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男 作者:WingYing   属性分类:现代/都市生活/忠犬攻/正剧   关键字:叶轻舟  配角  其他   简介:   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      第1章      七月酷暑,大清早的就跟火炉似的炖著。不过,热的可不只是天气,医院的大堂里还跟以往似的堵满了人,只是今天的情况稍微不一般了点──   叶轻舟今天迟到了。   他今天还比平时早起了一小时,一大早眼皮就跟跳大神似的,前一晚上赶报告赶到了半夜三点多锺,凑合算算也不过睡了两小时,不知怎麽的,天才刚亮他就唰地一声坐了起来。   叶轻舟出了一身冷汗,平白无故的。   他看了眼床案上的锺表,早上六点不到。他揩了一下额头,湿了半个手臂,心口没由来的跳得飞快,汗衫紧粘在身上让人一股子的不舒服。   叶轻舟抹了把脸,深吸深呼了口气,这才挠挠後脑踩著拖鞋起身去洗漱。   七十五平米的房子,三环内,年初盘下的一套电梯房,还了首款,几年来在医院里累死累活做牛做马的积蓄终於光荣地贡献给了资本家,撇开不说每个月还要付给银行一千五的房贷,对每个月保底工资不到六千的小大夫来说,这装修的银子一时半会儿实在腾不出来,所以直到今时今刻,叶宅还只是个光溜溜的毛坯房,只有墙上刷了白漆,脚下的地还是光秃秃的石灰呢。   叶轻舟用冷水往脸上连泼了几下,扯过毛巾擦脸的时候,他的动作忽然缓了下来。   镜子里的男人也一样在看著他,红彤彤的眼里除了血丝之外,也只剩下一对黑得瞧不见光的瞳仁,眼角那里还有一两条与年龄不符的细微痕迹。   三十而立,有些人早已功成名就,有些人也已经妻儿在怀,同样也有些人还在为生活庸庸碌碌。   镜子里的男人尽管依然可见少年时的俊雅,然而还能笑谈理想的青春已经折给了时光,只将微驼的背和一双八百度的近视眼留给了他。   从家里到医院开车得将近一小时,算上上班高峰堵车的时间,起码也得朵折腾个小时。   叶轻舟的这台捷达是三年前升主治的时候买的,当时也是咬咬牙才舍下的钱。虽说不是什麽名车,价钱还够不上人家的一个零头,到底是自己的第一个座驾,叶轻舟对它还是很仔细的,该做的保养一样也没少,三年下来车子看起来还是挺灿亮的。   叶轻舟坐进了驾驶座里,看著照後镜调整了一下领带,广播台里柔美的声音响了起来:“现在是北京时间早上七点整……”   车子稳当地开上了高速,高峰时间照旧堵个没完,叶轻舟百无聊赖地用十指轻轻敲著方向盘,伴著主播甜美的声音,近乎一宿没睡的疲惫似乎也跟著稍微消散了些。   “今天早晨,我看向窗外的时候,心里想,这又会是个忙碌、充实而又美好的一天。不知道是谁说过,生活的美好取决於你对於生活的态度,在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不管您正在面临什麽,又或将要面临什麽,请您想起,黑夜永远无法阻隔白天的到来……”   优美的女声流淌过心间,哪怕再是老调重弹,叶轻舟却似乎感受到了那话语中的真挚。   这是一个名叫“早安城市”的广播节目,从三年前买了车之後,叶轻舟几乎是每日定时收听,但是真正让他开始注意这个节目,是一年前他和陆曼分手的时候。   那一天,他开车停在陆曼的公司宿舍外,从晚上等到了天亮,一直到他亲眼看见从大学时候就在一起的女朋友从一辆白色保时捷款步而出,她的手里拿著另一个男人送给她的鲜花,脸上是他已经很久未曾见过的灿烂笑容。   叶轻舟从来不认为陆曼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他们从大二成为情侣,一直到研究生三年,毕业後他留在了医院,陆曼进了公司,也许早在他们的人生道路出现分岔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最後的分离。   叶轻舟静悄悄地离开了公寓楼下,他希望能保留最後的尊严踏出陆曼的人生,也许只是为了日後再见还能笑容以待,总归不会闹得太难看就是了。   当时电台里传出了一把细腻的女声,当时她读的是李白的诗,刚好就是那首《早发白帝城》。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其实我当时听到这首诗的时候,个人的解读是这样的:三峡水急滩险,船在溯流而上的时候,感到滞重难行,但是只要历经险难之後,历经艰难,就能步入坦途,是以舟身亦轻,轻舟轻舟,驶过万重山……』   霎那间,刺耳尖锐的声音从後方传来,紧随而来的震动几乎让叶轻舟整个人往前一倾,鼻梁上的眼镜差点儿跟著甩飞出去。   叶轻舟第一时间踩了刹车,迅速地往旁边一瞧,一辆黑色路虎就靠在他後方边上,而在叶轻舟往後头看的时候,车主也从上方高高在上地瞥了眼下来,就算戴著墨镜,叶轻舟也没遗漏对方那显然不耐烦的撇嘴样儿。   大清早碰上这种事儿,任谁都不会有什麽好脸色。叶轻舟心里也恼得很,分明是这家夥从後边儿撞上来的,那啥样儿,倒还是他的不是了?   总之他俩还算合作,一起把车子开到了边儿上,省得在马路中间妨碍他人行驶。   叶轻舟感觉撞的那一下是绝对不轻的,等到下车看的时候差点儿没岔了气──左边後车尾直接撞扁了,还刮了老长的一条刮痕。对方那辆路虎倒是只损了一个小边角,凹了一小片儿,没仔细看还瞧不太出来。   路虎车主也刚好下车来,连墨镜都没摘,就淡淡的瞥了眼这台蓝色捷达的惨状,接著就掏出了张名片,往叶轻舟面前一递,“我赶时间,车子修了多少钱,直接拨这个号码。”   叶轻舟还没往那名片上看一眼,见对方压根不想多说话似的掉头就要上车,忽然就来了气,忙拽住男人的手臂拦著他。   “这位先生,你这是什麽态度?好歹也给个解释──”叶轻舟当然不认为这种开得起百万豪车的有钱人会赖账,但是车子无缘无故让人撞了,对方还这麽一副态度,叶轻舟就是个软柿子也得憋出火来。   男人看了眼叶轻舟拽著他的手,那眼眉微微拧了起来,紧接著就有些不善地将手臂抽了回来。虽说常年在医院里让他瞧起来苍白些,但是叶轻舟的身子绝对算不上孱弱。这男人的劲道却大得很,硬是把叶轻舟扯得往旁退了一步。   “我撞了你的车,修理费用一切由我承担,如果这样你还不满意,请问你还想要什麽解释?”   “我……”似乎是被对方近乎嚣张的态度给震慑住了,叶轻舟一时半会儿竟不晓得该怎麽接下去。   事实上对方只要没推脱责任,这事儿也就这麽揭过去了。叶轻舟只好眼睁睁地看著那男人扭头上车,在关上车门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仿佛是在瞪著自己一样地盯著看了几秒锺。   直到那辆黑色路虎扬长而去,叶轻舟才有些灰溜溜地回到了车子里。   他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这些年在医院几乎磨去了他所有的棱角,如果放在早些年,也许他还会吵著要对方好歹道个歉什麽的……   叶轻舟自嘲地一笑,争得一时之气又有何用?弄个不好,赔了夫人又折兵,这种事儿他碰上的还嫌少麽?   重新发动车子之前,他看了眼那张名片。   黑底白字,上头印著“XX银行”,接著是“夏少谦”,XX银行总行执行总监之类的字样。   叶轻舟将名片收了起来。   骨气,对一个还有二十年房贷的小医生来说,是无法消受的奢侈品。   叶轻舟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一脚踩进大厅里就怔愣住。   他方才进来得匆忙没仔细著,这一抬头才发现大堂里堵了好一大拨人,黄色冥纸跟著那顿挫昂扬的哭声满天飘,那拉开的白布条上还写了血淋淋的几个大字──医德沦丧,丧尽天良!   前头那儿像是病人家属的一夥人正在卖力嚎著,医院里的几个年轻医生一脸焦头烂额,十几个保安勉强在前边儿挡著,可抵不住对方的人海战术,一直遭到节节逼退。   “人刚送来的时候本来还可以的,你们说得马上开刀,开就这麽开死了!老头儿最後一面都没见上!”   “你们医院就知道叫人签霸王条款!总之死了人就不关你们的事儿!”   尖锐的吵闹声此起彼伏,叶轻舟压低了脑袋往边道走──这种死者家属来闹的事儿天天都有,区别在於天天一小吵,隔个十天半个月的就来单大的。大门里外堵满了人,三教九流一应俱全,一些干脆直接在医院里抽起了烟,烟蒂掉得满地都是,前头的死者家属哭得呼天抢地,被推出来扛事儿的几个主任不断揩汗,说得口舌干燥也抵不住对方吼一嗓子。   叶轻舟这才将东西放在休息室里,那边儿护士就急匆匆来拉住了人,脸色难看地急道:“小叶,刘主任刚才还在找你呐,你怎麽这时候才到啊!”   “刚才路上碰了点事儿,怎麽回事?”叶轻舟匆忙地换上了白大褂。   “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没看见麽?”护士往外头的方向支支下颌,压低声音说:“出事的就是32床的老大爷,就是你和小张一起负责的,昨天下午开的刀,半夜就出事儿了……”   叶轻舟一听,顿时心里凉了一大截儿。他喃喃了句“怎麽回事儿”,忙跟著护士去找了主任。   主任办公室里这时候已经聚了好几个人,见叶轻舟进来,普外科的刘主任见了人忙招了他过来。除了叶轻舟之外,和他同期的张医生张旭也在场。   叶轻舟坐下来了解状况,听到最後也只能和他们几人面面相觑,脸色不佳地喃喃道:“突发的术後应激高血压,当初不是早跟家属说明了,九十几岁的老爷子能不能耐受手术都是问题……”   “说清楚了有什麽用,白纸黑字都不认,我当时就坚持,这种患者不能收入院,别院那里没胆子处理转过来的,凭什麽老是咱这里来处理这种烂摊子!”   “张医生──”刘主任沈声一唤,张旭才勉强收住了嘴儿。   瞧他那神色不虞的模样,领子的扣子被掉了一颗,看样子应该是大清早就叫闹事人给堵著。   叶轻舟沈默了片刻,问:“那现在怎麽处理?”   刘主任也是眉头深锁,他捏著眉心,叹了一声抬头,看看他们两人,“两百五十万。”   “他们怎麽不干脆去抢银行?”张旭怒极反笑道。   叶轻舟听了也不由面上一冷。   “先磨著,磨上个几天。”刘主任往後一靠,状似疲惫地摆摆手道:“你们两个先下去安抚安抚,公安大队马上就到,他们不敢来真的。等家属冷静下来,我们再找人去谈。”   叶轻舟和张旭从办公室退出来。   “安抚?说好听点是先锋大队,我们就是一帮子炮灰,好处没多少,出事儿让我们来顶包,真会打算──”   张旭是地道的山东汉子,说话素来直来直往,叶轻舟也是一脸乌云罩顶,无话可说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原本以为有民警维持秩序,情况应该会比原先好一些,结果反而激起了闹事者的愤慨情绪。   叶轻舟在医院的资历也不算浅了,这种事情他一个月里得碰上几次,公安大队的陈队长早就和他混成了脸熟。   在差点被鸡蛋砸中的时候,陈队长还开玩笑似地说:“叶大夫,我看……要不这样!你干脆上去让他们揍个一拳,开个故意伤害的证明,这样咱们兄弟要带人回去也方便。”   这年头人民保姆也不好当,医生更不好当。   什麽救死扶伤、献身医学事业的热情,就像克拉克?肯特这样的超级英雄,想要伸张正义,那也得先把自己养活再说。   折腾过了中午,再巡视病房整理资料,等真正能坐下来喘口气的时候,大半天就这麽过去了,午饭还没顾得上吃一口。   叶轻舟在茶水间里热便当的时候,赵晴晴也正好从外头走了进来。   她身上的绿色手术服还没换下来,作为外科室里少有的女性,赵晴晴似乎也比一般女性多了几分干练。天天处在这麽一个刀光剑影的环境里,谁都得养出个血性来。赵晴晴直接劈手抢过了叶轻舟手里的饮料,囫囵地喝了几大口,毫无形象地坐在椅子上,热呼呼地扇著风说:“热死了,跟後勤部说说,也给咱休息室里安上空调呗,这怎麽能活──”   赵晴晴和叶轻舟毕业於同一所大学,当初也是一起升的研究所,接著留在同一家医院,两人的关系,要不铁都不行。   她将头发剪得老短,身高一米六不到,不过也许是人小灵活,做手术确实没话说。在外科这麽一个重男轻女的大环境之中,赵晴晴也算是仅存的一枚女汉子了。   “要说你去说,我才不去赔孙子。”叶轻舟坐在她身边的一张椅子上。   赵晴晴扭过头来,搓搓他故作小声地问:“喂喂……听说早上你和张旭中流弹了?”   叶轻舟苦涩一笑,赵晴晴干脆捶了他一下,撇撇嘴道:“哎,都啥事儿。小叶我告你,这年头,没被人揍,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说自己是学医的。你知道个事儿不?啧,你没听说?咱母校新排了个必修课,这门课没过就甭想毕业──”   “什麽课?”   赵晴晴站起来,摆了个出拳的姿势,用手指抹了一下鼻子,仰著下巴说:“──防、身、术!”   叶轻舟“嗤”地笑出了声。   微波炉正好发出了一声“叮”,叶轻舟站起来走到炉子前方。赵晴晴从後边儿静悄悄地走过来,用手指捅捅他,叶轻舟转头的时候,发现赵晴晴手里多了红色邀请函。   叶轻舟和她对视了几秒,接过来看了一眼,接著就放在旁边的案子上。   “陆曼拜托我拿给你。”赵晴晴看看他:“去不去?”   叶轻舟冲她反问,“那你去不去?”   赵晴晴耸耸肩,懒洋洋地提了提嘴角:“去呗!同窗嫁入豪门,普天同庆的事儿,怎麽能不去沾点好运气。别管这个,你今晚值班没?陪我去买件裙子?”   叶轻舟摇摇头:“不凑巧,今天出门走霉了,车被人碰了,等会儿还要去厂里看看。”   “撞车了?!”赵晴晴夸张地嚷了一声儿,当下立马拉著叶轻舟左瞧右看的。   “我没事儿,就车尾遭殃了,哎哎,跟你说了真没事儿──”   叶轻舟把早上的经历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赵晴晴听完翻了个白眼,嚷嚷道:“这种富二代什麽的,他爹当年是不是把胎盘养大了还是怎麽著?”   叶轻舟不置可否地挑挑眉,低头边吃著便当边说:“我看那家夥还挺精英的,蔫坏蔫坏的,戴个墨镜,霸炫酷拽屌炸天,你们女人不都喜欢这种调调?”   “叶轻舟,我像是这种人麽!”赵晴晴佯装怒地推了他一把,结果一扭头又小声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怎麽?很帅啊?男神级别?”   叶轻舟搁下筷子静静斜睨著她,赵晴晴使劲儿地捏了他的手臂一下。   “先别闹,你有没有认识什麽修车的?价格公道点儿的。”   “怎麽?还替人省钱啊?”赵晴晴一脸无所谓:“这种有钱人,你坑他个十七八万,还够不上人家吃一顿饭。”   叶轻舟机械地咀嚼著,又摇摇头。   “得,知道咱叶大夫是老实人!刚好我叔懂这个,给你问问。”   “赵医生──”   护士在外头嚷了一声,赵晴晴拍了他一下,扔下一句“先去忙了”,匆忙地戴回口罩快步离开。   茶水间又恢复到了原先的冷清,唯有从窗口传进的隐约嘈杂声萦绕在耳边,鼻间充斥著消毒药水的气味,木筷轻轻搅动著再次冷下的饭菜。   叶轻舟再次拿起了桌上的请帖,陷入了长久的沈默。      第2章      叶轻舟是八二年的,标准的八零後,老家在南方,福州。   零一年高考考到了全省前一百名,那年刚好发生美国911事件,他大包小包地北上来,跟一宿舍的新同学一起上馆子,六块钱一碗的兰州牛肉面,他低头无声地数著汤里几片薄牛肉,店里那老爷电视机忽然就插播了美国世贸中心在烟嚣之中倒塌的画面。   叶轻舟打小就是个尖子生,老家里三代人就出了这麽个大学生,上的还是国家重点,当年在他们老家那儿还风靡了一段时候,还上了报纸新闻什麽的,现在中学母校那儿搞不好还把他的相片悬著,给一代又一代的农村子弟们当标榜,充表率。   少年时候的叶轻舟,有著读书人的自傲,也有农村人吃苦耐劳拼搏向上的精神,更可贵的是,当年的叶轻舟拥有满腔的回报社会、救世济壶的情操,总之,用叶轻舟现在的心境来回顾过去的自己,基本上可以这麽总结──理想的巨人,现实的矮子。   有人说那是因为他们生长在没有理想的地方,但是就如同陆曼和他分手时所说的一样,夭折的不是理想,只是不切实际的梦想罢了。   叶轻舟把车子拿去送修之後,坐地铁搭公交转了几站才回到家里。   踏进家门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叶轻舟累得往客厅里唯一的一张沙发椅上一坐,扯著领子仰著脑袋瞧著天花板出神。   静谧的空间里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叶轻舟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吸进肺里的只有油漆余留下来的化学味儿。   仿佛是觉得灯光刺眼,他用手背挡住了眼,胸口微微地一起一伏。   他跟陆曼分手後几个月,就出手买了这套房子,连跟家里商量都没有。叶轻舟隐隐觉得自己是在赌气,他一直都知道陆曼家里的长辈瞧不上自己,三年前他向陆曼求婚的时候,陆母就不太同意,一顿饭冷眼冷语,无非是敲打他在市里连套像样的房子都没有。陆曼是个体贴的女人,一直在她父母和他之间周旋,他们俩一起蹉跎到了快三十岁,她终於觉得疲累。   叶轻舟心里很明白,这跟嫌贫爱富、爱慕虚荣什麽的没有关系,可唯有这麽想,他那可怜的自尊才能获得一丝的赦免。   他和陆曼大学同窗八载,成绩彼此并列一二,入的同一个学会,一块儿当的干部。在当年也算是人人称羡,从里到外公认得一对。   大一的时候他们就对彼此有好感,大二才正式走到一块儿。   陆曼是他们的系花,性子又不像一般的城市姑娘骄气,叶轻舟在大学的时候加入了篮球社,每一次回头都能瞧见绑著马尾的女孩,拿著一把花色阳伞冲他微笑。   陆曼知道他家里的状况,他们处朋友的时候她就从来没要求过他什麽。大学时候最常在一块儿做的事就是一起去图书馆自习,陆曼带著便当,他替她拿著背包,手牵著手,十指交扣,一起走过校园里的每一个地方。   别人是香车宝马,他骑著自行车载著陆曼穿越河滨,没有香槟美酒,只有街边的红薯和他为她摘下的野花。   沙发上的男人抿著唇,他摘下了眼镜,抖著手使劲儿地抹著脸。接著,他屈著腰,将脸埋进双膝之中,像个孩子一样发出了呜咽的哭声……   叶轻舟从计程车里缓慢迈出,而他的手边挽著一个穿著紫色小洋装的短发女人。   赵晴晴显然和她脚上的那双高跟鞋不对盘,每走几步路就要绊一下,碍於场合需求她也只能拼命端著笑,席间斜眼瞥著叶轻舟往他手臂上一掐,脸上笑著暗里咬牙低声说:“犯得著摆一张如丧考妣的脸麽?是谁信誓旦旦地说要让那女人後悔来著?”   叶轻舟疼得呲牙,低声说:“别胡扯我什麽时候说过这句话来著……”接著在踏进会场之前,才勉强将笑容挂了起来。   仔细一看,叶轻舟今天确实换了一身行头──除了这一身崭新的西装之外,他还顶著主任的压力请了半天假跟赵晴晴那疯女人去弄了头发,连隐形眼镜都戴上了,硬是把自己收拾出过往的清俊帅气来。   赵晴晴本人对於叶轻舟的蜕变还是很自满得意的,她围著叶轻舟转了一圈,接著往他肩上一捶,“我就说嘛,叶医生,仔细收拾收拾,还是一表人才人模狗样的,怎麽说学生时代也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青年,咱也不能太挫了是也不是?”   叶轻舟扫了她一个白眼,将赵晴晴往身上一扯,挽著她的手跨步走进会场。   虽说早知道陆曼未来的丈夫是个企业小开,家境殷实,可是到进了场地,赵晴晴暗暗瞄著五星级酒店的辉煌布置,还是忍不住低声喃喃。   “老叶,你说这儿租一晚上地儿得多少银子,我们一年的工资够不够啊?啊呀啊呀,看那水晶灯、这是意大利玫瑰吧?撒地上呢这是,撒的都是白花花的钞票呀~~”   叶轻舟简直啼笑皆非,他心里清楚,赵晴晴这是为了他心情好一些。叶轻舟想告诉对方,其实用不著这麽小心翼翼。   他这些天已经做足了心里准备。他很清楚,就算他再不甘愿,再怎麽舍不得,也应该到这里来,亲自递上祝福。   陆曼是个好女人,所以她值得更好的男人。她拥有权力去追求属於自己的幸福。   订婚晚宴订在香格里拉酒店,由於这顿晚宴是女方补办的,实质上更类似於一场同学会。果不其然,他们这才一走进场地里,就看见了好几张熟面孔。   “哎,赵妞儿,这儿呢──”前头座上一个盛装女子回头来冲著他们招招手。   赵晴晴拉著叶轻舟一起走了过去,途间又被绊了一下,好在叶轻舟眼明手快,不著痕迹地把她给稳住。   “李晓,诶?方嘉泽!你不是出国了吗──!”就和每一场同学会的开场白一样,一众人围在一起寒暄个没完。   “你是……”女人那画著浓浓眼影的双眸陡地睁大了几分,“叶轻舟──?你居然来了?!你不是──”   她这一出声让周遭的视线都转了过来,叶轻舟脸上的笑容陡地有些不自然起来。他和陆曼当年在一起,几乎半个大学的人都知道,後来也是他们处得最长久,以至於大多数的人都以为他和陆曼结婚只是迟早的事情──那个“大多数人”之中,曾经也包括了他自己。   抢在叶轻舟出声儿之前,赵晴晴突然又挽了过来,笑笑道:“我说你们一个个,当年一起读的希波克拉底誓言,结果留在医院里救死扶伤造福人类的统共没几个,尤其咱叶医生,整天兢兢业业的,简直就一个学术狂人,今天你们几个壮士可别放过他呀,让他直的进来横著出去──”   一个尴尬的画面就这样被揭了过去,在座的也不全是二愣子,个个在社会里打滚成了人精,谁也不再揪著这话题。   赵晴晴和叶轻舟在这一桌子人的招呼下一块儿入座,接下来的话题至多都围绕著彼此的近况,总之该吹嘘的吹嘘,攀比的攀比,女人们一会儿不经意地秀一下钻戒、一会儿又谈起自家丈夫孩子如何如何,男人的话题无非就是围绕著事业、收入──说实话,他们这一批里,当年毕业留下当医生的本来就不到七成,这些年来坚持下来的还不到一半儿。   这年头,医生不仅待遇低,工作累,还是个高风险职业,平时又要赶报告写论文做实验,能留下来的还真没几个。   这样一聊下来,甭说叶轻舟,赵晴晴脸上的笑也快要挂不住,所以说,同学会果然是这世上最不科学、最最凶残的玩意儿,旨在破坏社会和谐打击人民团结造就人伦家庭悲剧……   “快看,新人来了──”某人嚷了一声。   叶轻舟原本有些神游的心思陡然被这一声给强制回魂儿,他一抬头,就瞧见一对璧人往他们这桌子的方向款步而来,而叶轻舟的目光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定格在那一个温婉美丽的女人身上。   陆曼是很典型的江南女子,五官柔和清丽,一头及腰长发在今夜盘了起来。眼眉之间除了过去的清新可人之外,还增添了几分时光沈淀而来的成熟韵味。她一身紧致典雅的白色晚装,巧笑迎人,身边挽著一个中年男子,看起来也是相貌堂堂,举手投足都带著一股风流潇洒,这一对看起来极是登对,丝毫不会辱没“郎才女貌”这个词儿。   虽说现在只是订婚,到底也算是定了下来,他们相携著一路走下来,接受旁人的祝福和欣羡的目光。   叶轻舟看著曾经无比熟悉的女人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的双眼眨也不眨,也许他正在脑海中寻思著,他记忆中的陆曼有这麽漂亮麽?或者说,她从来都是这麽一个迷人的女孩儿,然而他又有多久没好好留意这个原本该是他妻子的女人。   叶轻舟忽然感受到从脚下传来的痛楚,事实证明,赵晴晴冒著跌死的危险穿高跟鞋赴宴的决定是何其明智的,至少她用不著费多大的劲儿就能让叶轻舟的三魂七魄回归原位。   此时陆曼和她的未婚夫已经停在他们面前,叶轻舟忙扯出一抹笑容,两眼在这对新人面前胡乱地打转著,仿佛不知道该安在哪儿,连声音都有些抖:“恭、恭喜……”   陆曼敛敛目光,脸上依旧挂著微笑,至於敛下的眼神之中藏著什麽样的情绪,没有谁来得及捕捉到。她看向未婚夫,介绍道:“Morris,这是叶轻舟……还有这是赵晴晴,你先前见过的,我们三个从大学就是很要好的朋友。”   “我知道,这两位还是常瑞医院的外科医生,以前就是你们系里的两大高材生,两位,幸会。”   对方一口自然的官腔,三言两语夸得赵晴晴都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叶轻舟藏在桌下的手心几乎要淌出汗来,他逼迫自己仰著脸儿冲前方笑著,脑仁却突突地疼著,宛如置身在一场噩梦之中,难以脱身。   好在这时候,一个姗姗来迟的宾客替叶轻舟解决了这一个危机。   “陆曼,少谦到了。”   准新郎脸上明显的喜色让数人将目光不约而同的往入口的方向看去,叶轻舟随之一扭头,就猛地愣在当处。   你说说,这世界有时大得让千方百计都对不上一个眼,有时候却又窄的让人老凑到一块儿。   来人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但凡识货的就知道这一套下来每个三五八万要不来,而且他的身材是标准的衣架子,刚好能把这身行头的好处毫无保留地衬托出来。所以说所谓佛要金装,那也是挑人的,麻雀的底子,就算换上了霓裳凤羽,也充不成凤凰。   夏少谦这会儿倒是没戴著墨镜装酷,只是脸上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不过却还是成功了吸引在座所有女士的目光──有些人就是这样,用不著多余的话语和举动,只要站在那儿,就能自成风景,供人用眼神嫖过一遍。   尤其是准新郎,那态度显然是不一般的热忱,亲热得简直赶得上讨好的地步。   叶轻舟没忘记对方的来头,金闪闪的银行小开,那层次级别还真不是普通人能瞻仰的,做生意的谁不需要和银行打交道,也难怪一个有百号员工的公司老板也要上赶著递香烟。   就在叶轻舟打算转回视线的时候,赵晴晴猛地夸张地拍了拍他,一双眼睁得比铜铃还大。   “那个人……居然是夏少谦?!”   叶轻舟瞧著赵晴晴那近乎花容失色的表情,疑惑地一拧眉。   赵晴晴却扯过他低声急道:“夏少谦啊!叶轻舟,你都忘啦?!小咱一届的学弟,就是那个、那个……”   赵晴晴忽然诡异地支吾起来,叶轻舟顺著她的视线往後一转,只见那长得一副精英脸的男人冲他们这方向走了过来。   似如叶轻舟这等有些心里阴暗的男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夏少谦的外表确实没得挑,走段路都跟踩猫步似的──这家夥真是开银行的?不是牛郎麽?   夏少谦在叶轻舟的面前站定,灰黑色的瞳仁在叶轻舟和赵晴晴身上一转,周围的人似乎都跟著屏息。   “叶学长。”那冷得跟一月雪似的声音响了起来,叶轻舟觉得对方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瞳孔似乎缩了缩。   那张帅气硬朗得近乎锐利的脸庞扬起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好久不见。”      第3章      说实话,叶轻舟压根不记得夏少谦此人。   奈何人都走到面前来了,叶轻舟愣了一小会儿,忙伸出手和对方胡乱寒暄了一两句。但是这个夏少谦却似乎还真和自己有那麽点交情,别开眼冲著赵晴晴就叫了一声“赵学姐”,弄得赵汉子一脸受宠若惊的,可不只是赵晴晴,那一桌子的人夏少谦一个也没认错,就连叶轻舟自己都不太记得的人,夏少谦一眼都能叫出名字。   不过不只是叶轻舟,其他人似乎也不太记得有这麽一号人物,却在夏少谦一递名片的时候,各个立马都熟悉得跟什麽似的,左一句学弟右一句少谦的,彼此之间情谊顷刻间无比深厚了起来。   没一会儿新郎官又走了过来,想将人安排在主桌那里──其实要看谁混得好,参照参照这酒席位置的安排就得,主桌那里叶轻舟摇摇瞟了一眼,多的是他们这一批中混得有声有色的,也有些家世斐然的,那里边儿其中一个和轻舟也是熟捻的。同穿一条裤子的哥们儿,彼此目光交错的时候也仅是遥遥地一点头。   “这里刚好空著一个位置,我坐这儿就成。”显然对方也没料到夏少谦真能大驾光临,主桌那儿十个人早就坐满了,现在硬要多腾出个位置,那就是得为了夏少谦得罪人,足以见得夏少谦这面子确实不一般。   “这可怎麽成!就多加一张椅子的工夫,我俩什麽交情,今天是我的大好日子,少谦你待会儿不能不给面子,一定得陪我多喝两杯。”   夏少谦似是见推辞不过,见状是要改变主意了,没想到那眼神一转,却落到了一边儿安静地当布景板的叶轻舟身上:“我和叶学长有十年没见了,今天难得碰上了想叙叙旧。”   叶轻舟感觉到周遭的实现一下子又落回到自己身儿上,就连赵晴晴也像是喉头一哽,忙抓起餐巾擦著嘴边溢出的香槟。   新郎官哪里听不出夏少谦的话外音,忙道:“那是那是,少谦的朋友自然也是许某的贵客!Waiter,叫你们经理马上安排──”接著那回头来看叶轻舟的目光已经和原先的大有不同,带了几分刮目相看的意味,那眼神让叶轻舟觉得自己就像是剥开了的粗糙原石,发现里头藏著的是真翡翠一样。   “等、等等……”叶轻舟匆忙站起来,还差点儿扯到了桌布,发出了一阵声响。他有些狼狈地摆摆手,故作自然地客气道:“不用这麽麻烦,我和赵晴晴坐这儿就行了,一样儿的、都一样儿的。”   “那晴晴也一起换到我们那儿去吧。”温婉的嗓音陡地响了起来,把叶轻舟就要出口的话全都轻轻松松堵了回去。   陆曼挽著未婚夫的手臂,水盈盈的双眼看著叶轻舟,淡淡地微笑道:“轻舟,你和晴晴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一直都希望能得到你们的祝福。”   “……”   是以,多亏夏少谦的福,叶轻舟拎著赵晴晴一起“升舱”了。   踏进了成功人士的领域之中,叶赵两人终於明白,方才在那里蹦躂的全是磨人的小妖精,瞧著吧有点贱贱的不过倒还是有那麽点可爱之处的,这一厢的显然和他们不在一个频道上。   亏得夏少谦那三言两语,叶轻舟也算是跟著鸡犬升天,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人递了跟雪茄过来,麽指一样粗,叶轻舟也不是不识货的,看那金边盒子写著“Albero”,心尖一抖,脸上赔笑摆摆手说:“我不抽烟。”   “大夫都不抽烟?不是说做外科压力大麽──”对方也不勉强,把烟盒收起来又挑了其他的聊,十句话里三句恭维七句打听,总归和那一帮子不同,一顿饭局对真正的精英而言可不是来单纯炫耀的。   只是叶轻舟本人混得实在不怎麽出彩──要说不好倒也不至於,他二十七八升了主治,以前还有些野心的时候也争取每年多发几篇文章,只是近些年工作压力越来越大,收入也实在是不够看,总归拿的是薪资,什麽收红包之类的事儿甭说叶轻舟不想干,就是他想收也轮不到他伸出这个手来,再者,叶轻舟还真像旁人说的,还真是有点操守的,否则还不至於过了三十岁,市里一套房子都买不起。   夏少谦的表现和叶轻舟第一次见到他时也不太一样,原先那态度嚣张的近乎恶劣,现在倒是一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模样。然而其实瞎眼也瞧得出来,夏少谦也没对谁殷勤,他只要乖乖坐在位置上,旁个儿的人就飞蛾扑火似地拼命往前凑。   叶轻舟实在不理解夏少谦的用意,夏少谦将他和赵晴晴弄到这位置上,接著就跟和他们不认识似的。原先和叶轻舟攀谈的似乎渐渐发现挖不到什麽消息,倒也不像一开始那麽热络,渐渐地叶轻舟和赵晴晴就被冷了下来。   赵晴晴倒是挺乐意的,自顾自地吃著东西,忙乎得头也没抬。   叶轻舟坐了一会儿,终於渐渐感觉到在这位置上究竟有多麽煎熬──曾经的恋人就在咫尺的距离,而在她身边的却不再是自己。叶轻舟暗暗凝视著前方,仿佛试图从前情人身上寻找到一丝蛛丝马迹,他的心底到底还存有一丝的奢望,他妄想著陆曼能给他一个眼神,也许他还殷殷期盼著这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但是陆曼却不曾再将目光停驻在叶轻舟的身上,她的眼里由始至终都在注视著她未来的丈夫,他们时不时交头接耳,举止亲昵……   六层的订婚蛋糕从後台推了出来,一对准新人手挽著手上台,柔和的灯光聚拢在他们身上,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   叶轻舟的位置正对著前台,他隐隐觉得这是上天恶意的安排,周遭的一切已经与他无关,他的眼前正在上演著一场噩梦,而他正置身其中,犹如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嘲笑他一样。   忽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叶轻舟猛地一回头,却见夏少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边,手里举著高脚杯,微侧著身子。   没等叶轻舟反应过来,下一秒,夏少谦宛如刻意般地冲著台上高声道:“Morris,就这样子想打发我们?门儿都没有。”   紧接著就跟说好似的,一夥人开始起哄,“接吻!接吻!”   叶轻舟忽然劈手将夏少谦搁在眼前的高脚杯夺过,仰头一口气浇进嘴里。辛辣浓烈的味道登时冲上他的脑仁,叶轻舟弯腰剧烈地咳了起来。   赵晴晴吓了一跳,赶紧拍著他的背给他顺顺气儿,前方正达到高潮,男女主角热情拥吻,谁也不会注意到叶轻舟被酒气呛出的泪。   一个手帕递了过来,叶轻舟接了过去狼狈地擦著脸,闷闷地说了声“谢谢”,一抬眼就瞧见夏少谦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胸坐在他身旁的位置。   Waiter很快地往他们这里送来了好几个酒瓶,开瓶的时候,一股浓醇馥郁的香气随著烟气弥漫开来,夏少谦不知何时点燃了一根烟,吞云吐雾之间,他的嘴角噙著一抹暧昧不明的微笑。他让侍者送来了两个酒杯,倾上前往叶轻舟眼前的杯子倒入那金色的剔透液体。   “干了这杯。”夏少谦拿起了自己的酒杯,往叶轻舟的杯子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如同叶轻舟那用廉价的自尊包裹的心脏,像泡沫一样破碎。   叶轻舟布满血丝的眼,他觉得自己终於看穿了夏少谦眼里包藏的恶意──这个男人正在幸灾乐祸。   他所有的难过和悲伤成了夏少谦今晚上最佳的余兴节目,也许他本不该来,他根本做不到自己预料中的潇洒,他就是个卑劣而又好面子的丑角。   叶轻舟就跟赌气似的将酒杯一接,又一口气灌了一杯入腹。   “你疯啦?!”赵晴晴的声音响了起来,但是她没能拦住叶轻舟。   夏少谦状似意外地挑挑眉,又为叶轻舟倒了一杯。叶轻舟吸了吸鼻子,隐形眼镜不知什麽时候掉了,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足以看清的只剩下眼前的男人。   也许是氤氲的烟气熏迷了视线,也许是童话般的灯光造就了幻境,有那麽一瞬间,叶轻舟觉得,夏少谦锐利得过份的两眼里仿佛也透出了一股难以察觉的悲凉……   叶轻舟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里,他骑著自行车,一只手从後面环著他的腰,微醺的凉风拂著面,那时还是青春年少。   那时候的叶轻舟依然踌躇满志,学业、爱情、交际,眼前等待他的是一片坦途,他带著陆曼在风中悠扬,昂首迎向了前方的康庄大道。   而叶轻舟的惊醒并不是因为路边某个将他绑倒的石头,而是他感觉到环在他腰上的那只手越来越重,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然後叶轻舟一低头,两眼猛地一直!   那不是陆曼的手,确切来说,那只手并不属於任何一个女人。   学长。   突如其来的轻唤俨如魔音穿耳,叶轻舟快速地扭过脑袋,接著就感受到一股痛楚──他睁开眼了。   先入眼的是天花板,那富有格调的花纹和低调的水晶灯盏,以及身下那属於地毯的柔软触感强烈地暗示著叶轻舟,这片地儿不是他那连块地砖都还没贴上毛坯房。   叶轻舟扯著被子七手八脚地爬了起来,本能地摸著床头找眼镜,最後才想起来自己连在什麽地方都不知道。   叶轻舟眯著眼茫茫地环视了一圈,明显是主卧的地方除了一张白色双人床之外,就是一般卧室的布置格调。他身上还穿著昨晚上参加订婚宴的衬衫,只是现在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钱包和手机一样也没少。   叶轻舟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他不自觉地放轻了步伐,就像是个偷偷闯入禁地的宵小一样。   他出了房间,环顾四周。   这应该是个单身男士的居所,不论从摆设还是布置上,没有半点女人的气息,简练得几乎一丝不苟。   客厅的茶几上还摆著几本金融杂志,除此之外几乎收拾的一尘不染,但是从客厅的酒吧台和墙上的挂著的壁画来看,这套房子的主人还是非常注重生活品质的人。叶轻舟还看到了吧台上正煮著的黑色咖啡,而玄关的门却是微微虚掩的,这代表屋子的主人随时都会回来。   叶轻舟只能勉强看清眼前的路,经过几案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什麽,继而响起了一声破碎的声响。   叶轻舟一慌,忙蹲下来──那是一个相框。叶轻舟正是懊恼,却被那张照片吸引住了目光。   他将照片拿起来凑近看了看,如果他没眼花的话,这张照片他家里也有一张,翻过背面一看,果真瞧见後方角落写著:B大医学院零一级全体学生。   叶轻舟轻易地就在第三排找到了那个青涩的自己,当时他才刚刚入学,穿著黑色长裤短袖T恤,头发三七分。他长得像爷爷,五官生得儒雅,就站在当时的系花陆曼後方。他还记得拍照的那一天,陆曼的发上别了一个紫色的花簪,一只小小的彩蝶停在上头……   “你醒来……你干什麽!”   玄关那里忽然传来了声音,叶轻舟才顺著声音瞧过去,一只手就跟刮风似的将他手里的照片抢了过去。   叶轻舟仰起头,有些意外地看著来人:“夏……少谦?”   这还是叶轻舟第一次看见夏少谦穿著休闲服,模样一下子跟著年轻了不少似的。然而现在,那张英俊得几乎漂亮的脸却绷得死紧,另一只手里还拿著一袋油条和包子。他抽回了那张相片,看著地上的玻璃碎片,脸色黑得跟要打雷一样,两肩微微地抖动著。   叶轻舟丝毫没料到会是夏少谦将他带回来,他踟蹰了片刻,正要先道歉的时候,夏少谦却唰地站直别过身径自走向吧台,冷冷地朝叶轻舟扔下一句:“滚出去。”      第4章      听主任训完了话,叶轻舟忍著头疼正要去查房,才拐了个弯儿就被赵晴晴堵上了。   “老叶,还来上班啊?”赵晴晴转过来用胳膊拐著他,接著看了看周边儿,压低声音道:“我说,你……还好吧?”   叶轻舟看著赵晴晴的三八样儿,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照著赵晴晴的解读就是:你哪只狗眼看到我好了?   接著甩开赵晴晴的狼手,往病房的方向跨步而去。   赵晴晴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从後方小跑地跟上,急急地解释道:“这可不能怪我呀,叶轻舟,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喝醉酒的时候是啥模样儿,你说我一介弱女子能扛得住你麽,再说还是你自己跟无尾熊似的扒在人家身上──”   叶轻舟猛地停下脚步,害得赵晴晴差点儿一鼻子撞上。   “你说什麽?”   “说什麽?说普通话啊真是儿──”   “赵晴晴。”叶轻舟的声音扬了起来。   甭说别的,叶轻舟平时看起来柔得跟发酵的米面儿似的,一唬起脸来能吓哭一打小孩。   赵晴晴拿著病例挡住脸,缩了缩脖子,见旁边路过的护士病人都一劲儿往他们这儿看,只好拉著叶轻舟到拐角的角落去。   “哎,叶轻舟,你真的……啥都不记得了?!”   叶轻舟拧紧了眉,赵晴晴瞧那两眼血丝的模样,真怕把羊逼急了能咬人。“等等等等,我招我招,先替我拿著。”   她七手八脚地把手里的一堆病例往叶轻舟怀里塞去。叶轻舟看赵晴晴拿出了手机,手指灵活地在那荧幕划拉几下,接著好像是调出了视频,叶轻舟听到了一些模糊的声音,不由斜著身子伸长脖子凑过去看了看。   “哪。”赵晴晴斜著眼睛瞥瞥他,把手机往前一凑:“你……自己看。”没等叶轻舟接过去,她又马上说:“先说好,不是我不帮你,视频也不是我拍的,总之……一切,跟我无关!”   叶轻舟狐疑地将手机抽过来,有些好奇地看了看这个最新款的苹果,然而在他瞧清楚视频里的内容之後,叶轻舟差点儿没把手里这玩意儿给劈裂了去──   视频拍得有些摇晃,显然是拍摄的人两手不断抖动大笑的缘故,而画面里的主角,正是喝得满脸通红的叶轻舟!喝醉撒酒疯的事儿谁没干过,但是画面里,叶轻舟不止连腰也站不直了,还整个人都赖到了另一个男人身上。   只看画面中,夏少谦一手揽著几乎腿软的叶轻舟,叶轻舟两只手不安份地搁在人家那挺瘦的腰上,脸还使劲儿地往夏少谦的脖子凑。夏少谦也没推开,竟是难得露出了有些无奈的样子,眉头微微蹙著,画面太嘈杂,周围又是一阵一阵地哄笑,叶轻舟不知嚎了什麽,夏少谦还一把抱著他跟哄孩子似的拍著他的背。   後来不知是哪个混蛋突然嚷起来:亲上去!亲上去!   夏少谦这会儿终於黑脸了,嚷了几句什麽,又冲著拍视频的人指了指,视频就这麽掐断了……   叶轻舟足足愣了好几分锺,就连赵晴晴不由得上前搓搓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儿吧,叶轻舟?”   “赵晴晴!”叶轻舟猛地转过来拽住赵晴晴地双肩,“这视频你怎麽弄到的!他们该不会……”   赵晴晴咬著下唇哗啦啦地眨了个把眼儿,仿佛极其於心不忍地默默点了点脑袋。   “啊!!”叶轻舟面向墙哀嚎了一声。   赵晴晴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叶轻舟你咋啦?是要速效救心丸还是去甲肾上腺,你要哪一样儿我马上给你捎来挺住呀!”   “速你妈的去甲肾上腺!要不要这麽丧心病狂,叫他们删了视频!马上!”   “你冲我发火没用啊,冷静冷静冷静冷静,老叶,放下你手里的病例,快快,拉美兹呼吸法,吸气、吐气,啊啊啊啊──!”   有这麽一句老话,生活就像一场强奸,既然无法避免,就学著享受它。   叶轻舟坐在位置上,随著一路的颠簸轻轻摇晃。他一脸木然地倚著,看著车窗那儿自己的倒影,公交车里只有稀稀落落的乘客,皆是一脸疲惫的模样儿。   回到小区,踏进电梯里,锺表上的短针已经指向十一点。   医生的活儿就是这样,一年三百六十五,披星戴月的,下班了还没完事儿,得要整理资料还要看点书,否则怎麽和别人拼职称升职缴房贷。   叶轻舟进屋之前习惯性地先查看邮箱,几个信封里除了电费水费和煤气单之外,就是保险广告和外卖单子。他进了屋里,累得将东西往桌子上一扔,接著就直接趴到了沙发上。   他两手撑在脑後,看著自己这零零落落的空房,忽然就想起了今早在夏少谦那儿──那房子看著……有一百五十平米吧?沙发好像是意大利的进口货,那个吧台看著挺好的,不知道他屋子里也修一个差不多的要多少,不晓得几千块能不能来……   叶轻舟正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就在昏昏欲睡的时候,手机冷不丁地响了起来。   叶轻舟忙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他的手机是黑色的诺基亚N95,在这个触屏手机满天下的年代,他这台还是一如顾往地走二零年代初的按键风格。说起来,这台手机还是陆曼当年送给他的。   在看见手机的来电显示之後,叶轻舟顿了顿,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化,他迟疑了一两秒,还是很快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妈。”   叶轻舟站起来,边听边走到了阳台。   他当初看上这房子,除了价钱没这麽吓人之外,其实还有个原因,就是客厅外的这个小阳台。他这套房位置挺好,阳台那里没高楼挡著,虽说小得只能站两个人,但是却能俯瞰一片辽阔的夜景。叶轻舟还在栏杆上养了盆仙人掌──他们当医生的,连自己都不一定记得要吃饭,更何况是给花草浇水施肥的,所以叶轻舟从大学时期就养过各种小动物,就在连乌龟都能被他给折腾死之後,他终於放弃继续残害那些无辜的小生命,改花五块钱买了盆仙人掌回来。   结果这盆仙人掌一养就是八年,跟著他经历风风雨雨,渐渐地从一个麽指粗的小圆筒长成了个苗条的长条样儿,还落地生根开枝散叶了,旁边儿多了几节小小仙人掌。他先前还忍痛掰了一小截下来送给了赵晴晴那妞儿辟邪去了。   “嗯,挺好的,哦、嗯……”叶轻舟靠在栏杆上,手指轻轻拔著仙人掌上的刺,瞧它在夜风中挺直著,怪亭亭玉立的。   叶轻舟的声音忽然停滞住,沈默了将近一分锺,他问出了声:“……要多少钱?”   “没,我没这意思。只是,妈,上个月不才给了二叔他们家三千麽?”   “我知道。我都知道。妈,我……”叶轻舟叹了口气,带著浓浓地疲意道:“我知道了。两千是吧?我过两天汇到大伯的账户里。嗯,您也是,多多注意身体。不用了,不用寄给我了,好……那再见。”   叶轻舟挂了电话,脸上仿佛也跟著染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他倚著栏杆,又吐出了一口长气──   叶轻舟幼年失怙,叶母一直在广州福建等地到处打工挣钱。他打小就在福州乡下和爷爷一块儿住,爷爷还健在的时候,说实话叶轻舟也没吃什麽苦。他是叶家的长孙,爷爷叶廷峰是文革时候被打下乡的,後来就一直在老家里种田,也从没听过他说起北京的事儿。   叶轻舟是叶老爷子带在身边儿养大的,他爸叶兆莱是叶老爷子和元配的儿子,後来的二叔还有小姑子是後来在福州那儿後娶的续弦生的。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叶轻舟仿佛和叶家那一大宅子的孩子都不一样,叶老爷子也许是心疼他打小没爹,许多方面都偏爱他一些。叶轻舟也显出了和那一帮孩子不同的地方──他面相底子好,生得鼻是鼻眼是眼的,跟爷爷年轻时一个模样。读书成绩也好,学得比谁都快,在乡里也曾经是个小小神童。   叶轻舟自认自己儿时到少年也没吃太多苦头,爷爷走後他就跟二叔住一块儿,总归是一家子的人,也没说对谁好对谁不好,哪个家的爹妈不会偏疼自己的孩子多一些,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不能保证一碗水端平是不是?   叶母在广州打工的时候,他就住在二叔家里,一直到高中考到了广州的重点中学之後才离开了老家。叶母一人能挣得钱不多,七八百一个月,叶轻舟就靠拿奖学金,每个月里两百五十元的补贴,一直挺到高中毕业、考上大学。   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很是让家里愁了一段时间。当年大学一年学费三千五,加上半年宿舍费六百,统共四千一,就能让叶母愁白了半边头。照理说,叶母常年省吃俭用的,没理由几千块的钱腾不出来,怪就怪在当年叶母受人蛊惑,拿钱去学人投资了什麽基金,最後搅得血本无归。叶母当时差点儿想不开,还是叶轻舟等人给拦著才没干出傻事来。   後来,还是二叔和小姑几个亲戚还有乡亲父老们凑的钱,好歹让叶轻舟把第一年的学费给缴了。接下来几年叶轻舟在学校里都拿奖学金,平时靠给人当家教挣生活费,大学里还有各种补助,这八年的书还是安安然然地读了下来。   然而,当年的滴水之恩,必当泉涌相报,莫怪旁人常道,世上最难偿的便是人情债。   老家里的人都以为在城市里挣钱容易,叶轻舟待的又是市里的大医院,还是外科医生,叶母兴许是年轻时吃了太多苦,现在苦尽甘来,平时也没少吹嘘自己儿子过得如何如何好,就拿这次买房子的事儿,虽说因为叶轻舟没先商量就盘下了房子而让叶母有些不虞,後来还不是见人就提,就好像市里的房子是用金砖盖的,搞得老家那儿人人都以为叶轻舟发达了。   也因此,这几年来伸手要钱的逐渐多了起来。撇去一些没干系的,就属叶轻舟的二叔家里要的最多,当年的人情,债滚债,就跟滚雪球似的,几乎要把叶轻舟压得喘不过气。   叶轻舟抱著他那盆仙人掌,吁了一口长气。   这个月的奖金是没著落了,下个月不知道能不能好过些,对了二十二床的王奶奶晚上还有没有去食堂偷买鸡腿吃……   叶轻舟从银行走出,他今天和其他人换了班,休息时间还有很长,就在附近的商场逛了起来。   商场里空调开得足,多得是他这类蹭凉风的人存在。叶轻舟过去只有在和陆曼约会的时候才会逛逛街,平时自己一个人上街的次数十跟手指都够数得来。   他漫无目的地走著,在路过一个手机铺子的时候才缓了缓步伐。   刚好那专卖店外安了个小范围做展销,瞧那解说员小姑娘说得怪卖力的,一款崭新手机一千八百八十八还送话费,才刚大出血的叶轻舟只敢用眼睛瞧一瞧,花银子的欲望那是半点也没有,结果才一掉弯脑袋,就和对面的苹果专卖店里走出来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你说吧,中国这麽大片地儿,老和同一个人不期而遇,上辈子该不会是一劲儿回头瞟对方了吧?   夏少谦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後边儿还跟著一个模样标志的小秘。瞧那小秘手里提著袋子,还包了几个名牌包,叶轻舟难得也升起了八卦的心思,夏少谦这土豪莫非是在泡秘书还是怎麽的?   本以为对方会装著和自己不认识地插肩而过,叶轻舟也完全能不当一回事儿地搭地铁回医院,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没想到夏少谦两眼盯了过来,就跟定格儿似的,让叶轻舟以为他是不是看见了其他熟人,疑惑地向旁边的瞧了瞧。哪想一回头就瞧见夏总风风火火地大步而来,一分锺不到就在自己眼前站直了。   “你来这儿做什麽?”听听这鸟话,难不成这地儿还是他夏少谦的,不许他们这等平民百姓来溜达溜达?   叶轻舟强忍住冲人白眼的冲动,故作自然地看看旁边道:“没事儿,刚好去趟银行,无聊在这儿兜兜,你呢?”叶轻舟说这话的时候还往那小秘飘去了一眼,如果让赵晴晴瞧见,一定会嚷嚷:啧啧,老叶你这模样,小贱小贱的。   夏少谦顺著他目光一看,脸上的表情居然诡异地不自在起来,皱皱眉说:“你别随便乱想,是送客户的东西。”   叶轻舟挑挑眉,夏少谦这是在跟他解释呢还是怎麽著?   不过,叶轻舟也相信夏少谦说的是真话,瞧那小秘手里一袋一袋的,一个人也用不著用上几台手机是吧?还当搞团购呢这事儿。   “我没瞎想,你别介意。”叶轻舟想起了件事儿,道:“上次那事儿……对不起了,把你家相框碰坏了。”   那个照片的事儿,说实话,叶轻舟本人还真挺疑惑的。先不说夏少谦没事儿留著他们的全体照干什麽,就算夏少谦是个出乎意料念旧的人,要放也是放他们那一年级的照片才是吧?不过这话叶轻舟是不会这麽没眼色问出口的,且不说是别人的私事,一看就知道夏少谦不是这麽好相与的人,踩进地雷圈里,他敢笃定夏少谦能直接翻脸不认人。   只见夏少谦看看别处,叶轻舟瞧他闷著声不说话,心里还乱七八糟地想著──这家夥难不成还记恨著,这才多大点事儿,那砸烂的相框难不成是钻石还是怎麽的,说起来他车尾被撞烂的事儿,他都没和夏少谦置气呢……   “吃过了没?”   “呃,啊?什麽?”   夏少谦的眉头又拧起来,“你耳背?我问你吃过午饭没有。”   “……”叶轻舟敢肯定,夏少谦能平安长大茁壮成长至今日,上辈子必然是烧了不少高香。   夏少谦也没等他回话,扭头就跟小秘低声交待了几句。那小秘还挺有修养的,领了活儿,离开之前还冲著叶轻舟微笑弯腰。所以说,在银行做事儿的小姑娘就是不一样,哪里是赵晴晴那种女汉子能比得上的。   “看什麽看,人都走了还看什麽。”   那硬邦邦的声音冷不丁地又响起来,叶轻舟一回头,就见男人摆著一张臭冷脸。   叶轻舟被夏少谦这句话弄得有些尴尬,他才要反驳,夏少谦就掉头走了,就扔了一句“跟上”。这个夏少谦总跟个不定时炸弹似的,时不时就要引爆一下,叶轻舟忍不住想起前阵子那个让他吃不下睡不好的视频,里面的夏少谦可比他平时的模样和蔼可亲多了。   叶轻舟原本隐隐有些来气,可夏少谦往前走了几步,然後就停了下来,回头看看他,像是在等他的模样。这一下子,就让叶大夫彻底泄气了,他不自在地抿抿嘴,快步地走了上去。      第5章      夏少谦领著叶轻舟去了商场六楼的汉舍,叶轻舟也知道夏少谦不可能带著自己去对面的快餐店吃三十元的午市套餐,跟在夏总後面进来的时候还挺坦荡的,等到被领班笑盈盈地带到位置上里、翻开菜单的时候,叶轻舟终於明白他这等小民还是乖乖去蹭医院食堂好。   瞧那菜单上图片都挺秀色可餐的,叶轻舟左瞄右瞥的,愣是没看到一个阿拉伯数字──这年头连个菜单都这麽欲语还羞的,祖国这几年还真是跟上国际前沿了,菜单上连英文日文都有了,价钱怎麽没记得标上呢?   “要点什麽?”夏少谦出了声儿,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叶轻舟囊中羞涩,没眼色地补上一句:“你不用跟我客气。”   叶轻舟简直恨不得瞪他了,怎麽说都是成年人,面子谁不爱,夏少谦这样三番两次扫他的脸儿算个什麽事儿?不过叶轻舟也不大爱和人吵,夏总的EQ值都负得填到别的方面上去了,他一个正常人还能跟人家来劲儿麽?   叶轻舟也就老老实实道:“其实我午饭在医院吃过了,你来点吧,不用顾忌我。”   “嗯。”夏少谦连菜单都没翻,转头就和领班报了几道菜名,可见的是来惯的。   叶轻舟正低眼研究著那跟艺术品似的茶杯,夏少谦忽然又转过来看他:“你要不要来点什麽?”   夏少谦又来一问,叶轻舟瞧那小模样,还真挺认真征询他意见似的。总归是和人吃饭,菜都没叫上一样也不太像样儿,那领班跟个人精一样,忙凑过来把菜单往後一翻,各色点心一应俱全。   叶轻舟草草看了看,随意指了图片上那八色小笼──看来看去,就这几个小笼包最亲民了。   等餐的时候,叶轻舟两眼有些好奇地往周围瞟,这麽大的馆子就摆了几张桌子,每桌子边上都站著两个服务员,跟门神一样。工作日里客人也不太多,大多是金领级别的或是一些贵妇老爷。   叶轻舟看了片刻,发现自己不说话,夏少谦也静静地不吭声,两眼微微斜著,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这场面叫人尴尬得很,叶轻舟只好硬著头皮往前凑了凑,拿起茶壶替夏少谦的杯子里倒了茶水,边道:“你常来这儿?看你挺熟的。”   “还好,有时候会带客户来。”夏少谦应得还挺快的,叶轻舟都快怀疑对方是不是一直在等自己开口,这小样儿还怪矜持的哈。   没等叶轻舟接话,夏少谦又说:“我们总行在这里附近,就在江滨大道上。”   这麽一说叶轻舟才想起来,这座商场附近过两条街就是市里的金融外贸区,什麽银行股票行还是证券行的大楼大多都集中在那一带,跟个东方华尔街似的,那在这里撞见夏少谦也不算奇怪。   “你呢?”   “啊?”   夏少谦皱皱眉:“你跟人说话都这麽爱走神儿的麽?”   “我……”叶轻舟一愣,夏少谦却看著他,接著说:“你还在医院?怎麽样。还是做外科?”   突然又说到自己的事情上,叶轻舟有些被牵著鼻子走地一点头,“就那样,还成吧。”他笑了笑说:“总归没你们混得好就是了,你也知道的,现在的医疗环境……”   成天打打闹闹的,患者跟医生像是有八辈子仇一样,两方都有被害妄想症,你坑我我坑你的玩儿得不亦乐乎。   本以为夏少谦会跟著说些客套话,要麽跟著感叹现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还好当初弃医从良,要麽就说哪能啊外科多赚啊之类互相恭维的话,可没想到这男人却一句话驳道:“你这话不对。”   “没有哪个人是干坐著钱就会从天上掉下来,哪个行业水不深,看是干干净净的活,还是一夥人拉帮结夥凑成堆,都会有自己的过法,日子就是这麽来的。”他说这话的时候,两眼直视著对面那就算戴著眼镜也掩不住黑眼圈、脊背仿佛三百六十五天都这麽微微弯著的男人,偏都没偏一点,看得叶轻舟诡异地脸热,想要别开眼又怕做的太明显,只能不上不下地杵在那儿。   叶轻舟没想到夏少谦一出嘴就这麽哲理,和以前遇上的旧同学那种毫无营养的相处套路丝毫不同,眼看著场面又要这麽冷下去了,还好服务生在这时候上了菜。   夏少谦往前坐了坐,拿起筷子,扭头跟服务生说了一句:“上米饭。”看了眼叶轻舟,“两份。”   “不用、不用,我吃过了──”   夏少谦将筷子往盘子上一搁,绷著脸,“你烦不烦,吃个饭比女人还罗嗦。”   “……”叶轻舟深深地疑惑,这夏少谦大学时候怎麽没被室友给投毒呢(*注1)。   事实证明,夏少谦叫得的两荤一素还真挺下饭的。   叶轻舟确实在医院里吃过饭了,不过他饭点不固定的很,早上十点半的时候趁著休息去食堂打的饭,现在下午一点多,他这种小外科一般如果没手术,也要成天上跑下蹿的,体力耗费大,饿得也快,赵晴晴休息室的柜子里藏了不少饼干零嘴,塞上一点儿垫垫胃补充一下糖分,一过就是一天。   再说这饭店的菜烧的还真不错,叶轻舟以往都不觉得那摆盘摆得跟艺术品似的菜能有什麽好吃的,这下尝了才觉得贵还真是有贵的道理,过去看那葱油鸡那油腻油腻的样儿,这里吃上一口,忽然觉得以前吃的该不会全是地沟油烧的吧?   夏少谦也没叫什麽鲍参翅肚,桌上都是些家常菜,像是蘑菇家常豆腐、白芍生菜之类的,叶轻舟吃饭的时候悄悄往夏少谦那瞟了几眼,发现夏老总吃饭的时候其实也跟普通人一样,也没啥能闪瞎人眼贵族范儿,一口肉再塞两米饭,两腮鼓著嚼嚼嚼,转眼发现叶医生偷看自己,那小样儿还挺自我的,夹了块大排骨自己啃,半点都没有东家给客人夹菜的意思。   亏得这样,叶轻舟也自在了不少──也是,男人之间跟女人不一样,一点小眼神一个小动作,都能衍生出各种隐晦的意思来,想象力丰富得个个能当剧本家。   叶轻舟嚼著那炖排骨的时候,想起道:“你还记得不,咱大学东门那里有家东北菜馆,鸡蛋饺子一绝,再来碗骨头汤,能顶一天饱。”想想还怪怀念那味道的。   夏少谦听了表情有些迷茫,叶轻舟原本以为夏土豪一般不上那种小馆子,哪知夏少谦却敛敛眼神儿,说了一句:“不知道,我大一上学期就转学了。”   这会儿换叶轻舟惊讶了。   他就说嘛,他怎麽不记得大学时候有这麽一个学弟了,要他说,学校里有这麽个标新立异、嘴巴跟抹了三氧化二砷(*注2)的学弟存在,他怎麽会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叶轻舟笑笑打了个哈哈,转而问到:“那你转到哪儿去了?为什麽不读下去?”   叶轻舟也没意识到这句话问得合不合适,好在夏少谦似乎也不是很在意,他看著筷子,声音有些闷:“就觉得自己跟这专业不适合,没兴趣,不想上课。我又不想重考高考,只好去美国。”   “去美国学经济?”   “精算。”夏少谦表情淡淡的,“硕士才转国际金融贸易。”   叶轻舟忍不住眨眨眼,问:“哪所大学啊?”   “斯坦福。”   “……”叶轻舟默默地摸摸鼻子,转而又问:“那你不当精算师?听说在美国这薪水好啊,在股票行里做事,华尔街神手什麽的──”   夏少谦摇摇头,还挺不当一回事儿的:“压力太大,这个行业更新快。升职升得快,落地也是一眨眼的事情。纽约穷死的精算师满街能挑出一大把。再说国内这几年发展也快,其实搞金融这块,国内外都差不多,外面其实也没有国内吹嘘的这麽好。”   听惯了外国的月亮比较圆,难得听到一句不一样的,叶轻舟的心里怪受用的。一番聊下来,他觉得夏少谦这人其实还挺实在的,没怎麽炫耀自己的海归经历,也没劲儿说国内这不好那不好的,反倒很中肯,一些观点上还和叶轻舟挺合拍的。   聊开了之後,叶轻舟也没像一开始那样客客气气的,他开玩笑似的道:“我说咱俩这缘份还挺深的,要不然你看,你上次一撞就这麽刚好撞上我的车,B市这麽大,你说凑得多巧,这是要多少世修来的缘份?”   夏少谦刚好在喝茶,听到这话不知怎地咳了一下,接著抬起拳头挡住嘴,可叶轻舟就是瞧见那薄薄的嘴角绕弯儿了起来。叶轻舟有些稀罕地想:这夏少谦笑起来还真是人模人样的,帅得让旁边倒茶水的小妹都偷偷看了好几次。   可能是成天跟赵晴晴还有那些八卦的老太老头儿混做堆儿,叶轻舟下意识地问:“有对象了吧?”   夏少谦和他年纪差不多,又事业有成一表人才的,身边肯定不缺红颜知己。   哪想这一句无心的话,又让夏少谦拉下了脸,他闷声不答,弄得叶轻舟心上一惶,方意识到自己刚才问得太唐突,正要道歉的时候,夏少谦就转身叫人买单。   虽说是夏少谦付的钱,叶轻舟也得客气地抢一抢单子,可在瞧到那单子上的第一排字时,他当成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一笼小笼要三百?”他这声音让周遭的都瞧了过来。   那领班被他嚷的一愣,接著很快训练有素地赔笑说:“那个八色小笼是我们这里的招牌,分别是用人参、鹿茸和……”   还没听她解说完那三百元小笼包的来历,夏少谦就往盘子上扔了张卡,“刷卡。”   “好的,请稍等。”领班笑眯眯地点头。   “……”叶轻舟这回终於安份了。   散夥的时候夏少谦拦住人问:“你怎麽回去?”   “搭地铁,三站再走段路就到医院了。”   夏少谦走进电梯时直接按了B1,“我送你。”   “不用这麽……”   夏少谦微微蹙眉,“叶轻舟,这才多大点事儿。你就这麽急著跟我撇清干系?”   如果说夏少谦用他一贯那欠揍的调调来说话,叶轻舟这时候兴许会回上一两句,可是他现在放低了声音,那垂目低眉的表情硬是让叶轻舟再也没法说出半句拒绝的话来。   夏少谦的车子停在停车场里,叶轻舟坐进那辆路虎里,心里忍不住有些戚戚焉,就是这大家夥一撞把他的小捷达屁股撞开花了,现在坐在里边儿心里还真是五味杂成。   叶轻舟对车子研究不多,不过周围的男医生里大多人手一本汽车杂志,有时候耳濡目染,也算成了半个行家。他看了看车里的配置,观察著夏少谦的颜色道:“这辆是外国进口的吧?上期的杂志里好像有介绍,挺贵的吧?”   夏少谦留意著路况边看看他,仿佛是在斟酌著,迟疑了一会儿才说:“还成吧,车是公司配的。”   “你们银行出手这麽大方?”   “其实都差不多。”夏少谦说:“我们这种要跑客户的,门面上也不能太寒碜了。”   “那你自己不买车?”   没想到夏少谦摇摇头,叶轻舟意外地睁大眼,他以为夏少谦这样的肯定玩得很大。夏少谦瞥见了他的表情,突然就被逗笑了。   “你们真当我开银行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到底也是替人打工,拿一份薪水,做小弟的活儿。你给公司赚多少,公司分给你的就有多少。再说……”夏少谦停顿了片刻,似是喃喃自语地道:“我孤家寡人一个,能花得了多少?”   如果是其他人,叶轻舟会觉得那是在自谦,明贬暗炫的,但是搁在夏少谦身上,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他也能瞧得出夏少谦不是那种人。   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著,路程似乎比以往都还要短。   夏少谦没把车开进医院范围里,叶轻舟解开安全带的时候,夏少谦出声道:“你有我的联系方式吧?”   “嗯?”   “你修车的钱我还没还你,不打算要了?让我白撞?”   叶轻舟原本还真没打算向夏少谦讨这笔钱了,上次修车师傅联系他,修车费要六千多元,结果倒是夏少谦自己提起来了。   叶轻舟知道夏少谦不喜欢别人向他客套,就干脆地说:“行,我晚点儿把账单和银行账户发给你。”   “你直接拿给我吧。”夏少谦看著前面,有些漫不经心的模样:“我公司离这儿也没多远,约时间再出来吃饭。”   叶轻舟也直接点头应了,笑道:“好,那过两天,换我请你。”他停了一下,回头说:“丑话说在前头,我可请不了太贵的。”   “滚犊子,我还用得著坑你一顿饭?”夏少谦又笑了起来。   叶轻舟稀奇地道:“哎,不是开玩笑的,夏少谦,你平时别老皱著脸,笑起来真挺好看的。”   夏少谦听了这话居然静下来了,他扭开了脸儿像是在看著别处,含糊地应了一声。要不是休息时间快结束了,叶轻舟原本还打算继续挖掘夏总不为人知的羞涩面。   说实话,叶轻舟真的挺开心的,他本打算以後都和夏少谦这号人物不再有任何纠葛,哪知道转眼今天他们就坐一台桌上吃饭聊天了。   所以说,人生真比电视剧还要精彩,本以为会老死不相往来,不想柳暗花明又一春,就跟阿甘手里的巧克力一样,谁知道你下一块放进嘴里的是薄荷味还是孜然味的。   叶轻舟走进医院里的时候特意回头一看,那辆黑色路虎也刚好掉弯走了。   作家的话:   注1:这个梗是复旦大学医学院去年发生的一起同宿舍生投毒案,後来网路上流行一句词,叫“感谢室友不杀之恩”。   注2:三氧化二砷是砒霜的学名。      第6章      叶轻舟刚结束了一台手术,在更衣室里打开储物柜,发现手机上有几条信息。他摘下口罩,翻了一下手机信箱。   “叶同志,在看什麽,笑得这麽淫荡?”一只胳膊从後边儿拐上来,叶轻舟被吓了一跳。   张旭才从洗浴室里出来,光著膀子湿漉漉的,叶轻舟推了他一把,“别忘我身上蹭,一边去。”   张旭边吹著口哨边走到自己柜子前,瞥瞥叶轻舟,笑得暧昧四射的:“怎麽?叶大夫,和白富美传简讯?有异性没人性,现在哥哥的肩膀不屑靠了啊这是──”   “你少胡说八道,哪来的白富美,就一朋友……”   “不是白富美,难道是富婆?”张旭从毛巾里抬头,一脸刮目相看地上下瞅了把叶轻舟,“你可以啊老叶──”   叶轻舟甩了他一拳头,张旭一个北方汉子轻轻松松就接下了,两人大半夜的在更衣室里过两招,叶轻舟这常年没上健身房的,如今跑个五楼都能喘成一条狗,哪里是北方熊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张旭制伏住,他呲呲牙说:“得、得,放开,留了印子我马上去二楼验伤,看你怎麽解释!”   “解释什麽?就说咱叶医生思慕哥已久,今天看见哥光著上身儿饿羊扑虎,哥这是在捍卫贞操呢!”   叶轻舟冲他翻了个白眼:“捍你姥姥……”   张旭往他後脑甩了一下,又凑过来,低下声道:“叶轻舟,大夥儿派我代表来问话,你可要老老实实招供,否则屈打成招什麽的传出去就不好听了──哎,你还来!讨揍是吧?过来过来,问你话!那个……”   张旭神秘兮兮地环顾旁边,接著问:“你最近上的谁的车,SUV揽胜,德国进口的,全新的要一两百万,啧啧啧,老实说这是榜上谁了?”   他们这一科室里的男同胞刚好都是爱车一族,无奈都是群饿不死富不起的小医生,平时就翻翻杂志望梅止渴、在脑海里畅想一下未来之类的。   叶轻舟推开他站起来,边收拾东西边说:“你们少发挥想象力,就一大学朋友。再说那车不是他自己的,是公司的。”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叶轻舟脸上又好心情地笑著,那表情荡漾得让人特麽想抡一拳头。   叶轻舟最近确实心情不错,跟前阵子的阴暗比起来,简直可说的是阳光灿烂,弄得一科室的同志们都当浑身不自在,赵晴晴还当他终於从情伤走出来,详细一打听才知道叶轻舟这是和夏少谦搞到一块儿去了,这世界变化也忒快了点。   当时赵晴晴一脸诧异,眼睛睁得跟吉娃娃一样:“你跟……夏少谦好上了?”   叶轻舟恨不得往那两眼戳一横指,啥好不好上,中华文字这麽博大精深,赵晴晴就只想到用这词儿了?   偏偏赵晴晴还怪紧张的,拉著他问长问短,发现他们就纯吃饭纯聊天一起看看片子啥的,居然还讶异地问:“就这样?”   “还能怎样,你同志网路小说看多了吧?”   赵晴晴诡异地安静下来,也没像平时那样耍嘴贫,好像特纠结地挠挠脑袋,表情古里古怪的。叶轻舟问她到底怎麽了,她也不愿意说,扭头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啥药。   叶轻舟洗好换下衣服,去关心一下病人的状况,回去办公室里整理一下明天要交给主任的资料,就下班回家了。   他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五点,天边儿都露出了一点红。   叶轻舟在公交上想起来给夏少谦发了短信,这才刚踏进家门,手机就震了起来。   “喂……”   “才下班?”另一头响起了那低沈的声音,叶轻舟听得出夏少谦这是才睡醒,那声音还乱磁性一把的。   “已经到家了,你才是,这麽早醒来?”叶轻舟脱了鞋、放下东西,走到沙发上揉腿。今天的手术加起来站了快十二小时,两腿乳酸堆积得快满盆儿了,“不会是我发的短信吵醒你了吧?”   电话那头的夏少谦“唔”了一声,跟赖床一样,然後道:“没有,本来就该醒了……”   叶轻舟瞄了一眼时间,现在才凌晨五点一刻,夏少谦这麽早醒来是要去打鸟还是怎麽的?   “你吃早饭了没有?今天下午还去不去医院?”   叶轻舟答说冰箱里还留了两包子,他昨天上了二十四小时的班,今天能放一天假,夏少谦听了道:“那你先睡吧,我今天公司里刚好也没事儿,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下午两点去接你?”   叶轻舟才想起夏少谦稍早前发的短信,他前阵子只是开玩笑地提了一句,没想到夏少谦竟然记在心里,说要带他去跑车俱乐部玩玩。叶轻舟也不是没有半点兴趣的,而且夏少谦一再说了,那俱乐部不都是有钱人的地盘,也有些热衷此道的发烧友,他手里有张客户送的会员卡,能带叶轻舟过去看一看。   叶轻舟考虑一小会儿就点头答应了,两人没再多聊什麽,夏少谦留了句“别看书了早点休息”就挂了电话。   叶轻舟起身去泡了杯乳粉麦片,八月天都亮得早,叶轻舟吃了包子才上了床,设定了闹锺就抱著枕头躺下来。   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呼吸的声音潜伏於耳。   叶轻舟忽然想起了一个多月前的那场噩梦般的婚礼,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儿,他都快忘了陆曼那天头上戴的珠花还是别的簪子,就记得朦朦胧胧之中,夏少谦那带点匪气的笑和一片平静的瞳仁,慢慢地,他的时光又再次错乱,飘回到福州的老家里,老头子坐在屋子外头的小凳子上,旧的生锈的烟杆子一下又一下地敲著盘子,他蹲在旁边背唐诗三百首,背完一个老爷子就笑眯眯地塞一块白兔糖给他……   不知哪里来的声音响了起来。   会好的,都会好的。   夏少谦来接他的时候正好下午两点,叶轻舟知道这人一板一眼的,不止做事认真还特准时,定好的时间慢了一两秒都能给你赏冷脸。   叶轻舟上车的时候,瞧见夏少谦穿著V领衫和牛仔裤,鼻梁上戴著Armani的墨镜,一只手支著下巴,一股浓浓的时尚土豪气扑鼻而来,帅得又招人又可恨。   “等很久了?”   “没。”夏少谦调整一下位置,叶轻舟拉著安全带,忽然觉得脖子一凉,他顿了一下扭头,夏少谦的手指正好从他的脖子後边儿抽回来。   只看夏少谦淡淡地道:“你三岁小孩儿,领子没弄好就出门?”   叶轻舟“哦”了一声,自己对著镜子整了整。夏少谦的表情坦荡荡的,别过脸,开车、上路。   那个跑车俱乐部在环外,从叶轻舟住的地方开车过去要三十分锺左右。叶轻舟一路上也没说什麽,夏少谦车里放著音乐,不知道是国外什麽乐队。   叶轻舟发现夏少谦这人生活其实特别有品位,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俗称的小资,可夏少谦感觉跟那些跟风的不一样,没有刻意架起来的贵族范,骨子里就是这麽高端洋气的。吃穿用度不说一定都是名牌,就拿叶轻舟上回请他吃饭,两人能一块儿坐在路边桌子上吃新疆烧烤,穿的用的感觉以舒服合适为主,不过他本身就是个衣架子,路边几十元买一赠一的衬衫也能穿出一股品牌味。   生活上,夏少谦也过得挺讲究,每天固定运动半小时,偶尔抽一两只烟,酒的话除了那一次在晚宴上,叶轻舟还真没见他怎麽碰。夏少谦是这麽解释的,平时和客户应酬都喝得快呕了,其他时间瞧见带酒精的,迷走神经就忍不住兴奋。   这段时间他俩也不是天天见面,走得近那是肯定的。说实话,连叶轻舟自己都无法否认,他和夏少谦其实很合得来,不知道到底是夏少谦这人和人应酬惯了,什麽话题都很能侃,他俩一旦凑到一块儿,话题还真从来没断过──从叙利亚问题到今天哪个病人又逃单,或是在他们银行办卡送几斤大百米还是金三胖家里二三事,乱七八糟地乱聊著,有时候一通电话都能聊上一两小时。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叶轻舟算是稍微理解了夏少谦这人的个性。   夏少谦很多面,有点不同人不同态度的意思,对他那是妥妥的毒舌和找抽儿,对下属那是妈妈桑和店里的小姐──他有好几次瞧见夏少谦接电话,骂人能骂得这麽多花样这麽高水平,要多土匪就多土匪,要多流氓就多流氓。   夏少谦单位里有个小孩好像是有背景的,扑了一鼻子灰就找上边儿的哭诉。後来似乎是他们家行长来了电话,当时夏少谦还特麽正经地跟电话那头说:猪脑子不要派来我这单位,你自个儿留著当散财童子吧,不用谢。   矮油,叶轻舟当时简直都快惊豔死了。   由此来看,夏少谦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简直能称得上和蔼温柔了,叶轻舟打那时候起就知足得不行。   总而言之,夏少谦此人做事很有自己的一套原则,只要没踩到地雷线,他也不会来刺激你。除了脾气跟更年期的妇女一样起伏不定,其他方面确实很优质,基本上是每一个丈母娘心里的优质女婿,每个女人都恨不得堵他家门前求嫁求包养的型男一枚。   但是和夏少谦处了一个多月,叶轻舟也发现,这家夥真是清心寡欲的。下班不泡夜店,也没跟他那标致的小秘吃吃饭逛逛街,上次他有幸被邀到夏少谦的公寓里一起看碟片,趁著夏少谦去洗澡,他翻了翻人家的硬盘里,别说岛国片,连张带荤的图片都没有。叶轻舟想想科室里男人们塞给他的各种种子,本著友爱互助的精神,想给夏少谦发一发资源,结果因为这事儿被夏少谦一通鄙视,明嘲暗讽各种唾弃,弄得叶大夫都恍惚觉得自己特别下流下作,再也不敢鸡婆关心人家的私生活。   车子开到了市郊,夏少谦就把车窗拉下来,“别老吹空调,对皮肤不好。”   市郊空气没这麽闷,叶轻舟被风吹了吹,心情也跟著飞扬起来,他问:“我看你上班时间也蛮不固定的,今天也放假?”他跟夏少谦常没事通通电话,有时候半夜了夏少谦还在公司里,有时候感觉对方一点事也没有,在家里闲著打网游。   夏少谦答道:“就跟季节走,闲的时候能三五天不去公司,忙的时候一两个月回不了家。”   “那你以後娶了太太怎麽著,三五天和你窝家里,一两个月陪你待公司?”   夏少谦仿佛兴致缺缺地说:“还远呢。”   这事儿叶轻舟也不明白,夏少谦不大爱听人提起自己的事儿。叶轻舟很疑惑,跟夏少谦一样混得不错的朋友,没有成家的,哪个不是换女朋友跟换车似的,今天带的这个,明天又拎著另一个,每次都叫不同的人嫂子。   他问了,夏少谦却扯一扯嘴角:“谁规定这辈子一定要两个人还是几个人一起过。这样不也很好,没人管,也没有负担,不用一颗心悬著,挂念著另一个人,想要讨好他、取悦他,想著怎麽要让他过得更好,他皱个眉就觉得烦,掉个眼泪能把自己的心给闹崩,乱。”   “……”   叶轻舟觉得,夏少谦这人要是爱上什麽人,对方肯定是几辈子做尽好事,这辈子才中了头彩,嫁了只死心眼的貔貅,月亮星星这些不实际的就不说了,他敢保证夏少谦是那一种能把自己累死累活都要让对方乐呵乐呵过一辈子的人。   叶轻舟不晓得距离夏少谦找到那个人还有多远,说真的,他现在对夏少谦……还真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   最近他就时常想,如果当初夏少谦没这麽快就转学,他们的关系肯定比谁都铁。他甚至觉得,夏少谦的出现补缺了他在爱情上的缺憾,这个男人降临的太及时,叶轻舟找到了一个能够喘息的港湾,他不用再面对自己由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的事实,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医院里或是在那什麽都没有的屋子里,至少还有个能想一想、聊一聊的对象……   莫怪古人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句话也不是全然无道理的。   “到了。”车子开进了一个广场外围。   叶轻舟跟著夏少谦进去,立马就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即视感。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只不过今天工作日,那比八百米草坪大的跑道上就停了一排排的跑车,这种壮观的画面除了在车展上见过之外,叶轻舟还真没见识过。   就跟夏少谦说的一样,这个俱乐部的性质也一般的不太一样,不一定真得有几台跑车开过来,有会员卡也可以租台在跑道上飙飙玩玩。叶轻舟意识到,夏少谦嘴上虽然说自己对这方面没什麽研究,却还是很懂门道的,相比之下,他这类只在杂志上瞟一两眼,就喜欢在夏少谦面前胡侃的,实在有点班门弄斧的意思。   叶轻舟心里有些尴尬,夏少谦说去看车,让他坐在厅里等会儿,叶轻舟忙不迭地应了,不敢上去让人笑话。   他一坐下就有服务生送水送点心的,夏少谦去选车,周围陆续有人来来往往,夏少谦偶尔和几个点头打了照面。叶轻舟这时候才感觉到夏少谦确实和自己是不同世界的人,不止是他,其实像赵晴晴、张旭,他们那帮子人,在外头都会有种隐隐的脱世感,生活总是围绕著医院,每一天身边都上演著各种悲欢离合,渐渐地心也麻木了,理想屈服给了现实,成天计较著屁大点儿的小事,对周遭的一切产生了质疑,最後对自己当初的选择也产生了疑惑……   突然,一只手搭在叶轻舟的肩上,他顿时回魂儿,抬头就瞧见了个陌生人。   那是一个瞧著挺年轻的男人,模样很出挑,打扮穿著都时髦得很,有点像是夏少谦那一类的人。他拉著叶轻舟前面的椅子坐下来,很自来熟地笑笑问:“生面孔,第一次来?”   叶轻舟不常和这类人交际,就点头“嗯”了一声。那男人的眼神上下看著他,明显带著打量的意思,叶轻舟没遇过这麽露骨的人,一时之间也不知怎麽反应。男人倚著桌子拿起叉子,往盘子里的夹了一个水果,“别这麽拘谨,你跟谁来的?喜欢什麽车,要不要我带你跑几圈?”   叶轻舟见对方挨过来,嘴角冲著自己勾著,那神情有股说不上来的奇怪,他客气地摇头拒绝,正在愁著,猛地後边儿传来了声儿:“颜少,我刚才还想你在哪儿呢,这才几分锺工夫你就没影了。”   叶轻舟回头就见一个少年过来,在看见对方的样子时,叶轻舟硬是愣了一下。   那少年──到底是女的男的,叶轻舟还斟酌了一两秒,可凭他干外科的眼神儿,这骨架子只有带把的长得出来。只是那把声音带了点刻意的娇气,叶轻舟直接被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转眼就见那少年飘到眼前来,空气里还顺来一鼻子的香水味儿。   他还讶异著,那少年也不矜持,动作自然地就往叶轻舟眼前的颜少一靠,就差一屁股坐人腿上了。那颜少眼里带著兴味地在叶轻舟身上转了转,用小红叉夹了块水果到少年嘴边,“吃你的吧,嘴巴闭上。”   少年不高兴地嘟嘟嘴,那小鸟依人的模样儿看得叶轻舟特麽特麽惊悚。   ──不是叶轻舟歧视同性恋,而是对叶医生来说,这玩意儿似乎和他在不同的次元上,听说过、没真正见过,周边的不是没有,可是大夥儿都低调做人。在他印象中,同性恋群体还属於社会边缘人士,这样公共场合大秀恩爱的他还真不曾碰上。   好在在叶轻舟走也不是,干坐著看对面那对你喂我我喂你也不是的时候,夏少谦手里捞著把车钥匙过来了。这不来还好,一出现那颜少眼睛还直了,把腿上的少年往旁边一推,冲夏少谦打了声招呼:“Louis?什麽风把夏总吹来了?”   夏少谦也还真不是个小角色,见到人居然还明明白白地冷了脸,半点面子都不给。   “车开来了,走吧。”夏少谦拉著叶轻舟的手臂,把人从椅子上带起来。那颜少竟还不死心地跟上来,一胳膊直接搁在夏少谦肩膀上,“少谦,这麽长时间不见你,也没看你找我们玩,都干嘛去了?”   只见夏少谦的眉头皱得跟峨眉山一样巍峨,推开男人的胳膊,扯著叶轻舟像是恨不得马上带著人跑。   那个颜少也不知是真没眼色还是故意找茬,他停下来在夏少谦和叶轻舟身上转了转,那表情连叶轻舟看了都觉得手痒,结果下一秒就听他道:“少谦,你怎麽这麽翻脸不认人?我就说嘛,前阵子你怎麽来跟我要会员卡,还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原来是看上了新的──”   “颜振宇。”夏少谦停下脚步,那语气和脸色真的……如果说下一刻夏少谦直接抡把椅子来砸人,叶轻舟都不会觉得意外。然而,他很快就捕获到了对方话中的重点。   夏少谦竟然是……诶诶?!!      第7章      “叶轻舟,你真的不记得夏少谦了?!”   “你小声点──”   赵晴晴这样一嚷嚷,桌子边上的其他人都侧目过来。叶轻舟忙拽著人往位置上坐了,赵晴晴将餐盘我那个桌子上一搁,向前方凑了凑,一脸匪夷所思地冲著叶轻舟眨眼:“你居然半点都不记得人家,老叶,那你还跟他好成这样是干什麽?”   叶轻舟一脸不自在地瞪了瞪她,勺子扒拉著米饭,有些没好气地咕哝道:“赵晴晴你说话能不能留点空间,别一出嘴就两男的都有奸情似的。”   赵晴晴却往後一坐,往叶轻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眼里特鄙视地“啧啧”了两声,“叶医生,瞧不出啊,看你平时跟喜羊羊似的,没想到还挺薄情的呀。”   叶轻舟在桌子下踢了赵汉子一鞋子,赵晴晴夸张地“嗷”了声儿,还发脾气了,推著盘子往旁边凑过去。   叶轻舟哪想赵晴晴今天突然纤细起来,忙上去赔了不是,买了木瓜牛奶给姑奶奶消消火,才见赵晴晴的表情松动了一些。赵晴晴也没说什麽,就跟叶轻舟说了下了班去一趟她家里。   赵晴晴和他不一样,是土生土长的B市人,家里三代都是当大夫的。这两年因为被家里人催婚催得烦了,就干脆自己在医院附近租了一套一室户的小房搬出来住,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的。   叶轻舟进了她那房子,真心觉得乱得跟狗窝似的,偏偏赵晴晴还没半点身为女人的自觉,把人推进来嚷著“当自己家随便坐”,穿著鞋子嗒嗒塔地跳进自己房间里不知挖些什麽。   叶轻舟环顾一圈,发现自己根本没地方落坐,沙发上堆了一叠晒好的衣服,他想去自己倒杯水吧,却见水桶上挂著件白色奶罩,顿时觉得胃疼起来。   也难怪连曾大伟都被吓跑了,赵晴晴这女人要娶回家里,妥妥儿的混乱制造机器,也不跟人家夏少谦学一学,一个大男人照顾这麽大的房子,还有条不紊的……   叶轻舟不知想到了什麽,表情隐隐地尴尬起来。   他想起前段时间,夏少谦带他去俱乐部那件事儿。   你说要不要这麽凑巧,他和夏少谦那天碰上的人,就是那家跑车俱乐部的老板,人啊看起来和夏少谦交情斐然,他也是後来听张旭他们说了才知道,那家俱乐部虽说是会员制的,但是要搞到张卡比直接买辆跑车还贵,没点身家背景的还找不著门路。   叶轻舟觉得自己也实在太好哄了点,夏少谦瞎说什麽他都信。叶轻舟想想那天那个颜少看自己的表情,一下子什麽都明白了,敢情他把他当成了夏少谦的那个……   叶轻舟这几天只要一想到这事儿就没由来的膈应,夏少谦也不知怎麽的,从那天後别说人影,连封短信也没有,两个人就跟说好似的一起断了联系。   你说排斥同性恋吧,叶轻舟又觉得不是,医院身边同事里也有一两个那圈子里的人,虽然他也只是听说的,无凭无证,不过他和他们相处也还跟平常人一样,从不带啥有色眼镜之类的。   但是这事儿的主角一旦换成了夏少谦,叶轻舟又觉得有股说不上的别扭。碰巧那天後主任就指给了他好几床的病人,然後就是没完没了地写报告做PPT,整天赶汇报,等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某个人似乎从这世界上人间蒸发了。   是要主动联系还是先彼此冷著,叶轻舟因为这事烦了几天,思来想去也没整理出个头绪,在自己心里憋了大半个月了,才想起周围认识的人里还有赵晴晴这个包打听。而且,他总感觉,赵晴晴似乎知道点夏少谦的事儿,只是具体的情形她从没自己主动提过,叶轻舟也不是喜欢在别人後面置喙他人的那种人,这麽想才发现,叶轻舟竟然漏了这麽一个主要线索。   “哎,找著了找著了!”等了好一会儿,赵晴晴的声音才从房里传出来。   叶轻舟回头见那小个子的女人手里捧著不知哪挖出来的本子,他凑过去定睛看了看,才发现那是他们大二那年发的院系年刊,那年恰巧是建校百周年,这本刊子几乎是人手一本不要钱。   赵晴晴拉著他一起在那跟垃圾堆似的沙发椅上坐下来,忙碌地对了对目录,跟著页面快速地翻找著。   叶轻舟用手托著下巴,他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乱糟糟的,这两天写病历的时候老出错,查房记录那儿还填了句“患者神智清晰,精神尚可,伤口长势喜人”……後被主任请进办公室里,赶时髦地问了一句:叶同志,你这麽萌,你家里人知道麽?   “这儿!哪,你看看。”赵晴晴跟挖到宝似的,将校刊推到叶轻舟眼前。   那年院系里还是下了本的,後边儿拿来凑数的各年级班照都是彩色打印的。叶轻舟终於知道赵晴晴要给自己秀什麽了,他也饶有兴趣地接过来一看,就往那写著“本院零二级新生全体照”直接看,在那一张张略嫌青涩的脸上寻找某人的影儿,结果瞧了大半天,硬是没认出哪个是夏少谦。   他默默地扭头看了眼赵晴晴,那妞儿笑得贱兮兮的,“认不出来吧?啧,这也不是你的错,谁知道夏少谦那变化都赶得上整容了,不过当年我瞟他一眼就觉得是枚潜力股啊,来来我找找……”   别看赵晴晴那熊样儿,记性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如果不是大学时代她好吃好玩的,还能翘课跟著驴友去趟布达拉宫,估计叶轻舟当年的学霸之位都得拱手让人。   “……”   叶轻舟一看指头上标的那人头,世界就这麽安静了。   “赵晴晴,你唬我呢是吧?”   赵晴晴不满地捶他一下,“信不信随你。”撇撇嘴要把刊子收回来,叶轻舟立马“诶诶诶”地嚷了起来,把书给抢回来又凑近看了看,那神情几瞬息间风云涌变,看得还怪有意思的。   叶轻舟也不知是傻愣了多久,赵晴晴打了打哈欠,都打算脱裤子洗澡去了,猛地就听叶轻舟吼了声儿:“赵晴晴!”   赵晴晴被他吓了一大跳,“要死!你干嘛呢!深夜的你吼什麽吼,我一个大闺女的名声都让你败坏了。”   叶轻舟却将拉著她的手臂,起来时还被满地的零散物给绊了一下。   他一脸难以置信,如果要更加具体地形容那表情,就跟结婚洞房那晚上掀开被子赫然发现未来孩子他妈其实是带把儿的差不多精彩。   “得,想起来了?”赵晴晴拍拍叶大夫单薄的小肩膀,“乖乖,那就给女人家腾个空间,不送。”然後靠在门儿上,荡漾地用嘴形无声地说了一句bye bye。   於是,饱受惊吓地叶轻舟被请出了香闺,直到叶轻舟徒步回医院的停车场,坐进他那辆新近出院的小捷达,他也还没能从震惊中缓过来。   叶轻舟忍不住看了眼车子倒後镜,镜子里的男人虽说不能和十年前的青涩嫩气相比,五官到底是早定型了,虽说没了以前的朝气昂扬,不过到底也差不到哪儿去。   ──至於夏少谦那厮,根本是由歪打正,这种眼镜一摘刘海一甩瞬间亮丽光辉的杀马特情节,在现实之中竟然还真的存在?   叶轻舟想著照片上那不算清晰的倩影,越往深处想,整个人就越发不好了。   他捶了一下方向盘,心里暗骂自己:叶轻舟,夏少谦夏少谦,他就是那个夏少谦啊!这麽个人,你居然给忘得一干二净,瞧你先前天天在人家耳边胡说八道啥呢,还真是个猪脑子啊!   所以说,大脑的边缘系统和海马结构就是这麽个神奇的玩意儿。   它不仅能让你模糊地记得婴儿时期妈妈在耳边轻唱的摇篮曲,还是个兢兢业业的超级硬盘,有些记忆你藏得再深,等到时候到了,管你放到哪儿,多深多隐蔽,都能给你一点不漏地翻出来,叫你连好意思赖账都不能。   短短一瞬间,叶轻舟脑海里蹦出了一个个他既有些印象却又不甚熟悉的画面,充满了各种的不确定性和质疑,等到他平安踏进自家门,叶轻舟也拎不清自己是怎麽回来的。   他就这样一屁股坐在玄关上,摆出了和那座“沈思的男人”的肖像差不多的姿势,用思考人生的态度严肃地回想著他最近和夏少谦之间相处的种种。   难怪了,叶轻舟每一回一提到夏少谦的另一伴儿,对方都一脸不愿多谈,有时候还挺为难似的,三两句就敷衍他。夏少谦会不会知道他根本不记得他是同性恋这件事儿,以为自己故意在他面前膈应他?这不太可能,按照夏少谦那炸弹人的脾气,要敢讽刺他一句,这小子能嘴损得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骂得跳出坟儿来。   叶轻舟懊恼地搔搔後脑,仔细想想,他这段时间里……都不知道冒犯夏少谦多少次了,亏得夏少谦还能这麽忍他,叶轻舟现在真觉得,那个活该被投毒的其实是自己了。   ──没错,夏少谦是gay,这根本不是什麽秘密,夏少谦估计一开始根本没料到他不记得,後来肯定是被他搅得不知道怎麽开口,这才弄得那天两人不上不下地尴尬著。   叶轻舟一想到那天後来的事情,心口就整个悬了起来。没底。   那个叫颜振宇的男人撂下了这麽一句对叶轻舟而言、爆破指数直逼氢弹的话之後,就带著自己的小boy风骚地遁了,留下叶轻舟面对著阴著脸的夏少谦,那神色叶轻舟现在想起来都有些慌,不是怕,是不知道该做什麽、该说什麽,里外不是人的感觉。   至於後来,他俩的关系由哥俩好一下子倒退回了解放前。   夏少谦事後一直冷著张脸,连个正面都不留给叶轻舟。叶轻舟就是想当没一回事都没办法,学开那辆跑车也一直心不在焉的,夏少谦一个简单的操作连连示范了几次,结果因为这样把夏总给惹毛了,拔出了钥匙,脾气暴躁地扔下一句“不想开就走了”。   最後,不欢而散。   当晚叶轻舟失眠了,正确的说法是,他凌晨十二点准爬上床,辗转到了一两点,频频看著手机,见它震也没震,安安静静地跟他的眼镜并靠在一起。叶轻舟想起前阵子刚充的一百元话费,得了,没地方使了。   叶轻舟抱著枕头,按了床头灯,往被子里蜷了蜷。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上叶轻舟恍惚间又梦到了老久以前的事儿──   二零年代初中国各大高校进行教育改革,决心跟世界一流学府看齐,在大学生培养上重塑德智体勤美劳的优良品质,临时给他们多加了十几分学分的六模课。   这事儿爽了一批专家,苦了他们这些学生,尤其是大二的,因为排在这暧昧的分界线上,所以也得被逼著去和学弟学妹们一起修选修课。   当年,大学的二教楼,叶轻舟都忘了那门课叫什麽了,宋词导读还是元曲解析来著,就记得教授的声音跟三十年前的老爷车一样,笃笃笃地响几声又安静下来,不知是在沈思还是陶醉,前後两排的学生倒是各忙各的。   当年手机还没这麽普及,也没平板电脑PSP这些东西,大夥儿摸鱼的方式要麽打打盹儿或是看看漫画小说,叶轻舟也不大爱听那门课,他的文学底子都是爷爷手把手练出来的,他们家老爷子以前好像也是大学教授,这门课对他来说其实没有一丁点难度。   大学里一门课再怎麽沈闷,只要学分好拿,就不愁没学生开课。再说,开在医学院的课已经够少了,一个讲堂里每次只要去得晚了,就没桌子趴了,得站在後边儿听课,教授还堂堂都点名,风雨不改。   叶轻舟一次去的晚了,到班上的时候都打铃了。   他喘喘地跑进课室里,就瞧见已经有人坐在地上了,他本以为这下子得站两小时了,草草扫视一圈,却发现右边最後一排角落那儿不还有两位置麽?   那课室是分成四排的,旁边的两排各能坐三个人,眼前密密麻麻都是人头,就那角落里只坐了个人,他两边的位置都还空著呢。   叶轻舟暗喜了一把,走过去前还招呼著一个认识的学弟一起过去,却看他神情有些古怪地瞥了瞥那方向,还和旁边的交换了个眼神儿,不知憋著什麽话,总之就摇摇脑袋。   叶轻舟也没往心里去,拎著包就一脸坦荡地过去了。   “同学,这儿有没有人坐?”他那声同学叫了三声,对方才如梦初醒似的一抬头,叶轻舟就这麽猝不及防地和那双瞳仁儿对个正著。   那眼珠子叶轻舟还记得,灰黑色的,颜色好像比一般人浅。   那时候,那双眼里好像有些慌张和错愕,他手忙脚乱地把耳机给拔下来了,要把旁边放著书的位置腾出来,可瞧他慌的,藏在抽屉里的walkman差点掉下来。还好叶轻舟反应快,赶紧蹲下来替人给接住了。   “这麽贵重的东西,别摔著,放好了。”叶轻舟笑笑地替他放好。对那年代的大学生来说,walkman、Mp3、PS这类玩儿都尽是些奢侈品。   那学弟也没回话,不知是害羞还是内向,往里边的位置挪了挪,和叶轻舟中间隔了个空。   叶轻舟也没在意,又冲他笑了笑,就打开课本自己自习。   那时候,旁边的人还是个少年,刘海长的快遮住眼,没跟其他人一样穿著运动裤和T恤,打扮有点像那时候港剧和香港电影里的时髦人。一件上!下窄的黑皮夹克,下身是贴身的牛仔裤,鞋子还是耐克的。也不是叶轻舟穷打量人,只是他旁边实在太安静了,感觉连呼吸声儿都听不见,扭头一看,发现对方的头低低地垂著,夹克袖子卷到肘上,露出了两只细细的前臂。   他没把耳机再插上,就那样坐著,手里揪著一只钢笔,一张白纸上写了凌乱的数字和公式,可现在也没见他动一下,那模样儿看得叶轻舟都有些为他不自在……   叶轻舟也许是为了打破尴尬,他故作兴趣地往旁边凑了凑,“这是大学数学?你们大一要上这麽课对吧?你很喜欢数学?那数学一定很好吧?”   对方也没看他,面对叶轻舟一连串的问题,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下脑袋。   当年的叶轻舟在院系里也算半个风云人物,绩点满分的学霸,又长得不错,为人和善,而且他那模样,刚好是那年代流行的温雅仁和风,再加上勤工俭学、坚强不息等等的品质,当年的叶轻舟其实还真能算是个抢手货,至少在一帮子学弟学妹里还是很有声望的。   叶轻舟还是第一次被人这麽冷著,可他一向来脾气不错,在团队里当领导惯了,喜欢乱照顾人。他翻开了统计学课本,在那少年面前一展开,“那你帮我看看这题成麽?统计你们大一有学过一点吧?”   数学其实还真是叶轻舟唯一的弱项,高考当年还是硬靠做千套题做上来的分数。当初报了医学院,除了是兴趣之外,其实也有一份原因是为了不再和数字打交道,可没想到医学院的课业还要学数学学统计,好在学分也不是太重,但也够叶轻舟愁的了。   学弟斜眼瞟了瞟课本上的题,抿了抿唇,就只说了句“我试试”。   那声音有些嘶哑,就跟许久没说话後突然开腔一样。   叶轻舟没期望人家真把题给答出来,就随便找个话题来热热场,别弄得自己跟座冰雕坐著似的。结果才过了一两分锺,课本就推了回来,附带的一张白纸上干净利落地写了一页的计算稿。   叶轻舟忙对了一下答案,又研究了一下那计算过程,发现少年给他写的答案比课本里的解答还简单易懂。那一刻叶轻舟整个人都诧异了、惊豔了,然後就极其诚挚地想对方道谢顺便瞻仰一下对方的才华,搞得人家脑袋垂得更低,不断地用掌心擦擦脸。   “……还有麽?”   “啊?”   旁边的人抬了抬头,难得主动出了声音,他看著自己,说:“不会的题,我……帮你解。”   回忆的画面很朦胧,叶轻舟只隐约记得那天天气晴朗,教授照旧说得口沫横飞,除此之外只剩下旁边传来的、笔尖在纸上划动发出的唰唰声……   叶轻舟就这样醒了。   他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多,还早,他愣是半点睡意也没有。   叶轻舟起身去阳台吹冷风,靠著栏杆上翻著手机,他拎不清自己是在纠结什麽,瞧著通讯录里的“夏大款”仨字,就这样干巴巴地瞪著。   冷不丁地,一个手抖,叶轻舟按下了拨通键。他一紧张手还没拿稳,手机差点没从十几楼飞下去,还好就滑到角落那儿。叶轻舟赶紧把它捡起来,匆忙地把通话给掐断了。   他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心口还怦怦跳的,把手机往床上扔去,转身要去浴室里洗把脸,睡不著那就起来看点书,那阵子跟著夏少谦玩物丧志,论文有段时间没进展了,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他过了三十五还能不能混上主任。   叶轻舟这才走开没几步,他那手机铃声就跟午夜凶铃似地大震起来。   “接电话!接电话!你有本事抢男人,别躲著不吭声,我知道你在那儿!接电话接电话──”这手机铃声是赵晴晴给他设定的雪姨开门之歌改版来的接电话版本,上次嚎起来的时候,那气势连夏少谦都被震住了。   叶轻舟也没留意来电显示,赶紧扑过来把电话接了,“喂喂喂──”   另一头静悄悄的,叶轻舟喂了好几次,都没听对方吭声。他正疑惑著,一把充满了浓浓睡意伴随著熊熊杀气的声音模糊地传了过来。   “……叶轻舟,大半夜的你皮在痒?”      第8章      叶轻舟这两晚原本是没排上班的,哪想到他前脚才要踏出医院,护士大姐匆匆忙忙赶出来拦住了人,急诊那儿来了一小孩,说是从机动车上摔下来,脑袋磕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医院急诊科里常年都在缺人,尤其在这种交班的时间点上,叶轻舟也只能赶紧先过去顶上。   瞧那小小的看诊室里挤满了人,小娃娃的爹妈、阿姨叔叔、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等等全都到了,叶轻舟在那儿埋头给小娃子做清创缝合,小孩打了麻醉也不安份儿,开了嗓子使劲儿地嚎,那边儿的长辈全上来了。   “你到底会不会的啊?是不是只是实习医生啊?我们不要实习的啊!”   “叫你们金医生过来弄,就跟他说是我,他知道的!”   “哎哟宝宝别哭,医生坏坏,哎哟别哭别哭──”   叶医生卯起来了,真当他是喜羊羊呢是吧?他一提嗓子,叫护士把闲杂人等全给轰了出去,回头看那嚎得来劲儿的小孩,唬起脸:“不许哭!”   那小子都上小学的年纪了,见援军都被赶出门去了,被吓的抽泣几下,一脸委屈地止住了声儿。   等到处理完了这桩事儿,天上明月早高高挂了。   叶轻舟收拾著器材,旁边的几个护士还在小声地抱怨著,他们在急诊最怕遇到的就是小孩出事,家属比病人还难搞。   这时候护士大姐走了过来,把叶轻舟手里的器材盒接过来,“叶医生,真是对不住啊,陈医生放产假了,我们科里这个月人一直都调不上来。剩下的我们来好了,我看你下班後有事儿吧?刚才你放休息室的手机都响了好几遍了──”   糟!   叶轻舟冲到休息室里去,翻开手机盖,七通的未接电话,有四通是夏少谦拨过来的,最近的一通还是半小时前。   叶轻舟连忙拨了回去,手机的通话等待音乐是陈奕迅的《十年》,那哀戚的调调,每一次都让叶轻舟有种和夏少谦此人对不上号的感觉。   歌词里那一句“十年之後 我们是朋友”都循环三、四遍了,属於夏少谦那低哑的声线才从另一头响了起来。   叶轻舟想也没想地就慌忙解释,夏少谦听完之後却没跟平常一样发脾气,反而有些冷淡的样子。他“嗯”了一声,只说了一句:“那下次再约吧,今天也晚了。”   不知道为什麽,叶轻舟有种直觉,夏少谦嘴里的“下次”也许是再也盼不上了。事实证明,叶轻舟的直觉在紧要关头还是挺靠谱的,这时候的叶轻舟并不知道,他现在就站在一个人生的岔路口上,在他眼前就只剩下了两条路──   一条,是延续现在的生活,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也许他刻苦一些,在三十五岁之前就会升上主任,到时候叶轻舟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不用加二十四小时的班,用不著累死累活地替人做嫁衣,薪水也能涨一点,也许他还能邂逅一个不错的女人,她不需要像陆曼那样漂亮,可是一定是个顾家尽责的太太,不会嫌弃他的家人,每年过年他们一起坐火车回福建,听老人家唠叨,他听她吐吐苦水,接著就是生孩子、养孩子,而夏少谦成了叶轻舟偶尔想起来的一个回忆,或者,他又会将他渐渐遗忘,两人从此再无交集。   另一条,是叶轻舟自己也看不到的路。他并不知道它的存在,很可能,过去三十年叶轻舟从未想到自己总有一天会走上这麽一条艰难的路。人生就是如此,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意想不到,有谁会想到今天在路上乞讨的流浪汉曾经会是个亿万富翁,又有谁能从今日的风光猜想到未来潦倒的结局。   叶轻舟没能想得到这麽多,他抢在夏少谦挂断通话之前,急忙道:“夏少谦,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喂,夏少谦,喂喂?你还在不在?”   夏少谦很久没吭声儿,叶轻舟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掌心,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心是湿的。出了一堆汗。   叶轻舟等了老半天,夏少谦才说:“我在你们医院外面。”   医院大门对面的那条马路上,那里大白天都在堵车,晚上倒是空了不少,夏少谦的车停的位置刚好是死角的地方,又是黑色的,晚上黑蒙蒙的没仔细看还找不著。   叶轻舟才拉开车门,空气中弥漫的烟味就晕开来。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灰色的烟灰几乎要溢出来。叶轻舟想起来在夏少谦车里还放著尼古丁贴,他跟夏少谦相处的这一两个月,没见他抽得这麽凶过。   “处理好了?”旁边响起了声音。   “嗯。”叶轻舟侧著脸看看窗外,驾驶座上的男人敞著领子,露出脖子和隐约可见的锁骨。叶轻舟诡异地有些脸热,以前夏少谦还在他面前光著膀子走动过,也没见他觉著不好意思的,可自从想起来夏少谦是……是那圈子的人之後,叶轻舟说什麽也不能用平时的眼光开待一切。   他也想当著完全没事儿一样,可是这样做的话,其实也只会让人觉得更加刻意、更加不自在。   半晌过,叶轻舟听到他说:“还没吃吧?我也还没,你来选地方。”他停一下,又道:“先说好,我不要再吃新疆羊肉串,早上打个嗝都一股子孜然味儿。”   叶轻舟被他弄得一笑,上个月他经济拮据得很,轮到他请客的时候只好带夏少谦去附近的黑暗料理一条街啃路边摊,难为夏总屈尊降贵,手拿竹筷拌著麻酱凉皮,人家老板都怪不好意思地直擦桌子,谁说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夏少谦到哪儿都大放散光弹,尤其那张别人欠了他几百万的脸,还真不愧是在银行的借贷部门当老大的,妥妥儿的合法流氓啊。   最後叶轻舟拣了他们大学旁边的东北菜馆,现在这时间点一般没啥客人,只有服务员懒洋洋地坐著看电视。   叶轻舟叫了两份饺子、锅包肉、地三鲜,犹豫了一下转来问夏少谦:“你还要来点什麽?”   夏少谦有点心不在焉的模样儿,“你来吧。”   菜上得很快,连给他们俩眼观眼、鼻对鼻的机会都没有。夏少谦也不知是真饿著还是怎麽著,低头一劲儿地塞著饺子,嚼吧嚼吧挺欢的,一句话没说。   吃到一半有俩学生进来,一男一女,看著就知道是小情侣,估计才刚谈上,牵个手都小心翼翼的。   叶轻舟也是没话找话说,“以前晚上图书馆关门後,我和陆曼也常一齐来吃宵夜,後来她嫌容易发胖──”   夏少谦突然冷笑了声,叶轻舟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总之那眼里还有点不屑,也没半点接话的意思。叶轻舟隐隐觉得夏少谦在发脾气,或者准确点说,有点像是闹别扭。原本好像还吃得挺来劲儿的,那一句话後就搁下筷子,一口接一口灌著可乐,叶轻舟暗暗瞧他,发现夏少谦不晓得在沈思著什麽,脸上面无表情。   来结帐的还是那个胖胖的老板娘,手里拿著计算器在那儿啪嗒啪嗒按著。   还没按好呢,夏少谦就出声了:“六十四元八角。”   老板娘还不大信呢,坚持把价钱对了一遍,看了计算器才收下钱。   叶轻舟倒是来了兴趣,“刚才那是心算?你不用计算器最快能算到几位数字?”   “这哪用得著心算?”他想了一下,“八位数以内,简单的加减乘除一般还行。”   “真的?那我来考考你?”   夏少谦还挺不以为意的,眼眉挑了挑,脸上好像写著“放马过来”。   “86乘240等於多少?”   “20640。”夏少谦几乎是一秒答。   “厉害厉害。”叶轻舟咬咬舌头,继续问:“498333除54?”   “9228.3889。”   叶轻舟还在按忙著手机的计算器呢,夏少谦就答出来了,他忍不住拍拍手说:“牛、牛,来来来,再来一题,给你加点难度。我想想……”   “12345678乘3590除2999,再加3减7?”   夏少谦跟吟诗似的:“14778583.536。”   在那一刻,夏少谦的形象在叶医生的内心中瞬间无比光辉伟大起来。   “这是最後一题了。”叶轻舟给了他三根筷子,说:“你用这三根筷子搭个数,必须比3小,但是比4大。”   夏少谦就拿著那三根破筷子比划了大半天,叶轻舟笑得一脸贱兮兮的,看夏少谦实在解不出来,眉头皱得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才把筷子拿过来:“我来我来,看好了。”   他就用那三根筷子摆了一个门拱型,夏少谦愣是没看出那是啥玩意儿,叶轻舟得瑟地答:“π啊,圆周率!3.142,不是比3大比4小麽?”   夏少谦的脑子这下子转过来了,忍俊不住地笑了出来,可看叶轻舟那一脸“这都不懂”的表情,又不爽地笑道:“叶轻舟,你找抽是吧?”   这样一来,原先的不自在一扫而空,叶轻舟吃饱了撑著,提议在校园里逛逛。   晚上快十一点了,教学楼那里还是一片灯火明亮,B大校风素以勤勉刻苦享誉全国,哪里都能看见学生悬梁刺股,埋头死学。   两个男人就在学校里瞎晃晃,叶轻舟把夏少谦当成第一次参观似的,一会儿介绍说这是咱学校的逸夫楼,一会儿指指那儿说那是动物房听说有阴阳眼的同学看到小白鼠的鬼魂在游荡……夏少谦倒是听得还挺津津有味的,嘴角微微勾著,叶轻舟瞥见几次,都觉得现在的夏少谦帅得一塌糊涂,特别特别招人。   奇怪了,他没感觉记忆中的夏少谦有这麽好看,或者说,在叶轻舟的记忆之中,那个小他一届的学弟只徒留一张模糊的脸,高瘦的身板子看著有点弱不禁风,头发留得有点长,戴著副耳机,到哪儿都是一个人。   以前的夏少谦帅不帅,单看照片还真说不上来,不过铁定没现在抢眼。赵晴晴也说了,夏少谦那时候给人感觉怪阴沈的,和他们在一个社团里的时候又特别安静,要说不太合群也不至於,至少社团里的活动他都参加了,就是没有一丁点存在感。   如果以现在的审美观来看,叶轻舟认为,当时的夏少谦可以说走在时尚的最尖端,沈默寡言的文艺范儿,全身上下都是洋货,孤独得像天涯上的一匹狼,可惜他生错了时代,那年代流行柏原崇、谢霆锋这一类的,韩国棒子的伪娘风还没吹进国门呢。   不过夏少谦现在也算勉强赶上主流的大潮了,刘海剪了,脊梁挺直了,衣服下面的肉也结实了──叶轻舟还真不是故意瞄的,他去夏少谦的公寓时,这死gay光著上身在他面前秀肌肉,看得叶轻舟面上不屑,心里特别特别眼红。   想到这里,叶轻舟也惆怅了。   你说吧,这麽好的男人,怎麽就喜欢男人了?这要叫多少姑娘伤透了心,虽然也不关他什麽事儿……   “叶轻舟。”   “嗯?”   “我问你。”夏少谦原本和他并肩走著,这会儿不知怎地越走越慢了,声音从後面传了过来,有些闷。   他说:“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回……”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叶轻舟都要把耳朵给贴上去了,却听他来一句:“还是算了。”   “诶?你这人话怎麽说一半半儿的,不带这麽吊人胃口的。”叶轻舟可不乐意了,过来套了一句,结果把夏少谦给整得烦躁了,横著脸说:“说了你也不记得,我提那些事儿有意思麽?”   叶轻舟一下子被堵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停下来,看看夏少谦。身後的男人也停下来了,站在宽敞车道的中间,四周的树影摇曳,可能是光线的问题,也可能是叶轻舟单纯眼花了,那一刻,他把现在这挺拔的男人和记忆里那高瘦的少年给重叠了,他们的身影叠在一起,眼睛是一样的,鼻子还是那麽挺,唇是薄的,抿成一条线。   叶轻舟忽然有些愧疚,这种感觉很不好。   他总觉得,有什麽事他遗漏了,还是他根本没发现,赵晴晴又老卖著关子,夏少谦直接冷著脸,可别去问他,那是纯粹找晦气。   好一阵子後,夏少谦又笑了一声,很轻。他拿出了一根烟,就直接坐在旁边的草坪,抽上。   叶轻舟跟著他坐下来,夏少谦的神情淡淡的,他们一起看著夜空,天上没有星星,只有人造的灯光。   “你不用内疚,不是你的错。”夏少谦的声音飘渺得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没有规定谁一定得记住另一个人,更何况,我们两个没有半点关系。”   叶轻舟坐起来想反驳,夏少谦却笑得有些嘲讽:“你说我们有什麽关系?学长学弟?你能记住你每个学弟的脸?你要这麽神,还能混成这样。”   “……”叶轻舟突然特想抡他一拐子。   “所以。”夏少谦也坐起来,抖了抖烟,“你也别摆出那一张脸,像你欠了我似的……我明白跟你讲,我们俩从来一直都各过各的,本来,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严格说上来,我们那时候,连朋友都算不上。”   叶轻舟静静地听著,没打岔。   他没去看夏少谦,从那低沈的男音,他已经感受到了夏少谦的情绪。他想,他总归还是伤了夏少谦,现在。   他总算明白,夏少谦很骄傲,自尊心太强了,人也太要强。他不能忍受自己用小心翼翼的态度对待他,更不用说带著补偿或者亏欠的心里和他交往下去。叶轻舟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麽一个心态,他对夏少谦过往的记忆是零星的、薄弱的,几乎可以说,除了夏少谦转学前出的那件大事之外,他还真没对夏少谦有什麽深刻印象,哪怕他们还在同一个社团里,哪怕他或许和夏少谦曾经一起打过球、喝同一瓶水、一起肩并著肩在这条路上走过……   叶轻舟有种奇妙的感觉,那是潜藏在他心中的一个强烈疑惑──既然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那麽你会记得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还是十年不见的人,你能在十年之後的第一眼就认出他来麽?   於是,趁著今晚,叶轻舟破罐子摔了,他原原本本地问了夏少谦这句话。   夏少谦静了一阵,叶轻舟发现自己有些紧张,他没敢转过头,甚至他有些希望这种沈默持续得久一些,但是却又迫不及待地知道答案。   他很矛盾。   “你当时,很受欢迎。”夏少谦的声音有些断续,仿佛也在努力回想著:“我不清楚你自己知不知道,你当时给人的感觉就是那样的。很阳光、很有亲和力,我敢说……只要和你接触过,没有人会讨厌当年的叶轻舟。”   “你总是很努力,好像做什麽都充满了干劲,所以谁都乐意跟著你。你大概不知道,我们年级里,几乎每个人开口闭口都是你,学习好、长相好、为人好,似乎你就是这麽完美的一个人。可能这是一种古怪的心理,就像一个人总会记住身边里的一个特别出挑的人,尽管你们两个毫无交集,甚至你们可能从未说过一句话。”   叶轻舟听著夏少谦的叙述,他几乎不太能肯定男人说的人是自己──他很惊讶、很意外,可能在他的记忆之中,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这麽优秀过,也可能是现实的生活已经渐渐磨光了他所有的自信与自满,他变得不再热衷於冒险,而更加眷恋於眼前的稳定和安逸,他不再有名留青史的野心,而只是和普通人一样盼望著能早点还清贷款早点存够钱早点……   叶轻舟想到了什麽,缓缓问:“那你……十年後,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是什麽感觉?”   他们那时候的再见,还真不是什麽愉快的回忆,可现在想起来就是能会心一笑,你说这世界怎麽就怎麽小?   夏少谦眯著眼想得很认真,接著撇撇嘴,带著点不屑地摇头,说:“幻灭。”   叶轻舟恨不得给他後脑狠狠来一下,还好夏少谦接著说:“不过相处下来,感觉也不是变很多。”他斜著眼上下瞟著,“除了背弯了点,发型挫了点,品味差了点,身上的肥肉扎实了点,也没什麽不好。”   “……”叶轻舟仔细想想,还是投毒好了。   “夏少谦……”叶轻舟在安静下来之後,斟酌著道:“那天,我就说那天的事儿。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坦白说,我是不大记得你的事了,所以听那个叫颜……颜什麽来著了?先别管这个!”   他转过来,面向身边的男人,神情怪认真的:“我承认,我一开始是吓著了。但是,我用我叶轻舟的人格来担保,我绝对、绝对没有半点瞧不过眼,还是排斥的意思!夏少谦,哎!我跟你直接说吧,你这个人嘴巴是缺了点,脾气是烂了点,个性是自恋了点,可是……我、我真的很稀罕你!”   夏少谦那脸本来嘛,是越听越黑,眼看拳头都哢哢响了,听到尾巴的一句,表情陡然木了一下,接著就别开眼,一会儿看看别处,一会儿抬头看看月亮。   可叶轻舟还没半点自觉,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很欣赏你的为人,你做事有原则,有自己的底线,能力强,又可靠,你差不多实现了我过去全部的理想,可以说你这种人是我最想成为的那一类人……说真的,我要是女的,就算倒贴好了,也得天天守著你家外面,非君不嫁的。”   夏少谦真被逗笑了,他忽然一胳膊拐住叶轻舟,叶轻舟被他扯得往他身上一倒,两个人四目相接,挨得死近死近的。   “叶轻舟,你没觉得你这话不对麽?”那声音乱磁性一把的,叶轻舟的耳朵被热气吹得有些痒。   叶轻舟恍然大悟,瞬间成了活化石,夏少谦却把他一把推开了,站起来拂了拂袖子衣服,一脸嫌弃得跟什麽一样:“你安一百二十个心吧,十年前的叶轻舟,我倒是还可以勉强考虑考虑。”   叶轻舟爬起来忙跟上去。   “夏少谦,你、你走慢点儿,哎,腿长了不起是不是?”   “我去!就你会踹人了是不是?”   “哎你到底在乐个什麽劲儿啊……”      第9章      没啥事的日子都过得飞快,医院里还是老样子,忙的时候喘口气都得挑时候,夏少谦那里也差不多,几天不见人影也是有的,有时候叶轻舟挑错时间回电话,刚巧碰上妈妈桑在训话呢,连带著一起躺枪也不是没有过。   好在叶轻舟是彻底摸清了夏总的脾气,夏少谦这人也算挺有意思的,前一秒才轰了人,後一秒能再回头来,闷著声音低声下气地说:“我刚才不是冲你发脾气。”   叶轻舟有时候都快被他折腾得精神分裂了。   至於平常的时候,他们俩好得除了脱光一起躺床上,其他时候就跟连体婴似的──这话是赵女士说的,叶轻舟本人对此持有相当的保留意见。   男人跟女人本来就不一样,女人嘛,窝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今天跟甜姐儿似的如胶似漆,过两天能成八辈子的仇人彼此老死不相往来;男人就是这样,一个拳头、几个苍老师的种子,彼此磨合得来,就能称兄道弟一辈子。   所以赵晴晴说:“你们男人就是这麽没节操、没底线的低等动物,说你们是三叶虫都抬举你们了──”   一科室的男大夫们扭头瞥了这妞儿一眼,整齐划一地“呵呵”冷笑。   叶轻舟很不识趣地过来,用手肘捅了一下赵晴晴,“曾大伟回来了?”   “别跟我提那货。”赵晴晴轻飘飘地比划著手术缝合用的钩子,眼神儿冷得跟钩子尖端上闪烁的寒光一样。   於是,最炎热的八月就这麽过去了,九月天带著秋日的步伐姗姗来迟。   叶轻舟今天收到了老家送来的一箱干货,都是自家农地里产的晒的。往年里他都会给科室里同事护士都送一些,今年特意打包了另一个大袋子,下班後提著就开车去夏少谦的公寓。   夏大款买的是一环内的公寓,叶轻舟曾经鸡婆地跟他打听过价钱,发现就他那苍蝇肉似的工资,要也买一套一样的得不吃不喝四十年。   後来叶轻舟才知道夏少谦这房子是工作了没几年就盘下的,赶早的那几年北京奥运,房价更是贵得吓死人。夏少谦一脸没啥压力,只说房子是家里挑的,说要拿来当婚房用,老爹硬塞过来的,这便宜他干嘛不拣?   当时叶轻舟就疑惑了,“你家里人不知道你是……”   “怎麽不知道。”夏少谦冷笑了笑,叶轻舟立马觉得屋子里温度降到了零下,可八卦心不死,他模糊地记得当初夏少谦在学校的事儿是闹得挺大的,也不知道当时他爹妈是怎麽一个看法,後来也不费劲儿地把人弄到了美国去了麽?   夏少谦跟看穿了他一样地,淡淡地道:“我爸还不死心,我妈嘴上不说,不过每隔一阵子都来探一探风,能把人烦死。”当时夏少谦的神情其实挺寂寞的。   叶轻舟可以想象当年夏少谦有多麽难过,他约莫知道夏少谦家里是搞投资的,药厂还是科技公司之类的,怎麽说也是个富二代董事长公子吧,可他现在自己出来单干,看样子和家里人关系也不怎麽样。   所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也别羡慕谁,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门铃响了不久,门就打开了。   叶轻舟就看见一个光著上身穿著条丝绸睡裤的男人,那双眼睛惺忪地眯著,短发翘得十分有格调。   “来了?”夏少谦带著些睡意靠著玄关看叶轻舟进门脱鞋。   “吵醒你了?你刚才怎麽没说你在睡,那我过几天来也成。”叶轻舟是下班时候看到夏少谦的短信才过来的。   夏少谦最近忙得很,银行要做季度总结,他俩有大概一周没见过面了。夏少谦忙起来是这样的,几天几夜不睡,然後再一次睡个够本。别看夏少谦这样,也是有一堆应酬的,叶轻舟有次半夜还接到夏少谦的电话,当时夏总明显是喝大了,拨了电话模模糊糊地喃著什麽,嘴里乱七八糟没个重点,叶轻舟还没听清,夏少谦那漂亮的秘书抢了电话说句“总监醉了,不好意思叨扰了。”   叶轻舟後来想了想就有些没底,隔两天後一起吃饭时就忍不住凄凄然地说:妈妈桑,你吃得这还真是青春饭呢,以後咱俩吃饭还是尽量分摊吧,这钱挣得你说多不容易啊。   夏少谦当时一口水差点儿没往他脸上喷。   叶轻舟进屋里的时候,没忘记把东西塞给夏少谦。   夏少谦接著那家乐福的环保袋,坐在沙发上翻了翻里边的东西,拿著包真空包装的酱腌肉看了看,表情还挺新奇的。   “这都新鲜的,老家里自己做的,比超市里卖的干净。对了,这儿还有一窝土鸡蛋,我给你煎两个蛋,剩下的放你冰箱里。”   叶轻舟来这房子也有十几次了,熟得自家一样,去厨房卷起袖子洗洗手找锅子铲子,一点障碍都没有。   夏少谦这儿厨房是开放式的,只见客厅里男人在沙发上横坐著,两眼看著厨房里走来走去的叶医生,嘴角懒洋洋地弯了弯。   几分锺後叶轻舟就端著盘子出来了,还给夏少谦倒了杯冰箱里的橙汁。夏少谦被伺候得一脸自在,两颗蛋一眨眼也就滚进肚子里了,对面拿出笔记本的叶医生没忘记道:“长手长脚的,自己放进洗碗机里。”   夏少谦却懒得动,两只长腿挂在桌子上,用品红酒的姿势轻轻摇晃著杯子。叶轻舟整理著PPT,偶尔抬头瞧瞧前方,在和夏少谦的目光对上之前又迅速地垂下眼。   不是说假的,夏少谦那身材保养得还真挺好的。   一身腱子肉锻炼得刚刚好,精壮、线条好,应该是请了教练的。那张脸比以前成熟了,轮廓有些刚硬,和时下流行的美男风不同,但是就那张脸,他一个男人看了也觉得怪性感的。叶轻舟发誓他绝对不是刻意的,就、就不小心……往下瞄了眼吧,就一眼!   那丝绸睡裤紧贴著,隐约显现出一个形状来,叶轻舟也不知想到了什麽,脸上诡异地发热,夏少谦那样的,应该、呃,那方面,还挺厉害的吧……   “你在干什麽?”夏少谦忽然挨上前来,将叶轻舟的笔记本往自己的方向转过来,发现荧幕上打开著PPT文件,笑了一下说:“脸这麽红,我还以为你在看A片呢。”   “夏同志,你真是太下流下作了。”叶轻舟一脸痛心,用批判的目光审视对方。   夏少谦瞧著那贱样儿,似笑非笑地走过来到他後边儿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一胳膊从後面绕著叶轻舟的脖子勾上来,手指掐著叶轻舟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   叶轻舟打跟他认识来,两人的脸还没这麽凑近过,整个人猛地一愣。夏少谦也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眼神暗暗的,带著点痞气地道:“既然你这麽觉得,那我也不能辜负你是不是?叶轻舟,我就让你知道什麽才是真下流下作!”   於是,屋子里突然响起了那凄惨的声音──   雅蔑蝶~~!   一代一代油~~   一库……等等等夏少谦!我闹著玩儿的!住手!啊!!   镜头拉回到屋子里,就瞧见那两个大男人不知怎麽弄的整到地上去了,叶轻舟被摔了个瓷实,眼镜都飞掉了,夏少谦拐著他的手臂压在他上边儿,也是气喘呼呼的,“叶、叶轻舟,你……你这些年到底咋整的,我他妈的真……”没说话就大笑了起来。   叶轻舟推开他坐起来,摸著自己的眼镜,吹了吹灰尘重新戴上:“什麽咋整的。你有所不知,这就叫,那啥,不在沈默中灭亡,就在寂静中变态。咱们医院里,没干下去的都是灭亡了,留下来的全变态了──”   夏少谦笑得都接不上气了,就这样叉开手躺在地上。叶轻舟要去将摔在地上的笔记本捡起来,虽说夏少谦这地上铺著地毯,不过他刚才听那摔的一下还是挺响的。这笔记本是医院配的IBM,用了五六年的老爷机了,跟著叶轻舟鞠躬尽瘁,可别在夏少谦这儿嗝屁了。   夏少谦瞧著他弓著、背对著自己坐起来的背影,好像有些不满,拉著叶轻舟的胳膊,跟个耍赖的孩子要把他往地上扯,叶轻舟扭扭胳膊,认真地敲著键盘,“哎,别玩了,你忙完了,我这桩还没成呢。”   “这什麽玩意儿?”夏大款有些不快地坐起来,从後边儿揽著叶轻舟的脖子,下巴顶在那没几两肉的肩膀上。   叶轻舟也没留意,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夏少谦这姿势有什麽不对,自顾自地看著荧幕答道:“本科生的课件,主任让我给他做好了,过两天就得交上去。”   夏少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陪著叶轻舟坐了一会儿,接著就拍拍大腿站了起来,拿了浴巾去浴室里洗澡。   叶轻舟是那种一专心起来就能心无旁骛的人,一忙起来能三、四个小时不抬头,告一段落的时候,叶轻舟动著僵硬的胳膊伸伸懒腰,这才发现夏少谦坐在他对面,眼前摆著台苹果笔记本,神色严肃,前面还摆著杯黑咖啡。叶轻舟惆怅了,你说同一个动作,不同的人做出来,那档次就是不一般。   叶轻舟好奇地凑过去看看,忍不住翻个白眼儿──打个破网游,搞得一脸精英范儿,要不要这样。   别看夏少谦这样,人家没事还追追动画片呢,火影海贼死神都能说上一溜儿来。   “这是什麽?dota?还是LoL?”叶轻舟看那画面,夏少谦这台笔电配置不错,玩网游也不带卡的。   夏少谦没空理他似的,表情特麽特麽正经,叶轻舟也不是文盲,他知道夏少谦操纵著一个黑色法师,骑著一条龙领著一群小弟放大招,手指灵活跟什麽一样。在学生时代就有不少人渣网游,叶轻舟也不说毫无兴趣,就是没时间,他平时除了上课做实验,还要做家教挣点生活费,後来工作了就更加没时间了。   夏少谦下完了副本,跟一夥人分赃後,这才心情好地拿起咖啡抿一口,见叶轻舟干巴巴地看著荧幕,小样儿可怜见的,就大发慈悲地把笔记本扔给他,给他造了个新人物,让叶轻舟自己折腾折腾,自己去房里再搬了台电脑出来,上了线去新手村等人。   “你是哪个?”   “啊?就那个,白胡子旁边的。叫‘轻舟已过万重山’。”   夏少谦说了句“你还挺文艺的啊”,然後就和叶轻舟组个队,领了几个新手任务,骑著条红龙带著叶轻舟笑傲江湖去了。叶轻舟也是第一次碰这玩意儿,以前就和寝室里几个哥儿们打打CS,也没觉得网游有啥好玩的。   也不知道是这游戏真好玩,还是和夏少谦一起狼狈为奸、趣味无穷,总之叶轻舟打著打著越来越带劲儿,尤其等级升了之後,夏少谦拉著他下低级副本,一个满级法师带著一身极品装备,大招大招地放,尸体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浆喷满屏,画面瑰丽震撼得很,叶轻舟操作的刺客在後面砍著小怪,有时候上去帮忙来个致命一击,走味风骚,乐呵乐呵的。   亏得夏少谦护航,加上一些经验药水跟不要钱似地灌下去,两小时不到叶轻舟就升到了三十级,也能在游戏里自己兜兜转转了。   “你自己溜溜,我先去上厕所。”   叶轻舟含糊地“嗯”了声,玩得都移不开眼了。夏少谦笑了笑,起身去了厕所。   几分锺後回来,夏少谦发现叶医生正傻怔著看著荧幕,表情耸拉著,特无辜委屈。他拉下对方的耳机,凑过来一看,才发现叶轻舟的小刺客躺在尸地里,还有十分锺才能就地复活,旁边站著一个满级的剑士。   敢情叶轻舟出师不利,才被放出门去,就被其他玩家给刷了一票。   “他妈的……”叶轻舟只听见夏少谦低低地骂了一句,他回神来抬头,只看见夏少谦坐到对面,戴上耳机,“你别回城复活,我现在过去。”   接著,地图里一个骑著红龙的满级法师由天而降。   夏少谦这土豪平时哪有时间玩游戏,一身顶级装备都是钱砸出来的,你说这玩游戏还有啥乐趣。他大爷,他高兴,你管他。   只看那叫“好名字都给畜生用了”的法师放出两只极品召唤兽顶血,嗑了一堆药,狂放杀人招,其势如破竹,丧心病狂之至直叫人叹为观止,叶轻舟瞧那剑士也不过顶了两三分锺,就脆弱地风里倒,死透了。   那个剑士被秒了也不死心,重来了一两次,可扛不住夏少谦这样的人民币恐怖分子,被秒了几次後,干脆在世界里喇叭喊:“【好名字都给畜生用了】,你这狗娘养的!有本事别喝药,拿钱充什麽大爷!”   叶轻舟看那疯子在世界频道里撒泼也有些来气,夏少谦还挺淡定的,喝了口咖啡润润喉後,在世界频道上发了个公告。   【好名字都给畜生用了】:悬赏【疯狗子乱咬人】,一次一万金。   一下子世界频道里热了,叶轻舟只瞧上面一堆人刷频,各路英雄纷纷猜测这【好名字都给畜生用了】是哪蹦出来的土豪,也有人争相询问这公告的真实性,这会儿叶轻舟还不知道这游戏里一百金在现实里等於人民币一元钱。   “用不著这样吧,一个游戏罢了。”叶轻舟看那频道上越吵越欢,似乎已经有人打算组队把那剑士给轮白了,他忽然挺同情那小子的。   夏少谦仿佛也消气了,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电脑,招呼著叶轻舟一起出门吃宵夜。   两人去喝了牛蛙粥,吃饱喝足後,都凌晨三点多了。   夏少谦干脆说:“你今晚住我那儿吧,离你们医院也近。”   叶轻舟也才发现原来这麽晚了,他现在赶回家里就够换件衣服再赶回去医院上班,那实在没半点意思。他现在和夏少谦感情好得有点不分彼此的意思,就没假客气地推托。   叶轻舟原本打算睡客厅,夏少谦直接甩了他後脑一巴掌,“滚床上去。”   “那你睡哪?”叶轻舟突然安静下来,说实话,又不是孤男寡女的,两个大男人躺一张床也没啥,可是吧,只要一想到夏少谦是……叶轻舟也不想一直拿这事儿说事,就是有时候诡异地有点别扭。   夏少谦像是不怎麽在意地说:“我睡一天了,不困。你睡吧,我处理点事儿。”   叶轻舟洗漱後就躺到了床上。床铺软软的,鼻见弥漫著一股清淡的古龙水味儿,很好闻。房间门是虚掩的,客厅里夏少谦背对著自己看著电脑,这次不晓得在忙些什麽。   叶轻舟也是真困了,撑了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虽然很累,叶轻舟却睡得不怎麽好。他做了个怪梦,梦到什麽他说不上了,就感觉像是有一只狗吧,扑在他身上,舌头舔著他脸,弄得他满脸都是口水的……      第10章      叶医生在食堂里排队打饭,端著盘子要找地方坐下来,忽然听到後边儿有人叫他:“叶医生、叶医生。”   叶轻舟回头,就看见自家科室的刘主任也端著个盘子向自己走来了。   两人你哈哈我哈哈一阵,叶轻舟忍著胃疼,邀著刘主任一起共进午餐。   说起来,他们这个科室的刘主任,年轻的时候也能说是个学术上的巨人了,叶轻舟曾经也乱崇拜人家一把的,当年给刘老板拍个肩膀,都能觉得未来一片光明,前途瞬间无量。现在叶轻舟如愿以偿地进来人家手下里打工了,才知道不是谁都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乘风破浪。   巨人,也有自己稳不住船的时候。   再说,他研究生时期,刘主任就在科室里干,六、七年过去了,头顶上的白丝都熬成秃瓢了,办公室刘主任的牌子都已经微微泛黄,叶轻舟渐渐地就有些同情了,或者说更多的是彷徨,看著那屈曲成六十度的背,满脸的皱褶还有见钱儿才推起的笑肌,恍惚间像是预见了二十年後的自己的写照……   所以,他们这科室里,甭管其他人有多麽不待见刘主任好了,叶轻舟多半时候还是挺附和老人家的,一些乱七八糟的琐事从没轻易拒绝过。   赵晴晴就戳著他脑袋,说他驴。   叶轻舟不知道怎麽解释,难道要他跟赵晴晴说,你还记得我们大一时候,刘大仁在迎新大会上说的件事儿麽?   当年的刘主任,头顶还没这麽秃,老背也没这麽弯,近千度的近视眼後还是有一双堪称敞亮的两眼的。叶轻舟作为新生代表,有幸坐在最前排,就近聆听外科大牛刘大仁的训话。当年,刘主任在讲台上分享了一件事,做大夫这麽多年来最快乐的一回事。   ──一个病人,阑尾炎。你们都知道,阑尾炎,小手术,两三小时,开一开就好了。那病人是个外地来的。我那时是带班的,开完人就换科了,那时候轮班制,後勤部没弄好值班卡,病人不知道我的名,就和他儿子媳妇一直在我那时候值班的地方守,守了一星期。後来,还给我写了封感谢信,他们一家人呢,全都不识字,让别人先写了,自己再抄一遍给我……   就算这事儿刘主任年年都给新生讲,每年的版本似乎都略有那麽点不同的地方,那封信到底真的存不存在谁都不知道,但是叶轻舟相信,那时候刘主任眼里的感动是真的,那渲染开来的温暖气氛也是真的。於是,他带著当年那份信任,跟著刘主任干到现在,没人给他写过感谢信,草莓一篮倒还是有的。   “叶医生,你做的课件,学生反映还不错,要再接再厉。”   “哪里,主任说的是。”   他俩面对面坐著,一个说话,一个赔笑,都没在专心吃饭。   刘主任看看他,忽然说:“叶医生,我看──你最近气色挺好,那段感情,都走出来了是吧?”   叶轻舟哽了一下,才明白刘大仁说的是自己和陆曼的事情。他咬牙暗暗诅咒死了科室里的一群三八男和某个八婆,抬头见主任那双眼正看著自己,默默地咽了咽嘴里的饭……   说实话,他有多久没想起陆曼的事儿了──叶轻舟握著筷子的手紧了紧,说是全忘了那当然不可能,可是,不知怎麽的,谈起陆曼,除了心口微刺之外,感觉就像是非常遥远的事情。明明才三个月不到的事儿,他却都快想不起那晚上发生的一切,这是不是就是心理学课上说的“创伤後选择性失忆症”?   可能是叶轻舟沈默了下来,刘主任表示谅解地凑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站起来,去了打饭窗口那里,买了两罐芬达。   叶轻舟对於後来的发展,怎麽想怎麽觉得神展开。   刘主任和他一起在医院的小公园里来了个饭後散步,和他说起了自己年轻时的一段恋情,结局也是那麽的毫无新意,一方得到美国签证去了美帝发展,另一个被留了下来,连续三次签证被拒,老家里安排了个相亲,谈著谈著,转眼到现在,连外孙都快出世了。   叶轻舟听得脑仁有些泛疼,刘主任难得的风花雪月,正需要一个模样诚恳的听众。叶轻舟忍著听到他和初恋第一次在他们校园里悄悄接吻那里,思绪渐渐跟著飘回到了十年前──   每年九月,学校那条绿荫大道上到处都是各个社团和学会做的看板,花花绿绿的,微风吹过,下课铃声一响,自行车堵著那条路,各大社团就开始拿著大喇叭吆喝、拉人。   叶轻舟进的是篮球社,他球打得一般,也不是主将,不过凭著一张童叟无欺的脸和敞亮光辉的名声,就这样冠冕堂皇地成了他们社团的活招牌。   叶轻舟在外边儿拉客,陆曼和团里的女同学就坐在桌子前记录下要加入社团的学生。那时候,他们两个还没走到一起,彼此间就像现在这位置一样,一站一坐,中间老隔著一个人,朦胧得像披上了头纱的姑娘。   社团一般都是在午休的时段招人,待到黄金时间一过快要上课的时候,他们才有时间坐下来拿出盒饭赶紧吃了午饭,收拾收拾回去上课。   叶轻舟当时坐在他们社团看板的角落,和几个同学一起吃著女团员打来的饭菜。这时候有人肘击了他一下,“看,那边……”   叶轻舟抬起头,就发现到有个男生推著自行车走过来。   旁边也有些零零落落的人,不过这小子套著件皮夹克,一件牛仔裤,两条线从两边垂下来,瘦瘦高高的。   “你们继续吃,我过去问问。”叶轻舟擦了擦嘴,拍腿站起来,兢兢业业地卖笑去了。   “同学。”   叶轻舟这次只叫了声,那双眼就看过来了。那瞳仁儿藏在几丝刘海後面,叶轻舟看了几秒,才终於想起这家夥是谁了,“哎,是你啊!”   像是没想到叶轻舟还认得自己似的,那少年低下头看了看旁边儿,最後盯著自己的鞋尖,闷闷地应了个“嗯”。   叶轻舟有点尴尬,他是知道这学弟挺内向的。不过从那天之後,他就没再和这学弟打过交道,那门课他後来都跟认识的同学一块儿坐,有一两次瞥见了那个角落,这小子还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旁边,周围的人依然宁愿站著听课也没人愿意跟他凑一桌子。   叶轻舟大概能明白为什麽。   就像他以前刚到广州上高中那会子,土鳖进城里,每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孤芳自赏。   两个人干站著几十秒,叶轻舟这才想起问:“对了学弟,你参加社团没有?”他比了比对方的身高,才发现这小子居然还比自己高出了一些些,叶轻舟是一米七八左右,目测这小子能有一米八以上。   “你挺高的呀,会不会打篮球?来我看看你手,挺大的啊──”叶轻舟拉著他的手掌,平时和哥们儿拉拉扯扯惯了,对方又是男孩子就没留意。结果那少年猛地一激灵,把叶轻舟手给甩了,不分由说地就把人推开了,推著车往前走。   “喂你有病啊!”社团里的王强站起来,用筷子指著对方吼道。   几个人站起来把王强给拉下来坐著,叶轻舟静静站在原地,看著少年犹如逃跑似的背影。   只有他知道,寂寞是一座空城。你走不出去,别人也进不来。   医院茶水间里,叶轻舟在泡茶水,後边儿进来的赵晴晴往他的腰捅了一下,叶轻舟差点把热水往她脸上泼。   “叶轻舟,刚才老板找你讲话了?讲什麽了?”   叶轻舟没搭理她,往水壶里扔进一茶包,喝了口,咂咂嘴。   就在他蹓弯儿想走的时候,赵晴晴一手挡住了玄关,眯著眼扬扬下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叶轻舟一脸淡定:“赵姑娘,矜持点,别折腾得人家曾大伟都不敢娶你进门儿。”   “叶轻舟。”赵晴晴将他手臂一拐,冷飕飕地飘来一句:“我跟你说清楚讲明白,是我,赵晴晴不要他,你再胡乱造谣,我能照著毕式缝合法把你的小嘴儿给缝上两圈。”说罢就气呼呼地走到椅子上,噗通地坐下来。   叶轻舟挑挑眉。   你看,别拿爱情不当回事儿,赵晴晴这种七大不可思议生物之一,不都栽在这破事儿上了麽。   “你说刘大仁给你介绍对象??”   “嘘嘘嘘嘘!!”   叶轻舟简直恨不得拿胶带来把赵晴晴的血盆大口给粘上。   赵晴晴惊奇地眨眨眼,打量著叶轻舟,“老叶,桃花朵朵开啊。”说著又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的:“他给你介绍了谁啊?看过照片没有?漂不漂亮?一个鼻子两个眼儿的?”   叶轻舟一脸不愿多谈似的,喝了口茶,轻飘飘道:“我拒绝了。”   赵晴晴两手交叉著,瞥瞥他:“叶轻舟,你啥时候这麽高冷了?难道是……”赵女士脸上风云变幻,“你和夏少谦──”   “赵医生,你要敢随便造谣,我能照著毕式缝合法把你的小嘴儿──”他比划了一下:“左三圈、右三圈。”   “开个玩笑都不行……”赵晴晴一脸没趣地努努嘴。   赶巧叶轻舟的手机震了起来,叶轻舟忙掏出来看看。赵晴晴伸伸脖子,猛地扒拉著叶轻舟的肩膀,瞧见叶大夫手里的Iphone4s,好奇道:“哎,你什麽时候换手机了?发达了?”   叶轻舟没空搭理她,低头忙著回短信。   赵晴晴狐疑地斜斜眼,摸了摸叶轻舟的衬衫领子,然後跟发现新大陆一样,两眼睁圆了:“叶轻舟,这衬衫哪搞到的啊?”   赵晴晴猛地双手捧住叶轻舟的脸,让他正对著自己,“小叶子,你老实告诉姐姐,你该不会……”   叶轻舟眯著眼,将她的两个爪子拍开来,收起手机整整领子说:“得得,我说。不过我先说,你别胡思乱想,我是没要紧,冒犯人就不好了。”   “谁啊,用得著你这麽小心翼翼的。”   叶轻舟一脸坦荡地道:“上次我手机不是摔著了麽?夏少谦换了黑莓,这台他原先用的,当二手机卖给我的。”   “哦,那衣服呢?”   “这衬衫他以前买小了压箱底,一直没穿。”叶轻舟摸摸鼻子说:“别这样看我,我真没想白拣他便宜。”   赵晴晴盯著他看了一阵,然後点点头:“老叶,你的人品我还是相信的,夏少谦这手段虽然老套了点,不过用来坑坑你倒是绰绰有余了……”   “什麽?”   “手机的事儿咱先算了,就这衬衫我给你估个价。”赵晴晴摩挲著下巴:“打底一千五。”   叶轻舟把茶水一喷,擦擦嘴儿夸张问:“你扯吧?就这、这薄薄一片布……”   “charvet的男衬衫,不是什麽顶级牌子,一两千的人工费也不算贵了。不过你说夏少谦穿剩的那不可能,我舅妈给我舅舅也买过,一定得订做,还不接急单。”赵晴晴挨过来,戳著叶轻舟的肩头,啧啧道:“他这是想泡你想多久了?连你的尺寸都记得一清二楚的?”   叶轻舟被那表情弄得浑身不自在,喃了一句“神经病”,推开赵晴晴要走出去。   赵晴晴不死心地跟上去,拍拍他的肩,边小声追著说:“叶轻舟,我说真的,你真没留一点心眼?他是gay你知不知道?你们俩走这麽近,你就不怕你俩一不小心擦枪走火那啥──”   “赵晴晴。”叶轻舟停了下来。   赵晴晴也跟著停下了步伐,他们俩站在走廊上。   静了片刻,赵晴晴两手放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她抿抿唇,缓缓说:“叶轻舟,干嘛呢那张表情。我……我就是担心你。”   叶轻舟摆了个“心领了”的手势,扭过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人类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从身体的构造到大脑回路还有处世的情感,除了各有不同之外,在特定的阶段也会有所不同。   就像小学生时期,每个人都会有那麽段同性相吸、异性相斥的岁月,然後进入了蠢蠢欲动的青春期,是男人但凡看到个女的,都会有种恨不得扑上去的冲动。等过了那如狼似虎的饥渴年代,大部分的男士都会迈入叶轻舟现在这个阶段──   晚上,叶轻舟坐在办公室的台式电脑面前整理病历,他打了几个字就停下来。   其实,每个男人到某个年龄段,都会在突然间厌倦现有的男女关系,有的会开始观察周围,并且寻求一时的刺激,有的则会流连在外,宁愿跟群猪朋狗友把酒言欢,也懒的回屋子里睡冷铺盖。   叶轻舟也不是没审视过自己和夏少谦的关系。   但凡谁问起,他都能无愧於心的答道:他跟夏少谦,铁哥们儿。   这世上总有这麽一个人,你能为他两肋插刀。他高兴,你也高兴。他要疯,你也陪著他疯。   叶轻舟原本以为这种感情只有在年轻的时代才配做做梦,现在,他们每个人的束缚都太多了。现实里,谁也不可能为谁毫无保留地付出,人性的凉薄,他在医院里,看得最多。   一家子,有人得了绝症,没钱医,不治;家产万贯的,还没咽气,儿女亲戚能为了个遗嘱在医院里闹翻天;有的,从送进院里那天起,就再也没人管过,家属的电话永远是空号,卡上的钱都被取走了。   他和夏少谦,又能好多久呢?   叶轻舟有时候也会想,他大学时代最好的哥们儿王强,进了百大企业的,当了高管,那天陆曼的婚宴上也看到了,彼此跟不熟悉对方似的。谁还记得大学时代,他帮著他追女朋友,他生了肝病他陪他住院错过了期末考,他跟人打架他劝架不能抄了砖头就冲了上去……   说出哪件事儿都能感动死人,後来呢,毕业後各忙各的,再见就生疏了。   叶轻舟那时候才发现,友情和爱情也一样的,时间久了,感觉也会跟著消散。其实每个感情都是这样的,亲情也罢,一对父子几十年不说话,谁能说谁了解彼此。   叶轻舟的手机又震了起来。   他猛地坐直了,碰倒了桌上的一叠病历,发出了声响。他赶紧都给捡起来,才接了电话。   “在值班?”夏少谦的声音响了起来。   “呃,嗯。”叶轻舟挠挠脑袋,他听得出夏少谦的周围有点吵,“你呢?又在应酬?”   夏少谦应了声,“要被灌死了,逃到厕所里,喘口气。”   叶轻舟笑出了声,他觉得夏少谦这人和“逃”这个字似乎对不上号,可诡异地想起了某个模糊的背影,他抱著手靠著窗,看著外头的夜色,“夏少谦,我一直想问你件事儿。”   “嗯。”   “你钱挣这麽多干什麽,照你现在的年薪,乖乖坐办公室里,不用瞎折腾,还不一样好麽?”   夏少谦静了一会儿,可能也在想答案,接著就听他说:“最早的时候,是想出一口气。後来,也不知道为什麽,就跟吃饱了撑著,干什麽都没劲儿,只能挣钱,发挥一点社会功用。”   叶轻舟给了他一句:“你还真属貔貅的啊。”又问:“现在呢?”   夏少谦笑笑,接著长叹了声,说:“存钱。”他的声音有点飘渺,醉蒙蒙的感觉:“我累了,也想爱个人,但是我後来想想,才发现我自己穷得只剩下钱了。”   “──不过我觉得,有钱没什麽不好。我干这行的,看过的不少。因为没钱分的,比有钱分的,多太多了。”   “有时候,我也想我要喜欢个人,我就希望他就是这麽个肤浅的人。这样,日子长了,万一以後他爱不动了,起码还能看在钱的份儿上跟我在一起。”   叶轻舟心里跟漏跳了一拍似的,他握著手机的手指抖了一下。   可能,夏少谦在他面前当大爷习惯了,叶轻舟都忘记了夏少谦缺乏自信的一面。   “下周二有没有空?”   “啊?”   “下星期二,晚上。”   叶轻舟走过去翻了翻台历,还没翻到呢,夏少谦那凶巴巴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寿星最大,没空也得给我空出来!”   “你生日啊?”叶轻舟惊讶了,才想起来他和夏少谦认识多久了,居然连他生日也没问过,“那呃……恭喜恭喜──”   “恭喜什麽,你当我办大寿呢?”不说别的,就夏少谦的声音,听著还真有点愉悦。   叶轻舟也不翻日历了,坐起来问:“夏少谦,那你给哥们儿说说吧,要什麽礼物?哎,你告诉我告诉得太晚了,就两三天的时间……”   原本以为夏少谦多半会答“人来就成了”,後来想想夏少谦这麽不要脸的人,哪里会跟他客气。电话那头又安静下来,叶轻舟在等著呢,夏少谦就说了句:“先欠著吧。还有,那晚上可能很多人,赵学姐没事的话,跟她说我一起邀她过来玩玩。”   “嗯,话说你这厕所蹲得也太久了,别让人以为咱夏总便秘了,赶紧进去吧。”   “滚犊子。”   就这样挂了电话,叶轻舟坐在椅子上,滚著轮子,摇了摇。   十年前的某个早晨。   叶轻舟来的早,占了窗边的好位置,打开窗户後坐下来。才刚要翻开课本,一张纸伸到他的眼前。那是张《入社申请书》。   叶轻舟愣愣接过来,猛地站起,把那欲要抽离的手腕给逮住了。   “等一下……”叶轻舟出声儿了,他有些怔怔地看著对方的脸──那张脸还很青涩,介於少年的清秀和男子的成熟,有点儿苍白,跟贫血似的,好像很久都没晒到太阳。   他对著叶轻舟,手腕挣了一下,轻轻的。然後,不动了。   但是,下一秒叶轻舟却自己放开了。   “抱歉。”叶轻舟在道歉,一脸不好意思。他就像是为了化解尴尬,再次坐下来,迅速地查看了一下对方的入社申请,指了一个空栏:“这里,你在这边签一下名。”   少年静静地低著头,摸索了一下口袋,叶轻舟忙把笔给递出去:“这个这个,先用我的吧。”   接过圆珠笔的手指很修长,骨节分明,叶轻舟看他弯著腰,忍不住想起前阵子他坐在他旁边,他也是这样弓著腰,认认真真地为他解了一题又一题的数学题……   叶轻舟打开卷末,看著上边儿写的名字。   夏少谦。他无声地呢喃。   燥热的夏天,一滴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而下。      第11章      那时候大学里现在用的篮球馆还没建成,社团活动就只能在露天的篮球场上。   作为B大的主流社团之一,每年入社的社员都比其他社团来得多,今年又多亏了有叶轻舟出门拉客,难得选择加入的女学生也不少。   一颗篮球飞过来,差点砸到叶轻舟的後脑上。   叶轻舟,你看哪儿呢!   啊,抱歉抱歉──叶轻舟将落在旁边跑道的视线转回来,将脚边的篮球运给了球员。   按照传统,一年级的新社员在入会的第一个月都是没完没了的体能训练,每次活动就先得篮球场旁边四百米的操场跑五圈,热身动作都做完了,才有机会各自组队一起练习。   换场让另一班人的时候,叶轻舟在休息区喝了点水,拿著毛巾边擦脸边看著操场的方向──远远的就瞧见个人影,在跑道上绕著圈儿。就算隔著老远,叶轻舟仿佛都能听到对方的喘气声,别人早做完热身各自练习了,就他一个人还在瞎跑呢。   教练说他体能太差,四百米一圈都要跑八分锺多,让他别跟其他人练了,先把体力练上来了再说──经理小妹翻著记录,听那语气也挺无奈的。   叶轻舟是知道老教练的脾气的,特别不好说话。   现在还剩多少圈?   经理小妹咬著笔杆儿,头也没抬,七、八圈吧。   叶轻舟蹲坐在地上,瞧著那围绕著整个跑道做圆周运动的少年。   那个身影逆著光,背後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只有它始终与他相伴,如影随形。   “刷卡还是现金?”收银员用甜美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客人,请问是刷卡还是现金?”   “什……哦,不好意思,等等──”叶轻舟匆忙地从钱包里掏出张卡:“刷卡。”   叶轻舟手里拿著个包装精致的小袋子从专卖店里走出来,边看著腕表边往停车场快步大走,这才坐进驾驶座里,电话就来了。   “赵晴晴,你折腾好了没?我马上就过去接你了。”叶轻舟歪著脑袋拉扯著安全带,霍地声音扬了起来:“什麽?你不去了?!”   美发沙龙里,赵晴晴一手接著电话,两个发型师在她後边儿穷折腾著,她也是一脸苦逼地说:“老叶,真不是我想放你鸽子,是曾大伟那个混蛋。他妈请吃饭不早说,我也是一小时前才知道的,正要给你打电话呢!哎哎,这这这,这搓呆毛也给我剪了,甭给我留著了──”   叶轻舟听那边手忙脚乱的,心想赵晴晴这厮也怪不容易的,丑媳妇儿要见公婆,他要敢把人家的好事儿给搅黄了,赵晴晴就敢跟他同归於尽,“得得得,你弄吧。好好表现,别又弄砸了,再剩就要剩在窝里了。”   叶轻舟挂了电话,一个人纠结了半晌,最後也只得硬著头皮发动引擎。   夏少谦的寿星宴办在一家俱乐部,说是俱乐部其实就是间独栋公馆,就在那里头的露天游泳池开party。   叶轻舟知道夏少谦的面子大,又在银行里做事,交际肯定很广。夏少谦先前跟他说了,这是场私人派对,没太多外人,叫他别太在意。还一脸正经地恐吓说自己奔三的日子,叶轻舟要敢不到场,他就亲自上门逮人。   叶轻舟这些年在医院里孤僻惯了,对於人多的场合说实话还真有点不太自在,他还怕自己穿著太随便冒犯了别人,先在医院里换了套衣服才出来。结果到场的时候,才发现夏少谦这次倒是没哄他。   服务生领著他进场,叶轻舟就看那後花园布置得颇有生日气氛,长方形的泳池有几个穿著泳衣的在玩水,其他的来客形形色色,穿著打扮都各有千秋,还有个直接穿著件睡袍在那儿翘腿狂吃东西,弄得叶轻舟一下子觉得自己的领子束得太紧了。   叶轻舟才从服务生的盘子里接过香槟,就瞧见原本在和人寒暄的夏少谦冲他招了下手,迈开长腿大步走了过来。   夏少谦今晚穿著套西装,剪裁极其修身,衬衫口子随意地敞著,一路过来还和周围的人打个招呼。   叶轻舟就这样眼也不眨地看他过来,直到夏少谦在眼前站定了,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叶轻舟,你还真是随时随地走神啊。”   叶轻舟冲他白眼说:“哪是走神啊,这不看个帅哥过来,看直了眼儿麽?”   夏少谦被这样明目张胆地调戏了一回,俊脸往旁边摆了摆,小样儿得瑟的,叶轻舟就知道这家夥吃这套,百试不爽。他把手里的袋子往前一塞,“给你的,生日快乐。”   “哦。”夏少谦接过来,也没说句谢谢,叶轻舟心想还好自己真没空手来,要不还真不知道夏少谦能把他损成个什麽模样。夏少谦收了礼物,就跟迫不及待似的,在叶轻舟面前就打开袋子的封口看了看,“你送了什麽?领带?”   “嗯,不知道你喜欢什麽样儿的,就自己挑了个。警告你,别给我嫌,就这破布,要我半个月的夥食费呢。”   叶轻舟知道自己这礼物是不够看,可能还不比夏少谦那一柜子的领带任何一条好,不过他也想不到自己能给对方什麽了。现在的夏少谦什麽也不缺,物质、朋友还是其他的,他原先还想不开去问了赵晴晴,可那妞儿建议太下流了,叶轻舟真恨不得把那张嘴给缝上。   夏少谦把袋子交给服务生,转过来问:“赵学姐怎麽没跟你一起过来?”   “她跟未来公婆吃饭,临时来不了,让我给你带话,说下次请你吃饭。”   夏少谦和他一起干看著水面,静了一会儿,接著就拉起叶轻舟的手腕,“你跟我过来,我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   “哎,不用了,喂……”   夏少谦拽著人到前边儿,那头围著几个人,见到夏少谦过来就起来抡抡胳膊、交换拳头的。   “别闹了,跟你们介绍个人。”夏少谦推开个要劝酒的,把叶轻舟拉近了,叶轻舟这会儿是想跑也不能跑了,只能冲著他们每个人笑了笑,“幸会、幸会。”   “幸会什麽,跟个老头子似的。”夏少谦损了他一句,叶轻舟真恨不得咬死他,哪想下一秒夏少谦的手臂就往他肩上重重一搁,冲著在场的几个人说道:“叶轻舟,我学长。”   他又低头看了眼叶轻舟,两眼弯弯的,很高兴的模样:“铁哥儿们。”   有那麽一瞬间,叶轻舟觉得,他和夏少谦的立场似乎调换了。   现在的夏少谦能这样抬头站在人前,就像是个发光体一样,不管是谁第一眼都能注意到他。叶轻舟坐在椅子上,看著在人群里游走的男人,心底升起了一股感慨而又萧瑟的情绪。   十年,每个人都变了,他也好、陆曼也好、就算是赵晴晴,也过了潇洒自悦的青春岁月,他们开始向这个世界妥协,开始迎合这个社会的规律,但是夏少谦不一样,他就跟陨石一样横空出世,砸在叶轻舟心间里因为陆曼的离去而快要死绝的旱地上。   叶轻舟想起了夏少谦先前形容自己的话,他至今依然觉得陌生而又彷徨,但是他现在却能把夏少谦所说的一切明明白白、一字不漏地还给他。   三十根小蜡烛围绕著白色蛋糕,站在中间的男人笑著吹灭了全部的蜡烛,周围响起掌声的时候,叶轻舟抬眼就瞅见那双黑灰色的瞳仁,好像从刚才对方就一直这麽看著自己。   叶轻舟冲他举了举香槟,自己干了一杯。   音响放著摇滚乐,觥筹交错,眼前的这一场就像是世纪末的狂欢。叶轻舟有种飘飘然的感觉,可能是酒精麻痹了神经,让他暂时松懈了下来,就算只是旁观,也能为那美妙愉快的气氛所渲染。   一只手夺走了他手里的香槟,叶轻舟猛地一抬头,瞧见了张笑眯眯的俊脸。   “嗨,叶医生。”对方似乎跟他认识,叶轻舟盯著那张脸看了老长一阵,直到对方拿著个小叉子夹他盘子里的水果时,才猛地想起来。   是颜、颜……什麽了?叶轻舟拧起眉头。   那男人也没在意,从服务生那儿接了手帕擦了擦手,“颜振宇,振作的振,宇宙的宇。”他先自我介绍,也算免了一场小尴尬。   叶轻舟有些被动地和他握了握手,“颜先生,幸会。”   “怎麽一个人坐这儿,不下去跳舞?”颜振宇在叶轻舟面前做了个摇摆的动作,叶轻舟避孔不及地摇头,摆摆手说:“别、别,这我可不会。颜先生可以不用顾忌我,也过去玩吧。”   “不会?我可以教你啊。”   “不用。不用了。我真没骗你,我真的不会跳。”   叶轻舟觉得自己其实不太会应付颜振宇这类人,他不确定这种不自在的感觉是源自於何处。可能是他觉得,颜振宇有点花里花俏的,不太正经,还有就是……有点邪气。   叶轻舟知道自己这麽想不太正确,可是他管不住自己。先前那段阵子他和夏少谦冷战的时候,叶轻舟脑子跟抽了似的,上网百度了一下同性恋,就看了几张美国同性恋维权游行的图片,叶轻舟立马一个头两个大的。他那时候也想过,要是夏少谦也穿著花衬衫,穿著条红色内裤,上头写著“fuck me”,他还能不能这麽气定神闲的?   只要这想法一发个小苗儿,叶轻舟就会直接来个神之手掐死掐死掐死它。   所以每次赵晴晴拿他跟夏少谦开玩笑,叶轻舟就忍不住较真,弄得他也拎不清自己为什麽这麽紧张,就跟欲掩弥彰似的。   颜振宇邀了几次不果,一屁股在叶轻舟旁边坐下了。   叶轻舟瞧他熟门熟路地给自己调了个杯子,叫服务生来新开了瓶芝华士,“试试,82年的。”   叶轻舟有些迟疑,但还是接了过来,先用鼻子闻了闻。   颜振宇笑出了声,“不会喝?我跟你说,你别看Louis现在千杯不醉的,以前就这一小杯,比你手里的小──”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就能把他给放倒了。”   叶轻舟听了没敢相信,他看向了不远处的夏少谦,那男人和酒就跟当凉开水灌一样,他看那杯子都填了好几次了,没见人家夏总皱个眉头。   “我跟他上一个大学,後来又差不多一个时间回国,你不知道的事儿,可多著呢。”颜振宇不知是意有所指,还是喝多了瞎掰,叶轻舟愣是听出了其他的意思来。   人家似乎也没想要叶大夫给什麽反应来,就自顾自地说:“我们两家有点交情,他零三年来美国,就托我帮忙看看。我那时候也没多大,连我自己都看不住,更何况来了这麽大个活人。但是我跟你说,你不知道我刚见他那阵子,还真跟个死人差不多。”   叶轻舟还在等著下一句,颜振宇就过来用酒杯和他碰一下,“叮”的一声,“cheers。”   叶轻舟犹豫了片刻,接著就仰头喝了半杯,被呛得咳了几声。颜振宇吹了声口哨,挑眉轻拍了拍掌。   叶轻舟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边说道:“然後呢?”   “我就带他玩。去New York downtown、泡吧、还开车从东部玩到西部,还去过赌城,身上输得一毛钱没有,钱包还被偷了,两个人被留下来洗了两个月盘子。”   颜振宇又来碰了一杯,叶轻舟跟著喝了一大口,有些大舌头地问:“真的?”   “假的。”   “……”   颜振宇拿出根烟,“来一根?”看叶轻舟摇头,他就自己点烟抽上了。   “他读书特卖力,从来没缺过勤,精算三年半的课程,他两年多就修完了全部学分,剩下时间都在实习。我跟他三年都住一间屋子,没跟他说超过十句话。我觉得那样正好,他过他的,我玩我的,两不相干。直到有一天……”   叶轻舟马上再喝了口酒,杯子彻底空了,颜振宇不由笑了出来,调侃道:“你还挺上道的,这麽好拐,你家里人怎麽敢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溜达?”   “咳,继续。”   颜振宇吐了口烟,倾上前去给叶轻舟重新填了满满一杯後,说:“他来敲我的门,我才刚要和baby办事儿,可我要是不开门,我敢打赌他能拿把锤子来把门给砸了。所以我只好起来,去把门给开了,就看见他手里拿著片破布。我还真没看过这麽个神经病,我就看那两片玩意儿晾著,拿来当抹布都有点年代了,帮忙给他扔了,他能去楼下垃圾堆里给找出来,上来後直接给我抡了一拳头。”   “……”   “那天我们实打实的干了一架,差点没把整个房子给拆了,结果一起关在局里冷静一个晚上。隔天他就搬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颜振宇朦朦地笑著,然後自己一口气把杯里金色液体给喝尽了。   叶轻舟还发著愣,转头就看颜振宇跟发酒疯似的往外头喊了声:“过来,那边儿的,就你们!都过来、过来──Waiter,拿两幅牌来!”   叶轻舟就看一堆人凑过来了,他被挤在中间的位置,颜振宇坐到对面去,坐姿跟赌王里的周润发一个模样儿。   “别紧张,还是老规矩,输了自罚一杯,今天少谦做东,你别给他省钱,酒库里多少好酒都开出来,来来,你会玩什麽?梭哈?”   可能是刚才喝的酒後劲儿上来了,叶轻舟微甩著脑袋:“不会。”   “大老二?”   “不太会。”   “斗地主,这总成了吧?”   叶医生坐起来:“三国杀行不行啊……?”   “……”   ──四百米的跑道上,那个少年跑一会儿走一会儿,却从来没停下来。   橙红色的天幕渐渐拉了下来,社团里的人零零散散地收拾东西,相继离开。叶轻舟怎麽也想不到这小子是这麽倔强的一个人,教练就随口说一句让他跑三十圈,他到底是当真了还是在闹别扭。   叶轻舟就坐在草皮上对著个人影发呆呢,冷不丁的,那影子终於倒下了。叶轻舟愣了足有半分锺,忙跑了上去。   夏少谦正好翻著要坐起来,这跑道可是柏油铺的,摔一下能刷去两层皮。叶轻舟赶紧矮下身子,帮著他把裤管卷起来,就见那两条白皙的长腿膝盖上都破了块皮,混著石子泥沙,血淋淋的。   “你在这儿等等,我去活动室给你拿急救箱!”   夏少谦却坐了起来,要把裤管给卷下来。叶轻舟火了,把人给按下来,声音扬了起来:“叫你安安份份待著!什麽臭脾气,给我在这儿等著!”   所有人都知道,叶轻舟看著是最好说话的,其实却是最不好商量的人,发起脾气来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   叶轻舟来回一趟,两手空空,原来活动室的钥匙被经理带走了。叶轻舟只好先拿了自己的毛巾撕成两片,一半拿去弄湿了帮夏少谦清理伤口,另一半用来包扎。   他看夏少谦盯著那两片毛巾穷看著,忙解释说:“这都干净的,我还没用过呢。真没用过,啥嫌弃的眼神啊真是……”   看对方撇开脸,叶轻舟垂垂目,识趣地闭上嘴。   这个学弟的传言,他听过一些。   听说,夏少谦从没去上专业课,也不参加班级活动,独来独往的,跟一寝室的人都合不来。接著又听说,他高考分数是家里花钱改的才进了大学,又有和他同高中的说,夏少谦有些精神问题,高中时就休学过一阵子……以讹传讹,加油添醋,每天听不同的人说都有个新版本。   “你回宿舍吧?”叶轻舟解开自行车的锁,对他说:“上来,捎你一程。”   这会儿人家倒是没踌躇老半天,乖乖地一拐一拐过来,小媳妇儿似的静静地坐在自行车後座上。那神情让叶轻舟特别有种恶霸欺凌弱女子的即视感,但是想想,哪有弱女子长得比恶霸还高挑的,这样想想自己倒是先笑了。   叶轻舟自以为帅了一把的,哪想开头的时候车子就打弯儿,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平衡住,他干笑说:“看不出你小子挺沈的呀。”   那时候天已经全暗下来了,那条绿荫大道上没几个人,只有叶轻舟那台二手自行车兢兢业业地发出吱呀的声音。   “回去的时候记得擦点酒精,消消毒,小心点别碰到水了。”   “……”   “以後教练的话你也别都当真,跑三十圈你给他来三圈意思意思就得了,诚意在了就行,听到没有?”   “……”   夏少谦说话了麽?可能一句也没说,就圈在叶轻舟腰上的手臂紧紧的,可能是怕叶轻舟这业余技术让他俩一起摔地上去。   夜风息息,前面的路只有一盏一盏的路灯照下来的一圈灯光,忽明忽暗……   夏少谦端著个蛋糕盘子过来的时候,那一大桌子十几个人正杀得热闹呢。   “这是在玩什麽?”不明真相的夏总拉著个服务生来问。   “三国杀。”   “……”   夏少谦挤著凑了过去,就瞧见那桌子前气氛诡异,有点剑拔弩张的气势。摸了主公牌的是坐在叶轻舟旁边的嫩模,人家显然是生手,正瞅著要杀哪个儿呢。一张桌子面前,大家神色徊异,就叶轻舟那一脸淡定得跟如来佛似的。   “轻舟哥,那我到底要不要杀他?”   瞧瞧,一个破游戏,就这样收服了个妹纸。   夏大款嗅到了危机,立马以寿星之名堂而皇之地挤到他们中间,“玩什麽这麽热闹?怎麽不算上我?”   叶轻舟猛地听到那声音,心里蹦地一跳,手里的奸臣牌就这麽掉了下来,给人家妹纸瞧见了,一瞬间叶轻舟好容易建立起的信任都喂狗了,妹纸努努嘴大声控诉:“原来你才是奸臣!枉我这麽相信你!来人!把他斩了!”   於是乎,多亏夏少谦这一搅和,叶轻舟这仅剩的反角露馅了,也被硬缠著灌了一杯酒。   叶轻舟哀怨得不成,他就差那麽点就能笑傲江湖了,夏少谦这厮果然是来阻扰他统一天下的。对面的颜振宇这时候站起来,“Louis,坐这儿。叶轻舟,刚才那局不算,再来一局,你们都别跑,洗牌洗牌──”   夏少谦就知道三国杀是个网路卡牌游戏,摸清了游戏规则後,坐在叶轻舟的正对面跟著大夥儿一起抽牌。叶轻舟这次手气太好,之前三局要不是奸臣就是反贼,这下抽了个刘备,终於让他正大光明了一回。   他看见夏少谦瞄了眼自己的牌,就抬头来冲著自己勾了下嘴角,特麽特麽欠抽。   ──别看叶医生这样,长得一脸诚恳无害的,骨子里还真不是什麽善男信女。虽说打网游下个本都能炸到队友,但是聪明人都知道别跟三两天值晚班的大夫打手牌。人生寂寞如雪,他这手牌,经历了全科室上到主任下到病人还有居委会大妈的历练,怎麽说也不能怕了夏少谦这个刚下海的。   这时候颜振宇来了句:“寿星一起玩,那得玩大票儿的。输的自罚一杯之外,还得听场上还活著的一个要求,敢耍赖就扛了扔水里去。怎麽样?”他看向夏少谦。   寿星公挑挑眉,“我无所谓。”   这下子,叶轻舟也不得不拿起十二分精神迎战了。   几次轮番下来,每一局几乎都有一个人出局,甭管是不是故意的,正常点的要求就来段骑马舞来一段女神卡卡,非主流点的能叫人去外面找根柱子抱著,对著上边“老军医治疗梅毒”的小广告喊著:老子终於有救啦──   进行到越後面,十个人的局人数越来越少,惩罚的花样越发没下限。   转眼桌子前面留下来的只剩下三个人。   叶轻舟看著眼前最後两只笑面虎,他刚被引导错误宰了一个忠臣,另一个自己不争气,点数用完了自己跳泳池谢罪去了,现在夏少谦和颜振宇两人,一个是内奸,一个是忠臣,这会儿是生是死就在他一念之间了。   这游戏到了尾盘最怕这局面,因为这时候往往没啥捷径可走,只有一条死路,猜。   兵无常势,水无常型,叶轻舟看夏少谦那表情要怎麽贼贱就怎麽贼贱,他打了个小嗝,出了个杀牌,喊得最有气势的一回:“杀!”   刘备出招,毫无压力地拿自己的好基友赵子龙开刀。   夏少谦耸了耸肩,把底牌翻出来,周围瞬间爆了几声粗口──   “老大,一个忠臣能不能别出摆一张奸臣脸,你刚才明里暗里都坑人几回了?”   夏少谦一脸坦荡:“第一次玩,一时手滑。”   前面被夏少谦坑杀的另一忠臣欲哭无泪,最後的大赢家颜振宇扔了牌子,仰头发出了个反派笑声:“有什麽恩怨待会儿你们後门关了自己处理,现在你们俩是要一起玩水呢还是怎麽著?”   这游戏有个规矩,得先决定是要下水还是服从要求,选了後者就不能反悔。   叶轻舟和夏少谦默默交换了眼神,心里盘算著这颜少还能怎麽变态怎麽来,最坏的打算就是他跟夏少谦脱了条裤子绕圈子跑,就算丢人起码还有个夏总舍命陪君子,他怕什麽。   “好吧,别说我欺负寿星公。”颜振宇一击掌,两个掌心碰了一下:“你们俩,刚好凑一对子。在大夥儿面前打个啵吧!”      第12章      时间:早上7:25   地点:外科处刘大仁主任办公室   叶轻舟坐在桌前的那张折叠椅子上。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的双手安放於两腿上,前头只传来了翻页的声音,他悄悄抬一抬脑袋,被眼前的秃瓢反射的光线刺激出了眼泪。   叶轻舟正打算抬手揉揉眼,刘主任那特有的沈重声线响了起来:“叶医生。”   “是、是,主任……?”叶轻舟立刻坐直了。   刘主任上下瞥瞥他:“你这头发怎麽整的跟鸟巢似的。”   叶轻舟闻言忙用手指扯了扯头发,可脑门上翘起的几根呆毛就是怎麽也顺不下来。   “算了算了……”刘主任摆了摆手,接著看他屁股往前挪了挪,冲著叶轻舟招一下手。叶轻舟迟疑地向前一凑,听主任小声问:“你,跟赵医生昨天在一家店弄的头发?”   赵晴晴?叶轻舟狐疑看了看旁边,摇头。   “哦。”刘主任意味深长地点点脑袋,留下一脸疑惑的叶轻舟──他今天早上来的时候是看见赵晴晴了,不过那小矮子拿著病历挡住脸儿了,溜得飞快,难不成昨晚上也出什麽事儿了?   刘主任又问:“你昨晚,通宵了?”   “呃,啊?”   “我这不是关心关心下属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暗地里怎麽腹诽我,哼。”   叶轻舟慌忙坐正了,“主任,您、您这话说重了,我们哪敢……”   “慢。”刘主任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看著叶轻舟,又叹了口长气,恨铁不成钢似的道:“叶医生,你也是我一手拉拔上来的,咱本校毕业的尖子生,师徒情谊长著呢,怎麽你就比不上张旭敢说敢做,我要敢问他怎麽想,那小子能把我骂得跟孙子一样──”   “……”敢情您老人家一大早是希望我帮你当孙子来骂是麽?   叶轻舟昨天一夜没合眼,今天大清早地来医院就被请进办公室里,哪想傻坐了十分锺,刘大仁就跟他挑些有的没的胡侃。昨天的酒劲儿还在,今天来医院的时候,一路上叶轻舟只觉得脑子里有几十个小人在敲锣打鼓,仔细一看,尼玛一个个居然长得跟夏少谦一个模样,害得叶轻舟差点把脑袋磕墙上了……   他想,他真的是疯魔了。   刘主任扮演著知心大哥哥,苦口婆心地叶轻舟谈了足足三十分锺的人生,等到查房时间快到了才把人放了出去。   叶轻舟抱著一叠要整理的病例起来,正要踏出门之前,鬼使神差地回头,喊了声:“主任。”   刘主任才刚要站起来去拿热茶水,这画面就这麽定格了。   只看叶轻舟跟下了什麽重大的决心似的走了回来,那叠病例重重地搁在桌上。   “主任,我……”   “你也不想干了?!”“想跟您谈谈上次您要介绍给我的对象……”   他们俩同时出声,接著面面相觑。   “我还当你也不敢了这麽激动干什麽──”刘主任松了口气的模样:“行,你想通了就好,那我马上通知我太太给你们年轻人安排安排。”   时间:下午4:00   地点:医院附近商场某咖啡馆   叶轻舟一边为自家主任太太的效率在心里默默地点了个赞,一边内心忐忑地四处乱瞟。   说实话,他也是一时脑热才答应了相亲,简而言之,完全是出於脑子理智标准尚未清醒的状态给自己埋了个坑,现在要他烦的事儿已经够多了,怎麽又没事给自己找事儿干呢?   後悔难买早知道,叶轻舟也隐约觉得自己现在的行径有些反人类,可他只要一想到昨晚上的事儿──唉!管他姥姥的,先见个面儿再说吧,要是真能对个眼缘也不见得是坏事儿,至少能让他确定自己是不是……   “你就是叶轻舟?”就在此时,前面想起了一把声音。   叶轻舟猛地一回神儿,站起来的时候擦点把杯子碰倒了,在他慌忙地扶稳并且抬头的时候,叶轻舟彻底沈默了。   眼前站著个打扮前卫的年轻人,穿著庞克风紧身上衣,松垮垮的五分裤,两只耳一长串的耳钉,对方顺势拿下了帽子,露出了和金毛寻回犬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发色,接著一屁股坐下来,一脸百般聊赖地拿出手机划拉著。   “请问是……林佳琪?”   对方懒懒抬了个眼,敷衍地“嗯”了一声。   叶轻舟心里如有万马奔腾水啸狂涌风雪刮过,出於礼貌,他在挣扎了几分锺後,还是问:“喝点东西?”   “哦,可乐。”   於是,叶轻舟利用这法定的两个小时相亲时限默默复习了一遍马列思想和毛概,对方从头到尾都在玩著手机,时不时发出点嘻嘻嘻的诡异笑声……   时间:晚上7:34   地点:赵晴晴家大门前   “赵晴晴,开门开门开门,我知道你在,别躲著不吭声。有本事请假没本事开门呐,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   门哗啦地一打开,叶轻舟还没看清人呢,就见赵晴晴转过身扑回到沙发上,把脸埋进一堆晒好的衣服里,用枕头盖住脑袋,一本正经地挺尸。   叶轻舟避开地上的方便面和便当盒,几乎是掂著脚尖才能走过来,捏了捏鼻子说:“赵晴晴,你这屋子是不是有股味儿,能拜托你没时间整理好歹请个阿姨来打扫成麽,你这样万一嫁到曾大伟他们家里……”   “别跟我提这事儿!我……!”   他们俩互看几秒,叶轻舟小心地探出手,拨了一下她的刘海,“赵晴晴,这什麽新造型,你把海带还是方便面戴头上了,曾大伟没说说你?”   赵晴晴一扁嘴,操起枕头就往叶轻舟身上海揍。   “死老叶!连你都敢笑我!胆儿肥了是不是!叫你笑我!笑我!什麽东西!”   叶轻舟被扁得到处躲,好容易才把赵晴晴的凶器给夺过来了,“行行行,我道歉我道歉。”   “友情结束了!”赵晴晴扭过脑袋,抱膝坐在沙发上。   “诶诶,可别。姑奶奶,我叫你声姑奶奶了?”   赵晴晴默默瞥他:“没诚意。”   叶轻舟也在她身边儿坐下了,抱著那枕头看看她,静了一会儿捅捅她说:“那我也跟你说件事儿,让你乐一乐?”   赵晴晴挑挑眉,转了过来面向叶轻舟。   接著叶轻舟就把今天相亲的事儿给一五一十说了,赵晴晴听完差点笑岔了气,拍著沙发眼泪都给笑出来了,“叶轻舟,你好样儿的,这事儿你怎麽不上天涯开个楼?来来来,我给你想个吸眼球的标题──《那些年,被主任坑过的相亲》,你说怎麽样?”   叶轻舟瞧她笑得挺乐的,於是也问:“我的事儿说完了,那赵女士,要不换你来给我说说,昨晚跟未来公婆吃饭,怎麽样?”   赵晴晴的笑声猛地止住了,她慢慢地看向叶轻舟。   叶轻舟被那眼神弄得心里一跳,他这次凑得近了才发现赵晴晴两只眼有点肿,眼里也都是血丝,沙发旁边都是成团的纸巾。   “干什麽,我才没哭。”赵晴晴白了他一眼,按下遥控器,指著电视说:“在看韩剧呢,一起?”   说完也不管叶轻舟,把枕头从叶轻舟怀里抢回来,抱著它然後从桌底下抽出了一包薯片,看著电视嘎滋嘎滋咬著。   叶轻舟也不知怎麽的,就静静坐著陪赵晴晴看完了那电视剧。刚好就剩下最後两集了,叶轻舟默默地想著,这女主角都得了末期淋巴瘤了,还有这力气跟著男主角去爬雪山呢到底是咋回事儿,可转眼看赵晴晴两肩一抽一抽地,眼泪在眼窝里打转著,叶轻舟一下,忙去把桌上的纸巾盒拿过来,抽一张给赵晴晴。   然後赵晴晴每用一张,他就递一张,等到结尾女主角终於在男主角怀里合眼了,赵晴晴忽然抱著膝大哭出声儿,哭得比叶轻舟当年把她的仓鼠给养死了还可怜。   叶轻舟伸出个手,把赵晴晴拉近挨在自己肩膀上,一下一下地轻拍著她的肩头。   所以说,好朋友就是,在她伤心的时候,祭出你的肩膀,让她把眼泪和鼻涕都蹭在你的衣服上,你还很大方地不跟她追讨洗衣费。   时间:晚上10:15   地点:赵晴晴家中   叶轻舟拿著吸尘机抹布勉强把这屋子整理成了能睡人的地方,把两个大垃圾袋提下去倒了上来,赵晴晴也差不多缓过来了,现在已经能站起来在那儿煮水泡方便面呢。   叶轻舟怕她那精神状态能把屋子给烧了,赶紧把她拽到椅子上坐好了,拿个枕头让她抱著,自己去厨房里给她煮面,从冰箱里找到了快过期的火腿和香肠,扔进锅里一起煮了,然後把一大锅子端出来和赵晴晴一起分著吃。   “所以,还是不成?”叶轻舟抬头问。   “大概吧。”赵晴晴吸拉著面,鼓著两腮擦著鼻子说:“他妈妈还是不满意我,你没看到昨晚那张脸儿,一晚上都在找我碴呢。我穿衣服鞋子还有拿筷子的姿势,走路的姿势呼吸的频率等等等等──最重的是,她还挑剔我的职业!”   赵晴晴猛地一拍筷子,叶轻舟都给她吓了一跳,偏偏赵晴晴是出了名的大嗓门:“她凭什麽说咱做医生的配不上她家儿子?说在亲戚里抬不了头,什麽鬼话!没医生你看病谁给你整去,有本事儿一辈子不出毛病!是,没错,他们家开煤山的,有几个臭钱,我一个月才领税後五千八的工资,没公积金、没胸没锥子脸,身高只有一米五三,还没品位没格调,卧槽我就是没品位没格调才看上了她儿子!”   “是是是是,乖乖,别嚎了,吃面、吃面。”叶轻舟站起来又帮她把碗给填满了,坐下来之前小心问:“她真跟你这麽说了?”   赵晴晴用筷子戳著面,点点头:“嗯。”   “当时,曾大伟没帮你说话?”   “他去厕所了,他妈故意挑那时候说给我听的,都不知道她憋多久了。”   “那後来你跟曾大伟提了没有?”   赵晴晴缓缓摇了摇脑袋。   叶轻舟试探性地问:“你没打算告诉他?”   赵晴晴放下筷子,两手撑著额头,吸口气後,轻声说:“说了又怎麽样?那是他妈,她生他养他,我跟他在一起八年又怎麽样,她跟他认识了三十五年,八比三十五,我算什麽东西?难道你要我跟他吵麽,让他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最好折腾到最後,他跟他妈成了仇人似的,家里永无宁日。叶轻舟,那我这样到底是爱他还是害他?”   叶轻舟张了张嘴,过了很久,最後什麽也没说,和赵晴晴一起低头吃面。   从赵晴晴家里出来之後,叶轻舟一边开车,一边想著许多事情。   赵晴晴身上遭遇的事儿,让他想到了陆曼还有陆家两老。那年,他买了燕窝,在燕云楼订了桌子,单单那一顿就要四千多。   其实,叶轻舟也知道,他骨子里就是这麽个锱铢必较的人。心里老盘算著,还爱表现出来,也难怪陆家长辈觉得他一股子小家子气。他还记得,那顿饭後来,陆曼找他去买订婚戒指,他说什麽来著?哦,他说,结婚就结婚了,为什麽还要订婚这程序呢,多麻烦。   仔细想想,他其实完全没顾及陆曼的感受。陆曼其实也是希望他能在自家父母面前能够抬起这个头,再说,老公保全老婆的面子,这麽天经地义的事儿,他还要在心里不舒服,其实他才是这段关系里最自私的一个人。凭什麽他要求陆曼就一定要像学生时期一样,一株玫瑰花就能哄她笑了?他有什麽立场责怪陆曼变心,他这些年从来没仔细走到陆曼的内心去,知道她想要什麽,明白她的需求。他当年责怪陆曼越来越不体贴,给他越来越多的压力,也许她要的根本不是物质上的满足,而他在把她潜意识地认为成脚踏两条船、爱慕虚荣的女人时,是否也因为自己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而在暗暗沾沾自喜呢?   叶轻舟卷下了车窗,任由夜风吹拂著脸。   现在,陆曼彻底成为了过去,而他终於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是不是太迟了?说到底,这段关系里,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到最後,陆曼勇敢地转身了,他还停留在原地,以为眼前的世界还属於自己。   说真的,叶轻舟有些胆怯了。   就像前阵子,他觉得自己难以再尝试另一段新的感情,十年经营的爱情都能毁於一旦,他又有哪来的十年能再投资另一段感情呢?   不过,折腾到现在,对於爱情,叶轻舟也弄不清这到底是啥邪门玩意儿。   以前和陆曼在一起的时候,他以为那种心口窒息的的紧张感就是爱情。看到赵晴晴为了曾大伟穿她最恨的裙子和能把她自己跌死的高跟鞋,看著人笑得跟朵花痴似的,他也觉得那是爱情,那麽……   手机猛地震动起来,叶轻舟一个打滑差点出了事儿。   他吓得把车停在路边,等缓过劲儿来後,他靠在方向盘上把手机拿出来。   那是条短信,上边儿的“夏大款”狰狞地拉开一条绿色横幅。   叶轻舟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麽,他觉得两颊有些发麻,头跟著有些眩晕。   你们俩,打个啵吧──叶轻舟用了差不多一分锺来消化这句话,等到四周响起喧闹声,一股劲儿地喊“kiss”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句话代表了啥意思。   “开、开玩笑吧?”叶轻舟一脸哭笑不得,下一秒就被几个大男人从椅子上给拽起来了,连带著夏少谦一起,两个人一起被推到中间,那灯光和音乐还真他妈的应景,一下子换成了粉红色的罗曼蒂克氛围。   “亲下去!亲下去!”周围一群好事者跟磕了药似的起哄。   叶轻舟满脸挣扎,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夏少谦,却见他跟忍笑似的抿著嘴,也不知是灯光的缘故,还是喝了太多酒,那张脸从面颊到耳根都是红的。   在叶轻舟发愣的空档,夏少谦往前走了一两步,他们俩差不都就挨到了一块儿,面对面,眼对眼。   夏少谦像是也有点不自在,就算他表现得很随意,可那眼神儿三百六十度地四处转呢,就差看著鞋尖了。叶轻舟在感觉到那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就彻底僵硬了,他觉得脑门上跟有只枪抵著他,鼻间里闻到的都是夏少谦身上的古龙水味儿,弄得他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   他不知道怎麽反应,就跟剥光了站在台上一样。   “Relax。”他听见夏少谦喃喃说了一句:“惩罚游戏而已,just a game。”   然而,那句话到底是夏少谦对叶轻舟说,还是对自己说的,谁也不知道。   呼声越来越高的同时,叶轻舟看见那张英俊深邃的脸向自己无限靠近,他们距离得很近很近,就在他感觉到嘴上一股不属於自己的气息靠近的同时,叶轻舟的反射神经比他的大脑快一步地做出了回应。   “亲下……去……”随著叶轻舟两手往夏少谦的胸膛用力推开,旁边的声音渐渐蔫了下去。   叶轻舟清醒似地一抬头,就和那双睁大的眼对上了。只是他还不及读懂里头的情绪,一股反胃的感觉袭涌上来,叶轻舟捂著嘴,转身扑到柱子边直接呕了出来……   冲水马桶响了起来,叶轻舟几乎把胃里的东西给吐出来了。他摘下眼镜,累倒似地坐在马桶上,一口一口地喘著气。   等到稍微感觉好受点了之後,叶轻舟才打开锁走了出去。   他边洗手边看著镜中的自己,那模样连他自己都觉得异常狼狈。   叶轻舟苦中作乐地笑了笑,烘干了手後,戴上眼镜走出厕所,这才走过转角,脚步就跟灌铅似地锁牢了。   走廊上一盏一盏的等暗沈沈的,两边的壁纸是骚包得要死的紫粉色,最前面那里正挨得贴到墙上,吻得如胶似漆的一男……错了,是两男,怪凑巧的,这两只叶轻舟都还挺熟悉的,其中一个刚才还把他给亲吐了。   原本还以为是什麽八点档肥皂剧,叶轻舟还想著要不要回厕所里留给他们点私人时间,哪想下一秒剧本就神展开了。夏少谦一个用力把颜振宇给推开了,还附送了个拳头,一点力气也没留,直接把人更孙子似的往地上揍倒。   颜振宇这厮皮也太实了,被揍了还能笑出来,坐在地上往上看,那神情还特麽苦情的,叶轻舟也没听清他俩说啥了,就看颜振宇笑得一脸嘲讽,夏少谦倒是一脸跟被人强奸一样,眼神能把人给活活戳死。   叶轻舟越看越怪不舒服的,他还尴尬地杵在那儿,颜振宇的声音就猛地高了起来:“要真是个比我好的人我也就认了,可那个叶轻舟他妈的是什麽东西!”   人对於自己的名字总是特别敏感,叶轻舟觉得自己的耳朵一下子拉尖了。   “一个土鳖!就一个土鳖能让你撸十年,你还真够痴情的啊。他知不知道你是gay?哦,对了,他早知道了,你就是因为被发现是gay在国内里混不下去才去美利坚的。那他知不知道你第一个男人是我?你还没上他是麽?就他那屁股能满足你?他能像我这样舔你鸡巴是吧啊?!”   夏少谦那脸都快赶得上锺馗了,叶轻舟绝对相信,要不是他後边儿突然出来个男士,礼貌地说了一句“excuse me”,夏少谦绝对会在此时此刻此地把颜振宇给人道毁灭了。   然而,在当时当刻当地,叶轻舟也处於一种茫然、震惊而又似乎隐隐在预料之中的愕然之中,在那大约十五步左右的距离内,他和夏少谦两两相望,而那时候颜振宇跟猪头似的脸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他猜想他背後的老外大概正在用一种奇妙好奇的眼光审视著他们这三个中国男人。   人生,真是太他妈狗血了。      第13章      那天晚上,叶轻舟一沾沙发就睡,隔天一早是被从落地窗照进来的阳光给弄醒的。他挣扎地一翻身,直接摔地上去了。   “啊……”叶轻舟扭著脖子爬起来,後脖传来了一股销魂的酸麻感,他摸索著眼镜戴上,惺忪地眨了眨眼,却发现眼前的世界是歪斜的。   叶轻舟拿下眼镜眯著眼看了看,才发现镜架不知怎地被压弯了。   “不是吧大哥……”叶轻舟将眼镜扔回桌上,懊恼地坐在地上将脑袋後仰靠在沙发,他侧侧脑袋看向阳台,他家仙人掌亭亭玉立地向著阳光,比向日葵还自信。   就算头疼得快炸裂了,为了每个月底的全勤奖金,叶轻舟死也得爬去医院上班。   主任办公室里,叶医生歪著脖子,刘大仁也跟著慢慢偏偏脑袋,问:“叶同志,今天轮到你这脖子了?”   叶轻舟缓缓把脖子给矫回来,“主任,我昨晚落枕了。”   “那去骨科那儿领点药布贴贴,多大了人了都能落枕。”   “哦。”叶轻舟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搁:“23床和48床的病历,还有关於39床病人的手术方案,我已经写好了马上就去打印出来,还有这是──”   “慢慢慢。”刘主任摆了个手势,叶轻舟停下来,疑惑地看他。   刘主任站起来去看了看外边儿,接著就把门给带上,走回来挫著手,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怎麽样?”   “啊?”   “啊什麽啊,问你昨天相亲的事儿。”刘主任拉著他压低了声音:“谈得怎麽样?有谱没有?”   叶轻舟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呃”了大半天,看著自家主任从满怀希望的眼神,最後狠心地摇了摇头。   “你也不成?”刘大仁发出了失望的语气,著急地拍了拍手背,跺了会儿脚,到後来还是自己叹了声,坐下来和叶轻舟发发牢骚:“佳琪是我太太家的侄女,小时候就跟男孩似的,家里人也不当回事儿,上了大学就更管不著了,现在二十五六了,听说前阵子还带了个女朋友回家──”   “主任!”叶轻舟瞬间睁大眼了,“这样的……您都介绍给我啊?!”   “你、你别胡思乱想!就──唉,你也知道的,他们家里老人不死心,觉得女孩子家,没接触过男人,找个靠谱的谈谈,兴许能矫正回来。”刘大仁摸了摸头顶上的秃瓢,唉声长叹道:“我因为这事儿,被你刘师母念了几回了,我这是迫於无奈。总之,是人家姑娘有问题,不是你的错,这我完全理解。”   叶轻舟听到後边儿越发不是滋味的,“性向这事儿有时候也拗不过来,我的意思是,万一、搞不好……她就不喜欢男人呢?”   刘主任啧了声,皱眉叹说:“说实话,也不是我们这儿思想不开化。现在咱还能心平气和地说别人,可是叶医生,有时候我要想想,如果眼前这个是我家的姑娘,我和孩子他妈还真能愁死,将心比心吧,不帮也不是,帮又不知道该怎麽帮……”   叶轻舟从办公室里出来,转身走在走廊上。   同性恋到底是什麽,这个问题,叶轻舟一开始就以为只要男或女的放著异性不喜欢,非要同性相吸,那就是同性恋没错了。   然而叶轻舟对於这个名词最深刻的认知,不是来到大城市里才知道的。   他老家在农村,算在福州市里,他们村子里大部分都姓叶。他们村里有个收破烂的老头儿,每天骑著辆旧单车,载著铁皮、罐子还有些回收品,叶轻舟小时候也爱捡些罐子瓶子,交给老头儿能换颗糖吃一吃。他还偷偷去老头儿家里玩过,他们家也是铁皮搭的篷房,又小又破,唯一的一张床上躺著老头儿的老哥哥,也一样老得牙掉光了,下半身动不了,只能躺在床上。   叶轻舟就记得那屋子里的味儿很难闻,可老哥哥看见他时坐起来了,跟爷爷一样摸他的脑袋。那天老头儿煮了两包泡面让他们三个人分,叶轻舟那时候并不知道一包泡面对他们家来说都是顿丰富的。他一个人就吃了一包的量,然後他发现老头儿坐在床边,一勺接著一勺地喂老哥哥。老哥哥没牙,咬不动,只能含软了再吞,面条汤水溢了出来,老头儿也不生气,边擦边喂。   後来这事儿被叔叔知道了,叶轻舟被抽了一顿,姑姑来给他上药的时候说,舟仔啊,那两个人是细佬,就是契兄弟,男的搞男的,不要脸。   那时候八十年代末,国门还没开放,民风保守,乡间还残留著文革思想。同性恋放早几年,是要被批斗的,坐监的。   接著,叶轻舟上初中二那年,捡破烂的老头儿死了,好像是出意外。那个老哥哥怎麽样了,叶轻舟也不知道,他从那之後就没再听说过他们的事儿了。   後来上高中、上大学,乃至於工作之後,身边捕风捉影地听到些传言,说的人嘴上道不在意,但是不在意又怎麽会说,既然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儿,又怎麽要避开人群提起来。   就像主任说的,有些事儿,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你能宽容处之,一旦惹火上身,谁又能表现得云淡风轻、一如顾往呢?   叶轻舟一个劲儿地走神,连前面儿的有人快走过来都没瞧见。   “好、好,我马上赶过去──啊!”   这一撞上,叶轻舟手里的病历卡都掉地上了。   “啊,抱歉抱歉,我注意著讲电话没瞧见你。”那女医生忙跟著叶轻舟一起蹲下来把病历卡整理齐。   “没事、没事,你有事儿先去忙吧,这儿我……”   “叶轻舟?”   叶轻舟听到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微微一愣後也跟著抬了抬脑袋。他看著那张瓜子脸,只见对方两眼睁得老大,眼里满满惊喜的模样儿。   “你是──”叶轻舟一拍脑袋,指道:“展倩!”   “是啊,终於想起来啦?”他们俩一起站起来。   叶轻舟也有些意外地问:“我记得你不是搞妇科麽?怎麽在这儿?”   他们这里虽然是综合医院,但是妇产科有另有一家专科医院。   展倩和赵晴晴还有他过去都是一个年级的同学,不过展倩读的是七年制,以前在办年级活动时曾经合作过,交情普通,後来毕业後就没怎麽联系过,没想到展倩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哦,是这样的,我转眼科了。”展倩把整理好的病历卡交到叶轻舟手中,笑笑说:“妇产科压力太大,你知道的,现在的医疗环境……风险又高,我没办法,就只好转科了。”   “这倒也是。”叶轻舟感受到她语气中的无奈,也有些戚戚然地点点头,前阵子才发生的温州杀医案,虽然是个别极端案例,但是其实这也代表了医护人员职业环境越发严峻的现实。   “好了,别说这个了。没想到你还在这家医院,还干外科吧?看来咱俩还挺有缘的。”展倩咧嘴一笑,她脸上虽然未施脂粉,不过在学生年代就是出了名的大嘴妹,笑容特别明灿,现在看看,才发现她长得有些像演非诚勿扰2的某个女明星。   就连叶轻舟也被那灿笑弄得眼前一晃,连忙低头转移视线:“对了,你手机号还是原来那个?”   “哦,早换了,你报你的号吧,我call你。”   两人交换了手机号,展倩做了个回拨的手势,“那我先去忙了,再约。”   “好,再约。”   叶轻舟目送著她的背影离去,在展倩回头的时候又冲她笑了笑。   这种轻松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下班前,叶轻舟接到了个电话。   医院的走廊上人来人往,对比於此,夏少谦周遭的环境安静得令人窒息。   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玻璃後往下望,三十多层的高楼,他眼下的世界成了河水中的流沙,顺著潮水随波逐流。   “我刚开完会。”夏少谦拿著一台黑莓手机,这个只有核心高层才能使用的特殊通道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你几点下班,我等你。”   电话另一头不知说了什麽,夏少谦慢慢地将额头抵著玻璃,他闭著眼深吸著气,声音像是许久没睡的嘶哑:“叶轻舟,别装了。你知道,我们要谈谈。”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我想通了,与其给你个装傻蒙混的机会,不如摊开说好了,兴许还能置之死地而後生。”夏少谦听到什麽地笑出了声,他接著说:“那好,你自己开车过去。我给你多留点时间准备。”   地点选在一家刷羊肉摊,因为叶轻舟说,这一次刚好轮到他请客了,挨近九月尾了,让夏大款给他省点打饭钱。   北方九月冷得快,晚上吃火锅的人也不少。叶轻舟坐下来时,和对面的夏少谦道:“把外套脱下来,我替你放边上。”   夏少谦依言解开外套,拿著把木筷子跟著叶轻舟往锅里填菜的时候,说:“这句话听来还挺顺耳的,就是说的地点不对。”   叶轻舟哪里听不出弦外之音,他有些无措地低头喝了口茶水。   夏少谦表情淡淡的,跟叶轻舟的满心纠结比起来,他那神情就跟看破了似的,该吃吃该喝喝、找夥计要辣油酱青,要不是夏少谦自己说过要谈谈,叶轻舟还真以为他们俩今天依然是出来纯吃饭纯聊天的。   反观叶轻舟,他没什麽食欲,他觉得很奇怪,明明该尴尬的人不是他,但是他就是做不到夏少谦那样,能跟没事儿似的。还在愣神呢,夏少谦却刷了几筷子羊肉放他碗内,说:“请吃个饭,反倒把自己饿著了,你这辈子也够霉了,别太对不起你自己了。”   “……”叶轻舟静了半晌,把自己眼前盘子上的生肉倒进火锅里,还顺道把夏少谦眼前的也抢过来,拿著筷子鼓捣鼓捣。   夏少谦撇嘴笑笑,说了声“幼稚”。   哥们儿就一屌丝,哥幼稚哥自──   “可你知道麽,叶轻舟。”夏少谦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低垂著眼缓缓说:“我只要想到,你只在我面前一个人这麽幼稚,就特别高兴。”   叶轻舟拿著筷子的姿势一顿,接著他刷了几下羊肉片,也放在夏少谦碗里,“你也吃吧。”   一顿饭,他们俩从没这麽安静过。   今晚不知怎麽的,羊肉摊的生意特别好,周围的喧嚣却似乎和他们完全无关。耳边充斥著谈话声、大笑声,还有电视机的声音,但就是没有他们的,就好像有一道墙,把他们跟四周隔开来了。   叶轻舟觉得,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了夏少谦跟他自己。这地方窄得让他没分每秒都能感受到夏少谦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有存在过,但是那时候,他们彼此的空间还没有如此逼仄,空气里只剩下刷羊肉的味道。   结果到後来,他们都吃得不多,那一口过去彼此觉得滋味不错的汤变得越发索然无味。   结帐後他们在那条巷子里走著,两手都放在口袋里,或看看夜空,或看看旁边擦肩而过的路人,像是谁也忘了该怎麽开口。   叶轻舟往身後看了看,那个男人沈默得像尊行走的雕像,立体的五官仿佛隐没在夜色之中,再没有先前的咄咄逼人。他看起来就跟被拔光了刺的仙人掌没什麽两样,这让叶轻舟产生一种错觉,其实他之前所有的改变不过是虚张声势,他只不过还是当年那个内向而又孤独的少年。   “夏少谦。”   “嗯。”   现在,他们坐在一个小公园的石凳上,眼前是一样的风景。   叶轻舟从全家福的袋子里拿出罐啤酒,递给了夏少谦,问:“啥时候的事儿?”   夏少谦拉开了易拉罐,喝了一口,“不太清楚。”   他接著说:“可能是一天早上,睡醒了去跑步,发现满脑子里都是你的事儿。”   叶轻舟想起了那次後来,听人说夏少谦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去晨跑的事情,他当时还挺诧异的,心里就觉得这个学弟特别不服输。   “不过,你不是第一个。我从很早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喜欢的是男人。”夏少谦换了个语气,道:“家里最快发现的人是我表哥,这件事儿的经过特别糗。”   “什麽事?”   “他用我的电脑,发现我逛同志网站,就这破事儿。”夏少谦自己笑了起来,有些狭促:“当时,他就是我喜欢的人。”   叶轻舟:“……”   “我当时高二,学习逼得很紧,我对生物那些要死背的科目不太行,就数学物理好,每次都是满分。不过家里希望我读医,我们家有一块搞医疗器械的,就觉得家里有个人在这领域里好办事儿。我家很封建,我爸是说一不二的脾气,但是最迂腐的人其实是我妈,她应该很早就知道我有那方面的倾向。被发现後,我就干脆把话说开了。”   叶轻舟隐约觉得这事儿夏少谦从没对别人开口过,他边听著时就边照著夏少谦的描述想著当时的场景。单是这样,他就觉得浑身发凉──那种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全世界都无法理解自己,而施虐的对象却是来自於身边最亲的人。   夏少谦依旧在说:“他们想尽办法给我治,弄得全世界,包括我自己,都觉得我自己可能是得病了,还是个世纪绝症。後来我受不了,只能骗他们说我好了,我又回到了学校,我因为休学了半年,课业其实有点落後了,高考只考了四百分不到,最後靠改分数,进了全中国最好的大学。”   “我当时就发现了,原来这个看似打不破的规律,到处是空子可钻。每个人的道德标准都是因地制宜,因事而变的,就跟费马方程式一样,不同的未知变数决定不同的轨迹,你可以认定那是一条曲线还是直线。世人决定错的事情,那不一定是错,同样,他们觉得对的,不一定是正确的。”   叶轻舟不由说:“夏少谦,你这段话听起来特别哲学,很难明白。”   夏少谦没答腔,就看了叶轻舟一眼,叶轻舟觉得那眼神可能有点孤独。也对,天才都是孤单的。他早就觉得夏少谦是个天才,一个蒙尘的天才,成天只想著敛财,现实得可恨、可爱。   夏少谦用罐子碰了碰他,如果不是知道夏少谦的脾功能斐然,叶轻舟会觉得他醉了。他说:“美国其实真是个好地方。”   “你以前不是这麽说的。”叶轻舟道。   “因为那社会,有现实,也有梦想。现实往往很残酷,但是好歹能能给你做个梦。梦做完了,你就会醒了。”   “那你在那做了什麽梦?”   夏少谦说:“我不一样,我是梦碎了才过去的。”   叶轻舟:“……”   “我临时参加考试,进了本科,填的是我自己想要的专业。那次我决定了,不按别人说的路走。家里就断了我资源,逼我回去。”   “那段日子真的很难过,除了上课还要打工,想要拿多点就要超时,遇上好的boss能多算你几个美分,碰到刻薄的,一毛都不会给你。有次我跟一个美国佬吵上了,对方就去举报我,说我超时打工,说我以学生签证在美国赚钱,我差点被吊销了签证。”   叶轻舟有些意外,他以为夏少谦是个从来不知民间疾苦的公子哥儿,没想到还有这麽一段。夏少谦坦荡地道:“学费是我从颜振宇那儿借来的,平时帮他抓刀写论文,考试划重点,必要时上阵代考,到大三那年才分道扬镳。”   叶轻舟想起了颜振宇那嘲讽的样子,不知怎麽地,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先问出口了:“你其实还是很珍惜这个朋友吧?”要不然照他对夏少谦的了解,如果真的烦一个人,他多的是办法让那个人不出现在自己眼前。   夏少谦语气淡了下来:“其实我们後来就没联系过。我零七年回到国内,刚进银行那会儿就在现在的部门,有一个上亿的项目,颜振宇门路广,我就试著去找他。这些年我们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合作关系,他家里势大,但不是他一个儿子,他要做点事儿,得通过我这儿的就给他一个方便,只是这样。”   叶轻舟觉得这关系有些悬乎了,敢情夏少谦和颜振宇之间还夹杂著利益关系。但是他发现夏少谦说完这话还看了过来,不晓得是不是他的错觉,那眼神儿有点小心翼翼的意思。叶轻舟才反应过来,夏少谦估计隐瞒了一堆细节,他记得那天颜振宇的语气,他们俩之间肯定还有段什麽猫腻,要不然人家能惦记到现在麽?……   叶轻舟还在自己脑补,夏少谦一个巴掌往他後脑扫了过去,没好气道:“少给我想些有的没的。”   叶轻舟揉揉脑袋,“那你……”弄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麽开口好了。   夏少谦就跟知道叶轻舟想些什麽似的,嗤笑了声,说:“我也没真想到还能跟你再碰面,你变得太多了,那时候,我说不小心撞你车的那天,我也是坐车里很久才知道是你。”   叶轻舟听到这儿也忍不住扬起了一丝苦笑,他轻道:“你应该很失望吧。”   夏少谦静了一会儿,才答说:“失望肯定是有的。你不知道,你先前在我心里有点太完美了,想想其实也不太可能,可能是因为得不到的关系,人总是会这样,对於自己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会想尽办法地美化它,觉得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才轮不上自己。”   叶轻舟:“……”   夏少谦:“说起来也巧,我那时候收到了一个长期合作的客户的喜帖,看到名字的时候我以为是巧合,没想到还真是那个陆曼。坦白说,我有点幸灾乐祸。”   “……我谢你。”   夏少谦勾了勾笑,叶轻舟愣是从那笑容里看出了点苦涩的意思。   “後来,在婚礼上看见你,我突然就有点後悔了。”   “後悔什麽?”叶轻舟本来差点就要问说──後悔喜欢过我麽?   哪想夏少谦却看著他,轻声说:“我後悔我没早点出手,她根本没有照顾好你。”   叶轻舟没说话。   夏少谦的声音飘渺得就跟梦里出现的话一样,“我曾经幻想过很多次。如果,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是我,我一定不会让我喜欢的人露出那样的表情。我不会让他,成天顶著双黑眼圈,朝九晚五,还要对别人屈躬卑膝的。我想,我一定能让他过得更好,至少,他不用为生活烦恼,我不会缠著他要他给我买房买车,要他侍奉我的父母,他的生活只要围绕著我跟他一直转就好,其他的事儿都不用烦恼,一直乐呵乐呵的。”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是一个这麽适合笑容的人,那天其实我有点气愤,我很想问那个女人,为什麽不能一直爱著他,也许生活不一定都是开心的事情,但是身边有彼此,难道不就是最重要的事情麽……”   叶轻舟怎麽也想不到,夏少谦会说出这些话。   或者说,他怎麽也不会料到,这些话居然会是由夏少谦对他来说。   有一阵子,叶轻舟时常回忆起十年前的夏少谦,那种感觉其实很难受,因为你明知道他可能需要你,不,不是可能,仔细想想,他当年自我感觉良好地闯进夏少谦的世界里,徘徊在一个不痛不痒的边缘上,这样的行为未必没有其他人残忍。   曾经叶轻舟以为这事儿他能释怀了,至少现在的夏少谦过得比谁都好。没什麽事比你自己过得好还要重要。他现在就常常仰望著夏少谦,但实际上,他慢慢发现,从这段关系里,他依然是受益最多的那个人──想想,这世上,有这麽一个人,他有空时第一个找的伴儿是你,每天早午晚跟你发一发短信、聊聊天,要说起个人你第一个想到的是他,而他也同样让你有这种感觉,但是这个人对其他人都不假辞色,只有你是特别的,他的特殊只为你一个人……   只要这麽一想,叶轻舟从没这麽满足过,甚至那天晚上,他看著那个众所瞩目的男人在人群里游刃有余地游走的时候,他的心情都是自豪的。   叶轻舟从没想过这样有多危险,他现在才意识到,如果他们一直这样下去,也许到了某一天,最後无法抽离的人,会变成他自己。   叶轻舟没敢再深想下去,直到捅破了那层窗,那曾有过荒唐预感成了现实,他了然之余却又开始彷徨,可能是因为他发现,那天晚上,夏少谦靠近他的时候,他心里升起的无数感觉之中,唯独缺乏了厌恶。   那一瞬间叶轻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咕咚咕咚的,似曾相似。那是高考放榜的那一瞬间,也是他和初恋情人第一次牵手时的心跳,而现在,他是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坐在公园的一张冷板凳上。他的眼前,是另一个男人,一个除了嘴贱之外完美无缺的男人、一个悄悄暗恋了你十年的男人。   然後,那个男人靠近他了,叶轻舟觉得周围的气体流速下降了,他感受到了缺氧的晕眩。他离他越来越近,这一次他没喝酒,再也没有推开他转身呕吐的机会,只剩下了yes or no。   当弗洛伊德人格结构理论的本我凌驾了自我,在他们面部粘膜距离只有半个横指不到的距离时,刺耳的手机铃声如同警铃般大作。   他们同时分开了,迅速得像是触电一样。叶轻舟局促地拿出了手机,夏少谦也看到了上面的通话显示。   展倩,那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女人的名字。      第14章      展倩的电话来得太及时,叶轻舟那差点就要被夏少谦给绕走的理智瞬间回归主位,他忙站起来走开两步去接了电话。展倩打电话来是要说更新通信录的事儿,她擅自做主把人人上叶轻舟的通信方式更新了,叶轻舟应话应得有点心不在焉,好在人家展医生也不是不懂得看场合的。   “你现在不会在忙吧?抱歉,我下次会记得先发你短信。”   “没事,我没在忙。”叶轻舟鬼使神差地回头去看了眼夏少谦,那个男人双手握著罐装啤酒,侧坐著看著其他方向,就像他俩不认识似的。叶轻舟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就跟瞒著人偷偷摸摸干些什麽一样,所以他匆匆挂了电话:“要是没其他的事儿,我先挂了。”   “好的,那掰掰。”   这样一打岔,刚才营造的气氛都坏了。   叶轻舟走了回来,也静静坐著。   他还真拿不稳要是夏少谦就著方才的问题继续讨论下去,他到底能不能守住防线。他其实一点主意都没有,就一直被牵著鼻子走,刚才要没有那通不合时宜的电话,後来会怎麽样,叶轻舟想也不敢想。   然而不管事实如何,时机就是这麽错过了。就跟冥冥中注定好的一样,他们总要为了点破事儿绕个大圈,因此而错过了直冲目标的机会。   “谁给你的电话?病人?同事?”夏少谦的语气有种刻意装出来的淡漠。   “展倩,也是咱一个大学的。”叶轻舟想起说了句:“对了,那张照片上也有她。”   夏少谦被调侃了,他垂眼笑了笑,好像也有点尴尬的意思,叶轻舟也跟著笑了,他觉得这样的夏少谦还真挺可爱的。也许用可爱来形容一个比你还高大的男人不怎麽合适,但是他对夏少谦就是常常有这种感觉。曾经有一那麽瞬间,叶轻舟甚至觉得,如果往後就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夏少谦这样的表情,想想就觉得是件……该说是有成就感,还是兴奋的事儿──如果他是个女人,估计他就会这麽认为,或者说,夏少谦是个女的也行。   想到这里,叶轻舟猛地觉得心下一凉,就跟脚突然踩空一样,让他整个脊梁都感受到一股凉意。   那是一种差点陷入万劫不复的恐惧,一种悬崖勒马後的心慌。   “明天还上班吧?回去吧。”夏少谦率先站了起来:“我送你去停车场。”   去停车场的路程不远,夏少谦看著人开门进车里了,帮著叶轻舟把门带上前说了句:“晚上小心开车。”   “你也是。”叶轻舟回笑道。   叶轻舟倒车的时候,车窗忽然被轻轻拍了拍,他看见夏少谦的嘴动了动,却没听清他说什麽,正要停下来搅下窗子,夏少谦却冲他摆摆手。   叶轻舟从倒车镜看到了夏少谦的倒影,那个男人还站在原地,可在此刻,他却离他越来越远。   交班时间,叶轻舟趁著空隙去茶水间倒热水,才踏进门就听到两个女人叽叽喳喳的声音。   “老叶,快快,过来过来。”赵晴晴探探脖子,冲著他招了招手,她对面的展倩也转了过来冲他笑笑。   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一只赵晴晴就能抵十个八个三八,现在还好叫她捞到了小夥伴,科室里的男同胞们才能有时间喘口气。   “你们在什麽?”叶轻舟也有些好奇地过来,发现她们面前摊著一本旅游杂志。   “我跟倩倩打算这次十一假期一起去玩,怎麽样,要不要参团?”   “十一?”叶轻舟挑眉扁一下嘴,“你排上假了?”   “连带上次五一跟之前的中秋节调班,七天!”赵晴晴说的神气乎乎的,叶轻舟坐下来,看向展倩:“你怎麽也陪她疯?”   展倩两手撑著下巴,微微笑著耸耸肩说:“反正调得过来,趁著还不忙,就当犒赏自己咯。”   叶轻舟用茶匙搅动著咖啡,也凑过去看杂志上的图片,那里介绍的中国十大旅游景点,除了长城故宫之外,说真的里边儿任何列一个地方叶轻舟都还没去过,包括大学本科的毕业旅行要去成都九寨沟,他也因为实习的事儿错过了,後来看赵晴晴他们拍下来刻意跟他炫耀的照片,叶轻舟还是觉得特别操蛋。   叶轻舟转过来坐下,问道:“你们打算去哪儿?”   “去这儿、就这儿。”赵晴晴指了页面上那个“日光之城──拉萨”的字样,叶轻舟瞧见图片上的布达拉宫,草草读了下说明,确实写得蛮吸引人的。   “怎麽样,目前就我们两个女人,要不要去当护花使者?”展倩脸上笑盈盈的。   “真就你们两个人?”叶轻舟就知道藏区近几年都有些乱,如果只有两个女人去的话,感觉不太安全,他用肘子碰了碰赵晴晴:“曾大伟知道这事儿麽?”   没想到赵晴晴白了他一眼:“我就不乐意找他去了怎麽著?算了,你爱去不去。”   叶轻舟被她这话刺激得正要还嘴,展倩倒先替他说话了:“晴晴你别这样,他还没说去不去呢,你连点让人家鞠躬集萃的机会都不给怎麽成?现在我们就有个计划,还没定案呢,我和晴晴其实也打算多叫几个人,要不就我们三个也闷了点,你说是不是?”   叶轻舟瞧见展倩向他使了个眼色,也大概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估计去旅游确实是赵晴晴提出来的,但是提议叫上几个人应该是展倩的主意,要不然按照赵晴晴的脑回路,多半是拎了包就走,哪里会管得了叫上他。   展倩这阵子和他们两个人走得挺近的,毕竟都是同一个大学的,以前还有些交情,再相处起来也不难。尤其赵晴晴又天天嚷著要找个温柔知性的小夥伴,免得成天跟一群汉子扎堆儿,整个人都糙了。对展倩这人的印象,叶轻舟就只停留在大学时候合作办活动的那几回,他记得展倩这人宜动宜静,做事很懂得拿捏分寸,也很会调动人事关系,跟这样的人相处其实不需要太费力。   赵晴晴的事儿科室里大概都传遍了,展倩可能是想趁著这机会让修复赵晴晴和曾大伟的关系,这样的话,如果只有他们三四个人确实不太方便,最好得多拉几个人做伴。   “十一时旅游景点多数是用团票买的,我们多几个人就用不著跟别人拼团,还能买到打折票,这样能比较划算。”展倩用手机查了下机票酒店和景点门票,拿了纸币给他们算了算。团体里三人团最贵,基本上凑到四五个会比较理想,这样弄下来平均一人满打满算,连上交通费大概五千。   叶轻舟听到这数字还是有些犹豫,他长年来手头吃紧,前些年没房贷压力还能有些余钱,近半年来基本都是坐吃山空,五千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总还是块肉是不是?   赵晴晴跟看穿了他想什麽似的用力拍他一下:“老叶,你也别太抠了!不趁著年轻能爬能跳的去走一走,要等到老到靠轮椅了才悔不当初啊?再说,我估算你近两年内也嫁不出了,这嫁妆钱还是别省下了──”   “赵晴晴,你说谁要嫁?少诅咒我了行不,我老叶长房家的根苗就我一只,有个差错你赔得起麽?”   两人刚要斗上嘴了,赵晴晴忽然灵机一动,拉著叶轻舟说:“哎,叶轻舟,要不你去问问夏少谦吧?反正以前都背过一个校训的,好下手!”   叶轻舟听到夏少谦仨字就一个激灵,勺子还差点掉地上了。   “夏少谦?”展倩一脸疑惑。   “倩倩,我猜你也不记得他了,没事儿这不重要。”赵晴晴戳戳叶轻舟,“你跟他不是很处得来嘛,去问问他看他们单位放不放假?”   叶轻舟的神情有些犹豫,他迟疑说:“……他可能有自己的安排,这样不太好吧?”   赵晴晴听他这话就静了,偏了偏脑袋,眯著眼:“啧啧啧,这话不对啊,你们两个先前不是如胶似漆,恨不得跟连体婴似的黏在一块儿嘛──叶轻舟,我问你,你们俩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   有时候还真别小看女人的直觉,叶轻舟对此特有一番感悟。他哽了一下,扭头见展倩也有些好奇地瞧著他,忙把咖啡喝完站起来边说:“得了,我去问问看就是了。你别发挥你看韩剧总结来的坑爹脑补力成不?”   接著,叶轻舟就跟逃离似的脱离了这个小团体。   晚上九点多,叶轻舟刚开完了一台手术。他坐在休息室的凳子上,拉下了口罩,拿出手机玩植物大战僵尸。他手机里的游戏都是先前夏少谦留著的,每个关卡都是三颗星超高分,叶轻舟还疑惑夏少谦这麽个人怎麽会玩这种看起来这麽幼稚的游戏。夏少谦还一本正经地道,开会时你就不会觉得它幼稚了。   叶轻舟知道夏少谦骨子里就是个游戏咖,不过他说他打网游都是发泄情绪用的,叶轻舟也很能理解,就拿他跟夏少谦一起玩的游戏来说,那满级号其实是夏少谦买来的,仔细想想,夏少谦的兴趣也很贫乏,都是用钱砸得出来的。从这点来看,他就觉得夏少谦这人价值观搞不好有点扭曲。   叶轻舟想了很久,从那晚上到现在,也不过一周不到的时间。但是从那天後,夏少谦就没再找过他。   有时候,一些事情上,总要有个人先搭个台阶。叶轻舟犹豫了老半天,最後还是拨了夏少谦的手机。   陈奕迅的歌声还没响多久,就被毫无预警地掐断了。叶轻舟听著那几声“嘟嘟嘟嘟”,一种诡异的彷徨瞬间压上心头──夏少谦这王八蛋是挂他电话还是怎麽著?   叶轻舟还在闹心著,他手机猛地又响了起来,把他自己给惊著了。看那一排数字,还不是本地号码,一长串下来,该不会是诈骗电话吧?   叶轻舟喘喘地接了手机,结果另一头就响起了那王八蛋的声音。   “喂、喂,夏少谦?你在麽?”   夏少谦说了句什麽,叶轻舟没听清,就听见他背景有类似於机场的广播声。过了一会儿,那背景音渐渐小了下来,叶轻舟才听到夏少谦问:“现在能听清了没有?”   叶轻舟来了精神似的坐了起来:“听到了,夏少谦你现在在哪儿?”   夏少谦的说话声有些回音,估计是在厕所隔间里:“在杜拜。你电话来得巧了,才刚下飞机。”   “杜拜?土豪,你上那儿去玩啊?”   “玩个屁。”夏少谦的笑声传了过来,“我前几天赶去英国了,欧洲总部这里有个临时会议,本来一直都是我们行长去的,赶巧他老人家把老腰闪了,临时派我去,我连个行李都来不及收拾就被塞进飞机了。”   叶轻舟听出了夏少谦的声音有点疲惫,特地飞十多个小时去开一个会再回来,确实怪折腾的。   “那你刚才怎麽把我电话给挂了?”   夏少谦哼哼说:“我这不是给你省几块钱,跨国打国内电话,想到要害你月尾都在吃泡面,我就能压力大得睡不著。”   叶轻舟哈哈笑了笑,原本的尴尬早烟消云散了,这种时候他觉得夏少谦这人真的挺有能耐的。不管面对谁,有多大的隔阂都好,三两句话都能弄得跟没事儿一样,这样的人心理建设肯定非一般强大。   叶轻舟自己愣是没发现他心情忽然变好了,他只单纯意识到,原来夏少谦不是故意不理他。趁著这好时候,叶轻舟把十一去旅游的事儿给提了,夏少谦听到这话就安静下来,叶轻舟以为他正在认真考虑呢,哪想人家脑回路没跟他接到一个轨道上,反问:“就我跟你?”   叶轻舟一个趔趄差点就给跪了,说话都结巴了:“啥、啥我跟你你跟我的,别说的跟两口子私奔似的,刚才不是说了是赵晴晴提议的,她们姑娘去不放心,找几个汉子帮拎包呢。”   “哦,这样。”   妈的,叶轻舟怎麽觉得夏少谦这声音听起来怪失望的。   夏少谦的声音又响起来:“她们?还有谁要去?”   “展倩。”   夏少谦这次又安静了下来,叶轻舟喂了几声,才听他应话:“抱歉,刚才接了个电话。那继续之前的话题,你们打算几号去,去几天?”   叶轻舟报了大概时间,夏少谦说要查一下工作表,慢点给他回电话,接著就挂断了。   叶轻舟不晓得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後来夏少谦冷不丁地转冷了。本来以为夏少谦最快也得明天才能跟他确定,没想到过了半小时不到,夏少谦就给他回了条短信,上面就写著“pass”。   叶轻舟深深觉得这回复方式太特麽高端上档次了。   隔天一早,叶轻舟带著夏少谦的个人信息去找展倩报了团,发现曾大伟也列在名单上了,他就知道赵晴晴这妞儿嘴硬心软。因为决定得很赶,他先帮夏少谦垫了三千的交通和门票费,肉疼是肉疼了点,可就难得一个机会,想他们做医生的要调到几天连假真比登天还难。   机票定在十月四号,故意避开了旅游的最高峰时间却又不失热闹的时候,去前的几天赵晴晴老嚷著要去这儿去那儿的,弄得叶轻舟有种做了十年牢狱终得一日放风的错觉。   不说别人,叶轻舟自己也是难得的兴奋,这几天都在论坛里潜水翻帖子,记录了不少注意事项。可能是不断交流旅行计划的原因,他和展倩私下里电话来往得也比先前频繁得多,有一次夏少谦打来的时候,叶轻舟刚好在等展倩的电话,不小心就叫错了名字。   夏少谦当时就愣了会儿,後来也没说啥,就叶轻舟一个人惶惶的。这段时间夏少谦都在外边出差,他们俩也聊不上几句就挂了通讯。   每当这时候,叶轻舟都有股说不出的无力感。   就这样不上不下地耗到国庆。十月四号当天早上,他们订的是最早的班机。一夥人约好了在飞机场集合,叶轻舟来的时候赵晴晴和曾大伟就先到了。   赵晴晴坐在拉杆箱上,旁边站著一个长相憨厚的汉子,身材粗旷,标准的休闲旅行装束。这个人就是赵晴晴的冤家曾大伟,山西人,是第二代煤老板。瞧他高头马大的,可惜是关云长的身,隋文帝的心──惧内。   叶轻舟走过去跟他打了声招呼,曾大伟和他聊了几句,中间赵晴晴说了句口渴,他就帮忙递水瓶;咂咂嘴说要吃麦旋风,他就能搁下包裹跑去排长队,叶轻舟看了有点於心不忍,小声跟赵晴晴说:“你别端得太高了,就算曾大伟脾气好,耐性也会被你磨光的。”   赵晴晴撇撇嘴,“我又没让他上赶著伺候我,他自己硬要跟来的。”   叶轻舟知道多说无用,也不跟她再废话。   说真的,他有时候也觉得曾大伟是该吃点苦头的。赵晴晴从跟他处到现在,除了孩子还没生之外,两个人也算老夫老妻了,可就是到现在还蹉跎著没结婚。家里不同意是一点,叶轻舟看著在那边排著队的曾大伟,再看旁边这都奔三了天天被家里催婚的老姑娘一枚,就猛然释怀了。   “哎,倩倩来了。”赵晴晴站起来往那边儿招手:“倩倩,我们在这儿呢,喂──”   叶轻舟抬头,就看见对面一个女人小跑过来。展倩今天穿了件蝙蝠袖衣服,下身配牛仔裤和靴子,她今天把长发给放了下来,脸上还画了淡妆,笑容依旧灿烂如阳光。   大学的时候因为有陆曼这个珠玉在前,叶轻舟都没这闲情注意其他的女孩儿,现在再看展倩,不得不承认女大十八变,跟陆曼那成熟的女人味不同,展倩显得更加干净利落,独立自主,如同三月里的银春花。   “你们怎麽都来得这麽早?我还以为我会是第一个呢。”展倩瞧了过来,“没等很久吧?”   “没有没有。”叶轻舟摇摇头,他闻到了一股香水味儿,浓烈得让他有些鼻痒,差点打喷嚏的时候被赵晴晴拐了一个胳膊,展倩感觉到动静时转过来好奇地看看他们俩,“怎麽了?”   “哦,老叶,呃,说你今天打扮可漂亮。”   “真的?”展倩冲叶轻舟眨眨眼,叶轻舟忙顺著民意点点头,“你这样穿很适合。”   展倩瞧起来挺高兴的,她接著转转头:“一二……人数还没到齐吧?”   “曾大伟去买麦旋风了,就差一个。”   叶轻舟看了看时间,正打算去後边儿给夏少谦打电话的时候,赵晴晴的声音又响起来:“别打了别打了,看到人了──”   她站起来摇晃著两只手臂,叶轻舟跟著伸了伸脖子,果真看见那里由远而近走来一个冷著脸的男人。   可是夏少谦除了拖著个拉杆箱,旁边还跟著另一个男人──叶轻舟现在只要一看到那张脸就发射性的迷走神经紧张。   颜振宇摘下墨镜,向赵晴晴她们看去:“嗨,美女们,加我一个行不行?”      第15章      甭说叶轻舟了,就算是夏少谦可能也没料到颜振宇能跟过来,整个人都成了移动式雪柜了,走到哪儿冻到哪儿。   後来叶轻舟才知道,夏少谦是刚到机场就被颜振宇给堵住了。也不知道这家夥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早预谋好跟上来,让夏少谦简直防不胜防。对於明白真相的叶轻舟来说,也不得不承认颜振宇这厮实在爱得深沈,夏少谦肯定是被他那水灵灵的小秘给出卖了,要不然颜振宇也太神通广大了点,难道他真实身份是国家特务还是怎麽著?   好在颜振宇这人还是很懂得看气氛的,叶轻舟早知道这人跟谁都是自来熟,为人风流长相出挑的,三两下就跟他们团里唯二的女性混熟了,完全不介意这个夏少谦意外捎上的拖油瓶。倒是後边儿帮赵晴晴拿著麦旋风拉著包的曾大伟有些不是滋味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赵晴晴故意晾著他,总之,叶轻舟夹在两团低气压之间,心情顿时也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飞机上,颜振宇因为是临时订的机票,座位和他们分开了。不过人家坐的是头等舱,他们剩下的五个小民一起凑在经济舱里打牌呢。   叶轻舟和夏少谦的位置在一块儿,夏少谦那神情恹恹的,完全没有要去旅行的兴奋感。叶轻舟发现他两眼下有黑眼圈,不由问:“你出差到底出了多少天?怎麽跟几天没睡似的。”   “十天吧,时间都耗在飞机上,昨天凌晨五点才到家。”他边说边捏著眉心。   叶轻舟震惊了,他没想到夏少谦这厮这麽玩命,忙成这样了还能答应他们出来玩儿。现在人都上飞机了,说起他的也没用,叶轻舟赶紧去把椅子底下的背包拖出来,翻出了U型枕和睡眠眼罩还有个小毯子给他。   “你再睡会儿,还要四小时才能到呢。”   “嗯。”夏少谦把东西接过来戴好了,叶轻舟看他倒仰著脖子,斜著眼看向自己,突然就笑了笑。   “笑什麽?”   “也没什麽。”夏少谦说:“就觉得你真的很会照顾人,要是我老婆多好。”   叶轻舟被他这话刺激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好曾大伟上厕所去了。他假装没听到似的别过眼坐在位置上,把耳机插进手机里。夏少谦也没再说话,老老实实地蒙眼睡了。   就这样,叶轻舟劈了四小时的水果,却始终遥望夏少谦创下的三千分逆天记录。期间颜振宇还跟偶然似地散步到这儿,见夏少谦睡得很沈也没发出声音。坐在靠前位置的两个女人倒是从上机的那一刻就开始聊,叶轻舟承认赵晴晴全身上下最像女人的地方,大概就是那张嘴了。   在下午两点半的时候他们到了拉萨贡嘎机场,走出飞机场,放眼看去,还真是一片的蓝天白云,空气似乎更加清新怡人。就连夏少谦那脸色也好了不少,那边儿的说两句笑话都能赏脸地弯一弯嘴角。   他们这趟旅行没打算花太多钱,所以一开始就计划了坐大巴到宾馆。虽说男士里除了叶轻舟之外另三个都是土豪阶层人士,但是他们对於这样的决定都没有异议,连颜振宇都挺配合的,从头到尾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叶轻舟看颜振宇还帮旁边的一个小姑娘把行李扛到後边的位置,觉得还蛮意外的。可能是近几年网路上对於官二代富二代的渲染,使得他们在群众眼里的形象已经定型了,说实话他们这一群玩是很能玩,但是其实真正的王子公主到了乡野还是挺能融入老百姓的生活的。就像夏少谦,前脚踏进高档法国餐厅,後脚陪著叶轻舟去吃肯德基,转换自如,一点适应不良的现象都没有。   叶轻舟转头看到展倩他们上车来了,他们一行人里就两个女人带的东西最多,姑娘家爱漂亮,衣服带得多是自然的。   “慢点慢点,把行李搁下面,我帮你抬上来。”叶轻舟把自己的放好了,连忙走过去帮忙把展倩的行李拖上来,一直拿到位置上。   “谢谢你啊,这儿有纸巾,拿去擦擦汗吧。”展倩从手提袋里拿出了包纸巾塞给叶轻舟,两人的手指还碰到了一下。展倩和他对看了一眼,眼神忽然就避开了。   叶轻舟带著一丝奇妙的感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头抬了一记,冷不丁地就跟夏少谦迎面对上了。   夏少谦两手交叉搁在胸前,坐在叶轻舟旁边靠窗的位置。他戴著变色墨镜,叶轻舟就隐约感觉那目光有点冷,结果却什麽也没说,掉过视线看著窗外,叶轻舟觉得那姿势还真他妈的文艺忧郁的……   现在这时间虽然到了十一假期中末段,可出来玩的还是不少。赵晴晴和展倩坐在前边儿,正在逗著某一家人的小孩儿玩呢,曾大伟一个人坐在赵晴晴後面不知想啥的。倒是颜振宇到哪儿骚到哪儿,现在就跟大巴上收车票钱的藏族小哥聊天,也不知是不是对号入座的关系,总觉得那眼神儿特麽的有些不对劲。   大巴有些颠簸,车子开上了拉贡公路,可能是为了迎合十一旅游高潮,负责收钱的藏族小哥还多了个解说的任务。听著那不太标准却别有一番意思的汉语,看著窗外的远山、田畴、藏居,还有沿著整条公路的拉萨河,不管是带著什麽样的心情来到这里,在此时此刻每个人都是轻松的、飞扬的。   赵晴晴从刚才就拿著台单反狂拍,叶轻舟也就只用手机相机拍了几张,夏少谦迎风而望,叶轻舟手一抖按下了快门,这张照片叶轻舟後来一直都没删除。   车开了一个小时才到了拉萨市区,他们後来打了两辆车去了宾馆。   展倩当时帮他们订了三间房,原本是赵晴晴和曾大伟一间,叶轻舟和夏少谦一间,还有一间是展倩的单人间。现在多了个颜振宇,人家腆著脸巴上来了,因为房源紧张的缘故,大夥儿只好把一间单人间升级成了标间,这时候房间的分配又成了问题。   “就这样吧,我跟倩倩一间房,你们四个男的自己爱怎麽拼就怎麽拼。”赵晴晴一句话结案,丝毫不顾曾大伟那张跟吃屎般的表情。   也是,原本是打算趁著这次旅行重修旧好的,叶轻舟忍不住有些同情他。   “那就我跟Louis一间好了。”那厢颜振宇忽然就抢先拿了钥匙,叶轻舟还没反应过来呢,就瞧颜大少吹著口哨要去拉夏总的拉杆箱,夏少谦却寒著脸把他手给直接甩开了,在这麽多人面前一点面子都不给。   这一下子不说其他人,叶轻舟也愣了下,实在是因为夏少谦那眼里的厌恶表现得太明显了。他们几个人都是成年人,不管对谁是否存有意见,除非有深仇大恨,否则一般不会轻易表现出来。如果说先前夏少谦对颜振宇不冷不热的,那现在可说是到了明明白白地憎恶。   在夏少谦一句话不说地拉著行李上楼,留下颜振宇一个人的时候,叶轻舟觉得那背影确实很残忍。不是说他真支持颜振宇和夏少谦搞在一块儿──这事儿他单想想就能把脑子磕墙上撞死自己,别问他为什麽,现在,他恍惚地从颜振宇的身上看到一丝自己的影子。   万一……有一天,夏少谦对他的耐性磨光了,或者他们俩之间决裂了,夏少谦又会用什麽样的态度对待他?   “好了好了,大家先散吧,收拾好了半小时後在大堂集合。”最後还是展倩先站出来打圆场,她的EQ肯定是他们这夥人里最高的,什麽场合都能处惊不变。   最终安排是叶轻舟跟曾大伟住一间房,坦白说,叶轻舟对於这情况隐隐松了口气。他现在对夏少谦感觉还有点复杂,再说,他们的事儿还没解决呢,孤男寡男地共处一室,虽说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可是一旦知道了对方对自己有非分之想,自然是要另当别论了。   这阵子叶轻舟只要想到自己先前,常在夏少谦家里洗澡後光著胳膊走动,就觉得跟被人占便宜似的。夏少谦那王八蛋装得跟什麽样,害他一点防备都没有──想是这麽想,叶轻舟也意识到了,自己光腹诽著人,却始终没有升起半点恶心和讨厌的感觉。而且,从知道夏少谦的感情之後,他的彷徨和犹豫当中,没有一条是和夏少谦这人从此断绝交往的。   这样下来,叶轻舟更糊涂了。   他不知道自己对夏少谦是什麽感觉,他目前最清楚的只有一条──他不希望和夏少谦一刀两断。所以,他只能用这样可能会同时伤害到好几个人的方式,勉强地维系著他们这微妙的“友情”,也许,他的心底卑鄙地希望著,这样的拉锯战能持续地越久越好……   房间的条件还凑合,曾大伟把东西搁下後就屁颠屁颠地去找赵晴晴她们了。叶轻舟把行李整理好,顺道给房间开窗通风。这房间最好的地方是还具备阳台,他拉开门打算走出来看看街景时,转个身就跟夏少谦碰上了。   “原来你们在隔壁?”叶轻舟刚才拿钥匙时没注意,搞到最後,他们就隔了一道墙。   夏少谦手里原本夹著根烟,在瞧见叶轻舟时就熄灭了。他走到叶轻舟站著的阳台边上,两个人一块儿靠著栏杆。   这家宾馆座落在闹区,靠近布达拉宫,宾馆外头的街上来来往往的很热闹。   他们俩就一起看著一样的风景,安安静静的,什麽话都不说。叶轻舟很享受这种悠闲的感觉,想想他过去还真是太不懂得生活了,成天被医院的压力和生活压迫得抬不直背,身边总是围绕著一些不开心的事儿,难怪人也越发没精神,看什麽都不好,做什麽都不顺,脾气也越来越阴暗。   有时候,人真的需要转换一下生活方式,而不是一味地把自己困在死胡同里。   “颜振宇呢?”叶轻舟也是纯粹没话找话说,夏少谦看了他一眼,就说了句“不知道”。   叶轻舟还在琢磨著是不是该让夏少谦对人家和颜悦色些,毕竟他们一夥人要一起行动好几天,弄得太僵了也不好看。後来想想这话未免太唐突,毕竟颜振宇和夏少谦之间的纠葛他也没知道多少……   “你怎麽会突然要出来玩儿?”夏少谦突然问道。   叶轻舟看看他,说:“也没什麽特别的理由,那你呢?都快忙成狗了,我要早知道你这麽忙,还真没好意思邀你。”   夏少谦却转过来,凝视著他,过了片刻才道:“你还记得,那年秋天集训的事情麽?”   叶轻舟想起夏少谦说的是大学时的事儿,以前社团每年都会办一次团员集训,说白了就是个秋游,已经没有什麽实际意义。因为是长久留下的传统,而且还能促进团员感情,所以一直以来都还在办。   “还记得点,怎麽了?”   夏少谦浅笑,说:“那时候没人想愿意我一间房,最後把我和你安排在一起。”   叶轻舟反驳他:“哎、哎,你这话听起来怪有歧义的,除了我们还有王强陈有川四个人一间。”   那时候他们住的是青年旅舍,睡的上下铺。叶轻舟还想起来了,他和夏少谦一个上铺,一个在下铺,不过第二个晚上夏少谦就跟他调了位置。   夏少谦说:“第一天晚上我就一直看著床顶,知道你睡在上面,想到这点就完全睡不著。所以第二天才跟你换床位,结果那晚上又想著你睡了没,是不是也在看著我,完了,一星期都顶著熊猫眼。”   叶轻舟被逗得笑了,他光想象就觉得以前的夏少谦还挺二的。可是转而一想,也觉得人家确实不容易,又想,对方暗恋的是自己,那种感觉就有点特殊了。   真奇怪,为什麽他以前就没发现呢?身边有这麽个喜欢他喜欢到有点扭曲的人,他居然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夏少谦原本说得挺愉快的,後来不知道想到什麽,表情就淡下来了。   叶轻舟问他怎麽了,他过了很久,才答:“那次集训後,你就跟陆曼在一起了。”   叶轻舟这才反应过来,没错,他和陆曼真正走到一起就是在那次集训之後。因为这个活动是他们一起办的,这种时候他们一个团体里总是会催生出不少对情侣,叶轻舟也是在那一周频繁的接触之下,确定了自己对陆曼的感觉进而告白的。   那次轰轰烈烈的告白还是他们社团里几个哥们儿一起出的主意,十几个汉子还一起在房间里叽叽喳喳地讨论。但是他还记得,讨论的那晚上,夏少谦就躺在旁边的上铺。那时候的夏少谦究竟是怎麽样的心情,叶轻舟单是想想,就觉得胸口发堵。   前面他还觉得夏少谦残忍,现下叶轻舟领悟过来了,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对於自己不爱的人,老是有意无意间做出了伤害,一次又一次地撕裂对方的伤口,自己偏偏却又无知无觉……   过後他们就到大堂集合了,没看见颜振宇的影儿,人家事先和展倩说了有事儿要去忙会儿,他们几个人就按照原定计划去找点吃的垫垫肚子,最後定在一家藏家馆子,尝了当地闻名的酥油茶和糌粑。   吃饭期间有几个喇嘛进来,挨著每张桌子说了几句吉话,然後伸出手掌。馆子里多数是外地游客,几乎每桌都给了,到了叶轻舟他们这桌子的时候,为了省去麻烦,叶轻舟正要掏出张十块钱出来,却被夏少谦给拦住了。   “别给。”夏少谦那眼神儿有些尖锐,“真正的喇嘛不会这样找人募捐的,都是群骗子。”   这句话说出来,人家摆明不高兴了,骂骂咧咧地还口出威胁,夏少谦眼神冷了下来刚要发作,反倒是赵晴晴先甩了筷子,嚷说:“闹什麽闹,外边儿武警多著呢,当我们真怕事儿是不是?!”   赵晴晴的嗓门不是一般大,这样一喊,餐馆里全部人都瞧了过来。那边儿服务员也发现不对劲了,好像嘀嘀咕咕地要找公安。那些假喇嘛也是怕真惹出事情,扔下几句脏话就走了。   曾大伟忙把赵晴晴拉回位置上,“姑奶奶,你这胆子还真大,还好我没让你一个人出来。”   “怕他们干什麽,怎麽?就打算掏钱了事,就是这样子才助长了这种歪风,你不给就是了,这麽多人这麽多双眼睛,他们还能明摆著抢啊?”赵晴晴没好气地瞥了曾大伟一眼,把人家说得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叶轻舟虽然也觉得赵晴晴有点鲁莽了,扭头看了看夏少谦,却发现他默不作声的,显然也是同意赵晴晴的话。展倩倒是没被怎麽影响心情,笑得灿烂地给每个人都夹了牛肉:“算了算了,出来玩儿别因为这事儿闹得不开心。”   他们吃了东西後就在街上逛了逛,这时间景点区都关门了,宾馆附近的街道也很热闹,一排排的小店看得人眼花缭乱的。叶轻舟本来还兴致勃勃的,可那两个姑娘实在太能逛了,他们三个大男人陪著走下来都有点无力了,最後还是展倩会看脸色,拉著赵晴晴回酒店里休息。   他们一进大堂就和颜振宇碰上了,叶轻舟觉得他真的太低估颜振宇的抗压神经了,人家现在还好端端地跟那个清秀男柜台胡侃,哪里有一点被人伤害的纤细。   “Hey,everybody。”颜振宇走过来在他们面前秀了一下车钥匙。   “你去租车了?”赵晴晴一下子就来劲儿了,“请司机还是我们自己开车?”   赵晴晴原本就提议要自驾游,後来是因为安全还有不熟悉地方而被他们剩下几人、除了夏少谦之外的都否决了。现在颜大少拎了把车钥匙过来,他们就是再想反对也没立场了,再说叶轻舟为了寻找援兵时还去看了夏少谦一眼,人家就站在那儿沈默地帅气酷炫著,叶轻舟还真想揪著他问这是无声地同意还是什麽意思啊嗯?   最後,他们几个人把租车钱和油费平摊了,赵晴晴找到了跟她臭味相投的人,转眼就跟颜振宇好上了,两个人聊得把曾大伟抛在後面,弄得曾大伟老大不高兴,回到房间里的时候脸色都是黑的。   叶轻舟就劝了他两句,可觉得怪没意思。他其实感觉得出来赵晴晴是故意跟颜振宇走近的,目的估计还是为了给曾大伟添添堵──你看,就算是赵晴晴,陷入爱情纠葛的时候,行为也能跟三岁熊孩子一样幼稚。   叶轻舟两手撑在脑後看著天花板,已经晚上了,外头的街道还是热热闹闹的。   他想,夏少谦就在他隔壁。他现在是不是也躺在床上,跟他一样看著天花板,还是和颜振宇在干些什麽不可见人的勾当。   还有,不知道今天晚上,他睡不睡得著。      第16章      一夜无梦,早晨起来的时候,和煦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   叶轻舟从睁眼开始就觉得胸口有些闷,他心想不会是高原反应吧,昨天还觉得好好的,就是洗完澡时有点憋气的感觉。为了以防万一,叶轻舟就吃了两颗自己带来的索罗玛宝,过了半小时觉得好些了,就出去跟其他人会合了。   曾大伟一大早就去赵晴晴那儿报道了,叶轻舟下楼时其他人已经在宾馆的小茶室里坐著等了。几个人都是薄长袖牛仔裤、装备齐全的,就连夏少谦也背了个相机,叶轻舟本来还以为对方是纯来这儿耍酷散散心的。   “怎麽这麽晚才下来?”展倩先迎了上来,把买好的早餐给他。   “昨天睡晚了,今天有点赖床。”叶轻舟坐下来打开袋子,早点是几个藏家包子和一个便利店买的酸奶,可他就是没什麽食欲。   “你怎麽了,不舒服?”   叶轻舟转头,见夏少谦冲自己微微皱著眉,忙摇头笑说:“没啥,我早上起来就有点犯贫血,怎麽?我脸色看起来很苍白?”   “有点。”夏少谦抬起手似乎要碰过来,叶轻舟心里猛地一跳,惶惶地扭开头看看其他人,夏少谦好像突然反应过来,硬生生地把手给扭回来,别开眼的动作还有点生硬。   叶轻舟没再说啥,低头匆匆吃了早饭,这时候颜振宇已经把车开来了。   一台全新傲虎,後面有七个座位,连带油费才四百一天,在这旅游旺季说出去谁也不信,可人家颜大少说这价就是这价,原本死活不愿意收他们钱,後来是赵晴晴硬把钱塞给人家,否则就要跟他拆夥各玩各的。叶轻舟看颜振宇那吃瘪的模样,心里觉得赵晴晴还真挺有两把刷子的,看夏少谦忒会做人,谁都敢得罪,就是不去动赵晴晴一根汗毛。   颜振宇负责开车,赵晴晴坐在副座当个半吊子导游,叶轻舟坐著靠窗的位置,上车的时候,展倩就挑他旁边的位置坐了,叶轻舟扭头看到人时还小愣了一下,才发现夏少谦和曾大伟坐到後面去了,两大门神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生意经呢。   他们按著原定计划先去了布达拉宫,到的时候早上八点半,据说当天的票早发完了,还好他们是提前跟旅游公司订的,免去了白跑一趟。   叶轻舟仰望著布达拉宫的正门,除了旅客之外,正门前还能看见不少信徒在转经。叶轻舟是受科学主义教育长大的,但是在看到那些朝圣者三步一叩地朝前膜拜的时候,心里也升起了一股敬畏。   在医院里工作,他们这些医生也算是经历了不少生老病死,大多数得了绝症的患者到病程後期都会开始寻求信仰上的慰藉,有时候听他们说得神神叨叨的,时间长了也会渐渐麻木,但是所谓信仰本身就是心诚则灵,无所谓真真假假,只要用一个端正的态度去面对,也就是完成了对生灵的敬畏。   赵晴晴他们忙著拍照,叶轻舟就自主请缨去换了票,然後就跟其他大队人马一起成功进去了观光区。   等到了爬阶梯的时候,叶轻舟终於吃到苦头了。一层层的台阶延绵而上,叶轻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缺乏锻炼了,暗暗瞧其他人面色发现都不带喘的,就他一个到中途的时候就得缓缓喘口气。   “你们都先进去吧,别等我。”叶轻舟看他们都站顶端了,就冲他们摆摆手。他看见夏少谦对其他人说了什麽,然後转身回头要走下来,结果却是展倩先下来了,夏少谦要跨出去的一步就这麽硬生生地收回来。   叶轻舟没看清他的脸色,就瞧他转身跟著赵晴晴他们一起先进去了,心里顿时没有来地堵。   “叶轻舟,你还好吧?”展倩背著个小包,跟他一起一级一级走上去。   叶轻舟这爷们还真挺尴尬的,看人家旁边跑的几岁小孩都比自己带劲儿,他都不知道自己啥时候这麽羸弱扶柳的,早知道当初不该心疼银子,就该跟赵晴晴一起办张健身卡了。   叶轻舟到上面的时候其实憋气憋得有点不舒服,他不想让其他人扫兴,就勉强硬撑出笑脸走走看看。宫内是禁止拍照的,前边儿赵晴晴就挽著颜振宇俩人逛得最起劲儿,曾大伟就跟在他们後边儿当一只称职的背後灵,夏少谦倒是一人走得自自在在,一路下来还有不少姑娘团体上来搭讪,要求帮忙偷偷拍照片还是怎麽的,看得叶轻舟越发不是滋味,胸口也怪闷的。   布宫内其实很大,不过也不是全区都开放,内部楼道有点窄,通气不足,叶轻舟走了几个区域就觉得喘憋的现象越来越重,後来就叫展倩别光顾著他,自己一个人在外边儿吹吹风等他们逛好。   他眺望著远处,斜对面就是药王山,瞧得正出神时一只手臂环了过来,把叶轻舟给惊了一跳。   颜振宇站在他旁边,嘴巴勾著,笑得一脸戏谑,“叶妹妹,怎麽,不喘气啦?”   叶轻舟对颜振宇的感觉就好比矽酸盐复合物似的复杂,可扭头就见颜振宇拿出个红景天饮料给他──瞧那包装他原本还以为是杏仁露呢。   “先喝这个顶顶,再不行就到出口去等我们。”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掉头走开了。   叶轻舟拿著那瓶红景天,愣了几十秒。那一刻,他真觉得自己的段数实在太低了,像颜振宇这样的复杂型人格的人类,还真是全宇宙难得一见的生物。   布宫要好好逛逛,能逛上两三小时,叶轻舟後来就先走到出口了,等没多久其他人就陆续出来,赵晴晴待得最久,後来还是曾大伟去把人拖出来,要不然这妞儿能一整天就巴在那不肯走。   他们按著计划去了酸奶坊,吃了四块钱的藏族面,中午时准备去大昭寺。   在吃面的时候,颜振宇就跟一个小年轻凑上了,人家看起来面相白白净净的,似乎还是大学生,还和他们一起拼车去了大昭寺。叶轻舟瞧颜振宇对那孩子的态度特别热络,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看gay看得多了,总结出了一点经验,他总觉得那个大学生也跟颜振宇他们是同一类人。看展倩他们装瞎似的,完全不管两男的卿卿我我,只有曾大伟的表情有点古怪,好像放心了似的又似乎有点得意,眼睛直瞟著赵晴晴。赵晴晴宁可一个人走著也不让曾大伟牵她的手,从一而终地傲娇著。   叶轻舟心里却有些乱,他看那边儿颜振宇和小年轻在佛寺里玩暧昧,忍不住对这个世界产生了疑惑──颜振宇不是喜欢夏少谦麽?要不然怎麽还腆著脸跟上来,可看他们俩一路来都各走各的,他还以为颜振宇打算趁著这旅行对夏少谦献殷勤啥的,後来想想当初第一次见颜振宇的时候,人家身边也带著个漂亮的男孩,叶轻舟就联想到先前颜振宇说的话。   难不成,gay的私生活都是这麽乱,比如说肉体和心灵可以完全分开什麽的,上床是一码事,爱情又是一码事。   他总有种模糊的感觉,别看夏少谦现在那正正经经得跟唐僧似的,私生活要乱起来比过年时的八宝粥还多花样……   这样想下来,叶轻舟突然就没了玩的心情。大昭寺里金碧辉煌的,听旁边带团的导游说起文成公主带来的十二尊释迦牟尼佛像,叶轻舟发现夏少谦跟著一个喇嘛低声交谈,然後也学人双手合十,表情还特麽虔诚的。   於是,叶轻舟对自己深深感到懊恼了。你说吧,这麽一个神圣庄严的地方,他怎麽就光想夏少谦这十年来到底交了多少个男朋友呢?……   他们这一天就逛了两个地儿,等从大昭寺里出来时,时间也差不多了。   坐进车里时,展倩坐到他旁边,迫不及待地从一个香包里掏出串佛珠:“这是橡木珠做的,闻起来很香。”   这玩意儿叶轻舟在大昭寺外的一排排小店里也看到过,二十元一串,展倩买了不少要带回去送亲友。   叶轻舟闻了下,确实挺香的。   “别还我了,这个送你的。”展倩把它给推了回来。   这时候旁边的赵晴晴发出了声“诶”,然後鸡婆地凑过来贼声说:“哦──就老叶有,倩倩你会不会太偏心啦──”   这一句话说得展倩脸唰的一下子就红了,拍了一下赵晴晴,“别乱说,每个人都有份儿,这是你的……”   就算是这样,这後车厢里的气氛还是陡然暧昧了起来。叶轻舟摸摸鼻子,跟展倩说了声“谢谢”,把那串佛珠收起来的时候诡异地往後边儿一看,正巧夏少谦把头扭了过去,脸朝著窗外,戴著墨镜的模样帅得叶轻舟想去捏死他。   吃了晚餐後,他们就自由行动了。   赵晴晴那个过动儿拉著展倩要去逛街,曾大伟自然是要跟过去的,只有叶轻舟想早点回宾馆里休息。至於颜振宇,把他们载回宾馆後,带著那小年轻二人世界去了。   他原本只是头晕憋气,後来就觉得脑仁犯疼了,胸口闷得他一股子难受。他洗了热水澡,正要吃自己带来的药,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叶轻舟还当是曾大伟回来了,一打开门,却见那一米九的男人站在门前,手里提著个袋子。   “这些是什麽?”叶轻舟让出了路让夏少谦进来,眼睛看著他手上的袋子。   “我刚才去附近的药房了。”夏少谦坐在床上,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叶轻舟才知道夏少谦去买了氧气袋、充气罐,还有两盒高原安和红景天口服液。   叶轻舟看夏少谦扭开了那罐口服液,递到自己面前,心里乱七八糟地升起一点感动。他接过来灌了一口,也没说句谢,他现在很少和夏少谦说那些客套话,就觉得好像他俩之间会因为这样生份起来……   夏少谦盯著他喝完了口服液,好像有点放心下来,接著就把氧气袋之类的拿给他,说:“宾馆里也有租的,我怕不干净,就跑去买了。你要是觉得还喘不过气就吸点。”   “嗯。”叶轻舟把东西收下了,坐了会儿,发现夏少谦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由问:“你不回去洗澡?”   “怎麽?急著赶我走?”夏少谦一下子拉下脸。   “没呢没呢──”叶轻舟好久没感受到夏大款的喜怒无常了,恍惚间竟觉得特别亲切。啧,他啥时候这麽M体质了。   叶轻舟说:“我不是怕耽误你休息嘛,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是医生,懂得照顾自己的。”   夏少谦那表情像是放不下心来,眉头皱著说:“要不这样,我一会儿跟曾大伟说说看调个房间,免得你半夜喘不过气来,没人在旁边帮你。”   叶轻舟这下也感觉到了,夏少谦是真的很担心他。原本他今天一天看夏少谦一个人走前面,心里还挺郁闷的,整个人都有点不对劲,可现在却跟守得云开见月明一样,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可能是因为不太舒服的缘故,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叶轻舟自己也没意识过来,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心里暖和,这世界上没有谁会拒绝另一个人的真心关怀。   夏少谦去他房里拿了换洗衣物,叶轻舟吃了自己带的镇静药,又自己吸了几升氧气,果真好受了不少。夏少谦带了笔记本来在那儿忙乎,叶轻舟躺下来,昏昏欲睡的时候就感觉有人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和额头。那种掌心贴面的窝心感觉,从老爷子走了之後,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凌晨的时候,叶轻舟是憋醒的。   他睁开眼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夏少谦,旁边还站著展倩和赵晴晴他们。   “老叶,你觉得怎麽样?舒服点没有?”赵晴晴坐在他床边,一会儿探探他的额头,一会儿碰他的手腕,“脉率快了点,唇没青紫,估计就是微微缺氧了。刚才夏少谦把咱们都抓过来,我和倩倩以为你出啥事儿了。”   叶轻舟扶躺著向上看他们,想说些话却觉得有些累,夏少谦的神情却有点紧张,直问赵晴晴她们:“要不要送去医院看看,我看他脸色太苍白了。”   “别紧张,我们看得多了,这情况没严重到要去医院浪费床位的。”展倩安抚著他说,夏少谦的声音却高了起来:“刚才他喘气的时候你又没看见,你怎麽知道严不严重?”   展倩想是没料到夏少谦的语气会这麽尖锐,她“我、我”地微微愣了,赵晴晴连忙站起来推推他们俩:“得了得了,别大吼大叫的。夏少谦你别慌,我跟你保证,叶轻舟他好好儿的没事,让他多吸几瓶氧气,休息会儿就能好过来了。这种情况很常见,不会有事的,好了我们这麽多人也别跟个病人争氧气。曾大伟,你也跟我走吧,这里留夏少谦看著估计够了,走走走……”   赵晴晴带著人都出去了,叶轻舟在床上扭头看见夏少谦蹙著眉头,整个人心神不宁的,忍不住伸手去碰碰他。夏少谦一激灵就把他掌心给握住了,力气大得叶轻舟都觉得微微疼了起来。   “你觉得好点了没?”   叶轻舟张嘴想说好点了,就是出不了声音,夏少谦替他把被子拉上,又回来握住他的手,摩挲著说:“别说话了,你再睡吧,别怕,我看著呢。”   叶轻舟听这话觉得特别想笑,怎麽说得他快死了似的。结果夏少谦却狠狠瞪著他:“你居然还笑的出来?你──”他忽然就哽住了,叶轻舟觉得自己说不定是眼花了,怎麽好像夏少谦那两眼特别红似的。   末了,夏少谦缓缓说:“叶轻舟,你刚才喘得要把我吓死了,你到底知不知道?”   “……”叶轻舟静了一会儿,最後才抱歉似地回握了握夏少谦的手心。   接著就一觉睡到天亮,半夜时颜振宇也来了一趟,估计是看叶轻舟还活得好好的,不知是失望还是怎麽的,耸耸肩膀掉头就回去房里,对於夏少谦擅自调房间的决定一点儿异议都没有。   早上起来时,叶轻舟感觉好多了。就夏少谦还不放心,盯著他吸了一瓶氧,吃了药後才准备一起出门。   他们今天一大早就去了罗布卡林,那里空气清新,秋天花开灿烂,游客量也明显比之前少很多。叶轻舟这天总算有了参与感,和赵晴晴他们一起闹著玩地拍了不少照片,夏少谦脸色也好看了点,不过叶轻舟还是发现他跟展倩有点不对盘似的,两个人好像玩不到一起,展倩估计觉得夏少谦不太好相处,有意无意地避开跟夏少谦独处,倒是对他的好感表现的越发明显,後来去色拉寺的时候干脆就挽著他的手。   叶轻舟其实有点儿为难,说实话,他能感觉到展倩对他男女方面的意思。但是不知怎麽的,叶轻舟没有半点身为雄性生物该有的受宠若惊的幸福感,反而是有些尴尬,手脚不知往哪儿放的感觉。尤其,他发现自己变得很在意夏少谦的目光,每次展倩一挨过来,叶轻舟就会下意识地往夏少谦看去,夏少谦面上就跟不在意似地,两人目光几次都错开了,不过叶轻舟就是知道对方不高兴了。   在色拉寺里看著喇嘛辩经的时候,颜振宇走过来在叶轻舟旁边坐下。   叶轻舟也看他笑笑,在这佛气森然的气氛中问:“昨天的小哥儿呢?”   颜振宇吹了声口哨,“只是段美好的豔遇,对我们彼此都是。”   面对颜振宇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叶轻舟觉得很新鲜,从过去到现在,他身边的人大多是保守的、传统的,但是相处了一段时间後,他觉得不是颜振宇的态度不认真,这应该说是另一种生活方式,只是他以前从未接触过。   现在,他对颜振宇还真有点改观了,不能说是好感,就没有先前那麽抵触。   “我能不能问,你为什麽会想要跟过来玩?”叶轻舟看他道。   “当然是因为……”颜振宇看向那边儿和喇嘛坐在一起的夏少谦,挑了挑眉说:“也没为什麽,可能是不甘心吧。说真的,我到现在还真没看出你有什麽优点的。”   叶轻舟:“……”   “我跟他的事儿,说了你也不明白。”颜振宇坐起来,收起了玩笑般的态度,他轻声说:“其实我自己到现在也不太明白,糊里糊涂的,就是看上了,想跟他在一起。但是很不巧,他心里有人了,我也没打算等他、为他守身如玉什麽的,嗤,又不是五六十年代改革开放前。”   叶轻舟看那边儿的夏少谦很认真地跟大师们讨教著,一边听颜振宇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著:“我觉得喜欢个人,你没必要为他而改变什麽。如果说他喜欢的就是个样子,或者是这一类的,那是不是你换个样儿换个性子了,他就嫌你了。这种事很邪门儿,就拿你跟他来说──”   颜振宇扭头瞥了瞥叶轻舟,一脸没得救似的摇头叹道:“我现在就只能这麽安慰我自己了。”   叶轻舟这会儿终於白了他一眼──好吧他承认这两家夥都长得很养眼,不过他也不太差吧,怎麽说在医院里也是个师奶杀手,从高中到大学都有不少女孩儿跟他告白过,从这点来说,叶轻舟自认在长相方面还是勉强能够上端正英俊的。   颜振宇的手臂又勾了上来,凑到他耳边吹气说:“要不你看这样,咱俩凑一起吧?”   强烈的恶心感跟惊涛骇浪似地卷过来,叶轻舟吓得差点儿一把儿把颜振宇给掀翻了。颜振宇抱著肚子都笑岔气了,吵得人家一排排喇嘛们默默地瞪了过来。   他们在色拉寺里喝了甜茶,待到了近傍晚才走。   晚上时叶轻舟吸了氧,正在用夏少谦的笔记本打游戏,忽然听到走廊上有人尖声吵架的声音。这种事儿叶轻舟通常是不爱凑热闹的,可听那声音特别耳熟,他暗叫不好忙爬起来去外头看。走廊上几个房间人都开门出来瞧了,叶轻舟打开门的时间正好,他就看见赵晴晴那小个儿一巴掌呼拉过去,把曾大伟的脸都打偏了。   曾大伟的胸口起伏著,下一刻就咆哮起来:“赵晴晴你当我是死的是不是?就你一个人有尊严,我没有自尊是麽!”   赵晴晴两手交叉搁在胸前,扭过脸仰著下巴看著他:“你要自尊,行啊。那你问问你亲妈,问问她啥时候顾我尊严了,我就敬你他妈的自尊。”      第17章      赵晴晴和曾大伟这场争吵早就经历了长时间的酝酿,叶轻舟先前隐隐早有预感,没想到最终还是爆发了。   按照展倩的说法,赵晴晴昨晚和曾大伟一起去八廓街逛逛,两人出门时还好好的,後来就是赵晴晴气冲冲地回来,过没多久曾大伟也来敲门了,最後就成了眼下这个情况。   赵晴晴撂下那句话後转身拉著展倩回房间,理也不理走廊上的曾大伟。叶轻舟去也不是,关门也不是,陪曾大伟干站了几分锺,曾大伟就自己铁青著脸掉头走了,也没看他回自己房间,就往那边儿楼梯口下去了。   对於这事儿夏少谦没什麽评价,叶轻舟忍了一阵还是憋不住问他:“你说咱要不要过去看看?”   “都是成年人了,这种事情只能自己处理,你去了也不会帮助多少,还是给我在这儿乖乖待著。”发生事情的时候夏少谦在洗澡,现在泡了一杯速溶咖啡拿著笔记本检查邮箱,一脸事不关己的。   在这方面叶轻舟的个性和夏少谦就不太一样,夏少谦对跟自己没多大关系的事儿,大多时候都是这副模样。他这种处理方式也没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叶轻舟倒是从以前到现在都爱瞎操心,对周遭的人尤其,要不然也不会招惹了夏少谦这麽一大笔孽债。   隔天临晨四点他们全都到楼下集合了,他们的旅程是五天四夜,今天就计划到纳木错去玩玩儿。纳木错的海拔更高,叶轻舟身上带足了药,还买了两瓶氧气罐带著,本来夏少谦不主张他跟著去,可是难得都到了拉萨了,不去纳木错看看难免有点可惜。再说,现在团队里的气氛有点僵硬,再缺一少两的,肯定更加扫兴。   原来去纳木错的计划是拼车去的,现在改成了自驾游,车子还是让颜振宇来开,负责看导航和查地图的却换成了夏少谦,这样就导致了後车厢这里一片低气压。甭说赵晴晴了,曾大伟也冷著脸,一左一右两相生厌的模样。   中途休息的时候,展倩提议让叶轻舟和赵晴晴坐一块儿,她去跟曾大伟聊聊,那大块头能和臭男人摆脸色,换成女人总不会吧?叶轻舟也习惯了和赵晴晴胡侃,几句哄下来,总算看姑奶奶赏脸笑著捶他几拳。   车子开了六小时,原定时间是四小时的路程,间中颜振宇弄混了路,瞎转了一会儿,後来换成了夏少谦来开车,总算把他们平平安安带到了目的地。   叶轻舟仰头眺望,晴空少云,从他们的位置能隐约看见唐古拉山系,云烟弥漫地透出神秘庄严之感,纳木错湖则是一片清澈的湖蓝色,还有一只只的海鸥从湖面上振翅而过。   因为没有时间限制,赵晴晴他们就组织著要去周边爬一爬山,叶轻舟却有心无力,因为怕缺氧也没敢乱活动,就在营地里等他们回来。哪想展倩也说自己不太舒服,不敢往高处走,她道:“女人嘛,总有那麽一两天不方便。”   一句话让大家都表示理解,就是夏少谦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对著叶轻舟说:“我也在这儿等吧,其实上面也没什麽好看的。”   叶轻舟看他那一副登山装备,又背著个单反,怎麽说也不相信这话,推了他一把道:“你也跟上去玩玩吧,记得拍几张照片给我带回去炫耀炫耀。”   展倩还是笑笑的模样:“是啊,这里有俩大夫,再说叶轻舟有啥事儿还有我看著,你放心吧。”   叶轻舟发现只要展倩一开口,夏少谦的神情就会隐隐有点变化,不是跟他熟悉的话其实还真看不出猫腻来。叶轻舟感觉那双眼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会儿,就这几秒之间,他忽然就心虚了起来。   夏少谦那眼神儿太厉害了,心里藏什麽都能被他一眼看穿似的。就像叶轻舟也知道,夏少谦肯定发现了自己的犹豫不决,所以这些天有这麽多空档和机会,也能忍著半句都不提那件事儿。他把自己的回答拖得跟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夏少谦也长了心地等,现在杀出了个展倩,叶轻舟就更纠结了──   要他说自己对展倩的感觉,顶多是好感,对朋友一样的好感。不过男女感情都是这样慢慢发展、经营下去的,就拿他跟夏少谦来说,一开始不也半点非分之想也没有麽?至於现在,叶轻舟也说不清是怎麽回事了,他能肯定自己对夏少谦是在意的,至於在意到什麽程度,跟男女间的爱情那样的感觉到底有没有,他真一时半会儿答不上来。   每种生物都有趋利避害的行为,叶轻舟也一样。   他很清楚,夏少谦那条路,是不好走的。不仅不好走,在叶轻舟现在的理智来看,简直有点暗淡无光的意思。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越发清楚自己跟夏少谦或颜振宇是不一样的,他们俩都是不管家不管事儿的,一个人能活得自自在在。   那他自己呢……?   叶轻舟发出了一声笑。   “你笑什麽呀?”叶轻舟扭过头,只见展倩偏著头,微笑地看著他。   眼前的女人不能说多漂亮,可是她的个性好,能有自己的主见却又不太尖锐,做事有分寸、井井有条,对谁都和和气气,笑起来还特别甜。叶轻舟从大学时代就想过,要找老婆就找一个也当医生的,这样他们才能互相理解,只有互相明白双方的艰辛和困难,一起互相扶持,才能一起携手走到最後。   在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你还能找人谈谈爱情,到了三四十岁,再说爱情,感觉就不太现实了。   现在相亲节目这麽火,未婚男女大多数假期时间都是排了满档地看对象,叶轻舟周围也不少人是相亲相成的,看人家夫妻也过得好好的。就连他们科室里准爸爸的陈凯青也说了,结婚了才发现老婆什麽样儿都好,最重要是能搭夥过日子,爱不爱啥的,都是虚的。   “叶轻舟,你干嘛呢?”展倩忽然拍了他肩膀一下,“看什麽,都看出神儿了。”   “哦,没有……”叶轻舟被她一拍回魂儿,然後就跟展倩一块儿瞎聊著。才说没多久,就有两个小孩过来了,是当地居民的孩子,有时候会跟游客要点零钱。   展倩才要翻背包,叶轻舟就拦拦她,自己从口袋里找了一些酸梅给他们。   “别给他们钱,要不然待会儿能一堆堆地上来要的。”   展倩疑惑看看他,“这你怎麽知道的?”   “我们老家那儿也有,碰到游客尤其是老外,一群熊孩子就能扣著人死磕。”叶轻舟想起也笑笑:“其实也好打发的,能给点吃的最好,有些是真没东西吃的。”   展倩接著就问:“你……不是B市人?”   “不是啊。”叶轻舟也挺困惑展倩咋不知道这事儿,不过想想也是,他们以前虽然都是临床的,不过是不同学制,培养方向不同,校区後来还不一样,展倩不清楚他的事儿也属合理:“我老家在南方,在福建省那儿。我高中是从广州考上来的,在B市也待了长时间了,口音跟这里也像了。”   “这样啊。”展倩若有所思的,後来就问了他些老家的事儿,叶轻舟从来不忌讳跟人家谈自己,人家要敢问他也就敢老实说。   提到上高中勤工俭学,每个月五百津贴大多用来买习题册,一天最多只能花十块钱的时候,展倩的表情有点古怪,像是没法想象又觉得纠结的,听了大半天就总结了出:“那你过得是很不容易……”   聊到後来两个人就跟没话说似的干坐著看风景,叶轻舟隐隐感觉出来展倩听说了自己家里的事而後有点吓到了──可能用吓到这个词儿太严重了,估计她只是没想过自己的情况会是这样。叶轻舟反而觉得也许这样也好,现在男人女人都一样,找对象就希望能找本地户口,最怕对方家里有一大票姑妈亲戚的,以前他跟陆曼也没少为这点事儿闹矛盾。   展倩想了一会儿,想来是也缓过来了。叶轻舟觉得两个人呆坐著也没意思,就提议一起四处走走。   这时间渐渐有其他旅客了,不过也还不多,稀稀落落的。在平地上看到的景色其实就那样,展倩跟他走了会儿似乎也觉得不上观景台确实可惜了,叶轻舟知道她嘴上没说,心里肯定有点後悔了,想想也怪抱歉,展倩原本就期待来纳木错登高看夕阳,现在他好好地拖累人家干什麽。   “要不我陪你往上走走吧。”   “真的?”展倩又露出了迟疑:“但是,你不会不舒服吧?我们这儿逛逛也可以的。”   “没事,就那天有点看著严重点,我自己也挺想上去看看。”叶轻舟想想自己还带著氧气瓶,他出行前也吃过药了,刚才从那根山进来时也多大事儿,这也应该也不会怎麽样。   叶轻舟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展倩也没理由坚持著。   纳木错远方山上环雪,气温也比下面低,叶轻舟走一会儿除了气促之外也没觉得太辛苦,可能是已经渐渐习惯了高地气候了。   展倩的体力好,先前还是运动员,这点小山路走起来都不怎麽喘。叶轻舟看她一直回头,别人比他们慢上来的都超前了,再折腾下去,等天黑夏少谦他们从山上下来了,他们俩可能还不到山腰,就摆摆手让展倩走前面去,他一步一步来就好。   展倩这次没犹豫太久,估计是看叶轻舟确实没事儿,也就稍微放快了点步伐。   叶轻舟到小山坡就止步了,他蹲在边儿上把背包放下来,还真没啥体力往上折腾自己了。他停留的地方也不高,离平地没多远,还有野狗跟著走上山来。叶轻舟心下有点郁闷,连狗都比他能蹦躂呢。展倩走到很前面了,只能看见点背影,叶轻舟干脆停下来在这里拍点照片,好歹回去也能跟科室里大夥儿交待是不是?   这才按了两快门,旁边突然响起了狗吠声,叶轻舟一扭头就看自己搁在那边的背包被几个小孩儿翻著。   “喂!放下!”叶轻舟大喝了声,人家小娃娃被他一吓全跑了,叶轻舟自己却在要跑上去的时候踩滑了,他整个人就往後一仰,从小坡上滑了下去──   叶轻舟这次还真走霉了,他要滑到前面平地上还好,偏偏就滚到背後去了,他跌下去时脑袋没磕到尖石头,可是还是把自己摔晕了。他没失去意识,而是没能自己坐起来的那种晕,简单来说就是脑震荡了。   叶轻舟在这时间段里脑子都是模糊的,他听到点遥远的人声,想出声却没办法,自己觉得差不多了才勉强爬著坐起来。等脑子稍微清醒了点,叶轻舟第一件事儿就是找手机,可他把眼镜给摔碎了,近千度的近视眼在这时候跟盲人真没差多少,眯著眼摸地上找了老远,很费劲儿地才把手机给找著了。   他那台才从夏少谦那儿继承过来4s荧幕裂了,能开机的时候叶轻舟还松口气,可手机按了却没反应,叶轻舟才想起触屏手机荧幕烂了还能用来搞毛!   早知道没事儿就别换什麽爱疯了,诺基亚用得好好的你换它干什麽,起码人家抗摔而且还有按键呢!看这下遭报应了吧啊哈!   ──这时候还能自嘲自乐,叶轻舟都快佩服死自己了。   叶轻舟勉强扶著地爬起来,一动脚腕发现疼得能让他直接跪了,回头看了下那高地,其实山坡也不陡,就是心里有点戚戚然,他这样滚下来只把脚给巍了早该喜大普奔了,看了看周围,可能是这地方隐蔽,都没啥旅客,叶轻舟也只能认命自己靠条腿走去找人求助了。   叶轻舟走没多久就觉得天似乎要暗了,看了下腕表才赫然惊觉时间这麽晚了,算下来他脑震荡的时候晕了起码能有四个多小时。一会儿要真天黑了,他这半瞎的要走多久才能找著路啊?   叶轻舟郁闷得不成,可也没法在坐以待毙,想想这里离营地的地点也不太远,他这状态走一二小时能到吧?   一路磕磕绊绊地走下来,叶轻舟发现除了野狗之外,他就没碰到个活人,别说旅客了,连当地藏民都没见到。他又回想自己刚才摔哪儿了,怎麽感觉和走过来时的路不一样,想打开手机地图看看,才又想起来自己手机报废了,背包也被狗给叼走了,到底他还能多背啊?   叶轻舟这样晃到了快天黑,这下子黑蒙蒙的一片就更难找到路了,连手表时间也看不见了。叶轻舟开始在脑子里脑补些失踪刑事案件了。   刚到的时候不觉得,天黑下来後就觉得寒气飕飕。叶轻舟身上就穿了件外套,这会儿冷得有些打颤。他觉得自己走了蛮久,能看得到草坪和满目的小山峰,就是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没看见湖了。天黑後羊群也没见影儿了,叶轻舟只能往前边儿模模糊糊发光的地方走。   一个人走走停停的,又累又渴的,胡思乱想的空间也就多了。叶轻舟抬头看,夕阳下去了,换上了一片星空,叶轻舟想著他们本来计划是一日游,看完夕阳就回去拉萨,现在他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至少他能知道天上发光的是真的星星,而不是人造卫星还是其他啥的。   後来叶轻舟也终於见到人了,那是三人登山队,他们是看了夕阳下来晚了,叶轻舟跟他们碰上了才知道自己走了反方向,难怪越逛越远,总看不到头似的。   “你再走下去能绕出景区了,还好遇上了咱们。”那带领的扶著他,後来又语气讶异地说:“你脚肿这麽大了还能走这麽长时间,老弟你还真有能耐。”   叶轻舟就这样跟这三人一路伴行,这才回到了大本营。   到营地区的时候,叶轻舟就看见一个眼熟的人影在大营外边儿讲手机,旁边还停了辆警车。   “叶轻舟!”颜振宇瞅见人回来一下子睁大眼了,快步走过去看见叶轻舟用一条腿挨著人跳著走,呼了口气说:“老哥你失踪这活儿玩得太不上道了,我还打算找武警部队给你搜尸来著。”   叶轻舟骂了声“搜你犊子的尸”,後来想想自己这乌龙般的境遇也笑了。   “我告诉你别笑的太早,等会儿可有你哭的。”颜振宇说了句後就过去和公安大队打声招呼,然後搀著叶轻舟进去客栈里。   赵晴晴和展倩都在客栈里等著,她们收到风声知道叶轻舟找回来了就赶紧出来看了。   “叶轻舟!你死哪儿去了!”叶轻舟被这大嗓门吓一大跳,才刚回头赵晴晴气势汹汹地扑过来拍他。他边躲著边喊著:“姑奶奶,你仔细点!别拍了、别拍了,没看见我脚扭著嘛!”   赵晴晴听到这话就停下来了,低头看他卷起来的裤管,那脚腕还真肿成了小包子似的,整个人都灰扑扑的,狼狈得紧,啧啧,这可怜样儿的。   “叶轻舟。”   叶轻舟听到声音转过头,就看见展倩站在赵晴晴後边儿,两眼有点通红,是还哭过的样子。叶轻舟看她还没说话就要掉泪,忙说:“唉你干什麽,本来就是我自己要爬上去的,再说我现在好好的没事不是麽……”   赵晴晴看了展倩一眼什麽也没说,正巧颜振宇也从外头走了进来,说:“我去联络Louis他们了,他和曾大伟带几个藏民去找你了,都出去几个小时了。”   赵晴晴也说:“你这脚不处理一下不行,要不然今天是小笼包,明天能肿成紫菜大肉包,我去红十字楼那边找个藏医过来。”   颜振宇听著就讶异问:“你们不都医生麽?扭扭腿都不会,还不如个铁打师傅呢。”   “那是骨科的活儿,专业领域不一样,你有本事去找妇产科大夫给你看不举啊。”赵晴晴冲他一白眼。   “你在说谁不举卧槽──”   叶轻舟看他们你来我往的,心想这两只感情啥时候这麽其乐融融的了。   营地里一直都驻扎著医生,不过不是藏民,而且还是个四川人,看著比他们几个都还年轻,技术还算不错。这里资源紧张,赵晴晴干脆让他们把麻醉的功夫省下了,就在叶轻舟嚎得跟生孩子似的时候,夏少谦他们都回来了。   夏少谦早得到叶轻舟没事的消息,这时候也没露出高兴的模样,就向陪他们找人的藏民递烟道谢。   他进来的时候叶轻舟的脚也包扎好了,叶轻舟站起来想从小凳子挪到旁边的床上去,展倩靠得近就想扶他一把,才要碰上他就被夏少谦抢先了:“我来吧,你不方便。”   叶轻舟现在就是半个瞎子也能感觉到夏少谦那气势能有多横,而且很明显是冲著展倩去的。展倩僵直地站著,还是赵晴晴看不下去地拿起热水壶,“倩倩,陪我去取热水进来吧,你们也都让他歇歇,这里留给夏少谦看著就可以了。”   几个人都出去了,转眼这小房间里又剩下夏少谦跟他了。   夏少谦走到叶轻舟面前蹲下来,抬著他那只脚端详了下,又扔下说:“手机哪去了,为什麽打不通?害我们都以为你被劫走了。”   “都摔坏了。”叶轻舟就把那手机和眼镜的尸体一起拿出来给夏少谦看,夏少谦看那损毁的模样也有点唏嘘,“你到底从哪儿摔了,我们找疯了就找到个背包,活没见人死不见尸的。”   叶轻舟没想到这张嘴到这时候还能损他,可坐直了才发现夏少谦身上有很重的烟味。他的手掌又碰上了他的小腿,顺著往下摸,停留在那块包扎的部位上。   直到展倩把热水壶拿进来了,夏少谦才把手收回去。她把水壶放下後也没出去,欲言又止地想说什麽,憋了一阵才道:“叶轻舟,我真没想到会发生这事儿……”   叶轻舟其实也觉得有点没意思,这事儿还真不能算到展倩的头上,才要开口呢,就被夏少谦抢话了:“我们谁都想不到,一开始能料到的话,我就不该让你们一块儿。”      第18章      夏少谦就一句话让展倩静了下来,叶轻舟看那话头不对,坐起来要去扯他,却被夏少谦避开了。   “我知道,是我的错……”展倩一脸惶惶的,估计是压根没想到夏少谦这王八蛋真能把她劈头骂一顿。   “展小姐,你误会了,我们现在不是追究对错。”夏少谦露出一脸讽刺的笑,“你是没必要对叶轻舟的人身安全负责,再说他和你上去属於他的个人行为,在我看来,他这一摔完全是活该。”   叶轻舟睁大眼了,怎麽到头来就他活该了?刚想反驳两句却见夏少谦看了过来,一下子就把叶轻舟给瞪蔫了──夏少谦现在就跟浑身长刺一样,扎谁谁能掉整条HP,还不带原地复活的。   “我……”   “但是我还是得怪你。”夏少谦沈道:“你明知道他有高原反应,明知道你只要稍微有点暗示他就能跟个二愣子一样,你爱上山他能陪你上山,爱下水他就是不能憋气都能跟你跳水,他二缺难道展小姐就没有判断力麽?”   “展小姐,做事前都该有几分掂量,人交到你手里,没奢望你跟当妈似的看著他。Okay,他维护你那是男人的职责,这点我没法反驳,可人都走没了过两小时了你才发现──”   “我以为他在後边儿跟著──”   夏少谦抢道:“我说话时请别打岔,等我说完了你想怎麽解释就怎麽解释。”   “……”   夏少谦可能是觉得自己声音有点高了,这下放缓了些:“横竖现在他人自己走回来了,没缺胳膊也没缺条腿,你也没欠谁,他有行为自主能力出了事儿就他自己担,你也不用觉得不舒服。既然一开始都为自己考虑了,那就贯彻到底,别半天吊著,你辛苦,我看著也膈应。”   叶轻舟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了,忙出口道:“得了得了,吃炸弹了你,满嘴炮的。”又转向展倩:“展倩,他间歇性抽风,你别放心里去,今天你也累一天了都去歇著吧。”   叶轻舟慌忙地给两人找台阶下,展倩的脸色煞白煞白的,哽咽地说了一句“那你好好休息”,掉头撩起帘子就开门出去了。   叶轻舟看人走了暗暗松了口气,说真的,他打从前就对女人的眼泪没办法,一看到手脚都能软──夏少谦这厮简直就是火星人,有人把姑娘家这麽当孙子骂的麽?想想刚才那画面怎麽这麽眼熟,简直就是恶婆婆骂媳妇儿的非常规版本,看得他心惊肉跳的,特麽地忽然理解起了那些看到亲妈和老婆吵架、被夹在中间的男人的心情。   叶轻舟刚才想插嘴没找著机会,这会子就坐起来懊恼地说:“你个大老爷没事儿冲女人撒气干什麽,她也没想到我能滚下去……”   “你心疼了?”夏少谦转过来,那语气说得叶轻舟一愣。   “心疼的话现在还来得及追上去。”夏少谦站起来,去案子边倒了杯热水背著他说:“我看她对你也有点意思,刚好你能趁著这时候安慰她,再稍微加把劲儿,顺利的话赶得上明年这时候就能当爹了,那样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感谢我给你制造机会。”   叶轻舟听这话怎麽听怎麽刺耳,脸色也变了变:“夏少谦你说啥胡话,发神经啊?”   夏少谦猛地把杯子重重搁下,铿的一声脆响。   叶轻舟看他一回头,胸口起伏著,下一句话就跟憋了几百年似地吼出来:“没错!我是发神经!那你呢叶轻舟!你什麽意思,你敢说你不知道那女的对你什麽意思,你当我存在麽,你想过我是什麽心情看别人都乐意把你们俩凑做堆麽!我是冲她撒气没错,我要不冲她我冲谁?你说我能对你发这脾气麽!你说我舍得麽!”   叶轻舟本来琢磨著说些什麽缓和缓和气氛,却被夏少谦这一番话吼得呆住了。他张张嘴,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夏少谦因为太激动,眼眶都泛红了。   叶轻舟静了很久,最後还是说了声“抱歉”。   夏少谦的笑了声,眼睛看著地上说:“你是为什麽说的抱歉?是为你失踪让我们全部人操心了整天,还是因为你不能接受我的事儿说对不起。”   “夏少谦……”   夏少谦抢著道:“如果是前者,那我代大夥儿谢你,顺道回你一句,那是应该的,换成条狗丢了我也会这麽找。”   “夏少谦夏老爷子,我给你跪了成不,咱能不能别这麽尖酸刻薄,别说两句就要对著干成麽?”叶轻舟真觉得累了,今晚的夏少谦太反常了。   夏少谦却看著他,接著一字一句道:“如果是後者,那请你把你的抱歉收回去。我要的东西你要是给不起,我也不会强迫你,但是别把没必要的强加在我身上。”   “你够了没有。”叶轻舟几乎是下一秒应道:“咱俩的事儿适合放这时候说麽?你就不能挑其他时间发挥联想力──”   “那你要什麽时候说?”夏少谦冷著脸,语气也急了:“叶轻舟,时间还不够多是不是?你打算拖多久,拖十天八天、一个月、半年、一年,还是另一个十年?”   “我不是想拖著你。”叶轻舟没想到夏少谦又提起了那句十年,他像是无奈又像是烦躁看向了别处,几乎有点低声下气地说:“你别这麽咄咄逼人成麽,我──”   叶轻舟有些词穷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看著夏少谦紧握成拳的双手和泛白的指节,深深吸了一口气後,轻道:“我不知道。”   他没有逃避,他是真的不知道。   夏少谦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听叶轻舟接著说下去:“夏少谦,我没遇过这种事儿。我的意思是,我从来没想过……我是真不知道怎麽回答你。”   如果夏少谦硬要他现在给答案,就算要叶大夫磕破了脑子,也只能折腾出这程度。   他希望眼前的男人能够明白,他希望夏少谦能够懂他。不是不愿意给他一个解释,而是他没办法做到他们那样潇洒,他不能不顾前後,比起夏少谦,他太胆小了、也太懦弱了,长年下来他的社会经验告诉他,逆流而上抵达终点的寥寥无几,而且他们那些哪一个折腾到最後不是遍体鳞伤?   他三十岁了,人生已经走过了三分之一,应该考虑的东西太多了。   他跟夏少谦不一样,他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也没有这样的勇气,他不可能像十几二十岁的时候,爽一把就死的权力不是谁都能拥有,谁都能干的漂亮。   等待的时间足够长了,叶轻舟只听见前面的男人出声道:“我出去抽口烟。”   那声音沙哑得跟小提琴拉崩发出的音似的,门合上的时候,叶轻舟突然觉得难受──那种一个劲儿的难受,有什麽东西哽在喉头般的难受……   这一整晚耳边都是外头传进来的狗吠声,还有这四面墙就跟纸糊的一样,隔几个房间说话的絮絮声都能听见。   叶轻舟觉得自己需要思考的东西有很多、很多,可是他已经折腾了一天,干躺著却睡不著,夏少谦一直到大半夜才回来。叶轻舟老远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就合上眼了,他感觉夏少谦就站在他床前。   夏少谦应该是觉得他睡著了,在他床边坐了下来。他伸出手又在叶轻舟那条扭伤的脚腕上碰了碰,那只手太冰了,冻得叶轻舟都忍不住缩了缩。   “你醒著?”   叶轻舟发出了声“嗯”。   夏少谦似乎笑了笑,叶轻舟以为他起来走开了,可声音却又传了过来:“刚才是我说话太鲁莽了,明早我会跟展倩道歉。”   叶轻舟听那语气还真装得跟怎麽回事一样,别人不敢说,他还不懂这家夥想什麽?   想到这里,叶轻舟也装不下了,干脆就翻过来坐起了,可看到夏少谦的模样的时候,他又吓了一跳:“你别也去山坡滚一圈儿下来吧?”   “叶轻舟你大爷的,劳烦积点口德。”夏少谦脸上是在笑,那表情看起来却比哭没好上多少,两眼都是血丝不说,脸上也没什麽血色,看著还有点灰败,一张嘴全是烟味,跟个中年破产的失业汉似的。   叶轻舟这才想起自己失踪了半天,夏少谦他们也没闲著,因为方才他们没表现出来自己不觉著,现在他自己想象,要是换成赵晴晴或是夏少谦还是团队里其他人也走没了,他肯定能比谁都还暴躁。   夏少谦显然是冷静下来了,态度也没先前那麽尖锐。   叶轻舟缩著一条腿坐著,看了看墙上挂著的一副伊斯兰经图,又瞅了一圈这里的装潢。来过纳木错的都知道这里的客栈很简陋,屋子就是用板木搭的,连洗澡的地方都没有,热水还是限时供应的。   这里的夜晚也不平静,狗吠声能烦得人一整晚不能合眼,隔壁的住客到半夜了还在打牌,远远似乎还能听到潮水声,一波接著一波。   叶轻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把目光停留在夏少谦身上,就像其他人说的,他这个人心里活动丰富,嘴上憋得全藏在心里腹诽掉了,所以特别容易走神。他打量著这个男人的侧脸,回想著十年前他的模样,其实除了把头发剪短了之外,夏少谦的变化也不是太大。五官和轮廓仍旧一模一样,不能说帅得天翻地覆,然而在叶轻舟的认知里,他确实从没看过比夏少谦长得还顺眼的人。   那双眼皮微微垂著,双颧上一点多余的斑点都没有,形状姣好的下巴,上下唇厚薄适中,鼻梁上居然有颗痣,他老家那儿管这叫聚财痣,据说财神爷鼻子上也有这麽一个黑点点,难怪夏少谦这麽喜欢在钱堆里打滚,原来还真是个活财神。   叶轻舟被自己的臆想弄笑了,夏少谦看看他,眉头微微颦著,然後又松开了。叶轻舟感觉到他的手伸到被子底下,碰到了他的指尖,然後很快地缠了上来。   “叶轻舟。”   叶轻舟抬抬眼,才发现他们什麽时候凑得这麽近了。夏少谦身上带著一股寒气,只有吐出的气息是暖呼呼的。只是短短几个眨眼的工夫,夏少谦就挨上来了,叶轻舟躲也没来得及躲,一直手扣住他的脸,劈头就吻了下来。   叶轻舟不晓得怎麽诠释那种感觉,震惊嘛?倒不至於,他早就知道这王八蛋觊觎他多长时间了,反而有种“终於来了”的轻松感──还真是松了口气,叶轻舟拎不清这是为什麽,总之,这就是他的第一个感觉,就好像他明白这是个暗示,这表示夏少谦闹不动了,他们吵了一架,可最後就这麽糊里糊涂地揭过去了,用一个吻。   比起第一次,这一次亲得可够激烈的。在夏少谦把舌头伸进来的时候,叶轻舟还慌了慌阵脚,但是夏少谦把他抓得很紧,连点挣扎退後的余地都没有。叶轻舟只能寻找空档呼吸著,他觉得有些晕眩、迷茫的感觉,软糯的舌尖舔过他的牙齿的时候让他忍不住颤栗了一下,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犹如一场旖旎的梦。   夏少谦跟他分开之後就抱著他,把脑袋搁在他的肩上,沈得叶轻舟连呼吸都谨慎起来。   “叶轻舟。”   “嗯。”叶轻舟扭了扭脖子,一团团的热气吹在他的脖子上,让他痒得发慌。   夏少谦好像笑了,轻轻的,就跟偷著乐一样。叶轻舟听到他问:“叶轻舟,你老实说,你讨厌这样麽?”   叶轻舟仔细咀嚼著这句话。然後,他发现……他是真不讨厌。   他不但不讨厌、不觉得恶心,他甚至觉得有些舒畅、有种放开了一切的舒适感,就像小时候偷偷端了家里的鸡窝下了两个蛋煮来吃,或是给自己偷偷多藏了一块大白兔糖。   叶轻舟不知道他们这样抱著过了多长时间,一张比单人床还小的地儿就这样挤了两个成年男人,只能胸贴著胸,他们的心口还没这麽靠近过。   凌晨五点不到的时候,他就被夏少谦给摇醒了,他当时还有点懵懵的,夏少谦却硬把他给拽起来。   叶轻舟眼皮都在打架,夏少谦的精神看起来也好不到哪儿去,却还硬给他找了件厚外套摸著黑把他拎出去了。   叶轻舟本来还揣摩著夏少谦这是求爱不成,打算带著他一起去崖上you jump I jump,说出来时被夏少谦踹了一脚,差点二次重创──叶轻舟还真疑惑了,你说这孙子真喜欢他麽?你喜欢个人是这麽连骂带踹的麽?   後来,叶轻舟跟著夏少谦一路半走半跳的来到了湖岸边。   那时候天差不多要亮了,远方的天际日轮逐渐升起。   城市里的日出叶轻舟不知道看多少回了,可是在看到那白光从地平线上徐徐冒头的时候,还真有点悸动的感觉。   湖水一浪接著一浪地卷上来,夏少谦拿著单反沿著湖岸拍照片,他跟赵晴晴那一路瞎拍不一样,每一个场景都跟精挑细选似的,叶轻舟之前翻过一遍,觉得那些照片每一张仿佛都能说出一段属於它们自己的故事来。   早上八点多吃了点东西後,他们就开车回拉萨市了。   出发前展倩又来跟叶轻舟道了谦,脸上虽然还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不过也比昨晚那挂著泪花的模样强太多了。   曾大伟和赵晴晴还是那个样儿,就是在离开纳木错之前,叶轻舟瞧见他们俩在草原上一前一後走著,各自都把双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折腾到最後,到头来每个人都非死既伤,只有颜振宇精神抖擞,他载著一车各怀心思的人,一路跟伴唱机似的没心没肺地唱:“哥哥面前一条弯弯滴河~~妹妹对岸唱著一支甜甜滴歌~~~”   回到拉萨的宾馆後,大夥儿基本沾床就睡,谁也没心思乱晃了。就叶轻舟被夏少谦硬拽著去了趟医院,照了X光,确定没有骨裂也没有韧带损伤,换了药才安心地回去了。   第二天订的班机很早,来的时候兴致勃勃,回去的时候难免有点恹恹的。   回到医院照常上班後,赵晴晴更是整天垮著张小脸,一直呈四十五度仰望窗外,神神叨叨地喃喃:“时间啊,都去哪儿了……”   一张病历卡从天而降,砸在赵晴晴脑门上。   赵晴晴“嗷”地嚎了声儿,抬头看见叶轻舟从後面转过来,“赵医生,12床的病人麻烦了。”   赵晴晴撇撇嘴接下了文件,翻了翻两下,又两手捧著脸,冲著对面的叶轻舟跟吟诗似的感叹:“时间啊,它都被狗吃了……”   叶轻舟没这闲工夫陪她发神经,才要转身离开,赵晴晴突然又想起什麽似的嚷嚷:“哎!等等等等,先别走,我差点给忘了──”   只看赵晴晴转身哒哒哒地跑到休息室,从自己办公案子的抽屉里掏出了本相簿。   “都洗好了,上星期咱去玩儿的相片!”   “拿来瞧瞧。”叶轻舟也来了点兴趣,放下杯子把相簿拿了过来。   赵晴晴也拉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两个人一张一张地翻著看。叶轻舟看那些照片拍得都还挺好的,原来赵晴晴这家夥还拿著个相机还真不是瞎玩玩儿的。那相册里除了拉萨当地的风土人情,还有他们几个人一起的留影,有一张还是他们集体在布达拉宫前面双手合十盘腿打坐的,看著还真像那麽回事儿。   两个人边看边笑著,虽说後来大夥儿都闹得有点不太愉快,但是回想起来,叶轻舟还是觉得这一次旅行没白去。有血有泪,有笑有哭的,勉强算是值了。   就是他损失大了点,配了幅新眼镜,加上手机维修的钱,接下来两个月都得靠医院食堂过日子。   “叶轻舟。”赵晴晴突然拍了拍他,“你看看这张。”   叶轻舟瞄向了赵晴晴手指指著的那张相片。   照片里展倩挽著他的手,一起在色拉寺前边儿跟卖纪念品藏民拍的照片。本来没什麽特别的地方,叶轻舟却眼尖地发现了,照片的左边角落还有个男人,他手里也拿著一个相机,静静地看著这个方向。   相片的框框很窄,容得下前面的一双人,只能给他留个侧影。   叶轻舟不知道赵晴晴将这张照片拍下来、又指给他看是什麽意思。他看著赵晴晴慢慢地背靠著椅子,抬著两只眼斜斜地看向他,表情笑笑的,轻声问:“怎麽?回来後他都没跟你联系?”   “你什麽时候知道的?”叶轻舟把相簿合上,静了片刻後问道。   “……”   之後赵晴晴的回答让他很意外。   “大二那年?赵晴晴,这事儿你咋看出来的──?!”赵晴晴早就知道了,那为什麽这麽长时间了都不告诉他!   赵晴晴缩了缩脖子,其他隔间的护士都听到声音伸长脖子看了看这边。赵晴晴忙过去冲他们嘻嘻笑地把门给带上,回头拉著叶轻舟一起坐回椅子上,还给他倒了杯凉白开,“别急别急啊,叶医生,你冷静点,听我好好说个事儿……”   ──那是篮球社举办秋游之前的事儿了。   赵晴晴从上初中後身高就没长过,为了免上体育课就报了运动社团,後来大学几年就一直在篮球社里过著混吃等死的日子。   她因为人小凶悍心思灵活,平时就被打发去点点器材、干点後勤的活儿。   那天下午,她在活动室里蹭空调看漫画,原本叶轻舟他们那帮子篮球社的主心骨也在里头瞎胡闹,休息时间结束後,叶轻舟把没喝完的水瓶搁在桌案上没带走。   赵晴晴後来听见声响,她以为是谁忘了东西回来拿,就从隔间里走出去瞧瞧,才刚探出脑袋,就瞧见一个消瘦的人影从外头走了进来。   那个人赵晴晴认得,是今年大一新生里少有名气的,特立独行,不爱和人亲近,好像还不怎麽回去寝室里住。不知被谁进社团里了,社团活动倒是一次都没翘过。其实赵晴晴一直觉得这个学弟长得不差,那年台湾偶像剧还没吹进国内,要不然当年的夏少谦把脸露出来的话,还真能当得上花样美少年这个称呼。   赵晴晴不知道为什麽那人要放轻脚步,频频回头看著门,偷偷摸摸的,弄得她无故跟著紧张起来。   然後,赵晴晴就看见他拿著桌上的一个水瓶,用嘴碰了碰瓶口。   那水瓶是叶轻舟的,瓶口上边儿还写著名字……   “从那天起,我就特别关注他。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喜欢个人,还能做到这个地步,喜欢的人明明就近在眼前了,还能若无其事地杵在那儿看他跟别人勾勾搭搭甭说,你跟陆曼告白的时候,那个帮忙舀船点蜡烛的还有他一份功劳呢──”   “得了得了赵晴晴,我求你求求你姑奶奶,别再往下说了……”叶轻舟快听不下去了,他现在的表情都赶得上扭曲了。   赵晴晴把相簿抢回来:“好了,我终於把守了十年的、不能说的秘密告诉你了。剩下的你自己掂量掂量,我把照片拿去给倩倩看。”   扔下个巨弹後,人就这麽不负责任地走了。   叶轻舟还没来得及消化,就有护士进来喊人了,说是刘主任找他去办公室。   叶轻舟到办公室的时候,刘大仁正在浇他办公室里搁在窗边的那盆花,好像是市里的某个大领导赠的,盆上还有个题字,写著“妙手仁心”四个大字。   叶轻舟始终不明白这种不开花的植物,跟他家的仙人掌比起来,何者更有身为一盆植物的实质价值。   “叶医生,脚好了没?”   “报告主任,我好多了,能跑能跳,能踹能飞。”   刘大仁转过来看他,眉毛销魂地挑了挑:“你倒是飞给我看看。”   叶轻舟抽抽嘴角,摸摸鼻子说:“主任,这不是您说了,要咱幽默点缓和缓和科室职业压力麽?”   刘主任也没继续废话,扬扬下巴示意他看看桌上的资料。   叶轻舟打开来扫视了一圈,疑惑问:“腹膜後囊肿,这还要开麽?”   “消化科那儿不敢抽液,觉得有其他变数,决定剖腹探查。”刘主任接著说:“那边已经跟病人谈妥了,我这周刚好要跟李总去打高尔夫,你看看怎麽安排,有什麽异状再联系我。”   叶轻舟知道这话就代表,他这星期下来又得加班了。      第19章      手术室里,只有仪器运作的声音和偶尔响起的絮絮交谈声,几小时後手术中的警示灯熄灭了,生命体征一切稳定後,两个助手把患者推了出去。   叶轻舟在休息室里摘下了口罩,拿出柜子里的手机看了看,除了几条广告短信和一些无关紧要的未接电话之外,就没有那个人消息。叶轻舟背靠著墙蹲下来,百无聊赖地翻了翻信箱,他们俩最近的一次联络是这周前,还是他主动发的短信,问对方吃过了没有。   有经验的人都该知道,这是邀人一块吃饭的节奏,可拉下去下一条短信就接著两个字“吃了”。下午四点吃过毛玩意儿,叶轻舟当时就恼了,但是就是没拉下脸再发下一封过去把人损一顿──夏少谦在躲他,这意思已经摆得够明显了。   那天他们在机场分开的时候,明明感觉还好好儿的,跟以前没什麽不一样。   为什麽……就突然远了呢?   角落的男人烦恼地支著脑袋,他帮夏少谦想过了无数个可能的理由,然而心底总有个声音一次次地告诉他,夏少谦可能是真的要跟他慢慢断了──这种情况叶轻舟并不陌生,别说身边的人有过这样的经验,他和陆曼当时就是这麽出问题的。   一开始是各自忙,後来就见面的是时间少了、渐渐地一天都不见得通一次电话,跟著再见时就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本来互相最熟悉的人彼此逐渐疏远,然後,就是一个分手的短信,寥寥几个字结束了十年的感情。   他跟夏少谦之间还远不到那程度,就是因为这样,他们之间的联系更加脆弱。   叶轻舟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麽想的,连两天在医院加班後,他今天比以往早些下班,或者说这才是他真正的下班时间。从医院开车到夏少谦的单位平时半小时用不著,今天难得有机会体验了一下下班堵车高峰,等人到夏少谦公司楼下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後的事情了。   叶轻舟在车内干坐著,拿著手机盯了老半天,就没下定决心按下去。   你说吧,他到底是来干什麽的?堵在人家公司楼下特地找他吃顿饭聊聊?现在三岁小孩都不信这套了。   有时候,人的大脑就是这麽爱自作主张的东西,它总是先给你把事情决定了,操纵著你的四肢,指挥你的下一步行动,等你的理智回过神来的时候,简直恨不得掰开这脑子里装的是啥玩意儿。   还在纠结呢,手机却自己响起来了。   叶轻舟手忙脚乱地接了电话,就听见夏少谦的声音说:“你在那儿干嘛呢?”   “啊?我……”叶轻舟跟被人抓奸在床似地抬起头四处乱瞟,夏少谦像是在他身边安装了摄像头一样:“别找了,我在公司楼上,是小可下班时刚好看见你。”   小可就是夏少谦旁边那个长得特别标致的小秘,别看人家那年纪轻轻的,听说儿子已经三岁了,前阵子还跟夏少谦透露出要给孩子选哪个早幼班的烦恼。   办公室里,夏少谦从大班椅上站起来走到那一整排的落地窗前。从二十七层看下去,下面的一辆辆车子就跟一块块的小乐高一样。   世界这麽大,哪怕靠得再怎麽近,要一眼找出一个人,却依然那麽难。   叶轻舟想起了前几天赵晴晴塞给他的几张照片,他翻开车子抽屉边讲电话边找了找,“就──上次咱去玩的相片,赵晴晴洗了出来,让我拿几张给你。”   “……”   “夏少谦?”   夏少谦脸上的表情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怎麽的,擦得发亮的玻璃上隐约透出一个男人的倒影。那男人脸上挂著个淡淡的笑容,有点自嘲,有点无奈。   “我在。”他走开远离窗前:“我一会儿有个会要开,要不这样,你把照片拿去楼下柜台那里,我一会儿叫人拿上来给我就是了。”   叶轻舟听到这话儿脸上的神情忽然滞住了,“哦……这样。”他都没发觉自己的声音有多落寞,“那我就放在个信封里,你记得去拿。”   “嗯。”   叶轻舟有种说不清的尴尬感觉,没讲两句就打算挂电话,夏少谦却在这时候唤了声:“叶轻舟。”   叶轻舟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应了声“哎”,等著夏少谦把话说下去。   夏少谦指尖里转动的钢笔掉了,他像是也在等待什麽,最後,无声地叹了声:“没事儿,我挂了。”   手机自动结束通话,叶轻舟愣是在车里呆坐了老长时间,一直到收停车费的大叔不耐烦地敲了敲车窗,问:“你还要不要停车?一小时七元,不停就别霸著位置了。”   叶轻舟连声说了不好意思,转著方向盘就走了,最後,那几张照片也没记得送出去。   隔天一早叶轻舟就到医院了,只是谁也不知道为什麽叶大夫前一天明明走得比谁都早,今天一大早怎麽顶著双黑眼圈呢。   叶轻舟才刚把包搁下,前面接电话的护士拿著听筒转回头探探脑袋:“叶医生在不在?病理科那儿找您呢。”   叶轻舟接了电话,赶过去二号楼病理科的时候,那里的几个医生已经围在一起讨论了。   “叶医生来了,你来看看这个。”坐在荧幕前的病理医生让出了位置,叶轻舟连喘都没来得及喘就快步到前面,荧幕上列著几个冰冻切片,叶轻舟用鼠标放大了画面,就看见那成堆的深色细胞琳琅满目。   後面的医生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还好你昨天切除得很完整,没污染手术视野,避免了癌细胞扩散。一会儿跟你说,血液科的谭医生来了。”   叶轻舟慢慢坐回椅子上,想到差点可能发生的事儿,不禁为自己捏了把冷汗。   这个病人就是刘大仁前几天转给他的,一个六十几岁的老汉,几个月前因为不明原因发热在当地医院诊治,查了几次都没查出病因,後来转到B市又从军医医院转到他们这里,上周才照出腹膜後长了个包块,因为性质不确定,消化科那儿素来谨慎就没敢抽液,几个科室医生讨论了几天,决定开腹探查。   结果那块东西不是囊肿,是个淋巴瘤。   叶轻舟很庆幸手术中没出纰漏,要是把肿块戳破了污染了腹腔,导致癌细胞扩散,追究下来他们昨天执刀的保不定都要躺枪。   跟内科和血液科的几个医生讨论了一阵,决定把病人先转到血液科去再说。   叶轻舟因为很在意这件事儿,下午时又特地去血液科关注了一下进展,那时刚好谭医生就在要找患者家属签署一些文件。   叶轻舟就看见谭大夫跟一个年轻人在病房外说话──那人年纪看著还有点小,二十出头的模样,或者才十几岁,总之模样看起来就还很青涩,穿著件汗衫工裤,看样子是从工地赶过来的。   “你就是病人唯一的家属?”谭医生翻了翻那些证件,又不明所以地看看他,“你是李老师他外孙?怎麽不同姓氏?”   “我是他养子。”那年轻人说到这事儿有点回避的模样,看到叶轻舟走过来就停了。谭医生就说:“他就是昨天给李老师主刀的叶轻舟医生。那一会儿我给你说明一下情况,谈谈後续的治疗方案,你看看怎麽打算。”   接著,谭医生就跟叶轻舟一起转身去旁边的医护人员工作室,给叶轻舟倒了杯开水後一起在椅子上坐下:“那个李绍峰的状况不太乐观。”   “你说病情?”   “病情、经济状况、家庭,哪一样都不乐观。”   叶轻舟已经知道那病人是淋巴瘤三期,癌细胞转移到肝脏了,这李老汉是下岗工人,这病医保赔不了多少,早听说之前到处看病已经花不少钱了。可是病人家属的事情,他就不太清楚了。   谭医生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哪,这我也都是听说的啊,无凭无据。”   “到底什麽事儿?”   谭医生摩挲著下巴,又看看後边儿後,才有点意味深长地说:“刚才那个小夥子,长得挺精神的。听消化科那边出说的,其实……”然後凑到叶轻舟耳边把话给说完了。   叶轻舟一下子把两眼睁圆了,看看对方,拧眉道:“你们城市异闻看太多了吧?扯个蛋呢。”   “你这麽激动干什麽。”谭医生坐回椅子上,喝口水後说:“谁说只有异性恋才能老少配了,以前不是听说山东还是哪儿的也有差不多的。”   叶轻舟耳边嗡嗡响著,想到刚才那个瘦高的年轻小夥,有点没办法跟床榻上那个病恹恹的老汉联系在一起。   “听说老头老婆早死了,好像有三个儿女,因为这事儿那老头家里都跟他断绝关系了,要不你看,病成这样了,儿子女儿没一个露面,家属栏上还是别人给签的字。你说那小夥子也是怪了,老头子要家缠万贯那还有理了,可我看资料上老头子还领著社会扶助金,一个好孩子有手有脚的,至於贪人家那麽点钱麽……”   叶轻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走廊上的,他整个人到现在还有点懵,刚才谭医生将那些话的时候,他就像是被揪住了尾巴一样,心里还荒唐地想著对方是不是故意说给自己听一样。   他是同性恋麽?叶轻舟敢说,要真有个男人现在在他面前扒光衣服,他肯定能把隔夜饭菜都呕出来,可是要换成……叶轻舟觉得这事儿太悬了,他不能想象自己跟别的男人,可是一旦想到某个王八蛋,他就觉得没底,知道夏少谦可能避著他的时候还失落了一晚上。   他昨天深夜时还想什麽来著?对,叶轻舟还想,如果夏少谦打算放弃了,那麽一开始干嘛过来招惹他,弄得他想到以前的事儿就揪心,现在也不懂得怎麽面对他。还有,那天那个吻到底又算什麽?亲了就跑,人干事?   叶轻舟在经过病房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往里头看了一眼──   医院里床位向来紧张,一间普通病房能塞下五六张床,连走道上都有。房间里挨著走道边上的一张床,那个年轻小夥手里端著个碗,一勺一勺喂著床上的老汉,旁边的大妈还盛赞了一句小夥子孝顺。   叶轻舟看著那画面,恍惚地想起小时候那个像废墟堆里一张床,日暮西山,周围都是冷的,暖的只有那口汤还有情人的眼。      第20章      早上,叶轻舟接了通叶母拨来的电话。   叶母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精神些,叶轻舟听到後边儿人声嘈杂,就问:“妈,家里很多人?”   “你二叔家的小玲前阵子不是有谈朋友了嘛,今天人家上门来说亲了,我担心你叔母忙不过来就来帮衬帮衬。”   叶轻舟听得出叶母的话里挺兴奋的,老人家就是这样,喜欢到处凑凑热闹。   “小玲?那小妮子才多大啊,九三年的吧,才刚刚二十就要结啦?”叶轻舟一边上网看资料一边答腔。   “二十也不小啦,订订亲过一年就差不多啦,我十八不到就嫁给你爸咯──”   叶轻舟其实很少和叶母聊这麽多,他们俩母子说实话,感情并没有多深厚,甚至曾经有段时间比起陌生人也没好多少。直到叶轻舟上大学了,彻底长大了,才慢慢地把这段母子情再捡起来。看多了生老病死、子欲养亲不在的事儿,过去那些藏在心里的事儿就没这麽纠结了。   叶母现在在老家里住的房是老爷子走前留下的,说是分给长房的。那片地儿靠沼泽,不怎麽值钱,所以当时几个叔伯也没反对。孤儿寡母的,横竖还是一家亲戚,也没真想占谁便宜。   叶母难得等到叶轻舟不忙著挂电话的时候,难免就聊得久了些,稀稀拉拉地说了堆事儿,毫无悬念地就转到了叶轻舟的终身大事上。   “之前你说的那个曼……曼什麽的,到底谈得怎麽样了?”   叶轻舟一听叶母提起这事儿就头疼,“妈,不是早告诉你,我跟陆曼早就是过去的事儿了麽?”   叶母人老年长,平时生活上不会丢三落四,就对某些事情常选择性失忆。   “我知,我知,真是……那女孩子我知,不要了也好,我也不太满意。上次我去你那边住,看见我都没叫几声,去你房子还是你给她打扫,她就坐著看电视,哪家媳妇是这麽当的──”   叶母说的是三年前她难得来B市看看儿子,当时陆曼还没搬进员工宿舍,和叶轻舟一起在外面租了间房子住。   说真的,那两周对叶轻舟来说简直就是个噩梦,细节不提也罢。总之,他觉得陆曼後来态度转变这麽大,也许跟这件事儿也有点关系。   “好了,妈,都以前的事了咱别提了。”   叶母听到这话也就收收声,转而罗嗦到别的事儿上去。   叶轻舟这阵子刚好因为许多事情心烦,也就有些敷衍,叶母平时对儿子都有点小心翼翼,今天是因为一开始叶轻舟主动跟她攀谈,才得意忘形地唠叨多了。   挂了电话後,叶轻舟就沈浸在一堆病历和报告之中,不知道是谁以前说干外科舒服的,没手术的时候闲闲无事享受人生──这对主任以上级别也许适用,但是对他们这些小医生而言,一天四台小手术、三天一台大手术,钱是上面的收,活是下面的干,这已经是医院里的潜规则。   等整理完了今天的报告,叶轻舟伸了伸懒腰看看时间,早就过中午了,食堂也没吃的了,只好去楼下便利店买了份便当上来。   他走进电梯的时候凑巧碰到了展倩。   “现在才吃饭?”展倩笑笑的看他,帮他按了按钮:“是去七楼吧?”   医护人员专用电梯里就他们俩,静了一会儿,叶轻舟问:“去找赵晴晴?”   “没,来拿份资料就走。”然後电梯“叮”的一声,展倩看他说:“我到了,先走了,掰。”   “掰。”   叶轻舟看著女人的背影,电梯门逐渐合上,关上了那一道从外头照进来的光。   展倩自从那次旅行後,去科室的次数比先前少了很多。跟叶轻舟说话时也变得客客气气的,像是故意拉开一段距离。   叶轻舟想起那次在旅行中展倩送给他的橡木串珠,那手链後来他搁在哪儿自己都忘了──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难怪赵晴晴老说他,看著温温润润,其实有点败絮其中。   叶轻舟自己也认同这点,但事实上他是怕别人对自己太好。   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他,欠钱能还,千万别欠人情。要不然到最後就算把自己赔上了,对方还能成天在你耳边叨念,总归就是你欠的,你不还就不是人。   对夏少谦,叶轻舟在一开始其实也有这样的感觉。   可是渐渐地,他发现那种感觉已经变质了──拿现在来说,他看见展倩就想躲,他觉得是自己没早把话说清,让人家表错情,弄得俩到後来都尴尬得不成。   夏少谦何尝没有让他觉得压力,他甚至在有时候会生出一个念头──要是当初他们没再见面,他会不会就能别这麽烦了。   但是,他一想到跟夏少谦错过了,就觉得会少了什麽,心里满满的失落、无助。   这世上有个人,会让你觉得,认识他真好,遇见他真好,能跟他一起打游戏、扯蛋,他的喜怒哀乐你都看过了,并且为之牵动,他皱个眉,你的心就能打鼓;他笑一个,你会觉得一片晴空万里,其他的都不能算个事儿……   这到底是什麽?他会不会只是太孤单了,只是想要一个伴儿?可是,在先前他的眼前明明有比一个男人更好的选择,他却偏偏放不下他。   晚上,叶轻舟约了赵晴晴去吃东北菜。   赵晴晴开了两罐酒,背景那麽嘈杂,她也没影响胃口。叶轻舟看她吃下第二盘饺子,用筷子挡挡她,“哎,别穷吃,我问你的事儿好歹说一两句人话呀──”   赵晴晴鼓著腮帮子看看他,一把放下筷子,拿起杯子灌了口酒,打声嗝後说:“叶轻舟你琢磨了几天,就总结出了这麽点,我实话告诉你,没治了,写弃疗书呗。”   “赵晴晴。”叶轻舟把她杯子夺走了。   赵晴晴不耐烦地瞥瞥他,两手撑著脸,“叶轻舟,你不就要问我你到底是不是同性恋麽?我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不是。”   “……真的?”   “你丫就是个双性恋。”赵晴晴拍拍桌子:“酒拿来。”   叶轻舟沈默地瞪著她,把杯子递出去,“喝死你。”   这顿饭吃了很久,赵晴晴叫了一堆菜,叶轻舟都吃不下了,还看她一口一口往嘴里塞。慢慢地叶轻舟也担忧了,他看赵晴晴又要叫碟菜,忙拦住服务生道:“别听她的,结帐结帐。”   “叶轻舟,说请吃饭的是你,咋又不让我吃了?”   “你一米五三的胃才几升,吃爆了我给你接个猪胃上去啊?”   赵晴晴趴在桌上,揉揉肚子,小表情有点痛苦地干呕了下,叶轻舟赶紧给她拿起旁边的垃圾桶,坐到她旁边给她拍拍背:“别吐地上了,难为人家收拾的,看看你、看看你……”   赵晴晴往後靠在叶轻舟肩膀上,跟喝高似的懵懵一笑,说:“老叶,其实啊,我真有点羡慕你。”   “……羡慕我什麽?”   赵晴晴挑个眉,“羡慕你,有个人,默默地暗恋你十年八年的,不求名份,但求身体,不求钱财,但求爱情……唉,可惜了,我咋就不是个带把的,要不哪轮得上你?”   叶轻舟白了白她,想想道:“你现在说的轻松,如果有一天,你真碰上个女的,爱你爱得要死要活,我看你能不能跟你爹妈交待。”   “我爸妈?”赵晴晴点点头,“是啊,你说的是。感情的事儿哪这麽容易,人家爹妈才是通关大boss,扎一刀,就能把你打回原形。”   “……”叶轻舟静了一阵子,看赵晴晴又要喝,忙把杯子罐子都挪开了,“别喝了,明早还要上班。”   赵晴晴这才没往自己嘴里灌黄汤了,她看著桌子,低声说:“老叶,我老实跟你说,其实我一开始挺不赞同你跟夏少谦的。”   “为什麽?”他以为像赵晴晴这种大学时候三天两头泡同志酒吧,暗地里还有一帮子好gay密的,对这事儿应该很宽容了才对。   赵晴晴淡淡笑了笑,说:“我跟你说,人都是这样的。就像我跟你,因为是朋友,很铁很铁的朋友……就算你要长得跟孔庆翔一样,我都能把你说成刘德华;你要做错啥事了,我能睁眼说瞎话,死挺你到底,哪怕有一天,你要是不小心撞死个人,我也一定会先把你往死里抽一顿,再跟你讨论怎麽藏尸。”   “……”   她接著道:“同性恋什麽的,说得容易。你看美国,这麽开放的地方,一年到头还不是闹著同性恋维权,我跟你说吧,这世上只要有人在,就没有什麽是完全自由的地方。有的人明白地排斥,是道德上不接受,有些人宽容,那是出於人道主义,总归看下来,那都是别人的事儿,事不关己的,我管你喜欢男的还是喜欢条狗,恋尸我都不在乎。”   赵晴晴伸手过来拍了拍叶轻舟的掌心,“但是,如果是我的铁哥们儿碰上这事儿,我就不能这麽淡定了。我们自己做医生的,传染科那儿以前也轮转过。你看看,同性恋得艾滋的,明面上大家一概同情,心底想什麽,我们都清楚。就像你的事儿,我也会想,如果今天是我儿子碰上了,我能这麽冷静麽?”   “我跟你说吧,我不太能。因为他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知道,这社会是带著有色眼镜的,好的时候感天动地,残酷的时候简直没法想象。我不是因为怕丢人,我是担心他,怕他会因为不结婚升不了职、怕他暗地里受人指指点点、怕他遇人不淑、怕他没孩子、怕他的生命因此而不完整……”   叶轻舟没说话,转而却又看赵晴晴把语气一转:“可是,你看看,现在异性恋也没见得多好。结婚的离婚,男女关系混乱的说出来能比凤姐还雷,结婚前房子车子烦死人,结婚後婆媳丈母娘样样都能折腾疯,其实,事事都有两面,端看你自己怎麽拿捏,怎麽把握,最重要的是,别违背自己的心。”   赵晴晴转头看叶轻舟静静的,笑笑地去捏了下他的脸,“我问你,还记得周娜娜麽?去泰国做变性手术的那个。”   听赵晴晴说起来,叶轻舟也还记得这麽个人,是几年前他们医院里的一个病患,胰腺炎入院的。看外表还真不知道原来是个男的,当时看证件照,护士大姐还以为这野妞儿耍人呢。   “你还跟他联系?”   “怎麽可能。”赵晴晴挑挑眉:“当时他腹腔清洗是我负责的,他後来跟我说了点他自己的事情。他好像是高中毕业後就自己工作存钱,做什麽我就不知道了,总之他凑了十多万,悄悄去曼谷变性,回到老家时,他姥姥第一个看见他就说──啊,哪儿来的俏女郎呀!”   叶轻舟被赵晴晴那惟妙惟肖的语气逗笑了。   “你看,不是老人家都不能接受,也不是所有当代社会人会认同,为你好的人始终会理解你,不管你是什麽样的。”   “那你想想看,你何必去管不爱你的人怎麽想,而去伤爱你的人的心?……”   赵晴晴的这一番话,叶轻舟在长久後一直记忆犹新。尽管赵晴晴自己的感情路多番坎坷,但是阻隔在他们前的各种外力再怎麽强悍,要是连双方都有问题,这段感情又怎麽能维持这麽多年。   以前叶轻舟老觉得赵晴晴对曾大伟太苛刻了,现在想想,也许是曾大伟赚大发了,能找到这麽个女人……   叶轻舟今天经过医院大堂的时候,刚好看见了上周开过刀的李大爷。他走过去跟老汉打了声招呼,其实这李老汉面相也不是太老,说话也是温温和和的。叶轻舟聊了几句,才知道原来这个李绍峰最早以前也是知识分子,後来碰上文革,没这福气上大学,去了乡下工厂里,一待就是一辈子。   这时候他那个养子走过来,叶轻舟看他手里拿著个包,讶异问:“你们要办出院了?”   年轻人看看老头儿,低低头说:“嗯,我跟阿叔讨论过了,打算回老家治,这里费用太高了。”   单一化疗疗程就要八九千,整个疗程就要十万,加上後续康复费用,一般老百姓还真难以负担得起。   年轻刚说完话,老头儿就摇摇脑袋,摆手说:“不治、我不要治了……”   小夥子皱皱眉,声音高了起来:“哪能不治啊,你甭说了,我就是卖肾也给你治,这事儿我一定不会听你的。”   叶轻舟看他们你一句我一句,那年轻的一只手却始终抓著那皱巴巴的掌心。   刚才李老汉跟他说,这小夥子是他在垃圾山里捡的,七八岁养到现在,比亲儿子还亲。尽管没有明说,那眼里的暖晖看起来不止是在说亲儿子的神情,有的亲密只有情人间才会表现出来。   叶轻舟亲自送他们到医院大门,他看著来来往往的车子、路人,没有人停下来看他们。   这种感情,胜似血亲更胜亲人,也许在所有人眼里看起来如此畸形,他们终能找到容纳自己的一片地。   他想起了那天在公园的晚上,夏少谦看著他坐进车里,後来又过来敲了敲他的车窗,说了句什麽话。那可能是一句告白,也可能只是单纯地嘱咐他小心开车。   那一瞬间,叶轻舟觉得自己被什麽力量灌满了。   他摸索了一下自己的口袋,才想起来他把手机放在休息室了,就跟急不及待的,他急冲冲地掉头跑回医院,连电梯都没时间等了似的,一口气跑到了七楼去。   叶轻舟想,他错了。   他终於明白为什麽夏少谦不理他了,他不是在疏远他,也不是在冲他摆脸色、发脾气。   夏少谦是在等,等他的回应。   叶轻舟觉得自己这脑子真太不灵光了,他就顾著想自己了,却从来没有站在夏少谦的立场去思考过。他纠结著、彷徨著,这些事儿夏少谦全都经历过,那时候的夏少谦,更加地孤立无援,甚至,他身边没有一个等待他、爱他的人存在。   叶轻舟拿著手机的时候,手指都有点颤抖。   陈奕迅的《十年》在耳边重复循环了好几遍,还忽然被掐断了。   断掉的时候叶轻舟的心蓦地凉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会不会是来不及了,会不会是错了。   是不是,夏少谦已经对他彻底失望了?   叶轻舟觉得自己从来没这麽难受过,这种感觉除了在老爷子过世後就再也没有过了,他用手臂擦了下眼,又锲而不舍地拨了几次电话过去。   不知试了第几次後,电话终於通了。   “夏少谦!”叶轻舟像是怕被人抢去先机一样,几乎是吼地把话给急急说出来了:“咱俩处吧!!!”   手机那一头静了很久,叶轻舟觉得自己像法庭上待审的嫌疑犯一样,他的额头都渗出汗来了。   过了几十秒,那一头终於想起了一把略嫌尴尬的声音:“叶医生是吧?那个,我是小可……”   叶轻舟:“……”   小可:“……”   小可:“是这样的,咱老总在里边开刷呢,正骂在兴头上,他老人家怕波及无辜,才叫我听的电话。”   叶轻舟:“……”   小可:“我看,你要谈的事儿,好像……还挺紧急的,要不我进去给你请示请示?”   叶轻舟觉得自己从没这麽挫过,想把自己淹死在福尔马林里的冲动无比之强烈,他带著过度激动後的抖音,说;“没、没事儿,我、我挂了。”   小可“喂”了好几声,叶轻舟就等不及地把手机给按掉了。接著叶大夫就转个身,对著墙狠狠地把脑袋往上重重一磕!   “接电话!接电话!有本事抢男人没本事接电话!”   好死不死地某人专属铃声又响了起来,把叶轻舟给吓了一跳,差点就把手机给扔飞出去了。   他看著那来电显示,总觉得上面那大大的“夏大款”三个字从没这麽霸气威武过,叶轻舟吸足了一口气,抱著必死的决心,把指头一按。   果不其然,下一秒某个人暴躁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叶轻舟你孵蛋啊,接个电话你跑到马勒戈壁上去了?给你十秒,要不是什麽要紧事儿你就皮绷紧点儿等我去收拾你──”   “那个,夏少谦。”叶医生恍惚地有种逼良为娼的凄凉感,他抖著嗓子,嗫嚅了一下,跟蚊子叫似地说:“你看,要不……”   叶轻舟隐约能感受到那股浓浓的罗刹气息,抢在最後一秒之前,他咬咬牙豁出去道:“咱俩一起过吧!”      第21章      咱叶医生後来总结了自己的一生,发现告白这麽高端上档次的活儿他统共就干了两次,不论哪一次,回想起那细节来都恨不得一路向马勒戈壁上羞涩地尖叫而去,说出去都能让路人竖起大麽指,连赵医师本人都说,叶轻舟最汉子最能体现出他下边儿带把的时候,就是哪怕他用那矬得要死的方式告白,居然从未失手过……   现在将镜头拉回到当下,在空无一人的休息室里,在他一睹墙後是数以亿计的异性恋,而在这麽个五平米的空间里,叶轻舟终於昂首跨步了一个他认为看不见未来的深渊之中。   有可能是赵晴晴的一番话点醒了他,或者是那一对不为世俗所接受的恋人给了叶轻舟无限的勇气,那一刻,他都清楚,话出嘴了,一切都不能回头了。   他过去的三十年就像一座正在渐渐崩塌的孤城,而他并不知道城墙之後等待他的究竟是沙漠还是绿洲,他只能紧抓住一个名为“夏少谦”的绳索,唯有期盼那个男人能在深渊底下将他牢牢地接住。   “……”叶轻舟觉得一个世纪就要过去了,手汗让手机都快从手里滑脱。   然後,夏少谦终於开口了,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过啥过,过节啊?”   “……啊?”   “啊什麽啊。”夏少谦那声音听起来怪冷静的,没有给叶轻舟反应的机会,他说:“这事儿我晚点找你谈,挂了。”   嘟──诶诶诶诶诶诶??   叶轻舟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立马再拨通那个手机号,可那王八蛋该死的把通话转成了语音信箱,拨了几次对头响起的都是那冷冰冰的机械女声。   叶轻舟一下子就脱力了,他坐倒在折叠椅上,懵了老长一阵後,总算是理顺了自己刚才一脑热地干了啥事儿。他慢慢地抱住脑袋,弯下腰朝地哀嚎了声──   办公室里,桌子前面站著的银行贷款和投资部门的四个高级主管,从刚才这几个大老爷就在这边被人当小学生似的批了一个下午了,好容易等到一通电话把总监给喊出去了,大佬们还没松快几分锺,就看那阴著脸的男人推门进来了。   先前被甩出去的报告纸还跟天女散花後的花瓣一样铺开在地上,他们就看夏总跟没见到似地一脚踩过去,回头坐在大班椅上拿起茶水润润喉,接著就坐著看他们。   虽说战火稍停了是好,可被这麽穷盯著看,没有一点过人的心理素质还顶不住。本来还以为夏少谦这次打算大刀阔斧地把上级人员整治一顿,哪想他对著他们忽然就叹了口气。   “成了,先下去做事吧,单子飞了就飞了,少了一个A级客户,那就用十个B级补上,这半年内补不到……”他说了句不痛不痒的废话,指指自己的案子,“自己主动点。”   这麽大桩事儿就这麽糊里糊涂地揭过去了,大夥儿是该高兴、高兴还是高兴呢?   总监办公室外三个小秘都认认真真低头做事,从百叶窗的一条条小缝儿看见去,就瞧见夏少谦翘腿坐在椅子上,pose堪比时尚杂志封面明星,一脸若有所思的。   ──十年前,某个秋夜。   湖上一艘孤船,周围都是黑水,少年手里抓著船桨,围绕几艘船只的蜡烛点起了浪漫的暖光。   湖岸上,男女主角站在一群人中间,他看不见,也够不著。他依然只是在圈外徘徊,就算那边爆出了振奋人心的欢呼声,那一切的快乐都与他无关。   那次後,他们开始出双入对,人人称羡。   他自行车的後座终於为一个女人所专属,他看著他为那个女人每天早上五点半早起去学校外面买早点,每天傍晚洗澡前帮她排一小时取热水,为了请她看演唱会省吃俭用还去打工,乐呵呵地跟在她的身後,像对待一个公主一样对待她,自己却快乐得像个傻子。   他不屑,他觉得他太蠢,他每天都在心里悄悄数落那个女人,他想不透,那个人什麽地方都好,就这眼光,太奇葩了。呵。   下雨天,他跟那个女人刚好都在楼下等。   他看见他冒著雨骑著自行车来,然後,他拿出了一把伞,视线却先落在他身上。   他说:学弟,你待会儿也有课?要不要我送你一趟?   他看看他,再看看她。他发现她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视线。   所以他摇摇头,什麽也没说就掉头走开。他听见他在後边呼唤,但是他的步伐越来越快,那条走廊那麽长、那麽静,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没有勇气回头,看他去挽另一个人的肩,眼睁睁地看著他的臂弯属於另一个人。   他看著镜子,布满血丝的眼,窄阔的肩,平坦的胸,一张像是营养不良的脸。他幻想著,要是他更加矮小,楚楚可怜的双眸,齐腰的长发以及像女人一样的身材,那个傻蛋会不会瞧上他?   他被自己的臆想逗笑了,他知道,他不想变成女人,他也不可能为了他去当一个女人。同样的,那个傻蛋也不可能为了他,抛弃他现在爱的人。   那只是一个意外。   他第一次踏进同志酒吧,迷乱荒诞的世界让他稍微松懈下来,他发现原来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和他面对共同烦恼的人。他们也许是同类,也许不是,但是在那个夜晚,他们可以暂时拆下自己的面具,彼此都沈浸在一个末日的狂欢中。   他被灌了两杯,有点飘飘然,一个男人说送他回学校,那个男人在气质上和他脑子里的那个他有些像,一副好人的样儿,所以他就答应了。那个男人是有贼心没贼胆,真把他送回学校了。他的车停在学校大门附近,他在他下车前,拉著他在他嘴上吻了一记。   他揍了他一拳,走了。   第二天,一张照片在学校里流传,主角是他和一个他自己都记不起长相的人。相片被投到了校长办公室,辅导员联系了他家里人,宿舍房间里的同学把他的行李扔在门外。   他办退学那天,去操场上晃了一圈。   他看见他站在场中,投了个三分球,一大堆女生在场外欢呼,吵得人耳郭子都疼。他却只冲著一个方向灿烂地笑著,他站在背光的位置,所以他永远也看不见他。   叶轻舟现在实在很能体会到世事无常这句话的意思。   今天本来以为也能准时下班了,结果急诊科那边忽然紧急招人过去,天桥上一辆大巴跟几辆客车连环撞了,大巴直接一个翻身,里头六十几号人各轻重伤不等,就近送到他们医院来了。一下子大部分科室都腾出人来。   叶轻舟因为受过紧急事故和灾难急救训练,就和护工跟著救伤车上第一线去救人,那时场面混乱得紧,伤者大部分情绪都不太稳定,赶过来的家属一抓住救护人员就开始骂呛,叶轻舟也忍不下了,吼道:“没看见咱在救人吗!出了事儿谁不急,一边儿去别挡道!!”   骂了一拨又来一拨,叶轻舟到最後吼得嗓子都哑了,忙到大半夜才能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喘个气,医院里今晚注定要不平静,那边儿媒体守著夜跟进最新消息,一个扛摄影机的大哥还递了瓶矿泉水给他,说:“我说,你们全体大夫,都辛苦了。”   叶轻舟扯著嘴笑了笑,跟他道了谢。   前边儿还有医生和护士还在忙里忙外,家属堵在医院的走廊上不肯走,一张张焦心的脸看得每个人都觉得闹心。   叶轻舟背靠著椅子叹了声,突然想起什麽的,拍了下大腿喃了声糟糕,忙坐起来把手机掏出来看。   只看那弯著腰的男人对著手机荧幕干看了几秒,脸上不知是失望还是怎麽的,总之就无力地往後一瘫。   你说,跟个人告白後,对方却一点表示都没有,这到底算个什麽?叶轻舟也答不上来,他那感觉就像是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费劲儿了全部的力气,所有的纠结似乎在夏少谦眼里跟没事儿一样。难道……是他自作多情了?   叶轻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被成为患得患失的思考模式,还好他这个人还算看得开,夏少谦没理他,他就不会自己上门堵人去麽?大家都是男人,还臊个什麽?──这才豪情壮言的,冷不丁地手机忽然大震起来,把叶大夫的胆儿震得也跟著颤了颤。   “叶轻舟,你一个人怎麽还能这麽多表情?”   叶轻舟一愣,“你……怎麽知道?”   那人好像撇撇嘴,“请向左转。”   叶轻舟傻乎乎地跟著把脑子往左边一扭,就在他那排椅子的尽头,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拿著个手机,也在同一个时间向他这方向看了过来。   他们四目相接,一如当年。   夏少谦外面套著件黑色风衣,一步一步走到眼前。叶轻舟还傻愣地仰著脑袋,也不能怪他,他们快一个月没见面了,叶轻舟打量著他还恍惚地想著,这王八蛋啥时候看起来这麽帅了……   猛地一个爆栗过来,叶轻舟抱头痛叫了一声,就听夏少谦说:“走,跟我去车上拿东西。”   说完话也不等人,叶轻舟回过神後慌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边嚷著等等边小跑跟上去。   後车厢一打开,足有四个大袋子,叶轻舟打开来看,才发现里面是热腾腾的饭盒。   “我傍晚就看见新闻,想说你用不著人拉,肯定抢著冲上去。你们都还没吃过饭吧?”夏少谦一手提一个,毫不费力的,“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就外卖了这麽多,不够我再打电话叫人送来。”   “够了够了,就这些也够了!”叶轻舟也帮忙提了两个大袋子,追著夏少谦的步伐,一脸惊豔地说:“夏少谦,我以前怎麽都没看出来,原来你就是传说中出场自带闪光灯、走路自带BGM的男人啊──”   “滚你犊子。”夏少谦原来绷著张脸装酷,却还是忍俊不住地笑场了。   他们从专用通道进去,里边儿的医护人员从刚才下午忙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现在有人给送热饭,一个个差点儿热泪盈眶,左右看见吃的六亲不认,管你是主任还是谁谁,先抢了再说。   赵晴晴一听到吃的就从外面蹦进来,拉拉袋子左转右转的,回头对著叶轻舟和夏少谦两人扁扁嘴,“怎麽没全家桶啊?”   “有的吃还嫌啊──”   “全家桶,谁说的全家桶?我想吃必胜客海陆比萨──”   一句全家桶让所有原本忙到忘了吃饭的人开始嘴馋,本来要叫肯德基外卖,只是太晚了人家没法送。夏少谦今天不知怎地善心大发,主动请缨做外送小弟。大夥儿把钱凑凑交给叶轻舟,就派他们两人去打吃的回来。   叶轻舟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带著大家的希望与殷殷期盼,和夏少谦一起去医院附近的24小时肯德基。   大包小包的拎上车,等坐回车子的时候,满鼻子都是炸鸡味儿。   车上的广播响著的音乐断了,然後是一把熟悉的女生说:“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十二点整……”   叶轻舟暗暗地看向旁边,夏少谦像是一脸专心地留意前面的路况,弄得他觉得有点纳闷了,感觉一头热的人只有他自己,夏少谦从头到尾都冷静得跟北极冰山一样。   叶轻舟越想越尴尬,他真的很想问夏少谦,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都说了要一起过了,这麽明白的话,夏少谦这IQ铁定150以上的火星人能不知道他什麽意思麽?还是他……说得太草率了,夏少谦不满意?   仔细想想,他今天的决定是太突兀了点,叶轻舟在今天以前还没想到自己真打算跟个男的牵手过日子,可是一旦下了决定,他也不是事後反悔的那种人。   想想他以前追求陆曼的那种劲头,当年夏少谦可是都看在眼里,现在保不定在心里怎麽腹诽他,叶轻舟一想就觉得堵心,要不……找赵晴晴出点主意,对对对,那妞儿馊主意最多了。   短短十几分锺的路程,叶医生已经琢磨著,要不要去拉几个熟悉双方案底的猪队友来帮忙他把旁边的男人泡到手,连夏少谦把车停到路边了都没反应过来。   “叶轻舟。”   叶轻舟听到声音忙转头过去,一下子防备不及,唇上就感觉到一个柔软的触感,只是轻轻地略过,宛如蜻蜓点水。   夏少谦没给他出声的机会就往後退了,解开安全带,扔下一句:“下车了。”就打开门走出去了,一张表情都没留给叶轻舟。不过叶轻舟今天难得眼尖了一回,他好像看见夏少谦的耳朵……红了?   “等、等等我,喂──”叶轻舟连忙跟著下车去。   把吃的安全送到後,叶轻舟就去跟换班的打了声招呼,现在一切都在轨道上了,就用不上这麽多人了,他们这些忙了整天的都能放回去补补眠。   叶轻舟换衣服拿包出来的时候,看见夏少谦和赵晴晴在走廊上,偷偷摸摸的不知道说啥,一看见他来了,赵晴晴就拍拍大腿站起来,“我说的话就这些了,先走了。”   “你今天不回家?”叶轻舟拉住她问。   赵晴晴骚包地转了个圈,唱:“叭啦叭叭叭~医院就是你家,I‘m lovin’it!”   叶轻舟等赵晴晴那神经病边唱边跳地滚远了,走过去问夏少谦:“你们俩说什麽了?”   夏少谦故作神秘地挑挑眉,脸上却噙著笑,心情似乎诡异的好,把叶轻舟看得心里毛毛的。   走到停车场的时候,叶轻舟正想著怎麽跟夏少谦道别,或者说,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麽,难道停下来和夏少谦说:从今天起咱俩就是男男朋友了,以後继续和平相处、没事儿搞搞基……诸如这样的话麽?   等叶轻舟真打算开口的时候,夏少谦的声音响了起来:“去我那儿还是上你家?”   如果这是一部漫画,现在叶大夫的脑袋上一定蹦出许多的“????”。   夏少谦一脸淡定,表情正经得像在跟人谈生意似的:“其实我不喜欢去酒店,但是如果你觉得紧张的话,那也行。”   “……”   “你没说话,那我就当你附议了。”   叶轻舟万万没料到夏少谦这禽兽真强拉著他走了,拉著他走了!强的!!   “夏少谦夏少谦!冷静点啊喂!停停停听听听我说──”   下一秒,叶轻舟就被人强按在停车场走道边的墙上。强吻这种事儿叶轻舟以前也在脑海里幻想过,其实这还真挺带感的,就是实施起来有点难度。他没事儿干嘛把陆曼扯到墙上轻薄呢,这也太禽兽了点吧?   还没想多少,就觉得嘴上一疼。叶轻舟吃痛地一抬眼,就看见夏少谦那脸色阴阴的,“给我认真点。”   叶轻舟一下子强打起十二分精神,夏少谦似乎满意了,这才又低头亲了下来。叶轻舟仰著脖子,没亲多久就觉得脖子有点酸,夏少谦这混蛋到底是怎麽长到快一米九的,话说赵晴晴跟曾大伟差了快四十公分,他们俩难道要一个长在梯子上才能啵一下麽?   叶轻舟没忍住笑,结果就感觉夏少谦一下子把他的腰给摁紧了,舌头也卷了进来……真是没比过不知道,真领教过了叶轻舟才知道,他以前的那些都是三脚猫过家家,人家这个才是真本事儿,一嘴就把人亲软的事儿原来真不是夸张的修辞。   现在,他嘴里全是夏少谦的味儿,那是一股清新的烟草味。他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这个男人夺走了,他只能呼吸著他呼出的气体,彼此相搏,轻轻咬著对方的唇,去感受他的味道……   叶轻舟回神的时候,才发现他们俩在不知不觉之间都把对方搂得很紧,一点风都透不进来。他粗喘著,那个比他的还宽大的手掌覆上他的掌心,五根手指缠上他的,紧紧的、用力的。   角落只有一盏街灯,周围却只有他们。   夏少谦的一只手按在叶轻舟的脑後,他闭著眼闻著他头发上洗不去的消毒药水的味儿,就像是在亲吻他的每一根发丝。   叶轻舟听见自己哑著声说:“别费钱了,上你家吧。”      第22章      叶轻舟从没想过自己能在一天内变成同志,更别说就在同一天,手指头累得都抬不动了,还能跟个男人折腾到床上去。   从下车到踩进电梯,叶轻舟觉得抓著自己的那只手越来越重,短钝的指甲都快陷进他的肉里一样,然後就像是嫌他腿短走得慢一样的拖著他前进──可要不是夏少谦一路强拽带拉的,叶轻舟也不会连个反悔掉头的机会都没有,要是在理智的情况下,他敢说在当下,夏少谦这禽兽肯定给他灌了什麽迷汤。   进屋里的时候连灯都来不及打开,夏少谦就拽著他的领子跟他从玄关那里亲到了客厅,桌子上的装饰品都被碰倒了,夏少谦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还真饥渴得跟看到带肉的骨头一样。   “喂、夏、夏少谦,你……”叶轻舟整个人都陷进了沙发里,他感觉那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太沈了,现在眼前黑蒙蒙的一片,他费劲儿地伸长手摸索著旁边的桌灯,“啪嗒”的一声,一点浑黄的灯光勉强照亮了眼前的一个小范围。   视线一旦清明了,脑子也就能运转了。   叶轻舟粗喘著支著上身看著趴在他身上的男人,连眼镜都歪歪的。夏少谦的脸好像是红的,跟喝多了一样,眼里带著微醺的醉意,唇是湿的,上面还沾著他的口水。叶轻舟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他没想到夏少谦……会这麽性感。   夏少谦穷折腾了一通,好像也有点累,压在叶轻舟身上喘了一会儿气,手掌一遍一遍地摸著他的腰,又移到叶轻舟的手掌,用指腹摩挲著他的指头。这个动作有些稚气,就像一个大男孩终於得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汽车玩具,他紧盯著它,一遍遍地摸著它身上所有的零件,甚至连晚上睡觉都要把它带进被窝里。   叶轻舟感觉到夏少谦有点硬了──他一下子绷直了身体,那玩意儿还真有点难以忽视,只有这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他现在在跟一个男人接吻,他们还紧抱著对方,而且,他在半小时前还答应了要跟一个男人上床。   意识到这一点,叶轻舟觉得又复杂又无措,现在他脑子里乱哄哄的,理智上告诉他这样做有点太快了,好像哪里不太对,可是又有另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念叨──这个男人单了你十年,这十年间他似乎从头到尾就喜欢你一个人,你要早是个女人,早该收拾收拾把自己给嫁了,反正都箭在弦上,矜持给谁看喂?   叶轻舟的腿被压得有点发麻,他忍不住动了动,却被夏少谦低沈的声音给吓住了:“别扭。”   叶轻舟没敢动了,他感觉那下面又大了几分,像是要抬起来了。他懵懵地想著,这麽大的东西,是要插进哪儿……?   忽然一些诡异的生理知识全蹿进叶大夫的脑海里,他无声地咽了咽,声音都抖了:“你……我、不先洗澡……?”难道他不怕脏麽?   夏少谦猛地把脖子伸过来,在他脸颊上咬了口。叶轻舟还没纠结完呢,接著又被人从沙发上捞起来,拖著往卧室的方向去。   叶轻舟觉得自己老被个混蛋甩来甩去的,头都快晕了,本来看到房间里那张king size大床时还心惊肉跳一下,夏少谦却拐个弯儿把他拽到浴室里去。   叶轻舟也来这里过了几次夜,夏少谦这资本主义家把浴室装潢得比他家客厅还舒服,除了淋浴还有个泡缸,能塞下三个人的那种大小。以前看著还没什麽,现在瞄上一眼,脑海里一下子就想起了AV里各种不纯洁的邪恶画面,而且这浴室的设计也太变态了,镜子没事儿整这麽大一片,还有这灯光也打得太足了吧?   夏少谦把人扔进来,自己也踩进来了。叶轻舟扶著墙站稳了,他匆匆地把眼镜扶稳了,看夏少谦开始脱外套,一件接著一件扔在地上也不觉得糟蹋。叶轻舟看他一下子把衬衫给扯掉了,露出了精壮的胸膛,全身的血液猛地蹿上了脑门,一种强烈的晕眩感让他恨不得找个洞躲进去。   “你不脱?”   “啊……?”   “我帮你?”   叶轻舟消化过来,跟个拨浪鼓似地一劲儿摇头,然後紧张地低头去解开上衣的纽扣。他不知道自己是太紧张还是眼花,他听到夏少谦放热水的声音,手指就开始发抖,一排扣子要解老半天。   後来,是一只手覆了上来,富有耐心地一个个帮他解开来,拽掉了上衣,里面还有件白色背心。叶轻舟耸拉著脑袋,他看过夏少谦的身材,就知道自己现在是个干瘪甘蔗,以前大学时候还有锻炼,所以身上还留点肌肉,可是近几年都没怎麽运动,慢慢地就要被肥膘给盖住了,好在他这脸蛋还算玉树临风,可是要真的脱光站著的话,什麽缺点都一览无遗。   “叶轻舟,你低头干什麽?”   “……”   “叶轻舟。”夏少谦的声音离他很近,叶轻舟抬抬眼,透过他看著那面大镜子──一个男人正在压著他,他的唇贴在他的耳边,热气全呼到他的耳道里,他还一遍一遍地喊著他的名字。   叶轻舟被动地脱去了背心,扣带解开,长裤落到了地上,他踩出来,这时候浴室里已经弥漫著氤氲的水汽。夏少谦一遍一遍地亲著他的脸跟脖子,叶轻舟痒得低低头,就看见了他俩的下身──夏少谦这厮也太骚了,穿著条黑色紧身内裤,那根东西的形状都凸了出来,成了个弯曲的柱状,大小连内裤都要包不住了,他还能看到点露出的毛……   叶轻舟其实有点软了,他一开始还真答应得太豪迈了,现在临到头了,才意识到他现在要跟个男人发生关系,他们要脱光了在一起,那话儿还得找个洞插进去──不用说了,他打死都不相信夏少谦能让他插,那、那就是他来……   叶轻舟觉得自己真悲剧了,这种事儿怎麽刚开始不想,现在才想起来!   叶轻舟能感觉夏少谦的呼吸越来越重,摸著他身体的力道越来越大,手也越来越不规矩,从胸膛摸到了腰下,从前面摸到了後边儿,然後包上了他的臀,前面就用他的那话儿来磨蹭著他的小小叶。   从生理反应来说,对於一个一年多前就跟女朋友分手,平时又忙得没空抒发的大夫来说,这点功夫用不著任何技术含量,他那小朋友被摸两把就能兴奋起来,很有给了点阳光就灿烂的趋势。可是在夏少谦摸到他股缝间的时候,叶轻舟还是整个脊梁都绷直了,他不由得唤了声“夏少谦”,声音抖得很厉害,还带了点哭腔。   夏少谦的手止住了,然後,叶轻舟听到他在他耳边说了句“别怕”。   这一晚上,叶轻舟觉得自己特别像第一次给人开苞的雏儿,他想夏少谦估计也是这麽觉得,所以後面的动作开始小心翼翼起来。   对了,忘了说,他们没做全套──就用手互相帮对方撸了出来。   当时他们都浸在浴缸里,水温很高,叶轻舟觉得自己快被蒸熟了,他坐在浴缸边上,夏少谦的下半身浸在水里,他们脱得一点不剩,下面两根抵在一起磨磨蹭蹭。叶轻舟一手撑在後边儿,胸膛往前弓著,他咬著唇隐忍住呻吟,目光朦胧地看著下面。   夏少谦的掌心很大,抓著他的,一起握住他们俩全身最敏感的地方,上下按摩。   叶轻舟从没试过这招,很久以前听说过军训里,好兄弟俩在澡堂里偶尔会互相帮忙撸一炮。可是这种事儿想想就别扭,甚至会觉得有点恶心。可是,他现在觉得很爽,真没这麽爽过,夏少谦的手很大,能一下子包住他的,他的那根……叶轻舟也不知道该怎麽形容,那大小以亚洲人的尺寸而言应该在平均线以上,完全勃起的时候整根是红色的,前端跟个鸡蛋似的,他觉得夏少谦要是哪天失业了,搞不好能去岛国应征拍片儿,他打赌这王八蛋肯定能红透半边天。   胡思乱想著,胸前就觉得一疼,叶轻舟这次没忍住,“嗯”地出了点声。低头一看,夏少谦那混帐在咬著他的乳头,那舌头的功夫真绝了,叶轻舟想推开他又有点无力,结果弄得跟欲拒还迎似的。   夏少谦吸了一边又去玩儿另一侧,下面用指尖抠著他的铃口,叶轻舟一时没忍住,闷哼了声就在他手里射出来了。   射一发後叶轻舟整个人就软了,他这体力今天一天都耗在医院里,哪能有夏少谦这麽大劲儿折腾著。夏少谦把他压在浴缸边上吻著,拉著他的双手弄著下面,用很快的速度按摩了十几下後,叶轻舟总算帮他也给弄出来了。   夏少谦释放後就压在他身上喘气,叶轻舟觉得脖子痒痒的,扭过脸,发现对方的脸也红彤彤的,亲一下他的眼睛後问他:“舒服麽?”   “嗯……”叶轻舟不知道为什麽想笑,他心想这台词也太下流了。夏少谦听到这话似乎有点高兴,凑过来又吻他一下:“我也是。”   他们又抱著亲到了一起,此时此刻,叶轻舟什麽也没办法思考了。   他觉得很快乐、很愉悦,後来在房间的床上又跟夏少谦一起撸了一管,那一次夏少谦还蹲下来,用舌头在他的龟头上舔了一下。   这种堕落而又美好的滋味,让叶轻舟有点沈沦了,後来夏少谦拉过被子盖著他,跟只树熊一样把他捆著勒著,没一会儿就用下巴蹭著他的脑袋。   一大清早五点多的时候,叶轻舟就醒来了。他一动夏少谦也跟著睁开眼了,这家夥睡意朦胧地睁开眼,像是感觉旁边的被子凉了,摸索一下,呼啦一下猛然坐了起来,叶轻舟还在那边光著屁股找裤子,就被他这一下给吓了跳。   “你要吓死我?”   夏少谦懵懵地眯著眼,小样儿还有点委屈的,头发左右翘著,然後跟只熊似的爬了床边,一手抱住叶轻舟的腰。   “别拉著我,夏少谦,我还要去上班呢。”   夏少谦好像有点醒了,他睁开眼抬起脑袋,蹭了一下叶轻舟的腰:“别干了,我养你?”   叶轻舟觉得这话太耳熟了,这难道不是赵晴晴常看的狗血电视剧里,里边儿有钱佬睡了情妇後第一早必说的第一句话麽?   他还没冲夏少谦“呵呵”呢,夏少谦却自己放开了,“别了,你还是去上班吧,我要整天想著你在家里跟个小妻子一样等著我,在单位里会没办法做事。”   叶轻舟踹了他一脚,随便套了件衬衫就去浴室里洗漱。   出来的时候夏少谦还躺在床上,那脸上过一晚就长了点胡渣,叶轻舟也不晓得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总之他现在看夏少谦,怎麽看怎麽帅,可是瞧他现在笑盈盈的,却又感觉特别傻逼。这心情真复杂。   叶轻舟在柜子里找到了件新内裤穿上,把自己的衬衫裤子烫好了换上,然後就去厨房里找点吃的。夏少谦那冰柜是四扇门的,可惜虚有其表,里边除了蛋还是蛋,连根过期的火腿肠都没有。叶轻舟只好把剩下的蛋都给煎了,翻箱倒柜找到了包他上次送给夏少谦的豆浆粉,给他们俩都冲了一杯。   夏少谦就穿著条睡裤坐在餐桌前,叶轻舟脱下围兜,拿著热豆浆过来:“早上别喝太多咖啡,喝这个。比牛奶营养,比咖啡好喝。”   夏少谦接过杯子放在桌上,转过去抱著叶轻舟的腰。叶轻舟翻了个白眼,他没想到才过一晚上,夏少谦就能这麽粘人,才刚要把这只大号的树袋熊推开,那闷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以前每天早上五点起来,到学校东门口那里的早餐店排队买豆浆,这事儿你记得麽?”   听他这一说,叶轻舟就想起来了──以前陆曼喜欢喝学校东门那儿每天早上来摆摊的大妈煮的豆浆,甭说其他的,那豆浆真是一绝,两块钱一大壶,还卖油条烧麦,但是买的人很多,晚点去就卖完了,叶轻舟只好每天起早了去给女朋友带一份回去,持续了好几年。   “这事儿你怎麽知道?”他一脸疑惑。   夏少谦笑了笑,叶轻舟感觉那笑容有点苦涩,他听到他说:“我早上五点起来在东门附近跑步,你以为我干嘛挑那时候?”   叶轻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麽,夏少谦却自己放开了,然後跟没事儿一样地吃煎蛋,还能挑剔他煎得太熟了──叶轻舟在餐桌前跟夏少谦探讨了三十分锺,始终没理解,蛋白七分熟、蛋黄五分熟到底是个什麽理念。   叶轻舟把车停在医院,本来想坐地铁回去,夏少谦却一分锺换好衣服拿了车钥匙跟他一起出门了。   上班的时候,赵晴晴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老叶,昨晚没回家?”   叶轻舟看她笑得一脸促狭,摸摸鼻子扭过头看病历没理她。赵晴晴接著说:“早上老远看见夏少谦载你回来了,但我就奇怪了,怎麽看你走路还好好的,难道他才是……?”   叶轻舟差点没往这妞儿後脑扫一巴掌,他拉住赵晴晴,没让她往下继续说。两人闹腾了一会儿,叶轻舟才想起昨天的事儿,问说:“你昨晚到底跟夏少谦说什麽了?”   “也没啥。”赵晴晴敲敲酸疼的肩膀,“就说……他要敢做出什麽让你伤心、对不起你的事儿,我就把他的老二切下来塞进菊花里,再拿强力胶粘上。”   “……”   叶轻舟真想找个人问问,赵晴晴这家夥,真的是女人麽?      第23章      和夏少谦确定关系之後,叶轻舟意识到其实他的生活左右都没太多的变化,两人在相处上和先前也没差多少,平时除了一起吃吃饭、看看网上下载下来的片子,就多了项关灯摸黑的床上运动。可要追究其细节,那些芝麻绿豆的小花样也跟一般情侣没啥两样,就拉拉小手、摸摸大腿什麽的,唯一的区别就是得挑没人注意的时候,还有就是得向先别人瞒著这段关系。   叶轻舟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刻意隐瞒,对家里人肯定是一句也提不得的,同事和好友名单里知道真相的就只有赵晴晴一个人,後来还是夏少谦自己开导了他──你当中彩票要四处宣扬呢?   总归不是什麽光彩事,叶轻舟摸摸鼻子也就不再提了。   但是说实话,他自己觉得挺别扭的,就像现在他们俩在街上走,就算想再靠近点,也得拉开一条安全线。   叶轻舟今天难得下班早,本来打算出来跟夏少谦一起打打牙祭,可这时间段哪里都得排长龙,瞎晃了一大圈後,看夏少谦那一脸暴躁的,叶轻舟又不想顿顿吃人家都吃上千的,最後就建议去夏少谦家里自己开夥得了。   “你会做饭?”   夏少谦和叶轻舟推著手推车进超市里,他就旁边站著看叶轻舟在那儿挑生鲜肉。   “我以前在我二叔家里住,长辈白天都要下地里干活儿,就我张罗一家老小吃的,虽说做不出什麽宫廷菜系,家常菜还是可以的。”叶轻舟这下记得没把话给说全,前几年他还和陆曼同居的时候,家里平时也都他做菜。陆曼从小没踏进厨房过,这方面夏少谦也差不多,煎个蛋都能煎糊了,最厉害的就是搞微波食品,时间都拿捏得准准的。   夏少谦是知道些叶轻舟家里那点事,不过叶轻舟不爱提,他也问得少。   叶轻舟在前边儿选蔬菜选肉,时不时问一句“吃不吃蒜苔”、“今晚要不要吃鱼”之类的,夏少谦在这一块没有发言权,就在後边推著车老老实实跟著。   生鲜区这一块除了家庭主妇和老人家,也有一两对情侣,叶轻舟在挑大白菜的时候,看见对面的小情侣挨得死近,光明正大地在超市里调情,不知为什麽就去看了夏少谦一眼,发现对方也含笑在看著自己,走过身边的时候悄悄地在他的掌心划过一下。   走到没什麽人的调料区时,夏少谦就说:“我以前看见那些情侣在大街上卿卿我我,总觉得他们特别傻。”   叶轻舟问:“那现在呢?”   “还是很傻,不过有点能理解了。”夏少谦笑了笑,轻声说:“还有些羡慕。”   叶轻舟觉得那笑容有点落寞,心里正琢磨著说些话让夏少谦乐一乐,哪想一起去柜台叶轻舟掏钱结帐的时候,夏少谦就从柜台边上架子上抽了好几盒保险套扔在了收银台前。   “一起结帐麽?”管收银台的大妈看看他们俩。   夏少谦这王八蛋一脸坦荡地说:“一起。”   至於叶轻舟,他是死也不想去看大妈那充满了探寻的目光。   他们七点多回到夏少谦家中,叶轻舟在厨房里清鱼鳞忙炒菜,夏少谦就拿著菜刀切切洋葱。虽说夏少谦这厮十指不沾阳春水,在美国最苦的也时候也宁愿吃汉堡和隔夜面包,但是动手能力还不错,尤其刀工一绝,切的大小一定得一个样,多削一个边儿还是切偏了,夏少谦能自己在那儿浑身不舒服。   於是叶轻舟的炖鱼汤都滚了,夏少谦还在那儿切萝卜丝,叶轻舟过去想帮把手还被瞪了──叶轻舟怎麽也想不通,切个萝卜至於严肃得像在开刀麽?到底他俩谁才是搞外科的?   这样一折腾,他们九点多才终於能吃上晚饭。   三菜一汤,菜里一荤两素,两个大男人都饿坏了,好不好吃就另挑时候讲究了。只是叶轻舟抬头瞧见对面的男人鼓著腮嚼菜的时候,心里却有种茫然的感觉──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一个男人做饭,一起吃著他切的一样大小的萝卜丝,问题是他觉得这样很踏实、很满足。   吃过饭他们一起洗了碗後就分别去洗澡,叶轻舟洗好後就先用夏少谦的笔记本找电影,那电脑里的硬盘存了上百部的电影,连动画都有。叶轻舟翻了翻硬盘,才知道夏少谦这人还挺表里不一的,他以为像夏少谦这样A型性格的人,应该都爱看那些紧张或是高智商类的好莱坞电影,结果他存的电影里以小清新居多,像是《那些年》、《安娜与国王》之类的……   叶轻舟纯粹是手贱,才从一个国产电影文件夹里点了一个名叫《蓝宇》的电影,他自认这名字挺文艺的,还兴致勃勃地等夏少谦洗完澡了一起加深一下文学涵养。   夏少谦从浴室出来拿浴巾擦头发,边擦边走过来问:“选哪部了?”看到叶轻舟挑的电影时,嘴角就微微一勾,叶轻舟觉得那表情还真他妈的高深莫测。   “这部电影好不好看?”叶轻舟挪了挪屁股,给夏少谦留了个位置。   夏少谦坐下来,挑挑眉:“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叶轻舟扭过脸不理他,用滑鼠按了播放器上的play。   这部电影是胡军演的,看画面就知道有点年代了。那时候的胡军看起来还很年轻,期初看著还没什麽,等到刘烨演的蓝宇出现在镜头前,叶轻舟总算明白为什麽夏少谦那表情了。到电影里胡军演的陈捍东把还是少年的蓝宇带到家里占便宜的时候,叶轻舟不禁有点尴尬,心想这电影尺度还真大,悄悄去看夏少谦,却发现那厮一脸认真的看著荧幕,根本没在管他。   於是叶轻舟也没再乱想了,专心地看电影,哪想这部电影到後来会是这样的发展──陈捍东明明有了蓝宇,後来却还是跟个女人结婚了,三年後离婚,人海茫茫见又遇到了曾经相爱的人。看见他们再次邂逅、紧紧相拥,本来觉得照著这发展下去,应该就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了。哪想主角生意失败了,被组织调查,蓝宇卖了房子,用尽办法帮陈捍东渡过难关,最後自己在去工地的路上出车祸死了。结局的时候,陈捍东一遍遍地路过蓝宇出意外的地方,伴著最後的旁白念道──你知道吗?这些年,北京还是老样子,到处都在拆呀建呀的。每次经过你出事的地方,我都会停下来,不过心里倒很平静,因为总觉得你根本就没有走……   到这里电影就结束了,不得不说,这部电影剧情虽然有点走早些年流行的韩剧风,但是却拍得很真实,一切仿佛都在情理之中。   等叶轻舟关闭播放器的时候,一双手臂从旁边环了上来,圈著他的脖子。   夏少谦告诉他说:“这电影是从真实故事改编来的,里边那个蓝宇还是清华的学生。”   叶轻舟确实没想到这故事是真的,连最後的死亡也是真的。听夏少谦娓娓道来後,他忍不住唏嘘,感觉现实无常,可是他又想到了电影里陈捍东遇到林静平那里,他记得陈捍东说过──林静平是唯一一个让他觉得他可以让她幸福的女人,所以他选择跟她结婚,尽管当时他身边站著另一个爱他的少年。   这一段叶轻舟其实看得很不自在,他谈不上为什麽,就是在第一时间有点发怵……   夏少谦的手摸著他的腰,很轻、很小心的感觉,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背上慢慢摩挲,在他身後缓缓说:“其实陈捍东这样的人在这圈子里很常见,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中间扛不住社会和家里的压力,最後还是会找个女人结婚生小孩,可私底下依然在找男人……”   这事儿叶轻舟也知道,他老听说过同性恋骗婚什麽的事儿,以前觉得这些事情有点荒诞、离自己很遥远,现在却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感受。   还在沈思著,夏少谦却把他拐个弯儿捞到床上去,二话不说就跟匹恶狼似地猛亲他的脖子。叶轻舟被他吓了一跳,睁大眼嚷嚷:“夏少谦,麻烦你以後能不能在转变成禽兽模式前先知会我一声?”   夏少谦却把他的眼镜给摘了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自己三两下解开了浴袍扔地上去,嘴上敷衍道:“那听好了,我今晚、现在就要上你。”   “你──!”   叶轻舟一句“你”过後就没声儿了,夏少谦擒住了他嘴猛啃著,双手去解开他的睡衣──其实就一件旧T恤和运动裤,拽起来用不著半点工夫。叶轻舟几分锺内就被脱光了,剩下条白色内裤,夏少谦的手掌覆在那上边儿摸著,叶轻舟一下子呼吸就重了,他不知道今晚为什麽特别有感觉,摸了两下子下面就精神了起来。   夏少谦在他身上又亲又咬的,叶轻舟推都推不动,今晚这前戏走得很快,没多久夏少谦就埋头在他腿间,拉下他的内裤用舌头舔那个东西──叶轻舟觉得这事儿实在太刺激神经了,他以前悄悄跟科室男同胞交流,就知道口交能让人爽翻天,可从来就没实施过。不管怎麽说,他总觉得这样不太尊重人,再说他和陆曼後来几年关系都有点冷,连身体接触都少了,跟别说要求这事儿。   因为没有参照物,叶轻舟也不知道夏少谦这功夫是好还是不好,但是每次被他这麽一吸,叶大夫这脑袋就彻底当机了,整个人沦为了情欲的奴隶。叶轻舟撑著上身,就看见个黑色脑袋在他腿间前进後退,夏少谦每次都吞得很深,估计就是所谓的深喉,每次都能让叶轻舟爽得腿都颤了,脚趾都蜷了起来。   叶轻舟今晚没忍住,在夏少谦嘴里泄了。他躺在床上喘气,红著脸看夏少谦下床去把嘴里的东西那纸巾吐掉了,转过来的时候嘴边还留了点,瞧起来又性感又下流的。   夏少谦回来床上的时候,叶轻舟爬了起来,有点尴尬地看看他,小声说:“我也帮你吧。”   夏少谦挑个眉毛,嘴上却说:“你不觉得恶心?”   叶轻舟觉得这话怪刺耳的,本来还有点退却,却被这句话激将得直接挪过去,让夏少谦坐床上,他跪在床边把脸凑到这男人两腿间。   但是事实上,把夏少谦那深色内裤拽下的时候,叶轻舟就有点後悔了──那玩意儿远看还没怎麽,近瞧还真有点狰狞的。现在还没全起来,碰著就已经沈甸甸的。   “怎麽,不敢?”   叶轻舟抬头,看夏少谦垂著脸看他,说:“不用勉强,本来你躺著就好,我只要让你舒服就成。”   听这话说得跟多委屈似的,叶轻舟横下心夸下海口道:“闭嘴,老子肯定能让你爽到high,给我等著。”   说完就张嘴把那话儿给含住了,在包住前面一点,夏少谦就皱眉闷哼了一声,叶轻舟试著吞了几下,夏少谦在上面摸著他的头,哑声说:“别用牙齿,咬得轻点……”   以前看AV觉得好像挺轻松的,没想到自己实践起来,叶轻舟才知道原来这事儿一点也不容易。他吞了十几下就觉得嘴巴酸得不成,那东西在嘴里还越来越大,到後边全硬的时候就更难伺候了。夏少谦这禽兽一开始还说不用勉强,到後来跟忘了这回事儿一样,按著他的脑袋直接来,叶轻舟被顶得都快吐出来了,最後夏少谦还射他脸上了。   叶轻舟被颜射了,心情还真是五味杂陈,才刚擦干净就被夏少谦拐上床从後边儿抱紧了,亲著他的脖子,蕴含著浓浓的情欲说:“今晚上……我们做全吧?”   叶轻舟听到这话,心脏猛地咯!一跳,整个人就僵硬了。夏少谦把他翻过来,看著他的眼,“我保证我会很小心,要是你疼,我就停下来。”   叶轻舟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反应过来前就反射性地说了句:“夏少谦,你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我自己特别像个要被四十岁大叔骗初夜的迷途女孩儿。”   夏少谦被他这一句逗得哈哈大笑,抱著叶轻舟啃了啃嘴儿,挨著他轻轻说:“那就做吧。”   叶轻舟就看夏少谦去抽屉拿了保险套,里面还有瓶润滑剂,保险套还是刚才在超市里买的。叶轻舟静静地看他戴上套子,跪在他前面,打开润滑剂跟不要钱似地倒在手上。叶轻舟也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麽心态,他以前还能想想自己能不能跟夏少谦讨论讨论上下的问题,可现在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咕咚咕咚的心跳,没有半点安全感,就跟被剥光了在王府井大街奔跑一样。   夏少谦的手掌摸到了他的臀上,滑腻腻的冰凉感让叶轻舟颤了颤,想缩回来又不能,夏少谦压在他身上吻著他,叶轻舟就感觉一个指头插进他的身体里──那感觉太他妈诡异了,还不怎麽疼,就是不舒服,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夏少谦一只手套弄著他的小弟弟,另一只手在他身後扩张,叶轻舟发出了点吃痛的呻吟,夏少谦就过来安抚似地亲他的嘴跟脸颊。   准备功夫做得很长,叶轻舟全身都出汗了,夏少谦才进来第三根手指,慢慢地进退著,一直等叶轻舟有点适应了,才撑开他的两腿,用面对面的姿势将他的玩意儿抵在屁眼的地方。叶轻舟的腰半提著,他有点晕眩,就算夏少谦不断地亲他,他还是很僵硬,前面都软了。   慢慢地,叶轻舟感觉一个硬物要挤进来,那触感跟手指天差地别,叶轻舟就跟忽然醒来一样,没等前端进来一小截,整个人猛地弹了起来,把夏少谦一把给推开了。   “夏、夏少谦……”叶轻舟喘喘地看著对方,夏少谦也是一脸怔忪,接著就似乎露出了有点儿受伤的眼神。   叶轻舟只能低下头不去看他,沙哑著嗓子说:“我、我不是……能不能再给我点时间……”   过了好半晌,叶轻舟旁边的床陷下去,夏少谦过来抱著他躺下来,语气跟平时没两样:“不要紧,那就别做了吧。”   叶轻舟想不到该说什麽话,就闷闷地说了声“抱歉”。   夏少谦却笑出了声,拿著被子包住他,从侧面一下又一下地摸著他的背,缓缓说道:“叶轻舟,你别跟我道歉。这算什麽事儿……我现在够满足了,在这段时间之前,除了在春梦里我基本从来不敢想象,叶学长能脱光了躺在我床上,对了,我刚才还射在他脸上……”   “夏少谦。”叶轻舟拉下被子,木著一张脸说:“你能别使劲儿破坏我心目中那个腼腆害臊的少年麽?”   夏少谦用额头蹭蹭他,满脸含笑:“你那麽说的话,我记忆里那个清俊文雅、玉树临风的叶帅又要找谁来赔?”   叶帅是以前叶轻舟大学时期的一个小绰号,以前叶轻舟还能暗爽一把,可放到现在,这绰号怎麽听怎麽丢人。   “好了,别说话了,睡吧。”   夏少谦越过他关上了床头灯。   B市一到秋末就降温降得特别快,十一月末温度就降到了一二度。   医院里虽然到处有暖气,但是白大褂里头还是得加两件衣服,尤其叶轻舟这个生长在南方的人,就算在B市待了十一年也还没适应这里的寒冬。   叶轻舟这两天不知怎麽的,一直在走神。尤其今天要做英语汇报,他连PPT都能拷错了,还得冲到夏少谦家里去拿──他也不是天天在夏少谦那儿过夜,就有时候贪方便,谁让他把房子买得太远了,再说他和夏少谦平时工作都忙,很难才能一起聚一晚上。   “老叶你最近怎麽回事儿,成天丢三落四的。”赵晴晴替他把PPT烤在讲台的电脑上,接著就扭头看他,问了一句:“别是纵欲过度了吧?”   “纵你大爷的欲,滚边儿去。”叶轻舟把她往旁边一挤,又打开文件检查了一遍。   赵晴晴摸摸鼻子,挨著台子凑近他:“啧啧,怎麽这麽暴躁?该不会……”赵晴晴搓搓他,压低声音:“是房事不顺吧?”   “……”有时候叶轻舟真的觉得,女人的第六感简直是这世界最不可思议的玩意儿。   叶轻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想的,後来真拉著赵晴晴一起讨论了这件事儿。本来以为赵晴晴会嘲笑他一顿,没想到那妞儿听了後表情还挺严肃的,看看他,问:“老叶,我其实一直很想问你,你怎麽就突然接受了夏少谦呢?”   “我……”叶轻舟一下子顿住了,没了下文。   赵晴晴往後靠著椅背,转了个语气说:“我觉得吧,这事儿也不是很奇怪。毕竟你以前就只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感情,跟男的也没任何经验,会不安也是能理解的,就是一个月了都没调适过来……啧啧,我要是夏少谦,就用绳子把你绑了直接硬上得了。”   叶轻舟突然特想上隔壁那根针和手术线过来把这女人的嘴给缝上。   赵晴晴後来就问了他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说他觉得跟夏少谦处得如何,有没有抵触什麽之类的,最後就拍了拍他的肩头,一脸“交给我办”的神情说:“没事儿,今晚回去我发个文件到你QQ邮箱,记得查收啊。”   晚上,叶轻舟回自己家里,打开了他那台自己在网上淘的二手笔记本,下载了赵晴晴发给他的附件。那压缩包还挺大的,有十多G。叶轻舟下了两个晚上才下载完,结果第二天下班回来点开一眼,差点没把他给闪瞎了。   压缩包解压後全是GV,有岛国、也有欧美、还有国产的!赵晴晴在底下还附了浏览说明书,让他按著写下的顺序观摩。叶轻舟带著一点纠结、一点猎奇,默默地跟他放到室内的仙人掌一起,看了一晚上的同志动作片,接著连两三天都有点失眠……   “今天还得加班?”   抽烟室里,那低沈的男声响了起来。   一个男人背对著门站著,他吁出了口雾,两只夹著烟。   电话那头说了什麽,他静了下,淡淡应道:“没事儿,你忙吧。对了,吃过东西了没有?哦、嗯……”   这时候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小可探出脑袋,做了个嘴型。夏少谦冲她点头示意,对手机说道:“那我也挂了,你注意点,记得多加几件衣服。”   挂了电话後,叶轻舟站在医院的走廊,盯著手机上的通话记录发愣。   这两天科室里有人请短期假期,其他人得接手一些病人,弄得他这一个星期里就有两天得睡医院。算下来,他和夏少谦也就两三天没见面,可就是觉得像是过了很久一样。   算一算,他们俩在一起也才一个多月,这应该算是在热恋期吧?   叶轻舟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那种很想跟见到一个人的感觉。只是听听声音,有时候难免觉得寂寞。   别想了,去做事吧──叶轻舟拍拍大腿站起来。   将近年末这时候,医院里也比平时更多人,到处都是得感冒的。傍晚时,叶轻舟经过门诊部的时候听到了把熟悉的声音,他猛地一激灵,停下了步伐。   刚好那门口後面走出来了一个女人,他们俩视线相交的时候,都互相愣住了。   “嗨。”陆曼手里拿著件暗红色大衣,她没拉下口罩,就对著叶轻舟弯了弯眼睛。   叶轻舟像是受到感染一样,也冲著她无声地扬了扬嘴角,说了句:“好久不见。”   “Morris没陪你一起过来?”   他们一起在医院附近的咖啡馆里,面对面坐著。   陆曼还戴著口罩,摇摇头说:“公司也才起步没多久,他很多事要忙。”   叶轻舟听到这话就没说什麽。   陆曼有宫寒的毛病,到冬天时就会加重,他不由得想起了过去。每次到冬天他都跟如临大敌一样,担心陆曼的老毛病发作,老上网找些祛寒暖体的偏方,或者是找老中医问问,炖的红酒乌鸡喝得陆曼一闻到那味儿就蹙眉头扁嘴的……   “你呢?”   “嗯?”   陆曼看看他,“有女朋友了麽?”   叶轻舟听到这问题时有点犹豫,接著就摇头──他那个哪是女朋友,是男朋友才对。   陆曼却上下打量了他,打趣似的说:“别是骗我的吧?要没女朋友,谁能把你照顾得这麽妥妥贴贴的。这衣服她选的吧?品味挺好的。”   叶轻舟这才留意到自己今天穿著夏少谦送给他的衬衫。夏少谦这人老爱挑剔他的品味,总说他是农村非主流,硬要带他去专柜买。说真的,叶轻舟就这一点跟夏少谦没法同步调,他知道夏少谦赚得多,花钱难免大手大脚的,而且夏少谦现在老送他东西,弄得叶轻舟也有点不是滋味──总觉得他像个女人,老巴著男人送这送那的,有点窝囊。   看叶轻舟不说话,陆曼就当他默认了似的,抿著嘴低头微微笑说:“这样也好。其实,我一直觉得很抱歉。”   “抱歉什麽?”叶轻舟刚出口就後悔了,可是,他就是下意识地就问出了这句话。   “当时……”陆曼有些停歇,接著对著他说:“我还没跟你说清楚,就和Morris在一起,这件事儿是我做得不地道。”   叶轻舟不出声,陆曼就接著道:“轻舟,当初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到现在我想起来依然觉得很愧疚。那天你会来参加,我真的很意外,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晴晴告诉过我,你真的很难过、很不好受……我也是,我也很挣扎。”   叶轻舟别过了眼,勉强笑了笑,“都过去的事儿了,别提了。”   陆曼安静下来,她也看向了别处,好一会儿也点点头,喃喃道:“是啊,都过了,说这些有什麽用。”   叶轻舟和陆曼一块儿走回医院的停车场,陆曼现在的座驾换成了一辆宝马,手上背著个名牌包,这些物质上的享受在过去都是叶轻舟没办法供应给她的。陆曼坐进驾驶座里时,叶轻舟问她:“你这两天得感冒了?”   陆曼明显顿了下,就跟回避他视线似的点点头。   关上车门之前,叶轻舟又突然上前拦住了车门,道:“你有没有纸张?”   陆曼从车子的抽屉里拿了张便条纸给他,叶轻舟拿出圆珠笔划划写了字儿,接著把纸交给了陆曼:“这是红酒乌鸡的做法,我改良过的,你喝了一定有效。”   “……”陆曼接了过来,仰头看著他,很轻地说了声:“谢谢。”   叶轻舟就看著那辆车离开了医院,这时候,他想起了非诚勿扰里某个女嘉宾曾经说过的“我还是坐在宝马里哭吧”那一句话。   他能感觉到陆曼过得似乎没这麽如意,至少,也没这麽快乐就是了。   然而,他已经失去了关爱她的权力和立场,现在,他们只是朋友。除非陆曼自己告诉他,否则叶轻舟也不会过问。   想想看,这世上天天都在变化。   十年前,他跟陆曼走到了一起,他相信他们也曾经很相爱过,也一定想跟对方一起走一辈子。可是现实却是陆曼另嫁他人,他却半路出家和个男人手牵手搞基去了。   你看,老天爷就是这麽不靠谱。   叶轻舟现在心里也怪郁闷的,一些成年往事在脑海里打转著,就在他伤悲春秋的时候,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是夏少谦打来的。   “你在哪?”听那背景音,夏少谦似乎也在外面。   叶轻舟好奇地应道:“在医院啊,怎麽回事儿?”   夏少谦静了会儿,又说:“……你一个人?”   叶轻舟看看边儿上,答道:“是啊,到底怎麽了?”   夏少谦听到後,声音就有点沈沈的,只说了句:“没事,你忙吧。”   “……”叶轻舟看著手机,满脸疑惑。   叶轻舟回到外科大楼的时候,前台的护士大姐就把叫住了:“叶医生,你的饭盒。”   叶轻舟一脸意外地去接了过来,打开来看,居然还是唐宫的,他眼神都直了:“谁这麽大手笔,每人一份儿?”   旁边的小护士笑了起来:“谁有你这麽好命啊,一个很漂亮的姐姐送进来的。”说完就凑过去,用肘子捅捅他,“叶医生,那姐姐看起来好有修养,你什麽时候交了这麽个白富美,怎麽全部人都不知道──”   叶轻舟听到那漂亮姐姐,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来了,让她们具体描述了一下长相,就知道是夏少谦把自己的御用秘书派来给他送吃的。他想想刚才夏少谦突然来的一通电话,还有这唐宫来的饭盒,一个猜测就在脑海里成型了──   夏少谦怎麽可能没事儿跑这麽远上唐宫给他打包吃的,肯定是见客户後顺便带的,然後开车回到公司前顺路来了医院,叫小可把吃的送进来给他。他设想了一下,假定夏少谦把车停在老地方,会不会好死不死的就看见他跟陆曼在边上的咖啡馆里聊天了呢?   不得不说,叶轻舟还真聪明了一回,居然把这事儿的来龙去脉猜得八九不离十。他一回到休息室里就马上拨了电话,手机就响了两声,然後就被按掉了,再拨过去就发现已经关机。   叶轻舟一下子心都凉了,全身的血液都跟倒流似的。他看了看时间,再过一小时他就要进手术室,现在赶过去肯定赶不回来,只能等手术完亲自去找夏少谦解释。   叶轻舟这是越紧张出越多错,手术过程里一直都不太顺利,差点被张旭给赶出来冷静冷静,後来才慢慢上轨道了。然而他从手术房里出来的时候,手表短针都指到了十去了。   叶轻舟好话说尽了才拜托张旭先给他顶著,脱了无菌服连澡都没来及洗就离开医院了。他直接往夏少谦家里赶过去,按了门铃没人应,才想起夏少谦给了他把备用钥匙,挣扎了几秒锺就自己打开门进去了,里头却空无一人。   叶轻舟想著夏少谦该不会还在单位里,只好打电话给小可打听打听,金牌秘书手里还抱著儿子呢,一边哄小孩一边说:“对啊,刚才夏总是让我给你送过去了,怎麽了?”   “唔……这我也不好说,你也知道,越是大件事儿,他脸上就越没表情。不过他今天很早就离开公司了──哎,咋又哭了乖乖啊抱抱……”   夏少谦的手机还在关机,叶轻舟没其他办法了,也只能在夏少谦家里等著。   一直等到了大半夜,夏少谦连影子都没见著,叶轻舟累了一天就在沙发上不小心等得睡著了,最後还是被手机给吵醒了──来电显示居然是夏大款。他一下子坐直了,什麽瞌睡虫都没了。   “夏……”   “叶轻舟!”电话那一头的声音很耳熟,叶轻舟疑惑应:“颜振宇?”   那背静太嘈杂了,颜振宇说话的声音都是用吼出来的:“你他妈的到底干什麽了,能让他难受成这样!”      第24章      叶轻舟开车赶到了颜振宇说的那地方,那些路口绕绕弯弯的,才在一个胡同里找到了那家高档俱乐部。   夏少谦这家夥也太能折腾了,躲到这麽个销金窟里,要不是颜振宇早拉扯著人在外面了,叶轻舟这小大夫还真没本事踏进门去。   “夏少谦我求你别瞎闹了,诶诶诶,快看快看,谁来了这谁来了──”颜振宇转头见到人,高声挠嚷著。   叶轻舟连跑带喘的,到那金碧辉煌的大门前就看见了这一幕。夏少谦连西装都没换下来,脖子上还打著他生日时叶轻舟送给他的那条领带,他一个高头大马的个子被颜振宇和一个经理给搀著出来,脸颊上是醺醺的红晕,他就跟要发酒疯似的,本来还挣扎著扭头要冲进去跟谁耍狠一样,叶轻舟还没看过他脸色这麽戾气过。   好在颜振宇这一嚷嚷,夏少谦也转过头看见了叶轻舟,你说刚才表情这麽狠的一个人,现在就跟被拿针扎的皮球一样,一下子扑簌簌地漏了气似的蔫了。   “夏少谦你怎麽喝这麽多?!”叶轻舟在胡同里乱兜了快一小时,好容易才找到这个地方来,一见到人就发现他这副模样,这心情能好到哪儿去。   夏少谦挣扎地将手从两边抽回来,对叶轻舟的话充耳不闻似的,就绷著一张臭脸站在那儿,头撇向另一边。   叶轻舟也是眼尖得紧,猛地就把他的手拉过来看了,就看见上边都破了一层皮、血淋淋的,就像很用力地砸过什麽一样,叶轻舟的声音一下子高起来了:“这都怎麽搞的?你都做了什麽?”   夏少谦却一个使劲儿把手给抽回来了,越过叶轻舟转身要走下那两个阶梯,才跨出两步身子就有点不稳,叶轻舟赶紧要上去扶他,夏少谦却跟活火山一样地吼了出来:“别碰我!”   叶轻舟当下就傻愣住了,夏少谦吼完看那神情好像也呆住了一下,可过没几秒就别开眼了,扭头就走。   “叶轻舟。”颜振宇在後边叫住了他,那脸色也不太好看:“他从七点多就在这里喝到现在,那劲儿像要把自己给喝死一样,他这麽自制的一个人……啧,你到底有什麽样的能耐,能让他变成这副模样?”   叶轻舟现在也不想跟颜振宇讨论这个问题,就跟颜振宇和那经理说了声谢,连忙从後面追上夏少谦的步伐。   颜振宇看著他俩的背影,眼色沈沈的,最後终究是化成了一声叹息。   叶轻舟不顾夏少谦冷著脸,把他往副座上拽了把门关上,自己坐在驾驶座里。他那辆车太小,夏少谦这大骨架坐在里边儿,那空间好像一下子窄了不小,车里的廉价香水都盖不住那浓郁的酒味儿。   这回去的一路上,叶轻舟都没再说一句话,夏少谦把车窗掼了下来,十一月的冷风吹著脸,他的酒也跟著醒了几分,就是脸还冷著,始终没转过去,也没发出一丁点声音来。   半夜三点多,他们才踏进夏少谦的家里。   夏少谦一走进来就扯扯领子走到客厅的吧台,叶轻舟以为他是要倒水喝,才要去厨房找急救箱来,哪想就听见一声“啵”,回头看见夏少谦已经开了一瓶洋酒,连杯子都不用就要往嘴里灌。   “你别喝了!”叶轻舟已经很久没这麽恼火了,他走过去劈头就要去抢酒,夏少谦就跟他推搡,也不是真推他、就是像赌气一样地想要躲开,结果就让整瓶酒摔地上了,那酒红色地毯上就剩一地碎片和香槟色的液体。   夏少谦的胸口起伏著,他忽然就冲著叶轻舟咆哮:“这样你满意了!你高兴了!”   “你能不能清醒点!我现在是他妈的做错什麽了你要这样!”叶轻舟张嘴就顶了回去,他说话的时候连声音都在抖──那是气的、是激动的,他没想到夏少谦能这样不讲理,跟个火箭炮似的随便乱射。   叶轻舟这一声吼出来,夏少谦就静了,他两眼血丝地看著叶轻舟,接著就走过去就把自己抛进沙发里。叶轻舟站著看那个身影狼狈的男人,刚才的那一眼,他看见了夏少谦眼里的嫌恶,他不知道那情绪是冲著谁的,他知道夏少谦看到他和陆曼一起肯定是难受了,可这事儿根本就没什麽,他是看见他和陆曼是抱在一起还是怎麽了?至於这样发脾气麽?到底至於麽?   “我去给你拿急救箱。”叶轻舟闷声说了句,走之前还把开瓶器给甩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他提著急救箱出来的时候,夏少谦还保持著跟刚才一样的姿势──他坐在沙发上看著前面,那眼神却是茫茫的,表情有点呆滞,和刚才不一样的是,他身上的火被残忍地扑灭了,现在就剩下了一团死灰一样的色彩,一点生气也没有。   叶轻舟走到他前面蹲下来,说:“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夏少谦没动作,就跟没听到他说的话一样。   “你能别──”   “叶轻舟。”夏少谦突然叫了声他的名字,叶轻舟止住了声,抬头看他。夏少谦还看著前面,目光却好像很远,可语气却比先前冷静了不少,“你刚才是不是觉得我很霸道,很烦人?”   叶轻舟看著他没搭腔,夏少谦这人太精了,也太敏感,他突然嗤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都带了点嘲讽的味道:“叶轻舟,你是不是突然发现还是女人比较好?细声细气的,也不会给你添乱,与其跟一个脾气暴躁的男人,还不如找个听话温柔的女人,你是不是这样想……”   叶轻舟将急救箱重重地往地上一搁,铿的一巨响,把夏少谦的话给打断了。他说:“夏少谦,你明白你自己刚才说了啥话麽?你就是想找我不痛快是吧?”   “我吃饱撑著找你不痛快,你想什麽你自己清楚,叶轻舟,你扪心自问,我是不是踩著你的痛脚了──”夏少谦笑了一声,那笑声从来没有这麽刺耳过。   叶轻舟唰地站了起来,他连嗓子都打颤了:“夏少谦,你以为我跟你是闹著玩的是不是?你以为我今晚为什麽赶回来,扔下医院的事儿不管就为了回来跟你解释,我要是不在意你我会连这责任都不管麽?”   “没错,医院的事儿比我重要,你这牺牲太大了!那你去找啊,去找个能体贴你、能忍受你上班时间跟别的女人见面的人啊!”   “你能别为一点捕风捉影的事儿在这儿跟我大小声成麽?你是看见我跟谁滚床上了是麽?我跟陆曼就不能是巧遇麽?我跟她非得一见面就跟仇人一样大眼瞪小眼是麽?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看见了女人腿都软的软蛋是不是?”   夏少谦想也没想地就驳了回去,“行,我就当作你们俩没什麽。那叶轻舟,你老实说,这段时间来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犹豫过?”   “我──!”叶轻舟吸著气,他张张嘴,低低头闷声说:“好,我承认……我是有过犹豫。”   夏少谦忽然一脚踹向桌子,把沙发前那张碧玉桌案都踹歪了。   “那你呢?”叶轻舟不甘示弱地看向他,脸上也扬起了像他那样嘲讽的笑容:“你闹了大半天,说穿了不就因为我不让你睡是麽,别整得自己跟情圣一样!”   夏少谦豁然抬头,叶轻舟看到他眼里的神情时也微微一顿。   接著夏少谦就跟一团飓风似地站起来了,他快步走向大门,把门使劲儿一打开,门後都砸到墙上去了,发出一声巨响来。   “出去。”夏少谦哑著嗓子说:“马上给我滚。”   叶轻舟双目通红地看著他,双拳死紧地攥著。他低下头把眼镜摘了用力地用手臂掠过眼,然後站起来把自己搁在沙发上的黑色包和大衣给拎著,快步走向了大门。   这才跨出门一脚,整个人就被一个从後边来的力道强拽了回去。   叶轻舟直接把包给甩了过去,夏少谦被砸了也不放手直接就把人给按倒在玄关。他们两人身形单看外边其实也没差太多,可是夏少谦衣服下的是满身腱子肉,叶轻舟这天天跑医院的小大夫哪里揍得过人家,再说夏少谦还是练过的,叶轻舟这两手没几下就被拐住了,只能踢动著两腿,憋红著脸骂道:“王八蛋……!”   夏少谦把他整个人牢牢地制著,跟急红了眼一样疯狂地亲著他还啃著他的脖子,叶轻舟的眼镜早甩飞了,他扭动著嘴上还嚷嚷著:“你他妈的放开!夏少谦你这个混蛋!……”   叶轻舟照这模样折腾,体力没多久就耗尽了。夏少谦也好不了多少,跟只巨犬似的压著人乱啃,还把叶轻舟的衬衫给扯开了,扣子都掉了两颗。发现叶轻舟没再挣扎的时候,他也不再动作了,就趴在叶轻舟身上喘著气,双手依然死死地捆著他的腰……   这下子,两个人都闹不动了,别说起来好好干一架,连手指都不想抬了。   叶轻舟急促地吸著气,他的唇被磨破了,眼角那里有生理性原因掉下的眼泪。等缓过劲儿来的时候,他一下子把夏少谦整个人推开了,自己支著身爬起来。   叶轻舟踉跄了往後退一步扶著墙站了起来,他慢慢地扫视了一下周遭──客厅的沙发歪七扭八的,桌子翻了,花瓶的水也洒出来了。他包里的本子和资料都掉了出来,散在一地……   他突然很想掉泪,他他妈活到这麽大从来没觉得这麽怂过──甭说之前,今早上他们俩通电话时不还好好的麽?他还想什麽了,哦,对了,他还想这一周加班後下星期要找时间好好补偿夏少谦来著,怎麽就这样糊里糊涂吵得要打起来了呢?   也不晓得过了有多久,最後还是夏少谦先开口了:“对不起。”   那声音很轻,不比蚊子叫强上多少。叶轻舟将脸转向他,夏少谦还低著头坐那儿,原本的光鲜帅气都跟喂狗了似的,叶轻舟看得不知道为什麽觉得特别特别恨,很想冲过去抡他一肘子,可视线却又自动转到了夏少谦的手背上,那里的血都结痂了,放著不处理的话很容易就感染发炎。   叶轻舟真觉得自己没救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去把夏少谦这混蛋狠狠揍一顿再踹几脚的,没想到却演变成他去把急救箱拿过来,和夏少谦一起在玄关前面坐著,捧著这只刚才抡他的手掌,拿著棉签给他消毒。   也不知道夏少谦到底做什麽了,难不成是用拳头去砸玻璃了,怎麽伤口上还有玻璃渣的。   叶轻舟没办法,只好把他拉起来到沙发那里,把客厅的灯都开足了,去找了一把小镊子来过了过火简易消毒後,一点一点地帮夏少谦把伤口上的碎渣给挑出来。   夏少谦没再发作了,一脸老实巴交的,低著脑袋瞧著地板。叶轻舟偶尔分神去看看他,夏少谦那五官长得其实很细致,应该是像妈妈,睫毛也长长的,一般女孩儿都没能他这麽长。   叶轻舟在伤口上抹了黄药水,拿纱布来卷了两圈,系了一个结後说:“这两天注意别碰到水,每天早晚换一次纱布,还有最近别吃海鲜类和刺激性的食物,两周後应该就能完全好了。”   他这语气就跟在医院里和患者说话差不多,处理好後,叶轻舟看了眼墙壁上的时间,说:“我现在回去医院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叶轻舟转头要站起来,手臂却又被人拽著了。他回过头,看见那双灰色的瞳仁正瞅著自己,淡淡的,那是一种哀戚的颜色。   “别走。”夏少谦出声道。   叶轻舟静了一会儿,应道:“夏少谦,你说话能不这麽颠三倒四的麽?刚才不是你自己要赶我走麽?”   “我错了。”夏少谦这次回得很快,叶轻舟从来没见过他这麽干脆地认错过。夏少谦这人平时太要强了,太横了。   从他们再见以来,夏少谦就不曾示弱过,但是现在他低下头了,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卑微语气说:“是我不冷静,我犯混了……叶轻舟,你现在怎麽骂我都成,我绝对不会反嘴,要是你想揍我也行……”他的声音越来越哑:“叶轻舟,你当我现在在求你也好……别跟我分,成麽?”   叶轻舟没想到夏少谦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他一开始知道夏少谦生气的时候,以为他是在乱吃醋,不分青红皂白的。所以夏少谦吼他的时候他也觉得恼,他没想跟夏少谦计较谁牺牲多少,他从来没想过他会弯都是夏少谦造成的,坦白说,叶轻舟敢保证,他这辈子要能对个男人动心,那只能是眼前这个混蛋了,以後要是他们分开的话,他根本不可能再去考虑另一个同性。   他会接受他,是因为喜欢他、稀罕他,他说想跟他过日子,就是他心里想的所有意思。   叶轻舟红了红眼眶,他是真觉得有点委屈──因为点破事儿被夏少谦骂得臭头就算了,要不是今天他还不知道这王八蛋是居然是这麽想他的,原来夏少谦一开始就不觉得他是真心的,这混帐会这麽颓废完全是因为他没信任过他,所以今天就算不是陆曼,要换成除了赵晴晴以外的女人,夏少谦都能因为这事儿跟他大吼大叫摔桌子抡拳头的。   叶轻舟坐了回来,过了好一阵子才缓缓说:“夏少谦,我说真的,你这臭脾气真得改改。”   “嗯……”这小样儿还真不还嘴,乖乖点头了。   叶轻舟吸了口气,接著道:“你是不是老觉得我一时脑抽、意乱情迷,才会跟你搞到一起去的?”   夏少谦静了静,又点头。   叶轻舟毫不客气地从他後脑来了一下,再添上一句:“你妈的。”   夏少谦连吱都没吱一声,真虚心受教似的低下脑袋,还往叶轻舟那儿又挪近了点,跟恨不得让他再来一下似的。   “你现在听好了,我只说一遍,你都给我记著,回头写一份纸头给我,我要一模一样的,一个字也不能漏。”叶轻舟看向他,语句清晰地说:“夏少谦,我爱你。”   夏少谦的脑袋蓦然就抬起来了,那神情震惊得像是他在井边许个愿,然後天上滚下十万个叶轻舟一样。   叶轻舟被他看得都臊了,话都出嘴了,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再回头找节操也来不及了。他抿抿唇,又接著话:“我一直都觉得,‘爱’这个字儿,要慎重点说。就像在婚礼上,新郎对著新娘,等你打算牵著她的手过一辈子的时候,你才有资格说出这一个字。”   所以,他跟陆曼处了八九年,什麽甜言蜜语都说过了,就没说过一句我爱你。当然,有部分原因是这句话平时说太肉麻了,再说他们都过了青春奔放的年纪,爱不爱什麽的听起来就觉得虚,不实际。   可是,你爱一个人,就是这麽简单,却又困难的事儿──对一个人动心很容易,可是想跟他牵手一直走下去,这需要点勇气。   叶轻舟又何尝不是?他怎麽不会犹豫,怎麽不会有罪恶感,可是他只要一想到,夏少谦这死心眼的这麽不容易才把他弄到手了,想想以前夏少谦遇到的事儿,他就觉得心疼他、可怜他──别说这是同情,你要不爱一个人,你心疼他个鬼!   叶轻舟说:“今天下午,我在医院碰巧遇著陆曼,她到我们门诊部那儿看病。夏少谦,我跟她到底也有过几年的感情,你要说我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肯定是假的,但是这个感觉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人心是肉做的,我只是觉得感慨。出於朋友的立场,我依然关心她,她过得好,我会觉得高兴,她要是有困难,我也会尽力帮助她,这就是我想说的。”   “我知道,你肯定会觉得不安。也是,我们才在一起没多长时间,要说一辈子似乎还很遥远。我不清楚你是怎麽理解我的,我只能告诉你,以後的我怎麽想我不能完全保证,但是现在,唯一让我有想要试著走一辈子的,只有你。”   叶轻舟看著他,轻道;“这跟女人还是男人没有关系。只是你。”他的声音又沙哑了起来:“只是你而已。”   夏少谦静默著,只有伸手去碰了碰叶轻舟的掌心。那包著纱布的手握住他的,渐渐地收拢。   “我知道了。”他说:“今天我生气……严格来说,和你没关系。”   没关系你能冲我撒野,要有关系还不把我给活埋了?──叶轻舟瞪了他一眼。   夏少谦被他这一瞪反而笑了,可是笑容又很快隐了,他有点含糊地说:“我也说不清自己怎麽想的,就是……在看见你跟陆曼的时候,全部都乱了。好吧,我承认,是跟我们一直没成有点关系……我就是心烦!”他有些烦躁地看看别处,豁出去地说:“你觉得我龌龊也没关系,我确实一直在想这件事儿,我总觉得,你骨子里还是排斥我、排斥男人,我告诉我自己给你些时间,我本来以为我有这个信心等下去,可是在看见你跟陆曼的时候,我才知道,其实我从头到尾都没改变过,我依然还是十年前那个胆小、自卑的夏少谦……”   “你没发现,我其实当时就坐在後面的另一张桌子前。我本来可以从容地上去跟你们打声招呼,我甚至也可以坐下来,坐在你的身边,就像当年陆曼站在你的身侧一样。我一遍遍告诉我自己,我凭什麽不可以?可是,我就是没这个种,我没胆子。我像见不得光的老鼠,把自己藏在角落,看著你们有说有笑的……”   叶轻舟听著眼前的男人说的每一个字,心里有什麽慢慢空了,他真不知道夏少谦原来是这麽想的,恍惚间,他又从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十年前那个少年的影子。   他想起来了,那年社团秋游之後有好几次,他都和夏少谦面对面碰著了。只是那个学弟就跟故意躲著他一样,叶轻舟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不是被讨厌了……就这样,漠不关心、彼此拉开了距离,一直到後来夏少谦的事情曝光了,不知道是哪个无聊人士把相片传到校长室了,夏少谦也因为在这被排挤的环境里待不下去而退学了。那时候他就只唏嘘了一阵,後来就再也没把这事儿记在心里,甚至在十年後把夏少谦忘得一干二净。   夏少谦凑过来抱住他,将脸埋在叶轻舟的颈窝里,“我说真的,我是在气自己。叶轻舟,我从来没这麽讨厌我自己过,我没胆子去争,那些话其实是冲著我自己的,我心里有鬼,我怕有一天你腻了,还是再出现个女人,如果她能让你觉得更快乐、更幸福的话,我真没这自信能争得过她……”   叶轻舟也不知道该做什麽表态了,只能紧紧回抱著这个不安的男人。说真的,他有点感动,又有点慌……真的,他是知道夏少谦喜欢他,很喜欢的那一种,可是他不知道这份爱强烈得能让夏少谦变得畏首畏尾的,扪心自问,叶轻舟很确定,自己对夏少谦的喜欢肯定没有对方对自己来得深,可是这又能怎麽样呢?他唯一能做的事儿就是抱紧他,用自己的双手去温暖这个有些发凉的躯体,然後在这个男人吻住自己的时候,尽心地去回应他。   夏少谦这次吻得有点乱,可以说是毫无技巧,就逮住他乱亲一气,但就是这样让叶轻舟觉得很真切,好像这一次,夏少谦终於在他面前完全赤裸了,他们俩终於是平等的了。   亲到最後,他们两个都硬了,那根东西硬梆梆的抵在一起,他们俩亲著摸著从沙发上滚到地上去了,就是没想要分开。   “夏少谦……”叶轻舟说不上来,他觉得这比他们第一次裸呈相见更让他来得激动,他什麽也顾不著了,就拼命地想去跟这个男人做点什麽惊天动地的事儿,就是要他下一秒去死也算值了。   夏少谦解开他的衣服,用力地摸著他的身体,用嘴巴含住他的,不断地亲著他的大腿内侧。叶轻舟放肆地呻吟著,他就跟被点著了火一样,什麽都放开了,在混乱中也去拽著夏少谦的裤子。夏少谦激动得呼哧呼哧地呼吸著,他的那根涨得很大,红得要发紫一样。   在理智尚存的时候,他把叶轻舟从地上带起来,他们从外面纠缠到了卧室的床上去。   房间里黑漆漆的,视线模糊了,身体上的知觉瞬间放大了好几倍。叶轻舟听见夏少谦撕开了套子,过一会儿就挤到他的两腿之间,这一次他没跟上次那样小心翼翼的,叶轻舟反而就不这麽紧张了。润滑剂的香气有些腻,他仰著脖子深深地吸著气,感觉没几分锺手指就从身体里退出去了,换成了另一样东西抵在肛门口。   虽说夏少谦一开始的动作还挺豪迈的,临到关键还是绑手绑脚的,也亏的他忍得住,只是叶轻舟觉得那放在他腰上的手有点抖,他想,也许紧张的不止是他一个人。   进入的过程想也不用想,疼得叶轻舟想骂娘,夏少谦才进来半截呢,他就扯开嗓子咬牙嚷了:“你别进来了,夏、夏少谦卧槽,你、你他妈的没事儿…长这麽大干什麽……”下面他的嘴就被夏少谦给噙住了,叶轻舟前面都软下来了,不管夏少谦怎麽撸都没用。   说真的,他真没想到第一次能疼到这样,要早知道死也不会答应在下边儿了,都是哥们儿凭什麽他就要乖乖躺下来让人插,又不是犯贱──叶轻舟这样含恨想著,夏少谦就在不知不觉之中完完全全地嵌在他的身体里,他还能感觉到夏少谦那两颗蛋正在撞著他,一下又一下的,闹心得很。   叶轻舟面目扭曲的哼著,夏少谦却很兴奋的模样,这禽兽原先还动得很小心,後来就把他两条腿挂在腰上,两只手撑在两边床上,跟青蛙跳起似的一下一下地往前拱。叶轻舟被前前後後地顶著,那种感觉真说不出来,下面涨得快吐了,脑子里就是一个字──乱。乱糟糟的,一点也不舒服。   夏少谦的汗滴在他的胸膛上,时不时过来亲他的嘴,叶轻舟慢慢地适应了这样的节奏,闭著眼哼哼的时候,冷不防地就听夏少谦哑声喊了声:“学长……”   叶轻舟霎那间就跟触电一样,他还能感觉自己後面收缩了一下,就这一下把夏少谦爽的,夹著他的腰开始猛插,紧压著叶轻舟嘴里凌乱地喊著:“学长、学长……”   叶轻舟不知道这算久不久,只是夏少谦後来突然就射了,然後就扑倒在他身上喘气。叶轻舟也喘著,模模糊糊地想著这事儿估计该完了,偏偏夏少谦过来亲他的脸的时候,还埋在他身体里的那根好像又有点硬了。   “夏少谦咱别整了……”叶轻舟现在都成了破锣嗓子了,听著还真可怜兮兮的。   夏少谦抱著他“嗯”了一声,还真乖乖地从他後面抽出来。叶轻舟隐约看到那根还在翘著,挺得很高,心里顿时有点发怵,这人体也实在太奥妙了,那麽小的口子是怎麽吞进去这麽大的玩意儿的。   夏少谦後来就著他的手射了一炮,东西都留在他的肚子上,让叶轻舟总想一脚抬起来踢他。但是他还没付诸行动,夏少谦就把他从床上抱起来了──那姿势真太丢人了,用扛的都没这麽让人纳闷,干嘛非得打横著带进浴室里呢……   总之,叶轻舟也不想吵了,他连个眼皮都懒得抬,就夏少谦似乎很高兴,把他放在浴缸里拿莲蓬头淋他,小样儿还哼出歌来了,还是他妈的欢乐颂!   “喂我自己来吧,记得你伤口不能碰水呢。”叶轻舟睁开眼了,浑身酸痛地翻了个身,就看见穿著浴袍的夏少谦低头看著他,那眼神儿……叶轻舟觉得是时候这句腻歪死的形容词了──柔得快掐出水来了。   夏少谦拿香波来给他洗头,边按摩著他的头皮边笑说:“叶轻舟,我不会是在梦里吧?你知道麽,我二十五岁以前每天发的愿望就是和你做一晚上後,再把你抱进浴室里亲自给你洗头……”   叶轻舟真想穿越到二十五岁前的夏少谦身边,扒开那脑子来看看,里面是不是都养著这些黄暴的念头──仔细一想,他居然被个男人意淫了这麽多年,难怪早些年他有事没事就感觉身边吹起一股凉风,保不定就是这禽兽在背地里怎麽奸淫他呢……   “那二十五岁以後呢?”叶轻舟懒洋洋地问,不说别的,夏少谦这按摩的手法,还真挺舒服的,让人有点昏昏欲睡。   夏少谦想了想,说:“和你做一晚上,然後把你抱进浴室里给你洗头,再跟你在水里干一炮。”   叶轻舟:“……”   洗完後叶轻舟被用同样的姿势被带回床上,除了他自己不想动之外,是真的他後面感觉怪怪的,刺疼刺疼的,好像那地方一直开合著,连走路的姿势都有点怪。   夏少谦洗好後也躺到床上去,叶轻舟翻了个身,就滚到了他怀里。他闷闷问:“几点锺了?”   “要五点半了。”   难怪,他就觉得脑子昏沈沈的,有点混沌,“我睡一小时,一会儿把我叫醒。”   “嗯。”夏少谦在他脸上亲一下,也没说什麽,就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拍著他的背,跟大人哄小孩睡觉一样。      第25章      早上八点多的时候,叶轻舟是肚子疼憋醒的,挣扎地爬起来就冲去厕所里了。   做完的时候全身都是酸的所以没觉得,等拉肚子的时候才觉得屁眼火辣辣地疼,叶轻舟整个人都要腿软了,回头一看,他妈的还见血了,他带著无限的羞耻感去掰开自己的两臀冲著镜子看了看,那里没裂开,就感觉有点肿起来。夏少谦这混帐後来弄起来有点没轻没重的,他两腿里边儿都有点瘀青了,连走路的姿势都是往外微微张开的,特麽地跟长痔疮似的。   厕所门被敲响了,那个罪魁祸首的声音从门後隐约传了过来,奈何这浴室隔音太好了,叶轻舟就听到点声音,他郁闷地提上裤子去拉开门,就看见夏少谦站在门口前──那眼里满是担忧的,一看见叶轻舟走出来就追著道:“怎麽了?哪里不舒服?我刚才出门去买早点了,东门那里的豆浆和油条,步行街那里的豆沙锅饼也给你带了……”   你看你看,睡过就是不一样了,夏少谦那模样还有点赔小心的意思,难为他一个日理万机的金融精英大清早开半小时车去大学门口,挤在一群学生里抢著买早餐。   叶轻舟看了下时间,眼睛都瞪直了:“怎麽这麽晚了?!你怎麽没把我摇醒啊?”还没说完就要跌跌撞撞地去衣柜前面找衣服,才动一下整个人就一阵晕眩。   夏少谦一把将他给扶住了,皱皱眉说:“你都发烧了,你自己不知道?”   被这麽一说,叶轻舟才感觉自己的脑袋晕乎乎的,步伐也有点虚,抬手探了探额头才发现是有点高,他想了下摆摆手边脱T恤边要换上衬衫,“就这点温度吃两片退烧药就成了。”   才刚要拉开柜子,却被夏少谦给挡著了,叶轻舟烦躁地嚷道:“老大麻烦您能给让让成麽,医院还有一堆事儿等我去做呢!”   “别去了。”夏少谦却说一不二,也不管叶轻舟怎麽折腾,就把他给推搡到床上去,“我一早就帮你打电话给赵学姐,让她给你请假了。”   叶轻舟唬地一下坐起来,“谁让你给我请假啊?”他还得拼全勤奖金呢,下个月吃香肠还是泡面就看这三百块的全勤奖了。   夏少谦也不耐烦了,把他给一把按回去,吼了一声:“不许去!”   叶轻舟被吼傻了,夏少谦回过神来,估计是觉得自己不小心凶了人,脸上有点纠结又有点内疚,低头帮著叶轻舟把被子拉上来了,声音又小心了起来:“你都知道自己是大夫了,多大人了都不知道照顾自己,发烧到三十八度八了还能说是一点烧……总之,假已经请了,医院的事儿赵学姐也说了帮忙安排,你就安心歇一歇,我给你去拿早点过来。”   叶轻舟听他絮絮叨叨的,跟个老婆子一样,走出去前手还伸进被子里探了探他的脚丫子,接著又去柜子那里找双袜子帮叶轻舟给戴上。   说实话,叶轻舟长这麽大还没被人这麽样服侍过──夏少谦这厮不仅帮他把早点端进来了,还给他找了个小桌子让他放床上吃。夏少谦这洁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以往叶轻舟要敢在他这屋里边走路边吃饼干,他都能把他押著让他把地上的饼干屑一点一点捡起来吃回去。   叶轻舟本来还有点不满呢,看夏少谦一劲儿嘘寒问暖的,装孙子装得还挺似模似样的,弄得叶轻舟都觉得受宠若惊。   “怎麽一直皱著眉,哪里觉得不舒畅?”夏少谦拿著笔记本充电器到床头,帮叶轻舟给安上好让他无聊时能打打游戏。   叶轻舟扭了一下身体,就觉得触电一样,刺麻刺麻的。这事儿对个大男人来说实在难以启齿,可叶轻舟扛不住夏少谦跟老太太似的关心他,白了一眼後说:“……屁眼疼。”   夏少谦静了有半晌吧,也不知道是不是叶轻舟看错了,就觉得那表情也有点尴尬,嘴角却是弯弯的,明显带著一丝笑意。他忍不住抬起脚踹了过去,夏少谦这练家子轻轻松松地化解了这个偷袭,接住叶轻舟的脚丫放在腿上摸了摸,低头地笑笑说:“我早上看了,没弄伤,听说……第一次都是这样的,你要是疼,我去买点云南白药。”   “……”叶轻舟深深觉得,这些汉字拆开来他每个字都听得懂,全组在一起的时候怎麽听起来就这麽操蛋呢。   後来叶轻舟也没劲儿这麽端著了,乖乖吃了药後就盖被子躺著。夏少谦一脸精神气爽的,也没看这工作狂去上班,叶轻舟疑惑问:“你今天怎麽也不去上班?”   “公司的事可以晚点再去做。”夏少谦也躺到了床上去,抱著叶轻舟的腰说:“我现在突然觉得那些活儿都没意思干了,我现在已经获得了我最想要的生活,那我还累死累活地做些次要的事儿,把最重要的人一个人丢在家里,这样做有意义麽?”   叶轻舟吸吸鼻子,声音闷在被子里:“夏少谦,你碰上个谁,都这麽哄人的麽?”果然是有对比有真相,他要有夏少谦这点说话技巧,何至於连个老婆都守不住,沦落到要搞基呢真是儿……   夏少谦那脸上老挂著笑,一看就知道他现在乐死了,连装酷都没心情,叶轻舟觉得那样子真傻逼死了,还不如绷著脸的时候顺眼呢。   不知是不是老天有眼,就看不过这王八蛋这麽舒服,叶轻舟昏昏欲睡的时候,就听见夏少谦手机响了好几次,他都刻意走出去房间外听电话。叶轻舟知道肯定是他单位打过来的,他隐约还听见了小可的声音。   “你下午的时候回公司去吧。”叶轻舟将温度计从嘴里抽出来,“反正也没事,我一个人在家里睡觉就行了。”   “你不想我陪你?”夏少谦在他床边坐下来,手掌摩挲著他的手心。   “我又不是女人。”叶轻舟一心急说完这句话,後去看了看夏少谦的表情,发现人家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叹了一声,把脑袋搁在夏少谦的肩膀上,“我这不是怕影响你考评麽,你们银行竞争不挺大的嘛?上次听你讲电话,我先说我可没偷听,就偶然听见的,你不是说──呃,经济不好是吧,中央那边政策改变了,你单位最近好像还损失了一个大单子?我这就在想,你这臭脾气在你们单位里肯定人缘也不咋的。夏少谦,说实在的,有时候说话得三分保留,顾全人家面子,别这麽直来直去的……”   叶轻舟想到夏少谦那四处得罪人的性子,就忍不住开始唠叨。夏少谦难得一句也没驳他,就笑盈盈地听他把话给说话,叶轻舟发现旁边静静的,抬起头看看他:“跟你说话呢,怎麽笑得这麽淫荡?”   夏少谦却猝不及防地过来在他嘴上啵了一下,“也是,你说的对,以後我们肯定是没孩子养老了,为了咱俩的未来,我是得挣多点退休金。”然後又看著叶轻舟一叹,摸著他的肚子忧心忡忡地说:“一想到连我都失业了,或是你老了没人照顾,在间破屋子里潇潇瑟瑟,吃块饼硬的连牙都咬不动,我做个梦都能被活活吓醒。”   叶轻舟直接操起拖鞋扔了过去。   夏少谦中午就出门了,叶轻舟看了会儿电脑里下载好的变形金刚就睡著了,这一觉睡得很沈,一个梦也没做,後来还是被门铃给吵醒了。   叶轻舟睡得有点糊里糊涂,他摸索著眼镜爬起来,听那门铃按得锲而不舍的,这时间点能来敲门的也不知道是谁。   “来了来了──”叶轻舟拖著半死不活的身体去开了门,结果就看见了一个熟人堵在门口那儿,两个人目光对上的时候还都愣了愣。   颜振宇站在门前,眉头直接一拧:“你怎麽在这儿?”   叶轻舟其实在第一眼还没认出颜振宇来,主要是他今天打扮得太正常了点──一身顶级西装,还戴了副黑边眼镜,闻著就有股斯文败类的味道。   “Louis呢?在不在里边?”颜振宇没等叶轻舟开门让进,就自己走里头去了,熟悉得跟自家一样。   叶轻舟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不过来者是客,他跟颜振宇又没啥深仇大恨,就是昨天的事儿想起来还有点尴尬,“夏少谦去公司了,你坐吧,我给你倒杯水。”   “去公司了?”颜振宇不乐意了:“那他万里火急地给我打电话干什麽,我还以为出什麽事儿了。”然後又眼尖地在叶轻舟身上瞟了瞟,说:“所以你们俩昨晚做了?”   叶轻舟在吧台那儿倒水,听这话手差点握不住杯子。   颜振宇坐在沙发上,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原来他来问我是为你这事儿,你们该不会到现在才干第一炮吧?”   “……”   “……还真的?”颜振宇一下子瞪大眼了,“你可以啊叶轻舟!敢情他昨天喝得差点醉死是因为欲求不满啊,所以在昨晚借著酒胆终於把你给办了?!”   叶轻舟转回头,“颜大少,跟你打个商量,咱能说人话麽?”   颜振宇啧啧了几声,接著就从口袋里拿出个药膏扔给了叶轻舟。上面写的还不是英语,像是德语的外文,看著就挺贵的。   “我跟我家baby要的,每天早晚搽一次。”颜振宇舒了口气说:“我还当Louis问我那些问题干什麽,害我以为他昨晚喝醉了被人爆菊了,吓得我会都开不下去了,赶来时还出了一身冷汗。”   “……”叶轻舟觉得他越来越不明白这个世界了。   颜振宇静了一下後,道:“他那话儿很大吧?”   叶轻舟“噗”的一声,把嘴里的热白开都喷到了地毯上,要死这一大早夏少谦还辛辛苦苦地在收拾著这下又被他弄脏了。   偏偏颜振宇就存心故意的,揪著这话题继续说下去:“我跟你说,他大二时就一米九了,还是大学里篮球队的亚洲飞人。每次他洗完澡内裤都没穿,就一条裤子贴著身体坐在客厅里,那里什麽形状都看得出来,光插进来能把人顶死……”   “咳。”叶轻舟放下杯子,他看颜振宇那脸上没心没肺地笑著,打住他的话道:“行行行行行,你别接著往下说了,你们俩以前有过什麽都不关我的事儿,我在意的是他的现在和未来,就这样……成不?”   颜振宇听到这话,那眼神好像冷了冷,只看他收起了玩笑,坐起来道:“叶轻舟,我就不信你半点都不在意。”   “不,我在意。”叶轻舟靠著沙发,忍著头晕说下去:“可谁没有那点过去?我两年前还差点跟人结婚了呢,连戒指都买了,就差还没发喜帖。夏少谦有过几个男朋友……这也没什麽,以後只要他……守著我一个人就成了。”   “他没有。”   “什麽?”   颜振宇眯著眼,“在你出现之前,他没有跟谁定过。”他拿出了烟盒,Dupont的打火机啪嗒一声,笑得有点迷离:“都是玩玩。一开始也玩得很凶,我跟你说我们俩在downtown混,这事儿没唬你,我跟他……啧。”   其实就算颜振宇没说,叶轻舟也能感觉得出来,夏少谦跟他俩感情一定也曾经很好过。不是说他俩暗地里眉目传情什麽,就是一些细节上,上次在拉萨饭馆吃饭,颜振宇还知道夏少谦不吃芹菜、对牛奶微过敏什麽的事儿,你要不对一个人上心,这点琐事谁还记得住。   叶轻舟也说不上这是什麽情绪,你要说不快吧,那还不至於,就是有点不舒服──他是知道颜振宇喜欢夏少谦,可是他也很清楚,颜振宇这性子不是夏少谦中意的,夏少谦那个人其实骨子里很古板,看他身边挑的人都知道了,全都是办事能力一绝平时为人也严谨认真的,颜振宇这样游戏人间的,刚好是犯了夏少谦的大忌。再说,两个人要能好上,几百年前就能搞在一起了,还轮得上他麽?   颜振宇也不是那种能在背地里给人穿小鞋的小人,叶轻舟知道他就是心里不痛快,以前估计还能留点念想,现在是没有半点指望了,难怪要郁闷成这样。   颜振宇就在客厅里坐了小半小时就要走了,叶轻舟松了口气要送他出门的时候,卧室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怕是医院来的就赶紧进去接了,低头一看,却是赵晴晴打过来的。   赵晴晴那大嗓门儿用不著开免听,其他人都听得见。叶轻舟还在含糊地应著,哪想手机却被人从後面抽走了。   “小不点儿,是我。”   “诶诶,你这叫差别待遇知不知道,好歹哥哥我平时也给你支过两招呀──”   “怎麽著?这你说的,那成,约个时间……哈哈哈哈!”   叶轻舟愣愣看著颜振宇在那儿稀松平常地跟赵晴晴话聊,也不知道赵晴晴说啥了把他逗得哈哈大笑的,总之叶轻舟真心觉得这世界太奇妙了……   後来,叶轻舟回去床上又躺了一会儿,天黑後七点不到夏少谦就回来了。   夏少谦去饭店订了菜送来,叶轻舟也没吃下多少,他就一整天觉得屁股怪怪的,不管站著还是坐著都不舒服,後来自己悄悄在浴室里搽了颜振宇给的药才感觉好一些。   晚上叶轻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出了一身汗,隔天一大早量体温时总算是降下去了。   叶轻舟不肯再歇一天,夏少谦没敢让他开车,大清早亲自送他去医院上班。下车之前,夏少谦突然就伸手拽住了叶轻舟的手臂,把他拉过来,车子停在树荫下,两个人在暗处碰了碰嘴。   只看夏少谦一脸渗了蜜一样,手指轻轻挠著叶轻舟的掌心,跟他咬耳朵时低低地说:“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      第26章      从这小小的风波之後,这日子每一天还是照常地过。不过和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比起来,叶轻舟能感觉到夏少谦粘他粘得更紧了,对他平时在做些什麽也管得更加宽了。   比如说叶轻舟现在不怎麽运动,他工作时间已经站够长时间了,下班了就想在家里躺著装死,夏少谦不管他假死还是真死都要把他拽起来。他们这小区是真的很高级,连健身中心、游泳池什麽的都有,夏少谦自己做主给他办了一张年卡,据说要五万,叶轻舟打听到价钱的时候心脏都抖了一下,一点也没敢跟夏少谦提起还他钱的事儿。   但是这地方是真的好,还给每个人配了个专属教练、营养师什麽的。叶轻舟第一次去体验的时候就惊豔得不成,那服务太地道太专业了,别说训练计划那些,连他平时要吃什麽配餐之类的都计算得清清楚楚,叶轻舟看了下自己的报告,也承认他这体格素质是低於标准值了,难怪每次被夏少谦压著的时候想翻身都推不动他……   叶轻舟从咨询室里出来的时候,夏少谦已经先换了衣服在馆里健身了,叶轻舟看他拿著那个举重杆,也没费多少力气模样,旁边还站著个男教练。   那个教练挨在旁边站著,跟夏少谦有说有笑,手还时不时在他肩膀上碰一下,叶轻舟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心眼多还是怎麽,就觉得那男的眼神儿怪怪的──而且,说话就说话,干嘛没事儿动手动脚的?夏少谦这小子不是平时挺能装酷的嘛,现在笑得这麽招人是什麽意思?   叶轻舟心里蛮不是滋味,後来那个中心的解说员跟他说了啥也没怎麽听进去,两只眼就顾著瞟那边儿了。   把卡办好了後,因为课程要等到下一次来才开始,叶轻舟就自己在中心里随便晃晃。这家健身中心规模不小,连瑜伽馆也有,而且今天刚好办了体验活动,有不少外面的白领或者女学生来听课。看著前边儿一个个小姑娘把腰和腿都曲成一个弧度,叶轻舟真觉得自己的骨头也跟著抽疼抽疼的,突然身後就传来一把凉飕飕的声音:“想学瑜伽?别做梦了,你这把骨头太老了,扭不动。”   叶轻舟回过头,就看见夏少谦脖子挂著一条毛巾站在他後边,应该是发现他不在後跑来找他的。叶轻舟看他脸上淡淡的没什麽表情,语气却不是那麽回事儿,又想到刚才这小子自己还跟别的男人勾勾缠缠的,就故意装傻说:“不会啊,我觉得学瑜伽还挺好的,不仅促进健康,还风景宜人。”   夏少谦这脸色果然一下子阴了,这速度都快赶得上四川变脸了,他扔下一句“随你”就转身走了。叶轻舟还以为自己玩出火了,赶紧快步跟上去,碰碰他说:“哎,你怎麽就这麽经不起玩笑,我逗逗你罢了……”   夏少谦停下脚步,叶轻舟还没跟上他的步调,就被他扯到转角没人看见的地方,按著他开始轻薄。亲到後来叶轻舟呼吸都乱了,他时不时紧张地看看旁边,就怕有谁经过看见他俩。   夏少谦咬著他的耳珠时低低说:“在这地方被看到也不会有谁多嘴的,你这麽怕干什麽?”   “我这不是为了他人著想麽?”叶轻舟推了他一把,教训说:“夏少谦你要想想,你走路走著走著猛地看见墙角那有两异性恋在妨碍风化,你心里膈应不?”   夏少谦还真的认真想了下,结果把他自己给恶心得抖了抖。   接著夏少谦陪著叶轻舟在馆里参观,选定了一个课程後就一起离开了。回去前他们先去了附近的超市买菜,最後才一起提著两个大袋子,开车去叶轻舟的家。   叶轻舟其实并没有正式答应搬到夏少谦这儿住,毕竟他自己有家有房的,跟夏少谦才在一起多长时间就同居,感觉不是太合适。而且他只要待在夏少谦这儿,基本就是吃他的用他的,叶轻舟一个大男人,骨气是没多少,这面子倒还是要一点的,所以一直勉强守著这最後一个底线,倒是夏少谦自己一直上赶著要倒贴。   叶轻舟在厨房里忙切菜的时候,夏少谦就在他那个七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四处走动。说起来,这还是夏少谦第一次踏进叶轻舟的家,主要是叶轻舟这房子选得太靠外了,唯一的好处就是安静,而且公寓是新建成的,搬进来的住户也没多少,来来去去就看到些老人家。   叶轻舟说:“你别看我这真清净了,瞧见前边儿的空地没有,每天早上八点,就会有老先生老太太准时到那儿跳广场舞,偶尔放假想睡个懒觉都不能。”   夏少谦靠在厨房的门前,一脸饶有兴趣地四处瞅瞅。叶轻舟真觉得他这房子没什麽好的,地板还都是洋灰,客厅里就一张小沙发和电视,还好他六月时买了墙纸贴上了,才没看起来这麽寒碜。   叶轻舟去把房间里的小电脑桌搬到客厅里去,夏少谦就负责去把菜端出来还有把碗筷摆好。   “黄豆炖排骨、鱼香茄子、有机花菜、还有这道──红烧鲫鱼。”叶轻舟给他盛了一碗汤:“叶大夫的金牌拿手菜,都快尝尝、尝尝。”   夏少谦就著碗喝了一口。   “怎麽样……?”叶轻舟看看他。   “啧。”夏少谦一脸专业认真地说:“一绝。”   叶轻舟一下子就乐了,夏少谦这厮从来就不随便恭维人,就算叶轻舟是他亲爹也能被损得跟狗似的,所以夏总要点头,那就是真过关了。叶轻舟从小掌勺惯了,在外面住这麽多年有时间都是自己开夥,就图个省钱。没办法,现在在外头吃饭,随便一碗炸酱面都要涨到要十块钱了,还不如自己在家吃,有肉有菜,均衡营养。   夏少谦也是真赏脸,光饭就填了两碗,叶轻舟看他低头吃得挺入味的,心里也觉得有些高兴……他这人吧,骨子里就是过小日子的料,干不来什麽大事儿,就想安安稳稳的建立自己的小家庭。想起他刚买这房子的时候,心情其实还很不平静,甚至是有些厌世的,完全就是为了赌气,後来还隐隐有点後悔为啥这麽冲动买了这地方,现在却觉得这样也挺好,其实他一直都认为夏少谦那家太大了,两个人住都觉得荒,真不知道夏少谦以前一个人是怎麽过来的。   叶轻舟跟夏少谦说这话的时候,夏少谦嘴里嚼著东西,就说:“要不我们约时间一起去看看房子。”   “看什麽房子啊?现在你不住的好好的?”   “可你好像不喜欢那里。”夏少谦停下筷子,凑过来说:“要不我搬到你这里也成,每个月按揭给你交租金,还能给你减轻房贷压力啊。”   叶轻舟差点就被这话给诱惑了,还好理智先行了一步,他用筷子戳了夏少谦一下,哭笑不得地道:“你搬我这儿干什麽,你打算每天早上四点半摸黑起床,还要在路上堵一小时才能到公司?我敢打赌,你住两天就会受不了。”   “那你怎麽就不搬过去跟我一起?”   叶轻舟挠挠脸,也不知道怎麽跟对方解释,就干脆打了个哈哈:“我现在一周里不也三五天待在你那儿嘛,搬不搬过去不都还一样?再说这地段这麽偏僻也不会有人要租,总不能让我空著养蚊子是吧?”   “现在哪有蚊子。”夏少谦还在那儿嘀嘀咕咕的。   吃过饭後夏少谦负责洗碗,叶轻舟就先去洗澡,出来的时候,看见阳台外头飘著白点点,来开门一看,还真下雪了。   夏少谦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看叶轻舟还站在外头,就也跟著走过去拉拉他:“这麽冷你站在外面不冻啊?”   叶轻舟蹲在一个盆栽前,听到声音一抬头,一脸惊喜地嚷嚷:“夏少谦,我做爷爷啦!”   夏少谦差点一个趔趄,忙凑过去看,才瞧见叶轻舟这光秃秃的阳台角落里居然养了盆仙人掌。那仙人掌是长条瘦高型的,一节节的,长得老大一盆,只看那上边儿居然开了一朵粉色小花,看著还怪娇媚的。   看叶轻舟那傻样的,夏少谦毫不客气就往他脑袋上来了一下,“叶轻舟,我还以为你背著我在外面连孩子都有了,你他妈的还爷爷──!”   “我这不是高兴嘛!”叶轻舟把盆子抱起来带进屋子里面,一脸喜滋滋的:“我养了它近十年,还以为它是不开花的品种呢!”   夏少谦一脸疑惑的,左看又看那盆玩意儿,说:“叶轻舟,你确定你这盆真是仙人掌?你……有看过仙人掌这季节开花的麽?”   叶轻舟脸上的笑容一僵,慢慢地转回头看他,那表情就跟养了十多年的孩子某一天突然有人告诉他孩子他爹另有其人一样。   夏少谦也不管他怎麽纠结了,直接把他拖起来带进房间里。   卧室里只有张单人床,两个大男人压上去连翻身的都没有了。夏少谦就把叶轻舟给压在下面,蜻蜓点水似的一下一下亲他的脖子。叶轻舟觉得微痒地咯咯一笑,下一秒就感觉夏少谦把手伸进他的运动裤里,隔著内裤隔空瘙痒。   “夏少谦,轻点……”叶轻舟被摸得有点疼了,夏少谦跟著在他喉结吸了吸,叶轻舟忙推推他说:“别把印留在那地方,要被人看到的。”   夏少谦一脸无所谓,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鼻头,“这样也好,让别人都知道你有主儿了,谁也别再打你主意。”   “谁会打我主意啊,哎、你仔、仔细点儿……”叶轻舟的命根一下子被捏住了,他的呼吸一重,身体忍不住往夏少谦身上紧紧贴去。   夏少谦今晚也挺来劲儿的,下面鼓鼓地顶著他,叶轻舟突然想到什麽,扣住他的肩膀喘喘说:“我家里没套……”   夏少谦咬著叶轻舟的前胸,有点模糊地说:“我带来了。”   “……”   叶轻舟心里很想斥责对方脑子里就存了这些黄暴的事儿,可说实在的,情侣俩在一起,除了平时约约会拉拉小手逛街看看电影什麽的,到最後不都是为了这事儿麽?都是男人还矫情什麽,再说他也不是没爽到,就是、就是一进去的当儿还有点疼……   所以说,“习惯”这个词儿是很恐怖的。   叶轻舟觉得自己的第一次经验可以说是惨痛的,可他後来上网偷偷查了才发现,不少零号第一次当受的时候都痛得死去活来,除非本来就是个大松货,要不然那原本就这麽丁点大的地方被纳入口径这麽大的玩意儿,一般来说肯定是非死即伤。他们第二次做还是在夏少谦的家里,那时叶轻舟还有些阴影,一开始死活不乖乖配合,结果就悲剧了──被领带绑著两手被按在客厅的地上做了,叶轻舟到中间的时候冷不防的体内某一处被顶了一下,刺激得他整个人都抖了,夏少谦立马来劲儿了,一晚上就对著那点狠著来,叶轻舟到最後叫得连嗓子都哑了。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脱裤子掰开腿也没啥心里压力了。   叶轻舟把两腿屈到胸前,他这屋里连润滑剂都没有,夏少谦就用了医院里用的石蜡油倒在手上,手指插进来按摩了一会儿,就把他腿间的玩意儿慢慢塞进来。叶轻舟“唔”地一声,微微拧著眉,夏少谦从上面压著他,边亲他的眼边问:“疼不疼?”   “疼的话你能退出去放我来麽?”   夏少谦被逗得笑出了声,握住叶轻舟猛地一挺腰,直接撞到前列腺上。叶轻舟跟搁浅的鱼似的一跳,腰都弓了起来,他打了个哆嗦:“卧、卧槽……”   夏少谦这一撞就全部插进来了,叶轻舟觉得自己後面都涨得满满的,他好像还能感觉到那个东西的大小和形状,一整根儿的,好像顶到了肚子上,硬梆梆得跟粗棍子一样。接著夏少谦就拧著他的腰开始抽插了,那节奏不急不缓的,能慢慢把人带到云端上,叶轻舟抿著唇哼哼地低低呻吟,夏少谦也很享受这过程似的,抱著他一下一下地顶著,九浅一深地弄著他。   “我们换个姿势。”夏少谦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就把他翻了过来,叶轻舟扭扭脖子趴在床上,感觉腰被高高提起来了。   叶轻舟才意识过来这个姿势叫老汉推车,夏少谦就又插进来了,这一下捅得很重,直接擦过了敏感点,叶轻舟一下子连脊梁都绷直了,夏少谦就在他臀上拍了下,俯下来在他耳边吹气说:“你咬得真紧……”   那声音性感的,害叶轻舟差点就射出来了。   叶轻舟也不知道夏少谦这技术算什麽水平,就是跟他一起的时候,真有种随时要疯了的感觉。夏少谦跟他一起各射一次後,第二次时夏少谦就把套子脱了,头一回真枪实弹地进来──那种肉贴肉感觉还真不是戴著个塑料皮时能比的,快感好像一下子放大了十几倍似的。   “学长。”夏少谦每次做到意乱情迷的时候都会这麽喊他:“学长……”   叶轻舟被抱起来抵著床头干著,上面夏少谦紧紧用嘴吸著他的舌头,下面用那根狠狠地弄著他,叶轻舟垂下眼的时候就看见根东西在自己的肛口那儿进进出出的,说实话,他觉得……太刺激了。   真的太刺激了,叶轻舟真觉得他这辈子没做过这麽刺激的事儿,连胸口喘得都疼了,睁眼就能看见这个男人皱著眉在他身上粗喘,那喉结爽得都一颤一颤地吞咽著。叶轻舟看得有点沈沦了,他生出了一种荒唐的想法,就是跟这帅得没边儿的家夥做到天荒地老。   夏少谦最後咬著他的肩膀跟他一起射了,那根没来得及抽出来就直接内射了。这事儿害叶轻舟後来倒霉了一整天,难得的一天休假就忙著跑厕所。   夏少谦愧疚的声音从厕所门後传进来,“你……还好吧?我刚才打电话问了,可能是得肠胃炎了。”   叶轻舟一下子抬头了,破著嗓子问:“老弟你打谁电话啊?”   “……”   “颜振宇?”   “……”   “夏少谦我这个月要再让你碰根指头我跟你姓啊我!喂你干嘛啊!谁让你开门进来啊没看见我在拉屎啊不嫌臭啊你卧槽──!”   “老叶、老叶──”   在走廊上走的时候,叶轻舟就听见赵晴晴在後边儿嚷嚷。他还没转头,赵晴晴跑过来在他背上偷袭了一下,叶轻舟疼得差点一嚎。   “赵晴晴,你就不能淑女点嘛?”   “淑女又怎麽样,还不是嫁不出去?”赵晴晴挡在他前面摇了摇,那动作还真说不出的贝戈戈,接著放低声音说:“嫁不出就嫁不出,你都能搞基了,我凭什麽就不能搞蕾丝呢?”   叶轻舟扭扭肩膀说:“怎麽?现在都沦落到自己调侃自己了?一大早火药味就这麽重。”   赵晴晴却不想多说一样,叶轻舟也看得出来,从那次拉萨回来後,赵晴晴就这状态,宁愿待医院都不肯回家里,可现在都十二月了,转眼就过年了,怎麽他跟曾大伟的问题还没解决。   “别说我的事儿,谈你呢!”赵晴晴跟他并肩走著:“对了,你那盆我查了,确实是仙人掌,不过叫圣诞仙人掌,冬天开花的。是说你养了这麽多年,连个花骨子都不见,现在突然开了,此事非比寻常必有妖孽,你自己好好留意留意啊。”   “少嘴臭了你,我最近状态好著呢。”叶轻舟唾弃地看她一眼,他最近还真走好运了,前阵子国外的杂志给他回邮件了,说他年前投的论文被录用了,能刊在明年三月的期刊上,这次分数要是拿得好,还能赶得上明年年中的科室考评,保不定他真能在三十五岁前弄个小主任来当当。   现在事业和感情双收,叶轻舟渐渐也觉得自己是要时来运转,否极泰来了。   赵晴晴冲他白了个眼,叶轻舟用病历卡扫她肘子:“这白眼学得挺象样的,你知不知道这侵犯了我的专利权?”   赵晴晴嗷了声揉著肘子,瞥瞥旁边,忽然就停下来,拉著叶轻舟领带端详了一下,眉毛诡异地一挑:“老叶,你最近品味变啦?”   “有麽?”叶轻舟还以为赵晴晴这是在夸奖他呢,小样儿还有点得瑟:“我觉得我品味一直挺不错的。”   “哦……”赵晴晴把他那条花色领带轻轻一甩,“也是啦,花里花俏的,gay的品味。”   叶轻舟一下子愣住了,见赵晴晴那模样不像是随便吐槽的,还真拿起他的领带看了看──这条领带还是他跟夏少谦在商场里逛逛的时候买的,当时他和夏少谦都觉得这成色蛮不错的啊……   他看看两边,把赵晴晴拉到转角那儿问:“我最近……真有点娘气啊?”   “嗯哼。”赵晴晴欣然地看看他,“你都没发现你最近走路时还会扭屁股什麽的麽?”   叶轻舟那脸色瞬间跟吞了苍蝇一样,赵晴晴就突然笑场了,甩了他一下说:“哎!我说笑的!看把你这小脸给吓得──”   叶轻舟听到这话,悬著的心一下子落地了,可又捉贼心虚地追著问:“我认真问的。赵晴晴,我真的,看起来……没问题?”   “有什麽问题啊?”赵晴晴往前凑凑:“让人一眼看穿你是gay,还是零号?”   “……”叶轻舟突然特麽想把这小矮子给掐死掐死掐死。   赵晴晴无所谓地耸耸肩,“别说这有的没的了,我找你是有事儿的。今年医院年宴,照往例每个科室都要表演一个节目,相声啊话剧什麽的都被选了,我们科室大夥儿建议跳舞,老套是老套的点儿,可是好排练啊,你看怎麽样?”   “你们决定吧。”叶轻舟有点心不在焉的,他还在低头纠结他的那条领带──赵晴晴没说还不觉得,他现在一看,这颜色还真挺豔的,要放在以前,他绝对不会戴这样的。对了,他柜子里最近好像还有两件新买的V领上衣,感觉那领子拉得挺下的……   “你这麽说我就当你同意啦──”赵晴晴跟偷腥的猫儿似的挑挑眉,拿出手机按著说:“很好,那我这边已经凑够十七个了,过半了嘿嘿……”   後来,包括叶轻舟在内的一干男同胞们看著桌子上的那一大捆大青葱,张旭拿著一把大葱问说:“赵女士,这是要做什麽?一群糙老爷们上去表演炒菜?”   赵晴晴拿著个把大葱在他们面前一拍桌子,豪气迈迈地道:“听好了,这次年宴我们科室就跳──甩!葱!歌!”      第27章      赵晴晴先斩後奏把年宴的表演单子提交上去了,现在大夥儿就是想反悔都不能了。再说一科室里就不缺些跟赵晴晴一样搭错筋的生物存在,三十几个人吵吵嚷嚷的,最後还是乖乖地拿起一把大葱──   然後不管是病人还是医院的保洁大妈经过休息室的时候,就会看见一群大老爷们跟著音乐销魂地扭著腰和屁股,手执大葱甩啊甩的,这画面要有多妖就有多妖,那阵子叶轻舟老觉著病房里的老爷子老太看他的目光总带著一股别样的暧昧……   医院的年宴照往例都排在元旦後的第三天,一周前他们就密集地排练著,赵晴晴还在外面给他们租了个场地练习。没办法,谁叫上边儿说了,今年医院领导为了提高节目的可看性,还设了个排名奖,得了名次都能算进科室绩效里,搞不好春节奖金每个人都能多拿一百块。   苍蝇肉再小好歹也是肉,不过实际上大夥儿图的也不是那点钱,就是好玩儿,平时压力都积累得满盆儿,下班後甩个把大葱,跟著音乐哼哼几声,有时候觉得那感觉还挺美的。   有次他们练习的时候,就听见有人送喝的来,回头一看发现来的还是个熟人。   “诶,你怎麽找过来这儿的啊?”赵晴晴看见人来了,好奇地问著。   颜振宇让两个工人扛了两箱脉动上来,两手放在胸前,姿态风流地挑挑眉:“这有什麽能难倒我的,我说怎麽最近打麻将约你都不来,什麽时候忙完了再来找我们搓两圈。”   叶轻舟走过来的时候听见他们俩的对话,插进来拍拍赵晴晴的肩头,问:“赵晴晴,敢情你说搞蕾丝的对象就是他?”   “叶轻舟你说话当心点,我像是这麽没品位的人嘛!”赵晴晴翻了翻白眼,颜振宇作势一个飞踢,她灵活地一闪,操起了手边的大葱“啊啊啊啊啊”地大叫著冲上去跟他拼命。   叶轻舟看他们玩儿得挺高兴的就不进去瞎搅合了,说实话,这世界的变化还真有点叫人赶不上步调,你看这大半年下来发生了多少事儿,他都能跟夏少谦光著屁股同盖一张被子,怎麽就不许赵晴晴找个同性恋当闺蜜呢?   练习结束後,颜振宇还拉著赵晴晴连带捎上叶轻舟一起去吃夜宵了。   才坐下来夏少谦的电话就来了,“你在哪儿?”   “跟赵晴晴一起在喝砂锅粥。”他看了眼时间,都十一点多了,夏少谦应该回到家了,就问:“你饿不饿,要不要一起过来?”   夏少谦迟疑了半秒锺,就问他们在哪儿。   半小时不到,就看见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远远过来了,说实话,不是叶轻舟护短,夏少谦真是越看越帅的那一类型,个子高大,表情又冷清的,看他的走资还真有种孤标傲霜的感觉,难怪上次他们一起在王府井逛逛的时候,还有个自称星探的家夥想拉他进模特界呢。   夏少谦走到他们前面,看见颜振宇的时候毫不掩饰地皱了皱眉,叶轻舟猜对方心里也疑惑颜振宇是怎麽跟他们凑一块儿的。   不过夏少谦现在对他好像也没前阵子那麽抵触了,兴许是气消了或是怎麽的,他看夏少谦坐在位置上,和颜振宇说话的语气也还算心平气和,就觉得自己实在看不懂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我点了两人份的一品粥和海鲜粥,你们还要加点什麽小菜?”赵晴晴话是这麽说,眼睛却看向夏少谦。   “你决定吧。”夏少谦才说这一句,又想起什麽地叫住服务员:“来一份咸鱼蒸猪肉,鲍汁蒸凤爪也来一份好了。”   叶轻舟是他们三个人中唯一的南方人,平时就爱吃些粤菜港式点心之类的。他看夏少谦把他想吃的都点好了,就摸摸鼻子把菜单给盖上了,抬头看见赵晴晴一脸跟没事儿一样,颜振宇在那儿不知给谁发微信呢,笑得一脸淫荡的。   後来,叶轻舟基本就跟赵晴晴有一句没一句地瞎侃,谁让他们旁边两个成功男士一凑在一起,不知怎麽地绕弯到生意经上去了。也不知道是在谈什麽事儿,看他们那表情都严肃的,叶轻舟还隐约听到颜振宇左一句中央机关、右一句大老板的,叶轻舟是知道颜振宇出身有点背景,就看夏少谦不管多麽烦他也好却还是没跟他断交来看,叶轻舟忍不住觉得这夏少谦这人有时候还真有够现实的,利用人起来还一幅对方欠自己钱一样。   叶轻舟还在那儿啃鸡爪啃的欢呢,一只手就从桌子底下伸到他的大腿上,差点害他给噎著了。   “老叶,你怎麽啦?”赵晴晴看他身子突然一抖的,一脸困惑地盯著他。   “没、没事儿。”叶轻舟赶紧赔笑,伸手去捏放在他腿上的狼爪,反而手掌就被对方给包住了,他暗暗瞥眼去看旁边的男人,夏少谦那厮还装著一脸正经地跟颜振宇谈事情呢。   他们明面上各吃各的,桌底下两只手连在一起,夏少谦一直摩挲著他的手背,怎麽也不觉得腻。   结帐时三个男人照例抢枪单子,後来赵晴晴从厕所回来时拿著羽绒服穿上说:“别争了,我刚才顺道去柜台还了。”   服务员扭头默默地看看他们仨,那眼神儿好像在说──三个大男人还不如一个女人爽快呢。   颜振宇负责护送赵晴晴回家,叶轻舟今天没把车开出来,就跟夏少谦一起回去了。   “刚才我听赵晴晴说,你们医院年宴你要上去跳舞,怎麽都没听你说起过?”夏少谦转著方向盘,饶有兴趣地看看他。   叶轻舟哽了一下,忙道:“不是我一个人,是一群人懂不?我们科室那晚上出席的都被坑上去甩节操了,赵晴晴这招神了我告诉你,一下子把每个人欠她的仇都给报了。”   夏少谦听了抖著两肩直笑,在等红灯的时候,凑过来在他耳边说:“那回家里关上门,你先跳给我一个人看看好了……”   “……”   晚上他们照作息来点床上运动,叶轻舟现在每周抽三天去健身中心锻炼,几次上下来叶轻舟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是说真的除了最近都没这麽容易感到累之外,在床上身骨子的柔韧度也似乎达到了质的飞跃。   像现在夏少谦抱著他在浴室的水里做,其实在水里边儿的体验真的挺不一样的,可能是有水的润滑作用,进去时容易点,可动起来要比在外面使劲儿些才能感觉到更大的刺激。叶轻舟觉得自己现在是真堕落了,先前还会三天两头想著怎麽跟夏少谦提一提让他们俩换一换角色的事儿,现在呢,他被个男的用那根猛插,身体後面就会忍不住自己收缩著,夏少谦这禽兽还在他耳边咬著说他很有天份什麽的……   叶轻舟真觉得人啊,是不可貌相的。以前看著这麽腼腆可爱的孩子,长大了虽说改放合法高利贷去了,平时看著也还是个正正经经的好同志啊,怎麽上床後说话就这麽二流子,果然他就不该被他硬盘里一堆小清新电影给蒙骗了,一个平时裤子里藏著紧身三角内裤的男人骨子里还能正派到哪儿去啊……   就这样,转眼就踏进了新的一年。   年宴那晚上,一群平均身高在一米七五以上的汉纸们在舞台上又跳又唱,还从酒店厨房借了葱甩得起劲儿的,果真在当晚得到了医院领导们上下一致极高的评价。   虽说一等奖发给了风湿科那群表演《怎麽迅速完成家务》,在舞台上表演同时完成擦窗、烫衣服和奶孩子这等高难度动作的女大夫们,不过他们这科室也不差,拿到了个临时设立的本年度最佳出位奖,参加者每个人都奖励了一张家乐福一百元的礼品兑换券。   结局虽然不尽完美,一百元的兑换券也不能熄灭大夥儿狂high的心,除了还得赶回医院轮班的或是回家陪老婆的,剩下的人就决定奢侈一把去家会所唱K。   一群人这晚上的兴致都高得很,尤其是赵晴晴,抢麦克风就算了,还叫了一桌子的酒。叶轻舟也被灌了点,不过他们之中得有几个清醒的好安排剩下的醉鬼,所以他一直都克制著,就夏少谦来了两通电话,嘴上是没什麽,只叫他好好放心地玩,後面又改口晚点散夥了打电话叫他接他,总之,叶轻舟长这麽大还真没谈过这麽罗嗦的对象。   因为第二天还要值班,大夥儿说实在的也不敢闹得太晚了,一两点的时候就决定各自散了。   赵晴晴喝得连站都站不稳了,叶轻舟看她东歪西倒地,只好把她给背在背上。这家会所是挺高端的,楼上还连著五星级酒店,他们全部人干脆挤著搭那个酒店的电梯下来。   “赵晴晴,你看老叶对你这麽好,不如就跟他凑合凑合吧?”不知道是哪个想死的开口。   “切!”赵晴晴喷他一口水,抱住叶轻舟的脖子模模糊糊地说醉话:“我跟老叶,嗝!……是精神互补!精神恋爱!你们……你们俗气!俗气!呸!……”   叶轻舟无奈地摇摇头,又提了提她,赵晴晴只有八十几斤,背起来其实也不是很吃力。   电梯突然“叮”了一声,大夥儿自觉地往里边挤挤,然後他们十几个人就都看著那电梯门慢慢敞开。   清脆而又有点熟悉的笑声响了起来,叶轻舟和赵晴晴几乎是同一时间抬头的──然後,在那一刻,他们两个的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刻定格了。   电梯门的另一边站著一男一女,这女的吧,他们全部人都认得,至於男的,赵晴晴和叶轻舟可以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张旭尴尬地看著对面,不著调地说了一句:“展医生,这麽巧啊。你……男朋友?”   从酒店电梯下来,要不跟他们一起唱K,就是去上面开房了,再说一男一女的唱啥K啊,那就当然是男朋友了。   叶轻舟感觉赵晴晴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一下子收紧了,他也看著前面,脑子在一时半刻之间根本没办法转过来──曾大伟怎麽就跟展倩凑一起了?   曾大伟和展倩现在也是一脸震惊的,尤其是曾大伟,那熊男一下子眼睛都快凸出来了,简直就跟看见他爹在吃屎一样。   等待的时间太长了,电梯门自动地慢慢合上,曾大伟猛地就冲过来挡住门前,扯著嗓子喊著:“晴晴你听我──”   张旭看他不要命地冲过来,自觉地按住了开门键。   “关上!!”赵晴晴忽然就吼了一声,那声音尖的叶轻舟耳膜都快被吼破了。   张旭被震得下意识地就把手指挪开了,曾大伟估计是被後面的人给拉住往後退了退,就这样,他们看著那张慌张的脸慢慢地消失在眼前……   电梯一层一层地下降,大夥儿都识趣地保持沈默。   叶轻舟什麽也没说,他就感觉赵晴晴抱住他的手抖得很厉害,脸都埋在他的脖子里。   到下面的时候他跟大夥儿说了声就带著赵晴晴坐进出租车里了,他们关上门的时候,刚好曾大伟已经追了下来,就要冲过来开车门呢,赵晴晴直接凶狠地把门给锁上了,对开车师傅说:“快开走,别管他!!”然後就把脸埋在了双膝里。   那师傅愣怔地看看副座的叶轻舟,叶轻舟看了眼後边儿使劲儿敲窗子的曾大伟一眼,说:“麻烦开车吧。”      第28章      叶轻舟跟在赵晴晴後面走上楼,看她面无表情地掏出著自己的小包,叶轻舟瞧她摸了老半天都没找到钥匙,看到门口旁边的一张椅子,跟她说了句:“让让。”   然後他把椅子搬过来,轻松地一脚蹬上,把手伸到大门上面的置物柜,摸了一下就摸到了一把钥匙。   “你自己忘啦,你都把钥匙藏在上面。”叶轻舟把钥匙拿起来在她眼前晃晃。   赵晴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把抢过了钥匙。叶轻舟看她打开了门,赶紧下来要跟著进去,赵晴晴却“啪”地一声把手挡在门前,“你进来干什麽?”   “我……”叶轻舟小心地赔了个笑,摩挲著手说:“我进来,那个,陪陪你。你有什麽需要帮忙的我──”   “不需要。”赵晴晴说了就把门给直接带上,叶轻舟想也没想地就往前挡住了,一个大男人巴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说:“赵晴晴,我说……你真没事儿?”   赵晴晴连个眼神都懒得给,直接把叶轻舟给往外推出去了。叶轻舟踉跄了几步,就看见赵晴晴把一个牌子给挂在门把上,砰地一声把大门给关上了。   叶轻舟傻怔地站在门前看那牌子上写著的“打扰著不孕不育”,想著自己要不要在外面等等看看情况还是怎麽的,手机就震起来了。   “你在什麽地方?”夏少谦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现在去接你。”   叶轻舟都听到打开车锁时的声音了,他忙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都凌晨三点了,难怪夏少谦这麽不耐烦了。   夏少谦坐进驾驶座里,对著手机边应:“你在赵晴晴家?你这麽晚还去她家做什麽?别忙了,我现在过去。”   “……什麽?”夏少谦握住方向盘,也不知道听到什麽,眉头都拧了起来。   叶轻舟压低声音在走廊上说著:“总之你别来添乱了,详细的事儿我回头跟你说,这话──”   还没把话说完,冷不防地一声巨响从门後传了过来。叶轻舟吓得一怔,急匆匆道:“我晚点回你电话!”   “喂!喂!”夏少谦对著手机叫了几声,叶轻舟已经把电话给挂了。   他看著手机屏幕,无奈地往後一靠,有些烦躁地抬手捋了捋刘海。   “赵晴晴!喂!别干傻事啊赵晴晴!”叶轻舟使劲儿地拍著门,耳朵贴著门口,似乎听见了里头传来了奇怪的声响,他暗叫不好,退後两步决定撞门的时候,猛地刹住脚步,用手去转了转门把,听见啪地一声,门就这麽打开了。   “我去她都没把门锁上呢──”叶轻舟腹诽了句,下一秒就赶紧推开门冲进去了。   屋子里就厕所的灯是亮著的,古怪的冲水声从里边儿传了出来,叶轻舟大喊一声:“赵晴晴!”   他立马冲了进去,结果就看见赵晴晴那妞儿把一堆东西往马桶里扔,看那马桶洞里都堵住了,叶轻舟还看见个皮卡丘的头塞在马桶里奄奄一息呢!   “赵晴晴,你干什麽啊!别扔了!别往里面扔了!这都堵成这样了你是想让物业投诉你啊!”叶轻舟看她居然操起一个相框要扔进去,连忙撒开步伐冲上去从後面抓著她两只手把她给拦住了。   “叶轻舟你放开我!鸡婆什麽!我就要把这些东西都冲到粪池去!放、放开!再拦我连你一起冲进去!”   赵晴晴跟个疯婆子一样挣扎,叶轻舟跟她互相推搡著,赵晴晴的手一时没稳住,那相框就这样摔到地上去了。清脆的声音在他们之间响了起来,他俩都顿了一顿,叶轻舟跟著低下头一看──那是他们上次一起去布达拉宫前面照的一张相片,看赵晴晴左揽一个他、又手抱著展倩,後面站著个曾大伟,里面的他们都笑得这麽傻、这麽开心。   赵晴晴缓缓地蹲了下来,从碎片里把那张照片拿到眼前出神地看著。   “赵晴晴……”叶轻舟想把她地上拽起来,赵晴晴却出声道:“前天半夜,倩倩跟我说她有点感冒了,我听她电话里的声音,嗓子有点哑,就从这里打车,给她送了瓶川北枇杷膏。她还说了,她不舒服,可能今晚就不能到现场支持咱们了……你说,她是不是一开始就跟曾大伟约好了幽会呢,说喉咙痒痒看我傻傻地给她送药过去,她是不是故意在看我笑话呢?”   “……”   “还有曾大伟。呵。你知道麽,我们上星期三个人还一起去试婚纱了,倩倩说要给我当伴娘,她有一米七吧,每一件婚纱穿在她身上好像都这麽合适,我呢,就坐在旁边,看他们俩,郎才女貌的。是啊,当时我就该想,到底要结婚的是我还是她呀,你说你的好朋友别说婚纱,连戒指都上赶著帮你挑款式麽?原来是给她自己买的啊──”   “赵晴晴别说了,先起来吧──”   叶轻舟蹲下来要去扶起她,赵晴晴猛地一挣扎,冲著地上嘶吼道:“我傻啊我!他们俩都眉来眼去的我权当我没看见啊我!原来我才是那个蠢货!笨蛋!大傻蛋啊我!”   叶轻舟看她捶著自己,上去就把这小身板给抱紧了,不管赵晴晴怎麽挣就是不松手。到最後赵晴晴紧揽著他放声哇哇大哭,那嗓子震得周围邻居都来喊门儿了。叶轻舟只得陪她一起跪在地上,跟哄孩子似的轻轻地拍著她的背……   叶轻舟在赵晴晴家里待到了早上,第二天上班前还帮赵晴晴买了早点放在桌上,在客厅留了张字条才出门去。   人到医院的时候,叶轻舟无视科室其他人探寻的目光,先去办公室找主任批假。   开门进去的时候,刘大仁刚好在浇他那盆绿叶。叶轻舟说明了来意,就看主任头也没抬的,悠哉地说:“科室现在人手严重不足,你们还三天两头为了些小事儿爱来不来的,看准上面真不会动你们是不是?”   叶轻舟不知道该怎麽接话,刘大仁斜眼看看他,放下水壶背著手走了过来。   “人在江湖,怎会不湿身。就算我们这辈子开了上千例的阑尾炎,总也有眼花把肠子切掉的时候──你知道这时候该怎麽办麽?”   叶轻舟抬眼瞅著他,就看见秃顶朝上对著自己,他斟酌了半晌,说:“把肠子断端……赶紧接上?”   主任摇头叹了声,道:“是先那剪子,把坏死的地方刮干净了,再把肠子接上。关腹前还记得别忘记把烂掉的阑尾给切了,放在肚子里,让人家白挨一刀,小心患者起诉你。”   刘主任:“你们才活多大把年纪,看过几个人?就是活到了七老八十,谁没有看走眼的时候,要不怎麽那些骗子都专找老头老太下手?只要现在还没把肚子给关上,那不管切哪儿都还来得及,重点就是,要把坏的切干净了,切错的地方,赶紧补一补,补不了的也切切,别留著烂在肚子里,时间长了,其他脏器也要跟著出问题的。”   叶轻舟还一知半解地听著,就看见刘大仁往自己手里塞了什麽东西,他摊开来一看,居然是家西餐馆VIP打折券。   “这我女婿给的,本来想等到情人节时请你师母过去,看在你们俩平时表现还算可圈可点,拿这个带赵医生去吃点好的。”他在叶轻舟肩上拍了拍,低声说:“我女儿啊,从十三岁就开始失恋,做老爸的,谈不了心,只能花钱带她去吃好的,买一两件漂亮衣服。让她知道,没男朋友不要紧,有爸爸在,照样刷得了卡,提得动包。你们啊,从还是学生看到现在,也算半个亲孩子了──”   叶轻舟走出办公室前,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刘大仁,说:“主任,我代赵晴晴谢谢您。”   刘大仁笑著摇摇头,低头拨弄著他那盆绿叶。   “那请问我们一会儿吃晚饭的钱能报销呢?”   刘大仁动作一滞,扭过头来冲他眯了眯眼。   叶轻舟才踏出门转角右走,猛地就和赵晴晴迎面撞上了──这女人脸上上了粉底,眼影抹得跟要去电视台竞选恐怖电影主角似的,把叶轻舟给唬得一震。   赵晴晴眼睛也没抬撞了一下他的肩就越过去了,叶轻舟连叫了两声“赵晴晴”都没看她回头,直到看著她走进主任办公室,叶轻舟才收回了目光,结果又被眼前一群人给唬得再吓一跳。   “你们什麽时候跑到这儿的!”叶轻舟看著眼前十几个壮汉,几个人拉著他,剩下的就凑到主任办公室门外贴著耳,也不管路过的病人护士怎麽侧目斜视的。   叶轻舟被张旭他们拉到了旁边的角落去,几个大夫围在一起开老鼠会,叽叽喳喳地问他昨晚发生的事儿,比如说赵晴晴什麽状况、那个负心男有没有去找她、还有这事儿怎麽跟眼科的展医生扯上关系等等,叶轻舟被问得头昏脑胀的,他一晚上没睡,哪里扛得住这麽一群汉纸的三司会审。在左顾而言他的时候,前面又响起了开门声。   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在转角处把脑袋探出来,就看赵晴晴霍地就把门打开了,门前的七八个壮丁一时反应不及,东歪西倒地踉跄几步,互相扶著站稳了冲赵晴晴小心翼翼地赔笑。   赵晴晴慢慢地歪歪头,轻轻地说:“不就失个恋嘛,你们谁没失过啊?”接著就孤高冷傲地抱著病历卡朝反方向走了。   这才看著她走没几步呢,就刚好和电梯那边出来的一个熊男碰上了。   曾大伟和赵晴晴各站在走廊的一端远远相望,外科室的一群人赶紧凑到一块儿躲在不远的角落观望,叶轻舟也一脸担忧地探头探脑,就感觉後面有人推推他,他回头却发现刘大仁也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挤到他们之间……   “晴晴。”曾大伟走到赵晴晴面前,想去拽她的手却被挣开了。   赵晴晴撇过脸看著其他地方,一声不吭。   曾大伟慢慢收回了手,在看到他们後边藏著的一群人时好像还有点尴尬,对赵晴晴低声说:“晴晴,这里人多,我们去其他地方……”   “有啥事儿不能在这儿光明正大地说?怎麽,你也知道你们做了什麽龌龊事怕别人知道?”赵晴晴的声音猛地一拔高,惹得走廊上的人都看了过来。   “晴晴你冷静点,我今天不是来找你吵架的,我……”   “那你来找我做什麽?”赵晴晴两手搁在胸前,“哦,刚好,你搁在我那儿的东西我也收拾好了,一会儿五点准时下班我去拿给你。”   “晴晴……”   “现在是我工作时间,不方便谈私事。”   赵晴晴越过他踩著大步走了。   医院附近的咖啡馆里,一男一女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就隔著他们几张桌子的角落里,三个男人拿著菜单挡著脸,只有叶轻舟不断伸长脖子。同科的陈凯拽拽他,“别这麽靠外,小心被发现了!”   叶轻舟甩著他,回头又看看他们仨,问:“我来就算了,你们跟过来凑热闹做什麽?”   “谁来凑热闹了──”张旭一下子急眼了,“就许你关心赵妞儿,不许大夥儿出点力?再说,那男的长得跟北方黑熊似的,就你一个小鸡仔能扳得倒人麽?我们仨──”   三个人交换了个眼神,冲著叶轻舟拍拍手臂上的肌肉:“要干架,也得够底气啊!”   叶轻舟还要说什麽,文兴勇就摆摆手:“嘘嘘!安静点,开始了。”   赵晴晴用茶匙舀著桌子上的黑咖啡,“什麽时候开始的?”   曾大伟静了片刻,“是上个月。”   “撒谎。”赵晴晴猛地搁下茶匙看他。   “……”曾大伟犹豫地道:“其实,从那次拉萨回来後……我们就常常联系,後来是上个月,你不是跟我闹别扭嘛,我就跟她一起,喝多了……”   “喝多了,上床了,然後食髓知味儿,背著我固定去酒店再约约会,谈谈心,上上床,是不是?”   “不是这样的晴晴你听我说──”   “不是这样还哪样?”赵晴晴使劲儿地一拍桌案:“上个月你们搞到一起去了!那你上周跟我求婚又算个什麽,是不是打算结婚後继续来啊?”   “晴晴你听我说!”曾大伟的声音也扬起来了:“我昨天就是要跟她断的才约她出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跟她断,啥事儿断著断著能断到开房去的?”   “她说就最後一次留个想念,我……”   “呵!”赵晴晴夸张地笑了一声,噗通地倒回椅子上,眯著眼:“想念?想念什麽,你那根玩意儿别的男人没有,就这麽值得她惦记?曾大伟,我早该知道了,你这个人就是这样,窝囊我就不提了,白长这副威武样儿了。我从二十二岁毕业那年认识你跟你在一起,八年了,要能生孩子现在都该上小学了,因为你妈,你硬是没敢跟我求婚,连我爸妈都没胆子见,是不是算好了找机会反悔──得得得,不说这事儿,起码上星期你还真给我跪了,那展倩这事儿我真服你了!看我傻傻地任你们耍很有趣儿是麽?我猜猜,你们俩昨晚没带套做吧?会不会过几天,还是等我们结婚前一天,她挺著个肚子里找你,到时候你怎麽办?啊!!”   赵晴晴越说越激动,整个咖啡厅里都能听见。   叶轻舟听到这里也静下来了──曾大伟这个人他真不知道该说啥好了,以前他夹在他家里人跟赵晴晴之间时,叶轻舟还有几分同情他,毕竟都是男人,这种尴尬他也有感同身受过。可现在他终於看穿了,也难怪赵晴晴对他越来越没好脸色,这丫的压根就是三心两意、没胆子、窝囊、婆婆妈妈、还他妈的蠢!   “赵晴晴!你说话能不能总是这样不顾我的面子!好!今天是我错了,我来给你赔孙子,道歉!可你呢!你三两头跟个男人勾肩搭背的,我说过你一句吗!”   赵晴晴听这话把眼睛都睁大了,“你这句话什麽意思?现在是你劈腿反倒扯我身上去了,我做什麽了?嗯?你看到我跟哪个男人去开房了?”   曾大伟愠怒地撇开眼:“这你自己心里明白。赵晴晴,出了事儿每次都是我错,但你怎麽不想想,你自己有没有责任!我要不跟你吵架,我会去跟展倩喝酒麽?”   “那敢情你们上床还是我逼你们的了?!”   “是你逼我的!”曾大伟指著她说:“在你面前,我压根就不是个男人!你说一我不能说二,你吭一声我连个屁都不能放,你永远都是女王,我就该天天端著你麽?赵晴晴,你自己就不想想看,你要能稍微体贴一点、温柔一些、多在意一些我的心情,我会去外面找其他女人麽?看到我对你巴结著,你心里很得意、很高兴是不是?把我踩在脚底下,你的虚荣心自尊心都满足了,可你想过我没有?我坦白告诉你,我也受够了!”   赵晴晴被他说的脸色煞白,倏地站起来,两肩抖动著,几滴眼泪都窝子里抖了下来。   叶轻舟和其他三个男的真听不下去了,要站起来过去的时候,却被另一个人抢先了。   “晴晴,我停车你们医院楼下等都没看见你,原来你在这儿。”   颜振宇也不知道从哪儿杀出来的,步伐风姿摇曳地走了过来,摘下墨镜揽过赵晴晴,看见她红著眼眶还作势讶异道:“哎哎,咋掉泪了?眼睛进沙子了?真是我给吹吹──”   赵晴晴咬唇推了他一下,却被颜振宇给强势地捆著肩儿,拍著她的背安抚说:“唉,医生都说了,心情别一直大起大落的,要记住,你现在已经不是你一个人了,这肚子里还有咱的宝贝呢!”   别说曾大伟了,叶轻舟听到这话都一个趔趄,其他人更傻眼了,张旭怔怔地喃喃:“卧槽,这神展开啊……”   那厢曾大伟直接变脸了,“你、你们──”   颜振宇拍拍赵晴晴的背,然後自己走到曾大伟面前,目光敛敛低下声说:“我说,男人嘛,偶尔做错一两件事儿,咱可以说是一时冲动。可被个女人耍得团团转的,还能这麽得意这麽大声的,我,嗤──!真还没见过几个。”   “你说──”曾大伟站了起来,像是要干架了。   “诶诶诶诶──”颜振宇指指他,冷著声说:“曾先生,我劝你,做事前得先好掂量掂量。你脚下的地儿可不是你们那儿煤矿山天高皇帝远的,在这里,谁有这份量说话,你心里清楚。”   接著不等曾大伟反应过来,就扭过身拉著赵晴晴,“走吧,honey。我们不是预约好去做孕检的,这时间都这麽晚了,让人家一直等不太好。”   赵晴晴跟他走了几步,突然说了句“等一下”,转过身走回来,拿起桌上的咖啡,就往曾大伟脸上泼了过去。   “这杯香草拿铁要三十五块钱,别浪费了。”她说。   “这戒指,还你。反正尺寸跟展倩是合适的,你们俩也省点钱。”   接著就转过身拉住颜振宇的手臂,昂著脸和他一起走出门去了。   “大反转啊喂!”陈凯叹服地拍拍手,“服、全身心地服!”   叶轻舟却拿起外套,跟著赵晴晴他们後边儿追上去了。他出了门左右看看,在看到熟悉的身影时跑了上去,接著就止步了。   赵晴晴蹲在大街上大哭,颜振宇一脸无奈地也蹲在她旁边,不知道说了啥,赵晴晴还抬起脸来使劲儿地用包包砸他。颜振宇连躲都没躲,一下子就把她给抱住了,低声地不知道在哄她什麽……   叶轻舟静静地看著这一幕。说实话,他到现在,脑子还是有点混乱。   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麽一天亲眼撞见了#小三原来是我闺蜜#、#我的好盆友跟我的男盆友一起上了床#等等只有在天涯水区那些帖子才会看到的人生狗血剧,以前抱著猎奇和八卦的心态也有点进去旁观过,看著大家争相在帖子底下讨论到底是哪方不道德、哪方犯了伦理错误等等等。   直到有一天,这件事发生在他重要的人身上的时候,他才终於明白──   对赵晴晴来说,失去的不知是一段走了八年的感情,她还同时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对友情和爱情的双重信任。可能对曾大伟来说,放弃的只是一个陪伴他八年的女人,可对赵晴晴而言,她失去的是最美好的一段青春。   这世上,有一些痛苦,即便是说出来後、全世界都在为你打抱不平,可到最後面必须对这一切的,依然还是你自己一个人。      第29章      赵晴晴那事弄到最後,谁都没个好结果,结局不是谁胜谁负,而是两败俱伤。   那天,叶轻舟在医院里加班到晚上十一点,赵晴晴的手机始终是关机的,没人知道她上哪儿去。期间他就发了个短信给夏少谦,没看到他回也不在意,反正就是各忙各的,人又不是二十四小时都要忙著谈恋爱,不要吃饭啊?   等交待完事情离开医院的时候,叶轻舟又打开手机一看,发现夏少谦从昨晚到今天别说电话,还真连个短信也没有。他顿了顿,插车钥匙的同时回拨了一个电话回去,结果不知道怎麽搞的,自动转语音信箱里了。   叶轻舟有种不安的预感,头一回开车飙到了一小时八十公里以上,一到夏少谦家门就拿出钥匙打开进去,哪想在玄关那儿就闻到股烟味儿。   叶轻舟绕过客厅隔间,就看见夏少谦那死人一样地坐在靠窗的沙发椅上,这时候两指还夹著根烟,烟灰缸里和地上还都是烟蒂的,他抽的那个牌子的烟包都空了掉地上。   叶轻舟二话不说赶紧过去,把夏少谦手里的那一只给拿过来掐灭了。夏少谦原本还看著夜景发愣呢,冷不丁地被打扰时转过来,那神情还有点迷茫无辜的,别是抽太多抽傻了吧?没等叶轻舟出声,他倒是借著夜光把叶轻舟认出来了,伸手去握住他的手掌,冲他无声地笑了笑,把他给往自己拉近了些。   叶轻舟真心觉得这小样儿看著还挺可怜巴巴的,他捏了捏夏少谦的掌心,刻意放松语气地说:“发生什麽事儿了?是公司倒了还是你们行长终於受不了你的毒舌,顺应众望把你给裁了?”   夏少谦就笑一笑,什麽也没说。叶轻舟才感觉到他手冰得跟啥似的,屋子里暖气都没开,现在外面还零下五度,亏夏少谦待得住。叶轻舟拍拍他,走去把空调和空气清新机都打开了,去厨房里倒了杯热水出来让夏少谦把身子暖和暖和。   才刚走近,夏少谦就拉住他胳膊,叶轻舟一个踉跄差点就把热水往他身上泼了,还好勉强给稳住了,他却一屁股坐到夏少谦腿上。   “哎,你不嫌重啊……”叶轻舟觉得这姿势挺别扭的,他这神经还没粗到能毫无芥蒂地坐在另一个男人腿上。   夏少谦拿脸蹭蹭他,叶轻舟也就就近看著他的五官了──夏少谦现在是长粗长大了,可五官轮廓还是和十年前一样,精细好看的,一瞧就知道是好人家的少爷。而且那脸只要没摆出凶巴巴的样子,其实看著还真的挺惹人垂怜的,叶轻舟忍不住就扼腕了──你说要再早个十年吧,他跟夏少谦在床上的位置搞不好还要颠倒一下,他还真没赶上好时候啊!   “想什麽?”夏少谦终於出声了,嗓子却沙哑的,肯定是抽烟抽坏了,“表情这麽骚。”   “骚你妹。”叶轻舟挣扎一下起来了,站在他旁边问:“那你呢,怎麽回事儿?”他还纠结了一下,拧眉说:“我今天除了跟13床老太太多侃两句,没跟其他人女的还男的有深切交流啊。”   “你敢?”夏少谦抱著他的腰抬头,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   叶轻舟看他恢复成平常那个暴躁的夏少谦了,心里总算是有点安心下来。不用说,他现在是真把夏少谦放到心尖儿上的,平时一些小事也都让著对方──没办法,以前不觉著,慢慢处下来,他才知道夏少谦这个人其实说到底还是那个闷葫芦,越大的事儿他就越能憋得住,这种人要麽在寂静中灭亡,要麽就变态了。而且他感觉夏少谦总有股压力在身上,说不清是哪来的,就拿他能36小时加班不皱眉,有时候一声不吭的走神发愣,叶轻舟总觉得他在烦些什麽。   “夏少谦。”叶轻舟猛地想到了什麽,脸色变了变问:“不会连你也外遇了吧?”   夏少谦听到这话脸都变了,叶轻舟本来只是开开玩笑,哪知道一句话就碰到他逆鳞了。只看夏少谦把嵌在他腰上的手收回来了,脸上面无表情,跟叶轻舟僵了好半晌,才看他叹了口气,语气平静地说:“我说你昨晚没回来,今天又一天没看见人,我能不闹心麽?”   叶轻舟愣愣地看他,迟疑问:“就因为这事儿?”   哪想夏少谦听到这句就瞪了他一眼,语气都不好了:“你试著想象看老婆一晚上不回家,三两天不见人影的,啥事儿也不跟你交代一声,你能不愁麽?!”   叶轻舟听那语气烦躁的,尝试著把自己带入角色里思考了一阵──要换作夏少谦去应酬人喝到三更半夜不回家,他估计能拽著他耳朵把他带回来吧……?   “叶轻舟,你是不是觉得我是男人,你觉得一个男人陪不了你一辈子,所以不用这麽小心翼翼的?”夏少谦看看他,跟强迫冷静地吸了口气,语气才有点软了下来:“你要说我太过紧张也行,其实我也挺烦我这一点的……”他後来就嘀咕著,渐渐地就不出声了。   叶轻舟看他这模样,他也觉得自己这是不知不觉的又把夏少谦给伤了──说实话,他觉得夏少谦说的是对的。就因为觉得夏少谦是男人,所以他下意识就优先顾虑到了别人。可要今天换成个女人当他太太,或者他们俩的角色互换了,这事儿谁能不在意呢?夏少谦这样,只能说明了这个男人足够在意他,叶轻舟跟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真的常常能感觉到,夏少谦是真的爱他。   对比赵晴晴和曾大伟这一对,叶轻舟现在忍不住想,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说,少谦儿。”叶轻舟在他椅子旁边矮下身来,乖乖地赔孙子说:“那……我知道错了,你要真不松快,我给你跪键盘也成……”   夏少谦扭头来盯著他,那目光还凉飕飕的,叶轻舟觉得吧,夏少谦可能是真恼火了,可叶轻舟从小就听爷爷教育,对不起谁都成,对爹妈和媳妇儿那要鼎鼎的好,大男人给跪地都不害臊,讨好媳妇儿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叶轻舟咽了咽,小声地说:“少谦儿,你不高兴吧,骂我也好、揍我也好,要不我让你上到高兴也成,可就别这样瞪著我什麽也不说的。”   哪想夏少谦听到这句,就跟按到什麽开关一样,直接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往沙发那里压了。叶轻舟吓了跳,挣扎著支起身看他,呼哧呼哧地喘著问:“能、能否暂停一下,现在到底是演那一出啊……?”   夏少谦压著他的腿,拉扯自己的领子,眼睛暗中带灿的:“让我上到高兴,这话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   叶轻舟没想到还是他自己挖坑把自己给埋了,他当下就懵了,看夏少谦这禽兽是真想在客厅里做呢,忙挣扎说:“夏夏夏少谦,我明早有汇报呢咱能把这事儿先欠著不……哎哎哎别扯,我跟你说真的──”   夏少谦拽了几下子好像也累了,放开手倒下来就干脆趴在叶轻舟身上,叶轻舟才看见他眼里也都是血丝,估计是昨晚等他等了一晚上没睡。夏少谦那表情好像有点挫败,只是在黑暗中紧抱著他,叶轻舟能感觉他摸著自己的胸口,然後在他心脏的位置吻了一下。   “叶轻舟。”   “嗯。”   夏少谦语气淡淡的:“你为什麽就不能是个女的。”   叶轻舟一下子直眼了,支起上半年身看他──怎麽有种自己常年酝酿的台词被人给抢先的感觉?   夏少谦的神情看起来特懊恼,他眉头颦著,跟喃喃自语地说:“你要是个女的,我只要让你怀上,就不用怕你跑了。”   那一刻,叶轻舟还真有点揪心──他还以为自己一直做得挺好的,不知道夏少谦到底是天生缺乏安全感还是他看起来就是这麽个让人不省心的男人,说起来也奇怪,明明夏少谦长得是他们所有人里边儿最好看的,就没看他惹过啥桃花──颜振宇不算在内的话。   他忍不住去揉揉夏少谦的脑袋,说:“我要是个女的你当初还能看上我麽?”   “……”夏少谦细想了想,勾了下嘴角,“不能。”   这王八蛋他妈的还挺诚实的。叶轻舟刚想踹他,夏少谦就缠了上来了,缓缓说:“我对女的没想法,天生就是弯的,怎麽掰也没用。”   叶轻舟听那声音有点落寞,他想起来夏少谦少年那阵子还为了这事儿,被家里搞到进精神卫生中心了,说真的他有些难以想象当时的情况,再加上夏少谦脾气这麽要强,总觉得肯定是鸡飞狗跳的。   “别说这事儿了。”他抱抱夏少谦,想把自己的温度传给他,“我跟你说说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儿……”   叶轻舟把赵晴晴跟曾大伟的事情说了,也把他们俩怎麽认识的,後来为什麽走到一起的过程也一并当故事讲了,其实回顾下来,他还真有点为这一对惋惜──每一段感情在起先都是美好的,好像非对方不可,可叶轻舟还是想不通,就像陆曼当初劈腿一样,曾大伟明明都向赵晴晴求婚了,却还是和展倩纠缠不清,而叫他最意外的还是展倩,他始终没办法把她联想成一个那麽有心眼有手段的女人。   “其实曾大伟说的也未必全错,赵学姐在这件事上未必没有责任。”夏少谦却这麽解读:“感情的事,除了他们自己明白,我们谁也不能参合。在我看,提早发现不合适而分开,总比以後结婚生孩子了再闹起来好,对赵晴晴而言有可能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总归来看,曾大伟不是适合托付终身的人。”   “至於展倩,不管她到底是抱著什麽心思,从这件事来看,她也未必能成为最後的赢家。因为曾大伟从一开始到最後,想选择的都不是她,这从曾大伟後来还是跟赵晴晴求婚这点很明显能看出来。她充其量就是个让曾大伟暂时停靠的港湾,她能给曾大伟什麽?性欲还是美色?也许曾大伟现在一看见她,想到的就是电扶梯那儿尴尬的一幕,还有被赵晴晴给泼的那一身咖啡。她这麽做,只会同时间毁了三个人的感情,要真想上位还不如就这麽磨著曾大伟,让那个男人的天平完完全全地倾向她。所以,这事儿一没准儿,没有谁能笑到最後。”   叶轻舟觉得夏少谦说得调理分明的,总结得还挺到位,不如说他感觉夏少谦看人都看得很透彻,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在对方面前被完全看穿了一样。   他两手搁在脑後,看著天花板问:“那你看我这人怎麽样?”   夏少谦静了半晌,皱眉道:“一般吧,就眼神儿不太好。”   叶轻舟听到这话不乐意了,他坐起来说:“我眼神不好?夏少谦你怎不想想,我要眼神好我还能找你搭夥过日子──”   “……”   所以说,说多错多,没事儿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干什麽──叶轻舟从沙发死到了床上去後,总结出了这个充满了汗水与泪水的深刻体悟。   後来的日子基本就跟流水似的平顺,赵晴晴和曾大伟就这麽断了,听说曾大伟间中还去堵了她几回都没成效。至於展倩怎麽回事儿,只能说医院里就是个小型社会,你做过什麽,几百双几千双眼睛都盯著,上面是不会批评什麽,可你给领导落了个私生活不检点的印象,以後要想在医院里爬上去是不太可能了,果然一月没过完,就听说展倩给院方递辞职信了。   当时科室里几个护士八卦说,展医生是不用做事了,她怀了,算满辞职那天刚好三周。   叶轻舟对这事儿没什麽看法,赵晴晴现在基本能自动屏蔽有关“曾大伟”和“展倩”的几个中文汉字,她看起来也就消沈了几天,後来还是没心没肺的到处调戏男医生。叶轻舟是真希望她能早点从这段感情里走出来,可没想到他有天下班,刚好就看见赵晴晴坐上一辆黑色兰博基尼──他真看不明白了,赵晴晴现在跟颜振宇是怎麽回事儿,看他们三两天出去玩儿的,两个人还真凑一起搞拉拉了不成?   这事儿叶轻舟不好过问,怎麽说,他相信赵晴晴还是有分寸的人。   至於他自己跟夏少谦,应该算是走上轨道了,渐渐地就稳定了下来,对床上活动也没像一开始这麽频繁热衷了。他们慢慢地有点过得像亲人,彼此没事儿揭揭彼此的短,偶尔也为点小事吵吵嘴,可估计是性子合拍的原因,再加上彼此互补,就没再闹出个啥事儿,这段时间下来过得还挺平静顺遂的。   一转眼就临近春节,不管什麽公司还是单位都要赶著加班,医院里也一样。叶轻舟连著三天在医院过夜,夏少谦也不好过,连著两周下来都在做飞机到处开会,最长时间他们能五六天见不上面。叶轻舟只能挑休息时在茶水间给他打电话,还要注意时差,有时候没算准刚好碰上夏少谦在睡觉,他也能很快地接电话,那语气还带了点委屈:“我现在等你电话等到快幻听了……”   这种时候,叶轻舟也就安抚安抚他──他感觉处久了後,夏少谦也没老是在他面前摆酷了,其实这个男人骨子里还是挺爱撒娇讨摸的。   “叶医生──”护士叩了叩门,“有人找。”   “好了,不跟你说了。”叶轻舟站在窗口前。电话的另一端,夏少谦在酒店的床上翻了个身,他还没清醒的时候那声音怪磁性的:“叶轻舟,我爱你。”   叶轻舟一下子没了声音,才要说啥却发现夏少谦挂了。   诶,这王八蛋──他喃喃著把手机收回白大褂里。走出茶水间,问柜台那里的护士:“谁找我啊?”   “不知道,刚才内线上来,说在会客室那里。”   会客室?   叶轻舟也没多问,就去医院二楼的会客室那了。他是没想过谁会挑在这时间找他,就敲了敲门後打开进去了,刚好那沙发上的一个女人听见声音就站了起来──   说真的,叶轻舟还真没见过气质这麽端庄的人──这女人看起来就跟四十出头似的,一看就知道保养得很讲究。她看见叶轻舟就笑得一脸平易近人地过来,“你就是叶医生吧?”   “我是。请问您是……?”   叶轻舟跟她握了握手,那女人也没急著介绍自己,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含笑地缓缓说:“现在当专科医生的都这麽年轻。唉,我一看见你就想到我那个不省心的儿子,他要也能当医生,现在估计就跟叶医生一样,看著一表人才的吧。”   叶轻舟听到这话心里就“咯!”一跳,他眼睛一抬,看了看这女人──卧槽,夏少谦这眉目跟他妈还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了的啊!      第三十章(上)      夏少谦他妈长得特别年轻,要说她年纪近六十了,说出去还真是有点难以置信。   叶轻舟跟她一起在住院部前面的小花园走著,听夏夫人一开口就知道这一位是真正的知青,是那种特别有学识的女人,跟她聊了几句才知道夏夫人自己就是B大医学院的校友。   “我以前让他学医,说白了也是要圆我自己的梦,你知道的,大人总喜欢把自己没办法办到的事儿希望在自己的儿女的身上体现,後来老夏,呵,我说的是他爸,没少因为这事儿说我。”夏夫人一路下来还挺健谈的,如果说今天叶轻舟的身份不是她亲儿子的男朋友,或者说他要不知道夏少谦他妈一直很反感夏少谦跟男人一起的事儿,叶轻舟还真会以为夏夫人是个好说话的。   “哎,你看我,就劲儿自己说。我说小叶──”夏少谦他妈停下来看看他:“你不会介意我这麽叫你吧?”   叶轻舟一回神儿,连忙扯出一个笑说:“不会不会,伯母您高兴怎麽叫我都行!”   “哎。”夏夫人一点头,一脸和蔼慈爱的,“小叶,你别紧张。我那儿子什麽样儿,我自己清楚得很──有些事儿,我和他爸都不怪你。”   来了,可终於来了──叶轻舟强打起精神,摆出洗耳恭听的诚恳模样,听夏少谦他亲妈说下去。   夏夫人也真是跟谁都能亲厚起来,直接过来就执起他的手拍了拍,跟看亲儿子似的望著他说:“你啊,是好孩子。我们早知道了,我也说实话吧,今天我虽然是过来探望朋友,其实也是特地来看看你的……”   “没事儿,伯母您接著说。”   夏夫人点点尖细的下颌,笑了一下,“说真的,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们也管不到了。这麽多年了,少谦这孩子我跟他爸是说也说了,念也念了,日子久了,眼看年纪都这麽大了,咱俩老也渐渐看开了──这阵子,他爸还去参加什麽同性恋讲座,那,就知道这事儿,还真勉强不过来!”   “天生的就天生的吧,我们也就认了。”夏夫人叹了声气,握住叶轻舟的手心,又看著他和蔼地说:“他现在能有这出息,我和他爸也替他高兴。现在身边还有你,说真的,还真没啥好担心的了。”   叶轻舟越听越觉得这发展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他微带著小心,谨慎地应付著,脑子里总想著万一夏少谦他妈要他们分开还怎麽的,自己得说什麽才能不冒犯人家父母。可听夏少谦他妈那一席苦口婆心的话,这防备也就慢慢地松懈下来了──怎麽说吧,他感觉夏少谦他妈这个人还挺明理的,完全没有夏少谦先前说得那样蛮不讲理什麽的。   说到後来,夏夫人几乎都用亲儿子的态度对他讲话了:“少谦和你过得要好,我跟他爸也由衷高兴,那算下来,你也是我半个儿子了──”   听到这句叶轻舟都受宠若惊了:“伯母,您这句话说重了,我……”   “哪重了。”夏夫人看著他嗔了声:“你们年轻人啊,就以为我们老爷爷老太太不开明,其实还不就为了孩子好麽?既然我儿子没啥要操心的,我们也不会真逼迫他。”她又转了个话,问:“小叶,你今年过年回家吧?”   “我?”叶轻舟想了下,摇摇头说:“今年──可能回不了了,我们科室这次最多放五天假,算上赶春运两天,就两天半多时间在老家里,我打算把这假拼到清明或者五一再说。”   他老家在福建省内的一个农村,虽然说这几年交通发达了,要回去也不是很困难,可想到一路舟车劳顿的,尤其碰上春运一票难求,机票来回一趟又要四五千,还得面对一群叔婶亲戚,每年到这时候叶轻舟都挺头大的。他想起叶母前两天才刚来过电话,叶轻舟也跟她老人家说了今年不回家过年的事儿,他妈在这点上还是很谅解他的。叶轻舟就琢磨著清明或五一请个连假再回去看看,只是这红包钱和过年的礼钱什麽是绝对不能省下来的,他今早还给他妈汇了五千去。   “不回去?哎,那正好呀,你叫上少谦一起上咱家吃饭吧?”夏少谦他妈那神情挺开心的:“我回去就跟老夏说说这好事儿,他爸知道肯定也很高兴。”   叶轻舟微张著嘴,他一句话还没说呢,夏少谦他妈妈就把这事儿定下了,连给他考虑考虑的机会都没有。   夏夫人揽著他的手掌轻拍了拍,笑得特别亲热:“那这事儿先这麽说好了,你们再跟我们说说过年哪天晚上时间合适。”她停了一下又安抚地说:“别紧张,就上门吃顿家常饭,就咱一家人。哎,我真太高兴了,小叶啊你也记著跟我说说你爱吃什麽,我去好好安排安排。”   後来,叶轻舟跟夏夫人互相留了手机号就道别了。   他回去做事的时候,整个人还有点懵懵的──你说吧,他突然就碰见了夏少谦他妈,本来以为人家亲妈是找他兴师问罪的,哪想几句话聊下来,感觉还挺不错的。他妈也从头到尾没敲打他还是施压什麽的,弄得叶轻舟还有些罪恶感,总觉得自己跟人家儿子搞上,害人家抱不到孙子什麽的,真特麽有点不是人……   接著两天里,叶轻舟就烦恼著怎麽跟夏少谦说起这事儿。   从他观察来看,夏少谦这小子跟家里关系真不怎麽样,好像还很多年没回家看看似的,要不人家妈怎麽不直接去找儿子,反而到他这儿委婉地要他把夏少谦领回家过年呢?   叶大夫想到这事儿坐起来,翻了翻桌上的台历,心里有了番计较──得,就这麽定吧!今晚上去机场接机的路上,就和夏少谦提提看……   晚上叶轻舟早下班打卡离开医院,开著自己那辆小捷达去首都机场接人。在机场外面等了小半小时,就看见一个精英男拉著个商务包从机场走了出来,那俊脸还摆得酷酷的,他还看见边儿上几个经过的白领还是勤务小姑娘使劲儿拿眼睛嫖他,啧。   叶轻舟发动了下车子,绕道了机场门口前的队列里了,给夏少谦打电话说:“喂,我到了,在十一号门前面,看见没?”   於是,就看见个风姿挺挺的帅哥向那辆半新不旧的国产车走过去……瞧见那些勤务小妹们有点失望的表情,叶轻舟还真特麽的暗爽的。   “怎麽过来了?我不是说我打出租车回去就行了。”夏少谦坐进车里拉著安全带,看著叶轻舟那得意的小样儿笑了笑。   “老婆出国公干回来,老公去接机难道不是本份嘛?”   夏少谦听这话好像觉得挺逗的,伸手去摸摸叶轻舟的後脖子,估计是碍於周围人多也没凑过去亲他,只是忍著嗤笑一声道:“叶轻舟你仔细仔细皮,到底谁才是老婆?”   叶轻舟这弱鸡也就只能现在过过嘴瘾,可瞧他乐呵乐呵的,夏少谦也就觉得算了,晚点再收拾他。   “先去吃饭,还是直接回家?”   “家里冰箱还有菜麽?有的话回家你做吧,地沟油的味道我闻得都快吐了。”   “啥地沟油啊,小饭馆烧的菜也挺干净的好吧。”叶轻舟白白他,夏少谦这人啥都不计较,就对跟健康有关的敏感得很,家里连烧菜都只用希腊产的橄榄油,一个大男人养得这麽精细干什麽?他接著说:“家里只剩下几个番茄和一篮鸡蛋,你看看要吃番茄炒蛋还是蛋炒番茄,或者鸡蛋番茄一起炒?”   夏少谦忍俊不住:“我才刚回来,你大爷的能别把我当兔子养成麽?”   “得。”叶轻舟拍了下方向盘说:“那咱去吃肉吧!”   夏少谦住的小区附近就有家二十四小时肯德基,现在这时间人不太多,叶轻舟就去排队买了个俩汉堡套餐,端著到夏少谦面前。   夏少谦拿著汉堡,那表情小嫌弃的,看叶轻舟嚼薯条嚼得挺欢脱的,就鄙夷地问:“你怎麽就这麽喜欢这些垃圾食品?”   “谁说这垃圾了?”叶轻舟把他汉堡夺过来,把包装纸摊开来,接著把汉堡给分层排开。他指著说:“你看看,两片面包,一片生菜,还有肉!均衡的一餐啊,看看这还有玉米──嗷!你扇我干什麽……”   夏少谦摇摇头,不跟他一般见识,认命地拿起汉堡来啃。   踏进家里的时候,叶轻舟就感觉後面有股热气吹上他的後脖子,他才回头夏少谦就亲上来了,也不是特别激烈,就感觉挺想念的。他们在玄关那里吻了很久,夏少谦的鼻头一直蹭著他,声音嘶哑地呢喃:“我想你……”   叶轻舟听到这句话心都颤了,他抬眼往上看看,夏少谦低低垂著眼,那灰黑色的瞳仁也凝视著他、那里边好像就只剩下他了。叶轻舟对这眼神一般都没啥抵抗力,一被这麽认真盯著身子骨都“酥”了──大概就是这意思。   有可能是小别胜新婚,叶轻舟能感觉到夏少谦今晚比啥时候都热情,还用嘴帮他做了两次,舌头还舔到他後面什麽的……他们今晚就试著在餐桌上椅子上做了,那能挪动的空间很窄,叶轻舟只能支撑在夏少谦的肩头上,夏少谦坐在椅子上他就他跨上骑著,跟骑马似的一颠一颠,感觉快感一直源源不断地从下面冲上来,快疯了。   事毕,叶轻舟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真快散架了,夏少谦哼著曲从浴室里出来,还带了水蒸气,心情不错地走过来往床上躺,转个身从侧面抱著叶轻舟:“怎麽了,还疼?”   他的手在叶轻舟腰上按摩著,叶轻舟舒服地眯眯眼,扭著脖子呻吟说:“咱下次别在椅子上了,刺激是刺激,但是不太舒服。”   “嗯。”夏少谦凑过去在他眼皮上亲了一记:“你说什麽就是什麽。”   叶轻舟也不知道夏少谦这王八蛋算不算好伺候,平时呢你跟他谈,好说歹说把话都说尽了他还不一定给你赏个眼神呢──可上过床後的那一小段时间呢,这孙子就好拿捏得很,你要说地球是方的,他都还给你瞎点头呢。   叶轻舟让他按摩著,渐渐地有点昏昏欲睡,可就是在差点睡著之前,他想起了件正事儿,翻过来对夏少谦说:“差点忘了,我跟你说个事儿。”   “什麽?”夏少谦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叶轻舟也没绕弯弯就直接说:“星期二那天,我看见你妈了。”   本来以为这事儿应该没什麽,哪里知道夏少谦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皱皱眉,语气不太好地坐起来,就抢白问:“她去找你做什麽?”      第三十章(下)      叶轻舟今天趁著午休去商场里逛了逛,现在这时节不管什麽地方,春节气息已经很浓厚了。商场里很多专柜都打折过年促销,尤其那些补品啊保健品什麽的都已经用礼盒包装好,还真是啥都不用愁了。   从一楼走到五楼,叶轻舟就懊恼了,他还真想不到要给夏少谦他爸妈捎什麽去──总不能送脑白金吧?   叶轻舟逛著逛著,就想到那晚上夏少谦的反应了。   那天他打铁趁热把夏少谦他妈邀他们去吃饭的事儿和夏少谦说了,结果那孙子答得忒快的,就直接别过脸,冷著声说:要去你自己去。   瞧瞧这儿子当的,叶轻舟都想提他爹妈揍他了。他坐起来把夏少谦掰向他,两个人就为这事儿在床上吵起来了──叶轻舟是不清楚夏少谦跟他爸妈的隔阂是怎麽弄出来的,可他就看在人家亲妈腆著脸来找他,好声好气地请他们两个男的回去吃饭,你要说说,如果他是女的,这都上门见家长了,这麽大的事儿,他能不当一回事儿麽?   到最後,叶轻舟也气了,直接说:“你不是要跟我认真过一辈子麽?我就把你爸妈当我爹妈了,现在咱爹妈叫我们去吃顿饭你都不肯,你说我好意思跟你爹妈保证咱未来的日子麽?”   结果夏少谦那王八蛋直接拉被子蒙头了,他妈的。   叶轻舟也不管他答不答应,总之他就先跟夏伯母说好了,从电话那一头来听,人家夏妈妈还真的很高兴的,一劲儿问他爱吃什麽,还说什麽要自己下厨──叶轻舟忍不住感叹,真是天下父母心,真难为人家爸爸妈妈接受他们俩男搞基了。   既然答应了人去吃饭,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去吧,那不是二愣子嘛!   叶轻舟是认真想给人家长辈点好印象的,毕竟从人家爸妈能接受他们来看,这点就很不容易了,可千万别叫老人家再操心了。   於是,叶轻舟来到商场里,逛了一圈下来,始终拿不定主意──几百块的东西,他感觉以夏少谦他家的情况来看是拿不出手的,可打肿脸皮充胖子的话,老人家说不定还觉得他不稳重呢……正纠结著呢,他手机就震动了。   叶轻舟还以为是医院打电话催他回去,可一接电话,就是那王八蛋一贯烦躁的声音说:“叶轻舟,你今晚还回不回家?”   “回呢,咋不回去?”叶轻舟凑过去看看那个燕窝礼盒,甸甸荷包说:“每个月交两千八房贷,不回去住也太坑了。”   “……”夏少谦静了,也不知道是在生气跺脚还是怎麽,叶轻舟反正就不怕,那家夥还能拿他咋的!   过了一两分锺吧,叶轻舟还以为他挂电话了,哪想又听见夏少谦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现在不在医院?”   “嗯,在商场里呢。”叶轻舟换了个耳朵讲电话:“给你爸妈选礼物,你打来正好,我给他们送燕窝好吧?”他看看那礼盒的价钱,瞧著挺大方的,1999的价钱也不是太贵……   夏少谦默不作声地拿著电话半晌,最後带著类似妥协的叹息声说:“我跟你说叶轻舟,别忙乎了,你拿那东西去还不如空手著好。”   “诶诶──夏少谦你这话啥意思,物轻情义重这话你听说过没?”叶轻舟本来打算叫导购小姐把东西拿去柜台了,哪想夏少谦却又说:“你在五楼是吧,先别急著买,去电梯口那里等著。”   叶轻舟还没来得及再说夏少谦就挂电话了,他喂了几声,无奈地看了眼手机,後想起夏少谦的话忙叫住那个导购:“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先别要了,对不起啊──”   他给人赔笑著往外走了,按夏少谦说的走到电梯口那里等著。   大概等了二十分锺左右吧,叶轻舟就看见小可从电扶梯里走出来了。   “叶医生,抱歉我来晚了。”小可接著从包包里拿了张银行卡给他:“老总他一会儿还要跟海外投资部开会不能抽身,就叫我给你送来了,他说密码就是你身份证六位尾数。”   叶轻舟原本还以为夏少谦是要来跟他一起为家里长辈选礼物,没想到人家是来跟他送钱了。瞧人家秘书小姐气喘呼呼的,也不好意思让人白跑了,他满腔纠结地把卡给收下来。跟小可道别後,他还仔细研究了一下这张卡,这卡是夏少谦他们银行自己发的,一看就知道是特别定制的。   最後叶轻舟还是去把自己掏钱那盒1999的燕窝买了下来,然後又去另一家高消费的铺子里用替夏少谦选了个美国保健品礼盒,可不巧人家刷卡器今天不灵,弄了老半天还没刷下来。叶轻舟看人家都打包好了,不好意思说不要,只得拿著夏少谦的卡去楼下提款机取现金了。   叶轻舟也是纯好奇,没别的意思,他就点了夏少谦卡里的余额来看看,结果淡淡看了眼吧,叶轻舟就默默地退出页面取了九千元出来──   他说真的,夏少谦这才几岁啊,私房钱要不要这麽多,这够在B市买三四套房了吧,他怎麽老感觉夏少谦天天在烦他们俩退休金的事情啊!   叶轻舟真心还没这麽仇富过!   晚上的时候,叶轻舟下班时夏少谦就来接他了,可能是觉得他们先前吵架了,所以这时候装得怪老实的,没再跟叶轻舟继续怄气。   他们一起在外面吃过饭回家,叶轻舟记得把卡还给了他,夏少谦把卡收回钱包时说:“叶轻舟,要不你看这样,明天午休我去接你,你来我们银行跟我一起办个联名账户吧。”   叶轻舟一口就把茶给喷了,扶著桌子猛咳著。   夏少谦赶紧把纸巾盒给他递过去了,一脸担忧地拍著他的背说:“你都几岁了喝水还能把自己呛著──”   叶轻舟咳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缓过来後转过去瞪大眼喘著说:“啥、啥联名账户的,那个不是要结婚证才能办的??”   “这有什麽。”夏少谦用看弱智的眼神看看他,还带了点同情的意思:“我让银行里给我们操作一下就成了,反正……你也说了,我爸妈就是你爸妈,我就想那我们之间分得这麽仔细没意思。”   大哥,我那只是个比喻……叶轻舟都不知道怎麽跟他说了,他觉得夏少谦这思维太令人惶恐了,真心有点承受不来!   可夏少谦自己还感觉挺良好的,他那模样还有点小娇羞的:“我这两天想想,是真觉得那晚上──我挺混球儿的。”他自己笑出了声,然後又看著叶轻舟说:“你的意思这麽明白了,我那晚上糊涂没听出来。可惜,我这段时间都不能抽身,要不咱俩都该讨论讨论去荷兰还是哪儿把事儿结一结了。”   他边说著还边去摸摸叶轻舟的後脖子,那眼神柔得能腻死个人。   “……”   叶轻舟後来躲厕所里把这事儿说给赵晴晴听,让那妞儿给自己出主意。哪想赵姑娘听这事儿就喷笑了,还使劲儿拍桌呢。   “赵晴晴,我是说真的,我都不知道他已经想到这麽远了──刚才还跟我说去荷兰还是马萨诸塞好呢,我都不忍心泼他冷水了……”叶轻舟坐在马桶上压低声音,语速飞快的。   赵晴晴听到这话就止住笑声,她在电话里问:“叶轻舟,我说这有什麽不好的?难道你就没想过你们以後的事儿要怎麽处理。”   叶轻舟被这话给堵住了声音,他“我”了一声就没了下文──说真的,他刚开始还真烦恼过这些事儿,但是自从和夏少谦的关系定下来以後,也许是生活上也没多大变化,他渐渐地就不再当回事儿了。   说实话,他真还没想到这麽远去,今天如果夏少谦和他之间哪个要是个女的,这事儿远远好办多──下一个目标直接去领证呗!可偏偏他俩都是带把的!而且,他觉得,那样做步伐有点太快了……   “那,你仔细想想啊。”赵晴晴拿著指甲油小心翼翼涂抹自己的脚趾头,肩膀挨著手机说:“你要把个女的睡这麽多次了,人家还对你死心塌地情深不寿的,你早就把她娶进门了吧?你可不能因为现在对象是个男人,就觉得这事儿不能统一而论啊!”   叶轻舟觉得这话想想还是很有道理的……他想到夏少谦刚才跟他说这事儿的模样,其实他能感觉对方也不过是偶然想起来聊聊,不过他还真相信,夏少谦总有一天真能给他俩打飞机票去国外特地结个婚再回来──你想想,这小子都能这麽扭曲地单恋他十年,还有啥事干不出来的?   “总之你自己掂量掂量吧,看干脆结了算了还是怎麽拖著浪费彼此的青春。”赵晴晴那声音听起来还有点幸灾乐祸,她吹吹脚趾甲後拿起遥控器,说:“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啦,要看电视呢──”   叶轻舟听到通话挂断的声音,一脸跟便秘似的。其实他觉得根本问题还是,夏少谦以为是他在跟他求婚呢瞧那王八蛋现在得瑟得都要得道升仙了……   跟夏少谦爸妈的饭局定在除夕前一天晚上,叶轻舟当天还特地去请了半天假,用这时间去理了个头,换上件夏少谦给他买的新衣服,还对著人家的古龙水纠结老半天呢。   夏少谦看了眼时间敲敲门,“你可以了吧?”   “好了好了,这不就来了,时间还早咋一直催。”叶轻舟出来时提著两礼物袋子,坐进夏少谦车子时又看看镜子,问:“我见你爸妈,穿这样会不会显得不太庄重?”   “你以为是见国家领导?”夏少谦要笑不笑的抽抽嘴角。   叶轻舟却嘀咕道:“要见国家领导我还不定这麽紧张呢……”   去夏少谦他家之前,他们还转道去买了束鲜花──所谓礼多人不怪,这第一次正式见面,表面功夫还是不能省的。   夏少谦他们家也在环内一座闹中取静的地方,那地带都是独栋的小洋房,听说好多有钱人和政要都住在这地界。   “到了。”夏少谦把车停进车库里,说了一声就下车了,打开後车座去提袋子。   “我来吧我来吧。”叶轻舟紧张得手心都快冒汗了,环视了一下那房子的外观,那小洋房还自带花园的,跟欧式小别墅似的外观,他突然又觉得自己带来的礼物还真太寒碜了……   “哎,都来了?快进来啊!”夏夫人听到声音老早就在门口等著了,叶轻舟赶紧捧著束鲜花上去跟人家妈妈卖乖去,夏少谦倒是没啥表情,冷冷淡淡地喊了声“妈”。   叶轻舟看他木著一张脸,还悄悄去用肘子撞了撞他,咬著牙低低说:“我说你能稍微笑一下嘛?”   夏少谦依言把嘴角一弯,叶轻舟看见後翻了翻白眼,“得了,你还是绷著脸算了。”   夏夫人还真自己下厨了,看她身上还穿著围裙,转身叫佣人去叫夏少谦他爸。叶轻舟听到脚步声时,连脊梁都挺直了,然後就看见个上了点年纪的男人走下楼──他先前还以为夏少谦是像他妈多一些,现在乍一看夏老总,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看那神态还真是亲父子啊!   “回来了?”夏老总身材已经有点发福了,可从相貌轮廓来看,就能看出来年轻时的模样。要说样子也不能说夏少谦和他特别相似,而是那声音和气质──一看就跟夏少谦一个样,特别严厉特别威严的一个老先生。   “嗯。”夏少谦应了声,也没上去跟他爸寒暄什麽的,就坐在客厅沙发上纯摆姿势,就叶轻舟一个人站那儿,想起来把礼物送给夏少谦他爸。   “搁那儿吧,怎麽没叫兰姨给人上茶。”   叶轻舟忙说了几句不用,夏老总拐个弯儿就去里边的另一个小客厅坐下来看报,叶轻舟摸摸鼻子也跟著坐回沙发上。他扭头看夏少谦一脸冷著低头翻手机,刚才他们两父子连视线都没对上,叶轻舟恍惚地觉得自己憋屈得特麽地像夹在中间的小媳妇儿似的……   “菜都齐了,来开饭吧。”夏夫人再出来时已经换了套衣服,还稍微化了妆,看起来还真端庄明豔的。   叶轻舟跟著坐在饭桌前,桌上的菜还真不少,夏少谦他妈还亲自给他盛了碗鱼翅。这顿饭叶轻舟整个人就一直战战兢兢的,话也不敢说太多,倒是夏夫人还是那麽亲切的,还给叶轻舟夹了菜,弄得叶轻舟更加小心了。   夏老总倒没怎麽开口说话,跟夏少谦一样就闷头吃,可看著脸色也挺缓和的,还让人开了瓶1970年的洋酒。   他往杯子里倒了倒酒,说:“那事,你们都谈好了吧?”   那事?啥事儿啊?   叶轻舟疑惑地看了眼夏少谦,见他也抬抬眼,看样子也不知道他爸指的什麽。   只看夏老总看看自己老婆,皱著眉头问:“你还没跟他们说?”   “老夏我这不要现在提麽?”夏夫人推推他,脸上笑盈盈的,叶轻舟忽然觉得夏少谦他妈那表情好像一直都是这个样,跟戴著一张脸谱似的。接著就见她看过来,说道:“小叶,我跟少谦他爸说好了,眼看少谦这年纪也不小了,我们就商量商量,先安排他找个对象谈谈,婚前婚後你们还怎麽来往,我们都不会反对。”   没等叶轻舟消化完这段话,夏少谦就“嗒”地一声搁下筷子了,叶轻舟还真没看他神情这麽冷过。   “说到底你们就还不愿意看我跟个男的一起了。”他笑中带刺地说:“费了这麽多心思,就专门设了个局特地要来恶心我是不是?”      第30章      原本想著夏少谦此人脾气已经够难伺候的了,哪想接下来他爸猛地把酒瓶重重排在桌上,叶轻舟感觉桌子往自己这方向震了一震,看对面的老爷子眼里酝酿著火光:“你这是跟谁说话的态度?你跟个男人搞在一起还有理了!”可话刚说完就瞧他开始咳嗽。   “晋东,啧,别这麽大声嚷嚷的。”夏夫人站起来去给他拍背顺顺气,转过去对佣人说:“兰姨,去倒杯热水来。真是的,咱不是说了,今天儿子肯回来,那什麽都还有商量的余地,怎麽,你还想把人给撵走了才高兴?”   她安抚了一句丈夫,抬头略带歉意地看看他们俩,嘴上却说:“少谦,别跟你爸爸怄气了。医生才交代他这高血压控制不好,心情不能老这样大起大落的。”   夏少谦冷著张脸摆明不吃这一套,很显然地,他对上他妈的时候总没有跟老爷子那样硬气,可就是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绷紧了,就差冒冷汗了。   这时候佣人拿了热水和药过来,战火也就稍停了片刻。   叶轻舟如坐针毡的杵在那儿,他也是过了好长一阵才把夏少谦他妈刚才说的话给理解了──就是明白了字面上的意思,但是他却没明白这种思维逻辑是怎麽养成的,这一家子到底能有多奇葩?   “少谦。”夏老总缓过了劲儿,估计是先前和太太已经通过气了,这时候表情虽然有点勉强,可到底还是有服软的意思:“我跟你妈是想害你麽?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你愁白了头。我夏晋东的儿子喜欢男人,我也认了!……可爸爸知道,你是有出息的,你从小就比颜家江家的那一帮孩子都还要优秀、聪明,哪怕到现在,他们还在靠家里庇荫,你就已经有这样的成就,爸爸是真的为你感到骄傲。”   夏少谦面无表情地看著对面,叶轻舟伸手在桌子底下碰了碰他的手指时,他还回神似的微微怔了一下,接著反手去握住叶轻舟的掌心。   “你是长大了,不需要我们操心了,我和你妈都觉得欣慰。就这一样──少谦,你自己想想,你为了男人,不结婚也不生孩子,现在你没觉得怎麽样,以後呢?十年、二十年,你老了,我和你妈那时候也大可能不在了,没人再管你,你身边还能有什麽?!就算有男人现在愿意跟你在一起,他家里就不会反对?他就不需要孩子?你有自己为他想过麽?”   叶轻舟没想到这话题还能绕到他身上,夏少谦他爸确实姜是老的辣,夏少谦这儿摆了无敌金刚阵刀剑不入,就改往他这儿下手,而且还句句戳到了叶轻舟的痛脚。   夏少谦脸色蓦然变了,激动得连声音都大声了起来:“你们要说就说我,把他也扯进来算什麽?!”   “你……!”老爷子一指他,夏母眼看他们又要吵起来了,忙著打圆场:“行了行了,晋东,确实啊,好好的把小叶也说进去了干什麽。”她笑笑地道:“你连自己儿子都搞不定了,还折腾别人家孩子干什麽?”   “少谦,你爸是紧张你,没恶意的,你听听妈妈说。”夏夫人坐正了,她那脸色一点都没变化,从头到尾都端庄得一塌糊涂:“你爸只有你一个儿子,以後这麽大的产业,到最後总归是要留给你的。你好好听话,我跟你爸也没其他要求,就希望将来有个孙子抱抱玩玩儿。呵,这世上哪个男人不需要成家?外头还是外头,新鲜劲儿过了,家还是得回来的──哎,我意思是,你要跟小叶处得好好的,妈也愿意把他自己儿子来疼,可是这老婆孩子还是得要的,你看看,江处长的大儿子不都这样麽,瞧瞧他家闹垮了没?还不处得好好的──”   叶轻舟听到这话心都凉了,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夏少谦原先那种反应真不是没道理的,要换成他,这个家他还真没勇气长住下去,想想都太闹心了。   夏少谦他爸也帮腔了:“你妈说得对。男人哪个不是要做大事的,你要不结婚传出去能成体统麽?结婚後,在外面你想养几个男人,爸爸一句也不会多说你!”   夏少谦听到最後扯了扯嘴,带笑不笑地说:“您当然不会多说我一句,我要那样做,可不跟您一个样儿麽?”   夏少谦他爸顿了顿,夏少谦却转向他妈,眼神锐利如刀:“妈,你嫁过来我们家的时候,姥姥跟姥爷就是这麽跟您说,不管爸在外面养了多少女人,您都要摆著视而不见的态度,装瞎扮哑的伺候他,就在背地里忙著找人去把他那几个小三肚子里的孩子给拉去做人流麽?”   夏夫人那张面谱脸终於出现了裂痕,连笑容都僵住了,哑然地唤了声“少谦”。   “你这是对你妈说话的态度麽?!”夏老总又发作了,一掌拍向桌子。   “爸。”夏少谦好整以暇地往椅背靠了靠,摆出了一幅要秉烛长谈的姿势:“我一直都挺疑惑的,要不是您六年前出了个意外,没法子生了,您还会老这麽逼著我麽?”   “别说了……”叶轻舟小声地叫住他,夏少谦却给了他一记眼神,让他收声。   只看他拢拢外套,那精英范叶轻舟只有在谁谁触霉头了找骂的时候见过,夏少谦这下子猛地就妈妈桑气场全开,他用手指敲敲案子指说:“我就直白说吧,我今天会过来,完全是看在我爱人的面子上。他这个人耳根子软又缺心眼的,我早知道你们哪天该从他下手,可惜防不胜防。既然如此,我就干脆带他来这上一课,吓唬吓唬他,让他知道点厉害。”   叶轻舟傻怔地看著夏少谦,那王八蛋还冲他眨了下眼,接著又说:“爸,说回正经的,我也不想当不孝子,可你们也别一劲儿地逼我。你们就当我死心眼好了。”他看向叶轻舟,脸上扬起了个缓和的笑容,说:“您说得很对,我是不知道十年後、二十年後,这个人是不是还在我身边。没错,他跟我一起,完全是我自私,我剥夺了他过上正常人生的权力。有可能将来,他的父母也会希望他结婚、希望他给他们生个孙子孙女,到时候我们有可能因此而分开,可是,对现在的我们来说,这些重要麽?”   “我以前是会紧张、会在意、会患得患失,然後结果就是争吵,没完没了地为这种还没发生的、也许不会发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我觉得真的很不值。我能把握住的,说到底,也只有现在。我也相信,只有把握住眼前的这一刻,紧抓住这根绳索,他才不会从我的手心中溜走。”   他说话的声音很平稳,也很平静,就跟在自述一样;“爸、妈,你们从头开始就一直声明是为我好。我不知道在你们眼里,我是不是这麽个不懂得明断是非的人?你们用你们的经验来告诉我,这条路是正确的,我要有个灿烂未来我就得走你们定好的路。我不能否认。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你们是对的。但是我知道,如果我遇见他、和他相爱,就是为了在未来在某一日的分离──”夏少谦看向了身边那个戴著眼镜、拥有温润脸庞的男人,哑声说:“我宁可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   那一霎那,叶轻舟觉得自己跟忽然耳鸣了似的,他好像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涌动的声音,它们冲向了他的脑门,让他在一瞬间停止了思考。他的思维像被人给夺走了,脑子被其他外来的东西给侵蚀著,一点一点地占满,然後是一股满腔的情绪灌满他全身。前一刻他还觉得浑身冰冷,可现在他忽然又认为前面的两座冰山也没什麽好怕的,夏少谦始终拉著他的手不是吗?   “不要脸!!”儿子在自己面前拉著个男人表白,果真把夏少谦他爸给气得仿佛脑子都冒烟了。   就跟固定套路一样,他爸扔了个酒杯过来,准头那是半点没有的,就是充个气势。   “哎!老夏你干什麽──晋东!!”夏夫人嚷了起来,忙叫人拉住自己的丈夫,就怕他冲上去跟儿子动手。   叶轻舟知道这饭是吃不下去了,拽拽夏少谦的手,这时候站起来说:“伯母,伯父,我看今天,就这样吧。我刚才没出声,是因为尊敬您们,但是……我也想表明我的立场。”   叶轻舟感觉夏少谦握住他的那只手似乎抖了抖,他吸了口气,猛地站直了,一鞠躬,声音顿挫地道:“请您们把夏少谦交给我,我绝对不会辜负他的。”   那声音亮得,估计全屋子佣人都听到了,就连夏少谦都被吓了跳似的。   接著就看叶轻舟把身板直起来,对著夏母道:“伯母,您愿意把我当亲儿子的话,我会觉得很荣幸。要是未来我们能有共通话题,我随时欢迎您。还有,伯父,您的高血压,主要还是喝酒和抽烟害得,我家少谦儿脾气是混了点,但这点我做医生的清楚,还真不能算到他头上。为了您老的健康,这烟酒肉啊什麽的,还是赶紧给它戒戒吧。”   “你、你……”夏老总真不愧是夏少谦他亲爸,马上来了那句经典台词:“滚出去!都给我滚出这里!把你们东西都带走!带走!!”   夏少谦也没迟疑,拽著叶轻舟拿起羽绒服就夺门而出,那动作一气呵成得让叶轻舟怀疑他老早都拟定好逃生路线了。   坐进车里的时候,叶轻舟也忍不住喘了口气──他就是一天连开四台手术都没这麽累过。   “我早说了吧──”夏少谦转著方向盘倒车,还特麽嘴贱地损他一句:“你,该!”   叶轻舟白了白他,挫败地往椅子上一靠,拉拉安全带说:“我哪知道你爸妈这麽扭曲……”   “哼,这还好了,还有更夸张的。”   “怎麽,说来听听?”   夏少谦仰仰下颌,好像在努力回想著:“我有一年回家,他们直接把我反锁在房间里,给我找了个女的,打算硬上。”   “不是吧?”叶轻舟吃惊地一看他,“你爸妈原来都饥渴成这样了,那女的还愿意啊?”这爹妈还真是中国好爸妈,亲儿子都不带这麽算计的啊!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什麽愿意不愿意的,那女的爸还是我爸公司的一个经理。”夏少谦一脸好像这事儿很平常似的。   叶轻舟傻愣地看看他,猛地就碰住他的肩:“少谦儿,我真错怪你了。原来你这麽抵触女人,是因为被迷奸──”   夏少谦手一抖,车子差点进沟了,叶轻舟都快把脸贴到窗子上了,夏少谦猛地一个紧急刹车,冲他嚎著说:“谁迷奸谁了!叶轻舟你皮痒啊──”   “这不都把你们关一间房了麽……”叶轻舟看看他,也不知道他脑子想什麽,还能好奇问:“那女孩儿漂亮不?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啊?”   “什麽事也没发生。”夏少谦沈著脸说。   “诶?”   夏少谦抬手摸摸鼻子,要掩饰尴尬似的低低道:“我对女的……硬不起来。”   叶轻舟听到这话,突然能明白为何夏少谦爸妈这麽绝望了,夏少谦这家夥还真是弯得太彻底了,都神志不清了那小弟弟还能这麽诚实,这到底是怎麽办到的?   “不知道。”夏少谦还跟他探讨起来了:“看到就软了,尤其胸部,那两团肉我看一眼就特别反胃,後来还吐那女的身上了。”   叶轻舟听到现在,心里还真挺心疼他的。夏少谦家里那些都什麽事啊,也亏的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把夏少谦养成这麽一个努力向上的好青年了,要他指不定都怎麽变态了。   夏少谦还跟他透漏了点他们那上流圈子的破事,原来表面看著都那麽光鲜,大部分包括底子连根都烂透了,夏少谦还一劲儿地恶心他,比如说哪个红贵啊是个性虐狂;另一个常上电视的大观养了十多个情妇遍布各大部门什麽的,还说他们家勉强算好的,说他妈是官家出身,娘家背景硬,他爸才不敢把外面的种给留下,就干脆透过他妈把麻烦都清干净了──   那乱七八糟的事儿,叶轻舟都不知道夏少谦是不是故意说得这麽夸张,怎麽听怎麽毁三观,总结下来,夏少谦这大染缸里出来的,简直纯洁的跟朵白莲花一样,只可惜这白莲花的根长弯了。   末了,他有些戚戚然地说:“夏少谦,我说你那圈子都整个啥事儿啊──你以後下班还是准时回来吧。咱俩反正又生不出孩子,钱也不用赚这麽多,够用就行了。”   夏少谦趁著等红灯的时候凑过来在他发际上碰了碰,“好,就听你的。”   叶轻舟就说:“我们去超市买点菜回家做饭吧,我看你刚才也没吃什麽,光顾著跟你爸妈斗嘴了……”   大年除夕晚上叶轻舟没排上班,跟夏少谦窝一被子看春晚的时候,忽然来了个电话。   “谁啊?”   “颜振宇。”夏少谦从外面听完手机进来,躲进被子里抱著叶轻舟蹭蹭他说:“他们办了party,还让我叫上你。”他低低头问:“去不去?”   “你自己想不想去?”   夏少谦想了下,摇摇头,跟个大号树袋熊一样圈著他的腰:“我是怕你闷。”   也是,瞧瞧他们家,确实没半点过年的气氛。他就不用说了,老家远著呢,夏少谦几天前跟家里又翻脸了,这大过年的他们除了上班就是在家里看电视,还真够没建设性的。   考虑了一会儿,叶轻舟也就点头了,其实他一个男人对夏少谦他们常去的会所还是挺好奇的,以前老听人家说里边儿别有乾坤什麽的,就没进去看过。现在有夏少谦带著,也就当个机会去见识看看。   夏少谦开车去了上次叶轻舟来载他的那个胡同,从外面小路口进来的时候,还真没想到这里头能这麽大。他是听说过这里很多什麽钻石会所、有钱人的俱乐部之类的,这麽多弯头他那天都迷路了一个多小时,夏少谦开了十多分锺就到地点了。   进去时就有经理迎了上来,夏少谦显然是来熟的,人家一看他还叫了声“夏少”。   那会所有三层楼,底层大厅跟外头的酒吧似乎没两样,就有DJ放音乐一群杀马特在下面摇头什麽的,叶轻舟紧跟著夏少谦摸黑进了电梯,这电梯弄得跟五星级酒店的电梯似的,叶轻舟就没想明白才两三层的做个电梯干什麽。   三楼就是一个个的包厢,那装潢比叶轻舟去过的任何一家俱乐部都还要高级得多,他和夏少谦就被服务生领著来到个包房前,一开门进去时叶轻舟猛地就听见个熟悉的歌声在唱:“你累了~说好的~幸福呢~~”   那歌声走音走得太有特色了,叶轻舟回头一看果真瞧见赵晴晴那矮冬瓜拿著麦克风,一点都没心理压力地跟个一米七女模特身材的小姐在上面唱呢。   “老叶!你可来啦──!”赵晴晴一看见他就把麦给扔了冲他过来,拽著他挤到沙发里:“快坐快坐,颜振宇说把你叫来了我本来还不信呢!”   叶轻舟还真蛮意外赵晴晴出现在这儿的,他看了一圈那几张沙发上的,发现好多都是先前在夏少谦生日派对上见过面的。   这时候颜振宇拿著杯酒步伐骚包地过来了,一手搭在赵晴晴肩上:“我就说吧,不骗你。怎麽样,服不服?”   “去你的,要说功劳那也是夏少谦的。”赵晴晴捶他一拳,转过去把点歌簿抢过来给叶轻舟:“老叶你快看看要唱什麽,随便唱,没人跟咱抢的。”   这个包厢很大,里面还放了一张台球桌。叶轻舟看见夏少谦被人拉过去另一边了,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另两张桌子,都叫了五六个陪酒的小姐,叶轻舟还看到一两个打扮得有点中性的男子,可是灯光暗暗的他也不好意思一直往那儿瞧的。   赵晴晴也是挺神的,跟谁都玩得来,看样子已经在这圈子里吃得很开了。   叶轻舟陪她连唱了五首,期间就看见夏少谦被几个人拉到另一张桌子──那一张桌子感觉气氛特别严肃的,也不知道在计划著什麽国家大事。他们这里倒是玩得挺开心的,不知道是谁喊肚子饿,就有人叫了服务生拿菜单进来,传到叶轻舟手上时,他翻开来看了看图片,觉得这会所真想得挺周到的,牛排水果盘什麽的有也不奇怪,後面的中式菜色里居然还有卖小馄饨。   叶轻舟自觉长见识了,眯著眼去瞄瞄底下的价钱,差点就把自己舌头给咬到了。   ──六个小馄饨799,打劫啊?!   “你要来点什麽啊?”旁边的哥们儿捅捅他,叶轻舟笑笑地赶紧把菜单给合上,乖乖地低头喝可乐去,这等烧钱之地果真不是他这种贫贱小民能消受得起的……   後来有人说要玩棋牌,赵晴晴却找人抬了个麻将桌进来,还不要自动的,说那样会坏手气。接著叶轻舟就看赵晴晴找三个人轮流打上牌了,输得再换下一个,叶轻舟看他们掏出筹码都是一两千的就有点心惊,赵晴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脸皮厚,拿十块钱都敢和人家打,亏得大夥儿不介意。   哪想几局下来,周围三个人都换人了,赵晴晴还在自己桌子前洗牌呢。叶轻舟躲在她後面看牌,瞧她一路来手气好得不成,一直桀桀桀桀狞笑的,一会儿“碰”一会儿“胡”的,连叶轻舟都怀疑她是不是出千了,这手气好得也太不科学了吧?   结果他们这边太high,把其他两桌的大佬们惊动了,也过来凑凑热闹,轮番上阵。   到後来的时候,连夏少谦都被拉进来了,赵晴晴这下是碰到真高手了──叶轻舟这种门外汉都看得出来,夏少谦打的绝对是技术性麻将,跟赵晴晴是棋逢敌手,两大高手连起来一起坑旁边的,很快刷了一轮又一轮的,筹码都堆了一小盆子了。   “快快快,还有谁没上的,快坐进来!”赵晴晴嚷嚷著,猛地想起什麽,转回头:“叶轻舟!该你了!”   叶轻舟还以为自己能逃掉呢,这会儿也只能硬著头皮被推上去。   他这个人,玩玩三国杀还行,麻将和扑克这种高技术含量的他实在驾驭不来,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新人手气旺的,打了两圈居然都给他胡的──这时候赵晴晴猛地出声了:“夏少谦,你别老给叶轻舟喂牌啊!”   叶轻舟听到这话就去看了眼对面的夏少谦,他是知道打麻将有的时候你就知道对方要什麽牌,敢情他一直赢是因为夏少谦让著他呢。   “我出去听手机,换下一个──”他们对面的那男的起来了,就换成颜振宇坐了下来,只看他摩拳擦掌说:“honey我来了,咱俩联手把他们俩给拿下!”   叶轻舟身上就带了二十块钱,全押在桌子上了。对比那三个人,他可是最弱的,於是现在就全神贯注地看牌,知道夏少谦刻意给他牌的时候还瞪了瞪。   夏少谦也不知是觉得这眼神挑逗的还是怎麽,叶轻舟本来还很专心的,猛地就觉得夏少谦用脚蹭了蹭他。他们那桌子放了桌布的,谁能看到底下藏了什麽。夏少谦坐他对面,桌子也不大,他一个一米九的,脚一勾过去就能碰到叶轻舟了。   叶轻舟往後缩了缩,又冲他瞪了几眼的,夏少谦那表情正经得跟上帝一样,桌底下就干著禽兽勾当,居然还用鞋尖去轻轻地划著叶轻舟的小腿……   一圈打下来,叶轻舟一直心神不宁的,哪想糊里糊涂地又胡了。   跟著结算下来,这晚上他居然赢了近万,叶轻舟哪敢拿那些钱,赶紧都退退,能拿回自己二十块赌金就算了。   最後叶轻舟还是免不了喝了点酒,就他那酒量,两杯下来脸都能红成蕃茄样了。夏少谦把他带上车,凑过去给他系好安全带。车开路上的时候,叶轻舟模糊地说:“你还记得去年,陆曼订婚那晚上我喝多了,挂在你身上撒酒疯的事儿……”   “嗯。”夏少谦含著笑,他看起来也玩得蛮高兴的。   叶轻舟也跟著朦朦一笑,“我那时候到底说什麽了,瞧你表情憋得这麽辛苦的。”   夏少谦做状想了想,道:“你说,不要走。”   叶轻舟静静的。   “不要走。”夏少谦又重复了一句。然後看了看他:“我爱你,不要走。”   叶轻舟觉得眼眶有点热,不知道为什麽,夏少谦说得这麽深情,他就觉得揪心的,整个人都觉得难受。   叶轻舟摘下眼镜擦了擦眼,静了一下,哑声道:“能跟你一起,我特别庆幸。”他抬起头,冲著夏少谦扑哧一笑:“真的。”   夏少谦看著前面点点头,周围的光影影绰绰。   除夕晚上,很多人都没回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聚到了一起。比如他,家太远,不想回;比如赵晴晴,被家里催著相亲,也不想回;比如夏少谦、比如颜振宇,还有很多很多人……   叶轻舟忽然生出一个想法,就算前路险恶,只要身边有这个男人,他也愿意跟著他一直走下去。      第31章      叶轻舟踏进那家中式馆子的时候身上还穿著白大褂,看来是匆匆赶过来的,服务生走过来问:“先生请问您有预约麽?”   “那个,我找夏夫人。”   “那请走这边。”   叶轻舟跟著服务生走到靠窗的景观位置,抬眼就瞧见夏少谦他妈冲著自己招招手。   “小叶,来啦?坐、快坐。”夏夫人今天穿著一身套装,还是一样的典雅端庄。她还站起来要帮叶轻舟倒茶,叶轻舟赶紧拦住了说:“别、别,伯母,我自己来,您也坐。”   “呵,你这孩子,就是礼多。”她坐下来从服务生手中接过菜单,“午饭还没吃吧?这里啊,我常来的地方,烧得特别合我们家口味。”   叶轻舟看看她,扬了个笑,说:“伯母,现在……其实是我值班时间,我是让人先替我顶著才跑出来的,半小时之内一定得回去。”   “哦,这样。”夏夫人脸色也没变,把菜单合上,对旁边候著的人说:“先来几样点心,都还老样子。”   面向姣好的服务生来给叶轻舟添了热茶水,瞧那烟气嫋嫋,瓷杯里映著两条栩栩如生的锦鲤。   “小叶,医院里的事儿,多吧?”   “啊……哦,还成。”叶轻舟点点脑袋:“最近要给医学院的本科生带教,是忙了点。”   “工作都这麽多了,还要带教这麽辛苦啊。”夏夫人瞠目,语气带著讶异。   “其实带教也挺好玩的,现在的学生跟我们当年比起来,思想活络,点子也多,就是不爱看书。不过近几年想搞外科的比往年少了,我们这专业风险大,站著的时间又长,一般医学毕业研究生第一选择都不太想走这条路了。”   夏夫人赞同说:“那是。学医是辛苦,工作也累,我年轻时在医院也没干下去,後来就回家去考公务员了。你们这些都还肯坚持下去的,都是有志向的人。”   这时候服务生过来上了几碟点心,那些小碟子上面装的小糕点都精致得不像是食物,叶轻舟看著它们,真觉得还不如来碗牛肉面更能刺激食欲呢。   “来,尝尝。”   “伯母,我自己来、自己来──”   叶轻舟当然知道夏少谦他妈找他不会是为了来聊聊天吃顿饭,但夏夫人那绕弯儿打太极的功夫也修炼得太好了,愣是过了一刻锺还没说到重点上,真亏她能沈得住气。最後还是叶轻舟自己按捺不住了,放下筷子主动提道:“伯母,您今天找我,还是为了夏少谦的事情吧?”   夏夫人拿杯子的动作微微一滞,接著就一笑,放下杯直说:“是这麽回事儿。小叶……那天的事,是我一开始没说清楚,这点伯母给你赔句不是。”   “可别这样。”叶轻舟赶紧摆摆手,眼前这个人怎麽说都是夏少谦的妈,不管人怎样都好,他还是要当成自己亲妈一样尊敬的,他缓缓说:“我知道,您们是为夏少谦好。可是,伯母,我是真的觉得这个方式……不太好。我是说,夏少谦心底也不愿意老惹您们生气,但是他也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欺骗自己。”   夏少谦他妈听到这句话也就点了下头没说什麽,叶轻舟接著说了一长串的话,总归还是围著夏少谦的意愿、还有那样做对人家姑娘也不好等等的观点上环绕,说到最後他看人家就听著,即不反驳也不同意,浑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小叶,你说的话,我们怎麽没想过。”到後来,夏夫人瞅著他笑了声:“你真是好孩子,少谦能遇上你,是他的福气没错。”   “哪里……”叶轻舟回了个不自在的笑脸。   “你家里就一个孩子吧?”   叶轻舟没会意到怎麽突然说到他身上了,他顿了顿,也就老老实实说:“是,我家里就我妈跟我,我爸……在我两岁的时候走了。我七岁前跟我爷爷住,後来就跟我二叔一起。”   “这样听来挺辛苦的吧,难为你这孩子了,难怪这麽懂事。”夏少谦他妈面露不忍地叹了声。   这样的话叶轻舟从懂事就听到大,老早就觉得麻木了,他其实也没觉得自己的人生经历有什麽痛苦的。他打小穿暖吃饱的,爷爷和姑姑都心疼他,二叔和二婶也从来没刻薄过他,他其实过得比很多没爹的孩子好太多了。   “你母亲看你现在这麽有出息,一定很欣慰。”她停了一下,说:“伯母这麽说,你也别介意,就是天下父母心,伯母想,你母亲肯定也跟我有一样的想法。她栽培你多不容易,要知道你跟少谦在一起,她老人家能受得了麽?”   叶轻舟心下一愣,无声地拽紧了手。   “你也别认为我们做父母的自私,是好面子什麽的。可是,男人成家立业,这是在这社会立足的根本。少谦是不一样,他混出头了,底子稳了,别人就是看不惯也只会在暗地里说事儿。小叶,可你替你自己想过麽?先不说你的家人,你们医院单位里会接受?这一块我自己是清楚的,你到了一定年纪还不成家,以後要在医院里升职空间可就窄了──我不是对我儿子没信心,可是感情的事儿谁能有十全十的把握,万一、伯母就说句万一,少谦和你分开了,你就没想过以後的生活要怎麽办?这人生,可不就毁了麽──”   夏夫人可不愧是夏少谦的妈,三言两语地就专挑软肋下手。但是,谁能说她说的那一切不是事实呢?有些事,你就是想骗骗自己都没有,叶轻舟也清楚,在这段感情里,他其实能站住脚的地方完全是依赖於夏少谦对他的爱──他就没想过,万一有一天,这块石头动摇了,他会怎麽样?是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还是硬抓著这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不放,到时候夏少谦那王八蛋要能把他嫌弃成什麽样儿……   他想了下,反而是被自己的臆想给逗笑了,看夏少谦他妈一脸不明地看著自己,忙掩掩嘴说:“抱歉抱歉,咳。伯母,您说的话,我受益匪浅。确实,我跟夏少谦在一起那是一点保障都没有。”   “我觉得,那天晚上,夏少谦已经把这句话说过了──我跟他,也就是谈个恋爱,当然,如果可以,我们尽量会往一辈子的方向去考虑。可是以後的事情谁也没个保证,现在,离婚的也不少,甚至结婚前一天谈崩的也不是没有,明天的事我们谁也没把握。那能够抓住的,只有现在。如果我们每天都要为了以後那些还未发生的事情烦恼,那我们真的什麽事情也没办法做了。”   他说:“我们能做到的,只是相信彼此。就这样。”   夏夫人这次沈默的间隔有点长,叶轻舟能看得出来,她是没想到自己会这麽说。看她低头打开包包的时候,叶轻舟心里还打鼓著,接下来不会跟赵晴晴看得韩剧里似的甩支票本了吧?让他自己填数字什麽的,那他要不要跟夏少谦商量商量,比如说拿了钱跟他平分之类的……哎,关於这点他老早就像吐槽那些编剧了,到底是谁规定了收了钱非得分开的?又不上律师楼公证签约,闹到法庭上谁理你啊?   哪想夏少谦他妈就拿了个手机出来看了看,然後又没事儿地放回去──说真的,叶轻舟还小失望了一把。   只听她接著说:“少谦这孩子,就是像我。”那声音有点飘渺的,她看看窗外的市景,说道:“我年轻时也有过你们这样的感情过,但是後来我对他渐渐没了信心,最後还是跟老夏走到了一起。到现在,我也没後悔当初那个选择。如果当时我跟那个人在一起了,生活未必能有现在称心如意,也不可能有少谦这麽优秀的孩子。”   她看向叶轻舟,带著一脸仿佛预知了结果的眼神,用过来人的语气道:“你们现在还能说心平气和地说这些,是因为棘手的事情还没临到头上。小叶,趁著这条路还没走得太远,伯母劝你一句,你们要想要继续好好处下去,就各自找个对象结婚,伯母是为你们好。”   她说完就站起来了,“我馆里还有点事儿要回去处理,有时间你跟少谦常去看看。”   夏夫人自己经营了一个美术馆,叶轻舟早知道夏少谦他们家文化底蕴好,就看夏少谦好了,有时候还找他去国家大剧院看表演,要跳舞什麽的还好,偏偏那小子爱听嚎里嚎外的歌剧,叶轻舟没有一次不在里头看到睡著的。   这次见面的事儿,叶轻舟没跟夏少谦提起,他能感觉他妈就是夏少谦心里的一根刺,不能轻举妄动,否则非死即伤。   接著日子还是照老样子过,如果硬要说什麽变化,那就是三月春天来,他终於能把自家那盆仙人掌抱出房间,放在夏少谦家的阳台外头晒一晒了。   叶轻舟虽然没说真要搬过来,可他在夏少谦家里的东西也越来越多,看看客厅那书柜,除了夏少谦的金融杂志之外,还随便塞了一堆他的医学课本。夏少谦还把其中一个房间给他拿来当书房了使了,还安了一台苹果的桌电供他查资料写论文,夏少谦有时候还会搬笔记本进来和他一起打网游。衣柜里他的衬衫东挂一件西挂一件,夏少谦看见了还会吼他,关於这点叶轻舟还真有点受不了──他就不明白了,为什麽衣服还要跟著颜色深浅从左到右依次排放好的?   ──其他的像是成对的牙刷、拖鞋、杯子等等,夏少谦这天还带他上家具城了,说要把沙发和床翻新。叶轻舟其实挺不同意的,那些东西都用得好好的,干嘛无端端地非得换。   夏少谦却说:“那层意义不一样,我想我们以後能坐在我们一起选的沙发上看电视,在你睡得舒服的床上做爱。你看咱要不挑个时间,去把照片也拍一拍好了。”   叶轻舟看他一脸说得这麽认真严肃,真有点不忍心吐槽他。   夏少谦带他去的那间家具城卖的都是高档货,一张沙发几万到十几万不等,叶轻舟陪他逛了好几圈,任是导购说破了嘴他都没敢点头──这破沙发一张要他一整年薪水,这不是坑爹是什麽?   “叶轻舟你说说,你到底要什麽样的?”後来夏少谦自己都不耐烦了,摆著张臭脸看著他。   叶轻舟真想说他觉得他们家里现在那张还真挺好的……可看夏少谦那脸马上要发作了,赶紧把样本书往他那边推推,“还是你来选吧,我对这方面真没讲究。”   夏少谦就在他面前翻翻书了,叶轻舟伸长脖子,看他来回看著後面几页,旁边的导购眼睛马上亮了:“夏先生,这几款我们公司里卖的最好了。都是意大利进口的特级,要的话现在得预订,最快得三周,慢点一个到一个半月就能送到您府上了,现在过年後我们还保有VIP促销,全套下来十二万八,您一直照顾我们这儿生意,价格上还能再优惠点的。”   叶轻舟听不下去了,就站起来说到处去逛逛。   家具城里除了他们还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客户,那些导购小姐都很专业地在後面跟著一路解说,他就一个人瞎逛了一圈,刚好看到前边在卖床上四件套,说是一折大促销,价钱折下来也要两三千了。不过比起这店里其他的东西,确实是够便宜了。   可能是一开始看了後面位数太多零的东西,叶轻舟现在看到这四位数的都觉得挺亲切的,他想起夏少谦新订的那张德国功能床,比对了一下尺寸,就在这床单里翻了翻,看到个色泽款式还不错的。   叶轻舟今天是带了卡出门的,他本来想要不贵的话,他还真应该和夏少谦平摊一下钱──总不能因为人家赚得多就占他便宜是吧?但是现在的叶轻舟深刻明白到,一个年薪十万的小大夫真不能跟年薪至少百万的金融高管谈什麽分担压力。   这床单打完折加上夏少谦的VIP卡,折上折後只要两千出一点,实在很划算了。叶轻舟自觉这还算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就拿著样本给导购,接著去找夏少谦拿VIP卡。   夏少谦看了那床单好像也挺满意的,还赞了一句:“眼光不错。”   叶轻舟整个人顿时飘飘然的,那感觉就好像自己买了个爱玛仕包包给女朋友一样,特别特别有脸,哪想跟著夏少谦去结账的时候,对方打出的小票居然要七千八──叶轻舟一下子眼睛都给瞪直了,“七千八──?!!”   收银员都被他那吼一嗓子给吓著了。   “什麽床单要七千八啊?不是两千一麽?”叶轻舟确定自己没看花眼啊。   那导购赶紧上来了,解释道:“先生,两千一那是四个枕套的价钱。刚才不是问您是不是要全套麽?我们这款是真丝的,价格已经非常非常优惠了,没打折时至少要两万多呢。”   叶轻舟都快跟她争论上了,没事儿只标枕套价钱干什麽,谁会只买四个枕头套啊!   最後是夏少谦没憋住发出了一声笑,就看他拿出卡给收银员:“一起结帐吧。”   “哎……”叶轻舟看看他,再看看导购员笑脸盈盈地递给他的那个袋子里头装的七千八床套,心里顿时特别荒凉无力……   一周後他们的新床先送到了,叶轻舟还特地从医院跑回家签收了。晚上和夏少谦回来一起躺在上面,那上头还铺著让叶轻舟特别怨念的七千八床套,他摊开四肢翻了翻身,横竖没觉著这和那些几百块的床垫有什麽不一样,而且感觉还有点硬。   “这气垫床光躺著是感觉不出来的。”夏少谦一转身压在他身上,摸著他的前胸低低说:“得做点什麽,你才能感受到它的优点……”   接著他们就剥光了在新床上干了起来,被压著死命插的时候叶轻舟总算是感觉到夏少谦的话中有话了,这床的回弹力很特别,你压下去的时候能陷进去,接著弹上来的时候感觉挺有劲儿的,好像整个人往上飞跃,叶轻舟呻吟了声,夏少谦插得更深了,把他的腿都折到了胸前,那两颗蛋拍得他屁股都红了一块,两腿间都快磨破皮了。   可能因为换了张床,他们难得这麽激情,喷出来的精液都把单子给弄湿了。叶轻舟後来扒拉著床单扔洗衣机里是还唠唠叨叨的:“七千八有什麽用,也不防水,做了後还不得喂洗衣机费水钱,凭啥你就值七千八了呢……”   路过的夏少谦听到这句话,毫无形象地抱著肚子哈哈大笑。叶轻舟至始至终都没弄明白这话有啥好笑的。   科室里开会结束後,赵晴晴走过来拍拍叶轻舟:“老叶,你这次清明节回不回老家?”   “怎麽了?”   赵晴晴偏偏脑袋,手里转著她那把钢笔说:“没怎麽咯,问问而已。”   叶轻舟对於这事儿暂时还答不上来,之前过年的时候是有想过挑清明或者五一假期回去福建,可是一到了这时候,人的懒劲儿又开始犯了。再说,回去也不知道干什麽,就看看他妈、走走亲戚,但是说老实话,叶轻舟有时候也挺烦应付一大堆人的,尤其他二叔和二婶,老爱跟他提起钱、还有他怎麽怎麽出息都是一家里人帮他的事儿,这些事情偶尔说一说还没怎麽,回去都要提一遍,那就不太美了。   “那你呢?你爸妈还催你相亲?”   赵晴晴最近跟“相亲”两个字有仇,她直接一翻白眼,扒拉著头说:“你可别提这事儿了,我真不知道我阿姨是跟我有仇还是怎麽的,给我找的那都是什麽男人!你知道昨天,就昨天那个!我靠,看过去比刘大仁他爹还老,你要说他才三十五?五十三还差不多!”   “咳!咳!”前面刘主任拿病历敲敲桌案,赵晴晴一下子住嘴了,冲他讨好地赔赔笑:“主任您还没走啊……”   刘大任瞪了她一眼,拿病历指指说:“你啊,别挑了。三十一整了,再熬下去孩子都不好生了,趁现在还能拣的时候找个老实的就成了,眼光还这麽高──还有你,叶医生。”   “我……?”叶轻舟指指自己,怎麽他也躺枪了?!   “可不是你嘛,我说你们俩,要能彼此看对眼还好,可就是到现在,你看看,整个科室里,就剩你俩没谱了。连张旭那小子跟他女朋友都打算在年底结了,我什麽时候才能喝到你们俩的喜酒啊?”   叶轻舟头皮发麻地听著,赵晴晴却走过去搭住主任的肩说:“老板,我说啊,您最近是不是跟师母又吵啦,咋说话这麽不中听的……”   叶轻舟看他们俩出去谈心了,心下忍不住松了口气。   洗手间里,叶轻舟正在解手,後面陈凯从外面走进来时跟他打了声招呼,突然脚步一顿,默默地移了回来,眯著眼看看叶轻舟的後脖子,接著伸出一手指搓了上去。叶轻舟整个人都快跳起来,连尿都差点尿偏了。   “你你你干什麽啊你!”他赶紧拉上裤裆拉链,回头看著陈凯。   只看陈凯笑得一脸暧昧下流的,吹著口哨走到叶轻舟旁边,解开裤链边说:“那个劳力士女还挺霸道的啊,把草莓种在那地方,不是摆明暗示叫其他人别妄想了?”   劳力士的事情是情人节当天,叶轻舟很不幸地要在医院里值二十四小时班,也不知道夏少谦是不是刻意报复他,居然让人把礼物送到了科室里。他收到消息赶回去一看,礼物盒都被那群王八蛋给拆开了,一群哥们儿捧著那块劳力士表一脸羡慕嫉妒恨的。叶轻舟简直都快给夏少谦跪了,这厮也越来越过分了,盒子旁边还鲜花一捧的,真把他当女人哄了……   这话题很快就在科室里传开了,不过叶轻舟始终不愿意多透漏半点,大夥儿现在背地里都猜测他在跟富婆搞不伦恋什麽的,弄得叶轻舟简直欲哭无泪。   说真的,跟男的处,就是有这点问题──不知道怎麽跟其他人开口。   有时候叶轻舟也瞒得挺累的,想豁出去干脆讲明白了,临到头又开不了口──说到底,他还是怕,担心自己被边缘化,而且他在医院里做事,这种传言对做大夫的是很敏感的。中国内地对这事儿的宽容度远没有欧美高,就算他们嘴上不说,你能保证你上司和同事一群大男人不会有芥蒂麽?像他当初,还不是对夏少谦觉得有点心里膈应的?   叶轻舟踏出洗手间时,手机又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走到了人少的角落去接了电话。   “今晚几点回家?”   叶轻舟想了下,压低声音说:“大概九点半吧,今天收了两个新病人进来,要赶著出报告。”   “成,那我去接你?”夏少谦靠著大班桌,嘴角噙著个笑,他看看落地窗外的蓝天白云,心血来潮似地说:“叶轻舟,最近天气这麽好,我们去登山吧?”   “登山?登哪座山?”   叶轻舟是知道夏少谦骨子里蛮外向的,看他客厅墙上的照片,有去滑雪的、爬珠峰的、还有一张是在南极拍的极光,说真的,他真心觉得夏少谦的人生阅历多姿多彩。这个男人,除了脾气,就真的一点也挑不出缺点了。   “我再看看,你们清明放几天假?要不我们去跳伞,叶轻舟,我也特别想带你去玩蹦极。”   他们前几天晚上一起看了部电影,里面男主角说了句话:你要让一个人彻底爱上你,就带他一起去跳蹦极。(注)   夏少谦提议的几样,叶轻舟都挺动心的,只是他一时之间还拿不定主意,而且清明能排上几天假还没定案,得和其他科室里其他人协调协调。   挂了电话後,叶轻舟心情愉快地走著,去茶水间装热水的时候,手机这又响了。   他歪著脖子接电话说:“夏少谦我说我还没决定好呢──”   “啊?”手机那头响起了模模糊糊的声音:“舟仔啊,谁是夏、夏……烧钱啊?”   “妈、妈!”叶轻舟手一滑,水壶都掉地上去了,热水还泼到了他的长裤上。   叶轻舟登时忙得鸡飞狗跳的,叶母在那里叫了几声,叶轻舟找著把拖把过来边说边擦著地:“喂喂喂,妈,我在我在。怎、怎麽了?”   叶母说话的声音有点不清晰,背景音很嘈杂,叶轻舟也没听清她说了啥,就问:“妈,您现在在哪儿啊?怎麽这麽吵啊──”   他这句话重复了两三遍叶母才听到了,然後也不知道叶母说了什麽,叶轻舟的声音拔高问:“什麽?什麽到了?喂喂?”   “……啊?”   叶轻舟手里的拖把都掉地上了。   外头经过茶水间的护士猛地就听见门後传出一声吼──   “什麽!您到火车站了??!”      第32章      “你妈现在人在火车站?!”   男人止住了步伐,他身後跟著的几个高管也停下来了,他回头向他们投了暂做停留个眼神,走到走道的另一端,压低了声音道:“你妈怎麽一声不吭地就来了?”   叶轻舟急得在茶水间里来回踱步:“我怎麽知道她老人家在想什麽?她前天跟我电话里聊的时候一句也没提她要过来的事!”   “……算了算了。”夏少谦看了眼腕表,问:“你不是说你今天有一台手术要做麽?那你妈怎麽办?”   “我就在烦这事儿,现在还有半小时不到要准备进手术室了,我要赶过去都来不及了。”   夏少谦犹豫了几十秒,回头看了看後边──那几个高管不约而同地挪开了视线,还真没看他们动作这麽默契过。   “我还有会要开,这样吧,我叫人去接你妈,成不成?”   “你打给我不就为了这事儿?甭说什麽麻烦不麻烦的,你安心忙你的吧!就这样,掰。”   夏少谦挂了手机就把小可叫了过来,低声安排了些其他的事儿,就看他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快步走了。   小可回头走到那几个经理面前说:“总监说他突然有些急事,最快一小时内就回来,meeting时间改到四点半以後。这些是会议资料,大家先拿回去研究研究──”   一辆黑色路虎从地下停车场驶出,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夏少谦边留意著路况边用一只手解锁手机,看了看上面叶轻舟发过来的信息。那上面除了具体地点之外,还附了一张相片──那是在广场七彩喷水池前面,一个年轻男人手拦著一个看起来五十出头的老妇人,两个人对著镜头一起摆了一个V的手势,跟二愣子似的。   夏少谦看到这照片时不觉牵起了嘴角,在等红灯的时候,他就著照後镜梳理了一下刘海,还翻出了车子抽屉里的口气清新剂喷了喷,然後像是有些紧张地扯著领子……   叶轻舟站在手术准备室里,助手正在帮他系手术服,他刚戴上手套的时候,外头的护士快步走了进来,“叶医生,来了来了,手机。”   助手帮忙把手机接过来,放在叶轻舟耳边,叶轻舟只能偏著脑袋听电话:“喂喂?”   “叶轻舟!”夏少谦的声音夹著那嘈杂的背景音传了过来,“你妈到底在什麽地方?我在这地方找了十分锺了,怎麽都没看见人啊!”   “夏少谦?!”叶轻舟讶异道:“你怎麽自己去了?你不是也在忙麽?”   “这、我、我说,叶轻舟,现在是说这事儿的时候?你先想办法联络上你妈!”   叶轻舟是真不知道该怎麽样联络上叶母,他妈根本没手机,刚才在火车站的哪个地方用的固定电话。他只好说:“我跟她说了,她来过的应该知道的。你要不在那地方再等等?”   “叶轻舟你怎麽做人儿子的,连个手机都没给你妈弄一台。行了行了──我再找找,如果真不行就去信息台那儿,你赶紧去忙吧!”   叶轻舟还来不及解释夏少谦就把电话挂了。他真不明白,夏少谦怎麽比他还紧张他妈呀──   就这样,叶大夫带著这略微不安的心情进了手术间。   火车站出口外,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来回了两圈,这出口的地方人来人往的,要找个连见面都不曾有过的老太太,那难度真不是一点半点。他看见在不远地方摆摊集中处围聚了不少人,也不知道是谁在喧哗,夏少谦烦躁地看了眼刚想走进中心里,忽然眼角瞥到什麽似的猛地刹住脚。   “各位各位,这位大妈在我这儿拿了东西不付钱!这还要不要理了!”   “谁说我没付钱!我刚不是付你四块钱,谁说我没付!”一个个子瘦小的老太凶悍地和商贩吵嚷著。   “这橘子一斤要两块五!你拿了两斤半橘子只付了四块钱,你你你还不如白拿呢我!”   “我白拿──那!”老太指著篮子上那一个牌子说:“你自己写的,这几个字──不甜不要钱!我这袋子里每个尝过一片了,你看、你看看──拿的六个有四个是酸的!你好意思收我钱啊!”   “你──”   夏少谦好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了,一看见那跟人在吵的老太就赶紧硬著头皮上去了。   众人就看见个男人猛地挡在小贩和老太太之间,只看他抬起双手做了个稍停的手势,隐忍著不虞说:“行,都别吵了。她拿了你多少,我付给你。”   那小贩看见这半路杀出的精英男也没说啥,就打量了他一遍,然後撇撇嘴比个数:“两斤半橘子,七块五!”   夏少谦翻了翻口袋,才想起自己把钱包放在车上没带下来,他皱眉咬牙极其无奈地叹了声,又看向那摊贩说:“我现在身上没带现金,一会儿去车上下来拿给你。”   “诶诶诶──想走啊!你们俩唱双簧呀?看你人模人样的七块半都想赖账啊!没钱就别想走!”   夏少谦脸色都臭了,直接说:“那你就跟我一起去停车场,我一分钱都不会少你,怎麽样?”   “凭什麽我跟你去!我一走这摊子没人顾了?东西丢了怎麽办,你小子赔啊你!”   看那小贩嚣张的,夏少谦也懒的跟他讲理了,他只得回头转向叶母,指了指後边说:“您把钱付给他吧。”   “我为什麽付!这橘子一点都不甜!不信你吃吃看!”那老太冲地上吐了果籽,还掉到夏少谦的鞋尖上了。只看他拧拧眉,强忍著不发作,“麻烦您先把钱垫一垫,一会儿我去车上就还给您,您看这成麽?”   “什麽成啊不成的,诶──你是谁啊?!怎麽这麽多管闲事的!”叶母高声嚷嚷著,这周围已经有人在指指点点的了,最後把火车站外头的地勤人员给惊动了。   “干什麽聚在这儿都什麽事儿?!”地勤人员过来了解了一下事情的原委,也转向了老太太说:“我说这位老大妈,您可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什麽甜不甜的,您上饭馆吃东西,不合您口味的话您还能掉头走啊?”   周围的人听到这句话也附和著,叶母被这麽多人指著好像也站不住理,就干脆把袋子往篮子里一扔:“那这些我、我都不要了!你把四块钱还给我!”   “诶──老太婆,你不要得寸进尺啊!”只看那小贩抡抡袖子,地勤人员赶紧在他们之间挡著,一时间场面又吵嚷起来。   就这几分锺工夫,夏少谦跑去了车上拿了钱包,再从停车场跑回来,赶在这场面继续激化之前,从钱包里随便抽出张五十往小贩面前一塞,“行了,不用找了!”   搁下钱他就过去把叶轻舟他妈从暴风圈里带出来了,叶母被他拉扯著还有心情往後谩骂,一直到脱离了人群她才跟突然回神一样,“咋又是你啊?!”   夏少谦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接著才回头看向叶母解释:“我是叶轻舟的朋友,他下午有台手术赶不过来,叫我来接您。”   “你是舟仔的朋友?”叶母一脸狐疑地上下看著眼前的男人,夏少谦知道怎麽解释都没用,直接打开手机找了找相册,才找到了张叶轻舟和他两个人比较正常的合照。   “您看看这个。”   叶母凑过去看了看,照片里的那男人还真是自己亲儿子。夏少谦顺势弯下腰把她手里的行李接过了,“伯母,那我们现在去车上吧,怎麽样?”   叶轻舟他妈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脸上都堆满了笑:“哦、哦,行行行。这个很重的!我自己拿吧!”   两个人抢了一下,夏少谦忙道:“没事儿我帮您,您留意留意脚下。”   “哎哟你这後生仔(年轻人)这麽客气!”叶母这一高兴,连粤语都蹦出嘴了。   夏少谦帮忙开了车门,东西都搁到後车厢里後,他靠在车外头疼地揉揉眉心──虽然之前就有过心理准备,不过这老太太也真太能折腾了……   叶轻舟从手术室出来後就去跟其他人报备一声後就先早退了,开车去了夏少谦的工作单位。   叶轻舟赶到的时候给夏少谦拨了电话,结果是小可帮忙接的。   “嗨,叶医生──”小可到楼下大堂去接他,看到他时招了个手:“从往这边的电扶梯上去。”   叶轻舟原本都要拐到另一边去了,这会儿赶紧跟在小可的步伐後面,小可按了键後微笑地解释说:“这个是我们公司高层用的绿色通道,只停二十层楼以上的。”   “哦,这样。”叶轻舟还是第一次到夏少谦的单位里,电扶梯的速度很快,感觉没多久就到了目的楼层了。   “总监他现在还在开会,应该还要一小时或多一些。”她领著叶轻舟去了到一个私人休息室里,打开门的时候,就看见叶母坐在里面的一张沙发上,正在边看电视边剥橘子吃。   “妈!”叶轻舟走过来,低头就看见叶母把橘子皮和籽扔得地板到处都是的。叶母倒是很高兴,一看见儿子就赶紧站起来。   “舟仔啊,下班啦?”她原本是想去碰碰儿子,似乎是觉得手上粘的,就在那沙发上擦了擦,叶轻舟能感觉到小可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他忍不住有些尴尬地赶紧上去,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给他妈,小声说:“妈,你用这个,别擦人家沙发上。”   “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叶母转过去跟小可笑了笑,人家金牌秘书赶紧摆摆手说没事儿。   叶轻舟让小可先去忙,自己帮他妈把行李拿起来。叶母走之前说了句“等等啊”,叶轻舟还想她要忙什麽,就看她到桌上把那杯剩一半的咖啡赶紧喝完了,又把桌上小茶罐里放的砂糖奶精什麽的全都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妈!你拿那些干什麽啊!”   “哎,这些全部免钱的不拿白不拿!”   “别拿了妈!走了走了──”叶轻舟赶紧拉住她把叶母手里的那些全都塞回去了,然後强扯著老太太出去。还好小可早走了,要不然这幕让人家给看见了,叶轻舟还真想找地儿钻了。   叶轻舟开车载著叶母回家,车开上高速时他手机就响了。   “喂,夏少谦,你开完会了?我现在在开车。”   叶母在旁边听到了,就拍拍叶轻舟说:“你开车、你开车,我来跟他讲话──”   叶轻舟拗不过他亲妈,只好跟夏少谦说:“你等等,我妈要跟你聊。嗯,妈。”他把手机拿给了叶母,叶母接过一听,就大声叫唤道:“喂,烧钱啊──”   叶轻舟握住方向盘的手一抖,还好他赶紧稳住了,就拉长耳朵听夏少谦跟他妈在说啥。   “哦──对啊,他来带我回家啊。你呢?这麽晚还要开会啊,哦、哦,好,好。你来舟仔这里啊,我做饭给你们吃,不要去外面吃,贵!嗯、哦,这样啊──”   也不知道夏少谦在说什麽,看叶母笑得这麽开心的──   他们开车开了一个小时才到叶轻舟他家里。   叶母一踏进家里就这儿摸摸那儿看看,虽然还算高兴,却还是忍不住心疼说:“舟仔啊,这样大的要就这麽贵啊,干嘛要在这边买厝(房子)啊!我们那边自己盖,只要四十万就能盖三层楼咯!”   “妈,好了。您别唠叨了,这房子买到买了,还能退回去不成?”叶轻舟扶著她老人家在沙发椅上坐下来,把从厨房里倒的一杯热水递给她说:“您怎麽突然过来的,之前也不说一声,要不我就能先排假去接您了省得麻烦人。”   “哎。”叶母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过去拉著儿子的手拍著说:“我也是突然想来的,刚好你阿水叔的儿子媳妇要来这边,我就跟他们来咯。还有,舟仔,唉哟你这边三月还这麽冷啊──冻死人了!”   “您等等,我去开暖气。”叶轻舟忙站起来去把暖气打开了,叶母就看看桌子,用手碰一下,又夸张地嚷嚷说:“啧啧,这麽脏啊,你多久没有收拾啦!你看,这边也都是灰尘,啊,我去拿抹布──”   叶轻舟现在平均一个月才回来一两趟,还只是来拿点东西收账单就走,屋子里当然要积尘了。   叶轻舟没法反驳,只好推说自己太忙了没时间整理,叶母就一边收拾一边唠叨著。叶轻舟跟在她後面乖乖地应付著,总之这不知道该说幸福还是无奈好。   晚上叶轻舟吃了叶母做的饭洗了澡,他把床让给他妈,因为没来得及去买地铺,就现在沙发上将就一夜。   他在确定房间门是关著的时候,悄悄给夏少谦去打了个电话。   “夏少谦,今天……我妈没做什麽吧?”   夏少谦也刚洗完澡,他擦著湿漉漉的头边说道:“没啊,怎麽了?”   “哦,那就好。”叶轻舟心下松了口气。他亲妈他自己还是清楚的,要没给夏少谦惹麻烦,他还真得谢天谢地了。   “那你现在怎麽样?睡客厅?你那沙发才多大,能睡人麽?”夏少谦皱著眉说了句,走到厨房冰箱门前打开来拿了罐啤酒。   叶轻舟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著,有时候人还真奇怪,天天见面的时候没话说,突然一晚上要分开,就猛地觉得很不习惯,明明早上才一起出门的,现在就觉得好像很久没看见他人似的。   叶轻舟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趴著说:“夏少谦,我就直白跟你说,我妈这个人……比较抠,也罗嗦,以後要有什麽冒犯你的,麻烦你多容忍她老人家一些,她没恶意的。”   “叶轻舟。”夏少谦嗤笑了声,“你在说什麽话啊,你亲妈我伺候她都来不及,我敢跟她老人家摆脸色。”他接著想到今天的经历,不由得又摇头笑出了声:“不过你妈这人──是真挺有意思的。”   叶轻舟也不知道夏少谦是在挖苦他还是怎麽的,总归今天是夏少谦帮了他一个大忙,而且既然他妈来了,看那行李的大小应该不可能只住三两天就走的,看样子夏少谦的旅游计划是铁定要泡汤了,而且他妈在的这些之间,他都不能常往夏少谦那儿跑,想到这点叶轻舟也觉得有些落寞:“夏少谦,我改天一定补偿你,现在……也只能先这样了。”   “补偿我?”夏少谦的笑容带了点兴味:“怎麽补偿?”   “……”叶轻舟不知道听到了什麽,只看他耳根慢慢红了,说话都结巴起来:“这、我,夏少谦,你会不会太那、那啥了点啊……”   叶轻舟说电话说得太专注了,完全没留意到他妈从房间里出来,看见客厅灯没关,儿子不知道跟谁聊到现在,就走过去从後面推了他一下:“舟仔。”   叶轻舟简直要被叶母吓出魂儿来!手机都差点掉地上了!他喊了声“妈”,一下子翻身坐起来了。   “这麽晚了,还在跟谁聊啊?”叶母眯著眼,想去拿儿子的手机来看。叶轻舟赶紧把电话给挂了,藏到了枕头底下,“我、我在跟赵晴晴聊天呢,妈,你怎麽还没睡啊?”   “哦,晴晴啊,那个晴晴我记得。”叶母接著又说:“你们不是一起上班?什麽话明天去医院讲,这样讲电话费很贵的。”   “我知道,我知道了妈。”叶轻舟站起来赶紧把她往睡房里推进去:“您也早点睡吧,明早我带您去吃早点。”   “你就是这样,嫌妈罗嗦──”叶母笑呵呵地回去房里。   叶轻舟回到沙发上,把手机从枕头底下找出来,就看到上面夏少谦给他发了个动态短信,点开来就是个拳头飞出来,然後是一个小人被打飞的画面。   叶轻舟笑了笑,又怕吵醒他妈,忙缩了缩脖子,拿毯子蒙住脑袋,给夏少谦回了个类似的动态短信。   这一晚上,叶轻舟的手机一直震动著,这感觉就像他们俩一起倒退回了学生时期,那种中学生偷偷谈早恋怕被爹妈发现的感觉……      第33章      叶轻舟下班後,夏少谦已经接了叶母在医院外面等他了。   “你们刚才去哪了?这麽多大包小包的啊──”叶轻舟坐上了车,就看见後座那儿居然堆了好几个大袋子。   前面副座那儿叶母转回头,拍了下夏少谦的肩头,嘴巴没一刻缓的:“都是烧钱这个孩子啦,我都说不要买!他说要等你还要很长时间,就带我去逛逛,买了一堆东西。唉,烧钱啊,有钱也不是这样花,要省一点!”   话虽这麽说,叶轻舟还是能看出他妈其实挺高兴的,叶母还从口袋里秀出了一个手机──那是国产的老人机,没智慧型手机那麽多花样,简单实用。只看叶母说:“呐,这个也是烧钱买的,还进了三百块钱!”   叶轻舟看夏少谦给他妈一天里置办了这麽多东西,心里太过意不去了,看他妈对夏少谦盛赞的,他也只能硬著头皮说:“夏少谦,不好意思。害你破费了。”   夏少谦开著车看不见表情,不过感觉他还挺乐在其中的:“别跟我说这些废话,最重要是伯母高兴。”他还对著叶母说:“伯母,我之後把操作方法给您写下来,这手机用起来不难的,以後你要找叶轻舟还是我都方便。”   “好、好,伯母好好学,以後也常给你打电话。”叶轻舟他妈就跟多了个儿子似的,一路下来就管找夏少谦问长问短的,叶轻舟在医院里忙了一天,也没看她老人家回头来关心一句,瞧那热乎的劲儿,他内心不由感叹道──还真是旧的不如新的实在。   夏少谦带他们去了一家很有名的烤鸭店吃北京烤鸭,饭席间就看夏少谦跟他妈聊得蛮开的。夏烧钱耐心地教叶母怎麽吃烤鸭才地道,又替她布菜等等,叶轻舟在旁边看著其实觉得有些感动。他妈妈什麽个性他当然清楚,那跟夏少谦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先前她妈来的那一次,陆曼就被折腾得够呛,那时候他妈在这待了半个多月,陆曼就整半个月没给过他好脸色。   所谓儿不嫌母丑,叶轻舟当然有时候也觉得他妈太过了,不过很多时候他还是能感受到母亲对他的关怀。再加上生离死别看得多了,知道有些事儿一旦错过,就真的连後悔的机会也没有,所以他也一直提醒自己要对母亲宽容一些。所以当初他夹在陆曼和母亲中间,确实觉得很难做人,这几天他原本还担心,万一夏少谦跟他妈处不来的话,他这个做儿子做情人的夹在里边,又该要怎麽做人,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这麽个和乐融融的画面,叶轻舟恍惚觉得自己这几个晚上白白睡不好了。   叶母去洗手间的时候,叶轻舟趁著只有他们俩的时候向对面的男人说:“谢谢你,夏少谦。”   “谢我什麽?”   “我很感谢你这麽照顾我妈,我很久都没看见她老人家这麽高兴了。”   夏少谦脸上扬著浅笑,嘴上却说:“我有麽?我怎麽觉得到目前为止,我做的还是不够。如果只是单纯用些物质,能够让叶妈妈放心地答应把她的儿子交给我,叶轻舟,真没有比这个更划算的买卖了。”   叶轻舟一时之间不懂该说他什麽好,只看夏少谦往前坐了坐,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腕,轻轻地覆在上面。   “你是不知道,这三天时间没看见你,我有多心烦。叶轻舟,一个人待在家里,看著成对的拖鞋、杯子……我说真的,我都恨不得去单位里睡了,也比回家後发现你不在来得强。”   “对不起。”   “没什麽好说对不起的。”夏少谦的手指很长,那圆润的指甲正在轻轻地划著他的手心,让人觉得痒痒的,“我知道,你有压力。我也是。我一想到你医院工作够烦人的,还要为这种事儿烦恼,就觉得我可能是真的祸害了你。”   叶轻舟轻声一笑:“後悔把我掰弯了?”   夏少谦连犹豫都没有地一摇头,还带著点惋惜的语气道:“我最近常常在想,早十年前的叶轻舟肯定比现在还好拐,当初的那个夏少谦就该豁出去一把,省得平白无故蹉跎了十年。”   “你大爷的!”叶轻舟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夏少谦在桌面上反手把他的手给握紧了──是很紧很紧的那一种,叶轻舟才明白过来,夏少谦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嘴上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其实说到底心里还是没安全感。   他无声地紧紧回握他,过了会儿才缓缓说:“你给我些时间,我想想怎麽处理。”   “叶轻舟,我不是要逼你给我什麽交代。”夏少谦凝视著他:“如果你说出来後要面对更多烦心的事情,我宁可你一直都这麽瞒著。我们两个之间,有一个乱就够了。叶轻舟,我自己是走过的,我看得出,你妈是思想很保守的那一类人,她不太可能接受她最引为傲的儿子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我们两个在一起还没多长时间,如果到了必须要说的时候,我希望能等我把她儿子收拾得服服帖帖,除了我之外他再也不想和别人过的那时候。”   叶轻舟听到这话时沈默下来。   他真的觉得,这个男人,把他看得太好了、太重要了,就像原本只想从田里挖到萝卜的农夫,钊两下没想到挖出个人参娃娃,茫茫地捧在手心上,老怕他掉了还是跑了。他就这麽怕失去他。   叶母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他俩各自抽回了手。叶轻舟在桌下默默收紧了掌心,他现在也只能感受到对方残留下的一点余热。   “你们两个怎麽静静的?”叶母感受到跟之前不太一样的气氛,疑惑地看看他俩。   叶轻舟坐起来夹了个青菜到自己碗里,边说:“妈,你怎麽去这麽长时间?”   叶母听到这话就左右神秘地看看,然後打开了夏少谦今天刚买给她的新包包,就看她亮出了一卷的厕纸,凑过来掩著嘴巴说:“舟仔,家里卫生纸要用完啦,我看到里边有很多,不要钱的!”   叶轻舟一脸尴尬地看著她,无奈拍头说:“妈,您、您拿这个干什麽啊,我跟您说过多少次了──”   叶母看儿子这表情,抿抿嘴不服气地抗辩:“妈记得你说的,妈这次都没拿完呢,还记得给别人剩点……”   夏少谦最後还是没憋住笑,看他掩饰地咳了两声,拿起筷子去给叶轻舟他妈夹了几个荤菜:“算了算了,菜都要凉了。”   吃完饭後夏少谦直接送他们回去,叶母先下车上楼去了,叶轻舟打开车门下来的时候,夏少谦也跟著下来了,动作迅速地拽著他、在背著光的方向,把他压在车上吻了上去。   叶轻舟紧张地挣了挣,夏少谦趁隙把舌头伸了进来,到後来叶轻舟挣不动了,他的双手甚至攀上了这个男人的肩,也像是用尽全力地回应著他。在路灯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只有彼此粗喘的声音,夏少谦使劲儿地摩挲了一下叶轻舟的双手,把它们捂热了一些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来,跟他慢慢分开。   “我明天早上来接你去医院。”   “不用了,我坐公车去就行了,万一害你睡得不够,你单位里的人都得遭殃,我这不是在造孽麽?”   两个人都相视一笑,夏少谦还是忍不住伸手去理了理叶轻舟的领子,手指头轻轻地划过他的脖子……   “好了。”叶轻舟侧了侧头,避开了他,低头咳了一声说:“我上去了,要不然我妈要过来催了。”   “我帮你把东西拿上楼。”   “哎,不用了!才几袋衣服,我自己拿得动。还有,夏少谦,这些东西是真的谢谢你了,不过下次别给我妈买了,老太太买了也舍不得穿,我前年给她买的羽绒服还据说放柜子里买开封呢。”   夏少谦凑过去低低说:“你家隔壁房子还没住人吧?”   叶轻舟忍不住去捏捏他的腰,想这家夥老去陪酒还顿顿大鱼大肉的,怎麽就不长肥肉:“死心吧,过年前刚搬进一家人,还给我送了两个柑橘。”   夏少谦笑了笑凑过去贴了贴叶轻舟的脸,可真别说,那黑亮的眼睛里还真有点小失望的……   他们道别後,叶轻舟就转身走向自己住的楼房。他进楼之前又回头看了眼,夏少谦的车还在呢。叶轻舟冲那方向摆摆手,才看车灯敞亮起来,那厮总算肯走了。   隔天早上夏少谦还真来了,载著叶轻舟和老太太一起去附近吃早点。   叶母现在基本把夏少谦当半个儿子了,等饺子上来的时候还跟他学怎麽用微信。叶轻舟看他们处得这麽好的,心里突然生出个想法──要是夏少谦跟他妈这麽好下去,他妈未必不能接受夏少谦跟他在一起的事情。想想夏少谦这家夥心眼也真多,这是在他妈面前先装够了乖,万一纸包不住火了,他妈估计也不好意思拿扫帚赶人……   “舟仔!”   叶轻舟猛地抬头,“妈、妈,怎麽了?”   “你怎麽老是发呆啊,天天像有心事一样!怎麽,有什麽事情瞒著我啊?”叶母对自己儿子还是看得挺透的,叶轻舟哪想他妈这麽敏感,一大早的神经顿时有点赶不上节奏。   “我……”   夏少谦看他支支吾吾的,就转移话题说:“伯母,吃这韭菜盒子。”   “别夹给我了,你也吃、你也吃。”叶母看著夏少谦时就笑眯眯的,吃了两个饺子後,她就跟心血来潮似的,问夏少谦说:“烧钱,你有没有对象啊?”   叶轻舟听到这话整个人都绷紧了,下意识地去看看夏少谦的脸色。只看他面色不改地,摇了摇脑袋说:“平时都没什麽时间找,找到了也没空谈,再说,人家姑娘也看不上我。”   “哎哟,你这麽好的会有姑娘看不上?别骗伯母了,我一点都不相信!唉,不过我讲真的,城市里的女孩,还没我们乡下的姑娘实在。”叶母又开始唠叨了,指指叶轻舟说:“以前舟仔也谈过一个,那女孩啧啧──又浪费,又不懂礼貌,看到我没怎麽叫一声。我看都是舟仔在照顾她,她一个家务也没做,回家就玩电脑看电视──”   叶轻舟听到这都闹心得不成,“得了,妈,别说这事儿了……”   “怎麽的,我说的不是实话?!”叶母看叶轻舟脸色不太好看,只得刹住嘴,转而凑过去拍拍桌子:“舟仔啊,说到这个事情,妈问你,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啊?”   “我哪有这时间──”叶轻舟躲避著叶母的视线,低头吃著饺子。   “看看,又说没时间!那什麽时候才有这个时间啊?你都多大了,你看你阿水树家的老大茂昌,生了一个,现在老婆肚子里还怀了一个,再四个月就要生了。这次过年你也不回去,要不然你姑姑就能带一个姑娘给你认识,大学生来的,现在在广州教小学,我有带照片来的……”   叶轻舟看他妈越说越离谱了,赶紧喝完了豆浆看看时间说:“妈,你也快点吧,现在都要六点半了,我和夏少谦都要赶著去上班。”   叶母这才停止了唠叨,叶轻舟结帐时发现夏少谦自从他妈给他介绍对象後,就一直安安静静的,一张脸面无表情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坐进车子後,好容易就剩下他们两个了,夏少谦也只是专心开车,一句话都没说。   车子开到内环里,毫无意外地碰上上班高峰,在半道上堵著长龙。叶轻舟看他等得有点烦躁的,想拿出烟抽一口的时候,又想起似的看了眼叶轻舟,把烟盒又给放了回去。   “怎麽不抽了?”   夏少谦看看他,“你还要去医院,身上不能沾了烟味。”他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抽烟,我慢慢会戒掉的。”   叶轻舟听到这话就去握了握他的手,“夏少谦,我妈刚才也是随便说说的,你别难受。”   夏少谦点点头,转过去像是要跟他笑,不过却不成功,他叹了声,连转向车窗外:“我知道。我知道你也爱我,叶轻舟,这样就够了。别的我们现在暂时都别想,好麽?”   “嗯。”   除了这样,还真没其他的什麽办法。   叶轻舟觉得现在这时候,他和夏少谦的心还是彼此连得很紧,只是叶母在这里待了几天下来,他想的事儿也就越来越多──总觉得他们俩身上绑了颗定时炸弹,连引爆时间都不知道,可才过多久,叶轻舟自己就有点受不了了。可能从过去到现在,他都没什麽好瞒住家里的事情,现在还是他第一次体会,爱一个人,牵他的手,却要这麽偷偷摸摸、小心翼翼,谁也不能让谁知道。   不过这一周下来,叶轻舟能感觉到夏少谦比他忍得还辛苦──这小子原本就是有话直说的劲儿,在他妈那儿都不知道吃了多少暗鳖了,还真苦了他了。你看,他妈今天在他面前提姑娘的事儿,过两天还能把照片翻出来跟夏少谦一起探讨,到那时候,他真不知道夏少谦还能不能这麽沈得住气。   叶轻舟人到了科室里,刚穿上白大褂,赵晴晴就从外面进来了。   “老叶,帮我过一遍这手术计划,一会儿要交给上面审核。”赵晴晴把复印好的几张纸给他,叶轻舟刚接过来的时候,赵晴晴就突然凑过来,偏偏脑袋看著他问:“昨晚你把车停在医院没开回去?”   “嗯。”叶轻舟用眼睛扫瞄著纸上字,赵晴晴接著说:“你妈妈打算住多长时间?夏少谦没跟你发疯?”   “她老人家也没说,我看最少也得半个月。”叶轻舟神色有点复杂:“赵晴晴,我说真的,我也不是烦她……”   “我懂、我懂。我也跟你一样。”赵晴晴两手撑著脸,一脸无奈地道:“你看,我现在连我爸妈电话都塞进黑名单里了。不过,叶轻舟,你是该比我更烦一点,你这是烦恼要不要出柜的事儿……”   出柜这个词儿还是让叶轻舟的手抖了抖,说真的,当叶母催他的时候,他还真有想过要不干脆快刀斩乱麻,可是真打算计划的时候,话就梗在喉头里,没胆子发出一个音节来。   叶轻舟把这几天的事儿都说给了赵晴晴听,只看那妞儿听了都有点瞠目结舌,感叹夏少谦的忍功超人一绝,又评价说:“夏少谦还真挺有心计的,先把你妈循序渐进地收服了,不愧是他,这办法是靠谱点。我还真想看看夏少谦跟你妈拼命献狗腿是啥样──”   叶轻舟听到这话都喷了,   起身要去巡房,赵晴晴突然叫住他:“喂,叶轻舟。”   赵晴晴很少这麽连名带姓地这麽叫他,叶轻舟回过头,疑惑地看看她。   “……没什麽。”赵晴晴摇摇头,抬头冲他咧了个嘴:“没事!我很好,去忙吧。”   叶轻舟虽然觉得肯定有什麽,却也没追问下去。   就像夏少谦说的,不是对别人的每件事情都要刨根问底的。有时候,每个人都需要点自己的思考空间,而不该受谁的影响。会把事情到处宣扬的人,往往一般都还不是什麽大事。他其实能感觉到赵晴晴从曾大伟那件事儿之後就有点不太一样了,那笑容看起来和过去一样,但你仔细琢磨的话,还是能从她的眼里看出一点朦胧的雾影。   中午的时候,叶轻舟接了他妈打过来的电话──最近从昨晚叶母就一直在研究手机怎麽使,他看他妈对著手机按键一个一个认真戳著,心里也觉得自己这儿子做得还没夏少谦这半路认的好,总归还是觉得愧疚的。   “妈,什麽事啊?”   “舟仔,我问问你啊,这水怎麽突然没有啦?”   叶轻舟听到这话就疑惑了,没水了是怎麽回事,他前不久才去交谁电费的,怎麽会好端端地断了呢。他就让他妈先找小区物业来看看,搞不好是水管出了点问题之类的。   过没多久,他妈妈又打电话来了,听那背景吵杂的,好像很多人在吵嚷著什麽。   “这里好多人,每一家都没有水啊,早上还好好的,听说好像还在找原因,不知道是什麽问题!”   叶轻舟就安抚老太太说:“妈你别紧张,可能是哪里故障了,晚一点就能来水了。”   然後到了晚上快十点叶轻舟踏进家门,叶母迎上来就劈里啪啦地开始抱怨──原来水到现在都还没来,叶轻舟也就继续安慰她说保不定明天就来了,他们这是新的社区,照常说是出不了什麽大问题的。   隔天一大早因为叶母一直催著,叶轻舟自己去物业那里问消息,哪知道物业管理的小房间都堆满了一群不满的住户,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叶轻舟才知道还真是小区的自备井出问题了,抽水机故障了抽不到水,要修好需要多久上面还没给个准信儿。   “这都啥事儿,唉,我就说,这房子这麽便宜肯定没好事,你看才住多久就出这种事了。”   “那个抽水机还是旧的,不知道用多少年了,这次修好了以後还要再坏!真是想想都糟心!”   叶轻舟听到这里也烦恼了,生活里缺什麽都行,就是缺不了水。还好物业还是很负责的,承诺会有水车过来,不过也只是暂缓当务之急,叶轻舟去仔细问问,这抽水机最快也得一周才能处理好。   叶轻舟平时白天不在家也就算了,总不能看他妈总是提著两桶水跑上跑下的吧,在医院里懊恼著的时候就把这事儿跟夏少谦在聊天时说起来了。   夏少谦当下就说:“这有什麽好烦恼的,你跟你妈来我家住不就得了。”   “这怎麽行──”叶轻舟一下子就警戒起来,他这完全是做贼心虚,怕在夏少谦家里被他妈看出什麽猫腻来。   “这有什麽不行的。”夏少谦丝毫不担心:“那你打算怎麽办,让你妈去宾馆住?那还不如睡我家方便。”   他们俩争论了好一会儿,最後夏少谦都劝得上火了:“好了,这事儿就先这麽定了!我下班後就先去接你妈,你医院里好了直接回家,知道麽!”   叶轻舟听他挂了通话,心里想著夏少谦这到底是憋多久了,搞得跟大姨妈来了一样……   总归是事出突然,叶轻舟心里还是没个底,就给夏少谦发了几个短信,不外乎是问他家里的那些他们俩一起生活的“痕迹”怎麽处理。夏少谦只说让他放心,接著就没了下文。叶轻舟都被他搞得一整天心神不宁的。   晚上一处理好了医院的事儿,叶轻舟几乎是没有半点停留地往夏少谦家里赶,结果他到夏少谦家里的时候,就看见他妈正在跟夏少谦一起在电视机前面玩Xbox。   夏少谦看见他回来,就把游戏杆甩下了:“回来了?那换你接手,我去洗个澡。”   叶轻舟凑过去看他妈到底在玩什麽,其实就很幼稚简单的猴子拍球的游戏,可就这麽个玩意儿能把叶母逗得前呼後仰的,高兴得连饭都顾不上做了。   叶轻舟陪他妈玩了一两局,才发现前面几局都是他妈的分数赢给夏少谦。想都不用想这小子到底刚才放了多少吨的水啊,平时跟他打一场CS都输得要脱裤了也没见他让一下子的……   叶母玩到尽兴了才勉强收手了,这才想起了儿子说:“舟仔,你吃饭了没啊?要不要妈去给你下面啊?”   “不用了妈,我在医院食堂吃了。”叶轻舟帮著老人家收拾她带来了衣服,夏少谦这里有三间房,其中一间拿来当书房了,剩下一个主卧和一个副卧,他们先前的旧床搬到副卧去了。叶轻舟看他妈今晚要睡在他们以前的那张床上,心里感觉特别纠结──想想他跟夏少谦在那上面,什麽样刺激的姿势都搞过了……   夏少谦估计是找人来收拾过了,把整个家重新弄得跟单身汉居住一样。叶轻舟看到自己的牙刷杯子什麽的都不见踪影的时候,心情还真有些复杂,怎麽说吧,他觉得还真的挺累的,这事儿为什麽就不能说出来呢……   “舟仔,那你今晚睡哪里啊?”   叶轻舟本来想说他可能就在这房间地上打地铺吧,刚好夏少谦从房间门前路过了,溜了一句出口道:“伯母,叶轻舟今晚跟我睡一房间呢。”   叶轻舟整个脊梁溜直了,紧张地看向夏少谦。可瞧他还坦荡地走进来,还好上身总没像平时一样裸著,只听他道:“伯母,我跟他两男的,凑一张床睡几个晚上没什麽,您看看这房间还满意吧?”   “满意满意!这个房间真舒服,比住酒店的房间还要好哩!”叶母显然没啥不满意的,叶轻舟瞧她这麽高兴,也觉得这事儿算了,还真是亲妈高兴比啥都重要。   晚上,叶轻舟洗完澡出来,夏少谦还在床上用笔记本。他出来的时候就看夏少谦把本子合上,冲他张了张手,笑得一脸狭促的:“宝贝,过来。”   叶轻舟想把拖鞋扔过去,夏少谦却仗著个子大伸手过来把他腰给捞住扔到了床上,跟几百年没见过肉似的直接压上去开始乱摸。叶轻舟跟他在床上滚了两圈,亲得连氧气都来不及供应上了。两个人粗喘得厉害,下面一直彼此磨蹭著,尤其是夏少谦那根,都硬成什麽样子了。   “夏少谦,我妈在隔壁……!”叶轻舟还有些顾忌地看看旁边,夏少谦托住他的後脑用力地在他嘴上咬了一下,拽下叶轻舟那松垮垮的T恤说:“我们就是把床弄榻了,隔壁一点声音也不会听见。”   叶轻舟看他都急色得一点出息都没了,也没再矫情下去了,由著夏少谦把他内裤拉下来。他两手撑在床上,就看眼前的被子突起一个大圆拱,他能感觉到夏少谦那混蛋在咬他的蛋,手指还同时插进他後穴了,弄得叶轻舟整个人一颤,差点就没守住精关。   “轻、慢点……”叶轻舟手指都陷进了枕头里了,夏少谦这深喉功夫深厚,叶轻舟那根东西也不算小了,他都能整根吞进去。叶轻舟感觉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擦过自己的前列腺,那爽得他脚趾都屈了起来,什麽都顾不及了,只紧紧咬著唇低低地呻吟著。   就这时候,叶轻舟听到门口那里传出来个声音:“舟仔啊──”   他猛地一激灵,直接一脚往夏少谦身上踹过去!   他们也真是太大意了,做这事儿居然连门都忘了锁,叶母连门都没敲就直接开门。叶轻舟吓得都方寸大乱了,亏得夏少谦比他还要机灵,直接一翻身用被子把叶轻舟和自己的下半身给盖住了。   叶母进来时就看见大张床上被子凌乱的,夏少谦坐在床头那儿拿著一本书,旁边鼓起来的用被子掩得老老实实,一根头发都没露出来。   “舟仔睡啦?”   叶母小声地冲夏少谦问了句,夏少谦抬头点点脑袋说:“嗯,他、累一天了,刚才就睡下去了。伯母有什麽事儿?”   “哦,也不是什麽事儿……那个冲水器我不太会用。”夏少谦家的马桶都是全自动的,叶母不太会用是自然的。   “没事,它自己过几分锺会冲水的,您别管就行了。”   “哦、哦,这样。”叶母点点头,“那我就不吵你们了,回去房间睡了。”   夏少谦看老太太回头,本来要松口气了,结果叶母踩到什麽,低头没看清楚就捡了起来,才发现是叶轻舟的四角裤,“哎呀,舟仔怎麽把裤子乱丢的,在家里就算了,在别人这里都……唉,真是!”   蒙在被子里的叶轻舟都没脸继续听下去了,夏少谦还在费劲儿地跟叶母周旋:“都是男人,邋遢点是正常的。我跟他都这样,真不介意的伯母。”   叶母应了声,还是觉得很抱歉的,把地上叶轻舟的四角裤、衣服什麽地都一一捡起来,边捡边唠叨的,过了十分锺这样才从夏少谦房间里走了出去。   看那门终於关上了以後,夏少谦和叶轻舟都同时松了口气。叶轻舟从被子里探出脑袋,跟夏少谦一起坐起来,“夏少谦,我都被我妈吓软了……”   然後去看看夏少谦,那状态也没比他好多少,本来翘得挺高的小弟弟也都蔫下去了……   两个人看了看彼此,接著都笑出了声。   “今晚还是算了,睡吧。”夏少谦抱抱他,一起躺回被窝里,跟个孩子抱住自己的熊娃娃一样地亲昵地蹭了蹭:“这些天你没在,看我都失眠多久了。”   叶轻舟抬头看看他,果真发现夏少谦眼袋都有了,他觉得抱歉地环住夏少谦,两个人在暗搓搓的环境里说了说话,最後不知不觉都一起睡著了。      第34章      有叶母在家,叶轻舟说什麽也不敢掉以轻心了,但是有时候一些小动作总是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来。比如他天傍晚回家拿资料,刚好在家里吃了饭再走,顺道帮叶母切个把洋葱,哪想把自己手指给劈了。   他叫了一声,动静还挺大的,叶母倒是没怎麽紧张,夏少谦却从书房里听到动静出来了,看见叶轻舟一手血地在冲水,皱眉说了句:“怎麽这麽不小心。”接著就去把急救箱翻出来,拉著叶轻舟去客厅坐下来,也许是习惯使然,他看了看叶轻舟手指上的那口子,脸上还有点心疼地还凑过去用嘴呼了呼。   ──这一幕,叶母都在旁边看著呢,老太太当时就一脸奇怪地走过来叫了一下叶轻舟,把他们这对狗男男给吓的。   “妈……!”叶轻舟赶紧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惊魂未定地看向叶母。   “就一点小口,别包了,闷著好得慢。”叶母拉过他的手看看,经验性地做出了个总结。   夏少谦却皱眉教育说:“伯母,这可不能这样,再小的伤口这样暴露著都很容易受感染,最好还是消毒了包扎起来安全。”   叶母看看自己儿子,人家做大夫地都认可地点了下头──照理论来说,夏少谦说的一句没错,不过他这伤口也没多大,放著估计也不会出啥事儿。   “这麽严重啊……行、行,那包吧包吧。”叶母摆摆手,刚要回去厨房忙之前,又停下来回头眼神古怪地看看他们俩,“诶,舟仔啊,妈老早就想问你了,你和烧钱到底啥时候认识的?这麽好的孩子没听你给妈说起过,之前我来的时候,也没给我介绍介绍。”   叶轻舟听到这话猛地绷紧了神经,感觉他妈那语气就跟征询所人员似的。夏少谦却抢白道:“伯母,我不是说过了,我跟叶轻舟大一时常一起打球,後来出国了近几年才回来,去年才跟叶轻舟重新联系上的。”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说过。难怪了,晴晴那小姑娘我才见过几次都还认得的,没理由你我不认得。”   说完叶母就回厨房了,叶轻舟暗暗松了口气。   诸如此类的事情这也不是头一桩了,像他妈就没明白为什麽他们俩男一起睡晚上还锁门的,老太太就没想明白,这多奇怪啊──原因在於叶母年纪五十出头了,更年期晚上睡不沈,又不是在熟悉的地方,容易警醒。有时候躺了老半天没睡,就会悄悄去看看自己儿子──唉,叶母嘴上不说,心里可想叶轻舟了,叶轻舟有时候半躺在沙发上看书,他妈都会突然过来摸摸他的脚丫。   这些都没谁什麽,最最惊险的应该就是叶轻舟搬回来的第四天,他跟夏少谦终於憋不住在浴室里偷偷弄一回。他们去上班後叶母闲在家里就会到处打扫,这边弄弄那边翻翻的,然後就看见那两个用过的套子黏糊糊地扔在垃圾桶里。   晚上叶轻舟回来,叶母就神秘兮兮地拉著他问──这怎麽回事儿,夏少谦还带过女人回来了?   叶轻舟简直都快给他亲妈跪了,这种事都有得好关心的?!可转念一想,他妈妈成天在家,夏少谦带没带过人,他妈比他还清楚。叶轻舟只好硬著头皮说那套子是他自己打飞机用了,随意地就扔在浴室里了。   亏得他找了个烂借口,叶母觉得自家儿子是上火了,这两天还炖了降火汤逼著叶轻舟全喝下去,现在叶轻舟只要一开门闻到那味儿就想吐。   叶轻舟被这麽折腾著,夏少谦也讨不到好,叶母来这里住了快十天,他就憋了十天的火,最後在第十一天爆发了,趁著叶轻舟下班时把他给拐酒店去了,两个人在酒店房间里尽情地做了三次才泻火了。退房後叶轻舟还得让夏少谦送回医院停车场,一前一後地开车回家,踏进家门的时候还要做出都刚见面的模样──愣是夏少谦也叹了口气:这偷情偷得可真够呛的。   就这样大半个月过去了,叶轻舟和夏少谦去酒店去得多了,就开始听叶母念叨起他们回家太晚──没办法,叶母在这儿除了他们就没其他人能说话了,可她性子又是闲不下来的人,这里的邻居哪像他们那里,随随便便就可以上去串串门儿的。   叶轻舟到底是怕他妈闷在家里闷坏了,可看他妈也没要走的准备,後来给夏少谦说了这事儿,那小子可机灵得不行,第二天就给叶母报了个他们小区附近公园的一个太极班──叶母去认识了一班老人家,果真没闲心关注他们俩了,晚饭时也没再唠叨对象的事儿,反而开口闭口都是什麽阴阳五行、太极理论的,这下子他们总算是能暂时解放了。   虽说是这样,可到底过得还是不怎麽随心所欲的,很快都要进入四月尾了,不知不觉叶母都在这里待了一个月多了。   “我说啊,你妈是不是不打算走了?”某天他们在酒店床上办完了事儿,夏少谦抽著事後一根烟,手掌轻轻揉著叶轻舟的脑袋。   要说叶母不烦人,那绝对是骗人的。不过夏少谦也不是讨厌人家妈,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而是他们的情况特殊,要是现在叶轻舟是个女的,夏少谦肯定上赶著去直接喊人家一声“妈”了,无奈的是他俩的事儿不能曝光,更不能让叶母发现──叶轻舟对他妈对於这事儿会有什麽反应完全没谱。   叶轻舟看看他,道:“我家那边水早就来了,要不过几天我跟我妈就搬回去。”   “叶轻舟,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夏少谦语气微微沈了点。   “我知道。”叶轻舟叹了声,翻身来仰躺著,觉得有点累地用手肘遮著眼睛:“是我受不了了。”   夏少谦放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声音有些模糊:“你别想这麽多,这些事还远著……”   他们看著同一个天花板,都若有所思地沈默著。   叶轻舟能感觉到夏少谦一直在试图让他往好的地方想,他是怕他压力大了,他们的感情容易崩。夏少谦老跟他说别想这想那的,叶轻舟有时候是觉得自己可能想远了,可前一秒他还跟夏少谦抱在一起,下一秒就要看著他妈冲著他们瞎热乎的──这样瞒著一个人的感觉,真不是很好,他不止对不起他妈,也更对不起夏少谦。   叶轻舟有时候真在想──他到底是不是男人了,前阵子不还口气这麽大,在人家爹妈面前信誓旦旦地要人家把儿子交给他。现在,他们又是什麽个情况呢?事实上他越想越能明白,他对於自己跟男人在一起的事情,说到底还是觉得见不得光,叶轻舟没对别人说过这事儿,就连赵晴晴也不讲──他觉得自己要好好想想,不能老是有事儿就找别人,这事儿是他自己的,他需要自己好好审视他跟夏少谦之间的关系,他得弄清楚明白,他到底配不配得夏少谦的这一颗真心……   天气逐渐转热了,大家都渐渐改穿起了短袖。叶母没带夏天的衣服来,叶轻舟就打算找一天早点下班带他妈去商场看看。   他妈节约惯了,对每件衣服都挑里挑外地,嘴上说是对衣服不满意,心里到底是觉得贵。上次花的是夏少谦的钱,这次用的是儿子的,当然更心疼。   “两三百多块一件衣服,我们那里一样的十多块就有咯!”叶母撇撇嘴,指著那个店里的导购说:“那个女的,刚才还斜著眼睛看我,我在里面看就一直跟著我,不知道是不是怀疑我手脚不干净!”   叶轻舟也说不好这事儿如何,只好拉著他妈说:“如果真买不到,我们下午去轻纺市场看看吧。”   他们那里纺纱市场就是服装批发中心,也有散卖的,种类多也杂,不过也有些好货,杀一杀价钱能能买到品质和专柜差不多、价格却便宜许多的衣服。像叶轻舟这种工薪阶层,一般去商场专柜买得少,多半是从那里掏,赵晴晴则是沈迷於网购,不过有时候也会跟叶轻舟一起去市场看看。   自从和夏少谦在一起後,叶轻舟的生活水平也跟著提高了,身上行头都是夏少谦给他做主买的──像他们那种要对外的高层人员,置办费也是很需要的,夏少谦单单是西装就有十几套。   叶轻舟在逛二楼男装部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件展示的V领上衣,感觉和夏少谦的品味挺相近的,看了眼价钱觉得还成,打完折下来也就五百多一点。叶轻舟衡量一下自己的经济情况,觉得也不算太贵,想想夏少谦老给他和他妈买这买那的,自己也不能老是拿他的,就叫导购把衣服包起来。   他提著袋子出去的时候,却没看见他妈的人影。   叶轻舟在这附近找了好一阵子,却不知道他妈这是走哪里去了,横竖他买完衣服到出来也不过用了二十多分锺不到,他妈能绕到啥地方去啊?   叶轻舟打到叶母的手机,居然是关机的,这可让他有点急了,什麽奇怪的念头都蹿脑海了,比如说拐带啊之类的……   後来叶轻舟都跑去商场的保全中心找人帮忙了,人家小夥子也挺帮忙的,答应调监视视频出来看看。叶轻舟原本急的不成,他妈这都走丢快两小时了,哪想保全中心那里才刚要检查视频,他妈就回电话给他了。   “妈,你在哪儿啊?”   叶母就说她没听见手机响,现在人在商场六楼的一个茶馆里。   叶轻舟跟保全中心的工作人员道谢後就赶紧去六楼了,发现他妈说的地方其实是个高级水疗中心,哪里是什麽茶馆。好在他时间掐得刚好,他刚要去柜台问人的时候,那边帘子一撩开,他就听见他妈的笑声,还有个熟悉女声也不知道是谁──   叶轻舟忙冲著那边叫了声“妈”,叶母听见声音也止步了,探头出来一看,就发现真是她儿子来找了。哪想接著他後面出来的,竟然是有一阵没见的夏夫人。   “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我儿子了──”叶母过来拉著叶轻舟往前,夏夫人看见他似乎也没多意外似的,倒是叶母老是那样,逮著个人只要聊得上的就说个没完:“我儿子现在就在你们这里最好的那家三甲医院做事,已经升主治了,我们老家那边谁要来这里看病,都常常叫他帮忙安排的。”   叶轻舟听他妈这麽在夏少谦的妈面前这麽吹嘘自己,赶紧拉拉她,对著夏夫人赔个笑说:“伯母,不好意思,这是我妈。她老人家就是这样,喜欢乱夸我。您别听她说的。”   然後又冲自己妈说:“妈,她就是夏少谦的母亲。”   这会儿叶母也讶异了,你说咋这麽巧,她被水疗中心的人拉上来,说是能免费体验一下香薰疗法,叶母一听到免费就忙跟著上来了,这麽巧的她旁边躺著的就是夏少谦的亲妈。   叶轻舟可不知道,夏夫人一开始对叶母也没多少热络,就是敷衍地应著,只是叶母一个人一张嘴不停地在讲,夏夫人高雅端庄惯了,碍著礼数也没打断她,但说实话也是有些不耐烦了。这会儿看到叶轻舟,这态度就不一样了,走过来就亲切地执起叶母的手说:“哎,我说啊,你怎麽不早说你就是小叶的母亲,真是──”   叶轻舟现在看到夏夫人就等同於耗子见了猫,尤其他妈现在还在!他就搞不明白,B市怎麽就小成这样了,逛个商场都能碰到夏夫人。   夏少谦他妈说:“我的画廊就在这里七楼,这家我每天下午都会来做一小时的spa休息一下,可真是巧了,刚好就和叶妈妈碰上。”   这可不能再巧了,叶轻舟看两个妈妈现在聊到一块上去了,现在心里就迫切地想带他妈离得越远越好,就推说一会儿晚点有事,想拉著叶母离开的时候,柜台的服务员却出来叫住了他们:“哎哎,不好意思这位客人,账还没结呢。”   结帐?叶母一下子把眼睛睁圆了:“不是免费体验麽?”   “是这样的,我们提供的香薰按摩确实是免费的,不过叶女士您刚才也同意使用一瓶荷兰产的纯天然木花草香精,所以消费总共是二千九百九十。如果您使用招行信用卡,是可以打九折的,如果您办一张会员卡,也可以当天使用,每次来咱这消费能打──”   叶母没等她说完,就喊了声:“要两千多啊?!”   叶轻舟听完大概就知道咋回事儿了,所以说商场里那些拉人做什麽免费体验的,他从来就没敢相信,一答应基本就是跳进坑里,怎麽样都得在你身上刷一笔。   他担心叶母跟人吵起来,快速地把她往外扯了扯,自己上去要把卡拿给服务员去刷。这时候夏夫人却开口了:“没事没事,算我这里的。”   夏少谦他妈这一开口,服务员就笑眯眯地把卡给还回来了。叶轻舟哪里敢接受这个好意,可夏夫人就走过来还挽了挽叶母的手道:“少谦平时受你照顾了,这点算什麽。再说,我跟你妈也是一见如故,想再多聊聊呢,要不这样,你们来得也巧,上去我画廊那儿转转。”   叶轻舟也不知道这话是不是有其他意思,反正他听著就紧张,忙说:“伯母,我和我妈还有事,今天可能不太方便──”   “这样啊。”夏夫人看看叶母,叶母也点头道:“是啊,我儿子一会儿还要带我去买衣服,他这孩子最孝顺了。”   “那是,我看得出来。”夏夫人笑著看看他们说:“小叶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孩子。”   叶轻舟如坐针毡地听她们聊著,十指渐渐攥向了手心,好容易熬到夏夫人跟他们道别了,叶轻舟就扯著他妈跟逃跑似地离开了那地方。   “舟仔啊,你怎麽流了这麽汗啊?”踏进电扶梯里时,叶母瞧见了儿子额头上的薄汗,叶轻舟才意识到他背後全都汗湿了,刚才……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他是真感觉夏少谦他妈老是往他这儿瞟来别有用意的眼神。   “没、没事。”他抬手揩揩额头上的汗,冲他妈勉强地笑了笑。   晚上,叶轻舟跟夏少谦关上房门提了这事儿。   他说完的时候,夏少谦也静下来了,估计是没想到他妈能扯进来,而且叶母和夏妈妈两人还互相交换了手机号。   叶轻舟心里一直乱乱的,他两手交握著看著自己的脚尖说:“我说……你妈会不会,跟我妈,夏少谦,我知道我这麽说不太好,可是──”   “我知道。”夏少谦冷不丁地打断他,从他妈在这地方待这麽久为止,叶轻舟还是第一次看见夏少谦这麽大反应,只瞧他抬起手转了个暂缓的手势,捏捏眉心说:“叶轻舟,让我想想。”   “……”   夏少谦静了片刻,转过来跟他说:“要不我去跟我妈谈谈,让她别乱说话。”说完就要拿出手机,叶轻舟赶紧去把他电话给抢了,十分著急地说:“夏少谦,别找你妈,弄成我在挑拨你们母子感情似的!”   “那你说说看,这要怎麽办?”夏少谦将问题抛回给他,叶轻舟是真不知道夏少谦居然一对上他妈能这麽暴躁,整个人就像吞夏整个炸药库一样。   他沈默了之後,带著自欺欺人的口气说:“也许……搞不好,你妈真是跟我妈投机了呢?”   “你觉得她会?”夏少谦不以为然地嗤笑了声,“叶轻舟,我妈什麽样的人,你能不清楚?她没事儿会跟你妈这麽亲近?她能这麽闲?”   现在看起来要弄不好,他们俩都能先为这事吵起来了。   叶轻舟自知夏少谦说的一点也没错──他这个做儿子的肯定比他这个外人更能了解夏夫人,当年她都能把自己亲儿子拉到精神卫生中心去治同性恋了,还有什麽事儿做不出来。   甭说别的,今天他现在也看出来了,夏夫人对谁都是那一张脸谱似的笑脸,跟他是那样,和他妈也是那样,就像特别训练过。   他们闷不吭声地各坐在一端,最後还是夏少谦先开口了,“现在什麽事都没有,我们先别草木皆兵了,睡吧。”说完就在床的另一侧躺下来了。   叶轻舟也知道夏少谦心里也烦了,本来以为熬到他妈回去了就成,没想到现在事况可能有变,估计一下子夏少谦的整个计划都被打乱了。   叶轻舟自己是想不出什麽好方法的,他背对著夏少谦躺下来,心里乱糟糟的。可是躺下来没多久,夏少谦那混蛋自动滚过来了,从後面抱住他。   他听见夏少谦那低沈浑厚的声音说:“我以前怕被人发现我暗恋你,所以老是要站在很远的地方才敢盯著你看,像个没脑子的中学生一样,每天下课守在走廊上偷看对面班的女生。那时候,其实除了早上去跑步,故意在东门那里溜转,我其实还常常下课後骑车到你们宿舍外面。”   当年,大一新生的宿舍在新校区那里,他们这些老生还被安排在旧宿舍区,两个地方在不同方向。   他听见夏少谦发出了个感叹:“我就把你有一次替我包扎的那个毛巾洗干净了天天放在包里,那阵子我老想著,搞不好能有一天,我绕过那地方时刚好碰到你下来,就装著是来还你东西了。然後,我就可以顺势向你道谢、跟你搭讪、聊天……”   叶轻舟听他说著说著自己却笑了,也不自觉地被以前夏少谦那傻冒的行径逗得浅浅一笑。可仔细想想,他其实当时也常常把目光投注在那个沈默的少年身上,至於那是为什麽,叶轻舟也没弄明白。   “我当时太挫了,也觉得自己的性向有点可耻,见不了人。”他从後面把叶轻舟搂得紧了紧,在他耳边轻声说:“可我觉得,我人生中唯一的好事,估计就是碰见你了……原本要是没出那件事儿,我真想过在大学里继续下去。那阵子还忙著去补课,就怕期末专业课全被当了。”   叶轻舟真没法想象夏少谦的成绩单里满江红是怎麽样,不过听说他高考才考了三百五十几分,当年要进他们医学院录取分数线是五百三十分,真不知道夏少谦他们家到底花了多少钱给他刷的分啊。   他想了想笑说:“那你爸妈想到这事儿也得郁闷,要直接把你送出国,你没跟我碰上,搞不好你真能听他们话找个女人去了。”   夏少谦低低头看著他,叶轻舟看见他那眼睫长长的,生得跟女娃的眼睛一样,不由得伸手去挠了挠夏少谦的刘海:“夏少谦,你看,我们好不容易处到一起了。你说这事儿得要多巧?得费多少劲儿?你数学这麽好,怎麽不算算,我们俩在一起的概率有多大。”   夏少谦拉过他的手亲了亲,紧抱著他躺著。   过了不知多久,叶轻舟还以为他睡著了,就听夏少谦突然出声:“叶轻舟,其实我有个法子,但是我不知道你接不接受。”   夏少谦停顿一下,然後道:“我想要不这样,我今年年底申请国外外派,我们……要不移民算了。”   手术房里灯光似乎闪烁了一下,刀尖猛地割破了一个血管,黑红色的血溢出。   “拿电切拿电切──”   “轻点,别弄脏视野,抽水管呢?”   “我来我来,嗯,七号线给我结扎──”   从手术室出来後,叶轻舟在休息室里摘下口罩,拿起桌上的水瓶喝了一口。赵晴晴从外面进来,也还没将手术服换下来,她走到置物柜面前打开来拿出了洗面乳和香皂盒,边说著:“刚才你怎麽突然晃神了?”接著过去用胳膊肘顶顶他小声问:“昨晚做多了?”   叶轻舟翻了个白眼,没管她。   “高冷啊你──”赵晴晴捏了他胳膊一把,走过去拿起毛巾转去盥洗室,还咕哝了一句:“你不说我也不告诉你件事儿……”   “什麽事?”   赵晴晴停下来,回头看看他,嘴角扯了一下:“慢点再说,我还没决定呢。”   叶轻舟看她卖关子的,也没兴致追问下去。   他站起来,走过去看著窗外──现在中午十二点多,夏少谦刚才十点多打了个电话过来,他没接到。   叶轻舟清洗好换了衣服,跟赵晴晴去食堂打饭,下午两点时接到上面通知要在讲堂开会,叶轻舟才想起自己把医院发的笔记本放在家里没带来。   他开车回去拿的时候,一打开门,就看见夏少谦他妈跟她妈在客厅里不知道聊什麽。   “伯母。”叶轻舟僵了僵脊梁,就叫了夏少谦他妈一声。夏夫人也带著笑意地诧异道:“这麽早下班?”   “舟仔──”没等叶轻舟回话,叶母倒是一脸高兴地走过来给叶轻舟展示了自己一双手,“你看,是不是变得很白?烧钱他妈妈给我涂的那个叫什麽……”   夏夫人应道:“火山泥。”   “对对对,就是这个。你看儿子!才涂一点就变这麽滑了!”叶母现在就跟孩子似的,看见什麽新奇玩意儿就大惊小怪,她这阵子也真是过足了以前没过过的好日子。尤其最近这阵子,她跟夏少谦他妈突然就走近了,在那贵妇圈子里,那眼界一下子被打开了、宽敞了,连叶轻舟都能感觉到他妈好像开朗了不少。   叶轻舟看看夏少谦他妈的方向,下意识就避开她的目光,说:“妈,我回来拿点东西,要马上赶回去开会。”   说完就去书房里收电脑了,等他整理完了出来,看他妈也换了衣服和夏夫人一起在玄关,好像要一起出门。   “妈,你们去哪儿?”   回他话的是夏少谦他妈:“我和秋婉约了几个朋友一起喝下午茶,顺便去打打麻将,要不然你妈在家里也没什麽事情做,是吧?”   林秋婉是叶母的闺名,叶轻舟看过以前他妈的照片,听几个婶子阿姨说他妈年轻时在他们那地方也算很出挑的了。可是现在,她跟夏夫人站在一起,明明岁数差不多,模样却跟差了至少十岁。   想想这还能是为了什麽?他妈也读过一点书,可是十八岁就嫁给了他爸,五年後就年轻守寡,後来上广州打工,那时候在广州工厂打工一个月也才四五百块,但是他妈每个月再怎麽拮据,或多或少都寄了点钱回来……   叶母拍拍儿子的手,只看她现在的气色比以前都还红润:“舟仔,今晚回不回来吃饭?要不要妈给你做饭?”   “没事。”叶轻舟看看她们俩,勉强支撑出个笑容:“妈,你好好玩吧,不用赶著回来,我在外面吃就可以了。”   “哦、哦,这样,那你和烧钱如果要回来吃就给妈打电话。”   叶轻舟跟她们一起下楼,一直看著叶母走向夏夫人的玛莎拉蒂。   叶轻舟看著叶母的背影,在那短短的几分锺里,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一些记忆──那时候他四、五岁大,就阿公一个人照顾他,姑姑有时候会来帮忙烧菜。他当时拿著爷爷做的面人,看见姑姑在厨房里洗米,从後面就跑上去抱住他的小姑姑,怯生生地喊了声妈……   几乎是冲动下使然,叶轻舟跑了上去,在他妈坐进夏夫人的车子里时,拉住了叶母的手臂。   “儿子,你怎麽了?”叶母疑惑地看看他。   叶轻舟却低头去跟夏夫人说:“伯母,我有些话想跟我妈谈谈,今天她不能跟您去了,不好意思。”   说完就把车门给关上了,拉著他妈走回到公寓大堂。   “舟仔、舟仔,发生什麽事啊?你要跟妈说什麽,做什麽这麽紧张的?”叶母跟著他进了电扶梯里,电梯门合上,叶轻舟感觉自己的中心渐渐地往下。   他看著电梯显示荧幕上的数字,他长吸了一口气,最後跟下定了某个重大决心一样,把肺部的气全吁出时同时说道:“妈,对不起,我不能结婚。”   叶母听到这话愣了愣,好像听不明白这话意思地问:“为什麽不能结婚?”   叶轻舟转向她,也许是已经打算好豁出去了,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了。   “我是同志。”   这句话仿佛从他的心里呼出,透过他的声带来到了这个世界──   “妈,我爱上了一个男的,我不能结婚。”      第35章      老太太看著他,“啊”了一声,还是跟听不懂这话一样。   这时候电梯叮了一声,到了。   客厅里还维持著他们出去前的样子,夏少谦他妈用过的杯子还摆在桌子上。上边一个罐子里著夏少谦给老太太买的香炒瓜子,让她看电视时还能咬著解解闷。   现在,叶母坐在他们一个多月前新买的沙发椅上,在叶轻舟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後呆坐了老长时间。   “你说……你要跟个男人过,不打算结婚了?”老太太轻轻地问他。   叶轻舟看见他妈的手伸过来放在他手腕上,那只手黑乎乎的,是一只从早到晚劳动的手,手指上还有一两片指甲豁开了,岁月沈淀下来的皱褶就跟用刀子一划一划割在上边一样。   “你干什麽不说话了?啊?”叶母抖著两肩,她抬手拍了儿子一下,“说话啊!跟妈说!谁教你说这些话的,谁教你这麽说话的啊!”   叶母激动地又扬掌拍了儿子,她以前别说打儿子了,连骂都没怎麽舍得骂他过。叶轻舟躲也没躲,後来眼镜都给他妈拍飞了,掉地上了去。   老太太却站起来来拽著他,尖锐地喊道:“你不结婚!不结婚你要干什麽!啊?!你跟妈说,你不结婚你跟个男的你们要过什麽日子!!”   叶轻舟闷著声不躲也不顶嘴,衣领的扣子都被他妈给拉著拽掉了,脖子下的地方露了出来。叶母眼尖得紧,猛地把他往前一拉扯,指著那个已经淡下去的红印子问:“这、这谁──谁弄的?啊?!”   叶轻舟尴尬得忙把领子给扯回来,他没想过要让他妈看到自己这模样。叶母却什麽都明白过来了,她怔怔地问:“你是跟──”   老太太一想就能知道了,叶轻舟要能跟个男的混到一起去,这眼下还能有谁?她放开了叶轻舟,腿软似地慢慢地坐倒在沙发上。她的模样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连神志都恍惚了,嘴里喃喃著:“是他、是他……你们两个、你们两个男的……”   接著她一脸恍然大悟地呓语著:“难怪、难怪了……我把他当我干儿子一样疼,我当他干儿子一样啊!”叶母双手用力拍著自己的大腿,一脸懊悔地哭喊道:“他怎麽对我!他怎麽对我的!他搞我儿子啊!那个男的搞我儿子啊!!”   “妈!够了!妈!”叶轻舟眼睁睁看著他妈自残,慌忙上去拉住叶母。叶母挣扎地打他:“你们一起骗我!他不是好东西,我儿子更不是东西!你居然骗你妈!妈每天做到死,啊,早上四点就起来卖糕,六点去工厂每天做到天黑,一毛钱掰成八片花,供你读书,上中学、上高中、上大学!你搞什麽了?跟男的搞同性恋!啊?!”   “伯母!”   夏少谦一开门就看见眼下这情形,鞋子没来得及脱上去就挡在叶轻舟跟老太太之间。叶轻舟没想到夏少谦居然在这时间点回来了,叶母见这把他儿子“带坏”的罪魁祸首在这儿,二话不说操起拖鞋就往人家脑袋上招呼。   “伯母、伯母!好了!别打了!!”夏少谦咆哮了一声,他只是要把他们给分开,手上没轻没重地推了一下,就把老太太给推倒了。   叶母没跌地上去,而是往後倒沙发上了。夏少谦先把叶轻舟给扶著,看他脸白得跟死人差不多。   夏夫人在叶轻舟拉著他妈上楼的时候,就给夏少谦去了个电话。   夏少谦接了电话後就赶回来了,他在来的这一路已经事先有感知了,叶轻舟肯定是顶不住压力要跟叶母坦白了。如果可以,夏少谦真的很希望这事不要发生,至少,不要在现阶段。   但是他还是来晚了。   夏少谦安慰地拍了拍叶轻舟的肩,把他拽到沙发上按下来,自己走到叶母面前,开口叫了一声“伯母”的时候,老太太就用恶狠狠的语气喊道:“伯母?我不是你伯母……!”   夏少谦没试著跟一个完全不讲理的老太太说理过,他深吸一口气,在叶母面前放下身段,尽量用最诚恳的态度说道:“我知道,您现在一定很生气、很气愤,但是我希望,您能听听我跟叶轻舟的解释。”   “解释?解释什麽?!”叶母激动地拍著桌子道:“我问你,我们老叶家欠你什麽了?你要来祸害我儿子?啊?!这麽多男的你不搞,你偏偏要搞我儿子!”   “伯母,我们的关系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是爱他……”就算夏少谦有三头六臂,也未必知道该怎麽跟一个封建保守的乡下老太说清楚男人之间的爱情──这对他们来说太荒诞了,也太遥远了。   夏少谦再有心要去跟老太太说道理,人家做妈的不领情也是没用,一张嘴就只剩下吼了:“爱什麽爱?你们要不要脸!还要不要脸!!我们舟仔老老实实的一个人,你自己变态不要把他拉下水!你搞我儿子,你不怕得报应啊?啊?!”   “妈!”叶轻舟看他妈不只是越说越过分了,还动起手来了,赶紧上去要拦住她。叶母气红了眼了,猛地一甩手,一巴掌就把叶轻舟脸给打偏了。   夏少谦眼睛都瞪直了,跟著站起来就把叶轻舟和他妈拉扯开了,脸色著急地就抬起叶轻舟的脸想看看。老太太这一巴掌还真是用了力气的,叶轻舟被甩的那一瞬间脑子还懵了一下,眼睛都黑了。   “给我看看、过来──”   “我没事……”叶轻舟却还不自在地闪躲著,他知道他妈还站在边上看著他们。   “你躲什麽!我看看!”叶轻舟被他硬捏起了下巴,夏少谦就看见那脸上清晰的一个印,旁边还有点瘀青。   还没看仔细的,忽然就一个拖把从後面往夏少谦头上重重来了一下。   “不、不要碰我儿子!我、我打打──打死你这个变态!”叶母扬起拖把要再打第二下,叶轻舟上去赶紧帮夏少谦挡住他妈了,“妈!您别这样,放下!妈!”   “你、你别挡著妈!妈打、打死他!叫他搞我儿子!啊!我跟他拼命!!”叶母这是气得人都没理智了,叶轻舟跟他妈争了一把,最後把那拖把给抢过来扔远了。   夏少谦按著後脑摇晃地站了起来,叶轻舟听到他呻吟一声,急急过去把他给扶著:“你、你人觉得怎麽样,想不想吐?我手掌看不看得清──”   他妈刚才那一下动静这麽大,他看夏少谦眼神都不对了,就怀疑他这是脑震荡了,还好夏少谦晃了几下,眼神逐渐清明了,可他手还按在後脑勺,疼得都呲牙了。   “不行,我送你去医院看看!”谁知道这一下能有什麽毛病出来,叶轻舟在这行做久了,看过年轻人走路摔一跤轻轻碰到头,後来还好好地蹦蹦跳跳的没事儿,两天後就没了──蛛网膜下腔出血,这种脑内伤都是没声没息地要人命的。   “舟、舟仔……!”   叶轻舟拿起车钥匙刚要扶著夏少谦走,就听见他妈在後面叫了声。叶轻舟回头去看看她,见叶母已经坐倒在沙发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地瞪著他们──他真的从没看过他妈眼神这麽恶毒、这麽让人觉得陌生过。   “妈,我送他去医院检查,您在家里休息会儿。”叶轻舟现在什麽也不想吵了,他真无心也无力了。结果刚带著夏少谦走到玄关,叶母就追了出来,可走不到两步,她就扶著桌子哀叫一声。   叶轻舟听那声音不对劲儿连忙回头,连夏少谦也扶著头皱皱眉说:“快去看看你妈!”   他跑过去的时候叶母都蹲下来了,叶轻舟看她按著左胸,脸上是喘不过气的痛苦模样喊著:“疼、疼……”   叶轻舟自己做医生的,一看就知道坏了,他连忙把他妈背了起来往玄关跑:“快去医院!我妈不好了!!”   接著叶轻舟自己开车把家里两个人都送自家医院去了,叶母直接被送到了急诊科去处理,夏少谦倒是老老实实地被安排去排队看脑子,大夫就叫去开了个祛血化瘀的药给他,告诉他要真不放心才去做个CT。   叶轻舟在急诊病房里等著,也没等太长时间,那帘子就拉开了。   “现在情况怎麽样?”叶轻舟忙站起来了,他看看病床上的叶母。他妈跟不想见到他一样地把脸给撇过去了,负责给老太太做检查的医生就拍拍叶轻舟的肩,“走吧,让病人休息,我们出去说。”   夏少谦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似的静静坐著。等了也没多久,叶轻舟就跟那个大夫谈完了走过来。   “你妈怎麽样?”夏少谦看他走近,本来想去拉他的手掌,可突然想到这里是医院,就把手在半空中放下了。   叶轻舟在他旁边的椅子坐下来了,神情郁郁地不说话。夏少谦也没催他,他们都陷入了沈默。   “她血压一百六十八,舒张压九十,还没做详细检查,彩超结果出来,心瓣功能有点不好,脑钠!偏高,血脂也高,血糖六毫摩尔每升……”叶轻舟跟夏少谦喃喃自语似的说了堆检查结果,也没管他听没明白没有,就往後一靠,失魂似的呢语:“她从没跟我说过她有高血压,每年叫她做检查,她老是推这推那的,说医保要过六十岁才保,我真想给她跪了……”   夏少谦听了个大概,就知道这是诊断还不明确。叶轻舟坐了会儿就去安排了住院检查的手续,现在医院病房紧张,还好他是本院医生,医院里还是挺通融这情况的,当天就把叶母收治入院了。   赵晴晴知道消息後,一下班就过来关心老太太了。   “晴晴……”叶母一看见赵晴晴就伸伸手,眼泪盈眶委屈地喊了喊她。赵晴晴快步过去就握住老太太的双手轻声细语地哄说:“哎,干妈我说您怎麽了?好了好了,小毛病而已,别担心啊──”   叶轻舟见赵晴晴在里面陪她妈就安静地出来了,夏少谦这时候已经先回去了,他也是突然从公司出来的,还有一堆事要先善後,但是电话几乎是每半小时来一次。叶轻舟去盛热水时,他电话又来了。   “我现在差不多弄完了,一会儿我买点吃的给你们送过去。你妈现在能吃什麽?”   他听见夏少谦的声音有回应,人应该是在银行楼下停车场了。   “夏少谦……”他犹豫了一会儿後说:“你还是别过来了,我妈现在还不能受刺激。”   夏少谦就静了下,然後就应道:“我知道,那我就先不过去了。”   “嗯,我一会儿会回家替我妈拿点衣服,你也记得吃点东西,这两天别洗头了。”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後就挂了。叶轻舟能感觉到夏少谦想跟他谈谈,但是他现在是真的没这心力了。   叶轻舟回到病房里的时候,赵晴晴已经把叶母哄好了,老太太总算肯吃下药睡觉了。   赵晴晴看叶轻舟把水壶放下後拦拦他,“老叶,我们出去说会儿话。”   病房里还有另外四张床的病人在休息,他们轻手轻脚地出来,把门给带上了。   叶轻舟还没开口,赵晴晴就先帮他说了:“你别担心,你的情况我跟刘大仁说了,帮你请了两天假。你的病人张旭他们先帮你顶了,这两天你就好好陪陪我干妈,知道麽?”   “嗯。”叶轻舟点了点脑袋,说:“谢谢你。也帮我跟张旭他们说声谢。”   “要说你自己去说,不过他们也说明天午休来看看你妈,到时候你就准备以身相许吧。”赵晴晴跟他并肩走著,声音压了下来,轻轻地道:“好了,现在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叶轻舟停下脚步,低头看看她。   “你自己招了──?!”   天黑下来後医院走廊人流比白天少了点儿,可赵晴晴吼一嗓子,看过来的人还是不少。   叶轻舟这次连把她嘴捂上的力气都没了,他就往椅背上一靠,什麽也没再说。赵晴晴也学他一个动作,啧啧了两声,转头看他说:“哎哎,叶轻舟,我说你这出柜出得挺牛逼的,在你身边的非死即伤,你说你妈当时要操的不是拖把而是榴莲,这会儿你还不得守寡了我说──”   叶轻舟这下子眯起眼了,坐起来瞪她,现在他要手边有个榴莲,还真能往赵晴晴这小脑袋上扣上去。   好在赵晴晴还懂得看脸色,她叹了声,耸耸肩道:“不过换成是我,我想我也顶不住。如果我是你叶轻舟,与其让我妈从别人嘴里知道,不如我自己告诉她来得好。”   叶轻舟当初就是这麽想的,他是想他妈万一是自己发现的还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那打击该有多大──但是看到眼下这情形,叶轻舟也不敢说他这麽做到底对不对。他下午的时候到底为什麽就跟他妈坦白了,想来想去,他就是懵了、突然就豁出去了……可如果要真的归根究底,还是为了夏少谦那句出国。   “你以为我想麽?我急吼吼地上去找死麽我?”叶轻舟弯下腰,一脸懊恼地说:“赵晴晴,我是被逼到没办法了……我天天对著我妈的时候就心虚,我真做不到装著什麽都不知道的样子,我扪心自问,我真没有这麽强大的心理素质。”   “知道、知道,全世界都知道你叶轻舟心肠软,叫你骗你亲妈,还不如找坑让你把自己埋了。”赵晴晴扭头看他,说:“可是你做这事儿前就没去想去跟夏少谦商量商量?”   “我做了。我怎麽没做?”叶轻舟抬起头,泄气道:“赵晴晴,我是被他弄得怕了,我刚开始不知道他连出国都想好了,前两天还问我要移民到什麽国家?你看,他都想到移民这麽远了,我……唉!”   赵晴晴静静地听著,她似乎也觉得这事儿到这地步真挺棘手的,她大概能明白叶轻舟这麽急著把话摊开说是怎麽回事了。   夏少谦自己可能不知道,他这人太有自己的主意了,做什麽都能不顾不管。可是叶轻舟不一样,他在国内好好的,有工作、有房,乡下还有一大票随时等他接济的亲戚,还有个闹心的亲妈!这麽乱七八糟的,他怎麽可能说放就放?   他们沈默了会儿,赵晴晴问他:“那你打算怎麽办?”   “先等我妈检查见过出来再说。”叶轻舟抹了把脸,缓缓说:“龚医生说有可能是心衰,要等做了二十四小时心电图排除房早。”   赵晴晴一点下巴:“那我问你後面的事儿,万一……其实也不是万一了,我说,你妈如果要逼你们分手,你打算怎麽办?”   叶轻舟一顿,如鲠在喉地低著头看著鞋尖,久久都没别憋出一声来。   赵晴晴就无声叹了声,伸出一只手臂,跟他肩并肩靠著,语气轻轻地说:“有件事儿,我本来也不想挑在这时候讲……可是我觉得你是我所有朋友里最应该第一个知道的。”   “什麽事?”叶轻舟看看她:“我早觉得你最近两个月都怪怪的。”   赵晴晴冲他笑了笑,坐起来打开自己背包。叶轻舟还当她要跟自己秀什麽,她看著赵晴晴手里抱著个什麽,跟她争了争夺过来一看──那是个戒指盒。   叶轻舟怔了怔,又抬头看了她一眼。   “打开看看啊。”赵晴晴仰仰下巴。   盒子里是一个钻戒──叶轻舟以先前打算跟陆曼结婚的时候,两个人也没少去珠宝店逛逛,他当时硬凑凑,也只舍得花一万多给陆曼买了个小钻戒,成色还是一般般的。赵晴晴这一个看著也不大,不过那钻石光泽剔透晶莹,一点杂色都没有,这种的要没有十几万是不太可能的,再看一眼牌子,保守估计都得二十万了。   叶轻舟沈默了片刻後问她:“跟谁啊?”   “你猜啊。”   “我说真的赵晴晴你该不会真跟找个老头子结了?他就算有几个钱你也不能这样啊──”叶轻舟把盒子阖上,说得神情激动的。   赵晴晴听得都乱了,赶紧拦他:“打住打住,谁说我跟老头子结了,他还比我小两岁呢!”   叶轻舟这会儿懵了,问:“……到底是谁?”   赵晴晴脸上的笑容渐渐褪了,她转头挠挠脑袋。   “我们都认识的。”赵晴晴冲他扯皮似的微微一笑,“我就说吧……他还单恋著你老公呢。”   叶轻舟看著她久久,赵晴晴被他瞧得一脸不自在的,硬是扯出了个笑:“叶轻舟,干嘛呢这麽看我?”   说完伸手想去捶捶他,却被叶轻舟给一手甩开了。   赵晴晴脸色微微一变,接著紧抿著唇,劈头去把那戒指盒抢回来了,拉起自己的包就倏地站起来往走廊出口走去。   叶轻舟当下就站起来追上去,拽著她的手低声问:“赵晴晴,你发什麽疯?”   赵晴晴使劲儿地把自己手给抽回来了,她低低头看向别处,又耸了耸肩状似不在意地说:“反正他刚好赶著找老婆,我也急著找人嫁,我们俩就这样凑合一下咯。”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麽──你!赵晴晴,你怎麽会这麽糊涂!”   赵晴晴听到这话都跟他急眼了,“我糊涂?喂,叶轻舟!你不恭喜我就算了,还骂干什麽?你什麽立场?我糊涂能有你糊涂麽?你都把你搞基的事儿抖你妈听了,这事儿我说过你一句不是了?!”   “那我问你,他喜欢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打算把自己的幸福赔进去?”   赵晴晴却两手抱胸,一脸不以为然地道:“我知道。那很好啊!他有多少男人我不管,起码我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女人。而且,谁说我这样就会不幸福了?我跟他两个志同道合,没什麽处不过来的。”   叶轻舟也是被激的,说话也没遮拦了:“赵晴晴,你就打算用这种方式报复曾大伟是麽?你以为你这样做,你就赢了是不是──”   “叶轻舟!”赵晴晴蓦然一声吼。别说走廊上的人,连医院保安都来看了看。   赵晴晴一字一句地说:“别再在我面前提起那三个字。”   叶轻舟别过眼不去看她,那脚步声渐渐地远了。   等他回头的时候才发现,这一条长长的走廊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第36章      叶轻舟晚上留在医院陪他妈,第二天一大早夏少谦就来了,给他带了换洗的衣服还有宏状元的鲜粥。   叶轻舟看老太太还没醒,交代了护士一声就出去了。   他从昨晚就没怎麽吃东西,今天胃口倒是好点了。夏少谦就坐在旁边看他,静静地不知道在想什麽。   叶轻舟吃著吃著放下勺子,伸手去碰了碰夏少谦的脑後。他还怔了一下,抬眼看著叶轻舟时那小眼神还有点儿懵懂的,好像还有带了点委屈。   “还疼不疼?”   早上五点多,大多陪夜的家属也躺在椅子上睡,没人会注意他俩。夏少谦也就拉著他的手用麽指摩挲著,还主动把脑袋低下来然他看了。叶轻舟碰了碰,就感觉摸到了个肿块,不得他说,他妈这一手还真挺黑的,这次算是侥幸了,要不小心真能把人给打坏了。   “我代我妈给你道歉,她就是在气头上……”   “我知道。”夏少谦跟装没事地说:“我让你妈这麽难受,才受这点罪算什麽?”说著时本来还想拿脑袋蹭蹭他,哪想远远听见个脚步声,夏少谦就赶紧坐正了,就看见个保洁员推著车经过他们前面,叶轻舟也跟没事儿似地低头吃油条。   後来他俩也没说什麽,叶轻舟就知道他心里不少受,可他不也是麽?   之前他们都活在自己的圈子里,所以叶轻舟才渐渐地麻木了,他忘了他们始终是这个社会的一颗螺丝钉。他昨晚想了一晚上,他发现,他不可能一直避开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和夏少谦始终是要面对这些。   夏少谦知道叶轻舟还为叶母的病情烦恼,就一句也没提他们之间的问题,也没说半点叶母的不是。就这点来说,叶轻舟还是打从心底感激夏少谦的。他陪他走到停车场,本来夏少谦是想待下来的,不过叶轻舟他妈现在连亲儿子都不待见,更何况是夏少谦这个把自己的乖仔“带坏”的臭流氓,叶轻舟说什麽都不敢让他妈看见夏少谦一根头发。   临走之前,叶轻舟还问了句夏少谦关於颜振宇的事情。   夏少谦似乎挺意外叶轻舟这时候提到那小子的,犹豫了一下,就问他:“他做什麽了?”   “你不知道?赵晴晴打算跟他结婚。”叶轻舟还以为夏少谦肯定比谁都快收到这消息,他们俩难道不是常背地里勾搭成奸的麽?   哪想夏少谦听到这事儿表情也很讶异,蹙著眉头说:“她傻了?”复又想到什麽事儿,忽然就安静下来了。   叶轻舟觉得他们肯定在瞒著什麽事儿,打算详细逼问的时候,没想到夏少谦就自己招了:“我之前是听我妈说过颜振宇他爸的健康出了状况,可能他爸这是情况不好了。”   “那他们家是打算办婚事冲喜?颜振宇这不是……”叶轻舟都不知道怎麽开口了,这难道不是骗婚是什麽?去天涯上面逛一圈就知道了,这年头被骗婚的女人占的版面都能盖座大楼了,他一想到这事儿就糟心,赵晴晴这脑子是被门给夹到了?   夏少谦静了会儿,却说:“这是赵晴晴自己做的选择,你还能怎麽她?”   “……”   “所以我早跟你说了,别让赵晴晴跟他走得太近,他们这一类人没什麽道德底线。”夏少谦面无表情的,好像对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像颜振宇、还有余朝秋他们这种官二代军二代,再怎麽荒唐,到最後也肯定要找一个老婆,做好了婚前协议,结婚後也还是各玩各的,互不相干,说穿了就像是找个住客住在一起,一方面能跟家里交代,另一方面也不会干涉自己,等真的要孩子的时候才再打算。”   叶轻舟听到这里就闷闷地不说话,说实话,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跟夏少谦他们这圈子挂钩到底是好是坏了──以前觉得没什麽,现在才意识到,他们那圈子跟自己是差太多了。   像夏少谦他妈之前跟他说的──说什麽夏少谦以後一定也会结婚之类的话,想来也不是吓吓他而已,现在他妈也知道他们的事情了,还被他们给直接气出病来,弄得他真不知道以後他们俩还能不能安安稳稳走下去……   这样想著的时候,夏少谦就过来抱他了。   本来是很轻的,就像是朋友间的安慰。後来就渐渐收紧了,那双手臂的力量让叶轻舟感受到了一股真实感,他将下巴挨在他的肩头上,双手忍不住跟著回抱他。   叶轻舟後来把夏少谦催去上班了,自己回去病房里陪叶母。   他们在医院里观察了一天,午休的时候赵晴晴果真带著张旭他们过来了,十几个糙汉簇拥在病床边围著他妈伯母干妈地叫,叶母原先还摆著一副心灰意冷的颓唐模样,这会儿都被他们给哄活了,所以说嘛,人老了就是喜欢热闹,要不怎麽就说盼著儿孙满堂、承欢膝下的呢。   叶轻舟看见他妈高兴,是觉得又庆幸又心酸──他想吧,他是真的打算跟夏少谦好好过日子,现在要他放弃那个男人再去找对象生孩子什麽的,他是真的做不到。   赵晴晴跟他则是完全没说话,连目光都没怎麽对上,弄得叶轻舟自己也还不知道怎麽面对她。   叶母在医院住了三天,检查结果出来了,就是高血压造成的心肌无力,还没发展到冠心病的程度,暂时不用按支架还是装起搏器,只要平时饮食习惯、生活方面注意一点、不要太劳累,一般上是能控制好避免病情加重的,还让叶轻舟注意点,别让老太太心情起伏不定,再好好观察一段时间什麽的。   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万幸了,叶轻舟第四天就帮叶母办理手续,领了一些药後就出院了。   他们当然是没回夏少谦那儿,而是回去叶轻舟自己的房子。叶轻舟早两天就抽空去夏少谦家里把叶母的行李收拾好了,今天就只是开车过去提一下,叶母非得吵著跟上楼去,还好夏少谦那时间在他们银行里做事,老太太看他提的一大包,就过去把夏少谦给她买的那些新衣、包包之类的都扔地上了,一脸嫌弃地说:“我好好地有钱,不要他送!想拿这些东西买我儿子,门儿都没有!”   叶轻舟也不知道该怎麽说,想起他妈的病就唯诺地附和著。他後来下楼时,医院里同事给他来了电话,问的是关於他之前负责的一个病人。因为涉及病人隐私,叶轻舟就跑到角落接了,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妈一脸狐疑地看著他:“给谁打电话?又跟那个死同性恋?”   叶轻舟听他妈说夏少谦是死同性恋的时候手指都哆嗦了一下,可想到医生的嘱咐,怎麽也没敢叶母在这时候顶嘴,就摸摸鼻子闷声说是同事打来的。   可是老太太偏不信,还要他把手机交出来给她看看。   叶轻舟没想到他妈变得这麽不讲理,可是他又不敢跟她吵,就给她看了眼通话记录。   叶母看了其实还是不大相信的模样,一直疑神疑鬼地盯著他,叶轻舟就当作看不见似的开自己的车,心里却都烦成什麽样儿了。   他们一个月都住在夏少谦那儿,回到家时灰尘都积得老厚了。叶母一看就闲不住,忙著要去找抹布来打扫打扫,叶轻舟赶紧扶著她去躺下了,自己动身去扫地擦桌子。   忙乎了两三小时,总算把家里都清得差不多了,结果一回房间,就看见他妈在翻他的柜子。   “妈,你做什麽啊?怎麽不好好躺著?”他看叶母在找什麽,连他医院的包都打开来了。   叶母本来还有点慌的,可想到什麽後又斜眼瞪瞪他,还强词夺理地道:“怕我看?我就找找,看你这衰仔是不是偷藏了什麽见不得人的东西……”   “……”   叶轻舟後来就干脆去阳台吹风了,他一想到他妈刚才连他手机信息都吵著要看,心里就烦得不成。说真的,他真的有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很想要什麽事情都不顾不管,可是他不能这样,他妈就剩他这麽个亲人了……   叶轻舟这麽想的时候,突然就看见一辆宝马停在他们小区楼下。他也不是看得很清楚,总觉得这车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时候手机就震了震,他低头一看,还真是夏少谦传了简讯来,说他到楼下了。   叶轻舟汗毛都竖起来了,正巧这时候他妈走过来说:“这两个垃圾袋妈拿下去扔一扔。”   “妈我来、我来吧!您去坐著!”叶轻舟敢说他从来没滚这麽快过,抢过那两个垃圾袋就下楼去了。   夏少谦这厮是真上道,猜到叶轻舟现在肯定是被盯得死紧,来看他还懂得换一辆车来。叶轻舟装模作样地下楼去扔了垃圾,那辆宝马就默默地在他後面跟著,叶轻舟扔了垃圾回头就飞快地躲进车里了。   这车也不知道哪来的,镜子四面都贴上了黑膜,搞得神神秘秘的。不过也亏的这样,从外面看那是什麽也看不见,叶轻舟才刚闪进车里,夏少谦就把手伸过来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扯过去。   说起来,他们其实也就两三天没见面,虽然还是时不时通电话,但是早之前他们除了上班,其他时间几乎都是腻在一起,从他妈来後的这一阵子,他们就没好好地在一起处过。   夏少谦跟他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是脸红轻喘的。夏少谦也没说什麽,就轻轻地用鼻尖蹭著他,额头跟他相抵著,好像很想念他似的。   “我刚才回家,就看见你行李都没了……”夏少谦的语气很难受似的:“叶轻舟,你别笑我,我看到你东西都不见的时候都懵了。今天我知道你在什麽地方,那以後,你会不会就到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叶轻舟听到这话心里也落空空的,只能去抱著他亲了亲他的脖子,哑声说:“不会的,我这麽大个人,怎麽会丢到你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夏少谦轻轻地摸著他的背,听到这话时就笑了笑,可还是很寂寞的样子。叶轻舟心里也是隐隐抽疼的,他想,他是真的爱著这个男人,要不怎麽看他这表情就觉得比自己哭还难受……   他现在坐在夏少谦腿上,对方要有什麽变化很容易就知道了。他跟他抱了一会儿,就感觉夏少谦下身有点硬了,叶轻舟忍不住去掐了他一把,“都什麽时候,你还挺下流……”   夏少谦耍赖地用下巴去蹭他说:“我的男神都投怀送抱了,你老公这要都没反应那你就要紧张了。”   他们胡扯了一把,气氛总算是轻松了点,叶轻舟感觉那根东西都硬了,顶得他浑身不自在。他也是脑子抽了,才答应夏少谦用手帮他。男人跟女人就是这点不一样,在这方面下流起来还真没什麽压力。叶轻舟就拉了他裤裆的拉链替他手淫,夏少谦两只手就一直摸他的身体,手指都差点伸进他後门里了,还好叶轻舟脑子还算清醒的,没让他得逞,加把劲儿就在失控前提他撸了出来。   夏少谦这一炮射的可够多的,还好他们用手帕先包著,才没把裤子给弄脏了。叶轻舟自己也硬了点,夏少谦原本想用嘴帮他,可他到底是怕他妈怀疑,没敢放开来。就和夏少谦腻歪地亲了亲,又交换了几次口水,这才恋恋不舍地分开了。   叶轻舟要下车时,夏少谦还很舍不得的,拉过他的手又用力去抱著他。这时候叶轻舟就能感受到,他是真的很爱他。   叶轻舟上楼时,发现他妈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不得不说夏少谦这小子在做坏事方面真有自己的一番心得,还懂得先给他买了两把葱什麽的放车上,让他提上楼骗他妈说去买晚饭要做的菜了。   叶母到底是没什麽心机,也不了解他儿子对象这麽鬼精灵的,看了看他提著的袋子也没多问什麽。   叶轻舟看安全过关时忍不住暗暗松了口气,半夜时趁著叶母睡著後才敢躲在阳台跟夏少谦讲电话,总之,他心里还是挺疲累的──本来出柜的目的就是不想要这麽偷偷摸摸,没想到反倒适得其反,弄得他们俩日子更难过了。   好在夏少谦也没怪他懦弱冲动,很体谅他地把这事儿揭过了,弄得叶轻舟觉得自己不止对不起他妈,还更加对不起夏少谦……   叶轻舟他妈出院後,叶轻舟也得回自己的岗位上做事。他工作时间长,就不大放心让叶母一个人待在家里,这要出什麽事了谁知道呢?所以,他就跟护士还有医院里的同事打听了一下,想给他妈找一个保姆陪一陪,这样不止有人能照顾老太太,他妈一个人在家也不会觉得太闷。   他跟几个护士讨论的时候,赵晴晴刚好进来拿东西,他们互看了眼後就把眼神挪开了。也不是叶轻舟跟她还在生气,而是他也不知道怎麽开口跟赵晴晴示好,他只要一想到赵晴晴跟颜振宇结婚这事儿,那就跟吞了只活苍蝇一样──他是真的没办法谅解她。   後来通过他们医院护士介绍了几个保姆过来,这年头请保姆都不便宜,尤其是照顾老人家的那还要贵,每天陪八小时,周休一日,一个月就要两千一。这样下来,叶轻舟一个月里还了房贷和保姆费之後,这钱可真的是一点都没剩下来了,可总归是为了他妈好,这钱还是不能省的。   结果这事儿他跟夏少谦说之後,那家夥听了直皱眉头,还问他这保姆跟哪个家庭公司聘请的,是不是正规公司有没有执照等等,叶轻舟就说是他们科室护士大姐给他找的,绝对可以信任云云。   哪想夏少谦眼睛都瞪圆了,还白他说:“叶轻舟,你连找保姆都能这麽随便啊?”   叶轻舟被他这话堵得都不知道怎麽反驳了……他知道夏少谦这是老毛病犯了,觉得便宜没保障什麽的,夏少谦就是个含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就算在美国时也曾经穷到天天吃生菜过日子,但是骨子里什麽烂汤烂水还是没变。   然後夏少谦就自己做主给他找了个,还是受过正规训练的一个职业保姆,叶轻舟听夏少谦都帮他把三个月钱给付了,弄得他都不能不要。那保姆是一个四十几岁的阿姨,叶轻舟跟她聊了聊,发现还真挺健谈的,把她带去家里试用三天,就发现他妈心情也好了不少,家里也管理得井井有条的。   叶母有了个伴儿,也就不会老紧盯著叶轻舟不放了。之前刚出院那几天,叶轻舟只要晚下班,他妈就会一直打电话来,还非要找他同事说一两句话,证明叶轻舟还在医院里才放心,弄得其他人老问自己老太太这是怎麽了,怎麽跟老婆查勤一样。   叶轻舟不晓得怎麽跟他们解释,就试著跟他妈谈谈,叶母就冷下脸,“你要是跟那个变态断了关系,好好找对象,那时候有你老婆管你就轮不到妈来说你了。”   叶母老不给他脸色,动不动就说夏少谦是变态,还说他跟个男的在一起变得不男不女之类的偏激话,搞得叶轻舟现在连回家都压力,宁愿在医院里过了。   这天夏少谦照老样子偷偷摸摸来找他,他们也是真忍得受不了了,就开车去一家宾馆开房。夏少谦两个星期没碰他,都化成了禽兽了,叶轻舟这阵子也忍得挺累的,这麽长时间没抒发说到底也是很难受,洗澡时他们就在那个窄小的浴室里做了一次,然後在床上互相帮对方吸那根,夏少谦也是疯了,顶他的时候还拿了手机就著他们相连的地方拍了好几张,还录了一段他们高潮的视频。叶轻舟事後想把它们给删了,夏少谦却亲著他的背哄他,说什麽想他之类的话……   唉,总之,叶轻舟还是很相信夏少谦的为人的,想起他很早之前跟夏少谦去买衣服,夏少谦硬是拉他找那些贵得要死的工作室,当时是那个男设计师替他亲自量身。哪知道後来出来的时候,夏少谦脸都黑成地沟油了,还一劲儿地说那家夥悄悄吃他豆腐摸他的腰什麽、又说叶轻舟没眼力看不出那小子在勾引他……   叶轻舟听了简直无语,夏少谦这王八蛋还真是做贼的喊抓贼,自己是个禽兽看其他人也都是禽兽了。凭夏少谦这醋劲儿,他就不信这小子能把这豔照给传播出去,再说也没拍到脸,叶轻舟就由著他瞎搞了。   他们做了三次,叶轻舟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了,但一想到万一回家晚了,他妈都不知道该怎麽盘问他,他就是死了都得爬回去。哪想夏少谦就在他面前打了个电话,“喂,张阿姨,伯母还好吧?”   张阿姨就是他家的保姆,他听夏少谦问他们家保姆老太太的情况,心里顿时有一群草泥马狂奔向马勒戈壁的操蛋感──卧槽!这小子都在他家安排眼线了!他早就想了,这王八蛋这麽关心他请什麽保姆,原来就是打的这主意!   “张阿姨说你妈早睡了。”夏少谦挂了电话後过来抱住他,黏糊糊地撒娇说:“你今晚陪我好不好?嗯?”   叶轻舟真没劲儿说他了,也就由著他那样。   後来,叶轻舟就发现夏少谦给他找的那个保姆还真不是一般角色,人家除了要打理家、照顾老太太、当眼线之外,还得兼职当心理疏导的工作。叶轻舟那天回家,刚好听到张阿姨跟他妈在房间里小声地聊什麽──   “林老师,我跟您讲,我老家亲戚的儿子,这都接了第三次婚了,他妈这都给他愁死了!现在啊,时代在变,和我们那时候大不一样了。说离就离,孩子都带走了,连房子都要赔给那女的!所以说,找人过日子,不管什麽样的,就是要可靠才好。”   “我看您老催著小叶找对象,唉,这事儿嘛,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老的啊,可别随便参合年轻人的事儿,以後要出了什麽不对,可不是要狠狠怪我们啊?嗯?到时候逼急了,别说媳妇儿孙子,连儿子都没啦──”   叶轻舟听她说的话,他妈都静静地不反驳,後来几天,叶母果真对他和颜悦色了点,也没三两句就讽刺他。不过对於夏少谦的事儿,他妈就是死也不松口,叶轻舟也不晓得怎麽找时机跟老太太谈,就一直这麽不上不下地拖著。   到了五月中旬,一颗红色炸弹就先投到了他们医院科室每个人的头上了──叶轻舟早上一到办公室,就发现整个气氛都喜气洋洋的,还伴著那麽点嘈杂喧闹的意思。   “怎麽?原来你也不知道啊?”张旭冲他说:“赵晴晴给每个人发喜帖了,你那张在我这儿,那妞儿真奇怪怎麽不自己交给我,还要托我呢真事儿……”   如果说,叶轻舟对於赵晴晴跟他说要跟颜振宇结婚的事儿没有半点实感,在打开那张红得扎眼的请帖时,他终於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感受到一股冰凉。      第37章      “恭喜你,赵医生。”   “不容易啊终於找到人把你给销出去了──”   赵晴晴从走廊上一路走下来,时不时有人跟她拍肩打招呼说恭喜的,这才走到拐弯处,叶轻舟不声不响地走出来挡在她的前面。   “有没有时间,聊一会儿?”咱叶医生的个头好歹也有一米八,伸个手要把整条路给堵住是不太可能,拦个赵晴晴倒还是绰绰有余的。   赵晴晴就抬个眼皮,抱著病历卡看他说:“聊什麽,咱照分锺算你看怎麽著?”   早上十点这种医院的黄金时段,茶水间里连个鬼都没有。   里面一张小圆桌的南北两端各坐一人,他们各自脸朝著东西俩方向,就是不去看对方的表情。   “那叔叔我也认得的,常常来我们家,跟我爸下棋、喝白酒……人啊,跑没见影的前一晚上还跟我爸借了两万,我爸那驴子瞒著我妈大半夜的去提钱,弄得我妈还以为他去找小姐了。钱拿了,兄弟仗义,第二天财务公司电话就来了,说他工厂半年前就周转不灵,早欠了一屁股债了。”   赵晴晴的声音平静得跟在报告天气一样:“我还陪我爸妈去看了,他们公司说大不大,等吃饭的有两三百口,欠薪欠了人两个月。本来这也没我们家啥事儿,两万就当作善事了,没想到我爸那糊涂的,几个月前居然跟我叔一起搞了什麽投资,债权人上还有他的签字儿──你说,我爸那个老中医懂什麽是投资?他老就懂得拿陈皮大黄来泡茶喝呢──”   赵晴晴说到这里终於激动了,她手指点点桌子道:“两千万、两千万的债款,别说我爸一生积蓄了,我们老赵家每个人不吃不喝几百年都筹不出这麽多钱。我真服了那老头子了!我爷爷当场就被气昏了,我妈天天想去上吊,我爸的小医馆天天堵著人上门讨钱,还不出就闹,连我爸看家的针灸盒都没放过,你说这还有没有道理?”   “你家出这麽大的事儿你都不告诉我?”叶轻舟这时候忍不住出声了,赵晴晴烦躁地抢话道:“我也是到後来才知道的!那阵子我就奇怪,电话都不来催了,我还以为他们这是稍停了,最後还是我姨告诉我才知道家里出了这麽要紧的事情──”   叶轻舟看她用手拄著额头,捏了一会儿眉心,突然就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包烟。叶轻舟一脸意外地看她动作娴熟地拿出根烟,下意识地去按住她的手说:“赵晴晴,你抽烟啊?!”   赵晴晴拿著烟的手指哆嗦了一下,她看著他,问:“有打火机麽?我的不知道掉哪儿了。”   “……”   叶轻舟看她从隔间里出来,指间里夹著一根点著的烟,她靠在墙上,两眼下是长久难免的青影。她沈默了半刻,说:“人民法院给我们家发传单了,我爸打算申请破产。我们家房子得抵押,我爷爷的医馆也要卖了,但是这样还是筹不够钱,这样下来,我爸就得进监狱。”   说到这里,叶轻舟已经明白了,赵晴晴跟颜振宇结婚这事儿是的动机是怎麽来的。要不然凭赵晴晴的性子,他敢拿人头担保,这妞儿比谁还精,怎麽会做出这麽损人损己的事情,结婚又不是去超市买菜,想结就结想离就离的。   “後来的事儿,你也能猜到了。”赵晴晴又抽了口烟,仰著头闭闭眼睛说:“颜振宇出面替我们家摆平了,也不知道他怎麽弄的,我们家愣是一毛都不用还了。叶轻舟,我以前不觉得,那时候突然就很羡慕很嫉妒,啧啧,你看,这个特权阶级就是好啊──那些法务流氓在他面前,听话得跟孙子一样,多老实。”   “赵晴晴……”   “你知不知道。”赵晴晴头垂下来,声音顿时轻了起来:“为了这两千万,我还去找曾大伟了。”   “……”   “我没见到他,接我电话的是展倩。”赵晴晴嗤笑了一声,一脸不以为然的:“她啊,当少奶奶了,约我在希尔顿酒店喝下午茶,我到那边,看她肚子大得都顶桌子了,脸胖了两圈,跟只母猪一样……!”   叶轻舟被她这语气弄得笑了一声,可是很快一股强烈的苦涩又侵占住他的心头。   “她舒服了,怀个孕,带了两个保姆来伺候她。这是怕我上去抽她还是怎麽著?总之吧,不关我事!是我有求於人,我想我都给曾大伟白蹉跎这麽多年了,跟他借一笔钱,这欠单我做到死都会还给他,我知道我还不了,但是我没办法了,只能上赶著去作践自己。”   赵晴晴说到这儿眼眶就红了,叶轻舟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猛地一指:“你别过来,我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传出去可不好听啊──”说到一半自己就笑了,叶轻舟只能去里面抽了几张纸巾出来,凑过去说:“成啊,最好让你未婚夫看见了,有本事他上来抽我一顿。”   “他有这胆子,他敢碰你一根指头,你老公能废了他──”   叶轻舟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来,他就蹲在地上,伸长脖子抬手帮赵晴晴擦眼泪,还帮赵晴晴把烟给掐了,唠唠叨叨地说:“我说啊,这事儿你瞒得可够彻底的啊,一点风声都没露出来,真他妈欠揍啊你。别抽了别抽了!跟看见我闺女抽烟一样,闹心!”   “去你的!谁是你闺女……你那阵子不也心烦嘛,你妈这麽难搞,我看你都愁白头了。再说,告诉你了有用麽?”   叶轻舟被这话堵住了──说实话,如果赵晴晴告诉他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要怎麽处理。   钱?他比赵晴晴还穷。当然,如果他跟夏少谦说,夏少谦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但是这人情又要算在谁都上呢?再说──不是他见外,而是钱这玩意儿,真的太敏感了。两千万这数目,夏少谦未必没有,不过肯定不是眨个把眼就能掏出来的数字,要弄不好,还会让夏少谦牵扯到他家里,到时候这事情只会越变越复杂……   所以说,这世道就是这样,谈到钱上,什麽事情都会变味儿。   叶轻舟说:“颜振宇帮你这个忙,所以你就以身相许了?你们这买卖可真够地道的。”   赵晴晴白他一眼,背靠著椅子说:“他其实没这麽要求过我……我跟你说真的,我跟他真的是好朋友,什麽事儿都挺合拍的。”   叶轻舟没应话,赵晴晴就接著讲:“他家里吧,最近也有点麻烦。我就跟你说吧,他爸那是大肠癌,去美国做了手术做了化疗了回来,状况还是不太好。他也是想让他爸放心,他亲爸都这麽开口求他了,他能不点头麽?”   “我就陪他去看过他爸一次。唉,他爸半年前电视上看见还在的,那时候瞧著还特别威武的一个老先生,都被个病折磨成什麽样了。我想著帮他一把,装他女朋友去见见他家两个老人家,你都不知道,他家两老开心成什麽样了,我回去前,他妈硬是要送我一个她嫁妆里的古董玉镯子……”   叶轻舟听到这里也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了。   赵晴晴後来就常去探望颜振宇他爸,去的次数多了,心就越来越软了。这麽个叱吒风云的大人物,人生走到最後,最挂念的还是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难怪颜振宇这段时间也这麽老实,都没看他来纠缠夏少谦了,看样子这段时间B市风水不佳,每个人都遇到了人生的瓶颈期。   叶轻舟问:“那你们最後怎麽会协议到结婚上?”   赵晴晴看看他,脸色平淡地说:“叶轻舟,其实,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这麽幸运的。能找到个你爱、他也爱你的人。结婚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其实要孩子那还是其次,多少人结婚不生孩子的?说到底,就是要个伴儿,合法的、被法律保护的关系。我知道,我们不可能这辈子都一个人过,怎麽说也得拖著一个人陪你。颜振宇怎麽想我不知道,我是这麽觉得的,我就希望老了以後,手脚不灵了,叫一声,有个老头子颤颤巍巍地过来,你跟他斗一斗嘴,他跟你吐一吐沫子……我啊,混到现在,要事业没事业,要爱情没爱情,那我就求个和和美美的家庭生活好了。”   “本来嘛,我是想找你做伴的,可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人家都单了你十年,我不好意思跟他斗。颜振宇这个人,看起来是挺不靠谱,不过谁要他靠谱了?我跟他结婚也不是图他什麽,就搭个夥,我这辈子没住过豪宅,他也没跟个女的躺一个床上过。我们就是彼此的第一次,你看,这人生的里程碑就这麽混出来了。”   叶轻舟听她说了一堆歪理,听起来处处是漏洞,却也一句都不知道怎麽反驳。他想了老半天,就应:“那万一,你有没有想过,你还会遇到一个合适你的人……”   赵晴晴低下头来,挨在他的肩膀上,喃喃说:“我不知道。我想不了这麽多。我就知道,万一,我一辈子都遇不到像夏少谦那样不计一切、不管我有什麽过去、不管我身高有多高都还爱著我的男人,我老了,孤孤单单一个人,只要一发脾气就有人背地里说:你看,就是不结婚,那性子才怪怪的──到了那种时候,这人生,就凄凉了。”   她蹭了一下叶轻舟,叶轻舟顺从地去拍拍她的背,赵晴晴就舒服地眯了眯眼,“我不想那样。”   她说:“那太寂寞了。”   後来,叶轻舟常常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思考赵晴晴的这段话,再对比未来发生的那些事儿,他就感叹,人真的是斗不过老天的。   不论是赵晴晴,还是他和夏少谦……   赵晴晴大婚的日子就在六月八号,医院里的人一边恭喜她一边笑话她,都说她是逮著个傻男人,赶著把人骗进婚姻的坟墓里。   只有少数知道真相的人明白,那是因为颜振宇他爸要挺不住了,得赶紧看见自己儿子娶个老婆了才能安心阖眼。   叶轻舟对这事儿没什麽看法──他只是明白了一点,可能夏少谦他们那圈子的人真的跟他的观念不同。他无法理解,在知道自己的儿子不能接受女人之後,还能乐呵呵地看著他娶别家的姑娘进门。这不只是祸害了自己儿子,同时也耽误了别人家的女儿。   但是也可能就是这样,他始终就是个小人物,他还紧紧地攥著自己的人格底线,可能这对於别人来说不算什麽,但是他从没想过要放开它,他始终是他自己,不会因为他跟一个男人在一起而改变。   婚礼地点在他们本市六星级的首都大酒店,那个婚庆公司也不知道颜振宇他们家哪找来的,能把婚礼现场布置得跟奥斯卡颁奖典礼一样,把什麽人物都请来了。叶轻舟跟一群医院的同事低调地去参加了,夏少谦因为身份不一样,坐得离他老远。再说,他这一桌子全都是医院的好哥们儿,夏少谦那厮来凑啥热闹?   不过赵晴晴对他们也是够义气的了,他们的桌子排得很前面,就在贵宾席那里。一帮子工薪阶层的小医生小护士们混在一群金光灿烂的大人物中,个个面目霎那间都显得朴素老实又纯真。   结婚交响乐奏起的时候,红色地毯上就看见赵晴晴他爸牵著她走出来了。   那场面说实话,是真的又梦幻又感人,叶轻舟周边的女同事都羡慕得叹息连连,尤其那上边的新郎今天装扮起来,帅得真跟韩流帅哥有得一拼。叶轻舟一直沈默著,他有些麻木地看著上头颜振宇挽起赵晴晴的手,他突然觉得有些萧瑟──想想他上一次是参加陆曼的订婚宴,那时候这傻妞儿就在他旁边狂吃呢,没想到才一年时间,就换她把手放在另一个男人的手心里。   这个婚礼虽然仿照西式来办,不过过程感觉还挺中式的。只看颜振宇他爸妈上台了,颜老还是坐著轮椅上去的,颜振宇他妈挽著赵晴晴母亲的手,两个妈妈都高兴得合不拢嘴了,两老爷子看起来关系也挺好,上台时还是赵爸爸亲自推颜老上去。   只看那对新人拜天地拜父母,後来又回到西式的套路交换了戒指,最後两人还错位地吻了一下,这程序还真他妈走得挺全。   那个金牌主持让新人俩说话,颜振宇接过麦,就对著台上台下说:“今天我要谢谢我这边四个爸爸妈妈,还有我老婆,首先谢谢我爸妈栽培,接著谢谢我老婆能在地球几亿男同胞里挑中了我──”   楼下顿时一片嘘声,颜振宇那帮狐朋狗友还真不给他半点面子的。赵晴晴这会儿就抢过话筒:“嘘什麽嘘!谁再欺负我家的,让保镖架你们出去啊──”   新娘子一开口就这麽霸气,马上引来热烈的掌声,连台上长辈们都笑得前呼後仰的。   “那新娘子有什麽话对我们的宾客们说麽?”主持人问她。   “我啊?”赵晴晴指指自己,看了眼颜振宇,就眨眨眼说:“首先,我感谢我爸妈养我这麽多年,还有感谢我家这位,他能在地球几亿女同胞里碰到我,还真怪难为他了──”   大厅里响起一阵笑。   叶轻舟也跟著笑了起来,他看著台上的女人,说真的,他想,她真的是他这辈子遇过最迷人的女人。赵晴晴到什麽场合都敢说敢言的,这麽严肃的场合都能被她搞成春晚相声一样。叶轻舟抬眼,视线时不时和前排那里一个男人对上──夏少谦还冲他扬扬酒杯。   “对了,在我把话筒还给主持人之前,我想对我一个最好的朋友说句话。”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朝叶轻舟这一桌子的方向瞧了过来。   叶轻舟也抬头去看她,他们隔空相望。   “我跟他,从大学就是好哥们儿。我翘课,他替我签到;晚上我爬出校门口,他让我当脚蹬子;我恋爱了,他替我约那男的;我失恋了,他给我当出气筒,还有我这老公,也是他先前给我顺路捎来的──”   台下顿时传来笑声,赵晴晴还看著他。   “说真的,我觉得我前半生要感谢我爸妈,这後面一小半,还真的好好感谢感谢他。人嘛,活在这世上,老公孩子是害你愁白头的,只有朋友。真的,只有朋友,最好的朋友,不用多,一个很够了。我这儿就不煽情了,我只是借地方想跟他说两句话──”   赵晴晴眼睛里映出柔软的水光,她缓缓说:“谢谢你,一直这麽关心我。”   叶轻舟听她对自己说:“我知道,我一定让你失望了。我本来想,你这次可能真的不会原谅我了。其实你说对了,我是真的挺不甘心的。”她吸了吸气,鼓鼓两腮又说:“你啊,如果狠下心来骂我的话,可能我就不会这麽傻了。”   “看到你今天来,我真的觉得很高兴,今天对我来说,也特别有意义。我希望,有一天。”她说著说著就哽咽了:“有一天,哪一天都好,我也有这个机会,看你在这样的台上,和你爱的人站在一起。我希望,你们能挽著彼此的手;我真的很希望很希望,你能幸福,比我幸福一百倍……”   赵晴晴没把话说完就掉眼泪了,她转身把脸埋在颜振宇的肩窝里,台下顿时又一片掌声。   在如雷的掌声之中,叶轻舟远远地看著她,不知什麽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前头的男人身上。他也在看他,他们默默地交汇视线,千丝万缕,都牵引在彼此身上。   婚宴结束,人都离场了。   叶轻舟还坐在位置上,一直到夏少谦走过来了,他才开口说:“夏少谦,我觉得今天,真像一场梦。”   夏少谦在他前面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一场梦幻般的婚礼过後,四周只剩下一片狼藉,水晶台灯上的红布帘已经摇摇欲坠。   “又想什麽?”夏少谦握住他的手,问他道。   叶轻舟笑了笑,垂下眼摇摇头。   夏少谦看看他,叹了声後说:“叶轻舟,我知道你现在在想,我们只要在这个地方,就永远不可能像一般正常情侣一样,有一场这样的婚礼。而且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你妈始终不点头,你也不敢再刺激她,怕她不小心有个三长两短,你能内疚一辈子。所以你只能这麽拖著,拖著你妈,拖著我……”   “夏少谦……”叶轻舟坐起来,夏少谦拦拦他说:“我没有怪你。”   叶轻舟就看眼前这个男人微微一笑,在桌底下摩挲著他的手,“叶轻舟,我没告诉过你,其实现在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够幸福的了。”   “……”   “你站在我的角度想想就明白。”夏少谦靠在椅子上,眼神在这一刻看得很远,“在很久以前,叶轻舟这个人,就是夏少谦的一个无法碰触的目标。他有这麽多人喜欢他、爱戴他,每个人都想跟他在一起。所以,就算到了美国,遇到多少个其实比他更优秀好看的人,在夏少谦心里,叶轻舟依旧在一个遥不可及的殿堂上。可以说,後来在那些各种各样的逆境里支撑他的,就是叶轻舟这麽个遥远的理想,他想变得跟他一样,被人依靠、被人信任,他想成为一个像他那样的人──只有这样,等哪一天,他们再碰上的时候,他才能有理由被允许站在他身边,不管是用什麽样的形式。”   “谁也不会想到,十年後,夏少谦的愿望成真了。”夏少谦这时候笑了一下,眼神里泛著柔光:“他怎麽也不会想到,会有这麽一天,叶轻舟也会喜欢他、还说了爱他,他为了见他的爸妈小心准备,他为了他向疼爱他的母亲出轨……”   “夏少谦,我真的没你说的这麽好……”叶轻舟不由得哑声说道。   夏少谦摇摇头,说:“可能,你觉得这些事都是为了你自己,也都不能算是什麽,但对我来说,它们每一件都有莫大的意义。就像你觉得我对你有多好,可在我眼里,那也算不了什麽,相反地,我一直觉得,我还是做得不够、我还是欠缺很多,我就只能做到这程度,凭什麽要求你不离开我,跟我过一辈子。”   在这一刻,叶轻舟突然很想抱住他,拉著他去街上,在所有人面前跟这个男人接吻。   而现实上,他只能在这个没有人的混乱大厅里跟他相拥,他连抱他的双手都这麽无力。到底他凭什麽能承诺夏少谦一辈子,凭什麽能口口声声地说爱他?   叶轻舟觉得可能是赵晴晴的婚礼让他很感伤,他是真的很难受。赵晴晴希望他过得希望,他又何尝不是这样?   夏少谦带他去了酒店房间,叶轻舟就给他妈打了个电话说不回去。家里有张阿姨陪老太太,叶轻舟知道自己很不孝,但是他真的很想补偿夏少谦,他有时候真的连命都想赔给这个男人了,只有这样,他才能对得起他的深情。   夏少谦问他想不想看夜景,他说好。   那房间景观是真漂亮,他被夏少谦按在窗子那儿用力干著,他都射了夏少谦还是兴致勃勃的。他们这次做的时候没戴套,那种肉体接触的热度刺激得叶轻舟都打颤了,甬道仿佛也跟著一缩一缩。叶轻舟还是第一次做得这麽豪放,都放开嗓子呻吟著了,夏少谦咬著他的喉结,手指弹著他的乳头,下面那根粗的一直顶著他的前列腺,在他耳边说想听他的叫声……   那晚上夏少谦好像也没节制了一样,做得又大力又狠的,叶轻舟两腿间都脱皮了,後穴也麻痹了似的,到後来连快感都没怎麽感受到了,就是跟他进在一起,十指互相紧扣,後来在他身体里射出来後,夏少谦也没退出来,放在他身体里过了十几分锺。   後来叶轻舟是挺难受的,不过夏少谦几次下来也有经验了,替他清洗得很彻底,叶轻舟也是没脸没皮了,夏少谦用手指帮他把精液从後门弄出来,他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按照夏少谦的解释就是,这都老夫老妻的了,要还脸红,那不叫害臊,叫矫情!   叶轻舟听这话就往他脑袋扇了一巴。   随後他们就躺在床上,两个人都睡不著,就一起聊著。夏少谦说他在美国的发家史,叶轻舟就说自己童年是怎麽过的,边聊边互相心疼,偶尔彼此吐槽对方两句……   叶轻舟忽然说:“我一周後生日,你记得不记得?”   夏少谦特麽有底气地亲他额头一下,“礼物都挑好了,你说呢?”   叶轻舟也不知道这禽兽在神气什麽,他就摸摸鼻子,说:“我妈当天肯定要做饭,你上我们家一起吃晚饭好了。”   夏少谦听到这话时微微一愣,然後就握住叶轻舟的手心,点头说了句:“好。”      第38章      叶轻舟是在六月尾巴出身的,赵晴晴和科室里的那帮护士曾经说过,他是他们见过最最标准的巨蟹男──勤俭持家,脾气温顺,只有被逼急了才会举起两把大钳子去掐人屁股。看看这年头谁还乖乖领著标准工资过日子,叶轻舟还是每个月吃穿只用五六百才能省下一笔钱给房子还了首付。谁还穿著老妈子给织的毛衣,就他一件能穿针织衫能穿个五六年不换。   早上,叶轻舟把车拿去维护了,坐公交去上班。上班间中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顺便告诉他妈晚上会有朋友到家里吃饭,叶母这阵子在保姆的开导下,对他那是和颜悦色了不少,就是绝口不提夏少谦的事情。   叶轻舟也不想拿这事儿去刺激她,这两个月他固定时间都带叶母去医院做随访,血压也算是控制下来了。   叶轻舟琢磨著现在时候也差不多了,是该跟他妈好好地把话说清楚了。   “妈。”他靠著窗,低低头,说:“今天晚上,夏少谦会过去。”   “……”   电话另一头静下来了。叶轻舟说这话的时候还特地挑在张阿姨在家的时候,这样万一他妈有什麽突发状态,也有个人能看住老太太。   本来想著他妈能劈头把他骂一顿,哪知道老太太过了好久才出了点声音:“你爱咋地就咋地,妈去做饭。”   叶轻舟七点多打卡出来,夏少谦已经在外面等他了。叶轻舟进车里就看见後面买了两盒礼物,一个看袋子就知道了,是极品燕窝。另一盒是一组厨房刀具,叶轻舟听他们护士提起过,什麽木炭板陶瓷刀,环保又好使,就是价钱杠杠的,一组七八千来不了。   叶轻舟看这个脸都绿了,问他:“夏少谦你送什麽不好要挑今晚送这个?你就不怕我妈直接拿这劈你?”   “要让她劈几刀後能让你别这麽难受,我还真挺乐意的。”他还挑挑眉说:“里面不还有个砧板麽?要实在不行的话,我就拿那个来挡。”   叶轻舟在他身上留意了一眼,发现这家夥一脸云淡风轻的,可实际绝对不是那麽一回事儿。瞧他还特地回家去把西装换了下来,穿了一件看起来休闲的,但就是架不住那种气氛里隐藏的严肃紧张。   四十几分锺後他们就到家了,下车前叶轻舟伸手去握了握他,说:“有什麽事情,我们俩一起扛著。”   “嗯。”   夏少谦点点脑袋,就跟他一起下车去了,他自己抢去提著两袋东西,妥妥一套标准的女婿上门的老实样儿。   给他们开门的是张阿姨,叶轻舟看她在老太太面前就跟和夏少谦第一次见面的模样,左一句说“这个先生第一次来啊”,“是叶医生的同事还是朋友啊”诸如此类的一番寒暄,忍不住心想这夏少谦找来的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凭这水平当他们家保姆会不会太暴殄天物了啊?   “伯母。”夏少谦来到叶轻舟他妈面前,把两袋东西拿给她说:“这送给您的,这段时间都没来看您,是我不对,您老身体还好吧?”   叶母当时还在厨房里擦桌子呢,看她爱理不理的,也亏夏少谦还能自顾自地讲,把东西放下来後还帮忙端菜出去了,一副二十四孝好女婿的模样。   “那林老师,我就先回去了。”张阿姨脱下了围裙,跟老太太喊了一声。   “干什麽走啊,留下来吃饭啊──”叶母边出来边擦著手留她。保姆就摇头说:“哎,今天我儿子从外面回来,我也赶著回家看看他,你们一家人今晚好好吃饭,我先走了啊!”   张阿姨走了後,家里就剩他们仨了。夏少谦本来还想帮忙去把筷子摆好,叶母却去叫了声儿子:“你来摆筷子,别让客人忙里忙外的,快去。”   叶轻舟听到这话就从沙发椅上起来了,他走向夏少谦接过了他手里的餐具篮子,小声说:“你去坐会儿,我来吧。”   “我来我来……”夏少谦也小小声的:“你妈不是最讨厌人坐在那儿不动吗?我得表现得好点儿,对了,你家这地板拖了吧?”   “拖了拖了,哎哎没你的事儿去坐著──”   叶轻舟都想发笑了,看夏少谦那表情酷酷的,眼神却是满满的不安,说实话他没去同情他,心里反而有点暖洋洋的。这小子是真怕他妈不同意他们,想尽办法想讨好老人家,估计是好几次老太太在他面前损叶轻舟的前任女友,夏少谦这小子就想拼命卖乖,让老人家知道他上得了厅堂,拖得了地板,带得出家门,揍得了流氓,真的是除了进厨房哪一样都能拿出手了……   今晚叶轻舟过生日,叶母也知道脸色不能摆得太难看。夏少谦也买了蛋糕带来了,他还参考了老太太的身体状况,要了脱脂奶油,蛋糕款式也是传统式的,完全符合叶轻舟他妈的欣赏标准。桌上几道菜也比往日丰盛,不过也还都是些家常菜,就荤多了两三道,还都是叶轻舟平时爱吃的。   吃饭的时候,夏少谦真比平常还要多话,聊的段子也不知道他哪听来的,总之就是特别不符合他那形象就是了。叶轻舟也不好打断他,看他妈静静的,就变成他跟夏少谦在那儿海侃,说到一半的时候,老太太突然说:“舟仔啊,七号楼你王阿姨昨天又上门了,想问你喜欢什麽样的姑娘。我看你不在家,也不想为这事儿特地打电话烦你,就帮你说了。”   只听叶母慢悠悠地说:“我啊,就告诉她──什麽样的女孩儿都不要紧,长得美还是丑,书读得多高,我都不介意,就要个会过日子的姑娘就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夏少谦就静下来了。叶轻舟清楚这是老太太故意在他们面前这麽说的,“妈,我……”   他刚要出口打断他妈的话,叶母就又接著说了:“在老家那里,多少人给我儿子说亲事,说真的,我这个宝贝儿子什麽样子,我自己最明白。人长得标致,书又读得好,在大城市里有工作,现在又有房子,这条件放在我们那里,要什麽样的女孩没有?妈以前啊,就是小心眼,以为那些没读书的、上专科的还是打工妹都配不上我儿子,多少好女孩就被我这麽推了,唉,总归还是妈不好,坏了你多少姻缘啊──”   别说夏少谦了,就是叶轻舟听到这里,饭都咽不下了。老太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没眼色,说到劲头上还没完没了了,叶轻舟看看他们俩,就把筷子搁下来了。   “妈。”他推了椅子就站起来了,用豁出去语气说:“我今天带夏少谦来,不是让他来您这里受委屈的。”   这会儿叶母也静下来了,她抬头看看自己儿子,“你说什麽?”   叶轻舟知道这事儿要不现在不提,以後又要拖好长时间了,这样下去对他们谁都不好,他不可能和夏少谦偷偷摸摸一辈子。   长痛不如短痛,他不想他爱的男人人只能和他一起在无人的角落里才能牵手,他也不希望他们的感情最後在这样不断地让步、妥协、最後在无奈之中被消磨得一点不胜。   这样的事情,有过一次就足够了。   叶轻舟走到老太太面前,就在他们看著的情况下,慢慢地把膝盖屈了下来。   别说夏少谦了,连叶母手里的筷子都掉到地上了。   “妈。”叶轻舟抬头看她,语气平静地道:“我知道我不孝,我给您丢面子了,我也辜负您了。不只是您,我也对不起我爷爷、还有我死去的爸,我对不起整个老叶家,我给我们家落了面子。别说您怎麽想,我想到这层面,我都想把我自己抽死得了。”   “妈,这麽多年,您在外面工作赚钱寄到家里,我知道您辛苦,您的恩情我这辈子是还不了了。可是我从没告诉过您,我从小到大是怎麽过过来的。”叶轻舟低低头,声音沙哑地说:“我小时候,其实过得特别自卑。别人家有爹有娘,我从没记得我爸什麽样子,我有妈妈,可是她两三年没回来家里一次,有就我六岁那年,她给我买了个书包。”   “小时候,我爷跟我姑姑心疼我。後来二叔家的茂昌大了,也常来爷爷家里玩,他有次跟我打架了,因为他画花了我的课本,还弄脏了我的书包。我说,那是我妈送我的──”叶轻舟说到这里就哽了一下,他把眼镜摘下来用手肘子擦了擦眼,又接著说:“他就说,你哪来的妈?你妈在哪儿?长啥样啊?你说你妈送你的,你骗人吧?”   “我揍了他,茂昌门牙都掉了。後来,我爷拿藤条抽我,我就跟我爷爷犯倔,我就说我不要住这了,我要上广州找我妈。我爷那时候的模样我还记得,他哭了,比我还难受。晚上我跟我爷一起睡,他找了张照片给我──就你跟爸拍的那张结婚照,现在还放咱家客厅里那张,那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他跟我说,这就是你爸,还有这个,是你妈妈。”   叶轻舟抬头看著老太太,叶母双肩抖动著,她哑然张嘴,却说不出句话。   “後来爷爷走了,我住二叔家。”叶轻舟吸了口气,淡淡道:“我其实不想住那儿,我想跟姑姑一起,可是他们家也辛苦,姑姑没有孩子,她婆婆又天天为难她。我就听话,跟茂昌一起睡间房,跟著他妹妹大了点儿,他们睡一起,我就在厨房後面圈个地方睡。二叔没亏待我,我吃好住好的,带两个弟妹上学,辅导他们写作业,过几年我上高中,二婶说家里没余钱,我就问她我妈每个月寄多少钱回来了,她说一个月就两三百块。”   “我在广州读重点高中,加上津贴一学期学费就四百,我以为够的。後来上广州去,我才知道,我们学校全日制的,三餐都在学校里吃,没地方自己开夥。一个月光吃最最省都要一百五,我们平时周末还要上特别辅导班,那要另外收钱的。最花钱的是习题册,我天天下课就去咱那里二手书店晃,厚著脸皮蹲在那里看,那老板娘都不待见我了。”   “我撑了一段时间,实在撑不下了,还好我们班导人好,了解我的情况後就替我申请特困生,我学费不用付了,每个月还能有另外三百的补贴,算上你给的,那够了。我这样读了三年,最奢侈的一次是高考结束那天,我没跟咱班的去馆子,就到我们宿舍对面有家卖烧鸡的,花了二十五跟他买了半只烧鸡。我以前天天路过那里,那味儿这麽香,我好几次都想进去吃了,可是我要花了这钱,之後两三天都没钱打饭了,想到这儿我就忍了。”   “在广州三年,你来看过我几次,我都骗你我过得挺好,其实我在班上人缘差得很。除了几个跟我差不多的,我跟其他的简直格格不入,他们有时间偷溜出去唱唱K,随便买个小玩意儿就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班上好几次组织的活动我都没敢参加。不是他们的问题,是我自己自卑,一直到高三,学习最紧张的那时候,有次我经过操场,看我们班在打篮球,人数少了一个,他们就难得邀我了。那阵子我们关系才改善了,就这两个月时间,是我读高中最快乐的时候,後来我们班就我考上B大,我一下子有名了,我觉得以前受的都值得了。”   叶轻舟笑了笑,喃喃道:“那时真是我最得意的时候,後来就算为了学费的事儿愁了一段时间,我也不安安稳稳地来上大学了?我那几年过得特别恣意,好像要把以前没过过的都一次过回来。那会儿我真以为我什麽事情都能办到,我甚至想我以後成名了,得把我经历写成本书,绝对可以感动不少人,还能顺便赚点稿费什麽的。我还想过,要衣锦还乡,要给我们村里中学捐一大笔钱盖校舍,还要把您接来B市──我其实心里挺阴暗的,我目的就是想显摆显摆,我就是想说,我没妈在我身边,我一样能出头,能混得比谁都好。”   说到这里时,他感觉到夏少谦站在他身後,两只手按在他肩上。叶轻舟没有回头,就伸手去碰了碰他的手掌──这些话他都没跟夏少谦怎麽说过,说真的,两个人再怎麽相爱,还是有些不愿意和对方说出来的事情,叶轻舟也一样,他也有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   他今晚就是完全豁出去了──就像赵晴晴说的,他们混到现在,还剩什麽了?每个月六千块的工资,连B市安全工资的底线都没够到。二十年的房贷,一辆半旧不新的老车,近千度的近视眼,在医院里混混日子,吵著升职吵著加薪吵著要医改,他们到底得到什麽了──?   他过到现在,真没什麽野心了。他就是想过个小日子,管他跟男的还女的,他就是想找个爱他还有自己也爱的人。   现在,老天爷终於给他开一回挂了。他现在就只想跟他在一起而已。   “伯母……”夏少谦叫了一声,看看叶轻舟後,也在他旁边跪了下来。叶母忙看他一眼,“你跟著跪干什麽,都起来、起来──!”   她边说著边要去拉他们,夏少谦动也不动,接著叶轻舟的话道:“伯母,很多事我没跟您说过。我知道,叶轻舟跟著我的话,以後铁定要受不少苦、不少白眼。您忧心、心疼,那也是难免的。我想说的就是,叶轻舟已经是个成熟的人了,今天,他选择了我,并不是他把自己都卖给我,我们在一起,就是打算一起过日子,是想往一辈子那条路走。”   “我明白,一辈子还有几十年,这麽远的事儿,谁都没保证。我只能说,伯母,我从十年前就喜欢他,这点到现在还是没变。我觉得这事儿可能很难再有变化了,哪怕现在他放个屁,我都觉得那是香的,我明白了,这个病是膏肓了,已经没得治了。”   叶轻舟听到这话时拿肘子去捅他,夏少谦却把他手给包住了,就在他妈面前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心。   夏少谦接著说:“我能跟您保证的就是,只要叶轻舟跟我在一起一天,我一定、一定不会让他吃苦,我以後吵架,一定会让著他,他想揍我,哪怕是手痒好了,我也会凑过去让他揍两拳爽爽。我们俩说到底,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差一张证了。其实那张东西在我眼里真不算什麽,伯母,对我还是叶轻舟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您一个点头。别人怎麽想,我们管不著,您是他亲妈,他打小对您有感情,您也知道,他是个那麽难得的好孩子,您要真的不肯,他肯定也不会跟我继续下去……到时候,我就真的没办法,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不能说叶轻舟跟我分了还能找不找得著更适合他的人,伯母,我们这段感情是很不容易得来的,我们彼此都付出了很多。我们没希望您现在就接受我们,只是盼望您给我们一次机会。”   夏少谦和叶轻舟都把话说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叶母到最後表情都呆滞了。她看看儿子,又看看他旁边的男人,慢慢儿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叶轻舟看她脚步有点不稳,赶紧站起来想去扶起她。叶母就摇摇头,指指房间说:“妈累了,去房间里躺一会儿。”   叶轻舟就看她去房间里,把门也给带上了。   这样闹下来,夏少谦跟他也没什麽胃口了,就把桌上没吃完的菜用保鲜膜包一包,放进冰箱里。夏少谦在他们家坐了会儿就说要回去了,叶轻舟送他下楼,趁著没人的时候,夏少谦在楼道口那边突然抱著他,那劲儿大得叶轻舟都快喘不过气了。   “你怎麽了?”叶轻舟有些好笑地问他。   夏少谦摇了摇头,在他耳边说:“听到你受这麽多苦,就是想抱抱你。”   “我能不说得煽情点麽?要不这样,我妈刚才就该拿刀子追你了。”   夏少谦忍俊不住,然後就叹了声:“叶轻舟,我听你说那些话的时候,多想早十年遇见你……”   叶轻舟就说:“可别这样,我那会儿多阴暗啊,你肯定看不上我。”   夏少谦跟他分开了点,吻了吻他的额头,轻声道:“你怎麽知道?之前你都怂成那鸟样了,我现在不还迷你迷成什麽样儿了……”   叶轻舟都不知道夏少谦这算什麽,连捧带损的,就不许他得意了。随後他们就在楼下接吻,不参杂任何欲念,只是用唇舌互相安慰著对方。   不管怎麽说,在此时此刻,他们确确实实是相信著彼此的,他们还总以为,事情能按著他们希望的方向走下去。   然而,“世事难料”这句话总是有它存在的理由的。   过了那晚,隔天早上叶母看起来也好好的,叶轻舟看她虽然没什麽精神,不过也没什麽大问题,勉强算是放下了心中大石,出门前还特别嘱咐张阿姨好好陪著老太太。   之後几天,家里还跟平常一样。叶轻舟想让他妈渐渐接受他跟夏少谦在一起的事情,白天跟他妈吃早饭时就常常说些夏少谦跟他之间的事儿,听他说的,都把那王八蛋美化成什麽样了。   另外件事,就是赵晴晴度完蜜月回来了,她跟颜振宇去了蜜月圣地马尔代夫,回来时人都黑了一半儿,还跟他们都买了伴手礼。叶轻舟就不明白,为啥去马尔代夫,能给他买个佛牌回来?悄悄拉赵晴晴来问的时候,那妞儿居然说,她半路就换飞机了,自己花钱去了尼泊尔来趟心灵之旅,至於颜振宇是死到哪个男的床上去了,她不知道。   做夫妻做成这样,叶轻舟也算服了他们了。   这日子平平淡淡的过了一小段时间,最闷热的七月就这麽来了。   这天在医院外面有人挂了白布条在闹,不是叶轻舟他们那科室出的事儿,他们就乖乖夹起尾巴做人。本来想这段日子能稍微安稳点,护士大姐突然紧急地去手术室叫了叶轻舟。   “出什麽事了?”叶轻舟拉下口罩问她,一般来说没太要紧的,是不会有人直接闯手术室去叫人的。   就听她说:“叶医生,你在手术室没接到手机。刚才就你们家保姆来打医院的电话,说是你妈走没了──!”      第39章      叶母是中午的时候,说去小区附近小超市买瓶酱油後就没再回来。   张阿姨把周围全都给找遍了,他们小区保安还跟著一起帮忙找老太太,还去人家小超市里问了,都说今天一下午没有谁见到个老太太来买东西。   叶轻舟马上从医院离开了,拿著手机问:“阿姨今天我妈看起来有哪里不对没有?她是不是跟七号楼王姨又到哪儿兜兜啦?”   “没有没有,这里我全部认识的人都问过了!”张阿姨的声音比他还著急:“林老师今天早上还跟平常一样啊,没看她有什麽不对的地方!”   “我问你,那我妈这两天有没有跟你说了什麽,得、得,你别急慢慢说,我现在就回去了──”   叶轻舟挂了手机开车,到半路上电话又响了,是夏少谦打过来的。   肯定是张阿姨找不到人,立马就给夏少谦通风报信了,叶轻舟不想拿这事儿烦他,再说他妈搞不好又跟前几次一样跟谁聊著聊著就跟谁走了,他都不知道提醒过好几次了,说不定天黑之前又跑回来了。   “那你妈要回家了就打电话跟我说一声。”夏少谦的声音压得很低,估计是开会里溜出来的。   “得了得了,你回去忙吧,我有消息跟你电话。”   叶轻舟一回到家里,就看见张阿姨一脸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叶先生,您回来的可正好,我刚要给您打电话呢!”   叶轻舟跟著她进去房间里看,发现他妈放在抽屉里的身份证和钱包都没了,翻翻衣柜子,衣服也没少几件。身份证和钱包没了只能说明她放进钱包里带出门了,叶轻舟就问张阿姨还少了些什麽,她想了大半天,突然一击掌,说:“叶医生,我今天看老太太穿了件新衣出门,应该是您给她买的,她还爬到柜子上面拿了下来。林老师平时这麽节约,我就问她怎麽突然想起要换新衣服了,老太太什麽也没多说,就跟我讲了一句‘现在不穿,以後就没啥机会能穿了’!”   叶轻舟听到这话就渐渐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他先安抚了保姆,让她在家里先等著,然後就自己开车去小区附近都转了转,像他们社区的活动中心、小发廊什麽的都跑了一遍,可他妈就跟凭空消失一样,谁也没在今天见过她。   这样找得都快天黑了,叶轻舟回家里去,看张阿姨脸色苍白的就知道老太太没回来过。   叶轻舟原本还没怎麽慌,可看时间都这麽晚了,他妈就是不见踪影,他渐渐地也就急了。这时候他手机又响了,低头一看,他才发现手机上有好几通夏少谦的未接来电。   “叶轻舟,我现在就赶过去了,你别太担心。”   “嗯。”叶轻舟点点头,他刚才已经去他们社区的公安局找警察了,不过人现在才不见六个小时,老太太也没有老人痴呆之类容易走丢的疾病,照程序公安局是不能立案的,就只答应了先帮他留意留意。   赵晴晴这会儿也打电话关心了:“我干妈找著了没啊?”   “没呢。”叶轻舟就把张阿姨说的都跟赵晴晴说了,赵晴晴听到这里语气都不一样了:“喂,叶轻舟,你最近是不是给你妈受了什麽刺激啊?”   叶轻舟想了想,头疼地捏著眉心说:“就我生日那晚上,夏少谦一起来吃了顿饭……”   “肯定不止这样,你是不是跟你妈说啥了?”   “……”叶轻舟沈默了半晌,赵晴晴在电话里“喂”了好几声,才听他答道:“我就拿我以前的事跟我妈说了,我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让她明白我的感受──”   叶轻舟家里那都啥事儿赵晴晴可以说是他朋友里最明白不过的人了,她听了後也就静了会儿,接著问:“那我干妈最近真的都一直好好的?你就没发现她有什麽古怪的地方?”   “我──”叶轻舟支吾住了,他这几天回家,确实看他妈说话什麽都好好的,但是仔细想想,他在家的时间除了睡觉之外,跟他妈说的话还没跟住院病房老太太聊的话多。   “成了成了,别说了,我都知道。”赵晴晴像是烦躁地在跺脚:“不是我想说你,叶轻舟。我知道你跟你妈有隔阂,你们母子的事儿旁人也没资格说你们,不过你自己当初也说过,都这麽多年了,你当惯了没妈的孩子,也想试著看看有妈在身边是什麽感觉──你看你现在吧,都为了个男人把你妈丢在家里给保姆带了,你以为妈是什麽?就是你给她寄钱买吃的买穿的叫几声妈就算了?”   “赵晴晴我现在不想跟你谈这个──”   赵晴晴顿了顿,稍停下来说:“好了,现在是不适合说这个。这样吧,我打电话给颜振宇,他门路广,找个人应该不在话下。”   叶轻舟听到这话也来精神了,他都忘了还有个赵晴晴那边还有颜振宇这条线了:“麻烦你了赵晴晴,找到我妈之後,我请你们俩吃饭。”   “说什麽麻烦真是!行了行了,挂了!”   叶轻舟在家里等不了多久,夏少谦就赶过来了。他办法比叶轻舟多,手里能动的人也不少,就让叶轻舟也出去乱逛了,就在家里待著。叶轻舟看他时不时接电话,心里就越发著急,後来颜振宇也打电话来了,不过是拨到夏少谦那里。   “我跟公安局那边知会打过招呼,说是我老婆干妈走丢了,让他们调几个道路监视画面看看。”颜振宇办起事来确实很靠谱,他又跟夏少谦说:“不见了这麽长时间,老人家那边又没手机,要真出事了也不懂得怎麽联系家里人。说句不好听的,你也让人去各大医院转转,希望是没出什麽事儿。”   夏少谦没把这话跟叶轻舟说,只是说了句谢谢,颜振宇也没多说别的,就让他们放宽心,一个老婆子不会这麽能跑的。   叶轻舟後来就跟夏少谦去了他们那区的警视厅,报了他妈最可能的在的几个范围,看了好长时间的监视录影才见到一个跟他妈侧影相似的老太太,看模样是上了辆车。画面把车牌给拍下来了,这要找起来就方便得多,没等太久他们就找到车主了,人家一听是公安局的都紧张了,後来才知道这人是开黑车的。   “你今天有没有碰到个五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上车?穿花色上衣的,带著个小包──”   他想了片刻,猛地说:“有!有!那老太太抠的,说去火车站!我说要一百二,她给我砍价,五十!那我还不如不开呢!後来那老婆子就说,开到能坐去火车站的地方就行了,我就送她去附近地铁站了,这老太婆太厉害了,还拉我帮她买地铁票,算下来我这油费,我还倒贴了至少几块钱!”   听他罗里八嗦地说了一堆,最後才报了送那个地铁站。夏少谦先派人去火车站里看了,还让颜振宇叫人查查今天窗口有没有个叫林秋婉的老乘客买票,叶轻舟他们就去地铁站,但是B市地铁人流量这麽大,要从里面找人就跟海底捞针一样。   这样折腾到了晚上十点多,还是一点确切的消息也没有。夏少谦那边的人也回来说了,今天去福建的票里没有老太太的购买记录,整个火车站找了遍也没看到人。   最後又回到了家里,张阿姨还没走,给他们端了杯水时就犹犹豫豫地说:“林老师她……不会做傻事吧?”   叶轻舟听到这话杯子都差点拿不稳了,夏少谦忙使了个眼色,张阿姨就立马不说话了。之後是夏少谦先让人回去休息,关上门後,他走到叶轻舟旁边坐下来。   在旁边的男人想伸手抱住自己的时候,叶轻舟却抬起手挡了挡,一脸疲惫地手拄著额头说:“夏少谦,我现在没心情……”   夏少谦看著他静了静,改成拍他的肩头说:“你别烦了,人肯定是能找到的,你从下午到现在还没吃过吧,我让人送点吃的。”   “现在谁有心情管吃的?”叶轻舟站起来了,他两手放在腰上,看了看其他方向,一脸心烦地说:“我、夏少谦,你说我妈是什麽意思?她一声不吭地就不见人影了,昨晚我还看她坐在这里看电视听郭海涛说相声,我以为她好好的──”   夏少谦打断说:“你别自己胡思乱想──”   “那我是在胡思乱想没错,可我不能胡思乱想麽?我只是想弄明白,她是因为我们俩的事情在闹别扭还是怎麽的,她想去车站就是要回去,她想回去可以跟我说啊──她静悄悄地事要做什麽?她、她衣服都没收拾,行李还在呢!她到底能上哪去你告诉我──”   “叶轻舟,你别自乱阵脚,坐下来好好等成麽?”夏少谦语气也有点重了,说白了出这种事他们谁都不好受,尤其他们已经隐约能猜到叶母失踪的可能性,说来说去,还是跟不同意他们俩在一起有关。   叶轻舟看看他,摇了下脑袋,就转身往玄关去了。夏少谦站起来在他出去前把他给拽住了:“叶轻舟,你是要上哪儿去?”   “你能坐著等,我不能。我没去找我不安心。”   “你上哪去找?你找能找得过警察麽!你看你脸色白的,别添乱了在这儿乖乖等著!”夏少谦挡在门前,叶轻舟跟他起了争执地拉扯著,最後叶轻舟忍不住大吼了声:“现在要是换成你妈不见了,你能不跟我一样急麽!”   夏少谦听到这话就扯著他的胳膊把他扔到沙发上,看著他喘著气。叶轻舟支著上身看著他,胸口剧烈地起伏著,眼眶也红了一圈。夏少谦扯扯自己的领子,不再去看他,“你给我在家里等,要找也是我出去找。”   说完这话他手机响了,夏少谦马上就接了。   叶轻舟看他走到阳台去听电话,他缓慢地从椅子上坐起来,呆坐了半晌,接著一脸难受地将脸埋进手心里。   突然,夏少谦的声音高了点:“那现在人在哪?”   叶轻舟听到这话猛地一抬头,夏少谦不知听到了什麽,目光转向了他,只应了声:“行,明白了。谢谢你颜振宇,我现在就带他过去。”   他们赶去了颜振宇说的那家医院,柜台那边应该已经有人通报过了,人一到就带他们去看叶母了。   叶轻舟就看见他妈躺在病床上,嘴巴盖著个氧气罩,看见他时老太太眼皮还抬了抬。   叶轻舟想上去叫叫叶母,护士去挡了挡他说:“现在病人得要休息了,你是家属吧?刚好过来把入院手续办一办,详细情况一会儿有大夫来给你们说明的。”   现在这麽晚了,按照规矩是不能去干扰病人了。叶轻舟就再看了他妈一眼,然後就去医院柜台那里补办手续。   负责老太太的医生过来,毕竟是同行,说明起来就简明扼要多了,大意就是老太太被人发现倒在一个路口,这年头人人都没敢做好事,老太太愣是在太阳下晒了几十分锺才被救护车送进医院里了。医院检查做下来,觉得老太太这症状是脑卒中,让他有点心理准备。   叶轻舟听到这话觉得脑子一下子放空了,就像思维被什麽东西全抽走了一样。他麻木地跟那大夫道了谢,然後由夏少谦扶著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来缓缓。   叶轻舟这一坐就坐了老长时间,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这天都快要亮了。   夏少谦一直都在旁边静静陪著他,就在天亮的时候带著他去医院附近吃了点东西,又陪著叶轻舟到叶母清醒过来为止。   叶轻舟一个人进去病房里,老太太躺在床上,护士正在帮她量血压。她身体偏斜著,看见叶轻舟就想去拉拉他似的,叶轻舟赶紧上去握住她的手,老太太好像很激动,身子抖得特别厉害。叶轻舟强压著难受,低下身硬是撑起笑说:“妈,你别急,先好好躺著……”   叶母估计是想说话,可是就是没办法出声。她眼睛斜著,露出了眼白,一张嘴就有口水从嘴角流出来。叶轻舟忙去用手帮她给擦了,也不知道他妈这口水含了多长时间了,源源不断地从嘴角溢出来,伴著眼角的眼泪滑在叶轻舟的手上。   叶轻舟不忍地一哽咽,忽然就伏在病床边抱住他妈,咬牙说:“妈,对不起、对不起……!妈!”   叶母在那家医院里治疗了三、四天,情况也没见什麽好转。   中午的时候夏少谦就过来了,当时叶轻舟在喂叶母吃东西,都是些汤汤水水,她勉强咽下一点。叶轻舟也耐著性子一勺一勺地喂著她,一边拿纸巾擦她嘴角流下来的食物。   夏少谦在外边等著,叶轻舟出来时就看见他。   叶轻舟现在没敢离得远,就在走廊上跟夏少谦一起坐著。夏少谦看看他,说:“我跟我妈说了,她能帮忙把伯母安排进我们那儿的干部医院,那边环境好、设备也比普通医院还好,你妈在那边能好得快一点。”   叶轻舟静静坐著,夏少谦无声地叹了声,伸手去握住了他。叶轻舟抖了一下,走廊上人来来往往,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可是夏少谦这次抓得很牢,他挣也挣不动。   “你这几天绷得太紧了。”夏少谦看叶轻舟这两天都瘦了一圈似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心疼,他轻声道:“我找了个有经验的看护让她帮你,你放松一些,别到最後连你也垮了……”   叶轻舟抬眼望了望他,欲言又止地张合著嘴,最後也只憋出了句话:“谢谢你,夏少谦。”   夏少谦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掌心,脸上也有了点笑:“我们是什麽关系,你跟我说什麽谢谢。”   叶轻舟这次却没应话,他垂垂眼含糊地带过了一句,就站起来说:“我出来的时间有点长了,我得进去陪我妈。”   夏少谦点头跟著站起,叶轻舟想把手抽出来的时候,他又攥紧了。夏少谦背著光站著,无声地动了动唇,叶轻舟就看了眼後慌忙地低下头,然後慢慢地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   有夏少谦去安排,转院的事情比预期的快很多。   他们市里就只有那几个干部医院,没点身份地位的,要在里面占张床比啥都难。这事儿叶轻舟还是很感激夏夫人的,她给叶母安排进了特级病房里,别说周围风景还是医院的设施之类的,那儿连二十四小时的看护都有。不过叶轻舟现在就是怎麽也不放心,他回去医院上了两天班都心神不宁的,老想著往他妈那边跑,这天还在件事情上出了差点出了大差错,然後他就被赵晴晴给拉著胳膊走到办公室里。   “叶轻舟,你干嘛呢?我知道你为你妈的病心烦,可是咱不能把这情绪带到工作上来啊!你刚才那一晃神,差点就要出大事了你知道不?”   叶轻舟也没回话,就任她骂了一通。最後连赵晴晴都受不了那半死不活的劲儿了,无奈地两手抱胸,只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就这时候叶轻舟的手机震了震,赵晴晴刚好去隔间倒水了,他低头拿出手机看了眼──是夏少谦打过来的。   叶轻舟看著手机荧幕,手指却始终没划下去。一直到通话自动转进了语音信箱里,赵晴晴从隔间出来,把纸杯递给他。   喝了口水後,叶轻舟的情绪总算平复了些,赵晴晴就照老样子开导著他,说的话都倍儿有道理,叶轻舟却不知道为什麽,他这回就是怎麽都听不进去。   现在是上班时间,赵晴晴也不好跟他一直躲在办公室里不做事,接著就拍拍他,让他好好想想。   傍晚六点多,叶轻舟正要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就被刘大仁给叫住了。   “叶医生,你最近请假的次数有点多啊。”刘主任坐在桌子前看他,又问:“对了,上次Dr.Davidson的资料你翻译出来了没?还有你做试验有没有进展,上面在等你的报告呢。”   叶轻舟这两周来都为他妈的事情赶来赶去的,晚上又要陪著他妈,别说近期常下班早退了,他笔记本里的那些论文和报告是一点进度都没有。   刘大仁看他安静不出声的,也就叹了声,道:“我知道你家里出了点事儿,这也不能要求你……我看先这样吧,你先把手上的东西转给别人干,等你事情都安排好了再说,成麽?”   叶轻舟顿了顿,“主、主任……”   “我明白,你这项目也搞了很长一段时间,要转给别人是挺为难你的。可是今年年中科室考评,我们就只能推荐两个,王医生那篇论文今年得了二十八的高分,基本上是内定人选了,本来今年我是看好你的,可是张医生说他能帮你继续搞下去……”刘主任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叶轻舟也明白他这是暗示什麽了。   他手上这项目做了也有半年多了,从拿到手到出论文,本来他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可是最近这多事之秋,他把这事儿都搁在脑後了。在医院里科室内部的竞争也是很强烈的,平时他们哥们儿之间关系好,叶轻舟也没觉著,但是他绝对没想到的是,居然是张旭会在他後面默默地捅这一刀。   然而说实在话,叶轻舟是没什麽能抱怨的,他总不能占著茅坑不拉屎,今年他肯定是推荐不上去了,难不成还不让别人来麽?   他从主任办公室里住来的时候,刚好就跟张旭迎面碰上了。   张旭就跟他点点头,有点避开他的视线似的。   “找主任?”叶轻舟停下来问他。   “是啊。”张旭转过来,看了看别处後说:“伯母好点了没?……我打算跟文兴勇他们过两天去探望她老人家。”   “行,你们到时要去时联系我。”叶轻舟跟他笑笑,两个人跟平时那样交换个拳头。   叶轻舟出了医院就开车去探望他妈了。   这里病房时单间的,叶轻舟刚要进去时,看护就开门了。   “叶先生,你来啦?”   叶轻舟看她手里端著盘子,看那份量几乎没什麽变化,就问她:“我妈今天胃口不好?”   看护也是一脸愁的:“我正想跟你说,老太太今天不知怎麽的,又犯强了。中午就不吃了,我刚才怎麽劝,她就是不松嘴。只好待会儿给那边说说,打一针葡萄糖。”   “不好意思麻烦了──”   “不麻烦,你忙。”   叶轻舟推开门进去,那病房跟酒店房间里似的。叶母坐在轮椅上,看见叶轻舟进来就歪歪脖子,像是不想看见他似的。   叶轻舟走过去,在她旁边矮下身来,“妈。”   叶母斜斜眼,嘴唇嗫嚅了一下,叶轻舟去握住她的手,问她说:“怎麽又不吃了?”   “不合胃口?要不我明天做饭了给您带来,好不好?”   “您不吃东西不行的,身子好不了的,知道麽?”   叶轻舟跟哄小孩儿似的跟她说话,叶母头又扭了过来,动著唇不知道说了什麽。叶轻舟就往前凑了凑,从那断续的音节里勉强听懂了些。   他脸色不变地说:“妈,您还没好。等病好了,我们就能回家了。”   叶母又摇头,叶轻舟就听见她说:“回……回……福……”   叶轻舟知道她说什麽,老太太嘴里的“家”,不是他在B市的那个小房子,而是他们老家。   他沈默不语地看看他妈,又勉强露出个笑容:“成,等您好多了,我就陪您回去。关键是,您现在要吃东西,吃了东西再吃药,这病才能好,知道麽?”   叶轻舟後来又去外面跟护士说了,这里服务是真好,厨房那里随时喊一声就能再做一次饭送来。他自己亲手喂叶母吃了点东西,再扶著她躺回床上。   叶轻舟把餐盘端了出去,又跟看护交待了声,就打算先回家去休息会儿明早再来看看。   这才走出来,就看见个人坐在医院大门外面的喷水池前面,脚边还都是烟蒂。   “两天了。”夏少谦站起来,走向他接著在他面前站定,说:“为什麽不接我电话?”      第40章      车停在路口边上,旁边时不时有车辆掠过时照过来灯光。电台里一个甜美的女生说道:“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十二点整……”   夏少谦凑过去按了开关,车内就这麽安静了下来。   他抽完了这一根烟,侧侧脸去看著叶轻舟,问他:“去我家?”   叶轻舟没有回答他,他脸朝著车窗外,不知道想什麽想得出神。夏少谦等了等他,之後就索性转著方向盘,车子往他家的那个方向开了过去。   叶轻舟几乎是被拖拽著进了房间,他猛地被扔到床上时吃痛地皱了皱眉。刚想爬起来的时候,夏少谦就压了下来,叶轻舟起先还挣扎著,後来就跟妥协似的干脆不动了,夏少谦手伸进裤子里摸他时也没反应,弄到後来夏少谦自己先恼火了,倏地翻身起来,哗啦一下就把床头柜上的灯座给一巴掌扫地上去了。   叶轻舟听见他砸东西,就支著身起来看他。夏少谦愠怒地瞪视著旁边,胸口起伏著,刚没缓两下又想摔东西。   “夏少谦。”叶轻舟坐起来了,出声喊他:“别再砸了。”   夏少谦听他一叫自己动作就僵住了,他们就这样一立一坐地对峙著。叶轻舟仿佛也觉得没劲儿了,边穿鞋边说:“你要是不想做的话,我就回家了。”   夏少谦听到这话就跟脑子里维持理智的螺丝线崩断了似的,在叶轻舟站起来想走出房门的时候把他硬给拉扯回来。这一扯,叶轻舟都撞墙上去了,那动静听著还挺大。他痛得呻吟了声,夏少谦眼里立马就闪过了一丝紧张,就看叶轻舟背靠著墙不动,既没跟他吵,也没有其他的反应,就跟个活死人似的。   “叶轻舟,你现在到底是在跟我摆什麽谱?”夏少谦过去抓著他的手臂逼问他:“先是跟我说你忙,让我们这阵子少见面。成,我就听你的,可你现在连电话都不接了,这又算什麽,你打算跟我玩儿失踪是不是?你说话啊叶轻舟!叶轻舟你别跟我装哑巴我他妈告诉你我夏少谦不吃这一套!!”   夏少谦说到最後声音都用吼的了,叶轻舟忽然一使劲儿地把他给推开了。   夏少谦踉跄地往後退了一步,叶轻舟一抬头的时候,眼泪就抖落下来。他自己也很不想被人看到他掉泪似的,马上就低头用力用手背擦过眼睛。但是泪腺这一放闸门就停不下来了,他把眼镜给摘了,手还没拿稳地让它给掉地上了。   “夏少谦,我、我不是……”叶轻舟背靠著墙,将脸扭向旁边,带著哽咽的嘶哑说:“我不是不想接你电话。我就是怕、怕我一听见你声音,我就会忍不住哭……”   他深吸著气,迫切地想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夏少谦,我不是想远著你……我、我就是很混乱,我天天对著我妈,就想到我们俩的问题,想到我自己。”他垂著眼说:“我这几天想了很多……我发现我真的没有尽到做儿子的责任。”   “我以为我为我妈做了很多,但是我回头想想,其实我根本就没怎麽亲近过她。她喜欢吃什麽、喜欢什麽样的衣服、穿什麽号的鞋子、心里想的什麽……这些,我全都不知道。”   “这两天我一直回想起那天我说的话,说真的,夏少谦,我很後悔。我真的很後悔。那些事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没错儿,可是现在因为有你们、有你……我渐渐觉得那都没什麽,都过去了,我跟我妈说那些话,就是想让她知道,我以前忍了这麽久,现在,我想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叶轻舟说到这里鼻子又酸了,他强忍著接著说:“我现在才发现,我真的太自私了。我光顾著我自己,我以为我说那些话後我妈就能明白,我不欠她,我做得很好,我占了理了,所以我就能用那麽神气的姿态,说出一堆冠冕堂皇的话,一句句去戳我妈的心窝子!”   叶轻舟也不知道忍多长时间了,这十几天里,他就跟放在锅里熬似的。白天里对著他妈,看著叶母那样的状态──身子右边偏瘫,生活不能自理,他妈现在一掉泪就跟在他心上用刀子割似一样,他只能回去医院上班给自己缓缓,但是他这样的心态根本没办法把工作做好,才回去上班几天,就被刘大仁念了几次,做手术还老给人拖後腿。现在他们都还容忍他、谅解他,但是叶轻舟心里真的很过意不去,他这两天试著想自己调整过来,他不想老依赖著别人,但是他发现,现在哪怕就是轻易的一点打击,都能让他有几乎崩溃的感觉。   他不是真不想跟夏少谦断了还是怎麽的,他就是觉得心累、觉得彷徨。   他没办法在他妈用那样的状态躺在床上的时候,还能毫无心理压力地跟个男人谈情说爱。但是他又很明白,他不想就这麽放开,只是几天时间,他比什麽时候都还想这个男人,他想抱住他,想告诉他他有多难受,他想尽情地把所有负面的情绪发泄出来。可是他不能这麽做,他有他的责任,他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只会依赖另一个男人的废物,夏少谦在这件事上已经帮他帮得够多了,要是他再表现的更软弱的话,夏少谦一定会比他更难过、更放心不下……   过了好一会儿,叶轻舟才感觉有双手臂靠了过来。只是在感受到夏少谦的温度的时候,他就用力地回抱住他,就像悬崖边抓著根树枝似的。   “好了,别哭了。”夏少谦拍著他的背,一看就知道他不习惯哄人的。叶轻舟听见他的声音就觉得鼻酸,夏少谦都没办法了,就算他把银行合同给漏签了也没这麽茫然过:“别哭了,叶轻舟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好了好了别哭了,有我、有我在呢……”   夏少谦说了他几句“没出息”,又说了句“别哭得跟被臭男人搞大了肚子的女人似的”,叶轻舟这一通渲泄出来,心里的抑郁就少了不少──说到底,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人都是情感动物,再怎麽坚强的一个人,长时间压抑自己的话,总有要到崩溃的时候。   叶轻舟冷静下来後,跟夏少谦一起在床上躺著。   “夏少谦。”叶轻舟缓缓问:“你说,咱该咋办呢?”   “先别想这麽多,治好你妈要紧。”夏少谦侧著身躺了躺,看著他说:“最重要是你自己,别把全部的错拦在你自己身上,你自己是医生,比我清楚那病是怎麽来的。该来的躲不掉,你今天就是个十全孝子,一些定好的事情也不会改变。再说,出多大事儿,你也不有我在你身边麽?”   叶轻舟听著这话,就点点头。他脑袋枕在夏少谦的手臂上,鼻间都是他身上的气息,本来一直吊起来的一颗心仿佛也跟著慢慢地背放下来。   这一刻,他想,还好身边有他。只要有这一样,他就觉得,他还能昂首挺胸,一直坚强地走下去……   因为叶轻舟家里的事情,科室里的同事都体谅地互相调整了一下工作量。叶轻舟觉得就从这事情上,他真的该感谢他们,其他的事儿他也没打算再多想了,最重要的还是赶紧让他妈康复起来。   叶轻舟尽量让自己的心情调试过来,为了避免耽误工作,他就跟看护一起讨论了一下,安排了轮流照顾他妈的时间──这样既确保老太太能得到妥善的调理,他也不会因此而拖累其他方面的事情。   说实话,即便是有这样的想法,要实施起来依旧很累人。   叶母从中风後情绪就一直不太稳定,之前是只要没见到儿子就不肯吃饭,现在医院给她安排了几次心理辅导,老太太也就慢慢接受自己的病了。叶轻舟这厢刚调整好一些,夏少谦却又忙了起来,现在一星期里他们能见面的次数两三次不到,有时候叶轻舟难得主动打给他,就直接转到呼叫等待中。   叶轻舟今天下班早,就早点去医院里看看他妈。   叶母这两天说话已经利索点了,就是下半身还没知觉,医院里也嘱咐他让亲属多陪陪病人说说话,有助於治疗进展。叶轻舟人到医院推开房门的时候,却看见了稀客──   夏少谦他妈听见动静是就回过头来,对著门口的叶轻舟叫了声:“小叶,你来了?”   “伯母。”叶轻舟也礼貌地叫叫她。   夏夫人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来,去拍了拍叶母的手,温婉地说:“秋婉,那我就先走了,改天再过来看你。你好好养身体,其他的事都不用愁啊。”   叶母斜斜眼,就点了点下巴。   夏夫人冲她笑笑後就要出去了,叶轻舟忙起来说:“我送您。”   夏夫人也没拒绝,叶轻舟跟著她走出病房。   “你妈起色看起来好了点了,这里一切还可以吧?”   叶轻舟每一次碰上夏少谦他妈,语气都忍不住小心翼翼的:“这里很好,我妈在这里受到很全面的照顾,我知道这是托了伯母的福才能把我妈安排进来,这事儿……我一直都不知道该怎麽谢谢您。”   夏夫人停下脚步微笑地看著他,“这事儿你不需要谢我,相反地,我还要谢谢你。”   “……我?”叶轻舟疑惑地出声。   夏夫人一点头,亲切地伸手去握住叶轻舟的掌心,叶轻舟僵硬地由她拍著,只看她一笑说:“你啊,受了多少委屈,伯母都知道。你放心,只要少谦还喜欢你,你也扶持著他,你也永远是我的孩子。”   叶轻舟对於这这莫名其妙的示好,心里不由开始打鼓,他当下便摇摇头:“伯母,我……我不太明白,我受什麽委屈?”   “怎麽,难道少谦没跟你谈过?”夏夫人听到这话露出了有些讶异的神色:“这……”   叶轻舟听到是跟夏少谦有关的,就不免要紧张,他强作冷静地问:“伯母,难道是夏少谦怎麽了?”   “啊,没事没事,他好著呢,今天我还看见他。”夏夫人看起来好像隐瞒著什麽,叶轻舟又问了她几句,接著夏夫人就面露难色地看看他,说:“唉,这事儿,我会说说少谦的,看他把你都瞒在鼓里了,真是啊这孩子──”   “伯母,到底出什麽事了?”叶轻舟看她老卖关子,语气也不禁有点急了。   “没出什麽事儿。”夏夫人又露出那温婉的笑容,叶轻舟从来没觉得这表情这麽扎眼过,就听她说:“少谦没告诉你,这段时间他搬回家住了。”   叶轻舟听这话,还觉得没什麽。夏少谦肯回家里住,说明他跟他家里的关系有点改善了,这难道不是件好事麽?   夏夫人接著又说了句话:“他这回可总算懂事了,回家跟他爸爸低了头,我跟晋东都很欣慰。等少谦的终身大事办好了,晋东就能放下心来,把手里的事都交给他打理了。”   叶轻舟用夏少谦给他的备用钥匙开了门进去,家里还暗著,说明它的主人还没回来。   叶轻舟也没打开灯,就在这家里走了一圈,这地方还跟原来那样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就是他的东西都不知道夏少谦藏哪儿了,上次为了骗过他妈的眼睛,夏少谦收拾得还挺彻底的,别说他的杯子拖鞋什麽的,估计连指纹都擦得干干净净的。   叶轻舟也不晓得他到底是在想什麽,他游荡了一圈後,就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他仰著脑袋,摸了摸这一套真皮沙发──说真的,他还是没感觉出,这皮质跟一般的沙发哪里有区别了,为什麽这一套就值他一整年的工资呢?   就像很多时候,叶轻舟也很疑惑,那个男人到底是看上他什麽地方了。   叶轻舟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说实话,他就是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男人。卸下了当初在校园里优等生的光环,卸下了那假装出来的自信和开朗,他就是个已至中年、庸庸无禄的一个社会中层人士。   除此之外,他也说不清自己身上存在什麽吸引夏少谦的特质。他长时间里仔细咀嚼著夏少谦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其实都很信任那些话,他从来不曾质疑夏少谦对自己的感情,一分怀疑都没有。那份爱真的太强烈了,所以有时候也会让他隐约感觉到一股压力,好像不知道能做什麽,不晓得自己该做什麽,在慢慢感受到自己的无力和无能的时候,叶轻舟突然感到疑惑──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去怎样爱那个男人。   曾经有过这样类似的感觉是在什麽时候?叶轻舟也说不清了,似乎就是他跟陆曼感情出现问题的那阵子。他也疑惑、也无奈,和夏少谦不同的是,陆曼到後来每每看到他的时候,都是隐约的不耐烦和失望的眼神。他们的爱情就是在这种种的波折、无力、疲惫的情况之下,慢慢地消逝在回忆的点滴里……   他跟夏少谦在一起这段时间,他们很多次提到了现在,也不断地想到未来。   这套思路其实就跟每一场爱情的起头一样。坦白说,每一个感情刚开始都是差不多的──离不开彼此的热恋、紧紧依偎著彼此,在那时候他们坚信著对方就是自己的全世界,好像离开了对方就不能存活,然後再过几年,他们的感情会逐渐平稳、平淡,彼此越来越像家人,在这时候,其实即是最稳定也是最脆弱的时候,一旦存在一个外力,他们或许能一起克服难关,或是很轻易地就就被击碎。   他跟夏少谦其实还走在起头路上,他们真正认定彼此的时间,远远不如夏夫人对自己亲生儿子的理解。   夏夫人在离开前对他说的话犹在耳边──我说过,少谦跟我的个性很相似。   他现在说白了,想法就还是个孩子。你也知道,一个孩子,想要个玩具想了这麽多年,一旦你终於买给他,刚开始的时候,他肯定宝贝得跟什麽一样。可是,一旦日子长了,有了更新鲜的东西,哪一样不是被抛到脑後的?   我当然不是在说我儿子喜新厌旧,只是作为一个母亲来说,我明白他的个性。他事事要强,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也许他未必会厌倦跟你的感情,可是说到底,你们之间不会有孩子,除了感情这一样,你们不可能有再更深的联系。以後他爸的东西肯定是要给他接手,到那时候,他会面对更多的事情,我也是个妈妈,我也心疼我儿子,所以我也希望,能给他找一个匹配的女性,能在他後面支持他、帮助他、照顾他。   小叶,我希望你能体谅我们做父母的心。你跟少谦的事情,我们已经不会反对,那麽这一次少谦肯答应处个对象,我跟他爸就希望你能答应我们一件事儿──   叶轻舟紧紧地抿著嘴,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沙发里……   夏少谦是在一点多的时候回来的,叶轻舟给他发了个短信过去,他应该是在应酬著所以没看见,等发现时时间都这麽晚了。   叶轻舟一听见声音就醒来了,他惺忪地睁开眼坐起来。一下子起得猛了,还有点头晕地晃了晃。   “你怎麽不开灯?”夏少谦把包扔下了,看叶轻舟晃了下时走过去看看他,把手放在他额头上。   “没事儿,起猛了……”叶轻舟低头捏下眉心。   “真是,你注意著点。”夏少谦拍拍他,站起来去吧台倒了杯温水。   叶轻舟抬头看著男人的侧影──单从外表来说,夏少谦确实是个无从挑剔的男人。而从其他方面来说,他真的觉得,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   他以前就常常想,夏少谦这人要娶了老婆,那真是不得了了,绝对能把他老婆给惯疯了,然後他一定是个刀子嘴心肠软的臭老爸,那种只有他能骂能抽自己孩子,别人敢碰自己娃儿一指头就上门废了他的那一类型……   这样富有责任感的男人,跟谁都能过得好,过得幸福。   “想什麽?”不知道什麽时候夏少谦已经站在他面前,叶轻舟抬头冲他笑笑,接过杯子来喝了一口。夏少谦在他旁边坐下来,扯了扯领子,见叶轻舟还看著他,就问:“你今晚怎麽了?老这麽盯著我看。”   叶轻舟就笑说:“没什麽,就突然发现,你长得太招摇了,看了有点烦。”   夏少谦嗤地笑了声,眼睛却盯著他,问:“别骗我。叶轻舟,发生了什麽事?”   叶轻舟摇了摇脑袋,“没事。”   “你当我什麽?”夏少谦猛地毫无预警地把他拉过来,叶轻舟就压在了他身上。夏少谦躺在沙发上,拍著叶轻舟的背。他笑了下,用只有他们听得见的声音说:“我是你老公。”   那神情既得意又满足,这欠抽的小样儿看得叶轻舟眼眶都有点热了。他撑著旁边从夏少谦身上起来了,夏少谦想去拉他没拉著,就看叶轻舟走到对面那张沙发上坐下来了。   “我是有事想说。”他做了个深呼吸,接著用平静的语气说了叫著他的名字:“夏少谦……”   就像他向他告白的那一次一样,叶轻舟用一句话说:“我们还是分吧。”      第41章      夏少谦原本还躺在沙发上,听到叶轻舟的话之前脸上还带著微醺的笑,他滞了片刻,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对面的男人问:“你说什麽?”   “我想了很久,我觉得……”叶轻舟转向他,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之下,他的下巴尖削了许多,这阵子一连串发生的事情,让他瞬间消瘦了不少。   他说:“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好好地彼此冷静一下。”   夏少谦慢慢地坐起来了,他脸上的笑容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似如面无表情的麻木,他语气机械地问他:“为什麽?”   “我太累了。”叶轻舟抬手拂了拂面,轻声叹说:“夏少谦……我累了,我想歇会儿。最近的事情太多了,我想让自己一个人安静地──”   夏少谦不让他把话说完出声打断:“我不接受。”   接著他就说了句“去洗澡”,也没给叶轻舟说话的机会就站起来了。叶轻舟跟著站了起来,叫住他说:“夏少谦,我打算辞职。”   夏少谦的步伐停顿住,他没有回头。只有叶轻舟的声音接下去道:“我打算带我妈回去,这对她恢复也有帮助……”   他话到一半,对面的男人猛地一脚踹向了旁边的桌案,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声音。   “你说够了没?”夏少谦侧著身看向他,原本愠怒的神情在瞧见那单薄的身影时又露出了一丝不忍。夏少谦走过来站在他面前时,叶轻舟仰头对著他,在眼前这个男人捧住他的脸想吻下来的时候,他侧过脸无声地拒绝了。   夏少谦放下的双手逐渐收拢成拳。   “就这样吧,你自己好好保重。”叶轻舟忍著不再去看他,走去沙发上拿起自己的外套。正要转身的时候,就被夏少谦拽住了胳膊。   接下来就跟场肉搏似的,夏少谦那长胳膊长腿的要认真起来,叶轻舟只有乖乖被打趴的份儿。可偏偏他今晚就是来真的了,怎麽用力怎麽挣扎,猛不吭声地就是死也不示弱。两个人打得都滚到地上去,他用全身的力量压制著叶轻舟,贴著他的背恶狠狠地问他:“叶轻舟,谁他妈要跟你分手!我说了分手吗!啊?!”   叶轻舟的颊贴在地砖上,他的手臂被反折著没法动弹,只能勉强斜著眼看著後上方,在呼吸间哑声地问:“夏少谦……我们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说再见麽?”   接著他就听见夏少谦解下扣带的声音,然後就是他两只手腕被那个男人给捆了起来。叶轻舟没想到夏少谦这是想来硬的,他用力地扭动著身体,紧张地喊了几声夏少谦,可却没把夏少谦的理智给唤回来。   叶轻舟是猜到夏少谦肯定不能接受这麽突然的事情,可是他已经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他只知道,拖得越长,痛苦就要不断延续著下去,他不想等到他对夏少谦的感情融进骨血的那一刻才发现到自己必须离开他。   他承认,在做这个决定上,他仍旧是最自私的那个人──他确实是累了,他开始後悔,後悔顺从於当初那不顾一起的悸动,是他让夏少谦在这段感情里越陷越深。但是就像他们一直以来所知道的现实一样,他们不可能完全不顾其他人而固执地拿爱情当作挡箭牌,当作逃避责任的借口。   他们之间,已经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夏少谦在他身上泄了一次就把扣带给解开了,然後就把他捞起来带进浴室里。在水淋下的时候叶轻舟就清醒点了,他在浴缸里起了起身,就说了句:“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夏少谦没说话,叶轻舟将脸扭了过去不去看他。他感觉到夏少谦站了起来,然後就是浴室门拉开又关上的声音。   叶轻舟也不想去看自己的身体有多狼狈了,夏少谦这到底是憋多久了,这次比什麽时候都还要粗鲁,到後面时才温柔了点,可叶轻舟站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两腿在打颤著。他感觉後面有点裂伤了,不过现在他也顾不了自己了,他知道夏少谦心里的痛肯定比他身上这点伤还要疼得多,经过这一次叶轻舟才知道夏少谦平时弄他的时候是有多小心翼翼的了。   叶轻舟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夏少谦就坐在床边,看那神色颓唐的,好像刚才被强奸的人是他而不是他。   叶轻舟把他原来穿的衣服换上了,把扣子一颗颗扣上的时候,一双手臂从後面覆了下来,那个熟悉的热源紧紧地贴著他。   “对不起。”夏少谦的双手渐渐收紧,他语气有点急促,连呼吸都乱了:“叶轻舟,我知道我就是个畜生、我是王八蛋、混帐……”   他紧抱著他,脸从後面贴著他的,嘶哑的声音就在他的耳畔:“我知道你很累,我明白你的感觉,你要真的不想见我,我可以消失。你说多久都没关系,我不见你就是了。你要嫌我烦的话,我也不给你打电话……不,我一星期打一次,就一次,你让我听听你声音就好,我一句话也不会说。”   “你不是想歇会儿嘛,你要辞职我也不会反对,医院、什麽医院你以後要还回去工作,再找就是了。你想陪你妈回去,那可以,但是你们别坐火车,我给你打机票,坐飞机舒服点儿。你老家在榕城附近是吧,榕城我们银行也有分行的,这段时间没办法,我过几天就给上面呈信,你先回去不要紧,就等我两、不,就一个月……”   “别说了──”   “你要嫌我忙我也辞职,工作在哪儿找不是一样的,我也陪你回去──”   “夏少谦我叫你别说了──”叶轻舟将他双手给推开来,转过身去看他。他看见夏少谦眼眶都红了,这麽大个人,红著一双眼睛,瞧著多渗人、多让人心疼。   他们互相凝视著片刻,夏少谦冷不丁地就咆哮了一声:“那你为什麽一定要分手啊──!!”   叶轻舟看他猛捶了一下墙,然後用力地坐回床上,抬手掩住耳朵吸著气,将头深深地垂了下来。   “因为……”叶轻舟声音茫茫地说:“因为,你给我的压力太大了。”   夏少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抬头看他。   “夏少谦,我不知道当你对其他人说那些话的时候,他们会怎麽觉得。可是对我来说,那太沈重了。”叶轻舟强迫自己直视著他的眼睛说:“我以前没觉得,那时候我们之间还没有这麽多问题。可是现在……我背负得太多了,你说我自私也好,说我胆小也行,我就是扛不住了,我以前没想到会这麽艰难。夏少谦,你对我越好,我就越压力,我不想我自己欠你更多……”   “没人要你扛!”夏少谦红著眼低吼道:“不是有我吗!我不是跟你说了很多次,有我在吗!你就不能相信我,我不是叫你什麽都不要管吗!”   “就是这样,你每次都这样。”叶轻舟看著他说:“夏少谦,你为什麽每次跟我谈都要这麽大声吼的。你知道麽,我有时候真的、真的很怕你,你知道我怕什麽吗?”   夏少谦不说话地一扭头。   “我怕你发脾气,怕你话说没两句就砸东西,理都在你那儿,你总是这样霸道,我只要说些不顺你心的话,你就冲我吼。可是转个眼,你又来向我赔小心,我知道你没有恶意,我知道你爱我,我全都知道──”叶轻舟哽咽地掩嘴,合眼的时候滚了颗眼泪下来,他说:“我一直都很感激你,你为我付出了很多,你给了我许多我从没拥有过的快乐……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我不想继续下去了,我们这段关系,我仔细想想,其实到底是不应该的……”   “……”夏少谦静了静,问他:“你後悔了?”   叶轻舟沈默了一阵,轻轻地一点头:“应该是吧。”   “那你以前说的那些话呢?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什麽,你不是说你打算跟我走一辈子,你记得你说过吗?这又算什麽,嗤……”夏少谦发出一声冷笑,“我知道现在说这些话没用。叶轻舟,我是不知道你想什麽,你老变来变去的,我看不懂你。你就是想分,别拿我说事儿,什麽我给你压力我脾气不好,那你说说,你让我怎麽做?”   他站了起来,去抓住叶轻舟的手腕,“你告诉我,你让我得怎麽做,我才能不给你压力?你要我怎麽办?你到底要怎麽样才不跟我分手!”   叶轻舟被逼到墙上了,他豁出去地吼道:“我就是受够了!夏少谦,我怕了!我怕了还不行麽!我没有你这麽大的本事,我知道我自己没用!我就是受够我自己了,我不想每次都要躲在你的身後,我也受够你的骄傲和自满了!”   他逼迫自己用前所未有的尖锐语气说道:“你有想过没有,你对我的感情真的是爱情吗?夏少谦,你就没有怀疑过,那只是你长期的臆想而产生的假象。你得不到当年那个叶轻舟,而现在你变成一个比他还要优秀的男人,面对这样一个碌碌无为的男人,你终於能够向他展现自己并施舍你的爱情,看著他仰慕你、瞻仰你、崇拜你的模样,这样你满足了吗?你高兴了吗?!”   夏少谦这一次沈默了很长时间,最後问他:“叶轻舟,你一直以来都是这麽想的?”   叶轻舟低头看著自己的脚尖,没有答话。   夏少谦轻点了点头,把他的手给放开了,哑著嗓子说了句:“把钥匙放桌上,你走吧。”   叶轻舟把门关上的时候,还站在门外老长时间,在确定那个男人没有向过去那样追出来的时候,他才拖著有些虚浮的脚步转身走了。   他的口袋里空荡荡的,在这一个晚上,他残酷地关上了夏少谦只为他敞开的心门。   他想,他还欠了他一句谢谢。在他想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说出口了。   叶轻舟从主任办公室里出来,才走没几步呢,走廊上赵晴晴看见他的背影就快步追了上去:“叶轻舟!叶轻舟你给我等一下──!”   赵晴晴跑到他面前挡住了去路,手插著腰问他:“喂,叶轻舟我问你,刚才我听陆凯他们说你不干了,这是不是真的?”   叶轻舟就对她“嗯”了声,也没多说什麽,就越过她走了。   “哎,叶轻舟,哎你怎麽回事儿啊──”赵晴晴追著他进了办公室去,就看见叶轻舟的桌子上东西已经都收拾齐了,他把资料整了整说:“你来这正好,帮我把这些拿给张旭。我的项目之後由他来接手,你告诉他有什麽不明白地发邮件给我,这手机号我以後不好用了,我之後也把我新的联系方式告诉你……”   赵晴晴愣愣听著,在叶轻舟说到这里时猛地啪地一声,两手拍在桌子上:“打住打住。我说老叶,你吃错药了?我咋……咋听不明白你说啥?”   叶轻舟坐到椅子上,看她,叹了个气,扬了个笑说:“我打算带我妈回去。”   “回去?回哪去?回你们那村子?”赵晴晴一脸“你有病”的表情看他:“你怎麽了,怎麽突然要回去?这事儿夏少谦知道麽?喂你别不吭声啊叶轻舟!”   听到夏少谦这仨字的时候,叶轻舟的收拾的动作明显缓了缓,接著就看他继续做事,面无表情地道:“我跟他分了。”   这会儿赵晴晴也懵了。   “分了?”她问。   叶轻舟把资料夹叠整齐了,塞到她手里说:“这两份是12床和38床的病人的,帮我拿给刘大仁,他之後会安排谁去接手,我现在去跟这俩病人打声招呼。”   说完也不管赵晴晴叫他,把名牌挂上就走出门去了。   叶轻舟把病人的事情都交待好了,也把手头上的所有事情都转接给负责的人,接著就去医院的人事部门递了信。人事部的老阿姨对这种事都见怪不怪了,也没说啥话,就把档案收了後说:“叶医生你这个月做的工资,我们月底会打到你帐上。”   “谢谢。”叶轻舟道了谢後出门去,回办公室里拿东西,也没跟科室里哥们儿说一声就离开了。   他之後就到他妈住的医院,听看护说老太太这两天听到要回老家,胃口变得特别好,也爱找病友聊聊天了。叶轻舟听了也高兴地道谢,然後从口袋里拿了个红包给看护,人家也就笑笑地收下了。   “妈。”叶轻舟进去病房里,就看见叶母对著电视呵呵笑。   “舟、舟仔……”叶母右半边脸还瘫著,但是脖子以下的感觉渐渐恢复了,这两天也能走了,恢复得比什麽时候都快。叶轻舟早知道老太太想家了,他想起很久以前,她不止一次跟他提过让他回去老家找事做,她每次来这里住一段时间,都说不喜欢这里,说这里人老斜眼看她。   这次儿子肯跟她回去,叶母要不高兴都难。   “妈,你看什麽啊?”叶轻舟看电视里在放九十年代香港电影,郝邵文那小胖子跟吴孟达在抖僵尸,他妈老以前就跟他说喜欢这胖子,看著笑汪汪圆脸圆眼有福气,可惜他跟老叶家的基因,都是瘦瓜子脸,没他二叔那方面儿威武,也没他妈那边的圆脸蛋看著有福。   叶轻舟陪她妈看了会儿电视,就去医院柜台那边办理手续。   他打算先把他妈接出院,反正他工作也辞了,能亲自照顾老太太。叶轻舟打算用卡还钱的时候,柜台那儿告诉他,住院和治疗费早就付清了。叶轻舟知道是谁帮他还的,他这两天打算算一算帐目,这钱肯定是三两天内凑不出来,估计得等他房子卖出去後,才能还给夏少谦。   夏少谦的卡号还好当初他有记下来,要不当面还钱给他的时候,少不了要闹尴尬。   叶轻舟这几天缓了缓,想起夏少谦的时候心也没这麽难受了。他後来想,原来真没什麽东西是割舍不掉的,就看你有没有这勇气。   叶轻舟晚上喂了他妈吃过饭,就回去家里了。   这房子他没住多长时间,屋子里也没什麽值钱的家具,所以就跟物业那边说一声,看看有谁要家具的就来他家里看看,他免费送人,要不就得叫回收的大爷来把它们回收掉了。   叶轻舟一通整理下来,发现除了书什麽的要带走,其他的东西其实也没多少。衣服的话,夏少谦给他买的那些都放在夏少谦家里没带出来,一些用的能带走就带走,用不上的也就扔掉了。就好好收拾了两三天,就拾掇得差不多了,叶轻舟接著就跑中介和律师所,毕竟他这房子还有二十年的房贷,这会儿盘出去,要转移债权什麽的也需要各种手续,中介原本还劝他别卖,这最近B市房价有点起落,他这时候要卖的话,这地段的房子没有多少升值空间,算上叶轻舟还的手续费什麽,搞不好还得亏上一笔。   叶轻舟也就算了,他现在急著用钱,而且他离开B市後,应该是不大可能再回来了。这房子放著,他又还不起房贷,这样一想也只能卖掉了,就是想想还有点可惜。   卖房子的事儿不好著急,叶轻舟只好把事情托付给赵晴晴。   赵姑娘跟他出来吃饭时,问:“你舍得就这麽抛下这里的一切走了?”   “我在这里有什麽?瞧你这语气说的……”叶轻舟给她夹菜时笑著说道。   “……”赵晴晴打开一罐酒,喝了口,点点头道:“随便你。你高兴就好,今晚我请客,当帮你践行。”   “你请客不早说──”叶轻舟放下筷子嚷嚷:“哎,老板,拿菜单来──”   “叶轻舟你饿死鬼啊,叫这麽多你赶著投胎啊!”   “我以後回去就吃不到这麽正宗的北方菜了,这不得多吃些麽──”   “哎,算了算了……”   那晚上叶轻舟喝了点酒,赵晴晴还陪他回去母校逛了一圈。两个醉鬼在草坪上撒酒疯,差点就把保安给引来了。   後来,他们躺在草地上,一齐看著夜空。   “老叶,你真的要走?”赵晴晴轻轻地出声问。   “嗯。”叶轻舟应了声,接著说:“又不是不联系了,你老公这麽有钱,你可以有时间就坐飞机去看看我。”   “省这点吧,怎麽不是你来看看我呀──”赵晴晴坐了起来,她跟憋了很久似的,转过头看他:“喂,我问你,你走了,夏少谦怎麽办?”   叶轻舟好像早知道她会这麽问了,看他脸上跟放开了似的,轻松地说:“早分了呗。”   赵晴晴听到这句就冷哼了声,“他能跟你分?他没把你一层皮给刷下来?我告你小心点儿,他那种闷不吭声的,就能有一天把你剁著剁著吃进肚子里去,就是那种──我们永远不会再分开啦啦啦啦,啊!你打我!要死叶轻舟你居然敢打你姑奶奶!”   叶轻舟被她追著打了好几下,赵晴晴後来累得趴在他身上。叶轻舟看她趴这麽久了都没反应,就推推她:“颜女士,你这麽不检点,你老公知道麽?”   “他啊……”赵晴晴翻了个身,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说:“现在应该把哪个男人带床上在搞著吧,要不我们现在回去抓奸?”   叶轻舟笑了声,接著他问:“你後悔吗?”   他感觉赵晴晴摇了个脑袋,却听她轻轻说:“我也不知道。”   “……”   “那你呢?”她问。   “後悔什麽?”   赵晴晴说:“跟个男的有过这麽一段。”   叶轻舟也想了下,然後学她那样摇摇头。赵晴晴就笑了,戳著他的脑袋,说他驴啊。   然而,叶轻舟没告诉她──他的答案是:不後悔。   他有时候会想起以前陪陆曼看的那些小说,在那些煽情的文字里,他只记得这麽一段话:有时候爱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和对方在一起。   爱是一种修行,也是一种体会,更是一种恩赐。你在这段感情里感受过的快乐、悲伤,你有过的欢笑、眼泪,它们都将成为你不可取代的回忆。   他爱他,所以,他不後悔。   画廊里宾客来去如云,放眼看去,除了一幅幅展出的画之外,女宾俱是香衣丽影,在觥筹交错间也自成一道佳境。   夏夫人仍旧是仪容端丽,游刃有余地在不同人之间谈笑风声。   这时候,忽然爆出一声惊呼。   众人顺著目光看过去,就见到一个盛装女子火冒三丈地瞪视著对面的男人,她手里的香槟拨在他的西服上。   “夏少谦,像你这种不解风情的男人,鬼才会看上你!”   男人从容地从侍从手里接过手帕,擦了擦白色西服上的那片污渍,语气平静地回敬道:“那我认为像刘小姐这麽一位有家教的女性,应该是不会随便贴在我这种不解风情的男人身上,那我把你给扶起来,请问这又有哪冒犯你了?”   “你──!”   只看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人家女孩儿到底面皮薄了点,哪能斗得过这麽个文化流氓,当下就跺跺脚愤而离去。   夏少谦看看周围,露出个笑,“Enjoy yourselves。”   他这一踏进休息室里,夏夫人後脚就跟进来了,拉著儿子的手臂说:“你刚才做什麽了?把Gigi气成这样?”   “我能做什麽?”夏少谦将手给抽了回来,走过去把自己抛进沙发里,拿出根烟就开始抽。见夏夫人脸色都气得白了,就笑了声,脸上没有半点诚意:“我问你们,我能怎麽她?妈,我不是质疑您的目光,这女人──嗤,成天穿得跟没穿一样,老往我腿上坐。您要没说她是刘老头的千金,我还以为真是哪个夜总会培养出来的小姐!”   “闭嘴。”夏夫人猛地出声呵斥他:“谁教你用这麽没教养的语气说话的。”   夏少谦抖了抖烟,干脆转过去不看她。   夏夫人深谙儿子的脾气,你要来硬的,他就能比你更硬。所以她想了想,语气就软和了点,说:“行吧,你不喜欢她那就不喜欢吧,妈就是觉得她跟你匹配,她外公势力很大,以後你要进政界的话他们家能帮上忙。”   夏少谦笑了笑:“我没说我不要她。”   夏夫人疑惑地看向儿子,就听夏少谦下一句说:“您可以上他家问问,他们家要有个儿子,我勉强还可以凑合凑合。”   “你……”夏夫人一脸都不知道该怎麽说他好了,她拍拍自己的胸口让自己冷静点儿,接著说:“少谦,妈不明白,你跟那个叶轻舟不是分了麽,怎麽还这麽──”   “我们没分手。”夏少谦忽然打断她,凑过去把烟给掐了,语气瞬间冷了下来:“我再说一遍──我没答应跟他分手。”   “呵。”夏夫人抬手抚抚额,用一种无奈的语气道:“少谦,你还没清醒是不是?妈早跟你说过了,那孩子跟你搭不上线。你看,妈先前不是和你说,你们这路是走不长的,不是你的问题,是那孩子不适合,行,就算他今天是女的,你们俩也未必能长远。”   “……”   “儿子,妈不是不想要你过得好、过得快乐。”夏夫人走向他,将手搭在他的肩头上,轻声劝著:“你们这样的情侣,妈看得多了。妈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这麽喜欢过一个人。那时候什麽都不顾不管了,把你姥爷姥姥给气的……後来,妈还不是回来了?总归不是一种人,日子过不到一起去。你现在还好,什麽事都顺遂,可谁能保证以後?到时候,他能帮你麽?他要不让你操心,妈就谢天谢地了。”   夏少谦别过脸,道:“那又怎麽样。妈,我不是您,我不能理解您当年的想法,可我的想法就是这样。我跟他,粗茶淡饭过得了,鲍参翅肚也一样能过。妈,您不会懂,我现在这麽努力,不是为我自己好,我从以前就是在想──想总有一天,万一,我能跟他在一起,我不会让他为钱的事情心烦,我想他过得比谁都好,他要什麽我都能给什麽。”   他接著说:“我知道,人是很肤浅。您跟爸的经验也让我明白,只有物质满足後,才会去在乎所谓的精神生活。爸老在嘴边念,他跟我在一起,就图那几个钱。钱是什麽?您自己说说看,钱到底有多值得,我还宁可他图我这麽点钱,我就怕他啥也不图,我身上没有任何值得他要的东西,您们能明白麽?”   夏夫人听完这番话後就静了会儿,叹了声後说:“傻孩子。”   “我是傻。”夏少谦看向她:“您常说,您自己是正确的。当年就逼我把这性向给矫正了,妈,我也想当正常人。我试过了,我没办法,我对女人没感觉,其实在遇到他之後,我对其他男的也没什麽感觉了。”他轻道:“我只要他。就要他一个。”   “少谦,妈在这事儿上不能让你自己做主。”夏夫人伸手去抱住自己儿子的肩:“妈知道,你长大了,变成个可靠的男人,你不像你爸那样,妈很高兴。有时候,妈也想,要不就让你们这样吧,只要你开心就好……可是少谦,妈走过的路、经历过的事情,比你知道的、碰到的还要多。妈知道你很喜欢那孩子,但是现实里,这样的感情就是这麽不堪一击。他跟你不一样,妈早就看出来,他没你这麽坚定,你现在的痛苦就是以後得受的,你看妈才说几句话,他不就这麽轻易地跟你断了麽?”   夏少谦突然看向她,问:“妈,您跟他说过什麽?”   夏夫人也没在意自己说溜嘴,或者说,她一开始也没打算瞒著夏少谦。在她看来,叶轻舟跟他儿子之间根本就经不起任何考验,她站了起来,走向桌子倒了杯茶说:“我先前去看看他母亲,就跟他聊了几句。”   “说什麽了?”   夏夫人拿起杯子,她无论何时都跟画上的美人图一样,高贵而从容;“我就把你答应你爸爸的事情告诉他。”   夏少谦凝视著她久久,“您为什麽要这麽做。”   “这是事实不是麽?”夏夫人抿嘴笑了笑:“是,妈知道你这孩子从小心眼多,答应了也未必会做到。妈跟你爸也不能逼著你去生孩子……”   “我没答应过你们我要结婚生孩子,我只说我可以见你们逼我见的人!”夏少谦站起来吼了一句,拿起外套站了起来。   “你去哪儿?你走了妈怎麽跟其他人交代?”夏夫人出声拦住他。   夏少谦看向她,“我要去找他。”   “找他?你上哪去找?”夏夫人坐在沙发上,懒懒地说:“他这时候,应该跟他妈妈一起早在回乡下的火车上了吧?”   “A145号开往福州的列车已经整备到位,请旅客们排队检票。”   叶轻舟正好把他手机里的电话卡取出了,回到老家後,他再买个当地的手机号。这时候广播台一响,旁边一个小孩跑了过去,把他的卡给碰掉了。叶轻舟“哎”了一声,这前头窜动的人流踩踏而过,他那张用了快十年的移动卡就这麽不知道被踢到哪儿去了……   “算了。”他喃了喃,把手机收好了,然後背起了行李,留著一只手推著他妈的轮椅。   叶母腿上也放著个包,歪著脖子看著他一劲儿地傻笑著。叶轻舟看他妈高兴,原本那些不舍得情绪也冲淡了点,低头在老太太耳边说:“妈,这动车很快的,我们九小时之後就能到福州了,再坐三小时车就能到家了。”   叶母艰难地点点头,断断续续地应了声“好”。   夏少谦在车上连拨了好几个电话,那一头都响著这声音:“您拨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後再试……”   他烦躁地把手机给挂了,前面还在红灯,他就跟吃错药似的一直按著喇叭。   他不断地看著时间,後来又打了个电话:“颜振宇你想办法帮我让他们把叶轻舟给拦著,什麽理由都好!就说他带炸弹吧他妈的!把他给我拦下来听见没有!就剩下五分锺了,他要走了!你听见没有!不管你用什麽方法都好不准让他走听见没有啊!!”   夏少谦使劲儿地将手机一摔,他伏在方向盘上,红了两圈的眼眶克制不住地接连坠下好几滴泪。   叶轻舟把行李都放在列车上方,他行李里只带了些衣服,剩下的那些书和杂物就用物流的方式寄回去。   叶轻舟坐在靠走道的位置,老太太坐在窗边兴奋地左看右看。   “妈,您坐好点儿。”叶轻舟铺开个毯子盖在她身上。   他没事做,就打开手机打算射射小鸟,不过这关卡他都卡了多久了,他真不理解夏少谦不去看攻略,那脑子到底是怎麽想到破关的方法的。   叶轻舟玩了下觉得无聊,就翻著手机相册看了看。   他这相册里没几张相片,还多是赵晴晴的自拍照,让他睹物思人什麽的。他翻到後面,就看见个宏伟的布达拉宫──这是去年他们几个人十一结伴去玩的地方。   叶轻舟顿时来精神了,一张一张地拉下去看,最後就停留在一张相片上。   相片里的男人用手拄著下巴看著车窗外,戴著副墨镜,英姿飒爽得一塌糊涂。   这时候列车启动了,他看向窗户外──这座他生活了十年的城市,逐渐地离他远了。当年,他载著梦想和勇气过来,努力挣扎了这麽久,最终只能带著回忆和遗憾离去。   叶轻舟感觉他妈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他看看她,才意识到他蓄积了满眶的泪水,在他扭过头的时候,一颗苦涩的水滴落在他的手机屏幕上。      第42章      一路舟车劳顿,颠颠簸簸地回到了乡下,叶轻舟看著窗外头从高楼变成了稀稀落落的小楼,再变成一片片的水稻田。   他们这村里大约几千口人,不算多,再加上年轻人都到福州市和上广州深圳打工去了,留下来种地的多半都是些老人家。   叶轻舟这两年间都没回来过,这几年国家在各个乡镇积极发展基础建设,他们村里也起了好些幢楼房,就是他在大城市待了有段时间了,回到这里反而是不习惯了。他扶著叶母从大巴上下来,从车站到他家还有点距离,因为他妈行动不便,叶轻舟就去找了个开电动三轮车的大爷,把他妈跟行李都放上车,自己就徒步跟著车子走。   这时节南方比北方潮热,叶轻舟边走边擦著汗,走过了一个小山头才远远地看见他家那个单层的村房。   “当心点,妈,我来吧。”叶轻舟把老太太扶下车,就看见他妈拄著拐杖走到他们家木门外,颤巍巍地打开她那小包找钥匙。   叶轻舟把三十块钱给了大爷,就走过去替他妈找到了他们家钥匙,“行了行了,我来吧。”   他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转了转,却发现打不开。叶轻舟疑惑地“诶”了一声,又换了把试了一下,怎麽还是打不开呢?   这时候叶轻舟听见里边儿传出了点声响,他困惑地皱皱眉,就抬手拍了拍门叫唤:“喂!谁在里边儿啊!喂──”   “来了来了,谁啊!”   有把女声传了过来,叶轻舟就见到他们家门从里边打开了,结果就见个大腹便便的女人来应门了。叶轻舟看见她时还愣住了,显然是不知道怎麽会有个陌生女人出现在他家里,这时候他妈就过来拉拉他,那女人也看见叶母了,就充满疑惑地喊了声:“婉姨,你怎麽回来了?诶诶,你这是怎麽了?嘴巴怎麽歪歪的?”   叶轻舟听这女人大呼小叫的,可这地方人都是这麽讲话的,听著不礼貌,但多数是没啥恶意的。   “你应该就是茂昌他媳妇儿吧,我是叶轻舟,茂昌他堂哥。”他扶著他妈,大概猜到了这女人的身份,估计就是去年头他堂弟娶进门的弟媳,去年他没回家来,人家不认得他也不奇怪。   这女人就站在门口狐疑地看看他,也没看她来扶老太太,更别说侧过身让他们进门了。如果说叶轻舟刚才对她那态度觉得没什麽,现在也忍不住生出点意见,怎麽说好歹先让他们进去吧,没看见他们手上这麽多东西?   “你等等,我去叫我家那口子。”女人穿著拖鞋跑进屋子里了,叶轻舟就先扶著他妈在旁边坐会儿。   叶轻舟拍了拍她的掌心,心里也觉得奇怪,不多有什麽事儿也得等叶茂昌出来了再说。   他们等了好一阵子,才看见叶茂昌穿著条短裤背心出来了,看起来是刚醒来。他长得像他爸的方正脸,跟叶轻舟那儒雅的面貌实在是瞧不出来是一家米养的。他抓著胸膛开开门,看看他们母子就说了句:“进来吧。”   叶轻舟也没说啥,就带著他妈进门去了。   他看见他家这房子,好像稍微整修过了,前面门口的双喜好像贴了有段时间了。叶轻舟心里渐渐生出了点预感,可他嘴上没说,就带著他妈坐在客厅里的藤椅上,然後自顾自地去倒杯水。   “哥,你怎麽回来了?”叶茂昌坐在前面问他,他媳妇儿没见到人,估计是躲在房间里。   叶轻舟跟这弟弟感情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倒是他妹妹叶小玲跟他亲一点,毕竟从出生就是他把屎把尿带到四五岁的,一直到他去广州上高中了才摆脱了保姆的工作。叶轻舟坐在他对面,对他说:“我妈中风了,我就带她回来休养。你结婚时哥没回来,这里再跟你说句恭喜,你媳妇儿几月要生了?”   “十月底。”叶茂昌看看房间的方向,又瞧瞧叶母。叶母就在旁边拿了桌子上的瓜子,颤巍巍地放在嘴里啃著。   他看向叶轻舟,问:“那你这次要待多长时间?”   “我把工作辞了。”叶轻舟说:“这次可能不会再走了。”   这会儿叶茂昌的表情有点变化了,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哥,你怎麽把工作辞了?我听说……你不是在那边自己有房了?”   “房子我已经卖了,我打算回到这边找工作,好好照顾我妈。”叶轻舟看了看周遭,他稍微斟酌了会儿,说:“我没听我妈说她把房子借你们了,我也没其他意思,只是想知道,你们会住多长时间?”   “什麽住多长时间?”这时候叶茂昌媳妇儿掀开房帘出来了,叶茂昌都被他媳妇儿那大嗓门吓了一跳,就看那女人插著腰过来,“这本来就是咱们家,我从嫁进来就住这儿了,你谁啊你,一回来就打算跟咱抢房子是不是?!”   叶轻舟没想到这女人这麽凶悍,他看看叶茂昌,就见他弟问难地左右看看。他媳妇儿过来推推他,一脸警戒地瞪著叶轻舟嚷嚷说:“喂,叶茂昌,我嫁给你之前你爸妈不是说你们家还另外有房子麽?这房难道不是你们家的啊?啊?”   “是!是咱家的房!”叶茂昌哽了一下,就硬著头皮乱说了。叶轻舟听到这话脸色也变了,他站起来想跟叶茂昌理论,他弟就赶紧把他给往外拽了,在外头紧张地说:“哥,算我求你了,你在外面不是混得挺好的嘛,还回来干什麽……”   “茂昌,这地儿我就不能回来了是麽?”叶轻舟累了一整天了,这时候语气也不太好了:“还有,你媳妇儿说的是什麽意思,这房子是爷爷给我爸的,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以前我不在,你们住著我没关系,现在我跟我妈回来了,我妈身体不好,你们想让我跟我妈睡哪儿?”   “这……”叶茂昌也自知理亏,犹犹豫豫地看看他,最後就说找他爸妈来,大家去那儿把话谈清楚。   叶轻舟只好又带著几个行李和他妈一起走去了他二叔家。   来应门的是叶小玲,瞧见叶轻舟的时候一脸惊喜,“哥,你回来啦?!怎麽都没听谁说啊!”这会儿又看见了叶母的模样,猛一下愣住了,赶紧过来扶著老太太,“大伯母,您这是……哎!快进去坐、进去坐!”   叶轻舟走进屋里,这时候叶茂昌已经在跟他二叔二婶说房子的事儿了。他喊了两个长辈一声,就跟叶小玲一起把老太太扶到椅子上坐下来。   叶母斜著脖子看看他们,指指外边儿,“房、房子……”   “没事没事,妈你好好坐。小玲,麻烦你陪陪我妈。”他跟叶小玲交待了一句,叶小玲忙不迭地应了,他就站起来去到他二叔他们跟前。   他们几个人围著张圆桌坐著,就看二叔抽了口烟,看看他跟外边儿的叶母,问说:“大嫂这病什麽时候来的?”   “两个多月前突然倒下了,查出来是脑梗。”叶轻舟长话短说:“我妈不适应北京的生活,我就带她回来。”   他二叔点点头应了声,“这房子……”   “舟仔──”旁边的二婶好像早忍不住了,这时候就插嘴道:“你在外面不是过得挺舒服的?这里房子值多少钱,你不是该看不上嘛,听说你在那儿都花几十万买房了?”   “你们别听我妈胡说,我那房子也是东拼西凑才盘下的,现在为了回来,我也把房子给卖了,亏了好几万,真卖出去的话到手里也没多少。”叶轻舟实话实说道:“现在我妈生病,我手头也紧,我没要茂昌他们马上就搬,你们好歹给我个时限……”   “搬?”二婶声音扬了起来:“诶,你小子这话不对啊,你以为那房子我们没花钱啊?这几年你不在,那房子都谁在看啊?还不是咱家?而且你弟结婚,我们花了两三万重新装修过房子,你回来就要把房子要走,这有没有理了?”   叶轻舟听他婶婶劈里啪啦地说了堆儿,横竖就是想把房子给占住,哪想这时候叶小玲听见了,就插了句话进来:“妈,那房子本来就是大哥的,装修的钱也不是大哥寄给你们的嘛?”   “出去!大人说话你插什麽嘴!”叶二叔冲他女儿吼了声,叶小玲甩下帘子出去,也不理他们。   叶小玲估计是这家里唯一肯站在叶轻舟他们那儿的,毕竟这小姑娘打小就是叶轻舟做饭养大的,去市里读专科学校的学费也是叶轻舟给她出的,要靠她家里的话,怎麽可能还让她继续读下去。他们这地方还有点重男轻女的观念,叶小玲当初又是意外怀上的,想打掉的时候已经晚了,结果害得他们家罚了许多钱,这事儿做爹妈的还会在女儿面前老提,这样一个家,叶小玲胳膊要不往外弯都难。   话说到这里,什麽面子也不用顾了,叶轻舟也不想跟他们拉扯了,就明明白白地把话给说了:“二叔、二婶,我现在实在是有困难,我已经把我北京房子车子都卖了,折过来也没几个钱,说句不好听的,这些钱我得给我妈预备著。我做这行的,我知道她身体这毛病很难再好了,但我是做人儿子的,说什麽我都不可能这样由著她不管。”   “那你现在说我们占你房子了?”他二婶瞠目瞪著,跟疯婆子一样撒泼:“我今天就占你房子了!我当年早就不高兴了,你爸死了松快,老头子当年这麽病著,谁在伺候他?还不是我跟你二叔!我们当时贴了多少药钱你没算算,出殡费那些都不要钱啊?啊?还有,老头子走了,你妈也没管你,谁管你的啊?还不是我跟你二叔,你以为养你不用钱?你上学,我们茂昌还用你用过的旧课本呢,这事儿你不想想,还有,你大学谁给你供上去读的?哼!现在有出息了,有本事了,书读得多了欺负我们不识字是不是?那你去告啊!去告啊!我看谁先丢人!”   说著就去推搡著叶轻舟,叶轻舟哪可能跟他长辈动手,可是他今天也算是开眼界了──以前他好歹觉得他叔婶是讲道理的,现在瞧他二叔静静抽烟,叶茂昌那好吃懒做的哪会插上一句话,他被他婶子逼的都退了几步,他知道他是不能还这个手的,要这样那他真是有理也成了没理了。   就在这样闹得时候,叶小玲去给叶轻舟他小姑姑通风报信了。他姑姑这会儿就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了,连围裙都没换下,来时正好就看见这一幕,她赶紧上去挡在他们两个中间,一鼓作气就把二婶给推出去了。   “你、你敢推我,我是你嫂子!”   叶姑姑就挡在前边儿,手里还带著铲子,指著二婶就拔尖声音嚷嚷:“你是我嫂子,你还是舟仔她婶子呢!做婶婶的你这麽跟他说话啊?!我都听到了,那房子本来就是我爸留给舟仔他们家的,以前你们要了这幢两层的楼房,我爸不都给你们了,这些年那些田租都是你们收的,我大嫂说过你们一句没有!哼,当初他上大学,你们家就出一千多块钱,剩下的不都我们其他人一起出的,看他们说过一句话没有?就你们,天天提、天天说,非要把这好孩子逼死是不是!”   “你说什麽!我们养他的那不是钱?!你嫁出门儿的天天管你娘家的事你这三八──”眼看这俩战斗力相当的要这麽斗上了,叶轻舟连忙去拉住他亲姑姑,他二叔跟叶茂昌就拽住他婶子。   眼看都快把一个家给吵翻了,最後叶轻舟吼了一声:“行了!都别吵了!”   这一吼总算让他们稍停了点,叶轻舟就拍拍他姑姑,走到她前面对著他二叔一家人说:“今天这事儿光吵也吵不出什麽名堂来,我们就别再吵下去了。二婶,您刚才说的那些,我这些年天天都记在心里。”   “你们送我爷爷走,还帮我妈照顾我,我上大学也肯给我出笔钱,这恩情我没忘记。所以这些年,你们跟我要求的事儿,我拒绝过你们了麽?”叶轻舟看看她婶子:“二婶,您零八年去我们医院看病,整程我都把您当亲妈一样接待你们,住院费什麽的我都没跟您开过口,您还的要好的房间,我也拼命拉长脸去给您求过来,我这就是把您看成我亲妈一样孝顺。”   “二叔,您这几年,偷偷买马票,前两年还去澳门赌钱,这些坑谁给您填的?您好面子,去外面玩住要住好,吃要吃好,没钱了就给我打电话要我汇钱。我当时才刚开始实习,一个月就一千二,您在香港玩一晚上就要我一个月工资,我废话都没说两句就给您汇过去了。”   他看他二叔别过头了,又转向叶茂昌:“茂昌,我听我妈说,你这几年都没好好找工作。你二十六了,还吃家里老本儿,没孝顺你爸妈就算了,等你孩子出世了,你打算让谁给你养?”   “好端端的说道我干什麽……”叶茂昌嘟哝了一句,叶轻舟就出声教训道:“你不让我说你?你老婆本哪来的?你没问问你爸妈那钱谁给你省下来的?还有我前年拿四千块给你去报夜校,你去报了麽?”   叶轻舟看他静静的,也觉得没什麽话好说了。他看见叶小玲扶著门框那儿看著他们,叶轻舟也不想在他妹妹面前这麽熟络她亲人。   他扫视了眼前这一家子,心里想,他这些年真的是太好说话了,难怪要被人当成冤大头。   “二叔、二婶,我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们想想,我从七八岁那年住你们这儿,就没有做一件事没照顾过弟妹没帮过你们麽!我十几岁长身子怕你们嫌我吃得多,我一个馒头掰成两片泡水当一顿吃了,我有说过一句话麽!我在北京没日没夜值班、做事,有一晚上过劳晕了差点儿丢了命,我跟你们说过我有多辛苦麽!”   他吸了口气,带著颤音说:“我不瞒你们,我妈这病是被我给气出来的。她治疗情况其实不太好,很有可能会发展成血管性痴呆,这是有多少钱都没办法逆转的疾病。所以我就带她回来,我想让她这後面一段路走得开心点。我就这点要求,我不是非要把那房子要回来不可,可你们也得给我个活路……”   叶轻舟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别开脸抹了把脸,不想让别人看见他掉了眼泪。   叶小玲跑了进来抱住他的手臂拉他出去,说:“别吵了、都别吵了,哥你一点没吃东西吧,我给你跟大伯母下碗面,我把你们行李放我房间了,今晚你跟大伯母睡我房……”   叶轻舟那晚上就在他二叔家过夜了,他没好意思占住叶小玲的房间,就去客厅里打地铺了。   可能是他说的话奏效了,他二叔和二婶好像有点躲著他,就是绝口不提房子的事情。叶轻舟待了两天,也觉得越来越失望,後来他照顾他妈吃饭的时候,心里突然就想──索性就不要那房子了,这样也好,能用个房子把他欠的债给还了,他也不是太亏不是麽?   叶轻舟虽然这麽告诉自己,心里还是很不甘。那房子是他爷爷给的,他那天回去看,他爷爷跟他爸的牌位都不知道搁到哪儿去了,问叶茂昌那臭小子也支支吾吾,肯定是乱放到哪个角落里去。   叶轻舟就在他二叔家里待了几天,那几天他在外面找房子,他们这儿多是自己搭盖的村屋,要租的话也只有到庙街那边的棚户区问问。那里的环境也说不上太糟糕,就是靠近菜场,一大早就吵,但是也有不少人烟,老头老太也多,叶轻舟去观察了两天,最後还是决定搬到那儿──那里距离他们村唯一的卫生中心最近,这点对他来说很合适。   叶轻舟就租了个一室户的房子,五百一个月,包水费。   之後腾出了两天去好好收拾收拾,叶小玲跟他姑姑都来帮忙他整理了。   “舟仔,你就住这里?”叶姑姑很不满意这地方,不是这里不好,其实他们这里住的地方都没多少,她就是替叶轻舟心疼那房子的事儿。她拉著叶轻舟道:“你以後都不再出去了,总不能老住这样的地方,以後要娶老婆的话……”   “还远呢。”叶轻舟打断她说:“现在我就先照顾好我妈,其他的事儿我真管不著了。”   “你啊……”叶姑姑心疼地抱抱他,叶轻舟知道他姑姑没孩子,就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疼。对以前的他来说,姑姑比他亲妈还像他妈妈,可小姑姑到底有自己的家要打理,不能事事都帮衬。   叶轻舟安顿好了叶母,就去找工作了,好在他们这基地医院常年缺人,叶轻舟这还是一等名校的硕士,在这小卫生中心里干活儿根本就是屈才了。   “我们是能让你在这儿工作,可是这薪水……”那卫生中心院长看看他,这两千不到的工资请个外科医生在这儿干活儿,他想想都觉得有点可惜。   “没事儿,我不挑的,有事做就行。”叶轻舟也没心情挑三拣四了,於是他这天来问工作,第二天就正式上岗了。   他们这里卫生中心条件有限,叶轻舟这学识在这边基本是无用武之地的,倒不是没有疑难杂症,而是这里不具备该有的专科设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叶轻舟最多就在这儿看看门诊,给人开开盲肠手术等等。叶母的话,就要多亏叶小玲这小姑娘,她在他们这里唯一的写字楼上班,中午不回家就去叶轻舟家里做饭给叶母吃,有时候还会给他送饭去。   坦白说,比起在B市,叶轻舟这儿的生活可以说是清闲了不少。除了病人没他们那多之外,晚上也不需要加班,叶轻舟没去请网线,有时间就去他们这儿一家网吧上上网,收一收邮件玩玩QQ。   他那天一打开QQ,就发现自己的企鹅被赵晴晴的留言给淹没了──   “叶轻舟!你在不在?在不在啊在不在──”   “今天你座位上来了个新人,平白长个人样儿,带了颗猪脑子来上班。”   “今天大夥儿都说到你了,可想死了他们一个个。”   “老叶~你快回来~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喂,这号你还有用吧?都多少天没登陆了。”   “叶轻舟,你打算装死是麽?”   “我问你,叶轻舟。你是不是连我都不打算要了?……”   叶轻舟拉到下边儿也觉得有点感慨,他想了想,也不知道怎麽回复赵晴晴,就发了个“我在^_^”过去。   等了五分锺,赵晴晴没回复,叶轻舟猜她还在上班,就把自己的手机号发给她。   哪想叶轻舟这才刚下线,他手机就响了──   “叶轻舟!这回总算让我给逮著了!你这一整个月悄声无息地我都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发你的邮件你不回复,戳你的QQ你那胖企鹅老装死,叫你办个微信你都拖多长时间了,你山顶洞人还是怎麽的?再不现身我都打算这十一去你那儿刨尸了!”   叶轻舟擦了擦自己耳朵,隔了这麽长时间再听见赵晴晴声音,他也不由得咧嘴乐了:“姑奶奶,你这嗓门能不能轻点儿,外面别人都能听见你在电话里喊什麽。”   赵晴晴一跟他联系上,那嘴巴就不能停了,把整个月发生啥事一件件悉数下来,说得眉飞色舞,句句带了她赵氏独特的见解和吐槽范儿。叶轻舟边拿笔抄病历边应著,他们这整个中心就一台电脑,常年缺乏资金,以至於连病历都能用手抄写。   “哎,都我在说,也给我说你那儿怎麽样吧?”   叶轻舟听到这话,就把自己这个月来的事儿简明扼要地讲了,跳过了他家里那恶心人的事情,就专挑一些有趣的说,比如说他们中心里有个周大爷,天天拉著另一个病房的李老太跳恰恰,还有昨天来了个小孩儿,不知道怎麽玩儿的,居然能把旺仔牛奶糖给掉进耳朵里了……   他们这基层医院看的都是些感冒发烧头疼,要不就是糖尿病高血压来拿拿药,真正的大病也轮不到他们这儿。   不过叶轻舟这本事是杠杠的,来了一小段时间,这名声就传播得老远,说他啥毛病都能看,今早上还有个大妈带著孩子来他这里看牙周炎……   随著他在这里待得时间越长,跟这里人的关系就越发好了。   而且这儿病人多半没太高的文化程度,对医生的话是坚信不疑的,说这样好嘛,也不是太好,说这不好吧,对於医生来说,不会有事没事就拿网上资料来找他茬的病人,可都是好病人。   就这样,他在这里过著小日子,白天上班工作,晚上回去陪陪他妈。老太太现在有点不太能认得人了,叶轻舟尽管每两周都会带她坐车去福州市看专科,可还是避免不了她的病情进展,花钱照了MRI,发现她脑细胞梗死范围扩大,这痴呆症怕是免不了的了。   叶轻舟那几天都吃不下饭了,但是看见他妈在树下跟一群老先生老太太斜著脖子聊天儿,他又渐渐地释怀了……该来的躲不掉,他们这做医生的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只要他妈现在快快乐乐的,没有啥烦恼就成。   就这样进入了秋天,一直到十一月,南方这儿的温度才稍微凉了点儿。   截至那时候,叶轻舟已经在这地方待了近半年了,他可说是完全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每天早上睡到七点起床,下楼去跟摆摊的买油条跟豆腐花,看他妈吃完早点再去医院上班。医院八点开始看病人,门诊一般人都不多,整个卫生中心只有六个护士,除了一个二十岁刚从护校专科毕业的,其他全都是大妈级人物。小护士年轻又爱说话,有事没事就到他办公室里坐坐,心情好点时还会给他带点吃的来。其他时候,就看见她们几个围成堆说说这家的八卦,聊聊电视剧,中心里其他还有两个老医生,其中一个还是老军医,治梅毒治痔疮等等完全不在话下。   叶轻舟今天回家早,做饭的时候刚好赵晴晴来了电话。   “你在干嘛呀?”   “切萝卜丝,怎麽了?”   “……”赵晴晴突然就哀嚎了声,叶轻舟记得她说,他们科室里又有人不干了,最近他们剩下的几个天天在加班。   赵晴晴说:“你这日子会不会太舒服了,早知道我也去乡下混了。”   “一个月也就一千六百块,你想来就来啊。”   “这麽少啊?!”   叶轻舟还没报给她税後工资,其实每个月到他手里的也就一千二百多,还好他也没其他开销,要不然靠这点钱真活不下去。   赵晴晴就跟以往一样没事儿找他扯扯皮,今天说没两句话,就看她静了。叶轻舟心里本来还困惑著,就突然听赵晴晴提起了夏少谦:“你还有没有想他?”   叶轻舟差点都把手指给劈了,这时候他听见叶母在呵呵笑,探探脖子去看看,就看见他妈在看电视里周星驰在耍宝。   “怎麽说到他了?”叶轻舟回到厨房里,用脖子夹著手机问,两只手该炒菜就炒菜。   “我没告诉你,上个月我碰到他了。”   叶轻舟没有办法否认,他听到这事儿的时候,心口不由得猛烈跳动了几下。他静了会儿,说:“那他现在过得怎麽样?”   “还成吧,就老样子。”   “那挺好的。”叶轻舟就评价了这麽句。   “你不想知道他跟我说了什麽?”   叶轻舟就顺著她的话问:“他说了啥?”   赵晴晴长长地“嗯──”了一声,接著说:“我想想也没什麽,就问了两句你的事情。”   “啥事儿?”   “问你有没有跟我联系,我说没。”   叶轻舟不知不觉地停下手边的事儿,靠在小窗台上笑了声:“他什麽反应?”   “他哦了一声,接著问我你过得好不好。”   人家这摆明了不相信她,叶轻舟大概能猜到夏少谦当时是什麽表情,肯定能让人手痒得厉害。   他问:“那你怎麽说?”   赵晴晴:“我就跟他说,你在乡下相亲了,你妈给你找了一个特别温柔特别听话的小姑娘,於是你们打算在今年年底结婚,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第43章      赵晴晴跟他聊了没几句後,叶轻舟就把电话挂了。   他接著想烧菜,却越做越不对劲儿,先是把糖当成了盐巴,然後是煎鱼煎得都焦黑了一面。後来叶轻舟就干脆把火给一关,拿了钱包下楼去边上的小饭馆买了菜上楼来。   这来回不过才十几分锺之间的事儿,叶轻舟一回来就听见他妈的声音,不知道在跟谁大声嚷嚷。他赶紧跑过来一看,就发现叶母在跟对面家的老太太在吵呢。   “颠…趴(颠趴)……女内……粑…粑(这句话大家就别知道了)……”   老太太话都说不利索了,还能跟对面家的老太婆闹呢。叶轻舟是知道这对面家住的老太太跟他妈不对盘,具体什麽原因结下的怨仇,听叶小玲说是因为那老太婆到处跟人说叶轻舟是在外面做了啥腌臢事儿,没脸混了才灰溜溜地跑回来──这谣言的出处还是从他自家婶子那里发扬过来的,前阵子在医院里,人家小护士还悄悄捅捅他那些传得是不是真的……   叶轻舟是没去管外面人怎麽说他,但是他在B市过惯了,忘了他们这地方小,谁家小孩头顶长了两个窝都能从南传到北,他二婶有事没事就往他身上泼脏水,弄得刚开始一阵子还有人不愿意给他看病呢。   叶轻舟忙去把他妈给拉住了,对面家老太的儿子也去拉住他亲娘,两个人彼此尴尬地互看一眼就把自家老娘拖进门了。   “妈、妈!行了妈!别跟她吵了──”叶轻舟把叶母给按在椅子上,老太太还冲门口那儿气呼呼地瞪眼,叶轻舟看她鼓著两腮,就去给她倒杯水降火:“来来,喝水喝水。”   叶母两手抖抖地接过杯子,喝水的时候一些还淋漓地从嘴角流了出来。叶轻舟不厌其烦地替她擦干净了,嘴上劝道:“妈,以後她说什麽,咱们就当个屁放了,知道麽?”   老太太咂咂嘴,也不知道听没听懂,突然就呵呵一笑。叶轻舟顺著她的目光往後一看,就瞧见电视里在播周星驰的《赌神》。   画面里周星驰在跟他七叔下跪呢,叶轻舟看了也笑了笑,用手去弄了弄老太太有些凌乱的头发,就起身去厨房把买回来的菜倒进盘子里。   这棚户有两楼,楼上就是厨房跟叶母的房间,叶轻舟就睡在楼下的客厅里,他在那挂了个帘子,如果要吃饭得去搬个小课桌来。   “妈,先吃饭。”他夹了菜进叶母的碗里,老太太眼睛盯著电视,过了稍一会儿才慢慢低头,颤巍巍地拿著勺子,喝汤时右边嘴角就会漏出点汤水。叶轻舟每天光顾著他妈吃顿饭,就要一两小时,换衣服之类的事儿叶小玲或是他姑姑会过来帮个忙,有时候她们没时间也只有叶轻舟自己来。   这时候叶母手里的勺子掉了,她看看地上,叶轻舟就说:“我帮您捡,坐著。”他弯下腰把勺子捡起来,又去厨房拿了个干净的出来给他妈。   叶母颤颤地接过来,叶轻舟看著她那只手以及那苍白的头发──他妈妈今年才五十二岁,看起来却跟六七十的老太太一样。昨天明明还记得他是谁,今天却连他是她儿子都忘了,叶轻舟想到这儿就觉得心里头有什麽东西压著,难受得紧。   晚上,叶轻舟哄著他妈去睡觉後,就在小课桌前看点资料。   以前工作忙的时候,他都没时间充实自己,现在闲下来了,看再多书却也没了发挥的地方。   叶轻舟在灯光下揉了揉眼,翻了没两页就把书给盖上了。转身倒在床上,他两手撑在脑後,看著这木质的天花板。   他出神地看了一阵,眼眶不知道为什麽就渐渐红了。他翻了个身,把被子拉到了头顶上盖住自己,只有隐隐约约的呜咽声在黑夜中回荡……   “我们这基地里,只有三个在医学道路上默默耕耘的同志。”   先给大家介绍第一位吧,就是我们中心里兼任院长主任人事部部长以及卫生管理部头儿的蔡老板。他正值知命之年,头顶比我前任上司多了那麽几根毛,为人亲切又和蔼,天天督促咱中国新一代小年轻莫要折在医学这条贼船上,据说去年本地高考省区第一名是他侄子,小孩儿询问其第一志愿填临床医学是否妥当,老蔡眉毛一抖,拉著他小侄儿问:你到底是顺序数数第一名还是倒数数第一名,能问这问题,脑子是有多不清醒……一时在业界内传为佳话。   接下来就说说第二位──就是咱在军队里服务过的王老同志。老王是部队出身,退伍後随媳妇儿在咱这小田村里扎根儿。老王脾气耿直,说话做事都有军人严谨干练的独特风格,尤其对於病情的解释往往充满著一股军火味。譬如昨天,我路过走廊,刚巧看见老王在跟患者家属解释人体免疫系统是如何操作,详情如下:……比如说我们体内某器官就是我们的领地,此时有敌军进犯,我们体内就自生一批友军奔赴战场,此时若敌军强盛,在友军竭力抗争之际,就需要药物在後方增援,储备一上,刀枪一来,若抗战胜利,我们就赢了。但是敌军也有可能暗中埋伏,伺机而动,等到时候一到……说到此老王神色凝重,患者爷爷听完两肩抖动,激动地给抬脚“啪”地一声,向老王敬了一个军礼。   “再来介绍介绍我自己。敝姓叶,感谢毛主席简化汉字,一口一十,好写好念。本人从医六载,半年前回乡至此处重操旧业。目前兼管本院内外妇儿门诊以及精神心理部门,上至开刀拔牙,下至修电视通马桶,服务一应俱全。本人今年三十出头,未婚未育,有三保一险,存款三位数,无房无车……”   叶轻舟最近在网上开了个博客,他这是闲大发了,这网吧里只有几个小年轻在打打游戏,还有一两个中年汉子在斗地主,只有他在认认真真敲著键盘。   这博客刚开始点击率不怎麽样,一天就两三个,後来赵晴晴那大嘴婆在医师论坛上大肆宣传,这两天稍微才有点人。叶轻舟写这些东西不为干嘛,就是消磨点时间,还有就是──他觉得他可能是有点孤单了。   叶轻舟点击了荧幕上的“确定”,文章发了上去。他关闭了页面,就看著那微软XP自带的草原桌面发愣──叶轻舟也不知道该怎麽诠释自己现在的状态,他感觉他的脑子时不时是放空的。   坦白说,这里的生活很平静,他原先那种喘不过气和鼓噪的心情,也在这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之中慢慢沈淀了下来。也许人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大喜大悲之後,都会走向他现在这样的心境,就好像对很多事儿提不起劲儿。   他不是说对周围的事儿都没了热情,而是有种迷茫的感觉──叶轻舟有时候睡觉睁开眼就会恍惚一下,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   这里明明是他的老家,但是他其实没有觉得存在归属感,这个感觉他在B市也一样,他恍然觉出自己就像一个四处漂泊的灵魂,不知道家在哪儿、等他的人又在哪儿……   叶轻舟下了班後直接回家,现在到了年底,天逐渐冷了,南方这儿没有北方温度低,但是风很大,最近晚上他妈都会说脚跟在疼。叶轻舟就每个晚上给她烧热水,让她泡泡脚再睡。   对面门的老太婆还是三不五时就跟他妈吵架,後来叶轻舟就送了人家一篮土鸡蛋,前些天打萝卜排骨汤熬多了也给人家送了点去,最近看那老太婆把门关死了,没怎麽听邻居街坊又说她们斗嘴了。   乡下人其实也挺单纯的,你赔个好,人家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容易软的。都说了礼多人不怪嘛,叶母又是生病的,对面门老太婆也不好占人家嘴上便宜,这两天看她们战火就稍停了,总算还给了这条街一个平静。   这小日子一直平平静静地过到了年底,叶轻舟家里可又忙碌了起来──他妹叶小玲要出嫁了。   那男的叶轻舟见过一面,是个外地人,年纪大了叶小玲五六岁,在福州市里做销售的工作。叶小玲跟他也不知道怎麽认识的,人看起来还算老实,反正只要能对他妹妹好,叶轻舟多半没啥意见。   本来是谈好一月办喜事的,两家人聊得好好的,不晓得怎麽弄的,突然又谈不拢了。叶轻舟是下班後回家,看见叶小玲在他家里照顾叶母,他放下包跟他妹子说:“你回家吧,剩下的事儿我做就行。你再晚走的话,你妈又有话说了。”   哪想叶小玲扔下抹布,转过身就哽咽了。叶轻舟吓了一跳,走过去看看她问:“你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好好的……”   “我不回家!那个家有啥好回去的!”叶小玲抹抹眼睛,一脸委屈地说。   叶轻舟看她哭得梨花带泪的,就抱住她给她拍拍背顺气,过了会儿才听叶小玲抽抽噎噎地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   原来今天叶小玲未来公婆来他们家谈聘金和婚礼的事儿了,他二叔二婶也太奇葩了,跟卖女儿似的,单单聘金就要了人家八万──这在大城市不算什麽,在他们这小地方,谁家嫁女儿敢要这麽多钱啊?还有就是办喜酒的事情,按他们这里的习惯,就是女方和男方各请一回自家亲戚,钱都各家出,他爹妈还想把这顿喜酒给省下来,去蹭人家男方的,这能不把人家给气得摔门出去麽?   “你说我真是他们女儿麽?他们什麽时候把我当亲生的了?啊?我哥就是宝,现在多大了还伸手跟家里要钱,我拿他们什麽了,就这点事儿也让我在人家爸妈面前没面子!”叶小玲气不过地嚷道,叶轻舟也知道他这叔婶是什麽样儿的,就跟叶小玲不是他们身上掉下的肉一样,这小姑娘打小就受了不少委屈,现在连要出嫁的事儿,家里都怎麽埋汰她,以後要真这麽出嫁了,指不定她公婆要把她给看轻了去。   叶轻舟安慰了她一阵,就看这麽夜了,就骑著自行车送叶小玲回家去。   他跟叶小玲进门的时候,叶茂昌跟他媳妇儿也在,这两公婆搬出去了每天还回来蹭饭也不觉得害臊。而且叶茂昌他媳妇儿十月时生了,孩子也扔给了他二婶带──其实还是叶小玲在帮衬,也没见这做哥哥嫂嫂的给妹妹买件衣服或是其他什麽的来谢谢她。   叶轻舟本来是不想上门的,可是叶小玲是他看大的妹妹,他比谁都心疼她。看他二叔二婶没在,就先跟叶茂昌提了这事儿,让他这个亲哥哥在自家爹妈面前帮忙劝劝。   哪想叶茂昌假装没听见他说话,倒是他那不知道哪娶的媳妇儿开口了:“我说,大妹子,他们家看起来也不错的吧,这点钱都拿不出来还想娶咱家的女儿?他们摆明就是不看重你,你还眼巴巴地上赶著嫁人?要不要这麽没脸没皮啊?”   “你说啥话啊?”叶轻舟把叶小玲拉到身後,他看著那女人冷下声说:“你就是这麽做人家嫂子的?八万你以为是八百,人家的钱是大风刮过来的?你当小玲是什麽,卖过去让人白眼的是不是?”   “你以为你谁啊!茂昌他爹妈都不敢这麽跟我大笑声,你算哪个葱啊你!”   “我是他们大哥我管不了?你们家茂昌打小闯祸谁给他顶包的你不去问问──”叶轻舟在这里待了这麽段时间,唯一学到的就是──遇到某些不讲理的,你还真别跟他们浪费时间说理,就是比大声你也不能泄气了去。他今天要不来,他们真敢把叶小玲的好事这麽蹉跎的,白白委屈了这麽个好女孩,说什麽他都不会袖手旁观。   这麽一吵,他二叔二婶也被惊动了,可叶轻舟也不是白来的,早跟他姑姑通过气。他二婶那战斗力只有他小姑姑应付得来,果然就看她小姑姑拖著他那个教书的姑父来了。   叶姑姑一过来就大嗓门地一喊,指著叶茂昌他爹妈说:“这事儿你们还真做的出啊!啊?二哥啊,要是爸今天在,知道你这麽委屈他孙女儿,他敢不给你下俩棍子!啊?!你们要你女儿出去被人看不起是不是!这种话都敢跟人家爸妈提,还要不要脸了!”   接著呸了一声,就去看叶茂昌他媳妇儿,指著她鼻子就骂:“你!我早想说你了!站著说话不腰疼啊,你嫁过来的时候你家跟咱要了多少聘金啊?才两千五百还包两只鸡呢!别说做嫂子了,大家多是做女人的,你怎麽为难自己人啊?!你生的儿子自己没本事带,还是小玲天天下班回来抱著呢,晚上哭得我们住隔壁都听见了,谁在哄他啊?还不是你这小姑子在给他喂奶的?你们说过一句谢谢没有,现在还这麽害她!给你们儿子积积德行不!”   这吵到最後,还是他们姑父出来打圆场,让叶二叔去给男方父亲打个电话,过两天再一起谈谈,到时候全部人都得在旁边听,怎麽说都不能委屈了自家姑娘!   他二叔二婶本来还不乐意呢,结果叶姑姑就瞪眼了,“行啊,反正这事儿咱就找街坊邻居评评道理,到时候你们可别说我多嘴啊。对了,我听说你们家茂昌刚找到事做,这事儿要传出去影响不太好吧?”   这招还真是绝了,叶轻舟知道叶茂昌最近找到了仓库做保安的事儿来做,还是他二婶去四处腆著脸要来的。他们对叶小玲的事儿如果捅出去,叶茂昌是不会怎麽样,不过人家会怎麽看他这个做哥哥的?   “行了!都知道了!散了、散了!”他二叔被逼急了,总算是松了口。   过两天,叶轻舟他们医院蔡老板借了车去车站接叶小玲未来公婆,亲自带他们上酒楼吃了午饭,才又带著人去他二叔家里。   人家本来没啥好脸色的,叶轻舟就低头连连赔了不是,叶小玲他对象也帮著劝自己爸妈,这才看人家爹妈有了点笑脸。   在二叔家里,他们姓叶的一家子都在,叶姑姑也早早就在那儿坐镇了,就是不给叶小玲他爸妈胡来的机会。这会儿谈下来,聘金就从八万缩到了五千,然後就是请喜酒的事情,叶小玲他爸妈老说手头紧什麽的,最後还干脆讲要不他们女方这儿不请酒了。   叶轻舟看叶小玲低头揪著裙子,心里头替小姑娘觉得心酸难受,想想他房子刚好卖了,最近赵晴晴还给他汇了款子,也不知道是谁这麽大方,连房价都没压,照他当初还的首期和接下来每月的贷款,一共近二十万都一次打给了他。   叶轻舟手里有了点钱,要为他妹子办点事儿就有了点底气,他拍拍叶小玲的手掌,就说:“这个喜酒的钱,我给小玲出吧。”   “你有这麽多钱?”他二婶尖酸地说了一句,谁不知道叶轻舟带著他妈缩在棚户里呢,他们都传叶轻舟肯定在外边干了什麽,弄得没钱没工作地跑回来窝在老家里。   叶轻舟就说:“钱不多,起码能不委屈我这唯一的妹子。小玲,你别担心,喜酒钱哥给你出。”   叶小玲听到这话眼里就含泪了,看著叶轻舟吞著泪轻轻喊了声“大哥”,接著叶姑姑也开口了:“我们两个老的没孩子,小玲就是咱们女儿,这喜酒钱她爹妈舍不得,姑姑和姑父拿得出!”   这些话可一点都没给叶二叔他们面子,最後看他们嗫嚅著,勉勉强强地答应了下来,这事儿总算是了结了。   叶轻舟答应了要出钱,自然不是说说空话,他知道靠他二叔二婶肯定没谱,就亲自去给叶小玲操办了。他们这儿有个酒楼,能摆上二十个桌子,再说乡下地方比大城市好的一点就是什麽都便宜,他去问了,最贵的酒席一桌也就两千。叶轻舟也不是打肿脸皮充胖子,他知道现在男方他们家对叶小玲肯定是有点想法了,他可不能让人家真以为叶小玲娘家这边是没人替她出头的,就做主要了最好的。   他知道他姑姑姑父存了点钱,但是那都是养老金,他们又没孩子,说什麽他都不能用人家的钱。叶轻舟去银行拿了钱,打算下班时去酒店那儿付账的时候,哪想叶茂昌就跑去医院找他了。   “哥,这个……给你。”叶茂昌给了他一个信封,叶轻舟就当面打开来看,里面是一笔钱。   叶茂昌抿了抿嘴,接著开口说:“这是我这个月的工资,我没跟我家婆娘说,你拿去付小玲的喜酒钱……我知道,我这个做亲哥的没用,混到现在就只有这点本事儿,可我也不想我妹妹被人看不起……”   叶轻舟看看他,也没说其他的,就收下了这笔钱。在叶茂昌走之前,就去拍了拍他的肩,说:“你这麽大了,这次要好好做事,别总靠家里的。这保安的工作总不能做一辈子,你从小数学就不错,你要还想去学会计,哥可以帮你出钱……”   叶茂昌摇摇头,想说什麽又止住了,然後就压低帽子走了。   这一点小插曲後过後,叶轻舟就开始帮忙张罗叶小玲的婚事。叶母手活儿好,知道叶小玲要出嫁,就算她脑子不太清醒,好像也为这干女儿高兴,自己去买了针线在家里帮叶小玲做了几个荷包。叶轻舟也特地坐车去福州市的金铺,给叶小玲打了一条金项链和一对金耳环。   如此这般忙到了一月,那是距离叶小玲出嫁前一个星期前的一天。   叶轻舟照常在卫生中心里上班,他就摆著张桌子在一个小房间里看门诊。他送走了前一个病人,就低头忙著写病历,边喊了声:“下一个。”   他听见脚步声,一个人在他桌子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叶轻舟头也没抬,问他:“有什麽毛病啊?”   那人静静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胸闷。”   听到声音的时候,叶轻舟握著笔的手陡地停住,他这一顿足足过了几十秒,随後才一抬头──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也看著他,那头好像刚理过,剪得老短了。下巴不知道为什麽,看起来好像比以前尖了,两只眼还是一样有神,就是眼窝比以前深了点,气色倒是还行,就是以前的酷炫霸拽的范儿再往上升一个级别。   叶轻舟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嘴巴却自主似地接著问:“哪闷啊?”   他指了指左边,“这儿。”   “多长时间了?”   “半年多了吧。”   叶轻舟咽了咽,他以前觉得书上说,看到一个人你就有想哭的感觉──这话肯定是用了夸张的修辞说法。   然而,他现在却无法解释,在此时此刻此地面对著夏少谦的时候,那种有一种无法解释的情感呼之欲出的感觉又是怎麽一回事儿……      第44章      夏少谦这家夥就这麽招呼都不打一声地找到这地方来了,叶轻舟看到他时也不知道该说什麽好,还真低头给他写份单子让他出去拿药了。   夏少谦真不晓得来这干嘛的,接了单子啥也不多说,站起来就走出去了。   叶轻舟的目光就这麽跟著他,一直到他拐弯出门了目光也没收回来。   然後他就在位置上愣了好几分锺,直到有病人在外面敲敲门,问能不能进来了,叶轻舟却跟惊醒似地一战起来,连外套都没拿就穿著拖鞋追出去了。   他跑到了卫生中心外头左顾右看了一圈,就是没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叶轻舟怔怔地站著,难道是他眼花了不成?   叶轻舟微微喘著,他站在冷风里老长一阵,最後拿下眼镜抹了把脸……   “你站那儿干嘛呢?”   叶轻舟听见声音时猛地一回头,一个穿著黑大衣的高挑男人从卫生中心大门走出来,手里还真拿著个装药片的小袋子。   他一步一步走到叶轻舟跟前,叶轻舟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他就这麽傻看著对方。半年多没见,夏少谦给人的感觉似乎又有了点变化──到底是哪里变了叶轻舟也说不上来,就是,变稳了?感觉他目光沈甸甸的,好像藏了不少东西。   夏少谦看了看边上,就在他面前把大衣给脱下了,叶轻舟傻呆著看他把自己衣服披在他身上,嘴上跟没事似的念叨著:“这里风大,你也不多加两件衣服,亏你自己还是做大夫的。”   “没……我没事儿,你、你你穿吧!”叶轻舟回过神来後就赶紧阻著他,夏少谦也没勉强,看他那神情淡淡的,叶轻舟就带著一起进去卫生中心里取暖了。   他在诊室外挂了个休息的牌子,让夏少谦坐在椅子上,自己去茶水桌那儿给他倒了杯热水。   夏少谦接过来後,他就也跟著坐在他对面。叶轻舟无话地摩挲著自己的手掌,说实话,他刚才脑子一热就把夏少谦给带进来了……这也太突然了,他没想到能在这时候看见夏少谦……   “你好不好?”   “……我?”叶轻舟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听明白了对方的话似地频频点头,“还成、还成……那、那你呢?”   “就老样子。”夏少谦接著问:“换了个地方工作,还适应得来吧?”   他们就这麽闲话家常的,就跟一般老朋友多长时间没见了突然见到一样,叶轻舟答著答著心情也逐渐平静了下来。他有句话想也没想地就问出口:“你怎麽会过来的?”   这话刚说出口,叶轻舟就醒过来了,他看看夏少谦,无自觉地握紧了自己的手。   “我刚好到榕城出差。”夏少谦还是一样面无表情地说:“本来不需要我亲自过来,上面想说年底了,找几个人下去国内各地区分行转两圈,我手气旺,抽到了这个签。”   叶轻舟会意过来地点点头,夏少谦这话里的意思就是他也不是特地过来的……想想也是,他们分开也多长时间了,他方才还想啥呢,以为这个男人会不会是专程来看看他之类的……   叶轻舟就堆起个笑,他不想把场面弄得太尴尬了,尽量把语气说得轻松点:“那你打算在这待几天,要是方便我就──”   “明早有车就走。”夏少谦把他话给打断了,直接说:“事太多,只是赶巧来这儿,想想就来看看你。好歹怎麽说,也是朋友一场。”   其实这对话讲下来,叶轻舟隐隐觉得,夏少谦对他好像有点冷淡了──说冷淡还不至於,可能是以前他们太粘著对方了,现在说话这麽客气的,就像中间隔了道看不见的墙一样,在他俩之间划开了一道鲜明的分界线。   叶轻舟发现自己眼盲得厉害,这时候才注意到夏少谦左边手无名指上戴了个银环。他看到那东西的时候,就跟当面被扇了个巴掌似的。   他纠结了一会儿,终於还是没忍住地问:“你……有对象了?”   夏少谦就静静看著他,过了挺久才一点头,“嗯。”   “这样……”叶轻舟又颔首。   这下子,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麽了。   一开始在看见夏少谦的那一刻悸动,在这时候彻底化成一滩死水了。叶轻舟还真他妈想揍他自己一顿,这时候摆这张脸儿干什麽呢?当初死活要分手的不是他自己麽,怎麽还不高兴人家找对象了?与其把时间浪费他这麽个耸蛋身上,夏少谦值得更好的人……   眼看谈话陷入了沈默,夏少谦过阵子说:“你几点下班?”   “啊?”   “怎麽?难得我千里迢迢来,还不许我跟你吃顿饭?”   “怎麽会……”叶轻舟强迫自己放下纷乱的思绪,拿出平常心对待他说:“只是我家里就我妈一个人,没法走开。要不你看这样,我一会儿问问人……”   叶轻舟也想夏少谦这麽稀奇地来这儿一趟,就像他说的,他们好歹相识相知一场,也别弄得最後太难看了。想想他们那次道别弄得跟啥一样,这会儿能把他自己这心结给解了也好。   说完後他就先去给叶小玲打了个电话,问问她晚上能不能去帮他照顾他妈吃饭。叶小玲现在虽然待嫁著,不过结婚的事儿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她这两天成天看著那些红字帖也头晕,忙不迭地应下了。   叶轻舟挂了电话回来,就看见夏少谦木著一张脸不知在想什麽,他进来时还刻意地避开他的目光……   卫生中心里一天也没多少事情做,要早退还是下班基本也没谁在管。但是叶轻舟还是老老实实地跟领导报备了一声,就推著自行车带夏少谦以东道主的身份带他在这地方逛逛。   他们这小地方,就跟中国各地许许多多的小村落大同小异,商店街都集中在一个地区,其他地方就是水稻农地,还有果农种的香蕉树什麽的。南方就是这点好,到冬天了水果蔬菜也不会断资源,价格起伏也不大。   叶轻舟在外面认识的人里,夏少谦还是第一个到他家乡来的人。   叶轻舟带他爬了几个小山坡,後来还去一个农家饭馆吃农家菜,那里肉啊菜啊都是自家养的种的,尝起来也别有滋味儿。   夏少谦这一路寡言少语的,叶轻舟不懂他在烦什麽,他只是发现夏少谦看到他也没多开心似的,连後来跟他说话都有那麽点敷衍应付的意思。   一直到吃完饭还是那鸟样,叶轻舟觉得自己渐渐有点看不懂夏少谦什麽想法了。   叶轻舟上洗手间的时候,看著镜子里的倒影出神。   他想,他们那时候都爱得要死要活的,他自己也坦白了,从分开到现在,他其实还喜欢著夏少谦。   半年多时间,他自己烂在这地方,夏少谦还待在那个五光十色的地方,有时候人的感情就是那麽令人捉摸不定,也许就是在这半年里,夏少谦从对他的执著里跳出来了也说不定。毕竟他们也爱过、纠缠过了,夏少谦对他也算是没啥念想了,那要再看上谁也不奇怪。叶轻舟只是有点纠结,瞧瞧他现在这模样落魄的,夏少谦对他这麽冷淡不会是因为发现他越混越不成样子了,连在B市的时候都不如……   叶轻舟掬著水泼了泼脸。得了,别想了。   吃过了饭,还是夏少谦主动提了要上他家看看。   叶轻舟听到这话还有点迟疑,在让人觉得失礼之前,他就对夏少谦含糊地解释:“我现在住的地方有点乱……你别介意。”   夏少谦来到棚户区的时候果然皱了皱眉,看看叶轻舟欲言又止的,叶轻舟就赶紧跟他解释:“我不是没想住好点,是我们这儿房子大半都住著人,能找到空的就这地方了。而且这里也还收拾得算干净,我妈那病就是要热闹点,多点人陪陪她讲讲话、走动走动,哎你别那眼神儿,我真没过得很差……”   他真看不惯夏少谦那带了点同情的眼神,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了,总觉得夏少谦看他的时候,还带了点心疼什麽的……弄得叶轻舟一瞧就觉得一阵鼻酸,拼命地告诉夏少谦他其实过得还不错,到最後都搞得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到叶轻舟家的时候,他拉开门,里面就一个十几平米大的客厅,叶母这时候就坐在电视前面穷盯著。   “妈,我回来了。”叶轻舟叫唤了一声,他後边的夏少谦也跟著进来。   叶轻舟走到叶母身边,老太太手里拿著一个绣到一半的荷包,眼睛也没看他,像没听见他说话似的。叶轻舟已经习以为常了,叶母现在反应迟钝了很多,好像除了看电视之外,其他的都吸引不了她的注意。   “我妈她……这是脑卒中後并发的血管性痴呆。”叶轻舟站起来,向夏少谦解释说:“她好些事都记不起来了,有时候却又挺清醒的,弄得我也怪糊涂的。”   夏少谦没说什麽地就绕过他,走到老太太身边,弯下腰来轻轻唤了声:“伯母。”   老太太拧拧眉头,转著脖子看看他,然後又将视线转向了电视。   “伯母,您还记不记得我,我是少谦……”夏少谦耐心地叫了叫她,也没在意叶母不理他,就矮下身来跟她老人家低声地说一两句话。   叶轻舟看到这画面的时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却又觉得有些感动。他妈那时候这麽讨厌夏少谦,可现在夏少谦也没记恨这件事儿,现在却还肯过来看看她老人家,就这点来说,已经很足够了。   “哎,哥,你回来啦?”这时候一个清脆的女声响了起来,叶小玲从外面拉开门进来,她接著说:“我刚才去扔垃圾了,你……”她看见屋子里多了个陌生人,这男的还一表人才的,看起来就跟一般人不一样,她下意识地站在叶轻舟旁边,去轻轻地拽拽他问:“这就是你说的那朋友……?”   叶轻舟好笑地看看她,叶小玲这妞儿平时大剌剌的,亏得夏少谦长得这麽一张男性公敌的脸,瞧瞧,连他妹子见到都看直眼了。   “夏少谦,这是我──”   叶轻舟把叶小玲拉出来,想跟夏少谦介绍他这个妹妹,哪想这男人突然就跟吃错药一样,站起来连看他们都没看一眼,就说:“我先走了,以後再来看伯母。”然後倏地站起来,越过他们就在玄关穿上鞋。   叶轻舟和叶小玲都相觑一眼,都不理解夏少谦那态度怎麽突然就变了。   後来叶轻舟就对叶小玲说了句“看好我妈”,随後也跟著追了出去。   夏少谦走得飞快的,叶轻舟在快走地跟上去,“夏少谦、夏少谦──”   “你怎麽了你,喂──”叶轻舟看他越叫越走,就小跑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臂。   哪想夏少谦那厮还一脸不高兴地把他的手给甩开了,叶轻舟傻愣了一阵,觉得这人莫名其妙的,也不禁有点恼火地出声喊道:“夏少谦,你有病啊你!”   这一喊出来,夏少谦果然刹住脚了,叶轻舟看见他回过头来,这里天都快黑了,他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那一双眼仿佛盈润著水光,那浓厚的伤感看得叶轻舟当场就怔住了。   “我是有病。”夕阳的红色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狭长,他跟咬著牙似地冲他吼了一句:“叶轻舟,我就是病糊涂了我才他妈地犯贱来这找你!”   叶轻舟听到这话时脑子都停摆了,他愣了几秒才机械地问;“你不是出差……”   夏少谦一脸都败给他似地深吸口气。   只看他抬手抹了把脸,回头看他时那表情都变了,原先的淡漠和平静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到底是真的蠢还是傻冒啊?我闲成猪了我特地来坐飞机赶车地来这地方!你牛逼啊,躲到这地方,手机号也换了,存心跟我一拍两散了是不是?成!我就他妈自己滚过来了!我还特地上你们医院死乞白赖地求赵晴晴那臭三八,她好容易才把你家地址给说出来了!你以为你这地方好找啊?一天就一班车,这路都几十年没修了,颠得我都吐一路了!到这里一路跟投石问路似的找到你家门,门一打开来了个女的抱著孩子。看到她时我心脏都快停了你知不知道!害得我以为你这几个月工夫连人妻都搞上了你大爷的!”   叶轻舟听他一口气儿地蹦出了这麽多话,都不知道从哪开始插嘴了,挣扎著想说句话,夏少谦先缓过气来就又开炮了──   “我以为我这趟白跑了,最後终於问到你在哪儿做事,这会儿总算是给我逮著了!结果呢?我还以为赵晴晴瞎糊弄我的,叶轻舟,你可以啊──随便说两句好听的把我一脚给踹了,回头在乡下找个土不拉圾的村姑,这好日子就过起来了啊?就我一个人在那儿自省悔悟不堪的,我这次过来连给你跪的准备都做好了,没想到你真他妈不是个东西啊,你到底把我当什麽了?”   他说的声音都嘶哑了,接著就看他抬手侧过身盖住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抬起来,带著点鼻音地继续说:“是──我这个人是霸道,脾气臭得跟啥一样,我现在想跟你说,我这阵子真好好反省了。我认真想过了,你会走,其实我也有责任,我以为我什麽都能干,我就没顾虑你的心情。叶轻舟,我真的後悔了……算了!你想笑话我也成,我是真的舍不得你。”   夏少谦说这句话时转过来看向叶轻舟,“坦白说,一开始我也生气,我就是在刚开始气过头了才把你赶出来。後来每个晚上我都在後悔,我总算是知道我这个人的问题了,我是没尊重你,叶轻舟,我是太自以为是了,我自以为好的表现,都在无形之中加重你的压力。我总觉得我有权利确定、左右你的人生,我以为你是属於我一个人的。其实没有,你属於你自己,你也有你的尊严,我想到这点的时候太迟了,那时候你已经走了……”   他说到这里脸上带著懊丧的神情,眼角还掉了一滴泪,他抬手抹了一把,叹息了声看著天际,“叶轻舟,你还真走啊……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怎麽样?我的心不是肉做的?我个头看著高高大大我就能随便踩随便扔的,你对我不满放两句屁话你转身就跑啊,连追的机会都不给我,你存心想把我逼疯是麽?赵晴晴说让我给你冷静的时间,我给了,她以为我真没办法找著你是麽?我就是听你的,让你缓缓,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不知道我这人失败成这样了,让你看见我就想抬脚走,你说那句话的时候我都去想死了你懂吗?”   如果说从离开夏少谦到现在,叶轻舟更多的是不舍得情绪,那麽现在满满萦绕在他胸口的就就是疼痛和愧疚了──他什麽想法都没有了,他想去抱一抱这个男人,他出声叫了叫他:“夏少谦……”   “别叫我。”夏少谦的脸色那麽沈重,那麽绝望:“半年,你一走就是半年,你以为我好过?叶轻舟,我他妈天天想什麽?我就是想惯著你养著你,你以为我有多大出息?你笑一个我都能乐呵个半天,你凭什麽能这麽对我?仗著我爱你是不是?仗著我没了你我能活成跟死人一样是不是?你以为我多厉害,你走那天我哭得跟傻逼一样,我就是这麽一个窝囊的人……”   他说到这里,好像又忍不住了,心里跟有多大怨气似的咆哮出声:“我忍了多长时间,我不来烦你,你要清净我给你清净!叶轻舟,你怎麽还是这麽狠啊!我费多大劲儿找来了,你连女人都领到我面前来了,你就是没把我逼疯你就不舒服是不是啊!”   叶轻舟听到这儿眼眶也跟著红了,夏少谦就跟他自己说的那样,浑身上下就这麽点出息了,吼完就滚过来了,扯著叶轻舟手臂把他揉进自己怀里。   那力气让叶轻舟觉得自己都快被捏碎了,他脑子乱哄哄的,後来,他除了用全部的力气紧抓住这个男人之外,什麽也想不到了。   在他抱住这个男人的一瞬间,闻著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他的心仿佛也找到了一个著陆点。   原来,他一直在寻觅的一个能够休息的地方,并不是他所以为的故乡。从离开夏少谦到现在,他的心也一直在流浪,而现在,它终於回到了一直等待著它回去的那个地方。      第45章      叶轻舟也拎不清这发展是怎麽回事,夏少谦把他捏在怀里捏得他整个人都疼了,他想了想自己还是第一次看见男人哭,这麽大个儿还一米九呢,哭成这样。   後来他才知道夏少谦这家夥根本就是撒丫子就跑来了,所谓的行李就他手上拿的那个公事包,连衣服都没带两件,一来他们村里就四处打听他了,住的地方都没打算。   叶轻舟只好把他拎回家里了,叶小玲那时候还没走呢,看见那帅哥走了又回来,眼睛还红红的,心里都好奇死了,就是她哥怎麽也不说,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给打发走了。   叶轻舟让夏少谦坐屋里,自己去给他泡了杯热麦片,他们俩在外面吹了这麽久的冷风,两个人身上都带著潮气。   夏少谦闹够情绪了,现在就老实了,听他刚才骂得多费劲儿,叶轻舟都替他累啊。   “把衣服裤子先脱下来,拿暖气哄干了。”   夏少谦翻了翻他拿来的衣服,就说了句:“我要先洗澡。”   “澡堂这个点都关了,就将就一晚上不行?”   夏少谦看他一眼,顿挫地说:“我要洗。”   叶轻舟停下手边的事儿看他,夏少谦那模样一点都不肯让步的,想想这家夥连跟头发掉地上他都能拿吸尘机吸老半天,这两天赶飞机赶车的都浑身灰的,要再不让他洗洗不用等叶轻舟找个女人结了,他立马就得疯。   叶轻舟是知道夏少谦这方面洁癖还蛮严重的,原先叶轻舟还以为自己在生活上已经够有条理了,可跟夏少谦一比,他就觉得自己这人也够他妈糙的了。   叶轻舟没办法了,只好说:“那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烧两壶热水。”   他这房子只有厕所连著个水龙头,要洗热水澡只能去澡堂里。叶轻舟拿个水桶来,用热水壶给夏少谦烧了水,调一调水温,就让他这麽将就著。夏少谦也不知是不是刚才乱吼乱骂一通,现在也没什麽力气嫌了,老老实实地低头进去了。   叶轻舟也没闲下来,就跟大丫鬟似的忙里忙外──他得帮夏少谦找枕头和毯子,他们这儿跟北方不一样,墙上没暖气,直接睡地上那得多冷。叶轻舟还在烦呢,冷不防地就听见老太太的一声大叫!   听那声音还是从厕所那方向传过来的,叶轻舟一个激灵,赶紧爬起来去一探究竟,哪想就看见个画面──   夏少谦拿著毛巾飞快地遮住了下半身,满头的白色泡沫,他妈就站在厕所门前面用两只手盖住眼睛,遮了一会儿,又看她手指张开,然後又“啊──”地叫了一声。   叶轻舟简直都哭笑不得了,他连忙上去拉著叶母:“妈妈妈妈妈!里边儿有人呢!过来过来──”他拖著叶母的时候,老太太还不断地回头偷偷看著,跟有些舍不得走一样……   夏少谦受了这麽场惊吓,待也不敢多待,拿水淋淋头後就出来了。   “你妈怎麽变得这麽逗啊……”他嘴上嘀嘀咕咕著边擦著头发,叶轻舟把老太太哄回楼上睡觉了,下来时就拿了件毛衣给他,憋著笑说:“她现在有时候就觉得自己还是小姑娘,成天吵著让小玲给她编两个麻花辫子。这衣服你看看合不合身,我姑姑之前给我织的,袖子长了点。”   夏少谦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他,在接过毛衣的时候碰到了叶轻舟的手。   叶轻舟其他的什麽也没说,就垂著眼把衣服搁下後就走了。   他安静地在地上铺著床单,尽量不回头往後看。夏少谦的声音从後面出传了过来:“你妹妹叫小玲?”   “嗯。”   “亲的?”   叶轻舟停下来看看他,夏少谦坐椅子上撇开脸,表情有点不自在地喃喃说:“你们这儿不就兴什麽干哥哥干妹妹的……”   叶轻舟忍住不拿枕头扔向他,有些好笑地说:“她是我二叔的女儿,跟咱老叶家姓,那你来说她跟我亲不亲?”   夏少谦“哦”地应了声,不过叶轻舟愣是从他那张耍酷的脸看出点猫腻来──这眼眉都弯了,不是偷著乐是什麽?   他静了会儿,又问他:“那赵晴晴怎麽说你要结婚了?”   “她说的话你也信?”叶轻舟表情无奈的,他想到夏少谦刚才那麽骂他骂得多狠啊,就光找他碴了,他自己就清清白白的了?叶轻舟实在忍不住就说道:“那你自己呢,连戒指都戴上了。”   夏少谦抬头看看他,就当著他的面把戒指摘下来扔桌上。   叶轻舟不知道他这是什麽意思,就看见那男人扭头看著边上,说了句:“我骗你的。”   夏少谦摸摸鼻子,憋了老半天後才带著点别扭和尴尬的语气说:“我以为你找女人了,我凭什麽弄得怎麽悲惨可怜的……就想给你也添点堵。”   “……”叶轻舟斜眼瞅瞅他,这种虐人虐己的法子还亏他想得出来,这到底该说是幼稚、幼稚还是幼稚呢?   “那你在意吗?”夏少谦突然转向他,问了这麽句话:“如果说我有对象了,这事儿你会不会在意?”   叶轻舟觉得那眼神太锐利了,弄得他无处躲藏,夏少谦静静地等著他的答案,叶轻舟被他看得跟全身出痱子一样,说真的,他真不知道该怎麽回答他……   这麽干瞪眼到最後,还是夏少谦自己扭过脸说:“你明天还上班,那睡吧。”   叶轻舟想把床让给他,夏少谦却把他一手抡上床了,自己抱著枕头躺地上。   他们这儿只要一关灯,整个世界就黑漆漆的,现在冬天,连只虫叫的声音都没有。   叶轻舟在床上翻了翻,他其实也没能睡著──他自己现在想一想,觉得还是有那麽点不可思议。夏少谦怎麽就来了,还能一个人找到他们这麽个偏远的地方。   当初离开的时候,他本来以为得要很多年再见不到他了,或者说,可能许多年後的某一天,他心血来潮上B市去看看赵晴晴,也许这麽巧呢,就在路上碰见夏少谦了。到时候他们彼此又会是什麽模样?他们见面的时候又会说什麽话?是彼此会心一笑,还是假装不认识地匆匆走过……   “睡了没?”   夏少谦的声音在安静的黑暗中显得特别清晰,叶轻舟静了会儿回答他:“没呢。”   “地上冷。”他说:“我上去跟你挤挤。”   叶轻舟都没反应过来他就上来了,他想说这床垫子多窄啊,夏少谦还真硬挤上来了,他动了一下,两只手从後面过来抱住了他……   他们都贴到一起去了,叶轻舟感觉到夏少谦的嘴唇擦过了他的耳朵,他猛地就不敢动了。   “夏少谦。”他试著叫叫他。   夏少谦没理他,咕哝地说了句:“睡了。”   那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後脖子上,捆在他腰上的手臂是真实的,那个慢慢儿地覆在他手背上的温度也是真实的……   叶轻舟也不知道自己眼睛怎麽就湿了,刚才夏少谦哭得这麽惨,他心里难受,脸上却光想笑,这会儿安安静静的时候,他忽然就回味过来了──这男人是真特地来找他了,他们那时候分的那时候他把话给说得这麽绝,他还以为夏少谦这次一定会恨他,可是他还是来这儿找他了。   夏少谦估计是听见他吸气的声音,只是抱著他的手又紧了紧。   叶轻舟早上一睁开眼,就被老太太凑近的一张脸给活生生吓清醒了。   “妈妈妈……!”他慌忙抱著枕头坐了起来,下意识去碰了碰旁边,可却是凉的……叶轻舟愣愣地看了一圈,别说人不在,连毯子和枕头都叠整齐了放在旁边桌上,他带来唯一的一个包也没看见了。   叶轻舟怔了好一会儿,他记得夏少谦是说过要赶今天早上的大巴,这家夥还真特地来骂他一顿就走啊……?   叶母爬到他床边上坐著,拉著叶轻舟的手,甩甩灰白的头发说:“绑、辫、辫、子……”   叶轻舟慢慢转向她,然後就伸手揉了揉他妈的脑袋,笑著哄道:“好好好──您等会儿,我去刷牙洗把脸。”   就在叶轻舟在水盆面前抹了泡沫刮胡子的时候,突然又听见了拉门的声音。   他猜是叶小玲买了早点过来了,头也没伸出去看就喊了声:“你先帮我妈编两条辫子,我今天起晚了,上班要迟了──”   接著就专心地继续刮胡子,还没刮两下他身後就传出了个声音──   “叶轻舟,你得先教教我辫子怎麽编?”   “……!!”叶轻舟听到声音时手一歪,他“啊”地惨叫一声,那动静大得把夏少谦也给吓了一跳,赶紧走了过来。   “我看看我看看──”夏少谦把他的脸给捧起来,瞧那口子都出血了,他手忙脚乱地就抽了厕纸给他轻轻擦了擦,嘴上还唠唠叨叨的:“你多久没被我说了叶轻舟,刮个胡子都能刮出血光之灾,你早上能警醒一点麽我说──”   “不是你吓我一跳嘛……”叶轻舟忍不住嘀咕了句,他想到什麽地一抬眼,两只眼睛眨巴了一下,问:“你不是走了麽?”   这句话出来就被夏少谦拍了一记脑子,“啥走没走的,才半年,你嘴巴就这麽黑啊?”   “哎哎,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叶轻舟静了下来,他不确定夏少谦折返是有东西落了还是怎麽了,总之他还是得离开的,是吧。   夏少谦已经找了个创可贴来了,叶轻舟本来想自己来却被他瞪了一眼,他只好抬抬脖子。   “我不是买了个电动刮胡刀给你吗,你没带回来?早让你别用这种了,这多危险。”   叶轻舟摸了摸脸上的创可贴,想了想,还是没憋住问他说:“夏少谦,你……就住这啦?”   夏少谦放下了手,靠在墙上,看看别处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怎麽?赶我走?”   “不是……”   他後来说:“我早上听你这儿邻居说,你妹这周结婚,反正我跟公司请了一星期假期,喝了这杯喜酒就走。”   之後夏少谦就说了句“我买了早点,赶紧收拾好出去吃了去上班。”叶轻舟打点好了从厕所出来,就看见客厅那张小桌子已经摆好了。   夏少谦却跟老太太一起坐在电视机前面,揪著叶母的头发,脚上摆著手机,这丫还特地连上网学怎麽编辫子啊……   叶轻舟觉得有些好笑,可看夏少谦神情这麽认真,叶母甩头乱动的时候他还拿起旁边剥了壳的蛋塞给她:“乖,吃茶叶蛋。”   叶轻舟也不知道该怎麽解释自己现在这感觉──他是感动而又有些难受,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他就想,夏少谦这人多难得,怎麽就这麽倒霉碰上他了,惹上一身腥的,平白折腾了一比烂帐。   “发什麽楞?还不快吃一吃,东西都凉了。”叶轻舟这才发现夏少谦正在看著他,他看过去的时候他又把头给扭开了。   说到底,他们分开了半年,谈不上生疏,就是有些感觉很难再回去了。   他心里这麽觉得,夏少谦肯定也一样。   叶轻舟接著就把屋子和他妈留给夏少谦带著,自己去卫生中心上班了──等离开了那窄小的空间,他才能有时间自己想一想。   他跟夏少谦现在到底算什麽,叶轻舟自己也说不上来。如果说爱的话,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夏少谦也还惦记著他。就像在他心里面,也还忘不了夏少谦一样。曾经,他觉得感情的事情无非就是那样,看得对眼就在一起了,能处就处下去,不能就分开,这种都是每个人都认可的模式,所以他当初和夏少谦分开的时候,心里也这麽想过──没有什麽是过不去的坎儿,时间就是最好的疗药。   可现实却是,他在许许多多个没有别人的晚上,想著他、念著他,连他发脾气的样子好像都那麽令人怀念,他甚至还边想著他边自慰……   这段时间,就是周围有人给他介绍好姑娘,叶轻舟也没敢点头──他不单单是没这麽心,其实他就是怕,他觉得他心里很难忘记那个男人了,他不想对不住人家一个好女孩。   要说这种时候,人家都追来了,你既然也还喜欢他,那不就继续在一起好了?   叶轻舟怎麽没想过这问题,但人要这麽凭著自己心来活的话,那也真的是太舒服了。   他们当初是为什麽分手?就是扛不住压力了,就是发现在一起之後问题太多。可是分开了之後,他们又能不能好过,这事儿叶轻舟也说不出来。他已经困惑了,他不知道哪一种结局对他、或者对夏少谦来说,才是最好的……   叶轻舟没想到,夏少谦这尊大佛就这麽在他这小窝里入巢了,两天来都没替他抱怨过一句,就是在住第二天的中午让人来在厕所把热水器给安上了──叶轻舟倒是想过,就是得跑得远,最近又赶上了叶小玲的婚事,他都忙著喜酒的事情,所以就暂时把热水器的事情搁置著。   夏少谦在他这住的时候还真没工夫闲著,先是换灯泡、调煤气,还给他妈搞了张电热毯,然後听说对面家的老太太跟他妈是宿敌转闺蜜,也顺道给人家老太婆带了一张,弄得两家人现在见到夏少谦都乐呵乐呵的。   叶轻舟今天赶早下班,就带著夏少谦和叶母上他姑姑家里吃饭。   叶姑姑是个心宽体胖的,兼之嗓门够大,嚎一声左右前後几家都能听见。她这一来应门,就先看见自家侄子後面跟著个高个子,一下子来劲儿了,凑过去拉住夏少谦:“你就是舟仔他朋友?进来、快进来坐!李老师,舟仔他朋友来啦!哎,李老师我说你藏的好茶哪去了──”   接著就指挥著叶轻舟的姑父去上茶水上水果上点心,叶姑姑就跟看见亲儿子一样,招呼著叶母坐在软垫子上,自己拉著夏少谦上上下下打量著。夏少谦是做惯表面功夫的,也没空著两手来,还带了超市临时买的鸡精和新鲜摘下的水果,捧著送给人的时候还跟著叶轻舟叫了一声“姑姑”。   叶轻舟当时都心跳加速了一下,可看叶姑姑却是连眼睛都笑歪了,听夏少谦自我介绍後还停了下,问:“夏少谦?我想起来了,舟仔老早跟我提过你,电话里说的,说你人特别聪明,留美了回来,学算术的,是不是啊?”   叶轻舟没想到他以前就随便跟他姑姑提了一句,他姑居然还记得。不过说实话,他姑姑跟他二叔是真不一样,听他爷爷说就是有老叶家的基因,据说以前上学的时候还把红楼梦好几篇给背下来了,後来不也在上女中的时候认识他在那当职工的姑父,接著两个人不知怎麽地就走到一起了,听说当时还遭到很多人白眼,可十几年就这麽过去了,两人不都还过得好好的麽?   夏少谦不知道是真跟他姑姑合得来还是怎麽样,叶轻舟进厨房里给他姑父帮下手出来,就看见他姑姑和前男友都凑一起聊开了。叶轻舟也不是不会看人的,就拿以前来说,夏少谦对他妈亲切是因为敬重老人家,可在他姑姑这里,看得出这小子是真跟他姑投缘了。   叶轻舟悄悄拉长耳朵听,发现他们说的是早十几二十年的事了,叶姑姑因为没孩子,就把叶轻舟当自个儿儿子,这会儿和夏少谦聊没两句,就绕道叶轻舟小时候身上去了。   “我们家舟仔打小就长得秀气,成绩还特别好,幼儿园小孩子都喜欢跟他玩,不止这个,还差点被人贩子给拐了,把他爷爷跟我给愁得不行,他爷爷後来在他出门前就往他脸上抹点煤灰……”边说著边自己乐不可支地连声笑著,光说还不够,还打算去柜子拿以前的相簿出来,叶轻舟还记得里面有几张自己光著屁股在床上滚的,等他跑过去想抢已经来不及了,那两家夥这就翻起来了。   “我说您俩能做点有社会意义的事情没,别在那儿揭我短啊──”叶轻舟凑了过来,刚好夏少谦这时候就抬头看他,瞧那眉眼含笑阳光灿烂的,拖出去能闪瞎一众善男信女。   他姑姑还不放过他,见他过来了就说:“舟仔,我听少谦说你们大学就认识了,好多年才又见到的,你说说,你们两个这缘分深不深啊?”   叶轻舟的脸不知怎麽地就热了,他和夏少谦忽然就看了对方一眼,然後却又不约而同地把眼睛给挪开了。   “李太太,稍停吧,可以开饭了──”他姑父这时候从里边喊了声,他们这才起来去了饭桌前。   这些菜其实都还是他姑姑烧的,不过他们夫妻在这家里很有自己一套的做事规则,比如说他姑姑负责烧菜,他姑父就负责切菜或收收汤汁,洗碗的活儿两夫妻就一起干,谁也逃不了。这麽多年了,叶轻舟也没听他们吵架还是闹什麽不愉快过,说老实话,他从以前就羡慕他姑姑和姑父,他一直都希望也能有这麽一个家……   饭桌上他姑姑管著他妈吃东西,就轮到夏少谦跟他姑父切磋了。不出声还不知道,没想到他姑父还真有点懂行的,跟夏少谦聊聊财经贸易什麽的,居然听起来还头头是道的。   不过这方面夏少谦肯定更熟悉,他姑父再怎麽说都是班门弄斧,好在夏少谦夹起尾巴时真谦恭得跟好学生一样,有些东西叶轻舟这大外行也能听出他姑父说得挺片面的,亏夏少谦慢条斯理地抖著筷子,还能点点头做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後来也不知道谁开的头,这话题居然绕到叶轻舟的房子上去了。   叶姑姑叹了声,就说:“当初借房子的事情,我跟你妈本来都不同意的。你不知道你那个弟媳多厉害,没结婚孩子就怀了,还说没房子她就不嫁过来,吵著要把孩子给流掉。舟仔,你也别怪你妈糊涂,她就是心疼那个没出世的孩子……”   叶轻舟原本不希望知道夏少谦知道自己家里那点腌臢事,可听她姑姑说到这儿,叶轻舟也有点释怀了,再说,叶茂昌前阵子还带著房契来找过他,说肯跟他签个合同,他十年内一定会把房子坏给叶轻舟,一定不贪他哥的东西。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叶轻舟也没什麽好郁积在心的了,说到底,他还不就是为了那点人心,他跟茂昌小玲都一块儿大的,知道他弟弟总算还认他这个哥哥,他还有什麽好恨的。   吃过了饭,夏少谦陪叶姑父下了盘棋,叶轻舟就帮他姑姑洗洗碗,还有就是叶小玲过两天要结婚了,他娘俩还在一起对一对客人的名单,还得通知饭店那里多做几道菜,他们这村里人吃喜酒还带打包的……   後来叶母看电视看得犯困了,怎麽样都不肯走,叶姑姑就留她嫂子在这儿过夜,还是夏少谦把老太太背进房间里。   “这孩子真好啊。”叶姑姑跟叶轻舟在旁边看的时候,他姑姑拍拍他的手,说:“舟仔,你有这麽个朋友,姑姑就放心了。”   回去的时候,叶姑姑就把自家酿的梅子酒和腌的肉让他们带回去了,她还鬼鬼祟祟地拉著夏少谦在屋里不知道聊了啥,看他出来时眼角都含著笑意,得瑟得不成样儿了。   “我姑姑跟你说了什麽?”叶轻舟推著自行车,跟他肩并著肩走著。   夏少谦瞥了眼他,笑笑地说:“她说,让我跟你当一辈子朋友,还说从你回来这儿到现在,她都没见你这麽笑过。”   “你别听她胡说……”   接著他们就安静了下来。他们俩这两天常常这样,说几句话就冷场,晚上睡觉一个床上一个地上,想来想去,叶轻舟是真不知道他能做什麽……   夏少谦突然停下脚步,叶轻舟跟著停下来回头看他。   就看他憋了一会儿,指指自行车说:“我来骑吧,你坐我後边儿上。”   叶母的脚最近水肿,不能走太多路,叶轻舟刚才就骑著车载她过来。夏少谦没等他说话就一脚跨上了车,叶轻舟都看惯了他在豪车里握著方向盘,戴著副墨镜耍酷了,现在瞧他一瞬间吹著乡土清新风,他还真有点适应不来──   “看什麽,上来啊。”夏少谦皱眉催了他一声,叶轻舟看看两边儿,脸上为难说:“不要吧,咱都俩男的──”   夏少谦都回头瞪著他了,叶轻舟想说这晚上也没个人,再说就坐个自行车後座也没啥,只好把酒跟腌肉都放在自行车前面的篮子,他就一屁股坐在了後座上。   “你行不行啊?要不你坐这儿我来骑也行……”   “闭嘴。”夏少谦凶巴巴地说了一句,叶轻舟就乖乖闭嘴了。   骑自行车是不难,骑自行车还载个人,那是需要有点技术的。夏少谦这才开始骑车,车就歪七扭八的,他们这还是泥土路,蹬著小石子一颠一颠的,叶轻舟在後面紧张嚷著:“夏、夏少谦你到底会不会啊!不会我上啊,喂你慢点下面是斜坡啊啊啊啊啊──!!”   凄惨的叫声划破了夜空,就看见他们从斜坡上急速下来,夏少谦想刹住车没来得及,结果两个人就这麽光荣地连人带车的一起翻过去了。   他们一起在地上吃痛地翻了个身,两人四仰八叉地平躺著,眼睛互相看了看对方。叶轻舟本来想白他眼呢,结果不知道怎麽地就笑了。夏少谦一脸挫败地坐了起来,尴尬地看他:“你他妈别笑了行不行?”   叶轻舟都笑得抱肚子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小子这麽脓包,骑个车都能翻了,夏少谦还老找借口说:“是你车旧了不好使,你看看这破车链子都掉了,叶轻舟,你他妈能稍停麽,让你再笑、再笑啊──”   夏少谦恼羞成怒地压上来了,叶轻舟要比蛮力是真比不过他,就跟他大声嚷著:“你流氓啊你,笑你两声就揍人啊你,喂喂喂喂,别来真的,我靠你来真的啊,我靠──!!”   这样互相掐架著在地上滚了两三圈,两个人这都滚成灰太郎了,叶轻舟也不知道夏少谦这程序是怎麽过度来的,一开始拿胳膊抡他,後来居然改成用牙了,他脸上都被咬了一口。   那一下他跟夏少谦都怔住了──他们这是闹上了,得意过头了,把什麽都忘了。   叶轻舟这才发现他们现在凑得有多近,连鼻尖都抵著对方了。他们就这麽直愣愣地看著对方,连眼睛都看进去了,这时候,他们彼此的世界只有对方。   夏少谦就跟第一次亲他似的,嘴巴先轻轻地碰上他的,好像随时都准备著被他给推开来……叶轻舟只感觉脑子轰隆隆的,在那一刻都乱成了一锅子,夏少谦温吞吞地亲上来的时候,他终於爷们儿的一回,猛地就把抱住他压上去吻了──   这个吻,他都不知道想多长时间了。   从看见夏少谦的那一刻,他就想上去抱抱他、亲亲他,可他克制著自己不去这麽做,因为他给不出承诺,他不想再进一步伤害他。   就像他姑姑说他,这是多好的孩子,他想大声说──他也知道!他当然知道他有多好!   他爱他,但是那能怎麽样?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蹉跎著他,也不希望未来某一天夏少谦还会因为他的懦弱自私而受到伤害──他也想他,这半年他也天天都在想他,他想到看见他的那一刻都想哭了,他这样能不是爱他吗!   叶轻舟根本没办法去好好感受这个吻,他跟疯狗一样,看见肉就往上扑,抓著夏少谦就死命啃了。他拉著他乱亲了一通,脸上都没出息地掉眼泪了,就算夏少谦後来更热烈地回应著他,他也觉得这个男人离他远了、太远了,他始终抓不住他,结果原来说到底,他是怕有那麽一天,夏少谦会不再怎麽喜欢他、不再这麽爱著他。   爱情是什麽?那就是一时的感情冲动,谁能来反驳这点呢──他以前也爱过一个人,他们也这麽相爱过,最後爱情消失了,现在连见面都觉得尴尬。   他跟夏少谦有什麽能保障他们的感情,就像夏夫人说的,他们这段感情能剩下什麽,他们连孩子都不可能有。   他为什麽要跟他分开,他就是怕到了那一天,换成他爱到不愿意离开了,夏少谦却对他厌倦了,他到时候能怎麽办?他是自私,因为他渺小了,比起夏少谦、比起赵晴晴、比起颜振宇还是身边的任何人,他都显得这麽胆小而怯懦,他所有的顾虑和小心换来了什麽,就是满腔的遗憾和不甘心。   他们分开的时候,他压在夏少谦身上,他们好像都不想动了,玩命儿地亲,到後来都累了。   “你也还爱我是吧?”夏少谦看著夜空,他接著说:“叶轻舟,承认你爱我有这麽难麽?你说说,我该怎麽做……”   夏少谦今天的语气比什麽时候都还要轻、还要温和,可就是这样,叶轻舟也能感觉到他是真难过。   也许有过这样一段感情的人都会明白,你很难找到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但是就是不能放开他,不想放开他,当世代的每个人都会说,与其要爱情,不如找个能过日子的一起走下去。其实每个人都不想在感情里受到伤害,每个人在遇到这样的爱情时都会忍不住却步,因为你不知道你失去它的那一天你是否能承受得了。   “你想我忘了你是麽?你觉得我能忘麽?半年,十年……你说我变态也好,有时候我真的想干脆把你杀了还是煮了吃了,我还想了,你要是敢结婚,我就割腕,反正你这麽容易心软,我就闹著你,就算你後来恨我也没关系……”   叶轻舟听到这儿笑了声,“这麽损的招儿你都想得出来啊。”   夏少谦这会儿翻过身来压著他,那眼睛里藏著什麽,叶轻舟怎麽看不出来,他下面都顶著他了。他吸了吸气,还是挫败地说:“夏少谦,我给不了你什麽……”   “我要你给我什麽了?我就要你的人、你的心。”夏少谦眼睛都红了,他亲著他说:“我知道你心在我这儿,那成了,够了。我没想我一过来,就能让你跟我回去。你这里有家人,你妈又是那个状况,你走不了,我知道……我就想,一个月来看你一次,跟你见一次面,碰碰你、摸摸你,我想听听你声音,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我不是女人,我没要你对我负责任。”   他说到这儿还笑了笑:“我喜欢你姑姑,你们俩给人的感觉很像,她年轻时肯定也很秀气。”   叶轻舟本来想说这话别给他姑父听见了,否则李老师得跟他急啊,哪想夏少谦後来又说了句话,把他眼睛都给说红了:“叶轻舟,我弄不明白,为什麽我们就不能像他们一样……”   他们又抱著彼此吻了很长时间,到後来都硬得没办法了,夏少谦一直摸著他,咬著他耳朵问他能不能在这儿。叶轻舟紧张地推推他,他跟男的搞在一起已经够惊天动地的了,现在要连野战都打上了,这底线真是越来越没下限了──   夏少谦就咕哝他一句“没激情”,叶轻舟说他真是个禽兽啊,话说这麽好听还是图著上床啥的,脑子里想什麽可够龌龊的──   这麽一弄他们倒是把火给憋下去了,叶轻舟让他拉一把从地上起来,他看看这片草地,心里不知怎地也默默地想,这草是太短了,肯定遮不住他们俩,要不真来一发也没啥……   “你要後悔了,我们可以继续?”夏少谦扶著车起来的时候轻飘飘地来了一句。   “滚你大爷的。”   他们就一起这麽斗斗嘴,一起徒步走了回去。   夏少谦说了句话──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学校的那条林荫大道,我其实一直想有一天,能骑著自行车带你一次。   叶轻舟後来才想起来,他们学校那条林荫大道还有个为人皆知的传说,就是你要能骑著车载著你喜欢的人走过这条路,不管间中是否会分离,到最後,你们依然会回到原来的地方,由你带著他,一直、一直走下去。      第四十七章(完)      夏少谦在这才住两天,叶轻舟就不能陪他了,过没几天叶小玲就要出嫁了,她家那几个是靠不上,只有叶轻舟和他姑姑一家给她上下打点。   夏少谦反正闲著也是闲著,接下来几天没少帮他们跑跑腿。叶姑姑是不拿他当外人,倒是叶轻舟自己怪不好意思的,他们这儿办婚礼就图个省钱,如果是嫁女儿的话一般都不会弄什麽花头,就摆几张桌子就行了,可这事儿给夏少谦知道了,叶轻舟就被数落了一顿──哪家姑娘嫁人连花车都没有的?还有那喜酒的场地,因为饭店里场地不够大,就办在露天大院里,现在这节气天冷的,还没都筷子菜都凉了。   也不是叶轻舟不愿意花钱办,是真的条件有限,他们这儿弄到最好也就那水平了,要提也提也不上去,他还不是真想委屈他妹子。叶小玲倒是对这点不在意,反正他们村里都这麽办喜酒,她也没去大城市里看人家这麽摆酒的,谈不上心里不平衡。   哪想夏少谦悄悄一个电话下去,隔天大清早就有个婚庆公司派一个团队来了──这地点是不好挑了,但是要著手布置、节目安排什麽的,他们可是真有一手,就剩下三天结婚了,人家一个方案就搞出来了。叶小玲本来就一套婚纱,人家这高级团队一来,姑娘能穿的礼服一下子摆了十几套在那儿,把叶小玲一下子都看得愣眼了。   叶轻舟是知道夏少谦手头阔绰,瞧他这麽大手笔地下来,他头上都冒冷汗了──其他人怎麽想那还是其次,他姑姑他们会怎麽想啊?就认识几年的朋友,能这麽慷慨大方麽?   晚上忙完了几个人上他二叔家里吃饭的时候,夏少谦就自己解释了:“这是我以前同学搞的婚庆公司,价格什麽都好商量,最重要是我得有机会支持他。而且我跟叶轻舟是铁哥们儿,他妹妹不就是我妹子,这就是做大哥的一点心意。”   “哟,这就当大哥啦?那你什麽时候也帮帮我们家茂昌,这算起来他也是你弟弟啊──”茂昌他家媳妇儿就插嘴了,这两天看叶小玲这麽风风光光的,她这个做嫂子的好像表情老那麽不是滋味儿,几次都找叶轻舟暗里打听夏少谦是做什麽的了。   不止是也叶茂昌他老婆这样,他二叔二婶这两天也老跟夏少谦套近乎,这不才监督完场地回来,就力邀著他们上门吃饭麽?叶轻舟都回来半年多了,还没见他这叔叔婶婶开口请他跟他妈来吃顿菜呢。   “大嫂,吃这鸡脯肉,少说两句吧。我亲哥现在事儿做得好好的,你们家时缺奶粉还是尿布啊,而且人家少谦哥是看在大哥的面子,我这个还只是顺带沾点光,你算什麽──”叶小玲看不惯,就酸了她嫂子一句。   “你说啥啊叶小玲──”   “好了,别跟小玲吵了,我们家姑娘明天就出嫁了,你做人嫂子的至於这时候还跟她练嘴上功夫吗?”叶茂昌扭头念了他媳妇儿一句,接著也不管他老婆怎麽瞪他,夹了个鸡腿给叶小玲,边嚼著菜边说:“哥没本事,只能请你吃鸡腿,这我去王老头那儿买的,你喜欢吃多吃点,以後嫁远了就难吃到了。”   叶小玲听到这句话就沈默了,小姑娘才二十出头,就要离开家嫁到其他城市去了,日後要回来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时候。她眼眶有些红地说了句“谢谢哥”,叶茂昌憨憨一笑,也不管他媳妇儿怎麽在桌子底下掐他。   晚上时,夏少谦和叶轻舟都留在他二叔家里帮忙,就是摆摆酒水花生,到了明天一大早左右亲戚街坊都得来热闹热闹,女眷就在屋子房间贴上拉花喜字。他们毕竟是女方家里,只要等著男方来接就成,就是这次婚礼顺序特殊点,现在女方老家办喜酒,才到男方那儿去,主要是两地隔得远了,为了少点来回的车马折腾,就决定在女方老家先把酒给请了。   忙到了晚上,他们就索性留在这儿过一晚,他跟夏少谦就睡在以前叶茂昌的屋里。   这晚上叶轻舟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亢奋了,他在床上翻了几遍都睡不著,旁边躺的夏少谦冷不丁地一翻过来,脚把他腿给压著,“叶轻舟,大半夜的你烙饼啊?”   “没,我就是睡不著,有种嫁女儿的心情你知道吗……”他看著天花板,叶小玲出生时才这麽丁点大,怎麽突然就长这麽大,还要嫁给别人了。   夏少谦笑了声,伸手去拨了一下他额前的刘海:“那你知道我这两天想什麽吗?”   “想什麽?”叶轻舟侧过身子看了看他。   他眯了眯眼,仿佛也正在思考:“我觉得你这儿是真不错,人少,但是感觉很热闹。人跟人都简简单单的,什麽心思都摆脸上,在这里用不著活得这麽累,你们家每个人都挺逗的……”   “那谁之前说我们这村里生活水平还停留在解放前啊?”叶轻舟忍不住吐槽了他一句。   夏少谦这面皮多薄,这麽暗搓搓的,叶轻舟都能感觉他脸有点红了,就听他闷闷说了句:“你说那哪能叫饭店,就一个破楼,亏得还是你们这儿最好的了,要不是时间太赶,我能让人烧了送进来──”   “行了行了,将就点成了,你非得弄到人人都知道你是土大款麽?”   叶轻舟也知道夏少谦不是炫福,就是他一个京城大少来到乡下地方,有时候水平还真跟这儿搭不到一条线上,连叶轻舟自己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有点融不进了,说实话,他自己也觉得,夏少谦来的这几天是他回来这麽久最快乐的时候……   夏少谦跟他聊了没两句就凑了过来,也没做什麽不规矩的,就从那天晚上後他们在没人的时候才会这样亲一亲、碰一碰对方,纯洁得跟中学生第一次处对象一样。不过在床上这麽摸著,是个功能正常的都会硬起来,再说他们分开了这麽长时间,又彼此想著对方,没有可能一点都不想做那事儿,可是现在他们是真的没想──他们就是珍惜著彼此能在一起的这麽点时间,他知道他不可能就这麽离开,他也知道他不可能就这麽留下。   他们後来就睡了两三个小时就起来了,早上四点多婚庆公司的人就来了,帮新娘子化化妆打点打点,新娘的姐妹淘也准备就绪了,他们几个男丁就当个陪衬。不过夏少谦是真帅啊,他西装就穿平时上班那件,可站在他们几个男的里面,硬是把谁都比了下去,别说年轻的、连大妈都喜欢围著他烧钱烧钱地叫。   叶轻舟老早觉得夏少谦他爸妈替他取这个名,还真是太有意思了点,叫什麽不好偏偏要叫烧钱呢──   新郎跟他兄弟八点的时候准时来接人,被新娘的姐妹淘们折腾得也怪惨的。叶轻舟边儿上看得心有戚戚焉,夏少谦倒是有点幸灾乐祸,老拿眼睛偷偷瞥他,那眼神儿还真他妈的别有深意。   接著他们都坐车去摆酒的大院了,今天这日子选得好,太阳都出来了,夏少谦找的那婚庆公司也靠谱,把这本来没什麽特色的地方弄得忒梦幻了,还在前面临时搭了个舞台,还请了一个班子来表演,整个场面弄得挺大的,这真是给他妹子在未来婆家面前长脸了。   说誓言的时候,他未来妹夫说得真情流露,把他妹子给感动得哗啦啦地直掉泪,叶轻舟就感觉夏少谦在桌底下把他手心一拉,叶轻舟脸上装著没在意,直到无名指上感觉到一个金属的冰冷感。他猛地一怔,看了看他,边把手从夏少谦那儿慢慢抽了回来,就看见他手指上套著一个银白色的戒指,夏少谦抓他的那只手无名指上也套了个一样的……   叶轻舟看著旁边坐著的他,就听夏少谦说:“我知道,我们可能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像他们一样,得到所有人的祝福。我也知道,我们两个在一起的话,会伤害许许多多关心我们的人。”   “我们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麽样,会有什麽样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明天等待我们的到底是晴天,阴天还是雨天,我们谁也不会知道,但是我们能做的就是抓紧彼此的手。不管会发生什麽,只要不放开,始终不放,我相信,什麽难关我们都能一起跨过去。”   这时候台上新郎和新娘一起拥吻,主持人大声欢呼带动了全场的气氛,彩球一起爆开来,台下的宾客都站了起来,他们带著诚挚的心为这对夫妻鼓掌,为他们的爱情见证。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然後他凝视著他,微笑地说了句:“I love you。”   彩炮响起的时候,五颜六色的彩花和气球在他们之间如落花般飘落,新娘站到了台前来,和宾客一起数著:“一、二、三──!”   人声鼎沸中,新娘子抛出了手中的花球,将她的幸福传给了另一个幸运的女孩儿。   深夜里人跟鬼都睡死了,只有他捧著他的头猛烈地亲吻著,比什麽时候都还要激烈,连鞋子都来不及脱了。   叶轻舟被摁在墙上追著亲著,他连呼吸都不畅了,却还紧紧地抱著压著他的男人,他就像跟他共生一处,无法再分开。他们交换著彼此嘴里的津液,男人身上价值不菲的西装被随意地扔在了地上,他扯下了他去年生日时送给他的领带,而他扯开了他胸前的扣子,颤抖地抚摸著他身上那有些冰凉的肌肤……   夏少谦停了下来,他捧起他的脸,仔细地看著他的五官,然後用唇轻轻地拂过他的脸颊。叶轻舟呼吸时带著颤栗,他紧紧地攀著他,像个顽童一样去轻轻咬著他的喉结,接著他就把他给按在了床上。   那张窄小的单人床挤下了他们,床上的枕头和被子都被扫到了地上,他们从未如此渴求著对方的温度,渴望得连呼吸都能感觉到痛楚。   夏少谦搓揉著他的身体,那劲儿道好像恨不得把叶轻舟给捏进自己身体里。他们什麽话也没说,到最後坦诚相见的时候也只有用亲吻和抚摸回应著对方。他们俩之间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著,烈得连他们自己都快被吞没了。叶轻舟闷哼了声,夏少谦的手掐出了他的某个器官,让他整个人都刺激得一颤一颤,没有太多的前戏,他拱起了自己的下半身,用自己的身体接纳了另一个男人。   全部冲进去的时候他们都发出了喘息,叶轻舟仿佛窒息一样地仰著脖子──他觉得太撑了,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好像什麽东西快把他给撑爆了一样,他想大哭一场,他想大声告诉夏少谦他也爱他,但是到最後他所有的言语都化成了汗水和泪,他咬牙承受著他热情而疯狂的律动。夏少谦每一下都插到最深里,身下的床随著他们的动作而摇晃不止。叶轻舟伏在床案,感受夏少谦第二次从他身後进入到他的体内,他们射出的精液弄脏了床幔,彼此的体液交融成一处,到最後高潮的时候,他们十指交扣相拥吻著……   做了之後他们一起躺在床上,忙了一天,後来又做了这麽激烈的运动,累是累得快活,但是他们毫无睡意。   “你什麽时候的飞机?”叶轻舟枕著夏少谦的手臂,摸著他的手掌喃喃问道。   “待会儿晚上十一点。”他拨了拨他额前的刘海,就像是爱得极深一样,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吻了吻。   他们这儿去福州市每天就凌晨一趟班车,再过几个小时天亮後,夏少谦就要走了。   叶轻舟陪他躺了会儿就起来了,他们一起挤在厕所里洗澡,多大了还跟几岁小孩一样在里头光著屁股打水战。折腾了一小时後出来,叶轻舟就帮夏少谦整理了他的东西,然後就准备送他去车站。   他推著自行车跟夏少谦一起走到一个交叉路口,夏少谦停下来看他:“送到这儿就行了,你不是还要去你姑姑家接你妈麽?”   “嗯。”叶轻舟看看他,点了个头,“那我就送到这儿了,你一路小心。”   “你也是,多保重。”夏少谦冲他笑了笑,静了会儿,轻轻道:“我会再来看你。”   “有空再来吧,别折腾自己。记得少喝点酒,把烟给戒了,好麽?”   “好,我答应你。”夏少谦频频点头,他们默不作声地低头站了一会儿,最後夏少谦说了句:“那我走了。”   叶轻舟也跟他笑了笑:“掰掰。”   这才转过头走没两步,那个男人又折了回来,他紧紧地抱住了他,捧著他的脸又深深地吻了下来……   他们还是分开了,夏少谦最後一次回头时说了句:“给接我电话,知道麽?”   叶轻舟向他摆摆手,他站在那个岔路口,一直到看不见那个男人的影子了,他才转过身离去。   叶轻舟骑著自行车去他姑姑家,没想到他妈老早起了就在门口等著他。   叶轻舟把车停下来,叶姑姑也已经起来了,看见他来就拉著老太太的手,“来了来了,舟仔来接你回家了──”   叶姑姑站在门边,问叶轻舟:“舟仔,吃过早饭没有?一会儿姑姑给你包两肉包子带去医院吃啊。”   “嗯。”叶轻舟顿了下来帮他妈穿上鞋子,那双鞋是在B市时他给她买的。叶轻舟帮他妈床好鞋子的时候,他姑姑已经拿著包子出来了:“我给你多包几个,拿去给少谦尝尝。”   叶轻舟手顿了一下,轻声道:“他回去了。”   “这麽快啊?怎麽都没跟大家说一声……舟仔、舟仔,你怎麽啦……?”叶姑姑在玄关那儿慢慢矮下身,用手去轻轻碰了碰叶轻舟。   只看他猛地掩住嘴,眼泪落到了地上,化成一点水渍。   “舟仔、舟仔你怎麽哭了?啊?发生什麽事了跟姑姑讲啊?”就看叶姑姑人都慌了,她轻轻地推著他问著。   叶轻舟用力地摇著头,他就像是突然崩溃了一样,抓住了他姑姑和他妈的手,抽噎地哭著说:“对不起、对不起,妈、姑姑,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们……”   “怎麽啦,到底怎麽啦──”叶姑姑也急得快掉泪了。   叶轻舟只是摇著头,泪水像决提了一样,他哽咽地、不断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著:“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很爱他,我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姑姑,对不起,妈……”   叶轻舟紧紧握住了叶母的手,他的泪水落在老太太的掌心上。   头发已经灰白的母亲凝视著她的儿子,她仿佛明白了他的悲伤,她伸出了手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肩,像哄著孩子一样地一下一下地轻拍著他……   叶姑父从屋子里出来,无声地走来扶起了他的妻子。叶姑姑看著他,她恍惚间已经明白了什麽,所有的茫然和无措到最後却只化为无言,她将头轻轻靠在丈夫的肩上。   颜振宇把醉醺醺的女人放在副驾驶座,赵晴晴打了声酒嗝,懒懒地往旁边一瞥,看见颜振宇坐在驾驶座上。   她呵地笑了声,朦朦地说:“今天没找男人,还记得来接你老婆啦?”   “天大地大,老婆最大,我老婆召唤我,就算已经脱光了躺床上,我也得赶过来啊。”颜振宇看看她俏皮地说了句,赵晴晴听了就笑笑,瞥过脸靠著车船,目光茫茫地看著路过的街景。   这时候,车里的广播台响起了一把温柔的女声:“您好,很高兴您收听我们的晚间节目,我是依林,您的节目主持人。”   “颜振宇……帮我开大声点。”   “是是是,我说你能不能好好坐著,要不待会儿够你吐一路的──”   夏少谦走进了机场,在大厅里,他停下来拿出机票看了看,又看了眼自己的腕表。   他停留了片刻,最後还是拿起了包,就在他准备通过安检走向候机室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他对著手机说:“叶轻舟,怎麽了?”   “我到机场了,你……”   夏少谦感觉到什麽地一回头,就刚好这时候,他看见那个跑进了机场大厅的男人。他们的四目相接,时间似乎在那一刻瞬间定格。   叶轻舟还在喘著,但是他为自己赶上了他而笑了起来,却又在夏少谦走到自己面前、看著自己的时候,眼眶又红了一圈。   机场人来人往,也许有人看见了这一对相拥的男人,但是没有人会驻足下来。   他们都在奔波著,为了生活、为了工作、也有,为了赶著去见他们所爱的人。   “收音机前的观众朋友,谈了这麽多,其实无非就是说,我们需要用什麽样的态度去面对发生的事情,还有怎麽面对我们自己。在这里,我想给各位读一读李白的一首诗,这首诗就是很有名的《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   赵晴晴接著喃喃念道:“……轻舟已过万重山。”   颜振宇把车停了下来,他静静地看著她。   只看赵晴晴抬手抿了抿唇,哽咽地吸了口气後,他伸过手来抱住了她……   幸福,不是长生不老,不是大鱼大肉,不是权倾朝野。   幸福是每一个微小的生活愿望达成。当你想吃的时候有得吃,想被爱的时候有人来爱你。   ──完──   後记:   最後一段话取自《Up》(中文译:飞屋环游记)   看到最後,大家应该都可以感觉出来,   其实他们之间的问题也没有得到真正地解决,   但是这就是《凤凰男》这个故事的结局了。   叶轻舟也算是跨出了勇敢的一步吧,   说实话,他其实是我很喜欢的一个角色,   可能是他太磨叽了吧,不过我觉得这样的人在身边其实很多。   他并不完美,他在这段感情里甚至是自私的,这点完全不能否认。   不过就像问里所要表达的一个感情里的思想,   我觉得对爱情的感觉成熟与否,就在於敢不敢放手这一点。   说实话,在现实生活里,夏少谦这样的人真不太可能存在,他的爱情太完美了,也太干净了。   叶轻舟相对来说,却是很现实的一个写照,   我记得有一个电影代词是这样的──   有些事,我们明知道是错的,也要去坚持,因为不甘心;有时候,我们明知道没路了,却还在前行,因为习惯了;有些人,我们明知道是爱的,也要去放弃,因为没结局。   因为没结局,叶轻舟怯步了,他不是不爱,只是阻碍太多,多得挡住了他的视线,所以他放开了夏少谦的手自己跑了。   到最後,他还是为了这场爱情舍弃了许多东西,   比如说他将会抱著一辈子对他母亲的罪恶感,这就是他将来要面对的。   关於夏少谦的爸妈为什麽没写了,   其实他的父母一开始就不是什麽阻碍,   尤其夏夫人,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拿这个儿子没办法。   她能做的就是时不时拉一拉他,但是夏少谦已经自由了,他给自己装备了一双坚韧的翅膀,可不是每个人都有夏少谦这样的天赋和毅力,   他身上有许许多多正面的元素,比如说他的努力勤奋、他的坚持不懈、还有他的好恶分明……   小说里,每一个完美的角色对上另一个毫不完美的人,   後者总是会受到批判和评击,   说到底,就是前者太好了,大家都认为他们配不上。   很可惜我就是一个写通俗YY小说的人,就是生活里我是那麽一个不完美的人,所以我希望我或者我周围的人,有朝一日,能碰上这麽一个完美的对象──   这就是做白日梦吧,哎,我要求也不是这麽高,只要有三分之一完美,啊不,十分之一就行了,我其实是个很喜欢欣赏“美”这个事物的人。   我以前喜欢优雅的、漂亮的,一切外在看起来美好的东西,现在老了点了,就喜欢实在点的,就是喜欢去探索探索内在,所以写《凤凰男》的时候,我就把我一切喜欢的元素都加诸在“夏少谦”这个角色身上,而在“叶轻舟”身上保留了许多人性的缺陷。   结果写到最後,每次写到叶轻舟哭的时候,我自己也挺难受的。   夏少谦怎麽说,他太坦率了,他能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不满、愤怒什麽地都发泄出来,叶轻舟的形象却是温和的,同时也是压抑的,   他生气时最多耍耍嘴皮,他从来没主动动手过,也没摔过东西,更没第一句话就和人大吼大吵的,所以写到最後一章他哭著跟他母亲和姑姑道歉,我心里也是很心疼他的。   他意识到自己放不开夏少谦了,所以他注定要对不起这些爱他的人。   所以我结论是吧,叶轻舟是个远远比夏少谦还要有人情味的人,他的感情很丰富,他对每个人都有共情的心,这应该就是在网路小说里被大众唾弃的“圣父”属性。   我看书的体验是这样的──不管角色塑造得如何,我希望他起码保有一颗存在善意的心,我一直都很喜欢“善良”这个词,   因为我从来都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魅力词,不是虚伪的那种善良,而是人人心里都存在的良知。   在现今发扬著自私、报复等元素的各种故事里,我发现我喜欢的小说里,必然都是传达著正面意义的,一些读完之後能有快乐的感受的文。   所以,我写《凤凰男》的时候,就是希望看得亲们也能有这种感觉。   最後,就是感谢你们包容我这无限扯蛋的YY,   以及文中各种不通顺的语句和错字等等等(看小说嘛,意思到了就好啦,不要在意啦麽麽哒──),以及,复制成TXT的亲们,麻烦把一些重要的作者有话说也给复制粘贴一下哈,免得造成各种不必要的误会和解读,作者是个小气巴拉的人,看到会郁闷很长时间的……   顺便感谢你们替我整理成TXT,有时候我文稿丢了,只能用这种方式找回自己的文OTZ最後的最後,谢谢各位,群麽麽。      第46章 番外一      夏少谦第一次性经验是在二十岁生日那天,连那男的长什麽模样他都没记得,喝多了就上了,事後想起来一阵恶心,抱著马桶吐得昏天地暗。因为这事儿被颜振宇取笑了很长时间,以至於後来一阵子他看到那家夥就想把他嘴给填上。   不过他後来不得不承认的就是,对男人来说,也许,性和爱确实是可以分开的。   第二次是一个星期後,他和一个跟他提出交往的男生在一起了。对方是大学里的图书委员,美籍华裔,他去图书馆蹭书的时候他都会借故来跟说一两句话。至於他长什麽模样,夏少谦也形容不太出来,总归是不难看吧,当然和他心里想的那个人差了一大截──他床头旁的柜子留了一张B大那一年级的全体学生照,他躺在床上失眠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一看,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想念,就当作是一个督促自己坚持下去的目标、一个渺小得近乎可笑的希望……   後来,他就跟那个图书委员交往上了,对於两男的在一起,在美国街头已经是见怪不怪。要说感觉,夏少谦自认也不是没有的,虽然他偏好那种积极阳光的大男孩型,但是他偶尔会从这个男生身上看见某个人的影子,当然了,只是偶尔,他很清楚,他们不同的。他一直都很清醒。   他跟他交往了几个月,後来是那个男生主动提出分手的。理由是,他们之间,似乎是“性”多於“爱”。关於这点,夏少谦更没办法否认,他总不能告诉人家其实他最看得上他的地方是上床时他背对著自己的时候,他的背很漂亮、很性感,跟他记忆里窥见过的某个背影很相似。   仔细想想,夏少谦也觉得自己是个很过分的人。   不过,人也许就是这样,对於自己看不上的,简直跟禽兽没什麽分别。   之後他就把心思收一收,没再想跟谁定下一个关系,有需要的时候,在pub里找人约炮的多得是,就是那样不太干净……   大三的时候他就把学分修满了,开始在外面找工作实习。那段时间真的累成狗似的,他学会了应酬、学会抽烟、学会了很多他以前看不上的许多事情,那会儿他失眠的问题越来越重,压力太大,前路茫茫,有一次他喝到把胃给喝穿了,送进急诊病房里睡了两天,颜振宇陪了他两天,等他出院的时候,那家夥就问他,要不要试著在一起。   就这样,他们在一起了。   那阵子,严格来说,是很快活。颜振宇太放得开了,一学期里课全挂了也没见他皱个眉头,该玩就玩,该睡就睡,身边炮友从没断过。   夏少谦没办法否认,他跟颜振宇在一起确实多了一点补偿对方的意思──颜振宇在这地方帮了他很多忙,要不是他,他连住的地方可能都没有。不过说到颜振宇喜欢他这件事上,他又觉得太荒谬了,他觉得颜振宇对待爱情的观念太草率、也太随性,他们始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过他们刚开始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颜振宇看起来是真打算收敛了,连party都戒掉了,他晚上到家就看见那小子趴在床上,要麽打网游要麽装死,总有一样他能干的。   他知道颜振宇在床上一向来是top,所以他们在这事儿上也搓摩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搓摩到最後的结果是──颜振宇某个晚上爬上他的床,自己脱光了,被他给上了。   就这样。   本来要是他们这麽和和平平地处下去,夏少谦搞不好就这麽跟颜振宇好上了──他们骨子里其实都是同一个种歪苗子,只是颜振宇是一冒土就弯了,夏少谦则是自己默默地、悄悄地把枝叶给长歪了。他们彼此看上去不是一个世界的,但是却又很了解对方的个性,极端的差异造就了一个诡异的平衡点,总之,那时候,他们还勉强算是愉快的。   打破这个平衡点的,还是颜振宇。   他管不住自己,夏少谦太独立自主了,而他太随心所欲,他跟个以前的炮友偶遇了,做上了。事後颜振宇恨不得把自己给剁了,一整天心都惶惶的,怕被夏少谦给看出来。结果夏少谦那晚上回来,什麽猫腻也没发现,跟平常一样,洗澡看看书做资料,要是颜振宇诱惑他的话,就有会极高的成功里把他带上床来两炮。   有了第一次,没被发现,那就很可能再来第二次──周而复始,一旦感情里混进了其他东西,那麽这段感情就注定畸形了,毁灭只是时间的问题。   颜振宇不排除自己是抽风了,明明知道夏少谦那天会早点回来,还把人给带进家里。夏少谦打开房门的时候,他还插在那个男孩的身体里,那黄毛小子一点节操都没有,还问夏少谦要不要3P。   夏少谦那脸色,颜振宇恐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其实也没什麽,就是冷。冷漠,跟没看到一样,还帮他们把门给带上了,就像没来过一样。   颜振宇一下子就软了,他套上裤子就追了出去,夏少谦却还跟老样子,该洗澡去洗澡,出来看他颓丧著脸坐床上,就过来一脚把他给踢翻了,让他滚出他的房间──为啥啊?他就应了一个字,脏。   你说,夏少谦火不火?火啊!怎麽不火大啊!那要说他有多生气,就不好琢磨了。总之,他生活该怎麽过还怎麽过,就是颜振宇日子苦了──这小子後悔莫及,什麽法子都用上了,跪也跪了哭也哭了,怎麽下贱怎麽来,夏少谦就是连看也没看他,彻底把他当成了路边的布景板。你要说他生气,那倒也不是,他就是嫌弃吧,没错,就是嫌弃!彻底嫌了,连看他一眼都烦!   於是,这感情才维持多久,颜振宇自己算算,六个月不到,你说短吗?不短了!在颜振宇的风流史里,夏少谦已经是占据了他这伟岸事业最为光彩夺目的那一页了。   可是,他们就是这麽样分了。分得干干净净,连个解释都没有,就颜振宇自己缠到腻了,绝望了,心灰意冷地回复单身,日子继续该怎麽贱怎麽来。   直到那一天,他又手贱了一次,把夏少谦每次晾在阳台的一个破布给扔了。   就这一次,他才领略到,夏少谦发火就跟疯子一样,差点把他揍到脾包膜出血了。你说,一个破布,至於吗?他还给他戴绿帽了,夏少谦眼睛都没眨一下,他就扔他一样东西,他立马就抽风了,这什麽意思啊这是……   总之,他俩因为这事,彻底掰了。   接著夏少谦在纽约做精算做了一段时间,後来改读金融贸易。颜振宇则是拿了学位後就灰溜溜地滚回国了,夏少谦跟他没再联系过。   夏少谦後来还谈了一两个对象,都是外型稳重儒雅的那一款,这口味都坚持了多少年没变过。零七年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原因,夏少谦辞职了回到国内,因为家世的关系,他一回来很快就混进了京城贵少那一圈子里,就凭那长相跟能力,他就是脾气跟螃蟹一样横,也很能在圈子里吃得开,反正大家都贱贱的,乐意跟著他,被他踩了骂了还是夏总他看得上你,他不喜欢的,连个眼神都不乐意赏的。   颜振宇老早知道他回来了,却没主动送上门去,後来是夏少谦自己找上门来。那时候他刚进银行,职位没现在高,颜振宇家里是特殊机关的,他一回国就被安在一个肥水多的职务上。夏少谦因为公事找上他,颜振宇立马乐了、high了──想签约,可以,上上床呗。   你说之後怎麽著?颜振宇就被彻底收拾了,从身到心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问题是人家还没跟他上床呢,就陪他开开跑车兜两圈,吃顿海鲜打个球,才那麽一段时间的工夫,颜振宇就玩完了,回去把联络簿给删了,决定从此从良,好好跟这只带著螃蟹属性的貔貅过日子。   当然,他也不算是中了美人计,跟夏少谦合作,那肯定是没问题的。夏少谦天生对数字特别敏感,说句俗的,就是生了钱眼,赚钱太狠,以後肯定遭报应。   就差不多混了一个月,颜振宇乐乐意意地跟夏少谦达成了合作关系,也准备著今晚上让他们俩把前缘给续了,哪想夏少谦回头就把他给甩了──要说甩也不是这意思,就是颜振宇事後想想,那混蛋还真把跟他相处当应酬了!你想想看那套路,陪吃陪喝陪玩,你哪个单位找人谈合作不是走这把式的?   不过,夏少谦说来说去,也就坑了他这麽一单,後来再也没找过他。倒是颜振宇自己皮痒,三两天堵他面前,各种追求各种犯贱,後来你说夏少谦怎麽收拾的?简单,打个电话给颜老,让人家管管儿子,别放他出来乱溜。   这招绝了,狠了,太不是人了。   颜振宇真火了,冲上夏少谦单位去,跟他讨解释去了。夏少谦把门关上,就跟他说:“你说我没认真过,我只能告诉你,我想跟你认真。我们当初一起的时候,我早跟你说,我对你没啥感觉,你说行,试试。我就跟你试试,那你说说,我当时做了哪点让你不满意了,你出去找人上床当我不知道,我是瞎的?好骗?我不说,是让你自己想想,要继续就继续,要断我也没意见。大家现在都是成年人了,颜振宇,你问我们现在是什麽关系,我就跟你说,是合作夥伴,任何公事上的事我都乐意跟你谈谈,除此之外的──”他看他,轻轻吐了一句话:“No way。”   颜振宇也没真想耍赖,他就是著魔了,当下就应:“你这话说得轻巧啊,把人当白痴刷是吗?OK!大家都是成年人,说爱不爱的白恶心人,那夏少谦我问你啊,别说我八婆,我就想问你,你柜子里藏的那张照片里,到底哪个男的是你喜欢的?”   夏少谦听到这句话就僵住了,颜振宇知道自己踩著人痛脚了,可他就是失去理智了,满嘴火车跑:“我说你这人怎麽这麽变态,对著人照片光撸了爽了是吧?看你这几年身边带的,我猜猜,是左上角那个戴眼镜的?哟,原来夏少您好这清新小帅哥类型,我这样的难怪你看不上了。那小子是直的吧,你瞧瞧你蜕变得这麽成功,怎麽不回头去找他,他搞不好一看夏少你就过来跪舔了──”   还没说完就被一拳揍鼻子了。谁都知道,夏少谦脾气是火爆,不过人家一般就动动嘴,轻易不动手,除非你踩到某个点上了。颜振宇一脚就踩到了地雷,夏少谦揪著他的领子往前拎,脸色阴沈地说:“你怎麽说我随你的便,别把他扯进来,嘴巴放干净点。”   不得不说,颜振宇自己也承认他有时候就是欠收拾,明明知道这人雷点在哪儿,还拼命凑上去。   这一拳,该。   你说,他们这会不会又掰了?压根没在一起过,哪有掰不掰的道理?   颜振宇总算认了,夏少谦是他玩不起的,弄不到手的。你要说多喜欢,又很难讲,他只能说明,夏少谦是唯一一个他愿意做他bottom的男人,不过说到什麽一辈子还是其他的事儿,啧,爱情小说看多了吧,脑抽啊?做人,实际点吧,趁著家里没催婚,能赶紧玩就赶紧的。   所以,夏少谦看不上他,也许真不是夏少谦心肠太狠的问题──颜振宇找爱情,那是呈一时之快,夏少谦要的爱情,不是地球人的标准,而且他已经把自己的爱情堵死了,就像颜振宇说的,他变态了。   说真的,要是当年,他跟那学长有过那麽一段,也许他现在也不会这麽惦记著人家。就是年年地想,没事儿的时候想,忙的时候也想;高兴的时候想,难过的时候更要想,就是个路人甲也能被他脑补得跟金城武一样,总之就是怎麽好怎麽来──所以他才得不到他。   後来的後来,夏少谦和颜振宇还是握手言和了。爱情谈不了,那生意谈得了啊!他们俩一个没节操一个没道德,凑一起多合适──   你说首都大吧?不小就是了。不过你说他们那圈子大吧,那肯定比整个京城小。   圈子里有个人结婚,喜帖能发给全部人,越是处在透明边缘的,越是爱搞这种热闹。夏少谦听到新娘名字,顿时虎躯一震──没办法,各种特点太符合了,姓陆,还是B大毕业的,年龄也对,怎麽这麽巧啊!   也是了,十年了,他都能跟几个男的搞过了,当年那一对搞不好也分了不知多少年了。   本来这没啥,就像一根羽毛轻轻飘过夏大少的心间,只泛起丝丝涟漪,问题就在於,这准新郎在他们聚会时开始大吹特吹,吹啥,就吹这女的刚开始多难追,为什麽啊?因为人家有男朋友!男朋友谁啊,敢跟莫少您争啊──不知道!当穷医生的!好像交往了快八年,他老婆觉得分了对不起人家!   行吧,得了吧,夏大少本来架子摆得多高啊,这会儿拿了酒杯过来套亲近,还说这顿喜酒他一定去!   你说人要不要这麽幸灾乐祸,其实夏少谦也觉得自己这人挺卑劣的,他乍听这事儿的时候,第一个升上心头的感觉是什麽?他们分了!可终於分了啊!接下来他想什麽?──妈的!他们居然在一起八年!最後是什麽──她跟他分了,那他怎麽办……   就这样,本来已经很淡很淡的影子,在内心突然间就这麽放大了。一经过放大,那就更加不可收拾了,他有多少年没因为他而失眠了,就当初还是小毛头孩儿的时候,天天晚上想那个人想得睡不著,恨不得赶紧天亮,恨不得天天都有社团活动,恨不得、恨不得……你能做什麽?轮得到你吗,睡吧!   那天早上,夏少谦顶著双黑眼圈。   那天也这麽刚好,不知道哪里刮的邪风,股市开盘,跌得吓哭人,夏少谦带著一肚子火冲去单位,就这麽一个精神状态去开车,果然,撞了。   下车时,夏少谦心里想,这天真他妈霉透了。   “这位先生,你这是什麽态度?好歹也给个解释──”……   那一天,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一个糟糕的开始,但是谁成想,正是所有的不愉快、烦心的事情、让人郁闷的发展等等这一切倒霉烦透的事情全凑到一起去的时候──   你才能在茫茫人海里,再次遇见他。      第47章 番外二      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四个年头。   今年,我拉著颜振宇跟我一起去叶轻舟老家那儿看他了。他呢,过得挺好,皮肤比以前黑了点,人倒还是老样子,闭著嘴巴不说话看著还算优质,一张嘴就瞬间幻灭,要不是他老公在前面挡著,我能冲上去把他掐死、掐死再掐死。   不过他那日子还算不错,亏他早些时候就跟他姑姑坦白了。还好,姑姑和姑父都不是那麽不明事理的人,可能话也不该这麽说,只是看著夏少谦那小子乖乖地蹲在那儿陪姑姑剥豆子,一脸入赘女婿的卖乖样,那劲爽感真不是盖的。   老叶倒是挺心疼他的,看夏少谦被人吆喝来吆喝著去,就死活不让他进厨房,後来颜振宇悄悄告儿我才知道,夏少谦进了厨房,压根不是烧菜而是冲著烧厨房去了,你说那狠辣劲儿老叶能把他给放进去嘛……   那一顿饭吃得怪热闹的,叶轻舟他姑姑姑父太逗了,尤其他姑姑,说到高兴了,开口闭口就叫夏少谦咱老叶家媳妇儿,看颜振宇一嘴喷的,笑得都滚地上了。夏少谦这些时间那脸皮也修炼出来了,没羞没臊的,我还看见他偷偷在桌子底下用脚尖去勾老叶的腿,我嘛,就是特地来给他填点堵的,拿著碗就一屁股坐到他们中间去。瞧他那脸衰的,啧啧,也不想想当初谁帮他一把了……?   晚上我跟颜振宇在他姑姑家过夜,叶轻舟家新房子还在建,下午我们就去看过了。这地方就是好,人没这麽多,想自己盖啥样的房子就盖啥样的房子。颜振宇就说,要不咱俩也在旁边那地皮上起一幢吧,有时间就来兜兜,闹闹他俩。我问他,这麽长时间了你还没死心啊?颜振宇哈哈大笑,没再说啥。   说真的,我有时候也看不懂他,咱爸在咱结婚半年後就走了,颜振宇每次喝酒醉回来,都说老爷子走得太快了,丢下一堆烂摊子给他收拾……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挺心疼他的,你要说他没本事我觉得不至於,就是他爸留下的东西太多、太大了,颜振宇要顶住的话,历练和手段都还差了点火候,所以他这几年也没心思在玩了,连有时候回家都比我还早。   我跟他躺一张床上,他突然就出声了,睡著了吗?   我摇头,他就翻过身来,两只眼睛亮得跟英国女王头顶上王冠镶的钻石似的,他说,晴晴,你说,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我靠。我一掌呼啦过去。这大号蚊子就这麽被我拍安稳了。   不过那晚上,我是彻底睡不著了──你说,他是怎麽想到说出这话的?虽然说咱妈也不是没催过我们,不过他妈妈也知道他肚子里啥坏水,过年时还拉著我哭了,说对不起我,还说谢谢我让咱爸走得毫无挂念……   我是知道夏少谦他爸妈有多让人闹心,听颜振宇说这几年就没一阵稍停,不过我觉得吧,能养出颜振宇这麽个祸害的爹妈,肯定是有他们的过人之处的。果然,这两三年处下来,我跟他妈就像跟我妈一样亲,其实从嫁给他到现在,我还真没觉得自己受到啥委屈。   你说,我要真跟这同性恋当姐妹过一辈子,这事儿行不行得通?   有时候,我觉得,这也没啥,说出去是挺夸张的,可是我们院里有个四十岁刚结婚的妇科主任,人家以前还是不婚主义者,现役老公比她小了十几岁,还是相亲相来的,你说这婚姻保不保障?   她怎麽说来著?她说,我图他什麽东西,他有什麽好让我图的,年轻?帅气?前一样他是沾边了,可谁不会老?我就是想要个孩子,想要以後有孩子在身边陪我,找老公的话,找个不烦人不吵的就是了。你知道我们结婚那晚上,我还看到他女同事给他偷偷发短信……   所以,每个女人面对生活,到最後都会蜕变成一台战斗机。   叶轻舟现在就好多了,我问过他,是不是打算一辈子扎在这儿不回去了。   叶轻舟反问我,回哪去?哪里不是一样的,他在不就好了。   这是远距离恋爱啊,你老公对外那还是钻石单身汉啊,这几年身价一路飙涨,家里还有个爹妈天天逼著,就不怕让人趁虚而入了?──我说这话没啥意思,不过我当年也是这样,以为那只狗熊能巴著我一辈子,可到最後……你们懂的。   老叶摇了摇脑袋。他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也是。   也许同性之间的爱情只能是这样,他们不能像正常人的婚姻那样,你能够光明正大地拥有他、占据他,但是在婚姻里出轨的,就跟蟑螂一样多。说到底,感情的事,考验的不仅仅是彼此对爱情的坚持,还有彼此的信任,以及时间对爱情的消磨……这麽多的阻碍、这麽多的坎儿,你说,他们为什麽就有勇气相信自己能走下去呢?   我们待了两天就走了,颜振宇现在比我还忙,他说只要他一离了岗位,底下就有妖魔鬼怪肆意作乱,他得赶著回去斩妖除魔了。   昨晚上他也没睡,窝在笔记本面前看了一晚上的文件,今天在飞机上睡得跟死猪一样。我忍不住就细细地把他打量打量──说实话,他这段时间表现是挺不错的,以前那留得骚包的要死的刘海也剪掉了,变得跟夏少谦一样干爽。晚上也没怎麽去泡吧了,把时间用在健身上,还说是我害的,因为那天他在洗澡我在旁边大便,侃了他一句,你咋有啤酒肚了……   所以说,男人嘛,不管他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你真别随便刺激他,要不然他天天能只穿著内裤在家里乱走动,时不时在你面前摆个pose,摆就给他摆了,我当家里多买了一具雕塑呗,那死同性恋还给我闹别扭,晚上扯拉著被子让我吹冷风。   我回去时,先坐车去叶轻舟以前的家走两圈。那房子其实我没卖出去,夏少谦找我盘下来了,但是我也没舍得卖给他,就自己留了下来。   那房子还是空荡荡的,啥也没有,定期叫人来收拾,都说我空著喂蚊子多可惜。我现在想想也有道理,占著茅坑不拉屎有个屁用,可是我当时就想,老叶他总有一天会回来这里的,他怎麽舍得把我一个人留下来了呢。   可是,现实就是这样。没有一个人能陪你一辈子,所以,你才要坚强,你要自己学会不靠别人,一个人也能过得好。   今年年头,夏少谦分了一株仙人掌给我,说是叶轻舟那颗掉下的苗子,他那仙人掌太能长了,他家阳台都摆几盆了,现在只能剪一剪逢人就派一片……   我就把它放这儿了,让锺点工来收拾时顺便给我浇浇水、除除草,然後摆在阳台那样,看著它面对阳光,兀自灿烂。   你们说,他离开这儿几年了,我算算,不多,差不多两年半吧。   他还回来麽?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空守著这地方还有什麽用,我不知道除了这样,我自己还能做什麽。   我回家的时候把仙人掌带走了,顺路拐弯去了房屋中介所登记了一下。不晓得那房子现在卖出去能卖多少钱,别把我亏得血本无归就好了。   隔天我照常去上班,接了个电话,没啥事儿,就是开开同学会。   定的那晚上我反正没事,就答应去了。   没有叶轻舟,我只能穿运动鞋,因为现在我要穿著高跟鞋跌倒了,没人能把我扶起来。   同学会其实就是俗称的装X大会,结婚的带老公带孩子,没结婚的晒收入晒男女朋友,我发现还在干大夫这职务的只来了一两个,大半缺席的肯定是怕心理承受不住。   大多人都知道我结婚了,不过没多少知道我老公是圆的还扁的。谁让我要点面子,怕他们发现我老公不是曾大伟,结婚时连给他们派请帖都不敢,就是悄悄地改了下通讯录。   结果吧,你说,谁来了?──以前班上的没来几个,倒是展倩那贱人到场了。   看看,排场多大,拎著个名牌,手里牵著个女儿。小孩子远远看著挺水灵可爱的,希望她长大後千万别跟她妈看齐。   那边前呼後拥地,我就顾著拉一些小夥伴们自己吃自己玩,本来嘛,这事儿就这麽揭过算了,没想到曾大伟也来了,这对狗男女就是来让我减肥的吧?──把吃的全去厕所呕出来。   坦白说,这下子我也有点尴尬了,以前知道我跟曾大伟在一起的不算少数,我们交往了好几年的事儿大家都知道。老实说,我现在特别能感受老叶当初看著陆曼结婚的那心情,不过我跟他不一样的一点就是,我看著这对就觉得自己嘴巴都是隔夜饭的馊味。   “晴晴──你也来啦?”展倩跟刚看到我似的,我说吧,她今晚穿的……她穿衣品味是真不咋样,以前就这麽觉得了,不过跟曾大伟也挺搭的,暴发户都爱这一款。   亏她这一清脆的嗓子,大家全往我这儿看了。不过我想想,其实也没啥,反正我上对得起天,下面得了地,她都不害臊我还纠结啥呢我,赶紧把我手里的小羊排给啃啃,就过去跟他们打照面去了。   展倩从嫁给曾大伟後,那格调一直在直线降下,反正她说话我就当放屁了,倒是他们女儿球球挺好玩的──她不叫球球,是我爱这麽叫,小姑娘肯定是被她奶奶喂得这麽胖乎乎,才几岁就这麽大了。   展倩估计是看我没反应,觉得太没成就感,转而去她姐妹花里晒项链去了。   我呢,继续吃我的,不过小球球跟我挺投缘的,撒了她妈的手就过来找我要糖。看她胖的,我都快抱不起来了。   这才拿著棉花糖沾巧克力喷泉喂喂她,她爸就滚到我面前了。   “晴晴。”   我跟曾大伟也有好些时候没见了,你说我还恨不恨他。我说实话,恨。但你问我放不放的下他,那我问你,把你狠狠咬过一次的狗,你能这麽容易把他给忘了吗?   我永远也不能忘。他们穷凶恶极的面孔,他们满嘴义正言辞的理由,我死也不会忘。   “我听说,你也结婚了?”   “嗯。”我敷衍地应应他,继续逗他家的胖闺女。   就是曾大伟不知道脑子哪抽了,居然下一句看著我们两个说:“晴晴,你还记不记得,你说以後……我们要有孩子,你一定要给她取个小名,就叫球球。”   “……”   得了,我真想他妈甩他一掌告诉他,医院里哪个胖墩墩的小鬼我不是叫球球的?   曾大伟自己来恶心我就算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跟他老婆说好了,下一秒展倩就过来了──那步伐虎虎生威的,桌子上拿了杯酒水就泼过来──呼,还好我他妈闪得快,这水是全往曾大伟身上泼了。   接著这两夫妻就这麽大庭广众地吵上了,我都不知道展倩以前看著软绵绵,骂起街来跟那些泼妇大妈比丝毫不逊色。不过我好好一个良家妇女,被人指著鼻子骂小三,真是冤枉了我。我把要哭出来球球放下来,让人把小孩带下去,免得造成心理阴影。   “我说我们没什麽──”   “没什麽?呵,你没什麽,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狐狸精还偷偷给你打过电话要钱,那时候我还怀著呢!你们就勾搭上了!”   你说,哪壶不该提哪壶,这事儿我自己回头想都恨不得把我自己找个豆腐撞死。我冷笑连连,当我不出声儿好欺负了是吧?   我才打算让展贱人堵上嘴,一只手突然从背後把我腰给拦了,差点没把我给吓的。   我转头看颜振宇,瞅瞅,他今天穿得人模人样的,手上给我拎了个爱马仕包,还带了件外套给我披上,嘴上用那能把我鸡皮疙瘩都抖出来的声音说:“老婆,你怎麽都不等我就出门了?天气都转凉了,把外套穿上。”   颜振宇一出来,我就知道我可以退下去了。他谁啊,这里的流氓头子啊,说他是禽兽都抬举他。展倩刚又要嚷嚷,人家打个响指,让保安把人推出去。   人家问他凭什麽?哦,凭这酒店老板是他发小儿。   你说这就把一窝苍蝇给赶走了,颜振宇还转过来安抚大众,说今晚的酒全他请客,大家随便吃随便玩,喝高了就住酒店,都算他的。   我去厕所洗把脸的时候,颜振宇那不要脸地也跟进来了,我还提醒他说这是女厕。   我冲了把冷水,脑子清醒了。他过来掏出个手帕,我只要把脸仰起来,让他给我擦眼屎。   他问我,为什麽不叫他跟著来。   我就说,你忙嘛。   他这次沈默了挺久,然後问我,你就不是不相信我,是吧?   他就这麽生气了,我去追他,他还甩我手。我就不理他吧,他也就那麽跟我赌气。   气著气著,颜振宇就把车停下来,过来抱住我。   他说:“晴晴,我就这麽不可靠麽?我是不是就不能代替他们……”   後来,你说我怎麽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麽就这麽哭了。哭得一塌糊涂。   我想,我跟颜振宇都是一样的,我们是这麽相似。   他们都以为我们过得豁达,活得这麽明明白白、无拘无束。但是我看过他在他爸走之後,人前安慰著他一家子人,人後站在墙前静静抹泪。   我呢?知道真相的人,就会说,我这辈子是毁了。   毁了什麽,毁於一段充满著欺骗的婚姻,毁於自己的自以为是。可是,要知道,不是谁都能活得这麽透透彻彻,就像一场婚姻里,妻子明明知道丈夫出轨,但是为了小孩,她必须隐忍、必须强撑著这支离破碎的家庭,那这样的生活,就是正确的麽?   这一切,都没有答案。   而我们只是一直在钻牛角尖,在寻找各种借口,这一切都只是拼命地为了在伪装脆弱的自己。   颜振宇说他心疼我,我知道,我也心疼他。   我们两个就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因为不知道自己在寻觅的路在什麽地方,只好在这险恶的暗林中紧紧牵著彼此的手。   我们只是需要一个同伴,需要一个彼此让对方支撑下去的力量。   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得这麽完整。有的人,他们一辈子都找不到自己爱的人,有的人,他们一辈子都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有的人,他们从头到尾都只是自己一个人……   但是我们其实并没有放弃获得幸福的可能,就算它如此遥远。   一星期後,我写好了辞呈。   我参加了支边,医院里虽然说能保留我的位置,不过我想想,还是辞职好了,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什麽时候才会回来。   我把离婚协议书放在抽屉里,颜振宇只要一打开就能看见它。   出发前的一晚上,我看见他用那份协议书当杯垫,睡觉的时候我们躺一张床上。   他问我,还回不回来?   我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翻过身来抱著我,他的肩膀很宽、很实在、也很温暖。这两年时间,他真的成长了不少。   他只说了一句话,那我等你回来。   其实,我并不是想扔下他。只是我发现到,如果我们两个一直紧紧拉著彼此,我们就很难发现到其他的人,同样的,我相信,我们也不会因为後来出现的那个人,去放开我们的手。   我曾经问我自己,我对他的感觉是什麽。   我相信,那是一种爱。不同於这世上所说的爱情,但是我想,那确实是爱。   颜振宇对我的感情,我没问过他。但是他挽留我的那一天说,他会跟过去的一切做了断。他希望我留下来,别丢下他,他想跟我有一个孩子。   他承诺我的是一辈子的忠诚,不管他做不做得到,我必须说,我很感谢他。   我想,也许我不一定幸福,但是我确实是个幸运的人。人生几十年,父母双全,前半段有老叶,後半段上天又派了个他给我。我知足了。   我也该向夏少谦道谢,他让我相信这世上还有纯粹的感情。   而颜振宇,我也谢谢他,是他让我有再去爱一个人的勇气。   谢谢、真的谢谢你们。   那天去机场送我的人很多,夏少谦也来了,还假惺惺地送我一束花,我只知道他偷偷在老叶面前骂我是臭三八,就这事儿我得记恨一辈子。除了我爸妈,颜振宇他妈都来了,其实最对不起的还是老人家,让他们这麽担心,我真是一个不孝的女儿。   我坐在飞机里,往下看著,只有云雾,瞧不清这个城市的面貌。   2014年,我离开了我的家乡,我不会漂泊一辈子,我会找到那个他。   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   ──完──   作家的话:   赵晴晴的番外完结了。   其实这篇文到这里是真正完结了。   番外三我也不知道能写啥,   如果有灵感我会写的,如果没有的话,   凤凰男的故事就到这里为止了。   谢谢大家。 第48章 番外三 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车上夹着个公文包下来,步伐生风地走出车站,戴着副墨镜,走过的时候都要惹来几道探究的目光。 “夏少谦,这!”叶轻舟刚好把摩托车停在边上,边上的人就看那大帅哥走过去,从叶轻舟手里接过了安全帽扣上,熟练地往他身后一坐。瞧这长手长脚的,跟个大老板似的人物,挤在这小小的摩托车上,还真是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等很久了?” “没,刚到。”夏少谦脸上不显山水的,叶轻舟却一听就听出端倪来,边发动车边问:“早上又从公司赶过来?唉我说你,又没差这十几个小时,你休息一晚上,明早再坐车来不也一样吗?” 看夏少谦没出声,叶轻舟也没再唠唠叨叨,免得这小子嫌他烦,摇摇头说了句“抓稳啦”。 摩托车开在小道上,滚热的风吹着脸,叶轻舟腰上的那只手跟钢臂似地环着他。夏少谦眯着眼睛斜过身瞧着那张侧脸,恍惚之中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夏天,他也这样抱着他。 叶医生后座上载着个大帅哥,路过的乡里人已经见怪不怪,以前还有上叶二叔家里打听的,也没打听出什么名头来。倒是叶轻舟小姑姑自己说了,夏少谦是叶轻舟他妈认的干儿子,这么说起来,常常来往也就没啥奇怪的了。 叶轻舟直接带着人去了他姑姑家,夏少谦每次来的时候,他们都会先去他姑姑家里吃顿晚饭。 “到了?来来,这天气热的,自己去里边倒杯凉茶。”叶姑姑正好坐在屋外剥豆子,夏少谦下来叫了声姑姑,弯下腰卷起袖子帮她把手,叶姑姑赶紧摆摆手:“进去、进去,别帮倒忙了!瞧瞧你这孩子,看你这眼圈儿得几天几夜没睡了。进去歇会儿,晚上姑姑给你炖了锅老鸡补补!” 叶轻舟也把车子停好了过来推推他:“就是,别这儿挡路了,跟我进去待着。” 夏少谦跟着叶轻舟进去屋子里,看见叶母坐在藤椅上,就过去在她老人家身边坐下来。叶母没感觉到身边的动静,两只眼就盯着电视,眨也不眨的,桌上还摆着汤饭,也没吃多少。 “上星期前刚出院,这几天恢复的不错,能下床走了,等过两天还得带我妈去复诊。”叶轻舟看夏少谦神情有些难受,反过来按住他的肩头安慰他:“你别搁在心上。” “我知道,你也怕你难受。”夏少谦握着叶轻舟放在他肩上的掌心,两人相视一笑。 夏少谦陪着叶母看了会儿电视,叶轻舟就过来催他去屋里睡会儿,等开饭了再叫他起来。夏少谦也不勉强,起身去房间里补眠。他连三天都在公司里待着,昨天更是一夜没睡,等忙完了坐最早的班机过来,还要赶车来到乡下,连叶轻舟都替他觉得折腾。 算起来,他们这异地恋谈了也有一年了。 夏少谦平时比他还忙,却还是每个月抽出几天过来看他。他把假期都堆在这两三天里,平时的休假就没了,等于是一个月连着干二十几天才能休息一会儿,平日里还得加班,简直忙得跟陀螺一样。 叶轻舟轻悄悄地推开门,就看见床上的男人用毯子盖着眼,连衣服都没换就躺下了。风扇嘎嘎地转着,吹出阵阵的凉风。叶轻舟走过来替他调整一下风向,免得直吹着凉了。接着他坐在床边,扭头看着夏少谦的睡颜。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就觉得夏少谦瘦了不少,脸色也差了,平白地让人觉得心疼。叶轻舟无奈地叹了声,刚要起来的时候,胳膊猛地被人往后一拽,他就跌在了那硬邦邦的胸膛上,一抬头就看见那弯弯的两眼。 “你醒着?” “没,你坐下来的时候醒的。”夏少谦揉着他的肩膀,“怎么,打算偷偷非礼我?” “少贫了乖乖睡你丫的。”叶轻舟想从他身上起来,夏少谦两只手却缠着他,把他扯着往床上压着,叶轻舟只听那声音闷闷地传了过来:“陪我躺会儿。” 叶轻舟顿时间啥脾气都没了,夏少谦从背后抱着他,在他脖子边上轻轻地蹭着,唇擦过他的耳朵,弄得叶轻舟哆嗦了一下,躺了没多久就感觉背后有东西顶着他。 “夏少谦……” “我知道。”夏少谦在后脑上那发涡重重亲了一下,“等回家再说,先让我抱一抱。” 夏少谦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怀里是空的。他换了身衣服洗把脸出来,饭桌上已经摆了几道菜。叶姑姑瞧见他招呼道:“醒来啦?我叫舟仔去打瓶酱油,再炒一道菜,一会儿等你李老师回来就能开饭了。” 夏少谦本来想进厨房帮忙,却被人给赶了出来,只好去客厅里待着。他一坐下来,藤椅上的老太太就凑过来,指着脑袋,磕磕巴巴地说:“绑、绑……” 夏少谦足足听了好半晌才弄明白。 叶轻舟提着两瓶酱油进门,看见叶母在客厅看电视,经过的时候突然停下来,倒退回来一看,才发现那头白花花的头发用五颜六色的发带绑了几个花式辫子。 “马上要开饭了。”夏少谦帮忙端着菜出来,叶轻舟把酱油放在桌上:“那头发你弄的?” “小可她婆婆回了加拿大,小孩没人带,偶尔会带到公司。” “你说琳琳?那小妞儿三、四岁了吧?” 夏少谦从手机翻出了照片,里头是一个褐发的小娃娃,长得跟瓷娃娃似的,被夏少谦抱在腿上。 “诶,这小娃娃谁家的啊?”叶姑姑从厨房出来凑过来瞧瞧,“哎呦哎哟,真漂亮!混血的吧?来来,我仔细看看——” 叶姑姑自己没孩子,可就对小孩喜欢得紧,叶茂昌家里的孩子在叶小玲嫁出去都是她帮忙带着。她来来回回看着夏少谦手机里那几张照片,喜爱得不成,一劲儿地说从没看过这么漂亮的孩子,叶姑父回来的时候还拉着他一起瞧。 “好了好了,吃饭罢,再看那小妞儿也不会从手机里爬出来。” “啧!听听,这说的什么话,舟仔啊,我说你要是能有孩子——”叶姑姑猛地被拉扯一下,见丈夫皱眉头,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摆摆手:“嗨,瞧我老太婆这瞎说的!少谦你别忙,坐着坐着,姑姑去给你端鸡汤,啊。” 叶轻舟下意识地去看了夏少谦一眼,就见他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脸上没啥变化,仿佛是没觉得什么不对。叶轻舟在心底叹了一声,在桌子底下拉了一下他的手,那宽大的掌心跟着捏了捏他的,慢慢地无声收紧。 这顿饭吃得还是很愉快的,叶姑姑尽挑着好话说,对夏少谦是一如既往地亲热。饭后叶姑父还开了两瓶酒,倒了两杯和夏少谦聊着股票,叶轻舟就帮着他姑姑收拾。 姑侄俩在后头洗碗,背后是电视还有说话的声音。 叶姑姑负责抹洗碗液,叶轻舟帮着冲水。 “他是好孩子。” 叶轻舟停了下,没听清地说了声:“什么?” “我说,你们都是好孩子——”叶姑姑提了提声音,又啧道:“手停下来干什么,快冲水啊!” “哦哦。” 叶姑姑笑着摇摇头,边擦着碗边说:“我跟你李老师……本来,也能有个孩子。” “……嗯。” 叶轻舟听说过那事儿——叶姑姑年轻的时候也怀过一次孩子,有一回骑着车去学校给姑父送饭,哪知道不小心出了意外,孩子就没了,后来就一直没怀上。这件事家里都不怎么提,那是叶姑姑心里的一根刺。 “当时怀那孩子的时候,我跟你李老师常常想,这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什么时候开始上学,要去哪里读书啊,长大后能做什么啊——”叶姑姑回想起当年,脸上扬起了缅怀的笑容:“那时候,期望了一大堆,现在觉得那会子还真是给闲的。” “其实,哪有什么期望。做父母的,孩子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就好,不奢望他有什么大出息,挣什么金山银山。做人,踏踏实实的,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她刷着碗,说着:“我跟你姑父看着你从小到大,你什么样儿的,我们还不清楚?舟仔,之前,姑姑是怕你被人骗……” “他不是这样的人。”叶轻舟停下来,用手背擦了擦鼻子,“是我。是我配不上他的好。” “知道、知道——少谦这个孩子,很难得。”叶姑姑把水喉关上,厨房里似乎安静了下来。她转身来对着叶轻舟道:“你听姑姑说,少谦……是个好孩子。有他在你身边,你姑父和我很放心。你也是好孩子——” 她握住叶轻舟的手,拍着劝道:“你啊,别说什么配不配得上的,让少谦听到多伤人心啊!你……唉,就是死心眼,也是咱老叶家造的孽,把你这孩子给折腾的。” 她说:“舟仔,感情的事,哪有啥对不对的。以前,我跟你李老师刚才一起的时候,也是吃了不少苦。你心里的感受,姑姑都明白。你记着,你没对不起谁,不管是你爸妈,还是我跟你李老师,你都是你自己。你自己要是过不好,那有什么用?” 叶姑姑上前去抱着他,“舟仔,我跟你姑父把你当成亲儿子,我刚才说,做父母,只要孩子开开心心的。姑姑打从心里喜欢少谦那孩子,他让我儿子这么开心,我简直谢他都来不及!所以,你也要记着,千万不可以辜负了他,知道吗?” 叶轻舟不住点头。虽然之前也谈过,可这还是叶姑姑第一次和叶轻舟说起他跟夏少谦的事情。 从坦白的那一天到现在,他想过很多次,也许他的亲人始终无法接受他们,但是他也不能在夏少谦和他们之间做出选择。他只觉得这是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引爆的可能。一旦想到这点,他就胆战心惊,然而时光不能倒退,而他也从未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 或许,爱上一个人,就会渐渐变得勇敢。曾经,他想过,他可能没有夏少谦爱自己一样那么多,可是,他每一天都会更爱那个男人一些,直到再也不能说分开的那一刻。 晚上他们留下来过夜。 乡下的屋子房间多,叶轻舟拿着蚊香和毯子进房间,夏少谦仰躺在床上。一只蛾子飞了进来,一下一下撞着灯。 “刚才你们说了什么?”夏少谦坐起来圈住他的腰,叶轻舟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心里觉着这大个儿也挺可怜的,明明在意得要死,还能憋到现在才问他。 “你猜呢?” 夏少谦拧起眉头,一副遇上了什么棘手事儿的模样,叶轻舟也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就看他耸拉着脸,闷闷道:“……如果是要孩子的事儿,其实也不是不行。我认识个人,可以帮忙找代理——” “停停停,打住!”叶轻舟转过来睁大眼看他:“你说啥啊?” “你听我说,这事儿合法的,就是手续麻烦了点,我都打听过了,要混血的也成——” 叶轻舟听他越讲越不像话了,道:“我没打算要小孩,你瞎说啥啊。” 夏少谦有些懊恼地看他,叶轻舟只得把叶姑姑跟他说的话复述一遍,还特别强调了他姑要他好好对待夏少谦,桌上那晚炖老鸡汤,他跟他姑父都还没份呢! 夏少谦将信将疑地瞅瞅他,“真的?” 叶轻舟翻了个白眼:“少谦儿,我瞎哄你干什么?” 夏少谦抱着他垂眼如释重负地笑了声,弄得叶轻舟也不知该怎么心疼他了。哪知道夏少谦突然又说:“其实,真有个孩子也挺好。” “……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 夏少谦从后面抱着他,要有什么变化叶轻舟一清二楚。他只觉得那双眼越来越缠绵,放在他腰上的手也越来越紧。叶轻舟稍微抬一抬头,夏少谦就吻了下来,不轻不重的,是让人觉得舒服的重量。 稍微分开的时候,叶轻舟看着他眼底下的黑眼圈,又是一叹:“下次我去找你罢。” “嗯。”夏少谦下一秒又摇头,“你妈要有人照顾,你多陪陪她。” 叶轻舟也说:“你也是,别老跟你爸妈怄气,子欲养而亲不待,他们也是关心你。” “……我知道。” 夏少谦又俯身下来吻他,叶轻舟知道他是不想替他爸妈的事儿。不知道谁说过,儿女是父母前世的债。他希望夏少谦不会跟他一样,到无可挽回的时候才来后悔。 夏少谦亲着他的时候就硬了,可是这是在叶姑姑家里,叶轻舟一想就觉得别扭,脸上难为地说:“先忍忍,等回家了再做吧。” 夏少谦点头应着,他这么老实,叶轻舟反倒是同情起他来。一两个月才见这么一次,这日子还真不是人过的。叶轻舟想了想,小声说:“我用嘴帮你?” “回去再……”还没说完,叶轻舟就挪到床尾。那里挺直着,手一碰就又粗了几分。平时都是夏少谦给他做这事儿,叶轻舟谈不上熟练,可是架不住夏少谦憋了许久,叶轻舟卖力地含弄几下,听见越来越重的喘息,没多久就泄了。 叶轻舟拿了个杯子去漱口,回到床上后夏少谦从背后缠着他,在他脖子上吹着热气,落下细细麻麻的吻。 叶轻舟被他撩拨得心猿意马,有些难忍地蹭了蹭,“还睡不睡了?”才说着话夏少谦就把他裤子扯了,刚发泄过的那里早就又硬了。叶轻舟知道是躲不过了,就放松下来,在进入的过程中把脸埋进枕头,免得发出让人羞耻的声音来。 夏少谦从背后抱着他开始抽插,两人的动作很克制,生怕惊扰了其他人。叶轻舟也怪不得谁,到底是他自己先点的火,只是夏少谦那东西太生猛,每次都顶在要害上,叶轻舟被弄得几乎是晕头转向,前面爽得都射了出来。 这屋子隔音不好,他们也不敢放开地弄,做了一次就偃旗息鼓了。事后两个人摸着黑去后头洗澡,到了大半夜才又躺回到床上。 风扇无力地转着,夏少谦拿着个蒲扇,在叶轻舟头上一下一下扇着。凉风吹着脸,叶轻舟听着蝉鸣声,他侧了侧身,也不怕热,只管往男人的怀里缩去,睡着前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印在额头上。 一夜安稳。无梦。 ——番外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