她本以为曲临烟是懂得的, 但事后想起那时曲临烟眼中有些茫然的神情,也明白了曲临烟无非是啥都不懂,硬上罢了。   许久后,两人再想起大婚夜的那无比生涩一天, 都有些忍俊不禁,真就是一个敢“教”, 一个敢“学”,愣是折腾了许久。   蛟窟内没有日升月落,向来以灵洞中的幽冥之力与日华之力的更替来区分黑夜与白昼。   次日, 日华之力渐起之时, 傅小八迷迷糊糊睁开了双眼。   她伸手摸向旁侧, 曲临烟不在身边,侧头眯眼望向屋外,依稀能听见曲临烟与相思在谈什么,却听不清具体, 只知正是这些声音吵醒了自己。   片刻,曲临烟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见傅小八睁了眼,便快步来到床边侧身而坐,修长的手指轻轻顺了顺傅小八额前的碎发:“醒了。”   “嗯。”傅小八点了点头,感觉不太使得上力,只下意识轻轻抓住曲临烟的手,微眯着眼没有说话。   “觉得累的话,多睡会儿?”曲临烟说着,俯身在傅小八额间亲吻了一下。   “刚才好像听见你和相思闹不愉快,是有什么事吗?”傅小八问。   曲临烟柔声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累就睡,等你醒了、吃饱了,再来听也是不迟的。”   “嗯。”傅小八听到曲临烟如此温柔的声音,便想起了昨夜,一时微红了脸颊,止不住抿唇掩饰笑意,侧转身去,将头半埋进了软枕之中,闭目迷迷糊糊又睡了下去。   曲临烟在傅小八身旁坐了好一会儿,见她呼吸沉了许多,应是睡着了,便起身离去,忙族中事物了。   傅小八睡觉一向安稳,可这次许是昨夜太累,中途又被吵醒了一次,后来便一直睡得不太稳,断断续续睁眼闭眼,似看见了曲临烟离去,又似看见了一抹白色倩影。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这样半梦半醒了许久,好累好疲惫,怎么都没办法醒来,只能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不长的梦。   梦里,曲临烟于蛟族禁地之中,长跪在曲慕轻长眠的玄冰床旁,眼中满是无助与痛苦。   她上前轻抚上曲临烟单薄的肩膀,却还来不及道出任何安慰的话语,便发现一股力量吸住了自己的掌心,一时间,那股力量自手臂撞入心肺,体内魂魄如遇烈火烧灼。   她惊惶地望向曲临烟,面部因痛苦而不住扭曲:“小……小黑……”   “小八,你不是要历劫吗?”她看见曲临烟背身摁住了她的手,转过头来,通红着一双眼,眼里含泪,“小八,你横竖都是要回去的,回去前,救救阿轻好吗?”   “小黑……你,你怎么了……”   曲临烟起身将她拦腰抱起,不顾她的反抗,带她走向蛟族的祭坛。   祭坛之下,站着蛟族诸位长老与精英族众,四下都是血祭咒印,咒印相互连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血祭阵法,阵法的中心,曲慕轻紧闭双目,唇色惨白,一动不动的静静躺着。   “你说过,你不是我的劫……你说过,我们会一起去找救她的方法。你说过的,你说过她醒来会接受我,会接受我们……”   “骗你的。”曲临烟闭上了双眼,“对不起,对不起小八……你死了,不过是应劫飞升,阿轻魂魄脱离六道已有千年,再也入不了轮回了。对不起……我不想的……”   不,不……   “不!不要,小黑不要,不要这样……”   “对不起。”曲临烟终是将她绑上了祭坛中心,“我需要你的心间血,来生,我会补偿你的。”   有血色尖刺带火,自脚下蔓延生长,分别刺入了她与曲慕轻的心脉。   好痛……刺入心脏的藤蔓,带着无名烈火,焚烧着她的三魂七魄。   那一刻,她想起了哥哥的劝诫……   “那你对我,到底有无真心?”她试图在曲临烟眼中看到一个答案,“你知不知道,被推上换命祭坛的祭品,死后是会魂飞魄散的?我回不去了,我没有来生了。”   曲临烟垂下眉眼,只最后朝她唇上轻轻一吻,便躲避着她的目光,头也不回地自祭坛飞跃而下。   一时间,族中众人掌心祭出灵力,开启血祭大阵,祭坛四周燃起绝命之火。   怎么会这样,曲临烟不该是这样的……她执拗地抬眼,目光越过火光,痛苦地望着曲临烟,做着无声的质问。   曲临烟,你答应过我的,我们的一生一世,真就这么短暂吗……   “曲临烟……曲临烟你混蛋!”   你骗我,你就是个大骗子……骗我……   “小八?小八你怎么了!”   “别过来!骗我,你骗我!”傅小八颤抖着从梦中惊醒,双眸中满是惊恐,“走啊!别过来!”   曲临烟紧紧抓着她的手腕,这令她分外害怕,下意识想要挣脱,却被曲临烟握得更紧。   “小八,做噩梦了?”曲临烟将灵力缓缓渡入傅小八体内,为她安定心神。   傅小八不住颤抖,被曲临烟尽数看在眼里,一时眉头紧锁,眸中担忧呼之欲出,语气更是分外温柔:“小八,没事了,只是噩梦,没事了……我在,我在的。”   傅小八缓缓回过神来,抬眼望向面前的曲临烟,目光迟疑了好一会儿,终是轻轻靠在了她的胸前,无声落泪。   “你梦到什么了?”曲临烟轻抚着傅小八的长发。   傅小八只摇了摇头。   “小八,不要瞒着我,你是梦到什么了?”曲临烟看得出来,傅小八醒来的那一刻,看向自己的眼神是惧怕,是痛苦与绝望,“梦里……我吓到你了?”   傅小八用力攥紧了曲临烟的衣袖,沉默许久,小声道:“我梦见,你要阿轻,就不要我了……”   “怎么会?我怎么会不要你?”曲临烟伸手揽上傅小八单薄的肩膀,轻声嗔怪道,“在你心里,我是这样一个混账吗?”   傅小八连连摇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梦境中的一切都那么清晰,甚至每一个加害者的脸她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尖刺入心的痛楚都那么真实,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的梦境那般模糊又毫无逻辑。   可她不知如何告诉曲临烟那种真实到令人心寒的感觉,只得静静靠在那温暖的怀中,一言不发。   曲临烟抱着傅小八轻声哄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去为她将提前熬好的甜粥端了过来。   傅小八喜甜,喝下曲临烟亲自熬的甜粥后心情好了许多,不禁想起了早些时候,自己半梦半醒时隐隐约约听到的争执声,忍不住小心翼翼试探道:“今早……我听到你和相思好像吵起来了……”   “没有,只是意见不合,不算吵起来。”曲临烟说。   傅小八抬眼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可以告诉我吗?”   曲临烟笑了笑:“我何时瞒着你什么了?真不是什么大事,你好奇,我便说予你听。”   傅小八眨了眨眼,乖巧等着曲临烟说下去。   曲临烟说:“昨日你我大婚,狐鸟两族都不曾有人到访,今早却是送来了丰厚的贺礼,还夹带着一封书信和一张邀请函,说是两月后恰是狐族小公主的成年礼,希望你我可以前往。”   “小黑你……不是不久前才得罪过他们吗?”傅小八眼珠滴流一转,托着下巴道,“不会是人间说的鸿门宴吧?”   “这是书信。”曲临烟从袖中取出信封,推至傅小八面前。   傅小八接过书信,拆开后歪着脑袋看了半天,最后抬起头来,望向正在喝水的曲临烟:“上面写了什么啊?”   差点忘了这小孔雀不认字……   曲临烟被呛了一下,手捂着口鼻缓了缓,坐到傅小八身旁,道:“我念给你听吧。”   信里的内容也算直白,说什么妖界各族本为一体,分崩离析数千年,一度遭天魔两界冷眼,受人族排挤,长此以往总不是办法。蛟族于伤魂谷独立已上千年,可一族之力再强,遇事终也孤立无援,栖霞山一事,只要蛟族保证再不进犯,鸟族愿冰释前嫌,狐族也会趁此机会,说服妖界各族重新接纳蛟族。   末了,那鸟族族长还打了一张感情牌——曲族长的新婚夫人是灼尘兄的妹妹,四百年来我不止一次听他提起这个丫头,却是从未曾见过。听闻他来栖霞数月,回去后便再没怎么见过小八,心里也是十分想念,届时他会到来,只是不知小八是否愿与之一叙?”   “原来,这是想借此机会,缓和蛟族与整个妖界的关系啊,那不是坏事吧……”傅小八小心翼翼说着,目光在曲临烟脸上流转,生怕自己一句偏心话让曲临烟不开心了,“哥哥也去,他同意我们在一起了,那应该……应该不会让旁人伤了我们吧?”   “妖界各族上千年来是怎么排挤蛟族的,蛟族如今还要对他们的让步感恩戴德吗?我本就打算伤好后便去一趟魔界,寻沈姑娘兑现当日之诺,到时整个魔界都是我们的靠山,还差他狐族那点假好心不成?”曲临烟咬了咬唇,不满道,“况且傅灼尘若真想见你,昨日为何不来?你我拜堂之时无父无母,亦无长兄,他……他把你当……”   傅小八不禁低下了头,不敢吱声。   曲临烟见状,一时心软,气话也不敢继续说下去,只轻轻握住了傅小八的手背,问道:“真想见他?”   “那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傅小八抬起头来,一双泪眼委屈巴巴的,看得曲临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许久,她将傅小八揽入怀中,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眉心,道:“是我让你有家不能回了。”   傅小八慌乱道:“没有,小黑我没有这个意思……”   曲临烟:“我带你去。”   “啊……”傅小八不由一愣。   曲临烟笑了笑,温柔道:“你初来地界,路上处处昏暗,你又随我住在这灵洞之中,久了怕是会忘记阳光的温度。先前同你说过的,地界并非没有光之地,且大部分是妖族的领地,风景秀丽,较之人界也不输分毫。”   傅小八眼中闪烁着期盼。   曲临烟继续道:“百花谷乃妖界之都,那是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狐族小公主五百岁生辰,各族都会前去,一定非常热闹,你若想去,我便带你去看看。”   “真的吗?”   “当然。”曲临烟捏了捏傅小八的脸。   傅小八抿唇而笑,眼里满是欣喜:“小黑,你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孔雀和小狐狸一定很合得来。   *感谢在2020-08-09 23:49:23~2020-08-15 23:5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猫大王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2684854、咸鱼好几个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水浮萍 60瓶;世界 30瓶;egozaku 3瓶;22684854 2瓶;鲤鱼鱼鱼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那狐族的小公主于两个月后生辰, 倒是给曲临烟留了不少准备时间。   从前族中事物总是曲慕轻处理,曲慕轻去后,她的一举一动都受着各长老与相思的影响, 大部分时间都在为了曲慕轻带伤奔波, 与其说是一族之长, 更像是蛟族中一把指哪打哪的利刃,没有太多自己的思想。   曲临烟很清楚,蛟族众人并未真心服她, 她要保护傅小八,便不能这样继续下去。   傅小八是天界下凡历劫的仙子, 纸包不住火, 早晚会被天界发现, 光有蛟族一族之力全然不够,她还需要魔界的力量。   只是妖族与魔族数千年前互不干扰,相互之间消息较为闭塞,她只知如今魔界以赤眼血狼族为尊, 魔尊池辕是一只修炼四千多年的血狼魔。池辕膝下有两子,长子池琼与枯灯族走得十分近, 次子池珩则是纨绔性子,不怎么成器。   除此之外,并未听说魔族有一名权势在握的沈姓女子。   那沈姑娘是绿蜥魔, 她有那个实力在高手辈出的魔界隐藏自己, 想来应该有着一个不简单的身份。   尽管如此, 曲临烟心里仍旧没底,她想,自己至少得知道那沈姑娘到底是何身份,顺便与其建立稳定的联系。   在这暂且安宁的两个月里, 她曾派人去魔界云天城走过一趟,送信之人半路遭到枯灯族截杀,信未送到,好在人是九死一生逃了回来,带回了赤眼血狼族与枯灯族彻底开战的消息。   若不是这次派人去了一趟,曲临烟也不知如今的魔界已然开始了一场内战。   得知这个消息,曲临烟并没有太过诧异,当日沈姑娘在人界便被枯灯族以九转灭魂阵截杀,不管她是何身份,回到魔界,都是要找枯灯族算账的。两族这般打起来,恰也是证明了沈姑娘确实不曾说谎,至少魔尊愿意折损长子的利益,为了她与枯灯族开战。   魔界正值内乱,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便打扰,曲临烟便暂时将联系沈姑娘一事默默压在了心里。   再后来,曲临烟则在不太有意义的忙碌中,一边偷闲陪媳妇,一边养起了伤。   蛟族族群数量不大,但毕竟群居一处,难免会有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需要人去调节,类似张三李四为翠花打了起来,王五欠邓六家两张兽皮不还,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管起来着实令人无比头大……   平日里她不在,这些破事都是各位长老代为处理,可最近许是大家对她都不太满意,许多事都堆了起来,全留给了她一人,让她只得亲自处理。   闲暇时刻,她便一直陪着傅小八,非但跟着相思学会了如何制糖做甜品,还开始带着傅小八去洞外透气。   只是伤魂谷到底是妖界中人人退避之地,唯有山禽猛兽,不见人间,较之人界自是无趣太多。   最近这段时间,傅小八总是会做噩梦,曲临烟数次找来相思帮忙安抚傅小八的梦境,却总也无法驱散那反反复复的梦魇。   “相思,你入她梦时到底看见了什么?她为什么最近总是心神不宁,噩梦连连?”   “她怕你,她在一次又一次重复同一个梦魇,梦中……你杀了她。”相思说着,不禁颦眉,“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你与她之间……发生过什么误会吗?”   “我……我不知道。”曲临烟目光不自觉闪躲。   其实曲临烟知道,傅小八是害怕了。   傅小八知道自己的血脉能救下阿轻,她来到此处,本就是以命做赌,原以为会开心幸福,却只是进入了一个完全没有人接纳她的地方,在这种地方,她无法得到任何安全感,仅仅只是凭着一份信任,在强颜欢笑。   曲临烟什么都知道,却无法告诉相思,她怕相思知道傅小八的身份后自己将陷入一阵两难,所以也只能什么都放在心里,无处倾诉。   私下无人之时,她轻抚着傅小八的脸颊,温柔道:“我带你去百花谷,陪你去见你哥哥,再之后,我们便一同四处游历,天下之大,总有能救阿轻的办法。”   傅小八不由一愣,抬眼望了曲临烟好一会儿,小声道:“要是没有呢?”   “那就继续找,再找一千年,找到天劫之岁,找到无力可支。”   “我随你回来后,你就真的从未想过……”傅小八问,“牺牲我?”   曲临烟忙捂住傅小八的唇,眼圈泛红,语气微怒道:“你不在,要我怎么活?”   傅小八垂眼,不知如何回应,只愣愣看着曲临烟。  曲临烟轻轻捧起了她的脸颊:“你答应过我,会陪我走完这一生,我信了,这辈子都认定你了。”   傅小八想,她应该忘不了,那一日曲临烟曾对她说过那么一句话。   “若这天地再也没有你,我便活不下去了。”   ***   地界虽广,光明之地却多为妖族占了去。   妖都百花谷正是地界中少有的光明之地,非但如此,此处依山傍水、四季如春,灵力尤为充沛,百花盛开在这片天地中的每一个日夜,故得此名。   曲临烟曾言,百花谷是昏暗地界中最美的地方,说是仙境也不为过,如今来此一看,当真如此。   傅小八这一生并未行过太多地方,对世间万物仍抱有很大的新鲜感,自从入了百花谷,她便一路走走停停,摘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握在手中左摇右晃,似在向曲临烟炫耀自己的“劳动成果”。   不远处,及膝的花丛中似有一团红色的,毛绒绒的小家伙,傅小八从前在无忧谷就喜欢同小动物一块玩耍,不由得心间一喜,拉着曲临烟轻手轻脚靠了过去。   缩成一团正打盹儿的小家伙显然感觉到了有人靠近,忙抬起头来与之对视。   “是狐狸!好可爱啊!”傅小八分外惊喜,她还从未见过狐狸,当即想要伸手去抱。   “是红狐……”曲临烟连忙一把拽回了傅小八。   妖界之中,除去妖王一脉便没有别的红狐了,蛟族与整个妖界的关系本就微妙,可不能唐突了如今妖族王室的血脉。   傅小八被曲临烟这一拽吓了一跳,下一秒,那地上趴着的小狐狸却是朝她翻了个白眼,起身伸展了一下前肢,毛茸茸的后背张开一对毛茸茸、肉乎乎的小翅膀,扑扇着飞走了。   那狐狸飞得不高,几乎快要贴地飞行,背影看起来多少有些滑稽,速度却是十分快,看得傅小八目瞪口呆。   “飞……飞走了?”傅小八愣道,“从前不曾听说狐狸有翅膀……”   曲临烟道:“狐鸟两族关系匪浅,狐族的王妃是一只画眉鸟。我早先在人界时,曾听鸟族的小妖议论过此事,还挺有趣,便记了下来。他们说……狐王是深情之人,对王妃万分宠爱,甚至对生男生女全然不在乎,一心只想和王妃生只小画眉,然后放在心尖上疼。”   傅小八道:“画眉在鸟族中也是十分弱小的存在吧?就生狐狸不好吗?”   “是啊,可就算弱小,也与爱人同族,这不能用强大和弱小衡量的。”曲临烟笑着说,“虽说不太可能,但若你我也能拥有子女,我也想要一只小孔雀,多可爱。”   傅小八瞪眼:“骗人,在人界时,你分明说我丑,还说我是山鸡!”   曲临烟忙道:“我现在改变看法了,孔雀是三界最美的鸟。”   傅小八知道曲临烟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却也不去反驳,只眨着一双雪亮的眸子,道:“我们孔雀一族都是公的好看,哥哥便是如此,我们可以要个儿子,长大后一定也很好看。”   曲临烟道:“可我们是没办法生孩子的。”   “我们都那个过不止一次了,不能怀的吗?”傅小八歪头问。   “当然不能,你我都是女子。”   “这样啊。”傅小八眼神有些小失落。   曲临烟见傅小八这失落的小表情,为转移注意力,连忙将话继续说了下去:“只是九尾红狐的血脉过于强横,王妃先后生了两胎,一男一女都是狐狸,半根鸟毛没看见。”   “啊这……”   “五百年前,狐族又多了一个小公主,这次终于是个长翅膀的,可惜还是一只狐狸。”曲临烟说着,摇了摇头,“王妃都劝狐王算了,狐王还是想要个小画眉。”   傅小八听着觉得好玩,好奇道:“后来呢?”   曲临烟笑道:“可狐王到底是早就过了天劫之岁,说年事已高也不为过,确实折腾不动了,那造小鸟的想法,便成了狐王的意难平。”   “这也太惨了吧,心疼!”傅小八嘴上说着惨,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曲临烟手指点了点傅小八的唇,笑道:“小声点,这里是狐族的地盘了,我们这样不好。”   “哦对!”傅小八连忙自己捂住了嘴,望向曲临烟的眼里却满是开心。   她喜欢伤魂谷外的一切,喜欢和曲临烟在一起四处走四处看,听不同的故事。   三界那么大,她不想永远留在那个处处受人冷眼的地方,离开了伤魂谷中那小小灵洞,心境都似开阔了许多。   “小黑,你还听过什么有趣的事吗?”傅小八一边走一边问。   曲临烟想了想,自己这半生都活在族人给予的压力之下,何曾认真品过世间的喜怒哀乐?傅小八想听故事了,她才猛然发现自己脑中除去一些早就和傅小八讲过的老旧故事外,便再没有什么新鲜趣事可讲了。   “现在没有了,等以后,我们一起走一起看,等到……等到阿轻回来了,我们就帮她找一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到时她与姐夫有了孩子,我们就把这一生看到的、记下的所有有趣的故事,都一点点说给他听……”   傅小八听了,不由得心生向往,向往着曲临烟口中的那个将来。   “会有那么一天吗?”   “会的,一定会的。”   ***   傅小八随曲临烟到了百花谷后,很快便有狐族中人将她们接到了暂居之所。   既在狐族地界,总要知点狐族规矩,妖界尊卑倒是没有人界天界那般分明,但起码的礼数还是不能丢了。   曲临烟说狐王膝下子女有三:长子玉轩,今一千六百余岁,修至五尾;二女儿玉墨,今一千二百余岁,修至三尾;小女儿玉瑶,还是只未成年的一尾幼狐,过两日满五百岁生辰。   这三只,可是整个狐族的小祖宗,见不着最好,若是见了,绝不可冒犯。   傅小八问:“刚才我们见着的就是狐王的小女儿?”   “对。”曲临烟说,“三个子女中,最受宠的就是这个小女儿,此次狐族广邀妖界各族来到百花谷,便是想为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行一个盛大的成年礼。”   据说,狐王还准备将自己的伴生灵宝传给那小公主,听说那灵宝中有着狐王三成修为,这待遇可和她的哥哥姐姐不太一样。   正因要继承此物,小公主本已可以化形为人,但为了走个正式点的流程,近日她的法力都被暂时封印了起来,就等成年礼的那一日解封化人。   傅小八听了不禁感慨:“这好复杂啊,想我当年化形之时,觉得体内有一股灵力,试着憋了憋,便憋出了手脚……是不是太不正式了一点?”   曲临烟哭笑不得:“你那何止是不正式,催动灵力的方式完全不对,一身毛都没褪干净。”   傅小八挠了挠头,嘿嘿傻笑了一声,刚想问曲临烟什么叫伴生灵宝,便听有人在外轻叩房门,竟是鸟族族长诚邀曲临烟前去一会。   曲临烟起身之时,傅小八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不会是找你算账的吧……”   “当时那事闹得确实挺大,账总是要算的,但为了缓和蛟族与整个妖界的关系,应该不会为难我,放心吧,等我回来。”曲临烟说着,摸了摸傅小八的头,随着那领路的小狐妖离开。   曲临烟这一去就是好久,傅小八在屋中待得无聊,肚子也有些饿了,又不好意思向外面的狐妖讨要吃食,便摸着扁扁的肚皮走出了那间客房,想四处看看,有没有什么果子能摘来吃吃。   近日的百花谷十分热闹,随处可见各族妖精。   久居人界的妖精大多以人类形态行走,而久居山野或是地界之中的妖精,就算化了人形,也大多保留着一半本体形态。这一路上,傅小八看见了不少半人半妖形态的妖精,有的长着角,有的长着耳朵,有的拖着长长的尾巴,有的手脚都是花叶、枝条。   从前,无忧谷内除傅灼尘外没有别的妖精,傅灼尘是长在人界的妖,习惯保持人类样貌。蛟族灵洞中倒是有不少拖着尾巴长着角的蛟,可看来看去都那副模样,没什么新鲜感。如今这百花谷中,当真是什么妖精都有,傅小八就像山里人进了城似的,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极了。   这路走着走着,天便黑了。   她循着新鲜四处跑了半天,竟都忘了自己一开始出来是为了觅食,此时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这才拍了拍脑门,开始重新思考吃什么的问题。   “要不回去好了,小黑说不定已经回去了,让她做给我吃。”傅小八自言自语着,正要往回走,便见好大一个果子从树上砸了下来,正中她的后脑勺。   “啊……”傅小八捡起果子,摸了摸脑袋,回头朝果子落下来的地方望去。   身后大树之上坐着一个橙衣女子,光着脚丫子,纤细的双腿于半空轻轻晃荡。   那女子单手托腮,一对好看得有些过分的眸子恰撞上了傅小八的目光。   傅小八愣了愣神,晃了晃手里的果子,歪头问道:“给我的?”   女子弯了弯眉,笑道:“我听到你肚子叫了。”傅小八咬了一口,不禁皱了皱眉,忍不住吐出舌头,道:“好酸……”   “酸就对了,我也觉得酸,可大鸟吃不出来。这是白天来的路上她为我摘的,说什么这果子一看就很甜,叫我留着饿了吃。”女子说着,手里又凭空变出来好几个,往前一捧,“你看,还有那么多呢。”   “吃不出来?”傅小八有些不解。   “是啊,她没有味觉的。”女子说。   “这样啊……”傅小八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酸,都不告诉她吗?”   “她摘了好多,可得意了,我也不好泼冷水呀。”女子言语中都透露着对那个大鸟的依赖。   傅小八当即便明白了她口中的大鸟应与自己心中的小黑无异,是一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   就在这时,那女子从树上跳了下来,“我看你修为不高,应该不是受邀来的吧?是不是偷偷跑来的,想见见小公主的成人礼?”   傅小八眨了眨眼,不知道怎么回答,那女子见她不答,便继续问了下去:“你有地方住吗?”   傅小八忙道:“我是跟着小黑来的。”   “小黑?”女子思虑了片刻,似没想起这么一号人物,但见傅小八如此说,便也不再多事,只是上前两步,丢包袱似的,将手中果子一股脑塞到了傅小八怀里,“酸归酸,还是能填肚子的,我手里也没别的东西,你且吃着充充饥。”   “啊……谢谢。”   傅小八低头看着自己怀里一堆果子,一时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本想等那女子走了再找个地方丢掉,抬眼却见那女子一双眼直直望着自己,眼中有几分期盼。   “……”傅小八想了想,忙转移了一下她的注意力:“对了,我是孔雀,你呢?你是什么妖精?”   “我是狐狸。”狐妖说。   “我听说,狐狸一生修尾,你几条尾巴啦?”傅小八问。   “一条。”狐妖瘪了瘪嘴。   傅小八早就感觉到这只小狐狸灵力稀薄,修为应不比自己高出多少,此时见她如此回应,当即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励道:“没事的,只要努力,会越来越多的!”   “我不喜欢修炼。”狐妖说着,靠着大树抱膝而坐。   傅小八歪了歪头,在她身旁坐下,道:“那么巧?我也不喜欢修炼,修炼又累又无聊!当个小妖没什么不好的,反正小黑说过,她会保护我一生一世。”   那狐妖抬头看了傅小八一眼,笑道:“大鸟这么说过,臭狐狸也说过。”   傅小八:“臭狐狸?”   狐妖:“我哥哥。”   傅小八扬了扬眉,道:“我也有一个哥哥,就是……他脾气不太好。”   狐妖:“我哥哥脾气也不好。”   狐妖说着,忍不住吐槽道:“他以前总是打我,手里拿着扇子打我的头,说我笨,还把我骗进青楼,说里面有狐狸精前辈。”   傅小八“啊”了一声,道:“我哥哥倒是不会这样,不过……不过小黑骗我去过青楼,还说人间男女都在那种地方求偶,叫我学着点……”   狐妖忍不住笑出了声:“小黑是你什么人?”   傅小八不禁红了脸,低头道:“小黑……小黑她是我喜欢的人。”   傅小八:“哎,主要吧……他特别不待见小黑,可我很喜欢小黑……”   狐妖:“巧了不是?我喜欢大鸟,可我哥哥也不待见大鸟。”   傅小八:“他不喜欢小黑,是因为小黑一开始骗了我,是抱着目的接近我的,而且小黑是个女子,在旁人看来……我与她很可笑。”   狐妖:“大鸟也是如此,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臭狐狸一直不喜欢她。”   傅小八听了,拍了拍大腿,惊叹道:“莫非这就是缘分?小狐狸,我俩经历也太像了吧!你和那个大鸟后来怎么了,你和我多说说呗?”   狐妖愣了愣,摇了摇头,笑道:“一言难尽,总之……臭狐狸不阻拦我们了,我和她在一起也很久了。小孔雀,你若真喜欢那个叫小黑的,那旁人的目光便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对你到底如何。”   傅小八闻言,点了点头,开心道:“小狐狸,你我如此有缘,我可以同你说说我的故事吗?”   狐妖点头道:“当然可以,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参谋参谋呢。”   傅小八打小没什么朋友,人间一行,认识了沈姑娘,可交情颇浅,走至分别也未曾知其姓名,很多话自是不便与之倾诉。如今遇上一个修为低微的小狐妖,两人又有着相似的经历,这让她倍感亲切,想要好好吐吐心里那些开心或不开心的心事。   狐妖见傅小八忽然来了倾诉的兴致,也不打断,认真听她将从小到大各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挑出来吐槽,倒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给出几句回应。   就这样,一只孔雀、一只狐狸,在一棵大树下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傅小八觉得饿了,还吃了几口怀里的果子,一边嫌酸,一边继续在那狐妖耳边叽叽咕咕的吹牛,一会儿说曲临烟和傅灼尘多厉害多了不得,一会儿又情不自禁讲起了两人的小坏话。   坏话说着说着,傅小八忽觉身侧的月光受到了遮挡,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让她不由得用力吞咽了一下,闭上嘴巴再不敢言语。   “嗯?”狐妖见这小孔雀前一秒还口若悬河,后一秒便忽然没了声音,仿佛做错了事似的,一点点将自己的小脑袋埋进了膝盖里,不禁有些好奇,抬头向旁侧站着的那人望去,这才了然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觉得这灵息有些熟悉,便循了过来。”   这俩人对话的语气,明显是老熟人了。   傅小八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半天没能品出个所以然来。   下一秒,只见来者朝那狐妖躬身作了个揖,道:“小八年幼,言行多少有些冒失,还望长公主不要见怪。”   狐妖道:“无妨,大鸟与那玄蛟谈事去了,我闲着也是闲着,恰撞见这小丫头乱跑,便与她聊了几句,没成想我们还挺投缘的。”   傅小八:“?????”   作者有话要说:小孔雀:我把你当做朋友,你竟然是我前辈?   小狐狸:嘻嘻…… 第37章   曲临烟曾说过, 当日上栖霞山夺那救命灵石之时,灵石藏在一只修为低微的狐狸体内。后来,在离开伤魂谷前, 曲临烟又曾提起过那只狐狸, 说若是没有猜错, 那只被保护得很好的狐狸应该就是狐王的妹妹,鸟族的族长夫人——妖界长公主,玉珞。   傅小八现在十分忐忑。   她不过是想出来觅个食, 恰遇上了一只修为不比自己高多少的狐狸,觉得彼此间挺聊得来, 就多说了一些话, 哪里料得到对方竟是曲临烟先前得罪过的那位?   更惨的是, 自己在这位长公主面前叽叽咕咕半天,各种提及曲临烟都算了,刚滔滔不绝说了一堆傅灼尘的坏话,竟还被傅灼尘撞了个正着……   这都啥跟啥啊!   傅小八害怕极了, 感觉自己心在跳、手在抖,小脸埋在膝盖里, 迟迟都不敢抬头。   可她不抬头,该面对的也还是逃不掉。   傅灼尘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略微使劲便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她连忙绷直身子, 站得直挺挺的, 双手背在身后, 止不住瑟瑟发抖,耷拉着脑袋道:“哥……哥哥,好久不见。”话音刚落,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傅灼尘本冷着一张脸, 教训的话还未出口,便被这声音结结实实地噎了回去。   傅灼尘:“你……没吃东西?”   傅小八点了点头,余光瞄了身旁的玉珞一眼,捏了捏手里酸酸的果子,又摇了摇头:“吃了。”   话才说完,肚子又叫了起来。   傅灼尘:“……”   傅小八委屈巴巴:“其实没怎么吃。”   一旁玉珞见了,起身拍了拍裙子,笑道:“傅灼尘,我和你妹妹聊得很开心,她没有对我不敬,你莫要因此责备她。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她一直空着肚子陪我,你快带她去吃些东西吧。”   “……”傅小八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一颗心忐忑不安,看了看玉珞,又抬头看了看傅灼尘,最后咽了咽口水,没敢说话。   “小孔雀。”玉珞见傅小八在发呆,便叫了她一声,见她回过神来,这才笑道,“今夜我与你说的那些话,可不能告诉别人了。”说罢,朝傅小八摆了摆手,先一步走了。   “还有秘密了。”傅灼尘不咸不淡地说着,松开她的胳膊,转身离去。   傅小八愣了愣,忙追了上前:“不是什么秘密啦,就是,就是……”   傅灼尘低头扫了她一眼,道:“就是背地里说人坏话。”   “有好话,好多好话,我……我错了……”傅小八伸手紧紧攥着傅灼尘的衣袖,可怜巴巴跟了他一路,袖子都攥皱了,也没见他再搭理自己一下,显然是在生气。   只是不知这股气,到底是气她背后说他坏话了,还是气她先前不愿随他回去好好历劫。   百花谷是妖界之都,虽比不上人间繁华,却也有妖族的街市建于山林之间。   傅小八跟做错事的孩子似的,追着傅灼尘来到此处,心里还想着如何道歉,便见傅灼尘在街边买了两块饼,递到了她的手里。   傅小八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刚接到手里就忘了道歉的事,开心地咬了一大口。   那饼的皮像纸一样薄,外面撒着满满一层白芝麻,闻上去有股甜香,咬下去便有一阵醇香入口,甜软的馅儿里夹着脆脆的果仁碎,傅小八还没咽下去,便已包着一嘴香甜,口齿不清地开口称赞起来:“这是什么,真好吃!”   傅灼尘:“不知道。”   一旁卖饼的花妖听了,忙笑道:“这是茯苓饼,我在人间学来的,加了些自己酿的花蜜,包你吃一口就甜到心底,放眼三界只此一家。这位俏郎君,你也别光给身旁的小美人儿吃,自己也尝尝看嘛,指不定往后就惦记上了呢?”   “不了。”傅灼尘说完便走,走了好几步,回头却见傅小八已站定在了那饼摊前,一边吃着手里的,一边眼巴巴地望着他。   “我没钱。”傅小八嘟了嘟嘴,眨眼道,“小黑也喜欢吃甜的,我能……能带两个回去给她尝尝吗?”   傅灼尘沉默片刻,在傅小八期待的目光下走了回来,对那花妖老板娘道:“再要两个。”   “好,这就给你做。”花妖说着,冲傅小八眨了眨眼,“真令人羡慕啊,有人对你这么好。”   那眼神,似是误会了什么,只是没等傅灼尘解释,傅小八便张开双臂扑了过来,极其突然地撞了他一个踉跄,下一秒更是双脚离地,跟个小黏糊似的挂在了他的身上。   “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傅小八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绰约多姿,早已不是从前那只丑巴巴的小孔雀,她与傅灼尘虽互为兄妹,却没有一丝血缘,到底是男女授受不亲的。   四周忽有目光投来,傅灼尘眼中慌乱一闪而过,而后皱了皱眉,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镇定道:“下去。”   “哦。”傅小八从傅灼尘身上蹦了下去,见他板着一张脸默默理起了襟袖,便将手里吃了一半的茯苓饼递到了他的面前,“真的好吃,你尝尝看嘛。”   “我不喜甜。”傅灼尘说罢,转头望向别处平复心绪,等到傅小八从花妖手中接过曲临烟的那两份,这才开口道,“记不记得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嗯嗯!”傅小八伸手指了一个方向,便又继续跟在了傅灼尘身后。   傅小八从小到大都很能吃,只要给吃的给得多,她定能从早到晚都不停嘴,傅灼尘知道两个薄饼肯定喂不饱她,于是一路上遇到方便带走吃的,便都为她买了一份。   就这样,傅小八走一路吃一路,遇到好吃的还都要多买一份,最后回到狐族为曲临烟安排的住所时,肚子吃得圆乎乎的,手里还提着许多吃的。   曲临烟刚回来一会儿,四处没寻见傅小八,附近的狐族侍女也是一问三不知,一时心急,正欲施展搜灵术,便见傅小八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身后跟着傅灼尘,一路蹦蹦跳跳向自己跑了过来。   “小黑!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傅小八一边将手里吃的往曲临烟怀中塞,一边回头拉住了转身想走的傅灼尘的衣袖,对曲临烟说道,“是哥哥付的钱。”   傅小八的本意是告诉曲临烟,这是傅灼尘买给她的,试图以此美食缓和他们之间那种见面就恨不得你死我活的气氛。   可曲临烟哪吃这套,当即摸出一个小钱袋,以法术隔空递到了傅灼尘面前:“不用找了。”   “不必了。”傅灼尘反手一推,钱袋又回了曲临烟的面前。   曲临烟还想倔,却被一旁傅小八轻轻戳了一下后腰,这才将钱收了回去,心情复杂道:“谢……谢谢你送小八回来……”   傅灼尘道:“希望以后不会再看见你饿着她。”   曲临烟一时语塞,那鸟族族长对先前栖霞山一事耿耿于怀,嘴上虽未明言,心里对她的戒备却是很深,一晚上都在那言语交锋间反复试探,直到最后放心了才放她离开,否则她也不想回来那么晚。   尴尬间,傅小八咬了咬唇,轻轻扯了一下傅灼尘的袖子,道:“来时我有吃东西的,只是饿得快……”   “没什么事我走了。”傅灼尘说罢,看了傅小八一眼,傅小八缩了缩脖子,松开了紧攥着他衣袖的手指,低下了头。   傅灼尘走了,傅小八的情绪多少有些低落。   虽说从前傅灼尘对她并没有多好多温柔,但至少不像今天这样,一直冷冰冰的。   当初自己的选择,好像真的让他很失望、很生气,所以大婚时他没有来,如今来此,应该也只是卖狐王和鸟族族长一个面子。   曲临烟心有余悸道:“小八,你跑去哪了?我回来没找到你,吓死了。”   傅小八摇了摇头,道:“我就是饿了,出去找找吃的,好巧撞见哥哥了。”   “你现在吃饱了?”曲临烟望着傅小八,眼神和语气似都有些酸酸的。   傅小八点了点头,有些不解的看着曲临烟:“怎么了吗?小黑。”   曲临烟摇了摇头,将傅小八带进里屋,只见桌上摆着两碗还冒着热气的馄饨,她说:“回来时想着你肯定饿了,就端了两碗馄饨,打算回来一起吃。结果,你已经跟着那火……你哥哥吃饱了。”   真是很不喜欢某人,但为了顾及傅小八的心情,还是勉勉强强用下尊称吧。   傅小八闻言,忙拍了拍肚皮,三两步跳到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开心道:“热乎乎的馄饨,闻着都好香啊,小黑想得真周到!”   曲临烟忙坐到了她的边上,道:“你别撑着自己。”   “不撑,我有两个胃!”傅小八拿着筷子嘻嘻笑道,“哥哥的装满了,小黑的还空着。”   曲临烟一时哭笑不得,见傅小八吃得开心,便也拆开了傅小八带回来的食物,嘴里嘟囔着:“你都带回来些什么?”   “我今天才知,原来妖界也有那么多人类发明的好吃的!”傅小八凑上前看,“这个,这个枣泥核桃糕可好吃了,还有这个,这个茯苓饼,之前我们在人界都没吃过。还有,还有那个什么……什么火烧,你试试,试试看……”   那夜,曲临烟被傅小八哄着吃了好多东西,撑得她直到睡时都觉得肚子里有股胀气。   入眠前,傅小八又提到了傅灼尘。   她说:“哥哥还在生我的气。”   曲临烟记得,傅小八曾经说过,傅灼尘是受人之托将她照料,为的就是护她成功渡劫,飞升上神。傅灼尘养了她四百年,她却是辜负了傅灼尘对她的期望,让傅灼尘成为了一个食言之人,难免心有愧疚。   傅小八不是一个藏得住心事的人,虽只是那么一句小小的感慨,曲临烟却是听得十分明白,就算嘴上没有明说,心中仍旧介怀,介怀她们之间的感情没能够得到傅灼尘哪怕一句的祝福。   ***   “听说,今日狐王会将伴生灵宝赠予小公主,更有鸟族族长传功助她展翼生羽。”   “小公主自幼受得万千宠爱,成年礼更是如此盛大,令人好生羡慕啊。”   “可不是么,大殿下和二公主五百岁生辰时,狐王可没有宴请各族……”   “嘘!这话可不要再说了,若是让大殿下和二公主听见,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呢!”   玉瑶公主生来便有一对肉翼,却似雏鸟般茸茸无羽,轻薄难翔。   如今玉瑶五百岁生辰已至,任谁都想看一看这长翅膀的狐族小公主是否真能展翼高飞,百花谷一时间群妖汇聚,众议纷纷,好不热闹。   傅小八紧跟在曲临烟的身后入座,扭头时远远看见了傅灼尘,开心地起身朝他招起了手。只是她十分确定,傅灼尘抬眼的那一瞬着实对上了她的目光,却仍旧沉默着坐到了离她与曲临烟很远的地方。   傅小八瘪了瘪嘴,咬唇一屁股坐了回去。   曲临烟凑近她的耳畔,轻声道:“每个人落座何处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他不是不想陪你,只是此处有此处的规矩。”   傅小八听了,眸光一亮:“真的?”   曲临烟道:“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傅小八别过头去,嘴角却止不住微微上扬:“你一开始不就一直在骗我?”   曲临烟笑着摇了摇头,只无奈这众目睽睽之下不便与之亲昵,只捋了捋她额边的发,求饶道:“你别老记着那些陈年旧事,我早就改邪归正了。”   傅小八歪了歪脑袋,笑而不语。   今日的百花谷可谓是十分热闹,曲临烟说,今日能入这王宫正殿的,多是妖界中身份了得之人与其亲眷、随从。傅小八心里好奇,一直四处张望着,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入场之人。   曲临烟见傅小八眼中满是好奇,便耐下性子,在她耳边小声介绍起了那些自己能够认得出身份的来客。   忽而殿外传来一阵动静,所有人皆起身相迎。   傅小八被曲临烟从座位上提了起来,回过神来才知是狐王来了,一时忙将目光朝殿门望去。   “狐王的天资数千年来无人能比,听闻他在一千三百岁时便修至九尾,他的长子资质已算卓越,可如今一千六百岁,却也只有五尾。”曲临烟在傅小八耳边小声说,“妖界各族臣服于他,也不是没有道理。”   说罢,她轻轻推了一下傅小八,不满道:“眼睛都看直了!”   傅小八挠了挠头,道:“我只是没想到,狐王看上去那么年轻。”   从前她在无忧谷中,对谷外之事知之甚少,这两日在百花谷倒是听说了许多从前不曾知晓之事。比如,相传这狐王曾是妖界第一美男,如今虽说上了年纪,却似得了岁月偏袒一般,未曾留下多少痕迹,仍让人见之难忘。   这样的说法,傅小八原是不太信的。   妖有稚灵,稚灵不散,容貌不老,稚灵会在妖精诞下子嗣后散去。   狐王若不曾生育,稚灵尚在,那倒还有可能容颜不老,可他最小的女儿都和她一般大了,早已失了稚灵,如今五千岁有余,就算不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也该是个面带褶皱的阿叔了吧?   只是此时此刻,她不得不信那些用脚想都觉得夸张传闻了。   妖界中竟真就有那么离谱的存在,扛着百年一次的天劫活到五千多岁,竟也只是在眼角留下了些许细纹,掩不住那言语难以描绘其万一的风华。   傅小八这般想着,抬眼恰看见了跟在鸟族族长身后的女子,忽想起了昨晚之事,不禁有些心虚。   曲临烟见傅小八目不转睛盯着那鸟族族长的夫人,一个没忍住,酸溜溜地说了一句:“妖界那么大,好看的皮囊有很多,无论男女老少,你见了都喜欢,我这心里可不是滋味。”   “不,不是……我没有!”傅小八连忙否认。   曲临烟见周围人都坐下,便也抱臂一屁股坐了下去,扭头摆出了一副“你快来哄我”的小表情。   “在我心中,哥哥和小黑最好看了。”傅小八连忙拍马屁。   “我要和那火……你哥比个高低。”曲临烟偷瞄了傅小八一眼。   傅小八毫不犹豫,上前捧着曲临烟的侧脸,吧唧啃了一口,道:“小黑最好看了,我最喜欢小黑!”   旁侧有人投来异样目光,曲临烟微红着脸,眼神示意傅小八坐好,嘴角却不自觉地疯狂上扬。   很快,许多长着狐耳,摇曳着尾巴的狐族侍女将菜肴端上了每一个分座,傅小八眼前一亮,埋头大吃特吃了起来,分明从未被人饿着,却吃得像个小饿鬼,对周围的一切都再不听不看。   忽然之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大殿的中心,忽凝起一个灵力堆叠的高台,一只小小红狐自台下一跃而上,四周灵力忽而涌动,只一瞬便将它重重环绕。   鸟族族长站起身来,双手结印,高台四周风起,卷着如刃的片片黑羽,似要将那弱小的身躯彻底吞噬。   小狐狸伏在灵力汇聚的高台之上,紧闭双眸,迎着暴风和羽刃,张开了那对轻薄无羽的翅膀。那强大的灵力于四周将它撕扯,它努力与之斡旋,好似自山巅跃下的雏鸟,在狂风中奋力振翅。   它神色痛苦,身后毛茸的双翼竟生出了片片红羽,羽翼初丰,它声似鸿雁,展翅凌空,竟是艳丽夺目。   傅小八一边吃一边抬起了头,一时惊得合不拢嘴,眼里满满都是震撼。   她看见一枚狐玉自半空落入那狂风肆虐的黑羽之阵,亮起一阵夺目的红光,片片黑羽顷刻被其点燃。   火,满目的火,将它彻底淹没。   小小狐狸的身体,好似凤凰涅槃一般,在狂风携卷的烈火中痛苦哀鸣着,却也化出了最为妙曼的身姿。   “不,不要……”傅小八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曲临烟眉头一皱,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背。   傅小八下意识想要躲开,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挣脱。   好热、好烫……好疼……   恍惚间,竟似有藤蔓,深深刺入她的心脏。   “不要……求求你……”   白衣女子唇色惨白,紧闭着双目,一动不动躺在那高台之上。   ——对不起,我需要你的心间血,来生,我会补偿你的。   ——可……我回不去了……我没有来生了。   有一个声音,在耳畔哭喊。   那是她自己,不停哭喊着——救我,救我……   忽然之间,所有人都看见曲临烟身旁的那只小妖忽然大叫着站了起来,她用力推开了身旁的曲临烟,像一只飞蛾,疯了似的,扑向那被烈火环绕的半空。那动作快得仿佛不是一只修行五百年的小妖,一下便将那赤焰中凌空的女子狠狠撞落高台。   而几乎就在同时,狐王隔空一掌,灵流似火海血浪般遮天蔽日地向那小妖涌去。   那一瞬,如火般艳红的孔雀尾屏绽开在那天地之间,玄蛟亦凌空而啸,周身黑烟血雾缭绕,将那柔弱小妖紧紧护在了身后。   三股灵力猛烈相撞,天地竟都为之颤抖三分。   刺目的灵光缓缓散去,众人只见四周桌凳皆被气浪震翻,饭菜撒了满地。   放眼四周来客,反应快的皆目瞪口呆的收起了护体灵力,一时不知所措,面面相觑,反应慢些的,则被掀翻在地,痛得“哎哟”直叫。   大多人第一时间都在关心那狐族小公主,唯有傅灼尘嘴角带血,沉默地望着坐在地上的曲临烟,看着她将傅小八揽入怀中,用满是伤痕的五指,轻抚过那略显苍白的脸颊,似是惊魂未定。   “没事吧?”做姐姐的第一个上前将她扶起,眼中满是担忧。   “没……我没事。”玉瑶摇了摇头,抬眼望向傅小八,目光有些茫然,如何都想不通自己何时得罪过这小妖,为何要当众这样让她难堪。   傅小八忽然咳出一口鲜血,曲临烟着急去擦,满手伤痕却在那一瞬开始加速愈合。   傅灼尘下意识想要上前遮挡,曲临烟亦不由心惊,连忙将手藏入了袖中,却终究未能瞒过那众目睽睽。   一阵沉默后,有人颤颤伸出手指。   “那是……是凤族?”   作者有话要说:预备备   *感谢在2020-08-18 23:01:10~2020-08-22 06:0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凉凉饼 2个;猫大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游泳的羊 4个;咸鱼好几个字、亮晶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云埋半山、凉凉饼 10瓶;顾客好几还没 3瓶;egozak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小公主的成年礼上出了点意外, 万幸只是虚惊一场,玉瑶顺利展翼生羽,狐王的灵玉也已认下了这位年轻的新主。   傅小八这番冲撞并未伤到玉瑶, 狐王虽是气恼, 但见曲临烟与傅灼尘都拦在那小妖面前, 这小妖更似有着天界的凤族血脉,想来身份并不简单,过多计较无非是徒添麻烦, 干脆拂袖而去,留下一众来客在这满目狼藉的大殿之中面面相觑。   传说世有五凤, 生于天界——赤者凤、青者鸾、黄鵷鶵、紫鸑鷟、白鸿鹄。   凤族之血, 能使枯木逢春, 伤者复原,逝者再生,多少妖魔想要借其逆命而行,奈何求之不得, 由生至死都未曾见上一回。   此时此刻,这样的血脉, 却是出现在了这妖都百花谷,狐族公主五百岁的生辰宴上。   而且,是在一只修为低微的孔雀妖身上。   仙人飞升, 下凡历劫, 倒也常见。   人人皆知仙神历劫之时最为脆弱, 也容易受人操控,如今这凤族血脉就藏于这么一只弱小的妖精体内,不少人都动了几分歪念,却是有贼心没贼胆。   毕竟所有人都看见了, 曲临烟和傅灼尘皆护着那只小妖。   妖界之中人人皆知此二人名姓,更别提方才狐王盛怒之下的一掌,换做旁人只怕非死即残,二人却是硬接了下来,显然不是什么好惹的主。有点脑子的,必然不会在此刻往那刀尖儿上撞。   四周灼人目光令人厌恶,曲临烟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却终是忍着没在此处动手,只将傅小八双手抱起,阴沉着脸,转身离去。   殿内各族来客众多,一时间却是无人敢拦。   傅灼尘默默望着曲临烟离去的背影,喉头忽涌上一阵腥甜,不禁蹙眉,闭目强忍着将其咽下,面色都似苍白了几分。   他比谁都清楚,纸包不住火,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   曲临烟将傅小八带回了客房,傅小八却迟迟没有醒来,不断冒出的冷汗,紧锁的眉心,无一不令人担忧、心疼。   入夜,傅灼尘来的悄无声息,却在又屋外徘徊许久,迟迟没有叩门。   曲临烟思忖片刻,终是开口道:“担心就进来,我还不需要有人帮忙守门。”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来者站在了曲临烟的身后,静静望着床上眉头紧锁的傅小八,目露担忧:“她怎么了?”   “是梦魇,梦魇生出了心魔。”曲临烟眼神有些闪躲。   “什么梦魇,怎会令她出手偷袭玉瑶公主?”傅灼尘皱眉追问,语气有几分咄咄逼人。   傅小八近日时常会做一个噩梦,却不愿告诉她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梦。   可尽管如此,曲临烟依旧什么都知道。   她曾托相思入梦帮忙窥探,这才得知在傅小八反反复复做的那场噩梦之中,她曾亲手将傅小八推上血祭的高台。   那时,曲临烟在对相思隐藏了傅小八真实身份这件事上,或多或少感到有些心虚。为了不让相思起疑,她并没有再让相思深入傅小八的梦境,全当那是一个小心病,一心想着只要自己对傅小八足够好,傅小八总会放下心里的担忧。   “一场……是一场血祭之梦。”曲临烟说罢,闭上双眼,五指不自觉收拢、握紧,指尖浅浅刺入皮肉,微弱的痛感却如何都抵不了半分愧疚。   如果,如果自己没有把一切想得那么理所当然,如果自己可以和傅小八多聊聊,如果有让相思帮忙净化梦境……又或者,多一点细心,便会知道此行狐族小公主会当众行“涅槃之礼”,便能在傅小八受到刺激前及时用灵力安稳她的内息……   可现在想什么都太迟了。   傅灼尘:“她的身份藏不住了。”   曲临烟:“我知道。”   傅灼尘想要责备,却终究明白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便也不再责备曲临烟:“就算你依附妖界,妖界也不会为小八开罪天界。”   曲临烟:“我也知道。”   “昨夜回来的路上,小八说你会带她四处游历,可凤族血脉落入凡间又毫无仙力,妖魔各族皆有贪念,离了百花谷,哪都不安全。”   曲临烟:“我都知道。”   傅灼尘一时来了气:“那你打算怎么做?”   曲临烟睁眼之时,目光如刃:“我带她回蛟族,我就不信,有人敢来我蛟族领地夺人。”   傅灼尘皱眉道:“你就笃定你的族人不会伤她,不会用她去血祭你那位姐姐?”   “谁敢!”曲临烟狠狠咬牙,眼神决绝,“蛟族,我说了算。”   任凭是谁,都不可能在她眼皮底下动傅小八分毫。   傅灼尘沉默许久,忽然苦笑:“我真不知道该不该信你……此事终会传至天界,那时只怕你蛟族拦不住那天兵天将。”   “魔族,魔族绝不惧怕天界。”曲临烟道。   “魔族怎会为你出手?”   “会的,纵是为魔做奴,我也会护好她。”曲临烟说着,轻握住了傅小八的手,缓缓贴上自己有些冰凉的脸颊,眼中满是坚定。   傅灼尘垂眸凝视傅小八许久,终是转身走至门边,沉声说了一句:“曲临烟,今日之言,望你说到做到。”   “傅灼尘。”曲临烟起身叫住了傅灼尘,犹豫片刻,道:“狐王那一掌起了杀心,你……你没受伤吧?”   傅灼尘皱了皱眉,冷声道:“我的事,还用不着你担心。”   曲临烟一时有些心情复杂:“其实我是想问,你不是一直希望她能随你回去好好历劫飞升吗?如今怎么变了心意?”   傅灼尘没有转身,只是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微怒道:“懒得管罢了,真当我很闲吗?”说罢,快步离开。   “口是心非。”曲临烟低叹着回身坐在了傅小八的床沿,用衣袖为她轻轻擦拭汗水,却发现她眼角多了一行泪,一时竟有几分手足无措:“小八……”   傅小八缓缓睁开双眼,眸中闪着泪花:“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你都听到了……”曲临烟咬了咬唇,道,“不是的,他分明是口是心非,你不知道,狐王对你起了杀心,是他出手卸去了八成掌力……”   “我明白的。”傅小八说,“从前我做错了什么,哥哥也是这样,嘴上说着不管我了,到了时间,还是会给我做好吃的……我听得出来,小黑,哥哥已经认可你了,是真的愿意将我交给你了。”   她说着,轻咬着下唇,唇瓣却止不住微微轻颤。   数秒沉默后,傅小八用手撑着坐起身来,抬眼望向曲临烟:“是我的错,我疑神疑鬼,你明明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我却信不过你。若非如此,我也不会闯下这样的祸……”   “不是的,不怪你。”曲临烟上前几分,将傅小八轻拥入怀,“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不能带你四处走,四处看了。”   “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傅小八说着,将脸深埋入曲临烟的肩头。   ***   小公主的生辰已过去三日,返程之事不能再拖。   曲临烟知道,如今不少妖魔觊觎傅小八身上凤血,只有回到蛟族才算安全,路上怕是不便耽搁。   可再怎么不容耽搁,也依旧得向魔族求援。   她身为妖族却要依附魔族一事,不便让狐鸟两族之人知晓,因此百花谷中的人信不得。   如今傅小八身负凤血之事绝对早已传回蛟族,待她回去,人心向背绝不乐观,可信之人更是寥寥无几,甚至连相思的态度都犹未可知。   曲临烟为此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将求援的信连同沈姑娘当日留下的玉佩一并托付给傅灼尘。   那家伙有能力随意进出魔界,虽说永远对她摆着一张臭脸,但对傅小八却是十足真心,想来不会将事办砸。   “沈姑娘?”傅灼尘看着手中信封,不禁皱眉,“我虽对魔界不甚了解,却也知魔族不曾有哪个位高权重的女子姓沈,曲族长怕不是弄错了?”   曲临烟道:“你只要持此玉前往魔界云天城,到时应会有人帮你通报。”   傅灼尘沉吟片刻,道:“你可别是错信了旁人。”   曲临烟眸中闪过一瞬犹疑,却见傅小八在一旁托着下巴摇了摇头,认真道:“不会的,沈姑娘不会骗我们的,小黑救过她的性命,救命之恩本就当以涌泉相报的。”   傅灼尘看了傅小八一眼:“你懂什么?”   “我不懂……”傅小八低下了头,眼神委屈巴巴的。   这样的反应,倒让傅灼尘一肚子火气尽数堵在了喉头,望着傅小八欲言又止了许久,最后终是轻叹一声,将那信封与玉佩收好,最后留下了一句话。   “傅小八,你就是个大麻烦。这是最后一次,往后你的事,我都不会管了。”   话音落,人已走,背影都似带着几分决绝。   傅小八瘪了瘪嘴,曲临烟刚想安慰,便见她嘴角微微扬起:“我才不信呢。”   细细回想,傅灼尘原是不怎么喜欢她的吧?若非受人之托,又怎会捡养她这样一个小麻烦呢?   可就算是受人之托,也确实在那漫长的相伴中,慢慢将她当做真正的家人了吧?   初时,她刚住进傅灼尘的竹苑,白日里时常在外面将自己弄得很脏,回来时身上的泥渍总会将屋里弄得一团糟,为此没少挨傅灼尘的骂。   “傅小八,你还真是屡教不改。我耐心有限,这是最后一次,往后再这样,就别再回来。”   话是这么说,可到头来啊,他还是会为她烧好温水,待她洗完澡后将那溅起的满地水渍清理,次次如此。   傅小八还记得,自己被捡养后的第一个冬天,还是一只话都不会说的小妖。冬日太冷,为了取暖,她曾大着胆子于半夜偷偷钻进了傅灼尘的被窝,循着温度,往他身上靠了靠。   那感觉很暖,奈何身子还没捂热乎,傅灼尘已自梦中醒来,好看的眉心那么一拧,便抬脚将她从床上踹了下去,没好气道:“谁准你爬……爬我床榻?没大没小,毫无规矩!再有下次,就滚出去!”   可当她委屈巴巴地缩在地上,一边发抖一边流泪时,他到底还是心软了下来:“要睡床上可以,须得每晚洗过,身子干了才行。”   那日后,傅灼尘允她在床上睡了几日,自己则是研究了许久,取尾羽为基,用灵力为她筑了一个软和又温暖的小窝。   他就是这样的人啊,嘴里一句好听都没有,却什么都会为她做。   “说到底不过小忙一件,云天城就在百花谷西面不远处,不算太麻烦他,哪像我们回蛟族,得一路向南走上许久。”曲临烟道,“你这哥哥也是奇怪,话说得比谁都绝,当日在芜州还扬言要杀了我,我当他是多狠的人呢,如今看来,不过是嘴上别扭。”   说罢,她摸了摸傅小八的头,道:“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嗯!”傅小八刚伸手勾住曲临烟的臂弯,便见自己的手抱了个空,四周唯余一阵黑雾。   她眯眼抬头,只见玄蛟于空,向她低下头来:“小八,上来吧,我带你回去。”   傅小八眸光一亮,身子轻盈地跳到了玄蛟的头上,用力抱住了它的脖子,激动道:“小黑,你知道吗?我们孔雀不擅飞行,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想像其他鸟族一样,飞到高处看看!”   “蛟族飞得不比鸟儿慢,你若喜欢,等到所有阻碍你我的麻烦都解决了,等阿轻醒来,蛟族再不需要我,我便带你飞往天涯海角,看遍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傅小八听了,不禁趴在玄蛟耳边笑道:“承诺这么多,不怕做不到啊?”   玄蛟认真道:“做不到,任你怎么罚我都行。”   她说,我这一生交给你了。   你要我生,我不敢死,你要我死,我不会逃。   作者有话要说:小黑自学自考情话十级。   *感谢在2020-08-22 06:09:56~2020-08-24 16:51: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咸鱼好几个字 2个;窝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水浮萍 58瓶;这不是马甲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离开百花谷后, 曲临烟带着傅小八一路疾飞,无人敢阻。   以她的修为,若是全速飞行, 从妖都回到蛟族, 只需两日光景。只是此行离谷, 再回之时,族人望向她二人的目光已全然改变。   若说从前是不满,如今便是愤怒。   五百多年前, 曲临烟便在族人撺掇之下上过天界,为的就是取凤族心间血来救曲慕轻。   那时她失败了, 族人虽失落, 却也深知此事于她而言太过为难, 便再无人提起。   如今,曲临烟从人间带回的小妖竟是下凡历劫的凤族,如此巧合,她不可能毫不知晓, 却选择了隐瞒,与其结为连理。   天界众仙诸神自恃清高, 一向看不起妖族,仙人历劫若与妖精有所纠缠,于天界而言有损颜面, 必不可能置之不理。   若是小仙, 折了仙骨, 贬去仙身,重罚后若还活着便就算了,留一残命还能重新修炼。可凤族这般尊贵的血脉,只怕天界一定会将其抓回, 就算不能,杀了也绝不能容忍她与妖族相守。   这傅小八留在此处,不能救曲慕轻,更不能为蛟族带来任何好处,这个身份特殊的“小妖”为蛟族带来的,只会是将从天界烧来的无边怒火。   蛟族一族之长,到底还是为了护着一个外人,不要自己的姐姐,也不顾整个蛟族的安危了。   望着这般愤怒的眼神,曲临烟并没有过多解释,说到底,她不怕被族中长老与众多族人厌恶,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暂时还没胆量造反,待魔族支援一来,他们自会改变态度。   可曲临烟敢以内心的决绝面对蛟族上下,却唯独不知如何去面对相思。   从前每一次她失败而归,相思都会等在灵洞入口,劝慰她,鼓励她。   可是这一次,她带着傅小八回来,相思却没有前来迎接。   她让小八先回屋休息,自己则独自去了禁地。   玄冰洞穴之中,相思跪坐于曲慕轻的身侧,手中持着一把有些老旧的木梳,一如往常那般,替那千年未曾醒来的女子打理容发。   曲临烟迟疑片刻,缓步上前,却忽听相思开了口。   “一千年了。”她轻声说,“时间那么漫长,从前那么久远,我时常会想,是不是这世上,除了你我,所有人的执念都已淡去。”   千年来,曲慕轻一直静静躺在这寒冷的玄冰洞中,相思的灵力,亦一直滋养着那具躯壳,和那无法融入躯壳的三魂七魄。   曾经坚定的信念,早已被时光消磨殆尽,谁又不是嘴上不说,却早已身心俱疲。   曲临烟本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深知如今不管说什么,都已改变不了相思对她深深的失望。   “阿烟,其实你早就想放弃了,是吗?不过是大家一直推着你,你找不到停下来的借口,找不到为自己而活的理由……”相思说着,低眉苦笑,“那个女子,一定很好吧?好到让你为了她可以这般不顾一切。”   曲临烟沉默许久,道:“相思,我承认,我一开始将她从无忧谷骗出来就是为了姐姐,可我想要利用她、伤害她,她却全心全意待我,我怎能……怎能下得去手?”   相思:“谁都可以为你动手,要的不过是你点点头。”   曲临烟摇头道:“我不会牺牲她,也不允许任何人动她!”   相思沉默许久,轻笑了一声,道:“我早知你会这么说。”   曲临烟道:“一定有别的办法,姐姐三魂七魄尚存,我就不信无法还魂于体!”   相思闭目道:“可你我终将老去,还剩几个千年?等我们都走了,她会永远长眠,长眠在这最孤寂冰冷的地方……”   “阿轻,我后悔了……”相思垂下眼睫,眼中似有泪光。   曲临烟不由得握紧双手。   她相信,这世间那么大,一定会有别的方法,一个不用牺牲傅小八的方法。   一定,一定会有……   ***   妖界百花谷出现了一只身负凤族血脉的孔雀小妖,可笑的是,此妖是个女子,竟还与那蛟族族长玄蛟缔结了姻缘,消息一时传往各处,很快便入了天帝之耳。   青鸾之所以下界历劫,正是因为五百年前玄蛟目中无人,擅闯天界,恰被青鸾降服。   如今两人非但相安无事,竟还都以女子之身结为连理,岂不闹人笑话?   一时间,天帝震怒,群仙跪地不语。   天帝将目光望向司命星君,吓得他连忙主动请命:“天帝!小仙的轮回镜中显示青鸾仙子一直留在人界的无忧谷,从未离开半步,并不该出现在地界才是……此事暂未得定论,小仙愿即刻动身前往下界,探听此消息虚实,若真是轮回镜出了问题,便是小仙的失职,到时任凭天帝处置!”   得了天帝首肯,司命即刻下界,火速赶往了无忧谷。   天帝的震怒,他承担不起,只是一想到要面对无忧谷中那向来猖狂的妖族,他便头疼不已。   此妖修为了得,又似与玄武神君执明交情不浅,若非万不得已,他一个司掌命星的小仙官才不想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幸而他赶到无忧谷时,那妖族并未在谷中,他启动轮回镜灵,循着灵息找到了先前境中那只未修成人形的小孔雀,结印施法试探了一番,这才惊觉上当受骗。   那孔雀哪里是什么青鸾仙子的转世?根本就是一团灵力幻出来的躯壳,凭着青鸾仙子在天界时的佩剑轻尘,妄图瞒天过海!   一个妖物,竟有天界法宝,到底从何而来,自是不言而喻。   司命不敢深思,忙将轻尘剑带回天界,匆匆行至天帝寝宫,双手捧剑,跪地道:“回禀天帝,轮回镜受此剑灵息干扰,丢失了青鸾仙子的行踪,小仙也不……不,小仙却有失职,难辞其咎,甘愿领罚!”   “云素仙子的佩剑,怎会在一只孽畜那里?”天帝正坐于至高处的龙椅之上,不怒自威,“司命,你可知晓,这般欺天之举到底是何人所为?”   “小仙……”司命忙将头磕在了地上,浑身发抖,“小……小仙有个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了,便免你失职之罪。”   “这……”司命思虑一二,道,“据小仙所知,无忧谷为鸟族大妖傅灼尘所据之地,此妖向来猖狂,赶走土地自命为仙,享了许多年人类的供奉……而,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此妖似与执明神君交情匪浅,不久前,他曾来过天界,执明神君亦曾将他接见……”   “执明?”天帝皱了皱眉。   “应是执明神君……若非如此,小仙也想不出那妖族为何会有云素仙子的轻尘剑。”   天帝深思片刻,愤然沉声道:“妖族孽畜也敢藐视天界,说出去岂不惹人笑话?你且将那孽畜捉来,断六根灭六识,毁他根基,让他悔过吧。那时,可问问执明,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可,可……可是天帝,这傅灼尘生来变异,乃是天地间唯一一只红孔雀,天资过人,修为不浅,小仙只怕……”   “你大可告诉他,若想孔雀一族从人间彻底消失,就尽管负隅顽抗。我只给他五日时间,五日后若还不束手就擒,人界四域的孔雀都将因他消亡。到时,就由无忧谷所处之东为始,一日灭一域。”   妖于天界而言,不过是开了灵智的草木或牲畜。   示威而已,杀一妖可,灭一族亦可。   ***   司命哭丧着脸打算再次下界,头正疼呢,便被辞音撞了个正着。   “司命!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说你去了一趟下界……”辞音紧攥着司命的衣袖,眼中满是焦急。   “哎呀,小花神啊,你可别在这儿拉着我了!无忧谷那胆大妄为的妖精,捏了个假青鸾糊弄我,刚才天帝脸色别提多难看了,我现在得下界,将那妖精捉回来……”   辞音依旧拉着司命不放,追问道:“捉……捉回来,然后怎样?”   “断六根,灭六识。”   万物生灵皆有六根,分别为——眼、耳、鼻、舌、身、末那。   六根触六尘,方可生出六识——视、听、嗅、味、触、念虑。   人若失了六根六识,便再无法感受世间万物,于死无异……不,或者说,是生不如死。   辞音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不敢多言。如今天帝震怒,若和妖族扯上半点关系,都是引火烧身。   只是那妖精本就是为了云素才行此险招……   不行,得想办法拖住司命,通知他先在地界躲一躲。   “司命司命,不对啊,那妖精道行颇高,你一人去怎么成啊?更何况,妖族多狡诈啊,他若伤了你……”   “小花神多虑了,天帝已下令,那妖精若不束手就擒,便会害死人间所有的孔雀……鸟族种类繁多,总不至于为孔雀一脉强出头。”司命摆了摆手,道,“小花神,听我一句劝,近日别与执明神君走太近了,那妖敢这么做,多半得了执明神君的授意,天帝这是杀鸡儆猴啊。”   辞音闻言,不由一愣,再回神时,司命已然走远。   那之后,辞音再不敢去见执明,只在每日布花之时,多留意一下那尚还宁静的无忧谷。   司命一直守在那儿,天帝的意思,也已传至人间所有妖族耳中。   一时间,孔雀一族但凡开了灵智的妖都拖家带口慌忙奔逃。有的赶往了栖霞山,试图寻求鸟族族长的庇佑,有的则想逃去地界,躲到天界所不能管辖之地。   可除去这些开了灵智的妖精,人间还有太多寻常孔雀,它们大多对即将发生的灾祸一无所知,就算知晓,亦无处可躲。   第一日,傅灼尘没有出现。   第二日,无忧谷依旧十分清净,唯有夏日的花,绽得格外娇艳。   第三日,辞音渐觉心乱如麻,她不愿见一族生灵遭受那无妄之灾,却也不自觉盼着那傅灼尘不要出现。   第四日,傅灼尘终究还是出现了,一袭红衣,艳过人间四时风物。   司命向他诉明来意,他却只沏了一壶茶,神色平静得像是听了一段家常,末了,在司命略显尴尬的目光下饮下一杯,起身整了整衣冠,漠然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随你回去就是,不必牵连无辜。”   辞音不禁咬住下唇,努力让自己不要再管此事。   可她于偌大的天庭漫无目的地游荡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凭着沿途听到的一些消息,一路寻到了关押傅灼尘的地方。   七根镇魔柱,五条缚妖索,死死封住了他周身的每一处灵穴,这种情况下,纵有通天之能,也无法施展分毫。   尽管如此,他仍旧像个没事人一般,背靠着其中一根镇魔柱,一双眼静静望着远方云卷云舒,目光中没有一丝畏惧。   “待遇不错,五百年前,玄蛟也被锁在这里。”辞音提着裙子缓步靠近,最后于他身侧蹲下,“你倒是挺悠闲,在这坐着,风景还不错?”   傅灼尘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不会认不出我了吧?”辞音理了理裙边,抱膝坐下,望着傅灼尘说道,“上次可是我带你去见执明神君的,你还凶我呢。”   “抱歉。”此妖嘴上说着抱歉,态度却半点都不诚恳。   辞音倒是不介意,只摇了摇头:“我可没有记仇的意思啊,我只是帮执明来看看……看看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不必了。”傅灼尘淡淡说道,“烦劳仙子转告执明,所有责任都推我身上就好,本来也是我一人的主意,他不必将自己搭进来。”   “你知道天帝打算怎么处罚你吗?”辞音说着,观察了一下傅灼尘的表情,见他没什么所谓,不由得皱了皱眉,“天帝决定断了你的六根六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就是……先护住你的三魂七魄,再将眼耳口鼻尽数割下,剔肉留骨,最后抹去你所有的记忆。你会忘记世间万物声色形状,忘记所爱所恨,忘记自己是谁。你不会死,却会从此不生不死的留于世间。”辞音说,“可惜你生得这般好看,若真受了此等天罚,就连一寸皮肉都不留了。”   话音刚落,辞音便在傅灼尘眼中看到了一瞬即逝的慌乱,叹道:“你还是怕的。”   傅灼尘闭目道:“你们天界的人,手段比我见过的魔族还狠。”   辞音垂下眼睫,小声道:“这叫除秽,没有六根,不触六尘,便没有烦忧。”   话是这么说,她却一直见不得这样残忍的天罚。   “也是,死了也没有烦忧。”傅灼尘说着,无所谓地笑了,“要真如你说的那般,忘了总比记着好,全当是寿数尽了。”   “你们妖精真奇怪……”辞音不解道,“凡尘一世,对素素而言不过是大梦一场,梦醒后,她会嫁给执明神君,执明神君亦会对她很好。我不明白,你不是受神君之托才去照顾她的吗?为了帮延续一场梦而走到这一步,值得吗?”   傅灼尘在辞音的注视下沉思了许久,最终摇了摇头,道:“我以前也这么想。”   后来,他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照顾的、保护的,从来都不是那个与执明有着婚约的云素仙子,而是傅小八。   他的妹妹,是无忧谷中那只又笨又懒,连个正经名字都不曾拥有的小孔雀。   那五百年凡尘,若真只是云素的一场梦,待到大梦初醒时,傅小八就不复存在了。   可辞音如何都想不明白,云素终究是要历劫归来的,那个妖精拼上所有去为她拖延时日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她心里憋闷,本想将此事告知执明,却未至北玄宫,便先一步撞见了忧心忡忡的执明。   “执明神君,你那位妖族朋友……”   “我已知晓。”执明低声应着,不禁用力握紧双拳。   就在方才,他已见过天帝。   显然,天帝对云素与妖族结缘一事深感愤怒,冷峻的面容满携怒火。   “朕绝不允许凤族血脉堕入妖界,青鸾此生为妖精所误,实属不该,若她愿回来,便让她按司命所写命格重入轮回。若是不愿,便灭了她的三魂七魄。”   “……”   “十日,十日内,朕要看到一个结果。执明,你可愿率众前往地界,为朕处理此事?”   “……”   “你若做不到,可以让孟章去,只是替那妖精求情之事,就莫要再提了。”   “我做得到!”   “你当真做得到?”   “十日为限,待云素归来,还望天帝能对傅灼尘网开一面。”   十日,是天帝给他的期限,也是他将功补过的唯一机会。   若不能带回云素,不止傅灼尘会被斩去六根六识,就连他自己,怕也难辞其咎。   辞音闻言,不由得眉心紧锁:“十日?这……这如何来得及?”   “来得及。”执明说罢,合上双眼,“只怕往后,云素会憎恨于我。”   “一定要你去吗……”   “就算我不去,也还有孟章,我去,至少不会伤她三魂七魄,亦能保住傅灼尘。”   执明说罢,转身离去。   辞音望着那离去的背影,总觉得他脚下的每一步,都似有千斤之重。   ***   数千年来,天地两界都以冥河为线,互不相扰。   仙神在冥河以东设冥府渡世间生灵轮回不息,少数妖族则与魔族一同,在冥河以西汇聚而居,许久没有任何交集。   忽有一日,数以千计的天兵横越冥河,直闯妖界领域,却无人相阻。   说到底,天界要的无非是蛟族族长身旁那只修为低微的孔雀妖,而蛟族虽也为妖,却一直与妖界各族不合,天界来找蛟族的麻烦,各族没去落井下石,仅仅只是袖手旁观,已实属万幸。   两日后,伤魂谷两处出口皆被天界兵将重重包围,为首之将乃是人界的北方之神,天界的玄武神君——执明。   此人放言,蛟族若不在五日内交出傅小八,天界必将荡平伤魂谷。   蛟族早已经衰败,如今只余数百族人,其中不乏年迈老者与未能化形的幼蛟。   这般境况,曲临烟一人之力纵可抵御数百天兵,又能如何?一时间,蛟族人心惶惶,那些叫嚷着要献祭傅小八的声音越来越大。   她再不敢走出那个小小的家,害怕见人,不只是蛟族族人,就连偶尔见了相思,也觉抬不起头。   第一日,蛟族没有动静。   第二日,不少族人开始惶恐。   第三日,越来越多族人开始请求曲临烟为此表态。   第四日,曲临烟的居所外,站满了请愿之人,一字一句,都在逼迫曲临烟将傅小八舍了。   “族长,夫人留在此处,便是堕仙,我们拉她沉堕,是重罪!倘若夫人死了,则是她自己历劫失败,怪不到我们身上,我们还可以救回前族长……”   “族长若真不打算救前族长,便将此女交回天界!莫要为了一个女子,弃全族安危于不顾啊!”   “族长舍不得一人性命,就舍得我蛟族数百族众吗!”   尽管曲临烟在屋外设下了结界,谁也无法进来,可这样的呼声,傅小八又怎会听不到?   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祸患,非但帮不了曲临烟什么,还招来了天兵天将,害得整个蛟族陷入险境,难怪族人会对她喊打喊杀。   曲临烟轻抚过她的脸庞:“小八,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傅小八抬起头来,眼中浮起一丝感动,却终究如一缕未燃起的火苗,被屋外众人愤然的叫喊轻易掐灭。   她眼中闪着泪光,轻声问道:“我们在一起,真的错了吗?”   “死者复生也是逆天改命,我追求此法半生,不也错了半生?”曲临烟轻抚去傅小八眼角的泪,捧着她的脸颊,与她额间相触,“我不怕错,我只怕错了那么久,只能换来一个‘悔’字。”   她说:“小八,我不会允许族人伤害你!你不要走,你答应过我的,你不会离开……”   那一刻,有泪自她眼角滑落,她的声音不住哽咽了起来。   “别怕,只要我还留有一口气,任何人都别想从我身边带走你!”   一字一句,似是恳求,恨不得掏出一颗真心,求得眼前之人的信任。   “明日,我会为你出战,天界之人,若想带走你,必先从我尸体上过……为你,我心甘情愿。”   傅小八没有回应,只通红着双眼,任由曲临烟亲吻她的眼角,再顺着泪痕,吻至颈边。   曲临烟伸手将傅小八抱起,带至床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又将其揽入怀中,伸手轻轻解开了她腰间的系带,手指自下而上,褪去那轻薄的衣物。   她能感觉到怀中之人正不住地抽泣、颤抖,却依旧没有停下指尖的动作,只凑近她的耳畔,将她推倒于枕边,轻声道:“我爱你。”   “我……也是……”   屋外叫骂如刀似剑,恨不得将二人刺得千疮百孔,她们却于千夫所指中赤诚相对。   那一刻,她们只是两个飞蛾扑火之人。   不懂天规戒律,不想身负枷锁,所有是非黑白,善恶对错,于她们而言,都再不值一提。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七夕快乐,今天晚上还有一更哦。   *感谢在2020-08-24 16:51:31~2020-08-25 18:0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猫大王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猫大王 4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7个;咸鱼好几个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m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天界围困伤魂谷的第五日, 曲临烟坐在傅小八身旁,于她眉心落下一吻。   她看见傅小八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袖,不禁捏了捏傅小八的脸, 弯眉笑道:“小八, 等我回来。”   傅小八眨了眨眼, 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曲临烟的衣袖,扬起嘴角,道:“千万小心。”   曲临烟点头, 起身离去时,手中幻出乱云长锏。   她走出了那间被族人重重围住的屋子, 反手布下一层结界, 将那进屋的房间护了起来, 方才寒声道:“天界之事,我会解决。在那之前,你们谁若伤她,我绝不饶恕!”   族人面面相觑, 直至曲临烟走远,仍没有一人追随。   哪怕到了这一刻, 她也试图孤身担起一切,替族人挡下所有,不为自己, 只为他日曲慕轻睁眼, 不会怨她毁了整个蛟族。   她从没想过背弃蛟族。   只是, 她虽已看清却不敢承认……蛟族早已背弃了她。   那日,执明第一次在轮回镜外看见曲临烟。   她一袭黑衣猎猎,凌空而立,手持八棱乱云锏, 孤身面对上千敌人,目光仍旧坚定。   “玄武神君!傅小八是我发妻,我断然不会将她交还天界,还望您回去告知天帝,伤魂谷位处地界,不在天庭管辖范围内,叫他莫要将手伸得太远,欺人太甚了!”   她以灵力催动的声音响彻于天地之间,相隔千米,犹在耳畔。   执明立于阵前,应道:“玄蛟,你应当明白,如今蛟族没有一人为你出战,你是孤身一人,就如同当年独闯天界一般,注定失败。”   曲临烟冷笑三声,咬牙道:“我此生天运一直很差,但还是跌跌撞撞活到了今时今日。五百年前,我就是个亡命之徒,我不在意赌赌看,老天是不是真要绝我生路!”   “好。”执明道,“我敬你血勇,今日与你公平一战。”   曲临烟应道:“我若败你,你便撤兵。”   “你做不到。”执明说罢,负手上前,天地间自生出一股无形的威压。   玄武乃上古神兽,四象之一,生来便不知比蛟族强大多少,一条修炼未及三千年的玄蛟与其交手,无异于蚍蜉撼树。   可那又如何?   曲临烟握紧手中长锏,周身黑雾萦绕,眼中坚定不减分毫。   ……   伤魂谷,蛟族灵窟外,山川开裂,风云色变,滚滚惊雷响彻整片天地。   傅小八能听到远方巨大的动静,甚至能感觉到这水下溶洞都随之颤动。   曲临烟应是受伤了,否则离去前设下的结界也不会在族人的合力施为下逐渐崩塌。   傅小八听见了族人们的对话,听见了长老令众人搭建祭台,令相思将曲慕轻从禁地中接出。每一个声音,每一句话,都在预示着她的死亡。   也许,她真会在今日与曲临烟同死。   一个死于天界之手,一个亡命祭台之上。   可曲临烟走前,分明叫她等她回来……   她不服,更不甘心,为什么自己必须承受这一切,只是因为身体里那生来便无法选择的血脉之力吗?   她只是一个山间长大的小妖,不懂什么种族责任,心中曾有无数次想要劝曲临烟别活得那么累,她们可以离开,离开这个困了曲临烟一生的地方,离开那些不曾在乎过曲临烟的人。   哪怕是逃,逃到天涯海角,从此过着风雨飘摇的生活,她也甘之如饴。   可她不想让曲临烟为难,她不敢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只想做曲临烟眼中最听话的那个傅小八。   “是我太胆小……”   是她患得患失,才会永远强颜欢笑的说——我可以,我愿意,只要和你在一起,哪里都好。   若早知每一次妥协,都换不来一个善果,她就不会将什么都藏在心里。到最后,只能看着曲临烟为了她,众叛亲离,再为了那些叛离者,将自己逼上绝路。   有那么一瞬,傅小八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让她想要找到曲临烟,拥抱她,亲吻她,乞求她带自己离开。   还……还不能就这样认命。   傅小八双手合握,再张开时,掌心静静躺着一片艳红雀羽,下一秒,飘向半空,被一缕微弱的火苗缓缓吞噬。   她轻轻闭上双眼,期许无边中的那一缕明光不会与自己相隔太远。   只因这一生不信仙神,唯信那心底珍视之人。   本是最最微弱、几不可见一缕的灵力,似一吹就散的飞灰,却偏偏掩不住倔强,要自那绝望的深渊扶风而上,千里万里,终至九天。   ……   镇魔柱下,被缚妖索锁住周身灵力之人忽睁开了眼。   片刻茫然后,愤怒与绝望侵袭了他所有的理智。   仿佛一个将要失去一切的人,以那毫无灵力护体的血肉之躯,用力撞击着镇魔柱上最锋利的棱角,妄图挣脱那于他而言坚不可摧的枷锁。   直至一双手腕被砸得血肉模糊,锁链与血肉黏在一处,鲜血将衣料浸得深暗。   他目光有些呆滞地靠坐在满是血迹的石柱旁,散乱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侧,止不住用力喘息,狼狈得好似变了一个人。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端坐起来,抬起那满是血污的双手,修长的十指,缓缓结出了一个陌生的法印。   七根镇魔柱忽亮起了刺目的光芒,就连缚妖索亦不住疯狂颤动,仿佛那所缚之妖将要挣脱。   那一瞬,钻心刺骨的疼痛牵着扯着每一寸骨血乃至三魂七魄,迫使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似是最最绝望的困兽。   ……   既是困兽,不呕出肺腑,沥尽一身心血,怎会言败?   执明早已数不清那个女妖到底多少次带着一身伤痕自血泊中重新站起。   “你会死的。”   原来,弱小的人,真的什么都守护不了……哪怕眼前只有一人,却也似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   可高山又如何?世上,就无人能移山填海吗?   曲临烟以长锏撑地,抬头望向那冷面的神明,自嘲般笑了笑:“那便死吧,为她粉身碎骨,也算我此生不负诺言了。”   她不会允许这个人将傅小八带走。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没有人能从她身旁带走她此生挚爱。   执明不禁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定下心后,正要再度出手,忽闻远处有极大的动静,似有什么正朝此处呼啸而来。   不一会儿,伤魂谷两岸便已满是血色魔狼,赤红的双眸望着云端的天兵天将,似是示威。   “神君!是魔族,是赤眼血狼族的魔兵!从东面来,粗略估计数量不下三千,对我们不利!”   执明闻言,目光中多了一份释然。   与此同时,那置于灵囊之中的冥魂灯忽有异动,执明回头最后望了曲临烟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天界不战而退,魔兵于天地之间放声叫嚣,一时响声震天。   曲临烟呕出一口鲜血,半跪在泥泞之中,大雨打得她几乎快要撑不开那伤疲的眼。   “小八……沈姑娘没有骗我们,我们等到了……”   可她好痛,五脏六腑都好似被烈火灼尽,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   ……   生死一瞬,一道灵光撞上了那被重重束缚的身躯。   好不容易聚起的灵力在那一刻都被尽数打散,血自口中喷涌而出,终究让他彻底脱力,瘫倒在地。   辞音当即收招,快步跑上前去将傅灼尘轻轻扶起,低头一看,竟见鲜红的血液自他七窍中溢出,一时忙将手心放置他的额间,渡灵缓解伤痛。   “你在做什么啊!”辞音又急又气,“你要自损内丹强逼三魂七魄离体……你是疯了吗!就算能以魂魄之体离开天界又如何?魂魄与本体分离等同身死,再想回来就难了!若我今日没有过来,你会死的,轮回都入不了!”   傅灼尘用力睁开双眼,却只看见一片血红,模糊不见人影。   唯一支撑他的,只剩下一个念头。   “为什么要管我……”   “你……”辞音咬了咬牙,道,“你这样,这样不惜命,我……我若晚来一步,可怎么和神君交代啊!”   “小八……她在等我,等我去救她……”   辞音气道:“神君会救她的,冥魂灯早就守住了她的命魂,就算被蛟族血祭,她也绝不会魂飞魄散,你这又是何苦……”   “你们……救的是谁……”   辞音皱了皱眉:“你糊涂了?还能是谁,不就是素素吗!”   “你们……分明没有一个人,想救小八……”   “素素就是小八,小八就是素素啊。”   一阵寂静后,傅灼尘下意识握住了掌心,可没多会儿便又缓缓松开。   傅灼尘忽然失声大笑,扯着肺腑,咳着血,却是再痛也停不下来。   执明、辞音,甚至天界众多仙神,每一个想要从地界救回的,都只是青鸾仙子云素。   没有人在乎傅小八的性命。   那只小小的孔雀妖,在这些神仙的眼里同他一样,命如草芥,不值一提。   他有什么好握住的?执着的,守护的,不过是旁人的大梦一场。   辞音愣愣望着怀中不再挣扎分毫的妖精,他安静了下来,可那带血的眸子也终究失去了最后的一丝光亮。   ……   一步,又一步。   凯旋之人,于一众惶恐目光中缓缓走上那被鲜血浸透的高台。   她眼里闪过一丝茫然,俯身抱起了那鲜血流尽的瘦弱身躯,用满是血污的手,轻抚过那干枯发黑的肌肤。   那一刻,她只觉浑身伤痛都死死扯着那一颗险要停止跳动的心……有什么东西,似抽筋扒皮一般,被人从她命里生生夺走了。   许久,她将其用力拥入了怀中。   “小八,我……我回来了。”   可我,回来太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都给我哭。   感谢在2020-08-25 18:00:51~2020-08-26 00:0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咸鱼好几个字 6个;不寤 5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浑浑噩噩, 日复一日,无边的寒冷拥抱着她。   耳边,依稀有人一直在对她说着什么。   醒来吧……   到底要如何, 才能看见你醒来?   四周终于不冷了, 可是……   血腥味, 有好重的血腥味。   有人在哭,从最初的压抑哽咽,到声嘶力竭, 最后,彻底失去了声音。   声音熟悉却又陌生, 只怕早已分别太久。   恍惚间, 街市喧闹, 似是人间。   豪门府邸外,她在好几个男人手中救下了一个满身伤痕的小丫头。   年纪,约莫十四五岁。   伤害那丫头人都已骂骂咧咧的跑走,她正要离去, 便被一双手攥住了衣袖。   满是伤痕的手又小又脏,小手的主人抬着头, 望着她,发出了一声极低极细的哀求。   “求求你,带我走吧……”   “我……带你走?”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我会被抓回去, 我会被卖到青楼里……姐姐, 你武功那么好,你带我好不好?”   “那些人为什么打你?为什么还说要把你卖去那种地方?”   “夫人说我偷了东西,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小丫头头发被抓得散乱, 脸上都是淤青与红印,一双含泪的眸子却是清澈如泉,漂亮极了。   那一瞬的心软,让她牵起了那双脏兮兮的小手。   “阿轻,人……旁人的事,我们还是少管为妙。”   “相思,你看她还那么小,全身都是伤,真被抓回去了,不知道会怎样。”   “我叫曲慕轻,你叫什么?”   “我,我叫鹊枝。”   ……   人间的日日夜夜,就像是从岁月里偷来的,流逝起来总是那么的快。   初始那个浑身是伤的小女孩,一转眼便出落得亭亭玉立。   “曲姐姐……真,真的是,是妖吗?”   “鹊枝,你怕吗?”   “我……我不怕!是姐姐救了我,给我自由,教我习武……我,我相信你不会伤害好人,也不会伤害我……”   “那你喜欢姐姐吗?”   “我,我……”   少女支支吾吾半天,话没说出一句完整了,却先一步憋红了脸。   “鹊枝若是不喜欢姐姐,姐姐留在这人间也无甚意思,倒不如回妖界了。”   “我……我喜欢!”   “喜欢谁?”   “喜欢……姐姐……”   ……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人与妖是无法在一起的,若是两者交融,妖毒便会慢慢侵蚀人类的五脏六腑。”   “是我害了她?”   “若你当初不曾救她,她如今怕不知在哪个烟花之地与人赔笑,连这般干干净净的死去都做不到,你并不欠她什么。”   “是我害了她……”   “阿轻,回去吧,她活不过半年了。”   ……   “我不怪姐姐,我只恨自己不是妖精,不能与姐姐长长久久。姐姐,姐姐你别哭……来生,来生我做一只妖精,我一定去那个伤魂谷找姐姐……姐姐等我,好不好?”   “傻瓜,这是你能选的吗?”   “我一定会去……”   “好,好!我等你,我一定等你!”   少女嘴角扬起一丝欣慰的笑容,轻轻闭上了眼。   她紧握着那只纤细而又苍白的手,心中忽升起一股没来由的冲动,拼尽所有灵力,攥住了那离体的魂魄。   那一刻,她终于再露笑颜:“我不想等你!”   “鹊枝,我愿随你而去,伴你一起轮回!轮回司前择六道,你入哪道,我都相随,往后生生世世,我们都不会再分开!”   “姐姐……”   “阿轻!”   ……   为什么,为什么阻我!   为什么碎了她的三魂七魄!   为什么……   我以凤族之血祭你永生。   醒来吧,阿轻。   ……   血红得尤为刺目,许久未曾睁开的双眼,朦朦胧胧望着高台之上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   浓浓的血味,似要将人拖入无底深渊的血雾,怨恨、绝望,都已化作暗红的血雾,自她身上开始,向四周蔓延开来,仿佛在寻找什么。   她疯了似的将自己所余每一寸灵力灌入怀中那枯槁身躯,那些血雾,亦四下冲撞,族人纷纷无法近身,万分吃力地撑起了一道道灵力屏障,眼中满是惊恐。   这是……在燃烧心血之力,牵魂引魂!   可这茫茫天地,哪里还有她怀中之人的半缕魂魄?   血祭之下,魂魄无存……   “阿烟……”   那一声熟悉的呼唤,唤醒了曲临烟最后的理智。   她松开了怀中的女子,双手撑地,吃力地站起身来,回头痴痴看向高台之下面色苍白的女子。血红的眼中有怨、又痛,更多的,是如堕深渊的绝望。   “一千年,我为了救你,连命都可以不要……”她一步一步缓缓向前,神色可怖,“可为什么,你偏偏夺走了……比我性命更为重要之物……”   曲慕轻怔怔凝望着那遍体鳞伤的妹妹,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我恨你!”   沙哑的嘶喊,牵动着幽暗灵洞中的每一缕血雾,将曲慕轻重重萦绕。   下一秒,那血雾似凝出了一双血手,猛地扼住了曲慕轻的咽喉,相思想要上前阻挡,却被血雾弹开,双手皮开肉绽。   曲慕轻痛苦地闭上了眼,快要不能呼吸的疼痛让她额前暴起青筋。   一滴悔恨的泪自眼角无声跌落,数秒后,痛楚却是忽然消失,再睁眼,所有血雾都尽数回归高台之上那个孤独的身影。   她转身几步踉跄,终是跌坐回了那干尸身旁,紧紧握住了那干瘪的手。   最后,似是分外疲惫,闭目于一旁倒下。   曲慕轻沉默许久,忽止不住浑身颤抖。   “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   ***   “话说,青鸾仙子在下界被那五百年前闯过天界的妖族玄蛟所骗,一路被带回了妖界伤魂谷。上千年前啊,蛟族前任族长不知怎的命丧人间,那玄蛟是她妹妹,为了救姐姐,四处寻求复生之法,五百年前闯天界,为的就是夺取凤族一脉的心间血,这一次恰巧让她撞见了正在历劫的青鸾仙子,那孽畜,瞬间起了歹心。”   “执明神君救妻心切,得知消息,立即向天帝请命,亲自率领八百天兵攻向蛟族,誓要将踏平伤魂谷,那数百孽畜尽数斩杀,救回青鸾仙子。”   “奈何那蛟族竟已投靠魔界,求得三千魔兵助阵,执明神君见势不妙,不忍折损天界将士,孤身一人入阵想要取那玄蛟性命,奈何差了一点,没有杀掉。此时,冥魂灯忽起异状,执明神君心头一痛,知是青鸾仙子已被那玄蛟杀害,为了赶紧施法护住仙子魂魄,不得不率兵撤退。”   “说起来啊,蛟族一场血祭险些散了青鸾仙子的魂魄,得亏执明神君早在五百年前青鸾仙子下界之时便用法宝冥魂灯护住了她的命魂,这才堪堪捡回一命。万幸,此番历劫有惊无险,青鸾仙子尝遍人世情苦,终是看破红尘,修为大涨,飞升上神。”   “只是这魂魄嘛……一时半会儿还真修复不好。不过没事!执明神君本事大着呢,过不了多久啊,定能让青鸾仙子恢复如初。”   司命星君一边翻着自己的命格小本本,一边和那些结伴成群拦着他,各种撒娇求八卦的小仙娥们讲着故事。那声情并茂,仿佛全都是自己亲眼所见,精彩较之人界说书先生,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了,司命星君,先前那个不知获了什么罪,被天帝从人间抓回来的好看妖精呢?先前听说,天帝要断他六根呢。”   “噢,那……那妖没犯什么错,是误会,误会。”司命星君挠了挠耳根,睁眼说起了瞎话,“他是执明神君两千年前下界渡劫时的旧友,此番受执明神君之托,于人界保护青鸾仙子……这,这运气不太好,被误认为玄蛟的同伙,差点误伤,差点……哈哈,还好是误会,执明神君向天帝禀明了情况,放了,已经放了。”   “执明神君真是心细,又是冥魂灯守命魂,又是嘱托旧友相护,自己还亲自下界走了一世……可惜了,不在一条轮回道上。”那小仙娥说着,周围的仙娥们都捂嘴笑了起来。   “神君那旧友也是生得极好,可惜啊,是只妖精……”   “是啊,可惜了。”   司命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同这些小仙娥多聊,转身迈着大步离去。   这路还没走多远,便迎面撞上了手里端着一盆七色铃兰,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辞音。   两人擦肩而过,司命寻思着不太对劲,回身拍了拍辞音的肩,吓得辞音浑身一抖。   “哟,小花神,怎么心事重重的?”   “啊?”辞音回过神来,连忙转身面向司命,眨了眨眼,摇头道,“没有,我……我担心素素,执明神君带她回来许久了,她却依旧未醒。”   “噢!”司命低头看了一眼辞音手里的花儿,不禁吸了一口气,好奇道,“这七色铃兰十分珍贵,千年才开一株,小花神是要给青鸾仙子入药用?”   “啊对!”辞音点头。   司命道:“可青鸾仙子属相为水,七色铃兰药性偏火,怕是相冲吧?”   辞音一时语塞,呆站在原处不知所措。   司命见她目光闪躲,一时心下了然,摇了摇头,道:“小花神,妖精可不值得你这般相待。”   “我,我……他,他是为了素素才伤成这样的。”辞音做错事似的低下了头,“他是素素在人间最亲的人,我怕素素醒来看见他那样会很伤心。”   司命沉默片刻,叹道:“罢了,小仙就当什么都没看见。”说罢,摆了摆手,转身走远。   辞音轻轻咬了下唇,继续朝着北玄宫的方向赶去。   刚到北玄宫门口,辞音便单手提着裙角跑了进去,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执明:“神君!素素怎样了?”   执明道:“再有几日魂魄便能恢复如初。”   “那我去看看那妖精。”辞音伸手指了指里屋,也没等执明回应,便快步跑了进去。   “……”执明沉默数秒,转身走至门口,只见辞音双手结印,将那七色铃兰的药性化开,一点点地往傅灼尘体内送。   只是她修为不高,此举十分吃力,没撑多会儿,额间便已挂满汗珠。   “我来吧。”执明道。   “哦……”辞音收手,攥着裙边退到一旁看了起来。   半晌后,七色铃兰彻底枯萎,辞音走到执明身旁,道:“他怎么样了?”   “有七色铃兰再生心脉,不出三日便能醒来,脏腑的伤也会好得快一些。”执明说罢,见辞音松了一口气,不禁叹道,“只怕花神知道了会责备你。”   辞音摇头摆了摆双手:“不要紧,从小到大没少挨骂。我也是想让他好快一点儿,至少素素醒来时,不会看见自己在人间的哥哥还半死不活的躺着。”   “嗯……”   “倒是神君曾说过,待到素素飞升上神时,便会娶她为妻。”辞音说着,弯眉笑了笑,“我是不是可以喝你们一杯喜酒了?”   执明沉默片刻,背过身去:“此事不急,待云素醒来再说。”   辞音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执明说傅灼尘不出三日便会转醒,辞音便在北玄宫守了三日。   第三日的晚上,她在桌边打盹之时听见了一丝动静,忙起身跑到床边,欣喜道:“你可算醒了!”   傅灼尘没有说话,只是睁着一双眼,目光有些空洞。   眼前的一切都十分模糊,只能看见朦胧的虚影,耳朵也似灌了水般,听人说话都不太清晰。   “别担心,那日你伤了心脉肺腑,气血逆流冲伤了七窍,好在眼耳口鼻都没坏,好好休养一阵子就能恢复如初了。”辞音说着,伸手在傅灼尘眼睛前晃了晃,“你能看见一点吗?或者说……你有听见我说的话吗?”   “能。”傅灼尘小声应着,嘶哑得不似人声。   “那就好。”辞音点了点头,于原地干站了一会儿,见傅灼尘半天屁都不放一个,不禁瘪了瘪嘴,道,“你们妖精都得吃东西的吧?我去给你准备一些流食。”   “小八……她怎样了?”   辞音不禁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会儿,转身道:“素素已经成功历劫飞升,神君为你向天帝求了情,你现在是无罪之身,待伤好了,就可以回去了。”   说完,她歪头望着傅灼尘:“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一阵沉默后,她转身欲走,却闻身后之人再度开了口。   “小八此生唯信两人,一个护不住她,一个失信于她……”   “当真是……所托非人……”   辞音也不知为何,听见那气若游丝的嘶哑声音这般自嘲,心里竟是十分难受。   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恰见执明坐在院中饮茶,便轻手轻脚走了上前。   她有些忐忑地问道:“神君,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执明反问:“做错了什么?”   辞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忽然觉得……觉得素素醒来后,一定会很难过……就像,就像那只妖精一样。”   执明抬眼望向远处的星河,许久,方才开口道:“醒来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卷还差点收尾就结束了,早死早超生,希望在来生。   *感谢在2020-08-26 00:00:19~2020-08-27 03:4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猫大王 1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猫大王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凌泡君、咸鱼好几个字、游泳的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蛟族灵洞外, 伤魂谷左侧断崖,黑衣女子唇色惨白,双脚悬空静坐在那峭壁之上, 目光几分游离, 远远望着天边泛起的那抹鱼肚白。   自那血祭之夜后, 曲临烟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甚至不曾饮水进食。起初,醒来便睁着眼躺在床上发呆, 后来忽有一天跌跌撞撞跑了出去,便一直坐在那断崖边, 无论风吹日晒还是大雨淋漓, 都只静静望着日升月落。   率领魔族前来增援的女子回身望向曲慕轻, 皱眉道:“这样下去,她会撑不住的。”   此女名唤楚月白,此女来历不明,于魔界虽无一官半职, 却是魔尊刚继位时便已早早为魔族定下的未来太子妃,更深得魔尊重视, 魔族之中无人敢犯。这般人物,此番领魔兵前来增援,只因曲临烟曾救过她的性命。   这几日, 她一直守在此处, 没事便远远望着曲临烟, 眼中满是担忧。   “多谢楚姑娘好意,我会想办法……”曲慕轻说罢,眼睫低垂,双手不自觉攥紧了拳, 眼中深不见底的疲倦似沉得要将一个人彻底压垮。   半秒沉默后,她仍是抬眼扬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如今蛟族杀了凤族,怕已彻底得罪天界,楚姑娘既是阿烟之友,还望日后天界怪罪下来之时,魔界能为阿烟留一处容身之所……”   “若她愿意,月白求之不得。”楚月白说着,抬眼望向曲临烟,叹道,“只是不知她何时才能振作起来。”   曲慕轻沉思许久,道:“我有一个办法,还望楚姑娘能够配合。”   楚月白附耳上前,眼中茫然一点点化作震惊,到最后,她退后两步,皱眉摇了摇头。   “若一个谎言,能换她用余生抚平伤痕,什么都值得。”曲慕轻只淡淡一笑,“她会好起来,一切的苦痛也终将过去。”   楚月白:“……”   黑夜过去了,可初日的光辉,真能照亮那沉入永夜的心吗?   ……   “相思,你错了。”   “我怎么错了?我只是想救你,千年之前,千年之后,我都只想救你!”   “心死之人,还算活着吗?”   “不过是一个人类,她死了,你便不想活了吗!”   “不,随她而去的那一刻,是我此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如此真切,往后生生世世,都让人满怀期待……”   “是你,你抹杀了一切,囚我魂魄千年,更让她再不入轮回!你还为了继续留我于身旁,让我唯一的亲人受苦千年,最后伤痛欲绝,对我恨之入骨!”   “我恨你,相思……我恨你!”   蛟族灵洞的洞口,相思双眼泛红,双手合捧着一颗如白璧般无瑕的灵珠,脚边冰凉的水浪沾湿了她的衣摆,她却只觉一颗心如承针扎,耳畔回响的满是曲慕轻对她说的每一字、每一句。   “你可知,当我睁眼的那一刻,我只觉这一生,最最后悔的便是收留了你……”   她垂眸,望向手中之物,那不是什么灵宝,只是一颗修为精纯的白蛟内丹。   千年,她护了那具身躯、那缕魂魄足足千年,到最后,终是于她面前含恨而去。   “你走,走啊!离开蛟族,永远不要再回来!我不想见到你,阿烟也不想见到你!”   想来也是活该如此。   是她碎了那人族的魂魄,隐瞒曲慕轻离开的真相,骗得曲临烟出生入死上千年。   是她在织梦梭中发现了傅小八的身份,以泪痕之毒在其体内埋下了心魔,算计她于狐族公主行涅槃之礼时暴露身份,引来天兵天将,再趁曲临烟分身乏术之时将其绑上祭台,焚心取血。   为了将曲慕轻留下,她卑劣到不择手段,最终换来的,不过是一颗千疮百孔的怨恨之心。直到那一刻,相思才发现曲慕轻恨她,恨不得此生未曾与她相识。   绝望、悔恨,于那一刻将她心里最后的期待彻底压倒,她转身而逃,似想逃离困了自己一生的囚笼。   可她逃不掉,从曲慕轻一袭白衣凌空立于山崖之巅,微笑着将手伸向她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自己漂泊无依的心已被那蛟族女子彻底囚禁。   她这样一朵本该注定孤独一生的泪痕花,终将在有曲慕轻的地方落地生根,直至生命彻底枯萎。   她离开了蛟族灵洞,离开了伤魂谷,一颗心却痛得仿佛快要不能呼吸。   她努力让自己放下一切,闭目躺倒在地,化作原形,伸出根茎深深扎入泥土之中,数日风吹雨打后,再睁双眼,才发现四周草木都已尽数枯萎。   对啊,怎么忘了呢,自己生来就是不祥之物。   这世上,除了那草木不生的悬崖峭壁,便只有曲慕轻容得下她。   她用力咬破了下唇,紧抱着双膝,坐于那片枯萎的土壤之上,失声痛哭。   她要回去,打也好骂也罢,就是要她以命相抵从前的罪过,她也再无怨言。   可当她回到那熟悉的地方,走进曲慕轻的卧房,却只看见楚月白手里捧着一个方形木盒,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相思姑娘,这是……”   相思迟疑着走了上前。   她能感应到那木盒里有一股十分熟悉的灵息,这样的感觉,让她茫然得像一个失去了一切的孤魂野鬼,再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盒子里放着的,是一封诀别的书信……   “阿烟,我的妹妹。   当你看见这封信时,我已随风而去。   我知你会伤心,但也相信你是一个坚强的孩子,世间所有挫折都不应将你压垮。我已不在你身旁千年,你早已习惯了没有我的尘世,但你并非孤独一人,因为往后余生,我会换个方式,永永远远陪伴着你。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我本也想与世无争的简单过活,却又曾答应过爹娘,守护好你与整个蛟族。他们离开后的许多年,我一直都做得很好,可我知道,从我遇见鹊枝的那一刻起,我便成了一个懦弱的人。相思曾说我疯了,我想她说得没错,我从未那么想要追寻一个人的足迹,哪怕由生至死,也不愿停下。   当初分明是我选择随她而去的,可偏偏命运作弄,让我抱着与她来世相逢的希望,跌入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睁眼的那一刻,我看到你遍体鳞伤,满眼绝望,只觉我整个世界都开始天塌地陷。   我好怕你们告诉我这些年发生了什么,我好怕知道你们为了救我,到底付出了多少代价。   我怕我执着追寻却未曾触碰的一场梦,害你们为我牺牲了太多。我怕我没能赴与她的来生之约,亦没能负我该担的今世之责。我怕我的选择,伤害了我在乎每一个人……   最后,我怕的一切,都切切实实的发生了。   它们重重压在了我的心口,快喘不过气了,就像被心魔缠心,睁开眼、闭上眼,是梦是醒,我都无处可逃。   我恨自己的离去让你承受了太多,恨自己的执念让你变成如今模样,更恨自己的醒来让你失去了最为珍视之人。阿烟,我多想补偿你,却又发现自己早已一无所有。   如此想来,你本应恨我,我亦活该如此。   我知道,你和相思,还有族人们,为我做了很多。你们每个人都想救我,每个人都是为我好,可你们,却偏偏没有一个人问过我,我到底想不想再睁开双眼。   我早已经承担不起那些责任,我早已是一个只会懦弱逃避的人,你们为我付出的一切,让我更不知每天睁开眼后,该要如何面对这个世间,面对每一个对我满怀期待的人。   阿烟,对不起,我真的无力支撑下去。   楚姑娘告诉我,魔族有种禁术,哪怕命魂不存,仍可借亡者生前之物招魂引灵,所需代价,是数千年的修为。姐姐真心希望你能够放下一切枷锁,从此为自己而活,所以将这一生的修为尽数留下给你,只望你将其吸收,寻回那个心中最最珍重之人。   最后,还请原谅姐姐的懦弱,无论是八百年前,还是八百年后,都一意孤行地选择离你而去。   这一次,不要再来寻我,我愿魂魄尽散,身体化作飞灰,随风而去。她应是风是雨,是天地间每一缕光明,我亦将永远伴她,不负千年前那一诺。   ——曲慕轻。”   相思忽然闭上双眼,抬头对着昏暗的外界深深吸了一口气。   “阿轻,让我留在你身旁,是生是死,都在你身旁。”   下一秒,她的身体于一道柔和的白色灵光之中寸寸化作灰白水雾,一点一点融入了那颗内丹,最后,连三魂七魄都随之消失殆尽。   楚月白站在她的身后,静静望着那颗两妖相融的内丹,心底泛起一丝难言的苦涩。   “你分明不恨她,为何要用那样的言辞赶走她?”   “不然,要她看着我死去吗?千年来,她们为我付出的已经太多,太多了……”   可是曲慕轻,她离不开你,无论再怎么伤人的言辞,你都赶不走她。   她终究是回来了,无论爱恨,生与死都未曾离开你。   泪痕枯萎,花毒尽散,唯余那一股哀恸顺水流而出,借那烈日直上云霄,终又化作漂泊大雨,惊醒了崖边将死之人。   楚月白走至她的身旁,将手中内丹放于那早脏得不辨肉色的掌心,又将那方小木盒放在了她的身侧。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不是一直好奇当日在人间自毁内丹后自己为何还活着吗?当然不是傅小八救了你,心间血救人的代价从来都是以命换命……那日救你的人是我。”   “我们绿蜥族女子,世代修习一种只能以青光之力催动的还魂禁术,对还魂之人几乎没有任何伤害。此禁术的代价是修为,需要复生之人的魂魄越残缺,施术者需要付出的代价越大。”   “我知你想救曲慕轻,所以未将此事告诉你,毕竟我救你,只是因为你曾以命救我,其他人的性命本来就与我无关。”楚月白说着,垂下了眼睫,“你应知这是什么,她们都自愿为你如此,所以这颗内丹对你不会产生任何排斥,吸收了它,三界中便再没有几人能与你抗衡。”   “我不是不可以为你救小八,只是其中代价太大,我会失去毕生修为,在那之前,我得确保我的利益。”楚月白说,“我要你归附于魔族,为我魔族而战,待到天界再不阻我魔族自由出入地界之日,我便会为你救她。”   十数日未动毫厘、不曾吃喝,她本已如这崖边山石,又或似草木般枯萎,可当这一阵如泪般咸涩的雨水滴落之时,她竟觉心底压抑的所有痛楚都在那一刻如洪水决堤般,冲垮了所有虚假的平静。   她用干涩嘶哑的喉咙望着天空绝望的哭喊,似要将所有的愤怒与不甘尽数倾吐,却终只有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声声将她回应。   许久,她终于安静下来。   颤抖着手,捏碎了掌心那一刻内丹。   那一刻,白色的灵光温柔地将她轻轻裹挟,漫天落雨再不沾染她身体分毫。   她闭上双眼,将头深深埋入双膝,止不住轻轻颤抖。   三千青丝,尽化白发。   楚月白不禁转过身去,悄然落泪。   世上谎言往往半真半假,就连提出这个谎言的曲慕轻也不知,她会还魂禁术是真,曾暗中救下曲临烟也是真。只是再强大的术法也无法凭空造物,若没有命魂牵系,四散的魂魄绝无可能再次寻回。   正因如此,她不得不提出一个千年万年都没有人能够做到的要求,期盼曲临烟能靠着那一丝微弱的希望重新振作。   而后,时光终会消磨、抚平那些心底深处最难言的伤痛。   ***   “此梳名为断情丝,许多仙神历劫后若是放不下前尘,都靠它去忘记。”   “你拿着它去到那落尘台,饮一碗离尘水,只需梳上三下,一下忘缘,二下忘尘,最后一下……是为忘情。”   青衣女子一步一步走上了那仙雾缭绕的落尘台,抬眼望了望无人的四周,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最后只闭目摇了摇头,苦涩的笑了笑。   她于落尘台处侧身坐下,垂眸凝视着手中那把琉璃剔透的月牙梳,不舍之色尽在眼底。   ……   “明日,我会为你出战,天界之人,若想带走你,必先从我尸体上过……为你,我心甘情愿。”   “小八,等我回来。”   “他日曲临烟若是负你,你便将它燃尽,届时不管你身处何处,我都能有所感应。”   “只要你需要我,即使在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我也会赶来救你。”   那刺入胸膛的藤蔓,在烈火重围的祭台之上,一点、一点抽离了她全身每一滴血液。   她能感受到自己在慢慢死去,那么清晰。   祭台之下,所有人望着她的目光都是冷漠的。   她在那燃心取血的痛苦中等待,从清醒等到意识模糊,却终究谁都没有等到。   没有人来救她。   所以再怎么用尽力气想要活下去,都只是徒劳。   没有人来救她。   她于无望中等待,等待中绝望。   最后,终在绝望中醒来。   五百年一场大梦,睁眼之时,却分不清梦与梦外,何为真实。   “素素!”辞音紧紧握着云素冰凉的手心,眼中满是担忧。   她看见云素望向自己的眼神十分陌生,布满血丝的一双眼里满是让人看一眼都觉心疼的痛苦。   “素素,我是辞音,阿音啊!你怎么这样看着我?你别吓我!”辞音焦急说着,眼泪竟不争气地落了一地。   “阿音……”云素被辞音这么一哭,心头不由一颤,迟疑道,“这里是……天界?”   “是天界啊!素素你回来了,你历劫成功了!现在你是上神了,再也不用受苦,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辞音说着,用力抱住了刚才勉力坐了起来的云素,委屈道,“我等了你好久,五百年了,你再不回来,我都快以为你不要和我一起玩了。”   天界为仙两千多年的记忆慢慢复苏,她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了五百年前那一剑,想起了自己下凡历劫的缘由。   凡尘一世,与她而言只是一场劫难,修得正果,便可舍了。   可偏偏那前尘往事在她心间挥之不去,那与她相伴时日并不长久的妖精就像刻在了她心上一般,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甚至每一句未能兑现的诺言,都如刀似剑,刺得她好痛好痛。   云素努力咬紧了牙,想要强忍住眼底的泪水,却终忍不住埋在辞音怀中低声抽泣起来。   忽然之间,她察觉到一股熟悉的灵息,犹豫着抬起了头,望见了那“梦中”至死都未曾等到的人。   辞音察觉到了傅灼尘的到来,在片刻不知所措后回过神来,连忙知趣地跑了出去,顺手将傅灼尘推了进去,将门反手带上。   他犹是一袭红衣,容颜未改,静静站在门外,却偏似与她无端相隔了整整一世的距离,目光躲闪、疏远得再不似当初。   数秒对视后,傅灼尘开了口:“小八,那日……”   “傅小八死了。”云素闭上双眼,紧握双手,止不住颤抖着身子,忍着满心的怨,轻声陈述一个事实,“她一直在等,没有人去救她,玄蛟如此,你亦如此。”   傅灼尘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他重伤未愈,尚还不能看清任何事物,只模模糊糊可以分辨颜色与形状,虽能望见床上坐着一个消瘦的倩影,却不知此刻的她究竟是何表情,眼中可有怨恨。   刚才那几近冷漠的语气,让他乱了心神,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片刻后,终是咽下涌上喉头的腥甜,将到嘴边的话尽数咽下,双手作揖,对云素行了一礼,恭敬道:“云素上神,那是你的劫,我一介小妖,如何阻得?”   云素不禁咬破了下唇,品着那细微的血腥气,低声问道:“所以,那一日……你在何处?”   傅灼尘反问:“重要吗?”   不重要吗?你是否想过来救我,在你眼里,我到底是傅小八还是云素,这难道一点都不重要吗?   云素静静望着眼前之人,眼里满是质问,可他的目光却未变分毫,仿佛根本不在乎她眼中的每一分情绪。   “你说得对,一点都不重要。”沉默许久,云素终是自嘲地笑了笑,话里满是悲凉,“前尘往事,过眼云烟罢了。”   辞音附耳在门上偷听,却不料两人三言两语便结束了对话,下一秒,傅灼尘将门拉开,她连忙站直了身子,一脸诧异地竖起一根手指,似想说点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只愣愣望着傅灼尘的身影消失在她视线之中。   末了,辞音回头望向屋内的云素,只见她将头埋入双膝,浑身颤抖着低声抽泣。   ……   北玄宫外,执明自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放入傅灼尘手中:“你且拿着此物,日后便可于天界出入自由。”   傅灼尘低眉将那玉佩粗略摸了摸,摸出那玉佩之形乃是玄武真身,龟蛇同体,想来对执明而言意义匪浅,大有几分“见之如见本人”的意味,一时觉得好笑,不禁自嘲道:“我还来天界做什么?这里有人欢迎我?”   执明问道:“你不想见云素了?”   傅灼尘摇了摇头:“是她不想见我。”   执明皱眉:“是她亲口说的?”   “她怨我,我能感觉到,何须亲口说。”傅灼尘说着,想将玉佩塞回执明手中,却见他五指捏得紧,怎么都塞不回去,只得叹道,“算了,勉为其难先收下,回头喝完喜酒再还你也不迟。”   执明抬眼望了望远方,叹道:“天界有一法宝名曰断情丝,有一灵台名曰落尘台,但凡是渡劫后无法释怀凡尘过往的仙神,都可以去那里斩断自己与前尘往事的所有纠葛……”   傅灼尘:“……”   “她如今这样太痛苦了,我会劝她忘记。”执明说,“也许下一次再见,她便认不出你了。”   傅灼尘沉思片刻,笑道:“云素上神本也不必记着我这样言而无信之妖。”   他这般说着,似想起了什么,抬眼问道:“倒是你,真就打算这样一直下去吗?”   执明不解:“你在说什么?”   “你为云素修复魂魄时,冥魂灯里除去云素的命魂,还有半缕幽精。”傅灼尘说罢,皱了皱眉,“你瞒得过辞音,瞒不住我,那半缕幽精是谁的?”   执明:“……”   幽精,主爱恨之欲,若非决意断绝爱恨,谁会将它一分为二,封存一半?   傅灼尘见执明不答,便直言了心中的猜测:“那半缕幽精是你的。”   执明转身背向傅灼尘,道:“不过是无用之物,有没有它,我都会照顾云素一生。”   “我说你为何变了那么多,原是自云霓去后,你便舍了爱恨。”傅灼尘说着,摆了摆手,转身道,“随便吧,你们神仙的事我管不了,但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这样对云素是否公平?”   傅灼尘走了,走前只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你劝她忘记,可你自己呢?”   执明不曾回头,也再没回应,只独自站在原地沉思了许久。   最后,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   执明沉默地为云素渡灵调息,见其神色萎靡,不禁随口说了一句:“傅灼尘走了。”   云素端着手里的汤药,目光游离地望着执明,双眸之中隐隐透着失落,却最终只开口问了一句:“我为何还活着?”   执明道:“你下界前,我曾让辞音暗中用冥魂灯护住了你的命魂。”   “小……”分明熟悉的名字已至嘴边,却终究如鲠在喉,云素顿了许久,眨了眨眼,换了一个称呼道,“玄蛟呢?她如何了?”   “她没死,只是受了重伤。”执明的语气很淡,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八百天兵灭掉三百蛟族绰绰有余,我若不战而返,就算能将你带回,天帝也必会动怒。不过我曾于轮回镜中看见那魔族女子对你们许下承诺,所以稍稍拖延了一下时间,果不其然,等到了魔族的增援。”   云素:“若魔兵不曾去……”   “那我就没有撤兵的理由。”执明低眉认真解释道,“我会杀了玄蛟,灭了蛟族,否则我无法向天帝交代。”   云素用力攥紧了衣袖,通红的双眼中满是伤痛。   这要她如何去怪那时孑然一身的曲临烟护不住她?若是当日魔兵未至,曲临烟,甚至整个蛟族都会灭于执明之手。   说到底,曲临烟若从未遇见她,便不会走到与天界为敌,被族人众叛亲离的一天。   是她,一切都是因为她……   执明沉默许久,手中幻出一把琉璃月牙梳:“若是太痛苦,就忘了吧。”   ……   “忘了罢。”她对自己说。   她一手持着那把断情丝,一手轻抚着胸前长发,止不住低声呢喃,“是我险些害了你,对不起。”   执明说,世间情爱,哪能真正的刻骨铭心?只要想忘,没有忘不掉的。   无非是轻轻三下,一梳忘缘,二梳忘尘,三梳忘情。   此后,前尘如梦,皆可抛。   她生来怯懦,怕苦怕痛,更怕往后的千年万年,每一个清醒或是浑噩的日日夜夜,只要想起那个再也不可能见到的身影,便会心如刀绞。   她双眼泛红,握梳的手轻轻颤抖着,再三迟疑,终是鼓起勇气,自上而下,一梳至底。   凡尘种种,走马观花般自眼前晃过,无忧谷、芜州、风路、汧阳、蛟族灵洞,一一被她历遍,记忆中,却独独少了一个与之相伴的人。   有那么一刻,她忘记了自己为何在哭,又为何舍不得凡尘的一切。   可在片刻迟疑后,终是再次落梳,记忆中那一切的一切,都随之如烟飞散。   一滴泪跌落于那断情丝上,她忽觉恍惚,目光止不住地游离神外。   ……   云素离开落尘台后,于天界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兜兜转转,最后撞上了与自己有着婚约的执明。   执明静静望着她,目光如过往那般毫无波澜。   她笑着抬手冲执明打了个招呼,见执明没什么反应,便尴尬地摸了摸耳根,开始没话找话说:“那个……我听人说,神君曾随我一同下凡历劫?”   执明道:“算不上陪,不过匆匆数十载,生老病死,都未及与你有上半分瓜葛。”   “是么……”云素不由一愣,心里也不知为何,生出一股没来由的失落:“那我……到底又与谁有瓜葛呢?”   执明沉默许久,喊了喊她的名字:“云素。”   “啊?”云素回过神来。   执明认真道:“前尘往事,你既放下了,便无需再去多想。”   他说,往后千年万年,我都会顺着你意愿,只要你能开心,怎样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有小天使说昨天的内容没太看懂,稍微梳理一下,阿轻爱上了鹊枝,同时也害死了鹊枝,生死别离的那一瞬,冲动让她放弃了身为蛟族族长的责任,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一心只想随鹊枝而去。她以自己的生命换取和鹊枝魂魄相连,从此往后生生世世共赴轮回,可是相思无法理解这样的做法,她感应到阿轻的危险,匆匆赶至,为了留下阿轻的魂魄,打散了鹊枝的魂魄,让鹊枝永不入轮回,然后将阿轻的魂魄和身体带回了伤魂谷。   相思的本体是“泪痕”,前文提过,那是一种偏激又极端的毒花,可以说相思对阿轻近似疯狂的执念害惨了每一个人,但也因她拨动了命运的□□,曲临烟才会闯天界、闯栖霞,最后遇上了下凡历劫的云素。   至于阿轻的死,这是从大纲还没成型时就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所以你们看,配角栏都没有她的名字(喂喂喂!)。她的第一次死亡是为爱冲动,第二次则是沉睡千年物是人非,得知爱人已魂魄尽散,得知自己当年的一时冲动几乎毁了妹妹的所有,内心痛苦自责,再无力承受一切,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再无意义的生命为曲临烟点燃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焚心劫,是小八的劫,也是曲临烟的劫,正是凡尘一世的绝望,才能让重逢后的她们更珍惜那来之不易的相守。(小声哔哔,我知道肯定有人漏掉了细节,所以我要重点声明:云素没有梳第三下!小八不会消失!)   不管怎么样,从明天起就是第三卷 ,小黑抢亲,重新开始追妻之旅,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感谢在2020-08-27 03:41:34~2020-08-28 00:0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猫大王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猫大王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咸鱼好几个字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卷三:旧时诺   【那一日, 小孔雀没有等到她的小黑蛇。】   【小黑蛇迟了一步,她一直在赎罪,一直在寻找, 一直……在等小孔雀原谅她。】   ***   时光匆匆, 三百年转瞬即逝, 一切的一切,似都与从前没什么不一样。   可只有云素自己知道,三百年间, 她一直重复做着一个梦。   梦里,她是一只心心念念想要历劫飞升的孔雀, 在一个冬日的雪夜里, 四处寻找着一条小黑蛇。   她找啊找, 找啊找,找了很久很久,找到自己都生出了人类的双手双脚,方才远远望见一个人影。   她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 只知是个女子,却仍隐隐觉得那一袭黑衣踏雪而来的画面好美。心中好奇, 促使她追了上前,可她越是去追,那女子便离她越远……   恍惚间, 她听到耳畔有人对她许下诺言……   每每听到那些诺言, 她便会从梦中惊醒, 双眼亦总是湿润的。   凡尘一梦,她早忘得一干二净,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什么东西, 自己一直没能放下。   “又在看人间呢?”   “嗯。”云素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不知何时到来的辞音一眼,笑道,“你怎么来了?”   “今儿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天帝召众仙官去凌霄殿议事,整个天界都冷冷清清的,我就来你这聊聊天咯。”辞音说着,坐到了云素身旁,以灵力打开心眼,透过灵池水镜,镜下层云,望向那冬日的凡间,“白茫茫的,有什么好看?”   “不觉得很美吗?”云素笑了笑。   仙神高居九天之上,向来不见雨雪,正因如此,云素从前独自发呆时,多是看看云、看看星、看看月,亦或是看看天河,看看花神和一众花仙们在天界种下的繁花。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忽然爱上了人间的雪。   许是哪日偶然朝人间望了一眼,便被那满目的白涤尽了心中的愁,从此,每年冬日,便总爱坐在自己的青玉小筑里,透过池中水中,远望人间那雪白的山河。   辞音瘪了瘪嘴:“素素,你真是变了许多。”   “嗯?我与从前哪里不同?”云素不禁疑惑,辞音说她变了许多,她却不知自己与从前到底有何不同。   “不同大了,从前你可不喜红色,我在你院里种朱槿,你还叫我换一种花,说红色太艳了。”辞音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就种在灵池边的凤凰木,对云素做了个鬼脸,“也不知是谁在墨兰那儿见了一株凤凰木,回来后非要我帮忙在她的青玉小筑里栽上一株……”   “我觉得朱槿确实没有凤凰花好看啊,你要一早给我栽这个,我也不会拒绝的。”云素说。   辞音一脸不信:“真的吗?”   云素歪头:“不然呢?”   辞音翻了个白眼,瘪了瘪嘴,道:“那也不知是谁啊,从前总说穿黑衣裳的人都冷冰冰的,没什么人情味,生得再俊俏也能让人失了欣赏的兴致。前阵子,却又改口说:‘别看执明神君总是不苟言笑,其实人真的很好,又细致又体贴。’话里那每字每句,可都是在维护神君呢……”   “那是我从前与执明未曾好好相处过,不知他的好。”云素认真道,“当年我去历劫,他还随我一同下了凡,就是阴差阳错,没能碰上……”   “是啦,知道啦,他随你下过凡,你都说过多少次了?”辞音笑着,似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说起来,你历劫回来也有三百年了,你与神君的婚事可算是提上日程了!我都替你们心急!”   云素面上笑容一滞,忽觉一颗心空荡荡的,似有什么呼之欲出,细细去想,却又发现心底空空如也,沉默许久,才说一句:“没什么好急的。”   辞音问完问题后便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注意到云素的不对劲,此刻听她这般回应,这才回过神来,抿了抿唇,道:“我就是急嘛。”   云素伸手点了点辞音的鼻子,打趣道:“你那么积极,不如替我嫁了吧。”   “说什么呢?我急,是因为等你们的喜酒三百年了!”辞音说着,见云素不太高兴的样子,忍不住小声问道,“素素,你是不是不喜欢神君啊?”   “我……”云素下意识逃避了辞音的目光,思虑片刻后,应道,“我只是觉得,神君不喜欢我……他为何对我好,旁人不知,你还不知么?”   辞音想了想,劝道:“神君现在待你同以前不一样了,我觉得他是真心想要陪伴你,照顾你一生的,而且……两个人在一起,也不一定要如胶似漆,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也没什么不好吧?”   云素刚想说点什么,便听见不远处有两位仙官正愤愤议论着什么,一时好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魔族这三百年来真是愈发猖狂,竟都乱到了冥河西岸,还说什么天界再不撤了奈河灵境的锁魔结界,便要入冥府做客,真是猖狂!”   “猖狂就对了,魔族从三百年前开始便愈发猖狂,不就是因为收了那一向目中无人的玄蛟?这次领头的,不也是那孽畜?她还叫嚣着要和执明神君再战一次,真是不自量力。”   “三百年前执明神君没将那孽畜杀死,真是可惜了。”   “不过是水沟里的长虫,又不是龙,嚣张什么?待明日执明神君再赴地界,怎么都能要了那孽畜的命。”   “可不是吗,哈哈哈哈……”   那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听不清了,云素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   “玄蛟……”   “怎么了吗?”辞音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云素摇了摇头,道:“我听说三百年前,天帝曾让神君前往地界荡平蛟族,不过后来蛟族被魔族保下来了,那玄蛟……还真是命硬。”   说起来,她能飞升上神,实与那玄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不过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她早已记不清那玄蛟的模样,却不知道为何,听到这两个字,心里便有一种十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感……   自云素忘记一切后,执明便再不准仙界中人讨论有关云素历劫的任何话题,就连与玄蛟有关的一切,都再没有带上云素的名字,仿佛云素下凡五百年,从未与那玄蛟有过任何瓜葛。   正因如此,云素对玄蛟的认知,便只剩下两点:其一,她曾于八百年前捅过玄蛟一剑;其二,执明曾奉命去杀玄蛟,却没成功。   辞音见云素没啥不对劲的反应,便松了一口气,随口感叹了一句:“神君又要去地界了。”   “会有危险吗?”   “神君那么厉害,谁能伤他?”   “也是。”云素说着,忽然心念一动,转头望向辞音,问道,“阿音,你说我想跟去看看,执明会答应吗?”   “啊?”辞音不由一愣,伸手抓住了云素的手腕,“你你,你瞎凑什么热闹啊,如今魔族蠢蠢欲动,地界多乱多危险啊……”   “有神君在,怕什么?”云素眨了眨眼,又道,“我们在天上能够望见凡间,却永远望不进地界。从小到大,我都不知道地界是什么样子的,阿音你就不好奇吗?”   辞音皱了皱眉,摇头道:“执明神君说过,地界阴森森的,浊气很重,花儿很少,不是什么好地方。素素,你不是说过‘生命在于静止,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能站着不动,绝不四处走动’吗?”   云素反问:“是吗?我说过吗?”   辞音点头道:“你说过的!”   云素想了想,握住了辞音的双手,睁大双眼,道:“阿音,你说得对,我变了,真的变了!我总觉得,这个天界忽然变小了,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三百年来,这样的感觉在心底是一日强过一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于冥冥之中在召唤我……”   辞音:“……”   “我去找执明,让他带我去看看,这种机会可不多见!”云素说着,起身朝辞音招了招手,“你真不和我一起去吗?”   辞音摇了摇头,正想上前劝劝云素,便见她已化作青鸾,朝北玄宫的方向飞去。   辞音:“……”   罢了,执明神君应该不会答应吧?好不容易将素素从下界带了回来,总不能再送回去让玄蛟见着的。   辞音这般想着,放心了不少,干脆在那凤凰木下小憩了一会儿。   没多久,云素灰溜溜的回来了,辞音睁开双眼,明知故问道:“神君答应你了吗?”   云素瞪了辞音一眼,没好气道:“我早就说过,喜欢穿一身黑的家伙,通常都没什么人情味!”   辞音“噗嗤”笑出了声。   ***   银发女子一袭玄衣,手捧着一盏青灯,缓步走至岸边,将其放入河中,推向远方。   冥河之上,青灯引魂,那是人间很古老的传说。   传说里,只要于冥河点上一盏青灯,故人的魂魄便能寻到归来的路。   只是人死了便会去轮回,哪还要走什么归来的路?不过是对冥府一无所知的人们为哄生者,编出的无聊故事,地界可没有人信这个。   “在有些事上,你执拗得像个长不大的人。”楚月白走至她的身后,道,“一盏灯,还能将她引回来不成?”   “一个念想罢了。”曲临烟应道,“前前后后放了不下千盏,我知她不会回来,却总想将路照着。”   楚月白抬眼望向空荡荡的河对岸,道:“这冥府有牛头马面三千鬼差,相传阎君还能驱策地狱中极凶极煞的恶鬼。你明知天界不会让步,我们更又不可能真乱了这世间轮回的秩序,为何还偏要执意围在这冥河以西?”   “瞎折腾呗。”曲临烟说着,起身道,“我就是听说,三百年前那位玄武神君半个月后便要娶亲了,新娘恰是八百年前捅了我一剑的呆鸟,这不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楚月白心下了然,却又不解:“你还能杀了他不成?”   曲临烟道:“两成把握吧。”   楚月白道:“这点把握,你也敢把人叫来?”   “当日我与他曾有一战,他对我势必轻敌。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我,夺他性命虽难,卸他一臂却是不难。”曲临烟说罢,笑了笑,“素来听闻那呆鸟与玄武神君感情不错,那我便送她一个独臂郎君做为贺礼吧。”   作者有话要说:云素:喜欢穿一身黑的家伙,通常都没有什么人情味。   曲临烟:??????   *感谢在2020-08-28 00:05:22~2020-08-29 05:5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猫大王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寤 2个;咸鱼好几个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爱迷人的反派 18瓶;egozaku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如今这三界, 提到玄蛟,大多人的评价皆是——疯子。   相传三百年前,玄蛟私拐下凡历劫的凤族仙子, 因此得罪天界, 为蛟族招来了祸患, 幸得魔族前来援护,这才使得蛟族未被覆灭。   当时,玄蛟欲投靠魔族, 族中反对之声不曾断绝,她为了坚持自己的决定, 便在魔族的帮助下杀了族中数十个名元老、精英。此举, 使余下族人纷纷吓破了胆, 再不敢抗议半分。   尽管如此,人人皆知当初若非魔族到来,玄蛟必定早已死于天界的玄武神君之手。如今此妖做了那么多年魔族走狗,魔族内乱已平, 她又仗着内乱时为魔族立下的功劳嚣张忘形,竟亲率魔军自妖界借道, 围住了冥河以西,叫嚣着要与执明再决胜负。   “什么再决胜负?怕是想狗仗人势,讨回三百年前丢掉的面子吧?”不少看戏的妖族都这样认为。   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 地界毕竟不是天上那些仙神的地盘, 真要开战, 魔界若是不敌,还可以退回魔界,仙界若是落于颓势,冥府背后便是必须守护的人界, 当真是退无可退。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那玄武神君率众赶至冥河后,玄蛟竟是没有半点嚣张的反应,只是与那执明遥遥打了个招呼,而后两边便陷入了诡异的僵持,一连四日,半点血沫子都没见着。   此等境况,要说完全没有冲突吧,倒也不是。   也不知那玄蛟与玄武神君到底有着何等默契,每日都派一名手下隔岸叫阵,骂得那叫是一个面红耳赤,若不是隔着一条河,只怕光是喷出来的唾沫星子都能将彼此喂饱。   “到底打不打了?”   许多千里迢迢赶来看好戏的妖族都懵了。   玄武神君来前,玄蛟叫得那么凶,怎么玄武神君一来,玄蛟却再没露过面,莫不是怕了?   第五日,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玄蛟已然惧怕之时,玄蛟却孤身一人飞至阵前,凌空立于冥河之上,周身灵力外释,分明看上去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恍若孤高冷艳的神女。东岸的天界之人见了,也不由一愣,眼中满是惊叹。   下一秒,只见那女子眉目中流露出一丝不屑,毫无半分礼数地朝着天界于冥河东岸临时建起的大营高声喝道:“对岸那个王八蛇神君,今日可方便出来与我一战?”   如此称呼,瞬间激得那东岸的天兵天将怒不可遏,一时间乱哄哄地叫骂了起来,仔细一听,也无甚新意,无非就是什么“孽畜”、“放肆”、“休要嚣张”一类的老话,早于前几日听得倒背如流了。   那嘈乱声并未持续多久,便已安静下来,一道黑影自营中飞出,负手立于曲临烟面前,神色漠然,没有半分怒气,只淡淡说道:“我还当你打算这样一直拖延下去。”   曲临烟道:“我这么叫你,你也不动怒,玄武神君当真好脾气。”   执明也不与她多做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道:“天魔两界以冥河为界数万年,曲族长不会真以为自己有本事率领魔族破了那通往人间锁魔结界吧?”   曲临烟略带挑衅的笑道:“哪敢啊,我不过是听闻,神君将要与那八百年前刺过我一剑的呆鸟喜结连理,心里想着我与你二人也算颇有一点渊源,怎么都该送上一份大礼。可那仙界,又不是我想去就能去的,自是只能劳烦神君你亲自跑这一趟了。”   执明冷漠道:“玄蛟,三百年前我已饶你一命,你又何必再自找苦吃?”   “八百年前天帝也说过饶我一命,三百年前却又派你来灭我蛟族,若非魔兵来得及时,你怕是也不会饶我一命吧?还是说,你觉得我该谢谢你当日轻视于我,并没有在一开始尽全力将我杀掉?”曲临烟说着,眼中升起怒火,愤然说道,“我凭什么要你们饶恕?就因为你们神仙高高在上,便可以随意断我生死吗!”   “执明!你以为我还像三百年前一样弱小可欺吗?”曲临烟冷冷说罢,右手向前一伸,掌心幻出乱云长锏,“贺礼早已备好,若不敢上前来取,我便直接在此处送你了!”   话音落,曲临烟脚下幽绿的冥河之水忽被旋起一道数丈水波,化作青色腾蛟扶摇而上,携着一缕血色浓烟,于这昏暗天地中声声低吼。忽然有惊雷穿云而至,顷刻之后,骤雨袭来,一时之间,冥河之畔天地色变。   有人惊呼:“冥河之水汇聚万千怨气,快运灵护体!”   万千落雨划过肌肤,竟如遇针扎,惊得数千魔族与天兵天将皆撑起灵力护体,随即朝着对岸敌军冲杀而去。   天、魔两军交锋之时,只见那半空的执明滴雨不沾身,稳稳向前迈出半步,沉声道:“不自量力!”   古籍曾记——北方壬癸水,卦主坎,其象玄武,水神也。   在玄武面前御水,无异于班门弄斧,可笑至极。   风云色变间,他面不改色,略一抬手,便将那倾盆之雨扭曲成根根水柱,众人皆惊之时,只见他掌心举起灵力,反手一覆,水柱瞬时凝冰,下为削尖之刺,略微倾泻,朝那冥河青蛟疾速飞而去。   曲临烟挥动手中长锏,暗红之雾自乱云锏尖涌上天边乌云,引落雷击向青蛟。一阵刺目的光线照亮了昏暗天地,冥河青蛟似睁开了一双血色瞳眸,将周身暗红之雾震开,把那十数冰柱阻绝于十米之外,下一秒,雷电触上根根巨柱,将其尽数击得粉碎,青蛟自碎冰中飞出,呼啸着冲向执明。   执明后退半步,右手于身前画出法印,灵光看似微弱,却在被他向前推去的那一刻,立起一个巨大的青色屏障,将那冥河青蛟阻绝于数米之外。   顷刻之间,执明脚下冥河之水忽然异动,仿若藤蔓一般向上极速攀伸延,一下便缠上了他的脚踝,水藤生刺,却如何都无法刺入他皮肉半寸。   执明略微皱眉,聚灵于左掌,向前用力一推:“破!”   那一瞬,一股巨大的灵流排山倒海般朝那身前青蛟涌去,青蛟瞬间碎作万千青色水珠,却不曾坠落,而是凝留于那半空之中,化作飞针,尽数飞向曲临烟。   “终于肯认真了?”曲临烟咬牙冷笑,驱血雾向前一挡,将那飞针尽数击落,自己则冲至被束缚的执明面前,抬起手指双锏,由上而上狠狠砸去。   可下一秒,那本束缚着执明的水藤竟已牢牢拴住了曲临烟的手腕,藤上尖刺几乎是在瞬间刺入了她的肌肤,鲜血自伤处溢出。   执明抬眼,透过那一层暗红之雾望向曲临烟,见她含泪的血红双眸中满是戾气,不禁想起三百年前,她那副遍体鳞伤亦不愿退让半步的样子。   一瞬的恻隐之心,令他伸出右手,忍痛穿过那层已然失控的血色毒雾,将已然腐烂的指尖轻轻点上了她的眉心。   “净。”   灵光自她眉心绽开一朵夜昙,四周血色毒雾都于那一刻被吸入其中。   花开只一瞬的洁白,便已化暗红血色,片片凋落。   那一刻,曲临烟眼中深不见底的戾气,竟伴着那血色花瓣如烟散落,最后于这晦暗的天地间彻底消失无踪。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曲临烟眼角扬起一丝笑意:“神君这是要渡我吗?”   “回去吧,你不是我的对手,遑论与天相争?”执明低声劝道,“那些被天界世世代代阻于冥河,一辈子都不曾踏出过地界半步的魔族,并给不了你想要的一切。”   曲临烟淡淡一笑,反问道:“为什么不杀我?三百年前,三百年后,你都想留我一命。”   执明不语,正欲施法将眼前妖女推开,视线却忽然黑了一瞬。   再睁眼时,只见天的尽头,一只紫凤远飞而去,背影寥落,却偏偏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云霓……”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挽留,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不,云霓早已不再。   再回神时,冥河不见、仙魔不存,天地之间唯余一片无边血色,那明明被他束于身前的曲临烟也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他警惕转身,下意识运灵护体,却发现自己竟连一丝灵力都无法催动。   执明不禁皱眉:“梦境?”   “还不算太笨。”曲临烟勾起唇角,望着手中纯白色的飞梭,掩唇笑道,“以我之力,破你护身灵力尚且不足,可惜,三百年前我便从你眼中看出你并不想杀我,想不到三百年后,我稍施伎俩,你便真入了套。”   执明垂眼望向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心下了然:“你体内竟有泪痕之毒。”   “是啊,若非如此,我又如何攻破神君的心防,将你拉入我的梦境呢?”曲临烟说罢,抬起右手,轻而易举便已隔空扼住了执明的咽喉,咬牙道,“执明,你们神仙不是一向都很了不起么?现在不一样了,这里的一切都由我来主导,我是这里唯一的神!现在,你还觉得我不是你的对手吗?”   执明却似没事人般,静静闭上了双眼:“神魂不惧梦境之力,你无法在梦里弑神,甚至不可能伤我分毫。”   曲临烟不信,正欲下狠手,却发现手上力度每多一分,梦境便离崩毁更近。   难道,真的没有人可以在梦境弑神……   她偏不信!   伤不了他的身体分毫,那么元神呢?   泪痕之毒,可将人心底至深伤痛强至千倍万倍,她就不信,天神的内心没有弱点!   “我倒要看看,执明神君口中的云霓,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美人。”曲临烟说罢,掌心覆于执明额间,一阵黑红灵雾顷刻将两人裹挟其中。   那一刻,万千记忆碎片入了曲临烟的眼帘。   龟蛇玄武乃四象之一,修炼成神至今,早已过了不下万年光景,所历岁月尤为漫长,曲临烟却偏在那沧海桑田的变幻之中,一眼望见了自己魂牵梦绕三百年的那抹倩影。   她于云海间蓦然回身,笑着挥了挥手,一袭青衣随风而起,只一瞬,便已胜过万千风景。   “我不知你还活着……”   曲临烟痴痴向前半步,想要伸手触碰,眼前虚影却是一触即碎。   “那个……我听人说,神君曾随我一同下凡历劫?”   “神君和以前不一样了,北玄宫好像也没有以前那么冷清了。”   “神君对我这般好,我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执明,执明……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执明……”   为何,全是他……   为何你的眼里全是他,为何你总是叫着他的名字……   我呢,我算什么?我们的诺言又算什么!   一瞬的心如刀绞,使得梦境瞬间崩塌。   执明睁开双眼,双手结印,御水如牢,将曲临烟重重困住。   可下一秒,曲临烟倏然睁开一双血目,似是血狱中爬出来的杀神。   “她是我的!”她咬牙说着,忽拼尽全力挣开那强大的束缚,五指化为爪刺,直直抓向执明心口要害。始料未及的激烈反抗,让他一时不及反应,仓促间侧身躲避,避过了要害,却被刺穿了左肩。   “还给我!”她近似癫狂地说着,利爪自执明肩头抽出,连皮带肉扯下一块肩骨。   那个与她盟过誓约之人,是生是死,都只能属于她一人。   只要她还剩一口气,便谁都不可从她身旁将其夺走!   执明咬牙捂住肩头那已染毒的血窟窿,面对曲临烟几近疯狂的进攻,只守不攻,步步退让。   久攻不下,曲临烟愈发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泪痕之毒无法控制他的神志?难道,他的心里真就无悲无忧吗……   “玄蛟,适可而止!她不想杀你,不代表我不敢杀你!”   她不想杀我……她心里还有我……   一瞬的失神,让曲临烟攻势顿了些许,执明反手扼住她的咽喉,冷冷说道:“玄蛟,泪痕花之毒对我无用,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带着这些魔族立即撤离冥河。你若想死在此处,从此与她永不再见,我亦可以成全!”   曲临烟:“……”   执明:“你想清楚了!”   曲临烟第一次在执明眼中看见了杀意,三百年间为她除去了所有障碍的泪痕竟都无法侵蚀他的神志,她失去了自己最为依仗的能力,理智告诉她,此时此刻,自己只能妥协。   执明见曲临烟双眼逐渐恢复理智,眸中也泛起一丝退意,便于瞬间松手,将她重重推开。   “她是我……拜过堂、圆过房的妻子,我定会将她带回地界!”曲临烟吃痛地捂住胸口,紧锁眉头,咬牙说道,“这一次,我一定护得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讲个笑话,小黑眼里的别人:山鸡、火鸡、呆鸟、王八蛇。 小黑眼中的自己:蛟族最最最最强强强强强的玄蛟曲临烟是也!   那个,昨天没更,是因为实在太卡了。打斗是真的很难写,写写删删,总是不能满意,卡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大家连续喊了一周的虐了,其实我写着也心疼,我发誓,真的马上不虐了。小黑现在能耐了,要不是执明少了半拉幽精,已经被她干掉了,绝对的虽败犹荣。这一战后,执明认可了小黑的实力,也能放心把云素交给她了。明天小黑就接媳妇回家,好不好!   *感谢在2020-08-29 05:52:32~2020-08-31 02:4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猫大王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猫大王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水浮萍、咸鱼好几个字、km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麦 80瓶;shawXroot 50瓶;世界 40瓶;白羊座的喵星人 6瓶;撒花机器壹号、3441811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魔界与天界于冥河之畔的那一战, 开始的快,结束的也快。   玄蛟到底是“不负众望”败给了天界的玄武神君,最终不得不率众原路退回魔界。   只是这其中, 有一个许多人都预料不到的地方, 那便是三百年前在玄武神君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玄蛟, 竟于三百年后将其伤得不轻。   那日,在场所有仙神妖魔皆亲眼所见,玄蛟确确实实破了玄武神君的护体灵!   当时天地骤亮, 似有洁白之花于顷刻绽放后凋零入浑浑天地,那一瞬, 玄蛟与玄武神君的打斗似是忽然停滞, 时间仿佛在他们身上凝固了一般, 数秒过后,玄武神君原本坚不可摧的护身灵便已被破。   没有人知道那几秒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一只修行三千年的蛟族妖精,破了万年神兽玄武的护体灵, 已是不可思议,更何况在那之后, 玄蛟竟还招招紧逼,将那玄武神君打得十分狼狈。   此战于玄蛟而言,绝对是虽败犹荣, 至少三百年前丢光的面子, 现在算是讨回几分了。   只是无人知晓, 在曲临烟的心里,这一仗是输是赢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在执明的记忆中,看到了三百年来让自己魂牵梦绕的那只小孔雀。   青鸾上神云素, 八百年前曾下凡历劫,恰对得上傅小八的年纪,只可笑这本是稍稍打听便能知晓之事,她却偏偏从未做此联想。   只因她一直以为,那场血祭早已让傅小八彻底魂飞魄散,再无法返回天界,就这般蹉跎了三百多年。   曲临烟:“玄武神君的大婚,我要喜帖。”   楚月白翻了个白眼:“曲临烟,我怀疑你在和我开玩笑,你明知道天界是不可能给妖魔两族发喜帖的。怎么要?从哪要?”   “我可以确定王八蛇的未婚妻就是小八!”曲临烟蹙着眉,眼里满是害怕与不甘,“我一定要把她带回来,我要问问她,为什么三百年来不曾托人给我送过半点消息,为何能如此轻易地将我放下,与别的男人谈婚论嫁……”   楚月白不禁沉默,数秒后,她摇了摇头,无奈道:“真是拿你没办法,你若在地界找那玄武神君大婚的喜帖,肯定是没有的。不过人间住着诸多散仙,有仙籍无仙职,一般来说,天界若有喜事,不管他们去或不去,都会礼貌性发份请柬过去的。”   曲临烟闻言,不禁陷入一阵沉思。   ***   执明回来时,受了不轻的伤。   云素在为他处理伤口时,发现他左肩的肩胛骨碎裂,肩峰被人拆去一半,整条手臂都失去了动弹的能力,不由心惊。   只是执明显然对此不太在意,又不是断了手臂,以他的修为,再生两块肩骨,满打满算也用不了多少时日。   可尽管如此,私底下相处时,辞音仍会为执明抱不平。   “那玄蛟真是可恶至极!三百年前,神君想杀她便易如反掌,却偏留了她一命,如今倒好,她于冥河之畔叫嚣都算了,竟还这般重伤神君!”   云素双手托着下巴,道:“那玄蛟很是嚣张嘛,我听回来的人说,她管执明叫王八蛇,管我叫……叫呆鸟。”   辞音捏着一双小拳头,愤愤锤了锤小石桌,道:“真是目中无人!还好素素你……”话到一半,想起有些事不能说,不由一顿,半天没见下文。   “嗯?”云素茫然地看了辞音一眼,好奇问道,“还好我怎么?”   辞音眨了眨眼,道:“还好你当年刺了她一剑,提……提前解气。”   云素“噗嗤”笑出了声:“还能提前八百年解气的?”   辞音只抬眼望了望天边云海,道:“不知不觉三百年了,真好,你与神君就要成婚了。”那个人,也终于要来了吧……   云素见辞音似有心事,不禁问道:“阿音,你在想什么呢?”   辞音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嘻嘻哈哈地转移起了话题。   不知不觉,时间一晃便过去了半个月。   执明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左臂已能小幅动动,这是好消息,至少在大婚之日,新郎看上去不会像个残疾人。   大婚之期将至,喜帖早已送予各路仙神,随着许多人间散仙分沓而至,天界也比往常热闹了许多,就连那平日里无比冷清的北玄宫,也在辞音的帮忙下被布置得分外喜庆。   只是云素也不知道为什么,越是临近大婚,她内心的焦虑便是越深。   她隐隐觉得,那三百年间于她梦中反反复复出现之人,对她而言,应该十分重要,重要到仿佛早已经刻入骨血,融进了三魂七魄,就算忘记,也无法全然割舍。   也不知是哪儿的规矩,偏说婚前三日新人不便相见,云素本想去北玄宫为执明换药,却被北玄宫那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几个小仙娥连哄带赶地逐了客,一时无奈,只得独自回去。   可就在那回青玉小筑的路上,她恰见着辞音满目欢喜地领着一人朝北玄宫而去。   那人一袭红衣似借晚霞而裁,面容清隽,眉目如画,容貌美得任女子见了都会嫉妒,却偏生是一个妖。   “阿音!”云素迎了上前,见那人一直望着自己,一时感觉有些不太自在,“妖精怎会出现在天界?”   “素素,这是傅灼尘傅大哥,他是你……”辞音下意识抬眼看了一下傅灼尘,见他不动声色将目光移向了别处,不再望着云素,一时心下了然,忙改口道,“是你家神君在人间的旧友啊!”   执明的旧友?为何……她会觉得如此熟悉?   就像……像是梦中曾经见过。   云素不禁将此妖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其腰间系着一块玄武之形的玉佩,这才再次开口道:“我曾听闻,此玉佩为霜天琼玉所琢,是上一任天帝赠予四象神兽之物,青龙孟章、白虎监兵、朱雀陵光与玄武执明各执一块。他能将此物赠予公子,想来必是与公子交情匪浅。”   傅灼尘淡淡应道:“借的,要还。”   这话说的,真叫人不知如何回应。   云素尴尬了片刻,忽抬眼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傅灼尘道:“我不过是一介凡尘小妖,不曾与上神见过。”   云素摇了摇头,执拗道:“可我看公子总觉十分眼熟……”   傅灼尘沉默片刻,道:“上神平日都用这种法子与人搭讪?”   云素一时语塞,捏着拳头憋了半天,方才愤愤说出一句:“你这妖精说话怎如此无礼!”   话音落,便与两人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远远离去。   辞音望着云素的背影愣了数秒,回头之时,咬了咬唇,想要对傅灼尘说点安慰的话,可思考了半天,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云素和执明的成婚,傅灼尘一定会来,可如今真将人盼来了,却又忽然觉得还是别来的好。   那个曾经让他在乎到愿意用性命去保护的傅小八早已不复存在,就算来此喝一杯喜酒,也不过是徒添伤感。   ……   大婚之日,辞音于青玉小筑中伴着新娘梳妆。   忽不知为何,云素碰落了桌边木梳,辞音愣了半晌,才堪堪回过神来。   “太不小心了。”她弯眉打趣着,手指轻轻一勾,将木梳收回手中,“放眼天界,也就执明神君愿由着你这马虎大意的性子。”   那一刻,她看见云素皱了皱眉,目光游离许久,方才说出一句:“阿音,我不想嫁了。”   “为什么呀?执明神君对你多好啊!除了他,还有谁能这般对你?”   忽然间,辞音看见云素的眼中有泪,精致的妆容虽明艳,眸色却已不知在何时变得暗淡。一切仿佛回到三百年前,她最好的朋友自下界历劫而来,人活着,心却死了。   辞音不禁随云素一同红了眼,她缓步上前,张开双臂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止不住地感到心疼。   可云素与执明早有婚约,哪怕那婚约从不曾经过她的同意,她也终要盖上喜帕,坐上那前来迎亲的花辇。   辞音光脚行在花辇的最前方,手捧一团红色灵光,脚下行过之处,杜鹃花绽百里,绵绵如海,映出天地一片红。   这是她能送云素唯一的祝福,惟愿今日迎娶云素之人,心间爱意绵延如这百里杜鹃,余生永不负她分毫。   ……   “你不能进去!”   “瞎了?看不到喜帖?你们天界怎么回事?玄武神君亲自盖印的喜帖在此,这都不让进,它是废纸啊?”   “你是妖族,要进也可,但要待我先去通报一……诶!你不能这样硬闯!你……”   曲临烟一路横冲直撞,不知吓坏了多少修为不高的小仙。   一只妖精在没人引路的情况下大摇大摆地奔走,这若换在平日,早已惊动整个天界。   可今日稍有修为的仙神都去了北玄宫,一些小仙见此妖手持喜帖,自是什么都不敢说,也什么都不敢问,只敢望着那快得惊人的背影愣愣出神。   曲临烟顺着杜鹃花海一路朝着此时此刻天界中仙气最为密集之地赶去,终是赶在花辇落地的那一刻,惊动了北玄宫内外所有仙神。   怎么有只不请自来的妖精?   一时间,无数双诧异的目光望向曲临烟,曲临烟的目光却凝视着那刚被执明从花辇上扶了下来的新娘。   无名怒火在那一瞬于心底熊熊燃起。   分明是她的妻子,怎能为旁人穿上嫁衣?   有人后知后觉将她认出,不由惊呼:“玄蛟!她是玄蛟!”   曲临烟并未给天界众人任何反应时间,只凌空而起,双手结印,只见一股邪风携着森冷寒气,报复似的将那满目红绸吹乱,桌桌酒宴尽数掀翻。   “大胆玄蛟,竟敢于天界放肆!”   “寒气有毒!”有人分外警惕,却终究是提醒得晚了一些。   不过泪痕之毒再怎么蚀心入骨,也终究需要灵力操控,根本不可能于顷刻间影响那么多仙神的心智。   曲临烟不敢托大,只借着织梦梭之力,让所有接触寒气之人的意识在那一刻模糊了片刻。   片刻后,众仙神回过神来,只见那妖女已将不知何时陷入了昏迷的云素上神搂入怀中,摇身化出原形,腾飞而去。   玄蛟这一来一去,只在刹那之间,没有伤人,却是劫走了新娘。   可绑走的虽是新娘,新郎却是半点不急,从头至尾漠然旁观,甚至连手指都没有抬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新娘与他没有半分关联。   一时间所有来客皆愣愣望向执明。   此情此景,不帮忙追吧,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帮忙追吧,又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   “神君,云素上神她,她她……”司命在一旁结巴了半天,忽拍了拍脑门,如梦初醒道,“神君当真是神机妙算,小仙佩服,佩服!”   执明看了司命一眼:“佩服什么?”   “刚被劫走的,应该是一个假的青鸾上神吧?”司命说着,摇头笑道,“神君这般淡定,定是如此!”   “哦!”司命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恍然大悟,各个称道执明神君神机妙算。   执明静待眼前众人将马屁拍完,才开口应道:“司命好会说笑。”   “这……”司命一时面容有些扭曲,众仙神的表情也变得尴尬了起来。   执明回身望向那一片狼藉,沉默许久,方淡淡说了句:“罢了。”   话音落时,他转身换回一身黑袍,一挥袖,四周红绸染墨,杜鹃枯萎。   一场婚礼成了闹剧,当所有宾客散去,辞音拽着傅灼尘陪自己找到了正在后院煎茶的执明。   辞音上前两步:“神君,我……我不明白。”   执明问:“不明白什么?”   辞音忽然红了双眼,不知怎么应答。   傅灼尘沉默片刻,道:“她早已忘了前尘,如何还回得去?”   执明反问道:“那她忘干净了?”   辞音与傅灼尘相视一眼,竟是哑口无言。   “若当真忘得一干二净,我扶她下花辇之时,她的袖口,便不应是润的。”执明说着,闭目轻叹了一声,“于她而言,就算真的回不去了,留在此处,也是煎熬。”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到此为止,楔子里的伏笔全部回收完毕。   *感谢在2020-08-31 02:46:35~2020-09-01 06:3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猫大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9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爱迷人的反派 18瓶;凌泡君 5瓶;yy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云素总感觉老天爷和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她是不想嫁给与自己有婚约的执明, 是有千百般的不情愿但碍着姐姐的遗愿一直未能说清,是在对执明没什么男女之情的情况下选择了闷声上花轿。   如此想来,她确实不是什么好鸟, 但这也罪不至死吧?   若是除去凡间历劫那五百年, 她已有一千八百多岁, 可这一千八百多年里,她从未想过在天上咸了如此之久,简直堪称与世无争的自己, 竟会在大婚之日被一只臭名昭著的妖精掳回老巢,关在了这个昏暗的石窟里。   更可怕的是, 那个妖精是她八百年前狠狠刺过一剑的玄蛟, 且三百年前, 执明还曾亲自前往地界将其重创。   如今此妖将她捉来,只怕是要将新仇旧恨一并算在她身上了……   可恨那妖精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封住了她全身仙力,不止如此, 竟还收走了她身上包括朱钗在内的所有锋利之物,一直留在此处等她醒来, 欲对她行不轨之事。   她哪能让自己一身清白毁在一个妖精手里,更何况那还是一只女妖,她还从未听闻女子之间竟还能行此等房事, 自是羞愤得拼命挣扎。   喊归喊, 推归推, 那时的她却是心如死灰,害怕得感觉自己一生都已经完了。   不夸张的说,当时那情况,她真的就连事后自己要如何自尽, 死后又会被丢往何处曝尸荒野这种问题,都提前在脑内粗略思考过了。   她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在玄蛟的魔爪之下完好无损。   按理来说,那些歹毒的妖精都是任受害者喊破喉咙也不为所动的存在,可那妖精偏就收了手。   玄蛟说:“我活着,我记得,那些誓言怎能作罢?”   她还说:“我不会放你走,也不会勉强你。我会等,等到你想起我,等到你如从前那般对我心甘情愿……”   那一刻,云素看见玄蛟的眼中满是痴念,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便已如飞鸟掠过平静湖心,有意惊起湖底暗涌,令人无处可逃。   玄蛟走后,云素蜷缩着身子,静静靠在那有些湿冷的洞壁上,似努力想要记起什么,却不管如何顺应心里那一丝悸动,都无法回想起自己与玄蛟之间哪怕一分一毫的联系。   三百年来她所记得的一切,无非是一场梦境。   梦里,只有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零碎的片段,以及想要看清,却永远无法看清的模糊面容。   若是重要,怎会舍得忘记?   可若真不重要,又如何久久留于梦中,无法摆脱……   那一夜,伴她入眠的,除了身后冰冷的洞壁,便只剩心间如何都理不清的思绪。   次日,云素于睡梦中转醒,四周的一切仍与昨夜睡前一模一样。   很显然,老天爷与她开的玩笑并不会因为梦醒而轻易结束。   她还处于那间于石窟中布置出来的洞房,四周还挂着红绸,桌上地上也还是未能燃尽便已早早熄灭的红烛,屋内陈设与昨夜无异,就连摔落在地的碎凤冠都没有挪过半分位置。   而她的身上,依旧穿着那原本华美,却于昨夜被玄蛟撕得破破烂烂的嫁裳。   她想为自己换一件衣裳,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衣不蔽体,却无奈周身灵力被锁,最简单的变幻之术都使不出来。   到头来,只能像之前一样,紧紧抓着前襟的开口处,捂着衣裳遮不住的左肩,蜷缩在床角,不知所措。   随着一阵很轻的声响,出口处的结界被人打开,云素被吓得不轻,下意识向后缩了几分。   曲临烟刚进屋便见云素这般反应,一时哭笑不得:“上神是要把自己嵌墙里吗?”   云素皱了皱眉:“我警告你啊,不要过来,不然我……”   曲临烟反问道:“不然怎样?”   云素不由一愣。   对啊,不然怎样?此处是玄蛟的地方,叫肯定是不管用的,还有什么可以威胁一下吗?   云素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曲临烟竟也给她时间思考,拂袖撤去了四周的红绸红烛,不紧不慢于石桌旁坐下,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云素。   三百年未见,容颜依旧,就是变得清瘦了一些,莫不是天界伙食不太好?   曲临烟这般想着,忽见云素捂着前襟,以一种并不怎么优雅的姿势,小偷小摸地爬到了床边。   “你做什么?”曲临烟随口一问,却见云素猛地抬眼瞪向了她。   那小眼神儿,竟有几分誓死不屈的凌厉,瞪得她下意识想   要开口道歉。   可就在下一秒,云素伸手一把抓起了地上破碎的凤冠,不知哪来的力量,掰下了半片金制凤羽,将那有几分锋利的断口对准了自己那白皙的颈子,结巴道:“士,士可杀,不不可辱!”   曲临烟见云素这般,瞬时气不打一处来:“好啊!这是要为那王八蛇守贞啊?”   “什么王八蛇?那分明是神兽玄武,你这妖精怎这般……”云素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眼睫低垂,下意识躲闪着曲临烟的目光,却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贞烈之言,便被曲临烟用什么东西砸了一脸,吓到“啊”的一声闭上了双眼。   曲临烟砸过来的东西软乎乎的,一下便从她头脸上滑了下去,搭在了腿上。   她缩了缩清瘦的肩,怂兮兮地睁开了一只眼,只见腿上搭着的,是一套干净的衣物,不禁睁开了另一只眼,诧异地望向了曲临烟。   曲临烟却只是起身用手于桌面一拂,留下了今日特意早起为云素准备的餐食,便不高兴地转身离去。   云素呆愣了许久,才低头捡起那套衣裳,换下了身上破烂不堪的嫁衣。   衣裳是黑色的,穿起来并不合身,想来是曲临烟的衣物,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云素拖着于她而言稍微长了一些裙摆,光着脚丫走到梳妆台前,梳理了一下散乱的长发,而后回头望向了桌上十分丰盛的饭菜,眉眼中不禁透出一丝嫌弃。   神仙食的都是玉树之果,饮的都是无根之水,可瞧不上下界的五谷杂粮。   “这些东西怎么能吃呢?”   可就算是上神,失了法力便无法减缓体内能量的流失。   没多会儿,她的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   “……”云素又一次抱膝缩在了床上,倔强道:“不吃不吃,怎么能向妖精妥协,怎么能吃玄蛟的东西呢?被她知道了,多丢人啊……谁要吃这种下界食物!”   她闭上了双眼,想让一颗心静下来。   可心静了,肚子却是静不下来,没多会儿便叫一次,闹得她格外心烦意乱。   云素忍不住睁眼,顺着屋内残留的微弱灵光向桌上已经放凉了的“五谷杂粮”望去。   好饿啊……   她抿了抿唇,小声道,“要不,吃一点点吧……”   一样就吃一点点,自己就不饿了,玄蛟也不会发现,不丢人的!   云素这般想着,提着裙子走到桌边坐下,用筷子夹起了一小块糖醋排骨,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送入了口中。   下一秒,云素的双眼忽然亮了几分。   原来下界的食物,竟比天界好吃那么多……   难怪,梦里总有个声音告诉她,做神仙没什么好的,当妖精才更自在快活。   她看向其他几盘菜和好看的糕点,忍不住用力吞咽了几下,拿起筷子一一尝试了起来。   就这样,一桌子的菜和糕点,被绝不吃“下界食物”的云素上神吃了个一干二净。   “完了……”在满足了口腹之欲后,云素怔怔望着桌上那一个个干干净净的餐盘,顿时伤透了脑筋,不住悔恨道,“我怎么就这么能吃呢?”   如今她受困于此,还受美食诱惑,当真是一点气节都没有,到时再见那作恶多端的玄蛟,哪里还抬得起头……   “不可以这样下去的,下一次,一定不能再妥协了!”   话是这样说,可当曲临烟再次送来美食之时,她还是忍不住尽数吃了下去。   好在曲临烟并没有因此笑话她,甚至每次来此都不再对她说任何话,只是默默收走空盘,再留下新的餐食,而后转身离去。   除此之外,也就最多等入了夜,过来送上一盆热水供她洗漱。   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有三日。   第四日,曲临烟将云素带出了那个昏暗的石窟房,穿过陌生而错落有致的水下溶洞,通过一股暗流入河,又于河面破冰而出,带她重见了天日。   洞外的天地正是白雪皑皑,云素裹紧了曲临烟为她准备的大氅,一步都不敢落下地跟着曲临烟:“喂!玄蛟,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曲临烟没有回应,只沉默地在前方领路。   云素皱了皱眉,不再追问,如今她身上没有任何法力,地界又随处都是妖魔,若想活命,便只能一直跟着这个将自己抓来此处的妖精。   只是她本身不好动,体质向来不怎么好,失了一身灵力,走起路来脚疼不说,还没走多远便开始大喘气。   “诶……玄蛟,你,你能不能慢一点……”云素俯下身来,双手撑着膝盖,额间全是汗珠,“我走不动了。”   曲临烟一时无言,沉默片刻,转身走回了云素身旁,伸手将她拦腰抱起。   云素被吓得失声惊叫,一双手下意识牢牢勾住了曲临烟的后颈,嘴里却喊着:“你做什么!你快放我下去!”   “你确定要下去?”曲临烟说着,双手向前一倾,作势要将云素摔下去。   那一瞬的失重感,吓得云素连忙靠入曲临烟的怀中,闭嘴摇了摇头,一双眼受惊似的眨个不停。   本来也脚疼,少走点路不是坏事。   反正累也是累这可恶的妖精,谁让她这般囚着自己,活该累一累才是。   再说了,这妖精怀里挺暖的……   云素这般想着,不禁往里又多靠了靠。   曲临烟见云素那一副认了命的乖巧模样,想起这几日自己做的饭菜都被云素吃得干干净净,嘴角又止不住上扬了几分,前几日心里的阴霾也似被拨开了一般,心情瞬间好许多。   她抱着云素于这白雪覆盖的山间缓步而行,没有用法术,也没有使轻功,似是挺享受这样的感觉。   云素于她怀里靠着,什么话都不敢说,乖巧得像个孩子。   两人就这样走了许久,最后竟来到了一片竹林。   竹林深处,有竹苑。   云素不由得目光一怔——眼前的一切,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从前你总说,只要是和我在一起,去哪里都好,我却知你最喜欢的地方从来都是无忧谷。可我得罪了天界,又脱离了妖族,实难带你回去。”曲临烟将云素放了下来,抬眼望向那林中竹苑,出神道,“我知你一定会回来,所以用三百年的时间,在此处种下了这片竹林。”   “只要你愿意,从此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曲临烟说着,低头望向云素,目光尤为温柔,“我会护着你,让你可以像从前一样,做一只山林里最最无忧的小孔雀。”   “那,那真是谢……谢谢你啊。”云素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管理自己的表情,眼角微微抽搐了几下,认真纠正道,“可我不是孔雀,是青鸾!”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从曲临烟的嘴里纠正品种一事,无论前世今生,某吃货都是十分执着的。   别问为啥那么轻易就听话了,刻在三魂七魄里的依赖是变不了的。   *感谢在2020-09-01 06:32:36~2020-09-02 04:3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水、雪代夜歌、猫大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尘指 62瓶;雪代夜歌 10瓶;钟杉抒鹤夜_哈璘玥 5瓶;撒花机器壹号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伤魂谷不只是一条山崖裂谷的名字, 四周连绵的山脉、茂密的山林皆被划入此处。   曲临烟虽带云素离开了蛟族的水下溶洞,却仍未带她离开伤魂谷。   非但如此,曲临烟还在竹林外围布下了一层结界, 外面的人看不进来, 里面的人走出不去, 完完全全断了云素想要逃跑的念头。   曲临烟嘴上说的好听,什么“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啊,什么“我会护着你”啊, 什么“你还是那只最最无忧的孔雀”啊。   呸呸呸,骗鬼呢?   她若不是在大婚之日被这家伙敲晕了绑过来的, 怕是真要被这一番话感动了吧?   反正云素算是看明白了, 现在的事实就是, 她依旧被那个自称与她有一世情缘的曲临烟软禁着。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从一个不见天日的水下小黑屋,到了一片能看见日升月落、四季风景的竹林。   曲临烟走后,云素将这不大的竹苑逛了一圈, 当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两人居住生活绰绰有余, 给人的感觉也很是闲适。   其实,云素第一眼看到此处时,总觉得有些眼熟, 但此刻细细一看, 又发现那种熟悉感不见了。   感觉这种东西, 就是那么飘忽不定。   就像她从前在天上总向往人间的雪,远远望着都觉喜欢,可如今到了地界,却又不喜欢了。   其实都是雪, 地界与人间并没什么区别,可偏偏失了灵力,她才知道这下界最最洁白的东西,原是如此的冰冷,冷得她都不想靠近,还谈何喜爱?   唯一万幸的是,曲临烟虽封住了她的灵力,却为她准备了烤火的暖炉,十分厚实的床褥和衣物,最后再给每间屋子的门窗都布了一层挡风的灵力。   这一来,至少缩在屋子里还是暖和的。   反正此处被曲临烟封得死死的,想来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既然曲临烟一时半会儿没有强迫她的意思,姑且安心住下,等待有人来救自己,也并无不可。   云素一个人独处惯了,别的不行,消磨时间的本领向来都是一绝。   她见竹苑的小书房里放了一些破旧的人间话本,反正也闲来无事,便干脆就着暖炉,坐在书桌边翻读了起来。   这些凡间人编纂的故事在天界少有流传,云素看得也是津津有味,一个故事看完,便已不知不觉到了日落之时。   炉中炭火将要烧完,云素起身找到书房角落的箱柜拿了新炭,又将烛台点燃,换了一本故事,坐回书桌旁继续看了起来。   竹苑外的竹篱门忽然被人推响,云素下意识抬头向外看去,只见曲临烟提着一盏画竹的圆灯,于夜中顶风雪而至。   她未用灵力护体,长衫沾雪,似墨画染白,循着烛光进屋之时,低眉掸了掸身上的雪,又无意将被风吹乱的银丝撩向身后,似借了月色的皎洁一般,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片刻失神后,云素心虚地收回目光,低头继续看手里的话本。   曲临烟走入屋中,站在一旁看了一眼云素手里的话本,不禁笑道:“这是你从前最喜欢的故事,那时我身受重伤,连话都无法说,你以为我是一只不曾见过世事的小黑蛇,便一遍又一遍地将这故事讲予我听,不停告诉我,你既救了我,我就得报恩的。”   “我……”云素皱了皱眉,将话本反扣在书桌上,双手摸了摸膝盖,道,“这故事我看得差不多了,写得一点都不好……”   曲临烟道:“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好就是不好,前世的救命之恩,今生方还,时间过去那么久,谁又还记得谁,谁又该痴念于谁?不过是一厢情愿,扰人清净罢了。”云素说着,别过头去,继续道,“再说了,因获救而以身相许,本就是错的,两个人的感情,难道该被恩情左右吗?”   曲临烟一时哑口无言,望着云素沉默许久,道:“上神倒是通透,将前世今生分得如此清楚。”   云素下意识偷瞄了曲临烟一眼,见她眼底满是失落,竟生出几分不忍:“我,我……”   曲临烟见云素半天说不出个下文,便几步走到了云素的身旁,伸手勾起她的下巴,道:“我便是一厢情愿,扰人清净了,你又能如何?”   云素连忙起身后退数步,羞愤道:“玄蛟!你莫要欺人太甚!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曲临烟眼中忽起怒火:“我若真要欺你,你现在便不会在此处,而是在我蛟族灵洞之中,全身瘫软地躺在我的床榻之上!”   “你!”云素不禁皱眉。   “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点,我尊重你,与你是不是天界的上神没有任何关系,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我可不是什么好妖,激怒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曲临烟冷冷说着,甩袖转身,摔门离去。   云素心神未定地站在书桌旁,怔怔望着曲临烟远去的背影,也不知为何,心底忽就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夹杂着身处危险之地的惶恐,扰得她心乱如麻。   就在此时,曲临烟忽然去而复返,吓得云素连忙又绷起神经,警惕而又愤怒地死死将她瞪着。   曲临烟回瞪了她一眼,拂袖留下一个精致的多层提盒,而后再一次转身摔门离去。   云素愣愣看了一眼那被连摔了两次的门,又下意识目送着曲临烟真正离去,这才低头看向书桌上正散发着香味的提盒。   提盒共有四层,最上面一层是切好的各式水果和一碗米饭,第二层是糕点和甜汤,最下面两层,则是菜品。   明明已经那么生气了,却还是将吃的留了下来……   其实曲临烟说得对,单以那连执明都能伤得了的修为,真要来强的,哪由得一个被锁住全身灵脉的她说一个“不”字?   这般想来,曲临烟确实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和耐性,吃穿不愁,住的地方也不赖……   云素不禁看了一眼那反扣在桌上的话本,喃喃道:“我真有喜欢过这样的故事吗?”   三百年来,她一直放不下却又记不起的那一切,当真和这曲临烟有着莫大的关系吗?   那个晚上,云素就着曲临烟送来的糕点与水果,伴着烛光看完了手里的话本,而后托着下巴发呆许久,最后起身披上大氅,顶着风雪一路小跑回了卧房。   云素进屋后第一时间用插销锁上了门,而后抹黑几步走至桌边,捡起火折子点亮烛台,刚一转身,便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   站稳身子一看,桌下竟摆着一个半圆形向上开口的大鸟窝……   这,这什么意思啊?   云素不由得呆愣在原地,白日里她来此处,倒真没注意桌边放了这么一个东西。   岂有此理,她可是西王母座下青鸾神鸟,天生凤族血脉,高贵无比,在她的屋子里放一个鸟窝,是在鄙视她吗?   云素咬了咬牙,忽想起这玄蛟曾在冥河之畔称她为呆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脚欲要将那大鸟窝踩烂。   只是她那一脚分明都要落下去了,却又不知为何改了落脚点,只站在那鸟窝边沉默了许久,最后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到床边气呼呼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曲临烟真是太过分了!”云素愤愤嘀咕着,一头倒在了软枕上,越想越气。   只是当残烛燃尽,愤怒平息后,她才发现自己那一肚子气来得莫名其妙。   她与执明的婚约,本是姐姐云霓离开前求来的,执明不喜欢她,她亦不曾喜欢过执明。   虽然辞音说,两个人在一起,不一定要如胶似漆,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亦没什么不好,她却一直都觉得,彼此之间没有感情的两个人走到一起,是对彼此的折磨。   她不想嫁,玄蛟绑了她的人。   她不想从,玄蛟顺了她的意。   而后的每一日,玄蛟都为她送好吃的,也不曾再来强迫她分毫。   那于天界人人唾骂的妖精,竟为了已逝的一段前尘过往这般待她,她为何要因为一个鸟窝发这样的脾气?   云素长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眼,独自入眠。   那一夜,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自己是一只绿脖黄羽的小孔雀,翅膀小小的,身子圆圆的,两只小爪子于雪地里一前一后,屁颠屁颠地噗噗跑着。   它的嘴里,叼着一只小黑蛇。   它明明很累很想休息了,却还叼着那小黑蛇漫山遍野的跑,那时的它,尚不知三界之大,天真的以为世间最美的风景皆在那小小山谷之中,一门心思只想带那小黑蛇将山谷里最美的风景一一看遍。   “小黑,你喜欢无忧谷吗?哥哥是这儿最大的妖,我便是这儿第二大的妖,往后你就安心留在此处,我护着你,往后就不会有人因为你长得丑而欺负你!”   “小黑,你这是什么眼神啊?不相信我?嗯……不相信的话,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啊,有一条白蛇,她被捕蛇人抓住了,差点丢了性命……”   小黑蛇是它从小到大第一个开了灵智的朋友,更是它拥有记忆以来,第一个愿意听她一直嘚吧嘚吧的妖精。   其实,人间故事那么多,它没有特别喜欢哪一个。   只是它太想留住小黑蛇了,才会一直反反复复同小黑蛇讲着那个白蛇报恩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小孔雀也写了那么久了,不出意外就是这个月完结了,聊聊要厚着脸皮推一下同世界观的系列文预收《被师尊宠坏后我修了魔道》   按格式来说,它应该叫《小奶狼追鱼记》,但是鉴于大家纷纷表示这个系列的文名十分劝退,所以我就不再坚持这种儿童文学的取名方式了。这是一本师父绝对不会为了啥天下大义伤害徒弟的师徒文,大概也是这个系列里最不虐的一本吧,所以趴地打滚求预收啦。   《被师尊宠坏后我修了魔道》   朝瑶山的弟子,不是仙缘匪浅,就是仙骨天成。   唯有慕陶那只小狗妖,仙缘仙骨两不沾,偏不知走了什么运,被离玉上神收作了徒弟。   离玉上神,乃西海之鲛,朝瑶三尊之首,一生孤高难近,偏收了个资质奇差的小妖为徒,数百年无甚长进,朝瑶众人皆嗤之以鼻,将此当做一大笑柄。   “朝瑶山,聚灵气,离玉上神收徒弟。”   “小废物,扶不起,摇着尾巴哭唧唧!”   一时间,讥讽的歌谣,传唱于漫山遍野。   “后来呢?”   “后来狗妖不修仙道,改修了魔道,实力大增。”   “再后来呢?”   “有人看见狗妖将离玉上神按在墙边,嗯……”   “真就没人管吗?”   “有人管,但是……但是离玉上神说……”   ——我的徒儿,我护着。   ——仙规俗律,碍着她了,那便打破吧。   备受宠爱的忠犬徒弟X霸气侧漏的宠徒狂魔。   *感谢在2020-09-02 04:30:34~2020-09-04 00:0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墨色之域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5个;二水、墨色之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水浮萍 20瓶;34764262 18瓶;沐青木 10瓶;egozak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云素虽失去了前世的记忆, 曲临烟却坚信她就是傅小八。   她感到害怕时的眼神,紧张时说话的小小结巴,吃东西时最喜欢的口味, 无一不与从前相似。   这心大又胆小, 还如此容易轻信于人的性子, 天地间上哪找第二个?   云素就是她一不小心弄丢了的傻丫头。   当年,她失去了,如今得以寻回, 她便再不会放手。   人若饮孟婆汤入轮回,便会将前尘过往忘得一干二净, 再也无法寻回。   可仙不一样, 仙人历劫, 饮的不是孟婆汤,走的也不是轮回道,历完劫后,亦有法子能够独独忘却凡尘, 不损其他记忆。   只是曲临烟早有听闻,这三界除了孟婆汤, 所有能让人忘记的术法和灵药,皆不过是一种封印,既是如此, 前尘过往便没有如烟消散, 总有办法寻回。   相思曾经说过, 习惯是刻在三魂七魄的东西,它可以被慢慢改变,却无法被消除。有些习惯,一旦存在过, 不管过去了多久,都可以轻易寻回。她是魔花泪痕修成的妖,是三界中最清楚人心弱点的妖,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如何利用一个人心底深处的秘密。   若真照相思所说,如今要唤醒云素对前世的记忆的最好方法,便是先寻回那些只属于傅小八的习惯。   那片竹林里,本只有一间与无忧谷相仿的竹苑,但为了唤醒云素的记忆,曲临烟花了三天的时间,依着过往记忆,尽可能还原了竹苑中每一间房屋的摆设,并在屋内熏香中注入了些许泪痕之毒。   此毒引爱恨痴念,放上些许并不伤人,却可于不知不觉中扰人心绪。   三百年前,曲临烟在曲慕轻的内丹中获得了本应属于相思的力量,后来她便在自己与傅小八的房间中察觉到了微弱的泪痕之毒,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真正害惨傅小八的,正是自己的疏忽以及那份对相思的信任。   傅小八最最惧怕的梦魇之种是相思刻意种下的,为的就是让她在百花谷显露血脉,引动天界来战,趁机将其牺牲。   在过去的三百年里,她曾一度憎恨体内来自相思的所有力量,却也不得不靠着这样的力量,先于魔族内乱中为楚月白立了大功,后于冥河之畔伤了执明。如今,更是试图用它去唤醒云素的记忆,寻回曾经的傅小八。   此种矛盾,除她以外,再无人能知。   可那又怎样?早在三百年前她便已一无所有,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就是救回傅小八的那一丝希望。她早就发过誓,只要能让傅小八回来,她什么都愿意去做,也什么都可以牺牲。   楚月白远远便望见了坐在伤魂谷断崖边发呆的曲临烟,轻叹着走上前来,道:“她还活着,也被你带回来了,可我却觉得……最近的你并不开心。”   过去的三百年里,曲临烟一直将自己心中的悲痛遮掩得很好,仿佛失去了所有悲喜一般。云素回来后,她好像确实重新活了过来,可眉眼中压抑的并不是欢喜,而是一种深深的失落。   “小八曾说,她只给我一世的机会,当时的我也不贪心,觉得一世真的足够了。”曲临烟说着,低垂了眼睫,低声道,“可我从没想过,一世原来可以那么短暂……如今,我虽将她带了回来,她却已记不得我。她说,前世已经过去,我们曾经一起经历过的一切都算不得数了。她还说……说我一厢情愿,扰人清净。”   曲临烟说着,不禁咬牙道:“可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是觉得……我和她之间不该就这么结束了。凭什么她狠得下心放了我,就要我也放手,要我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   “如今你身负泪痕之力,织梦梭又在你手中,你有把握让她记起一切,这只是时间问题,不是么?”楚月白安慰道,“她会想起一切,想起你,你已是今非昔比,她也不再是当年那只弱小的妖精,只要你们都足够坚定,就再没有人能将你们分开。”   “我却怕她并不坚定。”曲临烟说着,不禁苦笑,“她若当真坚定,又怎会忘了我?或许,当年我没护住她,她对我早已失望透顶……我怕,怕她记起一切后会恨我,恨我食言,恨我无能。”   楚月白抱膝坐在了曲临烟的身旁,道:“可你从未想过牺牲她,不是吗?从始至终,你都没有想过伤害她,为了和她在一起,你也险些搭上了性命。”   “但我还活着。”曲临烟说,“我曾告诉她,我会以命护她,她若不在了,我也不独活……可后来呢?她死了,我却还活着。”   话到此处,曲临烟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我就是个大骗子。”   天底下,谁又会原谅一个大骗子呢?   “曲临烟,你应是最熟悉小八的人,那年汧阳,你如此骗她,她依旧愿以命换你,如今,你怎就不信她对你的真心呢?”楚月白皱眉道,“只是因为她忘了你?”   楚月白说罢,转头望向神色复杂的曲临烟,道:“当年你已尽了全力,是我来晚了,这是你的难处,你为此自卑了那么久,理应比谁都更明白何为身不由己。既是如此,你就没有想过,她是否有自己的难处?有没有可能……她会忘记你,也是受人所迫?”   曲临烟不禁皱眉:“受人所迫……”   “又或者,她只是不想再成为你的负累。”楚月白说着,抬眼望向天边,未等曲临烟缓过神来,又继续说道,“当年你们望向彼此的眼神多坚定啊,才不像现在这样,诸多顾虑。真是奇怪,人为什么总在一无所有年少时才敢轻狂,而待到手中力量真能翻云覆雨时,却又变得畏手畏脚?”   楚月白语气淡淡的,曲临烟却似如梦初醒,用力握紧了拳头,似想努力抓住什么。   “不和你多说了。”楚月白起身拍了拍裙上的尘土,大声叹道,“魔尊大寿将近,我得回一趟魔族,你啊,别因为心里那点愧疚,就老往死胡同里钻,我可没法随时开导你。”   曲临烟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抬眼望了楚月白片刻,道:“谢谢。”   楚月白不由一愣,许久才回过神来。   三百年来,曲临烟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谢谢。   她知道,不管她给曲临烟再多权势,再多自由,三百年前的那一日,她终究是来晚了。   非但如此,她还嘴上说着自己可以救傅小八,却又提出了一个于曲临烟而言几乎不可能达成的条件。   别说曲临烟了,就算换做自己,怕也忍不住在心底介怀吧?   如今寻回了那个人,这三百年来的芥蒂也终于解开了。   “客气什么?你是我曾经过命的朋友,小八也是。”楚月白说着,欣然一笑,“我走了,下次再来,希望能听到她对你换个称呼。”   曲临烟听了,也抱膝笑了起来:“换成什么?孽畜吗?”   “也不是不可以,怪有情调的。”楚月白说着,侧身躲过了曲临烟丢来的雪团,冲曲临烟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曲临烟抬眼望向头顶那片灰蒙蒙的天,心情忽就好了许多。   ***   又是一个风声扰人的雪夜。   云素已记不清自己被抓来此处到底过了多少个日夜,只知曲临烟确实将她藏得很好,她得不到外界消息,此处也除了曲临烟外,再无一人来过。   近日梦多,云素白日里多少有些恍惚。   自从来了此处,三百年来她一直于梦中反复寻找却求之不得的那条小黑蛇,忽就无比清晰的出现在了她的梦里。   梦里发生的一切都十分平淡,平淡中却又带着温馨。   小黑蛇从不说话,她却可以从它的眼神中看出它必是开了灵智的妖精,而梦里的她,好像特别特别喜欢那条小黑蛇,喜欢到不管去哪里都要将它带着,不管在何处都要同它碎碎念。   其实当她第一次在梦中真正见到那条小黑蛇起,她便知道,自己执着于心整整三百年的那条小黑蛇并不是一条真正的蛇,而是重伤的玄蛟。   被软禁在此处的这段日子里,云素总想同曲临烟问个明白,她们之间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最后又是因何分开。   可曲临烟自初来那日被她气到之后,除了每日会送来些餐食外,便再不愿与她多说什么。   而她则是不管是坐在卧房、书房,亦或是院中发呆,都总想着梦中的一切。   她梦到自己用笨拙的小翅膀热水煮饭,梦到自己为那小黑蛇擦身换药,梦到小黑蛇眼中窘迫又有几分羞怯的眼神。   一切的一切,虽已隔世,却又恍若昨日。   不知何时开始,云素变得有点分不清梦与现实,甚至醒来见不到那梦中的一切便会感觉分外失落。   她有好几次都忍不住去想,自己真的曾是一只无忧的小孔雀吗?   只是她生来血脉高贵,有同执明有着婚约,就算不爱修炼,修为低微,也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说她半句不是,她在天上分明也是无忧的,可为什么,仅一个如此平淡的梦境,便让她无比向往?   倘若前世是一场大梦,要是不曾梦醒,该有多好。   她这般想着,早早吹灭了烛火,上床裹了裹被子,闭上双眼,缓缓入眠。   就在这时,那锁上的插销忽掉落在地,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又反手关严。   曲临烟轻手轻脚走到了云素的床边,蹲下身来,想要抚过她的脸颊,却又怕将她惊醒,满目的温柔与想念无处安放。   抬起的手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轻轻缩回。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织梦梭,轻轻触上了云素的眉心。   下一秒,她只觉眼前一黑,耳边响起分外熟悉的声音。   “小黑,小黑你冷吗?”   眼皮颇沉,她有些吃力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便看见一只圆乎乎的小孔雀抬起左边爪子,一下跨进了她身处的孔雀窝,屁股朝下一坐,身子朝前一倾,将她结结实实压在了身下。   那惊人相似的一幕,让她浑身一麻,大脑险些缺氧。   当……当年这时候,她好像凶傅小八了,可当时她到底对傅小八说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   “放肆……”   小孔雀不由一愣,身下小黑蛇的声音不大也不凶,相反十分温柔,这让它不由大喜。   “小黑!你能说话了?看来你最近修炼得很刻苦啊!”   “继续努力,继续努力!”小孔雀一边惊喜地叫着,一边身子笨拙地左右扭动着想低头去看身下压着的小黑蛇,可就在这一刻,它发现小黑蛇忽然自下而上,将它一点点缠绕了起来。   最后,那颗小黑脑袋凑到了它的面前,吐出信子碰了碰它的尖喙。   小孔雀彻底愣住了。   只见那小黑蛇用尾巴将它缠得更紧了几分,道:“这般将我压于身下,你要怎么负责?”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哦对不起,剧本被情不自禁的某黑改了。   *感谢在2020-09-04 00:00:07~2020-09-05 23:5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猫大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3个;雪代夜歌、随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泠小雪 66瓶;猫大王 10瓶;白羊座的喵星人 6瓶;egozak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心跳得好快。   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似隔世而来,撞入了心底那一片平湖,惊起万千波澜。   小孔雀下意识起身向后退, 却被脚下的蛇尾绊得一屁股实实摔入了小窝之中。它睁大双眼, 愣愣望着眼前的小黑蛇, 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眼里满满写着不知所措。   刚才,这个小黑蛇在做什么?   亲它吗?   哥哥说过的, 若非是要彼此托付终身之人,便不可以行这等亲密举止。   可是, 哥哥又是谁?   为什么不记得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觉得, 眼前的一切并不该是这样的……   曲临烟见小孔雀失了神, 便知自己的行为十分不妥,一时僵住,愣愣与它四目相对。   这里是傅小八的梦境,亦是傅小八心底深处被尘封的记忆, 她不该进来扰乱傅小八记忆中过往的一切,可她实在是太想傅小八了。   她想了傅小八三百多年, 日日夜夜魂牵梦绕,终得一见。   哪怕只是梦境,是早已消散如烟的过往, 她也想伸出双手, 再一次拥她入怀。   可那一瞬的冲动, 明显扰乱了这场梦境,她必须让一切都按从前的轨迹走下去,否则云素的记忆只怕会出现混乱。   只不过,三百年的那一天, 自己在被压后,对傅小八说了什么来着?   小孔雀瞪大双眼,见小黑蛇僵在自己面前沉默了许久,不禁歪了歪脖子:“小黑,你……你刚才……”   曲临烟灵光一现:“你这山鸡……”   小孔雀本被这小黑蛇弄得满心疑惑,此时听见“山鸡”二字,顿时不乐意了。   它下意识想要伸出小翅膀去捂住小黑蛇的嘴,却发现自己被缠着,根本动弹不了,于是干脆用嘴啄了下小黑蛇的脑门,不满道:“你这小妖,怎的这般无知!”   曲临烟不由一震,她真是如何都没想到,这傅小八翅膀被束缚住后,竟会用嘴巴啄人!   小孔雀见小黑蛇眼中满是震惊,还觉得是自己的言行举止起了震慑作用,当即骄傲了起来,在小黑蛇的缠缚中艰难地挺起了胸膛,道:“傅小黑你听清楚了,姐姐我是孔雀,不是山鸡!”   说罢,又用嘴巴啄了啄曲临烟的小脑袋,问道:“听明白了吗?”   此情此景虽与三百年前不太相似,可那小孔雀的神态与语气较之从前却是未变分毫。   曲临烟竟忽觉一阵酸涩涌上心头——所爱之人近在咫尺,她却不敢道出心中想念,生怕自己会撞碎这一场美梦。   “小黑,你怎么哭了?”小孔雀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小黑蛇。   它也不知为何,小黑蛇眼中闪着的泪光,竟似巨石般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你别哭,你哭了……我也好难受……”小孔雀红着眼,慌忙说着。   曲临烟再控制不住心底快要决堤的思念,闭目召来织梦梭,于此情此景中仓惶逃离。   ……   曲临烟再次睁眼时,自己立于厨房灶前。   灶台左侧摆放食材的方架之上,放着一本书房中寻到的食谱,食谱翻至某一页,上面压着一个盐罐。   三百年前,她本不会烧饭做菜,却因那傅小八在她伤重之时以笨拙的孔雀之身为她烧火熬粥一事颇为感动,这才决定在离去之前好好照顾它一些时日。   那时的她,第一次下厨只是煮了一碗粥,傅小八埋头吃得一干二净,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让她倍感骄傲,觉得自己在这一方面天赋过人,打那时开始,便开始转着花样地为傅小八烧饭做菜。   此时此刻,曲临烟望着锅里卖相并不怎么好的炒菜,好奇地尝了一筷子,不禁皱了皱眉。   原来自己当年做的东西一点也不好吃,顶多就是能吃罢了,如今回想起来,当初她的每一餐都是与傅小八一起吃的,那时的自己到底得有多自信,才会觉得自己很有天赋?   曲临烟摇了摇头,将做好的饭菜偷偷倒掉,又寻好食材,重新做了一份。   小孔雀正卧在卧房的角落,眯着双眼,打着哈欠。   哥哥在时,竹苑的每一间房外都有一层防寒隔热的灵力护着,如今哥哥许久未归,那层灵力早已消散,前阵子可将她冷得够呛。   好在前阵子那小黑蛇被它歪打正着压得显了真身,终于不再厚颜无耻地假装柔弱与她同甘共苦,以灵力将严寒尽数挡在了门窗都已破烂的屋外,总算让这个大雪连连的冬天好过了不少。   “小八,开饭了。”曲临烟的声音自厨房那边传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日的曲临烟似比往日要温柔许多,竟然没有叫它小山鸡!   小孔雀若有所思地睁开了双眼,还未看见曲临烟的人,便已闻到了一阵浓浓的香味,当即跳了起来,屁颠屁颠顶着寒风迎了出去。   曲临烟手里端着上菜的长盘,还未走出厨房几步,便见傅小八摇摇晃晃跑了过来,在她脚边探着脖子一下又一下地往上跳,似想看一眼今日的晚餐到底有多丰盛。   “冷不冷啊,出来做什么?走,进去吃。”曲临烟十分宠溺地说着,快步将傅小八领回了卧房。   “今天怎么这么香啊!”傅小八扑扇着翅膀,一下跳到了凳子上,小尖嘴向前伸着,眼里满是迫不及待。   曲临烟笑着将饭菜一一摆上了桌,坐下身来,将傅小八双手抱至腿上。   小孔雀虽被曲临烟牢牢抱住,小小的身子却十分努力地往前拱,脖子更是探得老长,就差没有流口水了。   曲临烟见傅小八馋得厉害,忙夹了一筷子送到它的嘴边,免得它用力挣扎了出去。   小孔雀张嘴大口吃下,入口瞬间,那一双豆大的眼睛都似亮了几分。   “我要吃那个!”小孔雀小翅膀一指,曲临烟便为它将菜夹来。   “好好吃啊!小黑你也吃,你也吃……”   “好,我也吃。”曲临烟说着,每喂傅小八一大口,自己便跟着吃一小口。   没多久,桌上饭菜便被一扫而空。   坐在曲临烟腿上的小孔雀忽然懒懒向后一靠,半躺于她柔软的腰间,闭上双眼,伸出一对小翅膀,满足地拍了拍圆鼓鼓的小肚皮,打了一个饱嗝。   曲临烟不禁弯起好看的眉眼,手指轻轻顺着傅小八身上的羽毛。   小孔雀伸展了一下身子:“小黑。”   曲临烟:“嗯?”   小孔雀睁开双眼,冲曲临烟眨了眨:“你今日和平常不太一样。”   曲临烟不由一愣,未来得及说点什么,便听傅小八将话又继续说了下去。   小孔雀:“你今天没有叫我小山鸡,做的东西也比前几日更好吃了。”   “我……”曲临烟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小孔雀的目光却游离了起来:“我总觉得,这味道好熟悉……你叫我名字时的语气,也好生熟悉,就好像……好像……”   曲临烟问:“好像什么?”   小孔雀犹豫了许久,有些挣扎地说道:“好像我……等你许久了……”   只那一瞬,曲临烟便又红了眼眶。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片刻,这才在小孔雀茫然的目光下轻声问了一句:“那……你有想我吗?”   “我,我……”小孔雀怔怔望着眼前的曲临烟,支支吾吾了许久仍不知该如何作答。   末了,曲临烟笑着摸了摸它的小脑袋,道:“罢了,不重要。”   小孔雀忽觉得心间一阵刺痛,似有什么涌上喉头,呼之欲出。   梦境忽然变得不再稳定,曲临烟皱了皱眉,最后俯身于小孔雀额间落下一吻,借织梦梭匆匆离开了梦境。   重要……小黑,重要的!   我想你,哪怕忘了所有,也不曾停止过对你的想念。   “小黑!”   云素于梦中惊醒,起身睁眼的那一刻,梦中之人已消失不见。   屋外风声细细,她将目光扫过整个昏暗的房间,眼中不由得生出几分茫然。   “傅小八……小黑……”她低头痴痴念着梦里才有的那两个名字。   那些过往的画面,于梦境之中零零碎碎再次侵入了她的脑海,如今的她,闭上眼,梦的是曲临烟,睁开眼,想的依旧还是曲临烟。   执明曾对她说,只要想忘,就没有忘不掉的东西,却没有告诉过她,那些被遗忘的过往,竟还会再度记起。   不是说,前尘往事皆是云烟,忘了便能放下吗?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好像从未真正放下,甚至还会期待着……期待着能将一切尽数记起?   云素摇了摇头,闭上双眼想再入梦,可许久都未眠入梦中,直至窗外渐渐迎来天明。   她起身换上了白日里的衣裳,抱着小手炉,推开房门,静坐于门槛之上,一动不动发起了呆。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飘来饭香,她站起身来,朝前院中的竹篱门望去。   那熟悉的身影一如往常那般,于每一个午后饭点踏雪而至。   她走进屋中,将饭菜和碗筷放下,又沉默地收拾好昨日的碗碟,欲转身离去。   云素下意识追至门口,望着曲临烟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犹豫地发出了一声:“喂……”   曲临烟停住脚步,想要回头,却没有回头,只静静等着云素开口。   云素沉默许久,咬了咬唇,用极低的声音,怯怯说道:“谢谢你,小黑。”   曲临烟于那一瞬转过身来,眼中止不住地生出几分欣喜,却又有些害怕犹豫,似是不敢相信。   “什么?”她痴痴问着。   “我说谢谢……”云素扭过头去。   “你刚才叫我什么?”   任它天地广阔,岁月无边,这世上,都只有一人会这样叫她。   只有傅小八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   *感谢在2020-09-05 23:56:09~2020-09-06 23:5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代夜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m 10瓶;雪代夜歌 4瓶;egozak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云素忽不知该如何面对曲临烟那灼热的目光, 下意识转身逃避。   曲临烟见云素不回应,不禁往回走了几步,隔着数米的距离, 轻声试探道:“小八……”   云素也不知为何, 那一声略带哽咽的轻唤, 竟使得她心如刀割。   她讨厌这个称呼,哪怕在梦里,这两个字从小黑蛇的口中说出, 是那么的温柔。   是啊,在梦里她是那么的依恋曲临烟, 可只要离开了梦境, 她便会记起仙妖有别, 记起最初被绑来的那一夜曲临烟曾带给她的恐惧与无望,记得自己如今不过是个软禁起来的囚徒。   是金丝鸟,是笼中雀,是曲临烟从天界硬抢回来的一副躯壳。   为寻回一只叫傅小八的小孔雀, 特意准备的躯壳……   如今曲临烟给予她的宽容与温柔,全都只是属于傅小八的, 曲临烟想要的,无非就是傅小八。   可梦里梦外,终究是经年隔世, 纵使曲临烟还是梦里的曲临烟, 她却早已忘记所有, 不再是梦里那只小孔雀。   “曲临烟,我是谁,你心里不清楚吗?”云素毫无底气地说着。   “我清楚,我比你都清楚!你的喜好, 你的习惯,甚至你开心或是害怕时的样子,都和从前一模一样!”曲临烟说着,缓步上前,轻声道,“你是小八,你就是她……你心里有我,所以就算我们仙妖有别,就算你们神仙从来都看不起妖精,就算你我之间曾有仇怨,只要我站在你的面前,你便根本无法厌恶我,不是吗?”   云素小声辩驳道:“我只是怕你罢了……”   曲临烟摇了摇头:“你骗不了我!”   那日,她怒火几欲焚心,闯入天界将云素打晕并掳走之举可谓十分暴力。   若非返程之时无意间碰到那片被泪水打湿的衣袖,心念一动,以织梦梭入了云素的梦境,在梦境看见了自己模糊的身影,她都要以为自己这三百年来的痴心尽数错付了。   曲临烟咬了咬牙,上前抓住了云素的手腕,执拗道:“你若真的彻底放下了前尘,与执明大婚那日,你哭什么?你若真放下了前尘,那场梦境怎么回事?梦中我的身影,我的承诺,为何都没被你放下!”   云素不由心惊:“你,你窥探我的梦境!”   “是!我窥探你的梦境!若非如此,我便不知道你这个人心口不一,我便会被你三两句绝情的话语赶走!”   “你能轻易入我梦境,你,你……”云素怔怔望着曲临烟,忽然想起了梦中种种不对之处,不禁颤抖着质问道:“是你?我梦中所见,根本不是过往,是你,是你虚构出来的!”   “如果我说,那一切都曾发生过,我只是太想你了,才会……”   云素不禁红了眼:“所以,那确实是你强行灌输给我的记忆,不是吗?”   “我说了,那一切都真实发生过!”曲临烟不由愤怒地用力将云素拥入怀中,咬牙道,“你为什么要转移话题,你为什么要找遍借口来拒绝我!你分明放不下我,为何要自欺欺人,为何总是逃避而不敢面对!”   “你窥探我的梦境,混乱我的记忆,你根本没安好心!”云素试图挣扎,却如何也扭不过曲临烟,心急之下,用力咬上了曲临烟的脖颈,这才趁着曲临烟吃痛之时狠狠将其推开。   只是将曲临烟推开的那一瞬,云素望着她颈上带血的齿痕,竟止不住的心疼。   无论仙妖神魔,皆有自己的护体灵力,曲临烟这般修为,护体灵必然强悍,寻常刀剑都难穿透,偏偏她一个灵力尽失之人,能如此轻易将她咬伤……   曲临烟当真是对她毫不设防。   “你……”云素想要上前查看伤势,却又不敢上前。   “是,我没安好心……”曲临烟咬了咬牙,高声怒道,“那又如何!我就是要拉你入这十丈红尘,若非如此,你便随了旁人!”   云素:“……”   “你分明……就是小八……”曲临烟望着云素,眼里满是悲痛,却仍努力控制了情绪,温柔道,“从前的一切,你便是忘了也没关系,我记得,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愿意,只要你肯留下来,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   云素不禁闭上双眼,转过身去,身子止不住微微颤抖。   曲临烟却道:“你说过,我若留你,你便不会走!”   “我不记得!”云素捂住双耳,哭喊道,“我入红尘本是为了历劫,你是我一世身死才渡过的劫,我躲你还来不及,又怎敢与你再续前缘!”   三百年来,她一直被一场梦境折磨,梦中的痛苦和绝望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每每梦醒,心绪都久久难以平复。   如今,她终于不再为那场噩梦所折磨,却陷入了更深的惶恐。   她所历之劫乃是情劫,若非伤情至深,又如何修得正果?   没错,梦里梦外,曲临烟皆对她千百般的好,好到让她忍不住想要依恋,想要记起曾经的一切。   可三百年前她险些魂飞魄散的事实却真真切切的告诉她,曲临烟必曾伤她极深,她若记起一切再次沦陷,又该如何原谅?   “曲临烟,若真如你所说,我曾对此坚定不移,那我们当年因何分开?若你对我真的万分重要,我又为何选择将你遗忘?”云素说着,向前逼近两步,“你伤过我,对吗?你负了我,所以我对你心如死灰,才会选择将你遗忘,你说对吧?”   曲临烟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问道:“你当真这么想?”   “难道不是么?”云素苦笑道,“三百年前,若非执明以冥魂灯救我,我早已魂飞魄散,你如何解释?”   曲临烟沉默许久,自嘲地笑了笑,道:“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三百年前我确实没能护住你,但我也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问心无愧!”   云素犹豫抬眼,恰撞上曲临烟坚定的目光。   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她看见曲临烟再次向她靠近,试探着牵起了她的双手,小心翼翼道:“小八,我求求你,不要急着否定我好吗?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只是太想那个不会将我拒之千里的你了。”   云素:“曲族长,我希望你记住,我叫云素。”   “我答应你,绝不再叫错你的名字,也不再窥探你的梦境。”曲临烟眼中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模糊了视线,她小声哀求着,“前尘往事,你若愿听,我便和你说说,你若不愿,我便等你慢慢记起……可不可以等你想起了所有再为我定罪,我发誓,到时你是走是留,我都绝不阻拦,好吗?”   这一次,云素没有抽回双手,只于片刻沉默后,低头小声问道:“我要如何信你,你封住我周身灵脉,将我囚于此地,任你话说得再好听,我还不是只能由你摆布……”   “我信你,你也信我,好不好?”曲临烟说罢,双手结印。   下一秒,一道灵光自她指尖涌入云素眉心,灵光消散之时,云素只觉那失去已久的灵力已开始慢慢恢复。   此举,让云素十分诧异。   虽说曲临烟连执明都能伤,她定不可能是曲临烟的对手,可曲临烟亦不能无时无刻将她守着。   封锁她的灵力,本就是将她留在身旁的最好办法。   刚才那些话,她不过是随口一说,从未想过曲临烟真会将法力还给她。   云素:“你就不怕我逃了?”   “怕。”曲临烟说着,患得患失地将云素拥入怀中,“所以答应我,不要走,好不好?”   云素愣愣看着曲临烟颈间的齿痕,不由心软:“好,我答应你,在我记起一切之前,我不走。”   她话音刚落,便觉曲临烟将自己抱得更紧了,忙补充道:“话先说在前头,你若曾负我,我定会弃你而去!”   “我绝不曾负你!”曲临烟坚定道,“今日所言,若有半句虚假,便让我死于天打雷劈!”   云素也不知为何,明明自己未能想起前世,梦境中那些零碎的片段也被曲临烟动了手脚,不知哪部分是真,哪部分是假。   可她就是忍不住相信曲临烟说的每一句话。   哪怕她心中有再多疑虑,只要曲临烟解释,她便都信。   这样的信任,似是刻入骨血一般,把控着她的每一分理智。   就像三百年前……   落尘台,断情丝。   她持着断情丝,静坐在那落尘台上,一梳忘了缘,二梳忘了尘。   过往种种,尘缘尽散,她分明尽数抛下,偏生心底仍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可忘,万万不可忘。   那一刻,断情丝自她手中掉落,片刻沉默后,她将其捡起,仓惶逃离。   云素忍不住缓缓抬起双手,回应着曲临烟那温柔的怀抱。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自己期待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   或许,曲临烟本就是她早已刻入三魂七魄,哪怕忘记一切,也终不忍断去的那一段情。   曲临烟说她从未变过。   其实,她早已变了。   自历劫归来后,她所有的喜好,便都随着那被遗忘的一切,被悄无声息的改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情侣吵架,先把话说开了,记忆慢慢找,呆鸟就爱口是心非,好在小黑根本不吃那一套。   感谢在2020-09-06 23:59:32~2020-09-07 23:5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代夜歌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曲临烟说, 她种这片竹林,建这竹苑,为的从来都不是囚禁何人, 她只想给心爱之人一个家。   失去法力的那段日子, 云素曾以为竹林外的那层结界是为了防她逃跑才布下的。   如今恢复了法力, 她已能抵御屋外风寒,便趁着曲临烟不在之时,偷偷跑到竹林外研究了一下那层结界。   当初没有法力, 看不出个所以然,如今细看, 才知这结界本就不阻人通行, 仅作障眼之用。   结界能隔绝法力自外向内的窥探, 且笼罩着整片竹林。   从里往外看,一切如常,但若是从外往里看,只能看见一片普通的山林, 唯有从正确的入口进入其中,方能发现周遭景物的变化。   曲临烟真正想防的, 从来都不是住在竹林中的人,只是外面的人。   云素被绑来此处已近半月,全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 在发现自己可以随意进出竹林后, 她曾动了出去看看的念想, 最后犹豫再三,还是转身回到了林间深处的竹苑。   她乃天界上神,却在与玄武神君大婚之日被妖族当众掳走,在场那么多神仙没拦住一个妖精, 天界颜面受损,必引天帝重怒。   如今她来此十数日,那曲临烟还能稳如泰山,唯一的可能便是曲临烟在掳走她后并没有大肆宣扬、挑衅叫嚣,只是将她偷偷藏了起来,天帝见曲临烟没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便干脆顺势封锁了消息,欲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若非如此,天界也不会至今没有派人前来救她。   可天帝绝不会允许一个上神受困于一只妖精,更何况那妖是曾三番五次招惹天界的玄蛟。   八百年前,玄蛟擅闯天界,天帝饶了她一命。   后来,依附了魔族的玄蛟屡次犯事,天界再想动她,却已束手无策。   此事已让天界为人耻笑,天帝断然不会允许天界的威严再因玄蛟而受损,所以若没猜错,天帝应会派人潜入地界四处寻她,试图将她暗中救回。   只是她已答应曲临烟在恢复所有记忆前不会离开,她也想知道,曲临烟口口声声说不曾做过对不起她的事,那三百年前她又是为何险些魂飞魄散。   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那么此处能隐匿她的灵息,只要她不出去,便暂时不会给曲临烟添乱。   恢复法力后,那些断断续续的梦境仍在继续,如今的她可以感应到梦境中没有半分灵力干扰,由此可见,曲临烟确实没再用任何妖术操纵她的梦境,她终于可以确定那些梦境中零碎的片段,真的只是被自己所处环境唤醒的过往记忆。   ……   小孔雀与曲临烟越来越亲近。   起初,曲临烟老是吓它、欺负它,后来,曲临烟便对她越来越好。   曲临烟隔三差五便会兑好温水帮它洗澡,可它不喜欢水,洗澡时总是乱扑腾,扑得曲临烟满身都是,曲临烟却从不生气,还总乐呵呵地陪它玩闹。   每每将它洗干净了,便会将它抱在腿上,用绒布巾一点一点为它擦干身子,动作时而温柔时而暴力,全看怀里的它乖巧还是闹腾。   再往后,曲临烟开始允许它跳到床上和自己一起睡,夜里,小孔雀便有了可以依偎之人。   在曲临烟的怀中睡觉,原来那么软和温暖。   某日,小孔雀忍不住问曲临烟:“我感觉,我俩挺熟了,你现在还打算吃我吗?”   曲临烟笑了笑,道:“我就没想过要吃你,当日随口一句玩笑话,我都要忘了,你竟当真了如此之久?”   小孔雀一直都以为曲临烟要吃它,如今听她如此一说,立即如释重负:“那你对我这般好,是为了报恩?”   曲临烟说:“算是吧。”   小孔雀听了大喜,一下跳出了曲临烟的怀抱,扑着翅膀在雪地里连连打转,末了,回身仰着脖子望向了曲临烟:“小黑,你留在这里吧,你那么厉害,若是留在这里,哥哥回来后就不敢凶我了!”   若要报恩,它不求太多,只求曲临烟永远留在它的身旁,留在这不大的无忧谷。   曲临烟哑然失笑,手指戳了戳它的喙尖,问道:“你这小山鸡,想一出是一出,不想出去历劫了?”   小孔雀:“我这不还没修成人形么?”   曲临烟:“再过一阵子,我便可以渡修为给你。”   “嗯……其实,我也不急着历劫。”小孔雀说着,在原地跳了跳脚,道,“反正现在的小日子过着也挺舒服啊!历劫什么的,想想都觉得麻烦,能拖一天是一天呗!”   它本来是想历劫的,历劫去了天上,便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有人催着它修炼了。   可自从曲临烟来到了这里,它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很想历劫飞升,毕竟和曲临烟在一起的每一天,它都很开心。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那时它便想,待自己有朝一日成了上神,定要带着哥哥和曲临烟去天上住。   它要将它喜欢的人,永永远远留在身边。   ……   云素缓缓睁开了双眼,眸中似有泪。   无忧时许下的小小心愿,总是傻得可笑。   天界仙神向来瞧不起妖族,哪怕是先前她曾撞见的那个与执明关系匪浅的妖族,在天界也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尊重。   她根本无法将未修得仙籍的妖留在自己的身旁,别说永永远远,就是短暂数日,也不过是一场奢望。   也许,梦中那个模糊而又陌生的声音说得对,做神仙真没什么好的。   神仙总看不起妖,妖却不知比那些自诩高高在上的神仙快活自在了多少。   梳洗完毕后,云素便坐在了屋外的小台阶上,双手托着下巴,望着远方发起了呆。   如今的她,似已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睁眼闭眼,想的竟都只是曲临烟。   午饭时,曲临烟一如往常那样带着吃的从竹林外走来。   云素起身迎了上去,眉眼里已不再有先前的畏惧与警惕。   “今天做了什么啊?”曲临烟还没走进院里,云素便已伸手过来想掀食盒的盖子。   “花样都被你吃完了,会不会没新鲜感了?”曲临烟问。   云素摇了摇头,将食盒接了过去,转身走回屋中:“我吃的又不是新鲜感。”   曲临烟笑着跟了上前,像平日里那样,将桌上昨日留下的碗筷都收拾了起来,刚转身欲走,便被拉住了袖子。   “怎么了?”曲临烟回头看了一眼云素。   她想走,云素不让,这么久了,还真是第一次见。   “你……”云素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目光朝旁侧躲闪了些许,道,“我如今恢复了法力,饿得不那么快了,这么多东西,吃不完……”   曲临烟听了,不禁欣喜,却又故意装作听不懂,反问道:“那我给你撤走一些吧,你不吃哪个?”   “这倒不必!”云素眼中闪过一丝尴尬,手指轻轻拉拽了一下曲临烟的衣袖,小声问道,“你……你吃了吗?”   “怎么?”曲临烟眯了眯眼,歪头望着云素。   云素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便也不再拐弯抹角:“我是说,你没吃的话,就一起吃吧。”   曲临烟听了,也是半点都不客气,转身捡了根凳子,便坐在了云素的对面:“可我只带了一双筷子过来,怎么办呐?”   云素:“把昨天的洗一洗就……”   曲临烟闭眼摇了摇头,而后双手托着下巴,对她眨了眨眼,硬生生是从鼻尖挤出一句:“好麻烦哦。”   云素眼角不禁抽搐了两下。   这……这这这……曲临烟是在对她撒娇吗?   “我去洗吧,你先吃着。”云素说着,想要起身去厨房洗筷子,却被曲临烟单手拽回了凳子上,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瞪大双眼,愣愣望着曲临烟。   曲临烟另一只手拿起了筷子,笑道:“别麻烦了,我喂你吧?”   云素皱了皱眉,道:“曲族长,请你注意分寸,我不是你的玩物……”   曲临烟忙将筷子交还到云素面前的空碗上,而后搬着凳子挪到了云素的身旁,道:“那你喂我吧?”   云素一时语塞,瞪着一双眼不知如何应对。   曲临烟伸手指了指桌上的干炒花菜,将头向云素靠了些许:“我想吃这个,啊——”   云素不由一愣,眼里满是诧异。   曲临烟见云素没反应,又“啊——”了一声。   云素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夹起一大筷子花菜,暴力地塞了曲临烟满嘴油。   曲临烟也是没料到云素会这么喂她,差点没被噎着,忙捂住口鼻扭头咽了半天,这才回身取出手帕擦拭。   “还要吃什么啊?曲族长?”云素问着,又夹起一大筷子青菜,“这个好不好?来,啊——”   “不了不了。”曲临烟忙起身后退两步,从收好的食盒里拿出昨日的碗筷,转身走向厨房,“我想了想,饭还是自己吃比较好,不劳烦上神了。”   云素望着曲临烟逃似的背影,不禁笑出声来。   原来这天界人人唾骂的玄蛟曲临烟,也不过只是一个会因一点小事吃瘪的女子,不可怕,也不可恶。   就像梦里那样,是一个对她很好很好的人。   曲临烟将碗筷洗好,坐回桌边,刚准备下筷,便见云素将菜夹进了她的碗里。   她抬眼愣愣望向眼前的女子,不禁想起了三百年前那场有阿轻相伴的梦。   傅小八还是一只小孔雀时,她总是一口一口喂着它吃。   而那场梦里,她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傅小八倒更像一个姐姐,每次开饭,都会为她将菜夹进碗里,振振有词道:“小黑,你得多吃点,不准挑食,挑食长不大的!”   那时的她,总因为傅小八把她当小孩子来照顾而感到不开心,后来才知那时的一切是多么可贵。   “你在想什么呢?”云素忍不住打断了曲临烟的思绪。   曲临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不过是从前的一些事。”   云素想了想,道:“或许,可以说来听听。”   “你真的想听?”   “嗯。”云素说着,伸手抚上了曲临烟鬓边那一缕垂发,“我记得,你也曾是青丝,为何如今变了白发?”   曲临烟笑了笑,道:“我以为你不在乎。”   “我在乎。”云素说,“我想将你记起,这份念想,就像我后悔将你忘记一样,于我心底翻江倒海,那般强烈。”   作者有话要说:有句话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但是……青鸾反攻开始倒计时。   *感谢在2020-09-07 23:59:21~2020-09-08 23:5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不寤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12个;沐青木、雪代夜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代夜歌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她想记起从前, 三百年前一直都想。   这个念头,在遇到曲临烟后变得更加强烈,哪怕天规天条与那未知的一切都曾让她无比惶恐, 却仍敌不过心底那份渴望。   云素抬眼静静望向曲临烟, 眉目似水般温柔, 再不同往昔那般躲躲闪闪。   只因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三百年来到底想要什么。   她望人间的雪,与白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怀念与曲临烟初遇时的那片天地。   她喜如墨的黑, 亦与执明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放不下那留于梦中不辨容颜的曲临烟。   “你说过, 我若愿意, 你便说予我听。”   曲临烟不自觉红了眼眶, 鼻尖几分酸涩,千言万语似都在那一刻堵塞于喉。   她握住了云素抚着自己鬓边银丝的纤细手指,轻轻放于心间,弯眉笑道:“不急, 我们曾相伴平凡度日,亦曾携手出生入死, 只要你想听,我便慢慢与你说。”   那一天,曲临烟与云素相互依偎着坐于竹苑的屋顶, 在那被满月照得亮如白昼的雪夜里, 细细说着一些早被遗落的前尘往事。   三百年早已模糊了太多记忆, 纵是不曾登上落尘台的曲临烟也不再能记清过往的许多细节。   她想起什么,便说什么,哪怕零零碎碎,云素也听得分外认真。   曲临烟说的有些事, 云素早已经在梦中忆起,而有些事,却又是她没有印象的。   “那时我伤重未愈,想着反正在哪都是养伤,倒不如就留在无忧谷中陪你。”曲临烟说,“说是报恩,其实,只是我舍不得走了。那么多年,我都不曾告诉过你,哪怕那时的你只是一个山鸡似的小孔雀,我却一直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特别不真实,宁静、美好,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从岁月里偷来的,随时都有可能消失无踪……我真的好想永远永远留在那里,为了你。”   云素轻声问道:“后来呢?你为何离开了那里?”   “你常对我说,你有一个哥哥,却从未告诉我他的身份。直到他回来的那一日,我才知道你口中的哥哥,竟是当初在栖霞山助狐鸟两族伤我之人。”曲临烟说着,手心幻出了织梦梭,放于手指间把玩,“那时我重伤未愈,不想与之发生冲突,便用此织梦梭入了你的梦。”   云素眨了眨眼,好奇道:“你说的这个,也是我很困惑的……在梦里,我也一直记着我有一个哥哥,却从不曾见过,也记不起他的模样和姓名。”   曲临烟听了,不禁臭美道:“这是不是代表……我在你心中比他重要太多了?”   “少来!”云素轻轻推了曲临烟一把,低眉沉思道,“哪怕是在梦里,我也一直念着他,想来他应是我在凡间最亲之人……那他到底是谁?如今可还活着?”   曲临烟想了想,道:“他叫傅灼尘,是一只修炼三千多年的红孔雀,与你虽无血缘,却也养育了你四百多年。”   “傅灼尘……”云素不禁皱了皱眉。   ——素素,这是傅灼尘傅大哥,他是你……是你家神君在人间的旧友啊!   云素右手握拳,锤了一下左手掌心,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   曲临烟不由诧异,脸上闪过一丝醋意:“这就想起来了?”   有没有搞错,她将云素从天界带回来,包吃包住日日陪着,云素都没有说想起她了,结果转头便因一个名字想起那火鸡了?   挫败,曲临烟感觉自己挫败极了。   “大婚前夕,我曾见阿音带了只妖族上天界,那人便叫傅灼尘。”云素认真道,“难怪……当时我竟觉得他如此眼熟,似在哪里见过……”   “他未与你相认?”曲临烟问。   “不曾。”云素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对我很冷漠……”   云素也不知为何,自己对那位梦中时常提及的哥哥没有半分印象,若非曲临烟告知,她连那人姓名容貌都无法忆起。可就算如此,此刻想起那日天界偶遇,他眼中那种生疏与漠然,她便止不住有些难过。   那感觉,就像是曾经拥有过的东西于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她却连何时失去的都不知道,甚至没有资格再去挽回……   曲临烟一直看那傅灼尘不太顺眼,本想顺势落井下石,可当她看到云素眼中那种似曾相识的失落,一时竟觉不忍,到嘴的话,开口时便变了味儿:“兴许是怕你再次记起,徒添烦忧吧。”   “真的吗?”   “他一直很在乎你,当年我将你从无忧谷带走,他认定我对你心怀歹意,一路追杀至奈河灵境,只为将你带回。”曲临烟说着,伸手抚上云素的脸颊,见她没有躲避,便将指尖缓缓滑落至她颈边,道,“那时,我伤重沉睡不醒,是你以死相逼,定要与我在一起,他才负气离去。我醒来之时,看见这里有一道血痕,心疼极了。”   “你我大婚之时,他没有来,你难过了许久,以为他真的不要你了。直到后来,他于百花谷带你吃喝,于小公主生辰宴上为你挡下狐王一掌……”曲临烟说罢,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三百年过去了,她从未想过自己竟还有为那家伙说话的一天。   云素听曲临烟这般说,心里好受了许多:“这些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可既然是你说的,我便信了。”   云素说着,伸手从曲临烟的指尖将织梦梭拿了过来,下一秒她不由一愣,似是没料到曲临烟竟会如此轻易地交出手中法宝,心底不禁浮起一丝暖意,低头随意打量了两下,道:“之前你就是用这东西,干扰我梦境的?”   曲临烟扭头犟嘴:“我只是去给你做了顿饭……”   云素笑了笑,道:“不止吧,还是条蛇的时候就不老实,缠着我不放……那一日的小黑蛇,是你吧?”   “那……那是意外。”曲临烟说着,忙将话题带了回去,“当时我本只想入你梦境躲一躲,可织梦梭本也不是我的法宝,我在使用时不小心出了岔子,将你带入了织梦梭内早已编织好的一场梦境。”   云素好奇问道:“怎样的梦境?”   曲临烟不禁陷入了一阵沉默。   许久,她微微扬起一丝嘴角,眸中流露出一丝向往却终究触之不及的忧伤。   她说,那是她此生最美的梦,可梦里一切的美好,也永永远远湮灭在了梦中。   那一夜,曲临烟与云素说了那梦中灵洞里平平淡淡的五十年。   梦境的故事尚未说完,夜却已深,曲临烟自屋顶一跃而下,对云素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云素反反复复回想着曲临烟说的每一句话,似有万千思绪扰她心弦,可当她伸出双手,却又触不到一分一厘。   直到所有东西都于脑中缠成一团乱麻,再也理不清楚,方才缓缓入梦。   ……   小孔雀站在伤魂谷断崖边,双腿发抖地望着石崖陡壁下那湍流不息的河水,心间不由犯怵。   我死了吗?小黑好像吃了我……   小孔雀喃喃道:“这年头,冥府就没个引路人吗?难道要我自己找路?”   一个软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什么冥府?此处是妖界伤魂谷,乃是蛟族地界。”   语气虽是疏冷淡漠,声音却是奶声奶气的。   “小黑?快让我看看!”小孔雀回身,绕着那小女娃娃转了足足三圈,“你怎么变这么小了啊?哈哈哈哈好可爱!”   小曲临烟脸上忽有一些挂不住,别过了微微泛红的小脸:“再小也比你大!”   说罢,伸手试图催动灵力,却只凝出一丝黑焰苗苗,火星都没见着半点。   小孔雀见了,瞬间有了炫耀的底气,一对小翅膀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张开尖尖的小嘴,十分努力地吐出了一个青色灵团,恰比曲临烟指尖那苗苗大了一些。   而后,它脑袋一歪,嘚瑟道:“我好像比你厉害了哦,小黑。”   ……   蛟族灵洞中,一个叫阿轻的女子,日日夜夜温柔地照顾着她们。   小孔雀趁着曲临烟个头小,没事便欺负她。   好长一段时间里,小女孩总是气呼呼地追着小孔雀满灵洞的跑,两个长不大的小家伙,就这样在阿轻的照顾下,咿咿呀呀吵吵闹闹地过了一天又一天。   她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洗澡,相处得无忧无虑。   直到有一天,小孔雀修成了人形。   有什么,似也随之一同,悄无声息的改变了。   曾经还算宽敞的床,如今对她们而言,变得拥挤了起来。   第一夜,她们紧紧挤在一张小石床上。   小曲临烟躺得笔直,一双小手异常乖巧地放在肚皮上,眼睛闭得紧紧的。   “小黑,睡了吗?”   “还没。”   “你给我……起个名字好吗?”   小孔雀不太懂事,却知道,妖精的名字,是要在修成人形后,由最亲近之人来取的。   小曲临烟侧过头来,凝视了小孔雀数秒,咬了咬内唇,思虑片刻后,点了点头。   而后,她沉默了很久很久,抬起的手终又缓缓落下。   “怎么了?”小孔雀问。   小曲临烟忽就红了双眼,道:“小八,我多希望,你永远只是小八。”   “小黑,你……”小孔雀不由一愣。   一颗心,隐隐作痛。   ……   云素睁开了泛红的双眼,只见曲临烟坐在床边,紧握着她的双手。   “为什么……”云素问,“为什么又进入我的梦境?”   曲临烟道:“我害怕。”   “怕什么?”   “能不能答应我,无论你先想起的是什么,都千万相信我……从不曾伤你。”   作者有话要说:小黑多怕小八先想起来的是最初的利用,怕没有与她历过生死的云素不会理解与原谅她最初的欺瞒。   有事情要发生了,会小虐一段,但这一段过后两人会彻底解开所有的心结,大家放千万个心嗷!   感谢在2020-09-08 23:59:48~2020-09-09 23:5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3个;雪代夜歌、沐青木、能鸽善鹉大鲶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围魏不救赵 50瓶;能鸽善鹉大鲶鱼 34瓶;egozak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曲临烟口中那些听起来熟悉而又陌生的故事, 似是一种无形的牵引,破开那道记忆的封印。   这些记忆零碎、模糊而又无序可言,它们忽而纷至沓来, 再不分梦里梦外, 亦不管她身处何处, 每时每刻皆在眼前、在耳畔,不住闪回。   前世种种,忽然扰着她每一缕思绪, 挥之不去。   而那些记忆,也不再只是这无忧谷中小孔雀与小黑蛇的日日夜夜, 也不再仅仅只有曲临烟。   她想起了梦中数十年有阿轻相伴的平静生活。   梦里的曲临烟身子小小的, 脾气却是很大, 分明打不过她,却又老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追着她四处打闹。   她想起了随曲临烟一同在人间游历的岁月。   人间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只要她想吃,曲临烟都会给她买。而且, 记忆中,似模模糊糊有个相伴同行的女子, 她努力去想,却仍记不清那女子的声音与面容。   她想起了某个百花盛开之处,自己曾见到一只带翅膀的小狐狸, 可爱极了。   那时的她, 不知那是狐王之女, 还险些冒犯,得亏被曲临烟拦了下来。   再后来,她想起了“哥哥”,想起了无忧谷漫长岁月中最夺目的那抹红。   这是三百年来, 她第一次清晰的想起那个人。   记忆涌入脑海的那一刻,她才知三百年来从不曾放过她的那场噩梦里,一直都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他说:“历劫而已,何必急于一时?做神仙没什么好的,当个妖精多快活。”   他还说:“若是顺劫而生,应劫而死,岂不白来这红尘俗世走上一遭?”   天界之人,瞧不上妖精,更不屑红尘俗世。   或许,也只有一生自在逍遥的妖族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吧?   只是这样一个人,却总口是心非。   当她还是一只小孔雀时,每一次弄脏家里、乱钻被窝、不好好修炼,都会被他用狠话凶得头都抬不起来,可只要它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便总能得到原谅。   还有,原来……傅小八并不是谁为她取的名字。   她的爹娘是山中最寻常不过的孔雀,短暂的一辈子不知生下了多少窝小孔雀,每一只都以数字排名,她是家里第八个破壳的,便叫小八。   而她在八十多岁那年,被傅灼尘捡回家中,从此才随了他的姓。   她一直想要一个名字,傅灼尘也曾答应她,待她修炼成人,便为她起一个名字。   只是她修炼成人时,傅灼尘不在身旁,曲临烟倒是给她起了一个,但她不喜欢。   什么“傅珊姬”,一听就知没安好心。   那时的曲临烟,还真是满肚子坏水,就知道欺负她涉世未深,懵懂无知。   随着那些隔世的前尘于她心底渐渐复苏,云素对曲临烟的依赖也在不自觉的加深。   很多时候,她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望着院中白雪,都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醒着还是睡着,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云素还是傅小八。   她渐渐不想回天界了,却又怕自己藏不了一辈子。   唯有每一日,曲临烟到来之时,她才觉得自己是梦是醒,一颗心属于前世还是今生,甚至连天界的天规天条都变得不再重要。   只要留在此处,能每日看见曲临烟,就什么都可以暂时放下。   可忽有一日,曲临烟匆匆来到她的身旁,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与她告别。   临走时,她神色严肃。   “魔界那边出了些事,我必须去一趟云天城。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你都不要走出这个结界。”曲临烟无比认真道,“只要留在这里,就没有人能发现你。”   “你多久回来?”云素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但我一定会回来,你就在这等我,千万不要离开,好吗?”曲临烟的语气近似恳求。   云素隐有不祥之感,却仍点了点头,道:“千万小心。”   曲临烟见她应下,眼角终于扬起一丝笑意:“我一定会回来。”   说罢,转身离去。   许是怕云素饿着,曲临烟走前还备了许多新鲜的食材,将厨房下的地窖填得满满当当。   云素被掳下界的这一个多月里,就没有哪一日是没有见到曲临烟的,可自那日起,曲临烟便真的再没来过。   忽然被打破的习惯,让云素有些无所适从。   她试着自己做饭做菜,却发现自己做的东西着实难以下咽,只吃了一口,便开始怀念曲临烟。   好在仙人本也不食五谷,从前在天界,除了一些仙草、灵果制的糕点、琼露外,她便基本不吃什么别的东西,也从未饿过。   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住,饿是不会饿的,顶多就是馋。   曲临烟不在的日子里,云素过往的记忆依旧在一点点的恢复。   记忆里那些简单而又平凡的快乐,恰也是云素最喜欢的生活。   从小到大,她都不喜欢轰轰烈烈,只想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的过上一日是一日。   只是某日,竹林之外忽有了巨大的动静。   她看见夜里远处灵光交错,下意识循声而去,又在结界边缘停下了脚步。   外面杀戮之声不绝于耳,她心生担忧,却又不敢离开此处半步。   忧心许久,却终还是回到了那一方小小竹苑之中。   外面反常的动静持续了数日,从一开始的分外激烈,到最后渐渐平息。   云素始终记着曲临烟的话,没有踏出竹林半步。   她抱着一份担忧,等待着曲临烟的归来,却不料先一步等到的,竟是一场噩梦。   ……   “傅小八,是非善恶你分得清吗?”   “分得清的!”   “那我是善是恶?”   “这还用问,你肯定不是坏人!”   “你哥哥呢?”   “哥哥也不是坏人。”   “都不是坏人,他为什么要杀我?我和他之间,肯定有一个人做了坏事吧?”   “至少,你们都是对我好的。”   初入人世的小孔雀,不识世间险恶,只知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两个人,一个是哥哥,一个便是曲临烟。   她不希望自己在乎之人相互伤害,却也不知为何,他们会结下仇怨。   那一日,曲临烟对小孔雀讲了一个故事。   梦中的阿轻,原是她的姐姐,早已睡去千年之久,上千年来,她上天入地寻遍三界,就是为了让阿轻醒来。   她与傅灼尘结仇,是因为她想夺取传说中可活死人肉白骨的鸟族至宝,这才得罪了整个鸟族……   ……   某日,曲临烟为小孔雀买了糖人,糖人上的鸟儿,是她从未见过的。   曲临烟说,那叫凤凰。   它们生来高贵,血脉无比珍稀,是三界最美的鸟。   那时的小孔雀不由感慨:“三界最美的鸟原来不是我们孔雀啊……也是,我们母孔雀不怎么好看,给全族拖后腿了……”   曲临烟听了,笑道:“我曾听说,凤族之血,能使枯木逢春,逝者复生……”   小孔雀傻傻问道:“那凤族都住在哪里呀?要是能寻到一只,你不就不用再与我哥哥对立了?”   曲临烟说:“在天界,五百年前我偷偷上去过一次。”   ……   戏台之上,戏曲落幕。   小孔雀静坐在台下回味了许久,情之一字,她怎就如何都悟不透呢……   “潇潇最后牺牲自己成全了江郎的野心,因为早已失去所有,她只能拿自己的性命做赌,赌江郎会为她痛苦一生,以此作为报复。”   “她成功了,她所报复的人,得到了一切却失去了她,从此终老一生,日日愧疚悔恨,最后死于郁疾。”   “这些始于人间的故事,似乎没有一个结局是完美的。哥哥讲的如此,你讲的如此,戏园子里演的亦是如此。”   ……   “你不是要历情劫吗?”   “是啊。”   “情劫……就像故事那样,是会受伤的。”   “啊?原来不是找一个人,伴他生老病死那么简单么?”   那时的小孔雀,尚不懂何为“情”,何为“劫”,愣愣望着眼前之人,眼里满是信任。   “小八,别历劫了,当神仙没什么好的。随我回去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真的……什么都给我吗?   “你若愿意,那么往后的日子,我来保护你。”   ……   小孔雀忘记了一些事,可又记了起来。   她记起来了,曲临烟……是个骗子。   “小八,你不是要历劫吗?你横竖都是要回去的,回去前,救救阿轻好吗?”   “你知不知道,被推上换命祭坛的祭品,死后会魂飞魄散的?”   “我回不去了,我没有来生了……”   “对不起……”   血,在那一瞬模糊了视线。   有藤蔓刺入胸膛。   她被束于那烈火重围的祭台之上,身上的血,被一种可怕的力量,一点一滴尽数抽离。   她在慢慢死去。   她望着祭台下每一个目光冷漠的人。   她在等待着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有等到。   ……   她自梦中惊醒。   窗外的风,吹卷着地上的雪。   她起身裹紧衣袍,缓缓走至屋外,抬头静静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一颗心却偏偏失了那份坚定。   曲临烟八百年前就想杀她,凡尘一世,更是将她利用得分外彻底。   她自嘲地笑了笑,忽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那间竹苑,走出了那片竹林。   她漫无目的地行过眼前山林,终是走至伤魂谷的断崖边,自河底暗流入了蛟族灵洞。   她想要寻一人问问曲临烟的去处,却只见一片破败之境,满地凝固的血液与黏皮带肉的血色鳞片刺目异常。   四周残留着赤眼血狼魔的气息。   它们屠了这里。   那一瞬,云素只觉一颗心顿时失了所有的方向,愤怒、悲痛皆在那一瞬不知所踪,唯余担忧。   云天城……   曲临烟说过,她去了云天城。   云素慌忙转身,想要动身前往,却在蛟族灵洞的入口处撞上一人。   “青鸾上神,这一个月来,你可让我好找啊。”来者面色冷峻,道,“上神既已脱困,还请随我回去吧。”   此人,她早于天界见过。   四象之首,青龙孟章,上万年来守护人界之东。   云素不禁皱了皱眉:“孟章神君……”   作者有话要说:诸君,是糖啊,哪怕误会了,云素也还是想去救曲临烟!   感谢在2020-09-09 23:59:46~2020-09-10 23:5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猫大王、游泳的羊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游泳的羊 18个;猫大王 2个;随便、雪代夜歌、泠小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尘指 55瓶;游泳的羊、墨色之域 20瓶;egozak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云素猜的没错, 天界果然派人暗中寻她了。   孟章将自身气息隐匿得很好,他这般修为的神兽,若有意隐瞒身份, 寻常妖魔根本无法看穿。   他应潜入地界已久, 一直徘徊在伤魂谷附近寻找她的气息, 只因她一直藏在那片竹林结界中,未曾踏出半步,这才没有被发现。   如今, 她既踏出了那片结界,那以孟章的修为, 找她自是易如反掌。   她是天界的上神, 与妖魔本就不同路, 孟章来此接她,她该放下心中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老老实实回到天界。   可就算她忆起了被牺牲的那段过往,忆起了曾经心底最深的绝望, 忆起了当初确是曲临烟对不起她在先,此时此刻, 她望着眼前蛟族被屠的惨状,仍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曲临烟的安危。   只是……眼前之人若是执明,或许还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可孟章与她毫无交情, 既是奉命前来, 又在此耽搁许久,绝无可能给她多余的时间去救一个天界本就想除之妖。   孟章见云素神色犹豫,上前两步,冷冷问道:“青鸾上神不随我即刻动身, 到底是在犹豫什么?”   “……”云素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支支吾吾半天,才小声说道:“我只是好奇,这里发生了什么。”   “妖魔之事与我们天界无关,上神何必为此劳心?”孟章说着,眼神凌厉了几分,“除非,上神已经被那玄蛟再次迷惑,舍不得走了?”   云素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心虚道:“孟章神君,我并非不愿回去,只是心底尚有一些疑惑,我想……想寻玄蛟问个清楚。”   孟章皱了皱眉,说话的语气显然已经失了耐心:“仙妖本不同路,就算上神历劫时与玄蛟有过一段尘缘,去过落尘台便也该忘得一干二净。玄蛟掳上神下界,是自己心有不甘,上神好不容易脱困,又何须旁生枝节?”   “可是……”她绝不能就这样回去。   孟章打断了云素的犹豫:“我再问一次,上神当真不走?”   “我……我需要一点时间,还望孟章神君通融!”云素眼中满是坚定。   下一秒,她竟觉孟章身上骤生一股杀意,席卷了她的全身,一时冰冷彻骨,惊得她不由眉心一蹙,飞身后退数个身位,右臂一振,轻尘剑已在手。   云素:“神君这是什么意思!”   “上神,这可是天帝的意思。”孟章说着,漠然道,“青鸾若是再次执迷不悟,那便让她‘永留’下界!”   孟章将“永留”二字咬得极重,话音刚落,便已抬掌聚雷,飞身向云素攻去。   云素持剑抵御,却不敌其速,仅仅三招便已落入下风。   孟章要杀她,是天帝的意思。   他方才说“再次执迷不悟”,原来三百年前她便已为曲临烟违抗过天命吗?   难怪,难怪这三百年间,天界没有一人在她面前提过玄蛟,只怕当年那见不得人的事,早已成了天界众人心知肚明却绝不可提的笑话了吧?   天界上神为了一只妖两次自甘堕落,着实可笑,难怪天帝会授意孟章私下将她处决……难怪,今时今日来此之人不是执明。   两股强大灵流交错间,碎石横飞,整个水下灵洞皆开始剧烈震颤,似随时都有可能坍塌。   不足十招,云素便已觉手臂酥麻,快要失去知觉。   可她毕竟是五凤之一,身负上神之力,岂是那么容易身死神灭?   想要杀神,哪怕是孟章,也需全力布阵。   “青鸾,若非执明执意逆天救你,三百年前你便已死于此处,如今你既再次执迷不悟,那就魂散于此,永伴那玄蛟吧!”   孟章说罢,化作青龙之形,雷电萦巨大的龙身,腾于半空,唤惊雷为牢,将云素重重囚困于其中。   神兽青龙全力施为的灭神之威,仅一瞬便压得云素再也喘不过气,痛得仿佛五脏六腑都在承受天火灼烧。   难道真要命绝于此了吗?   云素咬牙硬撑,却无奈护体灵力已在寸寸破裂。   就在她几近绝望之时,一阵刺目的火光似浪般扑向青龙。   意识到有人偷袭,青龙几乎是在瞬间便已聚灵回防,却仍被那火海彻底吞噬。青龙属木,恰为火克,一时间烈火裹挟着万千呼之欲出的雷电,形成了一个灼目的巨大灵球,四散着一股骇人的力量。   四周雷阵散去,云素强忍着疼痛振作起来,抬眼只见半空中一直巨大的孔雀绽开了艳红的尾屏,似红缎折扇般散开的红羽之上燃着灼目的明焰,每一根尾羽的眼斑都似能惑人心弦,美得震慑人心。   下一秒,巨大的孔雀将尾屏收起,自空中飞落,幻作人形,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困不了他多久,走!”   那声音陌生却又熟悉,云素没有过多思考,便已有着心间那一份信任,随他逃离此处。   云素被傅灼尘带着离开了水下灵洞,却不料没走多远,一颗心都尚未放下,便见他脚下步子一滞,捂着心口呕出了一口鲜血。   云素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回身搀扶,想要聚灵为他疗伤,却见他皱眉摇了摇头,道:“不碍事。”   “你……你好像伤得不轻……”   “我本就不是青龙的对手,能拖一时已是不易。”傅灼尘将嘴角血迹拭去,低眉取下腰间那一朵雪色灵花,放于云素之手。   灵花上的灵息分外熟悉,云素不禁茫然:“这是……”   在她不解之时,灵花忽在她眼前幻出人形,那熟悉的面容,不是辞音又是谁?   “阿音!”   辞音伸手握起云素的双手,皱眉道:“素素,孟章神君既已对你出手,看来你心意已决,要留在此处了?”   “我……”   “无需解释,执明神君早已猜到你的心意,我虽无法理解,却也尊重你的决定……”辞音说着,抬手幻出一枚甲片,郑重地塞进了云素手心,道,“那日玄蛟将你劫走之时,神君并未阻拦,他三番五次放过玄蛟,已彻底失信于天帝,所以此次无法前来,你可不要怪他……”   “我明白……”云素说着,低头观察手中之物,目光从起初的茫然,渐渐化作惊诧,“阿音,这,这是……”   傅灼尘道:“碎裂的玄武甲壳,它本就是世上最强之盾,你将它融入内丹,化为己用,足以隐藏自身气息。”   云素眼中满是震惊:“这是怎么一回事!执明他怎么了……”   玄武失甲如绝命,这一片裂甲到底从何而来?   辞音咬了咬唇,道:“玄蛟将你带走后,天帝重罚了神君,这是天罚时碎裂的一处,神君将它取下,让我们带来给你……待炼化了它,天界便再也寻不到你了。”   “竟是因为我……”得知执明因自己受刑裂甲,云素一时心绪难安。   辞音忙摆了摆双手,道:“执明神君说了,不妨事,会长好的……”   傅灼尘道:“执明本想求天帝让他将功赎罪,借此机会最后帮你一次,制造你已死的假象,可天帝已不再信任于他,所以你今日见到了孟章。”   “孟章不会放过我的,我根本来不及将它炼化……就算,就算有人能拖住他,他再寻不见我,定会牵连你们……”云素说着,抬眼望向傅灼尘,摇了摇头,道,“我不能害了你。”   辞音见云素望向傅灼尘的眼神不再似当日天界那般陌生,不禁问道:“素素,过往之事,你记起了多少?”   “我……”   “没时间啰嗦了。”傅灼尘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双手结印,一道红光自他指尖流入云素眉心,终是暂将那青鸾之息隐匿。   他将手伸向云素,冷冷说道:“轻尘。”   “你要它做什么?”云素虽是不解,却凭着心底的信任,将轻尘剑交到了他的手中。   傅灼尘接过轻尘,抬手便在云素的胳膊上划了一剑。   云素咬牙紧忍下那一阵刺痛,抬眼诧异地望着眼前二人,只见傅灼尘不知用了什么术法,竟将轻尘剑上沾染之血融入辞音体内。   下一秒,辞音竟化作了她的模样,将那把剑接自手中。   云素瞬间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   “不可以!”她伸手紧紧拉住辞音的手腕,连连摇头道,“阿音!孟章会杀了你!”   “没事的素素!”辞音反手握住云素的手背,扬眉笑道,“我不是傻子呀,才不要以命换你呢!我此次下界并非用的真身,只是傅大哥为我做的一副躯壳罢了,我的真身在天界被执明神君护着,青龙就算灭了这副身躯,也无法灭了我的元神。”   “可你的三魂七魄必会因此受到重创,万一……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云素如何都不愿让辞音为自己涉险。   傅灼尘道:“我会从旁护着,辞音仙子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辞音点了点头,劝道:“素素!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执明,不相信傅大哥吗?”   “孟章很快就会找上来!”傅灼尘说罢,见云素还不愿放手,不禁皱眉道,“云素,魔族内乱再起,曲临烟当年帮错了人,如今整个蛟族都没了,魔界在四处通缉她。”   云素不由一愣。   傅灼尘道:“你若还想见她,就别再这里磨磨唧唧,一会儿孟章追来,谁都别想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10 23:59:15~2020-09-11 23:5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代夜歌、游泳的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软软 30瓶;祁江鸣 20瓶;egozak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云素不由心惊, 孟章的实力她已见过,自己确实没有与其一战之力。   傅灼尘说得对,此刻离开, 凭着他的障眼法, 还可瞒过孟章, 倘若再犹豫下去,等到孟章追来,便真是一个都别想走了。   执明不顾自身伤重取下一片裂甲, 傅灼尘拼着内伤也要困住孟章,辞音以分.身带元神下界, 不都是为了助她金蝉脱壳?   “素素, 别犹豫了!”辞音用力握了握云素冰凉的双手, 眼中满是坚定。   辞音至今也难忘记,三百年前,云素自下界历劫归来时,眼中那深不见底的伤痛。   三百年间, 她亦发现云素虽和从前一样每天都安安静静的,那一双眸子却是彻底失了神色, 像丢了魂魄般,空洞无光。   辞音虽是自幼怕痛,可若受点伤能让云素从此自由, 她便又觉得不怎么怕了。   云素望着辞音坚定的目光, 忽然明白自己此刻的犹豫只是一种辜负, 便不再优柔寡断。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三百年前,我是否真的……”云素话到此处,不由一顿,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控制情绪,却止不住双眼泛红,“我……是否真的死于蛟族血祭?”   “这……”辞音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傅灼尘,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   这一瞬的犹豫,也让云素心里有了数。   她淡淡笑了笑,泛红的双眼倏地失了几分神色。   其实答案她早就知道了,却还是抱着一份念想,希望那些回忆并不是真的。   只要有一个人告诉她,一个值得她去信任的人告诉她,当年真相并非如此,她便能骗自己,骗自己再去相信曲临烟。   可是没有,到底是没有。   傅灼尘皱了皱眉,道:“曲临烟不是那样的人,或许当中有不得已的苦衷,三百年前,三百年后,你既都执意选择与她站在一起,便该给她多一些信任。”   不得已的苦衷?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姐姐么?   她信曲临烟爱她,却也明白,自己一个外人的性命,在曲临烟心中是如何都比不过至亲之人的。   可曲临烟舍得如此对她,她却狠不下心弃曲临烟于不顾。   云素万分不忍地松开了辞音的手,抬眼道:“阿音,你……千万小心。”   “嗯。”辞音点了点头,声音已有些许哽咽,“素素你快逃吧,从此你与天界再无瓜葛,你自由了!”   云素正欲离去,却见傅灼尘自指尖幻出一片红羽,放入她的手心。   傅灼尘:“若遇危险,便将它燃尽,我会来助你。”   那一瞬,似有记忆越过重重岁月,涌入心间。   云素一时咬破了唇,转身逃似的远远抛下了那些物是人非的过往。   她拼了命地跑,凭着记忆一路跑回了那片被结界护住的竹林,却如何都逃不出那残破不堪的前尘一梦。   那一片红羽,乃是孔雀尾羽,燃之可与之命魂相互感应。   傅灼尘修为远高过她,虽不及天界四神兽,可在人界、地界,已无几人是他对手。   此等许诺,已是倾力相助之意,云素知道,自己本该欣喜或感动,只是她忽然记起了一些事。   同样的诺言,他早已许过一次。   “他日曲临烟若是负你,你便将它燃尽,届时不管你身处何处,我都能有所感应。”三百年前,他曾说,“只要你需要我,即使在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我也会赶来救你。”   她对此深信不疑,亦曾燃尽那片红羽。   只是,那只叫傅小八的小孔雀,终究抱着一份渺茫的希望,看着自己一点一点鲜血流尽。   最终,没有一个人来救她。   那种绝望,过去三百多年,仍摧折着她的三魂七魄。   那一刻她才明白,当年的自己,究竟为何狠得下心,舍得忘记曾经对自己如此重要的一切。   ***   孟章满心怒火,循着云素的灵息一路追赶。   自他成神那日起,便再无人能伤他困他,一只平素不爱修炼的小小青鸾,纵使飞升上神,得到了神力,收拾起来也是轻而易举。   灭神绝非易事,哪怕是修炼上万年的他,也需得全力施为,方能布阵散其魂魄。   若要维持灭神之阵,难免周身露出破绽,只是他如何都没想到,一只蝼蚁般的下界妖精,竟也敢背后偷袭,出手阻挠天界之事。   那一刻,他已急忙反应,第一时间撑起护体灵力,却终究还是受了些内伤,还让那青鸾跑了。   可笑,地界非妖即魔,一个上神的灵息如此特殊,追踪起来易如反掌,逃又能逃到何处,逃到几时?   他化为青龙之身,全速朝着那熟悉的灵息追去,不多时便将二人寻到。   “青鸾上神,你若还愿改变心意随我回去,我可向天帝为你求得一次悔改的机会!”青龙凌于空中,俯瞰着地上柔弱的女子,“执明为你受了天罚,至今伤重不起,你当真要为了一只妖精,负了他一番心意?”   青鸾抬头望向青龙,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孟章神君,我意已决,若我注定不得自由,那是生是死,都已再无所谓!”   “执迷不悟!”   青龙愤然吐出一口龙息,一时天地色变,狂风大作,滚滚乌云携雷电而来。   傅灼尘全力撑起一方灵力屏障,却在龙神之威下显得无比渺小。   “妖界的蝼蚁,你既乐意为了一件不可能的事,白白损了自己数千年的道行,我便成全你!”青龙说罢,于空盘旋而飞,所过之处,聚起一团巨大的风雷漩涡,似深渊黑洞般将四周山石、树木尽数吸卷而去。   “不要管我了!”青鸾急红了眼,想要推开身侧之人,却被其紧紧抓住了手腕。   猎猎狂风中,他立如一杆长.枪,目光坚毅得神佛不惧。   青龙似觉受到了挑衅,俯身低吼,怒声震天,那巨大的漩涡随之沉沉向下压去。   那巨大的灵压似是天塌一般,沉重得仿佛能压垮天地间最最巍峨的高山,傅灼尘却半步未躲,只以双手聚灵,似要以命为身旁女子撑起那片崩塌的天。   本就受了内伤的他,仅片刻,便有鲜血自嘴角溢出。   雷电击碎了他的护体灵力,双手都在那一瞬变得血肉模糊,他却仍没有放弃抵抗。   “孟章!你要杀的只是我!”   青鸾通红着双眼,忽重重将身侧的傅灼尘推开,双手握紧轻尘,用力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下一秒,她用尽自身所有的力气,为身旁之人撑起了一方微弱的灵力屏障。   其实,那不过是徒劳之举,她的修为甚至不如那只妖精,又能护得了谁?   孟章不由皱眉,那仿佛要吞噬天地的巨大漩涡,亦在那一刻停在了半空。   “你在做什么!”傅灼尘上前将青鸾抱入怀中,眼里满是痛苦。   青鸾只摇了摇头,用力咽下涌上喉头的那股腥甜,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青龙,无力地笑了笑,道:“他来此救我,是受执明所托……他与执明……曾有些许渊源,还请……孟章神君,看在执明的面子上……放过他……”   “我的魂魄,还请神君将其散去……”青鸾说着,伸手抚上傅灼尘满是泪痕的脸庞,见他身子轻颤了一下,不禁红着眼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丝惨淡的笑意,道,“傅大哥,别哭……这是我的选择……我愿留在这里,化作灰烬,亦随风寻她而去……你不要,不要为我再做牺牲了……不值得……”   “对不起,是我救不了你……是我没用……”   孟章沉默许久,幻回人形,落于二人身侧,轻叹了一声。   “云素上神,我也是奉命行事……对不住了。”   他说罢,双手结印,将二人分开。   灭神之阵再起,青鸾被困于内,却再不像之前那般挣扎。   她闭上双眼,在痛苦中声嘶力竭,最后魂魄无存,唯余一人痛苦神伤。   ……   天界,北玄宫。   执明面色惨白,指尖点于辞音紧皱的眉心,将灵力源源不断渡入她的体内。   辞音忽呕出一口鲜血,而后无比虚弱地倒在了他的怀中。   “没事了。”执明轻声说着,用衣袖为她轻轻擦拭着额间豆大的汗珠。   “痛死我了……”辞音重重咳了两下,睁开了一双狡黠的眼,虚弱道,“神君,我刚才的演技是不是绝了?我见孟章神君被我骗得眼圈都红了……”   执明愣愣对着辞音那一脸求夸奖的小表情望了半天,摇了摇头,道:“我看不见,你得问灼尘。”   “我还有瓣分.身在傅大哥那儿呢,神君送我下去吗?”辞音轻声说着。   执明道:“你现在太虚弱了。”   “不碍事的!”辞音似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有力气,一下便从执明怀里坐了起来,唇色惨白,一双眸子却是明亮,“为了骗过孟章神君,傅大哥也伤得不轻……我们还要确认素素是否安全呢,神君你就快些送我下去吧!”   “好,这就送你下去。”执明说着,起身结印布阵,同时不忘叮嘱,“你且记住,下界不宜久留,确认云素安全后便快些回来,元神离体太久,就算瞒得过你娘亲,也对你根基有损。”   辞音点了点头,笑道:“我知道了!”   她闭上双眼,元神再次出窍,眼前一切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当所有意识再次聚拢之时,她缓缓睁开双眼,残破的天地间已无青龙孟章,只剩下坐在自己面前,一脸严肃的傅灼尘。   辞音咧嘴一笑:“傅大哥!我刚才演得怎么样?”   傅灼尘:“不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以后呆鸟在天界看来就是死了,再也不用担心被抓回去了!莫慌,前方高甜! 第56章   不怎么样?方才她明明演得如此卖力, 就连说话的口吻、会说出口的话都像极了云素。   “怎么会?”辞音皱了皱眉,不满地嘟囔起来,“我与素素自幼相识, 刚才那番话, 完全模仿着她的性子和口吻, 应该很逼真才是……孟章神君都信了!”   辞音说着,似想起了什么,伸手指了指傅灼尘泛红的眼, 得意道:“你看你都流泪了,还说我演得不怎么样!”   “那是疼的。”傅灼尘说着, 忍着脏腑烧灼之痛, 深吸了一口气, 单手撑地起身,龇牙道,“青龙全力一击,命都快没了, 还不能……流点眼泪?”   “那傅大哥倒是说说,我哪里演得不像吗?”辞音仰着脑袋追问。   傅灼尘道:“她才不会摸我……”   “啊?”辞音不由一愣。   “你演就演, 摸我……摸我的脸做什么?”傅灼尘皱了皱眉,似对此事有些羞于启齿,“差点害我装不下去。”   辞音伸手揉了揉通红的耳根, 做错事了似的低下头去, 小声问道:“是吗?我觉得做戏要做全套嘛, 你和素素的关系不一般,她对你的在乎应是……”   “于云素而言,我不过是个素昧平生之人,于小八而言, 我亦只是个言而无信之辈,她对我无怨已是万幸,谈什么在乎?”傅灼尘说着,低头看向辞音,“走吧,还是得先找到她,避免她独自一人冲动行事。”   “哦……”辞音委屈地咬了咬下唇,想要起身,却是脚下一软,又一屁股跌了回去。   傅灼尘迟疑片刻,终是将手藏入袖中,上前将她扶起:“接下来的事我一个人能做,你元神受损不轻,其实不用这么快下来。”说罢,似觉得缺了点什么,想了想,又补充道,“不下来也无碍。”   “我放心不下素素。”辞音小声说着,低眉看了一眼被傅灼尘抓着的臂弯,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傅灼尘不动声色松开了手:“要是走不动,可以像先前那样藏进花里。”   “走得动!”辞音说着,反去牵傅灼尘的手,却不料刚与之触碰,便见他触电般将手缩了回去。   那一瞬湿腻不整的触感,让辞音想起了什么,忙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掀开那满是血污的长袖看了一眼,只见那手上血肉寸寸绽开,似还有些焦黑,血虽已止住,却仍是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很痛。   “不碍事。”傅灼尘将手缩了回去,转身继续赶路。   辞音忙追了上前,问道:“不处理一下吗?”   “内伤都没时间调息,管它作甚?”傅灼尘无所谓道,“于妖而言,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不行,要处理一下的!”辞音大声喊着,伸手用力拽住了傅灼尘的胳膊,眼神十分坚定,“外伤必须好好处理,不然留疤了怎么办?还是说,你觉得电烤鸟爪挺好看?”   “你……”傅灼尘一时无言,愣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哪来那么多讲究……”   “就有那么多讲究!”辞音气呼呼地走到一旁坐下。   她闭目结印,双手指尖自眉心聚灵,而后缓缓落下,按于膝边土壤。   忽有嫩芽破壤而出,快速生长,开出了一朵圆叶蓝花。   下一秒,辞音睁开双眼,将花摘下,指了指一旁的空地,道,“来啊!”   傅灼尘皱了皱眉,道:“真不必耽搁。”   他话音刚落,便见辞音用手重重拍了拍一旁的地面,奶凶奶凶地吼了一句:“过来坐下!”   傅灼尘:“……”   天上的神仙事儿都那么多吗?   ***   竹林结界之中,云素正全力炼化着那片玄武碎甲。   为了将其彻底炼化,她不吃不喝,耗了足足半月的时间。   传说玄武之甲是世间最强之盾,三界天地灵气种类诸多,可若非玄武自愿,无一能破其甲。   炼化一片玄武身上的碎甲,虽不足起抵御之效,却足以封印她体内的凤血之力,亦能挡住天地间所有灵力对她的搜寻与探查,无论是谁,都再无法看出她真实的身份。   自此,对天界而言,青鸾彻底死了,死于青龙之手。   她自由了。   可在碎甲成功与自己内丹融为一体时,云素却觉得自己好像失了所有的方向。   在做下这个决定之前,就算曲临烟负了她,她亦可以回到天界。   可如今,她却是真真正正的无家可归了。   往后,她只是三界中一个连身份都不配拥有的堕仙,无论是曾经答应照顾她一生一世的执明,还是为了她以身犯险的辞音,往后怕都再也不得相见。   而那个让她甘愿放弃一切也要留在下界的曲临烟,如今却是音讯全无,生死不知。   再没有一人可以依靠的感觉让云素分外茫然,不知自己到底该去往何处。   她有想过是否要燃掉手中那片红羽找傅灼尘来帮忙,却又打心底抗拒着那份本就不该存在的依赖,犹豫许久,终还是作罢。   曾经错付的信任让她心灰意冷,只觉得这世上除了自己,便再没有真正靠得住的人。   从前的她无论什么都依仗着旁人,在天界是执明,历劫时是曲临烟和傅灼尘,可那又如何?   她偏不信,没了旁人相助,自己便不能成事。   云素这般想着,将竹苑中可用之物尽数收入灵囊之中。   就在她准备独自问路前往云天城之时,这个封闭已久的结界里,竟是忽然出现了一股令她分外熟悉的灵息。   那股灵息微弱得可怕,仿佛一路来此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气力。   云素心念一动,转身循着那股灵息一路跑去。   她飞身掠过白雪,行过之处,掀起层层雪沙,终在那竹林结界的入口之处,看见了一条浑身是血,意识全无的小黑蛇。   三百年前,无忧谷内,山涧边的碎石堆旁,亦曾静静盘着那么一条遍体鳞伤的小蛇。   黑色、带鳞,脑门疙疙瘩瘩,一点都不像其他小蛇那般圆润。   那时的它,见小孔雀缓缓靠近,一下睁大了疲惫的双眼,似宝石般明亮,警惕而又凶狠。   三百年后,她再次将它自地上抱起,它却连睁眼的力气都不再有,只浑身是血地静静伏在她的怀中,通体冰凉,轻轻颤抖。   那一瞬,云素竟觉心里所有的怨,所有的恨,都随之烟消云散。   此时此刻,她别无所求,只希望怀中这小小黑蛇能好起来,睁开眼,陪她说说话……   只要它活着,便比什么都重要。   云素一路以灵力护着小黑蛇的脏腑,将其带回了竹苑之中,轻轻放在了那个软和的孔雀窝里。   她蹲下身子,一边为它渡灵疗伤,一边担忧地望着它紧闭的双眼。   有些不曾出现于脑海的记忆,一点点涌入心间。   ……   小孔雀一路将受伤的小黑蛇叼回家中,伤口都不曾清洗,便翻出家中备用的药布,用自己那笨拙的小翅膀将它包得严严实实,轻轻放入了自己软和的小窝里。   它如何都放心不下,在一旁守了许久,最终沉沉睡去。   忽然,身侧的小黑蛇有了动静,小孔雀连忙来了精神,心中无比惊喜:“你可算醒了!你昏迷了六天!我都以为你要熬不过来了!”   小孔雀说着,跳起身来,扑扇着翅膀原地打了好几个圈,最后三两下跳到小黑蛇边上,对它伸出了一只翅膀,似想行人与人之间才该有的握手之礼。   小黑蛇一脸诧异。   “噢,不好意思,忘了你们蛇是没有手的。”小孔雀说着,伸出翅膀拍了拍小黑蛇满是疙瘩的脑袋,一脸认真道,“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放心,我不嫌你丑!”   小黑蛇的表情似见了鬼一般。   小孔雀见它不信,不禁吹起了牛:“我既救了你,定会好事做到底!放眼这无忧山,除了我哥哥,我便是最大的妖,往后你就跟着我,我养你罩你,再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小黑蛇忽而激动了一下,身子一扭,下一秒便不知怎的流出了两行小泪珠。   小孔雀哪知小黑蛇是痛哭的?见其眼里闪着泪花,还以为它是心存感激,一时无比欣慰。   “你叫什么名字呀?”   “嘶——”   小家伙看起来修为低微,并不会说话的样子。   “哎,我问这废话做甚?想来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妖,应是没有名字的。”   真可怜,和自己没被捡养时一样可怜。   小孔雀这般想着,两眼一亮,开心道:“我给你起一个吧!”   “嘶——嘶——”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傅小八,你是我捡养的,那便跟我姓。”小孔雀挺了挺胸,道,“往后,嗯……往后你就叫傅幺三八吧!”   小黑蛇翻了个白眼。   小孔雀歪了歪脑袋。   小黑蛇好像不喜欢这个名字……   对哦,是不太好听,而且这小黑蛇也不是从它那早死了几百年的爹妈蛋里孵出来的,怎么说都不该排上它家里的号吧?   “算了,我看你黑不溜秋的,还是叫小黑吧。”小孔雀这般说着,又用翅膀拍了拍小黑的脑门,傻乐了起来,“小黑,小黑,挺好听的对不?”   ……   “小黑,小黑……”   一滴泪自她脸侧滑落,轻轻跌碎在小黑蛇的额间。   “你最好快点给我醒来,我还有账要找你算呢……”   她轻声说着,掌心的灵光,柔似那雪夜的月。   作者有话要说:小黑可是拼尽所有力气回来了QAQ   感谢在2020-09-12 23:59:15~2020-09-13 23:5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8个;雪代夜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付团没有票唔 5瓶;顾客好几还没 3瓶;egozak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妖界, 百花谷。   辞音缓步行于花丛之中,细瘦的手指轻拂过那一簇簇盛开的花朵,目光游离远方, 若有所思。   身后忽然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她回过神来, 转头望去。   傅灼尘对她说道:“准备走了。”   “此处也没有素素的半点消息吗?”辞音不禁问道。   傅灼尘闭目摇了摇头:“没有”   从骗走孟章之日算起,云素失踪至今已一月有余。   按理说,云素身上持有傅灼尘的尾羽, 就算她炼化了那片玄武碎甲,也最多封印自身血脉, 遮挡自身灵息, 无法阻绝那片尾羽与傅灼尘之间的感应。   可事实上, 一个多月以来,傅灼尘一直在试图感应那片尾羽的存在,却从未感应到哪怕一次。   可不管怎样,云素既愿为了曲临烟留下来, 就必然会去魔界救曲临烟,说不准, 她已决定独自前往云天城。   妖都百花谷与云天城相隔不远,此番前来,也是为了问询一下如今魔界的情况, 顺便碰碰运气, 看看云素是否曾循着前世的记忆路过此地。   “那……那魔界那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   “妖魔两族向来互不干涉,狐王所得消息也十分有限。”傅灼尘道,“三百年前不知为何,魔尊膝下长子池琼教唆枯灯族一同犯上作乱, 那场内乱百年前方才结束,池琼至死不曾悔改,魔尊不得不痛杀爱子,从此自己也一蹶不振。不久前,魔尊五千岁大寿,寿宴上让位于次子池珩,再之后,池珩便派人屠了三百年来一直依附于他的蛟族。”   辞音茫然道:“这是为何?”   傅灼尘道:“魔尊只有两个儿子,内乱死了一个,另一个便再也不需要争抢什么也能得到一切。照理说,蛟族依附魔族后,为平内乱出了不少力,也算帮了池珩,他却还是选择将蛟族赶尽杀绝……其中缘由,怕是只有曲临烟自己清楚了。”   辞音瘪了瘪嘴,道:“你们妖魔之事可真乱。”   “走吧,去云天城。”傅灼尘说着,转身走在了前方。   辞音快步追了上去,心念一动,顺手摘下手边花朵,仰头问道:“傅大哥,我不太明白,人间的花,都是我们天界花仙按月历布下的,那地界的花又从何而来?”   百花谷没有冬日,这里四季如春,百花争艳,称得上是地界最美的地方。   人界四季的花开花谢,皆由天界花神司管,再下放由各个花仙布花。正因如此,在来地界之前,辞音一直以为世间所有的花都是天界花神花仙赐予的。   “天地万物自有灵,不是什么都由天界司管。天地混沌、三界未分之时,各族之间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傅灼尘说着,看了一眼辞音,继续道,“你们这些天上的神仙,虽司掌着凡间的一切,凡间万物却从不因你们而生。花开花谢,本就是一种注定的因果,和凡人的生老病死轮回转世无甚差别,所谓花仙,不过只是这些轮回的监管者。”   “这么说的意思是,就算没有花仙,四季花朵依旧会开会谢?”   若真是如此,仙神看似能掌控一切,却也仅仅只是人间?   辞音这般想着,不禁皱了皱眉,摇头道,“可娘亲不是这样说的……”   傅灼尘反问:“那地界之花从何而来?你们天界的手,还能伸向此处?”   辞音一时语塞,还未想好如何反驳,便听傅灼尘问了一句:“妖族从来不弱,你们天界却一直看不起妖,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辞音摇了摇头。   “与其说看不起,不如说是厌恶吧。三界之中,非人非魔者,开了灵智便为妖,大多妖族生来便在人界。”傅灼尘说,“可在天神眼中,人界是他们的所有物,妖族的存在,成为了不可控的变数。”   就像花开花谢,寻常花朵会遵循四季花规,可开了灵智的花妖,纵然没有修出人形,亦不会顺从所谓天意。   它既要绽放,便绝不会轻易凋谢。   天界厌恶这些不守规矩的生灵,却又因管束起来极为麻烦,只能在心头怨愤。   今日这位神仙骂一骂,明日那位神仙骂一骂,各个嘴里的妖皆是十恶不赦、冥顽不灵,久而久之,妖族便成了天界仙神的眼中最最瞧不起的低.贱.种族。   “真是这样吗……”辞音有些不敢相信。   傅灼尘见辞音不信,自嘲地笑了笑,道:“你亦可继续认为,刚才那番话,只是我在胡言乱语,反正你也曾叫我孽畜。”   “我不是……”辞音不由得羞红了脸。   三百年前,初见之时,她确曾对妖抱有极大的偏见,亦当着执明的面,怒斥傅灼尘为孽畜。   如今来到地界,一路上见了许多妖精,方觉是仙也好是妖也罢,其实两者间除了寿数,并无多大差别,皆是善恶于心,无关其他。   辞音不禁开始好奇,天界人人唾弃的玄蛟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妖精,为何能让那么一个怕累怕疼怕麻烦的云素,先是违了云霓仙子离开前为她定下的婚约,后又这般罔顾天规天条,生死不惧的对其死心塌地。   情之一字,真叫人看不明白。   ***   伤魂谷,竹林结界。   半个月来,云素日日夜夜悉心照料着那条重伤的小黑蛇。   这一次,小黑蛇所受之伤显然比三百年前那一次更为严重,好在它恢复的速度比三百年前快了许多。   其一,是因为当时那只小孔雀修为低微,最多帮忙包扎换药,并不像现在,可以用自身灵力为曲临烟疗伤。   其二,则是因为曲临烟如今修为高过当年太多,若这样的伤势换在当年,只怕早已魂飞魄散。   尽管如此,那小黑蛇还是昏睡了许久。   在小黑蛇昏睡的时间里,云素明显感觉到它的呼吸十分微弱,微弱得几乎快要让人无法察觉到它还在呼吸,就仿佛连活着都已耗尽了所有力气。   云素每每看到那浑身是伤、一动不动卧在孔雀窝里的小黑蛇,便止不住的心疼。   她简直无法想象它到底是凭着一份怎样的意志,才能够拖着如此重的伤势,躲过魔族的追捕,一路逃回此处。   云素无比害怕曲临烟会这样一直沉睡下去。   她甚至想过,是否可以用自身之血催愈一下小黑蛇身上的伤势,至少让那些皮肉伤愈合得快一些,多少减轻一点它的痛楚。   可当她割开手指,将血抹了小黑蛇整个脑门,这才发现玄武之力在掩住了她灵息的同时,也封印了她体内的血脉之力,她已经无法用自己的血为小黑蛇疗伤了,只能以灵力缓慢修复它的内伤外伤。   小黑蛇醒来,是第五日的事。   那时它只有睁开双眼的力气,疲惫与伤痛将它折磨得连呼吸都承受着巨痛,小小的一双眼,黯淡无光。   云素见小黑蛇醒来,连忙跑去厨房煮了一些白粥,一口一口吹凉了温度,再捏开它的嘴,往里硬喂。   小黑蛇浑身是伤,真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只是张嘴吃吃流食,都觉如承火烧似的脏腑内有什么东西在不住地翻涌,疼得它眼泪直往下掉。   云素见了心疼,却也知它伤得那么重,必然无法以灵力维持体能,好不容易醒来,总得吃点什么,否则真会撑不住的。   “忍一忍,东西还是要吃。”云素一边哄着,一边喂它,过程中见它数次吞咽困难,也只得硬着头皮用法术帮它往下顺了顺。   好不容易吃完了东西,小黑蛇两眼一翻白,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那之后,云素寸步不离守了它两日,见它身子轻轻动了一下,似有转醒的迹象,忙跑去厨房,将提前准备好的粥重新热了热。   睁眼的那一刻,小黑蛇看见端着碗勺守在自己身旁的云素,乖巧地吐了吐信子。   这一次,小黑蛇总算没有吃完饭便再度陷入昏迷,只是无比虚弱地睁着一双眼,静静望着云素。   云素有太多话想要向曲临烟问个清楚,却又怕那些话语会为如今的它雪上加霜,思虑再三后,终是将心里那份不甘尽数忍下。   在恢复自我意识后,小黑蛇伤愈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不出三日,便已可以小幅动弹。   云素依旧每日为它渡灵疗伤、煮粥喂饭。   第十三日,云素自梦中醒来,觉得身侧似有什么东西,低头朝被窝里望去,那小黑蛇不知何时爬上了她的床,细细的尾巴轻轻绕着她的手腕,前半身子卧于她的腰间,闭目睡得正香。   “小黑。”   云素试探性地轻轻唤了一下它的名字,见它睡得挺沉,一时不忍将它吵醒,便干脆保持着睡醒那一刻的姿势,望着屋顶,一动不动发起了呆。   她原以为自己再见曲临烟时,会愤怒、会不甘,会大声哭喊着质问三百年前为何狠心将她牺牲。   可如今,她却只是日日夜夜守着它,安安静静,不哭不闹,只盼它早日好转。   然后,问问她……   ——我又救了你一次,欠我的,你要怎么还?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小天使记得吗,前世小孔雀曾经说过,等自己渡完劫就是上神了,到时候有能力了,就要保护小黑。往后别问,问就是甜。   *感谢在2020-09-13 23:59:30~2020-09-15 01:1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5个;二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m、白羊座的喵星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自从小黑蛇能自己满地爬了, 只要睁眼,便每时每刻都黏着云素。   有一日,家中柴火用完了, 云素不过是去竹林外拾了一些木柴, 回来时竟见那小黑蛇于雪地中四处寻她,险些冻僵昏死。   “你这是做什么啊!我又不会跑!”云素皱眉凶它。   小黑蛇只委屈巴巴地望着云素,小脑袋朝她胸口蹭了蹭, 湿湿冷冷的, 没什么力气。   云素一时又气又心疼, 一路将它抱回屋中,坐在火边,捂在怀里,久久没有松开。   再后来,为了避免小黑蛇担心, 云素只在它入睡之时才会离开竹林, 独自去到外面打探消息。   不过得到的结果自是不容乐观。   曲临烟自云天城逃脱至今已有一个多月,魔族却仍旧没有停止对曲临烟的搜捕, 甚至将搜捕网撒进了妖界, 扬言势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虽说在这竹林结界中暂且安全,可在为小黑蛇疗伤的这段时日,云素明显感觉到竹林外那层结界的防护之力愈渐衰弱。   早在先前恢复法力之时,她便已仔细观察过这个结界,它是以一种十分特殊的灵力所布,此灵力呈淡青色, 并不归属五行之中,于她而言十分陌生。   至少,自云素有记忆起, 便没见过身旁有人能驱使这样的灵力。   这必然不是曲临烟能布下的结界,想来也不可能是曲临烟所能修补的。   此处藏不了多久了,待那小黑蛇伤势再好一些,能受得住沿途颠簸之时,她便必须带着它一同逃往别处。   随着精力的渐渐恢复,小黑蛇也愈发大胆了起来。   起初只是晚上偷偷爬上云素的床,后来则是爬上了她的脖子,甚至有一次大胆钻进了她的里衣。   云素好几次被小黑蛇弄得从梦中惊醒,觉得身上某些地方痒痒的,几度又羞又怒,却偏偏不知该拿这一身重伤,连个人形都维持不住的小流氓怎么办。   如今它这样子,是打又打不得,骂又不管用,真真叫人头疼。   更让云素感到羞愤的是,她竟不知为何,开始做起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起初,只是梦见自己和曲临烟在温泉里嬉闹。   接着,又开始梦见自己与曲临烟同睡一张很挤的床,自己还会伸手抱住她,仿佛这样才会睡得更香。   最关键的是,这些梦里的曲临烟都已不再是先前记忆中那个没长大的女娃娃。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风情万种,一颦一笑皆让她挪不开眼的女人。   虽然只是梦,云素却忍不住流连其中,贪恋着曲临烟给予的每一份温存。   梦里,曲临烟的眉,曲临烟的眼,曲临烟伸手轻轻刮过她鼻尖时嘴角扬起的完美弧度,都让她无法自拔地深深沦陷。   甚至后来有一日,她竟梦到了自己同曲临烟于夜缠绵不休……   这样的梦境,让她醒来之时无意识拢着双腿,那些微的湿润感,让她止不住有些耳根发烫,心绪难平。   她心虚地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趴着的小黑蛇,见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不由松了一口气。   而后,竟又止不住有些……嫌弃。   什么时候才能不再是这副模样?   云素这般想着,伸手戳了戳小黑蛇的脑袋。   小黑蛇从梦中惊醒,睁开双眼,抬头茫然地望着云素。   “你可真丑。”云素一点面子也不留地说着。   小黑蛇:“?????????”   云素用手指揉了揉小黑蛇的脑门,道:“你这脑袋疙疙瘩瘩的,还没有山里随便抓的一条小蛇光滑。”   三百年前,三百年后,她对曲临烟这副小蛇模样的评价真是一点没变。   小黑蛇受伤极了,顺着床爬回了那小小的孔雀窝里生闷气。   云素见了,止不住笑出了声。   小黑蛇不由一愣,望着云素的目光中满是诧异。   云素挺久没笑了,至少在它回来后,便一直没见云素笑过。   其实,别说是笑了,自它恢复自我意识的那一刻起,云素连话都很少与它说,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在生它的气。   如今的它,虚弱得根本无法将云素留在自己的身旁,所以云素不理它,它便也什么都不敢问,只敢安安静静接受云素的照顾,再鼓起勇气,一点一点试探着向她靠近、与她相触,想要以此确认自己并没有遭到她的厌恶。   万幸,无论它如何放肆,云素望着它的眼神里都没有厌恶与排斥。   此时此刻,云素更是在它回来后,第一次对它展露了笑颜,这让它分外惊喜,直挺挺地立了起来,冲着云素吐了吐信子。   云素见小黑蛇这般反应,忍不住上前用指腹轻轻拍了好几下它的小脑袋,弯眉笑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呢?”   小黑蛇顺着云素白皙的手腕,爬上了她的颈边,小脑袋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心里正美呢,便见云素一把将自己从肩头抓了下来。   小黑蛇:“嘶……”   云素好奇地由上至下打量起了小黑蛇,手指这里戳戳,那里摸摸,小动作竟还有几分调皮:“你们蛇都用哪里那个?”   小黑蛇:“???????”   一瞬的羞愤,让它不禁挣扎了起来。   它不是不愿和云素发生点什么,只是实在不愿在这种不成人形,且完全被把控的情况下发生任何事情,这样也太丢人了!   好在云素怕它扭裂了伤口,连忙放过了它。   重获自由的小黑蛇一下便缩回了窝里,蜷缩成一团,牢牢护住尾部,闭目装起了死。   从那日起,云素便不再像之前那般沉默,而是将很多事都挂在了嘴边。   “曲临烟,你什么时候才能有个人样啊?或者,能开口陪我说说话也好。”   “曲临烟,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魔族为什么要杀你,你不是替他们做了很多事吗……”   “曲临烟,结界快支撑不住了,你说,到时候我们该往哪儿逃?”   只是小黑蛇尚不能说话,这些问题,每一句都没能得到回应。   时间一晃又是数日。   睡得正香时,云素忽觉耳边痒痒的,努力睁开睡眼,只见小黑蛇正吐信舔着她的耳垂。   “痒。”云素伸手将它抓回面前,半眯着眼,低声喃喃道,“再这样,我下次睡前把你封鸟窝里,醒了再放你出来……”   “我错了还不行吗?”小黑蛇道。   “知错就好。”云素说着,将抓着小黑蛇的手垂到了床下,正打算闭眼再睡一会儿,却惊觉哪里不太对劲。   她猛地瞪大了双眼,将那还没从掌心溜走的小黑蛇再一次抓回到眼前,惊道:“你刚才说话了?”   小黑蛇目光狡黠:“嗯。”   “你终于能说话了!”云素激动得用力晃了晃手里的小黑蛇,一时间将它摇得头晕目眩。   “疼,疼……”小黑蛇不禁开口求饶。   云素停了下来,轻轻摸了摸它的头,眨了眨眼,道:“对不起。”   那一瞬,她眼中的欣喜和脸上的小表情,无一不让小黑蛇想起三百年前那个在自己面前无比乖巧的女子,不由心间一暖,温柔道:“不妨事,我知你是因为想我……”   只是这样的话,从一条小蛇口里说出来真让云素不知如何感动。   她愣了数秒,起身将小黑蛇抱入怀中,问道:“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小黑蛇:“再有十日,我应能恢复一成左右的功力,到时便可恢复人形。”   云素想了想,又道:“这里就要不安全了。”   “帮我设下此处结界之人如今身处魔界受人控制,待我伤愈,总是要回去救她的……”小黑蛇说着,似想起了什么,抬眼道,“有件事,我一直很困惑。”   “什么事?”云素问。   “那日我拼了命地逃了回来,却感应不到你的灵息,我以为你走了……那一刻,我好绝望,忽然觉得……活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小黑蛇说着,抬眼望向云素,眼中似有几分晶莹,又满满都是庆幸。   那一日,它拼着最后一口气回到此处,只为不负离去前的许诺。   可当它发现,这片竹林中已没有一丝一毫云素的灵息之时,它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那时它想,也许强求真就得不到任何结果。   算了罢,那个给予它所有希望的人走了,她便长眠于此,也没什么不好。   “你的灵息怎么变了?害我差点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小黑蛇轻声说着。   它不提自己失去了多少,也不提自己如何死里逃生,那语气如此温柔,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仿佛那一瞬的绝望对它而言就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只要眼前之人还在,便什么都不再重要。   云素不由得红了眼眶,如何都不愿相信这样的曲临烟,竟曾是狠心牺牲过她的人。   她沉默良久,轻声说道:“先前,我是离开了此处,青龙将我寻到,想把我带回天界,我不愿意,他便要杀我……”   她说着,见小黑蛇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忙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是辞音和……那个傅灼尘救了我。他们给了我一片玄武的碎甲,告诉我,只要将其炼化,从此天界便再寻不到我。”   “你……”   “我不会回去了,永远都不会了。” 第59章   炼化玄武之甲隐藏自身灵息, 意味着从此封印自己的血脉之力。   云素这么做,是真的不打算再回去了。   小黑蛇闻言,不禁湿润了眼眶。   可心爱之人甘愿为它舍下所有, 它本该高兴, 却偏偏不知为何,总觉得云素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里没有半分喜悦, 仿佛她方才说的并不是“我不会回去了”, 而是“我再也回不去了”。   那一瞬, 小黑蛇心下了然。   它先前猜得没错,云素应是记起了什么,但又并没有记全,这才产生了一些误会。   云素先前之所以会离开竹林,遇上天界青龙, 只怕是因为早已对它心生芥蒂, 想要偷偷离开了吧?   她因为那份不信任而选择离开,却又因为它遇险之事心软留下, 还借玄武之力永久隐藏了自身灵息, 真叫人不知到底是福是祸。   说到底,天界的云素上神暂还不是三百年前那只小孔雀,自也不会给予它全部的信任。   小黑蛇眼中失落一瞬即逝,未入云素的眼。   它轻声道:“往后余生,我定护你。”   云素听了不禁望向窗外,许久才淡淡一笑, 故作平静道:“若是没记错的话,三百年前,你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吧?”   “你想起了什么?”它小心翼翼问着, 语气多少有些担忧,“你的记忆暂时是零碎的,很多地方做不得准,你若想不明白,可以问我,我……”   云素闭目打断道:“什么都不用说了,留下来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好好养伤便可,来日方长,我们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纠葛……总有机会能说清楚。”   小黑蛇一时语塞,不再言语。   许久,云素轻声问道:“倒是你,为何受了如此重的伤,又为何被魔族追杀?”   小黑蛇本以为云素又不想同它说话了,此时见她主动问起有关它的事,不由得心头一喜,一下爬到云素手臂上,道:“此事说来话长。”   云素:“那就长话短说。”   小黑蛇险些噎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你可有想起,我们在人间的事?”   云素拧着好看的眉想了片刻,道:“有些记忆,你说哪件?”   小黑蛇道:“我们回地界的路上,曾有一人随行,我们都叫她沈姑娘。”   对云素而言,凡尘一世的记忆,全是一些摸不清顺序的零乱碎片,混杂在她两千多年的记忆之中,一时半会儿还真不易搜寻出某一个点。   她于床上抱着双膝想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想起一些很零碎的片段。   “是有这么一个人,魔族女子……”云素皱了皱眉,很努力地回忆着,“好像……我们一起玩过雪,一起餐风露宿,还有……还有什么,我记不清了。”她说罢,摇了摇忽觉疼痛的头,不再强迫自己。   小黑蛇点了点头,道:“她不姓沈,名叫楚月白,是魔界帝尊早就为魔族定下的未来太子妃。三百年来,无论是我效忠魔族,还是魔族支持蛟族,皆是因为当年我们曾有恩于她。”   小黑蛇说,三百年前,楚月白为赴一约,冒着天大的风险,独自穿过凶险异常的三界禁地万妖山脉,去了一趟人间的北羽国。   成事之后,楚月白本想原路返回,却不料万妖山脉位于人间的入口,早已被枯灯族派来的人类血奴彻底封锁,那些枯灯血奴非但要她无法回去,还试图让她命丧人界。她虽有能力躲过那些血奴的灵力搜寻,却无法闯过重重封锁,最后别无选择,只能尝试从奈河灵境回到地界。   可魔族根本无法通过奈河灵境,这让她受困人间许久,直到遇上了拥有织梦梭的曲临烟,一切才出现了转机。   “万妖山脉是三界禁地,相传里面囚着数不胜数的凶残妖兽,甚至是上古凶兽。”云素不禁好奇,“那个地方,便是仙神也不敢随意进出,她一个魔族,怎么会……”   小黑蛇道:“当年我也觉得奇怪,一度以为她骗了我们,后来我才知道,她竟是一只绿蜥魔。”   上古时期,混沌初开,天地未分三界,天道尚不由仙神掌控,“魔族”也尚未被贬予“魔”之一字。   那时,绿蜥、苍灵是天地间最强大的两个种族,两者之力相互制衡,所谓天命天道亦由它们共同维系。   当时天地间流传着一种说法——苍灵知天命,绿蜥行天道。   绿蜥拥有天地间最强大的种族之力,自是不满凡事都顺苍灵之意,它们渐渐开始厌恶苍灵所窥见的“天命”,想要自己掌控一切。   后来,天地间那份不算长久的安稳,就这样被绿蜥族的野心彻底打破。   绿蜥族步步紧逼,苍灵一退再退,许多小族为求一片生存之地,被迫择出阵营。一场血雨腥风后,当初参与此战的各个种族伤亡惨重,被其余种族咒骂为“魔”,遭受追赶驱逐,最终躲入暗无天日之地。   自此,天地划分三界。   那些躲入地界的种族在无光的严寒之地一代代的繁衍生息,最后体质发生了很大的改变,魂魄亦渐渐彻底脱离了轮回,方成为了后来的魔族。   绿蜥和苍灵当年也一同逃往了地界,两族间的斗争还持续了上万年,最终还是走向了覆灭。   “不管怎么样,两族早在上古时期便已存在,万妖山脉中的上古凶兽不知外界变迁,或许仍旧惧怕它们的力量,她才得以从那里通行。”小黑蛇说着,忍不住感慨道,“可拥有强大的力量,便容易遭人觊觎。”   楚月白说,绿蜥族并未真正覆灭,上万年来,绿蜥魔一直靠着一种特殊的术法,将自己的血脉之力封印隐藏,暗藏在魔界之中,扶持着赤眼血狼族的每一任魔尊,每一任魔尊亦会给予绿蜥族相应的庇护与绝对的权利。   妖魔两族皆强者为尊,但赤眼血狼族并不是魔界中最强大的种族,它们无非是繁衍能力强、数量极多,无论体质还是天赋力都不如其他大族。   这样的它们,能在魔界第一大族之位坐得如此稳当,只是因为赤眼血狼族的王族血脉异常强大。   只是旁人不知,这份强大,少不了绿蜥族于背后相助。   这是赤眼血狼王族血脉与绿蜥族之间的秘密,上万年来知晓之人少之又少。   三百年前,魔长子池琼不知听了谁的谏言,愈发不能认可两族间的共存关系,觉得历代魔尊最后都成为了绿蜥族的提线木偶。为此,他多次试图暗杀楚月白,最后掀起了当年的那场魔族内战,至死都不愿回头。   “魔尊愿为楚月白牺牲自己的儿子,看来赤眼血狼族确实很依赖绿蜥族的力量。如此说来,如今魔界的第一大族确实形同绿蜥族的傀儡。”云素沉吟道,“想不到魔界竟有如此荒唐之事……”   “池琼死后,魔尊池辕立次子池珩为魔太子,自己则从此一蹶不振,整个人都糊涂了不少。”小黑蛇继续说道,“早些年,池珩就是个纨绔子弟,面对自己的兄长,从来是不争不抢,只知饮酒作乐玩美人。早年就听闻他不爱女子,有那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倘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喜欢什么样的人,本就不是想改便能改的。”   “可此人偏偏日子也过得分外淫.乱,身旁永远跟着一两个模样俊美的男宠,隔不了多久便换一次……”小黑蛇说着,晃了晃小脑袋,“楚月白可不愿嫁给他。”   云素心道这也太惨了,一个女子,为了两族关系,早早被人定下婚约,结果可选对象就俩,一个想杀她,一个私生活糜烂。   “那,那后来呢?”云素忍不住追问。   小黑蛇说:“后来,她想要解除婚约,也表明态度会继续帮助赤血眼狼族,魔尊并没有过多劝阻,池珩也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挺长一段时间里,她与我皆觉得什么都过去了。直到此次,魔尊大寿,她被池珩抓了起来……”   池珩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用。   楚月白曾说,当初她暗中离开魔界之时曾得池珩无意间相助,再后来池琼便对她动了杀心,如今看来,只怕当初池琼态度如此坚决,多半有这个家伙从旁教唆。   此人看似不争不抢废物一个,实则心机深沉,野心极大。   魔尊如今年事已高,早就病糊涂了,池珩稍微动了些手脚,便让那老家伙于寿辰宴上重提婚事,也不知为何,楚月白没有拒绝,自那以后,更是留在了云天城。   楚月白的种族身份并没有暴露,整个魔族一片风平浪静,很显然,池珩仍在隐瞒绿蜥族尚未真正覆灭的秘密。   他还是在乎这份力量的,所以怕其被毁灭,更怕其被夺走。   “当时我得到消息,知她必然中计受困,只怕已是身不由己。三百年前,她去人界本就是为赴一约,当时已用还魂禁术救过一人,后来又以还魂禁术救下了我,前后为此折损了大半修为,这才容易受制于人。”   “这么多年来,她帮了我许多,况且此处结界必须由她维护,我想将你留在身旁,总不能扔下她不管……我本想前去见上一面再商议其他,却不料池珩竟不顾我多年功劳,直接与我撕破了脸,我只能硬闯。”   曲临烟连天界都闯过,魔界都城又有何不敢闯?   她一路杀入城中,循着那熟悉的灵息找到了楚月白。   她本以为自己能带楚月白脱困,却没想到昔日性命相托的朋友,竟用剑刺穿了她的身体。   那一刻,她看见楚月白神色冷漠,身后竟连着一根根极细的血色丝线。   “傀儡术?”云素不禁皱眉。   “对。”   池珩从来都不想斩断两族间互利的关系,他想要的,是一个彻底臣服的绿蜥族,更是将那传闻中三界最强的力量尽数操控于自己的十指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6 01:35:51~2020-09-17 04:2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9个;沐青木、雪代夜歌、二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光 20瓶;km 5瓶;egozak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傀儡术并非妖魔族的术法, 始于人界阴阳之术,此术阴邪,无论是以血养偶, 还是操控他人, 皆极易遭受反噬,且所操控之人越强,被挣脱之时自身所需承受的反噬便越大。   这般风险, 寻常人可不敢承担。   云素不禁皱眉:“傀儡线的另一端在谁身上, 你看清楚了吗?”   “就在池珩身上, 我逃走时看见他手上有傀儡戒,是他控制了楚月白。”小黑蛇说着,眼中满是愤怒,“我定要让他后悔当日之举。”   云素眼中满是担忧:“那是一个很危险的人。”   池珩身为魔尊之子却暗中修习人界邪术,那么多年无人发现, 此人怕是对控制绿蜥族一事早已有谋划, 只是一直深藏不露。   这些年来蛟族看似归附了魔族,实则只是在为楚月白做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蛟族效忠的从来都不是整个魔族,只是楚月白一人。   只是,没有人知道楚月白为何如此帮着曲临烟,更没有人知道曲临烟对楚月白到底有几分忠心。   池珩不敢赌,他必须除掉蛟族,只有确保斩断了楚月白的左膀右臂, 才能避免计划中出现不必要的变数。   此人既已动了杀心,曲临烟再去云天城便是自投罗网,只怕是九死一生。   云素知道曲临烟一定会回去救楚月白, 心里多少有些不愿刚从鬼门关中逃出来的曲临烟再去涉险,却也知对曲临烟而言,那个朋友应是十分重要,她根本不可能劝阻分毫。   “要救人可以,首先要把伤养好,我们再从长计议……”云素轻声道。   小黑蛇抬眼看向云素,饶有趣味地问道:“这话的意思,是你会陪我?”   云素转移目光到别处,翻了个白眼,道:“你要还像从前那样莽撞,我最多为你收个尸……”   从前二字,不过随口一说,却似轻轻敲在了听者的心上。   “真想知道,从前的事你到底忆起了多少。”它轻声问着。   云素沉默许久,道:“反正想起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我可真冤枉。”小黑蛇说着,吐了吐信。   它刚舔了舔云素的颈侧,便被云素一把抓住,凶巴巴地瞪了一眼。   小黑蛇愣了愣,忙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回瞪云素,一人一蛇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互瞪了许久。   最后,云素挑眉问道:“曲临烟,你是不清楚现在自己的处境吗?”   “什么处境?”小黑蛇于云素手中歪了歪脑袋,“有吃有喝睡得暖,身旁还有一位天界的大美人照顾。”   “所以你还挺享受?”云素问。   小黑蛇想了想,贫嘴道:“也没有特别享受,你做饭不好吃,回头一起过日子,还是得我下厨。”   云素咬了咬牙,另一只手将小黑蛇的尾巴也抓了起来,没等小黑蛇反应过来,便将它身子打了个怪复杂的结。   小黑蛇的身体是软的,想要自行解开这些结一点也不难,只是为了让云素解气,不得不装出了一副可怜模样,眼巴巴睁着一双大眼,向云素小声求饶。   只是云素当然看得出来它眼中的敷衍,伸手在它那被打结的身子尾端摸索了起来。   “你做什么?”小黑蛇不由得有些不自在。   云素摸了好一会儿,在小黑蛇尾巴末端轻轻掰开了一片鳞。   小黑蛇一下就慌了,连忙挣扎了起来:“你怕不是个女流氓吧?我都这样了,你还下得去手!”   云素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曲族长怕了?”   “你你……有本事等我化形了再战……”小黑蛇一边说,一边努力扭着被抓住的小尾巴。   云素见它如此窘迫的模样,心里一下舒坦了许多,就连暗暗埋怨它总是为了别人不顾安危的那份气都消了不少。   她又用指尖逗了小黑蛇好一会儿,最后终于良心发现地想起了小黑蛇还是个伤患,小心翼翼将结打开。   小黑蛇被云素逗得浑身酥麻,甚至还可耻的发现了自己竟有点小小的后悔,后悔刚才为何要挣扎得那么用力。   它太久没碰云素了,其实说真的,云素愿意主动碰碰它,也不是不可以的……怎么就停下了呢?   云素此刻已然起身,理了理衣袖和裙摆,道:“我去给你做吃的,不是白照顾你的,回头伤好了得还回来!”   小黑蛇听了,连忙顺着爬上了云素的肩,随着她一同去了厨房。   它见云素烧火做饭的样子有些笨拙,止不住凑到她耳边,轻声笑了笑:“还,我给你做一辈子的饭。”   云素不由得心头一暖,却又不禁想起记忆中那钻心刺骨的一幕,面色忽的沉了下来。   “怎么了?”小黑蛇问。   “没什么。”云素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   小黑蛇于云素肩头沉默了许久,见她忙来忙去,终是忍不住轻声祈求道:“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任何芥蒂,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愿意告诉你……求求你,不要把心事藏起来,不让我知道,好不好?”   云素炒菜地手不由得停了下来,沉默片刻后,冷冷问道:“曲临烟,你姐姐呢?”   小黑蛇:“……”   “那个让你宁愿牺牲我,也要将其换回的曲慕轻呢?”云素问着,不禁泛红了眼。   小黑蛇沉思了许久,云素以为自己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刚冷笑了一声,便听小黑蛇于她耳畔开了口。   “她死了,她的内丹,早已与我融为一体。”小黑蛇低声说着,语气中压抑着深深的悲痛,“当年,玄武神君为将你带回,率天兵天将欲屠我蛟族,我亲自迎战,死守不退,终于等来了魔族援兵,可当我回到族中之时,却发现你已被族人血祭……那一夜,她醒了,时隔千年,她终于醒了,可我却恨死了她。”   “我恨她千年之前狠心舍我而去,又恨她好不容易回来,却带走了你……”它说着,似承受了很大的痛苦,“你是不是怨我?怨我护不住你,怨我曾答应与你同生共死,却最终一人独活?其实……我也想过随你而去,可我不甘心,不甘心我与你的一生竟如此之短……楚月白告诉我,她有办法救你,所以三百年来,我一直在为她做事,我……”   “够了。”云素打断了小黑蛇的话语,一时心乱不已。   小黑蛇方才说的每一句话都与她记忆中的那一幕截然不同,她想不明白,自己分明都已为它断了回天界的后路,它为何仍要选择继续撒谎?   她可以原谅,前提是彼此坦诚!   说真话,有那么难吗?   “小八……”小黑蛇用头蹭了蹭云素的颈部。   云素闭目纠正道:“云素。”   “我是想告诉你,锅糊了……”   云素:“……”   ……   数日后,竹林外那日渐衰弱的结界之力终是彻底消散。   一个无雪的清晨,云素自梦中惊醒。   失去结界障眼的竹林一下便于这山林之中显露了形迹,部分一直徘徊在附近搜寻蛟族余孽的魔族感应到了此处的异样,纷纷赶来查探。   云素一把将睡梦中的小黑蛇藏入袖中,匆匆自逃离竹苑,头也不回地没入了那伤魂谷山林深处。   她已尽量寻了很偏的路在走,也很努力地帮小黑蛇隐匿着灵息,身后却一直有东西追着,那是魔族的气息,如何都无法摆脱。   清醒后的小黑蛇顺着云素的衣袖向里爬去,最后在云素一脸想要打人的震惊目光中,自她衣领里探出了自己的小脑袋。   那与之细长身体摩.擦的痒感,惹得云素一时又羞又怒:“你!”   小黑蛇也不知为何,自从那日对话中提到了曲慕轻,云素便再没给过它好脸色,仿佛怎么看它都不太顺眼,每天都凶巴巴的。   它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那天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此时此刻,见云素忽然皱起了分外好看的眉,伸出手来准备抓它,吓得它连忙求生欲极强地将小脑袋往回缩了些许,小声道:“错了错了,不该往这个方向走。”   “那……”云素愣了愣,朝四周望了望,茫然道,“那要往哪边走?”   “你一直在朝北走,若不换方向,会离云天城越来越近,我如今这模样暂时救不了人,还是尽可能避开魔族比较好。”小黑蛇想了想,又将脑袋探了出来,凑到云素耳边小声说道,“先往东面走,入鬼界过冥府。只要去到人间,魔族就动不了我们了!”   小黑蛇说话时,红信子不停搔着云素的耳廓,搔得她耳朵止不住地发烫。   云素红着脸别扭道:“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大声点?”   小黑蛇:“大声密谋?你也不怕被人听见?”   云素又道:“那别靠我那么近。”   小黑蛇:“离得太远,你也不怕听不见?”   云素深吸了一口气:“那你能不能别老舔我耳朵!”   小黑蛇:“我不是,我……”   小黑蛇一脸茫然,这东西就跟人在呼吸时会出气一样,它真不太控制得了。   “流氓。”云素小声嘟囔着,转身朝东面走去,没走几步,又凶了它一句,“你还要在里面待多久!”   小黑蛇愣了愣,从云素衣领中爬了出来,乖乖盘在了她纤细的手臂上,眼里满满写着委屈:“我也不是故意的。”   云素本来也没多生气,一听小黑蛇这么说,瞬间不爽了起来。   什么叫不是故意的?   从袖子一路爬到领口,还路过了她的……她的胸,最后还舔她耳朵,那一瞬她都止不住浑身酥.麻了一下,这小黑蛇竟然还敢对她说不是故意的?   什么意思?是她不配被它这样故意一下吗!   “你就是故意的!”云素气呼呼地争执。   小黑蛇听了也来气:“行啊,我就是故意的,那又怎样呢?我们早三百年前就有夫妻之实、肌.肤.之.亲,你到底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云素被小黑蛇这么一说,竟止不住浮现了梦中缠绵之景,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曲族长,我希望你记住,我叫云素!”   “我也没叫你别的吧?”小黑蛇道,“云素上神,你不是我从天界抢回来的媳妇吗?”   “你!”云素一时语塞,皱了皱眉,憋红着脸说了一句,“信不信我现在就丢下你?”   “你舍得?”   云素将小黑蛇从胳膊上抓了下来,作势要扔。   “诶诶诶!”小黑蛇一秒变怂,脖子被扼住了,便连忙弯起身子在云素的手腕上紧紧缠了好几圈,讨好道,“上神,我错了。”   “……”云素望着手上那紧紧缠着自己的小黑蛇,竟觉又气又好笑,在与之僵持数秒后,不禁深呼吸了一口气,道,“知错就好,下不为例。”   小黑蛇点了点头,这才被云素松开了脖子。   它觉得自己可真是太不容易了,身受重伤,连个人形都维持不住了,还得被记性不好的媳妇凶。   不过仔细想想,这样也好,被凶总好过被冷漠。   小孔雀长大了,脾气变一变,也是正常的。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作者有话要说:媳妇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小黑虽然马上要变回人了,但还是伤弱状态,打不过媳妇,还得继续受欺负,嘿嘿嘿。   *感谢在2020-09-17 04:26:59~2020-09-18 04:0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4个;沐青木、雪代夜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gozak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如今地界处处是魔, 云素带着小黑蛇一路东躲西藏,自妖界伤魂谷到鬼界冥府,绕了不知多少弯路。   途中, 她还与魔族追兵数次交手。   云素也没想到, 自己在天上安安分分两千多年,与人争执的情况都屈指可数,来一趟下界, 竟还能有与魔族动手的机会。   好在那些魔族看上去虽是又凶又恶, 着实吓了她一大跳, 可真正打起来却并不是她对手。   这一路到底还是有惊无险,成功逃至鬼界冥府。   冥府为天界管辖之地,魔族追至此处,便不可再进半步。   云素抱着怀里的小黑蛇行过冥河,似有记忆浮现, 短暂而模糊的一幕幕, 都曾是她不慎遗落的那些前尘过往。   “我听过一个传说,只要虔诚于冥河点上一盏青灯, 心中所思之人的魂魄便能寻到归来的路。”小黑蛇说着, 抬眼望向云素,道,“我曾不信这些听着便觉可笑的传说,可自你离开后,我便什么都宁可信其有……”   云素回过神来,道:“那你挺幼稚的。”   小黑蛇笑了笑, 道:“是啊,三百年来,我不知在此处放了多少河灯, 险些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可最终,我还是在冥河之畔寻到了你。”   云素不禁好奇,虽是故作不感兴趣地瞟了小黑蛇一眼,嘴上却把心里话问了出来:“你,你是怎么发现我还活着的?”   按理来说,当年曲临烟只知她是凤族,并不知她在天界究竟是何身份,不然早该来天上寻她了,又怎会白白等了三百年?   “这要多谢那位玄武神君了。”小黑蛇说,“那日我与玄武神君交手之时,将他困入了我的梦境,想窥探他的记忆,寻到他的弱点。或许,这就是上天眷顾吧,让我能在他的记忆里看见你。那一刻,我便知道我们缘分未了,哪怕你将成为他人的妻子,我也要把你抢回我的身边。”   云素听了,垂眼道:“你可真不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东西?”小黑蛇忍不住自嘲着笑道,“这话,是说我伤了你那俊俏的未婚夫,还是说我将你强抢回来?”   云素愣了半晌,瞪了小黑蛇一眼,道:“都是!”   “那你怎么不回去找你的万年王八蛇郎君?”小黑蛇语气忽然酸了许多。   “曲临烟,我发现你真的很目中无人!”云素皱眉道,“山鸡火鸡呆鸟王八蛇,你就没把人品种叫对过!”   小黑蛇听了,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关注点歪了不是一星半点:“看来你记起了不少嘛。”   云素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只踏入了奈河灵境。   “别生气了。”小黑蛇拿小脑袋蹭了蹭云素的脸,讨好道,“我不乱叫了,以后都不乱叫了,好不好?”   说罢,见云素没搭理它,便又在她耳旁吐了吐信子,见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这才继续道:“你不还叫我小蛇吗?我可是蛟啊。”   “你就是条蛇!”云素没好气道。   “好好好,我是一条蛇。”小黑蛇顺着云素的火气小声讨饶,为了逗她开心,还探着脑袋到她面前“嘶嘶嘶——”了起来。   云素忙伸手将小黑蛇从自己面前一把抓开,强忍着嘴角没有上翘,道:“挡着我路了。”   只是任她再怎么故作冷漠,眼里闪过的那一丝笑意仍被小黑蛇看在眼中,美在了心里。   云素快步走在奈河灵境那条回人间的长路上,小黑蛇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一些她记得或是早已忘记的前尘往事。   “你从小长在无忧谷里,三百年前,我将你带离那儿,你便再没有回去过。”   “此次回人界,就带我去那儿养伤如何?”   “当年楚月白借织梦梭入了我的梦,我也是这副小蛇模样,是你将我抱入地界的。”   “我记得,那时你为了我,和你哥哥大吵了一架,就在这奈河灵境里。”   “三百年前,我带你初入人间,那时也是冬日,若没记错,人间的年又要到了。”   “你是这世上第一个陪我过年的人,自你离开后,我也没再过过人间的年……也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当年我们一起看过人间的烟花,那一瞬的绚烂……”   云素听了,不给面子地打断道:“人间烟花?那玩意儿每年都在我们天界眼皮底下闹哄哄地炸个不停,不稀奇,也没多好看,用灵力在半空画几个圈也没差。”   小黑蛇一时噎住。   当年叫着要挑个好地方看烟花的人是傅小八,觉得无趣的人是它。   如今倒好,什么都反过来了。   当年嚷嚷着要看烟花的人,现在满脸不屑,而当年满脸不屑的那个人,倒像成了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妖精。   出了奈何灵境,云素带着小黑蛇一路行至那离奈河最近的人类城镇——汧阳。   人间近日无雪,却依旧天寒,大街小巷的人都缩着脖子揣着手,来来往往、行色匆匆。   小黑蛇怕自己吓着人类,入城前便已钻入云素袖中。   云素怕它又四处乱爬,还提前强调了一下:“老老实实在袖子里待着,否则不管你了。”   小黑蛇委屈,但小黑蛇不说。   云素对人间之事知之甚少,前世记忆零碎,又多是与曲临烟在一起的画面,根本无法让她了解此处。   她从来不擅与人交流,从前在天界时,许多事都是辞音帮着做,如今到了人界,她只见这眼前人来人往,却全然不知如何融入其中,自己又该去哪里寻觅住处。   小黑蛇藏于云素袖中,见云素茫茫然走在大街上,什么都不懂的模样,不禁偷笑。   这小呆鸟,三百年前什么都不懂,三百年后也没长进太多。   在这不能使用法术的人界,还是得靠它带着。   “笑什么!”云素将手向上抬了不少,垂眉对着袖子低声凶它。   小黑蛇忙止住笑意,为她指起了路。   人间行走,身上总得有些银钱。   在小黑蛇的提点下,云素先去了一趟当铺。   仙界的首饰,甭管是否带有灵气,都是上好的石玉所制,随便典当两样,便够好一阵子的花销。   换到钱后,云素第一时间买了一个菜篮子,寻了一个无人小巷,将小黑蛇从袖子里抓了出来,反手丢进篮中,拿一张小破布盖住,一路带往了客栈。   对云素而言,人间很热闹,也有许多她见所未见的东西,可只要想到身旁带着一只会笑话她笨的小黑蛇,她便强压着心里的好奇,保持着安静、沉稳、矜持、淑女的形象,不管路过什么,都不曾再去多看一眼。   前阵子,小黑蛇一直嫌弃云素做的饭菜难吃,云素又何尝不嫌弃自己的手艺?   如今她手里有了钱,刚把小黑蛇丢进客房,便转身下楼要了份菜单,在店小二诧异的目光下点了一大堆的菜。   那可是寻常人吃一整天都未必能吃完的量。   “客官,您这儿几人?”小二忍不住问。   “一人。”云素反问道,“怎么了吗?”   “没,没怎么!客官您回屋坐,饭菜待会儿做好了就给您就送上来诶!”店小二说着,转身跑去厨房报起了菜名。   反正只要给钱,客人是天,客人是地,想吃多少是多少,吃一盘倒一盘都没事。   云素回到房时,小黑蛇正卧在床上懒洋洋地打哈欠。   云素看了它一眼,转身坐到桌边喝了一口茶,道:“待会儿有人上来送菜,你可藏着点,让凡人看见床上卧着这么一条丑巴巴的东西,非得吓死。”   小黑蛇一脸委屈地缩进了铺好的被窝里,一下没了蛇影。   云素菜式点得多,小二上上下下跑了好多趟,小黑蛇一直不敢探头出来,直到听见小二说:“菜上完了,客官请慢用!”这才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它几乎是瞬间爬到了云素身上,探着脖子上前去看:“点那么多,吃得完吗?”   云素淡淡瞟了她一眼,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小黑蛇被云素的手艺荼毒了许久,如今见到正常厨子做出来的饭菜,多少有些馋,可云素就像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一样,任它在一旁看得望眼欲穿,也没说要喂上一口。   它在边上等啊等,等得眼泪都不自觉地从嘴巴里流了出来,这才用力吞咽了一下,问道:“味道如何?”   “还行。”云素总算是回了它一句话。   “和我做的比,哪个更好?”小黑蛇又问。   “你的。”云素说着,怕小黑蛇太骄傲,于是补了一句,“也就好了那么一点点。”   小黑蛇道:“我也想吃。”   云素问:“想吃什么?”   小黑蛇望着桌上的烧鸡,道:“那个。”   云素抬眉看了它一眼,恰撞上那乖巧又可怜巴巴的眼神,不禁心念一动,伸手撕下一只鸡腿。   “啊——”小黑蛇将嘴张得老大,仿佛能咽下一个拳头。   “啊——”云素将那只鸡腿在小黑蛇的面前晃了半天,最后送进了自己嘴边,闭眼享受地咬了一大口。   小黑蛇:“??????”   云素一边吃着手里的鸡腿,一边饶有趣味地看着小黑蛇诧异而又受伤的表情。   可她如何都没想到,小黑蛇竟以一种令人无法反应的速度将脑袋探了过来,一口咬上了她手里那只吃了一半的鸡腿。   而后,它嘴巴一张一合,顺着那根腿骨往前多蹭了两下,一口包住了她拿着鸡腿的半只手。   下一秒,只见它瞪着一双大眼,用力向下吞咽了两口,那鸡腿便已连肉带骨消失在了她被那蛇口含住的指尖。   云素呆愣之际,小黑蛇松开了云素的手指,爬到桌边,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吞下了一整只鸡,身子撑得胀胀的,骨头都没吐出来,便溜似的缩回了被窝。   云素心绪半天没能恢复,她抬眼向床上望去,小黑蛇早已把自己整个藏了起来。   她沉默了许久,红着耳根,起身到水盆边洗了洗手。   末了,鬼使神差地将那湿凉的手指放至唇边,沉默地抿了抿那一丝余味。   作者有话要说:三百年前,小黑喂小八糖人,小八次了小黑的手手,小黑一巴掌掀翻了小八。   三百年后,小八喂小黑烧鸡,小黑次了小八的手手,小八偷偷地回味了起来。   *感谢在2020-09-18 04:02:43~2020-09-19 05:0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8个;亮晶晶 2个;~、雪代夜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m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那个晚上, 云素将小黑蛇放于枕边,用被子的一角轻轻盖住,见其睡下, 这才闭目入眠。   迷迷糊糊间, 她似回到了无忧谷,回到了那一年的风雪夜里。   小黑蛇不愿被它压着,从它脚边溜出了房门。   “小黑, 你出去做什么啊, 外面多冷……”   外面天寒地冻, 它背着小翅膀一路追了出去,却再寻不见小黑蛇的踪影。   它茫茫然行于那冰天雪地之中,看不清前路,亦望不见退路。   本该熟悉的一切,似都在这一刻陌生了起来。   “小黑!”   它慌忙地叫着, 起初心里的担忧一点点变成了害怕。   仿佛, 那并不是它捡回家的一条小黑蛇,而是一直以来伴它护它, 让它安定无忧之人。   它不想失去, 也害怕失去。   它一屁股跌坐在地,红着眼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睁眼一看,竟见小黑蛇回到了它的身旁。   缓缓地,缠住了它的身子。   “小黑……”   它快喘不过气了。   一阵头晕目眩后,四周冰雪消失不见。   昏暗的蛟族灵洞中, 曲临烟就在她的身前,她拥她入怀,眼角含泪。   “明日, 我会为你出战,天界之人,若想带走你,必先从我尸体上过……为你,我心甘情愿。”   温柔而决绝的目光,深深撩动着她的心弦。   “我爱你。”   “我……也是……”   哪怕外面叫喊连天,哪怕旁人的愤怒似随时会将她们燃尽的烈火……   至少那一刻,她们彼此以命相依,不惧无边黑暗。   分别之时,曲临烟于她眉心落下一吻。   她下意识紧紧攥着曲临烟的衣袖,生怕松手便会失去所有。   曲临烟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弯起好看的眉眼。   对她说:“小八,等我回来。”   她从来都很听话,曲临烟说什么,她都听话。   可那一刻,她却如何都不想松手。   她好怕,怕自己再也等不到了……   “别走,小黑,你别走!”   云素于梦中惊醒,心绪未定,便已被搂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别怕,我在。”那人于她耳畔轻声说着,连打在耳侧的呼吸都似带着致命的温柔,让人为之深陷。   云素缓缓抬眼,与那不知何时恢复了人形的曲临烟愣愣相望。   那些相互矛盾的混乱记忆,让她彻彻底底乱了心神。   亲手将她送上祭坛的曲临烟,不顾族人众怒也要将她护下的曲临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她静静望着曲临烟,呼吸都似沉重了许多。   曲临烟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领口微敞,消瘦而又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许是伤重未愈,她的唇色惨白,眸光偏生虚弱而又温柔,似能勾魂摄魄般,让人如何都挪不开眼。   上一次与她这般同床共枕,相拥而眠,早已是三百年前。   云素也没想到,自己竟是一个如此没有骨气之人。   前世种种伤痛于她而言,似乎早已不再重要,就算心中仍有那么多的不甘与怨恨,此刻却仍诚实的贪恋着眼前之人给予自己的那份温存。   她可不就是那么不争气么?一直以来,从未变过。   哪怕上了落尘台,仍没真正放下所有。   哪怕明白仙妖有别,仍不曾与曲临烟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   哪怕忆起前世那钻心刺骨的痛,仍选择了舍下神位,从此东躲西藏,为曲临烟永留下界。   许久,她眨了眨微微泛红的眼,轻轻将曲临烟从自己身上推开,低眉道:“挤死了,你下去。”   “我伤势未愈,你真要我睡地上?”曲临烟小声说着,眼神小心翼翼的,语气委屈巴巴的,手指还不住揉搓着被子的一角,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媳妇。   然而云素并不吃这一套,当即皱了皱眉,道:“下不下去?”   “我下去就是。”曲临烟轻叹着起身下了床。   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对,才会惹得云素近来对她如此苛刻,但这一切并不重要,云素生气了,她就得顺着、哄着,换着花样的讨云素欢心。   谁让云素如今忘了许多,她必须得用更多的耐心去等待呢?   如今她已恢复一层功力,驱寒保暖自是不在话下,只是身上毕竟还有伤,又冷又冰的木地板躺起来着实不太舒服。   云素在床上闭着双眼躺了好一会儿,如何都睡不着,不禁睁眼侧头看了看被自己赶下床的曲临烟。   好巧不巧,曲临烟枕着自己的手臂在地上来回换了好几个姿势,刚安生下来,正抬眼去看云素,便撞上了云素投来的目光。   她扬了扬唇,道:“睡不着?关心我?”   云素眉头一皱,坐起身来,将身上的被子抓起,用力丢了曲临烟一脸。   曲临烟将被子从头上扒拉下来,修长的手指随意理了理额前遮眼的乱发,抬头说道:“这样你会着凉的。”   这属实是一句废话,仙妖神魔皆有灵力护体,怎会怕人间风寒?   可很多时候,一句没有任何意义的关怀,偏偏就易撞入心怀。   云素目光忍不住朝曲临烟瞟了一眼,道:“不要就还给我。”   曲临烟听了,两下挪到床脚,将被子三两下推了回去,单手托着下巴,趴在床沿,讨价还价道:“地上睡着真不舒服,放我上去好不好?”   说罢,撒娇似的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拽了一下云素的左手小指,道:“你要嫌挤,我变回去也行。”   云素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心软拍了拍床:“上来吧。”   曲临烟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半点伤患的样子都没,一下便爬上了床。   云素下意识往里面挪了挪,回头之时曲临烟已经盖好被子躺下,身子侧着,面朝向她。   “你……平着睡。”云素说。   “平着睡占地儿,我不想挤着你。”曲临烟说着,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别坐着了,早些休息。”   云素闻言,重新躺下。   同床共枕,曲临烟的双眼还一直凝视着她,这让她止不住感到心跳加速,浑身不自在。   “你转过去!”   曲临烟摇了摇头:“我左边胳膊伤得重,不经压。”   云素一时噎住,转头瞪了曲临烟好半天,见她眉目似笑非笑,一时来了火气。   她转了个身子,一下抓住了曲临烟的左臂,略微用力捏了捏,道:“我看它结实得很,没有不经压啊。”   曲临烟道:“结实是肯定的,我是说,相对而言,压这边会更痛一点……”   这般得了便宜就卖乖的行为,在云素眼中无疑是本就有错的人,还在不停得寸进尺。   下一秒,云素用力将曲临烟向里一拽,自己则翻身而上,十指把她双手缚住,紧紧摁在了枕上。   曲临烟看见云素的眼中有火。   不是被她言语激怒,倒像是积压于心,强忍许久,终于得以爆发出来的一种感情,浓烈而又汹涌。   “你……”曲临烟一时不知所措。   “谁准你招惹我的!”云素红着双眼,愤愤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舍不得你,心疼你,在乎你,所以不管你对我做过什么,我都不会真正伤你怨你离你而去?”   “我没有这样想过……”曲临烟从没这样想过,也不曾料到云素竟会有这样的想法。   “其实就算你真这么想也不重要,不是吗?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不会改变了,你成功了,我再也回不去了!而你,还若无其事地在我眼前晃悠,还在笑,还在期盼我对你改观,对你心软,重新回到你的身旁……”   云素说着,身子止不住颤抖了起来:“可你对我,真的毫无隐瞒,毫无欺骗……真的一点都不曾对不起我吗?”   曲临烟摇了摇头,道:“我真不曾……”   “那些誓言呢?”云素不禁咬了咬牙,低声怒道,“曾经,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信了,我以命做赌,你呢?”   曲临烟一时失了言语,只怔怔望着眼前的云素。   那一瞬,她仿佛望见了三百年前,鲜血流尽,面容痛苦扭曲的傅小八。   看见了自己心爱之人在等待中一点点绝望的愤恨。   她险些忘了,不管自己再怎么拼尽所有,再怎么险些丧命,最终都没能护下傅小八,没能兑现曾经予她的所有诺言。   “你就是个骗子!”   曲临烟这次再没能说得上话,只抬眼静静望着云素,苦涩地笑了笑。   对,她就是个骗子,没什么能解释的。   曾经的诺言,她一句都没有兑现。   原来云素心里一直在意的,从来都是这个……   她迟了一步,只那一步,便让她们平白错过了三百年的光阴,往昔种种,再难追回。   曲临烟闭上双眼,一声不吭地由着云素在自己身上发泄,哪怕内伤外伤都未完全愈合,哪怕眼前之人连拥吻都那么用力,她亦尽力配合。   曾经那个乖巧的姑娘长大了。   她不再只会依赖别人,也不再对谁乖乖听话。   她学会了愤怒,却并不哭闹,只是一味地以自己早就渴求了许久的方式进行宣泄。   那个曾经永远照顾着她,保护着她,仿佛无所不能的人,如今在她的手中,被她占有,被她欺负,却毫无反抗之力。   甚至,要乖乖配合。   这样的感觉,让她心里那根绷紧的弦松了许多,仿佛自己真的可以操纵所有,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永远没得选择,只能乖乖认命的笨丫头。   她喜欢的,想要的,终于第一次真真正正,被她掌握于手。   末了,她将脱了力的曲临烟扶坐起来,湿润的指尖幻出一盒伤药。   她温软的指腹带着微凉的灵力,按在曲临烟身上每一处已然青紫或是裂开的伤口上,一点一点,将药揉开。   “曲临烟,你没有机会再骗我,也不可能再负我了。”云素将唇凑至曲临烟耳畔,用最平淡的语气,轻声威胁道,“如今的我,想留你赶不走,想走你留不住,别再自作聪明地以为我离不开你了。”   曲临烟听了,只将头埋入了云素的颈窝:“从头到尾,都只是我离不开你罢了。”   云素心念一动,侧脸亲吻了一下曲临烟的眉心,道:“那你以后,便好好听话,如此,我还能考虑对你好一点。”   “嗯。”曲临烟轻声应道,“命都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问:有个特别好哄的媳妇是一种什么体验?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妻管严:没有什么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把自己送给媳妇吃,第二天她一定会对你很好。   *感谢在2020-09-19 05:04:00~2020-09-20 04:23: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5个;雪代夜歌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次日清晨, 冬日里无甚温度的阳光洒入屋中。   曲临烟睁开疲累的双眼。   可怜她一把三千多年的老骨头,硬是顶着内伤外伤各种重伤,纵情放肆了一夜, 此时此刻就跟要散架了似的, 稍微动一动,便觉浑身疼痛。   三百年前与傅小八言传身教时,她还真没想过, 那乖巧的小孔雀也有反她的一天。   不过那本就是她一生挚爱, 她已太久没有与之如此亲密过了。   如何都好, 只要是与对的那个人,便怎样都可以。   曲临烟这般想着,看了一眼身上的伤势。   除了本就有的皮外伤,又添了一些淤青和掐痕,胳膊腿上、颈边锁骨, 都是昨晚云素与她云.雨时留下的痕迹, 每一处都已被云素亲自上了药。   昨夜的云素,和她记忆中的傅小八很不一样, 可那熟悉的眉眼, 那于粗.暴和温柔中反复挣扎的表情,都让她深深切切感觉到一种深深的熟悉。   那就是傅小八,或许曾经离去,可如今真的回来了。   小八只是生气了,怪她当年迟了一步,却从不曾对她心灰意冷, 否则也不会强忍着心中怨愤也要选择留下。   这样就够了,至少自己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哄云素,哄她消气, 哄她原谅自己。   曲临烟这般想着,眼底泛起一丝暖意。   她坐起身来,将枕边衣服披了起来,有些虚弱躺靠在床头,娴熟地装起了没人伺候寸步难行的伤患。   没多会儿,客房的门被人推开。   云素左手端着一碗粥,右手端着一屉包子,进屋后一个转身,用手肘将门带上,将手里的早餐放于桌上。   她将目光望向床上,恰见曲临烟也唇色惨白地望着她。   似是不想擦着伤处,曲临烟身上衣服披得松松垮垮的,锁骨上的半块淤青藏于衣领之中,随着呼吸的起伏,若隐若现。   让她不禁想起昨夜,自己一不小心失了分寸……   云素忽觉得耳根有些发烫,挪开了目光,道:“我,我昨晚……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事,我感觉很好。”曲临烟说着,弯起眉眼,伸手揉了揉腿。   “你先吃点东西吧……不是我做的,店里叫的,不难吃。”云素说着,指了指桌上的那碗热粥,目光躲闪道,“红枣小米粥,益气补血,这,这是掌柜说的。”   “好。”曲临烟不禁失笑。   她扶着腰下了床,几步走到桌边坐下,在云素有意无意的注视下端起粥碗和小勺,慢悠悠吹了起来。   云素在一旁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在曲临烟身旁坐下,道:“昨晚,是我不对,你身上有伤,我不该……”   曲临烟眼睫低垂,没有说话。   平日里威风凛凛的玄蛟,如今却面色虚弱,眸中隐隐带有泪光,让人见之生怜。   “我……”云素一时不知如何道歉。   “你还在就好。”曲临烟浅浅一笑,轻声说道。   话里的情意,温柔似水,让云素再也说不出一句重话。   云素坐在曲临烟的身旁,看着她喝完了那一小碗粥,而后只吃了半个包子,便有气无力地爬回床上歇下,不由得心疼起来。   自己昨晚到底还是将她折腾太狠了。   云素一时有些坐立不安。   她想了许久,终是起身走到门口,回头对正好奇望着自己的曲临烟说道:“昨晚把药都用完了,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再去给你买点,外敷内用的都来点。”   曲临烟虚弱道:“不用的,蛟族自愈能力很好,你看我恢复得挺不错的,用不着麻烦的……再说,你不是以灵力为我疗伤了吗?那可比人界的草药管用多了。”   “有总比没有好的,你就在这里待着,我去去就回。”云素说着,转身走出了房间。   曲临烟要死不活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竖着耳,仔细听着屋外动静。   她听见云素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这才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光着脚丫走到桌边。   这些日子,曲临烟一直受着云素的照顾,奈何云素做的饭菜实在难吃,除去昨儿下午从桌上抢的那只鸡外,她已许久没有吃过味道正常的东西了。   只不过,一个人若是惹媳妇生了气,难免寸步难行。   就像刚才,她分明馋得不行,偏偏还要在云素面前装出一副食欲不振的样子,以此博取些许同情,才能换得几分温柔。   此刻云素不在,曲临烟也不再忍着,三两下便将余下的包子尽数吃光,唤小二来收走了餐具。   她心满意足地躺回了床上,手里把玩着从桌上顺的两个茶杯,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心情很是不错。   云素也不知去了何处,一走就是好久。   曲临烟在床上百无聊赖,又怕下床活蹦乱跳会被云素撞个正着,一时坐立不安。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憋不住时,楼下传来了云素让小二帮忙熬药的招呼声。   曲临烟隔空一掷,将茶杯稳稳当当放回了桌上,倒头用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闭目酝酿表面睡意,嘴角却不自觉微微上扬。   云素推开房门时,见曲临烟从被窝里微微抬头,半眯着双眼望向自己,忙放低脚步声,轻轻关上了门,小声道:“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曲临烟单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弯眉望着云素,闭目缓缓摇了摇头,道,“你去了好久,我一觉醒来没有看见你回来,心里有些急,都想出去找你了……”   云素听了不禁心里一暖,咬唇抑制着没让嘴角上扬,几步走到了床边,步伐难得轻盈。   她在曲临烟身旁坐下,将手抬起,一道灵光闪过,指尖便多出了一根糖葫芦。   曲临烟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云素道:“给你买的……”   “以前……我做的饭菜并不怎么好吃,所以你平日里最爱的,便是人间这些甜甜的东西。糖人、糖葫芦,蜜饯、甜糕,只要买给你,你便很开心……”曲临烟说着,抬眼望向云素手中那根糖葫芦,想接又不敢接,只小心翼翼问道,“你有想起吗?”   “我……我只是记得,你好像有说过,痛的时候,吃点甜的东西,就会好一些……”云素说着,低下头去,手里的糖葫芦往前多递了递,几乎快要推到曲临烟的脸上。   曲临烟笑了笑,问道:“这是在哄我?”   云素皱了皱眉:“你不吃我吃了!”   说罢,作势要将糖葫芦拿回。   曲临烟几乎是瞬间紧紧握住了云素递糖葫芦的手腕,在她惊诧的目光下,侧头上前张嘴咬下了半颗。   糖衣碎落在那没有血色的唇瓣之上,云素下意识伸出手指替她擦去。   指尖抚过唇珠的那一刻,心也似漏跳了一拍。   云素忙将糖葫芦一下塞进了曲临烟嘴里,起身取出绢帕擦了擦手,而后顺手扔到了曲临烟手背上,皱眉道:“你你,你别吃得床上到处都是啊。”   曲临烟偷偷舔了舔唇,没有说话,心里却是美翻了天。   那夜过后,云素便一直对曲临烟留有七分温柔。   白日里照顾她吃喝,到晚上便耐心替她上药,两人就这样在汧阳住了数日。   曲临烟十分享受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平日里装得那叫是一个弱不禁风,哪还有一点从前那种“还剩一口气都敢与人拼命”的气势?   如今的曲临烟,除了养伤,便只想同云素多去一些她们曾经一起行过的地方。   她想唤回云素心中关于傅小八的记忆,哪怕只是多一分一毫也好。   所以,她做了一个短期计划。   “如今我恢复了两层灵力,已可以自行运功疗伤,只是在人类眼皮底下,不太方便运灵疗伤,是时候寻一个合适的地方了。”曲临烟指着买来的地图说,“我们沿河而上,去到风路,再往芜州,就可以回无忧谷。”   “为什么是无忧谷?”云素显然有些不太乐意配合。   “那是你家啊。”曲临烟说。   “我家在天界。”云素伸手向上指了指。   “那,那就算不是你家……”曲临烟道,“那儿有大妖盘踞,小妖不敢作乱,天界也不爱看管,最最适合养伤。”   云素想了想,道:“随便找个深山老林藏着便好,我替你护法,小妖也不敢作乱,用不着那么麻烦。”   曲临烟一时噎住,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开口问道:“我记得,先前你有提到傅灼尘……关于他,你有想起什么吗?”   云素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窗外,道:“想起一些。”   曲临烟问道:“他是你在人间历劫时的哥哥,你怎么好像不太想见他?”   云素沉默许久,不耐烦道:“不想见就是不想见,需要原因吗?”   曲临烟:“……”   云素在一旁生了半天闷气,最后觉得凡事确实还是需要点原因的,于是又转头瞪了曲临烟一眼,道:“这世上,谁都靠不住,不管是你,还是别的人,全一样!如今我只信我自己,不想,也不愿再去寻求旁人的帮助!”   曲临烟瘪了瘪嘴,道:“那,那不去了……”   她说罢,忽然想起什么,竖起了一根手指,笑道:“再过十日,便是人间的除夕,很久以前,我们曾在风路……”   云素打断了曲临烟的话:“你既已可以自行疗伤,那便找个地方专心养养吧,风路太远,你也不便跋涉,就近寻一个地方便好。”   “我的意思是,你们神仙应该和妖一样,从不过年吧?我可以陪你故地重……”   “不必了,风路城我有点印象,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   云素说罢,抬眼看见曲临烟眸中满是失落,无甚血色的唇都似在那一刻更苍白了一些,竟止不住心软了几分。   “也……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你的伤势……”   “无碍!”曲临烟喜出望外。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人比我更懂柔弱。”某上天下地不皱眉头的专业作死人士如是说道。   *感谢在2020-09-20 04:23:54~2020-09-21 04:2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2个;雪代夜歌、沐青木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云素答应了曲临烟, 一起去风路看除夕的烟花。   曲临烟说,来到人界后,她忽然就很想去当年风路城那个安静的河岸看看。   当年她们在一个最热闹的日子里, 择了一处最安静的地方, 肩并肩坐着,哼哼小曲儿、聊聊天。   最后,望着天边绽放的绚烂烟花, 大着胆子, 与对方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那时你说, 我们是家人……”曲临烟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侧望着漫天飞雪愣愣出神的云素,轻声道,“就在这里。”   云素沉默许久,道:“我想不起来。”   曲临烟一时哑然。   她们用三天时间来到风路, 人间除夕未至, 风雪不停。   那一年,招呼着同样不便归家的伙计们打年糕、包饺子, 热心请她们吃了一顿年夜饭的客栈掌柜早已不在, 就连那家客栈都不知在何时被人拆除了。   不止是这些,她们一同堆过雪人的那条街也变了模样。   想想也是,三百年,足够寻常人类历好几次轮回了。   她可以种一片竹林,造一间和无忧谷一模一样的竹苑,可以变回小黑蛇的模样, 借一场千万年不变颜色的白雪,假装什么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可有些东西,终究是无法被复制的。   曲临烟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 云素对她口中说的一切并没有任何期待,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试试看。   毕竟她与傅小八之间所有的美好回忆,不是发生在梦境,便是发生在人间。   除此之外,只余下满满的无奈。   正因如此,她才如此执着。   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相似,要能让云素记起点什么就好。   只是,她硬拉着云素等到了今年的除夕,却没有等来城楼的烟花,只等到一场冰冷彻骨的瓢泼大雨。   除夕夜,各家各户依旧热热闹闹、灯火通明,街上却是只余哗哗落雨,不见行人。   两个无家可归的人,坐在客房的窗边看雨,所有的热闹都和她们无关。   这场暴雨来得十分突然,分明白天还是天气晴朗,到了晚上便狂风大作、惊雷阵阵,一连下了两天两夜,时大时小,仿佛天意如此。   天公不作美,又何苦强求?   “走了吧,年过了,什么都没有。”云素转头望向曲临烟。   曲临烟将眼中失落藏起,浅浅笑道:“走吧。”   人类的城镇村落皆有地仙守着,不便聚灵施法。   曲临烟早就答应云素,看完烟花,便寻一处山林好好养伤,再不拖着。   第二日傍晚,见雨一直不停,两人也不再多等,吃完晚饭后便留下房钱,披着蓑衣,连夜冒雨出城,入了深山。   山林深处,洞穴之中,两人坐在火堆旁,望着洞外一直不肯停下的暴雨。   身前的火苗轻轻跳动着,外面雷雨声大得有些反常。   云素小声说着:“这雨真奇怪,来得突然,还一直不走……这也不是人间的雨季。”   她在天界虽没有什么神职,却也多少知道些东南西北的四季之律,按理来说,这风路城所处之地,在春冬将要交替之际最多迎来些小雨,天界怎会降下这么大的雨?   云素起身走到洞口站了一会儿,分明离洞外离了几米远,仍能感觉到风把雨水吹到了自己身上。   “这雨,倒像是被术法招来的。”云素说着,转身望向曲临烟,道,“该不是附近有妖族作乱,引来了天劫吧?”   “妖魔作乱,怎会一点妖气都没有?”曲临烟说罢,摇了摇头,托着下巴幽幽叹道,“贼老天就是和我有仇,我的运气永远那么差,想要什么偏就没有什么。”   云素瘪了瘪嘴,笨拙地安慰道:“别这么想,不过是一场人间的烟花,你想让我看,我又没兴趣,看不到就算了呗……你,你多大的人了,别那么幼稚。”   “是啊,那么大的人了……”曲临烟闭目自嘲起来。   下一秒,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缓缓睁开双眼,抬头望向云素,道:“我……我不太舒服。”   云素道:“怎么就不舒服了?”   “忽然就不太舒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曲临烟说着,紧握起右手,双臂抱膝,一脸难受地蜷缩了起来。   “你少来啊,刚才不还好好的吗?”云素双手抱臂,站在一旁有些茫然地望着曲临烟。   跳动的火光忽明忽暗,照得曲临烟脸色煞白,蜷在火堆边,止不住地发着抖。   云素看了一会儿,见曲临烟状况不太对,忙几步上前,伸手探了探曲临烟的前额。   额头有些发烫,手指却是十分冰凉。   云素皱了皱眉,蹲下身来,手指点上曲临烟的眉心,闭目以灵力探查她此时此刻的身体状况。   这一探,竟将云素吓得不轻,曲临烟体内灵流忽然变得十分紊乱,是她全然没见过的状态。   “这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生病了。”曲临烟有气无力道,“刚才淋了点雨,着凉了,不碍事。”   曲临烟说着不碍事,云素却是一下就急了。   “你……你修为也不低了,怎么受了伤,就一点雨都淋不得!”她站起身来,在火堆边晃悠了半天,道,“我去给你找点药来!”   “不用的,太麻烦了,外面还下着雨……”曲临烟说。   云素皱眉道:“我没你那么娇弱,你在这里乖乖等着,我去风路城给你买点药,很快就回!”   说罢,云素摇身化作一只青色小鸟,飞出山洞,向风路城全速赶去。   待云素走远,曲临烟松开了紧握的右手,掌心一团血雾散去,只余下一片焦黑的伤痕。   她站起身来,神色如常,走出了那个避雨的洞穴。   云素说的没错,这场雨不寻常,像是什么东西招来的。   可附近没有异样的灵力波动,如果有什么能招来这场雷雨,那便只有她。   刚才,若非云素说她幼稚,她差点就忘了,自己已步入天劫之岁。   此劫因天道法则而降,不由天界仙神操控,因为应劫着无论逃到哪里都躲不掉。   天劫早已来临,却受云素体内神力所扰,无法将应劫之人锁定,这才迟迟没有降下。   天道降劫,方圆百里皆有异象,必然处于天界仙神监视之下。   若她应劫,云素必然出手相帮。   当日云素为留下界,不惜炼化玄武之甲逆行欺天之举,万一暴露身份,只怕凶多吉少。   曲临烟咬了咬牙,转身向山林深处跑去。   ……   云素火速赶至城中,却不料所有药铺都已早早歇业。   她心里焦急,也不再去顾及什么规矩,指尖聚灵,划断门闩硬闯而入,抓完药后不知价格,干脆将身上所有银钱留在了桌上,而后转身匆匆离去。   远处雷声越来越大,甚至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雷暴漩涡,远远望去尤为震撼。   莫非真是什么东西招来的?   云素这般想着,不禁烦乱起来。   她一路赶回先前与曲临烟一同避雨的那个洞穴,岂料火还未熄,人却已经不见。   云素心中一凛,愣愣望着那将熄的火堆,猛然反应了过来,手中药包瞬时跌落。   曲临烟是一个水生妖族,怎会惧雨?   山中这天地异象,分明就是天道雷劫,是那妖族三千岁后便无法逃避的百年天劫!   曲临烟故意支开她,是怕她因此被天界发现。   可天道之威,仙神皆惧,何况妖精?   哪怕是功力全盛的妖,抗下天劫就算不死也必然元气大损,曲临烟如今功力才恢复两层,硬撑只怕会因此丧命。   “骗子,你就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云素一下红了双眼。   她转身冲出洞穴,抬头望向不远处那片漩涡,双手结印以灵力探之,隐隐能感应到曲临烟微弱的灵息。   ……   天雷一道接着一道,曲临烟将周身灵力尽数聚于双掌,咬牙硬撑。   掌心那微弱的灵光,在天劫面前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几道天雷落下,她身上伤口一一被震到开裂,脏腑内伤也再次加重,意识似随之模糊了一瞬,却又被下一道雷劈得清醒过来。   这无处可避的疼痛,似要将她的身体生生撕裂,魂魄寸寸碾碎。   她果然还是低估了这百年天劫。   本以为自己今非昔比,拼尽全力尚可一试,却最终发现自己做不到。   细细想来,她这一生都在不断的高估自己,所思所想无一达成,所爱所求皆未能留。   老天爷就像专挑她来作对似的,此生除却遇上那只小孔雀外,再没给予她一丝一毫的善待。   就这样结束了吗?真叫人不甘……   当体内灵力消耗殆尽,再也无力支撑的那一刻到来。   她闭上双眼,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曲临烟!你这个骗子!”   阵阵雷声下,曲临烟听到了云素极怒之下的叫骂。   “平时谎话连篇,还敢乱发誓言,你不死于天打雷劈,都是老天不开眼!”云素嘴上话说得尤为难听,却拼尽全力撑开了一面灵盾,将天雷阻绝在外。   “你这样会被天界发现的,他们会将你……”   “闭嘴!”云素咬牙道,“我就是为你留下来的,你要死这了,我犯那么多事,不就全白搭了吗!”   云素说罢,见那灵盾已寸寸破裂,知自己也将撑不住了,忙回身扶起曲临烟,想带她逃走。   曲临烟摇了摇头:“躲不掉的,必须抗下所有……”   云素闻言,咬了咬牙,蜷身将曲临烟紧紧拥入怀中,泛着灵光的青色双翼自身后展开,似结茧般将其重重裹挟。   天雷一道又一道地落下。   似有什么,在三魂七魄中寸寸碎裂……   是落尘台上,于魂魄种下的封印。   前尘往事,似决堤之洪,涌入她心底深处那片三百年来不可触及的失落之地。   原来……   她们曾在每一个平淡的日夜里许诺从此相伴,在烟花将尽时相拥而吻,在致命的杀阵中为彼此不顾性命。   曲临烟骗过她,却也为了救她甘愿自毁内丹,于将死之际说出真相,试图让她死心离去。   曲临烟从未将她亲手送上祭坛。   所有人都要她死时,只有曲临烟拦在她的身前,舍命护她……   为了那些旧识的诺言,曲临烟已竭尽全力。   是她……是她没有等到,是她不敢面对,是她最终胆怯地选择了逃避。   那一年,曲慕轻没有活下来。   曲临烟拼尽全力,到底还是失去了所有。   哪怕三千青丝换白发,曲临烟仍为她留下了心底那份隔世不变的温柔。   她却忘了所有,想要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她还……如此怨她……   云素将怀中之人越抱越紧,眼角不禁滑落一滴泪水。   她的面色愈渐难看起来,嘴角溢出鲜血,仍咬牙不放。   曲临烟蜷缩在她的怀中,心痛得哽咽难语,却挡不住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她伸手抚过云素眼角的泪痕,轻声唤着那个名字。   “小八……”   “我……我在。”   ……   “小八,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遇到的所有人都愿将她放于掌心呵护。这世上的,更多的是我这样的人,什么都得靠自己。”   “那我保护你啊。”   “你怎么保护我啊?你跟在我屁股后面,我闯个龙潭虎穴都得分神担心下你的安危。”   “我现在没能力嘛,以后有能力了保护你呀。”   那时的她,是个大骗子。   一心想着将那个小笨蛋带回族中,换回自己姐姐的性命。   小笨蛋不知道,还傻乎乎地对她说:   “待我渡完劫,便是上神了,到时我为你撑腰啊!”   真是愚不可及。   若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那可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要说:记忆恢复,第三卷 结束了,明天开始,是最后一卷。   *感谢在2020-09-21 04:26:01~2020-09-22 03:3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2个;雪代夜歌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卷四:此生幸   【你是天界的神鸟青鸾, 我却只是幽暗水域里的一只妖精,你我就像云与泥,遥遥相隔着一片天。】   【可我此生最大幸事, 恰也是年少轻狂时, 曾飞蛾扑火般与你相逢。】   ***   人界,无忧谷。   辞音哼着小曲扫去一片积雪,对着雪下那块被薅秃了地皮, 双手结印, 认认真真种着疗伤的仙草。   云素自屋内走出, 抬眼望了望四周,犹豫着问道:“那个谁呢?”   “那个谁?”辞音愣了愣。   云素皱眉道:“傅灼尘。”   辞音瘪了瘪嘴,道:“不知道啊,他说你不想看见他,所以大清早就出去了。”   云素听了, 于辞音身旁坐下, 双手托住下巴,望着那刚破土而出的一节小苗苗愣愣出神。   数日前, 曲临烟重伤之下应了天劫。   云素不得不释出体内神力, 为其抗下那重重天雷。   一下,一下,又一下。   不知不觉,便已过了半个长夜。   下界妖族渡劫本是寻常之事,可忽现仙神之力拦阻天雷,难免要惊动天界。   云素承雷劫之时, 隐隐感应到有仙人下界探视。   她深知自己绝不能再被天界发现,慌忙之间收起灵力,以肉身硬接了四道天雷。   不过四道, 便让她彻底脱力,抱着怀中的曲临烟一同摔倒在地。   大雨冰冷彻骨,她抬眼望向天边那还不愿退去的天劫,心底一片荒凉。   散去灵力强接天雷,若非被体内那炼化的玄武之力护着,怕是早已丧命,可就算如此,她也不愿让天界再寻到自己,落得个与曲临烟生生分离的下场。   怨只怨这天道,对妖从来不公,应它什么破天劫,竟能劈上一整晚。   绝望之时,天地间竟亮起一道红色灵光。   她回身抬眼,只见一人红衣猎猎,凌空立于天地之间,扬手画印,将那余下天雷尽数挡下。   云素没敢说话,只怔怔数着。   足足一十六道。   末了,乌云携着那将天地狠狠冲洗了一番的暴雨散去。   此时已是夜尽天明。   傅灼尘飞身落至她的身旁,伸出的手,想要上前将其搀扶,却终在犹豫片刻后缓缓放下。   “你惊动了天界,此处不安全,随我回无忧谷。”   云素眼中闪过一丝抗拒。   傅灼尘沉默片刻,道:“她伤得很重,需要静养,妖界各族大多厌恶蛟族,如今的你护不住她。”   云素低头望向怀中昏迷不醒的曲临烟,压下了心中那点不情愿,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日若非傅灼尘及时赶到,等待她的只有两个结局——与曲临烟一同死于雷劫,或释出灵力被天界发现,领罪受罚。   后者,也许能靠着执明保住性命,可她为留下界,做出假死欺瞒孟章神君这般糊涂之事,必然会害了曲临烟,牵连当日所有相关之人。   辞音、傅灼尘,甚至连执明也难辞其咎。   想到此处,心底不由生出一份难以言说的挣扎感。   “素素,不是我说你,这人家的地盘,借给你俩养伤,还换不来点好脸色……我真是看不下去。”辞音说着,见云素脸色不太好,便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这段时日发生了什么?你身处何处?又是如何找到的玄蛟?”   云素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辞音见云素不想说,也不再追问,改口说起了这段时日自己所历之事。   “傅大哥说,就算你藏住了自身灵息,他与赠你的那片尾羽也是有所感应的。可那日将你送走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感应不到那片尾羽的存在。我们不知你用什么法子将那份感应都隔断了,但怕你会独自前去救玄蛟,所以先一步前往云天城打探了一下消息……不过没什么收获。”辞音摇了摇头,继续道,“半个月前,傅大哥说能感应到你的位置了,便连忙带着我追来。你和玄蛟可真会跑啊,从魔界到此处那么远,我们一路片刻不曾歇,这才万幸赶上。”   “好险,要是晚一些,可就来不及了。”辞音说着,转头看了一眼愈发闷闷不乐的云素,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忙闭上了嘴。   两人肩并肩坐着沉默了许久。   辞音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小声问道,“你把什么都想起来了,是么?”   云素不禁垂下眼睫,沉默不语。   “素素,有时我真挺羡慕你,傅大哥他真的对你……特别好。”辞音说着,低下头去,伸手轻轻拨弄了两下那于冬雪间新生的花叶,“要是有人那么对我,我一定很开心,可为什么……你好像一直很讨厌他,三百年前如此,三百年后亦是如此……”   “……”云素摇了摇头,道:“我不讨厌他。”   “这话你自己信吗?”辞音碎碎念道,“你瞧瞧,你对他都是什么态度,跟人欠了你一条命似的……”   冬雪融后春会来,凋零的、枯萎的,都会再度盛开。   人心呢?看过世事寒凉,真还能再寻回昔日的温度吗?   云素咬了咬唇,抬眼望向辞音,问道:“阿音,你知道不被在乎的感觉吗?”   “啊?”辞音抬起头来,茫然地冲着云素眨了眨眼,摇头道,“素素,执明神君、傅大哥,还有我……我们都很在乎你啊!”   “是啊,你们都很在乎我,我好感激,也好失落。”云素说着,抱起双膝、蜷缩着身子,仰头望向了那灰蒙蒙的天空,泪水不自觉地模糊了双眼,“可偏偏,你们每一个人在乎都是云素,没有人在乎傅小八的死活……难道,那就不是我吗?”   “……”辞音倏地睁大了双眼,眸中满是诧异与茫然不解。   云素说:“我曾问过他,到底是将我视作妹妹,还是旁人嘱托他照料一生的过客,待我成功历劫飞升之日,便算缘尽。那时他没有正面回答我,我自己给了自己一个想要的答案,如今看来,不过是自作聪明,自欺欺人……”   云素淡淡说道,“历劫归来的那一日,我睁开双眼,在北玄宫看到了傅灼尘……你知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辞音摇了摇头,不敢说话。   “执明是救了我,可若不是他去了地界,兴许我与小黑便能等到破晓。当我看到傅灼尘出现在北玄宫时,我真的好恨,我宁愿没有看见他,这样我至少还可以骗自己,他和执明不是一路人……我还可以骗自己,他不是没去救我,只是我没有等到。”   “可事实就是如此。”云素说着,苦涩地笑了笑,“我曾那么信他,他却说那是我的劫,他无力阻止……他照顾我、保护我,不过只是为了执明一句嘱托罢了。”   辞音握住了云素的手腕,摇头道:“不是这样的……”   “我好介意,真的好介意……”云素不禁红了双眼,她说,“那只小孔雀,曾经多么努力地想要证明自己活着,多么努力地想要按自己的意愿活着,可除了那个人人唾弃的妖精,便再无一人真心护她。”   云素说着,对辞音淡淡一笑,轻声问道:“那些过往对我而言那么的重要,我为何选择了放弃?”   辞音:“……”   “在我不曾记起时,我一直以为,是曲临烟将我伤得彻底,我才选择将她遗忘。可当我想起一切,我才发现,真正压垮我的,就是那种不被在乎,不被需要的无力感。”云素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哽咽道,“那时,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傅小八是一个被彻彻底底抛弃了的人,唯一在乎她的人,也险些被她害死……她活着,不过是个负累。”   那时的她,感觉无助又孤独,舍不得、放不下,偏偏又害怕自己继续执着下去,迟早会害死曲临烟。   选择忘记一切时,她以为曲临烟救活了曲慕轻,就算离了她,也有一人能与之相伴。   “我忘了一切,我还要与他人成婚……她知道的时候,该有多伤心……”   话到此处,云素止不住蜷缩着轻声抽泣起来。   “素素……”辞音伸手轻轻拍着云素的后背,心绪不住起伏。   时隔三百年,她再次看着自己最好的姐妹这般伤痛,终于明白了当年傅灼尘为何宁愿拼上性命,也想去救那个注定应劫之人。   也许当年他去了,一切就会不一样。   就算无法救下那只小孔雀,至少不会凉了那颗曾经滚烫过的凡心。   “素素,三百年前……他不是不想救你,是真的没有办法……”   云素讽刺地笑了笑:“我真看不出来,他也有没办法的时候。”   “你,你听我说完,说完你再继续生气,好不好?”辞音说着,见云素没有回应,便拽着她的手臂前后晃了起来,“你听我说嘛!”   云素被她晃得脾气都没了:“你说,我听便是……”   “司命星君手上的法宝轮回镜,可以看见仙人于凡间历劫之事。你历劫时,是执明向司命讨要了轮回镜,你与玄蛟纠缠不清,最后入了地界,这些可逃不过轮回镜的监视,若是看到那一切的不是执明而是司命,天界的大军早就攻往蛟族了。”   辞音说着,指尖聚起灵光,滋养着地上的仙草,继续道:“可轮回镜到底是司命的法宝,他若前来讨要,执明哪有不还之理?那时,眼看事情就要瞒不住了,是傅灼尘来了一趟天界,从执明手里要走了你的佩剑,借佩剑之灵,造了一个假的你,骗过了轮回镜,这才将事暂时压了下去。”   云素不禁诧异,这件事情她竟全然不知。   “后来,你的身份于地界暴露,司命发现轮回镜中之象是被傅大哥动了手脚,连忙将其上报天帝,天帝震怒,下令将傅大哥抓回,锁于镇魔柱下……”   “……”   “天帝欲断他六根六识,执明神君不得不领下‘十日内将你带回天界’之命,以此求天帝恕他无罪。”辞音说,“他不是不想救你,你应劫那日,我恰去了一趟镇魔柱,见他自损内丹,强逼三魂七魄离体,只为脱困前去救你……我若晚到一步,他便逆了天道,会成为一个永远都入不了轮回的孤魂野鬼。”   “怎么会……”云素不禁摇头。   “那日他心脉尽碎、脏腑俱裂,昏睡许久,也就比你早醒了几日……”辞音说着,语气里隐隐多了几分责怪,“他为你默默承受了那么多,从不求你回报任何,你最最不该怨的人就是他啊。”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   “是啊,没人告诉你的事多了,你从来不会留意,也不会开口去问!你的心里只有玄蛟,哪里看得到别人对你的付出?”辞音说着,不禁红了眼。   “两个月前,他因你被孟章神君所伤,伤势至今未好,又替你与玄蛟挡了余下的雷劫,引得内伤复发,你却连一句关心都没有!好几日了,你一直守着那个昏迷不醒的玄蛟,哪会发现他在疗伤时独自呕血……”   “云素,你被人体贴惯了,所有的给予对你而言都是那么天经地义,旁人若是不提,你便不会记着。”   “你只适合跟那种把什么都挂在嘴边的人相处,当年玄蛟想要利用你时,对你三分好,说作十分爱,你全信了……你就是笨,就是好骗!好骗到有人对你十分好,只要稍微瞒一瞒,你便察觉不到了!”   “我说你天性凉薄,不过分吧?”   云素忽觉那些混乱的思绪一下子全都炸开了。   从前的辞音,绝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可今日非但说了,还每一句都似扎在她的心上。   难怪,当年百花谷别时,傅灼尘曾说:“这是最后一次,往后你的事,我都不会管了。”   只怕那时的他,便已知道犯下大错的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不是不想管,是再也管不了了。   辞音说的没错,她是真的天性凉薄。   谁对她好,她依赖谁,谁对她不好了,她便抛下谁……   前世今生、天上人间,分毫未曾变过。   不怪她平白错过了那么多,毕竟所有的错过,于她这种不懂珍惜的人而言,本就是该的。   辞音见云素面色愈发惨白,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   好在面前那株仙草懂事,在这最尴尬的时候开了花,她忙伸手摘下,起身道:“我给曲临烟疗伤去……”   云素回过神来,忙跟在了辞音身后,拉住了她的手腕。   辞音头疼道:“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就好了,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对不起,是我忽略了你们……”云素眼中满是愧疚,“你为我假死于孟章之手,伤得可重?”   辞音不由一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咬了咬唇,红着眼道:“算你有良心,还知道关心我。不过我伤得最轻,还是把你的关心留给别人吧。”   辞音说着,转身走进屋内。   云素咬着下唇,双手紧紧攥成了拳。   为那一世身死,她怨过执明、怨过傅灼尘,更怨过曲临烟。   若不是辞音,她怕许久都不会明白,自己心底怨的恨的,原都是真心待她的。   从前,是她不懂,往后她再不做那凉薄之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嗐,其实很多事,藏在心里不说,也不能怪别人不知道。小黑就是啥都说,才能把笨笨的小八吃得死死的,换一个闷点的性子,早和小八误会到死了。   不管怎么样,小八回来了,完结撒花(那是不可能滴)!   *感谢在2020-09-22 03:35:35~2020-09-23 06:0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2个;雪代夜歌、egozaku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曲临烟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傅小八回来了, 每天都跟在她的身旁,拉着她的手,一声又一声地叫她小黑。   从此往后, 不管她在外面吃了多少苦, 受了多少伤,只要回到家里,推开那一扇门, 便能看见傅小八迎上来, 问她今天晚上吃什么。   她现在厨艺比三百年前好多了, 可以把傅小八那个饕餮似的小吃货喂得白白胖胖的。   她现在没有那么多不可推卸的责任了,终于可以和傅小八一同走遍天涯海角,就像三百年前说的那样,四海为家,相依相伴。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梦, 那该多好……   曲临烟缓缓睁开双眼, 眼角几分酸涩,几分湿润。   她抬眼望向四周, 竟觉得分外熟悉。   这里是……   “素素!曲临烟醒了!”桌边坐着捣药的陌生女孩忽然跳起身来, 跑到门口,冲着外面大喊起来。   曲临烟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便见一道灵光蹿到了自己跟前,灵光散去,云素已激动地握起了她的双手:“小黑!”   这熟悉的房间,这热情的眼神, 这久久不曾听过的称呼……   她悟了。   “我一定还在做梦。”曲临烟说着,又默默闭上了眼。   云素脸色一沉,用力掐了一下曲临烟的脸颊, 怒道:“曲临烟!你给我醒过来!”   曲临烟猛然惊醒,一边捂着脸,一边诧异地望着云素。   “什么梦?你自己看看疼不疼!”云素说着,又在曲临烟手背掐了一个红印子。   那么凶,那么疼,如此看来不是梦……   曲临烟被云素扶着坐了起来,身上新伤旧伤虽仍隐隐作痛,却明显能感觉到体内有一股灵力护着,暖暖的,身子的情况比预料中要好得多。   她抬眼望了望四周,终于笃定了自己身处何方。   她想起来了,自己这个倒霉鬼是在重伤未愈之时,摊上百年一次的天劫了。   那时,她本想支开云素自己抗过此劫,却发现重伤之下的自己根本无法承受天劫之威,若非云素赶来,她怕早已成为一阵飞灰,不知被雨水冲往何处了。   所以,是云素替她抗下了天劫……   曲临烟揉了揉太阳穴:“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都怪你,谎话连篇,害得我陪你一起被天打雷劈。”云素话虽说得不好听,语气里却没有一丝责怪之意,末了,补充了一句,“那夜……是傅灼尘救了我们。”   曲临烟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若非有人出手相助,只怕那日云素早已被天界发现,如今又怎能在此待她醒来?   她有些茫然地望向了辞音:“她是什么人?此处怎会有仙族?”   云素说:“这是辞音,我的朋友,她以分.身载元神下界来帮我们,你的伤就是她治的。”   辞音对曲临烟招了招手,嘻嘻笑道:“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曲临烟点了点头:“确实感觉好了挺多。”   此时此刻,她虽仍是没什么力气,但体内灵力流动却比承受天劫前还要顺畅,想来应是眼前之人用什么法子,将她周身因伤势堵塞许久的灵脉打通了。   如此一来,运功疗伤自是事半功倍。   “世间奇花异草多有灵,按需入药可生奇效。”辞音有些炫耀地说着,“我娘亲是天界的花神,司掌百花,我亦不差,将来定要继承花神之位。这世上,除了些千年方可开花结果的珍品异种,其余花草,就没有我种不出来的。”   说罢,她看了一眼云素,又望向曲临烟,叉腰威胁道:“我可是为了素素才出手帮你的,你可不能负了她,否则我绝不轻饶你!”   虽是威胁,可那神态、那架势,却偏有几分小姑娘要与人拉钩钩的儿戏感,多少拉近了几分心上的距离。   曲临烟弯眉笑了笑,道:“多谢小花神仗义相救。”   辞音听了心里很是舒坦,笑道:“你这妖精还挺有礼数,难怪素素喜欢你。”   云素止不住在一旁翻了一个白眼:“她懂礼数?”   “小花神都说我懂礼数了。”曲临烟道。   云素感觉自己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曲临烟若是懂礼貌,又怎会给人乱取外号?   “也不知当初是谁,一口一个小山鸡,喊得那叫是一个顺口。”云素说着,赌气地将头扭向了别处。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我以后不敢了。”曲临烟说着,伸手轻轻拉住了云素的小拇指,轻声讨饶。   辞音忽然觉得自己杵这儿着实尴尬,轻咳了两声,将手中的木臼塞进了云素怀里,背起双手,道:“我……我想起,我得回去和执明神君报个信,你们聊,你们聊……”   话音落,辞音一溜烟消失在了两人面前,唯余一朵雪色灵花,两片花瓣一叶蕊,半开半合,随着一缕渐渐消散的灵光,悠然飘落在地。   “这是什么花?”曲临烟好奇问道。   “雪色玉藤,这是辞音本体所开之花,下界是见不到的。”云素说着,上前将其捡起,轻轻放于桌上,道,“她用了一些法子,以此花为媒,让自己的元神能在天人两界中自由来回。”   曲临烟说:“如此,本体若是发生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云素淡淡回道:“执明守着,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曲临烟随口调侃道:“你还挺信他。”   云素怕曲临烟误会,忙解释道:“我与执明的婚事……是姐姐定下的。”   “姐姐?”   “姐姐去时,我还不足千岁,只知那年她下界历劫,再没回来……”云素低头望着那一朵雪色玉藤花,轻声叹道,“她离去时,将我托付给了执明,执明对我好,不过是为了姐姐临走前嘱托罢了,你不用多想。”   曲临烟听了,微微扬起唇角:“你为什么要对我解释这个啊?”   “我没有解释!”云素回过身时,恰对上了曲临烟的温柔目光,心底不禁生起一种被看穿的感觉,“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曲临烟说:“我失去意识前,好像看到你了。”   云素用力捏了捏手里的臼杵,道:“我不一直都在你身边吗?”   “我好像看见你了。”曲临烟执拗地重复着刚才的话,她抬眼凝视着云素,眼中似盈着泪光,轻声试探道,“小八,是你吗?”   云素不禁咬住下唇,沉默许久,低声应道:“嗯……”   曲临烟忽然如释重负,一滴泪悄然滑落。   “你想起来了?”   “本也是我不该忘记的。”云素说着,走到曲临烟的身旁坐下,眼里满是悔恨,“对不起,小黑……我不该忘了你,纵有千万般苦痛,我都该记着你……”   “你回来就好。”曲临烟手指温柔抚过云素脸上的泪痕,所有的一切,过去眼底那份小心翼翼,终于随之散去。   一切都似回到了三百年前。   她的小八回来了,她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患得患失。   曲临烟忍着伤痛,伸手将云素揽入怀中:“那时,是我回来晚了。”   云素能感觉到,那个拥抱多么用力,仿佛恨不得将她揉入心间,让人再也无法将她们生生分开。   “我不会再走了,小黑。”云素抬起双手,回应她的拥抱,“往后不管面对什么,你都要告诉我,别让我一人置身事外……像上次那样,支开我独自去面对危险的事,绝对不可以再发生了!”   “对不起,是我太怕你被再次带走……”   “只要你活着,谁都不能从你身旁带走我,若是你死了,我也随你而去。”云素凑到曲临烟的耳边,道,“我留下来,为的就是你,所以我不允许你在生死抉择前自我感动,听明白了吗?”   “嗯。”曲临烟闭上双眼,不再言语,只伸手去解云素的衣服。   云素察觉到了曲临烟的想法,连忙脸颊通红地推开了她,起身想走。   “嗯?”曲临烟顺手将刚起身的云素拉了回来,轻轻在其眉间落下一吻,低声问道,“怎么了?”   她的声音有些虚弱,却让人心痒痒的。   “别被人看见了……”云素小声说道。   “你那朋友不是走了?”   “她随时可能回来!”   “那我们把花丢出去,门窗一关,再布个结界……懂的都懂,她就算回来了,也不会闯进来的。”   曲临烟说着,手一挥,竟真将桌上那朵灵花送入冰天雪地之中,而后把门窗尽数关上。   云素目瞪口呆地摇了摇头:“这……这是别人的地方,你躺的是别人的床,这样不太好!”   曲临烟还是不肯松开云素:“哥哥嘛,一家人,回头收拾一下就好,他肯定不会介意的……”   当年这俩人要多不对付就有多不对付,如今这就喊上哥哥了?   云素愣了片刻,终还是将曲临烟轻轻推开,起身道:“你身上还有伤,悠着点。”   曲临烟对着云素眨了眨眼:“你嫌我不行了?”   云素忙道:“我可没这么说!”   曲临烟瘪了瘪嘴,兴致缺缺道:“好吧,等我养好伤,你就随我回我俩那片小竹林。”   “只怕你那片小竹林早被魔族一把火烧干净了。”云素拆台道。   曲临烟笑了笑,道:“无所谓啊,现在蛟族灵洞空出来了,那儿也无人打扰,我们随时都可以……”   云素听了,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丝笑意。   只是很快她便想起了一件事。   “小黑,你老实告诉我,等伤养好后……你,是不是一定要去魔界?”   作者有话要说:辞音:花花做错了什么,要被丢出去QAQ   *感谢在2020-09-23 06:02:13~2020-09-24 04:1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4个;雪代夜歌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曲临烟一时默然, 不知如何回应。   云素其实不需要她做出答复,便已知道她心底的想法。   不管此时此刻的曲临烟如何向她保证,保证往后会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 都不可能弃楚月白的安危于不顾。   伤愈后, 曲临烟一定会再闯魔界。   云素道:“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性子。”   曲临烟垂下眼睫,思虑良久, 道:“这是最后一次, 我向你保证……只要救出她, 往后我心里没有蛟族,也再没有魔族。你,就是我余生的唯一。”   “她也是我的朋友。”云素说罢,沉思了许久,这才继续道, “你要救她, 我陪你。”   曲临烟皱了皱眉,道:“魔界很危险, 你……”   云素将曲临烟未说完的话打断:“你才答应我, 以后不管什么都一起面对。”   曲临烟不由一愣。   云素认真道:“她救过你的性命,这恩情必须还,可不能是你一个人去还!”   她的话语没有给人留下任何商量的余地。   “从前我没用,不管发生什么,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为我遮风挡雨。”云素说着,双手不由得紧紧握成了拳, “那种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等待的感觉,太让人绝望了。”   云素说:“我永远都不知道, 自己将在什么时候失去什么……我再也不想那样被动下去了。”   曲临烟从未想过,原来一直被照顾、被保护的那个人,心里也会有如此深不见底的无力感。   原来所谓无私的付出,在很多时候,也是一种别样的自私。   “我答应你。”这一次,曲临烟终于不再坚持独自前往。   往后,她要与云素一起共同进退。   云素开心地弯起了眉:“那你再休息一下吧。”   “可以陪我吗?”曲临烟朝床里挪了挪,为云素留出了一片暖好的位置,眼波柔情似水,“一起躺会儿就好,我不做别的。”   云素抿了抿唇,回身走至桌边,拿起臼杵,轻轻捣了几下。   “不可以吗?”曲临烟委屈巴巴道。   云素回身望着曲临烟,晃了晃手里的药,道:“先把药敷了。”   曲临烟非常自觉地拉开了衣襟。   ……   辞音回天界向执明报了个平安,又故意四下转悠了一圈。   在证明了自己并未失踪后,她又蹦蹦跶跶跑回执明面前,求执明将自己再度送回下界。   执明听了,不禁劝道:“辞音,既已寻到云素和玄蛟,也确认了她们如今是否安全,你便该收心了,仙人私自下界,若是被发现了,惩罚可不轻。”   辞音咬着下唇,低头掰扯了好一会儿的手指。   她知道,当日若不是为了那偷天换日的假死计划,执明也不会允许她暗中下界。   那分.身本就是傅灼尘取她本体的一部分所造,她本体为雪色玉藤花,缺了多少都能再慢慢长回来,无非是损点修为,这也是她能以元神在两界间来回的原因,换做旁人,可无法轻易做到。   其实只要有足够的法力,她是可以在本体与分.身之间自由来回的,奈何她修行不够,只能从分.身上回来,并不能从本体里出去。   若想回到下界,还是得靠执明送她一程。   “素素和玄蛟都受伤了,我想再照顾她们一下……还有傅大哥,他伤得也不轻。”小步凑到执明身旁,瞪着一双无辜的杏眼,低声恳求道:“神君,现在无忧谷里三个伤患,我觉得我很重要啊!再说了,神君在这儿守着,怎么会被发现呢?”   执明:“辞音,休要继续胡闹。”   “我绝不在人前随意使用法术,要是附近有地仙,我就藏起来,绝不会被发现的!”辞音冲着执明眨了眨眼。   执明一时无言。   辞音道:“神君!我保证,等大家伤好了,我就回来。”   执明话说得分外直白:“傅灼尘通晓医理,下界属实用不着你。”   “灵药还需要我来种啊,凡间药草疗伤多慢!再说了,就算真用不到我,我也想去……素素她不会回来了,此次别过,往后再想见她,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何种光景了!”   辞音说着,伸手攥住执明的衣袖,左右摇扯了起来,红着眼撒娇道,“神君……神君,你就让我多陪陪她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这次过后,我便毁了那下界分.身!”   执明沉默许久,袖子都要被那小丫头扯烂了,这才无奈应道:“真是最后一次。”   辞音连连点头:“绝对最后一次!”   话音刚落,便见四周法阵起,双眼一闭再一睁,竟见自己被覆盖在一层层冷冰冰、白茫茫的积雪里。   花身被雪重重覆住,辞音用了不少力气,才得以将人形伸展开,狼狈地从积雪里爬了出来。   人间天色已晚,风雪连连。   想来是自己离去的时间里,院中又积了几层新雪,这才将她给埋了。   她一边吐着满嘴的雪,一边抖起了身上的雪。   可自己不是在屋里回天界的吗?怎么此刻屋内烛光明亮,门窗全都关着,她也被丢到了外面?   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离开了数日的傅灼尘恰好回来,正打算去书房休息,便撞见了浑身是雪的辞音站在好大一个雪坑中,一边抖着身子,一边自我拍打,目光不由得茫然了起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   “傅大哥,你回来啦。”辞音回过头来,有些局促地用手指顺了顺沾满雪的头发,道:“我回了一趟天界,刚下来,发现自己被埋雪里了……”   “怎么不在屋里回去?”   “我记得我是在屋里回去的呀,可我再回来,就在这里了……好奇怪啊。”辞音小声嘟囔着,跺了跺脚下的雪坑,继续拍起了身上的雪。   分.身本就不如本体灵活,如今在雪里埋久了,多少有点发僵,动作看起来都笨拙了不少。   傅灼尘本也懒得去管,奈何多瞥了一眼,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一抬手,便将一团火推向了辞音。   “啊!”   一声惊叫过后,席卷她全身的火焰消失。   辞音惊魂未定地站在原地,身上没半点伤痕,身子也不再僵冷,整个人却止不住地瑟瑟发抖——被吓的。   屋里相拥而眠的两人被屋外动静惊醒。   云素坐起身来,将外衣披上,一脸糟糕地戳了戳曲临烟的胳膊,用气声说道:“惨了,我把阿音忘外面了!”   曲临烟连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别说话,我来。”   说着,披上衣服,起身走至门口,推开房门,望着站在竹梯下瑟瑟发抖的辞音,愧疚感油然而生。   “小花神冷吗?”曲临烟心虚问道。   辞音摇了摇头:“不,不冷……”   她是一株植物啊,被人用火在身上过了一遍,魂儿都快被吓离体了。   曲临烟以为辞音在逞强,忙变出一件外衣,上前为她披上,道:“下午那阵,风很大,我和小八便把门窗关了,真没注意你被吹了出去,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没关系……真的不冷。”辞音说着,回身看了一眼傅灼尘,又抬头望向靠站在门口的云素,疯狂使起了眼色。   云素僵在原地,怔怔望着台阶下站着的傅灼尘,甚至连向前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想道歉,却不知如何开口。   三百年前,她带着对他的埋怨选择忘记所有,三百年后,忆起前尘时,又将那份埋怨深深镌入了眼底。   傅灼尘与她没有半分血缘,偏偏为她默默做了太多,她非但还不上,还一次又一次以最冷漠的姿态去面对他。   如今得知一切真相,她才发现自己早已无颜再去恳求他的原谅。   云素记得,傅灼尘曾经说过,他的妹妹是傅小八,若她飞升成为上神,自然也不再会与她以兄妹相称。   “素素!”辞音着急地小声叫道。   如今想来,确是如此。   自她回到天界的那一刻起,傅灼尘看她的眼神就变了。   他会不会也曾怨过,云素的出现,让傅小八从这世上消失了?   “……”云素微微蹙眉,双手不自觉地捏作了拳头,眼中满是挣扎。   傅灼尘等了数秒,见云素不愿开口,便不再等,默然转身朝书房走去。   “傅大哥!”辞音忙追了上前,急道,“素素有话想和你说!”   “没什么好说的。”傅灼尘脚下步子未停。   辞音转身冲着云素喊了一声:“不是……哎呀,你俩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说话吗?”   云素眼神犹豫:“我……”   “诶!”曲临烟在一旁看得心急,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这份诡异的气氛,“那个,火鸡……”   傅灼尘脚步明显一滞,眉心止不住微微颤了一下。   云素脸色大变,忙跑上前一把拽住了曲临烟,小声嗔怪道:“小黑!”   辞音诧异地叉腰一指:“你这妖精,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   曲临烟面不改色道:“我这人吧,最不喜欢欠人恩情,你既有恩于我,往后有需要的地方,尽管说。”   “用不着。”傅灼尘冷冷应道。   这语气,让云素不禁低下了头,傻傻站在曲临烟身侧,眼神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反正我先记下了,来日方长。”曲临烟说着,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语气却是尤为严肃,“如今借你居所养伤,属实打扰,待我伤势好转些,便会带我娘子回地界。”   傅灼尘闻言,不禁皱眉:“你还敢回地界?”   曲临烟说:“怎么不敢?我不但要回地界,还要去一趟云天城,把我朋友从池珩那个死变态手里救出来。”   “你……”傅灼尘回身愤愤瞪了曲临烟一眼,见她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一时气堵,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安生点能死?”   “这真不好说。”曲临烟眯眼笑了笑,反问道,“千百年来,我何时安生过?”   傅灼尘忍气劝道:“曲临烟,你就算嫌自己命长,也该考虑一下云素。”   曲临烟打鼻尖里挤出了一个“嗯?”字,阴阳怪气道:“火鸡你搞清楚点,这是我与娘子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说话。”眼神极其嚣张。   “你!”傅灼尘一时气堵。   辞音在一旁听得怒火中烧,正要上前骂架,便见云素忍无可忍地将手按在了曲临烟的肩上,眼中似有火光。   曲临烟回头看了云素一眼,眸中那嚣张的气焰顿时消失无踪,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云素:“曲临烟!”   曲临烟:“在!”   云素怒道:“外人?你在对谁说话呢?发什么疯!别太过了!”   曲临烟连忙转身,几步走到傅灼尘的跟前,俯身行了一个拱手礼。   傅灼尘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听曲临烟抬头冲着他大吼了一声。   “哥!对不起!”   辞音被这一嗓子吓得打了个激灵。   下一秒,只见曲临烟一改先前的态度,好声好气地将话继续了下去:“是我没搞清楚,重返云天城一事事关重大,怎么着都得和你商量商量。”   话音刚落,曲临烟便比了一个屋里请的手势,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   气氛转变如此突然,傅灼尘一时有些接不上话,一时有如木雕泥塑,愣愣不知所措。   云素此时才反应过来曲临烟这是在给她找台阶下,忙将话接了下去:“哥,外面风大,要不我们进屋聊?”   辞音皱眉道:“聊什么?有什么好聊的!素素你可不能跟着这个家伙去送死啊,她不要命谁都……”   话未说完,她便被曲临烟一把拽住,转身朝屋里带去。   “小花神,消消气,进屋烤烤火。”   “玄蛟,你!”辞音刚要发作,就看见了曲临烟在对自己疯狂使眼色,不禁张了张嘴,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   “还能这样啊?”辞音小声在曲临烟耳边感慨。   曲临烟得意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孔雀这种骄傲的鸟儿,一旦别扭起来,顺毛是绝对没用的,你得给它薅乱了,它才肯跟你讲道理……这可都是我最近哄小八的心得。”   “素素是青鸾呀。”辞音纠正道。   “上辈子是孔雀啊!”曲临烟说着,瘪了瘪嘴,道,“再说了,都是鸟,没区别。”   “对哦!”辞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曲临烟竖起了大拇指,“我开始有点欣赏你了!”   她从前总觉得一只劣迹斑斑的妖精配不上云素,如今看来,自己对曲临烟的误解挺深。   曲临烟弯眉笑了笑,全然不提白日里曾将她丢了出去的那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花永远不会知道那夜自己到底因何被大雪淹没。   *感谢在2020-09-24 04:15:43~2020-09-25 05:1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3个;桃宝小园、雪代夜歌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曲临烟嘴上说的是一家人有事好商量, 实际上做下决定的绝对不会更改。   她是一定要去救楚月白的。   别的不敢多想,至少得让楚月白脱离池珩傀儡线的掌控,不再是个牵线人偶。   三百年前, 她是曾救过楚月白性命, 可楚月白亦损自身修为救了她。   从那一刻起,她们便已互不亏欠,彼此间剩下的, 只有最初那一句承诺——从此, 蛟族背靠魔界, 再也不用惧怕天界。   楚月白做到了,却又不仅仅只做了这些。   曲临烟虽从来不提,也很少去想,但她知道,那时自己失去了生的意念。   若非楚月白以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言骗了她, 她怕早已不吃不喝, 静静死在了伤魂谷的断崖之上。   而那个谎言里,真正令人愿意去相信的筹码, 是楚月白本该坚守一生的秘密。   不过是人界一路结伴而行的三分交情, 偏就有人付出了八、九分的诚意。   这样的朋友,如今有难,她自是不能扔下不管。   面对曲临烟的坚决,辞音紧皱着眉,十指放在桌上来回打架,满脸写着“纠结”二字。   “曲临烟, 如今在天界眼中素素已死,你亦不用再顾及蛟族,只要你们隐姓埋名, 从此不去掀风引浪,往后余生必能安定无忧。”辞音说着,摇了摇头,道,“这一切得之不易,何必硬要去蹚魔界那趟浑水?”   “若不是楚月白,我活不到现在,更不可能与小八重逢。”曲临烟说着,转头深深凝视着云素,坚定道,“我相信小八能够理解,也无比确信,如果我自私地选择了逃避,往后余生又如何心安理得?”   云素与曲临烟相视一笑,眼里满满都是理解与支持。   她回头望向傅灼尘和辞音,道:“小黑口中的这位楚姑娘也是我的朋友,如今她被池珩剥夺自我意识,成为了一个牵线的傀儡,若我拦着小黑,也必然永远良心不安。”   曲临烟点了点头,道:“楚月白身份特殊,池珩需要她的力量,绝不会杀她。可我对傀儡术知之甚少,我不知道它会不会侵蚀受控者的神识,让一个人彻底失去自我……我心里一直很着急,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调息养伤。”   傅灼尘道:“傀儡术是人间邪术,可炼活人为己用,若我没记错,全速炼化之下,最多半年便可将一个人的心智彻底抹灭。”   “彻……彻底抹灭?”辞音瞪大双眼,一脸不敢置信。   傅灼尘闭目点了点头:“对,若被完全炼化,就算脱离控制,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我不知道她到底被控制了多久,可就算从我逃离云天城的那日算起,到现在也已三个月有余……”曲临烟沉思道,“从此处去到云天城最快也要半个月,何况沿途必须避开魔族耳目,躲躲藏藏少说得走一个月。”   以她如今的伤势,就算有辞音为她种那些滋补灵力、修复内外伤的仙药,怕也要用个一年半载,才能完全恢复。   傅灼尘道:“余下这点时间,你最多恢复五成功力,魔界高手不少,你这样独闯云天城,无疑是以卵击石。”   云素在一旁乖巧地举了举手,道:“还有我呢!”   傅灼尘无语道:“替人承了大半天劫,你能好到哪里去?”   云素一时语塞,傅灼尘说得没错,她也伤得不轻,最多就比曲临烟好上那么一点点。   “就算加上傅大哥也不够啊!”辞音在一旁小声嘟囔道,“现在这个屋子里,一个比一个伤得重。真要比一下的话,我伤势最轻,可我本体在天界啊,这副身躯所携灵力也就只能为你们种点药草了……这魔界,如何闯得?”   一群伤患聚在一起,谋划着要闯入魔界都城,救一个被魔族太子操控了的傀儡。   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谁说要硬闯了?我们得智取。”曲临烟不禁托着下巴沉思了起来。   三百年前,她只会动拳头,不会动脑子。   也正因曾经做什么都太过鲁莽,她和云素才生生分离了那么久,这一次她绝不会冲动。   曲临烟一不说话,这间不大的屋子便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辞音在一旁憋了好一会儿,这儿看看,那儿望望,最后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她双手拍了拍桌子,将烛台都拍得震了两下:“所以想出什么来了吗?”   曲临烟抬眼望了辞音一眼,遗憾道:“没有。”   “那你快想啊!”辞音催促。   “这不正在想吗?”曲临烟说。   “我和傅大哥先前离开魔界时,云天城的守备已加强了数倍。”辞音丧气道,“那池珩得位不正,如今处处小心提防,别说你在他的必杀名单上了,就算不在,也很难再次闯入云天城救人啊。”   云素在一旁无辜地眨了眨眼,她不是故意在偷懒,而是确实努力试着想了想所谓的“营救计划”,可想来想去脑袋依旧空空如也。   果然,靠动脑子在这世上生存太难为她了,除去发呆睡觉外,她还是最适合看别人的眼神行事。   屋外风雪渐停,屋内却依旧沉默。   许久,曲临烟抬起头来,若有所思、欲言又止地盯着傅灼尘看了好一会儿。   傅灼尘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皱眉道:“你有话就直说。”   曲临烟闭目揉了揉太阳穴,虚弱道:“没有,我就是忽然头疼,想休息了……”   “……”傅灼尘一时无语,起身离去。   唯一的异性走了,曲临烟将目光望向了辞音。   辞音却半点没有离开此处的意思,在桌前坐得十分安稳。   曲临烟忍不住问道:“小花神不休息吗?”   “休息呀。”辞音说着,变成一朵灵花,将自己挂在了窗前花瓶中的花枝上。   曲临烟不由愣住,转头望向云素:“她,她近来都睡此处?”   “不然呢?还能和我哥睡一间吗?”云素反问。   这竹苑本就是傅灼尘一人的居所,住四个人难免会挤。   何况这儿厨房半露天,地窖不通风,余下的无非是一间卧房、一间书房。   男女授受不亲,辞音着实没得选择。   “怎么了嘛?我又不占地儿!”花瓶上的白色小花小声嘟囔着。   是不占地,可碍事儿啊!   曲临烟忽然觉得这样的夜晚好生尴尬。   一想到这样的尴尬会持续挺久,她便忧伤得难以自拔。   ***   曲临烟说前往云天城救人一事需得从长计议。   时间一下过去了将近两个月,人间已是春暖花开。   小小竹苑里的生活过得平平淡淡,似与寻常人家没有多大区别。   半年之期将至,救人一事迫在眉睫,却只见她每日都在运功调息,不曾见她说出半点关于救人的计划。   傅灼尘和辞音与那楚月白没半点交情,甚至未曾谋面,自是巴不得曲临烟将此事忘了,从此安安生生地和云素一起过日子。   正因如此,救人一事,曲临烟不急,便只剩下云素一人干着急。   眼瞅着再不行动都要来不及了,曲临烟终于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宣布自己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辞音愣愣问道:“真就硬闯?”   “我还不想死。”曲临烟说着,看了傅灼尘一眼,笑道,“我就是想死,有人也不准我带着小八一起去啊。”   云素问道:“小黑,你是不是想到什么法子了?”   曲临烟弯眉笑道:“其实法子我早就想到了,就是不太好意思说……”   话说一半,还急死人不偿命地转起了手里的筷子。   云素一把夺过了曲临烟手中竹筷,道:“别玩了,你倒是说呀,有什么计划?我们要怎么配合?胜算又有多少?”   “在魔界,楚月白几乎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这是魔尊赋予她的,魔尊未死,便还作数。”曲临烟说,“只是如今她被池珩控制,失去了自我意识,如果能让她恢复意识,我们便不是孤军奋战了。”   “池珩这家伙,我是见过的,他自幼装出一副不成器的样子,为的就是让他大哥掉以轻心。可自身修为,是一种瞒不住的东西,所以他荒废了魔族功法,自身修为并不高,若无人从旁保护……”曲临烟说着,手指点了点桌面,继续道,“那么唯一需要忌惮的,就只有他的傀儡术了。”   “所以呢?”辞音好奇地追问起来。   “一个傀儡师,若是没人保护,身旁也没有傀儡,便完全不足为惧。”曲临烟说,“若是可以趁机斩断池珩的手,那么系在楚月白身上的傀儡线自会断掉……届时,只要有人在楚月白身旁,以法力将其唤醒,带她闯出池珩软禁她的地方,接下来的事,她一定做得比谁都好。”   “有道理!”云素下意识点了点头,而后又不住摇头问道,“可池珩怎会将自己置身于这样的险境之中呢?”   曲临烟道:“不算险境,魔族也要吃喝拉撒睡,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带着护卫和一堆傀儡吧?”   辞音皱眉道:“就算不带,也不会离他太远吧?   他这样的人,哪怕是睡觉,门外也该有人守着吧?”   “对,就是睡觉!”曲临烟笑道,“睡觉的时候,不管护卫还是傀儡,都只能在门外守着。”   “那……那这要怎么进去啊?”云素愣愣问道,“池珩必然防范着你,我们倒还好,你连云天城都未必进得去……”   曲临烟闻言,右手向前摊开,一道灵光闪过,织梦梭已躺在掌心。   “我有这个啊。”曲临烟说着,眼中露出一丝狡黠,“到时候,可让小花神以灵花之形入眠,载我入梦,再由一人,带我们进入云天城,寻到楚月白。最后一人,则负责靠近池珩,并斩断他与楚月白之间的傀儡线。”   曲临烟说着,将目光望向了云素和傅灼尘:“到时能行动的只有你们两个。”   傅灼尘没有说话,只静静听着。   云素认真地点了点头,茫然问道:“任务是很明确了,可我们到底要怎么才能接近池珩?”   “投其所好!”曲临烟说。   辞音歪了歪脑袋,问:“那家伙好什么啊?”   “好色!”曲临烟认真道。   傅灼尘皱眉怒道:“要去你自己去,小八不行!”   云素不由一愣,下意识朝傅灼尘看了一眼,见其眼中忽然起了怒火,一时不敢说话。   辞音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饭菜都跟着颤了一下。   “曲临烟!你难道要让素素以色事人?”   辞音咬牙起身,双手叉腰道:“不可以!我绝不允许素素独自以身犯险,万一有什么意外,万一那家伙对她……对她……”   曲临烟摆了摆手,忙解释道:“小花神,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了!”辞音愤愤喊道。   “小花神有所不知,池珩有龙阳之好,小八就是去了,人家也看不上……”曲临烟说着,讪讪笑了两声,将目光转向了傅灼尘,“所以,哥哥……”   傅灼尘不由一愣。   再回神时,只见身旁三双眼睛竟是神色各异地望向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曲临烟:我叫你一声哥哥,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   傅灼尘:?????????   (弹幕们把“小黑好坏”打在朋友上!)   *感谢在2020-09-25 05:18:08~2020-09-26 06:4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3个;雪代夜歌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在反应过来曲临烟的言下之意后, 傅灼尘的脸色一下变得极其难看。   分明前一秒,他还在因为曲临烟的计划容易让云素陷入险境而感到愤怒,后一秒, 便已在三个姑娘家的注视下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云素望着傅灼尘的反应, 一时不敢说话,只下意识朝曲临烟身后躲了躲。   “这,这……”辞音结巴了半天, 没能说出话来。   傅灼尘沉默许久, 一字一顿咬牙道:“绝、无、可、能!”   竟然让他去……去以色事人, 还是一个男人,这是将他当做什么了?   曲临烟故作无奈地眨了眨眼:“这不是没得选吗?”   “要我刻意去,去……去与人献媚讨好,我做不到。”傅灼尘对此羞于启齿,憋了半天才将话说了出来。   “我倒是觉得, 没那么麻烦。”曲临烟挑了挑眉, 笑道,“毕竟你的美貌世间少有, 在妖界不知多少小妖对你见之难忘, 池珩那好色之徒见了定是欢喜得很。说不定,到时根本用不着你故意引诱,他便自己迫不及待点你侍寝了呢?”   “你!”傅灼尘闻言羞愤难当,咬牙站了起来,耳朵根子滚烫得发红。   “你修为高本领强,伤势恢复情况也最为乐观, 寻机会制服一个没有防备的池珩,定是再简单不过之事。再说了,你行事比小八沉稳许多,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你也一定能够自保。”   曲临烟话音落,见傅灼尘愤愤转身背对于她,不禁看了一眼云素,故意抬高嗓子说道,“不然怎么办?那家伙就喜欢模样俊俏的男子,你不愿去,难道让小八女扮男装?”   “……”傅灼尘沉默不语,袖中藏着的手因愤怒而紧紧握成了拳,止不住地有些颤抖。   “其实我可以。”云素伸出手指扯了扯曲临烟的衣袖,瑟瑟说道,“小黑,不要难为哥哥……”   “可池珩心机颇深、手段毒辣,你涉世未深,不擅变通。而且你毕竟不是男子,若让他发现你是女儿身,只怕还来不及有所动作,便已被他擒下。”曲临烟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傅灼尘。   傅灼尘闭目挣扎了数秒,重重呼出一口闷气,道:“我可以去……”   云素不由一愣。   “傅大哥……”辞音眼中也满是诧异。   曲临烟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只眯眼淡淡一笑,目光里没有半分算计得逞的喜色,有的只是深深的感激。   她将今早特意去人间芜州城买回来的酒斟满了杯,高高举起,笑道:“今晚的饭菜可是我特意准备的,都别愣着了,不赏脸啊?”   云素伸手拿起筷子,想吃又不敢下筷,抬头望了傅灼尘好一会儿,见他终于坐回饭桌前,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帮每一个人夹起了菜。   “哥哥,你吃吃这个!”   “阿音,这可是小黑的拿手好菜,天界可吃不到,你尝尝!”   “小黑你和哥哥伤都没好,你们两个少碰酒!”   似是为了缓和气氛,云素话都变多了不少,像个小管家婆,叽叽喳喳管着自己的那个小家。   这样的云素,不管是笑起来,还是发小脾气,看上去都特别可爱。   一切都像回到了三百年前,她还是那个被保护得无忧无虑的小孔雀,还敢全心全意地去在乎每一个她喜欢的人。   “小黑现在做饭真的比以前好吃多了。”云素吃着吃着,忍不住感慨起来。   曲临烟得意地笑了笑:“专研做菜三百年,就为了等你回来夸我这一句。”   “噫!真肉麻!我都要看不下去了!”辞音玩笑似的捂住了双眼,指间却偷偷裂开两条缝,继续偷看眼前黏黏腻腻的两人。   真让人羡慕啊。   辞音这般想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傅灼尘。   片刻后,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那日饭后,云素破天荒地主动请愿收拾起了碗筷,从前一到家务时间就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懒鬼,今日勤快得就像变了一个人。   不过云素一做家务就笨手笨脚,弄得辞音实在看不下去,跑到边上同样笨手笨脚地帮起了忙。   两个平日里被伺候着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跑去干活了,习惯了忙里忙外的两位“家长”倒是忽然闲了下来,一时在屋里对坐无言。   曲临烟忽然起身关上门窗,挥袖于屋内布下了一层隔音结界。   傅灼尘不禁诧异,抬眼望向曲临烟。   曲临烟转身背靠房门,双手抱臂道:“我俩谈谈?”   傅灼尘道:“你想谈什么?”   曲临烟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叹了出来,几步走至傅灼尘面前,扯过一根凳子坐下。   她问:“你喜欢小八,对吧?”   傅灼尘道:“她是我妹妹。”   曲临烟笃定道:“别给我来这一套,你喜欢她,我看得出来。”   傅灼尘忽皱起了眉,沉默地别开视线,不再说话。   三百年前,玉瑶小公主的生辰宴上,傅灼尘没有片刻犹豫地为傅小八挡下了狐王动杀心的那一掌,哪怕受伤不轻,亦丝毫不惧站在狐王与鸟族族长的对立面。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也会揣着一份担忧,徘徊于一扇门前,迟迟不敢入内。   从那时起曲临烟便知道,傅灼尘虽是一身傲骨桀骜难驯,但若是为傅小八,也并非全然不可折。   他与傅小八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对于傅小八,不管再疼再宠,也始终坚守着男女之间不可逾越的那段距离。   近日相处,更是如此。   若是不曾心虚,又何必如此在意一些兄妹间根本不会在意的接触,如此在意那些所谓的分寸?   “傅灼尘,你对小八的感情早就悄然变质了。”曲临烟淡淡说道,“那几近过线的关怀是藏不住的,你瞒得过小八,可瞒不过我。”   “是又怎样?”傅灼尘回头望向曲临烟,沉声说道,“在你出现前,我不是没有机会,可错过就是错过了……”   那只小孔雀,是他一点点看着长大的。   它曾时而安静时而咋呼地打破了无忧谷的清净,也让他从此习惯了为人操心劳神,日复一日地去照顾一个人,包容一个人。   他也曾以为那只是一份再寻常不过的责任,是上千年无人相伴,偶从寂寞中寻到的一丝烟火气,虽熏得人心微乱,却算不得多重要,待到烟火消散时,心也就静下来了。   可有一日,那个人形都幻化不出来的小家伙,目光清澈地站在茶桌上,用两只沾着泥土的小爪子抠了抠桌面,对他随口说了一句——“不然你陪我历这情劫吧?”   如此随意的一句问话,他本该毫不在意地拒绝。   可事实上,他无可抑制地慌乱了一瞬。   那时他便知道,烟火终有消散的一日,他的心却也许再也静不下来了。   可他最终还是拒绝了。   “凡事多想想,自己配不配。”   看似一句随意的玩笑,实则不止拒绝了傅小八,也打断了自己不切实际的念想。   天界的青鸾仙子,注定是要嫁给玄武神君的,他不过是替执明保护云素一世,怎敢有半分越界?   其实,执明因放不下云霓自封了半缕幽精,早已断情绝爱……   执明连爱云素都做不到,他凭什么不能抢?   当年于天界得知此事后,他便一直在想,若是自己早点知道,便会答应傅小八,傅小八是否就不会情伤至此,所有的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可想了许久,他才明白世上根本没有如果,就算有,他也不可能是傅小八的良人。   “我和她本就不合适……我不像你,知道怎么哄人开心。”傅灼尘说着,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云素还是傅小八时,在他身旁只得到了安定与无忧,其余所有的一切,都是曲临烟给予的。   当年北玄宫内,云素红着眼质问他时,他连开口解释的勇气都没有。   曲临烟却敢孤身闯上天界,当着天界诸多仙神的面抢玄武神君执明的婚。   他能为傅小八不惧生死,却不敢违背天道伦常。   曲临烟不同,若能与傅小八在一起,哪怕世有不容,哪怕诸天神魔皆去拦路,她亦敢拿命去闯。   这就是他和曲临烟最大的差别。   就算一切从头来过,让他捷足先登,他也不可能做得比当年的曲临烟更好。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输了,没什么不甘心的。   “我从未想过和你抢,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我知道啊,若非如此,我一定会带她离你远远的。”曲临烟认真地说,“哪怕我知道你根本抢不过我。”   傅灼尘抬眼道,“所以呢?你说这些,是为了炫耀,为了警告,还是忽然觉得我挺可怜,想来安慰一下?”   “都不是。”曲临烟摇了摇头,认真道,“我只是想说,救楚月白危险不小,你愿意出手相助我很感激,尽管我清楚你只是为了小八……无论如何,小八将你当家人,你就是我的家人,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对你没有半分戒备,也希望你不要一直把自己放在一个应当被孤立的位置上……毕竟,大家都该很熟了,没必要刻意疏远。”   “说起来,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吧?你重伤过我,也救过我,世上许多事本就没有那么绝对……就像,你我因小八相识,我亦早就看出你的心思,却仍打心底欣赏你。”曲临烟说罢,弯眉笑了笑,道,“我先前有句话是认真的,他日你若有任何需要,我都愿倾力相助。”   傅灼尘闻言,不禁释然了许多。   片刻沉默后,他摇头苦笑道:“认识你之前,我的日子可太平得很,若真要说有什么需要,那应该是……需要你往后安分点,别再让小八陪你一起担惊受怕了。”   曲临烟听罢,笑着回应道:“这是最后一次,待我偿了恩,定会竭尽所能护她一世无忧。”   ……   “素素,你说他们在谈什么小秘密啊?”辞音已清干净了手里的碗筷,此时正和云素一同坐在院中的小石凳上,小声嘟囔道,“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的,为什么要把门窗全都关上,还布了一层结界?”   “不知道啊,你晚点去问问?”云素随口回道。   辞音瘪了瘪嘴,道:“要是能告诉我们,便不会这么神神叨叨了。”   “也对哦。”云素点了点头。   辞音见云素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就不好奇吗?你哥哥和你女人关起门来,背着你说悄悄话诶。”   “好奇有什么用?好奇也得不到答案啊。”云素说着,无所谓地微微抬头,闭上双眼享受起了那徐徐而来的春风。   许久,她睁开双眼,道:“迷糊一点没什么不好,许多事情并不是看得足够明白就能得到结果的。”   “有道理!”辞音说着,垂头掰起了自己的手指。   “我以为你会说……”云素话语一顿,忽学着辞音的口吻,道:“素素,我不明白!为什么啊?我不懂,真的不懂……”   “好啊!你笑话我!”辞音打断了云素的话。   “你不都是这样吗!”云素笑道。   辞音一时又气又笑,捏起一只小拳头,拽着云素锤了好几下,这才在那带笑的讨饶声中收了手。   “马上要出发了!”辞音感慨着。   “是啊。”   “等这件事结束后,我就要回去了。”辞音说。   “还会下来玩吗?”云素转头问。   辞音眸光暗了些许,咬唇摇头道:“执明神君说了,不准我再下来玩了。”   云素沉默片刻,伸手扯了扯辞音的衣袖,提议道:“到时再和执明求求情吧,他可好说话了。”   “可我答应他了……”   “别那么老实嘛,你看小黑,嘴里没半句真话,活得却比谁都自在。”   辞音听了,两眼一亮:“有道理诶!”   她发现自己好像学坏了。   但又忍不住觉得,这个样子,其实没有什么不好。   这就好像,当神仙哪里都好,只要安安生生做好分内之事,便什么都不用发愁,她却依旧更喜欢下界的无拘无束。   如果天界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该有多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26 06:43:02~2020-09-27 06:1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6个;雪代夜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昵称 20瓶;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数月前, 魔界对外称蛟族族长曲临烟起了反叛之心,更于刺杀魔界太子失败后畏罪潜逃。   为了抓捕叛徒曲临烟,魔族大军闯入妖界, 杀向伤魂谷。   起初妖界无人在意, 觉得这群魔军此举无非就是向妖界借个道,反正蛟族早就依附魔族了,和妖界没有半点关系。   魔界要清理门户, 妖界行个方便就是, 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与魔界起冲突。   反正前阵子魔兵去冥河叫嚣天界之时也没有碍着妖界什么。   只是妖界各族如何都没想到, 那数千魔军于伤魂谷剿灭蛟族后,非但没有即刻离开妖界,还一路长驱直入,深入妖界腹地。   曲临烟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魔族便摆出了一副寻不着人便绝不离去的态度。   就这样, 数千魔族大军于妖界内铺开了一个巨大的搜索网,一时间惊扰了妖界各族的安宁。   偌大的妖界竟随处可见成群的魔族, 这还是几千年来头一次。   妖族中人一时敢怒不敢言。   四处搜寻玄蛟下落的魔族大军里, 有那么一支队伍,花了数月时间,从蛟族的地盘一路搜到了妖都百花谷,浩浩荡荡冲了进去。   此举,终于惹得狐王忍无可忍。   魔族们闯入百花谷半日不到,便灰头土脸地被“送”了出来。   那些从百花谷逃出来的魔族, 为领军将领带回了妖界之主的狠话——魔族十日内撤离,十日后妖界境内若还有我族中人,见一个杀一个。”   “原话就是如此?”   “小的不敢说……”   “说!”   事实上, 这话已经“模糊处理”过了,原本的只会更加难听。   那一日,进入百花谷的魔族,合力将搜灵术施展得铺天盖地,惹得百花谷中群妖四散。   忽然之间,一阵狂风刮过,维持搜灵术的灵力被尽数吹散。   下一秒,一个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   “你们魔族在妖界折腾了小半年,若那曲临烟真的还在这里,别说她是只蛟了,就算是藏泥里的一条蚯蚓都该被抓到了吧?”   “妖界给予你们足够的容忍了,这么久都找不到,若不是那人早已不在地界,那就只能理解为你们全是废物。废物,不管给多少时间,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不必折腾了,十日之内,给我尽数滚出去。谁要是不想滚或者滚慢了,就把命留下吧。”   话音落,他们甚至都没看见个人影,便被一阵狂风丢出了百花谷。   不露身形便能将数百魔族卷出几百里外,放眼整个妖界,有这本事的也只有狐王一人。   数千年来,妖魔两界互不相扰、亦互不排斥,且常有交易往来。   说到底,妖魔两族挨得那么近,撕破脸皮谁都不好看。   如今魔族在妖界除去破坏了些花花树树、山水地貌外,似乎也没做什么烧杀掳掠之事,妖界之主却忽然下了这种逐客令,着实让魔族的领头大将有些摸不着头脑。   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数千魔兵在妖界领地真算不得强龙,这消息自是无人敢去轻视,当即就被传回了云天城。   云天城与百花谷不过一日路程,池珩得知此事,很快派出使臣前往百花谷,想要请狐王通融一二,岂料使臣直接吃了个闭门羹,连百花谷都没进得去。   其实池珩早已想过,曲临烟可能真的贪生怕死,丢下族人和楚月白独自逃去了人界。   可他毕竟还没将妖界翻个底朝天,并不能确认曲临烟是否真的已不在地界,这一颗心总是不得安稳。   半年,至少半年内,他绝不允许曲临烟那个疯女人再回来坏事。   他需要这个时间将楚月白彻底炼化为自己的傀儡,再通过楚月白找出并操纵隐匿在魔界暗处的绿蜥族,助他稳固赤眼血狼族今后的权与势。   所以他明知曲临烟极有可能逃出了地界,仍将魔兵留在妖界继续寻找,就是以防万一。   妖族向来规矩少、人心散,且半数族人皆在人界,若与魔族起了冲突,必然讨不到好。   在池珩看来,能与魔界保持良好的关系,是妖界之福,妖族中人理应对魔族怀有敬畏。正因如此,魔族从来没把妖界放在眼里,闯入妖界搜捕曲临烟时也并未顾虑太多。   在魔族的认知里,妖族理应忍气吞声。   事实上,魔族这半年的搜捕,也确实并未受到任何阻碍。   只是如今,他们被拦在了百花谷外,非但如此,妖界竟还忽然对他们下了全境逐客令。   如今的妖界之主是只狐狸,狐狸是聪明的生物,本应懂得趋炎附势,却为何吃了熊心豹子胆?   这一点着实令人费解,池珩越想越觉得妖界包庇了玄蛟。   若非不想在自己权势未稳之时与妖界起冲,横生不必要的枝节,他才不会将四散在妖界各处的魔兵统统召回云天城。   下令撤兵后,池珩越想越觉来气。   这笔账,他迟早要和那妖界之主好好算上一算。   不过在那之前,心里的火总得先找些地方发泄发泄。   ***   曲临烟一行人重返地界之时,本以为接下来的一路必须东躲西藏,没成想如今的妖界,竟是半个魔族的影子都没有。   在去往魔界的路上,辞音向沿途遇到的小妖打听了一下,这才知是魔族搜人搜到百花谷了,忍了许久的妖界之主忽然脾气上头,直接对魔族放下狠话,将其尽数赶出了妖界。   夜里休整时,四人围坐在篝火边,火上用木棍架着两只烤鸡,被烧得滋滋响。   前方就是魔界,辞音将白日里打听到的消息都告诉了大家。   “魔族向来觉得妖族没什么脾气,我初入魔界之时,许多魔族也看不上蛟族。”曲临烟说着,随口讽刺了一句,“和天上那些神仙一样目中无人,两者唯一的区别,便是魔族粗鲁,仙族迂腐而顽固。”   “你说谁呢!”辞音咬牙瞪了曲临烟一眼。   “就是,说谁呢!”云素也一脸不满。   曲临烟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重咳了两声,道:“额……我是说,就该煞煞魔族的威风,一堆受困地界的囚徒,猖狂什么!”   “你刚才说,魔族粗鲁,仙族怎样?”云素抬眼质问着曲临烟。   “错了,再也不敢了……”曲临烟轻轻拉扯了一下云素的衣袖,眼里满是求饶之色,“凡事无绝对嘛,我说的是那群活了上万年,天天这不行那不行的老家伙。”   辞音叉腰喊道:“所以你是在说执明神君呢?你这就白眼狼了啊!”   云素点头道:“执明帮了我们那么多!”   “我……我没有啊。”曲临烟委屈,哪有这样替人对号入座的,她可太难了。   傅灼尘一时忍俊不禁,曲临烟恰用余光瞟见,连忙大声喊起了冤,试图多拉一个人下水:“喂,这里有个偷笑的,我就不信他想法跟我不一样!傅灼尘你来说,天界是不是有一大群老顽固?”   傅灼尘见云素和辞音的目光转向自己,二话不说直接转移了话题:“可有打听到云天城的消息?”   “有的!我遇见一个从云天城逃出来的小妖,他说那位魔太子似乎认为狐王此举意在包庇曲临烟,所以气得不轻!”辞音说着,压低了声音,道,“那些小妖还说,最近云天城的妖族,个个都抛家弃业地往外逃。好像是……是因为魔太子先后于城中挑了十数个妖族男子进宫,一个个都被折磨至死!”   “啊……”云素惊得捂住了嘴巴,“被虐杀了啊?”   “这是迁怒,是要把火气发泄在云天城中居住的妖族身上。”曲临烟说着,陷入了一阵沉思。   辞音歪了歪头,皱眉担忧道:“那怎么办啊?被这么一闹,我们的计划不是泡汤了?”   “我倒是觉得,此乃天助。”曲临烟说着,将目光望向傅灼尘,托腮道,“本来我还在想,到底怎样才能让你去到池珩身边,如今看来,倒是十分简单了。”   “啊?”辞音惊道,“这怎么行!池珩那家伙现在对妖族恨得牙痒痒,傅大哥若入了云天城,只怕都没法接近池珩,就已被抓起来杀掉了啊……”   “肯定能见到。”曲临烟笃定道。   “怎么会?”辞音皱眉道,“我不太懂,池珩现在不是在报复妖族吗?他……他把那些妖都抓起来杀了啊……”   曲临烟清了清嗓,道:“小花神可能对‘折磨’的理解不太到位……”   云素在一旁茫然地歪了歪脑袋,显然也不太理解曲临烟在想什么。   沉默许久的傅灼尘开口提点道:“池珩抓的都是男子。”   “对,都是男子。”曲临烟竖起一根手指,分析道,“他派手下深入妖界腹地时,显然没有想到妖界敢说半句不是,可事实上妖界怒了,不愿再给他面子了。他愤怒,但又不想在自己根基未稳之前横生枝节,所以只能忍。”   “既是要忍,就不该做惹怒妖界之事,他没有杀光云天城内所有妖族,只是抓了一些妖族男子,这意味着……”曲临烟话到此处,在云素和辞音似懂非懂的好奇目光下顿了数秒,见两人快想撸起袖子打她了,这才连忙继续说道,“他不是在报复,也没有想示威,单纯只是在‘泻火’。”   “泻火?这和报复有什么不一样吗?”辞音摇了摇头,表示不明白。   “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了。”曲临烟一时哭笑不得,于是伸手将旁侧端坐着的云素揽入怀中,于她耳畔轻声问道,“小八听明白了吗?”   云素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泻火,她自然是明白的。   在没有恢复全部记忆前,她最最生气的那段日子,每天都想把曲临烟摁到床上,然后……   “就,就是……那个。”云素越说声音越小。   辞音不禁瞪大了双眼。   片刻茫然后,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是她曾在月老那偷看到的人间艳本……   “那,那个……还能闹出人命吗……”辞音一脸不敢置信。   “兴许是花样有点多,玩坏了,不想要了,所以杀掉了吧。”曲临烟说得十分淡定,依附魔族这么久,这些事她早已见怪不怪,“魔族心性大多残暴野蛮,这种事在魔界屡见不鲜,这次不过是将迫害对象换成妖族罢了。”   “玩坏!”辞音下意识捂住了嘴,转头满眼震惊地看向傅灼尘,担忧道,“傅大哥不会有事吧……”   “我……”傅灼尘一时语塞。   小丫头真不能想点好的,满脑子奇奇怪怪的东西。   曲临烟在一旁笑出声来:“小花神多虑了,你傅大哥是去杀人的,又不是真要陪人享尽极乐,他心里有数,还能丢了自己苦守四千多年的清白不成?”   “你可闭嘴吧。”傅灼尘不禁倒吸了一口闷气。   曲临烟弯眉笑了笑,忽抬眼朝着远处魔界的方向望了许久。   月色昏暗,自是望不清更加昏暗的远方。   许久,曲临烟回过神来,开口道:“今夜过后,继续向前,便进入了魔界。”   “离此处最近的城池是魔界的落叶城,入城后由北门出,再一路向北,越过荒芜地和苍伽山,往后便是云天城。”   “入魔界后,我与辞音便得入梦,入梦后我会将梦境从里封印,只有小八的灵力能将我们唤醒。余下的事,全靠你们随机应变了。”曲临烟说着,有些不放心地望向云素,“万事小心,千万要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若是云素一直跟在傅灼尘身旁,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可两人到底是要分开行动的。   云素明白曲临烟的担忧,忙摇头笑了笑,认真道:“放心,我又不笨,你和阿音就乖乖睡着吧,等到醒来,一定能见到楚姑娘。”   话是这么说,曲临烟还是忍不住担心。   云素习惯了被动行事,独自一人时,很有可能失去前行的方向。   唯一让曲临烟安心的,便是如今云素身上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灵息,以她的修为,足以十分轻易地隐匿自己,不被任何人察觉。   到时入了云天城,云素行动起来肯定要比傅灼尘要安全许多。   想到此处,曲临烟紧紧握着云素的双手,认真叮嘱道:“如果遇到危险,不要自己硬撑,唤醒我,我能保护你!”   “知道啦!”云素眼里满是暖意。   四目相对间,两人渐渐向彼此靠近,云素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辞音忽然清了清嗓,两人连忙各自坐正了身子。   一阵尴尬后,辞音指了指火上架着的两只烤鸡,道:“熟没熟啊,都好久了!”   曲临烟忙伸手将鸡转了一面,道:“还要一会儿呢。”   说罢,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些瓶瓶罐罐,十分熟练地撒起了佐料。   “你还带这些?”傅灼尘不禁诧异。   “人间顺手买的呀。”曲临烟说着,还变戏法似的,锅碗瓢盆轮番自手上走了个过场,最后又尽数收回灵囊之中,问道,“这些东西,我若不带,你们还有谁会带吗?”   辞音和云素纷纷摇头,傅灼尘沉默。   曲临烟道:“那不就对了,不带这些,荒郊野岭的饭都吃不好。”   若只有她自己一人,随手捡点果子就应付了。   可如今云素在,她就是饿着谁,也不能饿着那个愿意跟着她出生入死的小吃货呀。   ***   踏入魔界前,云素将化作灵花陷入沉睡的辞音,小心翼翼地收入了灵囊。   虽然曲临烟无法时时刻刻陪着她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因为她知道,曲临烟就睡在辞音的梦里,只要她需要,随时都可将其唤醒。   放眼妖族,天劫之岁后能抗得过天劫的妖精并不多,傅灼尘便为其中之一。   正因如此,哪怕是在与人界全然隔绝的魔界,稍有耳目之人亦知他的姓名,知这三界还有着这么一只独一无二的红孔雀,永远一袭红衣,丰神俊朗。   虽说傅灼尘从未与任何一个魔族打过照面,却也不得不隐瞒下自己的身份,以此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进入魔界后,傅灼尘为自己化名“傅子初”,摇身换了一袭白衣。   曲临烟说,她曾跟在楚月白身后见过池珩许多次,池珩身旁男宠换了又换,大多是一身白衣,面容干干净净,脸上稚气未脱的少年郎。   想来,池珩应是十分中意这种款式。   虽说傅灼尘与“少年郎”这个词八竿子再难打到一块去,但架不住他本就身材颀长纤细、容貌绝美,一袭白衣于身,出尘脱俗,便是较之天边那离尘的皎月亦不输分毫。   云素在一旁看傻了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跟上了傅灼尘的脚步,仰头望着他的侧脸,弯眉笑道:“哥哥不穿红衣的样子,我还是头一次见。”   傅灼尘忍不住问:“会很奇怪吗?”   “不会啊,特别好看。”云素说着,手指搅了搅袖上薄纱,抬眼问道,“对了,哥哥为何要叫子初?这个名字是从何而来?”   “排序罢了。”傅灼尘淡淡笑了笑。   “排序?”云素有些不能理解。   傅灼尘解释道:“子初乃十二地支之首,每日的伊始,你将它看作‘一’便是。”   “这不就和小八一样,都是数数字吗?怎么听上去差别那么大……”云素低眉想了想,忽有几分不甘,忙拉着傅灼尘的衣袖,问道,“我也需要化名,哥哥给我起一个吧?”   傅灼尘反问:“你化什么名?谁听说过你吗?”   云素一时噎住,手里紧紧攥着傅灼尘的袖口,跟着他走了好一会儿,才皱眉说道:“你,你分明欠我一个名字!”   傅灼尘侧头看了云素一眼,笑道:“不还了。”   “……”云素委屈地哼哼了几声,见傅灼尘不搭理自己,便气呼呼地安静了下来。   魔界大多地域不见天日、幽暗无光,除去几座较为安定的城池外,其余地方常年无人管辖治理,随处可见茹毛饮血之人,是真真正正的弱肉强食之地。   云素一路紧紧跟在傅灼尘身旁,光是背后搞偷袭和成群结队出来猎杀的,都不知撞见了多少次。   不过他们连近傅灼尘身的能力都没有。   傅灼尘说,那些都是魔族中的贱民,没钱没势修为低,连入城生活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拿命夺食,过着有一日是一日的生活。   那些魔族多保留着一半兽态,一是为了方便进攻防守,二是不想将不必要的灵力消耗在化形上。   这样的魔,与其说是人,更像是野兽。   他们从来都只看眼下,不求明天,毕竟有得吃才有得活。不夸张的说,这些家伙在捕猎时若是败了,便可永永远远闭上双眼了。   云素高居九天,全然不知三界还有这般蛮荒之地,如今见了,心绪久久难平。   沿途中,傅灼尘从一个将死的魔族身上取下了一块魔骨,将其灵息封存,交到了云素手中。   这样,只要云素仍持此骨,在旁人眼中,她便是一个魔族。   两人从落叶城行至云天城,日夜兼程,仅用了五日。   云天城,是整个魔界,唯一看得见日升月落的地方。   数万年前,它曾是苍灵族的圣城,后苍灵覆灭,几经易主,最终变成了魔界历代魔尊必夺的都城。   如今,它在赤血眼狼族的掌控之下,所以城中多是生着爪刺、拖着长尾,仅维持着半人模样的赤眼血狼魔。   这些生活在城里的魔与外面的不同,他们不幻化完整的人形,是因为觉得兽身是力量的象征,没必要完全舍去。   魔族慕强,数万年未曾变过。   正因如此,就连大街小巷上蹦蹦跶跶的魔族小丫头,都还留着那尖尖的牙齿和利爪,摆出一副奶凶奶凶地模样。   曲临烟曾经说过,在魔界,那些爱幻化完整人形的魔,大多都身份高贵,自幼受着人类知识的熏陶。   除此之外,几乎全是蛮子——而且是那种能生吞活人的蛮子。   这话听起来夸张,可仔细想想,魔族被囚在幽暗的地界快五千年了,智力没大幅退化已经很不容易了,着实不该期待他们还保留多少人样。   云素行在路上,越看越觉得自己与傅灼尘在此格格不入。   她犹豫了一会儿,躲入小巷之中,为自己变出了一对狼耳朵,和一条暗红毛色的狼尾巴,双手呈爪状,转身冲傅灼尘龇牙咧嘴了几秒。   而后,背起双手,弯眉笑道:“我决定入乡随俗,方便行动。怎么样,像不像啊?”   傅灼尘笑了笑,道:“有几分像模像样。”   云素说:“那现在格格不入的只有你了!”   傅灼尘抬眼望了望远方,道:“就在此处分道吧,我找机会接近池珩,你想法子找到楚月白。”   想到自己将要开始单独行动,云素心里不住紧张了起来。   她接连做了两下深呼吸,这才重重点了点头,道:“一切小心!”   “你也是,有危险就……”   “就唤醒小黑和阿音!”云素语气认真地打断了傅灼尘的话。   “……”傅灼尘沉默片刻,将话继续说了下去:“就烧我之前给你的尾羽。”   “噢噢噢!”云素举起手来,指尖已拈着那根红羽,左右摇了摇,乖巧道,“我带着呢!”   话音刚落,便见傅灼尘已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走太快了吧?”   云素瘪了瘪嘴,伸手捋了下身后那条假尾巴,转身走出了那条小巷,望着来来往往的陌生魔族,陷入了一阵茫然。   要是曲临烟在就好了……   她这般想了一会儿,忽然摇了摇头,在心底为自己打起气来。   ——不就是找个人嘛,我可以的!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卡文没更,今天这章六千,我这算补上了哈。   *感谢在2020-09-27 06:11:37~2020-09-29 06:5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3个;雪代夜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世界 46瓶;34418119、雪代夜歌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天上的仙官各司其职, 哪怕是月老庙里的小仙童,也要每天扯扯红线干干活。   在执明去昆仑山向青鸾提亲之前,青鸾一直都是西王母身旁的传令神鸟, 居于昆仑, 常往来于四海八荒之间。   别看她如今又咸又懒,年轻时也是有那么一段勤奋过往的。   若不是西王母怕将她长久留在昆仑,执明会有意见, 她也不会咸成天庭上那个整日最无所事事的仙子。   “传令是跑腿, 寻人也是跑腿, 既是老本行,便难不倒我。”   云素这般想着,独自一人在城中旁敲侧击打探起了消息。   她身上气息来自赤眼血狼魔的魔骨,于云天城中行走确实十分方便。   茶楼里一坐,随随便便唠上几句, 多少也能套点消息出来。   跑堂的小哥见眼前这个自称从落叶城来的小姑娘, 长得漂亮又健谈,这个时间点茶楼也要歇业了, 没什么客人, 只需伺候眼前这一个,便稍微热情了一些。   云素问题多,他也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都说这魔尊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脑子也愈发糊涂,好在上次寿辰尚且清醒, 将二殿下池珩立为太子,顺便提了提太子与准太子妃的婚事,言下似有催促之意, 太子当即应下。   魔尊千年前便将太子妃先定下了,非但如此,魔界大权小半都握在太子妃手上,这不就等于,谁娶了太子妃,谁才能继任魔尊之位吗?   若非如此,那个只喜欢男人的池珩殿下,又怎会愿意娶一个女人?   只不过谁都知道,太子不想娶,这才迟迟未将此事提上日程,一直让太子妃候着。   自那日起,太子妃便再没有离开云天城。   这时间一晃,五个月过去了。   太子终于挑了一个良辰吉日,决定于下月初五迎娶太子妃,为快要挺不住的老魔尊好好冲冲喜。   只是云天城谁人不知,那曾经的二殿下池珩,不好女娇娥,只喜少年郎。   眼看下月初就要与太子妃成婚了,太子最近却还在城内抓妖族男子进宫,两三天折腾死一个,当真是及时享乐。   “太子近日一直在抓妖族男子,我今日入城,还见着好几个妖族呢,那他们怎么不逃啊?”   “这要怎么说呢?”跑堂的小哥挠着狼耳想了想,低头小声道,“妹儿啊你有所不知,以往太子也不好这一口,也就最近忽然来了兴致,没准过阵子就玩腻了呢?云天城里妖精本就不多,能在此处生活,那八成都有家有业,想逃的早几日就逃了,剩下的都舍不得逃,一个个要么躲着,要么有恃无恐。”   云素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了数秒,喝了两口茶,问道:“有恃无恐?”   “可不是么?城里但凡有点姿色的妖,不是被抓就是吓得逃了,剩下的要么有人罩着,要么躲得死死的,门都不敢出。”跑堂的说着,满脸讽刺地感慨道,“这太子啊,从前就花天酒地的,那时城里生得俊俏的少年,大多都服侍过他,他对咱们自己族人还好,玩腻了会给赏钱打发走,不至于像玩弄妖族那样,玩完就杀,搞得城里妖族各个人心惶惶的。”   “样貌寻常一些的也要躲着吗?”云素好奇问。   “长得端正点,打扮打扮总能献上去,上面要交差的嘛,谁让太子最近就想要妖族呢?长太丑就另说了……”跑堂的话到此处,见云素茶碗里的茶水空了,便又顺手为云素将茶满上,“我看呐,再过几日,太子就无法在云天城内寻到像样的‘玩物’咯。”   云素点了点头,心道云天城都快“缺货”了,傅灼尘那样貌,被抓走也就是一两天的事。   “不过,往后娶了太子妃,太子总该收敛点了吧?”   云素想了想,道:“太子妃漂亮吗?”   跑堂的摇了摇头,道:“太子妃是何等身份?我们这样没钱没势修为又低的,哪里见得着呀?”   “那要怎么样才见得着呀?”云素又问。   跑堂的说:“见不着的,除非能进到皇宫里去。”   云素道:“哎……为什么太子妃明明知道太子不会喜欢她,却还要嫁呢?”   “为了权力呗。”跑堂的说着,四下看了看,见没什么人,这才将话继续说了下去,“太子娶太子妃,是为了太子妃手上那部分的权力,太子妃愿嫁,又何尝不是想把控太子呢?”   他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凑到云素耳边,道:“我听说,三百年前……太子妃推翻池琼殿下而辅佐池珩殿下,就是因为池珩殿下自幼不学无术,不得民心,好掌控……这些东西,可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了,妹儿你在别处,可千万别和人议论这些……”   “啊……”   “很多事,大家都明白,就是不好说。”   天色渐暗,在问到魔皇宫的大概方位,并支付完茶水钱后,云素起身离开了那间小茶楼。   曲临烟猜得没错,老魔尊从前立下的规矩,池珩一时半会儿还推翻不了,就算老魔尊去了,只要楚月白还在,他便无法完全掌控魔族大权。   如今魔界除去隐藏起来的绿蜥族外,还有不少忠于魔尊的势力至今仍听命于楚月白,而那个所谓的太子池珩,在迎娶楚月白,继任魔族之位前,是被大多数人所不看好的。   甚至可以说,就算他娶了楚月白,继任了魔尊之位,在旁人眼中,他也不过是一个看楚月白脸色行事的傀儡皇帝。   可能也正因如此,池珩才会偏激到修习邪术,使用炼化活傀儡那么极端的方法,去把一切攥于掌心。   叹只叹,古往今来,最是权势熏人心。   这世间修为高深者,往往耗费灵力便可轻易化形,故此妖魔识人皆识灵息。   云素身上灵息被炼化的玄武之力尽数掩去,要潜入皇宫且不被人发现,可谓是轻而易举。   她一路寻到了宫墙外,见夜色已深、四下无人,便藏起了身上那一块魔骨,将魔族气息掩去,摇身幻化作一只青色小鸟,飞入了那近日来守备格外森严的魔族皇宫。   皇宫内的守卫明显比外面多了许多,随着守卫的巡视,四处皆缓缓流动着一股股微弱但弥漫天地的灵力。   这些灵力是用来感知异常的,它们于整个皇宫内漂浮流动着,织下了一张谁都无法躲过的巡逻网。   云素不禁暗自心惊,自己若未得执明相助,必然无法如此轻易地潜入此地,怕是只能得像傅灼尘那般寻另一种方法进来,然后在许多人的监视下行动。   更让她讶异的是,此处连寻常侍女、仆人都比宫外大多魔族的修为高,若是有人生事,都无需守卫赶来,这些侍女、仆人幻出兽爪便可随时应战。   就算她修为远远高过这些魔族,却也架不住人多势众,若是一不小心暴露行踪,只怕真会陷入险境。   龙潭虎穴,想来亦不过如此。   魔族的皇宫很大,若不以灵力去搜寻,光把每个地方飞遍都要花不少时间。   可偏偏在这种四处都被灵网覆盖着的地方,云素是半点法术都不敢使用,生怕引起一丝灵力波动。   这一寻,便过去了一整夜。   夜里无人在意一只鸟儿的存在,可一到白天,云素便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的余光注视着自己。   她提心吊胆地拍着小翅膀四处飞飞停停,偶尔受人抬头注视,便抬头朝远处张望,假装在看风景。   末了,叫上几声,再像寻常的鸟儿一样,自然而不做作地飞往别处树杈。   就这样,云素不眠不休四处寻找,饿了便吃点树上的野果,立于一处处树枝、房顶之上,探着小脑袋往每一扇开着的门窗里望。   寻找楚月白的路上恰从太子府经过,好巧不巧,一眼看见了与其他几只妖精绑在一起,被好几个魔族押送来此的傅灼尘。   傅灼尘嘴上说着绝不可能献媚讨好他人,此时此刻倒是入戏得很,虽无法改变自身灵息,却仗着一身修为将灵息弱化收敛了许多,如此一来,他于旁人眼中,便只是一只修为低微的弱小妖精。   非但如此,就连平日里清冷的气质也随时改换,整个人看上去分外柔弱,一双生来便携几分媚意的桃花眼里似压抑着心底的惊恐,任谁见了都止不住心生爱怜。   看不出来,傅灼尘还挺能装。   此情此景,看得云素想笑又不敢笑,一时停在边上的枝头啾啾了好几声,直到引了起傅灼尘的注意后,这才拍拍翅膀转身飞远。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兜兜转转好几圈,皇宫都被她逛熟了,她终是于第三日的下午,在一个早就路过了无数次,但次次都紧闭门窗,今日终于开了窗的房间里,望见了记忆中那张险些被岁月模糊的面容。   云素轻轻飞落于窗台之上,歪着小脑袋望向了屋中坐于梳妆台前一动不动的楚月白,眼里不禁闪过一丝不忍。   她记得,三百年那位“沈姑娘”一言一行皆是活泼灵动,哪会像如今这般,身着华贵服饰静坐在此,双眼如潭中死水般沉寂无光。   若不是曲临烟执意前来救她,她这一生便将永远如此,在他人的操控下失去自我。   从此,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会随她一起沦为池珩的附属品,不只是魔尊给予她的,还包括她努力隐藏、努力守护的族人,都会因她而受到池珩的操纵。   云素忽觉有些自惭形秽。   她最初得知曲临烟有意回来救楚月白时,曾打心底产生过抗拒。   她就是不明白,曲临烟自己都半死不活了,为何还要去在乎旁人的安危。   就连恢复了记忆,想起了当年曾经相伴同行的那段过往,她也曾抱有一丝侥幸,希望曲临烟可以放下地界所有的一切。   若不是知道曲临烟执意如此,若不是明白曲临烟不走这一趟必定抱憾一生,她绝不会同意曲临烟带上辞音和傅灼尘来此涉险。   此时此刻,当她亲眼看到昔日故人变成这副模样,她才明白心底那一份自私是多么的残忍。   万幸,这世上仍有一个不愿放弃楚月白的人。   她相信,从前那个会拉着她堆雪人、看烟花,会在夜里轻声唱着魔族歌谣,在枯灯血奴杀阵中用尽全力保护着她的女子,终会回来。   曲临烟说过,唯有从池珩那边切断傀儡线,方有可能唤醒被傀儡术控制心神的楚月白,在那之前,切不可打草惊蛇,否则会影响整个计划的进行。   那时她曾问:“魔族皇宫重地,定然不好以灵力试探,我要如何分辨傀儡线到底断没断?”   曲临烟应道:“傀儡线若断,楚月白身上必有异状,到时将我唤醒便可。”   云素望着楚月白沉思许久,终是什么也没有做,只默默飞上枝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她的任务完成了,至于别的,便只能等傅灼尘那边的消息了,自己现在走哪儿都没用,还不如在这里守着。   云素这般想着,抖了抖翅膀,闭目栖息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一章,这是补昨天的,今天还有第二章 ,具体时间取决于卡文程度,不会超过凌晨十二点,如果超过了,那就是六千字,带着后天的一起更_(:з」∠)_   在这里先祝小天使们中秋国庆快乐,不出意外本文也会在国庆期间完结,国庆不出去玩,不卡结局的话,会尽量多更的,么么哒。   *感谢在2020-09-29 06:53:25~2020-10-01 02:2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大王 4个;雪代夜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 10瓶;顾客好几还没 4瓶;凌泡君 3瓶;白羊座的喵星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魔族向来不太看得起妖族, 正因如此,愿意在魔界生存的妖族一向是少之又少。   这半个月来,被送入太子府的妖族男子是一批又一批, 却大多粗俗平庸, 于“阅”人无数的池珩而言,哪怕只是用来泻火,都嫌无趣。   可就在今日, 池珩听狼牙说, 昨儿守卫巡城之时, 于城中抓到了一只城外来的鸟族妖精,上报说太子殿下一定喜欢,他去亲眼见了一下,容貌确是世间少有,堪称极品。   狼牙跟了池珩上千年, 见多了这位殿下身旁的莺莺燕燕, “极品”二字是绝不轻易出口的。   池珩一听,来了兴致, 当即迫不及待, 起身前往。   他在狼牙的跟随下,一路行至府上偏院,隔着长长的石子路,远远望见了日常押送妖族男子来此的侍卫队。   被押送的几个妖族男子手腕皆被一条粗绳拴在一起,在侍卫粗暴地推攘下一路前行,一个个连头都不敢抬起。   尽管如此, 池珩还是一眼望见了那个身影颀长纤瘦,侧脸精致无比的妖族男子,白皙的腕间被粗麻绳磨出了红痕, 分外刺目。   近日院中垂丝海棠初开,恰有飞鸟立于枝头婉转而歌,妖族脚步滞于海棠树下,抬眼循声望去,树梢上的鸟儿却已转身飞远,唯余他站在紫色的花树之下,满是担忧惧怕的眼眸中浮起了一丝浅浅的温柔。   他不是干干净净的,许是被抓前有过挣扎,一袭白衣染了泥污,还有几处撕扯出的破损。   当真是惹人怜爱。   “你喜欢鸟儿?”池珩快步上前。   “太子!”十名侍卫将纷纷躬身行礼,见池珩做了个“免了”的手势,这才重新站直身子,握剑退于一旁。   几只小妖吓得话都不敢说,尽数低着头,下意识往旁人身后躲。   没有人想被太子看上,听说被看上的,都活不过两日。   一时间那个被太子问了话的小妖被推到了最前面,吓得他将头脸压得极低,单薄的身子止不住瑟瑟发抖。   “太子问你话呢!”狼牙在一旁催促道。   小妖被吓出一个激灵,怯怯开口道:“只因同根同源,见了稍觉心安……”   池珩笑了笑,这小妖身上灵息确实出自鸟族,通常也只有鸟族才会生得如此瘦弱,声音也是柔柔弱弱。   “别怕,我不杀你。”池珩伸手抬起小妖的下巴,感受着小妖因恐惧而愈发强烈的颤抖,用最温柔的语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从哪儿来?”   “子初……傅子初。”小妖说着,不自觉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动了动,低声继续道,“如今……已过千岁,家住妖界长峡山,近日来此寻亲……”   “寻什么亲?”池珩问。   “娘亲走前,说我有个表姐在此,让我来投奔表……”   池珩听了,笑着打断了小妖的话:“往后你跟着我,日子肯定比跟着表姐好。”   小妖吓得连忙跪下:“太子!求您放过我吧!求求您了……”   话音哽咽,泪珠从眼角哗哗向下掉。   池珩见小妖这梨花带雨的模样,心头兴致更浓,拔出侍卫腰间之剑,斩断了小妖手上的麻绳,俯身将惊魂未定的小妖扶起,拿出绢帕,轻轻擦拭去他眼角的泪痕。   “不要怕,我绝对不会伤你,你只要乖乖的,荣华富贵我都可以给你。”   池珩说着,手指如遇珍宝般抚过小妖光洁的脸庞,而后心情大好地笑了笑,朗声道:“狼牙,将他收拾干净,送我屋里。今晚就要。”   “是!”狼牙应着,伸手去抓那小妖,凶恶道,“跟我走!”   小妖下意识害怕地躲了躲,池珩见了,忙道:“轻点,别弄疼了子初。”   “是!”狼牙应着,小心翼翼地再次伸手,对那小妖轻声细语请示道,“傅小公子,请跟我走吧?”   这变戏法似的换脸速度,让那小妖都为之一愣,沉思了好一会儿,终还是低头跟着狼牙离去。   “太子,余下这些呢?”有侍卫出声问道。   池珩还要去炼化楚月白的血蛊,根本懒得多看那些平庸货色,本想说全部杀了,但想到那娇弱的小妖还没走远,便温下性子,道:“放了吧,不用再抓了。”   他玩过那么多男人,还从未见过这般容貌的。   这还真是权势登顶之前,老天爷送给他的一份厚礼啊。   ***   织梦梭可去一人梦境的每一个角落,过去、现在,亦或是于心中幻想的未来。   曲临烟嘴上从未提过,心里却一直深深介意着一件事。   三百年前,云素到底为何选择忘了她。   是因为不敢违背与执明的婚约,还是因为真的将一切都当做了前尘一梦,梦醒则缘散?   曲临烟与辞音行在一片混沌之中,混沌之外,是千千万万个早被忘却的梦境。   漫长的等待中,她望着无数的梦境碎片,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小花神,三百年前,你可曾陪在小八的身旁?”   辞音应道:“我当然陪着她。”   曲临烟问:“可以让我回那一年去看看吗?”   辞音不由一愣,沉默许久,终是点了点头。   得到梦境主人的首肯,曲临烟闭目催动起了手中的织梦梭,一道洁白的灵光自两人脚下缓缓盘旋起,一寸一寸,缓缓将她们裹挟。   灵光散去,曲临烟睁开双眼,已然身处九天之上。   她紧紧跟在辞音的身后,亲眼看见了当年辞音所目睹的一切。   原来,除去那段梦境,她在人间与傅小八经历的一切,都被执明以轮回镜看在眼里。   轮回镜乃是司命用以监管仙人下界历劫的法宝,仙人历劫与妖族结缘,若为天知,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藏住真相,傅灼尘与执明联手以轻尘剑为骨,造了一只假的青鸾转世,妄图瞒过轮回镜,事情败露后天帝愤然降罪,以此逼迫执明率兵前往地界,亲自带回青鸾仙子,戴罪立功。   辞音说,“傅大哥曾给过傅小八一片尾羽,答应无论身在何处,只要傅小八需要他,他便定会前去相助。可傅小八需要他的时候,他却被锁于镇魔柱下,为了兑现昔日诺言,他不惜自损内丹也要强逼三魂七魄离体,若非我去得及时,他已不存于世。”   “执明神君知道素素在乎你胜过自己的性命,所以不管三百年前在伤魂谷,还是一年前在冥河之畔,他皆对你一次又一次的手下留情……若非如此,你早已死在他的手下。”   “你于无忧谷昏迷之时,素素曾对我说,她忘记你,不是因为舍得下你,而是因为……执明神君曾对她说,若当年魔族大军没有赶到伤魂谷,他必定是要杀你回去交差的。”辞音低声说道,“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这世上除你之外,再没有一人在乎傅小八,而你,又险些因她而死……她以为,你寻回了姐姐,往后总能慢慢将她忘记,只要她不再与你纠缠,你便能安稳度过余生……”   曲临烟从不知道这一切。   原来,云素从不曾对她绝情,决定忘情,竟也只是因为深爱。   她看见了云素醒来时有多伤痛欲绝,看见了云素因心底那个误会郁结于心,终日以泪洗面。   最后,在执明和辞音的劝说下,走上了落尘台。   “我们都以为,忘了一切,她就不会再痛苦了。”辞音说罢,低头苦笑着摇了摇头,“可谁也不知,她分明忘了所有,为何还是没能放下前尘。”   曲临烟跟着辞音,走过三百年的岁月长河。   从前,云素不喜黑,也不太愿意接近执明。   可自从历劫归来,她便不自觉地开始亲近执明,只因那一袭黑衣,让她感到如此亲切。   从前,云素不喜欢雪,也不爱人间风景。   可自从历劫归来,三百年间的每一个冬日,她都会坐在曾催辞音帮自己种下的那株凤凰木下,透过灵池水镜,静静远望人间风雪。   黑,是她最爱穿的颜色。   冬日,是她们相识的季节。   云素忘了她,却又从未忘了她。   她一直在,一直都在云素的三魂七魄里,从未曾被割舍。   只奈何,前生太短。   那只小孔雀的一生,除了一袭黑,一抹红,一片匆匆消融的冬雪,便再无其他美好值得追忆。   可于傅小八而言,就算忘记都不曾真正放下的,恰也是那些一眼便能望尽的短暂美好。   “谢谢你,辞音。”曲临烟轻声说道。   “谢我什么?”辞音反问。   “我曾责怪她的无情,曾怨恨她的选择,我甚至曾经觉得,三百年间所有的苦难,都由我一人承受了……”曲临烟说着,苦涩地而又感慨万分地笑了笑,“我以为,遗忘了所有的人,便能活得潇洒自在,却不曾得知,遗忘过往,竟是从未让她得到真正的解脱。天上人间,她都本应无忧,是我……将她误了。”   辞音几步跳到落尘台边坐下,转身望着仙台之下痴痴站着的曲临烟:“你们妖精喜欢一个人,是都要去反思自己是否伤害了对方吗?”   曲临烟诧异抬眼,怔怔望着辞音。   辞音摇晃着纤细的双腿,道:“神君曾说,你与素素是劫亦是缘,离合聚散皆在一念之间。”   “天界不是从来都不许你们神仙与妖族相恋吗?”曲临烟问道,“你真的相信,仙与妖也能有缘?”   “八百年前,你为救白蛟闯上天界,欲夺她性命,却被她重伤,是为缘起。若不是重创了满身罪业的你,以素素那怠惰的性子,怕是再过千年也未必能够修够功德,历劫飞升。”   “冥冥天意,让素素跳错了轮回道,让你在她将要修出人形之时被鸟族重创,一路逃到她的身旁,这是你们命中注定的重逢。”   “那时你若选择了白蛟,你便是她永远的劫,可你选了她,所以哪怕一世无果,也仍能用万千苦难再换一世姻缘。”   辞音说着,目光不禁有几分游离:“从前我不明白神君为何这么说,还觉得素素真傻,情之一字让人那么痛苦,偏偏硬要执着……如今,我却好像有些明白了。”   情之一字,最教人身不由己。   可就算身不由己,亦有人愿拼尽全力,去追逐那一缕微芒。   这份执着,便是世上最难解的缘。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还有更新,小天使们把“聊聊勤快得像个高仿”打在公屏上!   *感谢在2020-10-01 02:27:39~2020-10-01 20:1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游泳的羊 6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游泳的羊 14个;雪代夜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水浮萍 5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夜色渐深, 太子的寝宫被守卫重重把守着,可所有灵力都止步于屋外,半分也不敢入内。   太子府里人人皆知, 寝宫里关着的, 是太子白天一眼看中的那个鸟族小妖。   那小妖模样生得极好,性子又柔弱乖顺,是太子最中意的类型, 任谁都看得出, 太子已许久没那么高兴过了。   狼牙知太子欢喜, 将那小妖收拾得干干净净,丢进了屋里,就待晚些太子来了,好好与之翻云覆雨一番。   太子寝宫,无人敢闯, 傅灼尘趁着无人, 小心翼翼于寝房的每一个角落画下了不起眼的符文。   太子府守备森严,若动手之时池珩出声求援, 就算他能杀掉池珩, 自己也必定插翅难飞。   所以他必须将一切事先布置妥当,到时趁池珩不注意悄悄引灵驱动阵法,将屋内屋外完全阻绝。整个阵法从启动到完成,大概需要半盏茶的时间,一旦结界起,届时不管里面发生了什么, 外面都无法察觉一丝一毫的动静。   如此这般,他才有可能等到曲临烟那边唤醒楚月白后前来接应。   当一切准备稳妥,傅灼尘坐回桌边重重舒了一口气。   一缕春风自窗外而来, 吹得身子有些发凉。   傅灼尘低头,望见自己身上披着的薄薄几层连身子都包不严实的白纱,不禁感到羞愤难当,回想起白日里曾被那家伙摸过,更是打心底生出了一阵恶寒。   今晚说什么都要将那个手脚不干净的狗东西十指剁了。   不过在那之前,戏仍要继续往下演。   傅灼尘闭目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压下了心中那股想要杀人的冲动,再睁眼时,已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起身安安静静地坐回了床边。   漫长的等待,让夜又深了几分。   屋外传来了池珩轻声支走侍卫的声音,傅灼尘不自觉擦了擦掌心的冷汗。   池珩推开房门的那一瞬,看见床上的傅灼尘忽然满脸拘束地站了起来,转身后退数步,直到后背贴在了墙上,再也退无可退。   池珩见了,反手将门关上,一边向前靠近,一边笑着问道:“狼牙没有教你今晚应该怎么做吗?”   “回太子,狼牙大人有教……”傅灼尘低下了头,小脸羞红。   藏于身后的手指挑起一缕微弱到几乎无法被人感知的灵力,不动声色地沿着池珩的视线死角,缓缓流动至房间的数个角落,触动了每一处提前画好的符文。   “知道就好,我也不多教了。”池珩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只几步走到床边,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抬头对墙边站着的傅灼尘使了个眼色。   傅灼尘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确实知道今晚池珩想做什么,却没想到池珩已经心急到过程都不想走了,直接就想干正事。   原本他还想先聊点什么,多拖延一点时间,好等结界形成。   此时此刻,只怕是不行了。   池珩见傅灼尘半天不动,忍不住轻声催促:“过来啊,别怕。”   傅灼尘小心翼翼走到池珩身旁,目光躲闪地坐了下来,在池珩尤为灼热的目光下伸出双手,迟疑地抚上了池珩腰间玉带,“抗拒”二字完全写在了眼里。   这么多年来,若把池珩强迫过的男子全部加上,只怕成百上千。   太会投怀送抱的,他一向不怎么喜欢。   要说喜欢,必然是这种一看就是第一次,笨手笨脚还满脸抗拒的。   “怎么慢吞吞的,不太熟练?”池珩说罢,笑着握住了傅灼尘的双手。   那一瞬,他明显感觉到对方战栗了一下,这样发自内心的排斥与害怕,让他心情大好。   池珩伸手扯下了自己被解开一半的腰带,反手撕开了傅灼尘身上本就薄得过分的轻纱,用力将他向榻上摁去。   本就不怎么蔽体的衣衫忽然被人撕开,一下露出了白皙而消瘦的前胸与宽肩。池珩双手紧紧摁着傅灼尘,低头靠上他的颈边,开始品尝最新的玩物。   傅灼尘被池珩这急匆匆的举动吓得魂飞天外,他压根没有想过池珩能急到这个地步,就跟几百年没碰过男人似的,活像一头饿狼,竟还伸出了舌头。   他本想将池珩推开,可双手被死死摁在床头,除非使用灵力,否则全然无法动弹,只能扭动着身子去躲。   可躲又哪里躲得掉?   “太子殿下……别这样……”他以余光看了一眼,结界尚才形成一半。   “你都是我的人了,要学会习惯。”池珩说着,越发疯狂起来。   胸脯、脖颈,再到脸颊,傅灼尘被舔得头皮发麻,甚至有些恶心想吐,一时也不再顾这样是否会将池珩提前惹怒,提起些许灵力将其震开,起身想躲。   池珩伸手将下床想逃的傅灼尘一把拽回了腿上,用力掐了一下他的腰肌,大笑道:“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傅灼尘心跳瞬间快到了极致。   就在下一秒,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后面动了自己一下,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咬牙狠狠跺了池珩脚背一脚。   池珩吃痛地将傅灼尘再次摁上床榻,看着面前似充血般面色通红的妖精,眼神分外激动。   他就是喜欢会反抗的,越是反抗,他便越是容易感到兴奋。   “你还挺有力啊。”池珩说着,再次靠了上前。   结界在那一刻完全形成。   “滚!”傅灼尘使上全力,一脚踹开池珩,羞愤得两眼通红。   池珩咬牙想要再次上前将他牵制,却发现眼前之人身手与修为远比刚才强上太多,短短两秒,已与他过上几招。   几招过后,甚至稳占上风,待他回过神来,只见一片红色羽刃已横在了自己颈边。   他略微眯了眯眼,抬头重新审视起了眼前衣不蔽体之人,眸中却没有一丝畏惧。   “你要杀我?”   “你觉得呢?”傅灼尘咬牙反问。   池珩挑了挑眉,道:“凭你?”   傅灼尘懒得跟池珩多说废话,将指尖控制羽刃的灵力向前一推,欲要直接割断池珩的咽喉,却发现羽刃贴着池珩脖颈,却不管他再如何用力,都无法再前进一分一毫,非但如此,竟还一点一点向旁侧抽离。   傅灼尘不禁诧异。   他的手,好像不听自己使唤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无法察觉你在我屋内布下的结界?”池珩笑着轻轻拍了拍傅灼尘的脸颊,勾起唇角,道,“小美人儿,本太子今天就来给你上一课,‘轻敌’是最最致命的兵家大忌。”   傅灼尘眉心紧蹙,他发现自己忽然失去了身体主控权,就连动一动手指,都变得分外困难。   池珩歪了歪头,伸出十指,上下弹动了几下,竟牵连着傅灼尘的十指一同动了起来。   直到这时,傅灼尘才看清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已被绑上了极细的傀儡线。   “你是不是很好奇,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池珩说着,大笑了两声,将傅灼尘的羽刃放入手中把玩起来。   傅灼尘咬了咬牙,问道:“你一开始就看穿了我?”   “没有,直到你对我动手前,我都没有看穿。”池珩说着,抬头望了望窗外,眯眼道,“我只是起了那么一点点的小疑心,所以做了点小小的防备。”   池珩见傅灼尘眼中满是不解,于是抬起他的下巴,道:“告诉你也无妨。”   “被傀儡线入体,也不过只是一具普通傀儡,断了傀儡线,便会失去控制。可若是取人心间之血制成血蛊,而后借血蛊之力炼化的活傀儡,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只要我愿意,无需操纵,我亦能与之随时互通感识。”   池珩笑意森冷:“傅子初,你有着这样一张漂亮的脸蛋,我却从未听说过你的名字,这让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心安,可我又真的很想要你……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开启了与楚月白的通感。”   “……”   “你说巧不巧,那日你在海棠树下望见的那只小鸟,后来恰也出现在了楚月白的窗外。”池珩说着,得意地笑了笑,“我知道,这样并不能代表什么,兴许它只是喜欢那边院子里的那棵树呢?”   “可我就是放心不下,所以……我让狼牙在给你换洗的衣服里,藏了我的傀儡线,又在这间屋子里,事先放了一个小傀儡。一整个晚上,我都远远地、远远地操控着它,监听着你的一举一动。”   池珩说罢,手指微微一动,便见衣柜里跌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咧嘴大耳小布偶。   “哎呀,我听出你在屋内画阵法符文了,真是不好意思。”池珩表情夸张地说着,弯了弯眉,朝傅灼尘身旁靠了几分,睁大双眼激动道,“让我猜猜你的身份……会来救楚月白,必然与曲临烟有所交情,三百年前百花谷,曾有一人与曲临烟联手挡下了狐王一掌,恰好也是一只鸟族妖精,恰好也有着一副人人称道的好皮囊。”   池珩贴近傅灼尘的耳畔,一字一顿,轻声说道:“是你吧?傅、灼、尘。”   “自作聪明的人,还真是可爱又可笑啊。”池珩说罢,忽然大笑起来,“你想趁我不注意,撑起结界将我斩杀,我又何尝不是利用你的轻敌,在我们彼此相触的过程中,将你身上的傀儡线神不知鬼不觉种入了你的体内?”   傅灼尘冷静下来,皱眉说道:“我还真小瞧了你。”   “可惜,你修为太高,我可不敢轻易放了你。”池珩说着,眼中流露出一丝贪恋,“可若要杀你,我又舍不得。所以,我只能取你心间血,将你制成我的第二个活傀儡,让你像楚月白那样,永远留在我的身旁了……别怕,往后我会好好疼你的。”   池珩说着,右手五指变成魔狼利爪,尖锐的指尖抵上了傅灼尘胸前光洁的肌肤。   一点一点,向里刺去。   而后,从里抽出了几滴鲜血。   鲜血于空中被一股血色黑雾吞噬,最后一点一点,化成一条血色蛊虫。   池珩将蛊虫捧在手心,于傅灼尘嫌恶的眼神下玩弄了许久,最后往里滴入了一滴自己的鲜血,而后张嘴吞入腹中。   “半年,半年以后,你就彻彻底底是我的傀儡了。”   得意过后,池珩伸出十指,试图清洗傅灼尘的自我意识。   可就将要成功之时,他听到了一声冷笑。   本该失去意识的傅灼尘忽睁开了双眼,冷冷对他说道:“自作聪明又贪得无厌的人,还真是无可救药。”   “你怎么……”池珩话音未落,便觉体内气血逆涌,心肺与脏腑如遇火烧。   “你对我做了什么!”池珩惊恐的双眼瞪得极大,声音都随之沙哑得不像样子。   “你不是挺聪明吗?自己猜猜看。”傅灼尘说着,一根一根挣脱了身上的傀儡线。   随着每一根傀儡线的断裂,两人身上皆出现了骇人的血痕。   他却似没有痛觉一般,伸手掐住了池珩的颈子:“以你的修为,也想与我结缔血契,还真是不怕遭受反噬。”   “但凡你别那么贪心,我都不可能有机会反客为主。”傅灼尘说着,羽刃已然在手。   他用力一划,便将池珩十指齐齐斩断,鲜血瞬时四溅。   池珩失声哀叫,声音却被结界重重阻隔,外界无一人能够听见,自然也无一人能够前来相救。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对你做,是你自己修为不够,遭到反噬了。”   傅灼尘说着,指尖用力,狠狠将池珩脖颈扭断。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池珩眼里满满写着不可置信。   “不敢相信吧?谁又不是呢?”傅灼尘小声喃喃着。   意识被抽离的那一瞬,傅灼尘都觉得自己这辈子完了,却如何都没想到,池珩以邪术强行与他结缔血契后,他体内的妖毒竟是反噬了池珩,并让他得以恢复了自我意识,得以反制。   若非如此,他都险些忘了,但凡是妖,体内皆有妖毒。   妖毒无法外释,只存在于血液之中,种族不同,毒性也各有不同。   正因如此,妖精与人类结合往往会害死人类,只有与体质相近的妖魔结合,这点妖毒才显得无伤大雅。   傅灼尘天生变异,体内妖毒本就是一种极其强劲的火毒,更何况又被修炼至四千多年。   池珩炼制血蛊结缔血契之时,非但直接取了蕴含妖毒最深的心间血,还作死一口吞了下去,也难怪后劲那么大。   一切有惊无险,傅灼尘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坐在床边沉思片刻,忽然皱了皱眉,止不住扶着床呕吐了起来。   ***   夜半三更,云素两只小脚丫子抓着树杈,半睁半闭的双眼忽而合上了片刻。   下一秒,她连忙惊醒,抖了抖翅膀,重新站正。   她有听路过此地的侍女说,今日傅灼尘已被池珩点去侍寝,想来计划必在今晚进行,她得守着楚月白。   只是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楚月白却是半点异样没有。   难道傅灼尘失败了?   不会啊,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应该会有动静才对,怎么可能这么安静?   云素越等越着急,急得仿佛身上每一根羽毛都跟着她一同焦虑了起来。   就她开始思考是否要去太子府查探下情况之时,屋内早已睡下的楚月白竟猛然翻身坐了起来。   云素连忙自枝头飞落到窗边,好奇向里望去。   只见楚月白面色惨白,原本死水般的一双瞳眸里竟出现了惊惧与痛苦。   这算有异状吧!   算吧算吧算的吧!   云素在窗台焦急地跳了两圈脚,最后无奈的发现此处四周都是灵网,不管她在何处施法都会被人发现,根本无处可躲。   于是为了赶时间,她干脆摇身幻出人形,抬起一只左手。   下一秒,白色灵花现于左手手心,右手指尖点于花蕊之上,蓝色的灵光瞬间涌入其中。   “来人啊!有人擅闯太子妃居所!”   恰巧撞见的侍女大声喊着,身子已化作狼形,飞身向云素攻来。   云素一个侧身轻易躲过,回身一脚将其撂翻在地,持着手中灵花,自窗口翻进屋中,一个旋身将拖在窗外的衣摆拽了进来,反手以灵力封锁了几扇门窗。   与此同时,曲临烟和辞音皆从梦中醒来。   “小黑!你快看看,傀儡线是不是断了!”云素说着,屋外动静已是越来越大。   曲临烟双指点上楚月白的眉心,发现傀儡线虽还在她的身上,可操纵者那一头的线却已经尽数断去。   “小八,挡住外面的人。”   “好!”   “小花神,助我一臂之力。”曲临烟说着,指尖释出泪痕之毒。   “魔花泪痕?!”辞音大惊。   “帮我压制毒性!”曲临烟皱眉道。   “哦哦!”辞音震惊之余,忙施法为楚月白缓解泪痕毒性的冲击。   楚月白受控已久,几乎快要失去自己所有的意识。   泪痕是能攻心引恨的剧毒,极其容易毁人心智。   可魔花再毒,终究是花。   只要是花,便归花神所管。   先以泪痕之毒唤醒楚月白的过往回忆,再借辞音半吊子的花神之力,将泪痕对楚月白造成的伤害降至最低。   这是曲临烟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屋外的魔族守卫开始聚灵强攻,试图破除云素布下的那层防护。   楚月白的神色在两缕灵光的交融下显得无比痛苦。   ……   “月白,对不起,娘会救回你爹的,一定会……”   “在那之前,你先把眼睛闭上,好不好?娘答应你,待你睁开双眼时,你爹就回来了……”   “娘!不要,不要把我关起来,娘!”   “求您了……不要将我关起来!求您,求求您了……”   好冷,她应生于五千年前,偏偏被那苍穹之巅的玄冰阵生生封印了近两千多年。   从有记忆起,她的娘亲便是一个疯子。   疯疯癫癫数百年,只为了寻一个魂魄都尽数化为灰烬,一缕残魂都不曾留下的人。   那个人,是她的爹。   她没有见过他的样貌,无从知晓他的脾性,甚至对他的死因都一无所知。   她只知,爹在她尚蜷缩于娘亲腹中之时,便已于天地间彻彻底底灰飞烟灭。   娘亲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彻底疯了。   疯到以为那个男人还会回来,疯到憎恨她一点一点长大。   “你这样,爹回来认不出你了可怎么办?当年他走时,你可还在我腹中……就是这里,这里……他曾将耳朵贴在此处,听过你的声音……”   “你为何变成了这样,他会认不出你的!”   疯癫的娘亲将年幼的她一路带到了魔族禁地——苍穹之巅。   那里,曾是将绿蜥族冰封了整整两万年的地方。   “爹不会回来了,娘……爹再也不可能回来了……求求您了,不要这样对我……”   她拼命地哭喊、哀求,却如何都得不到娘亲的怜悯。   两千多年的冰封,两千多年的等待。   最终解救她的,是一个赤眼血狼魔。   “孩子,跟我走吧,从此我就是你的亲人……”   “娘,娘……”   “她……她随你爹去了,我答应她……会好好照顾你。”   真是可笑。   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一生爱恨皆不曾分予她一丝一毫……   两千年冰封后,将她一点一点抚养长大的,竟是一个极其陌生的赤眼血狼魔。   那个魔族给了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给了她胜过骨肉至亲的疼爱,从小到大都由着她,疼着她……   她知道,有些人嘴上说着不过是相互利用,却也曾对她用了十足的真心。   因为他看着她时,眼里除了疼爱,还有满满的追忆与惋惜。   幼时她也会想,她是不是该谢谢那个从未给过她半分温情的娘亲,至少那个女人在走之前,有为她留下一个愿意这般照顾她的人。   “义父,你若真是我爹爹该多好?”   “你若嫁于我儿,便能叫我爹爹了。”   “那我嫁,长大后,我便嫁!”   “我那两个儿子,你喜欢谁,谁便是日后魔尊之位的继任者。我向你保证,你,永远会是魔界最尊贵的女人。”   可惜,诺言是世上最不堪一击的东西。   有些人,未曾想过说谎,却也永远无法兑现曾经许下的诺言。   “你一定要和琼儿拼得你死我活吗……”   “义父,是大哥逼我,从头到尾都是大哥在逼我啊!”   这就是命,由不得谁反抗。   像极了她,生来便已注定亲情友情极尽寡淡。   就算永久沉沦,沦为一个再也不配拥有自我意识的傀儡……也不会有人再来救她了吧?   也好,全当是将欠他儿子的那条命还上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一整章都是两个爷们搞东搞西你们肯定不高兴,可过程一笔带过又显得反派智商特别低特别好摆平,池珩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肯定是个野心和心机都很重的变态,所以必须详写过程的反转才能让他看起来不像个被强行降过智的憨憨,毕竟他的失败不是他不够聪明,只是因为膨胀+贪心+运气太差,嗐。为了让大家不要有“我这一章看了个寂寞”的感觉,我又加更了三千字。   这章是六千字啊,诸君!   无聊到底也太勤快了吧!   *感谢在2020-10-01 20:12:24~2020-10-02 02:4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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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你们快点!我要撑不住了!”   曲临烟眉头紧锁,正欲施加力度,一旁的辞音却满头大汗地摇了摇头,劝道:“你要再加几分毒,我可就净化不了了!”   如今的辞音只是一个分.身,着实没携上多少灵力。   泪痕毒性极强,若是得不到净化,十分容易将人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曲临烟咬了咬牙,没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楚月白于两道灵光中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眼,虽是茫然又无助,却一点也不像先前那般浑浊无光!   “醒了!”辞音大喜。   曲临烟刚收起灵力,便见楚月白两眼一红,一下扑到她的怀里,深深地抱住了她。   “是你!”楚月白从未想过,曲临烟竟愿冒这天大的危险,跑来此处救她。   她不住哽咽着,言语中满是后怕:“对不起,对不起……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太好了……”   显然,被池珩操控的那些时日里,她拥有一定的记忆,而那些身不由己的记忆,几乎一点一点摧折了她原本并不脆弱的意志。   “额……”曲临烟不由尴尬,下意识看了云素一眼。   云素愣了好半天,才大声喊道:“我撑不住了啊!”   曲临烟顺势将楚月白轻轻推开,上前将灵力渡予云素。   楚月白这才看见此处还有旁人,在短暂的失神后,她缓步上前,对着屋外冷冷喝道:“都给我住手!”   那一瞬,云素明显感觉来自外面的灵压略微停滞了一下。   数秒后,尽数消散。   楚月白推门而出,望着眼前恭恭敬敬的守卫,皱眉道:“太子池珩利用傀儡邪术以下犯上、操纵魔尊,更有意将我制成活傀儡,从此供他驱使!”   楚月白说罢,以灵力实化了身上断去的傀儡线,在一众下人的眼皮底下,重重捏碎于手指之间。   “若是有人不信,大可随我去见魔尊,看看魔尊身上有没有这些东西!”楚月白说着,皱了皱眉,转身咬牙道,“若非曲临烟前来相救,只怕我终将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楚月白此言一出,周遭守卫、侍女皆满脸震惊,一时面面相觑,哪敢多言?   “沈……楚姑娘,我哥哥还在太子府!”云素焦急地提醒着,“是他斩断了傀儡线,他可能有危险!”   楚月白闻言,片刻也不耽搁,下令道:“你们,随我去太子府要人!”   “太子妃,那可是太子……”   “不过是个心术不正的谋逆之徒!”楚月白说罢,目光冷冷扫过在场每一个目露犹豫的人,淡淡说道,“很多时候,人这一辈子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选错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此话,是在说她注定要去面对的池珩,也说给每一个犹豫着不知如何选择的人。   是夜,楚月白召集了许多仍愿听从她的皇宫守卫,将太子府重重包围。   太子府上,池珩的亲信率众抵挡。   “太子殿下!”狼牙站在太子寝房外分外焦急地禀报着这一情况,却是久久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只怕是池珩为了好好享受此等“春宵”,在屋内布下了隔音结界。   “太子殿下?事不宜迟!您再不下令,狼牙便要得罪了!”   狼牙说罢,不忘吩咐其余手下站远一些,将眼耳捂上。   而后,鼓起勇气,狠狠一脚踹开了房门。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极其香艳的一幕,却不料破门而入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股极深的杀意,瞬时压迫得他冷汗直流。   “傅子初!你做了什么!”   “是没眼睛,自己不会看吗?”   白日里,他收拾干净送进太子屋里的柔弱小妖,此时此刻竟是一袭红衣外披黑纱,眸中再无一丝柔弱,虽仍美艳得不可方物,却偏生目光森冷,让人不敢靠近半分。   “你……”   傅灼尘不等狼牙废话半句,用力一挥袖,丢垃圾似的将床上躺着的池珩扔到了狼牙身上。   “太子!”狼牙诧异地将池珩接住,却见其衣不蔽体、浑身是血,十指尽数被人斩断,甚至……甚至没了鼻息。   “你!你找死!”狼牙勃然大怒,止不住浑身颤抖,通红着双眼瞪向傅灼尘,“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话音落,狼牙身体寸寸异变,化作了一头血色的巨狼。   下一秒,两股灵力相撞,巨大的气浪冲上夜空,将四周房瓦掀起。   “傅大哥!”   “是哥哥!”   那一瞬,曲临烟只觉自己两条手臂被人一左一右用力捏了一把,深知两位小仙女急得快哭了,片刻都不再耽搁,化作玄蛟,用力冲破守卫撑起的防护结界,带着二人朝那灵起之处飞了过去。   楚月白率领的守卫也随之一同闯入,将至今仍在抵抗的太子亲卫尽数抓捕。   看见傅灼尘的那一刻,云素自玄蛟身上一跃而下。   “哥!你没事吧?”   “没事。”傅灼尘说着,看了一眼倒在池珩身旁,一动不动的血色巨狼。   它身上满是被火烧过的伤,极细极深,却又因承受烧灼而不见血迹。   致命伤是脖颈处的那一道深痕。   尸体旁,还悬着数片红色羽刃,看似轻柔,实则锋利无比。   一旁守卫皆被吓得不敢上前,眼里满是惊惧。   “傅大哥!”辞音此刻也跳了下来,刚落地便被地上两具尸体吓了一跳。   她一个天上种花的小仙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下意识抓起傅灼尘的衣袖,遮住了双眼。   傅灼尘:“……”   曲临烟变回人形,从池珩身旁走过,用脚尖踢了一脚,抬眼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随意问了句:“喂,你没被他怎么样吧?”   “没有!”傅灼尘愤怒地大声否认着,身子止不住再次恶心到颤抖了起来。   曲临烟听这语气有点激动,连忙闭上了嘴。   傅灼尘闭目深吸了一口气,睁眼时只见云素和辞音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   “真……没有。”他无力道。   虽然差点就……但是没有就是没有!   曲临烟万分感激地拍了拍傅灼尘的肩,郑重道:“辛苦了。”   傅灼尘原以为曲临烟又要取笑自己,如此却是对此只字未提,不禁松了一口气,低声应道:“无事……”   与此同时,楚月白赶了过来。   望见池珩尸身的那一刻,她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忍。   片刻迟疑后,方才沉声说道:“抬下去,好生安放……”   “池珩这么对你,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曲临烟在一旁出主意。   楚月白沉默许久,道:“先去见魔尊。”   ……   魔尊池辕卧病已久,半点不见好转,许多人都说,他挺不了多久了。   只是无人知晓,如今的池辕早已被池珩制成了一具傀儡。   池辕年迈,寿数将尽,池珩甚至懒得在他身上耗费多余的心力,连制活傀儡的力气都省了,直接打碎了他体内两魂七魄,唯余一缕命魂胎光,以禁术保留肉身,制成了一个完完全全没有一点生气的死傀儡。   这样的傀儡,在无人操控之时,仅仅只能做到呼吸,根本算不得一条生命。   楚月白从没想过,池珩竟然下得去手。   她蹲在池辕的床边,握着那双满是褶皱的手,眼中似有泪。   “是赤血眼狼族对不起你。”曲临烟道,“既都死干净了,那便不要管他们了,这魔界,要乱便乱,你带着你的族人隐居,以你们的能力,总能寻一处安定生活。”   “他是我的养父,在池琼死前,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楚月白轻声说着。   “难道你还要以禁术为他修补魂魄吗?”曲临烟皱眉道,“哪怕你只是出于自保,就算你什么都没做,他的两个儿子仍因你而死,就算还能醒来,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对你了。”   “我知道。”楚月白凄然一笑,低眉道,“我不折磨他,也不折磨我自己,我只想……照顾他最后一程。”   “然后呢?”云素忍不住问。   “然后,我会成为新任魔尊。”楚月白的语气里满是坚定,“我若一走了之,魔族必将大乱,我得替他继续守着魔界,守着整个赤眼血狼族在魔族的至尊之位。   曲临烟沉吟片刻,道:“你说过,你并不喜欢这些东西,他们会让你不自由。”   楚月白无所谓地笑了笑,道:“从小到大,我所有的自由都是他给的,总要还的。”   娘亲对不起他,他却视她如亲生骨肉,要她如何不去报答?   曲临烟:“……”   “曲临烟,谢谢你。”楚月白站起身来,看了一眼云素,抬眼笑道,“真好,你寻回她了。”   曲临烟闻言,牵起了云素的手,望向她的目光满是柔情。   云素咬了咬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只要我还活着,曾经的诺言就还作数。”楚月白说着,目光望向曲临烟,“虽然蛟族已不复存在,可他日你们若是需要,魔界永远为你们撑腰。”   “不必了。”曲临烟弯眉笑了笑,“小八为了我,再也回不去天界了,我也该收敛收敛性子,不是么?往后我会带着小八游遍天涯海角,最后寻一处我们都喜欢的地方,安安稳稳共度余生。”   楚月白脸上笑容微微一滞,而后低垂眼眉,道:“也好。”   她抬眼凝视云素许久,道:“真羡慕你……你们。”   那一瞬的语气过于微妙,云素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一时之间,屋内气氛异常尴尬,连屏风外站着沉默了许久的傅灼尘都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辞音听了,也跟着清了清嗓。   楚月白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弯眉道:“曲临烟,傅小八,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啊。”   曲临烟想了想,道:“以后我和小八会回来看你。”   “不用了。”楚月白说着,背过身去,“云天城不是什么好地方,天地那么辽阔,哪儿不比这里好?”   “可你在这里……”云素小声道。   “我以后可没工夫招待你们。”楚月白说着,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你们要在这里最后住几日吗?等我处理好这些麻烦事,亲自送你们离开。”   曲临烟与云素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了答案。   “好。”她们异口同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了想,情之一字,你看它有就有,你看它没有就没有。   楚月白曾经帮小黑那么多,到底是喜欢小黑,还是羡慕小黑小八拥有她最向往的感情,大家各持看法吧。   另外,今晚还有更新。   *感谢在2020-10-02 02:47:51~2020-10-02 18:3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咸鱼好几个字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游泳的羊 7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游泳的羊 13个;猫大王 7个;雪代夜歌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光 28瓶;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池珩于魔界本就不太得人心, 随着他以傀儡邪术操纵老魔尊与楚月白一事的真相被公之于众,所有的拥护者也渐渐没了声音。   楚月白力排众议,暂替了魔尊之位。   魔尊意识尚存时本就最为看重楚月白, 他对这个外姓女子一直视如己出, 楚月白也确实替他分担了许多烦忧。   不少忠于魔尊的老臣见她至今仍悉心照料着再也无法醒来的魔尊,又顶着如此大的压力,将此次太子谋逆一事处理得极好, 甚至以雷厉风行的手段, 把所有蠢蠢欲动之人的气焰尽数压下, 一时间纷纷给予了她认可与支持。   得到那些老臣支持后,楚月白算是坐稳了魔尊继承人之位。   一切尘埃落定后,楚月白于私下为曲临烟一行人办了一个送行宴。   她笑着说,魔族无法出地界,仙族又鲜少入地界, 这还是她第一次与两位仙子一同用餐。   辞音听了, 沉吟许久,道:“愿有一日, 两族关系缓和, 魔族也可像妖族那样,在不作恶伤人的情况下能够自由出入人界。到那时,兴许我们还会再见呢?”   楚月白摇了摇头:“怎会有那一天呢?”   辞音道:“五千年前不就如此?”   楚月白听辞音这般说,也不再驳她面子,弯眉笑道:“也对,大战过去那么久, 时间总能慢慢改变许多事。”   也许,真的有那么一天呢?   就算她等不到,将来也会有族人可以得见, 得见那属于魔族的光明。   次日别时,楚月白并未前来相送。   当初偷偷摸摸的来,如今光明正大的走,总算是让人松了一口气。   在离开云天城,原路返回妖界的路上,云素忽然听见了一段陌生却又让人感到几分熟悉的旋律。   是那昏暗之中,有魔族女子在溪水边轻轻地唱。   “我看见山,我看见水。   山不是山,水不是水。   原是人间,天光灼眼。   生于幽暗,未识蓝天。   冬雪消融,我亦当归。   当归未归,流连不返。   春风拂我,夏至来迎。   灼灼烈日,永化飞灰。”   “这首歌,我好像听楚姑娘唱过……”云素望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怔怔出神。   三百年前,在人界,曲临烟曾对她说过,这是一首魔族的歌谣。   辞音好奇问道:“她在唱什么?”   傅灼尘说:“光明与自由。”   辞音瘪了瘪嘴,道:“听起来可不像。”   曲临烟笑了笑,解释道:“因为意不在赞美,而是希求。”   傅灼尘补充道:“魔界除了云天城,再无光明之地。这世上,越是触不可及的东西,越容易让人心生向往。”   总有人一生都在希求光明与自由,为此甘愿拼得粉身碎骨。   可这三界之大,更多的是肩负责任,委曲求全之人。   魔族的歌谣,到底只是歌谣,满满写着决绝的向往,却也最终只是族人口中略显哀伤的旋律。   辞音低头静静回味许久,才明白这首歌到底写了什么。   离开地界的魔族,宁死也不想再回到从前那个阴暗森冷、环境艰苦的故乡。   像极了为寻心之所向,不顾一切的人。   可惜,她并没有这样的勇气。   回人界的路上,平日里话最多的辞音忽然安静了许多。   坐下来休整之时,云素忍不住拉着辞音的手坐在一旁,小声问道:“阿音,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辞音垂眼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   “只是?”云素问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时也跟着辞音一同陷入了沉默。   许久,辞音抬眼笑了笑,超小声说道:“真没什么,我只是想起,我这次离开天界真的太久了,执明神君一直为我打掩护,一定很辛苦,回去他怕是要骂我了。”   云素:“你……”   曲临烟耳朵尖,当即从旁侧投来目光,大声问道:“小花神要走了?”   这一嗓子,吼得多远都能听到了。   辞音皱了皱眉,下意识抬眼偷瞄了不远处靠坐在树下的傅灼尘一眼。   一瞬的四目相接,她下意识慌忙躲闪,傅灼尘却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问了句:“多久走?”   “我不知道……”辞音低下头去,“素素,我舍不得你。”   要走,随时都可以走。   不管身在何处,她的真身都在天界,离体的元神归窍不过只在一瞬之间。   可她舍不得走。   此次回去,只怕再寻不到一个借口离开天界了。   回去后,她将再吃不到曲临烟做的下界食物,也将与她最好的朋友长久分离。   最重要的是,有些事,她都还没敢同那个人说。   往后少了云素,她又要以什么理由去接近那个人……   云素沉默许久,抬眼望向曲临烟。   她既舍不得辞音,又不会安慰人,更不敢拉着辞音不让走。   天界有天界的规矩,不是每个人都像她这般幸运,能得那么多人相助,成功脱离天界的掌控。   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这份幸运与特殊,竟让自己在辞音面前有些抬不起头。   她甚至在想,辞音会不会因此感到介意,介意她独自奔赴红尘追寻幸福,介意她为了曲临烟而将她丢下了……   曲临烟在云素的眼中感受到了那份担忧与介怀,忙起身走到两人身旁坐下,望着辞音笑了笑,道:“小花神有空再来找我们玩啊。”   “我……我也不知执明神君还准不准我下界。”辞音将头埋入双膝,语气尤为委屈,“我已答应执明神君,此次回去,便毁了这个分.身。”   曲临烟道:“分.身而已,没了就没了,大不了以真身下界,一次待几日,到时就让执明帮你打掩护,他本领多强啊,小八的气息都能被他藏住,准没事的。”   辞音一脸不信:“执明神君真的会允许吗?”   曲临烟道:“你和小八关系那么好,你想见小八,小八肯定也想见你,执明看在小八的面子上,怎么都会允许的吧?”   辞音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可是,你们不是要云游四海吗?往后我连你们在哪儿都无从得知,又要如何说服执明神君放我下界……”   曲临烟托着下巴思虑片刻,拍了拍手,道:“这个好办啊!”   辞音:“啊?”   曲临烟回身指了指傅灼尘,道:“我和小八云游四海,他又不随行。”   辞音不由一愣。   曲临烟继续说道:“你傅大哥不是一直都在无忧谷里吗?小花神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和小八不管去哪,都往无忧谷报个信,你什么时候想我们了,就去无忧谷找他,他准知道我们在哪儿。”   “真的吗?”辞音有些迟疑地抬眼看向傅灼尘,眼中浮起一丝期待。   傅灼尘思虑片刻,看着辞音的眼神,最终没能忍心拒绝:“若是执明允许,我没什么意见。”   辞音不自觉扬起了嘴角,心情一下好了许多。   “我去给你们打点吃的。”曲临烟起身时轻轻拍了拍辞音的肩,而后闭目伸展着双手,转身走远。   “我去帮帮小黑。”云素说着,忙起身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直到远离了刚才休息的地方,曲临烟才舒了一口气,开口感慨道:“我就知道,辞音这丫头舍不得你确实不假,可平日里左一句素素,右一句素素,实则一直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曲临烟早看出来了,辞音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个正大光明去联系傅灼尘的理由,只要给她找一个,便足以哄她开心。   云素:“……”   曲临烟:“你是不是在怪我呢?”   云素反应了两秒,摇头道:“我怪你做什么,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这样对辞音到底是好是坏。”   “可她若真想试试,谁也劝不住她,不是吗?”曲临烟道。   云素低下头去。   仙与妖想要在一起太难了。   更何况,辞音与傅灼尘根本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让人如何都望不见一个结果。   曲临烟:“顺其自然吧。”   曲临烟牵起云素的手,抬眼望向远方那片昏暗的天,忽然想起了三百多年来与云素一同经历的种种,不禁感慨万千。   辞音说得对,她与云素之间是缘亦是劫。   三百年间,她曾面临了无数次的选择,若非每一次都坚定不移,便不可能与云素走到今时今日。   “傅小八!”曲临烟忍不住大声喊起了那个早已隔世的名字。   “做什么?”云素抬眉。   “傅小八!”曲临烟又叫了一声,牵着云素的手,调皮地前后甩了甩。   “做什么啊?”云素转头瞪了曲临烟一眼。   曲临烟忽而噗嗤一笑,一个旋身从云素旁侧转到了云素的面前,伸手拉起了她的双手,默默与之对视。   云素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歪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孔雀不都会开屏吗?”曲临烟微微嘟着嘴,委屈道,“你哥开屏我都见过了,偏就没有见你开过屏。”   “母孔雀的尾屏又不好看,开出来像鸡毛扇子似的,有什么好看?”   云素道。   “我没看过,我就想看!”曲临烟道,“我听说了,孔雀开屏若不是需要震慑敌人,那便一定是为了求偶……为了吸引雌性,它们会跳优雅的舞蹈,以此炫耀自己的美丽。”   云素摇了摇头,道:“可我现在也不是孔雀啊。”   曲临烟道:“那……那我还没仔细看过你如今的真身,你给不给我看?”   云素眼神呆滞了片刻,心道:今天的曲临烟到底怎么了?为何就想看她非人时的模样?   曲临烟继续道:“你会不会为了吸引我,跳优雅的舞蹈,炫耀自己的美丽?”   “小黑,你没事吧?”云素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曲临烟的额头。   没发烫,正常的啊!   “小八,你不愿意吗?”曲临烟执着地追问起来,眼神和语气都跟撒娇似的。   云素实在拗不过她,后退数步,摇身变回青鸾的模样,飞向天空。   曲临烟愣愣抬眼,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比她大上许多的青色神鸟。   它展开青色的双翼,托着长长的凤尾,柔和的灵光笼罩着它身上的每一片青毛,华美而优雅,于这阴暗无光之地,绕着她盘旋而舞。   如梦如幻,美得令人痴迷沉醉。   曲临烟亦不知为何,忽就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青鸾自空中落下,张开双翼,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一道柔和的灵光闪过,她褪去了身上羽翼,伸出手指,轻轻拭去曲临烟眼角泪痕,着急问道:“小黑,你怎么哭了?”   曲临烟握住了云素正抚在她脸上的手,道:“八百年前,你曾刺了我一剑……”   云素眼角微微抽搐:“不带这样记仇的!”   曲临烟却只摇了摇头,拉着云素的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道:“原来,早在你将轻尘刺入我胸膛的那一刻起,这颗心便再不属于我了。”   “只是过了很久,我方知晓……那之后的每一个年月,我浑浑噩噩上天入地,踏过刀山火海,历遍生死劫难……”   “所寻所求,都只是一个你。”   多么幸运,你我终于苦尽甘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黑蛇的小孔雀长大了,一生只为她一人而舞。   不出意外明天完结,么么哒。   *感谢在2020-10-02 18:35:59~2020-10-03 00:1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游泳的羊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游泳的羊 9个;猫大王 4个;不寤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辞音并没有立刻回天界, 她说反正都在下界待这么久了,也不差几日。   她想送大家最后一程,至少也得一起离开地界。   辞音想要晚点走, 云素高兴还来不及, 自然不会催促,于是两姐妹每天都腻在一起,饭时相互夹菜, 饭后窃窃私语, 全然不在乎曲临烟在一旁吃飞醋。   似是为了让辞音在下界多留一阵子, 返程的路上,曲临烟刻意放慢了步子,还绕道回了一趟伤魂谷。   如今的伤魂谷,已再没有蛟族的踪迹,就连水下溶洞的入口都已被当时盛怒的孟章神君彻底毁去。   曲临烟费了好大功夫才将被落石封死的洞口疏通, 不再有蛟族居住的洞内已失了灵气, 昏暗一片,再不似从前。   云素跟在曲临烟的身旁, 学着曲临烟的样子, 双手释出灵力。   散落在每个角落的微弱灵光再度照亮了这个水下溶洞,空无一人的洞穴,湿冷的石壁,长短不一的石钟乳,无一不像某个遥远的梦境。   只是这里,较之那个梦境, 多了太多已寒的尸骨。   “这里就是蛟族从前住的地方……”辞音手指抚过墙壁。   “是啊。”曲临烟道,“想不到我离开了一趟,归来之时, 这里已什么都没有了……我对不起姐姐,也对不起族人……”   傅灼尘安慰道:“其实还是有一些蛟族逃往了人界,人界之妖对蛟族没有太大偏见,只要它们老老实实生活,不去作恶,应当会被接受。”   辞音点了点头:“说不定,你幸存的族人得知地界不再危险后,还会回来呢?”   “不管怎样,我都不配,也不想再做大家的族长了。”曲临烟说着,苦涩地笑了笑,道,“过去的都过去了,曾经的枷锁,早就该卸下了。”   她从来都是一个自私的人,失去越多,越是自私。   正因人力有限,才会希望把所有的力量,用去保护自己最想保护的那个人。   若是护不住那个人,那么所有的责任、大义,于她而言都再没有意义。   “小黑。”云素在一旁轻轻叫着曲临烟,生怕她触景伤情。   曲临烟只摇了摇头,道:“没事,我就是想回来看看,如今入口也疏通了,他日若有族中之人回来,也不至被一堆落石堵在外面回不了家。”   离开水下溶洞后,曲临烟神秘兮兮地对辞音和傅灼尘说:“我带你们去看一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啊?神神秘秘的。”辞音问道。   “到了就知道了。”曲临烟说着,前方带路。   云素思虑了片刻,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半天没敢说话。   曲临烟带着大家一路朝西面的山林深处走去,不一会儿便寻到了自己种下的那片竹林。   先前云素开玩笑说此处可能被魔族烧了,曲临烟还真担心了一阵子,如今回来见到此处并未遭到破坏,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四人一路走至竹林深处。   “傅大哥!”辞音远远望见那个小竹苑,惊讶地跑了过去,四下看了一圈,一脸震惊地回头对傅灼尘喊道,“这儿竟然和你那一模一样!”   虽说半年未归,里里外外都已布满灰尘,却依旧不难看出此地完全就是照着无忧谷中那间竹苑仿的,就连屋内陈设都有七分相似。   曲临烟上前,神色得意地走了上前,负手望着自己照记忆“仿造”出来的竹苑,向辞音投去了一个求表扬的眼神。   “怎么样?像不像?这可是我凭记忆为小八造的,从前小八总说喜欢无忧谷,喜欢那片竹林,那间竹苑,说有时间想回去看看,我便在此处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当时楚月白还帮我在这里布了个大结界,可以阻绝一切灵息,任外面的人修为多高,只要找不到正确的入口,便绝无可能发现藏在里面的人。”   “这里是我送给小八的家,是只属于我和她的家。”   曲临烟越说越得意,却发现云素一直在身后不停扯着她的衣袖,不禁察觉到一丝不妥。   果不其然,回头一看,云素竟一直在摇头,还用口型向她无声说着:“你可少说点吧!”   曲临烟懵了一下,转身看了一眼傅灼尘,顿时心头一紧。   那家伙的眼神竟不知何时变得不再友善了起来。   “诶,你这什么眼神啊?看着怪吓人的。”曲临烟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摆了摆双手,道,“有话好好说……别是生气了吧?”   傅灼尘心情复杂地瞪了曲临烟许久,最后深吸了一口气,一声不吭地转头离去。   曲临烟眼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转头向辞音问道:“他至于么?”   “还‘我送给小八的家’、‘只属于我和她的家’呢?我看呐,你这是抢来别人孩子视如己出,还觉得人家应该夸夸你呢。”辞音说着,“哼”地一声瞪了曲临烟一眼,转身追了出去。   “我觉得这叫模仿啊……”曲临烟瘪了瘪嘴,又转向云素问道,“不是,他为什么会生气啊?”   云素将心比心了一下,猜测道:“那儿是哥哥的家啊,他照自己喜好亲手造的屋子,还在那里住了两千多年,结果在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你全盘照搬至此,建得一模一样都算了,竟然还当着他的面说这是你送给我的,是我们两个的家……换你,你心情就不微妙吗?”   曲临烟一脸茫然:“我应该微妙吗?”   曲临烟换位思考了一下,却没太想明白。   若真有人能在其他水域之下,造出一个和伤魂谷一模一样的水下溶洞,她应该会震惊到为那个人举双手双脚的大拇指吧?   云素一看曲临烟这茫然的表情,就知道她一定没有弄明白傅灼尘为什么生气。   “小黑,‘家’对大多数人而言都很特殊的。”云素认真道,“天界有一个青玉小筑,那儿原本只有一棵千年梧桐,是我看上了那棵梧桐,才在周围一点一点将青玉小筑建了起来。”   “青玉小筑对我来说,不只是一个住处。我在上面花了好多心思呢,若是有人称赞,我会为自己骄傲,就算无人称赞,我自己住着也舒心。”   “原来你最喜欢的地方是青玉小筑,可我就去过一次,还被你捅晕过去了,实在记不住模样……”曲临烟忽然开始思考起在人界为云素造一个青玉小筑的可能性。   云素跳起来重重拍了一下曲临烟的脑门,哭笑不得道:“我不是要你给我建它啦!我是想说,要是有谁背着我,偷偷在别处建了个一模一样的青玉小筑,回头还得意地和我说,那儿以后就是她的家了,我肯定气死了!”   “那我该怎么办?”曲临烟咬了咬唇,眼中满是做错事后的不知所措。   云素想了想,道:“不如拆了吧?”   “这怎么行?这是为你建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你。”曲临烟皱眉道,“你喜欢无忧谷,你把那里当成家,可我不想你回去,那里毕竟是傅灼尘的地方……”   曲临烟话到此处,些微顿了顿。   就凭傅灼尘对云素的那份心思,她就绝不可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硬带云素去别人家里过“一家三口”的小生活。   她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可我也想你开心,你喜欢哪里我都希望能陪你去……我是觉得,只要这里还在,将来不管我们去到何处,你想家了,我们都可以回来看看……”   “小黑,你愿意为我做这么多,我特别开心!可我喜欢无忧谷,从不是因为一片竹林一间竹苑,而是因为那里住着哥哥。”云素小声劝道,“世上只会有一个无忧谷,不是这里……那儿的竹林不属于我们,竹苑也不属于我们,你该明白,那里只是承载过我们之间的回忆,并不是我们两个的家。”   “就像……”云素想了想,拉住了曲临烟的手腕,道,“就像现在,你让我再住回去,我也是不愿意的。”   “你不是最喜欢那里了吗?”曲临烟有些茫然,“我想把你喜欢的东西都找来送给你。”   “小黑,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云素摇了摇头,双手勾住曲临烟的后颈,仰头于曲临烟唇上落下一吻,认真道,“我喜欢的是你,只要和你在一起,住在哪里都好!”   曲临烟不由一愣。   云素道:“不是你说的吗?带我走遍天涯海角,然后我们选一个最喜欢的地方,安安稳稳共度余生。”   曲临烟点了点头:“我说过。”   “那不就对啦!”云素张开双臂抱住曲临烟,用力勒了一下,抬眼望着一头雾水的曲临烟,歪头笑道,“我们会有一个家,一个真正属于我们的家。不是无忧谷的那方小苑,更不是蛟族的水下溶洞!”   云素说,无忧谷中那小竹苑是傅灼尘一个人住的地方,也就够多住一只未修成人的孔雀。她们可是两个人呀,家一定要大一些,至少不能比天界的青玉小筑小吧?   到时候啊,她们要自己搭自己建,一切都按她们的喜好来。   地方呢,可能选在山巅,可能选在海边,又或者,在某个静谧而又美丽的角落……   云素还说,等到她们的家建好了,一定要叫辞音来一趟,帮忙在院子里种上许许多多漂亮的花木。   而且,一定要按四季花品栽种,这样无论春夏秋冬,家中都能有花儿盛开。   ……   那个晚上,曲临烟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用来讨好媳妇的哥哥。   傅灼尘被辞音劝回来时,只见竹林深处那个竹苑竟被拆得只剩下了一片废墟,一个半露天的厨房,以及一圈竹篱——用来围住这残破的一切。   曲临烟于废墟之中清出了一片干净的空地,摆上桌凳、放上饭菜,搬出地窖里的酒,此时此刻见傅灼尘回来,便站起身来挥起手,遥遥冲着他和辞音打起了招呼。   “你这……”傅灼尘眼里满是震惊。   曲临烟上前将人一路请到桌边,笑吟吟地斟了满满两碗酒,道:“给你赔不是。”   说罢,自己先端起一碗,仰头一饮而尽,放碗道:“给个面子?”   “你要什么面子?”傅灼尘抬眼反问。   曲临烟道:“屋子我都拆了,你消消气呗?”   傅灼尘道:“我也没要你拆。”   曲临烟认了:“是是,是我自己拆的。”   傅灼尘问道:“现在拆了,晚上大家住哪?”   “哎,我们餐风露宿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曲临烟坐回自己位置,将桌上空碗挨个添满了饭,对辞音使了个眼神,似在请求援助。   辞音眨了眨眼,扬起嘴角,阴阳怪气道:“曲临烟,这不是你送给素素的吗?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说拆就拆了呢?”   傅灼尘冷不丁补了一刀:“是我妹妹不配吗?”   云素止不住笑出了声,傅灼尘都能开玩笑了,看来应该是想通了,气消了。   曲临烟见状,也松了一口气,道:“不是,是我想了想,这地儿和你那再相似,也缺了点感觉。”   “缺什么就补上。”傅灼尘说着,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缺了个你啊!”曲临烟说着,忙将马屁拍了起来,“小八想回无忧谷,从来不是因为住惯了那里,而是因为那儿有你这么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高大伟岸温柔可亲心思细腻沉稳可靠人见人爱花见……”   傅灼尘被呛得重重咳了起来。   辞音忙上前帮忙拍背顺气。   曲临烟愣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得将尬吹进行到底:“花见花开的好哥哥。”   云素伸手拽了曲临烟一把,道:“哥,我和小黑都说了,日后我要是想你了,便回无忧谷看你,这个地方没有你,没有留下的必要。”   她说罢,抬眼与曲临烟相视一笑:“我们还说,要找一个很美的地方,建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到时请阿音为我们把院子种满繁花,哥哥也要来看看,好吗?”   辞音连忙点头:“好啊,我一定把你院子装点得漂漂亮亮的!”   云素又问:“哥哥呢?”   傅灼尘点头应道:“好。”   云素想了想,问:“能把执明也叫来吗?”   “唔……”辞音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这就不好说了,神君那性子,我可不一定劝得动。”   “我去劝。”傅灼尘说。   曲临烟瘪了瘪嘴,道:“你们还真不怕我和那王八蛇打起来。”   她话音刚落,便见桌上三人都对她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小黑!”   “玄武神君帮了我和小八那么大的忙,是我的大恩人啊,要请,必须要请!”   有些人,变脸就跟翻书一样快。   云素弯起眉眼,抱起酒坛为大家都将酒水满上,放下酒坛举起碗,大声道:“那就说定了啊,谁都不许食言!”   四人先后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那个晚上,曲临烟和辞音都喝得醉醺醺的。   几分暗淡的月色下,两人就像没长大的小孩儿似的,蹲在一片废墟前,用法术将那些断裂的竹条,固定成了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东西。   “小花花,你看我做的……做的孔雀。”曲临烟手指着自己的最新杰作。   头顶三片竹叶呆毛,削得尖尖的竹嘴,胖乎乎的竹身,两对不大的竹翅膀,竹尾巴像一把折起来的小扇子,向下倾斜着,脖子上还绑了一圈绿布   辞音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你这山鸡,才不是孔雀呢!孔雀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孔雀可……孔雀可漂亮了。”   她说着,指尖灵光点在那只“孔雀”身上。   下一秒,“孔雀”的翅膀大了些许,身后多出了好几根竹枝,小扇似的展开。   辞音歪着脑袋看了看,觉得还是不像,又于竹枝上开了许多红色的花。   而后扯下脖子上拿片绿布,仰头望向曲临烟,道:“这才是孔雀嘛!”   曲临烟:“你这根本不像!”   辞音:“总比你的像吧?你那个也太丑了!”   “哪里丑了?多可爱啊。”曲临烟翻了个白眼,道:“你见识短浅,我不和你这朵小花花一般见识!”   辞音道:“我还懒得和你这条老黑蛇说话呢!”   曲临烟不由诧异:“你竟然说我老?”   辞音眯眼道:“怎么?你不老吗!”   曲临烟想了想,道:“老就老,反正在场有比我更老的。”   “你!”辞音一时语塞。   曲临烟扮着鬼脸冲辞音吐了吐舌。   两人的争执说结束就结束,没过多久,又相互分享起了自己的大作。   云素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一个没忍住,也加入了进去。   她们一起造了一个小小的家,各自摆放着各自的屋子和小院,期间曲临烟和辞音又因意见不合多次争执,两个人都喝醉了,脾气可大,吵起来都气呼呼的,谁也说服不了谁。   云素只得在一旁努力扮演和事佬。   月下虫鸣,林间薰风,皆伴着这个吵闹的夏夜。   篝火烈烈地烧,傅灼尘在一旁静静听着三个幼稚鬼的争执或是笑闹,烦闷了数百年的心竟是难得安宁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预估出错,明天完结,所有人的结局都会在最后一章里,让故事停在最该停的地方,没有番外。   *感谢在2020-10-03 00:17:20~2020-10-03 23:5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游泳的羊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游泳的羊 3个;沐青木、雪代夜歌、不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路至尽头终须一别, 不管再怎么放慢脚步,道不同的人,总还是要各奔东西的。   四人离开地界后, 辞音便独自回了天庭。   灵花受本体滋养, 若非以灵力强行断去联系,便不会枯萎。   “执明可好说话了,说不定……他会准许阿音保留这个分.身呢?”云素抱着一份侥幸, 将那朵白色灵花别上了发髻。   傅灼尘却淡淡说了一句:“他只对你好说话。”   云素摇了摇头:“怎么会呢?执明性子温和, 对谁都很好, 不管什么事,只要求求他,他都会心软。”   傅灼尘道:“你不了解他。”   曲临烟深表认同:“你根本不了解那个王……执明神君,他冷冰冰凶巴巴的,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他吧, 也就是长得唇红齿白端端正正, 但凡换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怕是看一眼都觉得他能吃人。”   “曲临烟!”云素微微皱眉。   “我可快闭嘴吧。”曲临烟在云素动手之前先一步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云素气呼呼道:“小黑, 这些年执明帮了我们那么多, 你为什么总是对他抱有那么大的敌意?”   “诶,这就冤枉我了,个人印象和心存敌意是不一样的。”曲临烟为自己辩解道,“我只是说出我对你们口中这位神君的个人印象罢了,你老说他对谁都好,性子温和心又软, 反正我看不出来,辞音也很怕他不是吗?每天都是神君这样不准那样不让的……”   傅灼尘一针见血道:“曲临烟每次见执明都会受伤,对执明抱有这样的偏见也在情理之中。”   云素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如此想来, 确实留不下什么好印象。”   曲临烟翻了个白眼,道:“傅灼尘,我愈发不欣赏你了,我好歹只在背后说人坏话,从不当面驳熟人的面子,你也太不会说话了。”   云素伸手掐住了曲临烟的胳膊,皮笑肉不笑地问道:“那么,究竟谁比较会说话呢?”   “我最不会说话。”曲临烟哭丧着脸回道。   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几句话就能哄得乖乖听话的小孔雀,到底还是长大了,胳膊肘天天往外拐。   哎,这日子可太难过了。   ***   六十年的光阴于仙妖而言,不过是那漫长岁月里极其渺小的一部分,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在这说不上是长是短的岁月里,曲临烟陪着云素去了许许多多地方。   她们一起行过天涯海角,看遍无数奇景,帮助了许多需要帮助的人,终是在翼州连绵千里的山峦间择了一座无名山头,于层云缭绕的山巅定下了居所。   至于为何选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曲临烟的解释是,鸟儿总是喜欢高处,喜欢山林、喜欢云雾,她一看这里,便知云素一定喜欢。   事实也确是如此。   云素很喜欢这座山头,这是整片山脉中最高的一座山。   山间天地灵气十分充盈,孕育了许许多多开了灵智的妖灵,不但远离了尘世的喧嚣,还一点也不会感到空寂。   这样,想念俗世繁华了,便下山去,觉得繁华扰心了,便回山来。   只可惜,她们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当年一起许下的诺言却未得应验。   两百年前,辞音先一步回了天界,傅灼尘则在芜州与二人分别,云素簪于发髻上的灵花终究是慢慢枯萎了。   后来,她与曲临烟一同游历人间,半道上救下一只开了灵智的小青鸟,将其收为灵兽,取名“青团”,悉心照料了一阵,最后用以通信。   每年冬日,云素都会往无忧谷寄一封长信,说说自己这一年的所见所闻,如今在哪过了一个怎样的年,往后的日子又打算去往何处。   反正不管信的内容如何,写到末尾,永远都是那不变的两句:“许久不见,不知哥哥近日可好?天界可有传来阿音的消息?”   青团每次回来,脚上都绑着一封回信。   信的内容,也大多相似。   “辞音仍未传来任何消息,为兄近日无恙,无需挂念。”   天界不许仙人随意下凡,以辞音的修为,想要偷下凡间而不被发现着实不太容易。   若是执明不愿帮辞音,辞音确实连一点消息都传不到下界。   当年云素与曲临烟定址安家时,傅灼尘曾上天界寻过辞音和执明,可那阵子恰逢天魔两界谈和,天帝布下盛宴,他一个妖族连南天门都进不去,最后自是再无后文。   如今的天界,她是回不去了,别说与辞音见上一面,就是辞音近日是否安好,多久历劫飞升,她都全然无从得知。   从前,云素喜欢什么花,便让辞音来青玉小筑为她种。   如今完全联系不到辞音了,院里院外的花都需要自己去寻花种来栽种,她才慢慢发现,原来下界的花并不好养,并不是用心照料了,它就能活。   像她们所居住的高山之巅,天气寒冷,许多花儿都是不愿开的。   从前四处游历之时,总感觉时间过得要慢一些。   如今日子平平淡淡,反而显得时间过得很快。   春夏秋冬,往复轮转,眨眼竟已过了两百多年。   云素的记性一向不好,若不是曲临烟每百年都要遭一次天劫,她根本不会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说起来,每次天劫来前,曲临烟都会提前将云素赶下山去,生怕自己历劫时有哪个讨厌的神仙往这边看一眼,恰好发现了云素还活着。   每次天劫劈完,云素回到山上,曲临烟都会瘫在她身上虚弱两三个月。   每一个百年,云素最最喜欢的,便是趁着曲临烟虚弱之时毫无心理负担的欺负她。   要知道,平日里曲临烟虽是处处顺着她,可骨子里的霸道总是很难改的,时不时就会惹她生点小气,她想在晚上欺负回来,却次次都会被顺势压回去,往复多年,从未变过。   正因如此,云素才会将曲临烟的天劫之年,当做每百年的扬眉吐气之年。   两人在一起久了,多少有些被对方同化。   比如曲临烟,从前是一个无论如何都闲不下来的性子,如今却也像步入了老年生活似的,开始习惯像云素那样,坐在山巅看云卷云舒,日升月落。   记得有一年,云素给傅灼尘寄的信里抱怨了一句话:“我每次都写那么多字,哥哥你就不能多回几个字吗?”   数日后,青团将信带回来时,这次的回信便真多了几个字。   “辞音仍未传来任何消息。”   前半部分,是两百年来铁打不动的。   “去年秋承了雷劫,今已恢复七七八八,身体无恙,无需挂念。”   后半部分,倒是让云素好好心疼了一番。   曲临烟自外面打猎归来,肩上扛着一头小鹿,一回家见云素捧着回信忧心忡忡,还以为发生了什么,连忙扔下鹿,大步上前,焦急道:“小八,信上写了什么?”   “哥哥受伤了。”云素抬起头来,泪光盈盈地望着曲临烟。   “怎么回事?谁动的手?人还好吗?”曲临烟当即撸起了袖子,她正愁近日无聊,手痒得想干架呢,竟有人敢伤她的大舅哥,她非得……非得……   嗯?这信上的内容怎么回事?   去年秋的雷劫,今已恢复七七八八……   “你,你……”曲临烟一时噎住,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就这?这都过去小半年了,你在着急什么啊?”   这不是浪费表情吗?   “我……”云素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个三二一来,只知自己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你哥那老不死的,少说承过十几次雷劫了,早该被劈习惯了……”曲临烟说着,在云素身旁坐下,眼神酸溜溜地望着云素,道,“贼老天劈我的时候都不见你这么紧张。”   “当年在风路,我不够紧张吗?”云素皱眉反驳道,“你是白眼狼吧!”   “你就紧张过那一次啊,这个百年,还有上一个百年,你非但不怎么紧张我,还笑话我,趁机欺负我……还做好难吃的东西给我吃。”曲临烟话里满是委屈。   岂料云素听了,比她更委屈,直接伸手将她往边上推了一把,道:“你行动不便,我给你做东西吃,还成我的错了是吧!”   “没有没有,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曲临烟连忙举双手求饶。   云素把头别到一旁,半天不肯和曲临烟说一个字。   曲临烟为了哄云素,一会儿扯她衣角,一会儿拉她小手,道歉的话翻来覆去说了许多遍,甚至提出了带她回无忧谷一趟。   有的人生来好哄,其实曲临烟没说几句话,云素便已经不生气了,之所以一直不搭理曲临烟,不过是想听听看曲临烟到底还能想出多少道歉的话。   她越听越觉得有趣,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生气啦?”曲临烟歪头望着云素,眼里满是宠溺。   云素瘪了瘪嘴,想了数秒,小声说道:“我好像……忽然明白我为什么那么在意哥哥承受雷劫之事了。”   “为什么啊?”   “阿音说我天性凉薄,从不在意身旁之人,如今想想,真是如此……”云素说着,低下了头,“哥哥养育我四百年,就算去掉被遗忘的年岁,我与他相识也有七百余年,我却从不知他应劫之期。”   “如今想来,每百年他皆会离谷一次,秋日走,春日归,从不让我看见他受伤的样子,我亦从未有一次在他伤重之时陪伴过他,照顾过他。”   “小黑你那么厉害,依旧每次都伤到没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我……”   “原来是这样啊……”曲临烟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云素从自责中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茫然道:“哪样啊?”   “我是说当年我重伤未愈,为何在芜州仍能与他打个平手。”曲临烟回想当年,不禁感慨,“看来我运气不错,老天爷要不在那年劈他一遭,没准我真会死在他手里。”   云素:“……”   曲临烟心里正乐呢,低头见云素表情不对,忙反应过来自己关注点完全偏了。   哎,刚哄好的媳妇,又要重新哄了……   ***   时间转瞬又是两百年。   这两百年里,终于有了辞音的消息,但并不是从傅灼尘信里得来的。   傅灼尘的回信依旧只有寥寥几字,可青团已然长大,不再是从前那个只会送信的小青鸟了。   某年冬日,它去送信之时,在无忧谷看见了辞音。   原来,四百年前辞音下界太久,执明最终没能瞒得住花神。   仙人私下凡间惩罚可不小,花神为了护住自己的女儿,自是没敢与执明计较任何,两人皆是心照不宣,在辞音回去后将此事彻底瞒了下来。   可自那以后,花神再不允许辞音和执明有半点接触,更是将司花之务一点点交到了辞音手上。   辞音在花神的督促下,修为精进了许多,也忙碌了许多,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闲得满天界四处玩的小丫头了。   约莫六十年前,辞音的修炼到了需要下凡历劫的瓶颈,她找到机会见了一次执明,求执明帮她偷下了一次凡间。   她找到傅灼尘,对他说:“我要下凡历劫了,司命给我安排了一个天煞孤星的命格,我会克死爹娘,被身旁所有人嫌恶、欺凌,尝尽世事炎凉,因绝症死于十九岁。”   “我明白你的心意,也知道这样对你来说十分为难……可我还是想问一下,你能陪我一世吗?”   “其实,其实也不需要一世,就几年,几年就好……你不需要做什么,不用为我改变命运,只要来陪陪我。”   “让我爱上你。”她说着,弯眉淡淡笑了笑,“让我在这一世爱上你,这样……我就可以在落尘台上彻底忘了你。”   她说,落尘台,舍的是劫中情,需得劫中生情,方可落尘。   那一日,傅灼尘没有给她任何答复,她仍在离去前说出了自己将要转生的地方。   青团将这个消息带回,多年后,云素与曲临烟去了一趟辞音所说之地。   她们看见了那个面色枯黄、骨瘦如柴的小女孩,看见许多同龄的小孩笑她是克死爹娘的扫把星,抢她辛辛苦苦挖来的草药。   “你们仙人历劫都这么不人道吗?”曲临烟眼中流露一丝不忍。   云素想了想,道:“若我没跳错轮回道,遇见哥哥和你,我的一生也会很苦。”   离去前,云素忍不住问:“你说,哥哥会来吗?”   曲临烟摇了摇头:“那家伙的性子,谁又知道呢?”   辞音于人界苦难的一生十分短暂,可谓是来去匆匆。   她们听青团说,傅灼尘最后还是去了,他陪了辞音四年,直到她被病痛折磨至再没睁开双眼。   辞音回天界后怎样了,下界之人便再无从得知。   她们只知,辞音历劫回去的那一年,无忧谷竟是开满了杜鹃。   往后年年,每逢开春,皆绽漫山的红。   云素时不时想起,总是忍不住拉着曲临烟问:“小黑你说,阿音她忘了吗?”   曲临烟摇了摇头,答案也总似曾相识:“那丫头的性子,谁又知道呢?”   云素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   曲临烟道:“说起来,你们天界那个落尘台怕是没啥用吧?你不是把什么都想起来了吗?”   云素道:“落尘台、断情丝,一忘缘、二忘尘、三忘情。若真梳上三下,便如同轮回者喝了孟婆汤,再也不可能记起了。”   “那你……”   “说来也怪,当年明明前两下也没多犹豫,可到了第三下,我却如何都下不去手……”云素说,“我此生最大幸事,便是那一年,没有真正忘了你。”   曲临烟听了,托着下巴想了许久,忍不住笑了。   “那我此生最大幸事,就是当年闯上天界,被某只呆鸟刺了一剑。”   她说,那一剑可真疼啊,她记恨了好多年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孔雀和小黑蛇的故事结束了,她们会在故事外一直一直幸福下去。(可以的话,全订的小天使评个分吧,当然如果很不满意还望手下留情,小心脏脆弱。)   在写结局之前,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可不知道为什么,写完结局后我的大脑就一片空白,整个人说都不会话了。所以这次完结的小作文就省下了吧,反正这本也没小狐狸那本那么多需要分析和解释的地方。如果有想交流一下的,或许可以加一下专栏里那个群?   本周二晚上惯例完结唱唱歌,小天使们可以来B站无聊到底直播间找我聊天,八点半左右开始。   好啦,希望下一本还能和小天使们相见,当然不喜欢下一本也没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如果有缘一定还会再见的!   ————分割线————   接档文《我与蛇精结了魂》,十月内不定期开坑,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点下收藏哦。   陆语冬幼时出过一场车祸,父母双亡,带她离开医院的,是个永远打扮得像个古人,长得如罂粟花般妖娆的女人。   她说她叫曼珠,名字取自一种开在黄泉的花。   年幼的孩子不谙世事,身前之人便是整个世界。   她轻拽着曼珠的衣袖,眼神敏感得像只受伤的小猫:“我可以一直跟着你吗?”   曼珠轻轻揉了揉她额前碎发,笑道:“当然。”   陆语冬以为自己找到了依靠,却在某夜偶然看见曼珠曳着暗红蛇尾,冲那阳台上的一团模糊黑影吐起了信子,顿时吓得她六神无主,全身僵冷。   原来,曼珠是一条蛇精,渡劫失败,碎了命魂,须得与人结魂方能续命。   结魂者,共享寿数、共承伤痛、共赴生死,意思就是……   往后余生谁也离不开谁。   曼珠:“怕也没用,以后我就是你的妖了。”   陆语冬:“……”   初时,   陆语冬:你会吃了我吗?   曼珠:小而无肉,不稀罕。   后来,   陆语冬:你不吃我了吗?   曼珠:小姑奶奶,我腰疼……   CP:人类女孩VS妖艳蛇精。   都市玄幻文,成年后恋爱,年下,HE。   感谢在2020-10-03 23:51:19~2020-10-05 00:4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代夜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