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风华录+番外》TXT下载 作者:初代小狗 文案: 世事多变,小掌柜喜欢南诏少主不变 您问我家宝掌柜? 宝掌柜走啦! 去寻那南疆来的俊俏姑娘了...... 唉, 不知那小画师与小将军怎么样了...... 主角团:乌满 豆卢宝 上官执 狄秋 ------------------------------ 写文动机:所有质子入京的那些喜闻乐见的情节,我们gl必须都要拥有! 其中所有古代的东西都是在下编的,历史架空,以大唐朝为依照,不要苛责 整体行文会缓慢些? 第1章 天元十五年,南诏归顺大安。 为保局势稳定,南诏未来国主入大安为人质,为期五年。 今日便是质子入国都的日子。 安朝特设晚宴,比照除夕晚宴大安皇家习俗,宴请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共同庆祝南诏归顺,百姓安居。 平常的除夕宴,除了皇亲国戚外,只有二品以上官员和封了诰命的家眷才可入席。 这次的晚宴则比除夕的更加盛大,凡是四品以上的官员亲眷皆可参加。这是豆卢宝头次到皇宫大殿吃酒席。 这次共有上百人,席子从大殿一直摆到殿外,不同的品阶不同身份用着不同的器具不同的菜色,密密麻麻,看得豆卢宝脑袋阵阵发胀。 “豆卢县主,你可听说了?这南诏来的质子竟是个女子。” 豆卢宝点点头,手里不停摩挲着个白玉雕的元宝,元宝滚圆透亮,一看便知是主人被时时把玩。豆卢宝道:“这事我听说了,此女名叫乌满佩珠,是南诏国主的继女。这可有意思了,本送个犄角旮旯里的皇小子也罢了,竟然送个姑娘,来这异国他乡做质子,也不是享福的事,可要苦了这人了。” “可不是呢,送个野丫头过来,说好的南诏未来国主呢?这不是耍咱们呢?” 豆卢宝摇摇头回道:“我看南诏未必敢,或许南诏与大安风俗不同,女子也可做国主也未可知。” “豆卢县主说笑了。” “估计也是没说清楚,”豆卢宝开始闲猜,“算起来这人也是公主,若不算质子,和亲也未尝不可,只是如今皇上子嗣不多,说不准安排给哪个小王爷,嘿,也是好事一桩。” 豆卢宝一边与身边官员的家眷闲聊,一边开始好奇这南疆来的质子究竟是何许人物。听说今早早朝,这南疆来的丫头刚一踏进殿门,有几个老臣就开始嚷嚷起来,左不过什么南诏无信失礼, 小小女子怎能代表南诏云云,皇上的脸色也有了几分难看。谁知这人不卑不亢,大殿之上,借译官之口用南疆的语言徐徐回应,毫不怯场。大意是自古以来,质子本质便是两方盟约,以命做保,男子之性命是命,女子之性命难道就不是命?此言传出,豆卢宝听闻之后心里实在忍不住击节叫好,而这些还只是此人言行之一二。豆卢宝听说,此言之后,有些老臣依旧不依不饶,言语上又为难了一番,但是都被这乌满佩珠一一回击,那些个为难的人口舌上没占到半点子便宜。其中有个八十多岁早就该告老还乡的护国公。此人无甚大功绩,只仗着三朝元老的身份被特许“旁听朝政”。 据说这倚老卖老的人物被南诏的质子气得旧疾复发,当场晕倒,给抬进了御医院。那些文臣老臣一辈子好一身挑刺的功夫,同朝的官员挑不够,当然要在圣上面前好好挑剔一番这南诏来的质子,不然怎么表忠心呢?豆卢宝摩挲着左手的白玉元宝,心里对着这些老臣一阵刻薄。 那些老臣多半一身酸腐气,豆卢宝倒是很想亲眼看看这精彩的朝堂对决。那些老头对着一个小丫头吹胡子瞪眼却无计可施的模样,定然大快人心。谁叫他们曾经在皇上面前讲过豆卢宝的坏话呢?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其实也不算是讲豆卢宝的坏话,多半是说豆卢宝的亲爹靖国公豆卢研教女无方,请圣上严加约束云云。 靖国公豆卢研没有军功,也没有实权,为人懦弱无争,常常被那些想在皇上面前晃一晃又怕得罪别人的朝臣拿来做文章。豆卢宝心里愤愤地想,她那些事,如果放在一个小子身上,都算不上事儿,可就偏偏豆卢宝是个丫头,那些事儿就都是事儿了。不就是女扮男装么?不就是逛青楼么? 不就是次数多了几次么?不就是看上个小倌么?不就是……养了那小倌人一阵子么?有什么的?那些个朝臣就有许多有着家室的还养着外面的,自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倒管起别家的孩子了。“孩儿不养小倌,难不成还养个丫头?” 豆卢宝跪着对豆卢研如是说。靖国公的脸色十分精彩。“犬女正当年少,这个嘛,倾心俊美的男子实在不必大惊小怪。” 豆卢研跪着对当今圣上如是说。皇帝的脸色也十分精彩。细细想来,那些个“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评价倒也不算妄言。本来念着靖国公祖上功绩,加上当今皇上皇后慈爱,豆卢宝本能被封个郡主,结果因为这档子事,圣上只给她封了个县主。县主的月例可比郡主的足足少上一倍还多。一想到这,豆卢宝咬碎银牙,恨不得将手里的白玉元宝攥出裂缝。 断人财路,实在不怨她对那些朝臣愤恨不已。一声“皇上皇后驾到——”,将豆卢宝的思绪拉回到今晚的夜宴上。“跪——”老太监拉长了嗓门大喊道。一时间,大殿之上肃静异常,只听人们纷纷起身行礼,压低了脑袋,衣料摩擦,簌簌之声。豆卢宝响起亲爹交代的话,跪的时候可用大拇指垫着脑门,这样可使脑门不必与冰硬的地砖直接碰触落下头风。靖国公豆卢研因病今日没来,便只来了个豆卢宝。喊过千岁万岁,待皇帝皇后落座,说了平身之后,众人这才起身,但都没落座。豆卢宝微微抻了一下跪麻的腿,也站着。“今日盛会,各位带着家眷,不必拘泥礼数。” 皇后坐于大殿之上说道。“皇后所言甚是。” 皇帝接道。一时间,殿内“谢皇上皇后,祝皇上皇后圣体康健,福泽绵延”等词不绝于耳。待殿内众人落座之后,一声“有请南诏国公主进殿——”响起,引得众人纷纷向殿门望去,都想看看这来者究竟是何等人物。豆卢宝座位靠前,抻长了脖子想瞧瞧这南疆来的公主。 只见几个南疆打扮的随从进殿后,这南诏国公主缓步其后,每走一步,她的身上就响起窸窸窣窣的清脆响声,仔细一看,这公主满身精巧的银饰,乌发编成的数股小辫攒成一股,用一顶极大极精致银冠束起散于脑后,其冠服的样式果然与中原人不同。豆卢宝离得太远,看不清公主长相,但是那公主身上的配饰倒是引起了她的兴趣,豆卢宝最喜爱研究这些金银玉器之物。说不定可以拓了样子,拿去宝月坊作为新季的样式,可称为‘南疆风情’,准能大卖。 宝月坊是豆卢宝偷偷盘下来的一间首饰铺子,已经营两年有余。正当豆卢宝打着如意算盘,那南诏国公主已经走到大殿中央。 豆卢宝远远看着,虽不分明,但看那公主身量纤纤,一身银饰,却没被这精致的贵器压了半分的气度,与大安纤纤细步的淑女风姿不同,有几分南疆野性。其站定行礼,行的是南诏的大礼,也与大安的跪礼有所不同。“佩珠啊,今日晚宴,是为庆贺,朝臣和家眷都在,你不必拘礼。” 皇后开口,直接叫了公主名字。这其中显出几分亲昵的意思。豆卢宝揣测着,约摸因为这是个公主,皇后开口叫其名,就是把她当成自家人的意思,估计圣上是要将来与南诏和亲。听闻皇后这样讲,这南诏国的公主说了几句豆卢宝听不懂的南疆话,译官随即释道:“我家主人是说,五年之期一过,主人必定返回南诏不敢多叨扰大安,因此我家主人万万承受不起大安皇后娘娘厚爱。” “这孩子真是倔。” 皇后旁边的皇上开口笑道。皇后又道:“世事难料,我大安好男儿之多,怎知留不住公主呢?” 皇后语毕,言语间几分玩笑,随即殿内便附和起一片低低的笑声。译官将皇后的话译给南诏的公主,听闻后,南诏的公主并未随众一起调笑,她面色虽不改,脊背却僵了几分,豆卢宝无端感觉这公主身上多出几分肃杀之气。大安民风开放,当众唤女子闺名调笑几句也不算难堪事,想来这南诏国地处南疆,民风应该比中原大胆许多,想来也无妨。不料这公主又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南疆话,译官随后译出。“回禀殿下,我家主人说,她是南诏国未来的国主,定然不会留在大安,按照大安的说法,就算公主下嫁,与大安结亲,也只能大安入赘我南诏。” 此话一出,殿内肃静了片刻,众人心里嘀咕,却不敢说话,都拿眼睛去瞧圣上作何反应。豆卢宝当下也心里一惊,皇后娘娘一向对小辈很是宽厚,几句玩笑话这公主竟然都句句紧逼。南诏已是大安属国,用‘下嫁’‘入赘’这种词也实在不妥当。这南疆来的公主怼人怼疯癫了罢。皇上虽脸色垮了几分,但随即抚掌大笑,皇后跟着玩笑道:“皇上快看看,听闻南诏民风剽悍,连女子都十分刚强,今日臣妾算是领教了。” 殿内随即响起一片低低的笑声。豆卢宝一边陪着笑,一边去看那南诏公主,公主没笑,依旧面不改色。不过话说回来,豆卢宝心想,若不是这样句句不落下风,说不定今日,这南诏公主就被赐婚打发了也未可知。 圣上不是傻子,就算为了目前两国局势,断不会为难南诏质子,毕竟还要有一个‘宽厚属国’的名声在。 所以这南诏来的公主质子言语冒犯一些也无妨。豆卢宝心里对这南诏质子多了几分敬佩,。 是不知接下来会如何安置这位人物。 “调笑几句,倒忘了正经事,”皇后说道,“既然南诏来了个公主,原来安排的住处便多有不便,本宫已经和皇上商定,给公主一个新的住处。” 殿内一片附和。 “靖国公府豆卢县主何在?” 豆卢宝摩挲着手里的元宝,准备好好看热闹,却听见皇后在座上唤自己,她吓得把白玉元宝往袖子里一收,赶忙站起来作揖。“回禀皇后娘娘,小女在此,”豆卢宝说着,心里一惊,猜到了皇后要说的话。皇后温和地笑着,和缓道:“靖国公府位置僻静,是个好地方。府内只你一个孩子,这南诏来的公主与你年岁相仿,就安置在靖国公府吧。” 大殿正中,南诏国乌满佩珠面色如常,不改毫分。 第2章 豆卢宝和乌满佩珠站在皇宫偏门外,等候马车。 此时晚宴已毕,朝臣及其家眷已走了七七八八。天上掉下来个大活人,豆卢宝还是有些转不过来, 相熟识的家眷都一边有些忌惮这南诏公主,一边又颇有些好奇。语言不通,不能与这公主相聊,但这旁边的豆卢宝倒是个好说话的。所以一时间,家眷都纷纷来和豆卢宝寒暄一番,为的就是多看几眼这南疆来的质子。 靖国公病着,如今多了这南诏质子,你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胡闹了。 是是是,大人说得对。 县主可得小心一些,我听说这南疆女子最擅制毒。 哪里的话,小姐玩笑了。 今日因着南诏质子,晚宴之后,朝臣家眷都来和豆卢宝寒暄,豆卢宝应承得头昏脑涨,她又在宴席上贪了几杯酒,故脑袋只剩几句浆糊似的客套话不停绕圈。 现下是初春,在春寒的夜里站了一会,豆卢宝这才清醒了一些。 乌满佩珠站在豆卢宝身后一尺远的地方,静默无声。 豆卢宝抻了抻僵硬的脊背,抱手斜靠在城墙边,酸痛的左腿踏在墙砖上,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倒像个大街上的浑小子。 豆卢宝细细打量起这南疆来的乌满佩珠。 春夜带凉,豆卢宝才觉脸上热气未尽,原是残余的几分酒劲。 乌满佩珠负手而立,目光如这春寒未退,也毫不避讳豆卢宝端详自己。 她长相确实和中原人有些不同,眉骨高一些,眉眼轮廓比中原大安女子略深。这人比豆卢宝略矮,估计年岁也比豆卢宝小上两三岁,小小年纪,就离了家送到这里,倒有几分可怜。 两人无话,竟定定相望了一刻。 她倒也不像个女子做派,豆卢宝感叹。 豆卢宝想看得更真切,拿过身后丫鬟手里的灯笼。 灯笼挑起来,一片昏黄的光,照出对面的人一张毫不含蓄的桃花脸。 双目亮极,并带邪气。 豆卢宝调笑道:“好俊的姑娘!” 不知是否是因为豆卢宝的语气过于轻佻,身边的译官虽然没翻译,但乌满佩珠好似听懂了一般,狠狠瞪了豆卢宝一眼,一只手即刻伸到豆卢宝跟前,豆卢宝定睛一看,那手上竟停着一只勾着尖尾的蝎子! 豆卢宝瞬间吓清醒了许多,她赶紧和译官求救:“您快和公主解释一下,我夸她模样好看呢,这个怎么说……我实在没有折辱公主的意思,我哪里敢折辱公主啊……” 蝎子的尾刺就在豆卢宝眼巴儿前晃悠,好似下一秒就要勾穿豆卢宝的面皮。 译官连忙译了南疆话给乌满佩珠,乌满佩珠这才收了手往发间一抹,豆卢宝瞧得真切,那小蝎子转眼就不见了。 在心里骂数句妖女,豆卢宝悻悻将灯笼还给了身后的丫鬟,赌气似的,撇着嘴脸偏向一边,没再和这人打交道,准确来说,是有些不敢了。 谁都没看见,乌满佩珠藏起小蝎的眨眼功夫,也藏起一个极淡的笑。 远远地,豆卢宝的贴身丫鬟万彩带着马车过来了。豆卢宝赶紧上前,迅速上了马车,能离这个活祖宗远一时是一时。 不过,谁也没预料到圣上能将这南诏质子安排在靖国公府,眼下多了一个公主和一堆南疆的随从,马车只有一个,于是豆卢宝也只能委委屈屈地和这乌满佩珠同坐在马车里,大眼瞪小眼。 不过豆卢宝没让译官上来。 马车内空间还算够用,里面早就被万彩放了暖炉,暖气一熏,豆卢宝现下才放松了片刻。 这种晚宴常常要等很久,菜品凉了不说,还总得顾忌着不能放开了吃,又得喝酒。豆卢宝交代过的,万彩也极周到,早就在车上备好了一壶醒酒汤和点心。 醒酒汤和点心还冒着热气,豆卢宝饿了,也不客气,立刻大吃特吃起来。 一会功夫,点心去了大半。 乌满佩珠定定看着毫无吃相的豆卢宝,看得豆卢宝心里有些毛。 豆卢宝擦了擦嘴,把还未动的醒酒汤和剩下的几块点心往乌满佩珠面前推了推。 乌满佩珠看看面前的吃食,又看了看豆卢宝,却没有任何动作。 细细想来,这人也只是个半大孩子。豆卢宝想起自己小时候娘亲去得早,又想着自己毕竟也比这孩子大几岁,心里叹息一声,轻声道:“方才你也一定拘着礼数,喝了酒又没热乎东西垫肚子,肠胃一定要难受了,快吃点东西罢。” 说完豆卢宝才想起来,译官没在身边,这人也不知能不能听懂中原话。 豆卢宝把装着点心的碟子拿起来,向乌满佩珠那边又放了放。 不想,这乌满佩珠点了头,后从怀里拿出一根银簪子,挨个试了试醒酒汤和点心。 豆卢宝白眼快翻到后脑勺了。 “嫌有毒你倒是不要吃啊,”豆卢宝恨恨自语,“我说,你是谨慎过头还是愚钝无比?我都吃过了,你有什么不敢的?” 确定了面前的东西无毒之后,乌满佩珠方才端起热腾腾的醒酒汤就是一大口,转眼间醒酒汤就见了底,又是一阵风卷残云,片刻间那碟子就空了。 平常靖国公常念叨豆卢宝像个浑小子样子,没个斯文吃相,但今日见这南疆来的乌云佩珠还要更没吃相。豆卢宝不禁感叹:“吃得倒挺快。” 乌满佩珠神色复杂地看着豆卢宝,她吃得急,腮帮子还一鼓一鼓的,完全没了方才拒人千里之外的做派。 豆卢宝觉着这人冷着脸的时候有些妖邪气,不过是生长在瘴气横生的南疆,与蛇蝎一类毒物混着,倒也不足为奇。现下见这人,倒有些山野幼兽的可怜劲儿。 点心碟子空了,乌满佩珠又看着豆卢宝。看着眼前这半大的小丫头,豆卢宝对着个灵秀的人物到底也生不出厌恶来,便缓声道:“吃饱了?” 乌满佩珠轻擦了嘴角,竟然开口说了句不算生硬的中原话:“多谢。” 这下豆卢宝倒是有些戒备了,想来也是这半大孩子,把那个三朝元老气到旧疾复发,倒也不能真的就拿这个小妖女当无知孩童一般对待。 “原来你会一点中原话,”豆卢宝又笑道,“别和我客气,如果没吃饱的话,等回了府我让人再给你煮碗馄饨汤喝。可不能饿着你,你这个岁数,吃不饱不长个头,到时候又怎么能拿捏了夫婿,好入赘你南诏呢?” 豆卢宝自认不卑不亢,应对得当。 不料那乌满佩珠抹干净了嘴角一点点心渣,极清晰地对豆卢宝小声道:“你话真多。” 豆卢宝忍下了心头火。 大人不计小人过。 大人自然也不计小妖女过。 豆卢宝攥着手里的白玉元宝,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羊脂白玉元宝通身剔透,只是玉器总带几分阴冷气,总得人手焐热了才好把玩一番。 第3章 为什么要把这小妖女安置在靖国公府呢? 豆卢宝晚上一边把玩着白玉元宝,一边思索着。 丫鬟万彩进来熄灯,见豆卢宝瞪着个眼睛不睡觉,像是和谁赌气似的。 万彩便道:“小姐,怎么还不睡?” 豆卢宝应道:“想那乌满佩珠的事呢。” 万彩哧哧笑了起来,道:“我听跟着你的小翠说了,是你想轻薄人家小姑娘。 小姐多是千红楼逛多了,净学了那些个登徒子的做派。” 豆卢宝一骨碌爬起来,道“说谁是登徒子呢?我就多嘴了一句她长得好看,她就拿毒物吓唬我。 再说了,本小姐是被吓大的吗?只是我大安自有容人之心,不和这南疆的小丫头一般见识罢了。” 万彩熄了灯,留下一句“我看你也没比人家大多少,别去招惹那个什么南诏人,平安过几年也就罢了。” 是啊,平安几年也就罢了。 偌大靖国公府,除了几个丫鬟小厮,其实也就豆卢宝和靖国公豆卢研两个正经主子。 靖国公的父亲,豆卢宝的祖父原是先帝的亲兄弟,只是太上皇多子多孙,便将这豆卢宝的祖父入嗣豆卢氏一脉。豆卢氏也算名门望族,但族人忌惮豆卢宝祖父的皇家血缘,又封了亲王,倒也不敢真的将其视作豆卢氏人;而皇家又觉得豆卢宝祖父既已入嗣旁支,自然也不会将其视作皇亲国戚。衣食无忧,不会被谁怠慢,但是实权,也不可能有。 豆卢研是独子,豆卢宝是独女,豆卢宝的亲娘去得早,豆卢研无妾室也没续弦,父女二人在这大安靖国公府里,就这样十几年,也过来了。这南疆的小妖女不能放在武将家里,地位太低的文臣也不合适,豆卢研默默盘算。 本来是许诺给南诏未来国主另建府邸,但是谁知来的是个小丫头,大安那些个礼部的迂腐文臣定是认为,给一个外族的女流之辈另建府邸颇不合适,放在皇亲国戚家里养尊处优又显得过于给南诏面子。 而放在靖国公府,实在是最好的选择。算一算,当今圣上也算豆卢宝的表大伯。她家也算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亲国戚。豆卢宝想通了这些事,觉得放心了一些,想着万彩的话,确是平安过几年也就算了。昨夜豆卢宝和乌满回来得晚,第二日,豆卢宝这才领着乌满去见靖国公,也就是自己的亲爹豆卢研。豆卢研年过四十,本应正值春秋鼎盛,但自从豆卢宝的娘亲去世之后,他的身体就一年不如一年,才四十岁头发早已花白。而今年气候反常,到了四月春寒也未消。几场风寒,把这个靖国公折腾地愣是没从床上爬起来。靖国公一见这乌满倒是十分喜爱。“不错,比咱家的阿宝沉稳娴静许多。” 靖国公赞许。豆卢宝没好气地应了一句,心说,父亲大人倒是忘了这‘娴静’的丫头可是气倒了三朝元老,大殿之上连圣上皇后面子也不给的。总之,就是说话忒气人。“爹,您才见了一面,怎么就知道她比女儿娴静稳重了? 而且我看多半是语言不通的缘故,如果她学通了中原的语言,还不一定是什么样子呢。” “你这孩子,是要气死为父吗?” 豆卢宝赶紧憋了嘴,拿了茶水伺候亲爹喝茶。 最近靖国公不知怎的,话里话外都是死不死的,叫人听了十分心惊。 大夫说了,靖国公这病是早就落下的,需得好好调养。 “你带着这南诏孩子在府里好好转转。” 靖国公这样交代,又吩咐了老管家,叫给这孩子与阿宝一样的吃穿用度。 豆卢宝没好气地说:“爹爹,您还不知道吧,昨天皇后娘娘说了,这乌满的月例就从我的月例里分出去一半,可是一半啊!爹爹您看是不是得补贴一下你的心肝宝贝女儿?” 靖国公叹道:“皇后娘娘也知道你别的不爱就爱财,这是要敲打你呢,我可不敢忤逆皇后娘娘。” “爹爹,女儿好难过。” “没用。你这兔崽子,给了贴补,转头就进了不知哪家小倌人的口袋。” 豆卢宝涨红了脸,她紧捏着白玉元宝,咬着牙把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乌满骂了一通。很好,月例减半。这皇后娘娘真是勤俭持家。豆卢宝带着乌满到靖国公府里转转,看女儿不在,靖国公唤了老管家梅姨过来。“小姐的首饰铺子怎么样了?” 老管家徐徐道:“生意还不错。” 靖国公问:“你没帮衬着点?” “按照老爷的吩咐,我一点也没敢帮衬。左不过把我那点账房本事都教给小姐了。您放心,小姐是个好孩子,一点即通。” 靖国公笑道:“这孩子倒颇有我的聪慧。” 只是停了一会,又轻声道:“可惜小柔没能看见这孩子长这么大,还学着偷偷给自己置办产业了。” “老奴多嘴一句,斯人已逝,小姐虽聪慧,但论起来也还只是个半大孩子,您还是多保重自身为好。” “您也不必劝我,这孩子像她娘,是个有心的。我不让您帮衬着她手上那个小铺子,也是想着我也不能一直都在她身边,她长点本事不是坏事。” 老管家默默点头。“只是我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孩子干的那些荒唐事,总觉得十分愧疚,没把她教好。不知道我走了以后如何面对孩子她娘。她娘一定会责备我过于骄纵她,差点酿成大祸。” 老管家叹气道:“依老奴来看,咱小姐若是个公子,那些荒唐事儿细想一下倒也不算什么。” 老管家说罢,靖国公的面色添了几分血色。靖国公笑道:“得亏是个丫头,也算遂了小柔的心愿,保了这孩子一生平安。” 靖国公歇息之前,最后说道:“不过也是杞人忧天罢了。” 第4章 “这是前门,左右是厢房,下人们住的地方。 再往前就是大厅,吃饭的地方。然后是我爹的房间,再就是我的房间,再就是你的房间。还有前院和后院,我待会儿带你去看。话说回来,你昨晚睡得怎么样?有什么需要可以和官家说。” 最好不要有,豆卢宝心说,你要有什么要求,都是走我的月例。 乌满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边听着译官叽里咕噜的南疆话,定定看着豆卢宝。 今日乌满换了南疆的常服,黑衣黑裙,绣了暗红色和暗蓝色的花纹,看着也算精巧。 没了昨夜盛装,乌满倒显出几分青涩至极的少年气。 豆卢宝自幼就没什么同龄的玩伴,一直是和账本金银器件打交道。 小时候自然是不屑和那些无知孩童玩堆泥巴的,然而大一些,倒是有些遗憾没个至交好友,能像那些官家小姐的手帕交一样约着出去玩或者谈谈心。 豆卢宝心软了,语气好了一些。“还是先给你请个老师吧,你学会了中原话,至少不会太闷。” 不想乌满示意身边的人都退下。豆卢宝是个会看眼色的,也让身边的万彩走开了。 只剩两人在靖国公府回廊下慢慢转悠。 乌满开口:“你不用给我请老师,我会讲中原话。” 豆卢宝听着,这人的中原话虽然不及当地人标准,但交流是没有问题的。 “也好,省了一笔束脩。” 豆卢宝道。 不想乌满一反手,手上又出现了一条银白的红眼小蛇,吐着细细的血红信子。 “不过,如果你敢把南诏质子会中原话这件事告诉别的人,我就叫它半夜的时候爬上你的床。” 豆卢宝忍不住骂道:“你这小妖女,怎么动不动就拿这些个蛇蝎之物吓唬人?” 转念一想,这乌满离家来此异国他乡,年纪轻自然戒备心重,言行至此,倒也不是她的错。 于是豆卢宝又说:“罢了,我答应你不会说给别人知道。但是你也答应我一样,以后再不许动不动就拿这些蝎啊蛇啊的吓人。” 想到以后少不得把乌满带到多女眷的场合里,于是豆卢宝又添了一句“吓唬我也就罢了,别去吓那些小姐夫人。” 乌满轻笑道;“所以只能吓你?” 豆卢宝瞪了乌满一眼,默默握紧了手里的白玉元宝,默念不挡财路,万事亨通。念了好几遍。昨夜宴会中,皇后娘娘特地叫了豆卢宝到御前叙话。皇后娘娘亲自许诺,只要这南诏质子平平安安在靖国公府过一年,就给豆卢宝补贴一年的月例。里外里,一年可以赚到半年的月例。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自然也能屈能伸。“这里是后院,一棵是梨树,另外一棵还是梨树……”豆卢宝又开始没好气地介绍靖国公府。真是不能给这南疆的小妖女一点好脸色看,蹬鼻子上脸!乌满似是看出了豆卢宝一波三折的脸色。“阿宝县主,”乌满打断了豆卢宝毫无情感的简绍语,“在下没比你小到哪里去。” “你叫我什么?” 乌满像是没听到豆卢宝的问话,自顾自说道:“你不必拿乌满当孩子看,我是个有分寸的南诏人。” 豆卢宝忍不住反问道,“有分寸就是把人家八十岁老臣气进御医院?有分寸就是说着话就举着蛇蝎之物威胁别人?” 乌满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你们的心胸像无边群山那样广阔,自然不会。” 好像有点道理,但又没什么逻辑。 豆卢宝吭哧了半天,往常的她舌灿莲花,就没有她卖不出的首饰,如今的她脑袋打结,没有她能说出口的话。“敢问姑娘一句,听说你们南疆人多擅长制毒,不知是否是传言?” 乌满有些严肃地说不算谣传。豆卢宝咬牙切齿地说:“那在下真不知道,就凭您这张利嘴,长到这么大,就没被灌过哑药?” 乌满看着气急败坏的豆卢宝,觉得自从来到大安,这是自己第一次感到几丝自在愉快。乌满心里偷笑,一双漆黑的眼睛眨巴几下藏了一点坏心思,“您都没被灌过哑药,我又怎么会呢?” 豆卢宝忽地定住,沉默了好一会儿。乌满本以为豆卢宝会继续反驳,但是逛过后院后,豆卢宝只丢下一句有事要忙,看完了就回屋里。之后豆卢宝就把乌满扔给老管家,自己匆匆出府了。老管家面前,乌满继续装作因不通语言而沉默寡言。怀里的小蛇想出来透气,被她一把按了回去。乌满心里几分慌乱,是不是自己真的说得过分了些?豆卢宝是靖国公府的独女,当然没人敢灌她哑药。豆卢宝想起来的是别的事。十五年前的事,当时豆卢宝是个两三岁的小娃娃。那时候先帝还在,豆卢宝被抱去面圣。谁家的娃娃,你长大之后要做什么呀?谁家五六岁的女娃娃,奶声道要给自己绣一件都是花儿的嫁衣。谁家七八岁的男娃娃,奶声道要读书练武,做国家栋梁。都是大人教得好。“豆卢家的娃娃,你长大之后要做什么呀?” “我要富可敌国。” 童言无忌。众人皆笑。唯先帝一人不笑,众人皆渐渐地收了笑声。圣上面前,谁敢说自己可‘敌国’?童言有忌。“豆卢家的娃娃,你一个女子,富可敌国有何益?小心将来找不到婆家。” 先帝捋着花白的胡须,慢悠悠道来。众人大笑。那是豆卢宝第一次挨打。童言无忌,世间有忌。有些话能说,有些不能。这是人世间给豆卢宝灌的第一口哑巴药,从此她便知学说话不是为了说话,更是为了知道不能随心所欲地说话。世上的人,谁不是先学说话,再学不要说什么话呢? 第5章 豆卢宝去了宝月坊。里面的伙计知道是她是掌柜,赶紧迎上前去,轻声道上官画师已经候着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来宝月坊的时候,豆卢宝都是做男子装扮。 走到后院里屋,一身着月牙色短打的少年已经在屋里了。 豆卢宝和此人点头示意,这位便是画师上官执。 屋内日常陈设极素净,占据最多的是一张极大的画桌,上面绘画的工具摆放有序,十分齐整。 极大的画桌上,数张画纸有序排开,上面尽是各色步摇发簪的草图。 豆卢宝细细查看,边看边道这个样式可以或这个样式哪里要修改。 上官执边听边用一只细笔速记。待审完大部分的画稿,已是中午,豆卢宝早让宝月坊的伙计备好了点心,两人就在后院凉亭里歇息。“上官,你可听说了我家新来了个人?” 上官执点点头。“那就是个妖女!”豆卢宝说完又改口道,“反正不是个好相与的,说话刺人,不到三日的功夫,我估计就能被气出病。” 上官执缓声道:“南诏质子寄人篱下,冷言冷语,倒也不稀奇。” “也不算冷言冷语,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豆卢宝叹道,“也罢了。” “我听闻,这位南疆质子倒是一位美人。” 上官执岔开话题。“虽年纪小一点,但也算得上……”豆卢宝喝了一口茶水,几分气恼上头,不禁又说道:“哼!在我眼里,不过尔尔罢了。” 上官执颇诧异道:“平日里宝掌柜说话从来滴水不漏,怎么今日如此刻薄?” 豆卢宝愤愤道:“皇后娘娘说了,她的月例从我的月例里扣!”上官执含笑道原来如此。豆卢宝把那乌满身上的银饰样式给上官执形容了一番,上官执用炭笔描了几个样子,豆卢宝都不满意。上官执难为道:“我午后就要回宫了,这样你说我画总不大好用。” 豆卢宝点头。上官执道:“我看,可以请你家那位不过尔尔的把银饰借我一看,我描了草图便完璧归赵。” 想来也只能如此,但豆卢宝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大安朝各品阶人物皆有佩戴不同配饰的形制,不知南诏是否也有一样的法条,想来那银饰是人家重器,未必能借出来。但是没关系,总要试一试。半日的功夫,屏退了跟着的人后,豆卢宝再见乌满时,她便换了一张比春风还要和煦的笑脸。“南诏国小国主,你几岁啦?可曾读过书?吃得什么药啊不是,平常爱吃什么爱玩什么?住不习惯了就和我说,要是丫鬟小厮怠慢了也尽管和我说。” 除了一个装着换洗衣物的箱子,乌满住的屋子里依旧是原屋摆设,床铺茶具都不曾改动。原本这屋子也算南北通透的好位置,但这白日里,乌满却将这帘子挡了严严实实,显得昏暗异常。乌满看着笑眯眯的豆卢宝,僵了半晌。“叫我乌满便可。” 豆卢宝柔声道:“乌满妹妹。” 乌满险些没绷住。豆卢宝亲亲热热地坐在乌满对面,递上几个礼盒。 豆卢宝转着手里的白玉元宝,笑道:“乌满妹妹,这是有吃的还有日常的一些用具,宫里送来的,你看看,可还合你的心意?” 乌满颇不自在地喝了一口茶,道:“我不比你小几岁,别叫我妹妹。” 豆卢宝笑道:“怎么?害羞了?” 乌满面无表情道:“不是,是我有些怕,觉得你没安好心。” 豆卢宝的笑当即僵在脸上。乌满冷声道:“豆卢县主,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吧。” 豆卢宝掐了掐眉心,换了一番说辞。“不过是见你小小年纪,背井离乡,想着总要和你相处几年,低头不见抬头见,对你亲切些,何必如此之戒心?” 乌满看着豆卢宝不说话,只看着她。话里真真假假,倒也不算完全的虚情假意。反正离上官执下次出宫还有些日子,来日方长。到了晚饭时间,豆卢宝带着自己的饭菜直奔乌满的院子。乌满身边的译官原也是乌满的贴身侍从,名叫索图,见万彩把饭菜一样一样摆上来,便作揖道:“我家主人自南诏而来,与大安习俗多有不同,这实在不合适。” 豆卢宝巴巴看着乌满,开口三分委屈道:“你不许我留下来?” 万彩见怪不怪,索图的脸色倒是僵了一僵。乌满看着这豆卢宝,这人圆眼浓眉,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天真无邪,老叫人想起南诏边境湛蓝的天色。乌满对索图说了句南疆话,索图点点头,便退了出去。豆卢宝也屏退万彩等一干下人,把椅子往乌满身边挪了挪。“乌满,吃这个。” 豆卢宝笑眯眯边说边夹了一筷子的羊肉放进乌满的碟子里。乌满犹豫了一下,把一筷子羊肉吃了。“这个也尝尝。” 豆卢宝又夹了一筷子清炒笋子。乌满又吃了一口鲜笋。豆卢宝忽然有种投喂小兽的乐趣。“还有这个。” 豆卢宝夹了一筷子蒸鱼,把刺都挑干净了,才放进乌满碟子里。乌满不动筷了。“怎的不吃了?不爱吃鱼吗?这是我家的厨子的拿手菜。” 豆卢宝关切地问道。乌满定定看着豆卢宝道:“豆卢县主,你究竟要对我做什么?” 这人是个直脾气。豆卢宝认为,对付直脾气,就要比她更直。“实不相瞒,”豆卢宝道,“在下确有一事相求……”如此,豆卢宝只说喜欢金银器物,想借乌满的银器出来描个样子,自己拿去打个银簪子。原是这样。听到豆卢宝有求于自己,乌满这才放心。“乌满能否将这南诏的银饰借在下一观?” 豆卢宝问道。乌满佩戴的银器,是由几十年经验的老匠人耗费数年时间打制,原是祖传的,给看看倒也算了,只是那上面的花纹有些是南诏国主才准许使用的,根据南诏风俗,若是寻常人佩戴的话恐生不详。豆卢宝稍加思索便速道:“那我便只描款式,花纹就用中原寻常的花草纹即可,这样你看如何?” 乌满看着豆卢宝,一点笑意藏在眼睛里。 乌满缓缓道:“我并没有说愿意借给你。” 豆卢宝泄了气,小声道:“那要怎样你才肯嘛?” 乌满看着豆卢宝颇委屈的模样,她心里一动,只觉千层蜜糖糊在嘴上,说不出推辞。 这个豆卢宝多数时候没个淑女样子,可偶尔这样倒也十分新奇。 豆卢宝又道:“乌满,你有什么心愿尽管提,我会尽力帮你达成。” “真的?” 豆卢宝拍拍胸脯说道:“那当然。” 乌满悠悠道:“我想要——天下止戈,百姓和睦。” 豆卢宝差点没把白眼翻过后背去。“您能求点靠谱的吗?打不打仗是我区区一个豆卢宝说得算的?” “那就保我南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豆卢宝哼了一声道:“你的这些事儿,求菩萨比求我有用……” 乌满浅笑了一下,豆卢宝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她无端想到今日上官执那句‘南疆质子倒是一位美人’,心里一动。 乌满缓缓道:“既然这些你都做不成的话……”豆卢宝忍不住打岔道:“你说谁做不成呢?你倒是说个能做成的人物,给小的我开开眼。” 乌满垂下眼睛,沉默片刻。豆卢宝道:“话没说完呢,然后呢?既然我做不成那些事,那我能做成什么事,你倒是说说看。” 豆卢宝默念,可别是黄金百两什么的。片刻后,只听乌满轻声道:“带我出去走走吧。” 第6章 听上去不是大事,出去走走,这事儿豆卢宝干得多了。 在豆卢宝的理解里,出去逛逛的意思就是偷偷溜出出玩。过了几日便是谷雨,这天晚上有春季灯会,豆卢宝专挑这天。她和乌满各带了万彩和索图,从靖国公府的后门溜出去了。“为什么不从正门走?” 乌满问。“正门有人看着。” 豆卢宝解释道,“少惹麻烦。” 其实是自从封了县主之后,靖国公不怎么约束豆卢宝,但也不许她晚上出去,特别是灯会这种人多的时候。大安国都,各色灯笼压满街道,恍若白昼。乌满看起来面无表情,但眼睛里有藏不住的欣喜。穿金戴银的贵家豪客,粗布棉衣的平头百姓,眉清目秀的少年郎,粉面含春的小美人,样样都与南疆不同。那边一屉糕饼出炉,这边画好的糖人就讨了娃娃一个笑脸,人声鼎沸,烟火气息,这便是大安的平安人间。“想吃什么玩什么尽管和我说。” 豆卢宝默念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难得大方一回。乌满逛过街边泥人铺子上活灵活现的小猫小狗;走过点心铺子各色口味的糕饼;逛过扇子铺子方圆宽扁的各色折扇;然后对豆卢宝摇摇头。前面有父母领了娃娃在玩投花灯,这是大安的民间游戏,各色花灯一字排开,谁用沾了粉的铜钱砸到哪个就哪个就归谁,一次十文。乌满看了看,脚步放缓了许多。豆卢宝最会察言观色,想一想将来卖出去簪子一把也不止赚十文,乌满初来乍到面皮薄。豆卢宝于是拉住乌满,花了几十文钱,买了三个粘粉拴着红条的铜钱。“出来玩嘛,喜欢哪个?我给你投下来。” 豆卢宝说。这当然不是能轻易就投到的,几个便宜的白纸灯笼被摆在最矮最前的位置,但越往上越远,才有更精致的兔爷灯莲花灯一类。乌满看了看兴致勃勃的豆卢宝,轻轻摇摇头。见乌满一副‘好人家的孩子不拿别人东西’的样子,豆卢宝略一思索后便道:“那就那个梅花的吧。” 豆卢宝说的梅花灯十分精致,但也挂在在最高最远的地方。豆卢宝投了一次,那铜钱歪着丢出去,什么也没中。又投一次,砸中了一个兔子灯。 “不错。” 豆卢宝拍手笑道。乌满看着豆卢宝的得意样子,轻笑一下,最后还是没忍住,从豆卢宝的手里抢过最后一枚铜钱,双指一弹,那铜钱便甩着红条砸在了那最高的梅花灯上。梅花灯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粉痕。乌满有些得意地看了看豆卢宝。“厉害,”豆卢宝拍手赞到,“兔子灯也罢了,那个梅花灯少说也要七八十文,咱们赚了!”乌满扶额,心说这人倒是完全没看出自己的功力。摊子的伙计将那梅花灯和兔子灯挑下来递给二位,豆卢宝看着这两个灯十分满意。“跟我走,我带你去看个好玩的。” 豆卢宝也有日子没出来逛了,倒也有些兴奋,她牵了乌满的袖子,就往前面一个极热闹的地方跑去。乌满跟着走,没走几步就闻见阵阵香气,不远处好像隐隐也有乐声。两人一人提一个花灯到了桥边,乌满忍不住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眼见河岸边灯火通明,岸边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河面上正缓缓依次驶过近十艘花船,每条花船颜色各异,每艘船无棚的开阔处均有戏班或者杂耍供人观赏。头条船上是吞火童子,只见几个不过七八岁大的孩子,头系红绸,一边越叠越高,一边吐火弄烟。第二条船上是胡旋舞表演,几个胡人打扮的少女跟随着胡音起舞,翩然生姿,别有异域风情。“那几个人看着不像是中原人,也不像南疆人。” 乌满对豆卢宝说。豆卢宝点点头,道:“那是胡人。” 紧随其后的是一条猛虎造型的花船,船上是驯兽表演,只见一头猛虎跟着驯兽女的指示做出各种动作,十分吸睛。乌满问道:“这样的灯会什么时候都有吗?” 豆卢宝答:“大约两三个月一次,但在元宵前后更频繁。” “人真多。” 乌满感叹。豆卢宝抱着梅花灯,靠在栏杆边上,她梳了个男子发髻,乍一看还真有点像个小子。“这人多是有缘由的,”豆卢宝笑道,“多少痴情人可都等着这一天呢!不信你看看这岸边——”说着豆卢宝边指给乌满看,“就那个大槐树那儿,还有绸缎庄那儿,仔细看,有谁相互看着看着就红脸了,一准是有情人来相会的。” 乌满瞧了瞧,果真看着几个少年人相视而笑,谁的手去偷偷勾了谁的手,眼底都是情谊。“那你们平日里是不能见面的吗?” 乌满问道。“倒也不是不能,”豆卢宝道,“但是平日里总是在人前,青天白日的想做什么也不好施展,哪儿能像现在这样搭手诉衷肠的?” “原来如此。” 乌满点头,道:“我还以为大安的灯会和我们南诏的火节一样呢。” “说来听听。” 乌满道:“就是一年之中专门有一天晚上,大家燃起火把,一起唱歌跳舞到天亮。男女对唱,不同的歌有不同的意思,我去过几次,可好玩了。” “真有意思,”豆卢宝说道,“南诏果然民风淳朴,不像我们大安,喜欢谁是不能直接说出口的,唱也不行,这叫‘非礼勿言’。” “你说的不对,”乌满反驳,“难道中原不是有很多描写与心上人相爱的诗词吗?” 豆卢宝冷哼一声道:“那些大都是一帮书呆子写给青楼女子的,再不然就是死老婆的时候聊表自己情深义重的,从没见哪个正经人给发妻写几句酸话。” 乌满摇摇头道:“你说得不对,这发妻未必是心上人。” 豆卢宝想一想,倒是找不出反驳的话。“你说你也去过几次火节,”豆卢宝换了话题,她笑道,“那不知道你在火节有没有遇见心仪的少年郎?” 乌满摇摇头,道:“少年郎倒也有,虽没有心仪的,但也有长得俊俏的,不过脑子都蠢笨了些。” 豆卢宝一笑,道:“想来未来南诏国国主心气甚高,定是要嫁这世上一等一的好男儿。” 乌满回道:“不遇心仪之人,不嫁也罢了。” 豆卢宝心里一惊,忍不住为乌满这话叫好。 乌满伸手掐了一条树枝,一点一点掐断,她又仿佛自语一般道:“可是若遇心仪之人,管他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他。” 这话里三分决绝,仿佛和那心仪之人结了滔天巨仇似的。想来南疆子民都是这般敢爱敢恨,豆卢宝为将来这位南诏乌满的心仪之人暗地里捏了一把汗。“那你呢?” 乌满问豆卢宝,“你可有心仪之人?” 豆卢宝笑了笑,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白玉元宝。可没想到,一句在下平生最爱唯有孔方还没说出口,一只冷箭闪着寒光,直奔豆卢宝面门而来!乌满眼疾手快,一把将豆卢宝推开,那箭直插进旁边的大树。忽然,站在不远处的索图突然对着乌满大喊了一句南疆话,乌满飞速侧身,一支箭擦着她鬓发射入河水里。一时间,数只冷箭从花船处向人群射去,船上的表演者不论男女老少,一律七窍流血,栽倒在船上。转眼的功夫,刚才还热热闹闹的人群四散而逃,尖叫声和孩童哭声不绝于耳。倒了大霉了,豆卢宝心说。出事了。 第7章 乌满是会武的,豆卢宝如今才反应过来。 也不怪她后知后觉,豆卢宝从小念书差劲,打算盘翻账本倒是一把好手,她是文官家出身,自然不懂舞枪弄棒。只见从河面上的花船内冷箭不断,乌满随手用花灯的挑杆左挡右挡,只听啪啪声音,那箭尽数掉落。南疆武学自然与中原不同,豆卢宝不懂这个,只觉乌满行动又轻又快,身姿与一般大安武将雷厉之风不同,颇有些山间小兽的野气。 眼看事况紧急,豆卢宝连忙喊道:“贼人有备而来,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回府!”乌满点头,一边护着豆卢宝,一边和索图万彩压低身形,以周围一些铺子数目做掩护。但多数人也存了和他们一样的心思,谁都想赶紧逃离。 但岸边不断有人中箭,中箭的谩骂的救人的,情况复杂,使去路拥挤异常。推搡之际,豆卢宝一心想推开人流,没看到一支冷箭直直就向自己飞来!乌满一边躲着箭,一面又要护着豆卢宝,忙得团团转。眼见豆卢宝担惊受怕的可怜样,挑杆挡不住飞箭,保护弱小的本能反应让乌满硬是用左肩背接下了这一箭。只听‘嗖’的一声,跟在豆卢宝身边的万彩惊呼到:“她中箭了!中箭了!”眼见一个大活人左肩中箭,豆卢宝吓得三魂去了两魂,连惊叫都忘了。 乌满一看豆卢宝这怂样,只得忍下疼痛,狠捏了豆卢宝的脸颊,然后厉声说道:“这里我不熟!快带路回靖国公府!”豆卢宝连忙应道,声音里混着哭腔,索图扶着乌满,四人从一家早已混乱不堪的酒肆穿过到外街,这才一路摸到了靖国公府的大门。靖国公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站了护卫,豆卢宝卸了腰牌,这才被迎进去。 靖国公在内院和老管家急得团团转,一见豆卢宝回来,身后的南诏质子面色苍白,背后又插着个吓人的长箭。顾不上大庭广众,靖国公憋红了脸色,抡圆打了豆卢宝一个耳光。豆卢宝自知理亏,扑通一下跪在靖国公面前,哭道:“救人要紧!”靖国公骂道:“小兔崽子,那还用你说?” 然后赶紧安排府上的大夫来给乌满治伤。正当靖国公安排事情之时,那乌满脸色苍白,一边的索图却开口道:“在下生于南疆,会一些医术,我家主人的伤由我医治即可,还请靖国公不必费心。” 靖国公厉声道:“事出大安,你家主人若有半点差池,可不是一条人命的事,这关乎大安与南诏,你担待不起!”索图速道:“南疆乃毒虫猛兽横行之地,南疆人人会医,我的医术靖国公大可放心,我自有分寸。” 见靖国公还是犹疑,索图扑通给靖国公跪下,说道:“我家主人的伤势耽误不得。” 乌满面色苍白,用极生涩的中原话说道:“还请靖国公成全!”如此,靖国公也只得找了丫鬟将乌满索图二人送回房里,那索图要了开水剪刀纱布棉花疮药等疗伤之物,便不许人再进去了。 豆卢宝有些担心,一边试探着起身,一边小声道:“爹,您别急坏了身子……” 靖国公大喝一声:“跪着!”豆卢宝只得跪在院外。 半柱香的功夫,只听见铁物掉进铜盆里‘咣当’一声,不久后索图推开房门,向等在院内的靖国公等人作揖说道:“大人放心,我家主人性命无碍。” 豆卢宝长长出了一口气。抬眼,却只见靖国公拿着根鸡毛掸子气势汹汹照自己而来。豆卢宝暗叫不好,正要想对策的时候,只看老管家急匆匆地赶来,小声对靖国公道:“有贵客到。” 片刻功夫,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的老者便走进来,他的身后除了一些小厮打扮的随从外,还跟着一青灰色长衫的男子,那男子约莫三十年纪,右臂受伤,用衣服撕下的布条草草包扎过。豆卢宝一见这两人,刚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心说真是倒霉,以后出门可得好好看看黄历,今日定是诸事不宜。见来者,靖国公连忙跪下道:“臣拜见圣上,拜见王爷。” 老管家连着靖国公府内的几个丫鬟小厮也齐齐跪下,不敢起身。这黑衣老者便是当今皇上,而他身边的男子则是祁王,当今圣上唯一成年的儿子,虽未封太子,但祁王是皇位继承人早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两位大安的大人物此时此刻出现在靖国公府,再加上乌满遇刺,今夜定不会安生。豆卢宝暗道真是怕死遇上送葬的——倒霉透了!老者颔首,倒是祁王伸手去扶靖国公,他道:“我与父皇微服出游,不想遇上歹人起事,想等着街面上平安些再回宫。靖国公不必多礼。” 靖国公不敢起身,依旧跪着道:“臣不敢。圣上将这南诏未来国主安置在靖国公府上,原是对臣的信任,但今日却让这南诏未来国主中箭遇险。” 靖国公又行了次跪礼道:“臣罪该万死”片刻寂静后,皇上问道:“这南诏少主如何了?” 靖国公答道:“少主现下性命已无大碍,还请圣上宽心。” 祁王向皇上说道:“如若少主在大安遭遇不测,现南境安定局势将岌岌可危,贼人居心歹毒,令人不齿。” 皇上听闻,点了点头。祁王思索一番,又说道:“只是我大安臣民谁人不盼安定和睦?父皇,此事颇为蹊跷,是那南诏歹人对大安怀恨在心,想重开大战也未可知。” 祁王的话音刚落,一声“大安王爷此言差矣”响起,引得众人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这话原是索图所讲,而乌满披了一件黑色暗纹的斗篷,由索图搀扶至皇上祁王面前跪下。乌满面色苍白,行走来时,豆卢宝隐约闻见血腥气和药草苦味。乌满说了几句南疆话,索图一一译来。“我家主人向大安皇帝、王爷问好。” 祁王冷笑道:“本王不过是猜测,少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索图将祁王的话译给乌满,乌满面不改色,又说了几句南疆话。索图朗声道:“我家主人的意思是,南诏人人也盼再无战事,享安居乐业。既然我家主人已来到大安,便已示我南诏向往和睦之心。南诏断不会违背盟约,还请大安皇帝明鉴。” 眼下,院子里,皇上神色不改,难辨喜怒,一时间,谁也不敢松气。 祁王笑道:“谁家百姓不盼着安居乐业?本王想来少主年幼,又是妇人,难识这人心鬼蜮。如今我大安与南诏和睦相处,这和平度日的局势难守,然而打破局势,几个狂徒的狼子野心便够了。” 乌满跪在地上,索图每译一句祁王之语,她的面色便阴沉一分。片刻,乌满耳语索图几句南疆话,索图皱了眉,迟疑一下,将乌满的话译为中原话:“我家主人说,大安王爷所言不错。只是想来王爷年岁已大,被身边人哄成个无知孩童,以为大安朝人人都如王爷一般生性良善,天下歹人尽在别处呢。” 此话多有冒犯,众人皆惊,连皇上的神色里也透出几分不满。豆卢宝跪在地上,腿早麻木,听着这乌满的反驳,心里暗叫不好。那祁王却神色如常,朗声道:“少主此言诧异,若我大安不是人人都向往与南诏和睦相处,怎的会不在南疆一战中乘胜追击?若不是我大安人人菩萨心肠不喜杀戮,只怕现在,南诏早不是大安属国,而是我大安国土了!” 此言一出,豆卢宝忙去偷看乌满的反应,乌满面色冷峻,眼底有安耐不住的杀意。豆卢宝心想,饶是乌满心智过人,到底不及祁王老辣。正在气氛僵持之时,一直跪在一边不动的靖国公忽然‘嗷’的一嗓子,把众人都吓了一跳。靖国公扯着嗓子喊道:“圣上恕罪!一切都是臣的过错!”皇上愣是被吓得眉毛抖了一下,见靖国公还在地上跪着,开口道:“靖国公还在病着,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靖国公豆卢研瘪了瘪嘴,竟然流出几滴老泪,他道:“都是臣教女无方,明明不许晚上出去玩耍,谁知这小兔崽子竟拐了南诏少主出去遭此横祸。犬女犯下这滔天祸事,还请圣上念在这孩子年岁尚小,一切后果都由臣来承担!”真可谓声泪俱下。豆卢宝心念一动,自己偷偷用力掐了大腿一下,接着,豆卢宝也跟着哭起来。 边哭她边道:“都是臣女一人之过!臣女顽劣无知,竟差点将大安与南诏陷于万劫不复之地!还请圣上降罪!”这一老一少纷纷哭叫着“都是臣一人之过!”“臣女千古罪人!”一时间其他人竟插不上话。靖国公哭喊到忘情处,竟不顾现下是当着皇上祁王的面,高高扬起一旁的鸡毛掸子喊道:“平日为父太过纵容,谁知竟养出个千古罪人,今日就算打死你也不为过!”这下可热闹了,原本跪着的老管家死命抱着靖国公大腿,喊着“老爷万万不可!” 而一旁的万彩也哭着护在豆卢宝面前,喊着“要打就打我!不要打小姐!”接着靖国公府的几个丫鬟小厮有样学样,都跟着‘老爷赎罪’‘万万不可’地哭喊起来。一时间靖国公府哭声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办丧事呢。祁王被憋得无话可说,只好去拿捏皇上的反应,是他祁王看错了吗?这这……这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皇上好像撇了个白眼……而一边,索图将情况译给乌满之后,这乌满似焦急万分,急切地说着什么。 接着,这索图代表也加入了请罪的行列。 索图道:“我家主人说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无知贪玩,不想连累了豆卢县主和靖国公,我家主人说一切责罚均由她来承担,还请大安皇帝不要降罪于靖国公府!” 听闻这话,一直默不作声的皇帝突然开口问道:“南诏少主,你说什么?朕没有听清。” 听了这话,刚刚还在哭天喊地的靖国公府上下瞬间安静了许多,只有豆卢宝哭红了鼻尖,抽噎不止。索图替乌满用中原话解释道:“我家主人的意思是,是她近日烦闷才与豆卢县主同游灯会,遇险之事与靖国公府无关,一切都是她的过错!” 听了这话,豆卢宝的胆子也大起来,她蹭到乌满的身边,给皇上磕了三个头,边磕边哭道:“是臣女不知天高地厚,臣女见乌满少主一个姑娘家孤身来大安,臣女十分钦佩其勇气,不想却因臣女之过而铸下大错!还请皇上不要怪罪乌满少主!”乌满低下头,与索图耳语几句,索图又道:“我家主人的意思是,豆卢县主身娇体弱难承责罚,就算有什么错还请大安皇帝只降罪我家主人一个。” 豆卢宝面上还是在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心里却想将来有机会定要学学功夫,总不能让这乌满看扁了,让她还以为自己与那肩不能扛的柔弱女子一般。一席话毕,皇上皱了眉头,好像要开口说什么,却听见一个太监来通报说皇后来了,求见皇上。 第8章 不错,今晚果然精彩。皇后身着常服,冠发略散,明显是匆匆赶来。 跟着皇后来的还有一干佩剑的侍卫,领头的是如今的神策军中尉,禁卫军的最高将领狄大将军。 皇后一到,便焦急问道:“臣妾听闻出事,便带了禁卫军前来救驾,皇上可有闪失?” 皇上的神色柔和了几分,柔声道:“皇后不必担心,朕没事,倒是祁王护着朕,受了伤。还有跟着朕出来的李贵人,不幸中箭而亡,就赏其家人黄金百两,表示朕的心意吧。” 皇后松了一口气,道:“李贵人命数如此,皇上不要过于伤心了。祁王护驾有功,不知这伤要不要紧?” 听闻这话,祁王便道:“多谢母后挂怀,儿臣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皇后点点头,接着祁王又道:“只是这靖国公保护南诏少主不力,致使其身中一箭……” 还未等祁王说完,皇后便厉声道:“什么?南诏少主中箭了?” 一边的索图立刻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我家主人只是受了轻伤,休养几日便可。” 皇后听闻,连忙对皇上说道:“启禀皇上,这南诏少主说到底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别叫她跪着了,到底是咱们大安保护不周,该好好抚恤这孩子才是。” 皇上点点头,说了句所言极是。皇后伸手将乌满扶起来,又将其护在自己身边。 见皇后如此,皇上顺势开口道:“今日之事还请南诏少主莫要往心里去,朕如你所愿,不会怪罪靖国公府上下。只是大安与南诏刚刚和谈完毕,南诏少主遇险之事也不宜宣扬,依朕看,为保南诏少主平安,今日这靖国公府上下还得加强人手才行,只是若突然强行调令禁卫军……”豆卢宝心想,皇上的意思是,若突然让禁卫军来这靖国公府会过于扎眼,与南诏和谈才停,此举恐惹人非议。听闻这话,皇后笑道:“臣妾有一法子,既可以保南诏少主与靖国公府上下平安,又不显眼。” 皇上道:“皇后可有办法?” 皇后道:“不知皇上可还记得狄江军的女儿狄秋?” 听闻此话,皇上不禁对皇后笑道:“不错,到底是你们女子心细。朕听闻这狄氏武艺高强不输男儿,想来虎父无犬女,就让她来负责南诏少主的平安罢。” 这狄秋豆卢宝是听说过的,此人从小习武,熟读兵书。常听人议论,此人若是个男子,定能子承父业。皇后这个提议甚好,狄秋与豆卢宝年纪相仿,又没有官职,的确不显眼,又能保得靖国公府平安。狄将军也在,于是皇上便问道:“狄将军以为如何?” 狄将军迟疑了一下便道:“谢皇上对犬女赏识,只是……”皇后笑道:“狄将军莫要推辞,本宫看狄秋这孩子才能出众,这事只怕还委屈了她呢。” 如此,狄将军便谢了恩。后皇上又命祁王对伤亡的百姓加以抚恤,又令狄将军彻查南诏少主遇刺一事,此事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民间暂时禁止举行灯会等大型活动。至此今夜才算告一段落,靖国公领着豆卢宝又千恩万谢过皇上。皇后还亲自把乌满亲自送到屋中休息后,又交代了靖国公要好生照看云云。折腾到后半夜,靖国公府上才算清静了下来。这厢豆卢宝早跪得头昏脑涨,但靖国公动了大气,命豆卢宝在其母的灵位面前跪着反省。 不想这狄秋是个办事的人,接到旨意后,她当晚便领着一队人马到了靖国公府。靖国公府上也不敢怠慢,着人仔细打点了一番。就这样,当靖国公去到亡妻的灵位前看望豆卢宝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而这豆卢宝以两个蒲团为床,睡得正香。靖国公看着女儿一边红肿的脸颊,叹了口气,一边使了个眼色,让老管家把豆卢宝叫醒。豆卢宝醒后,管家把冒着热气的白粥油饼放下,留靖国公父女二人便离开了。豆卢宝一闻见酥油饼的香气,马上就清醒了,她不由得说:“还是爹爹对我最好。” 说罢不顾油饼滚烫,便大吃起来。靖国公暗自贪了口气,在心里对着牌位说道,小柔啊,你看咱们家孩子倒也有福气,记吃不记打。看着自家孩子,靖国公开口道:“阿宝,为父问你,你和那南诏少主真的只是临时起意出去逛灯会的?” 豆卢宝点点头,道:“是她说想出去逛逛,逛灯会的主意是我出的。” “所以,南诏少主事前并不知道你会带她去哪里?” 豆卢宝点点头,咽下一口酥饼,又拿起一个继续吃起来。靖国公思索片刻,又道:“这样倒也罢了。现下只有你我二人,你如实回答,那昨夜之事,你以为真相如何?” 豆卢宝边嚼着酥饼,边用沾着油饼渣的手拉过靖国公的手,在豆卢研的手掌上划拉了一个‘祁’字。靖国公盯着手掌看了半刻,再看豆卢宝时,其面上已是欣慰之色。“不错,倒不蠢钝,”靖国公道,“那你以为,接下来该当如何?” 豆卢宝回道:“结交朋友。” 靖国公笑道:“这如何说?” 豆卢宝盘坐于蒲团上,侃侃而谈:“那来看护靖国公府的狄秋没有官职,她来实际上就是和她爹狄将军来是一样的。狄将军是祁王那边的人,到时候看狄秋在靖国公府动向如何,便知是要放过我们,还是要定罪于我们。” 靖国公点点头。豆卢宝喝了口热粥,继续说道:“女儿会和狄秋多多相处,从她那儿探听一番也就是了。” 靖国公闻言,颇感欣慰,但同时,他又拍了拍豆卢宝的头,柔声道:“在这大安国都,防人之心不可无,当然处处小心才是上策。但更要紧的是要知道真心难得,别处处算计人心,到最后却没了本心。” 豆卢宝眨巴眨巴眼睛。靖国公很少这样正经教导女儿。靖国公又说:“爹昨夜见到狄秋了,你好好与她相处,她是个好孩子。” 豆卢宝点点头,“女儿知道了。” 半晌,靖国公本想对豆卢宝说,你莫要害怕,就算有人真的要把靖国公府当做替罪羊,治靖国公府一个通敌陷害质子之罪,为父也会拼尽性命保你一命。只是再三犹豫,靖国公叹了口气,对豆卢宝只道:“人世多灾,为父只盼你娘在天之灵,保佑我儿一生平安喜乐罢了。” ———————————————— 这边如果有读不清楚的地方欢迎读者老爷们提出来,因为我也在犹豫是灯会刺杀事件要写得更清楚一点还是这样就能看懂,如果有情节上过于简略导致读起来云里雾里,我会修改的!如果还喜欢这篇故事的话,强烈建议各位读者老爷收藏养肥再看!另外,俺的其他几篇gl写得也挺好的,嘿嘿嘿,几乎都是完结的,欢迎阅读~ 第9章 虽然靖国公之后没有过多责罚,但是也下令不许豆卢宝私自外出。这狄秋却是个有本事的,领着区区二十人的队伍,不知如何安置的,竟然将靖国公府围了了严严实实,不论是后门偏门,甚至连狗洞暗道屋顶都有她的人时刻巡逻,豆卢宝实在是佩服至极。狄秋刚来不到半天,天一亮,就找了豆卢宝问话。说是问话,把豆卢宝请进一个偏屋,窗户大门一关,一个阎王狄秋,两个判官随从跟着记录,说是叙话,豆卢宝知道根本就是审问。狄秋面上和颜悦色,详细问了豆卢宝事发当天她与乌满的行动路线,所做何事,豆卢宝从头到尾讲了三遍,期间狄秋不断询问各种细节,豆卢宝被她整整折磨了一个时辰才被放出来。 想来狄秋定是先去‘问候’了乌满一番,然后趁两人没有‘对口风’前,好将乌满说的与豆卢宝说的加以比对,从而判断。不愧是禁军首领的女儿!豆卢宝本就在灵位前吹了一夜冷风,没等吃口囫囵饭就被提溜来问话完。狄秋虽面上和善,但是问话的语气、内容倒是又多又急,豆卢宝的脑袋简直要被问成浆糊了,事毕后,豆卢宝竟有点油尽灯枯之感。当时,她愤愤对狄秋‘赞扬’道:“若是狄秋姑娘是个男儿身,如此才能,成了大人物,定叫那些贼人闻风丧胆。” 听了此话,这狄秋倒是一改端坐之态,翘了一条腿踏在木桌上,抱了双臂,眯着眼睛仰着下巴道:“多谢美誉,不过在下就算是女儿身,照样也能成个大人物。” 那模样,好像把这靖国公府当成自己办事的地界似的。想起靖国公要与这狄秋好好相处的嘱咐,豆卢宝只得说:“狄秋所言有理,是在下短浅了。” 那狄秋却道:“在下以为宝掌柜能将宝月坊经营得风生水起,想必也知这才智能力本无分男女,不想今日原是我错了。” 豆卢宝心下一惊,她出入宝月坊都做男装打扮且走偏门,为的就是不引人注意,这人是如何知道自己是宝月坊的掌柜?这狄秋整日混于军队中,她自己也偏好男子打扮,这在大安也不算僭越。 豆卢宝细细看去,这狄秋头上发冠发钗,正是宝月坊当季的款式。宝月坊是豆卢宝私下里留的产业,也是她给自己置办的后路。官宦女子经商难免遭人非议,所以豆卢宝这儿就连亲爹也瞒着,怕责骂,也怕再给本就身体不大硬朗的亲爹气出个好歹来。不过随着宝月坊越做越大,豆卢宝也知道此事瞒不住,靖国公不问,就当无事罢了。 所以现在,就算叫人知道了自己就是宝月坊的掌柜,豆卢宝也懒得去交代莫要外扬。豆卢宝掂量着,这狄秋行事凭的是‘邪不压正’那一套,用金银收买她封口是无意义的事。索性,豆卢宝也不争辩,大方默认了,自己就是宝月坊的宝掌柜。 不过,靖国公听说了狄秋在靖国公府的事迹后,对狄秋的行事大加赞赏,更是把监督豆卢宝禁足的事也托付给了狄秋。狄秋是个最最铁面无私油盐不进的主儿,现下,就算是白日,豆卢宝也不能出这靖国公府了。 宝月坊的生意有伙计打点,但是眼看离与画师约定的日子将近,这出不了府,还如何办事?豆卢宝休养了几日,调整好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乌满。那日的箭上淬了毒药,南疆人最擅制毒解毒,听说那索图只闻了闻箭头后一个时辰内就配好了解药。因为药性,前几日乌满都昏睡着,豆卢宝也没有去叨扰。这日,听说乌满醒了,豆卢宝才去探望,当然不是空手,自从那夜风波后,皇后便每日都会让人送来滋补品。 滋补品总要有人送的嘛,而且,重点是不必自己破费。这不,豆卢宝拿着不要钱的上好燕窝去看望乌满,借花献佛这种事,豆卢宝最乐意做了。说到底,豆卢宝心里有愧,要不是自己贪玩领着人家逛灯会,说不定还不能碰见这倒霉事儿呢。而且,虽然当时情况混乱,但豆卢宝很清楚,这一箭本该是扎在自己身上的。亲自来送,也是情谊。乌满的屋子里依旧挡着窗帘,明明是白日却依旧昏暗异常。 刚迈进去,豆卢宝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又看到乌满病恹恹地靠在床上,豆卢宝心里不由一沉。照例屏退了其他人,没等豆卢宝放下食盒,不想那乌满先急着开口问豆卢宝:“那狄秋都问你什么了?” 一听这个,豆卢宝的脸立刻就苦了,委屈道:“被那狄大人审问了一遍,怎么到你这还要再来一遍吗?” 见乌满急着想知道,豆卢宝便道:“就是那夜带你出去的事儿,一五一十都说了。” 乌满点点头,道:“想来也无妨。” 豆卢宝玩笑道:“难道你就没想过,是我诳你出去,要害你?” 乌满轻笑道:“若你真想害我,凭你我力量之悬殊,你早死了八百回了。” 不错,想来身体恢复得还不错,还有力气取笑别人。“你饶了我,可不要再提那夜的事,”豆卢宝道,“那狄秋大人的嘴就跟那炮仗似的,我又怕说错话,炮仗的每个响儿我都得仔细听着。被她审一遍,就跟在那滚水里涮过一遍一样。我都快累死了。” 豆卢宝放下食盒又道:“你若真想知道我说了什么,不如直接问狄秋要笔录,我可不想再遭罪了。” 这人还是这样,话多,习惯了乌满倒不觉得讨嫌。反而豆卢宝这个样子,乌满其实是有些羡慕的。豆卢宝坐到乌满边上,极殷勤地盛出一碗燕窝。豆卢宝道:“我听下人们说了,你这几日胃口不好,这是宫里送来的炖好的燕窝,我想着,你这几日定是天天被灌那苦药,喝点甜汤最好,这冰糖燕窝清香扑鼻,最适合养伤了。” 说罢,将那一小碗燕窝放在乌满手里。“我可知道你担心什么,”豆卢宝又拿出一个小碗,给自己也盛了一碗,“你放心,宫里层层把关,断不会送来脏东西。而且那铁面狄秋也试过了,无毒。你看,我这也喝一碗,也算沾了你的福气。” 乌满只看着豆卢宝说完话,自己又喝下一大口甜汤,转眼又盛了一碗。敢情大半的滋补品都进了豆卢宝的肚子。这人脸颊有淡青色的淤痕,想来是那天被自己狠狠拧了一下,又挨了一巴掌的缘故。那时候事态紧急,乌满下手极重,想来豆卢宝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她一定不好受。乌满忽生出几分不忍,伸手轻抚上了豆卢宝的脸颊。豆卢宝吓了一跳,很久没人对她做出这般亲昵之举,她不知该作何反应,于是仿佛被神咒定住了一般。“抱歉,事发突然,我自小练武,下手没轻重的。” 乌满说道。“原是因这个,”豆卢宝笑道,“没事儿,不疼,过几日也就消了。” 乌满叫豆卢宝去箱子里翻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口袋,那布口袋拿起来叮咣直响,一听便知里面装了些瓶瓶罐罐。乌满从里面翻出一瓶墨绿琉璃瓶,将其递给豆卢宝。乌满道:“这是我南疆治疗瘀伤的药酒,你一日擦三遍,这脸上的淤伤两日便能好。” 早听闻南疆医术虽与中原医术不同,但却有奇效。豆卢宝一边谢了一边又道:“这药酒你就这一瓶吗?” “这个只剩一瓶了,”乌满叹道,“你不会是想拿出去卖银钱吧?” “你怎的这样想我?” 豆卢宝惊呼,“那夜你面见我们皇帝,跪了能有大半个时辰,你腿上定有淤青一类的伤,我是想着,万一都给我用了,你用什么?” 豆卢宝说着,便大着胆子伸出手,隔着被子轻轻捏了一下乌满的膝盖,见这乌满脸色不改,但神情却紧绷了几分。“少主,你可真能忍,”豆卢宝说道,“且这几日,你喝的定是固血作用的汤药,内服倒也罢了,若不用外用的药,这瘀伤又怎么能好?” 乌满定定看着豆卢宝。豆卢宝叹口气,把那一小瓶药酒放回乌满手上,道:“想来那索图虽是个得力的人才,但如今看来却不是个细心人,你若自己再不珍重自己,便如何活蹦乱跳地回去做南诏的国主?话说回来,你也不过十几岁,好好的南诏少主被送来这异国他乡。寄人篱下,若是换了我,定是极委屈的……”乌满自认是个坚毅之人,她也一直是这么要求自己的。那日从南诏被送到去往大安的马车上,远离故土,挥别亲人,跟着她来的几个侍从早就哭成了泪人,就连索图也抹了眼泪,可乌满却面色不改,如同那石雕的神像一般无悲无喜。就这样,从南诏到大安国都,心里虽也是酸楚与恐惧并生,但乌满硬是一声没吭,一滴眼泪也没掉。可不知怎的,听了豆卢宝这话,乌满顿时觉得自已委屈得不得了,鼻子一紧,眼睛也酸了。赶紧端起碗,乌满一口一口把甜汤喝下去,掩饰了自己的哭意。豆卢宝最会看脸色,尽管乌满掩饰得极好,但她还是察觉了那片刻沉默背后的几分酸楚。 于是豆卢宝便道:“不过就算这样,你也莫要伤心了。在下有一妙宗,不如你将这药酒的配方给我一份,由我制作售卖,若赚得了银子,咱们五五分成。赚点家底,也不枉你来这一遭,你看如何?” 听了这话,乌满顿时哭笑不得,又觉此人偶尔说话还是欠打,可偏她又一派天真烂漫,轻浅一笑好似从来不知人间险恶。乌满生了奇怪心思,她倒想把豆卢宝另一边的脸颊也狠狠拧一下,亲手毁了此人一副无暇无邪的情态。豆卢宝突然知觉几分杀气,她吓得连忙改口:“那就四六吧,你六我四,实在不行,三七,可不能再少了……” 第10章 闲来无事,除了侍奉卧病在床的靖国公,豆卢宝便一日一日地将宫里送来的补品吃食亲自送到乌满屋里。后来送东西这差事让万彩去做,点心甜汤送来了,豆卢宝便和乌满瓜分吃掉。不错,宫里的东西确实更精细可口许多。除了点银子看账本,豆卢宝没事的时候也喜欢亲手磨个木簪,打个玉件儿什么的,手艺虽不及宝月坊的老师傅们,但也算有模有样。乌满躺在床上养伤也不忘用功,托狄秋买了许多中原的医药典籍研究,这时候,豆卢宝就在一边打磨一些小东西。又过几日,豆卢宝干脆把一些工具直接搬到了乌满屋里,乌满也没拒绝,两人有时候就这样各做各的事,几个时辰眨眼就过去了。豆卢宝有时候会找乌满说话。豆卢宝问道:“乌满,为什么你从来不卷帘子?这屋里总是阴气森森的。” 乌满答道:“因身边的一些好友喜阴冷之地。” 豆卢宝随口问道:“哪些朋友?我怎么没有见过?” 说完才想到,乌满口中的‘朋友’就是那些蝎蛇一类毒物,登时没了话。一次,眼前的檀木梳子已经成型,豆卢宝一点点剔除齿间的木屑,她随口说道:“乌满,我还没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呢,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吗?” 乌满翻着厚厚的《千金方注解》道:“大可不必,我是不敢再提什么心愿叫你帮我去做了。” 一日,豆卢宝又道:“乌满,你觉得这狄秋人怎么样?” 乌满道:“别的不论,比你聪慧些。” 豆卢宝不满道:“小没良心的,她怎的就比我聪慧?这世上比我聪慧的恐怕还没出生呢!”乌满头也不抬地说道:“狄秋姑娘刚一见我,便知我精通中原话。” 豆卢宝问道:“这怎么说?” 乌满回答道:“我身边的索图精通中原话,索图打小服侍我,何况我是南诏国未来国主,学识自然是要拔尖儿的,我还能对中原话一窍不通?” 豆卢宝负气道:“这些我不是想不到,只不过是我没花心思去算计你罢了。” 乌满心里一惊,面色如常,指尖用力,书页无故被扯破了一角,她默默叹道,你又为何这样做呢?偶尔狄秋也会进来送个东西,寒暄几句,也没别的话。就这样过了一月,天气一点一点暖起来。乌满下床活动的时间也多了些。这日天朗气清,日光极暖。乌满坐在院子里念书,豆卢宝也把一应家伙事搬到院子里。这乌满的伤也快好了,她便稍微恢复了常服,带了一副银耳环。豆卢宝看到这才想起来,也快到上官执出宫休沐的日子了。想到此事,豆卢宝便问乌满:“不知你可愿意将那银饰借在下一观?” 日光刺眼,乌满眯了眼睛道:“你履行了诺言,我当然也会信守承诺。” 这阵子两人已熟识许多,见乌满心情不错,豆卢宝又道:“我有一朋友,是宫里的画师,画技自不必说。平常也会琢磨个首饰的花样儿,我想着不如请人家画师过来帮我描个样子。” 乌满翻了一页书,道:“如果是你的朋友,倒也无妨。” 这时,正巧狄秋跟着万彩过来送皇后娘娘赏的点心,顺便巡视一番。 这段时间里,狄秋守卫可谓是尽职尽责。 豆卢宝听下人们说,不用说靖国公府,就连周围居民商贩的寻衅滋事偷鸡摸狗一类也绝了迹。 让这将门之女做个靖国公府的护卫也是委屈她了,但这狄秋却没有丝毫怠慢。 豆卢宝虽不喜此人过于刚直之行事风格,但心里对其也十分敬佩。 狄秋平日在靖国公府便配一把短柄长刀,仪态步伐英气勃勃,确有武将之风。 想到如今的情况,豆卢宝忽然觉得倒不如可以请狄秋帮忙。 往常,狄秋就是带着刀晃一晃就走了,不想今日,豆卢宝亮出一个自认比春风还和煦的笑脸,也不避着乌满,对狄秋高声道:“狄秋姐姐,这儿有好吃的点心,你要不要过来尝尝?” 乌满把眼睛从书上挪开瞧了瞧豆卢宝,心想这人今日又犯的什么病?狄秋桃李年华,见那点心精致,又叫豆卢宝那么一说,她便稳步而来。万彩放下食盒就走了。狄秋掀开点心盒子,随手拿了一块丢进嘴里,几口下肚,便道:“多谢县主。” 然后转身便走。豆卢宝差点没背过气去。眼见狄秋都跨出去一步了,豆卢宝赶紧又笑道:“狄秋姐姐,想来今日清闲,不妨过来这边咱们边吃茶边闲聊几句,在下仰慕您的风姿已久了。” 乌满默默把书合上。听了这话,狄秋转身便坐了下来,一条腿踩在栏杆上,一手拄了头道:“聊什么事?” 豆卢宝笑容依旧,给狄秋续上一杯茶水,道:“这是好茶,现泡的,狄秋姐姐你快尝尝。” 狄秋拿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硬是将一杯清茶喝出了烈酒的气势,随后又茶杯咣的一声放在桌上。豆卢宝心疼一下,心想这一下随便是茶杯碎了石桌裂了都是要花钱的。见豆卢宝看着自己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狄秋闷声道了一句:“好茶。” 半晌见无人搭话,便又道:“不知宝掌柜有何指教?” 乌满把几碟点心从食盒里拿出来,边拿边轻声道:“你有求与她,不妨直说。” 也罢。狄秋耳力极好,听见乌满这话,便说:“什么事情,说与我听听。” 如此,豆卢宝便道:“宫里有位画师,是我朋友,五日后是此人休沐,不知道到时方不方便狄秋姐姐将此人我来靖国公府与我见上一面。” 现在靖国公府出入都是由狄秋手下的人管着,这事也只能找她。狄秋笑道:“我当什么难事,告诉我这位画师的名字便可。” 豆卢宝便将上官执的名字告知狄秋,这事便妥了。乌满继续看那永也看不完的医药典籍,顺便用细朱笔做批,她左肩中箭,于是研磨墨这活儿全落在豆卢宝身上。豆卢宝边磨边道:“狄秋为人倒直爽。” 乌满拿笔蘸了墨,幽幽道:“怎的不叫姐姐了?” 豆卢宝答道:“本来她也没比我大几岁。” 乌满又问:“她为何唤你宝掌柜?” 豆卢宝略一思索,便将宝月坊的要打银簪子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闻前因后果,乌满皱眉道:“原先以为你爱财,不想原来你真是个做生意的。” 豆卢宝弄好了墨,拿了干净手帕擦手,笑道:“我本就是这块料子,天生我才,不用岂不逆天而行?” 豆卢宝又问:“我拿你们南诏的银饰样式来卖,事前又隐瞒你,你难道不生气?” 乌满翻过一页书,道:“两国想要和睦相处,风土人情上定要相互往来,这是好事。” 豆卢宝点点头。乌满又缓缓道:“何况,某人也答应我了盈利之后三七分成。” 听闻这话,豆卢宝痛心疾首,佯装哭诉:“四六不行吗?” 乌满眼底几分暖色,她道:“我乌满拼尽性命护你周全,这一箭算是白挨了。” 豆卢宝脑子飞快,她换了笑脸说道:“南诏少主救命之恩,怎能用金银这等俗物计算?” 乌满看了豆卢宝一眼,觉得暮春景色好像永也不会流逝,她道:“你这叫忘恩负义。” 豆卢宝笑道:“这叫情归情,利归利。” 春寒早已褪尽,夏日已初露头角。 第11章 五日后,天气晴朗,狄秋领着上官执到了靖国公府。 豆卢宝让万彩在院子里铺下一匹墨蓝色的棉布,乌满差索图把一整套银饰放于棉布上。 银饰精美,花纹交错精致,奇珍异兽与星月风物交相辉映,让观者叹为观止。 与其他三人打过招呼以后,上官执在早就备好的画架前架好画纸,便开始用炭笔起稿,再用墨笔勾线。 上官执开始作画便不会再说话,乌满和豆卢宝一人拿了书一人拿了打磨玉石的工具,在一边的石桌上做起自己的事情来。不想还有一个狄秋,提刀在旁,看着这三人各有事可做,似是有话要说,半晌,她才小心开口道:“听闻这些御画师规矩很多,不知这上官画师作画的时候我可否在旁一观?” 豆卢宝随口道:“无妨。” 狄秋便站稳了,且面色十分严肃,俨然一个守卫的将士。见这,豆卢宝憋了笑,道:“狄秋姐姐,坐着看罢。” 狄秋这才坐下来,开口道:“宝掌柜不必客气,叫我狄秋便好。” 上官执心无旁骛,除了眼前所画之物与画之外,其余一概好似已经灰飞烟灭与己无关。眼看着落落几笔,眨眼的功夫,那银饰的大轮廓就被拓在画纸上,瞧着竟与那放在布上的银饰轮廓分毫不差。乌满与豆卢宝轻声道:“你这朋友不像你,倒是个安静的。” 豆卢宝用更轻的声音说道:“那是你与上官还不熟识。” 另一边。狄秋眼看着那画纸上的银饰初具规模,不由得轻声对另外两人感叹道:“上官画师好厉害的功夫,画得跟真的一模一样!”这上官执作画时喜欢皱着眉头,看上去始终有些许不满意的样子。这让身边的三个人都不敢放声说话,好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豆卢宝对狄秋轻声道:“狄秋有所不知,这上官可是我们宝月坊的招牌,卖得最好的几款发簪,其花样图纸都是出自上官之手。” 说着豆卢宝指了指狄秋头上的檀木簪子又小声说道:“你这簪子就是上官画的样式。” 狄秋十分惊奇,她随手把头上的发簪拔下来,拿在手里细细研究起来。一旁的乌满也起了好奇,凑过去看那木簪的花纹上。这个木簪只在簪尾做了极写意的桃花流云刻纹,款式简洁,就是戴在男子发髻上也不显花俏。乌满低声夸赞道:“好雅致的花纹。” 豆卢宝的脸上似有得意之色,她轻声道:“大安皇家格调大鸣大放,引得民间市面上的饰物多崇尚复杂华丽,且喜好用色彩浓郁之宝石点缀。我这宝月坊剑走偏锋,以雅致清丽为主调,从开张到现在,也算是在这大安宝石商铺里占有一席之地。实不相瞒,若今年春夏生意好,我准备在城东再开一家分号。” 狄秋小声赞道:“宝掌柜目光独到。” 乌满看着那簪子,又看看豆卢宝,觉得这人好似那南疆艳丽尾羽的雄鸟,总要到处炫耀一番自己那一把花里胡哨的大尾巴。 乌满轻声道:“阿宝,你才几岁?怎么讲话就跟那几十岁的富豪商贾一个腔调?” 豆卢宝小声应道:“我本就是生意人,这腔调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乌满点点头,用极小的声音道:“我不喜欢。” 豆卢宝悻悻应了一声说我晓得了。 她刚想逗一句那乌满喜欢什么样的,却被打断。原是那狄秋快嘴小声道:“我倒是觉得无妨,宝掌柜这样也挺有意思。” 豆卢宝默默在心里刻薄了狄秋一番。忽然,一个声音响起“你们在聊什么呢?与我也说一说。” 原是上官执画累了,来歇息片刻。狄秋站起来,将石凳向上官执的方向推了推,狄秋道:“上官画师原来也在宝月坊画过花样,实在是厉害。” 上官执坐下来,单脚支在另外一个石凳上,双臂交叉垫在脖颈后面,上半身又靠上石桌边的大树,一副江湖闲人做派。听闻狄秋的夸赞,上官执摆了摆染了墨渍惨不忍睹的手,道:“这事莫要张扬,宫里不准画师在外供职,我也就是帮朋友的忙罢了。” 乌满笑道:“但愿这位朋友出手大方,莫要辜负上官画师国手。” 豆卢宝应道:“区区金银,怎与我们上官妙手生花相提并论?” 听了这话,上官大笑几声,道:“别别别,宝掌柜,我看还是相提并论的好。” 众人皆笑。上官执眼疾手快,看到狄秋手上的簪子,便随手拿过来。“流云飞花,”上官执细看手中的簪子,笑道,“这飞云雕得不错。狄小将军好眼光。” 狄秋应道:“上官画师说笑了,我听宝掌柜说这是你的手笔。实不相瞒,这支发钗在下十分喜爱,上官画师才是好眼光。” “哦?” 上官执来了兴致,笑眯眯地问道:“敢问狄小将军为何喜欢?” 另一边,豆卢宝指着上官执小声对乌满耳语道:“你看这人,像是话少的做派吗?” 狄秋答道:“我跟随父亲,常在军中行走,平常也做男子打扮。只是这男子的发钗款式多单调,而一般女子发钗又过于招摇,这宝月坊的木簪款式简洁,习武之人戴着方便,又不失我女儿家身份,所以我喜欢。” 听闻这话,上官执似是十分惊喜。上官执拿起茶杯,作敬酒状,道:“这狄小将军与我原是知己,在下以茶代酒,多谢赏识”这狄秋赶紧站起来,也举起茶杯,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末了,狄秋朗声道:“上官画师若想痛饮几杯,可随时来将军府找我,我家别的没有,好酒管够。” 豆卢宝偏头对乌满玩笑道:“你看这俩,搁这儿演江湖传奇的话本呢!”乌满喝了口茶缓声道:“我看倒是比你念生意经强去百倍。” 狄秋听了豆卢宝的话自觉失态,便歉笑一下坐回了石凳上。上官执倒是满不在乎,换了条腿翘着,对着一旁的乌满笑道:“我与这南诏少主见识略同,宝掌柜是生意人,念生意经也是情理之中。” 乌满笑了笑,点点头表示认同。上官执突然话锋一转,笑看豆卢宝,对乌满说道:“南诏少主风姿出众有目共睹,在下常听宝掌柜提起南诏少主,今日一见,倒是……”豆卢宝一听上官执这话暗叫不好,想去捂上官执的嘴,却被乌满暗地里扯了胳膊捏了穴位动弹不得。 乌满不动声色地问道:“上官画师,把话说完。这宝掌柜是如何说我的?” 上官执起身,作揖道:“想来是宝掌柜见多了美人花了眼,宝掌柜说南诏少主你,不过尔尔。” 上官执故意把‘不过尔尔’几字声情并茂地演绎了一番。 嫌热闹不够大,上官执还添了一句道:“这话千真万确,宝掌柜可莫要不认账。” 说罢,上官执扔下一句“不才作画去也”,放下茶杯,捡了块点心便溜了。 乌满好整以待,眯起眼睛,邪气横生。 狄秋一见事态不好,连忙说道“我去看上官作画”,然后便假装身旁的是非之地不存在一般,并自言自语道这上官画师笔法真是精湛云云。“上官执,你这月月钱没了!”豆卢宝喊道。另一边,乌满看着豆卢宝,眼睛里满是笑意,但豆卢宝却觉得,那笑意里暗藏杀机,十分可怖。豆卢宝怯怯说道:“若我解释几句,你信吗?” 乌满摩挲着茶杯周身,缓缓道:“且说来听听。” 豆卢宝义正言辞地说道:“什么不过尔尔?这话我早忘得一干二净,全因我内心深处与那上官的看法一样——南诏少主风姿出众,真乃人中龙凤是也。” 乌满眼底藏了笑意,翻开了书回道:“我知道了。” 豆卢宝把脸凑过去小声问道:“乌满可还生气呢?” 乌满面不改色地说道:“中原文化博大精深,今日南诏乌满算是领教了不过尔尔之意。在宝掌柜眼中不过尔尔的我就算生气了也不过尔尔,宝掌柜您说呢?” 豆卢宝苦着脸,在心里把那上官执怒骂了千百遍。一边的狄秋两耳不闻身边事,看着上官执一心一意只管作画,她心里一动,一个问题像个影子一般挥之不去。狄秋疑惑,这画师上官执,究竟是男子还是女子? 第12章 从靖国公府离开那日,狄秋私下里问了豆卢宝。 “你认为上官是什么上官便是什么,莫要想太多。” 豆卢宝说得云里雾里,狄秋似乎若有所思,又似乎百思不解。 待狄秋离开,乌满说道:“狄秋是个有分寸的人,你何必唬她。” 豆卢宝叹了口气,道:“欺君之罪,又不是什么好事儿。” 乌满点点头。 豆卢宝又道:“上官执毫无根基背景,年纪轻轻就成了御画院的画师,其人绝非等闲之辈,只是背后种种千难万险……” 乌满意味深长地看着豆卢宝,豆卢宝一丝苦笑,这后面的话淹没在夏日无休无止的蝉鸣之中,其实也不必说了,她与她如何不懂?傍晚闲来无事,宝月坊差人偷偷送来了新季银簪子的样品。豆卢宝找了乌满同看。下面的匠人依照上官执的样图做了十几种样式,有簪子也有发冠,样式精巧,确有南疆格调。两人一边看,豆卢宝一边记着哪边需要改进的地方。乌满拿起一根银钗,似是随口问道:“那日灯会的事结果如何了?” 豆卢宝边记录饰物的批注边随口答道:“结了。” 乌满道:“狄秋也从靖国公府撤了,这几日都平安,想来这件事没有连累到靖国公府。” 豆卢宝写完了批注,搁置了笔,道:“那日的冷箭都是从一行花船放出,表演的人早被杀害。待狄将军去查的时候,从那营管花船的掌柜府上搜出黄金五百两,但府上几十口人均被暗杀,死状惨烈。” 乌满摇了摇头道:“作孽。” 豆卢宝继续道:“府上死者身中数刀,听说那伤口狰狞可怖,伤口形状是参差交错的锯齿状。” 乌满思索片刻,问道:“突厥人的锯齿弯刀?” 豆卢宝点点头。豆卢宝喝了口茶,道:“此事便盖棺定论,是那突厥人欲刺杀南诏少主,意在嫁祸大安,挑起大安与南诏重开大战,突厥坐收渔翁之利。” 听闻这话,乌满冷笑道:“还真是煞费苦心。” 豆卢宝看了乌满一眼,犹豫再三,觉得因与乌满分属大安与南诏,这话问了颇不合适,但她还是试探问了一句,“乌满也是这样想的?” 乌满细看这手上的簪子,那簪尾雕了一个极写意的虎头,那小小虎纹方寸间竟有万千气势,与乌满双目间的邪气好似双生双缠。乌满悠悠道:“你方才说,那死者身中数刀?” 豆卢宝点点头,道:“狄秋与我说的,定不会有错。” 乌满笑了一笑,好像世间万事都尽在掌控。豆卢宝心想,这乌满不愧是南诏未来国主,这般年纪便已有几分君王气度。乌满道:“你们大安自称礼仪之邦,突厥人茹毛饮血,大安定将其视作凶残不仁的蛮夷,这灭门的凶残行径倒也符合大安对蛮夷的一贯印象。” 说道这里,乌满停顿片刻,后又徐徐道:“但岂不知,那突厥人素来信奉阿汉大神,敬万物,习惯一刀毙命以示对生灵的敬意。其二,那弯月刀本是为狩猎而制,意在一刀割断猎物喉管,不给猛兽反扑之机。况且,听闻这突厥人生于西北荒漠之地,武功路数以勇猛为上,想来那船家上下老小都是平头百姓不曾习武,凡此种种,若真是突厥匪徒杀的人,那尸体上必然是一刀封喉,怎来数道伤口?倒像是惯用刀剑之人用不惯这弯月刀,借刀杀人罢了。” 豆卢宝点点头,眼中已有钦佩之色。 豆卢宝赞叹道:“乌满好心思!不过我也听说,狄大将军已突袭搜查了突厥人在大安的聚集之处,搜出了弯刀数把以及备用箭支两百,人证物证具在。此事尘埃将定,估计不日就能上书刑部。若上达天听之后,此事便了了。” 听闻此话,乌满叹了口气。突厥、回纥、吐蕃、南疆均有族人在大安落户生计,想到这里,乌满叹道:“也罢,只是想来,这突厥在大安剩下的人,从此便难有好日子过了。” 豆卢宝默默不语,二人静坐半晌。乌满看着豆卢宝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道:“阿宝以为,此事如何?” 豆卢宝把玩着手中的白玉元宝,说出一句,“疑点重重。” “此话怎讲?” 豆卢宝道:“我倒是好奇这兵刃与箭矢从何而来。” 乌满不说话,静待下文。豆卢宝道:“听闻那祁王安抚伤亡百姓之事倒是办得不错。不但请了御医院的御医为伤民医治,且汤药费均由祁王所出。有死者的人家,一命赐金五十,听闻竟赐出去千两黄金有余。一时间,有些人家竟暗自跳脚,恨不得自家里也多死几个呢。” 乌满静静听着,面上笼上一层阴寒。豆卢宝把手中的白玉元宝放在桌上,她指着这元宝道:“别的不说,算几掂银钱倒是拿手,如此算来,数十人命,那日箭矢必有上百,与军库相比虽不算大数目,但也绝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张罗来的。” 乌满问道:“若是从外面运输而来的呢?” 豆卢宝达到:“如此数目,大安把守城门的武官难道都是废物?” 乌满想到自己来到大安之时,随行的行李也确被翻了个底朝天,还有女官近身检查。这上百箭矢,想要掩人耳目运进大安,谈何之难?于是乌满点点头,表示赞同。豆卢宝把白玉元宝重新放回手里,叹了口气道:“此事你我都能看出来颇有蹊跷,我就不信刑部那些个饱读诗书断案无数的大人们也看不出来。” 乌满冷笑一声,道了八个字:“明哲保身,尸位素餐。” 豆卢宝颔首。那夜的事,目前看来是突厥行刺南诏质子意欲挑起战事,面上看着倒也无大纰漏。但有一件事豆卢宝说的有理,她与乌满都能看出此事颇有蹊跷,难道别人就不能吗?比如,还有狄大将军之女狄秋。狄秋抱拳对其父说道:“南诏少主遇刺一事,孩儿有疑惑之处。” 狄将军抚须道:“说来听听。” 狄秋回道:“父亲大人有所不知,孩儿分别审问了那南诏少主与豆卢县主,这二人本意是偷溜出府并无人知晓,怎的就刚好遇上行刺呢?若说这突厥贼人日日盯梢倒也罢了,但是这花船放箭,想来定是贼人蓄谋已久,怎的如此刚好?倒不如直接在哪个无人陋巷下手岂不简单?” 狄将军冷声道:“若是那靖国公府里通外敌也未可知。” 狄秋扑通一声跪下,急道:“孩儿在靖国公府看护数日不曾懈怠,那靖国公府并无不臣之举,父亲大人明鉴。” 狄将军道:“贼人风声鹤唳!你看护数日,靖国公府不敢有通敌之举倒也不稀奇。” 听闻这话,狄秋连忙说道:“孩儿与那豆卢县主有几分交情,靖国公也对孩儿照拂有加,他们父女二人绝不是卖国之徒!” 狄将军冷声道:“你只与其相处不过几日,怎知人心险恶?难道说靖国公府给了你什么好处?我堂堂神策禁卫军统领的女儿竟帮着乱臣贼子与歹人勾结?” 听了这话,狄秋瞬间面色煞白,不知从何辩解。她只得低下头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见狄秋此状,狄大将军走到狄秋跟前,弯腰扶起狄秋。又拍了拍狄秋的头。他和缓道:“为父不是老糊涂,只是今日唬你一番,叫你知道这人间不是非黑即白,有些事,从长计议也好,装聋作哑也罢,莫要刨根问底。” 狄秋低下头,委屈道:“可若颠倒黑白,让这贼人逍遥法外,狼子野心欲壑难填,这岂不是置大安国都百姓的安危于不顾吗?” 狄大将军没有回答狄秋的问题。狄秋见状,又大着胆子说道:“身为习武之人,又为大安将士,护不了百姓安居,又有何脸面领取朝廷俸禄?” 狄大将军听闻这话,颇有些气愤的说道:“你这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为父走到今日这个位置,难道全凭一腔保家卫国的少年意气吗?” 狄秋小声道:“难道一点也没有吗?” 狄将军好似没听见狄秋的话一般,只厉声道:“为父让你习武,本意是望你可自保,也是为显示我狄氏一门豪迈之家风。不想这身本事竟让你生出这许多无端心思来,想来你一女子如何领兵做将?圣上事从权宜,派你看护靖国公府,赐你封号,你还真以为一介女流之辈就能保家卫国了?” 狄秋低头不语,双手攥拳,捏得死紧。见女儿这般面色沉重,狄将军也觉说得过分了些,于是便又和缓了颜色道:“不过你刚才所说一事为父心里有数。为父与那靖国公豆卢研同朝为官,他身体不好,也是个安分之人。那豆卢氏自幼丧母,她被靖国公骄纵溺爱,致使其顽劣异常,你少与她相处。” 狄秋闷闷应了一声。这孩子从小勤奋习武,周围皆是五大三粗的男子,也没几个同龄女子玩伴。想到这里,狄将军又觉愧对女儿,于是又松口道:“与豆卢氏结交倒也罢了,只是你要辨明是非,莫要与她一般轻浮行事。她若有不得体之行为,你规劝着点,将其引入正道也就是了。” 第13章 那日狄秋离开靖国公府完成了护卫的任务,皇上在皇后娘娘的提议下,赐号狄秋——‘玉面刀客’。 “这赐号真是无趣,依我看倒不如赏赐些金银什么的。” 豆卢宝侍奉完父亲的汤药便去乌满那里,她私下里与乌满这样说道。 乌满白了豆卢宝一眼。“不过我看狄秋被赐号之后好像有些闷闷不乐。” 豆卢宝说道。“换做是我我也不喜欢,” 乌满说道,“若她是个男子,就凭她的家世才能,早就入朝为将了。” 说完这话,乌满便用一根银簪随手在桌面上画出‘玉面’二字,接着又在那划痕之上划了一个叉。 “狄秋姑娘英气勃勃,担得起玉面二字,” 豆卢宝接着乌满的话说道,“不过这样一来,那世人也只会好奇这狄秋究竟如何貌美,全然不知狄秋姑娘不但一身武艺且才能过人。” 世人爱美,不算过错。乌满看了豆卢宝一眼,轻轻苦笑了一下。 豆卢宝俯下头,又扬起眼睛看着乌满,玩笑道:“乌满这般花容月貌,想来以后就算不做南诏国主,此等容貌必然注定是为世人谈资。你与狄秋倒也算同病相怜了。” 听豆卢宝的夸赞,乌满只觉瞬间有些羞恼,但又随即平静下来。 她摇摇头,叹息道:“只可惜狄秋生在你们大安……” 乌满不说话了,只研究起手上的银簪来。乌满十分喜爱手上的这支簪子。 这银簪款式与那些南诏银饰的样子相同,用黑漆勾线,花纹是虎啸山林,钗尾雕一写意风格的虎头做怒号之状,颇有生机趣味。 乌满道:“这个上官画师甚是厉害,这个花样真是不知她从何处想的。” 见此,豆卢宝得意道:“寻常女子发饰多用花鸟鱼虫一类,这猛虎倒是没有的,这人的心思的确不错。” 乌满好奇,边问道:“那日你说这上官执毫无根基,那你身为靖国公独女,又是如何寻得如此人物?” 豆卢宝只说,是她几年前遇到的,见上官执画画颇有天赋,自己便资助了她,她自己女扮男装在画院当学徒,两年时间便考上了御画院。 当然了,豆卢宝是在去青楼的路上,在人牙子手里买下上官执等等细节便不足向外人道也。当时那上官执被锁在棚子里,蓬头垢面瞧不出原本的样子,豆卢宝是和她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这人原是个女的。 豆卢宝指着石砖上用石子划出的画痕,问道:“这是你画的?” 上官执随手把玩这脖子上的铁链,好像那只是一条戴在脖子上的串珠罢了,她对豆卢宝点点头道:“是我。” 划痕有模有样,画的是来往的行人。执扇的风流公子,倩笑的青楼女子,买胭脂的货郎,吠叫的松狮狗,笔法有些生涩,但个个栩栩如生。 豆卢宝问道:“你是什么人?” 上官执笑道:“大安吴道子。” 豆卢宝极满意地笑起来,道了一句,不错。 据上官执所说,她原是江南武林世家的小姐,但家道中落,充作了奴隶。 豆卢宝道:“若我买下你,让你学画,你可愿为我做事?” 上官执眯起眼睛,用蹭满泥渍的手理了理糊成一团的长发,她轻笑道:“你是谁?我可是要当御画院首席画师的人物。” 豆卢宝笑着问,可你是女子。 上官执笑说,不耽误。 于是豆卢宝便在人牙子那里买下上官执,并当着上官执的面烧掉了卖身契。 那片刻,上官执颇有些惊讶,她问豆卢宝,难道不怕她变卦? 豆卢宝也笑道,不耽误。 后来,很久以后,听过了这段往事,乌满笑道:“女扮男装入御画院已犯你们大安的欺君之罪,她有这个把柄在你手上,这卖身契烧与不烧又有什么分别?” 豆卢宝回道,把柄威胁一类倒在其次。这体现的是她对上官执的赏识之意。 乌满听闻,赞豆卢宝:“是个做大生意的料子。” 豆卢宝得意地说,那还用说。 乌满叹气,道:“果真如你们大安俗语,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和这上官画师倒有相似之处。” 豆卢宝问道如何相似?乌满答道:“倒不像传闻中的大安女子一般娇弱,倒都有几分那登徒子的做派。” 乌满这话七分玩笑,豆卢宝倒也没生气,想一想,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我也挺敬佩上官执的,为了入御画院,愣是灌了滚油,把嗓音弄哑了,胸也裹了,看起来倒确实是个清秀的公子。” 豆卢宝说罢又问乌满,是怎么瞧出来上官执是个女子的? 乌满摇摇头,神秘道:“不可说。” 倒也不算诓她,乌满的确没从外表上看出上官执是男是女。 但就是刹那间,其言谈举止里那种非男非女的气度,让乌满认出了上官执。 男子不会有那样凄清却又捉摸不透的神情。 豆卢宝自讨没趣,随即又随口说道:“不过上官执长得也极端正,就算扮了男装也是个有脂粉气的,” 豆卢宝压低了声音对乌满玩笑道,“就是那狄秋看起来都比男装的上官执要有男儿气概许多。” 乌满与豆卢宝两人笑作一团。没成想,万彩突然跑了进来。 “老爷又咳血了。” 万彩对豆卢宝道。 豆卢宝赶紧起身,说了一句,告辞,就起身去看靖国公去了。 乌满见惯了这事,照常拿起手头的书籍继续研读。这是常事,特别是最近。 快入秋了,靖国公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豆卢宝除了跑去宝月坊,或者与乌满、上官执、狄秋一起闲谈外,几乎都是在靖国公床前伺候着。 乌满一直没敢和豆卢宝说,她在南诏自幼学巫医,那靖国公的病原是经年累月积郁成疾,虽靖国公正值春秋鼎盛,但身体已显示出古稀之年,油尽灯枯之态。 第14章 入了秋,靖国公便卧床不起,靖国公府上下都是豆卢宝在打点。 有时候乌满会帮着看看。 有时候豆卢宝看着庄子里送来的秋收的账本,乌满看着别的什么古书,秋风一吹,落了好些枯叶。 有时候豆卢宝伸手把落在账本上的枯叶拂去,乌满再伸手把落在她发间的枯叶拈去,豆卢宝再抬起头,还乌满一个无邪至极的笑。哪里还有无邪呢?豆卢宝近来瘦了,也长了黑眼圈,好像也长了个子?豆卢宝划拉几下算盘,抬头随口对乌满说道:“新开的分号里头的桌子想用梨花木的。” 乌满不懂这个,她看着眼前的平桌光泽细腻,纹理像是神仙随手在湖面点了一点散开的涟漪。这大安皇宫里的果然是好东西。秋雨一场,天气便比昨日更凉了几分,乌满生在南疆,带的衣服都是春夏的薄料子,所以豆卢宝便差人做了好些秋冬的棉衣大氅给乌满御寒。今日除夕,大雪。 乌满一早便按照大安皇家习俗进宫朝拜,晚上又得留在宫里吃晚宴。豆卢宝品阶不够,不能与乌满一起进宫,何况她又要照顾靖国公豆卢研。想到靖国公豆卢研,乌满便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偶尔几次,靖国公强撑下床与豆卢宝乌满吃顿饭,一顿饭永远吃到一半他就开始咳血,豆卢宝与郎中丫鬟小厮又是拿痰盂又是拿手帕忙得团团转。还有一次,豆卢宝出去拿个什么东西,乌满来和靖国公请安,靖国公说话气息很低,但是语气慢慢的,让乌满想起南诏那些胡子和头发一样长的大长老们。靖国公道:“若是少主在这里受欺负了,可以和老管家说。” 乌满说她在这里过得很好。靖国公又道:“要多保重自身,半大的孩子被送来这异国他乡,你爹娘定要心疼。” 乌满低下头,应了一声。靖国公好像是对乌满说话,又好像是自言自语,他道:“阿宝那孩子看着顽劣,但其实是个重情义的。若我家阿宝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少主莫要生气。你们小娃娃交朋友重情义,若少主五年后离了大安,阿宝指不定得多伤心呢。” 乌满听着,心里一沉,靖国公说话气若游丝,已是绝症之相。这位靖国公为人很是和善,听说是因为爱妻故去,才积郁成疾。乌满想,能养出豆卢宝这样的孩子,靖国公为人父也定是很好的。这狐皮大氅油光水滑,雪落在上面,抖一抖就掉了,内衬也是干爽的。今日除夕,从午后便开始下雪,到了晚宴,雪势越来越急,乌满听着满殿里的人相互道贺着瑞雪兆丰年,酒杯相撞,只觉得疏离。 她想起初冬,大安的第一场雪,那时候她在的屋里刚醒,觉得怀中的小蛇不动了,还以为是死了,愣了片刻,听见索图在外面用南疆话惊喜喊着:“主人!快出来看啊!下雪了!”赶紧披了衣服出去,漫天飞雪,给屋顶院落都罩上一层薄薄的白衣,乌满半天都没说出话,还以为自己入了幻境一般。随便穿了衣服,乌满疾步在雪里走着,满眼都是簌簌而落的白雪。小雪花落在乌满的指尖,她拿到仔细分辨,这雪花竟然是六边形的花样。 还未等乌满再仔细看看雪花花样的细节,那片雪便在她的指尖融化了。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豆卢宝的声音响起,乌满抬头,对豆卢宝惊喜道:“阿宝,下雪了!” 额前的鬓发被落雪濡湿了,墨一样贴在乌满脸上,她的眉眼好像被重新勾了一遍漆似的,那几分邪气便惊心动魄地美。 豆卢宝无端就局促起来。见乌满还穿着单鞋,豆卢宝赶紧说道:“你怎么穿了这么少就出来了?小心着凉!” 乌满眼底浮上笑意,好像没听见豆卢宝的话一般,只道,下雪了。原是乌满第一次看见雪。 那时豆卢宝笑乌满是南疆人,第一次看见雪,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要讲给上官执与狄秋听,她们定也会笑话的。 乌满随口说道,笑话什么,将来若是你们来南诏游玩,见了那南疆的奇珍异兽与奇花异草,也是要惊掉下巴的。豆卢宝闷了片刻,她道,她们或许可以,但是豆卢宝自己已封县主,和大安的郡主公主一样,终生都不能离开大安国都。 听了这话,乌满愣了一会儿,想着千山万水,原来是这个意思。 现在再看见雪,已经不像初次看雪那样惊讶,乌满伸手捧了一点雪在手心,手心一凉,那雪很快便化了。 除夕夜宴,殿内燃起的烛火灯笼将殿内照得如同白昼。 为显大安大国气度,乌满是与祁王、长公主、三皇子还有几个外邦的王子同列。 但是和大半年前一样,乌满只觉自己身着南诏服饰,与这大安金碧辉煌的皇家大殿格格不入,拢了豆卢宝临行前给自己灌的暖炉,乌满方觉一点暖气。 其实乌满今天一天都没见到豆卢宝,这大氅还有暖炉都是万彩拿过来的。 到了子时,宫殿外燃放起噼里啪啦的爆竹与烟火,殿内熙攘的声音渐渐被盖下去。 众人皆静,等着这阵子烟火燃放完毕,再等皇上皇后赐了酒之后,就能回家歇息了。 一声又一声的烟花响彻大安皇宫,仿若滚滚天雷。 隆隆烟花声里,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从侧边而来,向皇上皇后说了些什么,皇上和皇后便叹气,两人眉眼都笼上几分惋惜。赐了新酒之后,众人落座。不想皇上在大殿之上几分悲戚地说道,朕得知,天命不佑,靖国公已病逝了。听闻此事,殿内响起一片惋惜之声,众人纷纷长吁短叹,道几句靖国公生前为人种种好处,一时间殿内唏嘘不止。乌满紧皱了眉头,一股悲切冲上心头,让她竟半晌也说不出话。片刻后,乌满起身,向大殿之上行了大礼。乌满道:“靖国公为人良善,这些时日处处照顾有加,还请皇上准许我先行告退。” 皇上挥了挥手,算是允了。 第15章 那日,豆卢宝陪着靖国公说话,万彩急匆匆赶来,摸了摸自己的耳环,道府上有急事要找小姐。 这个摸耳环的动作是豆卢宝与万彩商量好的暗号,意思是宝月坊有事要豆卢宝定夺。 豆卢宝试探道:“那孩儿就先告退啦?” 靖国公不紧不慢地喝下一整碗汤药,悠悠道:“很急吗?” 万彩接话道,回禀老爷,还行。靖国公又道:“宝月坊分号刚开张,想来事务繁多。” 豆卢宝登时僵住了,半晌才蔫道:“父亲大人你都知道了。” 靖国公哼了一声,不想却动了气,径自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 豆卢宝连忙上前帮靖国公顺气,又倒了一杯清水,递与靖国公喝下。 靖国公歇了一会,才道:“你才几多道行?还有什么是为父不知道的?” 豆卢宝小声道:“定是梅姨说的,我就知道。” 靖国公道:“那梅姨从小在府里当管家看你长大,视你做亲闺女,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豆卢宝低了头,不说话。 靖国公又道:“你当初找管家帮忙,估计也没想瞒你爹,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说罢了。” 豆卢宝瘪了嘴,好像多委屈似的,低声嗯了一句,道:“孩儿是担心爹的身体。” 靖国公哼了一声,道:“我都半截子入土的人了,你现在倒是担心起你爹的身体了。” 豆卢宝赶紧上前,倒了杯清水,慌忙道:“爹你瞎说什么呢?” 靖国公看着豆卢宝,明明还是襁褓里一团小不大点的婴孩,转眼就长到这么大了。 到了除夕那晚,靖国公已经是气息奄奄,进去的郎中都对豆卢宝摇头,丫鬟小厮们都在外候着,大气也不敢出。 豆卢宝低了头,冷静异常,只问:“我爹爹还剩多少时日了?” 行医多年,什么模样的人没见过?阎王爷的事哪里由得凡人做主? 这豆卢县主这般年岁,到了如今却不哭不闹,郎中对其有了几分敬佩。 郎中对豆卢宝道:“靖国公是积郁成疾,就算是华佗在世恐也无力回天,也就这几个时辰的事了。” “原是这样,”豆卢宝面色看不出悲喜,“万彩带着郎中下去吧,剩这么些时日,莫要灌那什么苦药再折腾我爹爹了。” 屏退了下人,豆卢宝进去看那靖国公,明明也才四十多岁,他的双颊却凹陷了下去,面色苍白,瞧着倒老了。 靖国公半靠在床上,见豆卢宝进来,眼中带了笑,满是慈爱。 豆卢宝强忍住泪,只道:“爹,孩儿来陪你说说话。” 靖国公轻声道:“把你那元宝给为父看看。” 豆卢宝赶紧把从不离身的白玉元宝递给了靖国公。 靖国公把那元宝放在手心里,看了又看,怎么都看不够似的,片刻后开口道:“你娘从来就不是个手艺好的,说要用这羊脂白玉给你雕个如意雕个玉佛,哪知道怀胎十月,就雕了个元宝。” 豆卢宝跟着笑,鼻腔却酸了。 靖国公咳了几声,又轻声道:“好长时间不见你娘了,为父十分挂念她,不知道她在那边怎么样了,还记不记得阿研了。” 豆卢宝的泪梗在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靖国公把那白玉元宝递还给豆卢宝,并道:“阿宝,为父书桌下面有个暗格,里面有个玉佩你拿过出来。” 豆卢宝照做了,拿过来一块翡翠雕的玉牌,上面用篆书刻了一个‘李’字。 靖国公道:“这是高祖赐给你祖父的玉佩。” 大安皇室姓李,高祖便是如今皇帝的亲爹,也是豆卢宝祖父的亲兄弟。 靖国公幽幽道:“当年你祖父入嗣旁支不再参与皇位之争,高祖为表兄弟情谊,私下里赐给你祖父一块玉佩,说是将来若你祖父一脉有难,用这一块玉牌便能求皇家李氏一个恩典……”片刻,靖国公调整了了一下气息,继续说道:“你祖父一生安稳度日,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想来也是个有福气的人……”说到这里,靖国公竟落下几滴眼泪来。豆卢宝静静上前,递了帕子端了水,靖国公喝了一口水,气息平稳了一些。靖国公道:“我豆卢研也是个有福气的,一生也算平安,倒也没有用上这块玉佩的时候。如今,这块玉佩就为父就留给你了。” 豆卢宝勉强笑了一笑,轻声道:“孩儿哪里能用的上这个东西,想来孩儿最多开个铺子赚点钱,哪里能遇上生死杀伐的时候?” 靖国公苦笑了一下,顺了几口气,道:“你一个小小县主,自然是遇不上的,只是若将来封你做郡主呢?又封你做公主呢?若将来要你去和亲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呢?若将来随便给你指一门婚事打发了呢?到时候你的这些小铺子零碎产业都得归到你夫家名下,你又没有爹娘撑腰,受了欺负可怎么办?” 这话靖国公说得急,又咳嗽了大半天,呕了几口血。豆卢宝赶紧拿了清水给靖国公漱口,又缓了好些时候。豆卢宝抹了抹眼睛,道:“爹爹莫要担心,我到时候会找上官执帮忙,上官执是男子身份,是个信得过的人。” 靖国公叹了口气,道:“阿宝,你没听明白为父的意思,爹爹是要你用这块玉佩,求那皇家李氏赐你一个自由身!”听了这话,豆卢宝呆住了,半晌,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靖国公继续道:“为父怎的不知你在想什么?将来你做这县主也好不做也罢,为父只告诉你,遇不到真心之人莫要轻易许诺终身;你想去做那宝掌柜便放胆去做,只是生意场上的事多向管家请教;想去游山玩水便去,不过要多保重莫要行夜路;凡事多思索,少开口;为父一生都没有离开过大安国都倒也不觉遗憾,只是,你与你娘一样的活泼性子……” 说到这里,靖国公停了片刻又道:“你欲看天下之大便去看,莫要委屈了我阿宝孩儿……”靖国公歇了一歇,再开口时,声音便低哑了许多,已是奄奄一息。“也幸得女如此,不然我豆卢研怕是十几年前就要随你娘一同去了……这玉佩本来是为父想着,想着求那皇上,许我们一家三口离了这大安国都,去天下别处走走,你娘之前常念叨说,想去江南看看的……”靖国公声音低了下去,再没能听见他在说什么。除夕夜子时,烟花一阵烈过一阵。这人间便又过去一岁,明日的新桃换了旧符,谁家一声哀泣,谁家举杯相庆,都是寻常。豆卢宝握着靖国公冰凉的手,感觉整个人好像空了大半。 她心里默默念着,爹爹走了,去寻我阿娘去了。 第16章 靖国公病逝,圣上特许其以亲王之礼下葬,以示皇恩。 豆卢宝跪在殿前,面色戚戚,如提线傀儡一般谢恩,领旨。 皇上高坐于大殿之上,见豆卢宝丧父可怜,便道:“靖国公府只剩你一人,要不朕给豆卢县主许配一门婚事,这夫家也好帮你操办丧事,不然你一弱女子,想来也是难以维持。” 豆卢宝一跪不起,冷声道:“臣女现在没有别的心思,只想办好家父身后事罢了,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一边的皇后轻声道:“皇上,豆卢县主想来年纪还小,婚事再等几年也无妨。这丧事也有礼部帮忙办着,臣妾以为,现在这样就很好了,皇上莫要哀痛过度,要保重龙体啊。” 皇上点头,便道:“那朕便升豆卢氏为郡主,也算朕告慰靖国公在天之灵。” 豆卢宝拜谢,皇恩浩荡,圣上万岁。发丧,入殓,守灵。 虽然有礼部的人来操持,乌满跟着也帮了一些小忙,她眼看着豆卢宝来往迎宾,对着熟悉的不熟的面孔一一寒暄应对,心里一阵担忧。 人人都说,这豆卢郡主竟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悲痛欲绝哭天抢地,定是因这豆卢郡主行事荒诞,那靖国公教女无方,竟养出个没心肝的。 那日,上官执与狄秋来悼念,只在靖国公的灵前上了炷香便走了,连豆卢宝的面都没见。 乌满送上官执与狄秋出府。 狄秋有些不安道:“宝掌柜没事吧?这样不告而别岂不是我们没有礼数?” 上官执摇摇头,对狄秋道:“还是莫要打扰她了,她心里难过,这几日府里事情又多。我们来了,她还得分心思照应我们。” 见狄秋还是有些犹豫,上官执道:“这不还有乌满在呢。” 上官执对乌满道:“这几日你多看着点宝掌柜,寻死觅活的我看她到不至于,就怕这事压在她身上,似靖国公当年一般为亡妻积郁成疾。” 乌满心里一惊,连忙点了头。狄秋觉得上官执说话甚是有理,便郑重道:“上官画师说的极是。乌满,上官画师还要供职御画院,出来一趟不方便。若有用得上人的地方,尽管来将军府找狄秋便好。” 如此,三人便相互拜别了。上官执的话提醒了乌满。这几日除了迎送来吊唁的人之外,豆卢宝夜里就依照大安习俗跪在灵堂里守灵。平日里乌满只远远藏在人群里看着豆卢宝,夜里便潜在屋顶上守着她。乌满想着豆卢宝不曾习武身子弱,若夜里出了事自己还能照应一下。这豆卢宝在灵前跪了三日,乌满也跟着守了豆卢宝三日。豆卢宝整个人都木着,这种无喜无悲的状态实在让人心惊。守灵三日,根据大安习俗又要摔灵,抬棺一类。其余倒算顺利,只是这哭灵一项,饶是礼部的郎官如何劝,那豆卢宝抱着靖国公的灵位跪着半天,愣是没哭出来。抬棺人还有执幡的一干人等心里都焦急起来,想着男子倒也罢了,谁家女子去了亲人的不是哭得凄凄惨惨的,这豆卢郡主今日是怎么了? 催了半天,那礼部的郎官语气越发不好,最后,倒是跟在一旁的老管家梅姨上前劝阻了几句,往豆卢宝脸上抹了两下,道,我家郡主哭了,大人快办事吧。 至此,下葬,入土,埋碑,豆卢宝在坟前跪到天黑,靖国公的身后事也了了。 靖国公府终于静了。 散了丫鬟小厮,连万彩也被豆卢宝遣了出去。 豆卢宝进了挂满白布白灯笼的靖国公府,只觉万事皆空,想着去靖国公的屋子里看看,但还是觉得罢了,只吩咐了下人靖国公的屋子里一应摆设莫要移动,时时掸掸灰尘也就是了。豆卢宝也不想回自己屋里,脚步转了半天,走到一个熟悉的地方,一抬头,院子里的石桌边上点了灯,照亮了一方小小的天地。乌满披着一件斗篷,拿着那本永远也读不完的书,她抬头看了看豆卢宝,轻声道:“这边和我坐会吧。” 豆卢宝默默坐了下来,小声说道:“我好累啊,又睡不着,只想趴一会儿。” 乌满回屋寻了个靠垫,放在石桌上,豆卢宝趴在上面,半张脸埋在臂弯里。乌满把那件狐皮大氅拿出来,盖在豆卢宝身上,自己继续看书。其实根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乌满除了眼睛没去看,剩下的感官全部都去在豆卢宝身上了。灯火温和地摇动着,仿佛过了片刻,又仿佛过了百年。豆卢宝闭着眼,突然又睁开眼,她的声音哑着,从垫子里听过来,闷闷的。“乌满……”豆卢宝小声唤她。“嗯?怎么了?” 乌满轻声答道。“他们都说、都说……”豆卢宝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声音却极小。“他们都说,是我把我爹气死的。” 眼泪终于没能忍住,豆卢宝眼圈红了。乌满心里一阵刺痛,想说些什么,却又开不了口。“今天哭灵的时候我怎么就哭不出来呢?真没用。” 豆卢宝边说着,眼泪一边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乌满从斗篷下面伸出手,轻轻拍着豆卢宝的后背,犹豫了一会儿,乌满还是开口道:“虽我来你们这时间不长,但是我能看出靖国公非常疼爱你。你、你莫要这么想,不然靖国公在天上会难过的。” 豆卢宝不说话,只用手抹着眼泪,把嘴唇咬得煞白。“在我们南疆,死去的人会化作天地间的生灵,守护着在人间的人。” 乌满轻轻说道。豆卢宝小声应了一句,也不知听没听到乌满的话。豆卢宝留着泪,偏要说句玩笑话,她声音嘶哑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她道:“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我爹在那边找没找着我娘,他俩在那边是不是也是夫妻。” 听了这话,乌满实在忍不住,想起靖国公的为人,自己也跟着红了眼圈。乌满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眼泪流下来,她只好轻轻抚着豆卢宝的头。从前靖国公也会这样拍拍豆卢宝的头。半晌,豆卢宝忍不住了,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冬夜被划破了,悲痛来得毫无预兆。 乌满起身,把豆卢宝笼在自己的斗篷下面,又把豆卢宝拢在自己的臂弯里。 豆卢宝的哭声震得她满心的疼痛,她的眼泪也一滴接着一滴,落在石桌上,洇出一小块一小块暗色的痕迹。 第17章 狄秋跟着太监从皇后的宫里出来,春寒料峭,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手里拎着皇后娘娘赏的些酒水点心,在食盒里碰撞出了一点声响。 “嘿呦,狄小将军,我说我来拿,您偏不听,仔细冻了手。” 皇后宫里的总管太监多福惊呼道。 “无妨,平日里舞刀弄枪惯了,没事。您不是前几日手受伤了嘛,这点东西给我提就行了。” 狄秋说道。“狄小将军人真是好,怪不得我们皇后娘娘这么看中您哪!” 沿着宫墙走过去两个御画院画师打扮的人,狄狄突然想起什么,她问多福:“公公,在下有事相求,请问御画院要怎么走?” 多福转了转眼珠子,道:“您是要见画师吗?” 狄秋应了一声。 多福笑道:“大晚上的,这御画院里眼下可没有画师,画师都在宫外一同住着呢,待会我差人送您过去就是了。” 狄秋谢过了多福。 多福回到了皇宫,皇后正在卷了衣袖练字。 遣了其他人,多福便将路上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与皇后听。 听闻后,皇后搁了笔,淡淡道:“这狄秋姑娘是个人物,以后她来我这,你们莫要怠慢她。” 多福抱拳,笑着说奴才们都是有分寸的。皇后满意地点头,语气里添上几分关切,她又道:“本宫给你的烫伤药膏可还好用?” 多福赶紧答道,管用,皇后娘娘折煞奴才了。皇后缓缓说道:“祁王不过是借你驳了本宫的面子罢了,你莫要生气。” 多福赶紧道:“奴才不敢生气,奴才只怕皇后娘娘被折辱,”多福像是自语一般,但吐字仍清清楚楚,他嘟囔着:“现在还未登基能便如此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他日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皇后抬起眼睛,斜了多福一眼。多福‘扑通’一声跪下,道:“奴才说错话了,还请娘娘降罪。” 皇后拿了笔,写了一个‘定’字后,才开口道:“你哪里说错了?祁王毕竟也不是本宫所出,都说养育之恩大过天,可倒底也不是本宫亲生的孩子……”听了皇后这话,多福这才起身,小心卷了袖子给皇后研磨。多福很会办事,找了个颇沉稳的小太监送狄秋过去。到了画师们的画舍,小太监帮着去和管事的通报,说有人要找画师上官执。听闻是来找上官执的,几个好事的年轻画师便团团把这小太监围起来,说道:“公公和我们说一声儿,究竟是什么人物来找我们靖国公府的乘龙快婿?” 那小太监合了手,竟一声不吭。上官执正在练笔,听闻管事叫自己,赶紧搁了笔,出了门。有几个多事的画师见那小太监一问三不知,便自己跑出门去看,有认识的马上喊叫起来。呦,这不是狄大将军的女儿玉面刀客吗?她来找上官执做什么?一见上官执出来,几个好动的画师得了新鲜事儿,赶紧揶揄起来。靖国公府的郡主和玉面刀客都喜欢咱们上官执呢!上官你还做什么画师呐?随便入赘哪家,这辈子就妥了罢!呦,到底选哪个,要不咱们就两家都收了罢!上官执忍无可忍,冷眼看去,厉声道:“平日也就罢了,靖国公府正在丧期,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们的鸟嘴!”几个与上官交好的画师便帮着劝了几句,此事也便罢了。小太监领着上官执到了狄秋面前,狄秋托那小太监去把将军府的马车带到这来。上官执见了狄秋便道:“你以后来的时候避着点管事的还有其他的画师。” 狄秋低了头,有些歉意道:“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片刻,上官执回道:“倒也无妨,我倒是没关系,只是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若别人碎嘴,你听见可要不高兴了。” 狄秋笑了一笑,道:“我从小习武,什么闲话没听过?” 上官执也笑了,道了一句不错。“找我何事?” 上官执问狄秋。狄秋把食盒提溜起来,说道:“我有些闷,想找人喝酒。” 上官执道:“巧了,我与狄秋心有灵犀,近日在下也十分烦闷,需要痛饮一番才好。” 上官执与管事的告了假,又使了点银子封口。之后,两人便找了个附近的凉亭坐下来,这凉亭十分僻静,连灯都没有,还是万幸上官执随身带了蜡烛和火石,这才有了点了光。上官执刚要伸手去掀开食盒的盖子,却被狄秋按住了手,上官执似被火燎了一样,飞速地把手拿开了。她动作太大,以至于她和狄秋都有些尴尬。上官执轻咳一声,道:“怎的不让吃呢?” 狄秋道:“我有个疑问,还请上官画师赐教。” “莫要见外,叫我阿执便好,”上官执单手拄着头道,“什么疑问?” 狄秋的神情三分担忧七分疑惑,犹豫了半晌,她问道:“敢问上官画师究竟是男是女?” 上官执抱了手臂,云淡风轻的语气,只听她轻笑道:“欺君之罪,狄秋说笑了。” 狄秋思索了片刻,轻皱了眉头,望着上官执一言不发。上官执被狄秋看得颇不自在,心里有些乱,想着自己今日的装扮哪里出了问题,想来应该也没有。上官执背后出了层薄汗,她正了正身姿,波澜不惊道:“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狄小将军,竟使狄小将军如此猜想。” 狄秋本无恶意,见上官执的态度,便道了一句,罢了,莫要多想。上官执暗地松了口气,可心里却不平静起来。狄秋把食盒里的一小壶酒和一碟点心摆出来。上官执见了便说笑道:“你这东西也太少了,这么一小点酒,几口就没了。” 狄秋回道:“这是皇后娘娘赏的,说是只给我一个人。宫里的东西想必以精巧为上,不求量多。” 上官执见那食盒颇大,便伸手去摸食盒里还没有没有落下的吃食。她一伸手,便觉得这食盒底也忒薄了一些,再一细看,却发现这食盒底下另藏玄机。“狄小将军,”上官执说道,“你快看这食盒底下是不是藏了东西?” 两人掀开了食盒的底子,金光闪过,那食盒底下满满藏了足量的黄金! 灯火微弱,显得那黄金竟比烛火还要亮眼几分。 怪不得这一路走来,狄秋提着这食盒,觉得颇有些重。 “嚯!”上官执感叹道,“皇后娘娘真是出手大方,可要多谢狄小将军,我上官执今日可算开了眼了!” 狄秋却突然神色凝重起来,片刻,她又赶紧把食盒的假底放回去,又检查了一下周围,确定了四周无人后,她才又捡了一个金条拿在手里端详起来。“这……”上官执疑惑地问道。狄秋皱了眉头,思索片刻,她郑重地小声道:“今日之事还请上官画师莫要对外人说去。” 上官执点了点头。见狄秋也是不知,上官执起身便说:“看来今日狄小将军来得不巧,咱们改日再叙?” 不想狄秋摆了摆手,道无妨,真喝起酒来,旁边放了个装满黄金的盒子,上官执心里便有些不安,她随口道:“真是在下没见过世面,本来也没什么,可如今这黄金藏在我身边,我却开始害怕这周围会不会冲出个歹人来,当真是怀璧其罪。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怕什么,这不是还有我呢?” 狄秋道,“上官画师放心便是。” 上官执敬了狄秋一杯酒,道:“狄秋女中豪杰,在下佩服。” 狄秋看了上官执一眼,只把酒喝了。两人都说自己有些烦闷,原都是因为靖国公的离世。狄秋在护卫靖国公府的时候便受其照拂,上官执与豆卢宝交好,心里也十分敬重靖国公的为人。狄秋与上官执随口聊了靖国公生前的事情,唏嘘一番,倒也疏散了一番心结。酒过三巡,上官执的眼底笼上一层酒意。狄秋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放心,女扮男装我不会说与别人知道的。” 上官执皱了眉头,话里三分醉意道:“这事儿有那么重要吗?” 说罢似是不满道:“即便我真是女子,那也不妨碍我是同材之中画得最出色的画师。” “你莫要多心,”狄秋叹道,“我也只是想护一护你罢了。” 上官执好似喝了数斤烈酒一般,摇着脑袋说道:“谁能护得了我?我自己护我自己罢了。” 狄秋叹了口气。上官执晃着脑袋,突然伸手抓住了狄秋的手腕,忽地靠近了她。狄秋吓了一跳,但也并未躲闪。只见上官执眯了眼睛,用目光把狄秋一张极端正的脸流连数遍,上官执看着狄秋,轻声问道:“你,狄小将军,怎么看出来的?我哪里叫你看出来的?” 狄秋面色微红,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她老老实实回答道:“上官画师装扮倒没有问题,实话说,光凭外表,我虽有疑心,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上官执不解,便轻轻疑惑着嗯了一声,于是狄秋的脸便更红了。“可是就在刚刚,若是一般男子,被人说像女子定是要生气的,仿佛这天下女子是他们最最厌恶的邪物一般,可你倒是……”上官执松了狄秋的手腕,冷笑道:“能有几分阴柔之气是他们男子的福分!那所谓男儿气概的无稽做派,我是最瞧不上的!”狄秋没了声儿,她心里细细想着上官执几分醉意的话,好像有点道理。上官执叹口气,又道:“可我整日混在男子之中,常常因带着脂粉气,不够阳刚之类而被那些男子取笑,我被取笑惯了,所以不会生气,你又凭何因此断定我是女子?” 听闻这话,狄秋确也不知如何反驳。 片刻,狄秋颇有些懊恼道:“我总是说不过你,倒不是我咄咄相逼,只是我想着你孤身在那些男子中间,倒与你有些同病相怜之感。” 上官执苦笑道:“这如何说?” 狄秋望向上官执,闷声道:“你扮做男儿身份,想来常被取笑不够男儿气概;而我身为女子,整日与武将士兵相对,也常被取笑不像个女儿家。” 像与不像,不像原来是罪过听闻此言,上官执仰天大笑几声,倒了杯酒,一口饮尽。这画师们好歹还能斯文一些,想来那些个武将更粗野几分,讲的话更难听些也未可知。想到这里,上官执又倒了杯酒,轻轻抿了一口。“所以说呢——”上官执真有几分醉了,她朗声道:“若你我不去想着这劳什子男男女女,你照样习武,我照样画画,那些个鼠辈如何想之如何说之,又能耐我何?” 第18章   雕梁画栋,流光溢彩,这皇后娘娘的凤仪宫果然天家风范,非比寻常。   多福收着那日被祁王‘不小心’用茶水烫伤的手,瞧着凤仪宫正殿内,这狄小将军面露难色。   她的面前,放着那藏有黄金的食盒。   皇后端坐于正殿之上,头戴凤冠,身着华服,雍容华贵。   狄秋行了大礼,道:“前日皇后娘娘赏赐了臣女好酒点心,这宫内的食盒雕刻精致,臣女今日是来归还这食盒的。”   皇后面色如常,只瞥了一眼多福。   多福心领神会,他走了出去,提起那食盒便放在狄秋手中。   多福笑道:“狄小将军,宫里赐酒,可没有还食盒的规矩呀。”   狄秋将那食盒放回多福手里,多福又放回来,几番来往,多福佯装有些气愤道:“狄小将军,皇后娘娘的赏赐,您就安心接着罢!”   见推脱不掉,狄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无功不受禄,这些黄金臣女万万不敢承受,还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皇后眼中似有赞许之色,她示意多福屏退了所有人,才开口道:“若本宫将这些黄金赐予你父亲,再由你父亲转赐予你,可好?”   狄秋犹豫了片刻,道:“但凭皇后娘娘做主。”   听闻这话,皇后竟从大殿正座之上走了下来。她走到狄秋面前,伸手将狄秋扶起。   皇后娘娘柔声道:“狄秋啊,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你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狄秋有些不明白,便摇摇头。   皇后缓缓道:“你一女子,如何能同你父兄一般,在大安建功立业?”   狄秋低下头,不说话。   皇后道:“去年,本宫命你看护靖国公府,你做的不错。是本宫与你父亲提议说,让你替本宫多做点事儿,没想到,被你父亲严词拒绝了。”   这事狄秋听狄将军提过。   狄将军与女儿狄秋说,皇后的三皇子年幼,祁王又野心勃勃,少与皇后来往为妙。   “而且,”狄将军抚须笑道,“将来为父为你许一门好亲事,我武门多凶险,你一生安稳也罢了。”   狄秋握紧了拳头,脸色绷紧了,一言不发。   皇后见狄秋这般,心里便了然几分。   “好孩子,”皇后说道,“连你父亲都未必知晓你的志向,本宫却十分欣赏你的才能。你因女子的身份处处受限,若是本宫帮你,你想做的许多事便也不是纸上谈兵。”   狄秋思索了半晌,许多念头好像被点燃了一般,但又被许多顾虑扑灭,如此这般,竟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莫要害怕,”皇后柔声道,“本宫只是想请你帮本宫一些小事罢了。”   狄秋停了片刻,后道:“皇后娘娘吩咐便是。”   皇后笑了一笑,又道:“本宫这里有几个孩子,想请你教教他们功夫,这点黄金就算是给你的赏钱罢了。”皇后停顿了片刻,又玩笑道:“若能教出个武状元,你还有的是好处呢。”   狄秋拿着食盒离开后,多福又好生送了她出去。   待多福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小条黄金。   多福笑着说道:“这是狄小将军赏给奴才的,奴才不敢独吞。”   皇后抿了一口茶,歪在靠椅上,道:“这孩子倒也不是个蠢人。”   多福弯腰顺着皇后的话道:“那是自然,和上回一样,这狄小将军念着奴才手上的伤没好全,还是没让奴才拿东西呢。”   皇后点点头,说了句本宫知道了。   多福又道:“对了,这回狄小将军去了御画院,找了那个画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呢。”   皇后笑了笑,道:“这狄秋到底也是个少年人,那画师是怎样的人,你可知道?”   多福回道:“奴才打听了,那画师名叫上官执,画技倒也不错,只是奴才听闻,这画师竟与那豆卢郡主也是故识。”   “哦?还有这些故事在里头呢?”皇后似是想起自己年少时的事,笑道:“你替本宫多留心也罢了,倒是春猎一事,还是要好生准备着的。”   几个月后,已是暮春时节。今年的春猎与之前不同,皇后娘娘特地请皇上宴请了诰命与二品以上朝臣家眷自愿参加,同享春日盛景。   春猎的请帖从宫里送到靖国公府,正巧赶上乌满教豆卢宝练武。   豆卢宝正在那边压腿,万彩便把两张帖子送到了乌满手上。   “原来大安也有狩猎的节日。”乌满说道。   “和你们南诏不一样的,”豆卢宝凑过来说,“你们南诏那种会出人命的狩猎才是真正的狩猎,大安这个‘围猎’就是找块开阔的草地,把猎物赶到皇帝面前,说是狩猎,就跟打靶子差不多,而且——”   豆卢宝特地卖了个关子,逗乌满看自己。   果然,乌满放下了请帖,侧头看着豆卢宝,那意思是,你接着说,我听着呢。   “而且,也没有女子去打猎的,顶多就是在围场边上的会场里,做投壶射箭马球一类玩耍。”   乌满随口道:“我可听闻,你们大安的长公主马术高强,而且还有那狄秋也是习武的女子,怎么就不让女子参与打猎?而且请帖上写了,‘有能力者不论男女,需将自身之软甲尺寸上报’,不信你看。”   豆卢宝拿过自己那份,里面果然这样写着。   “许是今年想来点不一样的。”豆卢宝说道,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乌满脸上浮起一个极淡的笑意,道:“有件事我没告诉你,我已让万彩将你我的身量报与那送请帖的小厮了。”   “咳、咳咳……”豆卢宝呛了一口茶,理顺了气息后,她惊道:“你去玩耍也罢了,我就在凉棚里看着便好,你这不是作弄我吗?”   乌满道:“你这不是跟着我练了一个月吗?”   豆卢宝颇不好意思地说:“这几天,我没练一会儿就歇着了,而且在你看着我的时候才认真练一会儿……”   乌满叹口气道:“你也知道。”   豆卢宝拽了乌满的袖子,道:“当初我只是随口说着玩的,你还是别教我了,天天教我这么个徒弟,你难道就不觉得心烦吗?”   倒也不觉得心烦。   一开始,豆卢宝随口说要学武,一来是担心靖国公病逝一事给豆卢宝打击太大,找点别的事权当散心;二是靖国公积郁成疾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就去了,听说豆卢宝的娘亲也是年纪轻轻就病逝了,想来这豆卢宝的身体底子也不算好,需得好好调养,练武好歹也能强身健体。因此,乌满才对此事十分上心。   结果,就如同豆卢宝自己所言,她确不是个练武的料子。从小到大,没人逼着豆卢宝看账本算银钱,豆卢宝倒是积极得很;现在有乌满逼着练功夫,豆卢宝一会吵着要喝水,一会又嚷着太冷要换件衣服,短短一个月,乌满从豆卢宝的身上见识遍了各种偷懒法子。   乌满有时候几分气恼,但更多的时候,她是觉得有趣。   乌满从小自知肩负深重,练武读书学医,样样从没有松懈的时候。习武长老要她蹲一个时辰的马步,她便加练到两个时辰。同龄的孩子还在学着唱山歌,乌满早就熟背中原的古籍诗书。南诏未来的国主,是不会有孩提时代的,乌满从懂事起,就已经朝着南诏国主的标准飞似的狂奔而去。教她的长老都说,这孩子不论筋骨还是才智都是一等一的好,乌满自己也知道,她自己不能辜负自己。   每次豆卢宝一脸委屈,找各种借口偷懒的时候,乌满就感觉好像有一个小小的、练苦功的自己从南诏湿热的空气里偷了片刻休息,与眼前豆卢宝伶俐的双目叠在一起。豆卢宝求乌满说,乌满,我好累啊,歇一会儿,吃块点心行不行?乌满招架不住豆卢宝楚楚哀求的神情,迟疑着点头,豆卢宝瞬间就变了脸,欢天喜地去歇着了,这时候乌满总有错觉,好像一个八九岁的小乌满也卸了数不清的功课,跟着开开心心地去玩耍去了。   想来自除夕以来,豆卢宝也少有这样愉快的时刻。   “春猎的事你别担心,”乌满对豆卢宝道,“跟着我便好。”   豆卢宝向来得了便宜卖乖,听闻乌满这样说,便瘪了嘴,佯装憋屈道,“若是我被猛虎叼了去,乌满可要马上去救我呢!”   豆卢宝语气十分精彩,乌满只觉背后被惊起一层冷汗,此人不去戏班真是屈才。   雕梁画栋,流光溢彩,这皇后娘娘的凤仪宫果然天家风范,非比寻常。 多福收着那日被祁王‘不小心’用茶水烫伤的手,瞧着凤仪宫正殿内,这狄小将军面露难色。 她的面前,放着那藏有黄金的食盒。 皇后端坐于正殿之上,头戴凤冠,身着华服,雍容华贵。 狄秋行… 展开   ————————————————   写得多好啊,还不收藏起来!不然就找不到了! 第19章   乌满还以为真有猛虎野熊一类。没想到大安围猎如此无趣,最多不过是几只活獐子活鹿活兔,且正如豆卢宝所言,有专门的将士把一群群的活物赶到一起。与南诏树林茂密又危机四伏的群山相比,乌满甚至觉得饶是闭着眼睛,也能打中点什么。   豆卢宝到了凉棚便是说什么也不出来了,看她赖在座椅上装身体不适,乌满也无可奈何,便去找了狄秋一起去围猎。   今日天气正好,夏日的气息藏在微风里,驱走暮春时节最后的一点寒气。   大安皇家草场占地开阔,放眼望去甚是舒畅。只是獐子活鹿都被前面的皇帝一行人捕猎干净,轮到长公主、乌满、狄秋等人的时候,放出来的只有雉鸡活兔一类。   长公主李洛骑马在最前面,她回头对后面的人高声道:“只有这些小玩意儿,甚是无趣。”   狄秋扯了马,道:“无妨,这雉鸡活兔速度甚快,想来比活鹿獐子一类还要难打些。”   听闻这话,长公主笑道:“狄秋,我母后说你功夫极好,今日比试一番,让本公主也见识见识!”说罢,便骑马开弓,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只系着黄色布条的箭便插在了地上,中了一只活兔。   乌满见这长公主率性果敢,不想骑术也很是精湛。她心里有些羡慕,想来这公主是被好生养大的。   听闻大安虽不盛行女子学武,但今日仍有些武将出身的女子出来一同狩猎。此次春猎,皇后特地挂了彩头,乌满虽对那些金银玉器不甚感兴趣,但是见这一同狩猎的女子皆跃跃欲试,乌满的好胜心也起来了。   很快,大家便四散开来,这大安皇家猎场甚大,乌满很久没有这么痛快地策马奔腾了。   开弓拉箭,乌满只觉气势万千,许多烦闷的情绪也一扫而空,甚是痛快。   真是想不通,为什么这豆卢宝就不愿意出来活动活动呢?   此时,豆卢宝早就做好了赖在凉棚里不动弹的打算,所以早就叫万彩备好了账本,正好趁这个时间把落下的账目好好厘清。   清风徐徐,豆卢宝坐在凉棚里随手捡起一块点心,这种时候,当然是待在躺椅上休息最是惬意。   一抬头,呵,原来也有熟人在。   那上官执正在高台处奋笔疾书,随一些画师录画这围猎景象。   想来上官执也是厉害,豆卢宝吃了点心,又拿起茶杯喝茶,在上官执这般年纪,竟也能跟着来画这春猎,想必是混得不错。今年御画院的考试,上官执定能升做二等画师。   只是不知道上官执升了二等画师,这在宝月坊的月钱是不是也要水涨船高?   豆卢宝想着,便轻叹了口气,又取了一只香梨吃起来。   虽然离得远,但是皇后却注意到了豆卢宝,她唤来多福与其耳语几句。不一会儿,多福便拿着一碟子鲜果到了豆卢宝跟前。   多福行礼道:“郡主,皇后娘娘见你爱吃这香梨,特意叫奴才给您多送一碟。”   豆卢宝赶紧撩了账本,起身要去向皇后谢恩,却被多福拦住。   多福放下那碟果子,笑道:“今日盛会,皇后娘娘特意嘱咐了不必多礼,您的心意奴才转达就是。”   豆卢宝便请多福转达自己的谢恩。那多福回到皇后身边,悄悄地说:“回禀皇后娘娘,郡主在看账本。”   “哦?”皇后道,“可看清了?”   多福笑道:“奴才没看错,那上面还有‘宝月’二字。”   过了两个时辰,哨声响起,狩猎结束,乌满与其他人一同回来。   乌满从马上翻身下来,因为剧烈运动而满脸通红,鼻尖上也沁了汗。   豆卢宝赶紧取了手帕给乌满擦汗,并好似十分贴心地问道:“累不累?结果如何了?玩得可还痛快?看看你这一身汗,回了府赶紧换了,不然好着凉了。”   乌满任由豆卢宝动作,没来由地有些遗憾,如果能带着她一起或许会更有趣些?   豆卢宝原本是怕因自己装病不上场而让乌满生气,见乌满不说话,心里便更确定了。   乌满没理会豆卢宝的殷切,径自坐到座位上。   不一会儿,参与围猎的猎物都被寻了回来。   计数的太监宣布结果,是狄秋以箭中野雉十二,野兔九只拨得头筹,获得皇后娘娘的好彩头:黄金五十,玉如意一对,文房四宝一套,官窑白瓷器具一套。   其余参与者皆有黄金、玉佩等奖赏。   乌满以箭中野雉十只,野兔八只获得榜眼,倒也让众人惊叹了一番,这南诏少主不声不响,倒也是个厉害的云云。乌满面上没什么表示,但眼睛里却似有疑惑。   豆卢宝坐在旁边,觉得这乌满今日不怎么与自己说的话,想必是心里还是对自己有埋怨。   豆卢宝偏过头,小声赞叹道:“乌满好厉害的功夫!”   乌满满腹心事,似是没听见一般,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豆卢宝讪讪闭了嘴。   等各家都领完了赏赐之后,便是余兴节目比武。今年既然有家眷到场,便特意将会武的女子也分出一组。   待那些武官比试完毕,由皇帝亲手给比试第一的将士提了字,赐了宝剑升了官职之后,就是这女子的比试。   不想,未等开始,那皇后便站起来,朗声道:   “今日盛会,圣上开明,特准许我大安女子也来比试一番,本宫特意寻了个好彩头,赐予给比试第一的巾帼状元。”   说罢,两个个侍卫便抬了个罩着黑布的大盒子进来。   那黑布掀开,众人皆惊呼。原这黑布底下不是什么礼盒,而是一个笼子。   那笼子里面,竟关了个白虎幼崽!   黑布掀开,照进光亮,那小白虎似是为了证明众人的惊叹,看见光亮的瞬间便怒吼了一声,声音虽有些稚嫩,但已颇有万兽之王的气概。   皇后说道:“今日,谁比试赢了,这头灵兽就归谁!” 第20章   看到那小白虎,乌满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本来并无意参与这比试,全因乌满心里多少有些傲气,堂堂南诏少主,怎能像杂耍一般在那台上比试功夫。可那小白虎毛色甚是雪亮,上有灰白的花纹,比一般驯兽团里的老虎更奇异许多,饶是乌满在南诏见惯深林野兽,可这白色小虎她也是头一次见到,一见便喜欢得不得了。   豆卢宝一眼便看穿了乌满的心思,她可不想在府里养这等野兽,别的不说,这猛兽一天便要数十斤鲜肉活禽喂养,这得多少银子啊!想一想豆卢宝就觉得心好痛。   赶紧想要劝几句,可没等豆卢宝话说出来,那乌满竟然少见地速速起身,快步飞似的去擂台那边准备着了。   老天保佑,这乌满可千万别赢了,豆卢宝扶额叹道。   那小白虎在笼子里转了一圈,一双眼睛盯着那擂台之上,好似也十分期待这场比试的结果。   参与这场比试的还有长公主与狄秋,参与这场比试的人不多,几个回合下来,便只剩了四位。除了长公主、狄秋、还有一位二品刘武将家的小女儿,剩了一位,便是乌满。   豆卢宝不懂武艺,但瞧着剩了这四位,转眼间,狄秋就败了那位刘姑娘。   现在是剩下长公主、狄秋、乌满。乌满使双剑,长公主使长枪,眼看着比武就开始了。那长公主也是自幼习武,听闻是请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庄庄主亲手传授,这长公主武功招数凌厉,却有潇洒气魄。而这乌满使双剑,一剑做盾一剑主攻,路数奇异难辨。一时间剑影刀光十分精彩,二人打得难分伯仲。   豆卢宝一边去看皇帝皇后的脸色,见这皇帝如台下的许多人一般,都是看戏之状,豆卢宝特意瞄了眼皇后,这皇后也神色如常。豆卢宝心里犯嘀咕,这长公主可是自小养在皇后身边,听闻这二人感情颇深。难道说这南诏质子赢了大安公主也无妨博了大安的脸面吗?   可这局是怎么安排的?豆卢宝想着,观这几个人的功夫,刘家的姑娘虽比其他人厉害,但相比于乌满狄秋与长公主三人还是明显要差一些。她几招便被狄秋缴了兵刃。这局次是皇后排的,想必也是希望长公主赢面更大,可为什么不让长公主先和刘家的姑娘比试呢?这样好歹还能进入最后一轮。   而且,长公主与乌满的比试在狄秋之后,这便是要赢的人马上与狄秋比试,此时不论是长公主赢还是乌满赢,想必都已耗费了许多精神,这狄秋早已休息了一阵子。想来为何不让长公主先比试,也好养精蓄锐一番。   片刻,看着台上打得正精彩的乌满与长公主还有一边歇息的狄秋,豆卢宝马上就明白了。   电光火石之间,长公主棋差一招,还是被乌满剑指咽喉。   长公主失神片刻,好似不相信这结果一般,但马上,她便收了长枪,恭敬道:“是本公主输了,南诏少主果然厉害。”   乌满面色不改,但眼底已有几分兴奋,她也收了双剑,行了礼,道:“公主的功夫甚是了得,这回不过是我侥幸罢了。”   眼看着乌满就要和狄秋撞上了,豆卢宝不顾在场这许多人,随手拿了茶壶和杯子,就匆匆向擂台跑去。   乌满放下剑去歇息片刻,待台上的小厮清理一番后,便要和狄秋比试最后一轮。   豆卢宝喊着乌满的名字,乌满见豆卢宝拿了茶水过来,心里颇为妥帖,她眨了眨眼睛,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嘴角却含了笑意,她对豆卢宝道:“这狄秋武功虽好,但是她应该不熟悉我这南疆的武功路数,我有把握赢她。”   听闻这话,豆卢宝心里更焦急几分,她一边说着少主喝茶掩人耳目,一边低声对乌满急道:“眼下你莫要好胜,我看今日这围猎,根本就是为狄秋设的,你别拂了别人面子。”   听了豆卢宝的话,乌满眼中瞬间便黯淡几分,她不解道:“什么意思?不许我赢?哪有这样的道理?”   豆卢宝压低了声音说道:“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总之你赢了长公主已是不妥,待会不论情况如何,你败给狄秋便罢了。”   乌满皱了眉头,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急了,她道:“今日围猎结果你们大安便从中做了手脚,我便忍了,可这擂台比试看得清清楚楚,我凭什么不能赢这狄秋?”   豆卢宝问道:“什么意思?做了什么手脚?”   乌满低声道:“我今日射出去二十七只箭,野兔至少猎到十二,怎么结果我只猎到八只呢?你们大安自诩礼仪之邦,竟也做偷梁换柱之事。”   听了乌满这话,豆卢宝便更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可是眼看着小厮们就要打扫完了,她迅速说道:“这围猎本就是茫茫猎场,那侍从少寻了几只野兔也未可知,今日就委屈你了,不然你在大安难有安生日子过!”   乌满眼中似有哀求之意,她低声道:“那白虎十分机灵呢。”   豆卢宝语气里带了焦急,她厉声道:“那野兽不好养,你莫要想了,一天数斤鲜肉得多少银子?”   乌满马上道:“我可以把我的饭食匀给它。”   豆卢宝差点要跳脚,她道:“你的月例都是从我的月例里扣的!你哪里来的闲钱养这等猛兽?”   见乌满不听劝阻,豆卢宝冷了语气,低声道:“乌满佩珠!这是在大安!不是在你南诏!你一个南诏质子若赢了我大安的将士,要大安皇帝的面子要如何搁置?不为别的,就为了南诏,你就不该赢了这比武!”   这话说得急切,乌满不曾见过豆卢宝这般严厉的训斥,愣了半晌。那边已经开始催促,说狄秋已经准备好了,南诏少主何时可以开赛?   乌满眼里潦草一片,她低了头,闷声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 第21章   全场的人都十分好奇这比赛结果,这南诏质子不鸣则已,若是真赢了大安,想来这圣上不知要作何反应。   大家都盼着这南诏质子识时务,莫要惹了皇帝不痛快,连带着大家一起倒霉。   看着狄秋使刀,她自小在军营习武,路数以杀伐勇猛为上,而乌满手持双剑,招式灵活诡谲,一时也缠斗许久。   最后,还是狄秋一刀劈面,缴了乌满的兵刃。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皇上倒是十分惊喜,一番夸赞,狄秋低了头,只道南诏少主体力不支,自己赢是侥幸。   自然,圣上只当她是自谦。另一边乌满灰了脸,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豆卢宝回想刚才的事情,觉得话似乎说重了,但看着一言不发的乌满,豆卢宝现下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见皇上龙颜大悦,皇后跪下,说要向陛下讨一个恩典。   皇上道皇后但说无妨。   皇后柔声道:“臣妾见狄秋这孩子颇有才干,想来凤仪宫里缺一个侍卫总管,如今想来,这狄秋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听了这话,皇上犹豫道:“可狄秋……”   皇后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她又道:“她是女子,也正合适。想来用人不拘一格,也符合我大安揽天下英才开放之态。”   皇上点点头,觉得皇后的话颇有道理,于是便道:“那就封狄秋为三品带刀侍卫,保后宫平安便是了。”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议论起来,刚才那作为彩头的白虎也瞬间失了谈论趣味,大家面色各异,豆卢宝听见有人小声说着,这女子如何也能封官呢?   见底下颇不平静,皇上有些不高兴,他厉声道:“今日围猎,我大安女子之英姿诸位也都看见了,所谓巾帼不让须眉,有才能之人,我大安必重用之。你们莫要再议论了。”   如此,众人也纷纷起身,道贺狄秋姑娘升三品侍卫皇上英明云云。   豆卢宝偷偷去瞧乌满的脸色,乌满面无表情,豆卢宝感觉好像回到了一年前,那时的乌满,冷漠又戒备。   围猎结束已是傍晚,回去的马车上,豆卢宝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哄她,可忽然心里没来由的委屈。说到底,豆卢宝也是为了乌满在大安的日子好过一些,莫要得罪了谁。寄人篱下,当收敛锋芒,乌满这么聪慧,怎的就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呢?   豆卢宝偷偷看了乌满,她正坐在另一边上,一只青色的小蛇绕在指尖,她一言不发,只看着那小青蛇吞吐着粉红色的信子出神。   相处这些时日,豆卢宝早已对乌满手上来无影去无踪的蛇蝎一类不再大惊小怪,蝎子倒也罢了,这小蛇眼睛滚圆晶莹,看久了倒也有几分灵性。   想来她很喜欢那小白虎吧?   豆卢宝踌躇了半晌,开口道:“乌满……”   好像过了很久,其实只有片刻。   乌满敛了眼眸,轻轻说道:“阿宝,让我静一会便好。”   豆卢宝轻叹了口气,扬声对马车外的万彩与索图道:“停车!”   豆卢宝只说自己想下去走走,让他们乌满送回去,待会儿马车再原路返回来接自己便可。   乌满心中一凉,自己只说想静一静,她怎么就下车了?看着豆卢宝起身下车,乌满心里竟然是怕的。   怕什么呢?豆卢宝向来是个很好的人,从不曾怠慢过自己。   今日她严词厉色,乌满忽然就觉得心里像是要往下落。   坠坠不安,方寸大乱。   怕什么呢?怕她真的生气了,怕她从此不再理睬自己,怕她觉得乌满不过是个无理取闹之人。   原来怕的是这个。   眼看着马车走远,豆卢宝一个人慢慢走着,突然就回想起靖国公刚走那阵。正月十五,乌满照例进宫请安,那日皇上与皇后想着道靖国公病逝,建议给南诏少主换个地方安置。   听说,乌满拒绝了皇上皇后的好意,说这里很好。   豆卢宝心里有些难受,眼看着就路过御画院,想着今日春猎,不必像平日里规矩甚多,便想找上官执聊天。   在御画院外等了一会儿,才见了今日绘春猎的画师收了工,远远地过来了。   见豆卢宝过来,上官执连忙向管事的告了假,今日还有御画院的首席画师在,其余的一些三等画师虽不敢高声议论,见豆卢郡主来找上官执,仍相互递了眼色。   上官执装作没看见一样,向首席画师道:“老师,学生去去就来。”   首席画师年逾六十,他未多说什么,只道无妨,晚饭后莫要忘了把今日的画稿整理好送到他这里云云。   来不及把画夹子放回去,想到回去一趟又少不得听一些闲言碎语,上官执便径直到了豆卢宝跟前,两人寻了处僻静地方,向宫里的太监讨了茶水,便坐了下来。此时晚风习习,倒也舒爽,   见豆卢宝神色有异,上官执靠了栏杆,便道:“这夏季的款式我还在想,还需些时日。你莫要着急。”   豆卢宝倒了杯茶,恨恨道:“晚一天扣你一天月钱。”   “别别别,”上官执摆了摆手道,“我按时交了也就罢了,不过你也知道,这灵光闪现可遇不可求,你也莫要催促。”   豆卢宝随口道:“今日盛会,你都画了些什么?可有新花样的想法?有无灵光一现?”   上官执不动声色地把画夹子收起来,道:“没什么,左不过是些猎物、狩猎的景儿,这些人啊兽啊的动得快,画得我手腕疼,用掉了整整半斤炭笔呢。都是些寻常,没什么趣味。”   往常,上官执对自己的画作从不掩饰,巴不得给别人看看受那一番赞扬,所以上官执话有推脱,让豆卢宝觉得甚是奇怪。   豆卢宝故意道:“本我也没什么兴趣,可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十分想看。”   上官执摆了摆手,道了句算了吧,信手画的,甚是潦草。   她越是掩饰,豆卢宝反而被激起了好奇心,豆卢宝道:“你画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不让看了?”   说罢,趁上官执不注意,豆卢宝快手抢了画夹,拿出了一沓画纸。   翻了翻,无非也就是些骑马射箭,摔跤比武的景,而且想来是为草稿,行笔甚是潦草,一应人物只画了基本动态与衣饰,五官神态皆草草带过。   上官执轻声道:“还没仔细画呢,没什么看头。”   豆卢宝虽不是品画行家,但看这上官执的画虽是草图,但笔法行云流水,有时来不及画全,人物的衣角或马蹄就只绘出大略,但寥寥几笔,那飞扬的衣角与奔驰的动态却极生动,连这一方画纸都困不住似的要跑到观画者的眼前。   豆卢宝叹口气,对上官执道:“皇家画院盛行繁复工笔,依我看,你用笔画风写意潇洒,这勾勒添彩的小心细致怕是委屈你了。”   上官执仰了头靠在栏杆上,道:“那又如何?我一人之力怎能扭转这天下工笔风尚?”   豆卢宝翻看着,这画稿无非就是这样,可这上官执开始的神情又为何如此可疑呢?   豆卢宝留了心,一页一页翻过,她这才发现,这画稿里每隔一两张便出现同一人物,要么策马疾驰,要么挽弓行箭,更多的,是那人站在那里。这人负手而立的站姿,上官执好似怎么都画不够似的,东南西北的方位各来一遍不算,翻到底,那最后一张画稿是唯一的一张人像,五官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是个女子。好个上官执,这些画稿里,几乎三分之二画的都是那人。   会是谁呢?看这画中人的发饰;乌满今日依旧是数股小辫用银冠攒成一股的南疆打扮,这画中应是今日参与围猎的女子,长公主五官明媚柔和,看这画中人英姿飒爽,五官更硬朗俊美,那便也只有一个人了。   豆卢宝故意道:“上官画师,今日这群英荟萃,你倒是尽收眼底,可这画里,我怎么觉得只看见这一枝独秀呢?”   上官执抱了手臂,道:“狄秋她今日大出风头,多画几张怎么了?”   豆卢宝转着手里的白玉元宝,笑道:“我是说你的笔法挥洒飘逸,正所谓一枝独秀,你怎么扯到狄小将军身上了?”   听闻此话,上官执便知是被套了话,她原也不是不谨慎的人,可偏是心绪颇乱,倒也无从反驳。   见上官执少见地失语,豆卢宝随口说道:“你只是作男子装扮,到底是个姑娘,今日也来了不少器宇不凡的少爷将士,这许多的人,你怎的就只看见了一个狄秋?”   上官执闷闷道:“谁好看,我便画谁呗。”   平日里,这上官执行事随性洒脱,豆卢宝头次见她这般躲躲闪闪的神情。想了半天,觉得好像有些什么事情和从前不一样了,马上就得呼之欲出,却又没头没尾无从分辨。   豆卢宝心绪有几分杂乱,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豆卢宝叹口气,佯装痛心疾首道:“与你相识许多年,你倒从没给我画过画像!”   上官执收了画作,好生收起来放在画夹子里,她道:“人家三品带刀侍卫,姿态英勇,雷霆万钧,多画几张又如何?再说了,我画你什么?画你一动不动躺着看账本?画你无所事事歪头吃梨?”   豆卢宝冷哼一声,不满道:“饶是狄秋身手不凡,我却觉得其人举手投足之间杀伐气太重;这场上想来还有长公主仪态万方;再不然还有这乌满眉目如画,身姿收放自如,行动更是敏捷多变,颇有一番拈叶飞花的天地灵气。这许多的人物,也不入上官画师执的眼?”   上官执反驳道:“乌满生于南疆,举手投足三分邪气,倒是狄秋生于军营,动作果断利落,颇有大将之风。”   听闻这话,豆卢宝玩笑道:“你倒是对狄秋颇为上心,这份倾慕之意,要不要我替你转达一番?”   上官执听了这话,笑了一笑,道:“你可莫要吓她。话说回来,你家那南诏少主今日可是受委屈了,你怎的不去哄一哄,反倒到我这儿来讨嫌?”   豆卢宝倒了杯茶水径自喝了,闷声道:“人家说想静一静,我可哄不了。”   上官执轻笑道:“莫不是你被人家赶跑了,到我这儿诉苦来了?”   听闻这话,豆卢宝马上反驳道:“她还敢赶我?平日在府里,什么事不是我说了算?她不都得听我的安排?今日是我自己闷了半天,想走一走散心罢了。”   上官执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道:“嗯,宝掌柜说这南诏少主对你言听计从,这话我可记下了。”   嫌豆卢宝的脸色还不够精彩,上官执又道:“在下别的没有,但有一颗求学好问之心,这话得空我可得问问南诏少主,辨一辨其中真伪。不然,我怎么觉得宝掌柜这话虚得很,只是在呈口舌之快呢?”   豆卢宝白了上官执一眼,道:“你若说与乌满听,我便去告诉狄秋,上官画师今日都画了些什么好东西。”   上官执仰头大笑,倒了杯茶水,悠悠道:“你我相识多年,何至于此。” 第22章   有件事上官执倒是说对了,今日围猎,狄秋的确大出风头。甚至,开了大安女子做官的先河。   “你方才说乌满今日受了委屈,你是如何看出来的?”豆卢宝疑惑道。   “别的倒是不知,”待喝了口茶,上官执低声道,“只是我在那高台上看得清楚。最后那场比武,狄秋最后一招不算凌厉,乌满不像是躲不过去的样子,以我之见,她是故意输的。”   豆卢宝皱了皱眉,道:“此事乌满做得明显吗?”   上官执摇了摇头,道:“你知道的,我出身武林世家,虽不曾精于练武,但是看几个武功路数倒是尚可。此事你放心,若不是我在高处,也看不了这么清楚,与我同在高台的画师想来也没有会武的,况且,他们一门心思都在如何绘出那皇帝狩猎的雄姿,想来也没人在意这个。”   豆卢宝松了口气,轻声道:“今日本是狄秋的出头之日,也幸好我拦了乌满,没出什么差池。”   上官执应声道:“那乌满定是自小就被视为南诏国主,心气甚高,刚来大安之时,她舌战群臣不卑不亢,倒也没让谁敢看轻去了。我看她也不是个色厉内荏之辈。在下估摸着,她宁愿堂堂正正输了这比武,也不愿软了手脚佯装技不如人,今日这般违拗心意做低伏小,当真是叫她比死还要难过百倍呢。”   听闻此话,豆卢宝心里也是一惊,上官执说得确实在理,豆卢宝自己是个没什么心气的人,倒也不曾想到这些。   聊了几句,日头渐斜,御画院的管事也来催了,豆卢宝这才与上官执别过。   豆卢宝慢慢走着,也没见自家的马车回来接自己。索性便慢慢逛着,想着乌满平日爱吃那甜酥烙,豆卢宝便买了些,又想着酥烙甜腻,再买些咸味的点心最是相配,又怕不够,便又多挑了几样。左买右买,手上便提了好些东西,差点让街边的人以为她也是买什么东西的货郎呢。   黄昏时分,在回府的必经之路上,乌满站了有一会儿。   天色渐收,各家酒楼支了灯笼出来,街边的摊贩也散了许多,豆卢宝想着要如何哄那乌满开心,一抬头,心中所想之人竟站在夕阳之中,正在默默看着自己。   乌满走上前去,接过豆卢宝手上一边的荷叶包裹,道:“我也想出来走走,便没让万彩过来接你。”   豆卢宝哦了一声,二人便信步走着。   华灯初上,余晖也未散尽,天上人间都有光亮。   豆卢宝瞧着乌满倒是平静,许多安慰的话说不出口,犹豫再三,她开口蔫蔫道:“今日之事,你莫要怨恨狄秋。”   半晌,乌满轻轻道:“我知道了。”   豆卢宝心中暗暗叹气,她道:“若你真喜欢那灵兽,咱们养只白猫如何?”   乌满不说话,只摇了摇头。   天色晦暗,原是入夜了。   眼看快到了靖国公府门口,豆卢宝忽觉身边少了点什么,一回头,发现乌满停在原地不走了。   豆卢宝走过去,低声问道:“可是想吃点什么?我们再去买些便是了。”   说罢,见乌满还是没个动静,豆卢宝便用没有提东西的手去牵了乌满的手,她道:“我们回去吧,让万彩出来再买也行。”   不想,没拉动这人。   乌满手里用了力,握紧了豆卢宝的手,豆卢宝要往前走了一步,硬是被拽了回来,回答乌满跟前。   乌满似是有话要说。   豆卢宝想着今日种种,也不恼不急,只望向乌满的眼底,等着对方要说什么。   片刻,乌满偏过头,错开了视线,低声道:“你今日吓到我了。”   那时候豆卢宝急火攻心,在擂台边言辞激烈。   乌满佩珠,这是在大安,不是在你南诏。   听乌满这样说道,豆卢宝有些慌乱,她连忙解释道:“那时候着急,说得难听些,你莫要往心里去。”   乌满低声道:“南诏地处密林,人人都与山间野兽飞禽为伴,我不是不知天高地厚之人,更不是争强好胜之人,只是看那白虎幼崽,想起南诏罢了。”   话越说到后面越是缓慢,细细听来,似是哽咽。   本来想了无数话来安慰乌满,可豆卢宝此时却一句都说不出,许多想说的堵在后来,她张了张嘴,竟挤出一句——   你怎么就不是那争强好胜之人?   话一出口,豆卢宝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   乌满低了头,不说话了。   豆卢宝赶紧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安慰道:“你是南诏未来的国主,本就应该争强好胜,今日不过是、不过是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日你离了大安,就不必再这般忍让了。”   乌满低声说,你说的是。   豆卢宝见乌满这般神态,便扬了声调,说道:   “依我看,这世间女子就该多几分好胜心,别听什么安分守己的鬼话,一味委屈自己,迟早要被这世道吃干抹净……”   不想,没等豆卢宝感慨一番,那乌满竟抬手用手指捂了豆卢宝的嘴。   于是豆卢宝便没法再说下去了。   乌满轻声道:“我没生气。”   豆卢宝定定看着乌满,似是要说什么。唇间微动,乌满觉得好像是她在吻自己的手指似的。   乌满轻声道:“阿宝,今后别再叫我乌满佩珠。我怕。”   心里乱成一团,豆卢宝伸手,把乌满封在自己嘴上的手拿下来。她侧了头去看乌满的眼睛,似是自语一般低声道,有什么可害怕的,这是小事,我应了你便是了。   是啊,这有什么可怕的?   千山万水过来了,却好像只遇见了一个近在咫尺的人。   其实豆卢宝长得很好看,天真无邪,团团喜气。   乌满在心里说,若是她愿意去南诏看看就好了。   若是她愿意一直都这样与我待在一处就好了,若是她愿意。   她若不愿意呢?   便捆了她去,不愿意也得愿意。   乌满佩珠!你在想什么呢?这种事怎能勉强……   乌满反应过来,原是豆卢宝在问自己,乌满,你在想什么呢?   乌满摇摇头。   豆卢宝笑了一笑,道:“回去吧,我都饿了。” 第23章   晚饭后,府上来了不速之客。   是狄秋。   与狄秋一同来的还有两个小厮,抬着那装着白虎幼崽的笼子。   豆卢宝一个头两个大,心说这狄秋真是没事找事,自己好不容易把家里这位哄好了,她又来招惹她干嘛?   狄秋抱了拳,刚要说些什么,却被豆卢宝握了手,用话堵了嘴。   豆卢宝连忙高声笑道:“狄秋你这是做什么?你今日升迁,不在府上迎接贺喜之人来这里干嘛?”   一边这样讲着,豆卢宝一边凑近了,小声对狄秋耳语道:“你莫要胡来,乌满没生气,不会和你计较的。今日之事就算过去了。”   狄秋摇摇头,道:“我心里过不去。”   豆卢宝叹气。   狄秋又道,我今晚是来找乌满的。   那乌满闻讯而来,眼看着狄秋赶不走,豆卢宝只得躲在一旁,不自量力地想着这二人要是打起来,自己说不定能劝和一下?   未等狄秋开口,乌满先开了口,她道:“狄秋,今日之事是我自己的决定,你莫要自责。”   不想,这狄秋回道:“乌满,我当你是朋友,咱们再比试一场。”   乌满道:“学武本也不是为了争高下,我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你能有如今的境遇,是你早就应该得到的。”   狄秋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今日乌满佯装输我一招,我也知道,这世上许多事不提它便过去了,只是我不愿意这样。”   豆卢宝听着,倒是对狄秋敬佩几分。   狄秋道:“我自幼习武,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今日与你再战,一是身为习武之人,我自然要与你计较一个高下;二来我心里想着,赢便是要光明正大地赢,输也要光明磊落地输。”   见乌满面露难色,狄秋又道:“今日的彩头我已经带来了,若你赢,这便归你了。”   说罢,狄秋便把那白虎幼崽亮了出来。   豆卢宝掐了掐眉心,暗自叹息这狄秋还真是个办事的人。   这下,乌满本来还有推脱之色,一见那小兽,却十分喜欢。想到豆卢宝不想养这小白虎,乌满便去看豆卢宝的反应。   豆卢宝倒是转头问狄秋:“皇后娘娘赏的,这能随便送人?”   狄秋道:“我问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准了。”   豆卢宝心里想着,看来这围猎一事便是皇后抬举狄秋没有错了。   半晌,豆卢宝还是心软了,她对乌满说道:“罢了,你们就再比试一场吧。”   让万彩和索图拿了些鲜果点心,加上一壶好酒,再把院子里的一些盆景收走,又多挂了几个灯笼,再把院子打扫了一下,便算作擂台了。   一旁的笼子里,小白虎也不停焦躁地打转,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这二人的对决。   “喂,怎么还不开始啊。”豆卢宝一边吃着万彩切好的果子,一边倒了杯酒,一边喊道。   狄秋喊道:“还差一个判官未到。”   豆卢宝正想着这狄秋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突然,上官执的声音便响起,她道:“我来迟了,不知耽误了二位的好事没有?”   上官执径直走到豆卢宝身边,也捡了块果子吃了起来。   豆卢宝颇嫌弃地说道:“你怎么也来了?你这个月不是已经没有休沐了吗?”   上官执笑道:“狄秋帮我与管事的通了气,所以今晚便告假出来,专门见证这南诏少主与大安三品带刀侍卫的比武。”   看热闹不嫌事大。   人到齐了,那狄秋便不多话,登时便与乌满交起手来。   这二人在这边用的都是平时贴身用的兵刃,狄秋使一把短柄大刀,乌满使一对锏。二人功力旗鼓相当,可谓棋逢对手。   豆卢宝边看边喊道:“点到为止即可,莫要受伤!”   此时便临近初夏。饮一口酒,脸上微热,凉风习习,这夜晚乘凉甚是舒爽。再看着这二人的精彩比武,兵刃相接,叮咣乱响,这日子倒也十分有趣。   上官执倒了杯酒,随口道:“这狄秋的功夫是在军营中习得,所学招式凶猛,追求一招制敌;而这乌满以南疆武学为基准,招式以防身为上,灵活多变。且这二人均练的童子功,底子都是一等一的好,一时间倒真看不出个胜负来。”   眼看打了有些时候,二人都有些气喘,上官执便喊道:“这兵刃倒成了累赘,不如你们二人赤手空拳比试一番,不然兵刃凶险,你们总也怕伤了对方,无法放开了手脚。”   听闻此话,狄秋便把刀放于一边,如此,乌满也搁置了双锏。   登时,二人便又打斗起来。   豆卢宝摇摇头,喝了口酒与上官执闲话道:“你说这从小学武的人,是不是都十分好斗啊?”   上官执点点头,道了一句宝掌柜所言极是。   看了这打斗,豆卢宝又悄声问上官执:“你说,她俩几拳能打死咱们?”   听了这话,上官执差点没呛着。反正也是闲着,她放了茶杯,想了想,说道:“这狄秋拳风稳健,招招凶险,估计两拳打在面门上人也就归西了;这乌满多以掌化风,不是攻击的路数,估计拍个五六下人也就回不来了。”   好可怕。   豆卢宝心念幸好不曾激怒乌满动手。   不过,这二人倒是越看越不对劲,打架就打架嘛,这谁的手往哪里放呢?豆卢宝本想着这习武之人粗枝大叶,可眼看着这两人好似打得难舍难分似的,她不由得喊道:“你们打完了没?不累吗?”   乌满很久没有放开了打,遇上功夫不错的狄秋自然拼尽全力。而狄秋从小与男子一同习武,近身打斗时,对方总避讳她是女子而有所保留;且这乌满不但同为女子,其武功路数也与中原不同,新奇之余自然打得十分痛快。   乌满笑道:“狄秋好功夫。”   狄秋回道,彼此彼此。   豆卢宝心里莫名有些烦躁,她在一边喊道:“这怎么还打上瘾了?”   上官执捏了酒杯笑道:“知音难寻,倒也难得。”   豆卢宝斜了上官执一眼,揶揄道:“没看见她俩这热乎劲儿?你来我往!眉来眼去!”   还嫌不够,豆卢宝又补了一句:“再过几招,怕是她俩的娃娃都要打出来了!”   噗——上官执实在没憋住,喷了口酒水。   “宝掌柜说笑了,”上官执因呛了酒而满脸通红,可还偏要玩笑,她顺着豆卢宝的话道:“想来都是女子,再怎么搞也搞不出娃娃来。”   乌满与狄秋忙着过招,倒也没细听一旁观战的二人说了些什么。   口舌之争上,豆卢宝与上官执倒也平分秋色。   眼看这狄秋的爪子每次都奔着不该去的地方去了,豆卢宝心里就有些别扭,一招之后,她实在忍不住了,大喊了一声,别打了!   乌满与狄秋正打在兴头上,听着豆卢宝的语气十分认真,这二人双双住手。   “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豆卢宝道,“不如我们换个方法,掷骰子,如何?”   乌满与狄秋愣住了。   上官执附和道:“你们二人功力相当,确实打到猴年马月也打不出个结果。”   听闻此言,狄秋便道:“乌满比我小两岁,想来是乌满更厉害些。”   “别别别,掷骰子。”豆卢宝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骰子,给二人看了看,便道:“看好了,这骰子不是做过手脚的。”   二人也难得遇到不分伯仲的对手,交手的兴致也大过了求胜心,想着上官执的话也有道理,便同意了。   乌满选了阳数,狄秋选了阴数。   豆卢宝把骰子往空中一扔,一接,掷出一个一点来。   “一为阳数,所以这白虎就归我们了。”豆卢宝宣布。   至此,这事儿才算有个了断。   那小白虎吃了鲜肉后便呼呼大睡。   乌满对豆卢宝说道:“明日咱们给它打个大一点的笼子吧。”   豆卢宝叹口气,应了下来。   乌满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向豆卢宝问道:“你说你从小就喜欢金银,那想必中原牌九叶子一类博戏你也十分在行?”   豆卢宝嘴角抿了笑,不说话。   “那骰子是不是你……”   豆卢宝把食指放在嘴前,那意思是,不可说。   牌九叶子骰子,乌满猜对了,这类博戏也是豆卢宝的拿手活。不过乌满不知道的是,以豆卢宝掷骰子的功力,甚至都用不着给骰子做手脚。   乌满轻轻笑起来。   “我看那狄秋也不是很喜欢这猛兽,”豆卢宝道,“她现在要在宫里当差,哪有时间喂养?倒不如放在咱们这。”   乌满点点头,随口道:“这狄秋人倒是有意思,功夫也好。”   听了这话,豆卢宝实在忍不住,她揶揄道:“狄秋这么好,你怎么不向皇上请旨搬去那将军府?想来你二人如此投缘,你与她住到一处去,天天都能比试一番身手,岂不痛快?”   乌满瞥了豆卢宝一眼,觉得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想了一下,她心里便有些震动,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竟没了话。   豆卢宝蹲下去,看那小虎睡得香甜,肚皮跟着一起一伏。   豆卢宝闷声道:“我随口说的,你可别真去请旨。那狄秋身手是好,可是人却有些耿直无趣,那将军府也未必就比我这儿好到哪里去……”   这话越说声音越小,也不知乌满听到了没有。 第24章   豆卢宝给那小白虎起名阿貅,貔貅的‘貅’。   日日吃我十数斤鲜肉,你安生给我当个招财神兽也就罢了。   豆卢宝一边看着乌满拿鲜肉喂那白虎,一边在心里默默念叨。   “这些事让索图做就行了,”豆卢宝对乌满说,“这鲜肉上的血蹭到手上脏得很。”   乌满一边把一块鲜肉喂进阿貅的嘴里,一边说道:“阿貅野性重,必须日日喂养才能与我相熟。”   “你日日都与这阿貅待在一起,我那宝月坊分号三日后开张礼,这事儿你是不是都不知道……”豆卢宝对乌满闷声说道。   宝月坊分号去年冬季便开张了,但因为靖国公的病,豆卢宝一直没空办个开张礼,所以这宝月坊新号的开张礼才拖到现在。   乌满把最后一块肉喂了阿貅,又摸了摸阿貅毛绒绒的虎头,道:“听万彩说了,我晓得这事。”   “你晓得呀,”豆卢宝蹭到乌满身边。   “那日上官执和狄秋都去,你要不要与我同去呀?”   春季已过,这是初夏时节。   炮仗噼里啪啦响彻大安最热闹的街道,满地红纸屑,引得几个总角孩童边捂着耳朵边用脚将那纸屑踢扬起来。   豆卢宝与乌满在二楼的别间里,听着楼下的鞭炮响完了,靖国公府的官家梅姨出来讲了几句谢各位捧场云云。   “这梅姨对你真好。”乌满随口与豆卢宝说道。   “是啊,”豆卢宝道,“梅姨在我出生之前就在府里当管家了。她从前的夫君原是我们家的管家,后来死了。我娘我爹见她无依无靠,却是个能办事的人,就在我家做了管事的。”   今日,豆卢宝依旧着男装。   乌满捧了一口茶,道:“你就算身着男装,看着也不像男子,又何必穿呢?”   豆卢宝道:“这大安女子着男装乃是风尚,何况这男子装束行动方便,我天天进出办事,穿着那一层又一层的长裙也忒麻烦了。”   说罢,豆卢宝又笑道:“我这么穿不好看吗?”   乌满似是端详了一番,眼底含了笑意,道:“好看。”   倒也不算诳语,豆卢宝身着男子装束虽也不像成年男子,但却有一番十五六岁少年少女的清俊之气。   豆卢宝不依不饶,笑眯眯追问道:“那你喜欢吗?”   乌满心里一惊,明知她问的是着装,自己的心里却被勾得心猿意马。她岔开话题道:“这上官执与狄秋怎么这个时候也没来?”   今日倒也奇了,这两人双双迟来,眼看快到晌午,也没来个人通传。   这宝月坊新号的事都由老管家出面,豆卢宝今日闲来无事,自然也不焦急,便玩笑道:“这俩莫不是私奔去了?”   乌满意味深长地看了豆卢宝一眼。   还没等豆卢宝下一句玩笑道出,却听见上官执的声音响起:   “宝掌柜说笑了,我与狄秋来迟,原是有缘故的。”   乌满与豆卢宝朝门口看去,狄秋与上官执不但来了,而且身后还跟着二个人。   来人也算旧识,正是长公主李洛并一个贴身丫鬟。   长公主身着常服,做寻常富贵人家打扮。   只听那长公主笑道:“郡主莫要怪狄秋与上官画师,是我半路拦了狄秋,让她带我过来这宝月坊,这才耽误了些时辰。”   豆卢宝赶紧起身行礼,却被跟着来的丫鬟小朱扶了起来。   “这里没有别人,莫要多礼。”长公主笑道。   这长公主模样周正,虽十九岁,但一笑之间已有雍容的皇家风范。   见其余人都站着,长公主连忙道:“咱们年岁相仿,私下无人的时候就跟自家姐妹一样,莫要拘礼。”   即便长公主这样说,但是豆卢宝还是把上座的位置留了出来,狄秋与上官执已落座,她便坐在乌满的边上。   豆卢宝还是不敢怠慢,她起身行礼道:“不知这长公主驾到,所为何事?”   其实她更想知道,这宝月坊之事,长公主是如何得知的?   长公主笑道:“郡主快人快语,本公主便也直说,我有一桩生意与你做,如何?”   豆卢宝思索片刻,道:“公主但说无妨。”   长公主道:“这下个月便是我皇弟的十岁寿辰,我与母后都想着要好好操办一番。那日围猎,母后与我闲聊起这几个与我年岁相仿的兄弟姐妹,谈论到你,我便觉得这事交与你办再合适不过。”   这长公主口中的‘皇弟’便是皇后娘娘亲生的孩子,三皇子李清。   原是这长公主心思别致,为贺三皇子十岁寿辰,想由宝月坊打造数枚长命锁,赐予这大安国都中,与三皇子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每人一个,取与民同乐之意。   豆卢宝有些疑惑,她问道:“长公主愿意赏光,我宝月坊也没有推辞的理由,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长公主道,但说无妨。   豆卢宝便道:“这宫中自有库房与御宝司,锻造几个长命锁自不在话下,而我这小小宝月坊如何能担任公主重托呢?”   长公主笑道:“郡主莫要推辞。此事原是我异想天开,与母后商定后,我与母后都觉得,此事若惊动御宝司,只怕这宫里要人尽皆知,总有许多规矩约束。倒不如我私下找你宝月坊订做,更显姐弟间的情谊。”   豆卢宝点了点头,又道:“可这大安国都之中,也不止我宝月坊一家,怎的皇后娘娘与公主不把这事交与那些老字号去办呢?”   长公主笑道:“民间有云,店大欺客,那些老字号我反而是放心不下;倒是你这宝月坊,青出于蓝,出的样式新奇精致,比那些一味循规蹈矩的要讨人喜欢。且此事无需张扬,想来你是郡主,也知道分寸。”   长公主给丫鬟小朱使了个眼色,那小朱便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放在豆卢宝边上。   “这是定金,”长公主道,“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这事倒也不难办,唯一的为难是人手。一个月内要锻造近百枚金锁,宝月坊虽开了分号,但若要按时交付却是有些勉强。且这金锁是以大安皇家的名义赐予百姓,每一个金锁想来都含糊不得。   不过这事确实是好事,若能办好,宝月坊定能名声大噪,生意更上一层楼。   待公主走后,豆卢宝便唤了梅姨过来,她与梅姨商定了一番,需要加派人手以办好此事云云。   这会已到了晌午,豆卢宝让万彩叫对面馆子送了好酒好菜,四人直接在宝月坊分号楼上吃喝起来。   豆卢宝边吃边道:“上官执,这长命锁一事需得赶紧提上日程,三日内你赶紧把花样画好,我好赶紧送去工匠那里。”   不想这上官执少见地面露难色,她道:“三日内怕是不行……”   “这怎么说?”   上官执道:“我还要准备二等画师的笔试,题目都订好了,这几日怕是要忙这件事。”   听闻此话,豆卢宝道:“你不是平常总说自己下笔如有神吗?怎么?小小一个二等画师的考试,还能把你难住不成?”   不想,这上官执竟然点了点头,道:“这题目前日就订好了,但我却迟迟难以下笔,烦心得很。”   听了这话,那狄秋便问道:“是何题目?竟能难住你?”   上官执答道:“那题目出自古文,叫‘翩若惊鸿’。”   听了这个,豆卢宝随口便道:“这句话是讲这女子体态优美,舞姿轻盈若飞鸿之态,你画个跳舞的女子便好,又有何难?”   上官执喝了口酒,反驳道:“宝掌柜,你能想到这些,难道我上官执就想不到?我是想着,画出些新意,不落俗套罢了。”   这四人想了半天,倒也确实没能帮着上官执想出什么新意来。   初夏,晌午甚是闷热,上官执坐在窗边,便顺手把窗户支了起来,微风吹来,倒也凉爽一些。   跟着,那对面酒楼里隐隐传来了一阵琵琶,原是那酒楼里有人点了卖唱歌女高歌一曲助兴。   上官执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开口道:“话说回来,我其实也没正经看过几回舞。”   狄秋附和道:“我只有在跟着我爹去宫里的晚宴上看过,也只有一次,便是乌满来大安那日;或是我爹在家里办宴席也会请舞女助兴,但我爹都不许我看的,每次都找法子把我赶出去;再者就是灯会的时候游花船,不过离得远,看得也不清楚。”   乌满点点头道:“南诏倒是人人能歌善舞,但是那舞纯属自娱自乐,与讲究技巧与优美的中原舞相去甚远。我倒是也在大安的灯会上见过胡舞表演,不过从刺杀之事后,灯会便被禁止,想来也看不了了。”   听闻狄秋与乌满的话,豆卢宝甚是心虚,她只低语道:“那些宴客的舞大都在队形的变化上给观者赏心悦目之感,何来惊鸿之态……”   听了此话,上官执轻笑着,幽幽道:“宝掌柜一番见解倒十分在理,怎么,你还在别的地方看过舞不成?”   那狄秋随口便问道:“敢问宝掌柜是在何处看的?若是方便,让宝掌柜带着上官画师去看看不就成了?”   那豆卢宝脸色颇有些困窘,她喝了口茶小声说道:“还能在哪儿看?在青楼看呗。” 第25章   那时是宝月坊第一家铺子刚开张,人情往来,豆卢宝结交了些附近的商户。送往迎来,那些人去青楼喝花酒,豆卢宝女扮男装,也就跟着去了。   年少荒唐,就是如此。   乌满面无表情,只不咸不淡道:“我竟不知,宝掌柜还有如此雅好。”   豆卢宝赶紧辩解道:“不过是我年纪小不知分寸,莫要旧事重提。”   那边上官执不嫌事大,说道:“何止于此,在下还听闻这宝掌柜——”   “上官执,再多嘴一句你这月月钱没了!”   豆卢宝连忙喊道。   乌满喝了口酒,缓缓道:“上官画师,我给你两个月的月钱,你继续往下说。”   那狄秋竟也附和道:“我也出一个月的月钱,上官画师还请继续。”   这下,上官执大笑三声,朗声道:“宝掌柜,你可莫要挡我财路。在下这就与你们细细讲来,这宝掌柜几年前的一段风流轶事,据说都惊动了当今圣上呢……”   “停停停,”豆卢宝脸色涨红,道,“你们莫要听那上官执胡说,她定是要添油加醋一番……我、我说与你们听便是。”   其实也不过是到了青楼,见别人都点了姑娘,豆卢宝也不能干坐着,于是便点了个小倌人,那小倌人是个机灵的,愣是把豆卢宝哄得开开心心。豆卢宝身为女子,去这万红楼本就格外扎眼,一来二去,这靖国公的女儿与那万红楼的小倌人私相授受一事便传开了。这事儿被人拿了把柄,导致靖国公还被参了一本,本应早早就封郡主的豆卢宝也只封了个县主。   豆卢宝道:“不过是年少轻狂罢了……”   听了这话,乌满面色如常,不言不语,异常镇定。倒是那狄秋对青楼十分好奇,她问豆卢宝道:“那青楼里好玩吗?那里面的人真的都如同天仙下凡一般?”   一边,上官执道:“这么想知道,让宝掌柜带你去看看不就是了?”   听闻上官执的提议,狄秋倒是犹豫了,她道:“这……不大好吧?”   “你不去,我可是想去,”上官执对豆卢宝笑道,“若说这第一舞技,怕也是只有青楼里头才有这‘翩若惊鸿’的姿态,不知为了能按时交出金锁的画稿,宝掌柜可否领着不才,故地重游一番?”   上官执故意把‘故地重游’四个字念得活色生香。   “呸!”豆卢宝揶揄道:“我看你就是想去逛青楼。”   豆卢宝说完,不知怎的就在意起乌满,她给乌满倒了杯酒道:“莫要提这事了。”   “呵,你还还真别说,”上官执笑道,“在座各位,谁不好奇青楼究竟如何一番天地?”   狄秋点点头,老实道:“我确实挺好奇的。”   乌满只喝了一口酒,不说话。   上官执便提议道:“那不如就今晚,宝掌柜带咱们去见见世面也好。”   豆卢宝犹疑许久,道:“此事万万不妥……”   “就当是为了你宝月坊的生意嘛,”上官执劝说道,“若我画不出这‘翩若惊鸿’,只怕也要耽误这金锁的图样了。”   狄秋点头称是。   见推脱不过,豆卢宝思索片刻便道:“如此,那就今晚你们二人换了男装,咱们去一趟万红楼就是了。”   不料,一直不声不响的乌满突然开口对豆卢宝道:“你去作甚?”   不等豆卢宝解释,那上官执便抢着说道:“一是带路,互相有个照应,二来她有经验,也防着我与狄秋不懂那边规矩出事。”   豆卢宝看着乌满,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此,乌满思索片刻便道,她也要去。   “你去干嘛?”豆卢宝回绝了乌满,“她俩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无事。你又不是她们,莫要去那腌臜地。”   乌满悠悠道:“我如何去不得?”   豆卢宝想了半天,迟疑道:“那里的小倌脂粉气甚重,大约不是你心仪的类型。”   “谁告诉你我要去看男人了?”乌满冷冷道:“我去看俊俏姑娘,不行吗?”   豆卢宝端起了酒杯,随口便道:“你若喜欢俊俏姑娘,回府里看我便好,用不着去那烟花之地。”   乌满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似是寻常口吻般说道:“男子去得青楼,我如何去不得?”   末了乌满又补了一句:   “我心仪俊俏姑娘,与男子心仪姑娘是一样的。”   这话豆卢宝听得清清楚楚,在脑子里转了转,心里好似千军万马走过一般,一口酒愣是没喝明白。刚要对乌满说什么,豆卢宝便呛了酒,止不住地咳起来。   一旁,上官执极难得地噤了声儿,面色也颇有些复杂。倒是狄秋听闻这话,脸上大惊失色,她连忙问道:“乌满,你这话什么意思?可莫要胡说。”   乌满幽幽回道:“我心仪女子,从小就是。”   一边,豆卢宝这口气算是顺不明白了,不知是呛了酒还是怎的,脸憋得通红。见她如此,上官执帮着倒了杯清茶,她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连话都说不出。   狄秋惊道:“可你是女子,这有悖伦理纲常,实在是……”   沉默了半晌,乌满似是自语一般,她开口道:“管它是男是女,是人是鬼,伦理纲常又算什么?我乌满佩珠,想喜欢谁便喜欢谁。”   她、她想喜欢谁便喜欢谁?是如此吗?   见狄秋惊到不知该作何反应,豆卢宝这厢又被酒水呛得说不出话,乌满这番言辞又过于惊世骇俗,上官执赶紧打圆场道:“不愧是南诏未来国主,敢爱敢恨,在下佩服。”   说罢上官执便敬了乌满一杯。   乌满面不改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狄秋,你也不必过于震惊,天下之大,何奇不有?”上官执与那狄秋说道,“这龙阳断袖自古有之,想来女子如何不能……”看着狄秋颇有些惊恐的神色,上官执愣了愣,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转而改口道:“想来这乌满是南诏未来国主,行事作风自与寻常女子不同,她如此说,想来也是拿咱们当至交好友,你我也莫要辜负这份心意。”   说罢,上官执倒了杯酒,仰头喝了。   狄秋似是还有许多问题,但又忍着不敢问。因为还要当差不能喝酒,狄秋也只得倒了杯茶,夹了菜默默吃喝。   “如此,这青楼,我可是能去得了?”乌满转头,看向满脸通红的豆卢宝。   豆卢宝点点头,因咳了半天,只能卡着嗓子说道:“去得,去得,当然去得……”   ——————————————————————————————   写得真不错!马上就是喜闻乐见之梗!点收藏不迷路! 第26章   豆卢宝的逻辑是,要么就别去,要么就去最大最热闹的。   这万红楼一共五层,饶是大安国都最大的正经酒楼也没有这么气派。   金碧辉煌,酒色美人,笑语软啼,焚香飘烟。   好生热闹之景象。   豆卢宝一行四人皆作男子装束,也不知那老鸨认出了没,反正一掏银子,管你是谁,都笑眯眯地‘请上座’。   “还请问四位贵客,是要听曲儿啊还是吟诗?还是要会喝酒的姑娘来陪着?”   老鸨殷切道。   “就舞技最好的。”豆卢宝起身,拿出一把金豆子在老鸨面前晃了晃。   老鸨刚要伸手去接,却听见豆卢宝与自己悄悄耳语,问那周小倌人现在万红楼吗?   老鸨赶紧答,在,都在,要不叫他过来?   豆卢宝连忙说,别别别,给你这赏钱,就是辛苦阿妈,千万别叫他出现在这。   老鸨连连称是。   那舞技最好的姑娘现在还在别的局上陪着,老鸨笑眯眯地接过金豆子,道姑娘在别处,舞毕后即刻就过来,说完千恩万谢地走了。   “你与那老鸨说什么呢?”乌满问道。   “没什么,”豆卢宝含糊道,“就是让她别把不该来的人送到这来。”   乌满看了豆卢宝一眼,小声道:“还真是来惯的人。”   豆卢宝缩了头,一声儿都不敢出。   狄秋看哪都新鲜,边帮着上官执铺画纸,一边四处打量。   狄秋随口道:“这万红楼倒是与寻常酒楼也无甚分别,只是烛火更暗,舞乐声音更多,嗯……还有闻起来更香一些,不知道这焚的是何物,不是檀香也不是寻常花香果香,闻着倒是十分香甜。”   上官执似是忙着研磨,豆卢宝听了这话,随口回道:“这香定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多半催情用的。”   听闻这话,狄秋登时脸便红了几分。   豆卢宝见状忍不住打趣道:“若闻了这香,上了瘾,咱直接送狄小将军您去四楼五楼,那儿还有更多让人欲罢不能的好东西呢!”   于是狄秋的脸更红了,呼吸都不敢,生怕摄入多了这怪香。   见此,那上官执白了豆卢宝一眼,低声对狄秋说道:“她逗你呢,这香里迷情香含量极低,对人无害也不会上瘾,你莫怕。”   而另一边,乌满却直勾勾看着豆卢宝,把豆卢宝看得心里发毛。随后,乌满冷冷道:“懂得还挺多的,要不要你带我去见识下,你们大安都有什么能让人欲罢不能的好玩意儿?”   “别别别,”豆卢宝连忙摆摆手,“咱今天正经来看舞,没有别的。”   谁知话音刚落,敲门声起。   一个万红楼下人打扮的人敲的门,不等屋内人应准,便径自走了进来。   豆卢宝看到这人,心里惊了一惊。   此人是周小倌人身边的侍从顾二。   明明嘱咐了老鸨,别叫周岳出来,这事儿是怎么办的?   顾二合了手便道,我家周郎听闻郡主光临万红楼,特请郡主移步与我家周郎一叙前缘。   顾二吐字清清楚楚,四人就没有听不懂的。屋里静了半刻,不知怎么,豆卢宝下意识就去瞧乌满,乌满面无表情,好似没听见这话,没看见这人一般。   豆卢宝心里把那老鸨骂了个狗血淋头,这老鸨吃错药了?办事儿怎么也不靠谱了?   那狄秋用低之又低的声音问上官执,“这周郎难道就是宝掌柜之前相好的……公子?”   上官执偷笑,点点头。   见顾二低着头弯着腰,还在等回复,豆卢宝敷衍道,“告诉周岳,我今日还有别的事,就不去了。”   顾二倒是不依不饶,道:“一别数年,周郎只求与郡主说几句话便好,还望郡主顾念旧情。”   豆卢宝急了,刚要推辞,却听一边乌满冷声道:“宝掌柜年少留情,这郎君情深义重,怎能辜负?”   本来,豆卢宝并不想多生事端,然而听着这乌满这话,心里倒是没滋味起来。   一股无名火冲上心头,豆卢宝道了句,那我便去去就来,愣是应了那顾二,随他出去与周岳叙话去了。   乌满见豆卢宝真的就这么走了,心里也气起来,面色虽如常,眼里却添了怒意。   她心里烦闷,便放了红眼小白蛇出来,定定看那小蛇不停吐信子舔酒喝。   上官执叹了口气,与乌满道:“何必如此?你也不是不知道她这个人,她不想见那什么周岳的。你说那酸话做什么?”   心思被点破,乌满面色倒也看不出什么,只闷声道:“谁说酸话了?我只不过是怕误了人家叙旧罢了。”   听闻此话,狄秋随口道:“可我听着你与宝掌柜说话的口气,好像很不情愿她去见那旧识似的。”   乌满没话说了,只看那小蛇信子一伸一缩,把酒杯里的酒水水面点出数不清的小小涟漪。   上官执又叹气,摇了摇头,看那狄秋没有参透此种原委,只道这屋里你是唯一糊涂的,倒是别人,只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也不知到底谁才是真糊涂。   等了片刻,那老鸨口中‘万红楼第一舞’的舞娘阳三娘携了丫鬟便到了。   只见那阳三娘面容清丽,以金箔为花钿点缀眉心,倒也俏丽。三人初见这阳三娘倒也不觉别的。可当那阳三娘随着丫鬟的琵琶曲翩然起舞时,那阳三娘似是脱胎换骨一般,舞姿轻盈柔美,挥舞水袖,竟有翩然成仙之态。   一曲舞毕,狄秋都不由得看呆了。   “姑娘好腰力!”狄秋不由得赞叹道,别的她只觉好看,也道不出个所以然,但是那凌云之态看似柔弱无骨,实际上若非数年苦练,腰上带了劲道,否则根本无法如此自如地控制动作。   那上官执忙着临摹舞姿,倒也没顾上与阳三娘说话。   又见那乌满坐在一边面若冰霜,阳三娘掂量着,脸上露出一个极甜的笑意。   她转了个身,竟直接坐在了狄秋的腿上。   阳三娘身上极香,狄秋登时红了脸,推开也不是,竟呆了些片刻。   阳三娘见她这样实在忍不住好笑,她抬手轻抚了狄秋的脸,笑道:“多谢妹妹的称赞,这腰力好不好,还得妹妹亲自来验一验才好呢!”   这话直接把狄秋吓得伸手推了那阳三娘起来,自己也站了起来。   狄秋结结巴巴,道:“姑娘看、看出我是女子了?”   阳三娘随手拉了椅子坐下,伸手倚着头,极温柔地‘嗯’了一声。   狄秋登时手足无措起来,片刻,她又结巴道:“姑娘这样好的腰力,若是学武,两年内定能小成。”   听惯那些个登徒子的淫词浪语,阳三娘倒是被狄秋这话逗得前仰后合。   乌满把椅子往狄秋那边推了推,狄秋这才又坐下。   那上官执皱着眉头,用湿布擦了擦满是墨渍的手,对阳三娘道:“姑娘莫要取笑,这位可是狄秋,宫里的侍卫呢。”   听闻这话,阳三娘细细看了那狄秋,后惊喜道:“原你就是狄秋?竟真生得如此英气俊俏,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真是那大安第一位做官的女子?我听说还是个武官呢!”   狄秋点了点头,道:“姑娘过誉了,正是在下。”   阳三娘止不住赞叹道:“怪不得妹妹如此气度,姐姐一看便知,你是有大富大贵命的人呢!”   狄秋抱了手,道:“在下哪里是富贵之命,不过得皇上皇后赏识,在宫里做点事罢了。”   阳三娘笑眯眯地看着狄秋,柔声道:“我看你真是满眼的羡慕,妹妹,我可真喜欢你!”   听了这话,脸色本来舒缓了些的狄秋现下脸色又红起来,她连忙又道:“姑娘错、错爱了。”   “行了行了,三娘莫要打趣,我们来本是为了画画的。”上官执一边把画好的草图拿到桌上,一边自己抬了凳子,故意坐到那狄秋与阳三娘之间,将这二人隔开。   “三娘看看,我这画得可还好?”上官执随口道。   阳三娘一张一张看过去,心里倒十分感慨。往常也有男子观舞作画,不过那画几乎与春宫并无两样,不过调情的把戏罢了。眼前,这小画师的画甚是潦草,甚至连自己的五官都略过,仅用线条表现动作与水袖的形态。然而虽不是工笔细描,但其画却气韵生动,仿佛一个三寸大小的自己在纸上跳着舞似的。   “原来这我跳舞竟是这般好看,小画师,你真厉害!”阳三娘止不住地夸赞。   “那当然。”上官执笑道:“只不过三娘一舞,翩若惊鸿,在下如何画之,也只不过略现一二罢了。”   “你这小画师嘴巴倒甜,”阳三娘心里很是高兴,便又随口聊道,“这也奇了,你带着三位姑娘过来,除了这二位,我怎么没见那宝掌柜呢?”   听闻这话,一旁的乌满皱了眉,问道:“你认识她?”   阳三娘眼珠转了转,随手倒了杯酒,道:“宝掌柜几年前与我们万红楼的周小倌人交好,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咱们姐妹谁不知道宝掌柜这奇女子的?”   乌满冷冷道:“她如何还是个奇女子了?你说来听听。”   阳三娘笑道:“姑娘若与这宝掌柜认识,便知这人有趣——”   阳三娘故意买了关子。   那乌满却也没搭话。   乌满冷冰冰的,阳三娘倒也不生气。   片刻,阳三娘继续说道:“女子逛这万红楼已是闻所未闻,而她又与这周岳两情相悦,可不是奇女子么?”   乌满淡淡说道:“有情人相悦,本就是天经地义,又算什么奇闻呢?”   阳三娘摇摇头,话里带了三分苦笑道:“姑娘见我们这种人只当是有情人,那外面的人见我们不过是掌中玩物罢了。可这宝掌柜待人是极好的,不只对那周岳有情有义,而且在万红楼与我们这些下贱女子照面的时候也从不怠慢,拿姐妹们当人看,还时常送些发钗步摇一类的玩意儿给姐妹们解闷呢!”   听闻这话,乌满忍不住小声道:“她是宝月坊的掌柜,几根发钗而已……”   阳三娘眨了眨眼睛,笑道:“这我们姐妹都知道的,那时候宝月楼没开张,她就常跟我们说:等宝月坊开张了,还请大家多多关照她宝月坊的生意呢!”   不光说,阳三娘还照着豆卢宝平日那股精明机灵劲儿学了几句“姐妹们多多关照宝月坊”云云。   这阳三娘学了个七八分相似,乌满联想到豆卢宝平日里笑起来温和又讨喜的样子,她的脸上总算柔和了几分。   “不过啊,也是造化弄人,”阳三娘忍不住叹气道,“宝掌柜那时候年岁小也不晓得,我们这种人,如何能出得了这万红楼,如寻常人家的女子一般去她宝月坊逛逛呢?”   讲到这里,狄秋倒是来了兴致,她忍不住问道:“那周岳与靖国公的女儿私相……私下定了终身,此事上达天听,这周岳倒是如何好好的还在这万红楼里呆着的?”   唉——阳三娘喝了口酒,连叹了几口气,她道:“这事我也不晓得其中缘故,若宝掌柜是个男子,把人从万红楼接出去养着也就是了,可就是咱们女子命苦,我只听闻那宝掌柜原能封个郡主的,却因为此事惹怒了那皇帝老儿,就降级封了县主。”   上官执点点头,与狄秋道:“这事我倒也知道一二,听说靖国公知道了这事后,原也是要了结这周岳性命的,不过是豆卢宝哭闹一通,又闹绝食上吊,这靖国公才轻轻放过了这周岳。”   乌满听着,手里攥紧了酒杯杯口,也没知觉自己用力,她只觉自己‘轻轻’磕了一下那瓷杯子——   那瓷杯竟碎成几瓣。   本来众人还在唏嘘这豆卢与周二人的往事,不想被这‘当’的清脆一声吓住了。   “呦,这位妹妹倒也是个能人,”阳三娘惊叹道,“可莫要与这杯子一般见识,妹妹快看看可伤了手?”   乌满不说话,只默默把碎片放在一旁,道了一句无妨。   见乌满手也并未有伤,阳三娘倒是玩笑起来:“确实无妨,这万红楼来的人去的人哪几个是省心的?这杯子酒壶碗碟一天不知道要弄碎多少个呢!”   听闻这话,上官执与狄秋也笑起来。   半晌,阳三娘又喝了几口酒,她又问道:“今日与你们说话真是高兴,不过聊了这半天,怎么不见这宝掌柜呢?” 第27章   豆卢宝跟着那顾二七拐八拐,走到一个僻静的转角时候,豆卢宝却不肯再走了。   “这周岳混得也太差了,住处难道还比不上万红楼里那些下人?”豆卢宝冷笑道:“我看也没什么正经事,在下告辞了!”   说完刚转身要走,却被顾二用湿布一把蒙了口鼻,再一挣扎,她浑身却不听使唤,软了手脚。   顾二本是想到无人处再动手,但见这豆卢宝已发现其中端倪,也只能提早在此处把这迷药用上了。   “宝掌柜不是吩咐了不让周岳来的吗?”阳三娘疑惑道:“这事儿管事的都和我们姐妹说了,怎么周岳贼心不死,还敢来找宝掌柜不成?”   三人一听便知事情不好,狄秋赶紧把事情讲了一遍,又仔细形容了一番那来者的容貌。   “顾二?”阳三娘大惊失色,她道:“那顾二跟着周岳的时候手脚就不干净,常常偷拿我们姐妹的东西出去换钱,后来被姐妹们一起向周岳告发了这件事,周岳早就不叫他伺候了!”   “你说什么?”乌满惊得拍桌而起。   阳三娘皱眉,语气也焦急起来,她道:“那顾二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得赶快找到宝掌柜才是!”   听闻此话,乌满便迅速起了身,却被上官执一把拦下。   “此事需从长计议。”上官执焦急道。   乌满一把甩开上官执,厉声道:“万红楼罢了,就是把这儿翻个个儿我也不能让她出半点闪失!”   上官执也急了,骂道:“你去啊!把事情闹大!在青楼被贼人掳去,看你家豆卢宝还怎么在国都做人!”   阳三娘紧跟着劝道:“画师这话说得对,姑娘关心则乱,莫要好心办了坏事!”   听了这话,乌满自觉有些鲁莽,登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狄秋略一思索,便问那阳三娘:“敢问三娘,这万红楼共有几间屋子?有无隐蔽处?”   阳三娘道:“万红楼四五层是寝房,共数十间,不过都有人看着,他顾二是下人,一间也进不去。”   乌满略一思索,便问阳三娘:“那看守的人一直都在吗?”   阳三娘点点头,道:“这里是非多,常有人喝醉闹事,几乎都有人看着。”   如此,乌满便道:“那还劳烦三娘帮着问问这些看守的人,是否看见这顾二带着宝掌柜。”   阳三娘点头道:“这样好,楼里人都是嘴巴有分寸的,不会惊动了旁人。”   再思索片刻,乌满又道:“那这样,还请三娘的随从带着画师与狄秋姑娘去问下人的踪迹,而三娘你带我去见见周岳,这事或许与他有干系。”   火烧眉毛,如此,狄秋与上官执便跟着三娘身边的丫头去询问顾二的踪迹。   乌满便跟着三娘去到了那周岳的住处。   阳三娘看着倒也是个娇俏的姑娘,不想推了门进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劈面就先给了周岳一个耳光。   周岳人生得好看,眉眼间几分阴柔气,他面皮白净,挨了一巴掌半边脸便红起来,这下他倒是呆住了。   乌满心里虽有些不懂这阳三娘,但不管别的,她赶紧进了周岳的房间,将这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见这随阳三娘跟来女扮男装的面生姑娘一脸寒霜,把自己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周岳不满道:“这厮是谁?来我这闹事的?”   阳三娘快人快语,打完了耳边便厉声道:“姓周的!那豆卢丫头被顾二诳走了,你知不知道?”   阳三娘话音未落,那乌满搜完了屋子,速速走到周岳面前。   只见寒光一闪,一把精致的南疆弯月短匕首便贴上了周岳脖颈。   “姑、姑娘这是做什么?”周岳皱眉道。   阳三娘也来不及阻止乌满,便急声问周岳道:“顾二诳走了豆卢丫头,这事你到底知不知道?”   周岳也是一惊,顾不上脖子上的匕首冰凉,连忙问:“此事当真?”   阳三娘见周岳这幅样子,倒也不像是装的。她连忙说:“那你知不知道顾二在这万红楼里都能有什么地方藏人?”   周岳思索片刻,便道:“寻常寝房给客人用的,他进不去,想来也只有那万红楼里下人的卧房了。”   忽然,周岳又想到了什么,他连忙与阳三娘说道:“我听楼里的丫头说了,有个瘦小的客人喝醉了,那顾二便带着他往南屋去了。”   听了这话,阳三娘不由得急气道:“哪里来的喝醉的客人?那分明是女扮男装的豆卢丫头啊!”   匕首贴紧了周岳的脖子,乌满只冷冷对周岳道:“你刚才的话可有半句虚言?”   周岳冷笑道:“那顾二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与其威胁在下,倒不如赶快去那南屋救阿宝!”   瞬间,乌满真想一刀捅死这周岳。   但她仍面无表情,只收了匕首,让阳三娘领着去南屋找豆卢宝了。   另外一边,因为豆卢宝几年前厮混万红楼时对大家颇有照顾,几个小厮丫鬟也都上了心,把知道的都细细说与了狄秋与上官执。   豆卢宝再醒来时,只觉浑身酸软,喉咙也如火燎一般灼痛。   再晃了晃脑袋,豆卢宝发觉自己还被绑了,双手双脚都动弹不得。   那顾二笑道:“郡主醒了?可郎中说了,这药还得一会儿才能发作呢!”   豆卢宝咬了咬舌头,强迫自己更清醒一点,但脑袋还是疼痛异常,她只哑着声音问:“什么药?”   顾二呵呵笑了几声,骂道:“周岳那厮,烂泥扶不上墙!我早与他说,光干那事儿算什么?有了孩子才算生米煮成熟饭,入赘靖国公府还不是便宜事?”   虽仍不很清醒,豆卢宝却也冷笑道:“周岳他还能管得了我了?笑话!”   顾二只伸手抚上了豆卢宝的脸,豆卢宝一阵恶心,却也无从躲避,只狠狠瞪着他。   那顾二笑道:“所以说,这好事儿不就轮到我了?若你我有了夫妻之实,你又有了孕,这靖国公已死,谁能替你撑腰?如此想来,我顾二入赘靖国公府也是简单。”   嘴角有些黏,豆卢宝用舌尖舔了舔,一股甜到发苦的气息直冲向鼻腔,末了还带些酸苦气。豆卢宝的脑子清醒了一些,身上还是没力气,却只觉得一阵火气顺着喉咙冲上脑袋,脸上即刻就热了起来。   倒也不用问那药是什么了,豆卢宝心里也有些慌乱,她只死命咬了咬嘴唇,嘴里尝到了血腥味,才能强迫自己清醒一些。   豆卢宝强撑道:“今日你也不打听清楚,我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你倒真不怕死?”   听闻这话,顾二倒是笑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几个人有多少道行,就一个瘦干巴的画师,再就剩下两个小丫头,能成什么事儿?”   顾二眼瞧着这豆卢宝脸色渐渐潮红,呼吸也重了,便知药效开始发作了。   “小郡主,我可比那小白脸周岳强多了,你待会儿便知……”   说罢顾二便开始脱裤子。   他脱完了裤子,便来解豆卢宝的衣裳。   豆卢宝左躲右躲,却只觉身上烧得厉害。见顾二的手伸了过来,她盯着顾二腿间,只冷笑道:“还以为你有何等男儿雄风,如今一见,就你这点儿玩意儿,别说与周岳相比,饶是与我的小指相比都显得有些可怜。”   衣服才解到一半,听闻此话,顾二气急,立马便给了豆卢宝一个耳光。   “小贱蹄子!”顾二骂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豆卢宝轻笑一下,呸了一声。   顾二扬起手,还想再打一下。   然而,没等他下手,只听一声门响,一道人影闪过。   顾二只觉手腕一凉,再听‘咔嚓’一声——   他的手腕便被掰断了。   一边是那顾二杀猪般惨叫,乌满将疼得满地打滚的顾二提到一边去,便赶紧到了豆卢宝身边。   豆卢宝脸色异常潮红,嘴唇破了皮,衣服也被解了大半。见豆卢宝这般模样,乌满心里又是自责又是心疼,她赶紧用匕首把捆着豆卢宝的绳子都挑了,又赶紧轻声唤道:阿宝,阿宝,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听见熟悉的声音,又是闻见乌满身上熟悉的凉飕飕的药草味,豆卢宝伸手握了乌满的手,心里忽然就安稳许多。   “你的手好凉啊。”豆卢宝闷声说。   “哪里是我手凉,你的手怎这样热?这是怎的了?”乌满急切问道。   听闻乌满的话,豆卢宝一直紧绷的心神突然就断了。   恐惧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豆卢宝强忍着哭意哽咽道:“他、他灌我喝药了……”   话说一半,豆卢宝实在撑不住,眼泪住不住地流下来。   她与乌满大哭道:“他灌我喝药了,还把我绑着,还脱我衣服,还打我……” 第28章   待上官执与狄秋赶到时,豆卢宝正靠在乌满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阳三娘按照乌满的吩咐,找来了被单与一壶滚水。   乌满用被单将豆卢宝裹了个严严实实,对上官执与狄秋道:“三娘带路,你们俩走后门,先把阿宝送回到马车上,我随后就到。”   狄秋听闻,便来帮忙抬着那豆卢宝。不想临走前,乌满又厉声道:“狄秋!你那刀借我一用!”   狄秋本有些犹豫,但见这乌满周身异常阴郁,恍惚间,这人仿若从阿鼻地狱杀红了眼的恶鬼,平日眉眼间那三分邪气尽数化作一片杀意。那刀是狄秋贴身带着的,颇有些舍不得借人,但见乌满这般模样,狄秋也不敢忤逆她。她乖乖卸了刀,扔给了乌满。   接了刀,乌满又想到了上官执说的‘莫要张扬’,她便撕了块衣服,蒙了面,提着那顾二的领子走到那万红楼大厅。   一路上顾二捂着已经耷拉的手惨叫异常,下半身又光着晃荡,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顾二见事破,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小贱蹄子?那小贱人早就不清白了,我——”   还没等顾二道出更多,乌满提了壶滚水,捏了顾二的下巴,壶嘴强塞进顾二嘴里,一抬手,一壶滚水尽数倒进了顾二嘴巴里。   瞬间,顾二就被烫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打滚惨叫,可也发不出声,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唤。   乌满面不改色,眼中比刚才甚至更冷了几分。她举着刀,手起刀落,顾二腿间的东西便被砍了下来。   万红楼堂内响起一片惊呼,有人早就四散而逃,本来还有些下人想要劝解几句,这下全不敢上前了。   只看着那蒙面人提了水壶,用滚水细细洗涮这刀上的血迹。   鲜血淋漓,顾二挣扎不止,瞪红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乌满厉声道:“看清楚了,以后谁再敢在这万红楼放肆,便就是这个下场。”   说罢,乌满眼中又狠毒几分,看着那顾二已经断了的右手。   她抬了刀,刀锋一落,那手上五指尽数被切割下来。   眼看血迹喷出,那顾二的右手只剩一片光秃秃的手掌。   乌满的声音细不可闻,只听她用南疆话自语道:“哪只手解的衣裳呢?”见顾二眼中一片惊恐,她又是手起刀落,转眼,顾二左手的手指也被尽数砍去。   顾二浑身哆嗦着,已然连声音都发不出。   “真不该长眼睛。”乌满又用南疆话低语一句。   接着,不管那堂内的众人如何惊恐地看着这等惨景,乌满立了刀,眼见着她轻轻一挑,什么东西便从顾二的脸上咕噜掉到了地上。   顾二直接不动了。   原是他的一只眼球被挑了出来。   在场的人,有几个被吓昏了过去。   乌满恍若无事一般,用刀拍了拍那顾二似是僵死的脸,见没什么反应,便又是一壶茶水兜头浇在顾二脸上,那顾二才抽搐着,又动起来。   然后,乌满又是一刀,顾二另外一只眼球也被挑了出来。   顾二的脸被滚水烫得皮开肉绽,如今还多了两个血窟窿,甚是吓人。   最后,乌满似是云淡风轻一般挥了挥刀,转眼,又挑断了顾二的脚筋。   血迹一滩一滩流出来。   简直是一片血海淹了这万红楼的大堂,倒也应了‘万红’二字。   乌满取了滚水仔细冲刷这刀。这刀极快,只是沾了脏血,对狄秋不住了。   那万红楼的老鸨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她迎上去,语气几分战战兢兢,但还是说道:“女侠,这在大安,随意处置人命可是大罪啊。”   乌满似是随口说道:“我不过划了他几刀,他现在还没死,若现在请郎中来治,还能捡回半条命。”   说罢,乌满运了气,使了轻功,往后院去了。   还有人不怕死,想跟着去凑热闹的,却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脸上多了条蝎子蜈蚣等毒虫,哇哇惊叫一番,那当众伤人的蒙面人早不知踪迹了。   乌满到了后院,却也不知再要往何处走,一边寻出路,一边暗骂自己在那歹人耽误了许多功夫。   也不知怎的,千刀万剐的杀意即刻迸发,根本没法控制。乌满自认为是个极克制的人,但是一遇这与豆卢宝相关之事,自己便总是冲动许多。   那边,周岳却倚在一道门边,朝那乱转的乌满招手。   周岳喊道:“女侠这边请,你的朋友在外等你呢!”   乌满见状,便赶了过去,正要走,却被周岳一把拉住了手臂。   乌满一眼瞪过去,想把这人一刀了结的心思又浮现出来,挥之不去。   那周岳却道:“南诏少主对阿宝这般上心,难道——你就没有什么事想问问我的?”   乌满抬手,刀便架在了周岳脖子上。   “放手。”乌满说。   周岳惊了一惊,便放了手,乌满连看都不看周岳一眼,便出了门,上了马车。   上官执一拉缰绳,马儿便速速跑开,马车也渐渐走远了。   “不要命的小东西,”阳三娘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对周岳道,“这丫头功夫了得,而且手段毒辣得很。你还敢招惹她?”   周岳向阳三娘颇委屈道:“我也就是逗一逗她罢了,她倒好,跟个阎王爷似的。”   阳三娘瞪大了眼睛,把乌满在万红楼如何虐杀顾二的事迹,绘声绘色地给周岳讲了一遍。   周岳听着,腿就止不住打颤起来。   “我说啊,你还是莫要招惹那靖国公府的人了,怪吓人的。”阳三娘叹气道。   周岳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只道:“我和阿宝那事儿都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也幸好我与阿宝早早就断了,如今看来,我还真是命大……”   周岳:爱过,惜命,勿cue 第29章   这乌满上了马车,狄秋便闷声道,她出去与上官执驾马去了。乌满点点头,对狄秋说了一句——多谢你的刀,只是可惜......狄秋只道无妨,并叫乌满快看看宝掌柜。   狄秋似是想快些远离这马车内室,都不等把话说囫囵,狄秋便留了乌满与豆卢宝二人在马车内,自己赶紧出去与上官执策马吹风去了。   豆卢宝裹着被单,却扭来扭去也一点也不安分。乌满便伸手,轻轻扶起豆卢宝,低声问道:“阿宝,你没事吧?“   乌满只扶了豆卢宝,豆卢宝却掀了被单,一个劲儿往乌满身上蹭,乌满也任由她蹭,几下功夫,豆卢宝整个儿就抱住了乌满。   仔细一听,豆卢宝喉咙里似是止不住地啜泣着,听来是些嗯啊的单调之音。乌满脸上红了一红,怪不得这狄秋神色颇不自然,只想尽快离开。   乌满抱过豆卢宝,闻见豆卢宝嘴里一片甜腻的气味,她便又伸手,用手指沾了豆卢宝嘴角凝固的脂状物。用鼻子闻了闻,她心里瞬间就光火起来。   为了确定自己的判断,乌满又沾了一些,用舌尖尝了尝,果然——   若是寻常催情的药倒也罢了,而这歹人心术不正,胡乱作弄,这药里还混了助孕的药,两药相融,便把这催情的药性提了一倍不止。   乌满心疼得不行,阿宝不曾习武,又没有内力可以调息,想来她定是难受死了。   豆卢宝盯着乌满发愣,见乌满用舌尖舔了自己嘴边的东西,心里真是一片大火燎原,她小声对乌满委屈道:“我嘴角还有,你怎么不吃干净呢?“   见乌满看着自己发愣,豆卢宝笑了一笑,心里默默来回道这张熟悉的脸还是这般好看呢。她又抖着滚烫的手牵了乌满的手,把乌满指尖剩下的一点儿都含进嘴里,用舌尖又细细舔舐着。   乌满吓得一哆嗦,赶紧从豆卢宝的嘴里抽出自己的手指。豆卢宝眨了眨眼睛,低声说道:“甜的呢。”   乌满的脸红透了,耳朵与脖颈也红起来。   那边,豆卢宝双臂又搂上了乌满的脖颈,她紧紧贴着乌满,两人上半身便是没有一点空隙了。马车叮叮咣咣,颠簸之间,似是豆卢宝轻轻撞着乌满似的。   豆卢宝浑身滚烫,隔着衣服,乌满都能感觉得到。然而乌满早已满脸通红,其实也分辨不出谁的身体更热一些。那豆卢宝贴着乌满的耳朵,喷着热气耳语道:“小满......"   乌满好像听见心里某处细线轻微的一声,断了。   千军万马一般,呼啸着碾过清醒与理智。   豆卢宝起身,伸手捧了乌满的脸,乌满怕她掉下去,又只能把她抱得更紧一些。   这人的脸近在咫尺,乌满看着豆卢宝一双幼鹿的眼睛,心想就算是这种时刻,她依旧像个毫无杂念的孩子,不过向别人讨糖吃罢了。   豆卢宝一只手指了自己的嘴角,似是喃喃道:“这里可甜着呢,你要不要——”   没法克制。   乌满抬头,不等豆卢宝把话说完,便压了豆卢宝的头更靠近一些,轻轻把豆卢宝嘴角残余的药脂都舔   了个干净。   乌满刚要放开豆卢宝,豆卢宝却不依了,她含了乌满的嘴角,一路舌尖舔过去,似是要把刚刚乌满舔的又吃回自己嘴里一样。   交缠半响,直到乌满喘不过气了,豆卢宝这才放过她。   豆卢宝伸手抚上乌满的脸颊,指尖轻轻擦过乌满被咬得红红的双唇,浅笑道:“小满这里,可好吃呢乌满不曾与人如此亲近,只任由脸一点红过一点。   豆卢宝摆出一副再天真不过的表情,手却一点一点向下,隔着衣服,一直到了乌满的胸前,她的手便停住不动了。没等乌满反应,豆卢宝的手开始轻轻揉捏起来。   这下,乌满吓得连忙抓住了豆卢宝的手,让她莫要再动作下去了。   乌满轻声对豆卢宝急语道:“你现在神志不清,莫要再动了。我、我....…"   不想,见乌满这般拒接,豆卢宝嘴一瘪,竟佯装哭泣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说道:“你这般厌恶我?为何让我亲了又不让我碰?“   乌满一时语塞,咽了口口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豆卢宝哭诉道:“小满,你怎么能这么待我...."   乌满摇摇头,我、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豆卢宝大哭大喊,她神志颇不清醒,除了眼前的乌满,根本也没法在意了外面还坐着俩人。豆卢宝继续哭诉道:“小满,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你说,你告诉我——   “你是嫌我不会武功?还是嫌我不会画画?“   这话她倒说得清楚,外面驾车的狄秋与上官执听得再明白不过。   当然,俩人心里也听得凉飕飕的。   这眼看豆卢宝的嘴里越发惊世骇俗,乌满急了,不知如何安抚。   无奈,为了让她闭嘴,乌满只得再用嘴封了这人的嘴。刚才发生过的一切,便又再来一遍。   可这豆卢宝得了好处,其动作便张狂起来,唇齿纠缠,乌满跟着应付,心里一片潦草。   听着这马车内越来越大的声音,狄秋倒是有些疑惑,她轻声与上官执道:“这乌满也是细心,知道这次出来马车里没备水,还带了水给宝掌柜。”   听闻此话,上官执的脸色甚是精彩,不过是在夜色里,可惜无人看清。见上官执不语,狄秋自觉几分尴尬,便随口小声问道:“你说是吧?“   上官执牵着缰绳,差点没从马车上跌下去。   上官执无奈摇头,与狄秋低声道:“我倒是后悔没带几只鹦鹉在这马车上,叫这玩意儿把宝掌柜今日所言好好学舌一番。等日后宝掌柜清醒了,再把那鹦鹉牵到她面前,叫她好好听听,她都曾说了些什么淫—   —人间之豪言壮语。” 第30章   “她俩这样,不会出事吧?”狄秋与上官执将乌满二人好生送回了府上,狄秋颇为担忧地与上官执道。   上官执摇摇头,道:“在下倒觉得,她俩巴不得出点什么事儿呢。”   马儿扬了扬脖,继续一步一步走着。   “你回马车里吧,外面有风。”上官执与狄秋说道。   狄秋摇头,又抻了抻背,对上官执道:“现在外面凉快,车里闷。”   上官执笑道,随你。   狄秋又把缰绳拿到自己手里,轻声道:“歇会儿吧。”   上官执温和一笑,便顺水推舟,把手臂垫于脑后,仰着头闭目养神。   夜风阵阵,马蹄踏在石砖上,声音一哒一哒,甚是安稳。   狄秋问:“这乌满说自己心仪女子,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啊?”   上官执随口回道:“就是她中意女子,不中意男子呗。”   狄秋道:“这也是奇了,天下女子,哪有不希望嫁得如意郎君的?”   上官执瞥了狄秋一眼,又继续闭目,她道:“这么说来,狄小将军竟如这寻常女子一般,只盼嫁人呢。”   狄秋想了想,回道:“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从没想过嫁人这回事。”   上官执笑道:“那你都在想什么?”   片刻,狄秋道:“练功,还有就是如我父兄一般建功立业。”   说完,狄秋又问上官执,她想过嫁人没有。   上官执笑着摇摇头,道:“在下只想着去那画技登峰造极之地罢了。”   说到画画,狄秋便问上官执,今日看了舞,可想到如何画那‘翩若惊鸿’了?   不想,没等上官执回答,两人却听见一阵兵刃相接的声音。   这里距离将军府不过片刻功夫,狄秋皱了眉头,让上官执躲在马车里,莫要出来也不要出声。   上官执也是个聪明的,她马上躲回了马车里。   狄秋飞速去了那刀剑相接的地方,不想,遇见了几个人围攻两个人。其中一个人身手重伤,另外一个还在与四人缠斗。   再细一看,那被围攻的两人中,其中一个竟然是狄秋的父亲狄大将军!   狄秋赶紧解了刀上前帮忙。   那围攻狄大将军的四人手持突厥弯刀,皆蒙面。狄秋与其过了几招,察觉这四人招数皆凶险,是招招毙命的路数。狄秋不敢大意,运了内力,与另外一个人一边保护受伤的狄将军,一边与那四人交手。   上官执从门帘缝里看去,只见狄秋今晚的招数又与那日与乌满过招不同,不但力道皆满,且招招凶狠,展露杀意。狄秋的刀法本就刚猛,今夜之见,倒有一夫当关,横扫千军的气势。   这‘翩若惊鸿’,形容的是体态轻盈,但未尝不可形容动作敏捷。上官执想到狄秋在万红楼与阳三娘的话,这舞技与习武想来也有相通之处。   谁说‘翩若惊鸿’一定是舞姿呢?   片刻,上官执心里有了主意。   那边,狄将军是遭人暗算才深受重伤,只剩下身边一个副官,原本一敌四并不占优势。然而,狄秋与这副官皆是习军中武艺,相互配合得当,交手十数招后,便卸了对方两把的弯月刀。   还剩下两个,一个功夫好些,继续与副官狄秋打斗,一个见势不好,转身就逃了。   眼看这人就往马车这边来,上官执沉了气,飞速拿出一支竹管,那竹管是个机关暗器,上官执对着那人的腿用竹管轻轻一吹,一根细不可见的银针飞出,刺中了那人的大腿,那人只跑了几步,便倒地了。   副官已经制服了贼人,狄秋见另外那人跑向上官执的方向,心中大叫不好,连忙跑了过去。   她可不能有事!   几步到了马车跟前,狄秋掀了门帘,见上官执安然无恙,正定定看着自己。   事发紧急,顾不得许多,狄秋伸手拍了拍上官执的头,又拍了拍上官执的肩膀。狄秋检查着上官执身上是否有伤,一边焦急询问:“你可安好?”   上官执眨了眨眼睛,点头轻‘嗯’了一声。任由狄秋把自己身上摸了个遍。   看到上官执无恙,狄秋这才松了一口气,眼里几分紧张,转为后怕。   上官执愣了愣,只道:“你快去看看那贼人,他中了毒针,一时半会动不了。”   瞬间,狄秋神色一凛,不见刚刚惊慌失措的模样,转身火速去查看那贼人的伤势去了。   上官执呆在马车里。   刚才倒也有些凶险。   其实她经历过比这更凶险的。   只是想到狄秋那句‘你可安好’,上官执心中悸动,之后便只剩几分凄然,如此,她的脸上却也不自觉露出一个极淡极温和的笑。 第31章   幸好乌满的房里也有些草药,她让索图熬了药,又嘱咐万彩打了一大桶凉水送过来。   不一会儿,药熬好了,凉水也备好了。乌满转头再看那豆卢宝,她已经在床上开始自顾自解衣服。   眼下,豆卢宝解开了为扮男装的裹胸,上半身只剩一件贴身的小衣,几乎是什么也遮不住了。   今夜,自己这脸红倒是一刻也不能消了。   乌满皱了眉,拿了药碗,坐到床边。   还没等乌满坐稳,豆卢宝便熟练地欺身上来,直接跨坐在乌满的身上,惊得乌满差点没把药碗端平。   豆卢宝一边不停地蹭着乌满的大腿,一边用手捧了乌满的脸,逼乌满看着自己的眼睛。   “小满……”   “那日你说……”   说一句话就要停一会,就要‘嗯啊’几声,听得人心里又慌又乱。   乌满垂了眼睛,然后又抬起头,伸手去捏了豆卢宝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   不想,豆卢宝低头便把乌满的手指含在了嘴里,然后又一脸无辜地看着乌满。   任由她玩闹也罢了,乌满低声似耳语一般,可字字又清清楚楚。   “那日的话,当时是气话,诳你这个小掌柜带我去青楼玩的,”乌满笑一笑,又道,“不过,事到如今,或许也不算诳你的。”   豆卢宝舌尖一路从她指尖到掌心过去,乌满痒得打了个哆嗦,而那豆卢宝却抬头,又天真又疑惑地看着乌满,仿佛不知乌满为何这般反应一样。   药碗压得乌满手腕疼,乌满才想起来手上的正事。   不过,也不用说,这药自然是左喂右喂也喂不进去的。   马车上的种种荒唐还在脑海里打转。   豆卢宝的嘴唇早被磨得红润异常,唇齿间又不断溢出暧昧不明的低语,身上几乎没什么能遮掩住的,着魔似的,她也确实着魔了。乌满把汤药拿过来,自己含了一口,又捏了豆卢宝的下巴,渡了一口药过去。   如此这般,也少不得一番唇舌厮磨,第二次再这样,豆卢宝便与乌满玩闹起来,不肯让乌满渡药进来。   不能放过她,乌满只捏住了豆卢宝的脖颈,渡了药去便闭了嘴。如此,一股外溢的药汁便顺着乌满的嘴角流下去。   一条浅黑的汁水,一直流到脖颈,再流下去。   没等残余汤药流到衣服更里面去,豆卢宝便低了头,从乌满的锁骨处开始,用嘴接住了,再向上,一路舔舐到嘴角。   乌满忍不住,又瑟缩了一下。豆卢宝吃完她嘴角的药汁,便又是一脸无辜地看着乌满。   口腔里全是药汁的味道。   豆卢宝两腿分开,还在不断蹭着乌满的大腿,她又吻上乌满的脖颈,一边小声喃喃道:“小满……”   语气里近乎哀求,乌满又慌了一慌,她忽觉腿上一片潮湿。   眼前人烧红的面色也褪去了一点。   乌满几乎没法思考。   她立马起身,看着衣裙上那片深色的湿痕不知所措。   半晌,那药起了作用,豆卢宝的声音低了下去。   头一歪,她便倒在了乌满的床上,呼吸也逐渐平缓起来。   总算是完了。   不过,还有别的事。   刚刚,乌满好像是来月信了,她觉得双腿间有一片黏腻。   见豆卢宝沉沉睡去,乌满便褪下贴身的衣裤查看。奇怪,上面是湿的,也不是血迹。   尽是乌满未曾见过的事。   何止方寸,整个人都乱成一片。   乌满缓步走进装满凉水的浴桶里,只觉心里又是凄然,又是悸动,一阵欢愉,又是一阵困苦。   这凉水本是为豆卢宝准备的,豆卢宝既然睡了,乌满也不想叫她起来。   在冷水里泡了半天,乌满也不觉自己清醒了多少。   从浴桶里出来,乌满只穿了贴身的衣服。   一身寒凉之气。   乌满赤脚走到床边,脚底也冰凉,只觉万般莫名思绪,贯穿了她的心胸,镂出一个形状不明的伤口。   她爬上床去,前胸贴着豆卢宝还有些热的后背,这人的低烧替她驱走身上的冰凉,她听见不知谁的心跳,分不清,都叠在一起了。   乌满抱紧了豆卢宝,夜晚宁静,只有蝉鸣。她错觉好像世间都无比安稳,没有任何艰难灾祸需要她来承担。   昏昏睡去。   豆卢宝做了一场五彩斑斓的大梦。   无所顾忌,为所欲为的好梦。   再睁开眼,看见乌满一张沉睡的脸近在眼前,而两人身上又几乎没穿几块布。   豆卢宝揉了揉眉心,只言片语浮现,她惊出一身冷汗。   好像……有些事儿不是梦。   豆卢宝因为惊吓而清醒了许多,她也不敢动作太大,只想轻轻把乌满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拿下去。   不想,乌满也醒了。   豆卢宝眨了眨眼睛,脸上突然就热起来。   乌满伸手,抚上了豆卢宝的脸颊。   豆卢宝是一动也不敢动,只有些惊恐地看着乌满。她昨天缠着她,说了无数难堪入耳的话。   现在,换她来问她。   心里全然忐忑。两个人都是。   豆卢宝听着乌满对自己说话,字字都清楚得不得了。   豆卢宝的心又咚咚跳起来。   只听乌满低语道,阿宝,随我回南诏吧。 第32章   豆卢宝愣住了。   乌满以为豆卢宝没听见,于是她又说了一遍。   随我回南诏吧。   半晌,看着乌满眼里几分期待的神情,豆卢宝的心忽然就钝痛起来。   豆卢宝苦笑一下,道:“我是大安郡主,此生此世都不能离开大安国都的。”   乌满眼睛暗下去,忽然又急切道:“我可以去求大安皇帝,求他许你去南诏,我可以……”   “乌满,你这又是何苦?”豆卢宝打断了乌满的话。   乌满心底一片凄凉,她问,昨夜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豆卢宝脸红了,不过她也不愿诳乌满,只小声道:“大概都记得,我被那歹人掳走,然后你们来救我,然后我好像一直缠着你……”   顿了片刻,豆卢宝赶紧说道:“若是、若是我昨晚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乌满,你打我骂我便是了!”   想来,那猛药催情,几番纠缠,倒是乌满自己,假戏情真。   她只苦笑,半晌才道:“你昨晚可不是这样叫我的……”   听闻这话,豆卢宝的脸更红了,连耳廓脖颈也红起来。   豆卢宝想起自己昨夜,一味缠着乌满,嘴里‘小满’‘小满’叫个不停。   几分哀思几分羞赧,豆卢宝与乌满道:“我娘原名穆柔,我听我爹‘小柔’‘小柔’地这样叫我娘,我便学了去了。”   说罢,豆卢宝眨了眨眼睛,又是一副天真做派,她讨好地笑,又问乌满:“怎么,你不喜欢吗?”   靖国公情深义重,也不知这豆卢宝是个什么性子,也不知她有没有这样唤过别人。   莫名几分气愤,怎么能没有,又想到豆卢宝少年时那段韵事,周岳是吗?所以应该是小岳?   豆卢宝瞧这乌满虽不说话,神色倒变化莫测,一会温和,一会又有些低落,一会儿竟有几分杀气。   索性,豆卢宝又眨了眨眼睛,低了头,从下往上去讨乌满的好,她很久之前就发现了,乌满好像很喜欢自己这么看她。   她脸色绯红,唇色也红,乌满又想起昨夜种种,这事儿真是有些……上瘾。   豆卢宝轻声道:“小满,你怎么了?倒是说——”   没等豆卢宝把话说完,乌满便扶了豆卢宝的头,含住了她的嘴。   豆卢宝吓得一动不敢动,挣扎又怕乌满不高兴,更不敢推开她,倒是乌满,把昨晚豆卢宝用在她这里的功夫全都用了个遍。   半晌,乌满才喘着粗气放过豆卢宝。   豆卢宝也喘着气,小声道:“你这怎么还上瘾了……”   乌满冷笑道:“昨晚跟你学的。”   “我那是跟周——”豆卢宝刚想讲‘周岳’,脑子却莫名转个弯,嘴里也跟着转弯,只道“跟——这不正经的话本上学的。”   没等二人再说什么,忽听万彩急切地敲门。   “小姐起了吗?管家说有要事找你!宝月坊的事!急事!”   管家梅姨是个办事的人,若她说是急事,那一定是急事。   豆卢宝如梦方醒,赶紧穿了衣服。   临走之前,豆卢宝看着那靠在床上一言不发的乌满,她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好像有什么事没办好,有什么话没说似的。   豆卢宝试探道:“那我走了?”   乌满只轻轻点了点头。   豆卢宝离了房间,昨夜种种倒也淡了,而眼看着豆卢宝把房门一点一点关上,乌满心里却突然万般惆怅,一种舍不得那人离去之感久久不散。   这般软弱,都不像我自己了。   乌满在心里默默道。   夏季只有清晨还凉爽一些,等管家找到豆卢宝时,豆卢宝却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管家见了豆卢宝,倒先吃了一惊,道:“阿宝,你的嘴怎么红肿起来了??”   豆卢宝也没来及照镜梳洗,她只觉唇上有些痛痒,倒也没想太多。   豆卢宝面色有些尴尬,只道句无妨,并问管家了宝月坊怎么了?是何事如此焦急?   原是管家这几日忙着打点人手,准备皇后与长公主嘱咐的打造金锁一事。   然而,却出了些事情。   那管家道,人手已经打点妥当,金料也已备好。   只是融化金料所需的铁器不足。   这倒是麻烦,这金料必须用铁器冶炼,一时半会倒也想不出办法。   豆卢宝皱了皱眉头,道“若是高价向其他首饰铺子收购呢?”   不想,老管家摇摇头,“昨晚跑了大安国都几十家首饰铺子,要么就是只剩一点,不肯卖,要么就是别家也没有。”   没等豆卢宝再想出法子,却又人来通报。   说是宫里皇后娘娘有事要问豆卢宝。   也是巧了,什么事都赶在一块儿了。   豆卢宝想了想,也只能先嘱咐管家去城外的铁匠铺看看。   “实在不行,咱们就去用铁锅试试,这可是好生意,万万不能出岔子。”豆卢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对管家说道。   说罢,豆卢宝赶紧换了身正服,又准备了些给下人的赏钱,便匆匆进宫了。 第33章   “啊呦郡主,您这嘴是怎么了?怎么肿成这样?”多福一见豆卢宝,忍不住惊呼。   豆卢宝讪讪道:“昨夜吃错了东西,待会找个郎中讨点药也就是了。”   豆卢宝跟着多福去皇后宫里。   半路,豆卢宝向多福打探道:“不知皇后娘娘召我前来所谓何事?”   多福摇摇头,“奴才也是不知。”   如此,豆卢宝不由得说道:“往常传召或者是前一天晚上,或是上午传召晚上入宫,怎的今日如此之急呢?”   难不成是宝月坊打金锁的事?   那多福却回道:“郡主说的有理,今日的确比往日急了些,而且这城里昨夜不太平,按说也不该召郡主出来请安。”   豆卢宝心里一惊,反问道:“昨夜城里不太平?”   “您府上清静,不知道这些事儿,”多福笑笑,“这其一是那万红楼,昨夜有个蒙面人把万红楼一个下人当众凌虐了一番,听说那场面甚是吓人呢。”   这也不难猜,估计那蒙面人不是狄秋就是乌满,豆卢宝心虚道:“这万红楼常有人寻衅滋事,不知这回所为何事啊?”   多福道:“这奴才也不知,左不过那些痴男怨女的事儿呗。”   豆卢宝跟着笑笑,又忍不住问那蒙面人是如何凌虐那下人的。   本也不该与贵家小姐谈这些,不过豆卢宝行事也与寻常女子不同,多福也了然此人脾性。如此,多福便把蒙面人如何阉割了那下人,如何灌了滚水,如何斩了手指,如何挖出眼球的讲了一遍。   末了,多福还补了一句,“此事沸沸扬扬,奴才还听说那蒙面人有巫术,会摆弄些蜈蚣蝎子一类的毒物呢。”   听闻这些,豆卢宝心里倒翻江倒海起来。   她不曾想到,乌满竟如此看重自己,一方面心里颇为震动,而另一方面,她深感玷污,乌满这等自傲聪慧武医全才之人,何苦做这等血腥腌臜事儿呢!   “这手段倒是骇人听闻,”豆卢宝又问道,“公公只说其一,那不知昨夜城中还发生了何事?”   眼看着凤仪宫就到了,多福便匆匆道:“这其二便是狄大将军昨夜在将军府外面遇刺,身受重伤。”   豆卢宝心里一惊,问道:“这狄大将军武功盖世,何至于此?”   多福走到了凤仪宫门口,“听说是被歹人偷袭,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别的细节奴才也就不知了。”   “还有,”多福又道,“皇后娘娘交代了,让您一个人进去。”   如此,豆卢宝拿了些赏银给多福并道谢之后,便一个人进了这凤仪宫。   凤仪宫正殿内华丽无比,然而此时,殿内只有皇后娘娘端坐于正中,底下跪了一人,再无其余伺候的宫人。   这样一来,倒显得殿内那些琉璃砖瓦竟有几分阴冷之气。   走近了,才发觉这跪着的人是狄秋。   豆卢宝心里暗叫不好,便也跪了下来,对着皇后好一番请安。   豆卢宝一进凤仪宫,皇后娘娘便厉声道:“郡主,你好大的本事,竟拐着狄侍卫去那烟花柳巷之地!”   稍加思索,豆卢宝赶紧磕了头,高声道:“一切都是臣女一人之过,狄侍卫是受我蛊惑,还请皇后娘娘明鉴。”   一边的狄秋听闻此话,也磕了头,道:“此事是臣胡搅蛮缠,郡主不得已才带臣去那烟花之地!”   如此,那皇后娘娘又厉声道:“郡主,你本就行事荒诞,本宫也不指望狄侍卫能带着你改邪归正,不想你竟带着狄侍卫误入歧途,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皇后如此责骂,豆卢宝只讪讪道:“皇后娘娘言重了……”   听闻此话,皇后冷笑道:“郡主还有闲情逸致与本宫说笑?你可知,拐带着狄侍卫、南诏少主去那烟花之地,此事若让皇上知道了,到时候龙颜震怒,靖国公如今也不在了,你无人照拂,就连本宫都救不了你!”   狄秋听闻此话,只跪在地上不敢出声。豆卢宝稍一思量,便佯装害怕,话里带了几分颤抖道:“臣女顽劣,还请皇后娘娘赎罪!若能保臣女一命,臣女自当为皇后娘娘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片刻,豆卢宝又把‘请娘娘赎罪’‘愿为娘娘肝脑涂地’云云说了好几遍。   皇后端了茶,轻抿一口,似是和缓了些许怒气,徐徐道:“你这孩子,本宫倒也知道你的心性,你也有些本事的。皇上看你顽劣轻浮,本宫却觉得你与那寻常女子不同,是个偏才。”   豆卢宝只跪着,似是吓得说不出话,又磕了一个头。   皇后又悠悠道:“且你这孩子是个讲义气的,本宫倒也没有看错你。”   其实,皇后似是震怒,实际上并不是真的要惩治豆卢宝。她屏退了众人只留自己与狄秋,如此这般避讳,就不是要拿豆卢宝以儆效尤的意思。   种种缘由,豆卢宝一进这凤仪宫便了然于胸。   这皇后恩威并施,豆卢宝估摸着,自己对于皇后来说,是有用处的。   果不其然,那皇后开口道:“郡主,洛儿托你办的金锁一事,你可得好好办,办好了,本宫自然也不会亏待你。”   洛儿便是长公主李洛的小名。   豆卢宝心里虽急着铁器的事,不过她面色上也没显出分毫,只是又跪谢了一番皇后的赏识云云。   “不过,话说回来,”皇后又冷声道,“若你办得不好,别说降罪于你,昨夜万红楼牵涉之人,狄侍卫与南诏质子,还有那个画师,不论是谁,皇上与本宫统统都不会放过。”   豆卢宝心里一惊,后背冒了冷汗。   皇后这几句话是真吓住她了。   “啊呦郡主,您这嘴是怎么了?怎么肿成这样?”多福一见豆卢宝,忍不住惊呼。 豆卢宝讪讪道:“昨夜吃错了东西,待会找个郎中讨点药也就是了。” 豆卢宝跟着多福去皇后宫里。 半路,豆卢宝向多福打探道:“不知皇后娘娘召我前来所谓何事?” 多福摇摇头,… 展开   -------------------------------   作者有话说:   写得太好了!点收藏不迷路!   或许下一章主角就在一起了呢 第34章   那夜的事之后,乌满有好几日没见着豆卢宝了。   日日万彩都会送鲜肉过来,顺便说一句郡主在忙宝月坊的事,叫我来送阿貅的鲜肉来给南诏少主。当然,每次也会有些甜酥烙、发钗、医书一类乌满平日会用会看的东西。   “郡主送来这点心,说是南诏少主爱吃。”   “郡主买了这朱墨,说是南诏少主写批注的时候用得上。”   乌满收下东西,也不多话,只淡淡向万彩道谢。   万彩也不多话,但心里倒是犯嘀咕,这南诏少主与自家郡主好得不行,那夜二人还睡了同一个屋,怎的郡主如此殷切,可这南诏少主却这般冷漠呢?南诏少主一向也如此,但也从不折辱下人,万彩也不费力去想了,除了宝月坊许多的事,她还得去和豆卢宝回话呢。   刀锋滑过鲜肉,切出小块,阿貅一口便把这半个拳头大小的鲜肉吞进肚子。   乌满看着阿貅大快朵颐,自语道多吃些,快长大吧。   另一头,万彩向豆卢宝回了话,便又去忙别的事了。   此时,豆卢宝正与上官执在宝月坊忙着打制金锁一事,样子定了几个,但是所需熔炼金料的铁器依旧短缺。   研究了半日金锁的样式,倒也能定下来几个好的。   到了晌午,豆卢宝与上官执这才喝口茶吃些点心,休息一会儿。   本以为上官执会晚些才能出金锁样子,没想到她倒是快。   豆卢宝也不敢多问,她想着上官执这几日心情不好,可别恼了她。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全因前几日的二等画师考试,上官执落榜了。   话说前几日的二等画师考试,题目为‘翩若惊鸿’。   这二等画师考试本也不难,在御画院待了两年以上便可参加。   许多有经验的画师都偷偷与新来的交代:这个考试题目是早就拟好的,更不是现场作画,其实就是走个过场,只要用笔工整,着色准确,便也罢了。   那日交画,其余人不过画一画宴会时翩翩起舞的女子,也有心思奇巧的花了蝴蝶飞舞、野猫捕食等景象,倒也符合‘翩若惊鸿’之态。   而这上官执不用御画院盛行的工笔笔法,也不以彩墨勾勒填彩,而是以写意笔法作画,以浓淡墨色体现,这便不入那些老画师的眼了;偏那上官执又画了一个在山野湖边舞剑的剑客,衣袂飘扬,看着虽也潇洒飘逸,却因老画师以‘此画中肃杀之气甚重’为由,就让上官执落选了。豆卢宝瞧着这上官执倒是满不在乎,甚至还速速出了好几个极精致的金锁图样。“你莫要伤心,等再考就是了。”豆卢宝试探道。上官执似是叹口气道,“莫劝我,正难过呢。”听闻此话,豆卢宝便放心了些,她随口道:“那些御画院的老顽固或许与你命里犯冲,你别想这事儿了。等咱们把金锁的事办完了,好好吃顿酒去。”上官执拿了茶杯,想了想,道:“说起吃酒,我倒是一直没问你,那日你与乌满后来怎么了?”听闻这话,豆卢宝似是被茶水烫了舌头,‘嘶’了一声后小声说道:“小满是南疆长大的,懂医,给我熬了药喝了就完了。”   末了又小声补了一句,这事儿莫要再提了。   听着豆卢宝称乌满为‘小满’,上官执倒也不点破其中亲昵,她只笑道:“你这一日日待在宝月坊,她也不问一句?”   豆卢宝白了上官执一眼,愤愤道:“她管我在哪?她还能管得了我了?”   上官执似是幽幽叹了口气,道:“我真应该随身带只鹦鹉,学了你这话去说给你府上的乌满听去。”   豆卢宝轻哼了一声,揶揄道:“你这般挑拨,我看你是眼红我与小满亲厚。你莫要取笑我,那些御画院的呆木头看不出来,难道我还看不出来?你那画里画的剑客,画的难道不是——”   豆卢宝故意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上官执喝了口茶,轻声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说出来?免得吓着她了。”   “说句实话,”豆卢宝悠悠道,“小满倒是吓到我了。”   上官执瞥了她一眼,只道:“是那日她虐杀歹人的毒辣手段吓到你了?还是别的事?”   半晌,豆卢宝握着随身的白玉元宝发愣,后才道了一句,都有。上官执不说话,只叹气。   “小满对我也太看重了些,”豆卢宝与上官执低声道,“不只那日,我总觉得她待我有些过于珍重。”   听了这话,上官执摇摇头,玩笑道:“你不喜欢?我看你倒是受用的很。”   “倒也不能说是不喜欢,”   豆卢宝话里吞吞吐吐,“许是南疆风俗如此刚烈?可也不用像待意中人一般呀,稍微怠慢些就神色难过。你是不知,那日我从她房里出来,她看我的神情,就跟从前那些万红楼里的姑娘看相好的郎君离去一般,又是舍不得又是不想叫人看出来。看着她这般,我心里竟也十分不好受,竟也不想走了似的。”   上官执听了半晌,淡淡道:“你自己都说的这般清楚了,何必再问我呢?”   豆卢宝心里惊了一惊。   片刻,她分辩道:“我还以为,那日她说她心仪女子,只是诳我带她去万红楼的……”   上官执轻笑了笑,道:“你曾混迹万红楼多时,这种红尘中事难道还能惊了你不成?”   没等二人继续多聊,那万彩带了梅姨过来,说那铁器是寻遍整个国都的首饰铺子,也没能凑到足够的。   “就连炊具那里也去过了,说是前些时日铁料紧俏,他们也没多的匀给咱们。”   梅姨这样说道。“若是高价在城里收购呢?”   上官执提议道。“万万不可,”   豆卢宝摇摇头,“长公主交代了这件事不能张扬,若是高价收购必然闹得满城风雨。”   如此,豆卢宝也只得让梅姨与万彩下去,先紧着现有的材料赶制。   “想来也是皇后一番苦心,”上官执道,“这般手法,她是想借着赐锁笼络人心,给她那三皇子铺路,又想防着那祁王阻挠,咱们也确实要低调些。”   这金锁的赏赐也就罢了,估计赏赐的时候,皇后想笼络的人领的赏赐也定然不只一把小小金锁。   赐锁不过是个名义罢了。   豆卢宝冷哼一声,道:“那三皇子年幼,就算登基,皇后还不是要搞垂帘听政那一套?给她自己铺路罢了。   祁王野心勃勃,那皇后也不是什么善茬。话说回来,那大安皇宫之中,哪里有什么善茬?”   末了,豆卢宝也补充了一句,不过皇后娘娘运筹帷幄,也是个做事的人。   上官执笑了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第35章   事情甚多,但却也不是急就能急得了的。豆卢宝偷靠着院里的大树,看那乌满把鲜肉喂给阿貅。   阿貅打了个呵欠,任由乌满抚摸自己毛茸茸的虎头。   我若是阿貅便好了,没这烦心事,又能天天让乌满陪着玩耍。豆卢宝心里默默道。   喂完了阿貅,乌满洗净了手,又坐回院子里的石桌上,翻开一本厚厚的书,似平日那般研读起来。   从前倒也不觉得,现在看着这乌满的院子,好像时光总是停住不走了般,连日光移动都格外缓慢。   “回来了怎么也不进来坐坐?”乌满头也不抬,这话就是讲给那偷看之人的。   豆卢宝背着手,晃着脑袋坐在了乌满边上,双手一叠,脑袋枕着双臂,既是歇息,又是为刚才偷窥的事不好意思。乌满看似不动声色,但神色里已然柔和许多。   书页翻过,乌满要用笔做批,豆卢宝见状,便随手把随身的白玉元宝压在书页的另一侧防卷边,只当做镇纸用。   乌满随口道:“从来也没问过你,你这白玉元宝是哪里来的,你似乎日夜都不离身。”   豆卢宝回道:“这是我娘生前亲手刻的,我爹让我从小就随身带着。谁知道这元宝拿在手里,我倒确实格外喜爱那些金银之物。”   乌满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两人又是对坐半晌,豆卢宝倒也不觉无趣,乌满看书的样子郑重又沉静,试问,谁不爱看美人?   这乌满倒是也长大了不少。   豆卢宝想到乌满的年岁,除了个头高了些外,眉眼也似舒展开来,不过那几分邪气倒是不增反减,可能也是乌满总穿南疆那些暗色的衣服,这大安国都如此繁华喧闹,倒把乌满养出几分鬼魅阴寒之气。   “怎么?还在烦金锁的事?”乌满合了书,问道。   豆卢宝点点头,把这几日如何去寻铁器,如何不得的种种,大致讲了讲。   “以宝月坊如今的速度,怕是来不及按时交出了。”豆卢宝叹气道。   乌满想了想,便问道:“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针对宝月坊?”   豆卢宝摇摇头,道:“这事你也知道,是长公主私下里与咱们说的,他人又如何知晓?何况管家打探过了,全城的首饰铺都缺冶金的铁器,近日市面上走的都是木器玉器一类的饰品,那金器难求,价格翻了一倍不止呢。”   豆卢宝拿过自己的白玉元宝,放在手里把玩起来。   乌满又问道:“这种情况是每年都有的吗?”   豆卢宝想了想,回道:“听梅姨说,好像前年秋季的时候也有过一次,不过那时候宝月坊开张不久,银钱与规模都有限,多以薄利多销的木饰为主,倒也未曾受其波及……”   思索片刻,乌满却说:“那若是交不出这金锁,你可想好了应对之法?”   豆卢宝瘪了嘴,道:“替代金锁之物好找,就是皇后与长公主属意金锁,这宝月坊头次有了这单大生意,我总想办得妥帖些。”   听了这话,乌满皱了眉头。   片刻,她神色忽然一凛,急声道:“阿宝,你刚刚说这事前年秋季也发生过一次?”   豆卢宝点点头,道:“对,那时候你都还没来这儿呢。”   片刻,豆卢宝也恍然大悟,她的神色慌张起来,去看那乌满,也是一脸担忧。   半晌,豆卢宝皱眉道:“或许这其中的玄机,倒比这什么金锁更重要呢。” 第36章   管家是个可靠之人,吩咐下去的事向来办得很好。   十日后,豆卢宝带着管家看着做好的东西,进宫求见皇后。   “呦,真是不巧,长公主在里面与皇后娘娘说事儿呢,郡主您稍等片刻,奴才替您通报一声。”多福与豆卢宝说道。   片刻后,豆卢宝拿着礼盒,跟着多福走了凤仪宫的内殿。   “郡主,我与母后正说你呢,”里面的长公主笑道,“听说宝月坊已经做好了样子,今日还特地拿来给我与母后过目,你倒是个办事快的。”   豆卢宝连忙说了几句多谢长公主云云,之后便把礼盒里的东西交由多福递给长公主与皇后娘娘过目。   那托盘上还盖了丝布,长公主便又笑道:“到底怎么个精致东西,还弄得如此神秘。”   说罢便随手揭了那丝布。瞬间,见了那托盘上的东西,皇后神色略有不快。   长公主也是面色一变,皱了眉头道:“郡主,你这是何意?”   本以为该是金锁,可那托盘上却放着几管玉做的羊毫笔。   长公主面带怒色,道:“本公主交由你的也不是什么登天的难事,几把金锁,怎的就造不出来了?”   皇后抿了口茶,似是不经意般说道:“宝月坊徒有虚名,看来也不必在国都中开张了。”   豆卢宝赶紧跪下来,她朗声道:“这金器再怎么贵重,也不及娘娘与公主爱民如子之心,只是不宝月坊能按时交付金锁,却是有缘故的,还请娘娘屏退众人,待臣女秉明缘由,再处罚不迟。”   皇后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给多福使了个眼色,多福便把里面伺候的宫人都带了出去。   “洛儿,你可要留下来?”皇后问道。   长公主面色一喜,道:“回禀母后,这到底也是儿臣出面办的事,儿臣倒也想知道其中原委呢。”   如此,豆卢宝便跪在地上,将铁器短缺之事讲给了皇后娘娘与长公主。   “而且,此事并非初次发生,据臣女所知,首饰铺子短缺铁器之事,在前年秋季也发生过。”豆卢宝补充道。   皇后瞥了豆卢宝一眼,她面色不改,只轻轻疑惑地‘哦’了一下。   豆卢宝似是刚想起来一般,又磕了个头道:“便是在南诏少主遇刺前三个月啦。”   见皇后娘娘若有所思的神情,豆卢宝心里又安定几分,她又道:“这首饰铺子短缺铁器之事甚是隐蔽,想来咱们这些女子不戴金银,戴戴木簪翡翠玛瑙一类,也都是好看的。”豆卢宝这话说完,皇后娘娘的脸色倒凝重了些。   见皇后娘娘未表态,豆卢宝赶紧又是一跪,道:“臣女所说句句属实,还请皇后娘娘明察。”   半晌,皇后看了看豆卢宝,徐徐道:“量你这孩子也不敢欺瞒本宫,如此也是事出有因,别跪着了,赐座。”   豆卢宝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她赶紧起身,谢恩之后,便在内殿侧边的板凳上坐了下来。皇后的面色和缓了几分,只道:“金锁倒也罢了,本宫见这玉笔也是精致,你倒是说说,如何想到用玉笔做礼的?”   豆卢宝便回道:“臣女的母亲早逝,留了一个白玉元宝给臣女,她定是盼着臣女一生衣食无缺,才留了这念想之物。想来天下父母心,都是盼着孩儿们好的。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这玉笔便是娘娘希望那些娃娃们博学多识,长大做大安栋梁之才的意思。”   皇后娘娘点点头,神色竟也有几分动容。   一边的长公主面色也有敬佩之意,她与皇后道:“这郡主的心意倒是比我这闺阁女儿还要开阔些,这玉笔的寓意倒也不错。”   皇后微微一笑,点点头,表示赞同。   “此事你办得不错,”皇后娘娘开口道,神色里倒有几分凌厉,“我看你这心思倒比金银更贵重。”   豆卢宝稍加思索,便道:“这铁器短缺之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小,左不过是大安国都女子少穿金戴银些罢了。   可若是皇后娘娘肯查一查这流失铁器的去处,抓了那私收铁器之人,也是大安之幸。”   皇后看了豆卢宝一眼,语气几分冷淡。   她悠悠道:“此话如何讲?”   这话颇不友善,豆卢宝思索一番,赶紧开口道:“金银贵重华丽,大安子民若能穿戴得体,也是彰显我大安大国风采。”   “不错,”皇后脸色舒缓许多,“此事虽有意外,但你也办得不错,除了赏钱外,本宫再赐你本宫亲手题字的牌匾给你宝月坊如何?”   这是天大的恩典,豆卢宝连忙谢恩。   如此,皇后便唤多福取了笔墨。   皇后蘸了笔,一时也没想出来提什么好。见此事平安过去,豆卢宝心里便稳妥许多,她又是惯会看脸色的,见皇后举笔不定,便连忙说道:“回禀皇后娘娘,就题‘天下第一钗’,如何?”   皇后斜了豆卢宝一眼,道:“本宫甚少题字,想提个文雅含蓄些的。”   豆卢宝合手,很是乖巧地笑了笑。“臣女不擅诗书,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长公主在一旁也笑道:“想来各花入各眼,天下第一这种名号不过哄那些寻常百姓高兴罢了。母后,依儿臣之见,‘巧夺天工’四字就很合适。”   皇后娘娘便听了长公主之言,挥笔写下了这四字。   “郡主,”皇后与豆卢宝说道,“宝月坊才不过第二家分号,你有心气儿是好事,可若真把‘天下第一’这等字眼提给你,只怕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于你宝月坊未必是好事。”   豆卢宝微微一笑,道:“谢娘娘提点。”   “对了,”皇后似是随口对豆卢宝道,“让你府上的南诏少主来凤仪宫请安,本宫也好久没看着她了。” 第37章   豆卢宝一会儿喝茶,又一会儿站起来,又一会叹气,又一会再倒了杯茶,不喝,泼到凤仪宫偏殿的地上。   一会儿,她又撂了茶杯,只把玩着手里的白玉元宝。   多福忍不住道:“郡主呦,这南诏少主给皇后娘娘请安,您怎么比自己见皇后娘娘还焦急呢?”   豆卢宝坐下,回道:“公公有所不知,这南诏少主脾气执拗,我只怕她言语冲撞了娘娘呢。”   多福给豆卢宝续了茶水,笑道:“您放心,皇后娘娘待人亲厚,郡主莫要多想。”   倒也不是豆卢宝多心,只是见这乌满一个人进去,不久后里面的宫人就又被遣了出来,所以她这心里倒是有些不安。   半晌,乌满从凤仪宫出来了。豆卢宝瞧了瞧她,乌满倒也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   如此,此事暂时也罢了。回去的马车上,豆卢宝问乌满,皇后找你所为何事?   乌满没回话,只定定看着豆卢宝。   豆卢宝觉着乌满的眼神过于深重,好像要把自己吃进去似的。   伸手去拉了拉乌满的衣角,豆卢宝委委屈屈道:“小满,你就告诉我嘛。”   乌满犹豫片刻,刚想开口,却被豆卢宝抢了话去,豆卢宝道:“还是你想——”   紧接着,豆卢宝脸就凑过来,她伸手抚上乌满的脸,又用指尖轻抚过乌满双唇,也不说话,只笑看着乌满一张越来越红的脸。   乌满扭头过去,躲过了豆卢宝近在咫尺的轻薄动作。   马车内室空间狭小,乌满想起那夜二人亲热之举,脸上便红了一层。   乌满只说,也没别的,就是那夜万红楼的事,皇后斥责了自己几句罢了。   如此,豆卢宝倒也不愿再逼问乌满,只说你莫往心里去,等皇后的题字匾额做好了,咱们得好好庆祝一番。   乌满点点头,伸手去握住了豆卢宝的手。豆卢宝也不躲开,轻轻用力,将乌满的手又握紧了些。   我也不算诳她。乌满心里想。   屏退了凤仪宫的宫人后,大安皇后端坐于正殿之上,开口便是南诏少主,你可知罪?   那大安皇后端庄持重,绫罗凤冠加身,也是点缀其仪态万方,没能夺取其光彩分毫。   乌满仰头,只道乌满不知。   皇后便道,你南诏少主入我大安,不安分守己也罢,而今公然在我大安行凶伤人,难道你还不认罪吗?   片刻,乌满便道:“既然皇后娘娘知道那人是我,便也一定知道我为何行凶,伤的是何人——区区一个贱奴,怎的还让大安皇后娘娘也上心了?”   皇后倒面色如常,冷笑道:“中原话学得不错,想来郡主私下里没少教你。”   乌满没有回话。   皇后冷声道:“可你与郡主终日厮混,这能言善辩的本事你倒也学了几分,这下,本宫倒是怀疑郡主有里通外敌之嫌。”   听闻这话,乌满皱了眉头。   片刻,她也冷了语气,与皇后道:“大安皇后,有话还请直说,我听着便是,倒不用费这许多心思。”   此话有所冲撞,不过皇后也不生气,只笑了笑,“今日你刚进这凤仪宫时,行我大安跪拜礼请安还算守规矩,本宫竟还以为你转了性子,如今看来,倒是一点也没变。”   乌满不说话。如此,皇后便道:“本宫有事请你相助,若你肯帮也罢了。”   “若我不肯,便要拿阿宝……便要拿郡主威胁我,是吗?”乌满如此说道。   皇后轻笑一下。   算是默认。   “也不知本宫拿郡主要挟你,管用不管用。”皇后说完这话,端了茶浅掀了茶盖,悠悠吹了口热茶的白气。   乌满神情空了一空,脸上难以察觉的一丝苦笑,瞬间也没了。   管用。   乌满回答道。她垂下眼睛,藏住眼里千百般凄然纠结,再抬起头,依旧是南诏未来国主难辨悲喜的一张脸。   “很好,”皇后似是也松了一口气。   放下茶杯,皇后徐徐道:“对南诏少主而言,本宫所求之事,也算不得难事。” 第38章   入秋,三皇子生辰,举国庆贺。宝月坊制的玉笔也让宝月坊声名大噪,加上有皇后亲笔提的牌匾,宝月坊在这大安国都的首饰铺子里也算有了名号。   狄秋在宫里当差,也告假出来,与上官执、豆卢宝、乌满一起,在靖国公府上摆了酒席庆祝。   “你们可听说了?为了这年底的除夕宴会,宫里特意新进了一批舞坊的娘子。”狄秋随口道。   豆卢宝想了想,道:“这事倒也不新鲜,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吗?”   狄秋笑道:“我那日在宫里当差,与新来的舞伎打了照面,你们猜我看见谁了。”   上官执很有兴趣,问道:“谁呀?竟让你也留了心思?”   “咱们都认识的,”狄秋道,“是万红楼的阳三娘,她竟成了领舞的舞伎了。”   听了这话,乌满喝酒的动作倒是一滞,片刻又恢复如常。   “原来是她,”豆卢宝道,“以她的本事倒也当得,只是不知她这样的出身,如何能进得了这大安皇宫呢。”   “宝掌柜说的是,”狄秋点点头道,“所以我今日见她,倒也没敢上前叙旧,与她只点头示意,而后就各忙各的去了。”   豆卢宝点点头,想了想,她又道:“管它宫里怎么新鲜,最近不太平,虽说已经恢复了每月的灯会,但到了年底事情多,我看若是没别的事,咱们就不要乱走了。”乌满撂了筷子,问:“你这话什么意思?”豆卢宝歪头道:“狄秋父亲遇刺一事仍未水落石出。这国都不安定,要我说,这除夕宫里的夜宴,咱最好就别去了。”若论往常,豆卢宝是县主,品级不够倒也罢了;而如今她是郡主,照规矩,这除夕夜宴是要参加的。见乌满若有所思,豆卢宝便道:“就说是为着我爹爹的忌日,或者就说我病了,你得照顾我,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就是了。”乌满皱了眉头,只向豆卢宝轻轻摇了摇头。“那宴会有什么可去的?”豆卢宝道,“在家里和我守岁,正好也给我爹爹上柱香。对了,咱们还可以把阿貅放出来玩一玩,这样不好吗?”乌满只道,她是南诏少主,不去怕是对南诏不好。如此,豆卢宝也只得说,速去速回,路上小心些云云。另一边,狄秋的神色竟有了几分凝重,她问上官执道:“除夕那日你是如何打算的?”上官执道:“倒也没什么打算,左不过圈在画院画画就是了。”狄秋想了想,便道:“除夕那日我在宫里当差,若没别的事你也不要出来走动了。”上官执笑了笑,问道,这是为何?狄秋想了半天,见上官执似笑非笑的一张脸,脸便红了一层。半晌,她才道:“那日、那日人多,我想等我换了班就去御画院找你,找你贺新岁。行吗?”上官执给狄秋倒了杯茶,柔声道,这有何不可?你若来找我,我等着便是了。日子一天一天,过得飞快。庭院里大树盛绿的叶,黄了又枯,枯了又落。天气一日一日冷起来,几场秋雨之后,就叫人觉着不穿棉衣是出不了门了。   宝月坊的生意越来越好,豆卢宝进了好些银钱,于是又盘了间酒楼,越到了年底越是忙碌。   同样也忙起来的还有狄秋与上官执,宫里年底事情多,也是寻常。   不过这乌满竟也有几次被召进宫里,豆卢宝问了问,原是几个外邦的质子也都被召进宫里觐见,想来也是寻常。接着又是置办年货。   乌满畏寒,府上便多进了好些炭火,乌满的房间总是暖洋洋的。   乌满说南诏一年四季花开不断,又提议在这暖屋里放些腊梅一类的鲜花,如此,尽管一天冷过一天,这乌满的房里不但暖和,而且总有花香扑鼻。豆卢宝偶尔闲暇时都不回自己屋里,就赖在乌满这里。两个人像平日那样看书做工,有时商讨着府上要准备的年货,一转眼,又是大半天过去了。肉脯菜蔬、棉衣炭火等物备好备齐,转眼便到了年下。豆卢宝原是不想去这除夕晚宴,她有她的打算。可这乌满又执意要去,豆卢宝心里又是一万个不放心。除夕,又是大雪,才是上午,天地却都昏暗起来。乌满给豆卢宝系斗篷的带子,系紧了,却又解开。“怎么了?”豆卢宝笑道:“又不想我去了?”乌满也不说话,只担忧地看着豆卢宝。“没事儿,”豆卢宝笑道,“小满莫要多想。”乌满皱了眉头,道:“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没等乌满说完,豆卢宝便抬手合了乌满的嘴,又靠近了些,几欲贴着她了。豆卢宝故意要离她这么近,舍不得放过她脸上纤毫变换的神情。人人都道南诏少主年少冷淡,可豆卢宝却怎么觉得,乌满面上孤傲不喜与人亲近,心里却像是有团火总在烧着似的,总暖着自己。耳语一般低沉,可她的语气却又是温柔地不得了,乌满看着豆卢宝亮极的眼睛,心里又是珍重又是不舍。只听豆卢宝轻声说道:“你千山万水地来这遇见我了,后头有什么千难万险,我还不能和你一起渡过去吗?”说罢,豆卢宝轻轻抱住了乌满。没系好的斗篷滑了下去她也不在意。没人在意。乌满怀中一团温热,她忍住涌上来的复杂情绪,回手紧紧抱住了豆卢宝,一点都舍不得放开。豆卢宝没准备,一下被紧嘞地呛了口气,但随即把头埋在乌满的颈窝里,闷声笑着,轻轻拍了拍乌满的背。千山万水地来了,千难万险,我陪着你就是了。 第39章   又是一年除夕晚宴。要等王公大臣落座就要大半个时辰。   “我就说了这晚宴没什么趣的。”豆卢宝对乌满说道。   祁王、长公主、三皇子等一干亲王与几个外邦的王子已经落座,只在等余下的一些官阶一品的文臣武将入场。   皇上皇后还没到场,照规矩,在皇上没下旨赐宴前,众人不许吃桌子上的吃食。   不过有些聪明的下人也会偷藏些点心给主人垫肚子。   这不,坐在乌满旁边的长公主就往三皇子的手里偷放了小块酥饼。   三皇子人小,嘴里嚼着饼用手也捂不住,脸颊还一鼓一鼓的。   豆卢宝还看到,还有一个新封的年轻郡王手里藏了小块点心偷偷往嘴里送,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笑。   “你饿不饿?”豆卢宝低声问道:“这皇上皇后还得一会儿才能来,我这儿有几块果子,你吃不吃?”   乌满在大氅下面去握了豆卢宝的手,低声道,不饿。豆卢宝倒是有些饿了,便也偷吃了几口。坐在对面的祁王也不顾皇上皇后未到,竟自顾自斟酒,一口饮尽。   一旁有太监劝了一句,但祁王也好似没听见一般,反而骂道,本王想喝就喝,要奴才多嘴。   真是放肆,豆卢宝在心里叹道。倒也没其他的人敢上去劝说。   祁王只喝了两杯酒,眼神恍惚起来,神色似是醉了。   再一杯酒,祁王竟然拿着酒壶,径自站了起来。   此时入宴的人基本都已坐定,只看着祁王如此行事,未等皇上皇后到来竟就擅自离席。   众人皆看往这边。余光瞥见祁王走走停停,竟往自己这边来了。   豆卢宝暗叫不好,但那祁王一副醉态,原是往长公主与三皇子那边去了。   豆卢宝稍微安心了些,但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这祁王斜了长公主与三皇子一眼,长公主不甘示弱,也回瞪了祁王一眼。   那祁王丝毫不在意一般,他摇摇晃晃,竟往豆卢宝这边来了!“郡主,这个年岁该嫁人啦!”   祁王高声道。众人低声议论纷纷。   豆卢宝皱了皱眉,心道这祁王今日抽得什么疯?平日自己好像也并未得罪他。   不想,看那祁王年近四十,竟借着醉态,继续扬声道:“莫不如到我祁王府做个侍妾,把你在万红楼学的本事都让本王见识见识!”   这般轻浮,未等豆卢宝说什么,一边的乌满倒是蹭地站了起来,眼睛盯着祁王不放,目光阴寒至极,似要把祁王千刀万剐一般。殿内都安静下来,众人都抻着脖子看这边的热闹。见乌满的手已经按住了怀里藏着的匕首,豆卢宝赶紧也站起来,她拉了乌满的衣袖,轻声道,算了吧,莫要理他。未等乌满说什么,那祁王眼睛又勾勾看向了乌满,他又是一番轻薄道:“南诏少主,我看你也别回南诏了,直接入宫封妃与我大安和亲吧!”这下豆卢宝也忍不住了,反正是祁王无礼在前,她忍不住高声骂道:“除了闺房里那点事儿,祁王脑袋里可还装了别的东西?”   听闻这话,祁王似是大怒,他把酒壶往地上一摔,怒骂道:“今夜真是放肆!”   一个小太监哆哆嗦嗦上去收拾那酒壶的碎片,却被祁王一把扯了领子,那祁王对着小太监怒吼道:“圣上呢?怎么还没来?”   小太监颤抖着说道奴才不知。豆卢宝这才想起来,今夜皇上与皇后似乎是迟了时辰。   一个稍微有点资历的太监赶紧上前,轻声道,圣上与皇后娘娘可能是在路上耽搁了。   那太监话音未落,众人忽闻殿外一声极高昂的哨声响起。哨声尖锐,回音在大殿内久久不散。   那祁王忽然就清醒了过来。豆卢宝心里一紧。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那祁王从桌下拿出一把长剑!   祁王似是梦醒大怒,抽出那剑,一剑就近,刺破了那太监的喉咙!   鲜血喷出,一边小太监也管不得那酒壶碎片,吓得连滚带爬地逃了。   众人哗然。   乌满皱了眉头,伸手将豆卢宝护在身后,又退了几步,看了看长公主与三皇子。   三皇子刚满十岁,吓得要哭,被长公主捂了嘴。祁王拿出一只竹哨,吹了一声。   哨声一响,竟有军队打扮的士兵带着兵刃,从殿外冲进来,将坐于席上的皇亲国戚与一品朝臣围了个水泄不通。   祁王举着剑,高声道:“各位莫怕!今夜若平安过去,本王不会亏待各位。”   这般清醒,哪里来的酒醉?祁王造反了。豆卢宝看着面前的兵丁,心里也忐忑起来。   乌满面若冰霜。   豆卢宝站在她后面,见长公主抱着三皇子,面色虽不甚惊慌,但手臂与肩膀也是因恐惧而轻轻颤抖着。   乌满一面护着豆卢宝,不动声色地站在了公主与皇子前面。   那个刚刚偷食的年轻郡王血气方刚,见祁王生事,忍不住道:“乱臣贼子!这大殿岂容你放肆!”蠢!豆卢宝忍不住在心里骂道。祁王听闻,执剑上前便要了结此人性命。那郡王原也是个会功夫的,才敢如此行为。转眼兵刃相接,二人打起来了。但祁王与执兵刃的副官一起与那郡王打斗,郡王寡不敌众,几下便被一刀取了首级。那脑袋砸在矮桌上,把一盘点心砸得粉碎。有人见此惨状,不禁昏了过去。“奉劝各位,莫要做蠢事。”祁王又道。几个一品武将都没敢轻举妄动,那个郡王空有一腔热血却不识时务,意气用事平白丢了性命,豆卢宝心里一阵叹息。见殿内已被控制,祁王拿着剑,与领兵的副官交代了几句,便大步走出了大殿,往皇帝宫殿的方向去了。 第40章   “各位莫要惊慌,在下也是听命办事。”那个副官对众人说道。   众人神色各异。早料到祁王要反。看来前些时日,首饰铺子短缺的铁器应该就是被祁王收走,拿去打造兵刃的。   那副官先是把皇室的人与朝臣们分成两拨,然后,又把朝臣与朝臣的家眷分成两拨。豆卢宝、乌满与皇子公主、几位郡主以及郡王,还有外邦的王子分在一起。接着,那副官对着朝臣们宣布,支持祁王称帝的站到左边,冥顽不灵的站到右边。豆卢宝在心里冷笑,这祁王做事就是太急,实在难成气候。朝臣们一阵窸窣。半晌,众臣在原地打转,竟无人移动。见如此情况,那副官竟直接走到家眷那边,提溜了一个诰命夫人出来,举剑便架在了她的脖颈上。那诰命夫人一声惊呼——老爷!副官厉声道,若不表态,这谁谁家的家眷便要遭殃了!那夫人口中的‘老爷’是一品太尉,他眼见夫人性命不保,可还是犹犹豫豫,站不定位置。眼见如此,那副官面色狰狞,一抬手,长剑便贯穿了那诰命夫人的胸脯,了结了她的性命。豆卢宝与乌满对视一眼,皆目有怒意。这副官与祁王真是一路货色,行事急躁也罢了,竟滥杀无辜,如此阴险狠毒。眼见那夫人软软倒下去,血流满地。见这惨状,部分家眷们以及一些年轻的郡主也惊叫哭喊起来,听得人心惶惶。其中,有个夫人竟呼喊了一句‘妾身不连累老爷!妾身去也!’喊完这话,她身子一紧,竟发了力,一头撞死在殿柱子上。这下,那朝臣们的脸色就十分有趣了。豆卢宝皱了眉头,看了看乌满,她眼里也有了几分凝重。乌满隔着大氅,牵了豆卢宝的手,两人的手都有些冰凉,相互握了一会儿,倒也回暖了一点。那厢,朝臣们依旧没能分出个左右来。片刻,一个资历颇深的太保突然高声道:“三皇子年幼,祁王登基是早晚的事,各位同僚还是早下决断的好。”说罢,他款步走到了左边。他每走一步,兵刃便远了他几分。见此,那副官似是十分敬重地抱拳行礼,说道:“太保见地深远。”这般,又有几员将军与几个文臣站到了左边。原是如此,豆卢宝心中暗道,我说何必急着杀人见血,原是在这里候着呢。但站到左边的依旧是少数,绝大部分的朝臣依旧在原地打转。见此情况,那副官也焦急起来,他高声喊了几句‘莫要犹豫’‘识时务’云云,但也没起什么作用。豆卢宝紧绷着心思揣度局势,突然,她觉得手里一空,是乌满放开了自己的手,手里又一沉,那乌满似是塞了个荷包在自己手里。豆卢宝伸手去那荷包里捏了捏,里面装的是满满粉末状的东西。与乌满二人对视一眼,,稍微想了想,豆卢宝便知晓这荷包的用意。那副官见剩下的官员纹丝不动,便又去了那家眷堆里,又拉出一个妇人,举剑便要砍了——且慢!不想,站在皇室那里的乌满突然喊道,打断了副官的动作。   “你是何人?”副官厉声道。   马上就有下属道,这是南诏质子。   副官皱了眉头。见乌满要走出兵刃围困,副官连忙与士兵喊道莫要伤她。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   如此,乌满竟推开了重重兵刃,边说边走了出来。   “你莫要多管闲事。”副官又厉声道。   乌满信步走向家眷之中,似是登徒子一般,捏捏这个哭花的脸蛋,又拢了拢这个稍乱的头发。   “我就是多管闲事,”乌满冷声道,“不得不说,你们大安祁王的手段未免也太蠢了些,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想帮着你们一把。”   乌满似是还嫌不够。也有家眷并未被这阵仗吓倒,只面色一派严峻,乌满便在这人的肩与腰上又多摸了几下。   “夫人好美。”乌满眯了眼睛说道。   见乌满是女子,那夫人只瞪了她一眼,也并未发作。   “少说废话,你快回你该去的地方!”副官皱了眉头,见这南诏质子几分妖邪气,声音也严峻了许多。   殿内还有些低泣的声音,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五的女子,竟也身穿诰命正服。   乌满蹲下来,用衣角擦了擦她的眼泪,轻声道:“莫哭了。”   豆卢宝眼睛转了转,眼圈一红,竟也啜泣起来。   全殿都注视着这胆大包天的南诏质子,也无人在意豆卢宝的哭泣。   豆卢宝眼泪止不住,一边哭,一边还用身边人的衣袖擦泪。   “我若是祁王,定要被你气死,你这么逼人表态,根本就是把人逼上绝路。这铲除异己之事,等到祁王真的登基了也不迟,如今威逼所有人都站在祁王一边,也难保将来不会叛变,你如此行事,于祁王所谋之事不利,于你更是不利。”待所有家眷都被乌满‘关照’了一遍后,乌满边说边又到了朝臣那里。乌满边走边与副官道,“这般逼迫群臣,将来事成之后,你难保不会被报复,祁王要你做此等下作之事,确也是没打算给你活路。”那副官眼中一凛,他眯了眼睛,道:“那你有什么好法子?”不想,那乌满走近了还在原地的朝臣,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打了一个太尉。那太尉怒目相对,没等他发作,乌满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打了另外一个白发苍苍的太师。“堂堂大安!如此群臣!”一边说着,乌满又给了旁边的司空大人、司徒大人各一个耳光。“满口道义!遇事犹豫!何其可笑!荒唐至极!”乌满运了内力,不消一会儿,数十位朝臣,不论年纪官衔,统统被乌满打了嘴巴。一时间,大殿内响起一阵‘啪啪’的扇巴掌声。文臣们各个呆住,不知是何用意;有武将被打,要还手,但心中又介意着‘不与女流之辈较劲’的理儿,竟也就白白挨了乌满这一掌。打完了。乌满面色不改,无事一般,又信步走回了豆卢宝身边。豆卢宝赶紧查看乌满的手,乌满手掌红成一片,豆卢宝捧着乌满的手不住吹气,并喃喃道如此用力作甚,这手可要疼死了。“发完疯了?你还未讲这好法子呢。”副官冷笑道。乌满冷了脸,握紧了豆卢宝的手,连看都懒得再看那副官。   “你如此冒进,又异常蠢钝,真是不知怎么混到现在的,”   豆卢宝忽然与那副官高声道,“这好法子就是你即刻自裁。跟了祁王,你早已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少受些折辱。”   被个小丫头戏耍一番,那副官气得满脸通红,但一想到正事还没办,他压了压火气,与那群臣怒道,赶快站边,否则就是一死。   站在中间的各个群臣,其右半张脸上均印了个极清晰的巴掌印子,看着甚是可笑。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依旧是难以迈开步伐。副官怒极,便要再去揪个夫人出来杀鸡儆猴。   不料,他刚迈开步子,却觉得脸上一凉,一伸手,手中竟是一只蜂子。   见鬼了,冬日哪里来的蜜蜂?   那蜂有一截指骨那么大,比一般小圆蜜蜂更细长些。副官只觉脸上一刺,伸手一摸竟痛痒起来。   不消片刻,被那蜂刺过的地方竟肿了大片,再没了知觉。   副官皱了眉头,等再抬眼时,竟见无数毒蜂朝自己扑面而来!   忽然,不知从哪里飞出一球一球的毒蜂,见人便叮。这毒蜂毒性极大,被叮上几口便能倒下一人。   一时间,殿内乱成一锅粥。哇哇乱叫声此起伏彼,又有士兵被咬,兵刃落地叮咣之声,好不热闹。   乌满与豆卢宝对视一眼,两人便站住不动,偶尔躲避些倒下士兵乱扔的兵刃。   说来也是奇了,毒蜂凶猛,可是偏偏都避开了刚刚被乌满碰过的家眷和被乌满打了耳光的朝臣。   而刚刚被豆卢宝用衣袖擦眼泪的那几位,也是都不招毒蜂的。半晌,殿内士兵便倒了一半。   几个站在左边,支持祁王的朝臣也被蛰倒地。那毒蜂凶猛,但叮了几次便会软了翅膀。   一时间,地上也留了不少毒蜂的残躯。副官早已不省人事,剩下的士兵成了没头苍蝇,有聪明的赶紧冲出大殿,外头寒冷,毒蜂跟不过来,这才能堪堪保住一命。殿内剩下的人还没松口气,忽听一声命令。“来人,把大殿之门关上!”众人皆向声音处看去。不想,这皇上皇后竟从大殿正座背后走了出来。这二人身着常服,原在这高大座椅背后躲了半晌。发出命令的是那皇上,他似有压抑不住的怒气,只道饶了他一次,竟不知悔改,乱臣贼子云云。 第41章   今夜除夕,大安皇宫却一片肃杀血腥之气。看着一片狼藉的大殿,皇上皱了眉头,道还不来人收拾了?殿内全是些朝臣皇室,太监逃的逃,杀的杀,也不剩几个。如此,几个年岁资历较轻的朝臣带着巴掌印,把士兵的尸体抬到一处去。皇后与皇上耳语几句,皇上便又命令道,尸体都扔出殿外,再用桌子把门都堵了。朝臣们也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只能自己动手,按照皇帝的命令做事。此时此刻,皇后倒也依旧镇定,她朗声道:“殿内的妇人们与文官都集中到一起。”几个武将面色凝重,捡了地上的兵刃严阵以待。而刚刚一两个面无惧色的诰命夫人原也是武门出身,便也捡了兵刃,与武将们一起准备着。豆卢宝躲在乌满后面,她心里有些怕,见乌满虽面色如常,但脑门也沁了冷汗。她拉过乌满的手,也是冰凉无比。其实她还比我小一岁呢,豆卢宝心里叹息道,方才饶是她脸色不改,到底也是凶险,不过是南诏质子这层身份护住,又加之那个副官刚愎自负,不然也是性命堪忧。想到这里,豆卢宝张开手指,十指交叠扣住了乌满的手。乌满不动声色,紧紧回握住。远远的,响起兵刃相接的声音。豆卢宝看着大殿内门窗皆闭,房顶高高吊起,殿柱周身光滑,于四角耸立,而龙椅之后就是整面高墙。不好,豆卢宝心里一沉,若是放箭还能避一避,可若是用火攻便又难以招架。不想,那打斗声音未曾近,却听见大队人马赶到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拍门的声音。“圣上、娘娘受惊了,狄秋救驾来迟!”听见狄秋的声音,豆卢宝与乌满对视一眼,放心倒放心一些,但又担心起狄秋的安危来。原是狄大将军重伤养病,狄秋便领了其父的腰牌,领着神策军先赶去了祁王府,绑了祁王家眷,便赶来这皇宫大殿。而祁王人马现正被困在皇帝寝宫。殿内的武将又一阵忙活,把原本堵在门口的桌椅又撤走,狄秋一行人才能进来。“交代你的事都办妥了?”不等皇上开口,皇后便说道。狄秋道,都妥了,此刻祁王家眷已在殿外。如此,皇后便问皇上,接下来要如何处置。皇上面有怒意,道一句朕便是要去看那祁王如何自掘坟墓,一边命令狄秋带着祁王家眷,去了那祁王被困之处。看来祁王那边还有一场恶斗。豆卢宝根本不想凑这个热闹,此时待在殿内最安全。但是长公主却也跟了出去,。不想,乌满竟也跟了出去。“你去作甚?”豆卢宝拽了乌满的袖子急急道。乌满动了动嘴,却没说出句话来,眼里也有难色。豆卢宝想起今日,乌满似乎对这长公主格外留心。“你要蹚这浑水?”豆卢宝皱眉道。片刻,乌满点点头。豆卢宝恨恨道:“我不想你去。今日很乱,若你离了我,我一万个不放心。”乌满紧皱了眉头,眼里一片不忍。豆卢宝苦笑,伸手捏了捏乌满的脸颊。   “我自知不能帮你,若你执意要去,我也不会拦你。”豆卢宝对乌满这样说道。   乌满低了头,把种种情绪心思都藏起来,不给豆卢宝看见。她哪里想管这摊子事儿?   只是皇后许诺,以南诏商户在大安境内赋税减半为条件,要她今日护好长公主与三皇子,受人之托,也没有食言的道理。   何况皇后又以这人要挟之。握了握两人一直未放开的手,然后乌满便松开了。   “毒蜂毒蝎源自南疆,外头天寒地冻,都没法使。”乌满对豆卢宝低声道。   “我未必护不住你,但眼下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会让你涉险。”   乌满似是犹豫半晌,才把这话说出口。“你留在这,莫跟我去这趟了。”   豆卢宝勉强笑了笑,道了句我知道的,你莫多心,不会恼你的。   如此,乌满轻抚了豆卢宝的脸,又拍了拍她的头,然后便跟着长公主出去了。   豆卢宝叹了口气,眼看着一行人在覆着白雪的宫墙里越走越远。 第42章   大殿内留了人把守,豆卢宝随便靠了殿柱坐了张桌子,现在大殿狼藉一片,也没人管她在大殿上如此失礼的动作。殿外,远处兵马声不消停,在雪夜里听来格外清楚。豆卢宝心烦意乱,握着的白玉元宝都被焐热了。长公主年纪轻,但是也是个聪慧之人,豆卢宝上回金锁之事也看出来了,皇后也有意栽培她辅佐三皇子。那长公主未必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请动乌满保护。要么是狄秋托付乌满,要么就是皇后,不过狄秋也是皇后一手栽培的人,狄秋要办的事便也是皇后要办的事。如此想来,便是皇后。皇后是如何说服乌满的?豆卢宝胡思乱想,难不成是皇后拿自己做人情,把自己许给了这南诏少主?哼,要许也是她南诏少主给大安郡主做娘子!瞎想什么呢?豆卢宝赶紧回过神儿来。大殿内,几位诰命也与自家老爷团聚,一同安慰死了夫人的那两位大人。能做上一品大官的,除非是皇亲国戚,不然四十便算年轻的了。豆卢宝冷眼看着那几位脸上印了巴掌印的太尉太保司徒司空大人,要么大腹便便脑满肠肥,要么就是枯瘦干巴皱纹横生。讽刺的是,这几位都是年过半百,但身边的夫人却年岁不一。有的倒也能看出与夫君同龄,有的年纪小些,而最小的那个,比豆卢宝还要小上几岁。无耻,豆卢宝心里暗自骂道。那些诰命夫人虽受了惊吓,但是还是能看出平日保养得宜,妆容发饰皆一丝不苟,看得出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倒是那些当朝的大臣,怎么都看着比自家夫人老上几岁。豆卢宝初次动情便是与万红楼里的倌人,那倌人自然是事事都哄着她,那世间的夫尊妻卑,豆卢宝不曾体会,所以她见了那做娘子的在夫君面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便心烦。夫为妻纲,在豆卢宝这里尽是胡扯。豆卢宝觉着,若是真心喜欢对方,迁就些倒也罢了,又何苦与日日相伴的人分尊卑高下呢?靖国公临终前留的玉佩,豆卢宝原本是想着将来宝月坊稳了根基,分号开遍大安,自己就不做这郡主了,只做宝月坊的掌柜,有银钱使着,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岂不痛快?不过看着那些诰命夫人在夫君身边一言不吭的样子,豆卢宝倒是胡乱想着,要是不等宝月坊壮大,自己就被胡乱指了人家,或许这玉佩要用在那时也未可知。但是幸好自己本也不起眼,在朝里也没什么权势。若是真得了自由身……豆卢宝想到乌满那日说的,这南诏是一定要去游玩一番的,到时候让乌满做东,她是南诏未来的国主,自己一定不用花钱。想到这里,豆卢宝甚至都忍不住偷笑起来。可是乌满怎么还不回来呢?难道是祁王那边出岔子了?豆卢宝如此想,心里焦躁起来。自靖国公走后,豆卢宝可不希望身边人再出事了。好像还有点离不开乌满似的。两年后,乌满便会按照与大安的约定离开大安。   这事豆卢宝一想就觉得难受,平时连想都不敢想。豆卢宝握了握空着的手,莫名一缕惆怅。   今日牵久了,如今身边没了人竟不习惯起来。若是乌满回来了,她定去握她的手,不会再放开了。   心里一慌。   这番心思已经日夜缭绕心头,太过寻常以至于她都不曾发觉,这般纠结万分又蛮不讲理,这哪里是待好友的心思。   她心里又是一惊,上官执那厮整日调笑她与乌满之亲厚,她只当玩笑,不想那厮竟是明白人,自己才是糊涂的那个。从来只当乌满是乌满,从未想过当乌满是意中人。   可若真当乌满是意中人又如何?人生在世,难道不是开心顺意才是第一要紧事儿?   完了,豆卢宝心里一阵叹息,本掌柜的当真是动情了。   又仔细想一想,好像与心爱之人该做的事,与乌满也做的七七八八了。   可还不曾将这番心思说与乌满听。   豆卢宝心里又焦急起来,若是乌满出了什么事,她还不曾知道自己对她的这番心意……   转念,豆卢宝又连连叹晦气,没结果的事莫要瞎猜。   那边的兵刃相接声也消停了不少,狄秋早在皇后皇上的授意下有所准备,想来也是无碍。   可乌满怎么还不回来?豆卢宝心里凉了凉,只恨自己榆木脑袋。   那日被灌了迷药,缠了乌满大半日乌满也不曾气恼,她就该在那时知晓这番心意;她又恨自己在情事上总喜欢欲语还休,那夜就该一缠到底,该做的事儿都做全了才好呢。   如今在这大殿苦等,万一有个不测又是一生之痛。   脑子倒是越来越乱,乱七八糟的念想都跑了出来。   那白玉元宝都快被豆卢宝捏碎了。   就在此时,祁王那边终于有了动静,有人马赶过来了。   有眼尖的一眼便看出是皇上与皇后,他们从祁王那边去了凤仪宫的方向。   估计是擒了造反的祁王,皇帝的寝宫也住不得了,便去凤仪宫歇息。   这天元十七年的除夕,就算过去了。   远远的,豆卢宝就看见了乌满还有狄秋与一些士兵赶过来。   此时已是深夜,刚是雪停的时候。   不等乌满走近,豆卢宝连斗篷都忘了披,便急忙跑出殿外。   雪地上留下一排鞋印,这在心里念叨了千百遍的人就站在跟前了。   人好好的。豆卢宝心里的大石头落地,跑向乌满,伸手便抱住了她。   豆卢宝飞奔而来,乌满接她不住,也是踉跄了一下,但随即站稳,回手抱禁了豆卢宝。   “可算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豆卢宝抱着乌满不住地说道。   “平安就好,你平安就好。”贴着乌满被冻得冰凉的脸颊,豆卢宝说着说着竟有了几分哽咽。   乌满靠了靠豆卢宝温热的脖颈,眼底里也有些劫后余生的后怕。想起还未曾与乌满说自己的心意,豆卢宝赶紧松了手,刚要说自己那番心思,却看见乌满的神色凝重异常。豆卢宝皱了皱眉,话到嘴边又咽下。乌满往身边瞥了一眼,豆卢宝这才看见,乌满身边的狄秋浑身是血,眼里几分空洞几分惊惧,神色十分不好。这幅景象也把豆卢宝吓着了,豆卢宝疑惑地看乌满,乌满摇摇头,面色也凝重许多。半晌,狄秋才哑着声音道,我与上官画师说好,除夕要找她贺新岁,你们送我过去吧。 第43章   狄秋虽在军中习武,却也不曾杀人,唯一被狄秋重伤的是那稻草与木头人桩。   后来与别人比试,或是在宫里当差,最多不过卸了别人兵刃,制服住歹人即可。   沾血的事她倒真没做过。今除夕夜,祁王被埋伏的士兵围困,已是强弩之末。   狄秋奉皇后之命,绑了祁王家眷几人前来,以用其性命要挟祁王住手。   刀架在那祁王妾室的脖颈上,狄秋的手竟是抖的。这妾室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与狄秋也是一般年纪。   那女子瘦小,刀架在脖子上哭成一团,胸腔一起一伏,刀也跟着震动,狄秋才知道自己这刀下夹着个活物是这般感觉。祁王功归一篑,心里早疯魔了,哪有收手的架势,皇上大骂也不曾听闻。如此,皇后便道,狄秋,杀。狄秋皱了眉,下不去手。那妾室一听,赶紧向狄秋跪下,一边哭着哀求道,奴婢只跟了祁王几个月!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狄侍卫饶奴婢一命!奴婢当牛做马报答您!狄秋迟疑,转向皇后,皇后怒目而视,厉声道,你不杀她,是要眼看着我大安皇宫的侍卫白白牺牲吗?狄秋狠了心,刀重新架在那妾室的喉咙上。提了十几年的刀,今夜怎么如千斤之重?皇后在劝说皇上,一时顾不上这边,不想,一旁的长公主冷声道,狄秋,今日祁王谋反,你觉得她还有活路吗?十几岁的妾室,模样定是好看的,可如今哭得脸都变了形状,只求狄侍卫饶自己一命。这事你不做也有别人做,倒不如你给这丫头一个痛快。长公主言辞冷漠。狄秋闭了眼睛,莫名想起初初习武时,第一次背诵狄氏刀法。狄氏刀法,开篇要义:沉稳列松,徐疾如风。手移刀动。那妾室的哭声变了个调子,便永远停了。血溅出来,是热的,落在狄秋手上还有些烫。狄秋看着那妾室,十几岁的姑娘,刚被了结了性命,脸上的表情似是还在微微动着。那边,祁王杀红了眼,未有住手的架势。于是便下一个。下一个是祁王侧妃。她面色戚戚,却不哭不喊,狄秋刀架在她脖子上,她竟凄凉一笑,对狄秋道,还请狄秋姑娘给一个痛快,这人间的苦楚妾身可不要再多受一点了。侧妃跟了祁王许多年,年岁大概比狄秋母亲小个几岁狄秋抖了手,饶是怎么再用力,竟也拿不住刀了。咣当一声,刀落在地上,引得皇后皇上都朝这边看来。“狄秋!”皇后又气又急,少见的失态,她竟怒道,“危机关头,你发的什么疯?”狄秋面色茫然,她的心里全是刚刚那个妾室一声又一声的狄侍卫饶命。最后,那侧妃是乌满出手了结的,捂了那女子的眼睛,一刀毙命,干净利落。皇后皱了眉头,厉声道了狄秋一句不争气的东西。狄秋只看着手上血发愣。那边,祁王仰天嘶吼了一声,依旧没有收手。如此,皇后便道,祁王的幼子何在。乌满面无表情,抱了一个一岁多的娃娃出来。那娃娃哇哇大哭,引得祁王终于停了一停。   一边,祁王妃早已昏厥过去。   乌满抬高了手臂,又缓缓把手捏住了那娃娃细细的脖颈。   手上稍稍用力,那娃娃的哭声便更大了。半晌,祁王扔了兵刃,跪在了落了雪的砖石上。   乌满随手把哭闹不止的娃娃扔给祁王妃身边抖成筛子的婢女,一边与皇后冷笑道,大安皇后手段高明。   皇后面无表情,似是没听见乌满的话一般。   叛乱刚止,宫殿乱糟糟的,礼数上倒也没人追究。   “原是狄秋第一次杀人。”豆卢宝点点头,担忧起狄秋来。   送狄秋到了御画院后,乌满与豆卢宝便骑马速速回了府上,虽已平定了叛乱,但是今夜宫内大变,豆卢宝还是吩咐下人紧闭大门,并时刻换人看着。   此刻,在乌满极暖和的房间里,豆卢宝这才稍微松懈一些。但是狄秋恐怕要不好受了。   “我也没有想到,”乌满伸手去炭盆上,眼神似无波无澜,“狄秋在军中长大,竟也没沾过人血。”   “想来她不曾出征,也不曾办什么大事,左不过是看护我这靖国公府,或者在宫里巡逻,哪里能见到杀伐之事呢。”豆卢宝如此道。乌满似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豆卢宝又随口道:“我也不曾伤人性命,但那杀人之事耸人听闻,想来也是凶险。狄秋性格又良善,想来确实难过。”乌满看了豆卢宝一眼。豆卢宝这才想起那万红楼乌满凌虐歹人之事。心里也是惊了一惊,想来乌满手里倒不知落了多少人命。“小满,”豆卢宝蹭到乌满身边,贴着乌满坐着。豆卢宝放轻了声音,小心问乌满:“你可曾过杀人?”沉默片刻。乌满点点头。豆卢宝转了转眼睛,背后也是起了冷汗,她噤了声,只伸手去烤炭火。乌满瞥了豆卢宝一眼,闷声道,你怕了?犹豫再三,豆卢宝还是说了实话。“一点点。”乌满不说话,收了手,只静静坐着。半晌,豆卢宝却开口道:“我长在大安,因与皇家关系千丝万缕,也见了些事情,人心能险恶到何种地步我也略知一二。你是南诏未来国主,这种事只怕家常便饭,若你生在寻常人家倒也……也罢了。”末了,豆卢宝补了一句,“我不愿骗你说我不怕,但我也不会怨你,你自有你的分寸。”豆卢宝说完这话,与乌满两人静坐了好长一会。“第一次……我其实和狄秋差不多,顶多比她装得更镇定些,但心里也是又悔又怕。”乌满突然小声说道,把豆卢宝吓了一跳。“可我若不杀人,人便要来杀我,如此几次,我倒也惯了,甚至有时候……”乌满说道这里,声音便纠结起来,几次都未能开口。豆卢宝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拍了拍她的背。“有时候我自己都会怕我自己,是不是杀惯了人,天性就是如此嗜血残虐。”乌满垂下眼帘,似是依旧无悲无喜,炭火噼啪一声,炸出一粒惨白的星子,又迅速湮没在火炉中。 第44章   今日除夕,御画院里的画师大多告假回家了,只剩一个管事的与一两个和上官执一样,在世上没了家人的画师留在御画院。   上官执从来只画画,对过节一类人间俗事不甚上心,可今年除夕与狄秋约好要贺新岁的,她心里几分期待几分焦虑,这画倒是怎么也画不好了。然而到了晚上,却听闻大殿那边出了事,宫里的侍卫脸色脚步都匆忙起来。御画院的人连忙关了门,谁都不敢出去。这下上官执不安起来,宫里出了事,狄秋是三品侍卫,一定会参与进去。眼看到过了子时,外面也一直没动静,上官执越发担心,又不知是幻觉还是真的,她老听见兵刃的声音。过了子时,有人来敲门。管事的开了门倒是一愣,也不等管事通传,来人便直接让管事带自己进了御画院。手里的笔迟迟不动,墨迹已在纸上晕出一个不清晰的形状,上官执烦乱呆滞了好长时间,忽听有人叫自己。一抬头,心中所想之人竟就站在眼前。又愣了片刻,上官执登时撂了笔,种种担心落了地,一时间竟没发现狄秋浑身都是血,连脸上也溅了一片。御画院里还有零星的几个画师,正拿眼睛往这边止不住地撇。闻见血腥味,她这才发现狄秋面色十分不好,铠甲上还都是血迹。上官执皱了皱眉头,便领了狄秋去了别间的库房。本以为库房无人,但是里面还有一个平日就爱嘀咕上官执的画师在磨颜料,他看见上官执过来,刚想揶揄几句,但又看见狄秋也跟了过来。想到狄秋是皇后眼前的红人,他便闭了嘴,撂了磨了一半的料粉,从库房里出来了。这画师出去的时候还斜了上官执一眼。上官执倒也不在意,关了库房的门,让狄秋坐着。方才磨了一半的颜料边上还有些水,上官执便取了炭盆烧水。把水烧温了,她又去找白布。狄秋呆呆看着上官执忙来忙去。半晌,她轻声道,你就不问问发生了何事吗?上官执用软布沾了温水,去擦狄秋铠甲上的血迹。听狄秋这样问,上官执低了声音,柔声道:“这宫里我待的时日比你久,这见血的事儿,你不愿说就不说吧。”一块布擦脏了,上官执又换了一块干净软布,浸了温水,拧了半干,抬手轻轻去擦狄秋脖颈和脸上的血污。“不过,若你想说,我愿意听。”上官执边擦边轻轻说道。狄秋看了上官执半晌,上官执也毫不在意,似一心一意去擦狄秋脸上的血,只偶尔看一眼狄秋。擦到了眼角眉梢的细小地方,上官执怕湿布粗糙,干脆用手指沾了水,替狄秋把血迹仔细抹去。“我这画画的手,日日都勤练笔力,这番伺候,不知狄秋可还满意?”上官执轻轻笑道。一股酸楚冲上鼻腔,狄秋低了头,忍下这番。   半晌,她说道,上官执,我杀人了。   上官执的指尖停了下来,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你在这宫里做事,这是迟早的事,你别怨自己。”上官执说道。   “我自幼习武,又苦读兵书,寒来暑往从不懈怠,”狄秋失神道,“我曾经以为,凭我的家世才能,何不能如我父兄一般,为大安保一方太平,可如今我所做之事……”听了这话,上官执一阵难过。平日里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如今却找不出一句能安慰眼前狄秋的。见狄秋的手上还有已经干涸的褐色血渍,上官执便又取了湿布,替狄秋把手上的血渍也擦了。“十二岁那年,师父把这刀赠与我,我竟不曾想到,死于我刀下的第一个人,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却是一个比我还小几岁的姑娘,她根本也不会武,临走前还求我饶她一命……”听了狄秋这话,上官执动作一滞,喃喃道了一句原是如此。半晌,上官执把白布往水盆里一扔,似是自语一般小声道:“为了做成想做成的事,定要做些原本不愿做的事。”狄秋定了定心神,上官执已把自己身上脸上的血迹擦去大半。听了上官执这话,狄秋便有些不忍,她不禁问道,上官画师可做过些什么?上官执神色黯了下去,她闭了眼睛,仿佛面前有什么她不愿再看见的景象一般。“我从人牙子手里活到这御画院,为了保命,什么脏事儿没做过?”上官执说着,随手沾了那磨了一半的珊瑚料粉,用力碾开,指腹一抹极淡的红色。半晌,狄秋才轻轻道:“你终日做男子装扮,想来也是……”上官执冷笑一声,道:“我从小就喜欢做男子打扮,倒也不算委屈。”说罢,上官执一改往日散漫语气,话里几分狠毒。“女儿家名,改了便是;声音柔婉,就喝滚油;月信麻烦,一碗药便好。我要画这天下最好的画,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不过,”上官执抹干净指腹的燃料,苦笑道,“想来你的路要比我难走千百倍,我只作贱自己便罢了,你还得作贱别人。”这话一出口,上官执惊觉自己此言颇为不妥,但想一想,倒也罢了。她伸手,轻轻把狄秋嘴角最后一抹血迹擦干净。上官执叹道:“若你没有这身好武艺,若你没生在将军府,若你不是这等才干——若你不是狄秋,也就不用经受这些了。”狄秋心里一惊,她觉得这话听着有些玄机。她侧过脸,那上官执似几分漫不经心的神色,一张清秀至极甚至几分寡淡的脸,恍惚间,狄秋竟觉得这上官执有些许闲云野鹤的仙意。“这话倒也像说你自己似的,”狄秋怔怔道,“若你不是女子,若你没这心志,若你没这天分,你也成不了上官执。”听了这话,上官执愣了片刻,随即又高声道,说得好。二人想笑,但谁也笑不出来。一边,磨了一半的珊瑚粉末红艳艳地留在白瓷碗里,烛光下,红得有些鬼魅阴鸷。 第45章   谋反事破,祁王关入天牢,其部下一律诛杀。   “竟还留他一命。”豆卢宝冷笑道。这褒奖有功之臣不外乎封官进爵,而这狄秋因为护驾有功,破格升为一品将军,又因为大安没有女子做将军的先例,皇上皇后特封狄秋为‘游龙大将军’。“这新官职名字倒好听。”豆卢宝笑道。另外,祁王的部下还抖搂出点别的事。包括前几年南诏少主灯会遇刺一事,这事原本竟是祁王策划,预备刺杀皇上的,谁知那夜皇上安然无虞,却伤了南诏少主,于是这事才瞒天过海到现在。“小满,你的箭伤可好全了?这祁王落狱,也算给你报仇了。”豆卢宝关切道。乌满看了豆卢宝一眼,谈谈道:“你近日怎么了?怎么话这么碎?”春日正好,乌满便让索图把阿貅放出来,与它在院内玩耍。这阿貅一日日好吃好喝地喂着,如今长大,身形比原先大了一倍不止,真有几分猛虎之态。豆卢宝手里拿了个铜镜用砂纸慢慢磨着,听了乌满这话,便回道:“我关心你的身子安康,你怎的还如此笑话我?你再这么说,我以后可都不说了。”乌满牵了阿貅过来,让阿貅给豆卢宝作揖,她柔声道:“阿貅替我向你道个不是。”豆卢宝起了一层汗毛,想起乌满刚来靖国公府的时候,说话句句带刺,突然如此和顺,反而让豆卢宝心里有些忐忑。见豆卢宝盯着自己一言不发,乌满便道:“那箭伤都多久了,早都好全了。”豆卢宝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阿貅。阿貅十分温顺,肚子里打着呼噜,一个劲往豆卢宝身上拱。“别别别,”豆卢宝连忙躲开,“找你小满阿娘去,莫来扰我。”乌满看了一眼豆卢宝,面无表情,耳朵却热起来。看到乌满红透的耳朵,豆卢宝心里好不得意,她便实话实说道:“我只是好奇,那皇后如何能请动你为皇子公主保驾的?”乌满把阿貅的牵绳系在树上,与豆卢宝道,你知道了。豆卢宝笑着点点头,一副‘在下十分聪慧当然知晓’的样子。乌满似是随口道,“大安皇后既然早知祁王要生事,竟然还敢放公主与皇子到除夕夜宴上。”豆卢宝冷笑道:“若不是如此,怎能让祁王信服这除夕夜宴上毫无防备?”乌满也冷冷道:“若是祁王再聪明狠毒些,就该绑了皇子与公主在身边以要挟皇帝皇后。”豆卢宝叹口气,摇了摇头道:“他哪有那份细巧心思?他若真是个聪明的,早就能坐上皇位了。”这话豆卢宝说的不假,想来前年灯会一事,祁王费尽心思安插了李贵人讨了皇帝欢心,又好不容易说动皇帝微服出巡,还大费周章布置,竟然还能失算。要换了聪明狠毒之人,就算亲自下手捅皇帝一刀也要把这事办成了。片刻,乌满又随口道:“如此蠢钝冒进之人,竟也让他在除夕搞出那么大的动静,也是难为他那点子心智了。”也是怪了,豆卢宝心想,明明自己都用首饰铺铁器奇缺一事提醒皇后了,怎的还能让祁王成事呢?二人聊得正好,突然,万彩进来通报,说府上有客到。   豆卢宝点点头,以为是自己生意上的事,不想那万彩却说来客是找乌满的。   偷偷跟着乌满过去,原来是几个在大安贩卖南诏特产的商户,带着些火腿茶叶等南诏特产,专程来向乌满道谢的。豆卢宝偷偷藏在门柱后面,看乌满负手而立,与那些商户用南疆话交谈,面色和蔼却不失威严。她举手投足之间,已然是一副国主风采。豆卢宝心里没来由地一动。世人都说女子娴静温婉如临花照水之态惹人怜爱,可豆卢宝却觉得,女子这运筹帷幄,志在四方之风姿更让人倾慕不已。就比如乌满这般。商户走了,乌满转身,却看见豆卢宝靠着房柱,似是痴痴看着自己。乌满脸红了一层,道你看什么呢?咱们快回屋尝尝这火腿酥饼,这火腿是南诏特有的,可好吃了。不等回屋,豆卢宝直接伸手从索图那里拿了块酥饼出来。酥饼还是热乎,一股咸香扑鼻,咬下去层层酥脆,每一层都放了细碎的火腿和葱花芝麻,果然好吃。“我现在可知道皇后给了你什么好处,”豆卢宝边吃边说,“这酥饼可比寻常油饼好吃,我以后可要常去吃的。”乌满也不瞒她,道:“南诏商户在大安的赋税减半,听刚才的商户们说,是大安皇帝为了嘉奖我在大安安分守己。”“这倒是不错,给你在南诏也能得些声势。”豆卢宝随口道。近日豆卢宝听闻,南诏今年颇不太平,与突厥在边境总风波不断,闹得人心惶惶。“想要成事,这点声势好处根本也不中用。”乌满叹道。听闻这话,豆卢宝怕乌满想多心里不好过,便把手里的酥饼举到乌满面前,道你也尝一口。乌满眼里添了些笑意,她摆手道:“在南诏日日都吃的东西,就算了。”豆卢宝拿回酥饼,又吃了一大口后道:“想来也是,恐怕也只有对南诏有好处之事才能请动你,不然以你的脾气,怎么可能愿意听别人使唤?”“公主与皇子到底也是人命,不算委屈。”乌满淡淡道。“是吗?”豆卢宝话里好似一万个委屈,她闷声道,“我还以为,你愿意听皇后娘娘的吩咐,是皇后娘娘许我跟你一起回南诏了呢……”半晌,乌满都没回应豆卢宝这话。这话原是为了逗乌满红脸的,见乌满一声不吭,豆卢宝便讪讪道:“我就是随口一说,想来你也不是感情用事之人。”豆卢宝说完这话,突然,那乌满却定住了。豆卢宝疑惑地回头看去。“两年之后,管谁许不许,我都是要带你回南诏的。”只听乌满声音平淡,但语气却笃定无比。豆卢宝惊大过喜,她连忙说道:“皇帝是个糊涂的,皇后城府又深,你莫要为了我替谁做事,这回也罢了。往后两年你平平安安的也就是了,若牵扯进这权势之争,总难得善果。”乌满心里一惊,只觉自己刚刚那番话可能有些决绝之意,怕是把豆卢宝吓着了。   如此,她便点头应了,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走到院子里,那阿貅正闭目养神,闻见酥饼的香气便醒了过来,围着乌满嗷嗷直叫。   两人便喂阿貅吃酥饼。豆卢宝把酥饼掰开,扔在半空,引阿貅去叼食。   见豆卢宝这般,乌满摇头道,你怎把这猛虎当狗子养了。   两人正调笑之际,却听见下人慌慌张张来报,说是又有客到。   “今日这府上倒是少见的热闹。”豆卢宝把最后一点饼喂与阿貅。   不想,没等下人通传,那不速之客竟自己就进了靖国公府的内院。   那人身上带点功夫,府上下人少,竟也没拦住。豆卢宝起身,定睛一看,竟是万红楼的阳三娘。   阳三娘神色焦急,见了豆卢宝,也不问候,声音都尖了许多。   “豆卢宝丫头不好了!宫里有人出事了!”   豆卢宝心里一沉,连忙问何事。   “那上官画师被同院的画师告发,说是犯了女扮男装欺君之罪,如今已经跪在大殿等皇上皇后降罪呢!”   ----------------------------   作者有话说:写得真好~点收藏不迷路~ 第46章   祁王谋反,这几日宫里肃清祁王余党,与祁王结交过的宫人皆问罪,一时间人心惶惶。   豆卢宝看着阳三娘一脸焦灼,先是皱了皱眉头,道三娘为何来告知此事?阳三娘神色稳定了些,她开口道:“从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们,这下上官画师出了事,我认识的权贵也没几个,想来你是郡主,身份尊贵,或许有法子能救这上官画师?”一边的乌满也皱了眉头,豆卢宝压低了声音对乌满道:“阳三娘多半是皇后的人。皇后曾以万红楼一事警告我办好金锁一事,这万红楼的事,我猜就是阳三娘告诉皇后的。”乌满想了想,当日万红楼一事,自己会驱使蝎子蜈蚣之种种细节倒也罢了,只是那大安皇后如何得知自己与阿宝这层关系?果然是有人告密。阳三娘见豆卢宝对自己心存芥蒂,连忙说道:“你怕我诳你,故意说上官执欺君之罪来试你,可我却没道理去害一个御画院的学徒。”“真出了事你大可赖在我头上,”阳三娘急道,“没通传不能入宫,不过我有腰牌,可带一人入宫,你快随我去救那上官画师。”豆卢宝转了转心思,便与乌满道了一句那我去试试向皇上皇后求情,我是郡主,或许可从轻发落。听闻此话,乌满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对策,便点了点头。想来事不宜迟,恐生变故,豆卢宝便连忙去换身正装,预备随那阳三娘进宫去。待豆卢宝去别屋更衣后,乌满冷冷看着阳三娘,似漫不经心地与她说道:“我没法跟去也罢,可若是郡主有半点闪失,我保证你生不如死。”听闻这话,阳三娘冷笑道:“我的腰牌也只能带一人,不然你这雷霆手腕还真得把你带着。这事还未传开,我也是担了风险的,不过是觉得从前对你们不住,这才来传个消息罢了。”半晌,豆卢宝便与阳三娘进宫去了。宫墙高耸,地砖坚实。两人几乎是连赶带跑地向大殿去了。豆卢宝隔着衣袖,捏着靖国公临终前交由自己的玉佩,脑门上冷汗不止。想来自己到底是郡主,又有些产业,可这上官执无依无靠,若是获罪,恐怕也只有自己这个玉佩才能救她了。也罢,如今若要得一个自由身,恐只能企盼着小满情深义重,让咱入赘那南诏喽。豆卢宝在心里自嘲道。事情紧急,豆卢宝与阳三娘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大殿。刚要差人通传,不想,二人却被守在殿外的多福拦了下来。多福见了阳三娘带了豆卢宝过来,皱了皱眉道你怎么把郡主带进来了?阳三娘道这郡主或许能帮着上官画师向皇上求情。多福摇了摇头,骂了阳三娘一句多管闲事。“公公莫要阻拦,这上官画师与我是挚交,我可得去搭救她!”豆卢宝连忙与多福说道,阳三娘也在一旁劝了几句。这多福瞥了一眼阳三娘,小声道:“郡主稍安勿躁,这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在跪着了。”见豆卢宝有些疑惑,多福连忙道,是狄小将军。   倒也在意料之中。豆卢宝皱了眉头,却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见这大殿房门紧闭,她便问多福,皇上皇后都在里头?里面没人伺候?多福含笑道了一句,郡主好聪明。如此,豆卢宝心里稍微放心了点,但手中仍捏着袖子里的玉佩。见豆卢宝仍在殿外没有离去的意思,多福便道:“郡主安心,这狄小将军得皇后器重,想要留御画院一个小小学徒一命,倒也不是难事。”豆卢宝想了想,多福这话有理。又一思索,她从身上摸了摸,拿出些银子来放到多福手上。“来得匆忙,我身上也只有这些,公公莫要嫌弃,还请公公指点一番。”多福接了银子,道郡主平日里就懂规矩的,一边把银子收进了袖管里。多福给阳三娘使了个眼色,阳三娘便对豆卢宝道,完事了再用腰牌送你出宫,之后她就离去了。多福低头在豆卢宝耳边耳语道:“此事虽尚未传开,但是御画院已经无人不知,郡主只在旁候着,静观其变就好。”豆卢宝一时有些不解,连忙与多福道:“这狄将军能保上官画师一命不假,可若是皇上震怒,哪怕留了上官一命,却砍了她的手或是剜了眼,那可怎么好?”多福只安慰道,那时候郡主再求情也不迟。见豆卢宝仍不安心,多福只得道,郡主是个重情义的人,可您就信奴才一句,现在进去也只能惹圣上与娘娘不高兴。不如在外面猫一会儿听听动静,静观其变,静观其变……如此,豆卢宝也只得在多福的安排下,藏在了偏殿的一个偏门后面,虽看不清殿内的情景,确实是能听见殿内传来的对话。大殿之上,除了狄秋与上官执外便空无一人,两人均埋头跪着,豆卢宝看不真切,倒也不敢再挪动。不想片刻,豆卢宝刚刚藏好,却听见多福在殿外通传的声音:那多福扯了嗓子喊道:“御画院首席画师求见——”首席画师年逾六十,白发苍苍,胡子留得老长,其人形销骨立,移步之间有几分世外高人之做派。只听那画师向皇上皇后请了安,片刻,豆卢宝又听见一阵白纸翻动的‘哗哗’声音。那画作由多福递到皇上手里,皇上皱了皱眉,摆明不想看,一旁皇后便摆了摆手,让多福把画拿给自己。只听那首席画师苍声道:“老臣特来拜见圣上,是为让圣上娘娘手下留情,留这小徒一命。”那皇上冷哼一声,道:“这小画师到底何许人也,竟也能让狄将军与首席画师都来求情。首席可知,这女子瞒天过海,女扮男装在御画院厮混数年,一介女流之辈,实在是可恶。”听闻皇上这话,那首席便说道:“这事老臣也是才听说,所以便匆匆赶来,为的就是此事。”皇上叹了口气,道:“也罢,既然你与狄将军都向朕求情,此事不宜张扬,朕就留这女子一命。”豆卢宝松了一口气,也松开了手里的玉佩。   “不过死罪可免,”皇上又道,“这女子在御画院不知碰了多少不该碰的东西,就砍了她的手,让她此生不能再作画也就罢了。”   这下,豆卢宝又攥紧了手里的玉佩。   那边,狄秋急忙道“陛下万万不可!还请陛下手下留情!”   从缝隙里望去,那上官执面如死灰,眼神几分嘲讽几分茫然。   上官执拜了拜道:“谢陛下开恩,还请狄将军与老师珍重自身,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豆卢宝心里也焦急起来。真要砍了上官执的手还不如让她死了。   一旁,始终没有做声的皇后却突然开口道:“陛下,臣妾看这姑娘的画倒是十分喜爱呢。”   听闻这话,皇上皱眉,与皇后道:“纹绮,你上回说让这狄秋做官已经是震惊朝野,想来这狄秋武将之后,倒也担得重任,只是这女子不知从何而来,又不知其居心何在,朕可不能再任由你胡闹了。”皇后听闻这话倒是面色不改。大殿之下,那首席画师却开口道:“老臣斗胆,还请圣上看看这小徒所画,倒确有几分新意。”末了,那首席又开口道:“陛下爱惜人才,若真砍了这小徒的手倒也是可惜了。”如此,皇后把画递给皇上,皇上便一张一张看过去,看了几幅便道:“这画倒是却与宫廷画师的笔法用色不同,却也十分生动。”“陛下慧眼识珠,”那首席赶紧说道,“其人勤奋刻苦是老臣日日看在眼里,且这小徒平日也从不招惹是非,更不是追名逐利之辈,只一心作画。这小徒入御画院不过几年,其笔法用色却已属上乘。这些倒也罢了,只是这小徒心思别具一格,才是其难能可贵之处。”听闻首席一番话,皇上又细细瞧了上官执的画作,便点点头道:“确实比宫里工笔浮华之画风多些潇洒飘逸。不过可惜了,是个女子。”一边,皇后轻声对皇上道:“臣妾倒觉得这事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莫要闹大了才好。”皇上点了点头,放下画,又问那首席道:“这女子欺瞒你数年,你身为其师,难道也不恼?”听闻此言,那首席作揖便道:“老臣在画院数十年,许多事倒也糊涂,这分不清男女之别,着实让陛下取笑了。而在老臣眼里,枉论她是男子还是女子,只是个有天分的后生罢了。”听闻首席这话,豆卢宝心里对这首席画师倒十分敬佩。大殿之上,那上官执听闻首席画师这话,竟又磕了头,道了一声老师错爱,小徒生死难报。话里几分哭意,当真闻者伤心。 第47章   有侍奉三朝的首席老画师出面,皇上便手下留情,留了上官执一命。   只下旨,将上官执赶出御画院,永世不能再踏入大安国都一步。   如此,若再求别的,反而倒是得寸进尺,不知感谢皇恩浩荡了。   春意渐收未收,傍晚有凉风。城郊长亭站立三人,垂柳成绦,在晚风里微微斜着。   豆卢宝与乌满均面色凝重,倒是上官执没心没肺,笑道:“天下之大,还容不下我吗?”   上官执依旧着男装,眉眼几许落拓,倒不甚潦倒,衬出几分苦中作乐之悠然神态。   一旁的马儿嚼了几口野草,鼻息平稳,又踏了几脚。   豆卢宝叹道:“这大安国都就够大了,竟也没能容下你。”   上官执仰天大笑,叹道:“这话宝掌柜说得不错。”   言毕,三人倒了酒,推敬一番,一饮而尽。   放了酒杯,豆卢宝拿出些银票,道:“这是给你的,总能用得上。”   上官执也不推辞,直接揣进了包裹里。   “可不是白给你的,你若寻了好地界,这些银票是给你买地用的,我出不了大安国都,可这宝月坊却是要开到全大安的。我早想好了,江南一带就很是合适,你帮我也留意些。到时候你就做宝月坊分号的掌柜,想画什么花样就画什么花样,也不用再与我争论一番,如何?”上官执白了豆卢宝一眼,道:“我就说你怎么如此好心,原是诳我受累帮你开分号的。”听闻这话,三人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乌满又拿出一兜子瓶瓶罐罐,道:“这些是南疆之药,药效用法已经写好了,你带着罢。”上官执拿过去,道了一句多谢。乌满又拿出一根银簪与一封用南疆话写的拜帖,道:“若是你在中原待得厌烦,尽可拿着这物件去南诏。”如此,上官执却是苦笑一下,她郑重接过了乌满的簪子与拜帖,徐徐道:“我那老师,从前对我没个好脸色,待我比同门严苛十倍不止,结果前几日我落难,不但替我求情,他竟然还说,在苏州一带他有个画舫,虽比不上宫里,但也算小有规模。他让我带着他的拜帖,去那儿寻个差事呢。”上官执倒了一杯酒,抬手,倾杯倒在地上。“十岁那年,家道中落,原以为我会一生孤苦,只作画聊慰此生也罢。这女扮男装入宫,我也知是死路一条,但求此生有幸,能在这天底下画技最高之处停一停罢了。”上官执倒了杯酒,豆卢宝皱眉想拦,却被乌满不动声色地按下了手。上官执继续道:“原以为此绝路凶险,不想却遇见这许多良师益友,我何德何能,竟能得此真心相待……”说罢,上官执又把杯中酒倒在地上。“这三杯酒,敬皇天后土,谢老天眷顾。”上官执倒了酒,又是苦笑又是摇头,眼圈也红了。听了这话,豆卢宝与乌满脸上也掩不住几分悲戚。“你们可莫要一副丧气脸,”上官执笑道,“这几日变故,我倒是想通了许多事。我曾真有执念,以为这大安御画院就是天下画艺最高之地,可如今真离了御画院,却只觉一身轻松。想来这最高妙之笔法颜色未必在那重重宫墙之中,或许就在那天地之间,还待我去游寻一番呢!”   这番话倒是豁达,乌满与豆卢宝听着,面上神色也舒展了一些。   豆卢宝倒了酒,举杯道:“这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见,上官执,我豆卢宝这厢敬你一杯。”   上官执也举了杯,笑道:“那可有祝词助兴?”   豆卢宝转了转眼睛,笑了。只听她朗声道了一句杯酒不足寄,只愿——再会有缘人。   语气三分豪迈,措辞倒也像模像样。   听闻此话,上官执举杯,也笑着复述道:“再会有缘人!”   说罢,三人又将杯酒一饮而尽。春意终尽,傍晚有凉风。   上官执架着马车,一边挥手与乌满豆卢宝告别,一边远去了。   “有空飞鸽传书!告知你平安!”豆卢宝喊道。不喊不要紧,一喊豆卢宝还真有些想哭。   走几步其实就看不清马车了,但还是能看见上官执不停地朝这边挥手。   乌满叹口气,轻轻握住了豆卢宝的手。   上官执越走越远,眼看着还有豆大的踪迹,转眼就消殁在黄昏暗红的日光里了。   眼看着上官执远去,豆卢宝想起与她初见,那时上官执潦倒不堪,锁在马棚里,当时她还能笑称自己为‘大安吴道子’。豆卢宝抽了抽鼻子,眼泪流了下来。片刻,乌满伸出手,轻轻擦掉了豆卢宝脸上的泪痕。豆卢宝勉强笑一笑,想换个话题,便道:“那狄秋与上官执这般要好,怎么也不来送一送?今日我去将军府接上官执出来,她竟连句送别的话都没有。看样子,她似是与上官执生分了不少,也不知怎么了。”乌满叹道:“你想知道,怎么刚才不问问上官执?”豆卢宝抽了抽鼻子,回握住乌满的手,摇头道:“我不敢。”乌满又是叹气,道:“是啊,谁敢问呀。”日头斜下去,最后一点日光把城门的砖石照得昏黄,千星显露,不消一会儿工夫,大半个天边都盖上了夜幕。换班的小兵是新来的,检查城墙格外仔细不敢怠慢,他走到城楼一处极隐蔽的角落里,却看见一个人站在那。小兵吓了一跳,再一看,这人竟是前日新封的游龙大将军狄秋。狄秋被惊动,却是连忙擦了擦眼睛,再转头瞧,看清来者何人后,便继续站在城楼那处,不知在看些什么。小兵比狄秋小几岁,也是个少年人,见狄秋一个姑娘家倒也亲切,他便大了胆子,走到狄秋身边,道:“狄将军在看什么呢?”狄秋顿了顿,道其来看看这大安究竟有多大的天地。小兵站在狄秋边上,也朝外望了望。城楼这处不起眼,但是却能一直看到城郊外数里风光。远远的,还能看见有米粒大小的马车在向外走着。“这里风光倒是好,”小兵随口道,“但是大安国土辽阔,就算是站在这儿也不能看净了整个大安啊。”狄秋看了那小兵一眼,那小兵面皮白净,可年岁不大,虽身着铠甲,但看着竟有几分清秀之态。那人也是一张清秀无比的脸。莫辩雌雄,不可方物。人世间的道理根本从来就没个道理。前夜,上官执对她道,她对自己这般心意,她上官执无以为报,便在今夜送狄秋一场好梦。送你一个好去处。上官执低低说道。她的声音从来暗哑,如此柔声,听来只异样斯文温雅。狄秋慌了,当日跪在大殿上,以身家性命为上官执求情时都未曾如此……   ——方寸大乱。上官执她是什么人?   上官执是个怪人,她真怪,说这是好梦一场,可她伏在她身下,神色分明掩不住吃痛,皱着眉,眼里却又是另一片耽溺恍惚。别的不管,这真恍如大梦一般。是啊,茫茫天下,哪里能看清天地之大呢。   ----------------------------   作者有话说: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妹想到吧副cp弯道超车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士奇围笑】【哈士奇围笑】【哈士奇围笑】写得太开心了收藏不迷路! 第48章   盛夏已过,宝月坊在国都的第三家分号开张了。   狄秋已是一品将军,却也百忙之中告假前来祝贺。   自上官执离去后,这狄秋眼看着消瘦下去,眉眼间多了些别的东西,让人不由得有些害怕。   豆卢宝看着狄秋多了那几分生人勿近的气息,倒与乌满安静的时候有点像了。   豆卢宝边看账本,边随口与乌满闲聊此事“她年纪轻轻就成了游龙将军,总不能和颜悦色的,不然也镇不住手底下那些武将”乌满与豆卢宝说道。豆卢宝担忧地看着乌满,光说狄秋,乌满这几日神色倦怠,也是瘦了。这祁王一案拖到现在都没审完,不日前,又审出点东西。原来前年那个夏夜,狄秋之父也就是前神策将军遇刺一事,竟也是祁王做的。“我还一直以为狄秋她爹是祁王的人呢。”豆卢宝与乌满说道。乌满想了想,道:“不过狄秋之父可也不是皇后那边的人。”豆卢宝点点头,自祁王失势后,皇后势力在朝野中独大,朝中论立三皇子为太子之声浪也渐渐大了起来。自然,也有反对的声音。当今皇后本名贺兰纹绮,属贺兰氏一族。反对的理由无非说是三皇子年幼,贺兰氏一族必定以外戚身份干政,祸乱超纲云云。而这反对立三皇子为太子的声音中,又属狄秋之父最为激烈。他人还在家中养病,但却联合了在朝为官的族中子弟,奏疏却上了一道又一道,此事也传开了。“那狄秋分明就是皇后的人,这一家子父女二心,倒也难为狄秋了。”豆卢宝叹息道。而祁王要杀狄秋之父,便是因为当日南诏质子遇刺一事虽盖棺定论,但狄秋之父却查出了些许端倪,并提醒了皇帝。这事被祁王在宫中的眼线探知,所以祁王这才急着要灭口。这狄秋之父不是祁王的人,而今却也百般阻挠立三皇子为太子,这官场之事,也是有趣。“这皇帝不杀祁王也是有病,”豆卢宝愤愤说道,“祁王谋逆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一次都没得手,心智手段如此低下,留他当皇帝我看也是个昏君料子。”皇帝膝下如今只有两儿一女,除祁王外也只一个长公主李洛与刚满十岁的三皇子李清,或许留祁王一命,也确是皇帝忌惮皇后贺兰氏一族独大。乌满叹了口气,只叹这大安今岁,确是多事之秋。豆卢宝摩挲着手里的白玉元宝,想起前几日端午前后,狄秋几次带着乌满去宫里请安一事。祁王谋反一事虽镇压在了宫里,但是也是闹得国都上下议论纷纷。宫里加紧守卫,这几个外邦的质子也时不时被叫进宫里去问话,这可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每每狄秋送了乌满从宫里回来,豆卢宝总觉得乌满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豆卢宝怕乌满是在宫里受了委屈,可问了狄秋,狄秋都摇头否认,并道乌满有功夫在身,又会驱使些毒物,这宫里没人敢和乌满多说话的,更不要说招惹她了。   不过每次进宫回来,乌满也会带些南诏的好吃好喝的回来,说是那些商户送的。   豆卢宝见乌满不爱说话,便乖乖吃那火腿酥饼,也不多问。   宝月坊生意好,豆卢宝今夏又盘了一间胭脂铺子与造纸坊,也是异常忙碌。   一日,那万彩偷偷与豆卢宝说,那索图近日常占着厨房,不许别的下人进去,说是给她家主人做些南诏的食物。   豆卢宝打算盘的动作滞了一滞,随即又继续啪啪打起来,她只道,随她去吧。 第49章   天元十八年,立秋,大安皇帝暴毙。   行国丧,大安缟素。   真应了那句‘今岁多事之秋。’豆卢宝作为郡主,她站在放着皇帝灵柩的殿外守灵。   而这大殿内,皇后身着丧服,冷眼看着贺兰氏的几个太傅太师与另外几个大臣唇枪舌战。   “陛下唯有一子,还请三皇子登基。”   “贺兰氏安的什么心?三皇子刚满十岁,主少国疑,如何定国兴邦?”   听闻这话,那许久不出声的皇后冷笑道:“爱卿所言极是,这清儿年纪小,确实不该将这大安交付在一个孩子手上。”   底下的大臣眼神交汇一番,有个大臣试探着说了一句,天牢里还关着一个皇帝的儿子呢。   皇后面色一变,厉声道:“乱臣贼子岂能登堂入室?”   有个胡子眉毛都花白的太师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祁王到底是皇家血脉,还请太后将大安之安定放在第一位,将祁王迎出天牢。   此言一出,群臣噤声。皇后不置一词,神色已然狠毒起来。那个太师见无人响应,便跪了下来,道——还请太后以大安国运为重。“先帝尸骨未寒,你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皇后毫不掩饰愤怒,她厉声道,“来人,把这人拖出去砍了。”狄秋面若冰霜,带着两个侍卫把那太师拖出殿外,只听那太师一声‘天亡我大安’后,便是兵刃与骨血相接、鲜血飞溅之声。“如此,谁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皇后一扫群臣,竟无人再敢出声。此时,朝中三品兵部尚书跪下一拜,高声道:“这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太后摄政!”一旁的工部尚书也是一跪,道:“还请太后临朝摄政!”如此,贺兰氏的几个大臣也纷纷跪下来,高呼‘太后摄政’。另外几个大臣都默不作声,静观其变。那贺兰纹绮面无表情,高声道:“堂堂大安岂能立黄口小儿为君?为了大安国泰民安,恐怕也不得不如此了。”豆卢宝在殿外站着,里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她心里默默道,这大安是要变天了。大安,天元十八年。贺兰纹绮称帝,隔年改年号为永泰。天下哗然。这是大安第一位女帝。“不错,什么劳什子摄政垂帘听政,真不如直接做这女帝来得痛快。”豆卢宝坐在院子里,边磨一块木梳边与乌满说道。“你们大安也是奇了,就这件事怎么也吵个没完没了?”乌满边看书边说道。在南诏,女子也可做国主,所以想来乌满会有此疑问。如此,豆卢宝便与乌满随口道:“你生在南诏不晓得,这中原对女子规矩甚多,所以议论也多。”“倒也不止南诏,”乌满冷笑道,“鲜卑、月氏都曾有女子做国主之先例,况我读你们中原史书,曾经也有太后一类,女子权倾朝野的例子,不就是差那一个称呼么,竟也惹得‘有悖纲常’‘祸乱超纲’一类流言纷纷。”“听你这话,倒是十分赞同这大安女帝?”豆卢宝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难道你也反对这女子称帝么?”乌满反问道。   “倒也不是,”豆卢宝继续手上的动作,“若此人真有治国之才能,其人是谁又有何妨?那些个死读书的蠢物,满口‘一心为民’,这会子在意起那坐龙椅之人长没长那根玩意儿,倒是胜过在意这天下太平了。”乌满冷笑一声,算是赞同。“谁做这皇帝,我也不甚在意……”豆卢宝放了手里的活计,抬头看着乌满,她犹豫半天,还是开口问道:“我其实是想问,先帝暴毙——此事与你可有干系?那索图在厨房给你做的什么南诏吃食,闻着可是一股草药苦味。”听闻这话,乌满抬眼放下书,定定看着豆卢宝,倒也不说话。秋风乍起,想来冬日也近了。“也罢,”豆卢宝摇摇头,叹道,“小满如此心智,又会武又会医术,我信你自有分寸,可也不想你一介南诏少主,牵扯进这大安朝政斗争中。只不过我担心,这等险恶之事,那女帝又如何能放过你……”豆卢宝越说声音越小。“你莫要多想,”乌满似是波澜不惊道,“我也只不过用南疆医术医治过大安女帝的风疾罢了,只是那药需得精细琢磨,若弄错了倒也能出人命。”如此,豆卢宝心里倒也安心一些。片刻,乌满又小声道:“你说我聪慧,你难道就不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若你肯来南诏做我的谋士……”“这不可能的,”豆卢宝打断了乌满的话,“莫说我是郡主,此生都不得离开大安国都;更何况我是大安子民,如何能去你南诏朝中谋事?”乌满神色里添了几分惆怅,她叹道:“若将来我做了那南诏国主,这些权势倾轧之事,怕也只多不少。”豆卢宝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乌满垂下眼睛,道了一句你不喜欢这种事,我早知道的。半晌,豆卢宝趴在桌子上,从下往上去看乌满的眼睛,认真道:“我这几年混迹生意场,人心难测倒也知道一二。咱们认识这些年,我又如何不知你所志向?若你没这志向,你又怎会是乌满佩珠?”听闻此话,乌满只低声道,你答应过的,不会再唤我乌满佩珠。豆卢宝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那万彩急忙来报,说是又有商户来找南诏少主。乌满便去了,留豆卢宝一个人在院子里发怔。贺兰纹绮登基,大赦天下,以乌满的名义许了南诏一些封赏。这事儿豆卢宝也知道,想到南诏,她便有些心烦,便让万彩拿些鲜肉过来,喂阿貅打发时间。这阿貅已然长成猛虎模样,日日鲜肉活禽喂着,毛色油光水滑,若是生人靠近这院子,它定要怒吼一番,以示威胁。豆卢宝把肉丢进大笼子里,那阿貅纵身一跃便吃进肚里。“你不该养在这府里,”豆卢宝喃喃道,“小满说得对,确把你一介猛虎养成个大狗了。”忽的,有人拍了拍豆卢宝。转头,是乌满,手里还拿着喷香的火腿酥饼和一只鸽子。豆卢宝把最后一块鲜肉喂给阿貅。   乌满定定看着她,眼里一霎间滔天决绝之意,可又转瞬即逝。豆卢宝回头,对乌满温和一笑。   “呦,阿貅,今日有活鸽子吃。”豆卢宝笑道。   “说什么呢,”乌满瞪了豆卢宝一眼,道,“这是上官执放回来的信鸽。”   如此,二人便一边吃饼,一边看上官执的来信。   上官执信上说一切都好,她眼下隐居于某处青山绿水之间,终日作画,好不畅快。   “她就是闲云野鹤之命,”豆卢宝笑道,“宝月坊分号掌柜、南诏、苏州画舫,这三个好去处她倒是哪个也没看上,白给了她好些银钱。”乌满的眼中有了些暖意,随口说道:“这信中仅问候你我二人,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她倒是只字未提这狄小将军。”豆卢宝哼了一声,吞下一大口酥饼,道你还真以为她忘了?我看她二人眉来眼去许久,怕不是早就勾搭上了,指不定专门有别的法子书信来往着,就连咱们也不知道呢。“上官执倒也罢了,”乌满似是漫不经心,但语气有几分试探,“只是我看那狄秋不是个洒脱之人,光是察觉些上官执对她的心意,怕都是要吓坏她了。”“去年二等画师的考试,那上官执画中是谁她狄秋能心中没数?就算她狄秋不通情爱,”豆卢宝徐徐道,“可那日,她都拿身家性命为上官执求情,她自己也应该知道的,她狄秋对上官执,早不是挚友那回事儿了。”接着,豆卢宝又玩笑道:“就算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那上官执都一去不返了,别的察觉不出,她狄秋难道还察觉不出自己有多难过多失落么?唉呀,只怕她的心都要疼碎了。”听了这话,乌满倒是一愣,许久都不曾说话。   ------------------------------   作者有话说:不错!点收藏不迷路! 第50章   见乌满神色颇为不好,豆卢宝也是一怔。   片刻,豆卢宝低下头,轻轻拍了拍乌满的手,轻声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你刚刚说,上官执对狄秋的心意,其实狄秋是知道的。”乌满缓声说道。   豆卢宝愣了一愣。乌满再抬头,看着豆卢宝,脸却红起来。   声音抖着,哪里还有平日里南诏少主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那我对你的心意呢……你知道吗……”乌满好半天才说完了这句话。   看着眼前之人红了大半张脸,豆卢宝心里欢喜,忍不住脸上一个极甜的笑容。   于是乌满的脸更红了。   这人武艺高强,精通医理,行事果断甚至有些狠毒,但每每这种时刻,她又却是纯情得要命。   不过这样挺好的,豆卢宝就喜欢逗她脸红。   “这南诏少主的心意我可不敢乱猜,”豆卢宝故意道,“但我可是对小满情深义重,只日夜盼着你做我夫人呢。”   乌满连耳朵都红透了,原本准备好的话这下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么小满呢?你对我的心思呢?”豆卢宝眨了眨眼睛,毫不客气地望向乌满。   乌满忍住别的复杂情绪,这话是说不明白了,乌满干脆捏住豆卢宝的脖颈,低头贴上了这人的嘴。   动作突然,乌满不肯放过每一处能吮食之地,纠缠半晌,末了,还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豆卢宝的双唇。   一松开乌满,豆卢宝赶紧顺了一大口气。这般蛮横,她差点被亲得没了气息。   乌满下巴轻轻靠在豆卢宝的肩上,她也是顺了气,才轻声与豆卢宝耳语道:“你方才说,你日夜都在想什么?”   豆卢宝轻轻笑起来,回手抚上乌满的头,轻轻拍了拍。豆卢宝与乌满耳语道:“我说,我日夜都在想你。”   听闻这话,也不知乌满是害羞还是怎么,倒是没声儿了。   豆卢宝想了想,便伸手环住乌满的腰,见乌满没有拒绝,她更大着胆子与乌满耳语道:“更是日夜都想要你……”   半晌,乌满依旧不说话。豆卢宝心里慌了一慌,她连忙把乌满从自己肩上扶起来。   乌满眼圈红红的。这下豆卢宝是彻底乱了。她极少见乌满哭。   连忙胡乱解释,“你别哭,我就是随口玩笑的,这种事我不会勉强你……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别怕,我不是说那种事……”   乌满摇了摇头,闷声道:“谁说我怕了。”   豆卢宝闭了嘴,不敢说话。   又是沉默大半天,乌满才又低低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今夜便去你屋里住,可好?”   听闻这话,豆卢宝愣了愣,半晌后才知道心里高兴,欢喜得要命。   她牵了乌满的手,笑道:“早就该这样了,这眼看着快到冬日了,可得有个俊俏姑娘同我暖床呢!”   这般轻浮之语,定是在那万红楼里学的。   想到这里,乌满又皱起了眉头。   豆卢宝如何看不懂乌满的脸色?   见乌满眼底一分杀气,她便赶紧摇了摇两人扣住的手,轻轻道:“若你想知道我过去那些荒唐事,我也不会瞒你。”   “我不想知道,你说了我也是生气,倒也罢了,”乌满摇摇头,“过去之事我从不在意,只是你将来——”   “只你一个人。”豆卢宝郑重说道。   听了此话,乌满闷闷道:“若你我在一起时,你对别人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我定将那人先折磨得生不如死,然后再将其晾在南诏的山洞里,制成干尸挂起来示众。”   豆卢宝听闻心里却是一凉。   她小声对乌满道:“今晚还有许多好事要做呢,你说这些干嘛?怪吓人的。”   秋风渐凉。入夜,豆卢宝好生梳洗了一番,又把万彩叫进来嘱咐了好一阵子,之后便心猿意马地翻起账本来。   平常她最喜欢看账本,把每笔银钱往来都算得清楚她心里就妥帖。可今日这账本上的字倒是一个也看不懂了。   想起乌满那番‘若你我在一起时,你怎样我便会如何云云’,她心里就忍不住叹息起来。   一声门响,乌满带着一缕清凉的草药味推门进来。   豆卢宝扔了那账本,朝乌满看了一眼后便苦笑道——小满怎穿得这样整齐?   乌满这穿得好生严实,暗色的衣料绣着斑斓的图案,数股小辫在头顶汇成一股,一身南诏装扮。   她依旧是难辨悲喜的神情,微弱烛火闪动,几分鬼魅妖冶。也罢,正事要紧。   豆卢宝不动声色地叹口气,然后走过去,绕过了乌满,关上了房门。   房里故意只留了两根蜡烛,昏昏暗暗,一切都暧昧难辨。   豆卢宝轻轻牵起乌满的手,贴在了自己脸颊上。   原本的打算是,慢慢来,乌满是初次,莫要急。   可没等豆卢宝那厢缓缓开始,乌满却拉过豆卢宝,死命抱住她,又低下头,用力碾咬她的唇舌。   乌满似是疯魔一般,豆卢宝嘴唇吃痛,要躲,却又被乌满咬住了嘴唇,稍微拉扯一丁点又更疼,于是豆卢宝只能任由这人动作。   半晌,乌满才放了豆卢宝。豆卢宝喘了几口气,皱了眉头,想一想,又算了。   乌满看着眼前之人,双唇晶莹红肿,一双幼鹿的圆眼水光闪动,衬得她倒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豆卢宝只穿了一件小衣与一件外袍,腰带松着,雪白的宽衣流云一般,笼住衣袍底下一副清俊的身子。   整个大安,乌满也只得这一人。   手从脸颊向下,到脖颈便停住。   乌满的手扼住这人的脖颈,感受到脖颈的动脉在手心跳动,于是又微微用力——她如愿看见豆卢宝因呼吸困难而颦眉。   如愿看见豆卢宝眼睛中一览无余的惊恐。   如何能留你在身边?片刻——乌满如梦方醒,慌忙撤了手。   豆卢宝连忙顺了几口气。松开了手,乌满整个人颓唐下去。   “怎么不杀我?”豆卢宝苦笑着,眼底一片哀伤。   白日那南诏商户来找乌满,就是来急告乌满————突厥前几日夜袭南诏,现下南诏国主不知所踪,南诏国祚已岌岌可危!   这消息其实早一天在大安国都传开,梅姨在外行事,早将这事私下告知给豆卢宝了。   南诏遇难,乌满不可能坐视不理。   可南诏质子今夜若出了这大安国都,就算乌满眼下不杀靖国公府的郡主,来日郡主也定会被圣上问罪,难逃一死。 第51章   “你我都清楚,我不会对你动手。”   乌满空了神情,喃喃说道。   “可若是让你死在别人手里,倒不如是我亲自来。”   乌满眼中一片空洞之色,语气又比神情更苍白。   豆卢宝定定看着乌满,那三分邪气的眉眼,如今低垂下去,原是这般哀伤。   豆卢宝轻轻地一笑,这笑苦极,竟有几分无奈。   “我不信你没有办法,还非要杀我不可。”   这种时刻,豆卢宝竟也能说上一句玩笑话。   听了这话,乌满抬起眼睛,伸出手,抬了豆卢宝的下巴,又吻上去。   这回乌满的动作又无比轻柔,唇舌相接,脉脉含情。   两人一边唇舌纠葛着,乌满一边开始解自己的衣扣。   转眼,一件外衣便掉落在地。   豆卢宝无声地笑了,腾出手去帮忙,顺便对眼前之人上下其手,从腰窝到背颈,一处都不放过。   相离的片刻,豆卢宝气喘吁吁地道,去榻上——   于是两人便一路行到榻边。   乌满身着中衣,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那豆卢宝便跌在了棉被上。   豆卢宝直起上半身,这回不再是乌满的嘴,她一只手去解乌满中衣的扣子,另外一只手捧着乌满的侧颈,她侧过头,一路从脖颈舔舐过去。   乌满瑟缩一下,轻轻‘嘶’了一声,豆卢宝轻笑起来。   到底她是第一次。   豆卢宝挪了手,改从裙底,先是脚踝,然后一路向上,再到小腿。   手也不是随便过去,一边还要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看这人随着自己的动作呼吸也越来越重。   直到豆卢宝摸到一块冰凉的硬物。   手上动作迟疑片刻,乌满眼中寒光一闪,豆卢宝眼中疑惑几分,那乌满迅速解了身上藏着的玄铁铁铰链,又用力推了豆卢宝,不消片刻,便把豆卢宝的双手锁在了床栏上。   电光火石之间的事,乌满做完这一切后,豆卢宝的眼中甚至还残留几分疑惑未消。   而豆卢宝半靠在床上,其双腕被制,被牢牢锁在了床栏。   片刻后——   豆卢宝晃了晃手腕上的铁链,“不错,”她轻笑道,“够结实。”   乌满转过头,躲避开豆卢宝的目光。   乌满说道:“钥匙在狄秋那里,明日她自会来这里搭救你。而这郡主被南诏少主锁在府上,这南诏少主夜逃大安国都一事,自然就与郡主无关了。”   “如此,你就能安心回南诏了。”   豆卢宝低低接续道。   乌满木然地把中衣的衣扣重新系好,无悲无喜的神情之下,却是翻江倒海的难受。   豆卢宝心里一阵哀痛,她轻声唤道:“小满……”   乌满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豆卢宝面色戚戚,话里也三分哀求。   “或许你愿意留在这里,与我平安相伴一世,别去那九死一生之处!”   听闻这话,乌满心里万丈波澜平起。她转过身,轻轻抚着豆卢宝的脸颊。   半晌,她开口道:“你的心意,我收好了。”   语气里万分郑重,可又悲戚万分。   说罢,乌满忍住心中千万分悲痛,把手轻轻从豆卢宝脸上收了回来。   “南诏危在旦夕,我必救南诏于危难。”   此语声低,却万般坚决,乌满依旧是那个气势凌人的南诏少主。   豆卢宝心里一片凄然。   是啊,她本是那鸿鹄,自是要翱翔于万丈之巅,自己对她千百般喜爱,不就是因她这般果断坚毅,因她这般青云之志么。   一阵酸楚冲上鼻腔,豆卢宝闷声道,这你我一别,可不知何时能相见了呢。   乌满不说话,只把衣裙攥得死紧。   豆卢宝委委屈屈道:“我身上就穿了这么点衣服,你这一走我可是要苦等大半个晚上……”   见乌满没反应,豆卢宝小声道:“我都动不了了,夜里有寒气,你倒是给我盖条棉被啊。”   豆卢宝双腕被铁链锁着,那外袍几乎散开在榻上,乌满这才惊觉她只穿了小衣,被晾了好久。   秋夜甚凉。   乌满拉过一条棉被,摸了摸豆卢宝的手,果然是凉的。   这下乌满又心疼起来,赶紧用棉被给豆卢宝盖了个严实。   盖好了棉被,眼见乌满这就要走,豆卢宝眨了眨眼睛,又小声道,被窝里好冷呢。   听闻这话,乌满神情似滞了一滞。   不错,她又脸红了。   豆卢宝抽了抽鼻子,继续嘀咕道,习武之人身体强健,想来还是得小满帮着暖一暖。   乌满坐在床边,不知身上这中衣的衣扣是要接着系好还是要再解开。   如此,豆卢宝心里一边是难过得要命,一边又气到快要吐血。她只得低声提醒道:“你把衣服脱了,到榻上来。”   见乌满犹豫不决,豆卢宝红了眼圈,委屈道“被窝里好冷呢。”   这下,乌满便解了衣服,只穿着贴身的衣服钻进了被子里,肩膀紧紧着豆卢宝。   “身上也好冷。”豆卢宝晃了晃手腕上的铁链轻声道。   乌满轻抖着手臂,轻轻抱住了身边这人。   闻见这人身上清凉幽微的药草气味,豆卢宝叹了口气,低声无奈说道:“我都这样了,你还做哪门子的正人君子?”   听闻这话,乌满腾得起来,翻身伏在了豆卢宝身上。   两人上半身紧贴在一起,豆卢宝故意挺了挺后背,只隔着两层布蹭了蹭乌满的前胸,乌满的脸便又涨红起来。   片刻,乌满目光躲闪,她道:“我此去南诏生死难料,怎能与你定情……还能这般……”   眼圈还是红成一片,但豆卢宝却展开一抹极淡的笑意,乌满这张好看的脸近在咫尺,她仰了头,张开嘴轻轻舔过乌满的双唇。   “就在此刻,莫要多想,只得朝夕便好。”豆卢宝软声道。   见乌满怔怔望着自己,豆卢宝脸上也起了一层红晕,她轻声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小满对我做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乌满皱了眉头,眼底一片痛惜不舍。   这个人,真是……   乌满只恨自己没能早些把心意与她明说,偏要到了将离之时,才这得般温存缱绻。   豆卢宝眨了眨眼睛,微皱起眉道:“还是你不会?”   片刻后,豆卢宝补了一句,放开我,我教你。   此人的聪慧乌满倒是知道,吃不准豆卢宝会不会有后手,所以即使豆卢宝不会武且身边现下无人,她也并不敢把铁链放开。   乌满脸色通红,可好胜心又起,她低下头,伏在豆卢宝耳边,低语道:“我是南诏未来国主,天下就没有我不会的。”   说罢,乌满侧过头去,咬了豆卢宝的嘴唇,又用力碾转。   半晌松开,乌满顺着豆卢宝的脖颈一路向下舔咬。   豆卢宝闷哼不断,倒不是装的,是真有点疼。   等乌满再抬起头,情欲淹没了双目,似是半分清醒也无,这份妖媚有些诡异,让豆卢宝无端有些怕。   这边,乌满又低下头去,咬住了豆卢宝的肩头。   她齿间用了力,豆卢宝吃痛,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豆卢宝实在忍不住,她闷声道“小满,好疼……”   听闻此话,乌满抬起头,看到豆卢宝眼底几许惊恐,她心里竟躁动异常,恨不得将眼前之人一口吞吃下去融进骨血里。   豆卢宝见乌满看自己的眼神,似是野兽盯准猎物那般渴求。   乌满喜欢看豆卢宝因为自己担惊受怕,可她又不愿她不安乐,如此这般纠结矛盾,偶尔想来,甚是日夜难安。   乌满不曾与她说,也不敢与她说。   看她疼痛难耐,她之欲望便不受控地疯长。   这是什么道理?   听闻豆卢宝喊疼,乌满也慌乱了,她俯首在那深色的齿痕上细细舔舐。舌尖温软轻柔,如此这般,豆卢宝肩头又瑟缩了一下,只听她呻吟道,小满,我疼…… 第52章   谁都说欲壑难填。   可也是欲海倾泻,覆水难收。   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乌满从地上的衣服里取出贴身的匕首,挑断了身下之人的衣带。   一阵凉意,尽管那中衣还挂在身上压在身底,但实际上除了那可有可无的衣袍之下,豆卢宝已是不着寸缕。   任凭欲念疯涨,乌满没放过身下之人任何一处,连咬带舐,等再抬起头,那原本白嫩的上半身已是遍布红痕。   这半晌之后,豆卢宝已被弄得气喘吁吁,她弓起双腿,皱眉未开,目光暧昧含糊,难辨悲喜。   她的手腕还被铁链锁在床栏上,中衣大敞,脸色绯红。   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如此狼藉之状,豆卢宝皱了眉仰头喘息,轻轻叹了一口气。   今日一别,日后就难见了,随她喜欢吧。   豆卢宝仰着头,脖颈弯出一个向外的弧度,乌满眯了眼睛,张口便轻轻含住了身下之人的喉咙。   几声喘息骤起,乌满一手停在豆卢宝胸前,另外一只手已探进了她两腿之间。   乌满抬起头,她直直看着豆卢宝,目光片刻不离。   眼中之人呻吟之声断续,眼中清澈尽数支离破碎,其神情茫然沉沦于情事,将醒不醒。   不舍不分。   若她可以永远锁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但这不行。   万般粘稠情绪,燃尽秋夜,墨色夜空,天际边角都泛红。   乌满身上的香气里兑了迷药,豆卢宝此时已经沉沉睡去。   乌满用被单裹了豆卢宝,又拉过被子仔细盖好。   她盯着豆卢宝看了一会儿,眼圈红了红,深吸一口气,便又是那个面若冰霜的南诏质子。   迅速穿好衣服,乌满回了院子里,那笼子里的阿貅闻见乌满的气味,却似是饥饿难耐一般,低低吼叫起来。   乌满开了笼子的锁把阿貅放出来,她拍了拍阿貅的头,阿貅得了自由,围着她团团转,其毛色雪亮,在夜间隐隐泛着银光。   此时阿貅已经全然是猛虎之态。乌满拿出准备好的牵引绳,套在了阿貅头上,她自己纵身一跃,便骑在了阿貅背上。   阿貅低吼几声,乌满一勒牵绳,那阿貅竟乖乖驮着乌满走出了院子。   乌满与索图迷晕了靖国公府上所有人,骑虎从侧门出去,狄秋已经在候着了。   两个时辰后。   一泼凉水浇头,榻上昏睡的豆卢宝瞬间被激醒。   万彩拿着空水盆道,她已按照郡主的吩咐事先含了解药,那南诏少主骑了阿貅出了侧门,与狄将军一起走了。   豆卢宝皱了眉头,道:“快解开这铁链。”   见万彩面露难色,豆卢宝急道,拿斧子来,把这床栏砍了。   也幸亏是锁在木头床栏上。   砍断了床栏,豆卢宝双腕各挂一条铁链也是奇怪。   但顾不上那么多,眼看天色渐明,大安早朝时刻快到了。   豆卢宝赶紧吩咐万彩帮着自己更衣。她换好了正装,便速速进宫去了。   此刻刚好是百官上朝时日,豆卢宝紧赶慢赶,使了不少银钱,让那太监一路速速通传,消息一直到了多福这儿。   多福在殿上与女帝悄悄耳语道,说是郡主求见。   听闻此事,女帝却高声道,你说什么?豆卢郡主求见朕?   朝堂之上,听闻郡主在此时觐见,百官均哗然。   这是百官上朝之时,郡主一介女子,又从不参与朝政,她怎能进来?   那大殿之上,女帝面色如常,只道,宣郡主进来。   至此,百官又是一阵议论。   听闻太监真的来通传觐见,豆卢宝定了定神,迎着神色各异的文武百官,信步走到朝堂之上。   殿柱高擎,大殿巍峨雄伟,抬头都看不到房顶似的。   大殿正中央,当今女帝贺兰纹绮身着朝服朝冠高坐于龙椅之上,龙椅金碧辉煌,又以紫檀做底座,不失天威肃穆。   豆卢宝一步一步,尽管如何控制,那手腕上的铁链还是有些许响声,她走到大殿中央,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等豆卢宝跪安,那女帝看见豆卢宝手腕上的铁链倒先皱了眉头,她问道:“郡主,你这手腕上是什么东西?”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豆卢宝手心里出了汗,她只得说道——多谢陛下关怀,这是宝月坊新款的手镯,玄铁所制,显示佩戴之人勇武果敢。   多福用力眨了眨眼睛,他刚才没看错吧?那不怒自威的女帝听闻郡主所言,竟然翻了一个白眼?   “陛下万岁!”   如此,豆卢宝赶紧跪安,把话题从这手上的铁链转移出去。   “你今日冒死闯进这大殿,究竟所谓何事?”女帝道。   豆卢宝又是一跪,高声道:“臣女府中的南诏质子连夜出逃,臣女特来告知圣上。”   此言一出,那朝堂上似是炸开了锅,文官们物议如沸,有的年轻武将已是紧绷了手待命了。   那女帝听闻此事,面色如常,她给了多福一个眼色,多福连忙高声喊了一个‘静’字。   百官闭了嘴,大殿之上鸦雀无声。   “大安国都自有神策军日夜把守,想来南诏质子也是插翅难逃。”   女帝悠悠说道。   “陛下圣明,”豆卢宝叩首,“正是有神策军首领之女游龙大将军狄秋里应外合,这南诏质子才能出逃我大安国都。”   豆卢宝如此说道。 第53章   这下,朝堂便又议论纷纷,只是声音小了许多,似是怕惊着什么似的。   然而,只听大殿上之女帝又悠悠道,南诏质子夜逃也罢了,那狄将军与其里应外合,郡主又是如何知晓?   豆卢宝叩首答:“是臣女亲眼窥见。”   不等圣上发话,一个尚书便厉声道:“大胆豆卢氏!竟纵容南诏质子夜逃?”   如此,另外一边,一个武将也高声道,郡主此番,是置我大安于何种境地?   豆卢宝后背早已湿透,她跪在大殿上,心思转得飞快。一个年轻武将开口斥道几位同僚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说罢,他又转身与大殿之上朗声说道:“还请陛下即刻下旨,全力追杀南诏质子!”   听闻朝臣如此质问,豆卢宝起身,她凝神徐徐说道:“各位此言差异,莫说是我纵容南诏质子夜逃,如今就是送,我大安也是要将这南诏质子送回南诏的。”此言一出,百官又是议论纷纷,都拿了眼睛去瞄那高坐于大殿龙椅之上的陛下。其实也看不真切,但那圣上似是静观其变,一言不发。片刻,有朝臣高声道,郡主胡言乱语,怕是疯癫了。我大安与南诏国盟约有注,南诏质子来我大安侍奉五年,五年后自是把她好生送回去。郡主这般话,岂是将我大安边境稳定视同儿戏?不错,都在预料之内。豆卢宝听闻此言,倒是放下心来。凝了神,豆卢宝刚要开口,却听见一位司徒大人开口辩驳道,仁兄这话倒是不对,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突厥南下,若真等突厥吞并南诏,只怕也对我大安不利。听见有聪明人替自己说了自己想说的话,豆卢宝便闭了嘴,只听朝臣们唇枪舌战一番。司徒大人此话有理。神威大将军附和道。如此,朝臣们又七嘴八舌起来,但是赞同此时放回南诏质子,已是朝臣们言论之大势所趋。末了,只听那圣上总算是开口道了一句,司徒爱卿说得极是。可盟约之事……豆卢宝听闻此话,赶紧高声说道,臣女愿留守在府中,对外称南诏质子尚在府上即可。众臣议论纷纷,左不过是道‘这也是个办法’或‘我大安礼仪之邦岂能这行如此欺上瞒下之事’云云。那圣上也似有犹豫,只听她道,所谓一诺千金,这盟约白纸黑字,倒也确实不能违背。这下,百官又是一阵议论。豆卢宝也犯了难,这契约难为,可人确实已经走了啊。这时,却听一大理寺丞高声道启禀陛下,这盟约虽不能改,但是这盟约上也只说南诏质子来大安满五年即可——好生聪明!豆卢宝在心里忍不住赞叹。原来这朝堂上也不全是蠢货。只听那大理寺丞朗声道,年满五年,但也未说是哪五年,是否是连续五年。陛下圣明,只待南诏局势稳定后,让南诏再送回质子来我大安,再待上一年半载也就是了。如此,此事才能有个好说法。豆卢宝心里安定下来,这小满与狄秋的命算是保住了。   听闻大理寺丞所言,圣上也点了头,并将此人当朝升为侍御史。   不过,此事尚未完。   只听那圣上高坐于大殿之上,对殿下之众人徐徐说道:“我大安雅量,特许南诏少主回南诏梳理国事,此事上有朝臣定夺,你小小郡主,今日闯进朝堂妄议朝政,恐难逃死罪啊。”   听闻此言,豆卢宝在心里不住冷笑,片刻,她凝重了面色,跪下高呼:“臣女身为大安郡主,自知南诏少主夜逃大安一事事关重大,所以便迅速赶来告知陛下。然臣女也知臣女擅闯朝堂,确是死路一条。”   这下,有几位朝臣也说道,这女子擅闯朝堂,且还妄议朝政,此人此举有悖纲常,于天威何在?   豆卢宝心里冷笑几声。   不想,那刚升为侍御史的大理寺丞却开口,帮着豆卢宝说了句话,他道这所谓伦理纲常兴于春秋,岂能用那千年前之古礼束缚我大安之新番天地?这郡主忠心之举,还望陛下莫要拘泥于男女大防才是。豆卢宝偷偷瞥了这人一眼,虽然这话可能是为了标新立异,博那女帝欢心才说的,但心里对这人也是生出几分感激。不想,那圣上却不依不饶,道:“难道我大安朝堂,怎是小小郡主想来就来的,说走就走的?”听闻这话,朝臣们倒也不议论了。今日这郡主被降罪看来在所难免了。而这厢,豆卢宝跪下磕了头,朗声道:“臣女自知身犯死罪,但臣女却有大安高祖留给家父的一道免死令,臣女今日已将信物带来,还请陛下饶过臣女一命!”如此,豆卢宝便把靖国公留给自己的玉佩奉上,又道在这龙椅的紫檀底座下有一暗格,放了这道高祖留下的密诏。取了密诏,女帝细细看了一番,又交由两个三朝元老过目,此诏却是不假。如此,那些朝臣倒也松了神色,此事倒也罢了。不料,那女帝冷眼看了诏书,竟冷声道:“这高祖留下的,是李氏江山许给你祖父的恩典,可朕姓贺兰,凭何饶你一命?”听闻这话,朝臣们噤了声儿,相互看看,也不敢说话。一群蠢物!豆卢宝心里骂道,这里面也有混迹官场几十年的,揣摩一下圣意很难吗?那刚升迁的侍御史还新鲜摆着呢,说几句讨皇帝高兴的话,说不准就能升官呢!也不用等别人搭话,那豆卢宝赶紧跪了一跪,高声道:“陛下是大安名正言顺之君,这高祖许我祖父一脉的恩典,还需陛下亲自完成。”说罢,豆卢宝又赶紧跪呼道:“臣女眼中没有李氏之君,只有大安之君,还请陛下践行诺言!”如此,便又有几个朝臣跟着启奏了几句陛下圣明,陛下乃大安名正言顺之君云云。别人看不到,那多福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那圣上听闻此话,脸上的神色确是舒展了几分,看着那磕头跪拜的郡主,眼里甚至有了几分赞许之意。倒是对爹爹不住,豆卢宝跪在大殿上,她一想到这玉佩是怎么来的,心里就难过起来。这性命攸关之事,孩儿也是自投罗网,辜负爹爹对阿宝的一番打算了。 第54章   凤仪宫里,皇帝屏退众人,只留了豆卢宝在内。   皇帝登基以来,倒也没挪去历代大安皇帝居住的寝殿,还是依旧住在她当皇后时居住的凤仪宫内。   别的不提,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豆卢宝,皇帝便不住摇头叹息。   “这豆卢研的性子朕也知道一二,他对你这孩子不求别的,左不过希望你在这大安能悠然自在些,这玉佩你今日用之,倒是亏待了他这般爱子之心。”   呸!豆卢宝怒从悲来,在心里不住骂道,今日朝堂之上,若你个皇帝松口我也不必用这玉佩保命,还不是要给你这女帝立威,可惜我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东西!不过,心里这么想,豆卢宝嘴上却讪讪道,陛下言重了。那皇帝拿了茶杯,看了眼豆卢宝手上的铁镣,开口道:“你手上这东西,朕看着倒像是被谁锁了一般。”片刻,皇帝悠悠道,敢问郡主,是狄秋锁的你还是那南诏质子?豆卢宝赶紧又跪下,说道:“陛下圣明,臣女不敢欺瞒,这铁链乃是南诏少主所赠。”听闻此话,皇帝细不可闻地轻笑一声,放了茶杯,她笑道:“这南诏质子夜逃大安,却也给你留好了生路,郡主又何必来这朝堂上闹事呢?”是啊,这又是何必呢?狄秋奉皇帝所托,助南诏质子连夜赶回南诏,此事也确实与她郡主无关,她当真不必趟这浑水。豆卢宝苦笑难止,心里一片后怕凄然。可是,万一——万一那狄秋不是奉皇帝之命呢?狄秋口风紧,问不出个所以然,想来也是狄秋不想自己牵扯进来。但也正因如此,豆卢宝才无法判定这乌满连夜出走,是否有皇帝暗中相助。若有,她豆卢宝自是作壁上观倒也罢了。可若是没有呢?若是乌满擅自决定,南诏质子违背与大安盟约,这追杀圣旨一旦下达,乌满与狄秋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豆卢宝一刻都不能耽搁,连夜前来,务必在皇帝下追杀令前将此事上达天听,以求用玉佩将此事回转些余地。不过话说回来,这突厥与南诏相斗,若是南诏国灭,突厥独大南疆,对大安也是不利。皇帝未必不懂这其中利害,所以也未必要杀这南诏少主。可若皇帝不懂呢?尽管此事有皇帝暗中帮忙之可能十有八九,但只要不是板上钉钉,她又怎么能用乌满的性命去赌这种种可能?就算只有一丁点风险。去那凶险之境是小满她心之所愿,豆卢宝再不忍心,却也不想违拗她的心意。只是在豆卢宝能掌控的范围,她又怎么能让小满有任何不测?一丁点也不行。见豆卢宝游神,皇帝拍了拍桌子,皱眉道,你也太放肆了。听闻这话,豆卢宝赶紧行礼,可怎么也想不出合适的回话。是啊,乌满已经给她留了后路,她又何必来这一遭呢?如此,豆卢宝只得实话实说。“臣女不敢揣测圣意,也不能拿这二人的性命冒险。”皇帝端了茶,缓缓抿了一口,又悠悠道:“郡主的宝月坊生意不错,你也置办了许多产业,就算不领这郡主月俸你也能好好的在这大安过下去。用这玉佩给自己求个自由身不好么?非把这好玩意儿折在这回事上。”豆卢宝听闻此话,只轻声道,陛下说笑了。   那皇帝放下茶杯,叹道,你与南诏少主,还有狄秋,还有那个女扮男装的画师,你们四个少年人还真是莫逆之交,连朕都颇为羡慕。说罢,皇帝倒是饶有兴味地多问了一句,那南诏质子是你什么人?片刻,豆卢宝犹豫再三,小心答道:“是、是挚交。”说罢,豆卢宝顿了顿,又跪下行礼,郑重与皇帝道:“臣女不敢欺瞒陛下,还请陛下赎罪。南诏少主是臣女——心仪之人。”皇帝眼中一丝疑惑闪过。但随即她又摇摇头,叹了口气。这幅模样,倒有几分慈母之态。“郡主,”皇帝叹道,“你虽不精于诗书,但在朕做皇后时,朕就十分喜爱你身上之伶俐。只是月盈则亏,你这般机敏,又重情义,朕怕你日后保全了所有人,可就是保全不住你自己。”听闻皇帝话里几分长辈与晚辈之关切,豆卢宝心里也是几分感慨,她连忙谢恩,谢过皇帝点拨。皇帝又喝了口茶,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又是天子之威。“郡主,你若没这玉佩,今日你还会如此行事吗?”片刻,豆卢宝便道:“若没这玉佩,臣女当日也不会前来搭救上官画师,若没这玉佩,恐怕今日陛下也不会让臣女踏足朝堂一步。”听闻此话,皇帝虽依旧不怒自威,但眼中多了几分赞许之色。“郡主,你这等才智,行商倒是可惜,朕问你,你可愿做朕的门客?”豆卢宝愣了片刻,眨了眨眼睛,她先道谢陛下,后又说臣女能安稳做个郡主就阿弥陀佛了。见豆卢宝面有难色,皇帝便又道:“许是朕年纪大,规矩多,你不愿也罢。如若朕指派你去帮衬长公主,你可愿意?”说完这话,皇帝又含笑补充一句,郡主或许能成我大安第一位女太傅也未可知啊。半晌,豆卢宝摇摇头,道陛下错爱了,臣女只想过盆满钵满的安生日子,臣女也只有这点本事了。 第55章   大安,永泰初年。又道一年春光好。   宝月坊五家分号开张,而第六家分号也在筹备中,并且豆卢宝预备着让梅姨把第六家分号开到江南去。   这生意红火,烈火烹油一般。   然而,狄秋却病了,病来如山倒,半个月,狄秋便卧床不起。   豆卢宝带了大堆补品来将军府看望。   “谢过宝掌柜了,只是我这病,连宫里的御医都无力回天,可莫要费精神了。”狄秋说罢,咳嗽了几声。   豆卢宝叉着手靠在床边,她看狄秋面色青白地靠在床上,也不知要说什么好。   看完了狄秋,豆卢宝从将军府往外走,迎面却遇见了一个认识的人。   此人名唤严望山,原是大理寺卿,那日豆卢宝闯进朝堂,又升迁为侍御史。   今日也是来看望狄秋的。这人最近颇得皇帝重用,豆卢宝在狄秋那也听闻了些关于他的事。   这人与狄秋同在皇帝跟前办事,两人也算相处和睦,他来探望狄秋,倒也在情理之中。   “还未谢过严兄当日替我向陛下求情之恩。”豆卢宝对严望山如此说道。   如此,那严望山郑重说道:“郡主宅心仁厚,所谓善恶有报,我不过是不想这世上少一个良善之人罢了。”   听闻这话,豆卢宝好奇起来,她随口问道:“知人不知心,游兄怎知我是良善之人?”   严望山恭敬道:“郡主少年时曾与万红楼的周岳相交甚好,在下听说那时靖国公想要了结周岳性命,是郡主百般请求,这周岳才能安然到今时。”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豆卢宝听来竟恍若隔世一般。只听严望山继续说道:“在下与周岳是、是挚交,故此那日在朝堂上为郡主多说了一句。不过也是无济于事,到底还是郡主家学深厚,得高祖恩赐玉佩,这才能转危为安。”那日朝堂之上,严望山之所言所行,让豆卢宝以为这人不拘一格,是个人才,但今日与这人打照面,却发现这人心思虽敏捷,但是言行却端方,有几分刚直不阿之浩然正气。豆卢宝平日言行多随便,见了这正经做派便总想笑。她倒也不好揣测这正经做派是真的还是装的。年纪轻轻就官拜侍御史,也算年少有为。可这人如何与那身份云泥之别的万红楼小倌结交?这倒也是奇事。这严望山言行极正派,但也不死板,确是不拘一格。不过豆卢宝虽好奇这二人如何结交,但因之前种种风波,她倒也不想再过问与万红楼有关之事,特别是与周岳有关之事。如此,豆卢宝又与其客套了几句,便离开了将军府。入秋,狄秋的病却不见好转。听说那日皇帝御驾亲临将军府,眼看狄秋病入膏肓之态,竟在将军府发了火,卸了狄秋游龙大将军之位,让其好好养病。这事也在坊间传了一阵子,无非是感慨狄小将军天命不佑,或云皇帝爱惜人才。“传闻是假的,是我自己与陛下辞官的,陛下这才生了气。”狄秋与豆卢宝这样说道。中秋,城郊长亭,豆卢宝与狄秋二人对坐在亭子里。狄秋没了官职,终能放开畅饮。   狄秋说此生余下时日要去大安外面看看。   豆卢宝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半晌,她问那狄秋,你究竟许了小满什么好处?让小满配这药来给你装病欺君?听闻这话,狄秋愣了片刻,转而苦笑道,宝掌柜好眼力。豆卢宝倒了酒,这叹息是止不住了。狄秋倒了酒,仰头一饮而尽,她道:“这事倒也过去了,说出来也无妨。当日事从权宜,乌满不让我告诉你她要回南诏的事,我便与她讨了这糊弄人的药来。”豆卢宝也是苦笑一下,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我没和乌满说——放她回南诏是皇帝的意思。但乌满也没多问我。”狄秋又道。想起乌满,豆卢宝就难过,再忍着不想,可眼圈就红了。“狄秋,你说乌满不知你帮她其实是皇帝的意思?”豆卢宝问狄秋道。狄秋点点头,说道:“不然她怎的要锁了你?她假装与你交恶,才能不把你牵扯进来,不然乌满又为何把钥匙放在我这?”狄秋倒了杯酒,又道:“当日她与我商定,等她骑着阿貅逃出大安,我便到你府上搭救你,乌满说有我搭救,皇帝也不会起疑心。”听闻此话,豆卢宝笑了几声,似是醉了一般,道了句不错。算无遗策。狄秋见豆卢宝神色几分凄然,连忙道了句你莫要难过,如今这事不都结了?却是了结了。这天下谁不曾听闻,那新任南诏国主身骑白虎,如战神下凡,领着南诏士兵以一敌十,愣是没让突厥再踏进南诏一步。“对了,那日乌满与我在这城郊分别时,在包袱里发现了你留给她的银票与白玉元宝,那时候我看她是真心难过,她还落了泪呢,我当时都被吓着了。”狄秋真是个直心肠,见豆卢宝难过,知道她是思念乌满,便把自己所知乌满之事都讲给豆卢宝听,以期能解其之苦楚一二。狄秋是好意,不过世上也有句话,叫哪壶不开提哪壶。所以听闻这些,豆卢宝其实更不好受了。如此,豆卢宝心里埋怨起狄秋来,她想了想,便故意皱眉道,哎呀,这番送别景象,倒让我想起曾几何时,送别另外一人之情景。知道豆卢宝话中那人说的是上官执,狄秋便没了声儿,眼看着人也闷了下去。豆卢宝也算得逞,看到狄秋这幅样子,她也有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可又想到今日是来送别狄秋的,心里又难过起来。眨眼的光景,大安国都也只剩豆卢宝一个了。“宝掌柜,”狄秋喝了酒,闷声问道,“那日你与乌满送上官执,她可曾提过我?”豆卢宝倒了杯酒,轻抿一口,悠悠道,狄秋为何有此一问?于是狄秋的脸便红了三分。豆卢宝心里好受了些。试问,谁不爱看这美人红脸?何况这美人英姿勃勃,格外好看。可是又想到乌满,见过她的大安人都说她自南疆烟瘴横生之林而来,周身似有三分鬼气,可他们不知,这南诏国主在床笫间却是个爱脸红的,说几句暖情话就受不住,就要把人咬疼。多久之前的事了……狄秋见豆卢宝一会儿嘴角几分笑意,可一会儿笑意又淡下去,最后剩些茫然空洞,都散在秋日傍晚的凉风里了。半晌,狄秋开口道:“我知上官画师在这人间无依无靠,那时便和她说,若她想,可以拿着我的信物去黔州忘忧谷找我师父,可她也没说要不要去……”听闻狄秋此话,豆卢宝心里不禁一番感慨,原这天下几个好去处,上官执倒真一个也没去。“那日上官执倒也没说什么……”豆卢宝开口道,“只是你那时与她之间是怎么了?是拌嘴了?还是打架了?怎的也不来送送?”这下,狄秋又不作声了,只又倒了杯酒,一口饮尽。豆卢宝又问道:“这一年,她也不曾与你捎个信儿?”不想,那狄秋竟点点头。这下,豆卢宝又叹气起来。“你们俩这是闹什么?我还以为你与上官执早就互通心意,都私定终身了呢。”听闻豆卢宝这话,狄秋似是一怔。酒劲有些上头,见狄秋面色犹疑,豆卢宝便开口絮叨:“远的不论,就昨日,我可听说了,那皇帝念你这几年辛苦,要给你一个恩典,你倒是大公无私,别的不求,却向那皇帝请求,说要皇帝准许女子入大安御画院做画师。”豆卢宝喝了口酒,接着说道:“你这请求我实在佩服,拿自己的恩典给别人解心结。我要是上官执,准得要哭个昏天黑地。”“近的咱也不论,”豆卢宝继续道,“就说眼下,你执意离开这大安国都,不惜装病冒犯天威,难道不是为了去寻那上官执?”狄秋听着豆卢宝胡言乱语,一直没吭声儿,而听到豆卢宝如此一问,她神色登时郑重了些。只听狄秋说道:“不全是为了上官画师。”豆卢宝给二人都斟满了酒,问道,还为哪般?狄秋郑重异常,语气甚至几分沉痛。“人间之事并非能以善恶分尽,我在宫里为官这些年,如今想想,竟也没做几件真为保天下太平之事。”狄秋饮尽一杯酒,又倒了一杯,她说道:“我是习武之人,不是好战之人,更不是逐利之人。官场或沙场未必是我的好去处,我是个糊涂的,如今才明白我自己。”说罢,狄秋举起酒杯,把酒尽数倒在地上。 第56章   狄秋一番话引得豆卢宝心里百感交集,她轻轻叹口气,也不知要说点什么好了。半晌,豆卢宝换了话题,她开口道,这大安国都越待越没意思,她问狄秋那装病的药方还在不在,她也装个病,最好假死,离了这里也算痛快。不过,狄秋却拒绝把药给豆卢宝,因为那药需得用内功调息,只能习武之人吃,不然会真的殃及性命。“不过我也定是要寻到那上官执的。”狄秋临走前与豆卢宝这样说。豆卢宝点点头,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宝掌柜方才玩笑,说我与她私定终身,其实也不全然是,我与她……总之,我得找到她,有些事没说清楚……”狄秋这话不但说得含糊,而且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豆卢宝拿着酒杯,借着几分醉意玩笑道:“你与她怎的了?不会是那夜你与她两情相悦翻云覆雨,这榻上好生温存,结果下了榻却翻脸不认了?”听闻这话,狄秋脸都涨红了。这是意料之中。狄秋嘛,不拘小节是真,不通情事也是真,平日里就爱逗她,她脾气好也不会恼,不过——豆卢宝怎么看这狄秋竟、竟点了点头……噗——豆卢宝实在没忍住,喷了一口酒。也是呛着了,豆卢宝一边咳嗽顺气,一边冲着狄秋不住抚掌。这狄秋与上官执性格南辕北辙,不过偶尔总能在些小事或言语上给人些惊喜,或惊吓。这下豆卢宝来了精神,心里瞬间涌起无数打趣的话,可看狄秋一脸愧疚难堪,她便也只得做出正经样子来。豆卢宝顺好了气,她举了酒杯,道:“你路上莫要心急,这、这上官执定在某处等你呢。”如此,便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狄秋神色缓了几分,她也举杯道,那南诏国主虽与你相隔千万里,但你们也定能再相见。听闻这话,豆卢宝面上一僵,心里又难受起来。她只仰头,把杯中酒喝尽。这狄秋就该与上官执在一处。这两人说话一个恼人一个刺人,倒是般配。“莫说那些了。”豆卢宝对狄秋苦笑道。又是傍晚,不过这次是秋日,路边垂柳尽数枯黄,随风招展出凄凉残相。给狄秋和自己添了最后一杯酒,豆卢宝举杯,道了句饮尽此杯,又道一句酒词——杯酒足寄,幸慰故人。豆卢宝如是说道。狄秋点头,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回到国都城里已是夜间。街上点起无数花灯,看不到头尾,好似一条巨龙游行在大安街道上空似的。豆卢宝这才想起来,今日是中秋。街上有孩童提着花灯吵吵闹闹,跑过豆卢宝身边,撞了她一下也不曾停下脚步,道了句姐姐抱歉,见豆卢宝也没恼,便提着花灯你追我赶,又笑着跑开了。手里空着,那白玉元宝是送了人的。豆卢宝转头去了宝月坊最新开的分号。那伙计也不认得她是大掌柜,只殷切道,姑娘快进来看看,是喜欢木簪还是金簪?玛瑙还是翡翠?见豆卢宝不说话,那伙计又道,若见惯那寻常玩意儿,姑娘不妨来看看宝月坊独一份儿的南疆银簪?我家大掌柜是在宫里做事的,认识那南诏来的姑娘,这样式可是我们坊里的画师按照正宗南诏银饰拓下的花样,姑娘可赏脸看看?豆卢宝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那伙计颇有些奇怪,这姑娘模样挺可人的,怎么不言不笑,脸上还冷冰冰的?街上挂的花灯都是同款不同色的八角灯,花样灯在街边小摊子上才有卖。远远有丝竹声起,许是花船又行过隔街的河道了。豆卢宝绕道去了个花灯摊子,买了一个兔子灯一个梅花灯,一手一个,提溜回了府上。秋夜甚凉。   -------------------   作者有话说:祝各位劳动节愉快!俺是勤劳的地摊文学作者!!!!!p( ^ O ^ )q 第57章   深秋时节,院里的树黄了便枯落,豆卢宝看着账本,看着看着,就得动手把落在书上的枯叶拈走。   还得把落在发间的枯叶也拂走。   那兔子灯与梅花灯挂在一起,衬着一方天空,倒有些意境。   甚念故人。   豆卢宝最近总喜欢趴在院里的石桌上,看着那花灯出神。   万彩急慌慌跑进院里。会是什么事呢?宝月坊遭打劫了?皇宫走水了?谁家公主嫁人?谁家少爷娶妻了?还是故人回来了?   那万彩跑进来,气喘吁吁,话也说不明白了。   “小、小姐,南诏质、质子……”   豆卢宝眨了眨眼睛。   这账本是批量从纸铺子定制的,豆卢宝啪的一声把账本合上。   账本一翻面,那后面印着周周正正的四字长条篆书四字:万事亨通。   万彩断续说道,那南诏质子按照盟约来大安最后一年,今日便是南诏质子入大安国都的日子。   豆卢宝紧张道,小满回来了?万彩摇摇头。   豆卢宝瞬间就闷下去。   万彩赶紧道,可这南诏新送来的质子倒是有意思。豆卢宝随便‘嗯’了一声。   万彩兴致不减,她道:“小姐不知,这南诏新来的质子竟是五个八九岁的娃娃!”   豆卢宝也是有些惊奇,她轻轻地‘哦’了一声。   也是最近才听说,这南诏国主与大安君主立君规矩不同,是要在这几个娃娃里抽签,抽中谁了谁就是南诏未来国主。万彩又急忙道,而且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南诏国主请旨,要这五个娃娃放在靖国公府上养着……豆卢宝只觉一股气血往上涌,她与万彩惊道,你说什么?万彩又道,听宫里的公公讲,皇帝不但同意了,而且皇帝还说了,一切照旧,恐怕这五个娃娃的开销还得从咱的郡主月俸里走……豆卢宝眼前一黑,她揉了揉眉心,小声问万彩,此事当真?万彩面色为难,点了点头。好你个南诏国主,豆卢宝心里对乌满恨恨道,咱两人的事都还八字没一撇呢,自己竟然就要先给她养娃娃了!大安皇宫,多福瞧着那几个孩子在凤仪宫殿内安静候着,穿着南诏盛装,十分惹人喜爱,不过就是每张小脸都绷着,各个看起来都要比普通人家的孩子老成些。片刻,御膳房把新鲜出炉的点心送来,多福摆在那五个孩子面前,有的孩子见了点两眼便放光,可还是不敢吃,有的却好似没看到这点心一般,但肚子却咕噜噜叫起来。多福没有孩子,看见这些乖巧孩子便喜欢。他赶紧说,各位南诏小少主,快吃吧,这大安的点心可好吃了。那几个孩子相互交流了眼神,有两个娃娃拿出细细的银簪,像模像样地试了毒。多福心里叹了口气,想笑又笑不出。只听他轻声道,试过了,就快吃吧。几个时辰后,这五个娃娃送到了豆卢宝府上。几个娃娃并排站着,与豆卢宝大眼瞪小眼。索图这回也跟来,帮着照顾这几个孩子的饮食起居豆卢宝见这几个孩子各个拘谨,心里叹口气,想到乌满刚到大安时处处防备的样子,便对这几个孩子也怜爱起来。   晚饭,豆卢宝吩咐万彩准备了一大桌好菜。   几个孩子上了桌,有个孩子刚拿出银针要试菜,却被身边另外一个孩子打了手,并用南疆话叽里咕噜地训斥了几句。   索图在一旁对豆卢宝解释道,国主吩咐过他们,说在郡主府上不必太过戒备。   果然是乌满教出的孩子。豆卢宝摇摇头叹气,又对索图道,告诉这些娃娃多吃菜,吃饱了晚上带他们去逛灯会。不料那索图却道,国主吩咐了,他们晚饭后要练功。南诏国主没吩咐别的话?豆卢宝问索图。索图摇摇头。   都不问问我,当真是看我好性子。豆卢宝心里暗暗嘀咕。   转了转眼睛,她忽的问那几个孩子,会不会说中原话?   几个孩子点了点头。豆卢宝眨了眨眼睛,道,你们国主有没有让你们带东西给我?或是她要你们对我说什么?听闻豆卢宝这话,几个孩子眼中却是一片茫然。   他们还小,中原话会的不多,我会慢慢教的,郡主莫要心急。   索图赶紧对豆卢宝说完,又把豆卢宝的话译给了那些娃娃。   那些娃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有胆子大的便与豆卢宝用中原话高声说道:“学打算盘!”   另外一个孩子不甘示弱,也用生硬的中原话奶声道:“学算数!”“学做簪子!”   听闻这几句,豆卢宝笑道,你们国主才打得一手好算盘,把你们这几个小娃娃送我这,让我当这便宜先生。   片刻,又有个娃娃补充了句,学说中原话。如此,豆卢宝便朝这几个小孩笑着点点头,算是应了。   她觉得自己的笑容甚是慈爱。   不想,有个娃娃闷头想了半天,怕落于人后,她接着又奶声补充道,别和郡主学中原话!豆卢宝笑容便僵在脸上。索图赶紧打圆场,连连道郡主莫怪罪,国主的意思是,唉,要怎么用中原话说呢,这可不好翻译,不过郡主与国主甚是亲厚,想必国主的意思郡主定能明白的……豆卢宝掐了掐眉心,愤愤道了句无妨。几个孩子正是能吃能喝的年纪,一番吃喝,等下人们来收的时候,满桌子盘子都只剩下些绿叶菜和薄汤汁。豆卢宝觉得脑袋有点疼。送走了一个阿貅,又来了五个小崽子,而且这几个娃娃倒是比那阿貅刚来府上的时候能吃多了。不错,她乌满真是看准了自己家大业大。可是还能怎么办?就养着吧。那几个孩子都在院子里扎马步压腿,豆卢宝看了一会儿觉得没劲,便与万彩出府,说是置办些东西。晚上,几个娃娃洗漱好了,颇有秩序地叠好了衣服,三个男娃娃睡这边,两个女娃娃睡那边,大家躺好了,但都翻来覆去睡不着。到底是孩子,几个娃娃闹起来,相互用南疆话对话,说一阵又哧哧笑起来。门外,豆卢宝敲了敲门,索图说了句南疆话,几个孩子便嬉笑着躺好。有大人进来,笑声便低了下去。豆卢宝拿着个大口袋,每个孩子分了一个布偶。   五个孩子有的拿了布老虎,有的拿了布兔子,有的拿了布蛇,都开开心心搂了布偶睡去了。   从孩子的房里轻声走出来,索图不禁小声道,郡主对这些孩子真费心思,还特地问了哪个孩子喜欢哪类飞禽走兽,依样都买了回来。   “可不是呢,”豆卢宝也放轻声音笑道,“我找遍了整个大安国都才找全乎的。想来你们南诏密林多,人人都与飞鸟走兽为伴,你们南诏的娃娃一定喜欢小兽,我果然猜对了。”索图点点头,道了一句国主说郡主宅心仁厚,不会亏待这些孩子的。   豆卢宝想了想,便问索图道,乌满小时候也是如同这些孩子一般?   索图合了手,道郡主有所不知,国主七八岁成的时候正逢南诏国内乱,与她同为预备南诏少主的几个孩子大都惨遭杀害,也是骇人。听闻这话,豆卢宝心里就忍不住有点难受。或许也是自己宅心仁厚,不过更是见这些预备南诏小少主就想起乌满,总觉得对这些孩子好一点,就好像是对小时候的乌满也好一点一样。这府上也是冷清许久了,有几个孩子吵闹倒也不是坏事。 第58章   一年之后,这南诏送来的几个孩子便要回南诏了。   说是南诏未来国主,但是毕竟也是几个孩子,听说南诏那边专门来了人护送。   听闻这个消息,豆卢宝轻轻‘嗯’了一声,拿着算盘的手倒是抖了一抖。   “郡主姐姐,这个字算错了。”南诏来的一个孩子提醒道。   豆卢宝猛然清醒过来,她笑笑,便继续教那些娃娃们打算盘。当当当——万彩敲了敲小铜锣,这算是下学了。豆卢宝比那些孩子们更激动,听了铜锣声,嗖的一下就跑出去了。片刻,她就端了一大盘点心回来。见几个娃娃还在温习刚刚教过的东西,她便随口说道:“总用功这脑子也遭不住,快来吃块点心。”如此,几个娃娃便仔仔细细把刚才抄录的课业收好,又用纸镇压好,这才慢吞吞地边说笑边去拿点心吃。豆卢宝忍不住笑道:“一个个的养在我这儿,怎么还是有些学到痴傻的样子?”见这些孩子个个上进,豆卢宝其实也有些心虚。都来大安一年了,教这些娃娃们打算盘也有些时候了,这些娃娃真是好苗子,竟没被自己带坏不说,自己倒是受这几个娃娃影响,竟也能好好坐住一个半个时辰教人家做功课。边吃点心,豆卢宝一边胡思乱想起来。南诏来护送的人什么时候到呢?一日一日的风一日一日暖起来,春寒褪尽,大安国都已是一派春日盛景。这日便到了。换了盆景,宫人也面生,但凤仪宫还是那个富丽堂皇的凤仪宫。乌满每踏一步,心里便感慨一分。殿内,那皇帝早高坐于凤仪宫正殿等着了。贺兰纹绮见这乌满瘦了些,虽身着南诏侍从服饰,但面色沉静难辨悲喜,举手投足间已然是一副君王气度。不但如此,原先就觉这人外貌行事有几分妖邪气,而如今再相见,那妖邪气百般磨炼,倒成了几分阴森鬼气。贺兰纹绮赐座与她,二人对坐于凤仪宫正殿,屏退了其他人。“胆子够大,”贺兰纹绮说道,“你与那几个南诏来的孩子都来了这大安国都,也不怕朕心狠手辣,断你南诏根基?”“南诏国事自有几位大长老定夺,况且,想必大安皇帝也清楚,换个南诏国主未必比我更有利于大安。”乌满如此说道。贺兰纹绮笑了笑,道“却是像模像样,有国主风范,与朕刚见你倒是不同了。”乌满只喝了口茶,不说话。片刻,乌满放了茶杯,拿出一个荷包。那荷包上的绣线色泽黯淡,是放置长久的缘故。“这里是你夫君的指甲和头发。”乌满与贺兰纹绮道。贺兰纹绮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戒备,转瞬即逝。“这东西有剧毒,若用火烧成粉末,喂与活物,活物便会顷刻丧命。”乌满悠悠道。贺兰纹绮笑一笑,声音是冷的。“南诏国主说笑了,先帝尸身葬于皇陵,无人能证明这甲片与发丝从何而来。”“无需证明。”乌满冷声道,片刻,她继续说道:“会有人需要知道的。只要他们需要知道,去那皇陵开馆验尸又有何难?。”   只要验过尸体,便知这先帝生前曾被人下毒。两人相对静坐,谁也不再开口。   半晌,贺兰纹绮先开口道:“此事除你之外可还有人知晓?”   乌满顿了顿,摇摇头,道了句无人知晓。   如此,贺兰纹绮理了理宽袖,冷声道:“南诏国主有话不妨直说。”   乌满把荷包揣回身上,她说道:“大安皇帝莫要怪罪,我不过是想求一个恩典罢了。”   贺兰笑了笑,随口道:“南诏国主还真以为凭此就能要挟朕了?”   乌满便道:“若皇帝真有本事,也不敢有人动摇你皇位半分。   中原有个词叫师出有名,我这番心思,不过为的一个‘师出有名’罢了。”   贺兰纹绮面色如常,但是眼底的敌意倒是松缓下去。   她抿了口茶,随口道,南诏国主开口便是,我大安地大物博,没什么不能应你的。   听闻贺兰纹绮这话,乌满竟然起身,向贺兰纹绮行了一个大安拜礼。   贺兰纹绮面色舒展,眼里也有了几分笑意。只听乌满朗声开口,语气郑重。   “我替大安豆卢郡主求一个恩典——”如此,贺兰纹绮也端坐了些,静听乌满之言。   “我愿请求大安皇帝,许豆卢郡主一个自由身。”   听闻这话,贺兰纹绮先是哼了一声,而后竟然笑了出来,再开口,语气倒有几分对晚辈的关怀。   “你竟不求郡主入赘你南诏?”贺兰纹绮笑道:“朕可是打算封那豆卢宝为公主,与你南诏和亲,正好就随南诏来的那几位小少主一起回南诏。”乌满听闻这话,也是一愣,这番神情里倒有些人间的活气了。见乌满神色有些震惊,贺兰纹绮喝了口茶,忍不住打趣道:“朕一直留着那郡主未许人家不说,且是郡主亲口对朕所言,说你是她心仪之人。朕可是连聘礼都要备好了,怎么?你与她竟不是两情相悦?”乌满神色紧绷,虽面无表情,但脸却红了一层。眉宇间的阴冷也散去几分。如此,贺兰纹绮也经不住显露几分慈爱之色,她又揶揄道:“南诏国主用那脏东西要挟,难道不是向朕求要郡主吗?”乌满红了脸,但语气还是平淡,听不出异常。她对贺兰纹绮简单道了句,不是。这下,贺兰纹绮眼底的笑意没了,她思索片刻,竟轻轻叹了口气。贺兰纹绮便问道:“若郡主得了自由身,定要满天下去行商,性子野了,不与你成亲了,可怎么办?”也是打趣,贺兰纹绮悠悠补充道,不算别的产业,那豆卢宝的宝月坊在江南已经开了第六家分号了。半晌,乌满待面色红晕褪去恢复如常后,她只轻轻说了句,那是她的事。贺兰纹绮听闻此话,倒也是怔了怔,半晌,她叹道:“你们这几个孩子,总让能朕感觉些新意。”登时,乌满忍不住反驳了一句大安皇帝此言差矣。贺兰纹绮颇有些惊讶。“她是我心仪之人,她想做的事,我定成全她。这不是新意,只是情意。”乌满如此说道。片刻,贺兰纹绮笑着摇摇头,南诏国主这几句言辞,倒还是从前那个句句紧逼不落下风的南诏少主。   贺兰纹绮支了头,揉了揉眉心,轻轻叹息了一番。   这少年人啊…… 第59章   废去郡主封号的圣旨一经下达,即刻就被送到了府上。   豆卢宝跪着听那多福宣旨,才宣到一半她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等多福念完最后一个字,豆卢宝整个人都傻了。   “哎呀,郡主……不对,该叫您豆卢姑娘啦!您这幅模样是做什么呀?奴才可听闻您家底深厚,这月俸您还在意?这废去了郡主之位,可是陛下成全您呢。”多福与豆卢宝说道。   怔了片刻,豆卢宝闷声道,多谢成全。   虽然不是郡主了,但豆卢宝还是给多福拿了一个沉甸甸的大荷包,多福笑眯眯地谢过了豆卢宝后便回宫复命去了。   那几个南诏孩子躲在别处,等多福和宫里的人走了才跑出来。   豆卢宝拎着圣旨,脑袋还是有些不清楚。   这、这就不是郡主啦?   我能出这大安国都啦?   见豆卢宝怔怔的模样,那几个孩子便趁其不备,抢了豆卢宝手里的圣旨,自个拿去看去了。   这个红色的字儿不认识。   啊呀那是篆书,还是中原字儿。   几个娃娃边看边说道。   豆卢宝回过神,想要再拿那圣旨细看一番。   那几个孩子再怎么少年老成,终究还是孩童,见豆卢宝来抢,几人便将那圣旨传来传去,偏不给了。   也是平日里豆卢宝与他们胡闹惯了,这下倒也没了法子。   争夺半晌,豆卢宝气喘吁吁地说道,你们几个小娃娃,再不把东西还我今晚别想吃点心了!   如此,那几个孩子也不怕,大家嬉闹着,不知是谁说了句那郡主姐姐也别和我们一起偷偷去厨房吃了。   几个孩子身上都有些功夫,豆卢宝倒也不想与他们真的嬉闹,便只叉了手歇一会儿。   突然,孩童的嬉闹声瞬间就没了——有人走进了院子。一见来者,那几个孩子登时吓得没了声儿。   “放肆!”   来者厉声道。   “南诏交代你们的事都忘了吗!”   这句是用南疆话说的,豆卢宝听不懂。   倒也不必听懂。   豆卢宝似是喃喃自语,语气里又几分委屈,她背对来者说道:“这几个小崽子我养了一年,你管他们怎么放肆呢!”闭了眼睛,又张开眼,这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大树的新芽已经有了树叶的雏形,石桌磨得光滑,日光也如常,微风如所有在这院子里停留过的微风一般和煦。不是梦。豆卢宝迫不及待地转身。这第一眼,她倒是不敢相认了。这人瘦了,脸颊锋利了些,那份气度便有些不同了。第二眼,还是这人,不会错的。这人是谁?是小满,是我心仪之人。豆卢宝心里轻轻说道。乌满难掩神色里几分欢喜几分自责,她一步一步,踏进这院中。走到她面前。院子里几个孩子差点没惊掉下巴,这国主平日里异常严苛不说,还永远板着一张吓人的脸,今日这般神态,倒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一个娃娃偷偷低声对身边的小友耳语道:“快看!国主眼圈红了!”身边的小友也瞪大了眼睛,但还不忘用食指抵着嘴,对身边的同伴轻轻‘嘘’了一声。豆卢宝眼看着乌满走过来了。   哼——还知道回来。   回来也好。   平安就好。   一股酸楚冲上鼻腔,豆卢宝红了眼圈,但脸上却是一个极温和的笑。   乌满站定。   张了张嘴,许多想说的话汹涌而来,她最后只轻声唤了一句,“阿宝……”   豆卢宝眨了眨眼睛,眼睛被泪水润湿,亮极。她低低笑了,语气故意些许轻佻。   好俊俏的姑娘。   ——她低声对来者如此说道,抬头看着眼前那张脸,不肯再放过。   这话里几分轻薄的话,语气却亲切,听来好似在说——好久未见。   乌满轻笑,一张笑靥消融冰寒,纳尽了天下好春色,便是这一瞬了。   几个娃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使眼色道,这国主怕不是个假国主吧?   今日国主她竟然红脸了!   ——可郡主姐姐说的那话,倒是国主告诫过不能学的。   据说这叫登徒子做派,也可叫轻浮做派。   哎呀,白日见鬼了!   娃娃们觉得这不能看,但又忍不住想看。看什么呢?   ——快看国主与郡主姐姐抱在一起了! 第60章 番外一   外头已是初夏时节,这马车却封了个严严实实。   车内放了大盆冰块,倒也凉爽。   乌满面色通红,身上的衣服敞开了大半,袒露出半个肩膀与大片的前胸。乌满前胸有枚白玉元宝,用银线穿了编了项圈挂在脖颈上。   而她面前之人松松披着外袍,贴身的小衣与下裙堆在一旁,面色也是一片潮红。   乌满的手淹没在堆叠的衣袍里,再仔细看,那衣料盖住她面前之人两腿之间,不知底下是如何一番光景。   豆卢宝半靠着,咬着衣角不住喘息,眼中笼上水汽,细微的水声越来越密,她忽得紧皱了眉头,伸手攥紧了乌满的衣襟,又扯开大半来。   豆卢宝失神,细不可闻地呻吟了一声。   片刻,她不住喘气,稍微缓过神来之后,豆卢宝便伸了手,把身下乌满的手拿出来,又响起一声轻轻的水声。   乌满的手指间一片黏湿,豆卢宝看着乌满,当着乌满的面,张口把乌满的手指含进嘴里。   乌满愣了愣,手指在豆卢宝的嘴里瑟缩了一下,随即温软舌尖就缠上来,乌满忍不住缩了一下手指。   豆卢宝眨了眨眼睛,一边把乌满的手指舔舐干净,一边伸手到了乌满裙下,隔着衣裙抚上了乌满的两腿之间,不断来回抚弄。   马车颠簸,一边的车轮压过路上之异物,车内晃荡了一下,豆卢宝的手便直接向上撞了一下。   乌满皱眉闷哼一声,腾得,她用另一手握住了豆卢宝的手,不让她再动作下去了。   “小满,你又是这样……”   豆卢宝皱眉,把口中的手指吐出来,取了手帕与温水细细擦干净,她面色不悦,嘴也紧紧抿成一条线。   乌满不说话,脸上潮红也不消,耳根也热起来。   豆卢宝也不急着穿衣服,她直接胡搅蛮缠,一边伸手把乌满的衣服拉下来,一边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在这里,本掌柜定能让南诏国主好生舒爽一番……   乌满赶紧钳制住了豆卢宝的手,豆卢宝不管这套,手没法动了,便直接凑了嘴过来,舔上了乌满的前胸,一路到肩膀,她用嘴咬着乌满的衣服,扭头便又拉下大半,乌满的前胸便尽数裸露出来。   别——   乌满松了手,直接抱住了豆卢宝,不让她再动作。   办法有的是,豆卢宝这下便就势咬了乌满的耳朵,一边不断用上半身轻蹭着乌满的上半身。   乌满轻轻瑟缩了一下,豆卢宝便伸手,从两人紧贴的上半身空出一点缝隙,抚上了乌满的前胸。   乌满颤了一下,片刻后,她轻轻把两个人拉开一点距离,闷声道,阿宝,我不想。   豆卢宝叹了口气,松了手,现下天气微热,便敞着衣服,靠在马车里休息。   “小满,我不懂,给我一个缘故。”豆卢宝如此说道。   见乌满忙着把衣服穿好,豆卢宝便佯装痛心一般,假哭道:“到底凭何这样对我?我怎么就不能在上面了?我甚是委屈又有谁知道?夫纲不振啊夫纲不振!堂堂宝月坊大掌柜竟夜夜被人蹂躏不说还——”   没等豆卢宝继续胡言乱语,乌满赶紧捂了豆卢宝的嘴。   外面还有人呢。   乌满小声责备道,方才情事的潮红刚消下去,这下脸又红起来了。   豆卢宝眨了眨眼睛,伸手把乌满的手拿下来,放在手里轻柔摩挲着,她说道,那群小崽子的车在前面老远呢,谁能听见?   乌满斜了豆卢宝一眼,空了的另外一只手去拿了水囊,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到底为何呀,”豆卢宝不依不饶道,“这安乐日子不过,做烈女干嘛……”   乌满喝了水不说话,豆卢宝便凑到乌满耳边低声笑道:“我从四岁开始就学打算盘了,这手指上的功夫也算童子功。”   见乌满还是不回应,豆卢宝便继续诱说道:“在下可担保南诏国主一回就可——欲仙欲死,从此都离不了我了,日夜都缠着要呢。”   听闻这话,一口水不顺,乌满便呛了口水,剧烈地咳起来。   豆卢宝连忙抚了乌满的背帮着顺气,赶紧换个正经语气,道我逗你呢,你不想不愿就罢了,我、我再不说了。   半晌,乌满顺好了气,看着豆卢宝兴致恹恹的模样,她心里有几分不忍,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乌满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闷声道:“我不是不想……”   豆卢宝眼中瞬间燃起一簇火苗,她从背后环抱住乌满,伸手与乌满十指交叠在一起,柔声道,若小满想要,我随时都愿的。   乌满眼底闪过一丝羞赧,她偏过头去蹭了蹭豆卢宝的脸颊,小声道:“我想等我们到了南诏,火节那天再……”   片刻,乌满感觉背脊轻轻震起来,原是那人闷声笑起来。   豆卢宝低声笑道:“小满、小满好生纯情。”   听闻此话,乌满即刻挣脱了豆卢宝。   她不悦道,就知道你会这样。   乌满冷了脸,穿好衣服,拿起书端正看起来。   豆卢宝瘪了嘴,把衣裳一件一件穿戴好后,就赶紧笑开一张脸,去哄南诏国主了。   小满别气了。   我刚刚是在夸你,不对不对——   刚才的事就不提了。   乌满只抬眼看了一下,便继续把头埋进书里去了。   豆卢宝轻车熟路,她凑到乌满身边,柔声道,小满……   这声几近呻吟,乌满想凝神,却发现这书上的字是一个也看不进去了。   方才的情事闪现——无辜与欲念交杂的眼眸,伸出一点舌尖的喘息,还有柔嫩的以及湿漉漉的——   她说,她随时都愿的。   乌满随手把书一扔,低下头,双唇用力贴上了那人的嘴唇。   早知道刚才就不穿衣服了。   脑子里又是浆糊一片,一些凌乱念头闪过,乌满颔首伏在豆卢宝的胸前,原是要把还没消下去的红痕弄得更红一些。   豆卢宝突然伸手,抬了乌满的下巴,气喘吁吁地问道——   南诏火节一年是不是只有一次?   乌满眼角含了笑意,她道,一年一次。   可我要去江南,赶不上啊,岂非还要再等一年?   “是啊,”乌满鲜少见地狡黠,眉眼间妖邪横生,她轻笑道,“若宝掌柜执意去江南,便赶不上今年的火节了。”   豆卢宝一边无奈地叹气,一边委委屈屈地闷声叫着,啊呀有点疼你轻一点。   这真是……   有了小满之后,有没有这自由身有差别吗?   事后,豆卢宝蜷在马车内,随便用外袍裹了身子,她抽了抽鼻子,在心里默默憋屈着——   本掌柜什么时候能大展身手一次啊! 第61章 番外二   她从未见过这么密的雨。   阴雨连绵,环绕群山;山岚弥漫,分不清扑面而来潮湿是雨还是雾。   上官执把背匣里的画纸拿出来一看,果然沾了水汽,变得软塌塌的。   叹了口气,上官执把画纸收好,往前又走了半个时辰。   一块一人高的石头从弥漫的大雾中显出阵容,上官执走近去看,其石上刻有草书‘忘忧’二字。   那字笔体飘逸灵动,细微处又被磨损些,显出古韵,上官执静静站着看了一会儿,便继续向向群山更深处走去。   又走了半个时辰,听闻几声犬吠鸡鸣,又几步,山间现一木屋,有中年妇人一手拿粗瓷碗,一手取了些许碗中的生粟米喂鸡。   上官执见这妇人年近五十,但身形却不似这年纪的村妇体态一般,其人身形瘦削,那随手洒米的动作竟有几分四两拨千斤的气势。   有道是山外有山,在这里遇见此类奇人倒也不足为奇。   上官执快走两步,上前对着妇人作揖,道:“这位夫人,不才叨扰,敢问忘忧谷是沿着这条山路的方向吗?”   妇人看也不看上官执,只自顾洒米喂鸡,她边喂边朗声道:“我是谷主,寻我作甚?”   上官执惊了一惊,原以为要再翻几个山头才能到达谷主的住处,没想到就这么轻易见到了谷主,她淡淡说了句,“夫人莫要取笑。”   那中年妇人看了眼上官执,见这女娃娃身穿短打男子装束,生得一副眉清目秀的好模样,再细看其衣角半旧,沾染了些不易察觉的墨渍。   如此,那妇人便道,江宁郡来的?来找狄秋?   上官执愣了愣。   江宁郡一带最近有个画师很是出名,其画风写意,不施粉彩,几乎只取墨色之浓淡,与大安工笔填彩之风大相迥异,其画身价一路高涨,也算在大安东南境一带崭露头角。   这新晋的画师便是上官执。   这厢,上官执哑然失笑,道:“您还未看过拜帖呢……”   那妇人似是没听见一般,碗里的米喂完了,她便自顾自随手扣了碗,道了句,我那徒弟不在,十日前刚走。   上官执又是怔了好一会儿,这妇人快人快语,她准备的许多客套话倒是没处可说了。   见上官执愣在那,那妇人便又补了五个字:东南,江宁郡。   从头到尾,那妇人都面无表情,其人虽着粗布,这番言行语气却显出几分雷霆威势。   上官执没想到是这幅景象,她原以为要么见了狄秋,要么见了谷主,那谷主要么以礼相待,要么闭门不见,或者苛刻盘问,又或许假模假样,可这番利索,让上官执也不知如何是好。   “愣着作甚?”那妇人斜了上官执一眼,微微皱眉道,“还得留你吃饭?”   上官执赶紧道,不是不是。   “那在这费工夫作甚?”   妇人厉声留下这样一句,便转身回院子里取水浇菜了。   这般严厉但也不失豪爽,这下上官执倒不怀疑她是狄秋的师父了,这样的师父,教出狄秋这般直爽性情倒也是寻常。   离开忘忧谷的时候,山间住了雨,但大雾未散。这忘忧谷此番山雾氤氲之景色,谷主却是个率直之人。   这一路奔波,倒是要原路返回了。   上官执背着背匣子,行到山下的镇子,忽听闻街边茶摊上有人议论南诏国主一事。   “老哥听说了没,那南诏国主是个美人,却也是个怪人。她不喜与男子亲近,却好女色,我听说她身边还跟着个妙龄女子同进同出,就跟做夫妻似的。”   “见怪不怪,咱那皇帝老儿都是女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稀奇的?”   听闻这番,上官执默默不语,喝尽了碗底最后一口茶味极淡的茶水,撂了茶水钱,便起身阔步走远了。 第62章 番外三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反正那宝月坊开在江南又不会长腿跑了。   既然乌满开口,豆卢宝自然有耐心等到火节那天,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要再等上一年,恐怕豆卢宝就要百爪挠心,心碎而死了。   南诏多密林,多建木制吊脚楼,而南诏国都昆笢有建城池与商市,城墙漆白,墙围饰以碎彩石,果然与大安建筑不同。   火节这天,昆笢中心起高台,台中央极四周按南诏风俗样式摆放好大小不一,错落有致的火堆,夜里燃起,映出一番火苗攒动的热闹景象。   豆卢宝不管那些,直接把盛装的乌满推到榻上,扶了乌满的腰,低头便吻了上去。   等、等一……   唇齿相接,乌满似张口要说什么,却被豆卢宝含住了舌尖,把要说的话全都黏成听不清楚的低语。   可得一鼓作气才好,否则还不知道要生多少事端呢。豆卢宝心里暗叹。   双唇来往之间,乌满的脸上便笼上红晕。   不错,那接下来是——   当当当!   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打断了房内二人的动作。   豆卢宝皱了眉,恋恋不舍地放开眼前之人,喊了句,谁啊?   外面敲门的是索图,索图与屋内喊道:   火节需南诏国主露面!还请国主速速出来!   乌满眼角含了笑意,她好整以暇地看着豆卢宝,那意思是,你看这怎么办?   不想,豆卢宝也得意笑了笑,低头在乌满唇上轻啄了一下,便起身去了门口。   说是露面就行,其实算上来回路程,再算上仪式各种步骤,少说也要两个时辰,再回来人准要累个半死,平日南诏国事就够多了,豆卢宝可舍不得让乌满过于劳累。   豆卢宝把门推开一个缝隙,探了个脑瓜出来,与索图道:“这事儿我也知道,反正只要国主露个面就行,你去帮着万彩换上南诏礼服,再让万彩带个面纱替小满出席,这事儿就这么办。”   索图为难,“可是还得国主在仪式开始前讲几句话……”   “啊呀,这还不简单,就说国主偶然喉疾风疾眼疾无法出声,索图你再帮着讲几句随便糊弄一下。”   豆卢宝又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这里是成色极好的金豆子,就说国主的恩典,今日南诏火节所成之眷侣,每人赏赐一颗,拿着这小东西,谁还在意那国主长什么样子又讲了些什么?”   如此,倒也是个办法。   索图点点头,接过了那个荷包。   索图临走前,豆卢宝千叮咛万嘱咐,说今日若没有十分要紧的事,不许别人来叨扰南诏国主。   索图郑重点了点头。   这边的事儿一了,豆卢宝赶紧闭紧了房门,一路颠着小步跑回的榻上。   这边借着烛火一看,乌满已经把头上沉甸甸的银饰卸了大半。   豆卢宝心里一动,赶紧上前去帮着卸掉那些小银簪,一会功夫,乌满的长发便披散了下来。   最后一根银簪,豆卢宝轻手轻脚从乌满的发间取下,握在了手里。   这根银簪花纹极素净,只做固定之用,豆卢宝将其拿在手里,用圆钝的一头从乌满的眉梢开始,轻轻剐蹭着她的脸颊,可也似是没有触碰到一般,那银簪尾巴缓缓向下,从衣领子伸进去,再转个弯,便挑开了乌满的衣服,露出一边的肩膀及大片前胸。   乌满的肩膀上有一个深色的圆形疤痕,豆卢宝心疼起来,换了手指摩挲一会儿,即刻又轻轻舔了上去。   直到乌满的呼吸愈发重了,豆卢宝这才抬头,与乌满闷声说道:“那时咱们才认识多久?你还替我挡箭,真是不要命的。”   乌满细不可闻地叹息,她轻抚上豆卢宝头,缓缓道:“当时情景,那个位置角度,若你中箭必死无疑,若我中箭还能有一线生机,不过是利弊权衡罢了。”   豆卢宝又亲了亲乌满的脸颊,低声道:“南诏国主救命之恩,本掌柜只能以身相许啦。”   乌满轻笑着,豆卢宝便又贴上了乌满的双唇,另一边用银簪子挑开了乌满另一边的衣服,此时乌满上半身便只剩一件贴身的小衣了。   豆卢宝暗喜,一边伸手轻抚了乌满的肩头,然后又向下……   眼看着指尖就要勾到小衣的边缘了——   当当当!   又是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乌满登时便吓住,豆卢宝皱了眉头,压下火气,喊道——   ——又怎么了?   门外是索图的声音,索图说有客到。   片刻。房里传来豆卢宝的声音,她喊道:“今日若非要事!南诏国主谁也不见!”   不想,那索图却在门外说——来者是找宝掌柜的。   豆卢宝皱了皱眉,便道了句我也谁都不见!   那索图却不依不饶了,道“您还是出来见一见吧,此刻人已经在房门外了。”   想来索图也不是喜好作弄的人,而且来者不管不顾竟直奔此处,倒也是躲不开了。豆卢宝深吸了一口气,与乌满说了一句,稍等片刻,便下了榻,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迅速走到门边。   豆卢宝欠开一条门缝,向外看了看——   那站在索图后面之人,竟然是狄秋!   真是多事之秋!   豆卢宝迅速开门出来,又赶紧靠着门把房门压紧。   “狄秋,你来南诏,怎的也不说一声儿?”豆卢宝忍不住说道。   “那上官执没和你一处?”豆卢宝又问了一句   狄秋却面色黯然,道,听闻南诏火节,我从江宁郡快马来的南诏,一个人来的,上官……我很久未见过她了。   如此,豆卢宝转了转眼珠,道:“恰逢南诏火节盛典,你愿意去玩耍一番也罢,不愿就在客房里歇着,这个……今日不宜叙旧,我与乌满还有大事要做,什么事明日再说。”   接着,豆卢宝又嘱咐索图好生招待狄秋云云,之后便让索图把狄秋先领到客房里,做完这一切后,她赶紧转身,‘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豆卢宝想了想,便去吹屋内的蜡烛,只留了临近床边的一根映出一方昏暗的烛火。   熄了蜡烛,豆卢宝索性脱了外衣,只留了贴身的小衣,又爬到了榻上。   榻上,乌满神情里颇为担忧,她道:“听狄秋声音好像心神不宁的样子,咱们这样……”   豆卢宝赶紧伸出手指抵住了乌满的嘴。   “她没寻到上官执,这心神潦倒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明日再开解也不迟。”   末了,豆卢宝又咬牙切齿道:“今日之事,我就不信我办不成了!”   说罢,豆卢宝张嘴便含住了乌满的双唇,又舔舐起来。   不过这回,豆卢宝便有些草木皆兵,一听见细微的动静便会往门口瞟一眼,怕又是什么事情捣乱。   见豆卢宝这般分神,乌满想了想,便抬手环住了豆卢宝的脖颈,自己从床上起了上半身,紧贴着豆卢宝。   豆卢宝听见乌满小声嗔道:“等了这好些日子,你怎的不能专心些?”   如此,豆卢宝定了定神,便继续在乌满身上行起好事来。   远远传来火节男女欢歌笑语的声音,听不清晰。   随着越来越轻薄的动作,豆卢宝只听乌满呼吸忽轻忽重,心里便热起来,自己的身子也跟着燥热起来。   片刻,豆卢宝贴着乌满的耳边,软声耳语道:“小满怎的不叫一叫?我伺候的不好吗?”   乌满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她低声喘息道:“不、不会……”   豆卢宝闷声笑起来,她紧贴着乌满的耳边,低声道:“我可以教教南诏国主。”   说罢,豆卢宝又笑了几声,便伏在乌满的耳边,软声耳语道:“阿宝不要……阿宝好厉害的功夫,奴家受不住了……”   这番言辞语气,倒比她豆卢宝自己情之所至的时候还要放浪十倍不止。   乌满听着,耳朵也热了,她刚要说些什么,却又是一阵敲门声。   当!   当!   当、当、当——   这下,就连乌满也皱眉起来,起身要去开门,豆卢宝连忙压住她,半是玩笑半是恼怒道——天塌下来都给我在这躺着!   那人又是一阵敲门,倒也不急。   如此,豆卢宝锢住了乌满,低声道:“咱房里暗,门外那人敲一会儿就会走的。”   乌满刚要说什么,却听见门外那人又是敲了敲门,这声音持续下去,虽不剧烈,但是却没完没了起来。   如此,豆卢宝忍不住怒吼道:“睡了!什么事明日再说!”   不想,外头一个小厮的声音响起——   有客人到,说是不见到您与国主她就不走了。   没等豆卢宝骂第二句,那客人的声音却在门外想起来。   “多年不见,宝掌柜您竟性情大变,这睡得可够早了!”   听声音,不是上官执又是谁?   豆卢宝急急披了衣服,几步冲到屋外。   那上官执正背着背匣,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呦,宝掌柜,脸怎的如此红润?还有您这衣服——”上官执故意取笑道。   豆卢宝怒火攻心。   这狄秋与上官执莫不是串通一气,专门来搅合她与乌满的好事的吧?   “你和狄秋有完没完?大晚上不办事儿跑来搅合我作甚?”   豆卢宝怒道。   听闻此话,上官执脸上的笑意僵了一僵,她迟疑道,“狄秋……她在哪?”   豆卢宝白了她一眼,想指着她鼻子骂两句,但见上官执一副神情恍惚又风尘仆仆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如此,豆卢宝愤愤道,狄秋也来了南诏,其余细节我一概不知,你自己问她去!   上官执不说话,豆卢宝摇摇头,转身要回屋,却听见那小厮问宝掌柜,这位要如何安置?   片刻,豆卢宝随口与那小厮道:“这位,和索图大人方才安置的中原姑娘安排同屋。”   说罢,豆卢宝与那上官执留了一句,今夜咱们各行好事,明日再叙旧。   豆卢宝急急说完,一溜烟回了屋里。   门外,上官执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只如提线木偶一般被小厮领着走了。   豆卢宝缓步走到塌边,只觉身心俱疲,她经不住叹了口气。   乌满憋不住笑,完全没了平日里威严冷峻之态。   这么几回,饶是再有兴致也被冷水浇了满头。   豆卢宝坐在塌边咬着衣角生闷气。   片刻,乌满伸手环住豆卢宝的腰,从背后抱住了她。   豆卢宝随手勾了乌满的长发绕在手指上,缠住,又松开。   “还是明日就动身去江南看分号的好,我看我还是再等一年罢,今日真是……诸事不宜。”   半晌,豆卢宝才闷声说了一句。   乌满低声笑起来,下巴贴着豆卢宝的肩膀。   又是好一会儿,豆卢宝摩挲着指间的黑发,呼吸也顺稳平淡起来。乌满松了双臂,手指从背后划过去,慢慢环绕上了豆卢宝的脖颈。   从后背抱着那人,乌满伏在豆卢宝的耳边,低着声音,语气里似有几分忐忑,像是大着胆子才能将这话说出口一般。   乌满与豆卢宝耳语道:“阿宝,其实我也不想再等一年了……”   豆卢宝呼吸瞬间停滞了一下,登时,她的心里便掀起惊涛骇浪。豆卢宝把乌满的手臂解开,然后,她转过头便欺身上去——   豆卢宝眨了眨眼睛,一副不谙世事的做派。   她佯疑惑道:“小满,你说不想等了,你在等什么呀?”   乌满又红了脸,半晌才说出两字,等你。   “小满,你要等我做什么呢?”豆卢宝笑眯眯地问道。   屋内的烛火摇曳不宁,似是与谁一同羞怯一般。   乌满说,明知故问。   “小满,你不说,我怎么知要道做什么呀……”   每说一句话,豆卢宝便更近一分,这句说完,两人便紧贴在一起,半点空隙也没有。   乌满垂下眼睛,小声说了句什么,却听不分明。   难见乌满这般情态,豆卢宝只觉气血一阵阵往上涌,不等乌满再说什么,豆卢宝俯身便要亲下去——   当当当!   又是一阵敲门声。   国主!宝掌柜!大事不好了!   竟是索图的声音!   索图平日倒也沉稳,甚少这样焦急。   豆卢宝泄了气,她趴在乌满的身上,没好气地喊了一句,何事?   索图便道了一句,要紧事!   听闻这话,豆卢宝连忙问了一句,是南诏国事吗?   索图道,不是。   那你快滚吧,豆卢宝心里这样说,但是嘴上打了个弯,只道,再要紧的事也等到明日——   不等房内豆卢宝把话说完,那索图急忙道——阿貅不见了!   别的倒也罢了,但那阿貅却是忠心护主,陪着乌满出生入死打退突厥大军,在南诏也被奉为美谈。   如此,乌满与豆卢宝赶紧穿了衣服束了头发,在夜色里匆忙去查看阿貅原先的虎舍。   豆卢宝在夜色里暗暗叹息,真是老天没眼,难道又得一年?   造化弄人啊。   到了虎舍,见那虎舍里未见打斗的痕迹,阿貅好动活泼,平日只能用皮套套了才能勉强将其圈在虎舍。   平日系在脖颈的项圈也完好如初,只是不见了那白虎。   众人皆议论纷纷,这幅模样,就跟着阿貅化作一溜烟消失了似的。   “小满莫要担心,”豆卢宝只得如此安慰道,“那阿貅还能成了精不成?它平日里鲜肉活禽好生伺候着不说,与咱们待久了也是亲人不会伤人。再说,前几日时候它好像就蔫蔫的,比平日里安静不少。而且它那么大的个头,一走出去定能被发现,派些人手寻找就是了。”   如此,乌满也只能吩咐了人手寻找,又吩咐了莫要伤阿貅,用鲜肉诱着便是了。   豆卢宝叹了口气,真是哪边都不让人省心。   乌满正布置着追查阿貅的人手,一边,那个安置上官执的小厮走到豆卢宝身边,面色似有为难。   豆卢宝瞥了他一眼,蔫蔫道,又有何事?   那小厮便道,本是要带着那来客与狄秋一处的,结果到了地方,那来人却死活不肯再走一步了。   豆卢宝皱了眉头,问道,那狄姑娘呢?就没留一留?   那小厮摇了摇头,说那上官执见也未见狄姑娘,离着房门十步远就径自走了,上官执走之后那房门竟也开了,狄姑娘正站在门口,一点声儿也没有,可吓人了。   来客现在何处?   昆笢城驿馆内。那小斯如是说。   说罢,那小厮迟疑道,宝掌柜,你看这要如何是好……   豆卢宝揉了揉眉心,道这两人吃错药了,由得她们去。   见乌满还在布置人手,豆卢宝叹口气,一番尽力交瘁,她也不想弄那事儿了。于是便交代了下人,说告诉你们国主一声,她自己先回去歇着了。   待乌满交代完追寻阿貅的事,已是一半个时辰之后了。   乌满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又轻轻把房门带好。   果然,那人早已在榻上睡下了。   乌满熄了蜡烛,又轻轻上了榻上,躺在那人身边。   听着豆卢宝平稳的呼吸,乌满照常拉过那人的手臂,钻进了她怀里。   闻见豆卢宝身上沐浴过后皂角的味道,乌满安稳闭上了眼睛。   如同往常一样,豆卢宝被弄醒了,但也不睁开眼,只抱紧了怀中之人便又沉沉睡去了。   远处盛会将尽,欢声笑语低沉下去。   南诏多密林,四季如春,终年夏虫蝉鸣不断,夜晚听来甚安。 第63章 番外四   火节第二日,豆卢宝醒来的时候乌满已不知所踪。   照例是与那些南诏长老们商议国事去了。   这一去估计得下午才能回来。   豆卢宝在床上赖了半天,便起身洗漱,随便吃了点东西后便开始默默收拾东西。   衣服一件件叠起来,还有几本账本,都得收拾好了,账本莫要卷边……   一阵幽微花香,房门被推开。   乌满进来了,身后跟着的索图怀抱大捆鲜花,快把整个人都淹没了。   这边,豆卢宝却看也不看。   “火节也过了,江南的分号我还得去看呢。”   豆卢宝如是说道,一边自顾自折起包袱的四角,打了个结。   如此,乌满嘱咐索图放下鲜花在屋里榻边,又嘱咐了些事情,便让索图下去了。   房门一关,乌满便走上前,轻轻盖住了豆卢宝的手,不让她再动作。   “火节都过了,我在这里待着也没趣,我去江南的宝月坊查看一番,等明年火节我再回来。”   豆卢宝似是抽泣了几声。   乌满小声说道,不是说好在两个月之后再走么。   豆卢宝拉过乌满的手,别别扭扭道,“南诏国主花容月貌又是习武之人,在下怕一番把持不住,想强要国主,却被国主痛打一顿,这可如何是好?”   听闻这话,乌满却不知作何反应,半晌才说出一句,我怎么可能打你?   豆卢宝差点没笑出声儿来。   但脸上还是装作凄凄切切,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把眼圈弄得红红的,然后环了乌满的腰,贴着她的小腹闷声道,就非要是火节吗?火节后一天不行吗?你天天与那些大长老二长老商议国事,就不累吗?不得歇息歇息?   末了,豆卢宝脸色委屈,眼底却藏了笑意,她又道,这久也不打算盘,不活络一番,手指可要不听使唤了。   屋内新摘一大捧鲜花,似带一抹旖旎日光,草木也含情。   这人红了眼圈,好像真有多憋屈似的。   乌满双手抚上豆卢宝的脸颊,把她的脸抬起来,然后乌满低下头,轻轻贴上这人的双唇。   豆卢宝仰着头,任由她唇齿间动作。   半晌,待乌满尽兴之后,她才松开她。   乌满看着这人的双唇被舔咬得鲜红欲滴,心里万般悸动,末了,乌满道,你别走了,今晚……   不想,没等乌满说完,豆卢宝便欺身上来。   乌满没有准备,被豆卢宝拥着,三步两步,半推半就,就到了榻上。   待两人稳了稳,豆卢宝轻轻啄了一下乌满的双唇,笑眯眯地说道,看来南诏国主这中原话还不算精通,今日本掌柜就教教你——   乌满双颊染上绯红,眼底便只能看见眼前之人了。   拉了帘子,她眼看着豆卢宝利利索索脱了外衣,伸手便来解自己的衣带。   任由她把衣带解开,手贴着自己的身子把衣服划拉下去,紧跟着,乌满的呼吸也重了起来。   待豆卢宝把乌满的衣袍脱去大半,她又欺身上来,在乌满的耳边轻轻:教南诏国主一个词,意思就是讲——眼下小满与我这般行事。   豆卢宝的手一路向下,看着乌满越来越红的脸,调笑道,这个词便是——白日宣淫。   作弄半晌,榻内的温度都被升高几许,她又故意问道:   这词不难,小满可学会了?   榻上什么光景,隔着勾花的帘子倒也看不真切,半晌,只见不知谁的脚腕从帘子里面探出来,似是不堪作弄,猛地一颤,那脚腕上还系着一条坠着小铃铛的细银链子,也跟着细碎地响了一下。   半晌,那整条腿不着寸缕,也跟着挂在了榻帘外,不知如何动作,那小腿又是一次颤抖,竟踢翻了塌边装着鲜花的陶罐。

只听一声脆响,粗陶耐摔,倒也没碎,只是鲜花跟着罐子倒了,里面养花的水咕噜噜流了满地,像是要淹了大半个屋子似的。   片刻,那榻帘内传来细微的说话声,时断时续。   花倒了,我、我去看看……   那有什么可看的?小满这儿可比花还好看呢……   末了,又从帘内伸出一只手来,把露在外头的腿又捞了回去。   莫说花罐子倒了,今日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能坏了这番好事。   这眷属在侧,莫要辜负呀。 第64章 番外五   傍晚,豆卢宝拉着乌满去南诏昆笢的驿馆与上官执用晚饭。   莫说拉手,豆卢宝两只手扶着身边人的一只手,简直是扶着乌满进了屋。   上官执看着这两人腻腻歪歪,她忍不住白眼道,南诏国主难不成有喜了,还得宝掌柜这般伺候。   听闻这话,想到白日里与豆卢宝在床榻上种种,乌满虽面色镇定,但耳根却红了。   豆卢宝嗔了上官执一眼,笑着责备道:“你这话说得没意思。”   乌满微微点头,顺手拿起酒杯喝酒。   随后,谁知那豆卢宝又补了一句,“在下和小满怎么弄也弄不出娃娃来的。”   听闻这话,乌满一口气没顺好,直接呛了一口酒。   豆卢宝赶紧伸手去抚乌满的背脊顺气,一边用袖口去擦乌满嘴角呛出来的酒水。   待呼吸平稳些,乌满瞪了豆卢宝一眼。   豆卢宝也不气,只笑着从桌子下面去握乌满的手。   上官执抱着手,这二人眉来眼去,她是又羡慕可又觉得颇没滋味。上官执灌了一大口酒,叹气道:“你们二人有完没完?是专程来刺我的眼吗?”   谁让你昨夜坏我好事,豆卢宝在心里这样嘀咕,但脸上却装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她道:“咱们相交甚笃,一别数年,我与小满来找你叙旧怎么都不行吗?”   上官执又喝了杯酒,想要开口反击,却又看见豆卢宝偷偷与乌满耳语些什么,看着这二人相视一笑的情景,顿时她就不想争那什么口舌之快,只想把这卿卿我我的二人撵出去。   昨夜是南诏火节,火节热闹,余兴尚未散去,坐在驿馆里,隐隐还能听见街上少年男女嬉笑的声音。   “这几年我过得挺好的,”上官执闷闷说道,“叙旧完了,没别的事儿你俩赶紧该干嘛干嘛去,这几天在南诏我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听闻这话,豆卢宝与乌满对视一眼。   拿过酒壶,豆卢宝给三人都斟满了酒,那酒是南诏特酿的花酒,酒劲不大,却有清幽花香,甚是好闻。   “叙旧嘛,你不得把旧事再好好说一说?”豆卢宝这样与上官执说道。   上官执默默饮下一杯酒,豆卢宝赶紧又给添上,她小声提醒道,比如你离开大安的前一晚上……   上官执皱了眉头,眼睛转了转,似是自语一般低声道,你们都知道了?   这边,豆卢宝给乌满夹了一筷子菜,也不直接回答上官执的疑问,她只说道,“你和狄秋是怎么了?一个接一个远走高飞,这好不容易遇见了,又怎么躲着不见呢?”   说罢,豆卢宝又压低了声音,道,“狄秋不比你随性无拘,你对她做了那事,总得给人家个交代吧。”   听闻这话,上官执喝下不知是今夜第几杯杯酒后,她竟皱眉闷声道:“我能对她做甚?她那样好那样清白的人,怎能让她……”   这话说得似是大有深意,一边,正经事不论,豆卢宝忙不迭惊道:“你没对她做什么?可是狄秋亲口和我说……”   话说一半,豆卢宝又转了个弯,道:“她生在那样的人家,又不曾婚配,床笫之事难不成还能是她无师自通?那她还真是……厉害了!”   上官执瞥了嘴,闷声道了句她懂什么。   另一边,乌满本在默默吃菜,可也忍不住竖起耳朵去细听这上官执的回答。   上官执也是心里烦躁,便随口道:“什么都是我拉着她的手做的,她什么都不懂,当夜全凭蛮力,甚至最后我被弄得见红,我还没说什么,她倒是吓得够呛……”   这话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豆卢宝与乌满都得暗地把头压低了才能隐约听了大概。   听完这话,二人忍不住对视一眼,眼里皆十分惊讶。   这厢,豆卢宝倒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半晌,她才撇出一句,真是出乎本掌柜的意料,那别的呢?   听闻这话,上官执神色片刻便恢复如常,白了豆卢宝一眼,她又喝了酒道:“想知道别的,就把你与南诏国主昨夜都做了些何事讲与我听,有来有往,这才划算。”   豆卢宝冷哼一声,道了句还怕你不成,喝了口酒润润嗓子,刚想张嘴说些什么,却被乌满瞪了回去。   “总之,那不像你们这般凶残,用‘如沐春风’来说也只能概括其一二罢了。”   如此,豆卢宝只能这样含糊说道。   见上官执也不继续回应,豆卢宝便又压低了声音,对上官执说道:“狄秋定是以为她坏了你的清白,以她的性子,对你定是愧疚不已,你就顺势而为,这事儿不就成了?”   上官执自顾自倒了杯酒,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了一句,本就是她坏了我的清白……   街面上的人声渐渐大起来,说些听不懂的南疆话,但也不必听懂,从那嫩生的笑声里便知晓其中情意。   不等豆卢宝继续开解,一直默不作声的乌满忽然开口问道:“不知上官画师到底在顾忌什么?别的不说,狄秋从忘忧谷千里迢迢赶去江宁郡,难道不是为你吗?”   沉默良久后,上官执难得一副颓败神色,她低语道,若是咱们都想错了呢?   豆卢宝差点没笑出声儿来。   “换个人倒是不好猜,”豆卢宝忍不住道,“可狄秋是咱们之中心思最少的,就她在想什么还用猜?她往那一站,什么脸色就是什么心思,还能想错?”   一边,没等上官执发话,乌满倒是对豆卢宝幽幽道:“你倒是愿意在狄秋身上费这些心思,还挺上心的。”   这话不是赞扬的语气,豆卢宝心里一惊,连忙说道,“察言观色罢了,真要说费心思,我也只对你一人上心而已。”   说罢,豆卢宝去握住了乌满的手,又朝乌满极乖巧地笑了笑。   这些种种落在这桌边第三人眼里,可就是另一番滋味了。   上官执捏了捏眉心,烦声道:“你们俩差不多得了,我这孤家寡人受不了这刺激。”   听闻这话,豆卢宝便带着几分装出来的歉意笑了笑,她好生给上官执倒了酒,又道:“你还没说你顾忌什么呢?难不成你对狄秋一点心思也没有?”   上官执又是沉默许久,只道了句,当然不是。   说罢,上官执仰头把酒喝净。   半晌,她又开口,语气少见的平静。只听上官执说道:“我只偷偷愿她会是与我相伴此生之人。”   这话说得认真,豆卢宝也不敢再玩笑些什么,只陪着也喝了酒。   从驿馆出来已是深夜,外头行起凉风,豆卢宝与乌满相互替对方紧了紧领口,便要回那住处去了。   驿馆外,乌满对豆卢宝小声闲聊道:“本以为上官画师终日做男子打扮,不想这初次竟……”   豆卢宝握了乌满的手,贴着乌满缓步而行,她便也随口回道:“我也没想到,上官执竟是第一次。”   乌满不说话了。   半晌,乌满突然闷声道今日倒是没见红,你……   豆卢宝差点没笑出来。   当然,她把笑意藏在眼底。豆卢宝又靠近了些,与乌满耳语道:“这事儿原本就不会见红,只与进入的动作粗暴与否有关,我也——”   本想说我初次也是这样,但豆卢宝脑子迅速拐了弯,片刻功夫,她便改口道:“我也是——听万红楼的那些姑娘们说的。”   街边的灯笼映出乌满微红的脸,豆卢宝也觉得自己的脸也有些热起来,她握紧了乌满的手,又笑着说道:“还未曾问过,今日我伺候得国主可还满意?”   听闻这话,乌满赶紧伸手捂了豆卢宝的嘴,她道:“这街上可不能胡乱说。”   刚想再逗几句,两人却看见这驿馆外面站着一个她们都认识的人。   还能有谁?不是狄秋也不会是别人。   狄秋看着倒是比刚离开大安那时更温和些,原先身上几分肃杀之气都没了,看着是个英姿飒爽的利落人。   狄秋昨夜到的南诏,想与好友叙旧却被豆卢宝赶了出去。今日听闻这南诏国主白日要商讨国事,她便想着晚上再来也罢了。谁知遇见索图,索图说国主与宝掌柜去看上官执,狄秋心里一惊,鬼使神差,她便跟着也来了这驿馆外。   不过这狄秋也是面色戚戚,与上官执今夜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同病相怜。   乌满与豆卢宝相视一眼,两人便知对方要说什么。   不等狄秋上前说话,豆卢宝赶紧上前,快语道:“你莫要迟疑,我们都帮你问明白了,上官执对你情深义重。”   狄秋瞪大了眼睛,似是有些惊讶。   连乌满都忍不住眼底的笑意,一边,豆卢宝跟着笑道:“你们二人不知是作弄些什么,这兜兜转转竟耽搁了这许多年。上官执看着潇洒,但是她心气高,又怕被你拒绝,你主动些就是了。”   这话说完,豆卢宝故意凑近了狄秋,小声道:“还有,这床笫之间莫要急躁,事前事后得把话讲清楚了才好呢。”   狄秋红了脸,竟愣了好一会儿,只眼瞧着豆卢宝与乌满两人一边笑着一边走远了。   “狄秋面皮薄,方才是不是说得太露骨了些?”   乌满有些担忧。   豆卢宝在街边的茶肆里,与乌满坐着醒酒,她听了乌满的话,只笑道,如不这样,她们定是又要含糊许久,又折腾好些时候。   南诏四季如春,夜里凉风习习,甚是舒爽。   过了半个时辰,那狄秋仍没从驿馆里出来。   眼瞧着上官执的房里,灯熄了。   “好了,这事儿就算了了。”   豆卢宝笑眯眯地去拉乌满的手,两人从茶肆里出来,慢悠悠地往回走了。   渐行渐远,眼看着二人在街上的影子越拉越长。   二人低低的笑声传来,与街面上还沉浸在火节余欢的人群说笑声混在一起。   明天早点过来看她俩,指不定能看见什么呢。   瞎说什么呢?   咱们快些走,回去更衣沐浴又是好些时候……   江南的分号也不知怎么样了。   唉,我不是说马上就去,你又气什么……   两人的影子囫囵了,只能瞧见两个人影慢悠走着,好像一辈子都走不到这条路的尽头。   (全文完)   傍晚,豆卢宝拉着乌满去南诏昆笢的驿馆与上官执用晚饭。 莫说拉手,豆卢宝两只手扶着身边人的一只手,简直是扶着乌满进了屋。 上官执看着这两人腻腻歪歪,她忍不住白眼道,南诏国主难不成有喜了,还得宝掌柜这般伺候。 听闻这话,想到白日里与豆卢宝在床榻… 展开   ---------------------------   作者有话说:   都写完了,我其实仍未想好主角的随身侍从索图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人是鬼........好像也无人发觉?   嘿嘿嘿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