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结束后他后悔了》作者:庄嘉   文案:   我是大佬找来的白月光替身。   清晨,大佬结束了晨练,在窗边抽着事后烟,迷离地看着我:“你不是他。”   我内心疯狂点头。   中午,大佬带我去他名下的商场逛街,逛到一半白月光来电,他不顾我的颜面转身就走,只留下我,和保镖手里拎着的几十个大牌纸袋。   傍晚,大佬开着游艇,在夕阳下的海面上思念心爱的人,看也不看我一眼,而我孤零零地坐在豪华的船舱里,独享82年的老酒,尝着刚捞上来的极品大龙虾,啊,这是孤独的味道。   夜里,大佬并不肯亲吻我,冷静克制地笑着,近乎残忍:“再像又怎么样,还不是假的。”   我是假的没关系,我的钻石手表、高定时装、无数资源、几辆豪车、名下房产是真的就行。   后来,大佬终于搞到白月光,要跟我分手了。   他冷漠地勾起唇角,用支票羞辱我:“三千万,还有李导新电影的男主,别再出现在我和阿承面前。”   我收下支票,颤抖的手、激动的心,流下了狂喜的眼泪。   李导那是——全亚洲最出名的顶级导演啊!   这段替身生涯我很满意,含着激动的泪花与大佬说了再见。   ***   谢知安追求林承十几年,终于追到手了。   可与林承在一起后,他始终觉得不习惯。   早晨没有人围着围裙给自己做早餐,并轻声喊他起床了;   中午吃饭时对面坐的人不言不语,再没有人不停逗他开心了;   夕阳下的游艇上,明明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身边,可他看着洗刷干净的酒杯,竟然走了神。   晚上,林承说“晚安”。   不对劲,这不对劲。谢知安想。   以往这个流程,还伴随着一个甜甜的,牛奶味的亲吻。   他把那杯甜牛奶弄丢了。   *   景予离开时眼泪汪汪的样子还在谢知安脑海里萦绕不去。   他冷硬地吩咐助理:“去告诉景予,要是没地方去,我……可以让他回来。”   助理:“可是,总裁,景先生早就一夜爆红,去戛纳领奖了。”   谢知安:……????   ***   谢知安以为景予离不开自己,没有自己在身边的日子,他一定失去了目标,没有生活下去的动力。   可再见时,他却已与别人携手站在了世界之巅,自信张扬地创造下属于他们的电影神话。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早已变得光芒万丈。   排雷:   1.沙雕文,私设如山,全文虚构,不符合现实。   2.一切剧情以攻受感情发展为核心,就是有很多巧合,不建议在其中寻求逻辑。   3.各人有各人的审美,请勿攻击他人,不喜欢则及时止损,自己快乐最重要。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娱乐圈爽文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景予┃配角:李泯,谢知安,林承,周度┃其它:微博@庄嘉子   一句话简介:而我却已换攻   立意:人应该发展自己的特长。 第1章 还在当替身吗?   “我是一个替身。”   景予第365次在日记本上写下这句话。   天快亮了,霸总也快起床晨练了。他合上日记本,塞回床边的背包里,下床去做早餐。   两面微焦的全麦面包片,火候恰到好处的溏心蛋,还有一份严格按照比例毫无添加淡出鸟来的鸡胸肉蔬菜沙拉。   他把溏心蛋小心地摊进盘子里的时候,霸总正好擦着头发进来。   景予身前的流理台落下一片阴影,挡住了阳光。他抬头调动五官,露出惊喜而甜蜜的笑容——   “谢总,您起床啦?”   来人身形高大,梳着仔细打理的偏分头,穿着运动背心和短裤,肌肉线条明朗的手臂上滚动着汗水。   他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把毛巾搭在椅背上,低头戴上眼镜。   景予看样子就知道他是刚晨练过了,不禁低头看了看表。今天谢知安起得格外早,往常都是他去喊他才会醒的。   他觉得谢知安有什么心事。   但合格的替身最重要的修养就是,金主不说,他就不问。   反正他也没什么兴趣。   景予把早餐放到餐桌上,脱下围裙,在谢知安对面坐下来,熟能生巧地展现出仰慕且贪恋的眼神,犹如春水一般缠绕在霸总身上。   霸总的拿刀的动作僵硬了一瞬间,微皱的眉心透露出几不可察的排斥。   景予注意到了,没作声,撑着下巴,继续天真地微笑。   谢知安太好解读了,他这个人浑身上下就只剩下“规律”两个字,规律的起床时间,规律的运动,规律轮换的食谱,规律的上班路线,还有,规律地喜欢一个人。   因为喜欢那个人,所以他又多出了很多有规律的行为。   “中午有人接你去恒耀。”谢知安眉眼淡漠地吃完早餐,低着的头都没有抬起来,语调也没有一点起伏,好像刚才一瞬间的排斥是幻觉,“在那里等我。”   景予弯着笑眼,甜甜道:“好!”   这是他的规律行为之一。   ——去他旗下的恒耀商场吃午餐。   因为恒耀离林承的公司很近,近到林承一有需要,谢知安就能马上出现在他面前。   霸总当然没有收拾餐具的习惯,接下来他就该起身去衣帽间,穿戴得体之后出门上班。   但今天他脚步顿了顿,在去衣帽间之前加入了一个步骤。   “你每天,都不吃早餐?”他转头问景予。   景予一愣,然后喏喏地低头,双手无措地绞在一起,“我……我们管理身材需要,不能吃太多。”   谢知安看样子想脱口而出一句“那也不是不吃早饭,林承也不是这样的”,但他话到嘴边又停了停,最后咽了下去。   他知道景予爱他爱得过了头,可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听到“只想给你做早饭,自己随便应付就行”的答案,他也不想了解来自景予的半分深情。   谢知安绷紧嘴角,转头走了,没有答话。   景予独自在厨房里安静而温顺地洗着碗,在听见他开门、关门的声音之后,手里的帕子一摔。   然后噼里啪啦地把餐具全部塞进洗碗机里,摘下家务手套,脚尖把凳子踢回原位,做着扩胸运动扭动着颈椎回了卧室。   今天的谢知安怪磨叽的,为了在他面前保持人设,害他放着洗碗机不用,多洗了几个碗。   景予脱下严谨保守、符合霸总审美的老年格纹家居服,换上他最喜欢的史努比连体睡衣,把拉链拉到鼻子处,戴了副卡通墨镜,双手插兜,溜溜达达地下楼取外卖。   为了不被谢知安发现,他让外卖小哥放在了保安处的报废消防栓上。   保安大叔对这只史努比很眼熟,打招呼道:“又背着家长吃外卖啊?”   景予羞赧地点头,说:“对,老头子管得太严了。”   大叔手里端着碗小面,好奇道:“吃的是什么?”   景予拎起袋子笑了笑,“螺蛳粉,肥肠面,芋泥厚乳热燕麦,山东大煎饼加双份肠儿。”   大叔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目瞪口呆,看起来那么瘦居然一顿吃这么多。   年轻人真是不可限量。   景予回到房子里,语音指挥智能家居拉开窗帘,打开投影仪,把空调降到18度。   一整面弧形的单向玻璃窗让明净的阳光洒了一地,他坐在地毯上,一边看着新出的灵异电影一边喝奶茶嗦粉。   ——这才是年轻人的生活。   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吐槽。   “这男主演的什么,玻尿酸扩散到脑子里了?这表情狰狞的,观众被吓到不是见了鬼,是见了你吧?”   “这导演的运镜是从NBA学的?唯恐观众不好意思为剧情呕吐,给大家找个吐的借口是吧?”   “求求编剧了,这么阴森、到处是血迹、怪声和人体断肢雕塑的房子,你们住了三天了,才突然灵光一闪发现这里不是正常人住的地方?那你们平时住的得是什么样的地方啊?”   “别别别,别瞪我,男主你干脆息影去鬼屋打工吧,为你尖叫的人一定比现在多。”   咬断一根酸笋,景予突然察觉了男主这股莫名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他嗦下嘴里的一口粉,调出详情页,演员表第一个赫然写着林承。   啧。   林承啊。   景予白皙手指按了按遥控器,继续播放这部烂到令人发指的灵异片。   画面中的人和他三分相似,只不过神情僵硬,嘴角仿佛被胶水糊住张不开,眼神犹如死鱼。   片里的人死死地瞪着片外的人,无神的眼珠竟透出几丝阴森。   景予捧住芋泥燕麦奶茶,面无表情地吸了一口。   林承和谢知安是发小,拿的是日久生情剧本,不过后来林家破产了,林承一朝跌落谷底,谢知安想帮他,就借机提出了追求。   但林少爷不能接受两人身份的变化,也不能忍受别人说自己出卖感情换资源,于是一边接受谢知安的帮助,一边严肃声明他是不会答应和谢知安在一起的。   多妙的解决方法啊。   “我不能答应你!”   投影仪里的男主抱着女主大声嘶吼,依旧无神的眼中流下大颗眼泪,把角色的痛彻心扉拿捏得入木三分。   “我这样的人,是不配有爱情的!”   景予意兴阑珊,他甚至可以猜到下一幕一定是男主推开女主,红着双眼转身离去,然后女主遇上了鬼。   果然,在林承好似摔跤一般用力地把女主推出去之后,景予就关了电影。   他盖上螺蛳粉盖子,推到一边,打开了肥肠面,同时打开了电脑。   景予叼着筷子,在界面上飞快地打着字,是《鬼宅惊魂夜》的影评。   不如说是吐槽更合适。   “今天博主去看了刚刚网播的《鬼宅惊魂夜》,看到一半,不禁对自己的职业前途产生了严肃的思考——要是恰这部电影的饭,要价一定很贵吧?金主爸爸什么时候来找我?……”   除了演员之外,景予还有另一个身份,电影评论人。   他并不是学表演出身的,而是学电影学的。   阅片量大、兴趣广泛、言辞毒辣犀利、深入行业内幕,都是让他在电影评论人里脱颖而出的优势。   就是很可惜,他的这份特长完全没有脸出众,也没有脸赚钱。别人都说,脸才是他最大的利器。   大学还没毕业,景予就背着父母留下的债务辍学签了出道合约,出道后因为被人压制,一直被抢夺机会,不温不火,利息越滚越高。   后来他遇上了谢知安。   谢霸总其实是一个很专业的金主。   只给钱、不谈爱,冷酷无情,不给丝毫希望。   景予也是一个很专业的替身。   只要钱、不要爱,温柔贤惠,提供无死角服务。   尤其是这个霸总还不需要他□□,顶多是同床共枕,偶尔把他当做另一个人发表肉麻情话,再偶尔发出一些冷酷的提醒,警告景予不要当真,他爱的不是他。   两人的合作就一直蛮愉快的。   只不过从谢知安今天的状态来看,愉快不了太久了。   要是他没记错,林承前不久的颁奖季痛失视帝,其他重要奖项又遇上强大对手,最后竟然一个有分量的奖都没拿下。   再加上他最近的作品频频爆冷,口碑走低,大粉脱粉,他估计该慌了。   慌了怎么办?   找谢知安呗。   景予敲下回车键,发布影评,正好吃得有点饱了,就放下电脑,去收拾行李运动运动。   谢知安是速战速决的人,对林承又毫无抵抗力可言,他估计自己会在三天内搬出去。   他在这里的行李并不多,几套简单换洗的便装、一些护肤品,还有就是谢知安送他的东西。   环顾四周,景予对自己的替身生涯再次感到了高度的满意。   定制了他名字的钻石手表——带走。   量着他的尺寸做的手工西装——带走。   意大利匠人耗费六年打造出来的情侣瓷娃娃——带走。   虽然没什么实用性,但转手一卖还是能卖个好价钱。   谢知安送给他的东西,留在这里林承看了也不爽,对吧?   景予特别的体贴周到。   把东西都扫进行李箱之后,他又有点儿饿了,回到电脑前,啃着加了双份肠儿的山东大煎饼浏览评论。   热评第一是叫“林承等我嫁给你”的用户,气势汹汹地骂他恰烂钱,黑林承已经成了你们这帮恶臭直男的政治正确了吗,有没有认真看过他的作品就开喷,我们林承真的没有背景自己打拼很努力,各位路人欢迎关注林承接下来的作品《xxx》《xx》和《xxxx》。   景予咬了一口脆肠,想起《xx》是前不久接触过他的一部电视剧,谈到签合同的时候制片方突然语焉不详,让他和经纪人在办公室里干坐了十几个小时,最后说抱歉你不适合我们的选角要求,我们另有打算。   他现在大概明白了,是被林承截胡的。   为什么让他准备好了前期工作推了档期准备签合同的时候才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很好解释。   林承认识他。   他知道他的身份。   他为此感到不满了。   他也想要试探,谢知安对景予,是不是认真的。   这也需要试探?跟谢知安关系那么好,直接问不就行了,肯定会得到你满意的答案的。   夺人钱财犹如取人性命,景予气鼓鼓地叼着煎饼,没有再去看后面一片“哈哈哈哈”“博主牛批”的评论,敲着键盘回复“林承等我嫁给你”。   【电影宇宙:我发现林承其实挺会演戏的,希望他以后好好演。[诚恳.jpg]】   作者有话要说:   予予老阴阳人了。   开文啦!这篇是演技逆天美强惨乐观受×不懂感情美强惨冷漠攻   反正就,互相救赎=v=   渣攻追不到妻哈,攻是另外一个,保证超级可。 第2章 还在当替身吗?   十一点,又到了景予的上班时间。   他麻溜地把外卖盒收好,打开中控系统换气,并点上霸总最喜欢的那款昂贵的香薰,给螺蛳粉去味儿。   洗漱完之后,换上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深灰西裤、锃亮皮鞋,景予理了理领口,依旧戴上口罩,优哉游哉地出门扔垃圾。   林承年少的时候是什么样,谢知安就要他变成什么样,哪怕林承自己都已经不是这副样子了,他的喜好依然执着。   景予有时候会好奇,谢知安喜欢的到底是林承还是曾经的林承。   但这并不关他的事,他只要负责演就行了。   谢知安的特助在楼下车库等他,见景予上车、还笑着和自己打了声招呼之后,特助并没有回应,而是漠视地转过了脸。   林少爷和老板的感情进展飞快,很快他就不用再伺候这个出卖身体的冒牌货了。   至于打招呼,反正过两天就再也见不着面了,有这必要吗?   景予也不恼,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座上。在到达恒耀商场时,离谢知安固定的午餐时间还有半小时,景予想到自己就快要完活儿了,不如花自己的钱给谢知安做份吃的感谢一下他吧。   “王特助,我想去逛下商场,一起吧?”景予礼貌地询问他的意见。   谢知安不允许他在工作以外的时间单独行动,尤其是在他旗下的地盘。王特助并不是很想陪这个冒牌货到处逛,但是万一景予闹出了什么问题,老板还是要追究他的责任,只好臭着脸答应。   结果景予并没有去恒耀,而是转身进了隔壁的一家平平无奇的小超市。   王特助:?   怎么,冒牌货这是知道自己呆不长了,开始节俭了吗?   景予推着购物车,在蔬菜区走走停停,觉得那些蔬菜都好贵,最后忍痛买了一把香菜两把葱。   准备去结账的时候,景予犹豫了一下,又倒回去拿了一包12.9的速冻馄饨和一板9.9的酸奶。   王特助:……   他仿佛看见冒牌货离开谢总以后的生活质量了,真惨。不过谁让他什么本事也没有,又留不住谢总呢?   不止王特助,中午用餐的时候,谢知安也对他身后那个印着“幸福大超市”的塑料袋很在意。   他掀了掀眼皮,难掩嫌弃地问景予:“买的什么东西?”   景予乖巧地回答:“一些日用品。”   谢知安欲言又止,正要教育他,突然就收到了来电提示。   他迅速地放弃了教育景予这回事,耐心地接通电话,然后神色骤变,捞着外套站起身来,一边安慰林承一边扔下景予往外走:“别怕,别怕,我来了。”   景予对这一幕习以为常,毫无反应并再次确定了自己即将离职的可能是100%。   他又开始盘算自己离职之后该干点什么,新建的游乐场听说很刺激,他好久之前就好想去坐一坐过山车,但谢知安陪林承去过了,就不会陪他去。   景予又没有独自行动的许可,只好一直眼巴巴地从网上看游客反馈,羡慕得要命。   还有城南的酒吧、城东的温泉、城北的音乐节——   没想到谢知安离开之前,还停了停脚步,冷硬地吩咐他道:“别故意去买那些便宜货,你知道我不想在我家里看见那种东西。”   景予眨了眨眼睛,心想没关系你很快就不会再看见了,接着谢知安不耐烦地说:“让王特助带你去恒耀转转,想要什么就买下来,满意了吗?”   ……很好,谢知安是认定他故意买便宜货装穷,进而刺激他给自己刷卡了。   虽然谢知安此刻的语气是那么的轻蔑而欠揍,但他说要为他刷卡的样子真的很靓仔。   景予仿佛看见了大笔金钱在对自己招手,瞬间对离开的谢知安充满了感激。   他把桌上的菜一扫而空,不浪费一口食物,并对着一脸吃了屎表情的王特助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说:“王特助,那咱们走吧。”   王特助:……淦。   恒耀是奢侈品聚集地,既然知道了这是分手礼物,景予也就毫不客气,专门挑又贵又保值的东西。他用不上还可以卖,卖不掉还可以租,娱乐圈里这项业务超红火的。   最后由于买的东西太多,王特助都忍不住给谢知安发了条短信,问他确定要放任景予这么花钱吗?   谢知安冷笑一声,回复特助——   他不就是吃醋?让他花。   不敢在他面前嫉妒林承,只好在商场里买买买发泄自己的不满罢了。   他知道景予爱他爱到了骨子里,可惜他爱的是林承。景予虽然贤惠懂事,甘愿折断翅膀做他的小金丝雀,可是毕竟还是冒牌货,不如林承良多。   他给景予介绍过那么多机会,可是他连一个都没抓住,依旧红不起来。   哪像林承,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依旧像他年少时那样光芒四射。   现在,林承终于答应和自己在一起了,这个消遣用的替身,也就没有价值了。   想到自己提出分手后,景予可能会眼泪汪汪的模样,谢知安就既傲慢,又头疼。   替身本就不该爱上金主的,可惜了。   谢知安结束脑补,顿了顿,对王特助道:“我准备今晚和景予分手,你去看看我名下那些房子,挑一套合适的送给他。”   景予全身心地陪了他这么久,这份微不足道的补偿,也算得上羞辱了。   王特助受到了暴击。   说好的被金主抛弃的凄惨替身呢?这特么净赚一套房啊!!!老板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   傍晚,是霸总的怀旧时间。   景予也不知道谢知安为什么有那么多时间来思念林承,甚至还要专门买一艘游艇来思念,据说是因为他小时候在游艇上落水,林承在甲板上焦急地喊他你快上来啊,所以谢知安对游艇情有独钟。   ……霸总的脑回路果然与众不同,他还以为是林承救了他呢。   往常,景予都是独自坐在船舱里独享82年的老酒和鲜美的极品大龙虾,谢知安在甲板上刮着冷冷的海风追忆青春。   但由于自己快要离职,景予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在速战速决地解决了一只大龙虾之后,就悄悄溜去了厨房。   烧开水,下馄饨,捞在碗里,然后撒点香菜和葱花,隆重的告别之饭就这么做好了。   他端着保温盒小心翼翼地走上甲板,以防因为颠簸而把汤洒出去。   甲板上站着很多人,不知道他们从哪钻出来的,可能是从海里爬起来的。他们都穿着整齐划一的白衬衫黑西裤、打领结,手里都捧着东西,挤挤攘攘地站成一堆,穿着同款衣服的景予发觉自己无缝融入进了这堆侍者装里。   景予抬头一看,后知后觉地发现甲板上已经布置成了求婚现场,大红灯笼和彩条漫天飞舞,甚至还有舞狮活动,把周围一片海水都映成了红色。   景予心领神会地往后退了两步,把馄饨递给一个拿锣的侍者装,嘱咐他等会儿结束后转交给谢知安,然后两手插进袖口里,慢慢退回船舱中。   这场面太精神了,他有点吃不消。   霸总的审美,还是一如既往的传统啊。   不知道今天的主角林承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在退回船舱的路上,景予与一群人擦肩而过。   人群簇拥中央的那个男人和他身高相近,体型相类,连长相都有些神似。   就是他脸上的粉擦得有点多,扑簌簌掉了一路,以及笑容有一些些的勉强。   对方注意到他,苍白的脸上才终于露出胜利般的挑衅笑容,并透出丝丝不屑。   景予耸耸肩,继续往前走。   然后,他就在转角处撞上了霸总。   “景予?”谢知安顿了顿,嗓音低沉,“跟你说了不准到处乱跑,你在干什么?”   最后一场戏了,景予依旧敬业,他露出委屈、却故作大度的笑容,眼眶红了,对谢知安说:“我知道啦。”   “我不会了。”   谢知安知道,景予是想明白这一切了。   他突然有些不想直视景予的眼睛,别过头,吸了一口烟,吐出淡淡的烟圈。   “你也看见了,我在求婚。”谢知安强调,“向林承。”   “他同意了,以后这艘游艇就属于他了。”   “别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他淡淡警告,带上了威胁。   景予垂下头,努力克制住兴奋颤抖的双手。   接下来是不是该分手费了!快!把一本房产证甩在我脸上!然后让我滚吧!   谢知安望着走廊外沉静的大海,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三千万,一套房,还有李导新电影的男主,别再出现在我和阿承面前。”   景予浑身一震!   景予霍地抬起头!   景予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三千万!可以还掉一部分父母留下的债务了!!   一套房!他可以躺平收租了!!   ——李导!李泯!   身为电影人,这个名字比前面两样条件还要如雷贯耳。   那可是全亚洲最出名的鬼才导演啊!李导出自权贵之家,并不缺投资,做他男主角的机会有钱也求不来,他赚大发了!   景予对自己这一年的替身生涯满意至极,快乐爆棚,流下了感激的泪水,对谢知安道:“我明白了,谢总,保重!祝您长命百岁,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都想回去给谢知安立块碑。   别的补偿可以说是他用青春换来的,可以安然接受,但李导的人情,就是把他现有的一切交出去也换不来的。   电影是他的命,出演一部好电影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   景予没想到自己还能遇上这种好事,兴奋得感激涕零,用力抱了谢知安一下。   游艇靠岸了,他松开谢知安,急匆匆上了岸,一边跑一边拭去欣喜若狂的眼泪。   他在上王特助的车之前,回身对夜幕下谢知安的身影挥了挥手,然后低头钻进后座。   谢知安叼在嘴边的烟烧到了尾端,人却还怔怔的,脑海里回放着景予用力抱他的那一下。   还有景予颤抖的身体。   脸上的泪。   就那么难过吗?   就那么……不舍得离开他吗?   “谢总,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开始求婚仪式。”另一个助理提醒他,谢知安才察觉火星已经到了嘴边,赶紧在栏杆上碾灭。   他调整好怪异的情绪,低头理了理西装袖口,大步踏上甲板。   ——林承答应了他的求婚。   一切都非常完美。   仪式结束后,两人靠在栏杆上吹着海风。谢知安百感交集,回忆起了小时候。   “你还记得吗,当时也是这样的一艘游艇,我不小心从栏杆缝隙里掉下去了,你着急地趴在甲板边缘喊我:‘你快上来,谢知安,你快上来’。”   他面露追忆,可林承并没有什么耐心听他讲这些话,只是勉强地笑了笑,说:“是吗?我不记得了。”   打断谢知安的回忆,林承生硬而急迫地插入了另一个话题——   “李泯,就是李导他,听说最近在为新电影物色男主角?”   “对,说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泯哥了……”   “男主角定了吗?”林承突然问道,他盯着谢知安的眼睛,急切地想得到否定的答案,“你和李导关系那么好,如果我想的话,他就算定了,也……”   谢知安的笑容突然收敛了一半,变得有些困惑。   林承话音一停,心里突然一个咯噔,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太心急了,显得答应谢知安的求婚就是为了这件事似的。   但是这个角色他势在必得。   他实在是等不起了,连扑三部作品,与奖项失之交臂,又被评论人称为票房毒药,资方也不再看好他了。   他急需要一部作品翻身,那些普通的导演不行,李泯一定行的。   李泯最擅长的就是捧人,他能将每个角色的魅力发掘到极致。就算自己栽在了那些草包团队的制作里,李泯也一定能把他再救出来,捧上神坛。   从听说李泯在为新电影物色主角之后,他就做了很多准备,一口气接了很多冷门艺术片,想要让李泯看见自己的价值。   并且……   他还抢走了景予的很多角色。   他和景予太像了,如果让景予得到出现在李泯眼前的机会,他被选中的可能性将会一降再降。   林承不能允许有人比自己先得到李泯的青眼,更不能容忍那个人是作为他替身的景予。   他甚至还为此答应了谢知安的求婚。   他急切地看着谢知安,期待这个李泯的多年好友给自己一个答案。   然而谢知安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地趋于无形。   “泯哥的男主?”   谢知安没什么表情地说,“作为分手的补偿,我推荐给景予了。” 第3章 还在当替身吗?   林承如遭雷劈。   他傻眼了。   怎么可能!谢知安明明知道他最近的风评不好,他那么缺好作品!明明也清楚他有多厌恶那个叫景予的替身!   谢知安不是爱他吗?怎么会把李泯的男主给一个冒牌货?他的爱就是这样?   为什么……怎么回事……   明明自己已经做得够多了,明明没有给景予留一丝露脸的机会……他都放弃自尊答应谢知安了啊!凭什么景予什么都没做就能平白获得这个机会?   他走了什么狗屎运!   林承脑内混乱,死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努力竟然阴差阳错给景予铺了路。   谢知安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当然是爱林承的,这点他深信不疑。   但这股轻微的排斥情绪也是真实存在的,让他如鲠在喉。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不太喜欢看见林承在意事业多过在意自己的一面,虽然他喜欢的正是那个光芒万丈的林承,但林承的功利还是让他有些不舒服。   谢知安觉得自己不能和林承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他决定自己去冷静一下。   他走到甲板边缘,独自吹着湿冷的海风。一个拿锣的侍者装下属端着一个保温盒过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谢总。”   他夹着锣,把保温盒递给谢知安,说:“这是景先生离开之前让我转交给您的。”   ……景予?   谢知安低头看向这个蓝色的哆啦A梦保温盒,看上去材质不怎么样,背面还印着“幸福大超市”的字样,整体都透着一股“我很便宜”的气息。   他一愣。   景予什么时候做了这个?   他去那个什么超市……真的是为了买东西不成?   抱着种种疑惑,谢知安顿了顿,接过保温盒,揭开了盖子。   虽然看上去廉价,但保温盒的保温效果还是不错的,这么几个小时过去了,依旧在揭开盒盖的一瞬间冒出了袅袅热气。   几点葱花漂浮在澄澈的汤面上。   谢知安尝了一口,是馄饨。   表皮软糯,肉馅里拌了藕丁和白菜,很清爽,完全是他的喜欢的味道。   谢知安紧紧抿着嘴角。   不知道景予哪来的时间做这一碗馄饨。   也不知道他擀出这么细腻的馄饨皮、拌出这么合口味的馅料,用了多久。   他恍然间又想起过去无数个被景予轻声唤醒的早晨,清瘦的身形系着围裙,在阳光充盈的厨房里安静地做早餐。   听见他进来了,就回头对他笑一笑。   他周围是微焦的面包和牛奶的气息。   ……   谢知安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不能细想了。   虽然景予确实让他很满意,但他已经给了分手补偿,他们两清了。即便景予再回来找他,他也不可能有任何动摇、心软,因为那样会伤害林承的。   希望景予能够自觉一点,不要再肖想不属于他的感情了。   也,不要再出现在他和林承的世界里了。   ***   景予拎着自己的行李,从王特助手里接过钥匙,强压下上翘的嘴角,走出大门。   “李导的联系方式稍后会发给你,过阵子房子就会过户。”王特助掀了掀眼皮,没什么好气地道,“社保交满两年了吗?”   景予点点头,公司虽然没人性但是社保还是帮交了的。   王特助看样子很难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把一个密封袋交给他,袋子里装着一把车钥匙、一张银行卡和一张新电话卡。   “都是谢总给你的,车子在车库里A7停车位,银行卡是用你的信息和新电话卡办的,余额三千万,以前的号码不要再用了。”   以前的号码也是谢知安给他办的,能够直接联系上谢知安的私人电话。换了其他电话卡之后,即便知道谢知安的号码也无法拨通。   交接完这些东西,王特助没有再送景予的打算,挂着难看的笑容目送他离开。   景予喜滋滋地拖着行李找到属于自己的那辆车,坐上驾驶座、启动引擎之后,突然就有了一种即将开始新生活的幸福感。   幽邃的三层地下车库被他甩在身后,阳光漫进车厢。   ——“出发!小金鱼!”   路上,经纪人王哲给他打了个电话。   “小鱼,发生什么事了?王特助怎么跟我说以后不用再关照你了?是不是你和谢总有什么矛盾?哎呀年轻人耍朋友难免磕磕碰碰的嘛,要是问题不大你就哄哄谢总,不然你的……”   “王哥,我分手了。”景予拎着箱子,走到了房子门前。   他用肩膀夹着手机,摸出钥匙去开门,钥匙刚怼进锁孔,就听到那边传来震耳欲聋、惊天地泣鬼神的动静。   “什么!!!?”   紧接着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代入感太强,景予都忍不住缩着脖子闭了闭眼睛。   他都能想象王哲从椅子上摔下来被资料埋了一头的样子。   “你分手了!!!!??”   王哲嘶吼完过后才想起自己人在公司,隔墙有耳,急忙把头探出办公桌去四下打量,瞪走了一个路过的小文员之后,才缩回办公桌底下,胆战心惊地压着声音道:“怎么回事?你给谢总甩脸色了?谢总那么喜欢你,怎么会突然分手了呢?”   除了当事人以外,好像所有人都觉得谢知安很喜欢他。   景予笑了笑,解释道:“剧情到那份上了,真男主出场了,替身就该返厂了。”   “你跟我唱rap呢?好好说,怎么一回事?”   景予终于把行李都拖了进来,关上门,平平淡淡道:“谢总喜欢的不是我,喜欢的是我长得像的那个人。”   “……”   王哲好像被惊住了。   景予打开灯,看见室内的布局之后,惊喜地“哇”了一声。   谢知安当时买下这一片房子的时候,要他陪着他来看。景予对别的房型都不太感兴趣,唯独对这一间提出了很多装修意见。   当时他想着,要是自己努力工作,过个十年八载还清了债,说不定就可以把这套房子买下来。希望谢知安能看在情面上给他打个九八折。   没想到这套房子直接就归他了。   这个房子的户型是扇形的,其实不能说很实用,并不符合景予一向的观念,但打工人心中也藏着一个中二的少男梦。   他想要把弧形的一整面都做成落地窗,在墙面嵌上鱼缸,地面用玻璃和蓝色地灯仿造溪流,头顶打开星空灯,然后躺在地板上。   但他也知道这是一个天马行空的梦,实际上的装修难度太大,所以他在看见这间房子里样板一般标致的北欧风装修之后,也挺满意的。   王哲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来,他倒吸了几口气,问:“所以你竟然是个恶毒男配?”   “你拿的替身剧本?”   “不是吧!能让你这样的货色做替身,那个正主长得得多神仙啊?签公司了吗?介意出道吗?”   “他叫林承。”   景予也没什么好瞒的,以谢知安的作风,他很快会让业内都知道林承是他的人,就像当初对他那样。   不过他的重要性还是远不及林承的,所以当初谢知安只是吩咐王特助叮嘱他的经纪人还有直系的副总多关照一下,其他人并不知道景予还有这样一个后台。   王哲:“……”   电话那头再次传来不敢置信的声音。   “林承有你好看吗?我寻思他还不如哥年轻的时候呢,谢总这是什么癖好?他那演戏的眼神我都替谢总害怕。啊怪不得前阵子林承老抢咱们资源呢,我说他怎么看得上这些角色,原来是真假美猴王之争啊,他和谢总又是怎么认识的,你能撬墙角吗?”   景予噗一声笑了,“他们是青梅竹马。”   别的就不用解释了。   王哲消化了好半天才消化了这个惊天大八卦,深深为自己不能把这个瓜爆料出去而感到由衷的遗憾。   他从桌底下钻出来,叹了口无能为力的气,道:“你没了背景,林承又针对你,哥也没什么办法能帮你的了。你要是实在差钱,哥这儿还有点积蓄,我先声明别喊多了啊,就一百来万,多了没有。”   “你没住的地方吧?公司给练习生的宿舍还空出几间,哥去以权谋私给你留一套……”   景予心头热乎乎的,哑然失笑:“谢谢哥,我有住的地方。”   “啊?你住哪儿啊?别图省钱去住什么小破房子啊,这影响多不好,不安全,你要实在不好意思上我家和我儿子睡去吧,他十三岁了睡觉不怎么踹人的……”   “我住金泉花园。”景予说,“谢总留给我的分手费。”   “哦,对了。”他看着微信上刚收到的消息,对王哲道,“工作也有了。”   他把合同的题目截图发给愣住的王哲看。   《关于李泯导演新作品男一号试角的保密协议》。   “李导的新作,”景予笑了笑,“怎么样,够格吧?” 第4章 还在当替身吗?   话是说得很淡定,其实景予自己也快变成鞭炮冲上天了。   李泯啊!整个电影圈,谁不想跟他合作啊!   十年前他还在上学时掌镜的一部小成本心理犯罪题材影片,刚发布时反响平平,后来随着知名影评人的盛赞而席卷网络,里面的很多台词都成为了当时的流行语。   随着这部电影的走红,崭露头角的李泯也受到了更多的关注。   观众们考古到李泯更年轻的时候拍摄的短片,有野生动物题材、边疆军旅题材、民间匠人题材,无不构思巧妙,剪辑一绝,主旨拿出来也特别值得一说。   然而这些优秀的短片,因为李泯从未对外营销过,在那部心理犯罪影片走红之前,这个才华横溢的电影人一直过着寂寂无名的日子。   在那之后,李泯像是切住了市场的脉搏,拍一部爆一部,主演来一个红一个,被称为内地电影界的捧人之王。   距离李泯成名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这十年足以让一块青涩凛冽的好铁磨炼成寒光四溢的名剑。   想在他电影里混一个角色的演员数不胜数,资方也眼红心热,然而他们接触之后才发现,李泯压根就不仅仅是才华横溢的名导——他身后的背景,深得让人莫名畏惧。   景予估计这是谢知安用自己的面子去换来的一次机会,虽然谢知安说是把男主角给他,但李泯的男主竞争何其激烈,他并没有想过自己真的能啥也不干就拿下。哪怕这是一个试镜机会,也是无数人肖想不得的梦想了。   王哲这次摔得更响亮,好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景予知道这个消息他估计要消化很久,于是很节省地把电话挂断,开始收拾行李。   在他入住之前,房子是打扫过的,看起来一尘不染,和谢知安家里的风格如出一辙。   他拉开窗帘,在沙发上铺了颜色明亮的布,把茶几上老气的茶具收起来,打算去买一套五颜六色的杯子。   动作娴熟麻溜地换洗了床单,景予把自己带来的衣服都挂在衣架上,睡衣放在床边,枕头拍得松松软软,然后去洗头洗澡。   穿着皮卡丘连体睡衣、擦着头发走出来的景予,一口闷掉之前冰镇好的牛奶,发出舒适的声音。   啊,这才是生活!   王哲终于给他拨过来了,听着声音有点像心肺功能不良,他颤巍巍地说:“真、真的?”   景予这时手机上又弹出来一条消息,是李导的联系方式。   他划开消息,肯定地告诉王哲:“真的,咱们来活儿了。”   王哲抚着胸口深吸了两口气——一跃而起!以他高考体育都没有爆发出来的速度,夹着手机挎起包冲向车库!   在电梯前遇上了他的死对头,那个经纪人阴阳怪气地问候道:“王哥,什么事这么激动啊?是不是你空档三个月的艺人终于有个商演能接了?哎呀照我说啊,你就该把控把控艺人工作的质量,别看着有钱什么玩意都接,这样会坏了我们公司的艺人品牌的……”   “接你老母!”   王哲在奔跑过程中头也不回地喊道,“老子对接的就是顶级资源!!老子的艺人就是红破天的命!就酸死吧你!”   那经纪人:“……”   整层楼的人:“……”   都说王哥脾气爆,百闻不如一见。   王哲跑到了车库才忍不住张狂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他妈好爽啊!”   “小金鱼,你说咱们是不是要熬出头了?是不是终于不用受他们鸟气了?”   景予忍着笑,眼睛弯弯的,“王哥,低调,低调,还没数呢。”   王哲眼睛一瞪,喝道:“我说你有数就有数!等着,哥去金泉花园找你!”   他振臂一呼——“我们!开工啦!”   ***   王哲拎着大包小包敲响了景予家的门。   看见穿着皮卡丘睡衣的大男孩之后,王哲还是无语了一阵,说:“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扔掉这黄耗子。”   景予笑眯眯地开门给他让出位置来,王哲把鞋一蹬,抓着袋子进屋,首先拉上了窗帘,试了试打光灯的效果。   他调试了一下镜头数据,冲着景予抬抬下巴:“去凹个造型。”   这是试镜第一步,看艺人的形体条件和动态表现。   做经纪人文能修图剪辑写文案,谈判桌上不输阵,既懂法律又懂财务;武能扛机子拎行李,跑前跑后递简历,有时还要兼职保安保护艺人安全,是个实打实的高技术含量工种。   王哲就把自己的青春都奉献给了经纪人事业,他以高难度的姿势掌着镜,极力捕捉景予的每一帧画面。   好在他的艺人这点比较省心,外形上拿显微镜都找不出一丝缺点,不用怎么找角度或是打光,脸上的皮肤就平滑细腻,光影协调,连个闭口都没有。   仪态也特别好,肩颈舒展,四肢修长,细腰窄臀。年终带他去体检的时候,连颈椎片子都是医生赞不绝口的弧度。   ——没有死角,尤其是在镜头前。   王哲心里就越发遗憾,这么优质的艺人,怎么就缺一个爆红的机会。   不过现在这个机会就在他们眼前,就看他们抓不抓得住了。   景予简单演绎了一下自己的动态,例如走路缩不缩肩,手臂摆幅协不协调,神态僵不僵硬,镜头感好不好。   王哲拍着拍着,突然想起了景予那完美无瑕的颈椎。   他拍板道:“把你脖子露出来。”   景予:“?”   他迷惑地照做。   景予背对着王哲,解开上衣第一颗纽扣,王哲上手把他的领口往下拽了拽,露出因清瘦而凸出的颈椎骨。   “低头。”王哲的眼睛压在屏幕上,在景予颈椎处对焦。   景予:“……”他怎么觉得这个动作还怪涩情的。   王哲把最后这张照片调了色,打包放进文件包里,发送到李导那边给出的邮箱。   敲下回车键后,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景予活动着脖子,说:“估计要等很久吧。”   “成败在此一举,不要慌张,李导那边收到的资料肯定很多,但我保证你绝对能让他耳目一新、恍然大悟,发现自己从前没有找你拍电影是对艺术的亵渎。”   “……谢谢王哥,过奖了,过奖了。”   话音刚落,邮箱就收到了已阅回执。   王哲愣了愣,“看得这么快?”   下一秒,又收到了文字回复。   文字特别、特别、特别的简略,甚至都不太像是一个历经职场的工作人员会打出来的。   ——“加我。”   甚至都没留微信号。   王哲纳闷挠头,“这上哪加去?我们只有一个李导的微信号,也不敢乱加啊……”   “可能……”景予狐疑地推测道,“他就是李导。”   “……”王哲震撼,“不可能吧?李导亲自审资料?这只是个初审而已啊?只是看看你四肢健不健全而已啊?”   景予也很怀疑,但那头始终没有更多的信息回复过来。   他只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对李导的微信点击了添加。   验证消息他想了想,写的是“试镜男一景予^_^”   这样,进可攻退可守,万一不是李导发的,也不至于太尴尬。   李泯下一瞬间就通过了他的申请,景予敏锐地觉得,好像就是一直在等着他似的。   这不太可能吧。   一天面对那么多演员、经纪、公司、资方、院线和工作人员的大导演,会有空专门等着他?   这件事的不可思议程度近似于安娜·海瑟薇突然提出请他去街边撸串儿。   王哲瞪大眼睛,僵硬地看了景予一眼,用胳膊肘拐了拐他:“快上!”   景予也不想退缩,硬着头皮打招呼:   【小金鱼:李导,您好^_^】   他知道对于这种微信消息成串的大忙人来说,一条接一条地发短消息是很不体谅的行为,最懂事应该是把要说的话有条理地编辑好,然后合成一条发出去。   但他确实是有点不知道该说啥。   说他是谢知安介绍的人吗?想要借后台上位的心思未免太膈应人。   问问发邮件的人是不是李导吗?李泯都通过了他的好友,这好像也是个傻问题,只是他自己不太敢相信而已。   时间在难熬中溜走,这次李导捍卫了大忙人人设,没有那么快回复他。   王哲焦急难耐地抠紧了脚趾。   没得到回复,景予反而放松了下来。   他是压力驱动体质,面临的挑战越大反而越沉着冷静,气氛越紧张反倒更加兴奋。   他的大脑,在经历过替身事件、分手风波和因为受宠若惊而陷入的短暂茫然之后,以很快的速度,恢复了理智。   像浸入冰水一般,他感觉到自己颅内的神经开始通过电流,游走着即将炸裂的兴奋。   这些年接受过的训练、沉淀在肌体深处的肌肉记忆、脑海里飓风般翻过的知识,充盈着他愈渐磅礴的的自信。   他跃跃欲试,他信心百倍,他迫不及待。   那些躁动的戏剧因子,顺着他的血管浸没四肢百骸,暖热他每一个冰冷的细胞,甚至肌肤表层也渗出热意。   ——他觉得自己配。   他完全配得上这个机会。   他还想要向所有人证明,景予,就是电影的代名词。   他的艺术,无人可以替代。 第5章 还在当替身吗?   李泯正在打量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   对方发来了一个文件包,中规中矩,可以看出艺人长相不错,骨骼线条流畅,阴影协调,面部肌肉纹理走向不乱,眼睛明亮有神,是很典型的上镜脸。   但这很普通。   是的,很普通。   李泯没有什么常人所谓的情感波动或者是审美偏好,他眼中的美是数据上的和谐——比如三庭五眼,头身比例,脂肪含量。   达到了数据上的黄金值,就是他眼中美的体现。   李泯今年二十九岁,看起来要年轻一些。皮肤苍白,眼神淡漠,血管的颜色顺着手背往上攀,没进T恤的袖口里。   他本人就是几乎按照黄金比例生长出来的一副脸。   或者说,所有男性、甚至中性的长相,往着完美的方向PS之后,最终的结果,就无限接近于他这张脸。   他的工作人员有时会暗里讨论,某某某男星的精修图拉得太过,和李导好像。某某某演员的整形下手太狠,五官快和李导差不多了。   李泯自己的形体,是完美而不具有辨识度的。   人人都认可他的每一个部位,没有任何争议,因而也就不具备记忆点。   李泯并不在意自己的长相。   或者说他在意的事情本就少之又少。   眼下,他就更在意这个少年的身体骨架,是不是能够应付新片的拍摄。   别的导演选演员,可能看脸、看演技、看资历、看背景。李泯不一样,他看骨头。   这个少年,他很早以前就留意到了——骨头长得特别好。   从颅顶、后脑、颈椎、腰椎乃至到身体末节,都骨肉匀称,比例堪称无可挑剔。   但他当时没有合适的角色,所以并没有接触过他。   直到后来他筹拍手里的这部新片,谢知安向他提了一提景予的名字,他才想起还有这个属意已久的备选。   李泯一张一张地滑动图片,眼神平淡地浏览着资料。   普通。普通。还是普通。   直到最后一张,他滑动的光标停了下来,修洁的手指搭在左键上。   李泯放大了图片。   弧度优美的后颈骨骼,没有因为任何不良习惯而变曲或变直,保留着人体最健康的形状。   因为体脂率低,骨节分外明显,裸露的后颈和两旁拉住衣领的细长手指,散发出一种精致、禁欲的易碎感。   这个男孩子,会让观众觉得,他是可以打碎的。   这正是男性角色的魅力所在。   就在一瞬间,李泯做了决定。   他向后靠在转椅上,低眸看手机上的消息。   其实他的联系人并不多。   新弹出来的只有一条消息,来自颈椎少年。   【小金鱼:李导,您好^_^】   李泯不会跟人寒暄,他说话简洁直白,交谈间隙的沉默估计也是为了思考怎么用最少的字交代信息。   也可能是因为,他不用拼音,是手写的。   【李泯:新片,校园霸凌题材。剧本在邮箱,明天8:00新岭路试戏。】   就这么短短一句话,多的没有。   王哲把脑袋都快凑在景予颈窝里了,还是没看多出一个字来,不禁有些傻眼。   “咱们,这是……过了?”   景予盯着屏幕上简短得甚至可以说仓促的两段对话。   良久,他说,“过了。”   语气十分笃定。   王哲立马一拍屁股从沙发上弹起来,马不停蹄打开电脑查看邮箱,果然有一个压缩文件躺在收件箱里。   他立马就想仰天狂笑,却又猛然收声,捂住自己的嘴,难掩兴奋地吚吚呜呜道:“哥出来的时候把打印机搬到后备箱了!我这就去给你打印出来!这就去!”   他一边捂着嘴一边憋着狂笑飞奔下楼,生怕笑得太大声别人会夺走他的好运似的。   景予目送着他,看似镇定,其实浑身都像要燃烧起来。   但凡是人,当你日夜幻想、时时盼望、遥不可及、好似梦中的事情真正发生在身上时,难以自抑的狂喜和习惯了现状的不敢置信都会犹如火焰一般交相灼烧。   他感到喉咙干疼,心口发痒,甚至发声困难,却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发泄出来。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认定,自己作为李导新片男主的事,并不是白日做梦,也不是异想天开,而是已经有了一撇的可能。   明天,他就将画下另一撇。   王哲很快把剧本打印了两份出来,两人围坐在茶几前紧赶慢赶地浏览剧本。   看到标题景予就愣了一下,居然是英文,再看到人物小传,也是英文名。   王哲也注意到了,他懵了懵,猛地一拍脑壳,说:“我草啊,现在是不是五月了?”   “对。”   “去年这个时候,李导说一年后会构思一部和国外合拍的片子送审,我以为是咱们这边的剧组套上国外的器材或者技术人员,那就叫合拍了,这他妈该不会是那种合拍吧?”   王哲一脸惊悚。   “中国人拍外语片。”景予说。   王哲把剧本盖在脸上栽倒在沙发上,绝望哀嚎:“这他妈的,李导就喜欢用演员配音,语言关就他妈过不了啊!整个娱乐圈有几个人能扛得住全英文台词?怪不得同意咱们试镜呢,是不是遛你啊?”   景予倒没什么过激反应,他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可遛的价值。   他饶有兴趣地翻着人物小传,又翻到了故事大纲,眼角一挑,伸手摇了摇咸鱼瘫的王哲。   “王哥,起来看看,这人设很有挑战性!”   景予捧着剧本惊叹,“这也太大胆了,上映争议一定多到爆炸。”   王哲从剧本下露出一只眼来,瞥了瞥他,狐疑地问,“真的?”   他把剧本高高举起来,露出一副快要哭的表情往下看,看着看着眼睛却瞪得贼大。   他的嘴也渐渐合不拢,“哇哦”了一声。   与其说是主角,不如说是主角团的设定都非常大胆。   这个剧本的名字,叫做《I\'M STRANGE》,译名是《我是怪人》,听起来挺奇怪的。   剧情的设定也并不复杂,是一个备受欺凌的高中生对欺负他的人进行报复的故事。主角曾经被人羞辱是一个怪胎,被殴打、勒索、栽赃乃至不得不退学。   后来主角便在沉默中变态,找到那些曾欺凌过他的人,设计机关、装神弄鬼恐吓他们,逼迫他们在自己的脸上刻下血淋淋的“I\'M STRANGE”字样。   按理来说,这样的男主应该会配一个温暖天使型的女主来治愈他。   但李泯不。   他设置了一个“伪君子”类型的女主。表面是品学兼优、人缘很好的优等生,实际上嗜好暴力和血腥,在偶然撞上男主的报复之后,她感到兴奋,并迫不及待想要加入。   男主并不想要伙伴来妨碍自己、把自己的把柄留在别人手里,所以冷漠地避开女主。   于是女主模仿他的手法进行了一场作案,这场作案动静太大,在全国范围内都有报道,校园内人人自危,都认为和之前的事件一样是同一个人干的。男主不得不被迫让女主和自己成为同伙。   他本是有目的性地报复欺凌过自己的人,但女主并不愿意遵守这个规则,但凡是落单的人都有可能遭到她的整蛊和伤害。   男主和女主的分歧越来越大,仅仅保持着表面的合作,实际上男主甚至想要设计一场意外让女主和自己分道扬镳,但女主太熟悉他的手法,他不敢轻举妄动,唯恐受到女主的报复。   女主请男主去他家做客,男主发现她的家庭环境非常幸福,并且有整整一柜子的奖杯奖牌,是个地道的人生赢家,想不通为什么女主会有这种爱好。   饭后,女主的父母出去散步,女主邀请男主到他的房间,想要和他发生关系,被男主拒绝。男主仓皇逃出来时在门外撞上了女主的妹妹,妹妹玩着玩具天真地说,姐姐也要在你的脸上画画吗,她最喜欢在我脸上用蜡笔画画了。男主感到惊悚,他认为女主会对妹妹下手,于是蹲下来小声对妹妹说,如果发现身边出现一些奇怪的现象,请马上逃出去,远离姐姐。   这次的争执之后,男女主再没有联手过,他偶尔路过学校,会看见女主依旧光风霁月、人缘很好,围着她的那群“朋友”里甚至还有着被她伤害过的人。男主认清到女主和那些霸凌他的人本质没什么两样,他也不想再继续报复下去了,怕自己越陷越深。他开始了新生活,找了一份工作,在甜品店打工,某天女主带着妹妹偶遇到了他,指名要求他做一份蛋糕给妹妹。   店里的人起哄,男主反抗不得,只好装作不认识给妹妹做了一份小蛋糕,在女主去付钱的时候,他低声对妹妹说,不要和姐姐单独出门。   女主带着妹妹走了之后,男主在收银小票里发现一张小纸条,歪歪扭扭写着“HELP ME”。他惊恐地认为可能是女主要对妹妹下手了,妹妹在向他求救,于是他请假追出去,追到了女主家里之后,遇上了熟悉的一幕——她的家里设置着他们曾用过的机关,男主身份转换,这次他要以亲历者的身份经历一遍恐怖的刻字,才能找到妹妹。   在阴影之前,男主犹豫了。   他又看到一张留言:如果你不想在脸上刻字,就去割断门外的绳子。   男主预料到割断绳子的结局并不会很好,在挣扎中已经有了转身逃走的打算,但他转身时又看见一张歪歪扭扭的大字:“SHE NEEDS YOU”。   男主觉得这可能是对自己过激报复行为的惩罚,于是认命地割断了绳子,但预想中的伤害并没有发生,院子依旧静悄悄的,机关也没有任何变化,门依旧微掩着,等待下一个人进来。   妹妹出现在楼上的窗口,向他打了声招呼,说谢谢他,再见。   没想到女主真的放过了妹妹,男主松了口气,回到蛋糕店,随后听见警铃声,没过多久,他就被逮捕。   面临审问时,男主才知道,女主被活生生勒死,而联系着重物的绳子是他割断的,刀上有他的指纹。   他惊恐不已,想通门里的那些机关都是妹妹干的,但上面仅有他进屋时触碰过的痕迹,而没有妹妹的信息。那些字迹也并不能证明是谁写的。事发时,妹妹同样被绑在房间里,女主被勒死后,绳子才松开。并且警方顺藤摸瓜,查出了他曾经报复过那些人的事情,女主所做的也一并归在他头上。   被关押,有人问男主是犯了什么罪,男主讲述了整个过程,被人嘲笑,说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犯罪,他臆想过头了。   男主在昏暗中抬起头,苍白一笑,记忆迅速回潮。   画面一帧帧倒退回他在蛋糕店的那一幕,他拿着黑色签字笔在收银小票上写“HELP ME”。   他悄不做声地跟在女主身后去到她家,在把她们打晕之后,开始布置机关。   他亲手把绳索套上女主的脖子。   他写下那些提醒自己一般的标语。   他亲手设计了女主的死亡。   他终于和女主分道扬镳,也为自己设下了得到惩罚的结局,男主感到非常放松。   哪怕痕迹满满,到处是他留下的罪证,并不能称得上是一场完美的报复,但他终于摆脱了女主,也解救了妹妹。   最重要的是,有始有终。   他用被女主看不起、并且改造过的最初级的机关,谋杀了她。   他承认了罪行,把女主犯下的错也一并包揽。   在法庭上,面临审判和女主家人的质问,男主沉默不言。妹妹望着他,声音清脆地说:“She needs you,you killed her.”   男主最后选择了自杀。   景予看到这里,以为就是结局了。翻到下一页,没想到还有。   后面是妹妹回到家里,抱着玩具跑进姐姐的房间,从地板上捡起几支蜡笔,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她对着镜头笑了笑,镜头接下来转到墙上贴着的女主照片上,妹妹轻声说:“I need you.”   “——我草!”   王哲一声暴吼,头皮炸开,转头问景予:“所以妹妹是真凶?我草我看漏了哪里,这个结局怎么感觉不太对呢!”   景予摇摇头:“不,男主才是。”   王哲挠了挠头,“那妹妹这个镜头是怎么回事?这是给真凶的特写啊。”   “妹妹没有任何罪证。”景予道,“她仅仅是……挑唆而已。”   “从一开始告诉男主,姐姐会在她脸上画画,就是在驱动男主起杀心。”   “后来法庭上对男主说的话,是想驱使他自杀。”   王哲傻眼,“那就是说她前后一共两句台词,造成了两个人的死亡?”   “差不多可以说是,更主要的是妹妹的象征意义。”景予眼中燃烧着兴奋。   李泯想表达的主题不难读懂,一个是“施暴者真的会得到该有的惩罚吗?”以及“被欺凌者会不会在高压下被迫成为下一个施暴者”,还有就是——   语言挑拨、威胁和嘲笑——这样没有留下物证的无形施暴,能不能够被归为罪状。   妹妹的角色象征着最后一个问题。   片子看似是烧脑反转流,其实剧情逻辑并不能说严丝合缝,更出色的是它背后代表的人群和社会意义。   女主的性格成因、妹妹的动机、女主未经介绍多少的家庭,还有男主古怪的个性,这些留白则指向另一个话题——家庭教育导致的暴力问题。   再细想下去,还有很多很精妙的地方。   更让景予兴奋的是——这个男主的演技发挥空间,实在是太大了!   从一开始的阴郁孤僻,到被施暴时的隐忍脆弱,到报复时的冷酷残忍,再到被女主压制时的纠结,放弃报复去找工作时的沉默温顺,去救妹妹时的人性挣扎,被逮捕后的惊慌无措,回忆犯罪时的诡谲,再到自杀时的解脱——   竟然有这么多转变!   如果处理不好的话,很容易把男主演绎成眼神空洞的面瘫。   但反之,如果处理好了——   那就将是,他的封神之作。   作者有话要说:   小金鱼:可能你们不相信,我老攻一开始,喜欢的是我的颈椎。   出自不知道哪本教学书,大意是:男性角色要让人喜爱,就要有易碎感。女性角色要让人喜爱,就要有坚不可摧感。 第6章 还在当替身吗?   王哲也能看出这个剧本绝,人设也好,就是不看李泯捧人王的体质,谁演这个角色也都得火。   可是这个门槛太高了啊!   他舍不得这个剧本,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哀叹道:“项目好归好,可惜语言关不好过,李导那么雷厉风行的人估计也不会给演员留对少学习英语的时间……”   “谁说的语言关不好过?”景予眨了眨眼,“台词并没有很难呀。”   王哲:“……”   他沉下气来,拍了拍景予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咱俩谁跟谁啊,你还跟我整这套?哥不跟你说虚的,你看的是中文剧本,看起来可能台词是简单,可等它翻译成英文呢?等你对的演员全都是外国人呢?你能磕磕绊绊地照着读出来都不错了,这个长度的英文剧本,起码得提前培训几个月才能应对拍摄,李导是要等着送审的片子,能等咱们那么久吗?”   景予又疑惑地眨了眨眼:“不用培训啊,我英语挺好的呀。”   “……”王哲看着他,只觉得很蛋疼。   “金鱼,不是哥看不起你的学历,但是我们也都知道娱乐圈普遍的英语水……”   “我小时候在国外长大的呀。”   “……平。”   王哲差点咬到了舌头。他猛地跳起来,咋咋呼呼道:“你不早告诉我?你不早告诉我?啊?我特么以为你家不是欠债了吗……”   景予点点头,“对,破产了,欠了十个亿。”   王哲一屁股跌坐了回去。   他抚着心脏,大喘气了半天,才说道:“你家这个成长环境……确实是、有点坎坷哈。”   ……   李泯团队里工作人员的心路历程也很坎坷。   他们看着李导挑出来的这份资料,面面相觑。   “这个男演员,代表作好像比较少。”   “……嗯,比较缺乏参考价值。”   “……也没有类似的角色经历。”   “……不如说别的角色经历也没多少。”   简历上写着,景予,身高180,体重60kg,参演角色有《周家村的故事》中村主任的叛逆儿子,《美人令》中女三号入宫前的未婚夫,《松城往事》中的修鞋店店主,总之,李导能从这些冷门的电视剧里发掘出这样一个总体戏份不超过十分钟的角色,也只能说是列文虎克再世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几乎可以称作没有代表作的男演员,竟然是李泯唯一点名要来试镜的人,大有他合适就不用再看别人的意思。   casting团队也很纠结,李导的新片放出消息去之后,交到他们手里的资料那是堆积如山,他们夜以继日地审阅、挑选,才粗选出了一部分能够来试镜的演员。然而李导看都没有看一眼,也没有过问一声,直接喊了一个名不见传的男星来试镜。   ——但凡景予担纲过一部小制作电影的主角,他们也会坚定不移地相信李导的选角眼光。   再次一等,哪怕是小荧幕的人气角色也行。   毕竟他们的团队组成不一样,并不是制片和出品方起拍板作用,而是李导的一言堂。   从出资、组建团队到撰写作品、选拔演员、后期营销发行、院线对接,全都是李导一个人决定。李泯一人同时担任资方爸爸、制片爷爷和总导演,话语权顶过其他所有人的总和。   可问题是,景予连这个“退而求其次”的条件也没达到。   他们又去注意景予的学历,如果是几大院校的毕业生,那么有可能基本功过硬,李导想要挖掘新人……   然后看见景予的简历上赫然写着:大学辍学(电影学)。   好家伙,跟他们之中的好些人还是同行。   专业不对口就不说了,辍学两个字更是看得人心里发慌。   不是人人都是比尔盖茨啊!同样的条件,别人学四年,你学三年,就是会差出一大截距离。   casting团队心里发苦,那些通过粗选的演员都已经接到了他们的试镜通知,可是李导看样子并没有看他们试镜的打算。他们又不能决定谁能做主演,也不能让他们白来一趟,不得不在得罪这堆演员和去问李导之间反复纠结。   早晨七点过,新岭路8号外面已经停了不少车。   林承也在其中。   本来以为这个角色是便宜景予那个冒牌货了,没想到李导团队的人竟然还通知他来试镜,看来谢知安只是向李泯推荐了一句景予,真正的男主还没有定下来。   只要让他来试镜,他觉得自己的机会肯定比景予大得多。   他有代表作,能扛票房,知名度高,配合度也好。虽然大荧幕作品是要少一些,但景予的资历里可是完全没有。   排除掉这个同类型竞争者,林承让经纪人去打听了一番同样来试镜的人,咖位比他高的几乎没有,估计那些成名已久的演员拉不下脸来和一群默默无闻的小演员抢试镜,还抱着莫名的自信在家里等着李泯试镜找不到合适的人然后上门请他们呢。   林承才不是这样坐以待毙的人,他喜欢主动抓住机会。   在来之前,他搜集了很多李泯的资料,知道他喜欢猎奇的题材,要求演员很放得开。   他临时找老师做了培训,把自己的表演风格改得更夸张、更有冲突一些,说不定就能获得李泯的青眼。   一堆或陌生或熟悉的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不少人跟他打招呼,林承不想应付他们,冷着脸别过头去,让经纪人去应酬。   试镜的演员随机排序,在进去试镜前十分钟才会收到试镜要求和表演片段。   林承虽然心急,但也知道先进去的不讨好,按捺住脾气等着前面的出来,才观察他们的脸色。   一个个都表情各异,要不就是苦笑,要不就是震撼,反正没一个看着像是结果很好的样子,搞得林承也紧张了起来,硬生生等到其他人都快试完了,才举手接过试镜要求。   看见台词的瞬间,林承也愣了一下。   但转瞬就兴奋了起来。   语言,是他的强项!   因为从小受到国际化的教育,林承的口语哪怕比不上当地人,也绝对是圈里顶尖的水平。其他那些试镜的演员,估计就败在口语上。这么短的时间,能把一段英文台词读通顺都不容易,何况还要背下来、演出来了。   林承迅速地把台词记住,推门进去。   主位上没有人。   李泯不在。   只有几个副导演和编剧坐在下面看着他。   林承的笑容淡了淡,自我介绍完之后,忍不住问:“李导不来吗?”   一个副导演摇了摇头,“前面的试镜由我们负责。”   林承的笑容挂不住了。   李泯不在,你们的评价也能算数?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怕的不是李泯眼光高,而是他手下的这些人瞎挑。   林承差点就想摔门离开了,然而就在他发怒的前一秒,房间另一边的门被推开了。   身形高大、理着寸头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身高、腿长,并没有穿着正装,而是轻便舒适的T恤长裤,却也有胜过T台模特的气场。   李泯戴着蓝牙耳机,在主位坐了下来,低头开始看手机。   其他人纷纷打招呼:“李导。”“李导好。”“您来得这么快?”   李泯低低“嗯”了一声。   林承情不自禁有点恍惚。上一次见到李泯是十几年前,谢知安家办的一场宴会上。当时的李泯已经初具锋芒,一身灰色正装站在角落里,谁也不搭理,安静地看着窗外的喷泉,眉眼间的锋利就让人不敢接近。   李泯好像是没有情绪波动的人。   他一直有点怕他。   但一想到前面的人都没能让李泯出来,自己一来李泯就出场,林承还是很得意的,不由生出一种隐秘的亲近感。   他再次介绍道:“李导,你好,我是谢知安介绍的……”   李泯轻掀眼皮,像嫌他吵。   “谢知安?”他声线偏低,金铁相撞一般沉沉鸣响,“他怎么天天介绍人,做casting了?”   旁边的副导演噗嗤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眼前这个林承一进来就心高气傲的,看不起他们,看他说是谢总介绍的还以为是有什么大背景,谁想到人家谢总根本就不止介绍了他一个,估计是把认识的艺人打包送过来的。   只有林承才知道另一个介绍的是谁。   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勉强地笑着补充道——“我是谢知安未婚夫。”   潜台词是,和景予不一样,他比景予高贵。   空气寂静了一瞬。   李泯在寂静中点点头,低下头继续看手机,随口道:“新婚快乐。”   十分不走心。   副导演忍不住想说人家只是未婚夫还没结婚呢,但估计李导也不在意他们结没结婚,李导可能只想让他闭嘴。   于是副导演忍着笑,强行正经着说:“林先生,开始吧。”   被漠视的林承:“……”   好吧,反正李泯都为了他出来看试镜了,他的几率还是很大的,就当李泯避嫌不好意思跟他表现得太熟悉吧。   林承深吸了一口气,找到站位,拿起了台上的一个道具。   他试镜的戏份是主角被混混们殴打,露出痛苦而不甘的眼神。   他手里的道具突然砰地落地,惊慌失措地喊:“No!Don\'t hit me!\'”   林承大声尖叫,跌坐在地,不停往后爬,还模拟出被殴打的痛呼声,脸随着他的模拟声而不同左转、右转,好像在被扇耳光。   选角团:“…………”   到底是谁把他加进来的,收了多少钱也不分分?   “那个,林先生,可以暂停了。”副导演挡着嘴,道,“有消息我们会通知您。”   林承这才从沉浸的剧情中醒过来,这场戏他演得酣畅淋漓,有种潜力爆发的感觉。   但是这话他就听明白了,是根本不会有消息的意思。   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哪能不知道这些人的那套说辞?   林承霍地站起来,笑容勉强,“就这么完了?”   副导演:“呃,请回去等通知。”   “等什么通知,那不就是没过的意思吗?”林承直接质问,“是你做的决定?还是谁?李导都没说话,你们有资格吗?”   选角团队:“……”   不知道他的公司平时采取的是什么策略,让他有这种莫名的自信。   林承还在喋喋不休,“前面的都试镜完了,没一个是带着笑脸出去的,他们不行,我不行,还有谁行?李导都声明要选角试镜,难道最后要打自己的脸上门去请演员?”   他平时是不敢这么和李泯说话的,但他现在被愤怒冲昏了头,他觉得刚才是自己出道以来最精彩的一场表演,可是这些人不但没有夸他,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让他回去等通知。   他为什么要回去等通知?他要现场就定下来,要李泯当着他的面说,他,就是新片的男主角。   “李导,你不评价一下吗?除了我,还有谁适合做你的男主?前面那些人吗?”   李泯摘下蓝牙耳机,屏幕上只有短短一句“我可以进来吗?”   他回:可以。   他抬起头,看了看林承。   “你前面的确实不合适。”   门在林承身后推开。   “——你后面的倒是不错。”   李泯眼神淡淡,道,“要留下来观赏吗?” 第7章 还在当替身吗?   景予进门鞠了鞠躬,乖巧道:“各位老师久等了。”   直起身之后,他一眼就注意到主位上的男人。   ……哇!   好帅啊!   他一时间只想起霸总文里写的“刀削斧凿一般的五官”“冷峻的下巴”“眼中闪过三分冷漠三分阴郁四分不屑”“眼神好像能够冻死人”。   景予眨了眨眼,想通了这个寸头猛男的身份,小心翼翼地道:“李、李导?”   李泯从来没有在公众视野里现过身。   开机仪式、首映式、发布会、幕后访谈,乃至剧照和花絮里都没有他的影像。   这是一种相当可怕的能量。   在万众瞩目的位置,成为镜头的死角,这得要多深不可测的背景才能做到。   李泯对他轻轻颔首,说:“关在柜子里那一段,开始吧。”   跟别的人不同,他的题目是李泯现场亲自提出的。   景予在墙边放下包,才看见台上还站着一个人,还是熟人,前两天刚见过,名字叫林承。   林承也来试镜?   哦,谢知安能跟李泯介绍一次,就能介绍两次嘛。   不过看上去林承的心情不怎么好,看着他眼神也有点可怕。   ……呃。   副导演对林承比划了个请的手势,“林先生,麻烦下台,文明观看。”   林承:“……”   他踢开道具,在台下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他怎么忘了还有个景予。   他就说刚才怎么没看见景予呢,原来他迟到了,这都八点了才到。   这么重要的试镜都能迟到,林承估计景予也不可能让李泯太满意。   至于合适什么的,李泯赌气的话罢了。   景予抓了抓头发,冲着评委席笑了笑,笑容干净,让人心情舒展的同时,也不由有些怀疑他能不能演好这么阴郁古怪的角色。   关在柜子里那一段,是主角欧文复仇前的故事。他因为顶撞了一群小混混,被他们推搡着关进学校的储物柜里过了一夜,直到次日有人开柜子才被放出来。   这一段前面也有人试过,因为没什么台词,动作也只集中在前面一部分,十分不好发挥,几乎人人铩羽。   他们倒想看看李导看好的景予能演出什么花儿来。   景予上台的时候,突然一摔。   这一跤摔的是实打实的,往前扑出去半米,看着都觉得手肘子疼。   选角团的人不忍直视地眯起了眼,这货也未免有点太笨手笨脚了吧,上个台都能摔。   林承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李泯的神色却稍稍认真了一点,往前坐直了身体,下巴搭在交握的双手上。   台上的景予突然猫一般拱起了脊背,吃力地往前爬,爬了没两步,整个人又往后猛地滑去——   其他人这才瞪大了双眼。   原来他上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演了!   ——他被人推倒,又被抓住腿往后拖!   我草啊,这么高难度的后滑动作他是怎么做出来的?!他是学舞蹈出身的吗?腰腹力量也太强了吧?!   景予翻转过身,用力地蹬了几下,没甩脱。   明明没有人在跟他对戏,他身体的力量却控制得刚刚好,仿佛真的有人在跟他拉锯一样。   终于,他被人拎起来了,脚步趔趄了几下。   然后——被推进了储物柜里。   前面的人在被推进储物柜的时候,选取的是一个趔趄跌坐在地,然后双手抱膝的动作。   而景予——   他整个人先是腾空了一下,然后往后摔落,膝盖压在头顶,露出痛苦得狰狞的神色。   他颈部立起,像是抵住了柜壁,双手在身旁的小范围不停摸索、推动,好像他真的被禁锢在一个小小的储物柜里,拼命地想要撑开墙壁。   更令人震撼的是,他仿佛给自己画出了一个无形的柜子,肢体不论怎么动作,都没有超出那个柜子的范围。   其他人已经完全震惊了。   是啊,那些校园霸王怎么可能让你舒舒服服地坐在里面,肯定是横七竖八地推进去啊!   然而景予还没完。   他拼命地抓挠着柜壁,发出古怪的呜呜声。他吃力地调整着姿势,终于让自己的脖子舒服了一点,在挪动的过程中,还不停磕碰到柜子,而发出闷哼。   景予跳过了中间被禁闭的一长段戏码,直接来到柜子被打开的那一刻。   他先是皱紧了眉,紧闭上眼睛,然后被外面的尖叫震得浑身轻颤。   被禁锢着、麻木了一整夜的双腿,犹如没有骨头一般掉下去。   他闭着眼睛,半躺在柜子里。   他被拖了出去,被校医扶起来。   他始终没有睁眼。   在一瘸一拐地下台时,他才睁开眼,平静地转过头,看了一眼柜子的方向,又缓缓转头,看向台下。   眼神冷静、平淡。   没有波动。   他栽了下去。   ……   “——啊!”一名女导演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然而此刻没有人在意她的失态,因为其他人也在克制自己的尖叫。   刚刚那绝对是一场——震撼心灵的视听盛宴!   如果现在还有人质疑景予的表现能力和剧情理解的话,估计选角团会直接一口唾沫喷上去。   这样的表演还不能成为他们的主角,那还有谁能?!   捡到宝了啊啊啊!!   景予撑着地板爬起来,理了理乱糟糟的衣服,不好意思地对他们笑了笑。   台下的人纷纷开始用力鼓掌。   景予望着李泯,等待他的判决。   良久,李泯也轻轻鼓起了掌。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达成了团队共识,新片的男主就是眼前这个少年了。   一名编剧上去握住他的手,“你好,我姓杨,是主编剧,景先生,合作愉快!”   景予还有点不敢置信,他愣愣地看了看李泯的方向,见他轻轻点头,才赶紧握住了杨编剧的双手,用力摇了摇,“杨姐,请多指教!”   其他人也纷纷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介绍,景予从来没被这么多人围着交谈过,还有点不好意思,挨个鞠躬握手。   副导演一看角落,那边坐着的林承早就不见踪影,摔门而去了,估计也知道丢脸吧。   她打电话通知了景予的经纪人来签合同,李泯则打破了热闹寒暄的氛围,对景予道:“跟我来。”   景予赶紧跟其他人告辞,跟在李泯身后出了房间。   他走到李泯身边时才发现李泯很高,他已经不算矮了,180厘米没有一厘米是虚报的,都是体检的时候脱光了鞋袜测出来的。   但李泯显然还比他高了半个多头,走在大街上,是会被小朋友说“巨人”的那种高度。   景予发觉自己竟然好像可以把头靠在他肩上。   这念头吓了他一跳,他怎么会有这种小鸟依人的奇怪想法。   李泯沉默寡言,一路上愣是一句话没说,领着景予穿过走廊,登上电梯。   反光的镜面上,映出他高挑的身形。   肩也蛮宽的。   景予暗自羡慕道。   这个身材,去世界舞台上做超模都不逊色。   他就觉得自己的肩好像窄了一点儿,不够健壮,还带着一股少年的秀气。   明明他都二十二岁了。   李泯没有说要带他去哪,景予也就一如既往地遵循自己的人生格言:领导不说,他就不问。   李泯的办公室在顶楼。   一踏进去,景予就觉得自己的中二少男心又要飞出胸膛了。   ——这一层楼,也是扇形的布局,有一面超大的弧形落地窗。   呜呜呜他好喜欢落地窗啊啊啊!!!   他忍不住想在窗前洒满阳光的地毯上打滚,但李泯的办公室风格实在是太性冷淡了,让他无从下腿。   这是典型的侘寂风,简单的线条和统一的纯色,几乎看不见什么变化。   而景予就喜欢花里胡哨的。   李泯开了文件柜,取出一份合约来,放在茶几上,“看看。”   怎么还要签一份合约?不是王哥替他去签了吗?   景予疑惑地翻开文件夹,看见上面印着《李泯工作室旗下艺人合作协议》。   景予:!!!!!   他瞳孔地震。   我透!李导想要签我!!?   还有这等好事?   他猛地合上文件,生怕是李泯拿错了,让自己看见不该看的东西,紧张巴巴地望着李泯,说:“李、李导,这是?”   李泯在办公桌后签着文件,下笔潦草且飞快。   他眼也没抬,说:“签你。”   ……就虽然是如此简短的一句话,却让他感到了心跳加速面红耳赤是怎么回事?   景予不敢问“真的吗”,他好怕李导不耐烦把自己踹出去,看他腿那么长踹人一定很疼吧。   错过这村没这店,就算是李导喝晕了头他也要赶紧把名字签了,有了法律效应就是李泯想踹他也踹不开了。   景予下笔比李泯更快,然后小心地把合同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李泯终于有暇从文件里抬起头来,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景予五官都不会动了。   李泯轻笑了一声,低下头去。   “不怕。”他声音低低,认真地签着文件,尽管没抬头,竟也透出点儿哄孩子般的耐心,“我没什么好怕的。”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李导:我没什么好怕的。   金鱼:嗯嗯嗯(用力点头)   后来某个见不得人的时刻,李导哄着他:别怕,别怕。   金鱼:……敲,走开啊你! 第8章 还在当替身吗?   ……话是这么说。   但谁见了偶像不紧张的?   景予只好用力点头,表示自己没有那么怕。   李导不愧是李导,就是日理万机,看起来比谢知安这个总裁还忙,不知道他在签什么。   景予交完了作业,像小学生一样乖巧地坐在沙发上。   李泯不放话,他也不好意思提前离开。   可是又实在没有什么事干。   景予大逆不道地在领导工作的时候玩起了手机。   玩到了一半,看见影评人的那个微博消息爆了,顺手点进去看了看。   本来还以为是林承粉丝爆了他的评论,没想到是一堆人在李泯工作室的微博底下艾特他——   宇宙快来!李导新片有消息啦!   李泯导演新片名首曝光,全英文环境拍摄,已展开全球选角,现已定下男主演员,还有许多角色静待您的来询。艺人资料请投递casting邮箱……   这条微博的点赞短短时间已经破了十万,评论一片火热。   【呜呜男神好久没有新作品了,他的旧作我都十刷刷烂了!啊啊啊今年能不能上映啊!孩子要饿死了!】   【楼主做梦,李导虽然进度快但怎么也要赶明年春节档才能上吧。】   【不太乐观,李导要先送大奖评委组审核,然后才上映,国内不一定是首映,慢慢等吧。】   【呜呜呜有个盼头也好啊,男神休假这阵子我片荒得好苦啊……】   【@李导,别睡了,起来干活儿!】   【@李导,别睡了,起来干活儿!】   下面一片复读。   景予看他们催更看得津津有味,往下翻了翻,才看见有人在好奇男主。   【哇塞这么大的排场,居然只定了男主吗?要其他角色来配他是吗?会是谁啊会是谁啊?是不是哪个国际影帝哦?】   【有可能额,或许是全欧美卡司。】   【诶,没有国人吗?那也太遗憾了吧。】   景予默默往下划了划。   不好意思,有呢。   就是我^_^   看评论看得他喜滋滋的,不知不觉就忘了自己在哪在干嘛,突然有点困意来袭,景予就砸吧砸吧嘴,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李泯做完老爷子扔给他的工作,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抬眼看见景予仰头歪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睡得挺香,还流下了哈喇子。   他的笔尖顿了顿。   刚刚还紧张呢,现在倒是放松得挺彻底。   王哲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他调了静音,一个没接到,手机已经在沙发上震动着翻了好几圈。   景予这一觉睡得特别舒服,等到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天色都不是很早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他揉了揉眼窝,清醒了一下,猛然发现自己还在李泯的办公室里。   “……”   他是不是,硬生生,从上午,睡到了下午。   怪不得,他,好饿啊。   景予面露苦涩。   完球,刚签约就在领导面前睡大觉,这形象谁受得了?   他一动不敢动,先转动眼睛,看见办公桌后没有人,才缓缓地、机器人似的僵硬地坐起来。   紧接着就发现李泯坐在他对面喝茶。   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徐徐把睡麻了的腿收回来,僵硬道,“——李导好。”   李导看上去不是很好。   他没抬眼,把桌上的托盘往景予这边推了推。   托盘里放着手帕和茶水。   景予:“……”   不是吧,他不是流哈喇子了吧。   他拿起手帕,试探地在嘴角擦了擦,果然。   淦。   李导应该不会毁约吧……   他赶紧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干涩的喉咙才能通畅地说出话来。   “收拾一下,去赴宴。”李泯看着手里的报纸说。   “?”什么,赴什么宴?   像是感受到了景予的迷茫,李泯继续解释道:“朋友间的小聚,本来不打算去的,带你去适应角色。”   景予即将饰演的欧文家境普通,哪来的去宴会上适应什么角色。   他依旧很茫然,但训练有素的听话还是让他拿起旁边纸袋里的衣服,去洗手间换了出来。   一身白色的正装,太洁净了,跟结婚似的,并不是他喜欢的风格。   景予在袋子里翻了翻,发现了一条蓝色条纹领带。   好极了,他喜欢。   李泯也没有多交代,开车带他上路。   虽然坐过了不少豪车,但李泯这辆的星空顶还是让他很惊艳。   他好喜欢星空啊!   ……等到了宴会之后,景予才想通是要自己适应什么角色。   那些人看着他的目光……   赤/裸/裸的,带着冷意、质疑、漠视和排斥。   代入感极强,他感觉自己已经被霸凌了。   景予情不自禁地往李泯身后躲了躲。   李泯淡淡道:“别怕,先适应适应。”   景予用力点点头,手却死死拽住他的衣角。   李泯微怔,低头瞥了眼攥住衣角的那只手。   骨节是清晰的,修长而节节匀称,很漂亮,也很小心。   他又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   景予没想到还能碰见熟人。   其实也是有迹可循的,谢知安和李泯认识,那谢知安的好友出现在李泯参加的宴会上也不奇怪。   周度就挺傻眼的。   他刚刚还在外面碰上谢知安,他带着林承来的,周度和他们打了打招呼。   周度的脾气不太好,说话也不客气,他家里从前和林承家就没什么交集,所以对林承也没留丝毫情面。   “谢哥,景予呢?”他开门见山地问,景予留给他的印象还蛮好的,听话懂事,乖巧事儿少又好看,礼仪什么的都不错,带出门也体面。   他上下打量着林承,明明认识他,却还是露出一副挑剔打量的样子,“这谁?”   谢知安求婚成功的事还没有外传,也没有正式的订婚仪式,知道的人没几个。   看见周度刻薄林承,他有点不太高兴,淡淡道:“我未婚夫。”   周度夸张地瞪大了眼,“不是吧谢哥,他哪儿比得上小金鱼儿啊,他又拿什么给你灌了迷魂药了?”   “周度,你!”林承气急败坏,他今天试镜失败就够扫兴了,这人还来膈应他。林承最见不得有人拿自己和景予比较,他觉得景予不配,一个处处模仿自己的替身,怎么能和他放在一起比?   可是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被别人告知,景予比他好,不管他有多优秀,就是觉得景予比他好。   林承差点就想跟他动手,但今非昔比,他只是谢知安的未婚夫,这个圈子里的外来者,而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哪怕谢知安一心保护他,周度也不会让他太好过的。   林承咬咬牙,怨恨地盯着周度。   周度耸耸肩,“谢哥,你怎么非把鱼目当珍珠啊?小金鱼你不要,我要了啊。”   “周度!”谢知安冷喝道,这话过界了,哪怕是他的好友,也不能这样公然觊觎他的人。   等等,他的人……   谢知安恍惚了一瞬间。   他和景予已经分手了啊。   从那天游艇道别之后,他就没有再见过景予,都是助理在和他交接。   景予的手机号码都已经换了,再也没法打进他的内线了。   虽然他知道景予住在哪里,甚至也能猜测到他每天的活动路线、生活规律,可是景予却已经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他这边的灯火辉煌,早就和景予的平平淡淡划开了界限。   谢知安掠过这个让他不舒服的念头,想要再占着理教训周度几句,但对方早就没影了。   周度吹着口哨进宴会厅,打眼就看见了站在李泯身后的身影。   明明也不矮,可站在李泯身边,就是格外的显得娇小了些似的。   那身影还攥着李泯的衣角。   “……景予?” 第9章 还在当替身吗?   周度都不清楚自己不敢置信的到底是什么。   是因为李泯吗?   他确实是他们这个圈子里最特殊的一个,虽然背景与他们相差悬殊,但从不倨傲,有宴会邀请他,他有时间都会来——不过也称不上友好就是了。   而且他十分的……挑剔。   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有着近乎刻薄的挑剔。仿佛在他眼里,就没有什么完美的东西。   所以他不太允许别人靠近自己。   并不是洁癖,或者傲慢——   他真的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些美学上的畸形品会刺到自己的眼睛罢了。   能接近他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有着异乎常人的优异之处,或者是才华横溢,或者是……美得让人屏息。   而他现在和景予站在一起,并且,没有排斥他抓住自己的衣角。   这说明了什么?   周度不愿细想。   或者是因为景予吗?   这个小替身出现在他们的圈子里,从来都是柔弱畏怯的模样,永远都深情而仰慕地望着谢知安,极大地满足了谢知安的自尊心。   他们都笃信不疑景予对谢知安的深情,周度也曾经很羡慕。   他有钱,跟他玩玩的人是多,图他家世和大手笔的也多,甚至图他长相的也不少。   可就是没有一个人像景予对谢知安那样,不论好坏照单全收,全身心地爱着他。   他都还忍不住想过,要是景予喜欢自己多好,谢知安那个渣渣算什么。   可是周度现在就有种梦境破碎的感觉。   景予居然跟李泯在一起。   哪怕他不喜欢谢知安了,选择的也不是他。   景予并没有注意到他,直到李泯被人邀请去小厅里密谈,他独自一人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着站在长桌边,努力地扎蛋糕和水果吃,周度才走到了他身边。   “……周先生?”景予一愣,送到嘴边的车厘子突然不香了。但他坚决不浪费,塞进嘴里嚼吧嚼吧,鼓着一边脸颊说:“你好。”   周度本欲出口的质问突然就被堵回了肚子里。   说实话,虽然景予个子不矮,但他脸嫩,皮肤光滑,肩又偏窄,整体就显得很年轻、很娇小。   不熟悉的人,可能会以为他还是个在上高中的小孩儿。   可能是因为喝了点酒,周度觉得景予热得发红的脸,还有沾着蛋糕屑的嘴唇,以及鼓鼓囊囊松鼠似的腮帮子,都格外的动人心弦。   连他都有些热起来了。   周度不由分说,抓住了景予的手腕。   这一抓他才发现景予有多瘦,腕骨伶仃得像还未长成的少年。   随着他的动作,景予的袖口往上捋起了一截,露出一截同样细瘦的小臂。   他拽着景予往人少的地方走,景予有点懵。   怎么怎么,带他去见谢知安吗?   他不是很想啊喂!   分手就要断干净是替身的职业修养,藕断丝连这样是违背职业道德的!   但是周度有点出乎他意料,都走到了花园尽头了,还是没有看到谢知安。   谢知安放鸽子了?   景予乱七八糟迷惑地想着,然后周度松开了他的手,背过身去,松开西服外套,扯了扯领带,像是在冷静情绪。   更像是穿勒着了在透气。   “景予。”周度语气沉沉地开口,目光幽深地望着已经被墨色染了半边的紫蓝天际。   “有些话我早就想要对你说。”   “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不,或许你真的不知道,毕竟你那么爱他,爱得眼里都看不见别人。”   这是什么糟糕的开头,景予直觉不太妙,试图跑路。   然而这个男人的背影死死拦住他的去路,还一边痛苦而自嘲地笑着,对他发出噪音污染,做着各种离奇的解读。   “一开始谢知安带你来的时候,兄弟们都起哄要你喝酒,你喝不了酒,急得眼眶都红了。”   “谢知安说要代你喝,你心疼地把酒抢过来,忍着泪小口小口地喝光,然后强笑着对谢知安说没事的,你喝一点没事的。”   “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谢知安走了什么狗屎运,能遇上一个这么心疼他的人。”   啊,这,那其实是因为他很喜欢喝酒来着……   那时景予为了把持人设戒了半年的酒,好不容易有机会喝一口还要被谢知安蹭,他都快气哭了。   其实景予酒量很好的,红的白的啤的气泡的,乃至超市门口打折批发的果味酒他都能来一点,爸爸曾说过他有行走商场的天赋。   不过喝酒对健康不好,再加上他穷,又做了谢知安的替身——   林承是不喝酒的。   于是他就顺理成章地没有再碰过。   周度抒情的时候,景予还能分神去胡想着这些。   周度的情绪渐渐走到了高潮。   他猛地一甩外套,转过身,眼睛赤红。   “为什么不是我?”周度声音太急切,他抓着景予的手,胸膛都跟着震动。   “是,我是不如李泯,可我也比谢知安好不知道多少倍吧?他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美其名曰把你当替身,其实就是找个泄/欲工具,我不会啊!我要是喜欢你就只喜欢你一个,你缺钱我也有,你要红我也捧,为什么你找谢知安都不找我?”   景予被他晃得有点懵,忍不住小声道:“你,你慢点说……我没听清。”   周度:“…………”   他妈的,情绪过去了,再吼一遍状态都不对了。   他捏着鼻梁清醒了一下,告诉自己冷静。   好半天终于缓过来,周度再重复了一遍,“谢知安到底哪里比我好,你选他都不愿意选我?”   “…………”   这是个伪命题。   他在选择谢知安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同时存在过周度这个选项。   事后诸葛有意思吗?   景予努力地咽着最后一口蛋糕,他突然觉得这蛋糕有点干,卡嗓子,于是艰难地鼓着腮帮子道:   “啊,这……可能是因为谢总不馋我身子。”   周度突然寂静了。   “也可能是因为我最需要的时候,他在,周先生不在。”   景予诚恳地说。   不是替谢知安说好话,而是在陈述现实。   如果当时谢知安对他的要求不止是那一纸合约里的“模仿林承”,而是对他的肉/体有更进一步的想法的话,他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正因为清楚谢知安心有所属,所以他可以放心地躺在谢知安身旁,和他深情款款地说话。   因为反正他们俩都不会真的用心。   他由衷地希望解释清楚之后,周度能够放下执念,不要再缠着他制造精神污染了。   可很显然,在周度耳中,景予的话就犹如放屁,他听到的是自己自动转化后的“谢总不会强迫我可你会”“你就是馋我身子而谢总和我是灵魂伴侣精神恋爱”之类的内容。   周度显然更阴郁了。   景予快被噎死了,他急需进去喝口饮料缓缓,但眼前这人明显还不打算放过自己。   手还攥得更紧了。   景予抽了抽,没抽动,遂放弃。   “是吗……”周度眼神空洞地喃喃,勾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是我的错吗……”   ……   怎么感觉他马上要大喊古娜拉黑暗之神了。   这好像是黑化的序幕啊。   景予从未如此渴望过有人来捞一把自己。   这个人很快来了。   身形高大,衣着冷洁,面孔干净淡漠的李泯抓住了周度的后领,轻而易举地把他往后拽了半米。   ——“不然呢?”   李泯说。 第10章 还在当替身吗?   周度只觉得锋利的衣领楔住了自己的脖子,让他有一瞬间呼吸非常困难。   明明也不瘦弱的他居然就毫无反抗力地被人拎起来往后拖,姿态十分狼狈,周度哪被这么对待过,不禁心头火起,这才后知后觉将两句话衔接在一起——   “难道是我的错吗?”   “不然呢?”   ……   李泯,永远的矫情怪杀手。   周度恼羞成怒,还没来得及辨别这个声音是谁,就挥着拳头转过身去。   呼啸生风的拳头转到一半,景予感激而艰难地出声:“咳咳李导,我咳咳咳得回去喝咳咳咳口水,谢谢咳咳咳您。”   ……   周度一瞬放成了慢动作,拳头顿了顿,动作轻柔放下去,和善地拍了拍李泯肩上不存在的灰尘。   “泯哥,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帅气。”他诚恳地说。   李泯目光微微下移,声音没什么起伏:“回去吧。”   周度松了口气,抬脚就要溜,又被李泯拽着后领拉了回去。   “啊哎哎哎——诶,泯哥,还有什么指教?”周度一秒变脸,喜气洋洋地堆起假笑。   李泯面无表情:“没让你回去。”   周度:“……”好的,他再也不动了。   景予感激地冲李泯点点头,压着喉咙小跑回了宴会厅里。   他的背影消失之后,李泯这才松开衣领,习惯般的要把手插进裤袋里,转瞬又顿住了,空握了握拳,又慢慢放下去。   周度极有眼色地掏出一块没用过的手巾,递给他。   李泯没接,只是垂眼冷漠地看着周度的手巾,远远斜下的夕阳给他的长眉打下深浓的阴影,遮住了眼窝,就好像是孤儿怨里给女主打的光——恐怖反派专属。   他嘴角紧抿着,绷出冰块一样冷冽的弧度,不说话也透着极其强烈的嫌弃,总感觉下一秒就会将人灭口。   周度好想溜,又不敢得罪他。   周度好委屈。   在周度的心脏缓缓提到顶端的时候,李泯才眼也不抬地说话。   “回去。”   周度:“啊?”   他迷茫地想着难道李泯不训两句话,说什么“景予现在跟了我你也敢欺负他”之类的宣示主权,结果李泯就这么轻轻放过让他回去了?   连谢知安都会说他不该觊觎景予呢,莫非是他猜错了李泯和景予的关系?他们其实并没有发展到那一步?   那李泯特意把他留下来干什么,不是为了恐吓他吗?   周度试探道:“那景予……”   李泯微微偏头看他。   “景予跟您……?”   周度的话都说得如此露骨了,但还没等到李泯的确信儿,他不得不怀疑是李泯在等着他来挑明。   他咬咬牙,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一些——“以后别人碰到景予,欺负他的话,怎么办?”   李泯:“拧断他的手。”   他的表情相当理所当然,好像他觉得是个正常人都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周度:“………”   他摸了摸自己尚存的脖子,突然生出一丝卑微的庆幸。   他就该知道李泯的脑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的,问什么问,叫你问。   一不做二不休,周度干脆豁出去了:“景予跟您是什么关系?”   能是什么关系?李泯奇怪地看着这个人,平静地回答:“他是我的人。”   早上刚签了合约,可不是吗。   周度:!!!   说来说去原来还是那样的关系,周度,你怎么总是晚人一步!   周度十分沉痛地低头,用了五秒钟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失败,并豁然开朗地决定以后在李泯不在的地方维护景予的人身安全,既能和李泯打好关系又能让景予躲开那些渣人的围攻和觊觎,简直两全其美,天才设想。   李泯完全看不出来这厮九曲连环的念头,他让周度留下来只是为了不让他耽误景予喝水而已。   他计算到时间差不多了,转身回宴会厅前,脚步顿了顿,先去洗了个手。   景予吃得特别开心。   喝完饮料之后他放弃了蛋糕,转战肉类区,连吃了十几个小碟的凤尾虾,正一手接着酥脆的掉渣,一手拎着虾尾喂进嘴里时,李泯回来了。   他没有搭理任何人的问候,径直对景予说:“该回去了。”   宴会才开始不到半小时。   如果是谢知安带他来,景予可能会想是不是有点太不给主人面子了。但这可是李泯!他一定有他的打算!   景予飞快地再抓了一只凤尾虾塞进嘴里,嘟着腮帮子迅速点头点头:“好!”   他自然而然地抓住李泯的衣袖,领先李泯半步,“李导,我们走吧。”   李泯的目光又又又一次落到捏住他衣袖的那只手上。衣袖被捏皱了,但他好像并不生气。   也没有很嫌弃。   一直走到厅外,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目睹了这一幕,感受到强大反差的周度:“……”   谢知安一直在厅外跟人寒暄,直到景予他们走后才进来,就看见周度在门口忧郁地望着远方。   刚刚才和他起了矛盾,林承扭头就走,顺便翻了个白眼。   而谢知安却一怔,回头往周度遥望的方向看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好像有一瞬间看见了景予的身影。   可是,怎么可能呢?   没有他,谁还能带景予来这种地方。   谢知安晃晃脑袋,挽住林承的手,走进厅里。   ***   景予扣好了安全带,乖巧地把手放在膝盖上,直视前方。   李泯发动车前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禁不住停了停。这是他见到过第一个坐后座还要老老实实系安全带的,好像一个爸妈不在身边,有样学样认真照顾自己的小朋友。   车开上路,车内一片安静,景予专注地盯着车厢的星空顶,认真盘算这需要多少钱。   而李泯在等着景予问他,此行的目的地在哪里,他好交代清楚他们的工作。   他一向话少,只有别人提出问题的时候才会回答,几乎不会主动攀谈。   但他发现景予好像一点问他的冲动都没有。   景予并不是跟他一样不喜说话,李泯看得出来。   他好像一直很清醒地在认知自己的身份,把握着界限,不越过一公分。   更像是别人不说,他就会牢牢闭嘴,不会开口询问。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成长环境让他有这样的习惯。   据李泯的认知来说,这样谨慎的人一般是自卑的。   景予自卑吗?他不知道。   李泯觉得,他和这个自己手上唯一的艺人之间,还有很多地方需要磨合。   “去哪?”   李泯突然说。   景予:“嗯嗯?”他眨眨眼睛,没明白李泯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什么意思。   李泯继续回答自己,“去你前公司,解约。”   景予不问,他就代替他问了。   说完他就抿上了嘴。   景予:“(⊙o⊙)哦……好的。”   这纯属先斩后奏行为,先签了新老板再去找旧东家解约,现在去找恒星互娱的人,好像是先找好了下家才有恃无恐地去谈判似的。   不过在没良心的恒星互娱和李导之间,景予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李泯。   诶,不过,李导要亲自带他去谈吗?李导手上那么多项目,还有正在筹备的新片工作,可能还有其他艺人要带,居然要浪费这么多时间在他的事情上吗?   景予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用麻烦您的李导,我的经纪人王哥可以帮我谈……等等!王哥……”   他才想起来王哲也是恒星互娱的人,他一解约就得和王哲分道扬镳了,不由得有些沮丧起来。   ——很好,终于提出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我们也想到了。”李泯拳头抵住唇角,轻咳了一声,从身旁的袋子里拿出一份文件,用两根手指捏着,景予赶紧接过来。   在景予睡得像小香猪的这个下午,他们闷不做声地干了很多大事。   ——那是王哲的离职申请和李泯工作室的入职协议。   景予目瞪口呆。   李泯停好车,调整了一下后视镜,淡淡瞟了一眼。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李泯,泯灭人性的泯。”   他慢慢抬起右手,等着景予握住自己。   “现在,正式欢迎你加入李泯工作室,成为我的第一个签约艺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过完年了,以后日更=3=   看到这里还木有收藏的无情读者,我不知道说啥好,就给你们磕个响头吧——   别走!卡机嘛!打滚!感谢在2021-02-11 03:06:18~2021-02-13 00:3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厘厘5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男友是东方仗助哦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默、少年举觞10瓶;缺氧asphyxia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还在当替身吗?   景予:“……嘶。”   真、真是,不拘一格。   等等!   第一个艺人?   ——他居然是李导第一个签约的演员吗!   景予耳边不可控制地迅速地飞过王哲的声音:“……但我保证你绝对能让他耳目一新、恍然大悟,发现自己从前没有找你拍电影是对艺术的亵渎。”   打住,过了过了。   景予耳尖通红。   这么正式的场合,他突然也感到一丝义不容辞的责任感,作为李导工作室现在的独苗苗、未来的希望,他迅速弯下腰双手捧住李泯的手,非常郑重地摇了摇:“您好,我叫景予,叫金鱼也行,反正大家都记不住我的本名。”   “记得住。”   景予一愣,李泯已经解开了安全带,微微侧眸过来,一动不动,像是在等他松手。   “走吧。”   刚刚那句话,像没说过似的。   景予眨了眨眼,立马撒开手,乖巧地跟在李泯身后上楼。   在电梯门在一楼打开之前,景予突然眼角一动,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副黑色口罩,动作轻而迅速地踮起脚挂在李泯耳朵上。   柔软的指尖飞快地擦过他的侧脸和耳郭,李泯的汗毛炸了一下,上眼皮遽然抬起。   景予小声解释道:“您不喜欢露面吧,这个口罩我每天都有消毒清洗的,上次消毒完还没戴过,您别嫌弃。”   李泯冷静了一下,低眸看着他,用眼神询问“那你呢”。   景予摸着头发,笑了笑:“我没关系的呀,我出入恒星很正常,李导,您……”   他看了李泯遮掩在口罩之下,却越发显得挺拔立体的五官轮廓,视线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上,走到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瞳孔里。   景予发现李泯的瞳色是深灰色。   他隐晦地说,“您的脸…………呃,太招人了。”   那是他这辈子见过最难以挑出瑕疵的脸,完美到什么程度呢,大概就是重度强迫症看一眼李泯就会大叫“啊我爽死了”那种此生无憾的程度,脸上的每一寸皮肉骨骼都长在它该长的地方,没一个是乱长的。   李泯的表情有一瞬间明显的凝滞。   门开了,他们并肩走出去。   这一路,打量和好奇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过来,黏在他们身上。   ……失策了,李导的身材可比脸更招人。   景予不自觉往李泯身前挡了挡,奶凶奶凶地把那些几乎堪称露骨和不舍得移开的目光给瞪回去。   李泯也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到他身上,他还是很在意那个问题。   “招人?”李泯说,甚至显得有点困惑,“我招揽的团队难道是看脸来应聘的吗?”   景予:“?”   不是,不是脸能招揽人的意思……啊也不是,您这张脸确实谁看了都想做您员工……啊呸呸呸,不是这么解释的!   景予:“招人就是、就是,让人忍不住一再看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意思。”   是这样吗?   老干部李泯表示学到了。   他看了景予一眼,想了想,慢慢将手放进胸前叠着方巾的口袋里,在方巾之下,拿出了一只同款黑色口罩。   他有样学样地戴到景予耳上——因为太高,指节的骨骼也略粗,是很长、很有力量感的一双手。   也因为太高,他是从身后半圈着景予,从头顶罩下来给他戴上的,认真得仿佛在照顾小朋友。   他理了理带子,语气平淡,并且理所当然:“你也很招人。”   ——景予一下子耳尖爆红。   啊啊啊!救命!李导您在干什么!!!   金鱼!原来人家有带挡脸的东西!!!你瞎表现个什么劲啊!!!   景予僵硬了半天,在听见李泯的下一句话——“消过毒。”之后,灵活的小脑瓜子才动起来,捕捉到最关键的那个词汇。   招人!   这是什么,李导对他的评价吗?   这这这,啊啊啊!太羞耻了………要不您再多夸几句吧!!   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让景予直接同手同脚,只恨现在为什么不是冬天,冬天就可以把脸埋在围巾里,谁也看不见他。   他耳朵冒着蒸汽,脸颊绯红,紧紧低头盯着地板,只能跟着李泯走,李泯转弯他就转弯,李泯上楼他就上楼。   是不是所有人被idol夸了都是这个丢脸的样子啊?不会是他一个人吧。   等过了若干分钟后景予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恒星的高层,而这一路畅通无阻,没有人拦下他们,就像提前说好了似的。   景予傻傻地想,咦,他们上来的时候没有预约啊。   ——是没有预约。   李泯直接跟恒星的总裁下了个通知。   恒星的总裁大晚上的刚结束会议,准备去按摩放松放松,出会议室就看见了李泯的消息,刚踏出门口的脚硬生生又给收了回来。   “今天还有要事,我觉得我还可以回去工作一下。”这么说着,总裁表面和善微笑内心mmp地回到了办公室。   总裁带头加班其他人还好意思走?   于是今夜的恒星灯火通明,没事做也愣是制造出事来做,有的人去微博上跟艺人粉丝吵架,有的人把刚发出去的广告改来改去毫无变化,就是实在找不出事做的也死死盘踞在工位上,目眦欲裂地合成了仨大西瓜,近乎走火入魔。   搞得一些在附近蹲点的媒体不停揣测是不是有大瓜出现,现在正在生死时速公关。   所以他们才能在楼下遇到那么多走来走去的无聊人。   “李少,好久不见。”总裁笑眯眯地上来热情握手,看了眼他都不认识的景予,张口就来:“景先生一向是我司重点培养的优质艺人,一看就是有大火潜质的人,李少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精悍啊!一来就把我们最好的苗苗掐走了。”   生意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不赖。   这演技,一个最佳男配跑不了吧!   李泯只颔首,一点和他打官腔的打算都没有。   总裁依然自说自话地吹了半天,什么八字旺命格好命里该红,什么实力拔尖全娱乐圈无人能敌,总之从头到脚都写着非常明显的两个字:加价。   景予担心李泯真的被总裁忽悠得花了大价钱付违约金,那样他都替李泯心疼。   于是忍不住道:“我的价值没那么高,当初的违约金也就只……”   “你值。”   李泯打断他的话,眼也不眨地在恒星总裁递来的协议上签字。   恒星总裁喜笑颜开,如获至宝似的捧着文件放到自己办公桌上。   看他那表情,估计里面不止写了金额,还有些别的什么条件。   景予心情非常复杂。   他们离开办公室时他还垂着头。   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该想什么,好像什么想法都显得有点唐突了。   李泯察觉了他的纠结,他直视着前方光洁的电梯镜面,从里面看着景予垂头的身影,突然觉得好像看见了奶奶院子里恹恹趴着的白猫。   景予又在做自我评估,并且给自己的分非常低。——至少在他看来很低。   李泯觉得这需要改变。   “钱是一个数字,其他条件我也能够做到。”李泯重新将口罩戴上,“但是你失去了就不可能再有。”   “你是可遇不可求的。”   “比那些,都珍贵。”   作者有话要说:   口罩不建议换着戴!!!不建议!!!他们俩搞他们的对象,我们不是纸片人要做好防护的姐妹们!!!   双向救赎开始了,祝大家情人节牛逼。感谢在2021-02-13 00:38:52~2021-02-14 02:4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楠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晏河清5瓶;缺氧asphyxia、没钱买书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还在当替身吗?   “都珍贵。”   “比那些都珍贵。”   ……   这句话像点了循环播放似的,在他脑海里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   这是他能听到的话吗?   景予呆住了,脊背紧绷,指尖抠住衣摆,脑袋有点晕晕乎乎的。   他对李泯来说很重要吗?   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李导会签他只是因为自己多年积累的演技爆发,刚好让他觉得适合角色了而已吧。   还是说是因为他是李导带的第一个艺人,所以意义非同寻常?   “第一个”,“第一次”,“唯一一个”,这些字眼所代表的意义光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就让人浑身发起躁来。   那种奇怪的痒意在他骨头里爬,顺着血管乱窜,甚至指尖都麻了起来。   景予忍不住又偷偷抬起眼,从电梯里看了看站在身后的男人。   他身高腿长,身形笔挺,并没有看向景予,直视着前方,面色平淡。   景予害怕被发现似的收回视线,突然察觉到——李泯好像并不是在特意地夸他,而是,仅仅是在陈述自己认知里的实话。   不会夸人的人突然的夸奖才更让人心情愉悦。   其实景予给自己的评分很低吗——并不。   做林承替身的这一年,他的价值是一套房、一辆车、三千万现金,还有很多隐性资源。   因为他超凡脱俗的演技和无微不至的服务,在不影响到林承的地方,谢知安都给足了他优待。   景予觉得自己值得上目前所拥有的一切。   但李泯告诉他,你远远不止你所认为的样子,你有你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能力。   而他,乐意为此买单。   这个想法,让他感觉像有饱满的花苞在自己胸膛里猛地绽开,还颤了颤似的。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有点儿……难熬。   ……   景予,不能再想了!   啊啊啊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脸已经红成大龙虾了!!!不要那么盯着李导看啊!!!   景予心中嘶喊完,掩饰性地揉了揉脸蛋,飞快把口罩戴上。   然而下一瞬,他动作暂停,呼吸屏住。   ——他们两个,好像互换口罩了。   景予默了默,为了不至于让自己不敢呼吸,又拉下了口罩,默默地塞回了口袋里。   在李泯的视角中,景予从一进电梯就死死地盯着镜面门看,然后头顶突然亮起小灯泡,想起要戴口罩遮住脸。没过一秒,他又摘了下来,捏着小拳头死死盯住地面,好像电梯门一开他就立马要180度螺旋鞠躬然后连滚带爬地闯出去。   好像……有点紧张?   李泯略加思索,没有想出他紧张的理由。   李泯在情绪上是相当低敏的,他本身没有情绪,因而也就很难察觉到别人情绪的变化。   他无法探究情绪变化的原因,就如同别人不能理解为什么他总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脸色,不管事情多坏也不生气,成就多高也不开心。   他连笑和皱眉这两个动作,都是后来和人交流的时候,通过观察学会的。   原本的他就是一块冰冷的石头,老爷子说他是石雕的佛像,没欲没求,无喜无悲,也没有灵气和悲悯,只有置身事外般的冷然,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似的,旁观着一切发生。   这样很好,能堪继承家里的事业,永远冷静,永远能够不加任何立场地进行判断,不被别人左右。   以致后来他离开家里去拍电影,老爷子都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从来没有爱好的李泯也会对一件事情产生爱好。   就如同不能理解工具为什么需要被赋予感情。   他静静地打量着景予丰富的表情变化,起初有些困惑,后来又有些惊讶。李泯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在短短几十秒的时间里,还会出现这么多种的心情波动,他的情绪能力难道是无限值吗。   紧接着,视线上抬了抬,然后一手捏住景予的衣角,把他拽到自己身边。   景予:“!!!”发生了什么?   那一瞬,他其实脑补了一百二十种电梯play,正在震惊慌乱地稳住自己的身形,心跳巨快。他后背贴在冰凉的墙壁上,另一半边却紧靠着李泯力量感十足的手臂,一动不敢动。   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的时候,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了,一群人呼啦啦涌进来,瞬间把电梯挤满。   终于下了班的人们叽叽喳喳地说话,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景予茫然地眨了眨眼。   电梯在下一层又停下来,外面依然是挤挤攘攘的人群。   再下一层,再停。   就没一个再能挤进来的。   ……原来,是遇上晚高峰了。   李泯的手早在他站稳的时候就松开。   他站在角落里,孤高萧索,认真地避让着其他人的靠近。对了,他不喜欢别人触碰到他。   可是为什么他的手臂却和自己靠在一起,并没有躲开呢?   景予有点茫然。   电梯门一层一层地开关,让他们再一次清晰地见识到了恒星互娱是一个体量多么庞大的公司——每一层电梯门打开外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   这三十多层要下到什么时候。   电梯里热得让人心浮气躁,景予努力从前面三个人的夹缝里抬起胳膊,撩开汗湿的碎发。   他一抬手,站在前面的中年胖子就哎哟大叫了一声。   “挤什么挤,投胎啊!”胖子不耐烦地回头吼道,看见后面的人的一瞬间却愣住了——   “景予?”   闻声,另一个人也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他。   电梯里的骚动暂且停了下来。从他们一挤进来,就有人在悄咪咪地打量这两个帅哥,就是那个戴口罩的高个猛男好像脾气不太好的样子,仅仅露出毫无波动的眼睛就能吓哭小孩,他们只好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   恒星的工作人员上个厕所都能碰见仨艺人,在电梯里撞上不稀奇。   可是这种让陌生人看一眼就屏住呼吸的颜值和气场,居然还是俩没有姓名、谁都不认识的艺人,这就很稀奇了。   毕竟谁不知道恒星互娱出了名的会炒作,但凡有点能说道的长处都能给你捧个限定流量出来。这样的质量还不火,只能说明他性子轴,豁不出去。   ——或者就是得罪了人。   看见高个猛男的臭脸,吃瓜群众就觉得自己看见了真相。   这下好了,居然有人认识他们,还是最近一个大火项目的负责人,以及当红演员林承的经纪人。   这其中,必有瓜。   身经百战的娱乐圈打工人们纷纷兴奋地竖起了雷达,猛地低下头去在屏幕上跟小姐妹噼啪打字:吃瓜了吃瓜了姐妹们!出来看我直播!!!   景予当然认识他们,就在前不久他还和这位负责人坐在一间办公室里相谈甚欢,然后转天就被放了鸽子,临签约的角色被劈手抢走。   旁边的那个他前两天也在娱乐新闻上看过,是林承的经纪人。   自从在《以爱之名》这部剧的男主选角上配合林承下套之后,张力最近可以说是过得风生水起。   林承虽然口碑烂了,可是粉丝多,人气底子还在那,他背后又有大佬捧,投资追加了一笔又一笔,整个剧的前期筹备简直是要什么有什么,还没开拍就上了好几次热搜。   后期评价不好的解决办法他也想好了,再大力营销一波林承演技,引起观众逆反情绪嘛,这样观众的火力就会集中在男主身上,制作方承担的压力就要小多了。而且他买的正面营销,林承和他金主那边也说不出什么。   捧杀这招他顺手得很,当时下套整景予的时候还不是这么干的。   所以现在撞见景予的时候,他多少有点心虚。   但转瞬又想到景予不过是个啥也没有的小糊逼,心虚什么?这个圈子就是这样,资本至上,人脉就是实力。他实力不行,只能认输,难道还要让他们制作方顶着亏本的风险去赌能不能红吗?   再说了,现在烂剧请个人气演员,炒几个cp,屎糖交替,线下绯闻,编撰爆料,热度蹭蹭就起来了。   再营销几个梗出来,买个好玩儿的热搜让观众笑一笑,拿出自黑的态度。观众一向很好满足的,发现你们剧方都承认自己很烂,笑过了戾气就没那么重了,反而还会自发剪辑、配音、吐槽,生产衍生作品,扩大知名度。   作为恒星互娱的中高层,张力对这些太精通了,什么烂剧本烂演员不能赚钱?   只要舍得下本宣传,质量,重要吗?   他又不是李泯那种怪物,既坚持做自己的内容又能有高口碑高票房的。   这么说吧,如果说李泯那样的人从事的是创作,张力这样的人眼中看见的就是市场。   他们并不图长远的发展,也从不会为行业的未来操心,只想捞够眼下的每一分钱。   踩着多少人的骨头上去都不在意。   张力假惺惺地笑道:“最近工作还顺利吧?这么晚还来公司,又签了什么好项目?”   虽然他清楚得很,林承是不可能会给这个眼中钉留下活路的。他也正是推动者之一。   景予嘴角轻抽了抽,本不想理他。   但他看了看林承的经纪人,脑瓜子突然一转。   “张总监,你这话说的。”景予笑容清澈,眼神天真,十分无辜,“不是您说《以爱之名》的男主不能留给我了,特地托人情给我介绍了个好项目吗?”   林承的经纪人脸色一变,张总监也一愣。   “忘了感谢您,托您的福,我有新工作了。”电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一楼,他和李泯往外走,人群忍不住往两边挤了挤,给冷脸猛男空出一条康庄大道。   景予在门外,笑盈盈地说:“祝您长命百岁。”   “——张力!”林承的经纪人一声低喝,然后才想起地点不对,急忙压低声音瞪着他,“你解释清楚怎么回事?”   张力一脸的汗,茫然道:“我,我哪有给他介绍什么项目啊,我可是亲手……”他猛地一咬舌头,“哎哎哎,刚忘记下电梯了,我草快回去啊!!”   他一边挤过去一边在心里暗骂景予,这不要脸的东西!怎么什么关系都敢蹭?   等等,万一他……他不是想蹭关系,而是想挑拨关系呢?   张力头上的汗顿时更多了,回头对其他人喊道:“看什么看?公司的事不准说出去。”   其他人立刻点头,然后手机上迅速打字,默默达成了共识——嗯,我只告诉我的闺蜜/老妈/好兄弟/二舅姥爷……不算告诉别人吧?传不出去的!   这边张力忙着跟林承经纪人一再申明自己的清白,掏心掏肺陈述利弊,《以爱之名》这么大的盘子,未拍先火,是公司近期的大制作,只要掺和一脚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何况他是总负责人,等播出之后事业就能更上一层楼,又和林承早就有了合作,不可能暗地里给景予机会,景予根本没有资源也没有捧的价值,他干嘛为了景予背叛林承?又不是和钱过不去。   林承的经纪人将信将疑。   这一招,虽简单,却有效。   有效就有效在双方都拿不出证据,而娱乐圈的交易关系里最不缺的就是互相怀疑、奇货可居、阳奉阴违和背后捅刀子。   这足够张力头疼的了。   而那边李泯则在离开人群之后,才停住脚步,差点让景予撞在他身上。   景予一个急刹,内心叉腰大笑的小恶魔这才吞了声,空气有一些些的尴尬起来。   李导会不会觉得他满口瞎话啊……?   会觉得他不是个好人吗?   他忐忑地低下头,有点低落。   李泯注视着他,好像在透过他的外表凝望着他过去的人生背景。   良久,他依旧低哑的音色响起来:“有很多人欺负过你吗?”   景予愣住:“啊?”   他抬头,懵懵地仰望着李泯。   这是什么问题?   李泯依旧耐心,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让他有点不明白意思的话——   “他不是第一个是吗?”   是说张力吗?   “也不能说是欺负……”景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就是很正常的两面三刀见风使舵而已啦。失去那个工作也没关系,他可是让我遇上了李导的作品呢!李泯哎!谁会不羡慕我!!过阵子他一定后悔死了……”说着说着景予的嘴就叭叭叭停不住了,小恶魔又开始叉腰。   李泯安静地看着他,耐心等待他把夸自己的话说完。   最后,手掌压了压景予的头。   奶奶还在的时候,他去那间院子里,也是这样拍着那只白猫的头。   说来很奇怪,别的动物都怕他,那只猫却不怕。   谁都接近不了发脾气的白猫,他轻轻地拍拍它的头,猫却会迅速地安静下来,温顺地蹭蹭他的掌心。   那是他唯一知道的安慰的方式。   少年的头发细软而密,和猫的触感有一些相似。   却比猫更乖巧,清澈的双眼懵懵地看着他。   “不是第一个。”他下定论般,像有了什么决定,“我知道了。”   景予:“……诶?”知道什么了?他好懵。   李泯的思路很简单。就如同他和周度说过的话一样。   有人再欺负景予怎么办?   拧断他的手。   张力那样的人,要让他有断腕之痛,最残忍的就是——项目全线崩盘。   作者有话要说:   不禁思考,有人欺负金鱼李导就拧断他的手。   那有人想对小金鱼酱酱酿酿该怎么办?   李导:掰断他……   作者:可以了可以了再说过不了审了!!!!感谢在2021-02-14 02:42:35~2021-02-16 03:2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妹妹苏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还在当替身吗?   李泯并没有问问景予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打算。他并不了解景予的过去,可要是这种事情都要景予来跟他解释动机的话,他们还怎么一直合作下去。   反正那些针对景予的手腕,他一个个掰断就行了。   驶出恒星大楼,漆黑如墨的车身在道路右侧驰骋。   “住址?”   “……金泉花园。”   景予看了看表,22:30,是他平时的装睡时间了。   ——他在谢知安身边的时候,为了顺应霸总的老年作息,这个时候就该喝完牛奶,换上老年款格纹家居服,裹得厚厚实实地躺在床上了。等到谢知安入睡前,再满眼依恋地凑过去给他一个吻,说“晚安”。   ——虽然有99%的时间都是被谢知安嫌恶地挡回去的,因为林承不会这样做。   他现在可以有自己的作息了。   听从自己的感觉真不赖。   景予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回想着今天都做了哪些事。   大清早去试戏、签约、加入李导工作室,又去参加了晚宴,还去公司解了约,如果不算上中间睡的那一大觉的话,简直堪称紧锣密鼓,他们都从城东跑到城西了。   可是这样密集高完成度的行程,他也走得并不累,反而觉得他还可以再工作一下。   从前工作一天下来他就像脱了水的鱼,趴在岸边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可和李导在一起却总是轻松、从容。好像是……因为他已经把最忙最累的部分都周到地完成了,把明亮华丽的舞台都仔细地搭好了,景予需要做的只有最后一步,登上舞台。   他从未体验过这种可以把全身心都托付出去的强大信赖感。   好像就没有李导做不成的事。   景予走神地胡思乱想着,一大片辉煌的灯火忽然掠过车窗,他一呆,惊呼着趴到窗边,鼻尖抵着玻璃望向窗外。   车子很快在路边停了下来。   李泯斜过目光望出去,看见了高大的一座摩天轮。   客厢外悬挂的霓虹灯牌,照亮了夜幕下璀璨热闹的城市角落。   “在看什么?”李泯问。   景予转过头来,亮晶晶的眼睛里倒映着那片灯火,光打亮了他的半张脸,忽明忽暗里有种让人过目难忘的童真。   “游乐场。”景予嘴角勾的弧度很大,笑得卧蚕更加明显,“是新建的游乐场。”   那是很好玩的地方吗?   李泯垂眼思索。   景予过够眼瘾了,坐回了原本的位置,呼出一口气,轻快说:“咱们走吧李导。”   李泯顿了顿,静静地往前驶去。   *   “小祖宗!金鱼!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刚上楼,在门口蹲了老半天的王哲就弹了起来,拿起手机嚷嚷,“你这一天被人绑架还是劫持了,愣是一个电话都没接,一条消息也不回!我以为你跟李泯一挑一去了呢,医保都给你买好了!”   景予这才想起被自己静音了一整天的手机,赶紧掏出来一看,四十多个未接来电,密密麻麻的未读红点和弹窗,看得他头都大了。   “对不起啊王哥,李导带我办事去了,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记得看消息。”   景予歉意道,“但是为什么我要和李导一挑一?”   “……”王哲嘴唇嗫嚅了一下,“那不是,那不是看着他特别凶么。”   李导果然长了一张望而生畏的脸。   两人进门坐下,王哲照例掏出平板,兴奋地给他念行程安排——说实话,自从他和谢知安签订合约之后,他就没有接到过这么多工作过了。   “剧本会后天就开?李导不愧是人间快枪手,行走的高效率机器……”   “开完就试造型?啊这,这么快人都定好了吗?在国内试还是国外试?”   “……人物背景学习课?西方社会体系详解?英语口音模仿课?角色理解论文???”王哲呆住,“什么,不应该是访谈综艺买通稿吗,这都是什么工作?”   正在努力清除红点的景予茫然地抬起头。   “啊?”   他眨了眨眼,意识逐渐回笼,保持着学生时代遗留下来的警醒,谨慎而警惕地问了一句:“……多少字?”   王哲:“八千打底,上不封底。”   景予面无表情。   王哲见他淡然,也跟着松了口气,“哈哈,我就知道对你来说应该不是多大问题吧,不过区区八千——”   接着就见景予一头栽倒在沙发上,虚弱地抬起手:“快,我要吸氧……”   王哲:“……”   在他投入热火朝天的学习的同时,谢知安心头也渐渐火起。   他觉得最近可能是水星逆行,以至于身边事事不顺。   林承对出演的一部青春剧很看重,对他提了两次。谢知安就追加了几笔投资,把原本的中小成本制作抬成了上亿投资的大项目,倒也不全是为了哄他高兴,而是谢知安相信,林承一向什么都能做好,这次也一样不会辜负他的投入。   但制作方原本就是为了拍一个中小成本青春剧而组出来的团队,几乎没人有担纲大制作的经验,拿着大笔的经费不知道怎么花,布景、演员、后期都还是原定的成本,多出来的钱对整部剧的提升几乎看不见——哦,或许提升在他们的食宿上。   片方天天聚餐组局,吃最好的喝最好的,美其名曰拉近合作关系,但连谢知安都在常去的酒店撞上过他们几次,一群人喝得醉醺醺地出来,胳膊搂着肩膀,头靠着胸膛,满脸红光,见了他还大声喊一句谢总好。   丢脸得他都不想在生意伙伴面前说认识这群人。   只是这样倒也罢了。   林承还不回家。   自打订婚以后,他就没怎么见过林承的面。   知道林承对他的事业无比热爱,也正处于上升期,忙一点是可以理解的。   但谢知安每当回到冷冰冰的家里,看见房子里只有一盏感应灯亮起来,照亮了玄关,而灯光隐映下的其他地方都一尘不染、毫无变化和生活气息。   他都感觉到一丝细微的冷清。   谢知安脱了鞋,没开灯,沉默地躺在沙发上。   智能管家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关心他,机械声问:“主人,需要开灯吗?”   谢知安静了静,问它:“你会说欢迎回家吗?”   “暂不支持该功能,小管家正在学习中,请尝试其他功能。”   “你会说\'你回来了\'吗?”   “暂不支持该功能,小管家正在学习中,请尝试其他功能。”   小机器人叉着腰,姿态很萌,屏幕上的表情是困惑,仿佛在奇怪这个人类为什么要为难它一个没有大脑的机器人。   程序飞速运转,它又弹出一条提醒:“您是想和小管家对话吗?请尝试输入对话内容。”   谢知安盯着屏幕上的输入框,顿了很久。   他抬手,输入了“欢迎回家”。   小管家接受到了指令,机械声重复播报起来:“欢迎回家!欢迎回家!欢迎回家!欢迎回……”   谢知安摁住它的脑袋,带着点怒意制止道:“你没有点智商吗?一直说干什么?”   小管家无辜而欢快地回答:“这个问题我知道,主人,我没有脑子!”   谢知安欲言又止的一句话咽了下去。   他是个人,为什么要和机器人争执这些。他是不是疯了。   他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更疲惫了,“开灯吧。”   调节好亮度的夜灯亮了起来,他脱下外套挂上,大步走往浴室,决定先泡个热水澡缓解一下倦意。   浴室的灯也亮着,一切干干净净的,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包括别人的剃须刀、歪斜的电动牙刷、小一号的杯子、乱七八糟的护肤品,还有早就放好的洗澡水。   谢知安自然而然解扣子的手就顿在了胸前。   他觉得不对劲。   心头蔓延开古怪而别扭的情绪,他抗拒这种别扭。   他居然,不适应现在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路过游乐场,景予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分四十秒。   他好像很喜欢。   如何建立一座游乐场?   ——李导的小本本上又新添了一条内容。感谢在2021-02-16 03:27:47~2021-02-18 02:2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哈哈哈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灯盏细辛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还在当替身吗?   谢知安猛地一惊醒。   他根本不愿意,也不可能接受这个想法。   ——太荒唐了,现在和以前能有什么不同?一样规律的工作,一样不变的作息,比以前更好的是林承答应了他的求婚,他十多年的年少梦境终于得以圆满。   一切都向着他一直所设想的方向发展,人生轨迹依然沿着他规划好的路径前行。   他本不该有任何遗憾的。   唯一的差别,就是……   ……   少了景予。   谢知安捏了捏眉心,把这个可笑的念头挤出脑海。   就算是保姆在自己家呆了一年,刚离开也会有些不习惯。他不适应的并不是没有景予,而是什么都需要自己动手的生活模式罢了。   谢知安是很注重私人空间的人,从不请常驻的佣人,在景予来之前,也就是钟点工会按时来打扫,有大厨会来做饭,还有最信任的助理偶尔会替他收拾一下房子。   又不是没有景予就不行。   之前的那些日子不是好好的过来了?   只不过他生活中的参与者从一个人又变成了三个人,有点不习惯罢了。   这个点了,谢知安并不打算再找人来做事。也就是家里的一些小事情而已,景予能做好,他就能做得更好。   怎么也不可能不如一个大学辍学又一直被他豢养的小金丝雀吧。   谢知安低头摘下袖扣、臂环,卷高衬衫衣袖,设置下浴缸自净模式。一回头看见地板上有些灰尘,他取下喷水器,掰开开关去冲。   水哗啦啦地从头顶落了下来,浇得谢知安一个激灵,仰头看见隐藏在天花板里的平顶花洒正努力地喷着热水,他眼睛被淋得生疼,赶紧伸手摸索着关了水。   谢知安取下雾蒙蒙的眼镜,狼狈地用衣袖揩了把脸,却发现衣袖比自己湿得更透。这样的材质是不能碰热水的,现在衬衫已经被浇得皱巴巴,算是报废了。   他倒是不心疼这点钱,就是心头无比的烦躁。   这破花洒怎么回事?都设计的是什么东西?他记得他往日一拧开就是喷水器出水。   谢知安扯下一条毛巾擦了擦脸,脱了衣服围上浴袍,才重新去研究花洒。   他发现原来这个开关控制着三个出水口,一个方向是头顶的淋浴,一个方向是浴缸里的按摩水柱,另一个方向才是喷水器。   他从来没有操心过这些,钟点工也好景予也好,都是给他调好了开关的,从来不会有人让他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谢知安有一口气闷在胸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冥冥中隐约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对这场分手,好像看得太简单了。   他以为,自己的生活里没有什么难以更改的习惯,或是必不可缺的元素。   可现在,谢知安的认知中,头一次出现了轻微的动摇。   破天荒的头一次。   ·   景予对这些全然不知情。   不用早起做早餐、洗碗、催着智能小管家做扫除的清晨,美好得简直像做梦。   他睡到自然醒才起来,吃了两份豌杂面、喝了一大杯酒酿麻薯豆乳茶,加了三倍的芋圆。   这其实还是他为了新电影有意控制食量的结果了,万一长胖了,在镜头里多不好看——   虽然他根本吃不胖。   嚯着奶茶,景予开始苦哈哈地写人物理解小论文。   自从他高考结束以后,谁都没有再这么压榨他过!   不对,就是高考也不至于啊!八千字那是十篇作文啊!整个学期的量都给一把搂了。   景予撑着左脸,转着笔——对,李导还要求手写。   他咬了咬笔头,突然眼睛一亮,拉过手机,登上微博开始打字。   这天,影视博主“电影宇宙”的粉丝们有幸看见了一大盛景。   【电影宇宙:“好期待李泯男神的新片啊啊啊!!!光是一个虚位以待的选角海报就看得我热血沸腾!!!大家觉得新片男主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我赌一杯双倍芋圆的小奶茶,绝对是李导没尝试过的新人设!说不定是清纯小甜心什么的,谁要和我赌QAQ”】   【……?宙子你被妹子魂穿了?这个迷妹语气是闹哪样。】   【大老爷们嘤嘤嘤什么?李导会拍小甜心你在做梦,我看这次是个变态主角还差不多,李导不是一直想拍一部犯罪片吗。】   【QAQ你妹啊QAQ,平时骂烂片的时候不见你卖萌,爷吐辣。】   【李导拍的变态一定是世界上最带感的变态,因为他总是很了解人物内心。】   【一时竟不知道你在夸人还是……】   他和粉丝们的互动一向是如此的儒雅友好。   景予悄悄比了个耶。   他脑瓜子飞速运转,从激情互骂的评论里汲取了灵感,将他对主角欧文的理解和表演中注意的细节、观众的心理预期、引导观众理解的方向,都仔细地写了下来。   他越写越投入,好像自己不仅仅是在理解一个角色,而是在深入剧情的世界,在参与整部作品的创作。   一想到自己的理解可以让这部片子拥有更经得起推敲的细节、更自然的情绪递进和人设转换,他就觉得成就感和荣誉感充盈着他的胸腔,好像要把他撑成气球,飞起来。   笔尖在纸上顿出一个墨点,景予怔了怔,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写了十多张纸。   居然超字数了。   我可真是个小天才。   景予夸了自己一句,喜滋滋地弯着眼睛,写下了最后一句话。   ——“最重要的,是我正在参与着一部前所未有、光芒四射的作品,它由我的偶像所监制,有各行各业最为优秀的人共同前进。我的角色是其中责任最重大的一部分,所有为电影而努力的人,都在用尽全力地成就欧文。   在写下这些话的每一刻,我都已经看见了它历史留名的模样。”   ……   “李导,剧本会在603室,整层楼已经空出来了,主演都到了楼下。”   直到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提醒他之前,李泯都一直盯着面前的一叠纸。   一动不动,非常专注。   闻声,他才慢慢抬起头,给了工作人员一个他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的眼神。   工作人员尬笑着点点头,立马就想撒丫子撤退,虽然在李导手下工作很久了,但还是不太愿意和他独处,太吓人了。   李泯起身要走,又顿了顿,从那堆纸里拣起其中的几张,飞快而自然地放进了抽屉里,顺手一拧锁,才面色平静地离开。   “韦妮小姐?”603室里,景予两眼冒星星,赶紧礼貌地鞠躬握手,“我从小看您的电影长大的!我超喜欢你的《冠名权》!”   担演《怪人》女主的是童星出道的韦妮,虽然和景予差不多大,但已经演戏十几年,是一代人的青春。   韦妮翻了个白眼,似笑非笑:“我很老了?”   事实上,她还比景予要小上一点。   景予也没想到和自己对戏的竟然是韦妮!   她是很标致的英式美人长相,眼窝很深,因为脸上有几粒小痣倒而显得野性勃发。很多人说她高傲,眼神总是暗含藐视,神态也不够端庄,所以不适合演正派的女角色。   的确,她的出道作就是以杀死了家暴的父亲而闻名的。   这么多年来,因为固有印象,她也没再接到过其他类型的角色,一直在心狠手辣的反派女二、心狠手辣的反派女三和心狠手辣的反派女四里横跳。   韦妮渴望证明自己的可塑性,所以在第一时间就向李泯投递了简历,还不远万里跑到这里来听他讲剧本。为了好角色,她是什么都可以牺牲的。   作为韦妮的老粉,景予很清楚她的困境——但是在李导的新片里,她好像依然要饰演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呢……   看上去韦妮现在的心情不是很敞亮。   “没有的事!我们各论各的,我管你叫姐,你管我叫哥。”景予在小背包里掏出两罐旺仔牛奶,递给她一罐,在她交杂着迷茫、无语、震惊、不解的目光中,和她碰了碰杯,“这一罐,我敬姐演技超群,给无数小朋友留下心理阴影!”   他抿了一大口,嘴角沾着奶渍,又举起罐子,道:“这一口,我敬姐年轻有为,那么小就有了代表作,七岁就红遍全球,别人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面对着韦妮依然震惊的目光,他还举起红色罐子示了示意。   韦妮也终于犹豫着拿起了旺仔牛奶。   没有什么人是一罐旺仔征服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来两罐。   不出十分钟,韦妮已经痛哭流涕掏心掏肺地跟景予碰杯了起来。   “我其实很——嗝,很想演一个正派的角色,我想当拯救世界的——嗝,我不想再绑着炸弹威胁主角了!Damn it!去他妈的大红唇性感装,老娘也想做清纯的校园女神!我再也不要跟女人互扯头发了——”韦妮气势澎湃地碰杯,旺仔牛奶都洒了出来,景予迅速啜了一口自己的旺仔牛奶,然后递纸给她。   韦妮未酒先醉,打着嗝继续要碰杯,纸拿去擦了自己被眼泪弄花的烟熏妆,说:“你——嗝,口语不错,人,人也,不错!”   景予豪气干云地一饮而尽,倒过来没有一滴奶掉下,他道,“谢谢姐,不过你看过完整版剧本了吗?”   韦妮迷茫道:“什么剧本,不是今天才开剧本会吗?李泯导演只给了我一个人物选段。”   她掏出手机,给景予看截图——就是女主安迪第一次发现了“惩罚”游戏的乐趣,脱离男主欧文,自己去实施的情节。   看起来确实非常变态。   景予安慰道:“别担心了姐,这个角色整体上是一个清纯校园女神,只不过她有隐藏的一面罢了,等你看到剧本就会惊叹,这是一个多有挑战性的角色——”   等等。   景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女主演没有看到过剧本,他却提前那么久就有了完整版?   这……这就是走后门的感觉吗?   他看着一脸茫然的韦妮,冷不丁产生了一丝心虚。   李导,对他也太重视了吧。   这个结论,让景予突然又觉得暖洋洋的。   他不再是首先被筛除、被舍弃的那个。   他也是别人的优先级了。   ……   刚刚因为看完了作业而心情轻盈的李泯,推门,抬头,一眼便看到了相谈甚欢的男女主演。   为了保密,他是不让助理和经纪人进来的,整个剧本会,只有两位主演和他。   他没来的时候,景予和女主,好像熟悉得很快呢。   ……   李泯甚至没注意到门被他推出了吱嘎的噪声。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还在小论文里和我灵魂共鸣,转眼就和别人相谈甚欢。   我对他是不是一点都不重要?   ——李导日记。感谢在2021-02-18 02:28:40~2021-02-20 03:4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晏河清39瓶;凌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还在当替身吗?   景予举着罐子,回过头,“李导!”   他的眼睛是亮的,声音轻快,好像很高兴。   李泯的目光在景予的脸上掠过,冷冷淡淡地坐到会议桌的那头,只轻轻“嗯”了声,拿起桌上的剧本看了起来。   韦妮被冻到了,她一个激灵,斜过目光,对景予夸张地挑了挑眉,小声用英文问:“虽然他很英俊……但是他一直这样冷漠吗?”   “不是的啦,冷静只是他的工作态度,其实李导很热情的。”景予试图让她不要对李泯有所抗拒,他想了想,张开双手努力地比了一个超大的圆,“有这——么热情。”   韦妮顿时一副被逗笑了的表情,拍了下他的肩膀说,“你真的是个可爱的小伙子。”   “cute”的音节落下很久之后,剧本才被轻轻放到了桌上。   李泯将两份剧本分别推向他们,依旧没有表情,言简意赅:“修改版。”   修改版的意思是,台词被替换成了全英文。   韦妮拿起来就迅速地往后翻,试图找到自己的校园清纯女神戏份在哪儿,但看着看着却不知不觉地陷入了剧情里,表情越来越夸张,细长的眉挑成了拱形。翻到最后一页之后,她惊叹地“wow”了声。   “难以想象,不可置信,精妙绝伦——”她绞尽脑汁一连用了好几个形容词,最后盯着景予道,“你这样可爱的男孩真的能胜任这个变态的角色吗?”   她兴奋地对李泯道:“李导演!或许你接受反串吗?”   景予:“………???”   刚刚还喝了他的旺仔!现在就要抢他的角色!成年人之间的友情怎么那么经不起考验!?   李泯波澜不兴地望了她一眼。   韦妮脑子一打结,舌头立刻拐弯——“呃我觉得,其实女主的角色也不错,我挺满意的。”   “那就好。”李泯低头,在剧本上打了一个标记,“三小时后试造型,八小时后主创团队集合,飞南半球取景。”   “……”韦妮难以置信,即便是她合作过的最心急的导演,也不可能刚和演员见完面就开拍的,这中间跳的步骤是有点太多了吧?   剧本会的内容不该是提意见、等待编剧再修改出最终版吗?为了保密,直到今天才给她看完整剧本就算了,居然连修改也省了,原来著名的李泯导演的剧本会指的就是“把剧本给你们看看”会吗!   韦妮忍不了了,拍桌而起!   她愤怒地看向景予,试图唤醒他同仇敌忾的精神,“五个小时试造型怎么够!哪有安排得这么紧的,我可以向演员工会申诉吗!”   景予一点也没有被她唤醒血性,非常自然且老练地请她坐下,“淡定韦妮姐,李导一直是这么快的,习惯就好。”   在经历了一天签三次合同之后,景予已经成长了,不再是会为李导的速度大惊小怪的人了。   就算是李导说他要十天拍完整部电影,他也丝毫不会露出意外的表情了。   别的导演十年磨一剑,挠秃了头发愁大了肚腩才拍出一部看得过去的作品来,而在李泯手里,那些艰难痛苦的产出过程仿佛不存在,他好像有一个“脑洞成真器”一样的外挂,脑子里设想的东西很快就能成为镜头。   什么拍摄手法、画面构图、场面调度、演员选拔……通通称不上困难。至少景予从没有见他犹豫过、动摇过。   也没有见他停止过,休息过。   就好像一个完美无瑕的机器人。   要是他追的那些文的作者也能有这种buff,他就不至于每天痛苦追更了。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不可能所有人都是李泯那样的天才。   他追的作者能日更他就很开心了。   李泯抬起了头。   瞬间,韦妮又自动消音。   她欲言又止半天,才扭捏地道:“……也不是不行,但是李导演您能不能多留一天时间收拾行李?我行李超多的!”   李泯一动不动。   韦妮:“……半天?”   李泯还是没有应声,韦妮的底气弱了下去,试图再砍价一次:“……要不三个小时?”   “一天。”李泯打断了她,“你的戏份后推一天,尽快赶来。”   韦妮猝不及防,摸不着头脑。   李泯的目光往她身侧一掠,顿了顿,“景予先跟我走。”   他转而问景予:“要推迟吗?”   景予连连摇头,“不不不我可以!我随时可以出发!订我的机票吧!”   李泯微顿,说,“不用。”   什么不用?   这下景予也摸不着头脑。   直到八个小时后,他战兢兢地系好安全带,双手放在膝盖,乖巧端庄且紧张地坐在座位上时,才知道李导的意思是——不用订机票。   因为他们坐的是定制航线。   也就是俗称的,包机。   ………   怪不得要统一出发呢,包一班可比给全剧组订机票费事多了。   不过剧组其他人都有这么多东西要收拾吗?整班飞机上只有他和李泯在,还顺带捎上一个一上飞机就睡得开始打呼噜的王哲。   难道李导还要再包另外一班?   景予费解。   飞机平稳飞行后,李泯解开安全带,在与他隔着一个走廊的地方打开了桌板。   景予赶紧也掏出了自备的小餐具,紧张地问他:“要吃饭了吗要吃饭了吗?”   李泯的目光在他的哆啦A梦小铁勺上停滞了足足五秒。   然后无言地把手上用来工作的平板电脑轻轻放了回去,双手缓缓放回桌面上,平静道:“嗯,吃饭了。”   景予眉开眼笑。   小餐具是他在幸福大超市买的,买一副送个保温盒。虽然便宜,但是质量很好,切起大排骨来毫不费劲。   定制航线都是为富豪准备的,机上的机餐也很贵。如果是谢知安包的机,他一定敞开了小肚皮吃个够本,但是鉴于是李导出资,他决定守护一下李导的钱包。   ——为了给他解约,李导已经花了很多了!   于是他吭哧吭哧地吃完了两人倍的份量。   像发觉了他的意犹未尽似的,李泯对机组人员道:“再来两份。”   景予的一口薯条噎在嘴里。   内心开始疯狂抓墙。   啊啊啊其实他没有那么能吃的啦!!他是很有职业素养的好演员!!!真的有严格在控制身材的!!   他只是肚子里有亿点点空虚罢了!!!   景予绝望地看着空乘小姐又上了两份餐,一份放到了他桌上,一份放到了李泯桌上。   看吧,人家机组人员都不相信他一个人要吃四份!   李导你为什么觉得那么自然!   他扯动嘴角艰难地笑了一下,又迅速收回这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面无表情地盯着桌上的菜,破罐子破摔地开始干饭。   吃完之后,李泯又把那一份推了过来。   “不用了——嗝,”景予整个人被这个嗝带得耸了一下,迅速地捂住嘴,小声说:“我很饱很饱了。”   李泯推动餐盘的手停了下来。   “好。”他说。   接着他才按动呼叫铃,让机组人员过来收餐盘。   景予这才发现李泯一直没有收拾他的桌子,一直等到自己吃完了三份饭才一并清空,像是……怕他一个人吃尴尬似的。   ……李导真是。   绅士的人啊。   景予谢绝了空乘小姐的帮助,去清洗餐具时,抬眼看见镜子里雾蒙蒙的自己。   二十二岁了,他已经。   离家里破产已经过去三年了。   如果他没有辍学,下个月就该大学毕业了。   小时候他也是个挑食的小少爷,从十九岁那年之后,他的胃口就变得异于常人的大。   看过多少医生也没有办法,诊断结果只有一个应激性暴食,建议他去看看心理科。   好在他并没有出现健康问题,除了吃得多,没有影响到生活。   只是难免会面对一些异样的打量。   其实他不在意的。   他放下小餐具,捧起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手指推着嘴角往上扬,露出几颗整齐的牙齿,眼睛跟着弯起来。   回到座位上时,李泯在专注地工作。   景予开了一罐旺仔牛奶,心不在焉地背剧本。   王哲依然响亮地打着呼噜,还在放倒的椅子上翻了个身,吧了吧唧嘴。   空气里静得令人心悸。   舷窗外的机翼上开始反射着日光的时候,李泯终于做完了工作,放下电脑,想要闭目养神。   闭眼假寐的景予听见声音,睁开一只眼睛偷瞄他,见李泯依旧冷静沉着、有条不紊,他忍不住出声。   “李导,”他干巴巴地说,“我有个问题可以问一下您吗?”   “什么?”   景予扯了扯小被子,努力把自己盖得更严实了一点,才感觉这个问题没有那么的社会性死亡——   “您觉不觉得我吃得太多了?”   李泯动作慢了一拍,才有些不解般的道:“为什么?”   他瞥了景予一眼,收回目光,“你还在长身体。”   景予一呆,赶紧又从小被子里挣扎着露出头来,急促道:“我已经二十二了!不长了!”   “还小。”   李泯推上了桌板,扣着双手放在腹前,靠在椅背上。   虽然这话没什么内涵但是从李泯口中说出来就是莫名的令人不好意思是怎么回事?   景予又把小被子扯上来,盖得只露出眼睛,脸有点发热。   好半天他才小声说:“您真是个好人。”   “做您的粉丝太开心啦。”   这句话勾起了李泯心中的疑惑。他有一个问题,困惑很久了,他微微偏头,问景予:   “我是你的偶像?”   景予露在被子外的眼睛盯着他,点点头。   “一般人会有很多个偶像吗?”   李泯又问。   为什么他是景予的偶像,韦妮也是景予的偶像。景予还有多少个偶像?是只有他这样,还是所有人都这样?   李泯不解。   景予被他问懵了。   他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应该……是吧?很多人都喜欢爬墙来着。嗯……爬墙的意思就是喜欢着一个偶像同时又爱上了另一个偶像的意思,但不是不喜欢本命的偶像了,只是心分成了很多瓣送给了不同的人。”   李泯在自己的词汇库里找到了一个近义词。   表情微微凝重了起来。   ……是红杏出墙的意思吗?   李泯无言地顿了顿,瞬息后点头,表示明白了。   原来偶像不是只可以有一个的。   他好像误会了。   李泯不太知道如何形容当下的感受,从过往的人生里截取一段类似的经历出来的话,大约就像是曾经有一段时间,奶奶病了,不能养猫,就把院子里那只白猫送到他的家里来。   那猫脾气不好,好在安静。没人逗弄它的时候,就趴在窗台上晒太阳。   李泯有许多事情要做,老爷子从不对他放松一刻,他自己也并不喜欢休息。   只有偶尔有空闲,去给它添一次猫粮。   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交集。   可当奶奶病愈,把白猫接回去了之后,他经过傍晚的餐厅,下意识地掠了一眼窗台上,那里只有斑驳的夕阳,没有猫。   那时的感觉就和当下相似。   他其实感觉胸腔上部的地方有点闷,但那里是肺和气管,他特地去做了检查,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为什么会不舒服?   从小到大他的所有老师都没有讲过会有这种情况。   这个疑问就成了陈年的谜。   老爷子说一个疑问不能遇到两次,第二次还没有解出答案是效率低下的表现,别人可以这样,李泯不可以。   但他垂眼看着地面,有些困惑,又隐隐有些预感——只怕他第二次还是无法理解,这是为什么。   他索性闭上眼,用休息强制戒断对这个问题的在意。   景予则陷入了沉思。   ……等等!   他联系了前后语境,心里出现了不妙的预感。   李导,这不是说他……渣的意思吧??   景予想了想,有点着急起来,他干脆冒出被子,就差跳起来了,声音很大,还有点焦急:   “但是你是最重要的,最最最最最重要的!你看你看!”他用力地坐起来,让李泯看见自己,用手臂在头上歪着比了一个夸张的心,“我没对别的偶像比过心啊!李导你是第一个!”   他的手举得高高的,小毯子一晃一晃的,有点限制了他的动作,显得有一点点笨拙,他不顾把滑下来的被子撩上去,着急地大声道,“你是我的本命!”   景予猝不及防地被李泯伸手挡住嘴。   李泯动作比他还快,甚至称得上有点急促了,景予一愣,迅速地眨了几下眼睛,目光一转,看见李泯的耳廓怎么好像有点红。   他的手掌静止了几秒,才收回去,闭眼,镇静道:“知道了。”   予予迷茫.JPG。   他怎么感觉李导又理解错误了什么词义?   “那个……你们说完了吗?”   王哲弱弱道,“醒了半天了,我就想借道去上个厕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0 03:46:25~2021-02-21 21:3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茄茄24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二三5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老子真的可爱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山寻双2个;Catherine.、一二三、海棠书屋、今天更新了吗?、茄茄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毛毛虫41瓶;纸中月、子琅10瓶;25786490 7瓶;鑫仔2瓶;云上、lor咯、一弦一柱思华年、阿加,阿蓝、哦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还在当替身吗?   景予:“……”   他很想忘记上一秒的自己。   拍了拍有点发烫的脸颊,景予欲盖弥彰地掀开小被子,紧张道,“我也去我也去。”   王哲一个激灵,隔空摁住他说:“不不不你不去,我去,我去。”   景予已经站起来了,逃似的往卫生间那边走,“不行不行,我得去。”   “打住打住,让我去……”   好好的上个厕所推让得跟结账似的。   要不是机上不止一个厕所,景予就差点真被挡在外面了。   他一出了卫生间的门,迎头就撞上了表情深沉的王哲。   景予吓了一跳。   “王哥,你怎么不回去,站这儿干嘛?”   王哲欲言又止,五官抽动,目光复杂。   他看了看拉得严严实实的帘子,还是压低了声音说:“你上初中呢,上个厕所还要跟人手拉手一起去?”   景予:“?”   他茫然了,“我没有拉你的手啊……”   王哲气到想下飞机打一套军体拳,他狂吸一口气,逼迫自己镇定下来,语气很凶:“在别人眼里不就是那样吗?有区别吗!”   景予更茫然了:“这里也没有别人呀,只有李导……不是啊王哥,我们俩看起来像亲父子一样感情好,也有人会这样想吗?”   王哲突然噎住,心脏中了一箭。   四十多岁的他和脸嫩的景予站在一起确实有点父子那意思。   他又抬眉闭眼深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放下对年龄的执念,隐晦而暗示地望了望客舱的方向,狐疑地说:“真的?不介意?”   从前和谢知安在一起的时候可是连单独行动都不准的。   那时景予吃什么喝什么他都要管,笑的时候露几颗牙都要管,因为林承不戴眼镜,谢知安还一开始就带着景予去做了激光手术。   王哲其实觉得谢知安就像在玩游戏,在氪金养号。   但他没敢说出口。   他从没见过那么离奇的包养合同——在谢知安面前,景予不准拥有自己的人格,必须完全成为另一个人。   也就多亏了景予演技好心态更好,换了一般人,早就不是崩人设就是崩心态了。   ——景予更厉害的是,他在饰演了一个角色那么长的时间之后,还能说停就停,轻松自如地抽身出来,继续成为自己。   这是一个天赋演员的素养。   他能成为别人,别人成为不了他。   ……   景予实在是莫名其妙。   “介意什么呀?王哥你是怕李导会介意我传绯闻吗?”   他迷惑地说,“李导不是会在意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人,就算传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东西,我们也不是走流量路线的,现在我也没几个粉丝,不必紧张。”   说着还拍了拍王哲的肩安慰他。   王哲嘴唇翕动,再次一言难尽、欲言又止。   他盯着景予那张让人看着就很高兴的朝气蓬勃的脸,特别想问你真的不知道吗?你真不理解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并不是指李泯作为导演会介意演员的绯闻,而是……   而是……   他又有点说不出口。   万一李泯真没那个意思呢?他冒冒失失点明了,反而让景予难过。   王哲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越来越像景予他爸了,怎么爹味越来越浓。   人家年轻人的事,轮得到他来管吗!   王哲长出一口气,“我想多了,我想多了。”   景予却怔了怔,像是明白过来,随后弯着眼笑了笑,提问他:“哥,你看过李导的电影吗?”   王哲:“……看过剧透。”   人到中年之后,少有的几次进入电影院的机会也献给了熊出没。   作为家长他总是要比别人少一点娱乐空间的。   何况李泯的电影国民度太高,刚上映没多久,各种细节解析、立意深挖、强烈推荐,还有业内的分析会都不会少,就算是没看过也把设定知道得差不多了。   他就懒得去看,一直以来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导演,非常牛逼,是国内电影界的骄傲。   这样说吧,出演别人的电影,经纪人们会告诉艺人——这部片子会给你多少片酬,会带来什么影响,会垫高你的身价,会拓宽你的戏路……   但如果是李泯的电影呢?   他们一定二话不说,争先恐后——抢!先抢到手再说!管他是什么角色!管他有多少片酬!   能出演李泯的电影,本身就是一种极高的赞誉。   不需要什么物质上的酬劳,因为这同时也是你成为“实力派”、“能担票房”的演员的标识,这象征着你在这部影片之后,演艺事业将会跨入一个新高峰,会得到无数难以想象的资源和认可。   但由于反正他的艺人也不会有机会和李泯合作,别的也就没花心思去注意。   王哲以前只当李泯是那种享誉很高,实则普通人根本看都看不懂,听着影评家的赞美觉得自己仿佛欣赏了个寂寞的艺术片导演。   直到他看过李泯的第一手剧本之后,才发现李泯确实是不一样的。他的影片谁都看得懂,不同的人能看出不同的东西,每个人看完之后收获的还都不尽相同。   王哲就有点后悔以前没进电影院看他的片子了,那种随着画面一帧帧展开而一步步沉浸入剧情里的感觉,一定非常畅快。   景予看了看客舱的方向,慢吞吞道:“李导三年前筹备过一部片子,叫《造神运动》,讲的是一个神被信徒毁灭后,信徒们又重新制造出一个神来的故事。”   “当时大受欢迎,还没开始制作就热度极高。”   “后来有影评人质疑他,他剧本里的人物总是只有标签化的性格在支撑着,全都是模板化的喜怒哀乐,这样的他真的能拍好一个人性神□□织、无比复杂的故事吗?”   “后来你猜怎么着,”景予说,“李导没有拍那部电影,他放弃了它。”   “因为他确实不懂感情。”   “也没有普通人的人性。”   景予指着自己的胸膛,点了点心脏的地方,眼神很清澈。   “他这里,缺了一块。”   所以他觉得王哲的担心是不必要的。   在和李泯相处的短短一段日子,景予可以隐隐发觉到,他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里,可能欠缺关于爱的教育。   这是李泯有生以来难得的短板,他很想、很想帮助他修补上这块短板,但并不是那么容易。在这方面一窍不通的李导,难道因为听他讲过几次这些词的词义、近距离感受到粉丝的爱,就会突然开窍了吗?   所以如王哲想象的那些,很显然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可是——”王哲拉长了音调,不太相信地说,“明明他在新剧本里就写得很好,完全不像不懂人性的样子……”   景予竖起食指放在嘴边。   “因为他在努力学习。”景予说,“他在进步。”   王哲愣愣地看着他转身走了回去。   ……   景予回到座位上,发现李泯合着眼已经睡着了。   冷气开得有点足,而李泯又没有盖小被子。景予停下脚步,想了想,踮着脚,认真地把他头顶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   一低头,又看见李泯身旁的窗户没有拉下遮光板,于是弯腰伸手去拉——   脚一滑。   ……   ………   景予无数次痛恨做出了这个决定的自己。   在经历了他一番洗礼的王哲大彻大悟、为自己脑补过度而自责地掀开帘子走出来时,迎头就看见景予以一个非常浮想联翩的姿势趴在李泯腿上,而浅眠的李泯眉头微蹙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1 21:36:32~2021-02-23 00:2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苏2瓶;4275578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还在当替身吗?   首先屏住呼吸的是王哲。   他因为极力抑制自己的表情而鼻孔大张,瞳孔骤缩。   在面部抽筋之前,王哲迅猛地捂住了嘴,一步又一步地往后退了出去。   帘子落下来的窸窣声加重了景予心中的绝望。   他麻木了已经。   景予双手撑着座椅,试图一点也不尴尬地端庄地爬起来,不带走一片云彩。   然后失败了。   他要撑着自己起来,就必须先从趴姿转变为跪姿,而转变为跪姿就得跪在李泯的大腿上,那个姿势好像更不妙了。   景予开始慎重思考如果自己现在放弃人类身份伪装成一个坐垫会不会就能脱离了尴尬。   ……   “你怎么了?”   李泯刚醒,嗓音带着干渴的微哑。   他问出的第一句,不是“你在干什么”,而是“你怎么了”。   他首先在意的,是景予的状况,而不是自己的处境。   周围陷入了难言的寂静。   景予好半天才闷声闷气地传出话来——“李导。”   李泯轻微地偏了偏头,“嗯?”   这道声音离他又近了一点,让他更加清晰地品味到声音中的质感。   他怎么回事。   他怎么一点都不奇怪我为什么趴在这里?   他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一点都不抗拒、一点都不愤怒?   ……他怎么一点都不急着赶我走。   景予脑内弹幕乱飙,几乎快刹不住车。   但一个问题都问不出口。   他用力揉着被压在脸下的那团布料,思路开始迟钝,迟迟没想好下一句该说什么话。此时,他一低头,看清了那团布料是什么。   是李泯的西装外套。   景予下一瞬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后挺站了起来,充分利用了惊人的腰腹力量,都没要人扶。   本来想要拍拍李泯被他rua皱的衣摆,手刚伸出去五厘米,他就停住,又收了回来。   金鱼,不可重蹈覆辙!!   景予一个120度鞠躬:“对不起!打扰您午睡了!”   然后,他飞速逃离案发现场,掀起小毯子把自己埋住,用了三秒钟进入假睡状态。   心跳在黑暗里愈加剧烈,咚咚咚咚,胸膛都快要被撞破了,像刚跑完一千米似的呼吸不过来,血压飙升。   视觉失效之后,听觉就更加清晰。   一片安静里,他都捕捉到了空调下呼呼的风,毯子被揉皱的窸窣声,以及无数细微得几不可查的声响。   但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李泯那边轻微的咔哒声,像是解开安全扣的声音。   景予竖着耳朵,甚至能听见他起身的声音,他脚步走动的声音,他衣服轻甩了下的声音——   ……?   甩衣服?   他他他,他把外套脱了?   景予呆住,自动拉回进度条,脑内放映外套被他捏皱的那一幕。   ……   他该怎么补救,这就起来大喝一声李导放着让我来我可会熨衣服了吗。   还是直接磕个响头说给您拜个晚年?   两个方案都在他脑内立体循环之后被排除。   神经病啊!哪个正常人会这么做!   景予眼睛闭得更紧,睫毛开始颤动。   他想不出办法了,只好开始无声呐喊——王哥,王哥你快回来啊!!   你家艺人遇见公关大难题了!!!   ……   片刻过去,声响停止,李泯像是结束了动作,又坐了回去。   直到这时王哲也没回来。   广播里又响起飞机即将落地的通知。   景予这才敢小心翼翼地,缓缓地动弹了一下酸麻的腿。   ——李导并没有追究他,好像也并没有觉得这样尴尬的姿势有什么歧义。   真是太好了。   飞机在南半球某个国家的机场停下来,外面天气阴阴的,像是要下雪。   景予下飞机前往窗外看了一眼,远处那些排布整齐的低矮建筑,熟悉得让人心悸。   只不过,他现在来到这里的心境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剧组来这里是为了取冬景,提前联系了一所当地的高中作为拍摄场地。今天是假日,学生们都不在,他们会先拍一些动静比较大得戏,免得在学生回来上课时影响到他们。   景予到达之后才知道,那些大件的器材早就被运载过来,布景也已经搭建好了,他以为他们来得快,实际上演员是整个剧组里来得最晚的。   由于女主演不在,开机的第一个镜头就是男主欧文在去卫生间的路上被人跟踪、殴打。他疯狂逃跑,撞倒了一排书架挡住那些小混混的去路。   李泯的电影没有什么开机仪式,更不会上香摆台祭三牲什么的。他一向的作风是,人到了,就开拍。   景予趁着做造型的时间闭着眼回忆了一下剧本,做着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虽然在主创团队面前已经表演过一个选段,获得了他们的认可,但今天其实才是挑战的开始。   这部电影里所有人都很努力,他绝对不能成为拖后腿的那个。   到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把飞机上的事忘了,迅速地把自己放进欧文的躯壳里,默念着人物经历来说服自己——忘掉原本的一切,你就是欧文。   ——“你就是欧文?”   又高又胖的男生在楼梯间挡住了他。   他抬起头,仰望这个比自己壮了一倍的人。   监视器后面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李泯还算平静,专注地看着景予的表现。。   这一段是很重要的一段,主角的人设能不能在一开头就立住,就看这一个照面了。   他会怎么办?怎样说出下一句台词?是带着微妙的嘲讽不屑,还是阴郁而迟缓?   在镜头的三分之一位置处,欧文抬起了头,恰到好处地让脸一半被灯光笼罩,一半被阴影覆盖。   顶光照射下,他的睫毛好似泛着金色,眼瞳中却没有丝毫神采,平静幽邃得犹如一汪死水。   两种颜色对比之下,奇异的诡谲感更甚,让人觉得这个人古怪得很,甚至有了脊背发凉的感觉——   “为什么你要问我?”欧文说。   他的目光指示性地扫过胖子身后的那些人,扶着栏杆,机械一般地歪了歪头,“他们不是告诉过你吗?”   下一瞬,对面的拳头疾风一般推向他的脸。   “停。”李泯道,“过了。”   饰演反派的演员及时停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对景予道:“你的眼神真是太吓人了,我差点不敢动手。”   景予也迅速找回了自己的表情,对他友好地笑了笑,算是认领这句夸奖。   整个一天的拍摄进度都推得很快,顺利得出乎意料。一天下来,景予和大多数演员也都有了对手戏,一开始不认识他、有些质疑他的人,到最后都一个个拍着他的肩膀热情似火地喊老弟,说收工之后要带他出去吃夜宵。   然而他们还没离开片场,李泯就出现了。   “你们先散,景予留下。”他脸色平淡,看不出情绪。   听见李泯这么说,揽着景予肩膀的一个十八九岁的男演员只好摊了摊手,同情地道:“你可能要被单独讲戏了。”   下了戏之后演员们畏李泯如虎,他一秒忘记兄弟情谊,飞快地撒开手跑了。   景予:“……”   歪!你们这样让我很难不尴尬!   飞机上的乌龙又浮现心头,景予十分怀疑李导是要单独算账了,比如质问他为什么要没事儿趴在他腿上,为什么还要弄皱他的衣服之类的来对他当众处刑。   他乖巧低头,开始盯着地面自觉罚站。   李泯换下那件外套之后,换上了一件黑色的大衣,低着头时可以看见衣摆垂到他的膝盖。   底下是款式简单、颜色单一的铁灰色裤子,好像李导就没有穿过什么鲜艳一点的衣服。   而反观自己……   景予反思地看了看身上的潮男必备涂鸦卫衣,以及花里胡哨的袜子,默默拉紧了雪白色的羽绒服。   李泯将围巾从架子上取下来,搭在手臂上,冷不丁地出声:“表现不错。”   什么不错?指的是他此刻的反思态度吗?   景予陷入沉思,正要表现得再不错一点,就见李泯一边垂眼将围巾认真地理整齐,一边道:“比试镜那天更好。”   咦?   原来是说他的表演吗?   难道李导单独留他下来是为了悄悄夸一夸他?   景予脸就有点烫了起来,不太好意思,“应、应该的。”   李泯的动作顿了顿。   下一瞬,景予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掠过。   然后脖子上陡然变得十分温暖。   他一呆,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李泯的一只手垫在内侧,把围巾绕上他的脖子。   景予傻住。   他第一瞬间想到的竟然是小时候妈妈给他系围巾,也会把手垫在内侧——因为绕围巾时不能确定好长短,需要调整。如果没有手垫在里面,调整围巾时就会勒着他的脖子。   爸爸就从来不会,他从不在意这些细节。   李泯本来想把围巾给他戴上就收回手,可他的目光凝滞在围巾的一个小褶子上,最终还是抿着唇,很仔细地把围巾的每一个褶皱都抚平,强迫症似的调整到两边完全对称,没有一个角单独露出来,才收回了手。   ……   ?????   李导???在干什么???!   李导你清醒一点啊啊啊!!!你的围巾是能随便给别人戴的吗!!是我也不行!!!   可很显眼李泯并没有觉得哪里不行。他像长辈似的打量着景予的穿着,目光又停留在了他的手上。   景予一个激灵,迅速地把手对向揣进了袖子里,唯恐他还要再找一副手套给自己。   他在层层叠叠的围巾里急促而惊慌地摇头:“李导!我不冷!我不冷啦!”   李泯的视线依旧停在他揣进袖口的手上。   李泯个子高,围巾好像也要大一些似的,把景予半张脸都快埋住了。   他急眼了,大声哔哔,“把围巾给我了那你怎么办呀,您不冷吗?”   “看见你很冷。”李泯说这话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平静,他道,“你在抖。”   ……不,他只是害羞!   景予觉得无论如何都说不清了,但还试图挣扎一次,“可是要是您自己也需要怎么办?”   “让给别人。”他依旧是理应如此的平淡语气。   好像同样的选择他做过了很多次,以至于一点都不觉得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让给别人、而让自己去承担那份不属于自己的后果,是很不正常的事似的。   ……   他到底过着怎样的人生。   ……到底有多少人,曾要求他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让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3 00:22:46~2021-02-23 23:0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毛毛虫14瓶;冰魄喵灵7瓶;哭?我怎么又追平了、蔚然成风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还在当替身吗?   景予感到有点窒息。   他小小的、很轻声地问:“您一直这样吗?还是谁要求的?”   李泯似乎有些不解,却还是顺从地说:“爷爷一直这么教我。”   这个让给别人,一定不是那些毫不相干的别人。   多半是,李泯家里的其他人。   是什么样的环境会要求一个孩子无条件地把所有优先权都让给其他人?   为什么会让他毫不懂人类感情,连普通的交流都成障碍。   ……   他们不想让他拥有什么东西。   除了他自己的天赋和才华,李泯并不拥有其他任何条件。   李泯有些不自然地无措起来,他顿滞良久,才耐心地问道:“为什么哭?”   景予才发觉眼睛有点酸,他摸了摸脸,没有泪渍,立刻道:“没有哭!”   只是有一点点发胀而已!   李泯却真的点了点头,“好。”   景予这下子完全绷不住了。   他就差跟泄洪似的掉下眼泪来,又委屈又不忿,这可是他的偶像啊!居然被人这样对待!为什么啊?   李导那么好……那么好……   景予用力地掐住自己的脸,深深地呼吸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听我说,”景予的脸被自己掐得嘟起来,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应该生气的,别人抢走你的东西,你应该要生气。”   “别人打扰了你,妨碍了你,让你不高兴——你也要生气!”   李泯看样子像是想问“为什么”,但被景予执着且坚定的目光盯着,他就没有办法了,问不出口。   于是,他又点了点头,“好。”   “那么——”景予这才松开了自己,平复下情绪,考察他的学习成果,“我抢走了你的围巾,你该怎么办?”   李泯微怔,“不是你抢的。”   “我是说假设!假设我抢走了你的围巾,你要怎么做?”   李泯这次想了想。   然后说:“我给你。”   “啊呀不是这样的,不要像以前那样理所当然地让给别人!你应该发脾——”   “我想给你。”   “……”   景予扯了扯围巾,转身就走。   快走出校门的时候,他跑了起来,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他不该问,他真的不该问。   在雪地里踉跄的景予如此想道。   脸太烫了。   心跳太快了。   这个状态,明天要怎么继续拍戏啊啊啊!!!   偏偏他还清楚地知道李泯根本不懂感情,不是故意要说这种话的。可是——可是——   越想越觉得,他不懂,他说了,才更真实,才更珍贵。   他好想把李导藏起来。   一团雪白色的身影在夜色里摸爬滚打地跑远,最后融入那片浓如墨的阴影。   李泯站在原地,却仍在茫然地想——   他的小粉丝,是被他的学习进度太慢而气跑了吗?   ……   景予脑子乱糟糟得多吃了两份炸鸡。   等他填饱了肚子,才想起来拍摄期间不该吃这么高热量的食物的,万一明天状态不好,那整个剧组都可能会受他的影响拖慢进度。   吓得他赶紧做了五十个仰卧起坐。   洗漱完过后,他穿着毛绒绒的两件式睡衣,戴着蓝色尖角星星睡帽,失神地躺在大床上。   这个国家以空气清新、环境优美闻名,夜空没有雾霾遮挡,云层淡淡的,星星们的光芒清晰可见。   他的房间正好有一扇大天窗,正对着穹盖似的夜空,那些星球穿越过无数光年的距离,遥遥向他致意。   在十年前,他也是这样仰望着这片天空。   那时初露头角的李泯,对他而言也如同星星一样,远不可及又光芒万丈。   谁能够想到,后来会发生什么?   景予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自己卷起来。   未来是什么模样,所有人都看不见。   那他,做好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就够了。   ***   “上帝,我总算找到了。”   阔别整整一天的韦妮和助理拎着一大堆行李箱出现在剧组。   她到时景予正在戏里,下戏后才看见韦妮正大咧咧地坐在躺椅上给自己扇风,埋怨着这个偏远的鬼地方。   他惊喜地上去和她打招呼,韦妮热情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噢我的老兄,你真不知道我遭了多大的罪,那架飞机延误了,我在机场整整过了一夜……”   景予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们来到这里的方式不一样,于是心虚地闭上了嘴。   和韦妮一起来的还有另一个青年男人,看着很脾气不太好,也面生,没在之前的面试里看见过,景予默认他是韦妮带来的工作人员。   结果没想到刚开拍一会儿,那个男人就出来挑刺了。   “停!停停!”他面色不豫地拿起扩音器喊,“你们演的什么东西?剧本是这样的吗?”   景予和韦妮推搡的手停了下来,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们正在拍的是在韦妮家的戏份,也就是男主和妹妹初见的那一场戏。   眼下的剧情是,韦妮关上了房门,开始脱衣服,欧文大为震愕,推开她落荒而逃。   “剧本里是这样写的,你们没长眼睛吗?”男人语气不耐地指着景予,“你是没长腿怎么的?写了让你先进去,女主在后面关门!你非要等她进了你才进?她还怎么关门?”   景予迷茫地看了看监视器后面,李泯不在,似乎是去看另外一个场地去了。   也没有人介绍这个人是谁,他只好礼貌地问:“您是……?”   男人像受到了冒犯,先是噎了一下,然后不屑地笑出声,“李泯没跟你介绍过我?我是这部电影的主编剧,最初版的剧本就是我写下来的。”   景予更迷惑了,“主编剧不是杨姐吗?”   “她算什么主编剧?一个后期润色的而已,抓个实习生来都能做。”男人的语气愈发轻蔑,“这整个故事都是我写的,不知道给你们糟蹋成了什么样子,人设都崩了,剧情逻辑也说不通。”   他像是懒得再跟他们闲扯了,继续拿起扩音器道:“现场所有人听我的!二号机位挪一挪,到房间里面去,从上往下俯拍,剧本里这一段着重描写了欧文看到安迪美妙身体之后的挣扎,首先要凸显安迪的身材……”   韦妮一脸WTF,摊着手,表情难以置信,“他是在说我?这个傻猩猩的意思是,要让我多露一点?”   景予也非常的无法理解这人的脑回路,甚至想不通他是从哪钻出来的,哪来的这么大的话语权——   他这样的普信奇葩男,要是能写出这样的剧本,都可以列入世界八大奇迹了。   二号机位那边看了看他,没动。   普信男怒了,喊道:“现在连李浪的名字都不好使了吗?我在李泯的剧组都指挥不动人了?”   景予眉头一挑。   他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   这个普信男,不会是李导家的奇葩亲戚吧?   景予拳头捏了起来。   他正好看李泯家亲戚不爽。   不管是不是,这个在剧组捣乱的垃圾都别想好过。   他带着笑容走上前,拍了拍李浪的肩膀。   然后在他不耐烦地转过头来之际,一拳揍在了他脸上!   “安保在吗?这边有个人捣乱。”景予说着给痛倒在地的人补了一脚,“我们都不认识这个人,他还来耀武扬威,可能是病得太重了,都出现幻想了。”   学校的几个安保闻声赶过来,没经什么疑问就把地上的那人逮了起来。   毕竟总是请他们吃炸鸡的景予,实在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李浪脸颊高肿,眼神又惊恐又愤怒,蹬着双腿吱吱呜呜地骂人。   景予微笑道:“看,他估计是李导的脑残粉,现在病情刻不容缓,都在幻想他是李导的亲戚了——天哪真好笑,李导家的基因怎么可能会有这么丑的亲戚?”   “#¥%……&*”   景予把拳头举到脸边,微笑着对他示意,好像是在加油似的,却看得李浪猛地一缩。   “辛苦安保先生把他送出去了。”   李浪咬牙切齿,可他一看到景予那不大的拳头就有点发憷。   这小白脸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啊!!?起码也得是个练家子才能把他揍倒吧!!   可是谁看见景予这张脸会提起警惕!   这一看就是娇生惯养、什么苦都没吃过的脸好吗?   没一个人给他说情,李浪愤怒地嗷嗷叫着被拖了出去。   等他被带走之后,韦妮才以一种交杂着欣赏以及震惊的目光,给他鼓了鼓掌。   “小景予,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二号机位那边的摄像也跟着呆呆地鼓掌。   景予谦虚地摆了摆手,其实他没学过什么武术之类的东西,只不过是小时候因为个子矮经常被欺负,他特地去练了一招绝技罢了。这一拳一击必中,谁都躲不了,但换个其他姿势他就不会了,所以只能用来吓唬人——揍完之后手也很痛的。   清了场子之后,他和韦妮继续对戏。   李泯似乎对他们这组很放心,只派了个副导演盯着画面,并没有留下来具体指导他们该怎么做。   他们正要重新开拍的时候,杨编剧赶了过来。   她看着现场一切完好,不是一片狼藉的模样,顿时松了口气。   “小景,韦妮,李浪没有为难你们吧?”   韦妮耸耸肩,看向景予,意思是你问他。   景予望天。   杨编剧喋喋道:“李浪那孙子太下作了,仗着自己跟李导有点关系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我刚听说他跟着来了,忙不迭就跑过来看看你们。他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才是片子的主编剧,让我们都听他的指挥,让我多露一点。”   韦妮摊着手。   杨编剧:“……”   杨编剧:“我是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李导把故事给下来,他抢了第一手稿子,瞎特么写了些乱七八糟的然后递给我做完成版,这剧本就成他的了?”   “我呸啊,晦气死了,要不是李导家里那……我早就一脚把他踹断气了。”   景予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想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看杨编剧反应过来后守口如瓶的样子,估计也是不会说的。   他只好按捺下好奇心。   镜头再一次从他进房间前开始。   杨编剧坐下来,看了看他们的站位,愣了愣,“小景,不是你先进去吗?”   景予不太好意思地道:“欧文在报复的过程中一直非常谨慎,对安迪也防备心很重,我觉得他不会想走在安迪前面进入一个封闭空间——所以擅自改了一下。”   杨编剧眼睛一亮,“对呀,是这个道理。可是这样要怎么关门呢?总不可能是欧文自己关的吧?”   景予想了想,对场外饰演妹妹的小女孩招了招手。   “让她来关。”景予说。   杨编剧:“……”突然之间有被吓到。   但这确实是一个很妙的点子,她有点拿不定主意,干脆去问了李泯的意见。   李泯只静静听了一遍,“照他说的拍。”   “那视角要怎么处理呢?要不要让观众发现是妹妹关的门?”   “他会告诉你。”   杨编剧呆滞。   这个他,指的是景予吗?   他和李导什么时候关系好到可以把拍摄大权都转交的程度。   她带着满腔的费解,把李泯的意思转告了景予。   “其实很好解决。”景予推拉着门示意了一下,忽然在门上用力推了一下,门被合上,却又像被风吹的。   他又推门进入房间,让妹妹推一下门。   这一下力道更小,几乎只能听见门轴转动的吱嘎声,和最后叩上的声音。   他作为欧文,迅速地回了一下头。   杨编剧恍然大悟。   这里可以设置成一个伏笔,当剧情演进到这里时,可能会有一部分观众注意到意外关上的门,但可能更多人会联想到是不是女主设下的机关,或者是表现欧文的草木皆兵。   而直到最后妹妹的那个镜头过后,观众则就可以把这个镜头与结尾联系起来,作为前文的暗示,让后面的揭开更加合情合理。   景予继续示意道,“等妹妹最后注视着照片的镜头过后,还可以补一个镜头,作为结尾。”   杨编剧不自觉已经跟着他的节奏在走,问道:“什么?”   景予带着妹妹站到她的结束位置,让她一伸手,拉上了身后的门。   …………   在场的人,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光是草草演示一下就已经让人寒毛直竖。   那要是配合上剧情铺垫、打光、台词、配乐和音效,那这一幕该是多么的——   多么的震撼。   韦妮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说:“小景予,你可真是个天才。”   杨编剧则急迫道:“景先生,你再看看这一组镜头里有没有什么能删改的?”   景予想了想,蹲在门前,回头解说道,“这里,我正在和妹妹交谈。如果我是导演的话,我会在这里加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景予在地上划了一划。   “影子。”他笃定地说,“姐姐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两章的字数!!还有谁在说我短小!!!人家明明是大粗长!(震声) 第19章 还在当替身吗?   韦妮打了个哆嗦:“握草!”   来中国这么久,这是她学得最快最熟练的一个词。   她抱紧手臂瑟瑟发抖,喋喋不休起来:“我可是女主本人啊!你居然吓到了我!我从没这么害怕过自己!”   杨编剧失神而震惊地摇摇头,“不,不是为了吓人。”   她顿了顿,补充道,“或者说不止是为了吓人。”   “你还记得后面安迪带妹妹去蛋糕店遇见欧文吗——原定的剧情里,那只是个偶遇的巧合,但如果这么一改,它就不再是巧合,而是……”   “她喜欢他。”   “她想要和他发生关系,不是为了让欧文彻底和自己统一战线,也不是为了拿捏住欧文的把柄,她第一次有所行为不再是出于自己偏激又病态的爱好……”   “她就是,喜欢他。”   杨编剧脸色复杂地说,“所以,她即便知道了妹妹在对欧文说这样的话,她也没有选择先下手。”   “‘She needs you’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心理暗示,不是指安迪的变态爱好需要欧文来帮助和承担后果。”   “她是真的需要他。”   “一直被欺凌、被虐待、被羞辱的人,最后终于得到了爱,可这份爱却是来自一个比他更扭曲的人格。”   “他亲手毁灭了他唯一得到的爱。”   …………   景予直接竖起大拇指,认真地夸奖:“杨姐,专业!”   韦妮也听呆了。   她放下手,眨了眨眼睛,从剧情内核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复杂地对景予说:“……谢谢你,小景予。”   这部电影绝大多数的高光时刻都在男主演身上,再加之结尾妹妹的角色吸引了太多目光,她所能得到的关注其实没有那么多。   可如果照这样的方向去修改之后,她就分担了很大一部分高光点,在上映之后,会有更多人注意到她的意义。   这样一来,既然给女主的角色轨迹定了调,她的表演方式就需要再调整一下。   景予摇头,十分乖巧:“是杨姐想的,我只是提个建议,得谢谢杨姐。”   杨编剧急忙推辞:“不不不,我只是个解说的,你的建议才是给这部电影添上了点睛之笔。”   景予:“没有没有没有,还是杨姐的专业素养高超……”   杨编剧:“哪里哪里哪里,明明是你……”   韦妮:“……要不你们别推了,都是我牛逼行不?”   ……   进入状态之后,一天过得飞快。   等到了傍晚,结束了今天的最后一场戏,景予赶紧冲向休息间,冲着手心呵气。   校服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太冻人了。   他取下羽绒服,下面的围巾就露了出来。   景予怔了怔,看了下周围,见没有人,于是悄咪咪地把围巾抓起来,绕在脖子上,掖进了衣服里。   还学着李泯的样子把每一个褶皱都捏平,理得整整齐齐。   他出门时迎面遇见许多演员,一脸淡然地挨个打招呼,并故作不经意地理了理领子。   遇见这个说:“啊呀,我怎么觉得有点紧,你看看你看看是不是围巾没系好?”   遇见那个说:“我好像脖子有点痒,你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你怎么没系围巾呀,你妈妈没给你准备吗?”   “你能看出这是谁的围巾吗?”   ……   被他拦住的韦妮一副想掀翻他的表情,翻着大白眼说:“OK,知道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有一条Versace的羊毛围巾了,可以停止展现你这令人不齿的炫富面孔了吗?”   景予顿了一顿。   然后收敛笑容,一脸“你不识货”的表情,大踏步走了。   韦妮在他身后做了个鬼脸。   他脚步轻快,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连蹦带跳地走出校园,好像真的正放学回家的学生似的,心情愉悦极了。   然后他就在门口撞见了李泯。   李泯站在车前,正在和人说话——也可能是正在听别人单方面说话。   他比别人高出许多,即便穿着十分简单低调的大衣,站在人群里也分外显眼。   什么时候可以让李导穿上一些鲜艳的衣服?   他身材那么绝,是能把正常人理解不了的High Fashion穿好看的程度。   景予走近了两步,发现另一个人是李浪。   愉快的心情突然破灭.jpg   光是看见李浪那张还没消肿的脸,他就想给他一脚,可惜他没有练过脚法。景予开始琢磨等拍完戏回国之后,要不要找一个老师学学一击必杀脚。   景予观察了一下环境,悄悄逼近,盘算着能不能给李浪来个突袭。   他蹑手蹑脚地趴在车身上,刚探出头去打量,刺耳的警报声就响了起来。   “……”   扑街。   景予站直身体,花了半秒酝酿出一个端庄和蔼的笑容:“李导好。”   李泯抬头看见他,神态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说出了遇上李浪以来的第一句话。   “拍完了?”   景予点头点头,继续笑容纯真地道,“这位是谁呀?”   李浪毛骨悚然,他简直对这个声音ptsd了,现在脸还痛得想死。   他又惊又怒地回头看了一眼,又捂住脸,大声对着李泯道:“就系他!系他打鹅!”   李泯的表情像是对他有一点迷惑。   他平静道:“堂弟。”   接着对李浪说:“他是我的演员。”   很好,堂弟。   我看你应该是经常被李导让的人之一吧?   景予表情更加懵懂了,他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你认识我吗?”   李浪快气死了,装!你还装!今天揍他的那个人是谁!?   他一时脑热就想推景予一把,可刚迈出半步就回想起了这人可怕的力气,于是硬生生收了回来。   转而对李泯道:“李泯!我债里的剧煮里被打,里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而李泯早在他迈出半步的时候把景予拽到了自己身旁,眼含冷意地看着他。   李浪愣了,他第一次被李泯反抗,有些不敢置信,愤怒地道:“你就不怕我告诉爷爷?”   “十年之内,他不会管我的事。”李泯嗓音冰冷,听得他脊椎发寒,“十年还没过。”   他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连贯地听起来,景予才发现他的声线真的特别的低沉,听着让人极其安心。   李浪愣了,他忘了还有这回事,他这几年仗着自己的身份在李泯的剧组耀武扬威,任他怎么放肆,李泯也从没有管过他,所以他下意识地觉得李泯是不会反抗他的,更不敢违抗爷爷。   可他猛然想起这回事,才知道,李泯压根就不是怕他,而是不想理会他。   他何其不重要,对于李泯所面对的那一切来说——他渺小得如同蝼蚁。   人怎么会计较蝼蚁挡了自己的路呢。   李浪几度张了张嘴,想虚张声势地说点什么,可他一想起小时候的李泯……还没被爷爷禁锢起来的李泯……   他就开始忍不住发抖。   原来他所面对的一直都不是一只套上了枷锁的猛兽。   关住他的那扇门,一直是虚掩的,只看谁能打开它。   或者他自己有了冲出来的想法。   可是李泯都沉默那么久了……为什么会突然跟他翻脸?   李浪嘴唇颤抖了几下,最后只得放下一句“我不跟你计较”,转身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李泯脸色很冷峻。   还有点严肃。   他看着李浪离开的方向,等他跑远了,才低头望向景予,却发现景予早已呆住了。   ……   什么什么……他是听见了什么家族秘辛吗?!   李导的那个爷爷果然有问题!   啊啊啊死老头!你缺德!你生孩子没□□!   不对,别的人没□□就行了,李导不能没□□……   不是不是,金鱼你在想什么!错频了!!停下!!!快停下啊啊啊!!   景予忽的掀起围巾捂住自己的脸,在雪地里蹲下来。   李泯愣了一下,想要弯身把他拉起来,却发现他们离得太近了,就地有点蹲不下。   他只好一腿后退了半步,屈膝蹲下来,一边膝盖只能跪在地上,闷声良久。   景予内心的小人托马斯螺旋十二周半了,还没听见动静,耳朵竖了竖,这才敢抬起头来。   一抬眼,过于放大的李泯把他吓了一跳,让他直接跌坐在雪地里。   围巾沾了雪,还挂在他的头发上。   李泯看样子像是下意识地又要去整理围巾,手伸出了一半,又顿住,慢慢慢慢地放了下去。   手指往内轻微地握了握。   景予的目光就随着他的手落在雪地上,那只手掌很修长,骨节微粗,血管明显。被雪的颜色衬着,有一些属于人类的血色。   他脑子一跳,突然觉得李导这样看起来好冷,于是像被鬼迷了心窍似的,突然暗戳戳伸手抓住了李泯的小指。   很热,比他冰凉的手热得多。   ……李导不冷。   是他冷。   ——亏他还想给李导暖和一下!   景予再次想把头扎进雪地里。   李泯怔住,低头,看了看被他握住的小手指。   像有一点疑惑。   并且认真地思索了片刻。   问他:“你很冷吗?”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了看景予的手,似乎觉得景予是想用自己取暖,于是回握住了景予的整只手。   然后又像是觉得这样的接触面积不够大,利用率不高,又想了想,把景予的五指分开,手指依次交叉了进去。   握紧。   ……   景予浑身一哆嗦,在上天边缘试探。   李泯做这一系列动作时的表情极其认真、极其单纯,并且透着强烈的求知欲和学术气息,单纯到让人根本不敢直视着他联想到别的东西——   李导脑子里可是一点废料都没有!!   坏就坏在景予他满脑子都是废料!!!   这是李导的错吗?这是他的错吗?他只是单纯地想给小伙伴供个暖而已,他有什么坏心眼呢?   错的都是景予!!!都是他!!脑补太快!剧场太多!   景予脑袋轰鸣,耳朵冒着蒸汽,整个人还可以加一个融化特效——如果他现在站起来,他确实快站不稳了。   李导扣着他的手,顿了顿,认真地询问他:“要起来吗?”   他认为可能是太冷了,景予冻到起不来。   景予哆哆嗦嗦地说:“起,起,起……”   他试图支使已经软掉的双腿撑着自己起来,接着,他就看见了李泯的跪姿,刚勉强能站起来的腿又站不稳了。   景予一屁股跌回去的时候,拽着李泯也重新回到了原来的姿势。   “……”   更难以夫吸了,呜呜。   李泯耐心地扣着他的手,问他:“可以再来一次吗?”   “……”   救命,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李导闭上嘴。   你这么说下去我们这辈子都起不来的。   ……   好不容易恢复了直立人身份,景予再次把自己埋在围巾里,低头盯着地面。   李泯扣着他往前走,他也就跌跌撞撞地埋头跟着往前走。   目光飘忽地落在手上,又迅速移开。   脑子里又冒出许多废料。   他发现自己的手指真是过分纤细,指缝也太窄了,李导的手比他大上一个号,交叉扣着竟然有种把他撑开的感觉,不太好受。   ……救命,救命,你又在想什么!快关掉关掉!!   李导一点都没有想到那些!你不要瞎他喵联想!!!李导他还是个单纯的孩子!!   景予哆哆嗦嗦的,确信自己现在完全不会冷了——他快要到沸点了。   正好到放学时间,十七八岁的少年们汇成人流,从他们身旁经过。   嘈杂的交谈混合着笑声,有人捡起雪团子飞砸。   有穿着羊角扣大衣的金发少年摸着光秃秃枝头仅剩的叶子,给身边的女孩看。   有各种肤色,各种长相的人行走在人群里,肩并着肩,手挽着手。   景予发现他们奇妙地融进了这片氛围里。   一点都不突兀。   他慢慢从围巾里抬起头来,向着周围看。   有一对年轻的男孩子牵着彼此的手,向他们比手势致意。   有圆脸的女孩对他们竖起大拇指,眨了眨眼。   景予怔怔地望着这些或陌生或眼熟的面孔,有些是他在拍戏时曾遇见过的,有些是素未谋面的。   他们都在笑。   他上一次和另一个男性牵手出门时——是谢知安带他去参加晚宴。   谢知安在前面,不耐烦地带着他走。   他跌跌撞撞。   看不清路。   那时面对的都是异样的目光,打量的,冷漠的,尖锐的,排斥的,不屑的……   没有人对他保持善意。   因为他是谢知安找来的替身。   没有人认为有对他宽容的必要。   他那时很自在,因为他清楚自己想要的,从不奢求不属于自己的。   ……   可是他现在。   他走在人群里,依旧跟在人身后,李泯带着他,慢而稳妥地走。   目的未知。   但接受到的目光,皆是善意。   ……   …………   知道不应该。   可他突然,就一瞬间,有了奢求。 第20章 还在当替身吗?   “抱歉。”   走在路上,李泯突然低声说。   景予醒过神来,迷茫地抬头望向他。   李泯显得有点低沉,情绪不是太好。他紧抿着唇。   “……诶?”景予茫然了一下,“为什么?”   他脸色绷得更紧了,很久才说:“……李浪。”   跟李浪有什么关系?   景予没反应过来。   过了会儿才想通——李导是在为李浪到剧组来影响了他,而在道歉吗?   可是为什么要他道歉。   他什么错都没有。   他才是最大的那个受害者。   景予突然拉紧他的手,一个急刹,大喊道:“停——!”   李泯就停了下来。   景予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必须要指责你,你真的太不行了。”   李泯低下头,闷闷地低声道:“抱歉……”   “——我不是告诉你,有人妨碍你,有人打扰你,让你不开心,你就要发脾气吗?”景予说,看上去真的很生气,眼里烧着火似的,熠熠发亮,“面对李浪那种人……”   他话一顿,突然醒悟过来暴露了自己知道李浪名字这回事。   但看李泯并没有打算追问这个问题,景予只停顿了半秒就继续说:“遇上那种垃圾,应该怎么办?”   李泯一脸茫然。   他以前都是采取无视的方法。   反正他确实没有感觉到在意。   只是觉得,烦,这个人在自己面前,让自己很烦。   他想堵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听见这个人说话。   可他刚刚是怎么反应的呢?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   李泯开始认真地回溯当时的心境。   他有什么感觉?   为什么没有无视他,而是胸中奔涌着一种莫名激烈的东西……让他那个只轻微重复过几遍的念头,变得尤为清晰。   不想见到他。   不想让他在耳边说话。   不想。   不想。   ……   …………   不想让他再骂景予。   李泯怔住。   那……就是生气吗?   他抬起头,看着景予,了悟一般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吗?   景予有点不太相信,毕竟上次的回答还像火焰似的烫着他的耳朵,他有点害怕李泯再说出这种话来,那他现在可真的招架不住。   ……   但是又有点想听。   他承认他就是坏蛋。   就是特别想趁着李导还不懂……多欺负他一下。   多听听他说的话,一本正经地说着那些话。   于是他带着这点不为人知的坏心眼,埋着头问他:“那别人让你不高兴了怎么办?”   “要生气。”   “李浪缠着你怎么办?”   “发脾气。”   “有人一直麻烦你,你不高兴,怎么办?”   这其实是景予私心一直想问的问题,他从认识以来已经麻烦李导太多了,   李泯到这个问题时抬了抬眼,似乎在奇怪有谁会一直麻烦他。   他需要思考一下,才能得出怎么办的结论。   可是思来想去,最近他所做的,大都是跟景予有关。   如果这是景予口中的麻烦的话……   李泯摇了摇头,“没有不高兴。”   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   景予:血条直接掉空。   他期期艾艾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憋出一句:“那,那就维持原样吧。”   李泯点头,表示学会了。   两人无言地走了一路,最后走回了酒店。   他们住的并不是同一个地方,因为这一片是独栋公寓,李泯和他不在同一栋。   不像其他人呼朋引伴,李泯是一个人住的。   他的小庭院里种着耐寒的树,枝叶墨青,其他地方光秃秃的,石板铺往一楼的某个房间。   景予一进去眼睛就不会转了。   落地窗!好大的落地窗!   好像蜡笔小新里野原一家住的那种房子,推开玻璃就可以走到院子里。   住在这里一定幸福感很强吧!   可他转瞬想到住在这里的李泯,瞬间又哑然了。   进了屋子之后,景予才反应过来,咦,他为什么跟着李导来了?   不对,是李导为什么要带他来?   昨天单独留下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就落荒而逃了。   难道真的是要讲戏吗?   景予有点小懊恼。   他昨天跑得太快,他怕耽误了李泯的正事。   直到在沙发上坐下,李泯才慢慢将手抽了出去,留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等他去取东西。   景予以为会看见一个修改版的新剧本,或者是李泯要跟他探讨剧情细节怎么修改之类的——   结果他拎着一口大砂锅走了出来。   景予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李泯抬眼一掠他,有些不易察觉的紧绷,手放在锅盖上,垂着眼睫毛说,“吃。”   ……?什么,这是什么十全大补药吗?   这么大一锅,明显不是正常人的饭量吧!就算是他也吃不了这么多——   景予脑中有个念头一晃而过。   让他……吃?   他看着砂锅底下陈年的火垢,还有那隐隐溢出的滚烫香气,思绪逐渐信马由缰、万马奔腾。   李导昨天拦住他,不让他去吃夜宵。   难道是为了……让他来吃这个?   景予愣愣地抬头看了看李泯,又呆呆地低头看了看锅,最后终于在它完全冷却之前,犹疑地揭开了锅盖。   满满的,香气浓郁的一锅粥,细碎的虾仁,间隙分布的青菜,雪白而糯的米。   李泯默不作声又坚持地把餐具推向了他。   景予嗓子咽了咽,不太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   餐具只有一份,还没有碗。   李导是……想让他抱着锅喝粥吗?   景予不敢再问是谁做的,他怕他不能活着走出这扇门,于是立马埋头,含泪喝起了粥。   李泯的唇角依旧紧绷,可眉头,却终于些微地松了开。   ……   景予在那边埋头苦吃,李泯坐在一边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景予专心干饭之余,还能分心关注到李导打字时的动作十分的帅气。   他本来只关注着李导的手,后来目光不自觉地上移,移到了屏幕上。   他发誓他不是故意的!   但确实屏幕就正对着他的脸,李导丝毫没有防外人的意识,就这么毫不避忌地当着他的面工作。   而那个屏幕上的内容又过于的陌生。   ……诶?   这是什么?   什么什么,资产收购?什么规划?什么登西?   看起来更像一个企业家会看的东西,而不像是导演会做的。   现在导演还兼职做这些吗?   景予迷迷糊糊地想着,喝了两口粥,又一打眼看见了熟悉的字眼。   ——《以爱之名》。   他一瞬间警铃大作!   作为演员的直觉,他感到这个文件里可能有些不好被自己看到的东西,于是赶紧收回目光,专心干饭。经过他的努力,整锅粥终于被他干掉了小一半。   当他拍着肚皮瘫在沙发上的时候,还有空闲想到了林承。   不知道《以爱之名》拍得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林承和谢知安发展得怎么样了。   谢知安还喜欢现在这个不像从前的林承吗?   不过他也就是小小的好奇一下,当做吃瓜。他对这俩人的故事,兴趣并没有那么大。   当然,如果哪天林承的新剧又扑街了,他还是会上号激情吐槽一番的   想到上号,景予才想起自己的微博快要长草了。   他先上“电影宇宙”那个号去浏览了一下最近的影视热点,看了看私信和艾特。面对粉丝的催更,他面不改色地回复:“不好意思啦博主在准备中考,我们七月份见哦~OvO”   引得底下一片问号,怒喝他老贼脸皮厚至如斯。   然后他又上了景予那个号。   这个号才是真正的长草,因为粉丝都是公司在他出道时惯例买的一百万僵尸粉,他又已经很久没有接到工作,还不怎么营业,仅有的那几个活粉也纷纷扛火车跑路。   景予看了看最新一条微博是他会员升级的系统微博,好极了,点赞高达三十个。   评论六个。   转发一个。   是王哲看了都要掐人中的程度。   他混成这样,还对他不离不弃,王哥真的是大好人了。   因为觉得剧组不怎么需要他而一下飞机就跑去周边城市旅游的王哲,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按李导的速度,他们最迟月底就能杀青,到时候估计就会官宣主角卡司。   为了调高期待度,他作为一番男主,可能会是在所有角色的卡司都公布完了之后,在万众期待之中,再被放出来的。   在那之前,他得先给自己的微博除除草。   景予清理了一下微博,最后又发现实在没有什么可清理的,他以前实在是糊到连个微博广告都没接到,就那么几个尽职尽业的剧宣,萌宠视频、沙雕段子的转发,还有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网抑云句子——   最后这个不能留!   他心神一震,带着兼有震撼与不敢置信之情,从头开始过滤自己发过的那些东西。   删到最后,又实在有点舍不得删掉这些记录着自己心情的碎片。   于是犹豫了一下,把剩下的都转成了仅自己可见。   那里面还有他很久以前写的一首歌,似乎是他还在上高中的时候突发的灵感,后来发在了这个无人问津的微博上。   如果以后有机会,他还是很想把这首歌做出来,做成真实存在的旋律与音节。   他和李导第二次以这样的方式独处——一个工作,一个抱着手机刷微博。   这次却和上次的心境完全不同。   这次景予一点也不紧张。   而且也不困。   他就只想这么坐着,一直静静地,坐在他背后,待下去。   ***   林承就不这么想了。   他一回谢知安家就崩溃地把衣服甩到了地上。   他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和谢知安吵架——其实也说不上是吵架,基本是他单方面冷战。   《以爱之名》的投资方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大小问题不断,谢知安虽然在里面注资不少,但毕竟不是最大资商,他这边通过了,那边的大佬还要挑刺。   难受就难受在那边的大佬跟龟爬似的,一个方案交上去,过了老久才回复,还不是回复结果,而是回复“在看了”。   剧组的人心惊肉跳,倍感煎熬,生怕那边又否决了他们的第二十版剧本。   这个项目战线的拉长也影响到了谢知安,虽然对于他来说不算是什么大钱,可这点事都拿不下来,就让他对《以爱之名》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   林承一开始为了安抚谢知安,甚至都同意搬进他家来了。   他还放下工作好好陪了谢知安几天,觉得他总该满足了吧——   结果谢知安就是不知足,对他鸡蛋里挑骨头。   他大清早睡得好好的,被谢知安喊醒,问他早餐呢。   林承哪里知道早餐在哪!他从小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就算是家道中落后,也很快就被谢知安救济,又顺利地出道红了这么多年,几乎没吃过什么苦。   在他的想法里,谢知安这么大个人了,不会自己做?   于是他不耐烦地蒙上被子继续睡。   身边的人在床边无言地坐了很久,最后,到林承醒来时,家里早就没有一个人身影。   这只是第一件诡异的事。   住进谢知安家后,他还发现他不仅像个巨婴,还有很多匪夷所思的古怪癖好。   比如,每天中午一定要去恒耀吃午餐。   是在家里请大厨不香,还是满城的餐厅不开了?就那么想光顾你自己的生意?   林承一开始还跟着他去,没两天就烦了,开始拒绝他。   那天谢知安好像还很不敢置信似的,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去恒耀吃午餐。   还能有为什么?难道你几年如一日地吃同一种口味,不会腻的吗?   正常人,没有谢知安那种特殊癖好的,几天就腻味得不行了。   林承一提起恒耀就想吐,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坚持在那里吃这么多年。   简直像变态一样。   唯一能让他觉得愉快一点的,就是每天固定的游艇项目了。   那艘游艇谢知安已经送给他了,所以每当林承登上去时,都有种打量自己财产的感觉,非常满足。谢知安倚着栏杆追忆过往的时候,他盘算着什么时候请那帮酸他的人来游艇上开个party,让他们都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价已经不是他们从前暗地里嘲讽的样子了。   然而当他真的把人请来时,都说好了把游艇送给他的谢知安却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指着他的那些朋友,让他们离开。   虽然用词并不尖锐,但这多少让林承和他的朋友都丢了面子。   为了这事,他没少被人嘲讽。   这也是他和谢知安第一次吵架的□□。   林承有时候想不明白,是真的想不明白。   为什么谢知安从前对他那么好,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只要他一有需要就立刻出现。   而当他们真的在一起了之后,却完全变了个人?   他从前从没对他展现过这些恶劣面。   不知道是藏得太好,还是已经在别的地方发泄过了。   那天林承和他大吵了一架,吵完了摔门就走。   虽然家里没落了这么多年,他潜意识里自己还是当年的那个骄傲的小少爷,是天之骄子,是世界的中心,没有人可以比他做得更好。   他当年也是这样和谢知安相处的,从不觉得有问题。   所以当后来谢知安又低声下气地来求他回去时,他也毫不意外。   谢知安离不开他。   他太爱他了。   那次和好之后,他们保持了一段时间的和平,谢知安没有再挑刺,林承也没有再发脾气。   甚至,他所受到的照顾更无微不至了。   谢知安那段时间,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似的,加倍地对他好。   早上没有早餐就没有早餐,他请了大厨回来做。   林承不想去恒耀,他就不去,中断这个坚持许多年的习惯。   游艇也随他使用,林承便又请了那群朋友来做客。party上谢知安坐在他的身侧,好像什么也没吃,只是给他们上了几瓶酒,然后便独自离开。   虽然尚且不算完全顺意,但他和谢知安总算是基本磨合了。   林承这样想。   他觉得这样的程度,还是可以接受的。   可他没想到还能出意外。   《以爱之名》的最大资方撤资了。   这一下犹如晴天霹雳,整个剧组的人都傻眼了。   林承慌张了片刻,就镇定下来,决定去找谢知安追加投资,把这个缺口补上。   以后他是最大投资商,那么他们就再也不会出现那些审批不过的问题。   他满怀着解决问题的信心去找谢知安。   没想到,那天谢知安喝了点酒,坐在沙发后面看着他,眼神很安静,却透着点困惑。   林承起初并没有察觉,一口气把问题都摆出来,问他要怎么办。   谢知安只是拿起项目书看了看,然后便放下,转而凝视着他,问他:“你能做碗馄饨给我吃吗?”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癖好,林承不知道。   但他为了项目,只好亲自去买了馅料,给他煮了一碗馄饨。   谢知安吃完之后,笑容却渐渐地消失了。   不是那个味。   他那天吃到的馄饨,掺杂着鳕鱼、冰块、芝麻的味道。   口感复杂,越品越悠远。   这不是他想吃的那碗馄饨。   谢知安便陷入了一种无法理解的困惑里。   他是爱林承的,他那么爱林承,爱了足足十几年。   可为什么他和林承在一起,会发现自己没有那么高兴。   早晨起床,迎接他的本该是微焦的面包和清爽的沙拉,会有人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等着他,等到看见他,便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脸。   他们回去恒耀吃午餐,吃固定的某几道菜,谁也没有说过会腻味。   傍晚在游艇上,他可以独自想着自己的事情,陪着他的人会很安静,而不是让他被一群牛鬼蛇神包围,听他们说着下流的笑话,被当成奢侈品一般炫耀。   他们很早就会入睡,昏黄的壁灯会亮一晚上——因为他不喜欢黑暗。   所以他也没有听见身边的人说一句不行,他睡不着。   他会收到一个晚安吻。   甜甜的,带着牛奶气息。   尽管会被他拒绝,仍然坚持了一整年。   …………   每天的生活都有迹可循,他什么也不用操心。   谢知安曾以为那只是生活本该有的样子,他得偿所愿之后,只会过得更好。   可是当真的实现了。   他才觉得,不对劲,这好像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他才发现,原来那样平静的、平凡的、平平无奇的生活,经营起来也需要那么强大的耐心和天赋。   他没有这样的天赋。   林承更没有。   在离开景予之后,他连平凡地生活都做不到。   和林承吵完架之后,谢知安独自一人斜靠在沙发上,颓丧地低头抽着烟。   ——景予到底有什么魔力?你就那么喜欢他?   他这样问过周度。   周度冷笑着说,景予的魔力就是,他爱你啊。   因为爱他,所以他能够忍受一切。   不论好坏,照单全收。   他一声不吭地、默默无闻地把他的生活变成那样平静美好的样子,从没觉得自己居功至伟,甚至连吃醋都不敢。   被景予爱着的人,是有着多么让人嫉妒的幸运。   谢知安又深深吸了一口烟。   这样的幸运,曾经属于他。只不过他没看清,一时弄丢了。   他还可以把景予找回来的。   时隔多日,谢知安不得不承认,景予确实对他很重要。   重要他愿意低头,再去求他一次。   在离开了他之后,不知道景予过着怎样的日子?会整日以泪洗面吗?还是演着那些小角色,不温不火地挣扎。   他几乎都可以猜到景予每天的行动路线——早起,做一人份的早饭,坐在窗前看书,再一个人吃午饭、吃晚饭,晚上很早就入睡,过得清规戒律,单调无聊。   但他可以让景予重新回到灯火辉煌的世界里来。   谢知安深吸了几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终于拨打了那通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不知不觉已经7w字了~和编辑商量后决定下章入v啦,v章当天评论都发红包。看到这里的小天使感谢你们的资瓷!!螺旋劈叉式比心!!希望大噶支持正版,给金鱼和李导甜甜甜的机会~小嘉给大家磕头了!   可以顺便康康我的预收:   1.《我修无情道后渣攻追悔莫及》,狗血酸爽追不到妻火葬场,还是熟悉的内味儿。   2.《我只是个绿茶O罢了》绿茶受就是坠吊的!   wb@庄嘉子 第21章 还在当替身吗?   在电话接通之前,谢知安想好了要说什么。   先是沉默一阵,看看景予是什么反应。   景予一定记得他的号码。   如果景予发脾气,把电话挂了,他就再打一次,一次不行再打一次,总能让他回话的。   如果景予也沉默,他就先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开心吗,想不想出来吃顿饭。   如果景予欣喜若狂,那就更好办了,他现在就可以订一间餐厅,只有他们两个人,去吃一顿晚餐。   作为补偿,他还可以做个顺水人情,把景予介绍给哪个大制作的负责人,景予红不了又怎么了,他能捧。   至于林承那边……   谢知安顿了顿。   暂且先不要告诉他。   万一林承知道了,又要和他吵架。   他也不是立马就要和景予恢复原来的关系。只是当做老朋友再相处一下,让他想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究竟是景予所带来的那种平淡宁静的生活,还是追随真爱和林承在一起的生活。   嘟声没响两下。   在嘟声停止的那一个间隙,谢知安几乎已经张开了嘴——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   谢知安掐断了通话,握着手机,目露迷惑。   关机了?   还是没用这个手机号?   不太可能是后者,景予是很念旧的人,很多东西都用了很多年没有换过,没道理他刚给的手机号却换了。   谢知安耐心地等了等,等到半夜,再拨打了一次。   这么长的时间,就是飞遍全国也该下飞机了吧。   但他期待地拨过去之后,依然是——“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   谢知安把手机甩在了沙发上。他心浮气躁起来,不知道景予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在拍戏?还是没电了?或者手机丢了?   等看见了未接来电会打给他吗?   谢知安闷坐了半天,又拿回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过去——   【回给我。】   这个语气,景予应该一看就知道他是谁。   他揉了揉眉心,为自己竟然在这样一件小事上浪费了这么多时间而后悔。   然而为了哄好小金丝雀,有些功夫还是不得不下的。   谢知安又联系了恒星互娱的副总,想要先给景予安排一些资源,这样他就算再怎么发脾气也不好意思不回电话了。   “……什么?景予吗?”那边恒星互娱的副总一愣,回忆了一下,“我好像是有这个印象,是您一年前交代照顾一下的那个人对吧?”   电话里响起哗啦啦翻资料的声音,“可是我这边没有他的档案,怪了,这是怎么回事……小周,你去查一下。”   没一会儿,副总疑惑又茫然,小心翼翼地道:“谢总,您确定您问的是景予吗?”   谢知安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他怎么了?”   “……他不在我们公司。”副总道,“系统里显示已经解约一个月了。”   ……   后面的喋喋不休谢知安已经听不清。   他拿着手机的手僵在原地,混乱、惊愕和不敢置信在他脑海里回绕。   一个月前?   那不是他刚和景予分手的时候吗?   难道景予刚分手,就和公司解约了?是被逼的还是自愿的?他解约后去了哪?   他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已经迫切得近乎慌张:“谁带他解约的?谁同意的?解约金都赔上了吗?”   他记得景予的解约条件很苛刻,他也没想过帮他解约,反正改变一下景予的待遇也就是给恒星高层打个招呼的事儿。   可是没有他在,景予自己该怎么去解约?   谁还能带景予去解约?   谢知安觉得很不可理喻。   他隐隐觉得事情发展开始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这……”那边的副总犹豫了很久,才接着说道,“是李导。”   什么李导?   谢知安大脑空了一瞬间。   第一时间内,他没有把这个名字和李泯联系起来。   而副总已经压低了声音,为难地说:“再说就属于公司机密了,抱歉谢总,我只能说到这儿。”   他失神地听着电话挂断。   ……   是李泯……吗?   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谢知安记得自己是跟李泯提过,给景予安排一个角色。   但他也知道李泯的角色难抢,他们两家关系是不错,可他们家是低于李家的,也没到能够指使得动李泯的程度。   至于说和李泯是多年好友……   也不过是客套话罢了。   李泯哪有什么好友。   他们最多不过是互相知道对方的名字,遇见了打招呼,宴会上能碰面,和对方的家里人见过两次的关系。   根本称不上亲密,可是更多人见到李泯根本不会被他打招呼。   那他就是被特别对待的。   自从谢知安十几岁的时候,发现在他们的圈子提李泯的名字分外好使之后,就经常提一句“泯哥”,若有若无地彰显自己和李泯很熟。   知道他和李泯关系好之后,那些人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敬意。   这让谢知安尝到了甜头,因而飞快地进入了角色中。   在别人面前,他就是李泯的至交好友。   而当着李泯的面,他也是少有的几个能和他打招呼的。   反正李泯从来没有和谁走得很近过,他这样的距离就可以定义为“朋友”了。   在吃了这么多年的李泯红利之后,谢知安早已形成了习惯,好像连他自己都相信了自己和李泯真的亲如兄弟。   在和景予分手之前,他恰好和李泯见了一面。那时听周围的人说,李泯要回归了,新作正在物色男主角。   谢知安想着分手礼物这回事,就向李泯提了一句景予。回去之后,让助理把景予的资料发到了李泯邮箱。   本来他的想法是——景予是很明事理的人,他自己肯定也知道这个角色很难落到自己手里。能有一个见到李泯面的机会,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所以就算最后李泯没有把男主给景予,景予也会认为是自己能力不够,而不是责怪他面子不行。   那时对林承说的,也是气话。   ……   谢知安有些恍然。   李泯竟然会亲自带一个小艺人去公司解约?他什么时候这么亲民了?   解约了要干什么。要签新东家吗?   新东家是谁?   ……   ……   思来想去,这个问题还是指向了最不可能的那个答案。   尽管谢知安怎么都不敢相信——明明是他怎么给资源都不红的人,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机遇。   可是事实好像就是如此。   ——景予,被李泯选中了。   他究竟有什么魔力?   谢知安撑住头,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件事代表的意义。   但他的心里依然如同火烧般难熬。   忍不住想,景予现在会在哪里?   *   景予在回程的飞机上。   李导的拍摄速度简直如同起飞般快,虽然他要求极其严格,但因为能够出演他的影片这件事太过振奋人心,演员们也都极力配合,潜力爆发。拍摄到了后期,大家更是如鱼得水、手到拈来,默契达到了顶峰——   于是,景予的第一部 电影,《I'M STRANGE》就在一条条的“过!”中杀青了。   创作是一件很寂寞的事,但当创作的成了一群人,寂寞就会被从内部瓦解,冰消雪融。   这次全机组人员都是坐李导包的机回来的,好不容易结束了繁冗的工作,在飞机上他们甚至都开了香槟开始庆祝了,一派群魔乱舞的景象。   景予接过了韦妮倒的一杯酒,视线在人群里扫了扫,没看见李导。   有个外籍演员撞了一下他的胳膊:“嘿老弟,看什么呢?”   周围的人也把目光投了过来,开始起哄要男主角喝酒。   “哇,你们可真不厚道。”景予心不在焉地开着玩笑,“我可是男主角!”   其他人哄堂大笑,“拍摄已经结束了!来吧我们的男主角,快来喝杯酒醒醒吧!”   ……   最后还是被景予推托了过去。   从小跟着亲爹混迹饭局练就的本事,他是一点没有落下。   他想着别的事,没有心思喝酒。   他在想李导在哪儿。   好像从刚上飞机,他们准备庆祝开始,李导就不见了。   是不习惯这样吵闹的场景吗?   他端着酒杯,沿着走廊经过一个个隔间。   一直走到机身的尾部,他才看见一道帘子下面漏出来的光。   景予快乐起来,在墙面上敲了三下。   “是李导吗?”   里面的人顿了顿,瞬息后,帘子被手拉开。   李泯在这里工作。   屏幕上的光标还在闪烁,桌面上整整齐齐地叠着资料和书籍,连电脑摆放的位置都是和桌子的四角对称的。   李导真的很注意细节。   景予歪着身子趴在隔间外,只露出个脑袋,小声道:“李导,您没去庆祝吗?”   李泯顿了顿,说:“我没有喝过酒。”   所以,他在狂欢的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   景予愣住。   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长大,那么多的应酬场合,很难不喝点酒吧?   他很小就是酒桌上活跃气氛的人。   李泯这句话要是换做别的富家子弟来说的话,很像是在夸耀自己的自律,品味高尚,不屑沾染这些不良爱好。   可是由李泯说出来。   他就听出了一种,小朋友说“我没有吃过糖”的感觉。   李泯甚至还有些紧张,像是害怕他会觉得他无趣,连这么常见的事都没尝试过似的。   ……   这样普通的人生经历,好像也是他不被允许拥有的。   景予觉得很难受。   他掌心里还捏着的酒杯,就显得有点扎手起来。   他放下漂亮的高脚杯,在李泯身边蹲下来,抱着膝盖,垂头沉思。   李泯敲击键盘的手有点不自在起来,速度渐渐地放慢了。   景予的表情变幻莫测。   李泯的动作更慢。   景予托起了下巴,仰望着他。   李泯直接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把自己抱成一个球的景予。   最后问道:“怎么了?”   “李导,”景予问他,“你为什么没喝过酒呢?”   如果还是和那个爷爷有关,他一定骂死这个死老头。   李泯像是垂眸认真想了一会儿。   才说:“酒精会使神经麻痹。”   “会让我不能认真思考。”   “会耽误很多时间……会让我变得很慢、很慢。”   慢一点有什么不好呢?   景予差点就脱口而出。   但他转而想起了李泯一向的作风——越快越好,绝不耽误一秒钟时间。   以及严谨缜密,绝无出错。   他就像是一个被精心设计好的程序,只能顺从设计者的逻辑去运行,设计者想要他高效、冷静、服从,他就被设置成这样的参数。   其他的譬如酒精,譬如爱好,譬如情绪和欲.望——这些会使程序运转变慢的东西,便会从一开始就被阉割掉。   他一路走来,身后落着无数被挫去的人性。   景予突然拿起酒杯,把酒倒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把杯子放到另一边的桌上。   李泯不明所以,眼中有着微微的茫然。   景予刚刚其实是准备一口喝掉这杯酒,然后告诉他,你看我喝完还好好的,甚至还更活泼了,脑子运转得超快的,其实少喝一点点没有事哒。   但他一瞬间又抹掉了这个想法。   对没有尝试过、也没有机会尝试的人说,你从来都接触不到的东西其实很有意思,你也可以试试——这是一种多么缺乏同理心的傲慢和刺伤。   他鼻子有点发酸。   但他忍住了。   景予指着空酒杯说:“我也没喝过酒,它好像不好喝。”   他托着脸说,“那我们都不要喝了吧。”   李泯一怔。   紧绷的肩部线条,微微地松懈了下来。   ……   他也没有。   他和他一样。   在这个世界上,李泯第一次找到愿意对他说“我们是一样”的正常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誓,我这章真的是想写很多很多很多的,但是写到最后一句就哇啦哇啦开始哭,我觉得后面没有更好的句子作为断章了,先断在这里,半夜会加更。早睡!别等!! 第22章 一更   李泯的目光缓缓地从空杯子上移回来。   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好,不好喝。”   就这么相信了。   ……   李导真是……   太好哄了!   景予怀疑他现在把同样的酒瓶子再拿过来告诉他“这是强身健体的神药喝下去能打十头李浪”他也会信的。   ……   或者说李泯根本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什么。   ……停!   景予及时打住脑海里越想越不对劲的念头,转而展现起了自己的事业心。   “不说他们了,李导李导,我们的电影后期制作要多久呀?能赶上哪个档期?”   景予期待地问。   现在是六月了,要是动作快一些,审核也比较顺利,估计可以排到明年暑期档。   这个片子在夏天看,可以起到很清凉的效果。   李泯垂下眼,看了看做好排版的日程表格,往后滑了几页,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字。   他滑到明年二月,手指点着一个醒目的红格。   “这个时候。”   景予:“……”   不愧是,人间快枪手。   不过说真的,这种类型片在新年上映真的对观众友好吗?   但李泯从前的片子好像也没有考虑过要挑什么好的时间段,毕竟他就算是在大盘最冷的时节上映,也照样是无情的票房收割机。   那么这种在春节期间和各种喜剧片、爱情片、动画片打架的事情,他估计也是干得很顺手了。   长时间的飞行过后,飞机在海城机场停了下来。   景予的手机刚联上网,就噼里啪啦刷出来一串消息。   他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红点,就觉得脑壳疼。   ……不行,挺住!金鱼!你以后可是当红艺人,连这点消息都扛不住,以后红了可怎么办!   他耐下心来一个个清除小红点,拖到未接来电的时候,景予就有点不解了。   这人是谁啊?给他打那么多电话干嘛?   信息泄露了,卖保险的?还是他网约车忘了点到达。   那也不至于出国一个月后还在打电话呀。   景予又翻了翻短信,看见同一个号码留言说:【回给我。】   好冷酷好无情好无理取闹。   万一是电话诈骗呢,我这个人很经不住吹的,要是回给你你套到了我是个未来大明星,要敲诈我怎么办!   虽然这么想着,景予还是给这个人回了过去。   ——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那就没办法了。   景予挂掉电话,继续清除消息。   剧组工作人员们簇拥着他走出去。   而在海城某间公寓里,刚刚要睡去的谢知安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好像忘了一件事。   他给景予的新号码,没有给他回拨的权限。   ……   等谢知安拿起手机想再打过去时,他的脑子又清醒了。   这样倒显得他很心急,被景予吃死了似的。   这件事得慢慢来,反正他还有那么多机会。景予就算和李泯合作了,也不代表就不接别的工作了。李泯的作品轮不到他投资,其他的他总能花钱换点话语权吧?   他现在还不知道景予在李泯的电影里出演什么角色,但李泯的剧组里一向都是国际大牌演员,景予难免会受点冷落。   可要是他请李泯多关照景予一些,再不经意地透露给他呢?   谢知安坐了起来。   他在通讯录里翻了很久,才翻到了一个快生灰的联系方式。   那“李泯”两个字,非常陌生,距离感遥远。   他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   总觉得不会收到回应。   但既然他都接下了自己推荐过去的景予了……那说明自己哪怕不算是他的好友,说话也还是有点份量的吧。   毕竟他们两家都交好那么多年了,谢家数十年如一日地给李家最大的支持,唯他们马首是瞻。李泯再怎么不近人情,大概也还是要稍稍给他一分薄面的。   谢知安的电话打过去。   ……   他遭到了今天第二次拒接。   这次更狠,不是无人接听,而是那边直接给他挂断了。   一点情面没留。   *   李泯正在和景予通话。   起因是这样的,本来剧组是有庆功宴的,但他没有参加,先离开了。   没了这个最大的头目,他们更兴奋了,直接取消了中规中矩的吃饭流程,玩最嗨的!   景予本来也想跟着李泯前后脚离开的。   刚走到门外,就看见前面的李泯从慢步换成了快步,最后甚至近乎于跑了起来。   景予摸不着头脑,什么事让一向冷静的李导这么急?   就算是再紧迫的事,李导也是有条不紊的。   他追上去,跟在李泯后面,喊道:“李导,您要回家吗?”   听见他的声音后,李泯顿了顿,慢慢地放慢了速度,瞬息后,让景予追了上来。   景予撑着膝盖喘气,明明他也经常运动的,怎么李导跑得就那么快,他都追不上。   等他缓过气来之后,才听见李泯闷闷地说:“不回家。”   景予愣了愣,“那去哪儿?”   他想了想,试探道,“去工作室?”   李泯没作声。   景予看着这状况不太妙。   这该不会是要去见那个死老头子吧?   “……啊,算了,不问了。”景予不耐烦似的反驳了自己,手揣在卫衣的兜里,望着路边的树,“我也想走来着。”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李导,一起走?”   李泯定定地看着他。   抿着唇角,没说话。   景予后背有点发慌。   他挠了挠鬓角,“……不走了吗?”   李泯依旧看着他。   看得他都不自在了,才说:“回去吧。”   这才对嘛,景予点点头,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转瞬却被李泯抓住了帽子——然后手掌移到了他的肩上,握住了他,说,“回那边去。”   他指的是她们欢庆的大厅里。   景予非常吃惊——“干嘛?我要走呀,我不过去……”   李泯看着他,慢慢地说:“你衣服没换。”   景予大惊失色,低头发现自己还穿着卫衣。下飞机之后他就被拖来这边庆祝,没机会换衣服,直接把羽绒服脱了。   在开着冷气的室内还好,在闷热的室外,加上又跑了这么远,他额头的碎发都被汗打湿了。   ——如果他真的要回家的话,一定会先找个地方换掉衣服。   而现在这样,更像是看见李泯要走了之后立马追出来的。   虚假。   景予有种做坏事被当场捉住的感觉。   但他决定耍赖。   “……我不太怕热。”他抬脚往前继续走,虽然他觉得后背发烫,但依然说瞎话不眨眼,手也依然揣在兜里,“这样穿着暖和。”   景予没走动。   李泯依然把他摁着。   他挣扎了几下。   李泯把他往回拖了几下。   景予向他露出哀求的目光。   李泯别过了眼去。   半天,他才闷声道:“回去吧。”   “我不……”   “他们在等你。”   “……”景予哑声了,他动了动嗓子,试图反驳,“那您不也——”   像幻觉似的,他看见李泯脸上一闪而逝的笑意。   只是轻轻地弯起了嘴角一下,像在学着安慰。   却只出现了一瞬。   很快的,就收敛无踪。   李泯摇了摇头,双手握住他的肩,不太容许拒绝地把他转了个个儿,轻轻一推。   景予被向前推了两步,等他回过头时,李泯已经大步离开了。   ……   明明没有出声。   没有任何解释。   可他好像读懂了那句潜台词——   没有人等我。   景予又走了两步,突然飞快地把帽子戴上,拉紧了帽绳,又扯了扯帽檐,确定把自己脸遮住了,不会露出说话时过分生动的神情。   他揪着帽子的两边回身对李泯喊:“李导!”   “你其实学得挺快的!真的!”   “到了记得打电话!”   他没看李泯那边什么反应,说完就跑。   他喘着大气跑回厅里,其他人正在喷礼花,满地的彩带和雪花沫子。   看见他回来,好几个人拿着喷罐冲上来,对着他一通乱喷——   “杀青快乐!小男主角!”   “快切蛋糕快切蛋糕!就等你回来!”   对于他们不管喊自己什么都要在前面加个“小”字的癖好,景予平时会大声制止,开玩笑地说:“停止你们不尊重的行为!欧文是会生气的!”   可现在他一点心思都没放着这句称呼上,他满脑子都想着李导回去之后会不会给他打电话。   会吧?   可是他很难想象到李导主动给人报平安的样子。   不会吧?   李导又一向是说到做到的人。   虽然他刚刚没有回应,但景予直接默认他同意了。   他心不在焉地切了蛋糕,捧着一块坐在角落里,一边慢吞吞地吃,一边数秒。   一千四百四十秒,李导应该离目的地有很远,还没到。   二千八百二十六秒,应该快了吧。从城东到城中都该到了。   四千九百八十二秒,不会吧,李导该不会去城西吧?   七千二百四十四秒……   庆功会结束了。   大家各自回酒店或者回家,在门口道别。   王哲的儿子被请家长了,他早就焦头烂额地跑了。   韦妮醉醺醺地搂着一个小鲜肉,跟景予说他们要去看看星星发展发展感情。   景予送走了他们,一个人慢慢走在长长的大道上。   夜风凉爽,没有那么热了。   他还是穿着卫衣,很不尊重海城六月的天气。   他走几步,停一下,往揣在兜里的手机屏幕上看一眼。   走几步,又停下。   九千六百五十七秒。   ……   屏幕亮了。   景予吸了吸鼻子。   他蹲在路边,借着路灯的光线,接通了电话。   “喂?李导。”他弹翻了面前的一个小石块,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说。   “我现在有点热了。”   “天气真差。”   须臾的静默之后,听筒里传来轻轻的一句“嗯”声。   作者有话要说:坐了一天飞机摸黑写的(捏拳) 第23章 一更   李泯不太喜欢回老宅。   很小的时候只觉得老宅阴森,像摆满了古董的旧日博物馆,一不注意就会有什么怪物从缝隙里钻出来噬咬他,把他拖进阴暗的角落关起来。   长大之后倒没有这种想法了。   他就是单单的,不喜欢回来。   用景予的话说……他在这里,不高兴。   李泯到的时候,李家的人已经齐了。   李老爷子不苟言笑的脸,在他进来之后,也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没有看见这个人。   李浪倒是看见了他,对他冷笑了一声,别过头去。   他一早进来就跟爷爷说了在国外的事,果不其然爷爷立刻就把李泯喊回来了。   他要对付李泯根本不用当面跟他折腾,告诉爷爷就行了,爷爷会帮他出气的。   虽然当时李泯说,十年之内爷爷不会管他的事。   但是爷爷要是真的不管,他李泯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李浪回家之后才想通这一点,不禁为自己当时被吓跑了而懊恼。   他嗑着瓜子看好戏。   外面天气闷热,沿海的地方,空气是难以想象的潮湿。   李泯回来得急,浑身都被汗湿透了,却没个人让他换身衣服,就让他在那里直直地站着。   他自己也不会有下一步动作。   反正李泯在李家一向是这样。   李老爷子不咸不淡地垂着眼皮,苍老的手捏住一枚棋子,往前推了一步。   “将军。”他撩起眼皮,对面前的中年男人道。   李浪的父亲急忙露出讪笑,“您还是不减当年。”   李老爷子没应声,往后靠去,倚在太师椅的椅背上。   李浪殷勤地给他倒茶。   如果不看周围那些现代化的陈设的话,活脱脱一个古代老大人。   李泯静静地站着,视线不去看向他们。   很热、很累,还好他习惯了。   李老爷子端起茶杯,摩挲着杯口,他穿着低调简朴的长衫,看起来像旧时的文人。   任谁也难以看出这个老头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但只有李家的人才知道,李老爷子当年是以怎样狠辣的手腕在商场上拼杀到没有一合之敌,至今仍然是人人敬畏的传奇角色。   他晃了晃茶杯,冷不防开口:“李泯,你说说你这一年都做了什么?”   李浪提着茶壶,投去幸灾乐祸的目光。   李泯垂着眼,“拍戏。”   “还有呢?”   “做您留下来的工作。”   李老爷子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神情有些微妙的讽刺,“累吗?”   “不会。”   “不累?”他乍然提高了声调,“不累你怎么会出错呢?李泯,李家的李泯,你怎么会出错呢?”   他把身边的一沓资料扔在地上,手指着散乱的纸张,气极反笑地问着他,“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是什么?我培养你出来就是为了去跟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斗气?什么恒星娱乐,什么乱七八糟的剧组、戏子——你的正事就是把它们踩进地里?”   李浪也愣了,他没想到爷爷首先训斥的是这种事,爷爷怎么不先给他出头呢?   李泯微微地抿了抿唇角。   说:“是正事。”   空气一下子寂静了,连置身事外的李宗文也忍不住吃惊地抬头,打量着自己这个很少见面的侄子。   他恍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没认识过他似的。   在这个家里,居然有人敢反驳老爷子吗?   上一个敢和他正面对峙的,还是李泯的奶奶吧。   李老爷子腮肉开始颤抖,瞬息后又平静下来,交叠着双手,放在腹前,靠回椅背上。   他的情绪控制在极短的时间内,很少有事情能让他心情波动。但这也是漫长时间里一步步磨炼而成就的。   李泯天生就有这个天赋,他不会被任何情绪左右,所以李泯一定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他现在平静极了,只手还有些微的发抖,对李泯挥了挥:“上去吧。”   李泯没有作声,沉默地上楼,去了属于自己的书房。   这九年以来,老爷子遵守承诺不再管他拍电影的事,但会不会给他加点其他的工作,这则又是另一回事。   他每次被叫回老宅来,一是听训,二是汇报工作,三则是完成新的任务。   书房里有大叠等着他看的文件。   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如既往地低头开始翻阅。   他必须要保持很快的速度,才能在有限的时间内把每一件事做完。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   李泯没有停止过。   ……   不知道过去多久。   他的手掌外侧,轻轻碰到了手机。屏幕灵敏地亮了起来。   李泯本不打算在意。   瞬息之间,他动作顿住,想起了另一个人给自己布置的任务——   “到了记得打电话!”   景予在他身后大声喊。   ……   一向不善于联想的李泯,在那一片刻的光景里,想起了南半球铺天盖地的雪和少年眼中熠熠生亮的光。   景予会不会还没睡?   他是客气的寒暄,还是真的想让他打电话?   李泯的手又从文件上挪到了手机上。   摁亮屏幕,顿了片刻,在通讯录少有的几个名字中,找到了唯一一个图标文字。   那是景予用他的手机存的,备注是一只鱼的emoji。   因为不属于任何字符,他端端正正地排在第一名,那只蓝色的小鱼摇头摆尾,显得有点骄傲似的。   ……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在电话拨过去的那一瞬间,感到了一丝局促,还有一点紧张。   景予会接吗?   他会不会还在庆功会上。   剧组所有人都很欢迎他,应该会留他到很晚吧。   或者他已经睡了,现在也太晚了。   反正他翻来覆去都没想过会被接通这个可能,因而在嘟声消失的第一瞬间,他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喂?李导。”那边很安静,景予的声音有点轻,“我现在有点热了。”   “天气真差。”   ……   李泯很久才能说出一个“嗯”音。   天气是很差。他也有点热。   但他绷紧的弦却微微地松了下来——   景予第一时间就接通了电话,好像一直守着手机似的。   李泯现在觉得胸腔里的状态很奇妙,好像充了气,轻盈极了。他这次知道这不是气管和肺部的问题,只是他也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庆幸。   …………   没有人等他。   景予在等他。   太好了。   ***   李浪一直到现在都很懵逼。   说好的他告黑状爷爷惩罚李泯呢?他怎么被跳过了这个步骤?李泯怎么轻飘飘就被放过,上楼去了?   他上楼干嘛……睡觉?   他被亲爹李宗文拉着出了老宅,终于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   “爸,爷爷怎么不罚李泯啊?他平时对李泯那么狠,怎么现在关键时刻还软了?这不像爷爷的脾气啊,再怎么也得把李泯吊起来打一顿然后赶出家门什么的……”   脸色十分的不忿,还残留着那天被揍的心理阴影。   他亲爹看着他这没什么智商的表情,突然觉得,他怕是生了块叉烧。   李宗文猛拍了自己的蠢儿子一巴掌。   “蠢货!老爷子要是不属意李泯,他还培养他干嘛?你以为教一个完美继承人出来很容易吗?”他一脸不齿,像是不敢置信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不中用的儿子,恨恨道,“你要是有李泯的十分之一,你老子还用得着费尽心机向老爷子讨欢心?”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没劲,干脆一甩手走了。   李浪不敢置信地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耳朵,愣愣地看着亲爹远去。   爸说了什么?   爷爷重视李泯?   啊???怎么可能呢?!   重视一个人,哪有对他那么狠的!他小时候都以为李泯是爷爷仇家的孙子,爷爷才要那么蹂.躏他。   可是他爸说得好像又很有道理……李浪一向不是家里的智商担当,他觉得亲爹的判断肯定比自己强,比自己看得明白。   李浪此时只觉得,有个从未了解过的世界好像突然对他推开了大门,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   难道……原来爷爷对李泯那么狠,是因为把他视作继承人,要培养他吗?   那对他的放养算什么。   对他们这些堂兄弟的溺爱算什么。   ……   他们……难道其实都是爷爷看都看不上的废物?   李浪捂着脸,怔怔的,突然悲愤欲绝地大吼了一声——   “艹啊!你们一个个的能不能换个地方打!!”   ***   “李导。”景予玩着路边的小石块,有点难以控制嘴角,轻快地问他,“您现在在干嘛?”   李泯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工作”。   可他想了一想,既然景予布置下这个小任务,那应该不止是想知道他在工作这回事。   于是他顿了顿,缓缓地、认真地道:“23点16分到达城西远云庄园,在庄园进门处下了车,换园内代步,23点37分到达A区1栋,23点55分,在二楼工作。工作内容是……”   “停停停——!这个不用说这个不用说!!”景予大惊失色,差点让他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商业机密,李导这也太没有防备心了!   声音就立刻停了下来。   景予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爸爸带他出去打牌,回家路上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对妈妈讲爸爸不是出门打麻将去了。于是景予一进门就大声说:“妈妈,爸爸没有打麻将!”   他觉得李导现在就好像那个小孩儿。   说什么就回答什么,对他没有一点心机,还有点儿笨得可爱。   景予心黏糊得一塌糊涂。   ……   可是——等一下。   远云庄园?那不是很低调但很又很牛逼的私家庄园吗?   李导家住那里?   还是他爷爷家住那里。   景予立马问他:“李导,你……现在怎么样?”   他补充道,“就是感觉,身体上的感觉。”   他知道让李导形容情绪是不可能的,李泯会把情绪变化具象到器官上去,而不会想到内心的感受有什么问题。   要是那个死老头子体罚李导了……   甚至是揍他了。   他只会,也只能描述出身体外部的感觉。   李泯凝眉想了想,如实地说——   “很热。”尽管现在冷气温度并不高,但他天生就比正常人热一些。   “很累。”刚刚从A1栋的1号门外小跑进来,体能消耗比较大。   “……”最后这个感受他有点不好意思说了,沉默了半天,才在景予提心吊胆的一句“是不是很痛?”之后,慢慢地说道。   “很饿。”   ……   景予一跃而起。   为什么会饿?为什么会累?为什么会又热又饿又累?   他能想象出的只有死老头子一家人,不仅体罚了李导,不给他开空调,还把他关小黑屋工作,不给他饭吃。   景予拳头硬了!   他真的愤怒了!   他没想到现代社会还有这种私用刑罚的事情存在!简直是太离谱了!!!   “李导!你先忍一下!”   景予挂了电话,一路狂奔,赶到前面正在偷偷摸摸即将吻在一起的韦妮和小鲜肉身边——   “车借一下。”他拍了拍他们的肩,吓得两人立马清醒无比地分开,各自装作无事发生。   韦妮扎着头发,迷糊地问道:“小景予,怎么了?”   景予跳上驾驶位,道:“去解救李导。”   韦妮:“???”   她突然一伸手,把景予拽了下去,对小鲜肉示意道:“你来开!”   并转头对景予说:“他以前是个赛车手。”   景予:“……”无话可说并敬佩地竖起了大拇指。   小鲜肉回了他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车子跟马上起飞似的飞掠在大道上,他跟着景予的指路一路飞驰,差点把车上的人给晃吐了,一个小时出头就到了目的地。   景予飞快地开门下车,没忘了回头对他们大声道谢。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韦妮耸耸肩,“但我觉得还挺酷的,我好像漫画里的特工女主角,马上就要营救走重要人质了……biubiubiu!”   驾驶座上的小鲜肉也赞同地露出了中二爱好者共有的表情。   李泯在电话被挂断后,还有点怔。   景予怎么了?   不想和他说话了……吗?   他看着屏幕,不知道该不该再拨打过去。最后还是没有这个勇气,无言地放下了手机,继续看那些乏味的文件。   ……   奇怪。   他怎么会觉得乏味?   ……   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景予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李导!”他气喘吁吁地说,“我到远云山庄了,你还能走吗?我带你跑吧!”   李泯愣住。   他迅速起身,转到窗边,推开窗往外看。   他的视线焦距好像一瞬间受不住控制,蓦然地拉近、拉近、拉近……   就一个长镜头的距离。   景予站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   像奇迹般的。   ……   好像狂奔的灰姑娘,来带走他无家可归的王子。 第24章 一更   景予扒住了栏杆,眼巴巴地望着李泯。   远云庄园的门禁是很严格的,外面的人至多走到第二道门,就必须要验证身份。   此刻景予就在第二道门外,用力地对他高高挥了挥手。   景予穿了一件会反光的卫衣。   在夜色里蹦跶着,就像一只小萤火虫一样。   片刻间已经有保安过来拦他了,这个小青年虽说长得细皮嫩肉乖乖巧巧的,但是行为举止看起来不像是精神很正常的样子,他们警惕地拿起了电棍,准备一有不对就采取防御措施。   景予:“……”   他顿了顿,缓缓地把手又揣回了卫衣兜里,往旁边走了两步,再走了两步,诚恳道:“哥,哥您留步,我就在这等人,不闯进去不闯进去。”   保安队将信将疑地绕着他转圈圈,呈对峙之势。   两方僵持不下之时,李泯来了。   景予注意到他,眼睛一亮,又急切地挥了挥手:“李导!您还能动吗?”   李泯在离他十米处停住了。   隔着一道铁门的距离,他没再继续往前,定定地看着他。   几个保安这才放弃了围着景予转,转身向李泯打招呼,喊着李先生好,这是您的朋友吗?   李泯没回答。   眼神如坠梦幻,还带着些困惑。   好半天,他才轻而又轻地开口,像怕惊扰了梦境,不是太确定地低声问:“……景予?”   景予用力点头,扒住铁门,“是我是我。”   他更加不敢确信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是梦吗?   梦里才会想什么就有什么。   ……   于是,景予眼睁睁地看着不苟言笑一脸冷漠的李导,缓慢地抬起一只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景予呆住。   这是什么仪式……?   李导家的见面礼?还是对接暗号?他们有这个流程吗?要这样对上了才能接走李导?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试探地、且充满疑惑地跟着做,也松开铁门,抬起双手来,缓缓捏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两个捏着耳朵的人四目相对。   傻气四溢。   李泯的奶奶说过,不能确定是不是幻想的时候就捏一下自己最敏感怕疼的地方,尖锐的痛觉会很快让你分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那一下是痛的。   景予真的来接他了。   “……能走。”李泯放下手,说,“我跟你走。”   ……   景予先是心空了一瞬。   然后回过神来——   等等,就这么轻松吗?没有十几个考验智力的关卡就能从死老头子手里把李导带出来了吗?!!   不是被关小黑屋了吗!!他以为怎么也得跟死老头子对峙一番,然后唇枪舌战用智慧和人格魅力让他拜服,最后才能带走李导的。   可是从头到尾死老头子压根没出现啊!?   ……   铁门徐徐打开,李泯走了出来,站在他身旁。   没继续动。   景予缓了一下,让自己快速接受了这个超出想象的结果,双手捏着耳朵,看着他,磕磕绊绊道:“那、那走吧?”   “……好。”   他转过身的一瞬,有感觉到李泯犹豫了一下。   然后小心翼翼地,垂头,抓住了他的衣角。   ……   景予浑身一震!   他整个人都僵直了!   ——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人,比他大了七岁的人,所有人眼中冷淡、锋利、沉默、强大而孤清的人。   像小孩儿似的拉住了他的衣角,等着他带他走。   ……   就那一瞬间。   景予好像看见关于李泯的所有描述都裂开斑驳纹路。   在别人塑造出来的李泯外壳粉碎之后,内里真正的他,好像、竟然,还是一个会依恋别人的小孩。   而他竟然是被依恋的那个。   这让景予蓦地生出前所未有的强烈责任心。   他清了清嗓子,把手放了下来。   用一副很酷很冷静很不在意的语气说:“跟我走吧。”   走了没几步,他伸出手去,忽的握住了牵着自己衣角的那只大手。   景予没有看后面,哼着歌看着树强行分散着注意力,手指却如同上次一般,找到了位置,和李泯的交叉在了一起。   “……”景予拽着他,声音很小地说,“别走丢了,李导。”   “……嗯。”   月光洒了一路。   ***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韦妮坐在副驾驶上,对兢兢业业开车的小鲜肉说。   半小时之前,他们还在远云庄园门口等人,还在奇怪李导到底出了什么事,值得景予这么火急火燎地赶来营救他。   而跟着景予的李导本人看上去毫发无伤,和刚刚从庆功宴那边离开时不说一模一样起码是毫无差别,四肢健全行动自由,好像也没有什么需要救的地方。   下一瞬间,迷迷糊糊的韦妮发现了盲点。   她她她……她看见小景予和李导的手!!!   他们的手啊!!!!是叩在一起的!!!!   韦妮差点心脏骤停,把她最熟练的那句中文卡在了嗓子眼里,很艰难才能不喊出来!   啊啊啊!这是什么!这就是片场爱情吗?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她能免费看到的吗!?   她是不是给上帝充钱了!!   再一看旁边的小鲜肉,表情也有些呆滞。   不是自己一个人被震撼到,韦妮稍稍平衡了些许。   他们上车后,她捂着胸口,从后视镜里左右打量李泯和景予,神情由不可思议渐渐过渡到恍然大悟,最后追悔莫及地重重锤了下掌心。   居然没有察觉出这个暗藏的小火苗……是她大意了!   看看这两个人是什么样的性格啊!一个啥也不懂的老干部,一个年纪还小(她眼里)的小金鱼,这俩人能干成什么大事啊!   要是她早知道,在拍戏的时候就能把他们给安排了!   后座那两个人从上车后一句话没说,存在感却强到挤占了整片车里的空间。   两人保持着相同状态的僵滞,只不过一个平视前方一动不动,一个侧头看窗外一眨不眨。   如果不是他们的手还黏糊地扣在一起的话。   那还真是有种陌路夫妻的感觉。   韦妮感觉到一种名为嗑cp的甜蜜快感充盈了自己的心扉。   她几乎都在颤抖了,忍不住和开车的小鲜肉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道中人的光芒。   车子路过一条街道时,景予突然一惊,喊了声:“停一下!”   平稳停下后,他跳下车,飞奔向不远处的自动贩售机。   这手可算是松开了。   韦妮看了驾驶座上的人一眼,使了个眼色。   “哎呀,糟了,出门太着急了,没带钥匙。”   “这么晚出来也没带身份证。”小鲜肉道,并转头问韦妮,“你带护照了吗?”   韦妮利索地摇头:“没有!”   她立马明白了他的招数,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李导演也没有带吧?唉,可真不巧了,开不了房,只有去朋友家里借住一下了……”   话音还没落,李泯就顿了顿,低头从上衣的袋子里摸出了一张硬质卡片——   “带了。”   “……”   “……”   小鲜肉差点没踩住刹车。   “咳、咳咳,不愧是李导,太缜密了,这种情况都能提前做好准备……”   ——怎么会有人真的随身携带身份证!?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故作惊讶道,“哎呀,车子好像出了点问题,动不了了。这儿找不到什么酒店,看来只能就近找个地方休息了。”   李泯微怔,想了一想,道:“我请修车行的人过来。”   “这么晚了,人家早就打烊了对不对呀?我看咱们自己能解决的,就不麻烦那些明天还要上班的人了……”   “不会。”李泯平静而认真地解释道,“他们负责管理和保养家里所有车,明天没有事。”   “……”   “……”   这是有钱人的世界吗,他们不懂。   韦妮倒吸一口冷气,拍了拍小鲜肉的肩膀,表示他不行,还得她来。   她瞄了一眼在自动贩售机那边蹲下的景予,慢慢转回身,叹息一般道:“大半夜了。”   “要是一个人回家多不安全,还好咱们四个一块儿。”   小鲜肉心领神会,开始捧哏:“是啊是啊。”   “刚回国时差没倒好,可能睡不好。”   “对对对。”   “我满世界飞的时候,就因为倒时差而失眠乏力没胃口,暴瘦二十斤。”   “太可怕了。”   “尤其是那些新人啊,刚开始到处飞的,适应不好这样的生活,可能会崩溃的。”   “那可是特别累。”   “一累就容易放松警惕,嚯,我有一年独自回家还被一个变态跟踪了,要不是我反应快——”   “不堪设想啊,不堪设想。”   说话间,景予从贩售机处走了回来,怀里抱着几罐饮料和一堆零食。   他脸上笑容灿烂,神情单纯,像极了韦妮口中的“会崩溃的新人”。   韦妮注意到李泯的嘴角蓦地紧了紧。   她大喜,“哎呀——咱们没有独居的人吧?那我就不担心了!”   李泯的脸色却越绷越紧,甚至近乎凝重。   说话间,景予低头上了车,把怀里抱着的东西都铺在座位中间,拿起几包奶酪饼干递给李泯。   “这个这个!巧又脆奶酪饼!我吃过最好吃的饼干!”   把饼干塞过去后,景予又在那堆零食里翻了翻,翻出旺仔牛奶和小鱼干给他。   他一抬头,发现全车人都愣愣地盯着自己。   景予动作停滞了一瞬间。   然后缓慢、而且犹疑地拿起一包QQ糖,递给了前座的两人。   “你们……也吃?”   韦妮:“……”   怎么,有李导在就要对我们如此藐视吗!这是什么态度?这是——这是——偏心眼啊!   好极了,她喜欢!   她接过来,恨恨地用力嚼着QQ糖,心想等小景予以后搞对象了,可别哭着喊着来感谢我!   李泯顿了顿,低头看了看自己膝头被景予投喂的那一大堆零食。   也拿起了另一包QQ糖,递给了他们。   “你们吃。”   “……”   反正,工具人是不配吃其他零食的是吗?   韦妮和小鲜肉嫉妒地盯着后视镜里慢吞吞把奶酪饼干吃得仔细的李泯。   他平时很少和他们一起吃饭。   不过也一向不讲究,什么都能吃,迅速解决生理需求,并不追求口味。   甜奶油裹着酥脆的饼干,撒着香喷喷的果仁。并不算复杂的工艺,也不是多么高级的食材。   这是李泯第一次吃得这样慢。   ……   可他突然觉得,好像慢一点,饱得却更快一些。   是整个躯体都充盈起来的感觉。   ……   这一路过去,离金泉花园最近。   车子在这里停下来,景予准备下车了,把买来的零食都挑了挑,挑出自己最喜欢的给李泯。   李导没有喜欢的口味,他不知道该带他从哪个地方入手。但私心里来说,他想让李导尝尝他尝过的快乐。   把东西挑出来后,他推门下车,跟他们仨说再见。   本来他是想先给李导送到住的地方去,再回自己家,但韦妮坚持要先送他回家,说顺路。   到了金泉花园之后,几乎是被赶下车的。   “快快快去去去。”韦妮道,“别磨叽了姐还等着干别的呢。”   景予刚下了车,还没走出多远,韦妮就喊:“李导演,后备箱是不是没有关严啊,麻烦您去看看?”   李泯闻言,也没有拒绝。等他推门下车,还没绕到车后,车子一踩油门,飞也似地跑了。   刚刚抬起的手在风中凝滞.jpg   而还走出没多远的景予,听到引擎声后一回头,就看见李导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手还僵着,挺拔得像一棵松似的,偏偏周围一丝攀附掩映也没有。   好半天,他才缓缓放下了手。   景予:“……”   韦妮姐,我真是谢谢你。   这一天真是过得异常丰富,景予只想快点回去泡澡喝牛奶睡觉。夜也太晚了,脑子转不动了,他那时根本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或者说此情此景,但凡是一个人,都会忍不住做出这种选择。   “——李导。”他遥遥地喊道,甚至困得捂住嘴打了个哈欠,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   “上我家去吧?”   ……   …………   他怎么舍得让李泯独自逗留在这无人理会的海城夜色里。   作者有话要说:记住了,李导最敏感的地方是耳朵。   嘿嘿嘿。 第25章 二更合一   李泯愣了一下。   去……景予家吗?   他还没意识到这个行为有什么意义,景予又对他晃了晃手:“李导!外面太热啦,赶紧走吧。”   他们离得其实有一段距离,李泯却好像能看见景予脸上的神情。   像他刚摔在雪地里一样,睁大眼睛,嘴角下撇,盼着有人拉自己起来。   李泯初步分析,这应该是茫然、无措、害怕的情绪,景予果然还不太适应到处飞的生活,甚至也在害怕着一个人面对难以入眠的深夜。   ……?   他好像还擦了擦眼泪?   李泯也无措起来,原来有那么害怕吗?   他是不是,该早一点提出,送景予回家?   ……   在景予的角度,他只看见李导萧萧索索独自站着,气场莫测乃至有些阴郁,像一只在雨中湿漉漉的、无家可归的大狗。   明明是他接出了李导,却要让他一个人离开,李导会不会有被抛弃的感觉?   会不会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守信用。   景予开始严肃地谴责自己。   应该早点想到的,不该在这个时候才提出来,让李导觉得他好像是看他可怜才无奈为之的。   景予小跑了回去,拽着他就跑。   “我早就想说了,但是怕李导不习惯住这么小的地方!”景予道,“……我家里还有很多奶酪饼干!”   李泯又一次被他拉着走。两人的角色好像跟在拍戏时的那次互换了似的,那次是他带景予去他住的地方,这次是景予带他去自己家。   ……   也算是,扯平了,对吧?   他盯着景予的背影,几乎没生出拒绝的想法。   李泯从没在别人家留宿过。   哪怕是很小的时候,学校里的小朋友们流行去好朋友家过夜,这样的活动也没有人邀请他参与。   其实爷爷也是不准他参与的。   “除了李家之外,哪里都不是你的归宿。”老爷子那时在书案前垂着眼写一幅草书,语调冷淡极了,“向着家里人,才是你该做的。”   在外,应疏远、戒备、警惕、防御。   在内,该宽容、忍让、奉献。   李泯从小就学得很好。   他有时在车上会看见外面的小孩儿三五成群,手拉着手,胸腔中腾起无法捉摸的感觉,像一点点酸,还有一点点刺,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而当司机问他:“那里有小少爷认识的人吗?”   他便回过头,平淡地轻声说:“不认识。”   于是,墨色玻璃便徐徐上升,牢牢遮住了窗外的景象。   ……   那种久违的酸漫过肺腑。   酸得他心脏搏动的速率也变得快了起来。   让身体反常的,是坏情绪。   可是——   李泯无措地想着。   此刻的情绪,好像不坏。   ……   景予开了门,按亮灯。   靠谱的王哥给他安排了靠谱的钟点工,一个月过去,房子里依然的光洁如新的。   他入目就是自己花里胡哨的装饰品和毛茸茸的皮卡丘地毯,心跳忽然一滞。   ……他这样,是不是,看起来特别幼稚。   他余光看见李导都傻了。   一动不动的,可能是不知道怎么落脚。   景予立马把地上的小地毯卷起来放在墙角,从鞋柜里艰难地挑出了一双普普通通的家居拖鞋给他,在他换鞋进屋之前,把桌上的小手办一并抱起来,塞回了自己房间。   李泯怔怔地,低头看了看景予给自己找的那双拖鞋。   鞋头还有两朵白瓣的雏菊。   景予原来喜欢这样的。   他又抬头,环顾房子里的环境。   明亮的暖橘色和浅浅的原木色是主基调,每个角落的色系高度一致,搭配协调。被压出人形的懒人沙发放在落地窗前,沙发上有太阳花型的抱枕,和耷了一半在地上的毛茸茸白色小毯子,桌上反叩着一本没看完的书。   看一眼,就让人温暖起来。   这里是,有个暖洋洋的人在生活的地方。   李泯想到自己住过的所有房子。   白色、黑色、简单的线条、原始的装饰。连阿姨来打扫时,都不知道扫什么。   景予会不会……很讨厌那样的地方。   太冷了,把他周身的温度也拖累得低下来。   景予气喘吁吁地收完了东西,转头看见李泯还在门口站着,不禁茫然道:“李导……您进来呀?”   他犹豫地指了指沙发——“坐,坐那里?”   李泯中止反思,视线迅速下扫,闷不吭声地换了鞋,端正挺直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太阳花抱枕就在他身边,像对着他笑似的。   李泯一动不动。   景予:“……您先洗个澡?”   李泯直直地盯着地毯,僵硬道:“……你先。”   “其实……”景予欲言又止,止言又与欲,“……有两个浴室。”   李泯突然站了起来。   景予给他指道:“那里就是……”   话音没落,他就直愣愣地走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景予:……?   猫猫挠头.jpg   他其实想说那里是他洗澡的地方,李泯用的在另外一边。   但是李导想用他也没意见,景予去衣帽间找了几套没拆封的衣服,准备给他放到浴室门口。   找着找着,他突然手一停顿。   ……我透。   那个、那个、他……   他他他……他买的内裤的型号……李李李导穿得下吗?   他脑子里可不是废料!!   景予立马放下手中的东西,开手机搜索外送,他倒是找到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可是……   给别人买这种东西好奇怪啊!!!   景予闭着眼睛,盲目下单了各个型号的款。   下完单,景予扔开手机,终于沉住了气。   然后在地毯上来回滚了无数次。   救命救命!!他今天都在干什么!!?啊啊啊啊!!   发泄完让自己脚指头能抠出一座梦幻城堡的尴尬之后,景予抓起手机,看了一眼送达时间,并轻手轻脚溜出去听了听,浴室还没有响起水声。   确定了李导和外卖都还有一阵子,他飞奔去另一间浴室,用此生未有过的速度飓风洗澡,随手吹了吹头发,炸着毛就跑了出去,等待外卖小哥到来。   李导那边依然没有声音。   景予仔细看了看,门下没有透出光来,里面连灯都没有开。   好家伙,李导是进去打了个坐吗?   还是,不知道怎么开?   虽然觉得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景予还是尽心尽力地小声提醒道:“李导,灯在右边,把防水板推上去就是了。”   过了两秒,浴室里终于亮起了灯。   ……咦。   难道李导真的不知道?   景予立马再次提醒道:“浴缸放水是那个红色的按钮,花洒是橙色,柜子里的毛巾都是新的,左边有拖鞋和牙刷……”   像是接受到了语音指令的机器人似的,里面的人终于开始动了起来。   很快,水声就稀里哗啦响起。   景予松了口气。   正好外卖送到了,他等小哥走后,才开门拿了进来。   并尽心尽力地放进专用小洗衣机里过水、烘干,放到浴室门口。   等把这些都做完,李导还没结束。   ——原来李导也有做不快的事情啊。   而他折腾了半天也不困了,干脆躺在沙发上,看起了那本出门前没看完的书。   说来可能不好相信。   他看的是《红楼梦》。   一开始只是想多温习一些小时候没看懂的经典书目,积累些阅读量,没想到越看越上头。   他发现小时候看不懂果然是有理由的,比如贾宝玉刚入学那一回,香怜玉爱两个人的性别他一直没搞明白,同窗们为什么讲宝玉和秦钟的八卦他也不明白,明明大家都是男孩子啊。   现在他才看懂了,啧啧称叹。   同性相爱的故事,原来从古有之。   谁都不该被当成异类对待。   翻了好几个章回,浴室才传来了轻微的推门声。   吱嘎。   ……   李泯一关上门,就直直地站在门后。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可他感觉自己是乱的,从头脑到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是乱的。   他看着眼前的场景,却觉得自己好像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迟钝。   他给眼下的状态找了个形容词。   还有……   紧张。   肌肉紧张,浑身绷紧。   他无声地站了很久。   才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景予小声地说——“灯在右边。”   李泯像终于接收到了指示,赶紧开了灯。   灯亮之后,一切都无所遁形。   他怔怔的,看见洗漱台上有不同颜色的杯子、歪斜的电动牙刷、一堆不知名的护肤品。   架子上挂着毛巾,浴缸边放着香薰。   还有卡通图案的拖鞋。   直到又听到下一步指令,李泯才开始脱掉衣服,洗澡。   这次澡他洗得格外漫长。   好像不敢出去似的。   他甚至把鼻子以下的部位都没进水里,想把自己埋起来。   水变凉了都没察觉。   好久好久过去了,他才想到,是不是该出去了。   李泯缓缓地从水里站了起来,   等他裹上浴巾之后,动作又停滞了。   ……   他该穿什么衣服?   景予的吗?   ……   景予正要放下书,突然想起李导应该……   他默默地又把书举了起来,挡住视线。   门吱嘎开了。   看书,很显然不是那么的管用。   书页上方露出了李导沾着水珠的脑袋。   书页下方出现了浴巾的下半部分。   景予:“……”   他无声地,转了个方向,逼迫自己继续专心读书。   李泯垂着头,站在浴室门外的地毯上。   眼睫毛上挂着水珠,还有水滴从脸颊侧面流下来。   他凝重地看着面前放着的衣服,最上面是六七种不同尺码不同颜色的内裤。   他其实……只需要一个。   ///   浴室门又重新关上。   景予屏住的那口气这才吐了出来。   太刺激了,这过分刺激了。   这是他该看到的画面吗?!   片刻之后,李泯才再次推门走了出来。   还好景予有段时间喜欢oversize,家里有一堆大号的衣服,才让李导能够衣衫完整地出来。   景予放下书,扯起一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李导,喝点什么吗?”   李泯顿了顿,摇摇头。   明明是很正常的流程,可他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怎么做。   景予立马站起来,带他去客房,“今晚您睡这儿吧。”   李泯点点头,照着指令往前走。   等他进了房间,景予才放松下来,倒了一杯牛奶,一口闷掉。   他刷了牙,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准备入睡。   一分钟。   三分钟。   十分钟过去了。   他猛地睁开眼。   睡不着!!!   不止是时差没倒过来,他现在大脑根本就处于极度活跃状态,压根静不下来,脑海里循环播放着这些天的每一幕。   不是反复重播李导牵着他的手就是重播李导刚刚的样子。   低垂着眼,有些无措,静静地、乖顺地站在那里。   虽然个子那么高,肌肉线条结实流畅,看起来一拳能打三个李浪。   但他那一瞬间的神情,偏偏就是能用乖巧来形容。   好像不知所措,正在等着老师布置任务的小朋友。   …………   停不下来了。   越想,越遥远。   景予又回忆到他第一次看见李泯电影的那天。   他还在国外上学,和一群朋友出去看电影,影院里立着的无数海报里,出现了几张陌生的中国面孔。   他愣了愣,看见导演的位置上写着李泯。   他在想怎么会有人叫这样的名字。   叫敏也好,珉也罢,甚至同音的其他字,总归是寓意很好的,象征着父母对孩子的祝福与期盼。   可是泯的意思是,消除,丧失。   不仅看不见一点期望,甚至都能感觉到让人钝痛的恶意。   他好奇得很,丢下其他朋友,独自买了那场电影的票。   那是李泯的第一部 院线电影,他终于脱出了小众影人的身份,让许多票仓国家的人都能看见他的作品。   看那部电影的时候,景予的眼睛一直亮晶晶的。   他第一次感受到,“才华”是可以具象化的,哪怕隔着万水千山,隔着屏幕、虚构与次元,也能有直击心灵的震撼。   他去网络上了解李泯,除了作品之外便再没有只言片语,连合作演员也对他知之甚少,在访谈里也就说一声“他很冷静”。   在许多年的资料累叠下,景予脑海里塑造起一个沉稳、冰冷、镇定,才华横溢又神秘莫测的形象。他甚至想过李泯是不是一个团队,如果他是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毫不出错、毫不情绪化的精密大脑。   直到真正认识了李泯。   他发现李泯就是李泯。   他有自己的长相、自己的思维方式、自己的行为轨迹,别人把他当机器,可他不是的。   他就是李泯。   他不是不会,不是不能懂。   他只是一个在最基本的家庭教育中,就被剥除了人格的……小可怜。   景予攥紧了被子,一个翻身坐起来,越想越气,恨不得再冲回远云庄园跟死老头子单挑。   在他的想象里,已经给死老头子一个左勾拳,上勾拳,右勾拳——   在他颅内斗殴到高.潮的时候,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景予模拟勾拳的动作一滞。   然后立马收回手,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发现有撮毛实在没法压下来,干脆赶紧戴上了睡帽。   他爬下床拉开门,睡帽尖尖上的毛绒球耷拉了下来,垂在脸上。   景予眨了眨眼睛。   “李导?”他伸手开了灯,有些心虚,“您还没睡着?”   “……”李泯抿了抿唇,“听见你这边有动静。”像在打架。   景予余光瞥了眼被rua成一团的抱枕,再次心虚地往右挡了挡。   是这房子隔音太差了吗?还是他动静太大、李导耳朵太好使?   来都来了,他总不能把人赶回去。   看样子两个人都精神抖擞得很。   他侧身让出路来,“随便坐吧李导。”   于是他跟李泯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小沙发上,面面相觑。   “那个……”景予沉思片刻,终于找到了话题,“咱们下一个工作是什么?”   终于是自己能做的事了,李泯放松了一点,慢慢道:“宣传。”   “诶?有这个流程吗?”李泯以前的电影都是靠他自己的名气和后期口碑发酵,观众自发推荐的。在前期的宣传上还真是可以说几乎没有。   谁知道李泯一本正经认真地说:“宣传你。”   “……”   景予受到会心一击。   进入了工作状态,李泯便显得镇定多了,有条不紊地给他介绍着拍摄后期的工作,从他要怎么选镜头剪辑,到配乐,到给那些现场嘈杂的戏补配音,再到联系院线,直到上映……   景予上学的时候也学过这些,可是书本上的总是没有亲身的经验来得真实。   他听得异常认真,甚至还想做笔记,不过在他拿出本子的一刻李泯顿住了,略带困惑地问他:“怎么了?”   景予下笔飞快,“记下来多复习,以后肯定用得着。”   李泯唇角抿了抿。   他经常做这个动作,这象征着他的心情有了变化,虽然他自己可能不知道。   “你可以问我。”他说,“我都知道。”   景予心头跳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啊,这,可是,那个,您太忙了,不能总是去扰您——”   “有时间。”李泯说。   “一直,有时间。”   ……   他神情认真得,好像就差问,你为什么不问我。   景予记笔记的手微微颤抖。   记不下去了TvT   ***   林承才知道谢知安最近在干什么。   他以为谢知安不联系自己,是在忙工作。可等他回了家,从王特助那里不经意了解到谢知安在联系李泯之后,心中的警铃就大作了起来。   在他心里,李泯现在已经和景予挂上了勾,谢知安联系李泯,就难免会碰上景予。   他忍了好几天,没跟谢知安提这回事。   直到今天,他知道谢知安已经联系到了李泯家里,提出改天去做客之后,林承终于忍不住了。   他没在家里吭声,而是出门去找了自己认识的几个朋友。   一顿推杯换盏之后,他不经意地提起了自己最近有个看不太顺眼的人。那个人跟他撞型了,还得罪了他,一顿暗示就是在表示你们快去收拾这个人替我出气。   几个狐朋狗友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包在他们身上,转手就联系了手下的媒体,搜集一点那个艺人的黑料。   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景予?   谁知道搜集了一遍之后,才发现这个人的履历简直干净得不得了,别说黑历史了,历史都不多。   他们匪夷所思地看着景予的演艺经历,深深怀疑林承怎么会对上这样的一糊咖。   虽然挖不到什么东西,可是都答应了林承,总不好当场食言。于是有个人立马安排手下营销号,截图景予这个艺人曾经发过的网抑云微博,说他作为公众人物散发负能量。   手下的人:???   当我出问号不是我有问题而是我认为你有问题。   一个运营老手忍不住道:“老板,与其这么做不如写通稿吹他,把他捧高一些,又没有作品,肯定会引起路人反感骂他资源咖,这样黑他的人不就有了吗?”   老板一拍酒还没醒的脑袋,“啊对,对,就这么干。”   几个文案连夜赶稿,对着景予那单薄到可怜的经历狂编乱吹了一整夜,什么励志草根少年逆袭之路,虽非科班出身但演技爆表碾压同行,你看那个学院派的当红某某某就不如他远矣,实在是未来可期。   几个版本的通稿发出去,没多久就买上了热搜,蹭上了某个当红流量的tag,热搜话题是#景予xxx#。   文案们累死累活终于完工,准备等着看路人和粉丝怎么骂这个谜一般的小透明。   而他们熬到天亮,就等着验收成果的时候,一个运营突然拍案而起,怒喊着握草冲进了老板办公室。   “老板你看微博!!!!你看李泯工作室微博!!!”   他的吼声震醒了整层楼的通宵打工人,“林承那孙子是要坑你啊老板!!!”   老板一个激灵,扶着脑袋迷迷糊糊地醒来,拿出手机刷新,“什,什么?”   ……   瞬息之后。   所有人都刷出了那条消息。   ……   整层楼里静默了片刻。   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吼——   “林承!!你这龟孙子!!!我跟你没完!!!”   ——微博爆了。   作者有话要说:“手机坏了”——一个可以让当代年轻人在社会上失踪一整天的恐怖突发事件。   以嘉嘉的亲身经历告诉大家,手机千万不要充电过夜。   以及,加好友验证找回账号的时候千万不要顶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头像。我被我亲爱的朋友举报了三次才验明正身。(烟)   这章六千字,二更合一TvT 第26章 更了   李泯工作室的微博内容其实很少。   而且一向官方得可怕。   不是宣传新电影,就是发一下旧作品又拿到了什么成绩。   尽管如此,关注的人还是很多。   不少粉丝都等着关于新电影的演员公布,进而猜测新电影是什么样的题材人设。   然而自从上次发布选角公告之后,李泯工作室就沉寂了一个多月,一点动静都没有。   按说照李导过往高产的速度,不至于一个月还没选出主角啊?   总不可能休假了一阵子,也休出了拖延症吧。   粉丝们眼巴巴地等着,业内也眼巴巴地等着。   那些去参加过试镜又被踢出来的人更是眼巴巴地等着。   他们之中不乏老戏骨,当时去参加试镜时也看见了那副惨状。他们至少能够确认,那一批去面试的人里没有一个是被选中的。   那还能是谁?   越是一点消息都探听不到,人们就越好奇。   ……   一个月过去了。   今天,某个追星APP上终于弹出提醒——您关注的博主“李泯工作室”上线了。   所有人精神一振!   这是终于要宣布卡司了吗?还是要公布选角海报什么的?声明即将开拍?   他们能不能看到一些路透满足一下难耐的好奇心?   又是眼巴巴地等了半天,有的人从凌晨等到天都亮了,精神都恍惚了,特别关注发微博的提醒声才响了起来。   ——来了!   那一瞬间,数以万计的人瞬间清醒,涌向主页,疯狂刷新,微博服务器甚至都感到了一丝压力。   微博刷出来了!   很好,字不长,一般来说字数越短内容越震撼。   他们定睛一看——   握草!男主!是新片男主个人海报!!!   粉丝们振奋了!!!   欧文?欧文是什么名字,外国人吗?   这个演员是谁,哪个名不经传的老戏骨还是科班出身的天才新人?   他叫什么来着……景予?   就在同一瞬间,“景予”的词条刷爆了互联网。   无数人都在好奇着这个从未听闻的名字是一个怎样的演员,他究竟有过什么代表作能让李导看上——   《周家村的故事》村主任的傻儿子。   《美人令》中女三号入宫前的未婚夫。   《松城往事》里憨憨的修鞋匠。   ……   这都什么。   有人不信邪,顶着从凌晨熬到现在的大灯泡眼死死盯着百度,试图找出一些别的痕迹。   ——是不是话剧演员?   网页滑到底下,没有别的任何演出经历。   ——是不是科班出身?   翻遍了他的资料,发现科班倒是科班,只不过是电影学科班出身的——还辍学了。   网友:“……”   人傻了。   这人谁啊?   李导从哪挖出来这么个毫无履历的小透明?   他们大胆揣测,难道其实李导平时喜欢看家长里短扯皮剧?然后从里面发掘了这个神秘的人才?   可是那些片段也太短了,根本看不出什么潜力啊!   这个疑惑还没解开,许多营销号铺天盖地的通稿就朝他们迎头砸了下来,看得他们更加傻眼了。   励志少年草根逆袭之路?   小透明碾压同行?   《周家村的故事》演技细节盘点?   搞笑呢么!这么点镜头,能看得出什么演技?   要是这还看不出是买的营销,就白瞎了这么多年的吃瓜经验了。   那些狂吹景予的号下面,很快便出现了很多反感强捧的人。   【救命!李导选角滑铁卢!他以前的主角哪个不是成名已久口碑又好的老演员,能吃苦又能拉下脸,拼了命演好角色。这个看起来就是没遭过毒打的新人,他能放得开吗?】   【就是怕他只顾着耍帅不好好演戏,把李导的电影给毁了。】   【看他以前的境地也不像个资源咖,怎么突然有这么好的机会?是不是真的有点东西?】   【以前没有不等于现在没有哦。你看其他演配角的十八线小演员,里面难道就没有一个比他演技好的?那些人都没机会见到李导,他怎么就能让李导看见还做了主演,你品,你细细地品。】   【不会吧??李导这个咖位还要听资本的话?不是说李导自带投资吗?】   【假设你有一个亿,别人再给你一个亿,你会嫌多吗?】   ………   评价显而易见的差。   抵制浪潮更是滚滚而来。   这个主演人选实在是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不止是因为他空白的履历和辍学的历史,更是因为他的脸——   实在是太干净、太少年、太精致的一张脸了。   一看上去,就没有沾染过丝毫泥泞,像是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少爷。   和李导的电影风格实在是气场不合。   他们甚至想不出来,这样的一个人在李导的电影里,能演什么角色。   【@李泯工作室,还能换人吗?这个人真的合适?还是说连李导也要向资本低头,拍什么青春偶像片了?要真是这样,我不会去看的。】   这条评论被顶到了第一。   本来网友只是发一下牢骚,表达对李导选角的失望。   没想到李泯工作室竟然真的回她了——   【李泯工作室:新片前期拍摄已完成,正在后期制作中。景予先生是很优秀的演员,敬请期待成片。】   ……   握草!!   居然都已经拍好了!!!   才过去一个多月啊!再快也不至于这么快吧?这样的速度,质量能有什么保证?   难道李导这部片子真的没打算认真制作,只是随便拍拍玩的?   李导过去休息的一年里,都在干些什么?   各种猜测在网友心里蔓延,有些粉丝更是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竟然有一种,看着天才也走进凡人世界的感觉。   他明明应该是永远高居神坛的,不管从作品质量还是个人风评上,都是毫无瑕疵、无可挑剔的好。   可他现在居然好像要做一些平庸的电影人也会做的事情了。   就像是白月光受到了玷污,这让人尤为难以接受。   他有这样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天赋,为什么要浪费呢?   失望归失望,可他们到底还是看着李泯这么多年过来的粉丝,真要骂是舍不得骂的,只能去吐槽演员。   一夜之间,景予的讨论度就大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林承收到消息的时候也愣了。   他知道李泯那边迟早会公布男主人选,所以想赶在景予被公布之前赶紧先阴他一道,到时候就算景予侥幸火了,这段黑历史也洗刷不去。   但他可完全没想到这么赶巧,就在他决定出手的第二天,李泯工作室就有了消息,就跟特意等着他似的。   ——他这样在那些合作伙伴眼里,就很像提前知道了景予即将被官宣,因而不敢自己一个人对付他,要拖着大家一起下水。   李泯的男主角是多么重要的位置,别人可能不一定有这个认知,但当时在场的那些人一定清楚。   他们不像观众那样在意什么所谓的影片品质,只在意商业价值。就算景予演得不怎么样,李泯这个品牌一样可以给他带来极高的商业价值。   以后,他们和景予是会有很多合作机会的。   在上映之前,李泯影片演员的专访机会,得抢吧?   上映之后人气大涨,代言合作,得抢吧?   还有每次李泯新片上映之后的固定节目——演员谈李泯,这个热度最高的项目,得抢吧?   他们现在可是在一无所知的时候把李泯的男主角给得罪完了。   后期跟李泯电影有关的好处,他们估计也一点儿沾不上了。   所以,有的老板一大清早就给林承打了个电话过去,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不想赚钱了自己退休养猪去!耽搁别人赚钱咋那么能呢你?”   “神经病啊,你故意坑我是不是?”   “我们今年给李泯男主角的专题访谈策划都做好了,你这么一弄别人还不恨死我们?我还策划你妹呢!”   “滚!”   ……   在钱和流量面前大家的友谊都相当现实。   林承握着手机听了一上午骂,憋屈得肺都要炸了。   最终把手机往地上一摔,因为地毯太厚,还弹了几下,砸到了他脚尖上。   “草!”   林承猛地跳起来。   他就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明明在景予出现以前,他处处顺心,事业蒸蒸日上,谢知安也对他言听计从。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就是从景予出现开始,谢知安变了,变得专断又不讲理,还对他提出一些匪夷所思,根本没人可能做得到的要求。   事业也走了下坡路,连扑好几部作品,倾注了心血认真拍摄的《以爱之名》投资被撤,谢知安不肯出手援救,那些大佬又看他前面亏了几部,纷纷收手观望。   整个剧组由奢入简易,由简入奢难,陪跑了好几个局才拉到几笔小投资,把初期拍摄给搪塞了过去。   就连李泯新作,这个难得的机会,也被景予给抢走了。   ……   凭什么景予可以那么顺利?   人都不在家里了,还让谢知安想着他,悄悄联系他?   明明没什么作品,就凭现场试镜那一段表演,就能让李泯对他青眼有加?   凭什么。   景予一开始就是靠着模仿他而获利的。   凭什么他要被一个只会学人的替身踩在脚底?   林承几乎要被那种落差感逼疯了。   ……   而景予直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地上,试图伸个懒腰,发现身上还裹着老大一条被子。   景予顿了顿,抬起头去,果然看见床上的被子没了。   ???   这是什么睡姿?   景予拼命地动了动,发现自己被裹得像蚕蛹似的,还裹得特别整齐,好像一个虎皮蛋糕卷。姿势还特别的匪夷所思,人是在地上躺着的,腿却还搭在床上。   这是直接从床上拱下来了?   他努力地寻找突破口,试图把自己从蛋糕卷里扒拉出去,然而不知道被子边缘是不是被他压住了,他在地毯上翻了好几个滚都没散开。   偏偏在此时,手机开始震动了。   景予心累了,他只好翻了个身,以毛毛虫的姿态屈膝往前拱,拱到了沙发边,用下巴戳动了接听键。   那偏偏还是个视频请求。   韦妮的下巴出现在镜头里。   她瞠目结舌,不可思议一般打量了他许久,嗓音震颤——   “景予?!”   “握草,你,你还没起?”   “你这是什么姿势???还裹在被子里?难道你没——”   “我这通电话是不是来得不太是时候,可是原谅我的好奇心吧……上帝——你们昨晚到底几点睡的!!”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一下基友怜蛰的火葬场文文~《穿成锦鲤omega,我成了团宠》id:5272391   感兴趣的宝宝可以去看看OvO   文案:霍星被渣男骗了。   渣男得罪了帝都神秘财阀家的太子爷,骗霍星去顶罪。   那位叫许枫的太子爷,据说是冷漠无情的工作机器,对任何Omega的信息素都毫无反应,人称性无能。   在抓到“罪魁祸首”霍星后,许枫冷冷声称要让他把牢底坐穿。   然而,在见到霍星的第一眼。   从未有过标记冲动的许枫,动了。   ——他本能地想要标记这个Omega!   霍星一夜之间从阶下囚变为太子爷的未婚妻,许枫除了本能反应,对他并不重视,在朋友前冷笑:“他只不过是个刚好信息素有用的O罢了,我让他往东不敢往西。”   后来,霍星面对吸血家人、极品渣男的勒索,心神俱疲,想要拿着许枫留给自己的钱离婚隐居,做一个只有区区几个亿财产的富翁,寂寞地撒着钞票,过百无聊赖的人生。   许枫却一个滑跪,抱住霍星大腿——   “星星别走!我不能没有你!我后半辈子的幸福都在你身上,你不能做渣O抛弃我!!”   霍星:“……”滚开啊你。 第27章 1.5更   景予:“四五点吧……嗯???什么?”   他迷糊的脑瓜子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霍地醒悟过来,韦妮问的可不是他脑海里那个单纯的意思!   景予一瞬间被那些弹幕一般窜过的想象控住,耳朵尖都发烫了,下一刻潜力爆发地扭动着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力证自己衣着完整。   他掩饰般地揉了揉脸清醒一下,小声道:“我们聊电影聊到凌晨的。”   韦妮:“……”   “你们就聊电影,聊了一夜?”   “当然!”   “……”   不用去看屏幕,景予也能想象到韦妮脸上的表情。   交杂着迷惑、茫然、震惊、不屑和恨铁不成钢。   “白费了我一番苦心……”韦妮喃喃自语着摇头,又拔高音量说,“聊聊别的,你接下来的宣传手段是怎么样的呢?我刚来中国,不太了解,准备向你的团队学学。”   景予一讶,韦妮居然想向他学习?在剧组里一起呆了那么久,应该看得出他没有什么团队吧。   于是他只好摇头:“抱歉,我没有这方面的团队,赵齐哥应该比较了解。”   “哦不不,小景予,你居然没有艺宣团队?那么今天这出闹剧是谁主导的呢?”韦妮愣了愣,开始发挥cp粉的抠糖超能力,小心翼翼问,“是李导?”   ……什么闹剧?   景予脑中有几个片段零星闪过,突然翻身而起。   他把手机放在一边,迅速打开电脑,登上微博。   “你这是在做什么……噢不会吧,小景予你还不知道?”   韦妮震惊,在那头眼睁睁地看着景予手指如飞地输入账号,登录,打开后台消息——   景予这个账号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多提醒。   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有点懵,有些不知真假的混乱猜测,还有些是不是就该如此的疑惑,以及隐隐的畏惧。   ——发生了什么?是正常宣传吗?我点开之后,将会看到的是夸奖,是催促,是疑问还是骂声?   ——我该不该镇定自若,习惯这样的消息攻势?这会不会是我以后面临的常态?   ——其他人怎么想,他们有没有过这样无措的时刻?   几乎在一瞬间,景予就想起了李泯。   李导在哪?   ……   他腾地起身,推开门,扫了一遍目之所及的地方。   又一个个敲响那些关着的门,没有李泯应声。   李导不在。   甚至连换洗的衣服都带走了,整个房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挺……空落落的。   “……”韦妮不敢说话了,她怎么觉得这个场景不是很对,好像有点“一夜荒唐醒来之后身边男人已经消失”的意思。   景予手握在门把上,定定地看着门口鞋柜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那双拖鞋。   鞋头缀着两朵小雏菊,此刻小雏菊正乖巧地并排在一起,连花瓣都是一瓣瓣对称的。   慢慢地呼了一口气出来,景予才松开把手,转身,回房间坐下。   “这……”韦妮恨不得没打过这通视频,都怪她那该死的好奇心,导致现在不得不尴尬道,“李导可能很忙……”   “我知道。”景予粲然一笑,不疾不徐地打开了评论区,心情平和得一比。   评论里果然没有什么好话,但他也没有那么紧张。   其实他做电影博主的时候,面对的恶评就已经够多了,可那到底是披着马甲,以一个虚拟的身份面对批评。   而现在是以自己本人的形象来接受挑剔和指点,被审视的不止是他的专业能力,还包含了外貌身材、过往历史、道德品性、以及人际关系。   更何况,那时孤军奋战,现在身后有人。   他更想要证明给相信自己的这些人看,景予不仅仅会演戏,景予还是一个优秀的艺人。   顶着韦妮担心又愧疚的目光,他道了声歉,退出了视频,就看见了一堆未读消息。   在他睡醒之前,就已经有很多人找过他了,只不过韦妮是他醒后第一个找来的。   王哲的消息最多,他看上去急得嘴角都要起泡了,却又透出一股诡异的兴奋——   【大帅哲:妈的,哪个龟儿子买的通稿不告诉我一声?整得我措手不及的。】   【大帅哲:不是啊,问了李泯工作室他们也没人买啊,怎么,还有田螺姑娘啊?】   【大帅哲:金鱼金鱼,你不会有对家吧?嘿奇了怪了,就我艺人之前这个热度,也能有对家买黑热搜?】   【大帅哲:不对劲,太不对劲,这个营销号没有十年脑血栓写不出这种东西,拉踩流量这傻子都知道是在给你招黑吧?嘿嘿,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哥闲置这么多年终于有用武之地了,让你看看哥的身手!】   【大帅哲:快起床!再不起我打电话吵醒你了啊!】   【大帅哲:算了你睡吧,能者多劳,谁让哥牛逼呢。】   ……   最后一条是二十分钟前发的。   景予回了条谢谢哥,就淡定地回微博转发了李泯工作室,认领了男主身份。   ——“工作人员辛苦了!我是欧文的扮演者,感谢大家的指教。”   只字未提自己的名字和拍摄时的困难,先感谢经营微博的工作人员,再肯定演员身份,最后礼貌道谢网友。   完全挑不出错的回答法,倒让很多本就没那么坚定的网友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他看起来还挺谦逊,也没有因为作为小透明拿到了李导的男主就骄傲自满目空一切的样子,暂时也很难看出背后有什么资本的痕迹。   很多人就是这样,虽然骂得凶,但其实讨厌感并没有那么强烈。   同时,如果在骂人的时候对方突然跟你道歉甚至是感谢,那自己反倒还会不好意思,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戾气太重、骂得太过了。   更何况,他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那又是一张没有攻击性的、干净明朗的脸,看起来就像在邻家的花园里挽起袖子蹲下浇花的哥哥,或者背着书包穿着校服握着公交车拉环的同学。   这类长相有一个共同点,干净、梦幻、不染世事。   长成这样还要挨骂,多少是有点亏待帅哥了。   于是这一条下面的评论稍稍平和了一点,有人开始发出“就我觉得这个弟弟还挺好看的吗?对他宽容一点不好吗”的言论。   当然也有人觉得他白莲,铺天盖地的通稿摆在那里还要装作我很无辜的样子,才刚刚官宣就这么爱找存在感,以后还得了?要是上映了还不得天天看见你又碾压谁谁谁的热搜。   景予没管这些,有的事情是只能用实证来说明的,电影上映之前,这样的评价当然无可避免,他有耐心。   王哲那边也手起刀落,利落地联系了那边的营销号,问到了价格,制订了一个营销长线的规划。在上映之前,随大流贬低景予,贬得多狠都无所谓,别的号怎么写通稿,他们的号就怎么发。   在这个时候买景予的正面营销,其实无异于黑他。   这些前期失去的路人缘和期待感,在电影上映之后,都会一举收回来的。   至于电影会不会扑,景予的表现能不能得到观众的满意——他们谁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大帅哲:小鱼,我这边多了好多邀约,我先给你过一遍,你再自己挑挑想合作的。本来他们态度还不是特别好,一听说你被。签在李导旗下立马热情得跟什么似的……对了,李导那边没有不准你接别的工作吧?】   王哲小心翼翼地问。   ……   李导当然没有。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坐在他面前的地方,认真地说,接下来的工作是宣传他。   李泯从来没有宣传过。   现在,想要宣传他。   ……   可是。   在这个手忙脚乱的时候,好像全世界都向他投来了关注的目光,只有李泯没有。   信箱、聊天框、通话记录,都没有他的消息。   景予忍不住笑容渐渐消失。   心脏攥了起来。   李导去哪儿了?   离开的时候,好像也没有留下消息。   景予停顿了又停顿。   盯着手机看了很久。   才小心地打开对话框,开始打字,打完又删,删完再打。   【小金鱼:李导,在吗?】   最后还是发了这么没意义的几个字。   发完他就迅速把手机扣下,放在一边,好像一点也不着急似的,打开电脑邮箱看王哲发过来的工作邀约表。   上面从开价、时间、要求、好处到合作成功的先例都一条条列举了下来,他只需要拍个板。   景予看得好像很认真,但过了好半天还是没有往下划过一页。   手背还紧张得绷出一条青筋。   半晌,手机终于震了一下。   景予一震,迅速捧起手机,解锁一看。   ……   是杨编剧的消息,问他想不想去看一下粗剪的预告片。   景予的一颗心又坠落下来,没听到回声。   半天才滞涩地问:“好呀,李导让我们过去的吗?”   “李导?”杨编剧诧异,“李导不在,一早上谁都联系不上他。”   景予握着手机,愣愣的,突然觉得空调温度有点低,回头找了半天没找到遥控器,才赶紧把被子给裹在身上,结结实实地把自己裹成一个面包卷。   他缩在凳子上发呆,突然想到。   那么在他睡着之后。   李导是不是也把这件事,对他做了一遍。   ///   谢知安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下意识地要告诉王特助,准备上游艇。   一转眼才想起,游艇送给林承了。   他为了适应林承的生活,也已经打破自己的习惯很久了。   谢知安坐在车上,一言不发。   王特助开着车,一路上都分外的沉默,还不时地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像有什么话要说,又忍住了。   如果谢知安心里没想着这回事的话,一定会注意到助理的反常,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和李泯说话。   他之前联系上了李家,趁着李老爷子寿辰,上他家去做客。   到时候在李老爷子面前,李泯再怎么冷漠也会和他好好谈一谈的。   他要怎么开口?   李泯会愿意帮他这个忙吗?   谢知安乱七八糟地想着,车子渐渐慢了下来,伏在车流里。   正是晚高峰时间,遇上了堵车。   他一只手撑在额头上,一边反思自己为什么会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花这么多时间精力,一边又想着,能借这个机会和李泯重新建立联系也是好的。   他觉得李泯大概是那种慢热的人。   只是大多数人都还不能走到他身边,就被冻得不敢往前了。   车子走走停停好半天,连他都有些不耐起来,微微蹙起了眉,问助理:“怎么回事?”   王特助道:“快端午节了,前面的游乐园搞活动,游客好像很多。”   谢知安偏过头,皱着眉看那些挤挤挨挨的车流,视线顺着长龙,走到了远处高大的跳楼机和摩天轮。   他不喜欢这种地方。   人多,效率低,吵闹,无规律。   可是他好像来过,是陪着林承来的。   林承就很喜欢这些地方,因为他们的身份都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下出现,还包了半天场。   当时特助说,这样的用心,谁能不感动,谁能不喜欢。   这世界上还有多少个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当时谢知安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林承那时还是拒绝了他。   他疲倦地回到家,不明白为什么。   那天是谁来着?是谁在他耳边又提起了这个游乐园,絮絮叨叨的,温温柔柔的,充满向往的,说,真想去呀,看起来太好玩啦。   哦……   是景予。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我去过了。”谢知安那时眉眼俱冷,没多给他一个眼神,“不会再去。”   他没看景予的表情,不知道他什么反应。   ……   景予也会不甘心吗?   他也会,心痛吗?   会为自己不如另一个人,而生气,而自卑吗。   他从没考虑过景予的反应。   总觉得,他的一切情绪和冲动,都会被景予兜住底的。这个盛住他下限的口袋,永远不会破。   他真的做错了吗?   谢知安头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   端午节那天,正好是李老爷子寿辰。   李家一向低调,难得有一个上门联络感情的机会,相熟的每家都不肯放过。   谢知安一早就推了公司的事,准备了礼品前往远云庄园。   庄园内名流聚集,走两步就能看见一个熟人。   即便是平日里争得再头破血流的对手,今天在这场寿宴上都言笑晏晏,表情和蔼,互相吹捧,唯恐给李老爷子添了不痛快。   谢知安每次来远云庄园都会惊叹于李家的底蕴,这次来庄园里又添了不少新古董字画,但他一点都没心思钻研这些,一心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想找的人。   本来以为不会那么早看见李泯的,可是没想到他一进门,就看见了站在角落的人。   一身铁灰色正装,板寸式的头发些微长长了一点,五官依旧是那副冷峻得没有表情的模样,因为身高而带给人些许压迫感。   他站在李老爷子身后,垂着眼睛,看不出情绪,老爷子走一步,他就形影不离地跟一步。   像个,被教养得很好,尽忠职守的护卫。   谢知安跟身边的人结束了寒暄,三两步跟上李泯。   “李爷爷,我是小安,来给您祝寿了。”谢知安把精心挑选的极品交到管家手里,迫不及待地打招呼,“好久没见泯哥,不知道泯哥最近怎么样?”   李老爷子笑容没变,对李泯道:“去跟你们小辈聊聊。”   李泯的脚步停下来。   一群人簇拥着李老爷子走远。   谢知安终于有了空间说这些话,如释重负一般,对李泯道:“谢谢泯哥。”   李泯没动静。   谢知安以为他不知道自己在谢什么,特意道:“谢谢泯哥帮了我的忙,把景予安排进了剧组,我知道您的演员竞争大,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该感谢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知安看见李泯的肩背线条倏然紧绷了。   李泯没转身。   垂着头,看着不远处地面上攒动的人影。   “景予……”他嗓音有些怪异的干涩,“你,为什么,要感谢我。”   谢知安愕了一下,“他没什么资历,实力也不太行,托您把他安排成男主,是我给他的分手礼物。”   忽然之间天地静了。   谢知安猛然就是有这种感觉。   好像一个瞬间,周围的嘈杂人声就被什么冻住了,屏蔽掉了似的,他一下子都听不到了,只觉得背上有汗慢慢地往下掉。   ……   “他和你是,”李泯很久才想出一个词,没有转头,钝钝道,“……爱人?”   “算是吧,我包的他,他缺钱。”   谢知安没想到这随口说出的一句话会让整个气氛更加凝滞。   李泯有种冰封雪冻的感觉。   他不知道怎么了,不知道为什么听见景予和谢知安是爱人他就那么浑身难受,像运动过度,酸软乏力,连站起来都困难了。   是因为谢知安太讨厌吗?   他觉得谢知安好烦。   一直在这里说话,他不开心。   想把他轰出去,想赶他走。   想让他赶紧消失在这个世界里。   他为什么觉得景予需要他的帮忙?   他为什么觉得景予成为男主角需要理由。   明明自己很早就注意到景予了。   明明景予一点也不需要谢知安。   ……   “不是因为你。”   李泯哑声说。   “他应得的。”   谢知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李泯就大步离开,步伐快得他跟都跟不上。   ……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因为我?   景予成为男主角,不是因为我?   那还能因为谁?因为他自己的实力吗?   谢知安下意识想笑一下,可是他笑不出来,嘴角僵硬地咧着,胸膛无法发出共振,让他无法为李泯这个笑话而捧场地笑出声。   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因为他,是因为谁?   他痛得脸都僵了起来。 第28章 四更合一   “老爷子最近身体还好吗?”   李老爷子拄着拐杖,苍老而严厉的脸上微微松动开一丝笑意,“还是年纪大了,等到明年过了八十,就再也不管商场上的事了,全都交给后辈们。”   问这话的人有些震惊,没想到他随口一句寒暄能炸出这么大一条消息来。   周围的人也都愣住了,片刻后有人反应过来,“您老当益壮,还是李家的定海神针,怎么……”   这倒不止是恭维的话。   实在是他们想不出来没有李老爷子坐镇的李家会是什么样子。   靠李宗文吗?可是李宗文中庸,连守成都有些困难。   靠李家那几个孙辈吗?孙辈有谁?那个不务正业的李浪?   想想都觉得李家要完蛋了。   他们之中不少是依附李家生存的,李家掌权人的变动,对他们的影响犹如滔天巨浪与之小舟。   有些着急,但又不敢直问,怕触犯了李老爷子。   当中的老人没有再发一言。   没走多远,李泯跟上来了。   周围的不少人是刚到,还没有见过李泯。   见到他出现,无不是愕然。   李泯……?   他不是,已经有近十年的时间没在李老爷子身边出现过了吗?   而这个近十年没在他们的讨论里出现过的人,今天沉默不言地站在了李老爷子身后,像一道他的影子。   有些脑子转得快的,甚至感觉到了悚然。   明明在他们的认知里,李泯是比李浪更离经叛道,更被老爷子嫌弃的角色。   可是他出现在了这个场合,站在了这个位置,而且是在老爷子说出了那样的一段话之后。   这其中包含的意思,就引人深思起来。   老爷子抬头看见了李泯。   他余光一扫,淡淡地收了回去,“叙旧完了?”   李泯低声应答。   表情不是太自然。   不过他一向没有什么让人看起来高兴的表情,李老爷子没当回事,只道:“还疼吗?”   李泯摇了下头。   “嗯。”李老爷子冷淡道,“要听话。”   ……   李泯本该顺从意识地答应的。   可就在那一瞬间。   另一道声音也贯穿在他的耳道里。   ——“你听我说。”   “你应该生气的。”   “别人让你难受了,不耐烦了,打扰你了,你都应该生气的。”   “……要听我说。”   于是他这一声应答便没有脱口而出。   别人让他难受了吗?   李泯想了想,好像也没有特别难受。   一点点痛。   可以忍。   可是他手臂的肌肉是紧的,不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而像是随时准备着防御一样的紧绷,似乎他正面临着极大的危险。   他的大脑是木的,思考变得很艰难,从未有过的艰难,有什么事阻碍了他思维的运转。   行动的规划性降低了,在寻找目的地的时候,出现了短暂的茫然,忘却自己身在何处。   胸腔里闷。   最后这种感觉是不开心,他已经掌握了。   可他不知道不开心这种情绪出现时还会伴随着前面几种……他之前没有经历过的并发症。   以前爷爷也惩罚过他,他没有不开心。   这次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见到了讨厌的谢知安吗?   他为什么讨厌谢知安?   ……   因为谢知安对景予不好。   他还是………   景予的爱人。   景予爱他吗?   可他对景予是那样轻蔑的态度。   景予会不开心吗?   ………   这样周而复始地想下来,李泯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滞涩黏重了。   他走的时候没有给景予留下消息,景予会不会害怕。   会不会担心?   想到景予正在担心他的这个可能——   李泯的胸腔又沉闷浑浊了一点。   爷爷的消息来得突然,没什么情绪,感觉不到愤怒,只要他当天之内回远云庄园。   爷爷没有限制过他的人身自由,因为知道他不会走。   那天是唯一一次例外。   他走了。   所以惩戒也是早就预想到的,李泯没什么抗拒的。   就是下意识地不想让景予知道。   所以他没有说。   李泯看着自己肌肉线条紧绷的小臂,陷入怔忪。   现在,他们应该正在进行后期的制作吧。   粗剪的方案他早就给了团队,即便是不用自己监督,他们也能快速地制作出来。   这两年,他在渐渐地把制作电影的经验交接给技艺娴熟的工作人员。   他毕竟是迟早要离开的。   不可能让一个团队没了他就运行不下去。曾经为了电影聚集在他身边的这些人,在离开他之后,仍然是要靠电影吃饭的。   可是要在这个时候吗?   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吗?   李泯质问自己。   他明明随时都做好了抽身的准备。   这一部,有可能是他最后一部电影。在写出剧本之前,他就有这个清醒的认知。   虽然奶奶给他争取了十年的时间,但是这十年有限的自由是有可能中断的。   他怎么就真的以为自己真正拥有了十年。   李泯肺部的闷痛逐渐往下,转移到了胃部。   肺腑都充斥着辛辣的感觉。   他想着景予。   满脑子都是景予。   他不知道怎么办。   想让自己清醒一些,想想别的事情……又不想让景予离开脑海。   脑海以外的地方都太远了。   ……   可是这样可以吗?   他好想见到景予。   好想问问景予,让景予告诉自己,他这样是可以的吗。   “李泯。”   李老爷子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来,沉沉道,“跟你伯伯们打招呼。”   李泯顿顿地抬起了头。   一个接一个的人跟他寒暄,热情地打招呼,他明明在李家是最没有存在感的,现在却有了在演艺圈里的感觉。   种种前呼后拥的画面涌现在眼前。   李泯遽然间想到了自己想要看见什么。   “……爷爷,”他说,“我还有事要做。”   李老爷子微微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了。   *   谢知安回家的路上心情非常的烦躁。   尽管这一路上没再遇到堵车,堪称畅通无阻。   他的心情却比海城的晚高峰还要堵。   他给过景予很多资源,可是景予在他身边时,一个都没有抓住。怎么一离开他,就抓住了这么好的机会了呢?   是景予突然开窍了?还是突然醒悟了事业的重要性?   还是赌气,想要证明什么。   总不可能,景予是在骗他吧。   车子路过海城的商业中心,这里人来人往,熙攘喧哗。   谢知安一抬头,蓦然看见了一栋大楼外的大屏上,正在反复播放着一条广告。   那是一个著名的牛奶品牌,广告代言人穿着纯白色的衬衫,在阳光下的草坪上喝盒装奶。   又土又泛滥的广告创意,平时在电视上看见了都会换台的那种程度。   可是因为代言人的脸过分的干净隽秀,目光清澈又温暖,喝着盒装奶的神态又好像真的很开心、很幸福,便让人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把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甚至……谢知安觉得,他好像比林承,更适合白色。   “这不是那个李泯导演的新男主吗?叫什么来着,怎么看起来好像还挺讨喜的,他喝牛奶感觉好可爱……”   “我也觉得,好像没有网上说的那么夸张。”   “至少看起来还是很帅的……”   “不知道电影什么时候上映。”   “我也不知道。”   “想去看看。”   “对。”   路人无聊的谈话不太清晰地飘进他耳中。   谢知安突然道:“停车。”   王特助一下心惊胆战,赶紧踩了刹车,在路边停下。   谢知安把车窗全部按下去,对经过的路人道:“看见那个人了吗?”   路人:“……?”   谢知安顿了顿,险些把“他是我的人”说出口。好在,被理智拦住了。   他转而开口道:“他叫景予。”   “他不喜欢喝牛奶,他喜欢喝茶。”   “他——”   没等他下一句说完,结伴逛街的两个女孩子就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边走还边吐槽:“遇见神经病了?”   “看起来长得挺帅可惜脑子有个大病。”   “看他坐的车还挺好的,怎么就是脑子有点问题。”   王特助:“……”   完了,老板好像出事故了。他该怎么办?   谢知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愕然地望着她们远去。   明明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是最了解景予的人。   他又转头对王特助,惶惑不解又脸色沉沉地道:“我说得不对吗?”   王特助:“……对,是对的,我也记得景先生不爱喝牛奶。”   谢知安的记忆得到了肯定,但他的迷惑仍然没有解开分毫。   王特助也这么认为。   他的认知应该没有出错。   可是为什么景予的人生轨迹,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了呢?   ///   李导已经失踪好几天了。   但工作室的人好像习以为常的样子,他们说李导之前也时不时会消失一段时间的,可能是去找灵感或者拜访什么大师取经了吧。   可是景予觉得不太对。   尤其是,在联想到那天晚上李导是从远云庄园逃出来的之后。   有种冥冥之中的感觉告诉景予,这可能和李导家里有关。   这次会不会是真的被关起来了?毕竟上次还能联系得上,这次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小景,节目要开始了。”   有人敲门进来提醒他,景予从纷乱的思绪中抽身出来,听见造型师不太耐烦地道:“催催催!到眉毛了。”   工作人员:“……真的没时间了,哥,还有十多分钟就开始。”   “咋那么能叨叨呢你,我做造型一向精益求精——”   说着,造型师突然顿了顿,退后了半步盯着景予。   又放下手,说,“算了,就这样吧。”   “不是刚到眉毛吗哥?”   “你看看他需要化吗?”   “……”工作人员无语,“也是。走吧走吧。”   景予站起来道谢。   这是他这些天接到的第……数不清多少份工作,上一个真人秀。   节目有三个常驻mc,本期还邀请了几位近期有电影要上映的新人演员,景予是其中一个。他不是粉丝最多的,但一定是最受关注的。   ——谁都想知道,这个新晋“泯男郎”是个什么样的人。   连同为嘉宾的几个人也忍不住对他好奇,在做造型的时候,悄悄打量过他好几次。在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又迅速别开视线。   倒是没一个人主动来跟他搭话。   节目录制有自己的节奏,节目组没给他们太多互相认识的时间,就开始cue流程。   简单的开场互动之后,mc把话头递给了嘉宾。   “今天到场的都是我们节目的生面孔,可能大家现在还不是很熟悉,觉得这几个人谁啊完全不认识——但是没关系啊,等到过年的时候,你们天天都会看到他们的脸,看到吐。”   mc一本正经地调侃了一下,说,“让我们的春节刷屏脸们来介绍一下自己,提前给观众打个预防针吧!”   新人演员一般来说台风还不稳。   往往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插话,什么时候该闭嘴。有时候也分不清玩梗的界限,不知道什么是可以接受的好笑,什么是让人反感的不礼貌。   所以容易出现两种情况,要么特别积极地抢镜头,频繁找存在感;要么干脆闭着嘴一声不吭做边缘人。   在节奏上,也需要mc的引导。   所以带新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很多时候都需要他们打圆场。   女mc饶芹就觉得很心累。   这几个新人里,恰好包含了上述所有种类。   一个一张嘴跟村口大喇叭似的,把在哪上过初中小学幼儿园都交代出来了,就差没告诉观众节目组给了他多少通告费。   一个又像锯了嘴的葫芦,问半天才期期艾艾说出一句“我叫xxx”来,然后没声了。   “……”   饶芹真恨不得把他俩揉成一块匀一匀,再分成两半来。   “下一个,这位是……”饶芹照例cue流程,想着前面几位已经用过哪些笑话来救场,这个应该怎么办——   “大家好,我叫景予,拗口吧?虽然拗口,但也因此,节目组里大家对我印象都特别深刻,每次见面都能叫出我的名字。”   景予伸出手指了指,换了种热情中透着敷衍的语气,“哎帅哥,那个帅哥,过来化妆了!”   饶芹愣了一愣,才听见周围的哄堂大笑声。   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   这个弟弟……好像挺放得开的啊?   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作为大导男主的傲气。   饶芹若有所思。   节目组布置的第一个任务,是在固定的范围内寻找带有节目组标识的道具,根据标识信息找到相同关键词的路人,帮助他们完成手上的事情后拍一张合照。   录制当天正好遇上海城下雨,给嘉宾们的任务增加了不少困难。   景予和一个女嘉宾分到了一组,坐着通勤车去中心广场寻找关键道具。   节目组的人在那边等着交任务卡,当通勤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之后,车下的人都愣了。   跟在女嘉宾身后出来的,是一个穿着小黄鸭雨衣亮黄色雨靴的男生。   他淡定地下了车,左右看了看,不慌不忙地撑开了一把伞顶蹲着只小黄鸭的雨伞。   其他人:“…………”   什么幼稚鬼啊!   随后景予把伞给了女嘉宾,说:“这个给你。”   女嘉宾:“……谢、谢谢。”   两只小黄鸭涉水而行。   工作人员:“……”   根据线索指示,景予和女嘉宾顺利通过了几次游戏,走到了藏着最终指示卡片的地方。   女嘉宾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景予怎么好像一个冠军收割机一样,记忆力和表现力都超强,不管什么游戏都能很快从规则中找到胜利的机会,一路几乎没遇上什么阻碍。   她也参加过一些综艺,玩游戏从没这么顺利过,进度快到她简直怀疑人生。   正好在取指示卡片的地方,他们碰上了另外几个嘉宾里话最多的那个。   那人已经浑身都湿透了,狼狈地打着哆嗦,从另一个入口冲了进来。   他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个,一抬头却看见了景予和女嘉宾,顿时愣了愣。   周允抹了抹脸,不平道:“为什么他们有伞?不会吧,我是不是抽到地狱模式了?天啊,今天运气可真差,真不适合玩游戏……”   导演组插嘴:“那是他自带的。”   景予点了点头:“我习惯随身带雨具。”   周允不想说话了。   他们三人站在抽卡箱前,主持抽卡的人突然愣了一下,问周允:“你的伙伴呢?”   周允看了眼身后,“他太慢了,说怕影响我,我就先来拿任务卡再回去找他。”   主持人摇了摇头:“不行——这个任务的过关条件就是必须两人合作,共同进退,只有合作的力量才能帮助你们通关。”   “所以,周允,请去找到你的伙伴再回来抽卡。”   周允瞪大了眼睛。   主持人转而对景予和女嘉宾道:“现在,请作为第一对到达目标地点的伙伴,抽取第一张任务卡。”   周允着急了起来,犹豫了一下,转身跑了回去。   好在他没跑出多远,他的搭档就赶到了。   周允急切地招手:“快点过来啊!这里!已经有人抢先了,我们不是第一组!”   跑得气喘吁吁的搭档顿了一下,抹了把脸上的水,说,“没事,没事,也就慢一点而已,累死我了。”   周允:“你还想不想拿第一啊!”   通过监控频看到这一幕的饶芹和周围的两个老搭档对视了一眼,有些果然如此的无奈。   按他们节目组的尿性,这一幕一定会被当成预告片重点来剪的。   这个新人演员才第一次上综艺,可以就要感受一下网友恶评的力量了……   可是……   饶芹怔了一下。   好像,在这群新人里,已经有人经历过了。   镜头切到了景予那边。   他看了眼女嘉宾,提议,“要不我们等他们一下吧。”   女嘉宾也是老好人性格,于是也没有异议地点了点头,两个人在一边坐了下来。   景予甚至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瓜子。   他递给女嘉宾一把,“来,别闲着。”   女嘉宾:“……谢、谢谢。”   接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上面印着“春兰超市”的蓝字,被他放到了地上,说:“别客气,嗑呀。”   “不喜欢瓜子?我这还有腰果和盐花生。”   其他人:“……”   你到底随身带了多少东西!   就在女嘉宾嗑得嘴角都要起泡的时候,出去找人的周允终于回来了。   这次两个人更加狼狈,头发都是乱的,手拉着手哼哧哼哧地跑进来,冲到了抽卡箱之前。   周允看见景予两人坐在一边嗑瓜子,而抽卡箱还没开封,心想难道他们也有什么限制条件?   他心头一喜,撒开手就在卡片里一顿翻,翻出了一张提示卡。   周允双手举过头顶,兴奋起来——“耶!我是不是第一个!”   主持人:“……小周,景予他们在等你。”   含义是,本来他们可以先抽的,可是他们在等你们回来。而你一来就不管不问地抢先抽了第一张,这实在是显得有些过于冲动好胜。   周允和他的搭档都愣了愣。   搭档先反应过来,夸张地给景予他们做了个跪地叩拜的动作,道:“大恩不言谢!谢谢你们!这多不好意思,来来来大家一起抽!”   景予:“哈哈哈。”   他和女嘉宾也站了起来,让女嘉宾先去抽。   而在女嘉宾过去之后,他擦了擦滴在地上的雨水,把垃圾扔掉,才跟了上去。   摄像师没有注意到这个角落。   饶芹却没忍住,掏出手机,拍下了监控频里的这一幕。   她实在是对这个后辈有些好感。   虽然才相处了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可是她也觉得……好像外界对他的评价,太过分了。   他明明就只是个很好玩很乖的男孩子而已。   女嘉宾和周允对了对卡片,他们的关键标识,一个是小电驴,一个文件夹。   这象征着一个要寻找的任务关键人是和小电驴有关的,一个是和文件有关的。   节目组会找到的和小电驴相关的职业有什么呢?   周允几乎不用动脑子就想到了送快递和送外卖。   他捏着卡片,忍不住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势。   这样的天气,真的要让他再去淋一次雨,去送外卖或者送快递吗?   周允挣扎了片刻,把卡片捏在了掌心,不动声色地放回了锦囊里。   等到再一次倒计时开始的时候,他站起身,不小心撞了撞桌子。两个装着卡片的锦囊都掉到了地上。   周允慌忙地捡起一个,拉着搭档道:“来不及了!快走!”   等他们跑出任务地点后,景予和女嘉宾才带着锦囊走了出去。   有引导流程的副导演给他们拆锦囊,拿着卡片看了一眼,抬头说——“你们抽到的任务是,帮外卖员完成愿望。”   女嘉宾讶然,“我们不是文件夹吗?这个是小电驴的相关任务吧?”   导演看了眼卡片,确定道:“是小电驴。”   女嘉宾:“???”   “啊?那文件夹呢……是不是刚刚拿错了?”她有点奇怪,倒也没有觉得有多大差别,“我们需要换回来吗?还是就这样去做任务。”   导演:“根据你们交给我的卡片,你们要完成的任务就是这个。”   她也没有异议,点了点头:“好的。”   景予耳尖动了动。   心里的小人无奈地摊了摊手。   周允这小演技,太嫩了吧!   不过反正他们有雨具,完成这个任务问题不大。   于是他们顺着箭头的指示,找到了任务对象。   ——一位年近五十的外卖大姐。   在找到大姐时,她正穿着明黄色工作制服,从大楼里冒雨跑出来,低头用毛巾拍着小电驴座椅上的水珠,手上包着两个创可贴。   拍了个大概,她就握着把手骑了上去,准备去送下一份。   “大姐?大姐,请问您是李桂女士吗?”景予追上了她,李桂大姐一愣,回头看向了他们。   她不敢置信地道:“你们真是……拍电视的?”   女嘉宾哭笑不得,“是呀,就是您报名参加的录制呀。”   李桂大姐抬手随手抹了抹眼睛,“我还以为是地方台的黄金眼那种,听见你们打电话才想起上个月报了名……哎,先等我会儿啊,我去把那栋楼的外卖送了,要超时了。”   景予从她手里接过毛巾,说:“大姐,我可以帮您送吗?”   李桂大姐摆了摆手,“不用不用,你们不会这个,出单系统复杂得很……我自己能行。”   景予笑了笑:“这个我熟,您放心。”   “真不用,就是你们经常点外卖,也不一定熟悉怎么送单……”   “相信我吧。”景予对她笑了笑,又想了一下,把自己身上最值钱的一块表解下来,又从兜里掏出一块新的创可贴出来,一并递给她。   “押金。”   景予转身骑上小电驴。   李桂愣愣地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创可贴已经被雨水泡得卷边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些痛。   那块表……   李桂有些懵。   看着镶了不少钻,表盘里有一座桥,桥上两个小人,沉沉的,有些份量,应该很贵吧?   她不安起来,不由问女嘉宾:“他,那个小伙子他会骑车吧?”   女嘉宾想了想这一路过关斩将的景予,不确定道:“应该、应该会吧。”   没过多久,景予就骑着小电驴回来了。   手上的单全都准时送达,没一个超时。   节目组都傻了。   他怎么连外卖都会送?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景予摘下口罩,擦了擦脸。   傻眼的李桂这才看见这个小伙子的脸,有点吃惊。   真俊啊……   景予下车,对李桂道了声歉,“对不起大姐,看您手不太舒服,借您的车用了一下。”   李桂反应过来,连忙摆手,“不,不,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们黄金眼……呃,你们叫啥节目来着?”   导演组哭笑不得:“……我们叫黄金大挑战。”   李桂大姐恍然大悟:“哦,你们是一家的。”   “……”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节目组给李桂大姐倒了热水,在通勤车里坐下来,听她讲自己的心愿。   李桂大姐原本在农村务农,八年前,儿子进城打工,之后除了年节的电话,便再无音讯,也没有再回老家过。今年甚至连电话都打不通了。   今年丈夫出了意外,瘫痪在床,她为了更好的治疗条件,一咬牙带着丈夫进了城,一边照顾丈夫,一边送外卖,顺带找儿子。   根据前些年儿子留下的信息,她只知道儿子在城东区工作,坐办公室的,很体面。   李桂别的也不想了,只盼着能找到儿子让他看一眼他爹,什么医药费疗养费她也不要儿子分担,她只想知道儿子现在过得好不好,有家了没有,有没有受委屈。   “我在城里打工都难,大军他拿高工资的,肯定更不好过。”李桂大姐低头抠着自己的拇指,讷讷地说。   节目组的人听得都心酸起来。   女嘉宾眼泪盈眶,搂着李桂大姐的肩膀,说:“大姐,我也不是什么有名的演员,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发动粉丝帮你找李军的。”   导演喊了卡,说:“我们经过寻找,已经找到了几个关于李军的关键信息,只是,对方反抗意愿强烈,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哪个是李军。现在我们把资料卡发给你们,能不能找到李桂大姐的儿子,就靠你们了!”   李桂猛地抬起头。   ……   在他们一个个排查李军身份的同时,王哲也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他以为是哪个合作方的消息,也没当回事,随手接起来:“喂?商业合作请联系邮箱,wangzhe@q……”   “景予在哪里?”   王哲愣了。   “什么?”   他把手机拿远了点,看了眼号码。   没什么特色的号码,看上去也不像什么有钱有势的人买的号。   这个声音还有点耳熟。   这人谁?   王哲用力想了想,还没想出来,那头的人第二个问句,就让他彻底清醒了。   “他的号码,没人接。”那声音微哑地说,“我想,找他,可以吗?”   “……”   王哲失语。   这个声音是是是——   是李导???!?   *   最后一个了。   前面几个都排除了,全都不是李军。   李桂大姐已经肉眼可见地沮丧下来。   要是最后一个也不是,又是空欢喜一场。   她这几年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空欢喜了。   景予扶着她,走上了一栋大楼的电梯。   在电梯里,李桂望着镜面中映出的镜头影子,突然腿软了一下,险些跌坐下去。   好在被人搀住了。   她脸色苍白地道:“谢谢你们,谢谢,没找到也……没办法,算了。”   “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   “还有最后一个呢,”女嘉宾柔声道,“别怕大姐,说不定他就是的,就算不是也不要紧,节目组的力量有限,很可能没有找全符合条件的人,你们一定会在海城相见的。”   李桂苦笑道:“我就是怕——”   怕已经是那种再也见不到的情况。   电梯里的人都沉默下来。   门开了。   前台问他们:“您好,有预约吗?”   景予说:“找李总。”   “李总不在这儿。”前台微笑道,“刚刚下班时间,李总刚走。”   李桂又腿软了一下。   大家都有些失望,正准备转头离开。   李桂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发颤地问了前台一声:“你们李总,是不是很喜欢戴帽子?”   前台一愣,赶紧否认,“李总不戴帽子。”   其他人以为李军的特征就是爱戴帽子,沮丧地扶着李桂离开。   走进电梯里,关上门,李桂才道:“他就是李军!”   其他人愣了。   李桂决然道:“李军小时候摔破了头,有一块长不出头发,以前在家的时候,他就用帽子盖着。”   “可是前台说他不戴帽子……”   “墙后面的锦旗旁边,有一副合照。”李桂说,“中间被围着的人是光头。”   因为有一块长不出头发,所以他干脆剃光了,自然不需要再遮掩。   长相可以改变,眼神可以改变,体型可以改变,甚至习惯也可以改变。   有些特征却掩盖不了。   在前台急切否认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   李军知道她在找他。   李军不想认她。   李桂笑了出来。   她用手掌根擦了擦眼泪,说:“大军过得很好,我——不找了。”   摄像都替她着急了,“大姐,这人都在眼前了,怎么还不找了呢?只要现在追出去,要么等一天,那就能和你儿子相认了啊!”   李桂摇了摇头。   她慢慢道:“大概是我想错了……碰巧而已,大军在其他地方等我,他不是大军。”   李桂坚定道:“他不是大军。”   “……”   他们只觉得又憋屈,又难受,又心慌。   那个连李桂都认不出来,只能靠细节去猜的李总,到底是不是李军?   李军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不联系家里?   他如果不是李军,真正的李军在哪里?   ……   景予也难受得慌。   由于任务发布人没有意愿,录制暂时中止。   节目组的人驱车回摄影棚,和驻守在那里的导演组商量该怎么接着录,这个支线还要不要放进节目里。   景予闷闷地蹲在没人的角落里,掰开一罐旺仔牛奶在喝。   亲人间的感情是不是都这么复杂?   明明想要找到他,却又不肯承认是他。   明明迫不及待见到他,却又小心翼翼地躲着他。   现实怎么这么狗血又这么让人难过。   景予颓丧地蒙住脸。   他好想见到李导啊。   李导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总是出乎意料,说不定可以给出让他乍然醒悟的答案。   ……可是李导有那样一个爷爷,这个问题会不会是他不想涉及的?   不要问了不要问了,见到李导该问点别的,说些高兴的事,比如他最近粉丝有增多呢,骂他的人好像也变少了一些些了,可能是骂累了。   比如他最近合作的人都对他很满意呢,他交了好多个朋友,每个都亲切热情地叫他小金鱼下次再来。   再比如……   可是也要能见到李导才行。   现实是根本见不到,李导已经失踪好几天了。   景予想打开他们的聊天框往前看看,可是手机不在手里,还在化妆间放着。   他只好继续闷闷地喝旺仔牛奶,期望收工后手机里能有消息。   ……虽然多半是没有。   一罐旺仔牛奶见了底,景予小心地抖抖抖,确定空了才放下罐子。   正要起身时,肩上突然一重。   其实也没有多重,只是稍稍多了点力量,是一双手很轻很轻地搭在了他肩上,温度倒是很高。   景予以为是谁跟自己开玩笑,仰起头笑道,“又来吓我,你们真的太无聊——”   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张告别多日的面孔。   是一张不管正着看、反着看、斜着看、倒立看、托马斯回旋后空翻看,都很好看的脸。   那张脸上竟然有紧张。   有无措,一瞬间的空白。   有惶惑,甚至显得纯真。   他看着他。   背景是海城雨后弥漫着霞气的天空。   ……   景予眨了眨眼。   人影还在。   ……什么,他是有什么真言buff吗!为什么总能遇到这种场景!!那他许愿李导今夜脱离李家顺便自己暴富十个亿有希望吗??!   李导显得很紧绷。   还有点累……但看上去对他而言好像也不是太大的事,很快呼吸就平缓了。   没等到景予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李泯松开了手。   他生涩地半蹲半跪在景予身边,手臂搭在膝头。   闷头沉默半晌。   景予也傻着,蹲着侧头盯着他,没说话。   “景予……”李泯终于开了口,声音迟涩泛哑,难熬得像火烧,“我有一个疑问,你可以,帮我解答吗?”   景予依旧傻着,如果替换成漫画场景,那他的眼睛就已经成了两个空白的圆圈,五官都成了简单僵硬的线条。   他小机器人似的点头点头,甚至仿佛能听到音效。   李泯低着头,极其缓慢,忍着胸腔里沉重的潮涌,说,“……你,缺钱吗。”   景予:“……?”   “这,这确实是有点缺……”他傻傻地道。   “我给你。”   “………”景予又傻了一下,“您,您已经付过片酬了啊?”   李泯有着微微的不解,还有他自己也不太懂的细小的期待,低声说,“……不够。”   “你还……缺。”   景予彻底失语了。   “我,我可以自己工作挣钱呀……”   李泯抬起眼。   小心地,慢慢地看他一眼。   景予才发现他睫毛很长。   有些……   他心中冒出一个按也按不下去的词——委屈。   李泯又垂下眼,轻轻地说:“谢知安和你是……更好的朋友,吗。”   景予再傻。   什么啊,为什么突然提到谢知安?谢知安配出现在这种语境里吗?!   他干脆利落地道:“不是不是,我和他完全不是朋友,就是雇主和员工的关系!我演戏,他给我工资,就是这样啦!”   演戏,给工资,完全不是朋友。   精妙地扎中了某颗心。   李泯甚至有些无措起来,无言良久,才闷声道:“……我知道了。”   景予:“???”   夭寿,李导是不是代入了!   他只觉得头疼欲裂,混乱地拍着脑瓜子道,“不是的,李导,你听我说——之前,在拍戏之前,我和谢知安表面上是另一种关系,实际上是这种关系,其实我们根本不是那种关系,所以您和他完全不一样的——!!!”   李泯好像听懂了,他沉思了一瞬。   谢知安可以给景予很多东西,景予会接受。   他给景予,景予不会接受。   他和谢知安对于景予,不是同一种关系。   李泯再次郑重地深思了一下。   觉得,自己大概是明白了。   他埋着头。   闷声地说——   “……我也可以。”   ……   “……那种关系,我也可以。”   景予再再再一次傻住。   呼吸停滞。   一时忘言。   他看着垂头,像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身体蜷缩在幼崽旁边的大狮子一般的李泯。   他想笑。   想说李导你明白那是什么关系吗,那不是什么好关系啊,正经人不应该这样的。   又想严肃一点,告诉他有些话不可以随便说的,会有人当真的。   还想哭。   想对他说李导你真是太好啦,你真是个善良的大好人。   想说你是第一个不要求我任何奉献就给我很多很多的人呢。   想说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收获原来可以大于付出的人呢。   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别过头,堵着鼻子说,“您以为,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李泯认真地想了一下。   “是………情侣。”   ……   李导说的那种关系他也可以吗?   景予突然笑了一下,又迅速蒙住脸。   “正经的情侣不是这样的,”景予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是因为隔着手心还是嗓子发堵,“我们不做情侣的事,不算情侣。”   这就是李泯不太懂的了。   ……   “那什么样,是情侣的事呢?”   “因为互相喜欢而情不自禁做出的一些事。”   “比如……?”   “拥抱啊,接吻啊,鼓掌啊……”景予说完才想到李泯可能听不懂,他也不好意思直白地解释,直接生硬地掠过这一个,继续道,“……牵手啊之类的。”   牵手,也是吗?   李泯沉思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他好像和景予做过这件事。   可是景予说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那难道是归类于另外一种?   李泯定定深思半晌。   最终举一反三地问:“如果是,见对方开心而开心,见对方不开心而难受,反复回想,无法忘却——这是什么?”   景予愣了愣,想了一下,“因为见到对方而高兴,这是情侣,因为对方出现可以使自己愉悦,两人可以彼此愉悦。”   “因为对方的高兴而高兴……”   他说不好。   “因为这个人的存在本身而高兴……”   或许更高一层。   “……算爱人吧。”   ……   谢知安不是爱人。   李泯思索许久,眉头终于微微地解开了。   他知道答案了。   雨后的海城空气清新起来,夕阳拖拽着云雾没入天际。   景予那一瞬,听见了自己呼吸的声音。   也看见,李泯嘴唇张合,清晰地,缓慢地说。   “那我……”   “是你的……”   “爱人吧。”   ……   景予耳中轰鸣。 第29章 更了   李泯对爱人的定义是什么?   见对方开心而开心,见对方不开心而难受,反复回想,无法忘却。   ……   这是太高、太亲密、太不敢想象的评价了。   ——在李泯心里……他是这样的吗?   景予聪明的脑袋瓜被烧傻了。   他没敢想象出来,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李导期待从他这里听到什么答案。   这一记直球把他打懵了,景予这辈子都没面对过这种场景,什么合约替身、横空出道的资源咖,都是小场面,试问谁被自己的偶像一脸认真地问过,“我是你的爱人吗?”   偏偏他那么懵懂。   偏偏他只学会了最初级的情绪变化和关系定义,不懂得迂回和试探,没想过暗示或伪装。   他和所有为情感苦恼的青年人一样。   最大的差别是,他不懂。   所以也没有藏。   想到了,困惑了,就说出来。   没给自己留一点后退的余地。   景予胸腔里有万丈洪流在奔涌般。他要很用力、很冷静地克制自己,才能忍住不扑过去抱住李导。   ……   谁不想抱抱他。   谁能抵御他懵懂、渴望而胆怯的眼神。   原来他也是会畏怯的。   景予以为李导应该没有怕过什么东西,也不存在为什么感到紧张——而现在这两者产生的原因,似乎都是他。   心里酸酸胀胀的,像破了口的热水袋,暖流汩汩涌出。   景予竭力恢复冷静,极其慎重地思考着怎样回答。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值得郑重的答案,他一个字都不想说错。   李泯有一瞬间的无措,认为自己理解错了,压着泛哑的嗓子,低低地、小声地说:“……不是吗?”   ……   他头顶一重。   景予伸手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   说实话有点扎手,李导的发质一点都不软。   李泯怔怔地、茫然地望着他,有点无措,但也没有丝毫反抗的想法,甚至想了想,微微低了低头,方便景予揉。   他不知道景予想干什么。   但他愿意让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景予顿了顿,又放下手,做了个他想了很久,又不敢做的事。   他捏住了李导的脸。   李泯估计是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捏脸,依然茫然地看着他,没有躲闪,眼神像被雨浇得湿漉漉的狗狗。   他脸上的肉非常少,骨骼感明显,比例匀称得让人不解,不敢相信这是人类天生的脸蛋子吗?   手感也不能算柔软、细腻,至少和景予自己用良好作息、健康饮食和各种护肤品精细地养出来的光滑皮肤不一样,没有什么弹性,只能轻轻地捏住一点。   景予有种冲动。   有种瞬间席卷了脑海,把其他念头都赶了出去的冲动。   他在质问自己是不是对李导有着超出普通情谊的想法。   答案羞赧得甚至不敢在脑海里多过一遍。   “……李导,”他小声说,“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经常被扣步骤分?”   李泯没反应过来,随后迟钝着,轻点了下头。   他都是直接写答案的,没有过程。   景予失笑。   又甚至有点笑不出来。   在他生长的每一个细节里,都藏着让人发痛的聪慧和笨拙。   “爱人真正的含义比这还要复杂一些,可能不止是这样的,我也描述不上来。”   景予胆大妄为地将李导的嘴角往上拉了拉,让他露出一个不太规整的笑容来,“等我们都学会了……清楚地知道它象征着什么了——”   “那我们就是爱人了吗?”   景予一顿。   扯动了几下面部肌肉,还是没能很好地控制住表情,只好也露出了和李泯相似的笑——   “对。”他说,“那个时候我们就是了。”   在李泯学会之前,他不愿成为在他懵懂时趁人之危的那个。   当他有了完整的感情认知,清楚地知道他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   他所做出的选择,才是真正顺从自己内心的选择。   景予其实是怕李导明白了之后发现爱人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的。他怕在李导心里他其实类似于玩伴,朋友,更进一步说是知己。   因为他不懂得为关系定义,所以便当□□人。   他不愿这样顺水推舟。   他清楚自己对李导的感情不同。   所以更怕伤害。   ……   “好。”李泯说,“我会好好学的。”   “我学得很快的。”   景予松开手,郑重地点了点头。   ……   站起来之后,他忽然想到节目组的人还没散,问:“李导,口罩带了吗?”   李泯掏出来听话地戴在耳上。   刚戴上,身后就有动静响起来,女嘉宾犹犹豫豫地喊了声:“……景予?”   景予转头,看见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当地,指了指李泯,“你的朋友来探班?”   他点点头,“怎么了?”   女嘉宾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道,“我就是想问问……”   “你的腰果哪买的,给个链接?”   “行啊,微信推给你。”   景予抬头看了眼李导,他垂眸不吭声。   他没忍住,拍了拍李泯的头顶,动作很轻。   “我去给她转发一个链接,等我一下哦。”像哄孩子似的。   李泯静了静,闷声点头,   景予把店铺给女嘉宾发过去,顺便安利了这家的紫米饼和手撕素卤肉,最后干脆把自己看剧必备的小零食全给介绍了一遍。   女嘉宾忙不迭地收藏了一堆零食,小声感谢说:“你人真好……和他们传的一点都不一样。”   景予:“……谢、谢谢。”   怎么看上去好像传闻里的我很可怕呢!   女嘉宾更加放松了,接着说:“你在片场真的能看到李导吗?”   “???”景予愣住,“当然看得见呀。”   不仅看得见,李导本人现在就在他身后。   “哇,真的?”女嘉宾羡慕地说,“他们都说李导不是个真实存在的人类,是一个团队……不然怎么能解释从没有露面过。”   醒醒啊姐姐!他本人现在就在你对面!!   “李导是怎么选上你的啊?”她继续羡慕又向往地问。   这……   景予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因为别人推荐吧。”   女嘉宾正要露出明白的表情,就听见景予身后那个很高的寸头猛男朋友说——   “不是的。”   两个人都愣了愣。   李泯抬头说,“不是他推荐的。”   遮住了半张脸也能看出表情认真。   “……啊,哦,哦,明白,知道了,谢谢。”女嘉宾懵逼地说。   其实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景予本人说是别人推荐的,他的朋友又说不是那个人推荐的,那个人到底推没推荐?   按理来说本人的意见应该更值得相信一点,可是这个帅哥又非常让人不敢反驳的样子,这让她有点困惑起来。   景予比她更困惑。   不是谢知安推荐的?   那么……   李导是从哪里知道他的?   他不敢深想下去,怕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瞬间被推翻了。   女嘉宾再次犹犹豫豫地问道:“小景,你这位朋友是……”   景予顿了一下,正要想个身份糊弄过去,手腕便被人抓住了。   李泯垂下头,低声说:“不方便介绍。”   看他们的样子,女嘉宾哪还能不知道是哪里不方便的。   她瞪大了眼睛,片刻后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往后退去,“有事,有事,不打扰了……对了你的表在这里,李桂大姐给你送回来了。”   景予呆滞地接过表:“好、好的。”   他手腕被李导抓住了。   这次还跟上次不一样。   在南半球的时候,他可没有跟李导讨论过是不是爱人这个问题。   被他握住的地方发烫。   李导的体温像高出他很多。   景予不知道该干什么,呆了半天,拿起手表,欲盖弥彰似的扣在左手手腕上。   李泯闷不作声地看着。   因为景予角度不方便,李泯接过去,垂头耐心地帮他戴。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李导好像更沉默了。   景予看了眼手表,看见了上面醒目的情人桥。   !!!   他想了半天,干巴巴地说:“以前谢知安送的。”   “……转手一卖挺值钱的我就带走了,”   打住!   都解释的是什么啊金鱼!越说越心虚了好吧!   他索性把表抠下来,随手塞进兜里,破罐子破摔把手腕子递过去,“现在不适合戴表,不戴了。”   ……   他清晰地看见李导嘴角轻抿了抿,大概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但他似乎能感觉到李导在开心。   好像整个人都变得轻盈起来了。   李泯再一次,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小心翼翼的,像怕碰碎了。   景予才感觉到——李导好像真的很烫,不是正常的那种热度,就是发烫。   他赶紧抬手贴了贴李泯的额头,温度不太正常。   景予一惊,迅速地在自己的小包包里翻,翻出了一把体温枪,对着李导哔了一下,电子屏瞬间变红,滴滴滴地叫起来。   真发烧了??!!   李导看起来这么健康,像是很少生病的那种身体素质,可居然也发烧了?   景予立马问他:“李导,你是从哪来的?”   “……”李泯沉默了一下,“远云庄园。”   ……   死老头子,不愧是他。   “李导,你知道吗?”景予耐心地说,“你在发烧。”   李泯怔了下,轻点了头,“我知道。”   “那怎么不去医院?不然躺着睡一觉也好啊!”   “需要……去医院吗?”   李泯有些茫然,“发烧……需要去医院吗?”   景予彻底失语。   满脑子都是怎么能把死老头子找出来暴打一顿,   这已经不是教育的问题了,这是触犯法律的问题了,这个老头到底是个什么变态东西?!   他配做人长辈吗?他配有孩子吗?   景予忍住,深深叹了口气。   说:“我们去医院吧。”   李泯顺从地点头。   景予去跟节目组道了别,本来也是收工的点儿了,商量了一下下次拍摄是什么时候,就放了景予走。   景予把自己和李泯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不露出丝毫特征来,才开车去了附近人少的医院。   李泯安静地坐在后排。   本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景予强硬地找了一条小被子给他把脖子以下都裹住,又给他拉上了安全带,整个人像个蚕宝宝,极其乖巧。   景予担心他不止是发烧,还有些其他的病症,于是带着李泯做了个全身检查。   结果一出来,好家伙,身上好几处有伤,估计发烧跟这伤还有关。   景予气懵了。   在等李泯做完检查出来的这段时间,他气得搬起走廊里的水桶到处跑。   直到李泯出来,他才放了回去。   “医生怎么说?”   李泯垂眼看着单子,觉得这种经历很新奇,“……建议住院。”   于是景予又去开了个单人病房。   大概是因为奔波劳累,李泯的体温又上升了,甚至脸颊上都透出红意,摸一摸,滚烫的。   他一声不吭地躺在病床上,被子被景予掖得死死的,只有眼睛可以动,目不转睛地看着景予气鼓鼓地走来走去。   走到半夜,景予才想起,他们还没吃晚饭。   于是他趁着李泯闭眼沉睡,打算下楼去买个粥。   拎着粥回来了之后,他又想起没有买水。   正把粥放在小桌上,起身准备走时,李泯忽然小声地说:“不要走……”   他被裹在被子里,只露出鼻子以上的半张脸。   眼睛迷蒙地睁开,有些因为发烧而出现的生理性泪光,好像不是太清醒,烧得迷迷糊糊的。   他没有动作,乖乖地裹在被子里。   只是隔着被子,小心地望着景予。   声音很小地说:“谢知安……不是好人。”   “我也可以给你买表。”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他没给你的,我都给你。”   ……   “……不要走。”   作者有话要说:更了更了宝贝们 第30章 五更合一   那一瞬间的李导像是一尊被放在桌子边缘的玻璃瓶。   内里盛着什么小心翼翼的涌动都一览无余,轻而又轻的一下触碰就会摔碎他。   景予甚至连呼吸重了都不敢。   ……   水,也不是必须要喝。   景予无事发生一般在床边坐下来,看似气定神闲地打开粥的包装盒。   李泯见他不走,又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景予怀疑李导仍然不清醒,非常不清醒。   不然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小鸟依人的事——!   他呆呆地看着粥散掉白气,好半天过去,一口也没吃。   等到觉得李导应该差不多睡着了的时候,景予又蹑手蹑脚地站了起来,打算去把饮料买了。最好是咖啡,把他混乱的脑子整得清醒点。   然而这起身刚起到一半,袖子就被人敏锐地抓住,   李导半睁着眼,用那种无法抵御的表情望着他。   景予:“……”   又一次坐了下来。   他抱头沉思。   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好像一个试图逃跑不负责任的渣男?   李导发烧之后……为什么这么黏人?   景予被自己这个评价吓了一跳。   这个词是能在李导身上出现的吗?   他继续转过头,出神地搅拌白粥。半晌过去,景予终于回神的时候,猛然发觉,李导好像没有睡着。   李泯脸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红色,但靠近了就能感受到滚烫的热意,像有火要从他体内烧出来。   明明呼吸也是平稳的,眼睛也是紧闭的,可是就是能发现,李泯好像在注意着他。   景予打量了半天,发现了。   李导很紧张。   他的身体完全没有常人入睡时的舒展,线条紧绷着,躺得笔直,像拉满的弦。   又好像在抗拒外物接近。   一般人,大概,应该,睡觉的时候不会一动不动吧……?   景予想了想经常一早起来躺在地上的自己,觉得李导肯定还是没有睡着。   他不继续搅和那碗粥了,在李泯床边趴下来,下巴垫在手背上。   从这个角度看李导,会发现他下颌角度很锋利,鼻梁和眉骨真的非常高,眉毛又浓又长,虽然形状整齐,但大概没有修理过。   景予发现他的睫毛开始微微发颤。   如果李泯睁着眼的话,景予大概能看见他眼睛躲闪似的转向了另一边,又缓缓转回来。   人体是有气息和热量的。   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别人的靠近。   李泯正在思索为什么。   为什么平时睁眼的时候,可以坦然地和景予对视。   可当他闭上眼,躺在床上时,却对景予的打量感到一丝像是难堪又像是畏缩的心情。   这决不是反感。   更详细地说,像是害怕景予在他静态的身体上,发现瑕疵和缺陷,又怕是自己哪一个不够合理的细节,让景予觉得他不正常。   他是不堪的。   李泯在高温中,迷迷糊糊地想。   除了奶奶,他很少被人这样打量过。   爷爷不会在他睡着时打量他,父母也不会。后来也没有人常常直视他,和他共事多年后,杨编剧才敢玩笑似的开口:“和您对视像是掉进冰洞里似的。”   他开始学着笑。   口周肌肉上提,调整眼睛焦距,让视野变模糊,眼神没有那样锋利,就会显得和善。   大多数时候他不这么做,因为他发现一张冷脸会让周围的人提高效率。   偶尔发现对方的确非常畏惧自己,李泯也不常试图改变表情。威压可以激发人类潜力。   只有在庆功时,他会笑一笑,对通力合作许久的伙伴们表示赞赏和鼓励。   这个表情能应用的地方并不多,他没有太多练习的机会。   可是和景予认识后,用处多了起来。   他想要更快地掌握更多情绪表达。   想要和景予像正常人一样交流。   想要可以理解景予的情绪变化,理解自己所面对的困惑。   想要顺利地、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情,不被景予误会。   更不想误会景予。   李泯在遵循规则而发生的事情上,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比如镜头表达,视听语言,故事结构——关于电影的形式,他掌握得非常快。   而一旦失去规则铁律,变得飘忽不定,他就进入了无法理解的困境里。   这种困境,就是他和正常人之间的差别。   李泯想要躲闪,却又无法动弹。   身体很沉重。   昏昧之间,他听到景予说:“李导,您爷爷到底是怎么对你的啊?您觉得他对你的态度正常吗”   说着他又像惊觉自己失言似的,迅速闭嘴,哼哼唧唧地开始嘟囔别的话题。   李泯感到讶然。   他想了想,不确定自己的答案是不是景予所想要的,静了片刻,微微睁开眼,小声道:“他是……很严格的人。”   “一直在提升我的效率和判断力。”   “他让我冷静,沉住气,不能被外物影响,不要被任何人干扰。”   “……还有忍耐。”   “正不正常?”李泯想了想,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李导果然没睡着。   景予听着,气得心头燃起熊熊怒火。   因为需要忍耐,所以他的一切都可以让给李家其他人。   因为不能被外物影响,所以干脆让他感知不到情绪。   因为不想让他被人干扰……   索性切断他和外界的联系,让他没有任何能够倾诉的朋友。   这死老头子还真是精通釜底抽薪啊!   看见景予的表情不对,李泯有些无措。   景予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吗?   那会是什么?   他仔细想了想,补充过往需要细节,大概是想要听一些细节上的故事吧。   李泯认真回忆起来,慢慢地说:“小时候爸妈不喜欢看见我,别的孩子也不愿意看见我。”   “他们说我……可怕,冰冷,没有同情。”   “有人在我面前摔下高楼,流了很多血,我也没有眨下眼睛。他们说我是魔鬼,是厄运。最讨厌看见我了。”   “爷爷把我从那里带到他身边,说你没有朋友很好,你不需要朋友。你不要相信任何人,也不需要让任何人相信你,只要权力在你手里,不管他们怎么看待你都没关系。”   “我要自律,要遵守爷爷制定的规则,如果违反规则,他会把我送回那里去。”   “从学校放学之后,要做爷爷留下的功课,不同的老师会给我上不同的课程。集体活动必须退出,我应该是一个人做完所有事情。”   “有时候奶奶会来接我到她那里去。”   “在奶奶家的时候可以不做功课,不过回远云庄园会加倍。”   “直到奶奶去世前,请求了爷爷……爷爷才解除了游戏规则。”   “期限是十年。”   李泯对上景予怔怔的目光,说,“还有最后一年。”   ……那您的父母呢?   为什么从不制止,到后面也没有他们参与的痕迹?   整个家里,就没有任何人对这种教育方式提出一点点异议?   死老头子他凭什么要让别人为他的变态掌控欲买单?   说得好听是在培养后辈,其实就是在锻造趁手的工具,只要锋利好使就够了,工具的感受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冷酷又极其自私。   景予倏然埋下头,把脸藏在胳膊里,闷声闷气地道:“其实不用对我说那么多……”   他觉得自己好像得了便宜还卖乖似的,让李导把自己的过往都交代出来了,才说不用把伤心事交代得那么仔细。   景予第一句话问出口之后就后悔了。面对李导,他怎么总是忍不住越界。   也或许是……   李泯根本没有给他设置界限。   景予心头一跳。   李泯安静地看着他,好半天才缓慢地将右手从被子里移动出来,轻轻地,学着景予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发。   景予好像很伤心,他可以初步理解到。   不知道怎么安慰。   不过景予对他做这个动作时,他感到胸腔里不舒服的那些东西都崩塌殆尽,情绪安定下来。   那么景予或许也需要。   他轻轻摸了摸,又拍了拍。   景予愕然抬起脸来。   李泯轻轻抵着他嘴角凹陷的酒窝,向上拉了拉,又捏了捏。   “……我想对你说。”   “你想知道,所以我想对你说。”   “我没有什么,会是不能告诉你的。”   “如果你……想听。”   如果景予对他那些单薄的无趣的过往有一点兴趣。   如果他想要听一听关于自己的故事,不会不耐烦。   李泯什么都可以讲。   面对自己,景予可以无限前进。   ……   可以无限前进的景予缓了好半天才接收住李导的全部内容。   他想要飞速用手背贴住脸颊物理降温,却忘了李泯的手还捏着他的脸,一下子把李泯的手压住了。   景予腾地站起来。   李泯的手顺势掉下去。   “李导,多休息。”景予把他的手塞回去,郑重地拍了拍被子。   “我……”他想出去绕马路跑五公里,但又记着李泯的“不要走”。   思索半天终于得出两全之策。   “……我就坐在床边干活儿。”   工作一样能使头脑清醒,心也拔凉拔凉。   李泯看着他,慢慢点头。   然而实际上,因为没有电脑,景予能做的工作并没有多少。他顶着李泯的目光,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把该回的不该回的消息全都回了,有的半个月前已经收到过他回复的人也在同一时间又收到了景予的“咱们再详谈详谈”。   有什么好谈的!   对面直接无语。   把消息列表都扒拉完了,属于景予的工作是没剩什么了,百般煎熬之际,他想起“电影宇宙”可能还有活儿。   景予立马打开了小号后台。   他已经好久没看过这个号了,堆积了不少消息,还有品牌爸爸的合作邀请,详细地列出了推广视频要做到的129条要求。   景予眼也不眨地按了叉。   哼,我现在不恰这个饭了!   最近没什么热度高的影视作品,也不知道这么多艾特是艾特了个啥。   景予点开一看,一眼就看见了被转发N次的这条——   【宇宙,给最近黑料很多的那个景予做个演技cut给爷逗逗乐吧!】   景予:???   我?黑料很多???   你在想peach!   他愤怒地退出这个页面,瞬息后,这个页面又被他点开了。   景予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条一万多转的微博。   突然,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剪演技cut?   他微笑了起来。   ——朋友,听说过反向安利吗?   ///   王哲来医院的路上心惊胆战。   虽然景予再三保证了自己没事,但王哲还是觉得这个时间段出现在医院的景予完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他冲上了住院部的电梯,找到了对应的门牌号后,赶紧急促地敲门。   “景予!景予还活着吗?没事吧!!”   门被拉开后,他一个趔趄栽了进去,脚底一滑,直接到了病床才停下来。   他正心急如焚地要掀开被子看景予肢体还完不完整,就被人用力往后拖去。   “王哥,王哥,小声点!”   景予跟他嘘了好几声,压低声音说:“生病的不是我,这也不是什么骨科外科烧伤科,慢慢说慢慢说……”   王哲这才勉强冷静下来,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你吓死我了,听说你一录制完就出现在医院,我还以为你跟人斗殴了。”   “?”景予费解道,“倒也没有那么顽皮。”   王哲从包里掏出电脑来,递给他,“结果你就是真的让我只送个电脑?”   景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对。”   王哲瞟了眼他身后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有点好奇,“你不方便下楼交接就算了,其实自己回家拿一趟也不费多少事。”   “不太方便走。”景予开了机,竖起食指对他笑道,“谢谢王哥,再见王哥。”   王哲是彻底当了一回工具人。   他抓了抓头皮,没想通景予有什么不太方便走的。   临走之前,他就那么顺便地、不小心地、无意地往床头看了那么一眼。   这一眼他傻住了。   这、这、这……   直到忙不迭地冲出病房门,跑到车库里,他握住方向盘,才从傻眼中回过神来。   没看错的话,那是李导吧?   王哲再次猛地搓了搓头。   上次在飞机上他就觉得不对劲。   李导这么从没给过别人好脸色的一个人,怎么就容许景予跟他这样那样的……甚至还有点离不开的趋势了呢?   连生病住个院都要小景予陪床了?   这是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已经?   虽然他觉得景予的专业素养确实很高,但是……   李导会从茫茫人海中选中他,会不会……   王哲冷不丁的一清醒!   妈的,他的艺人可真牛逼啊!这都能拿下来!   他也不能拖景予的后腿!   这事现在可千万不能让外界知道,在电影上映之前,他再怎么都得死死守住这个秘密!   王哲亢奋不已地冲了出去。   景予对他的心路历程毫不知情。   他开始剪自己的视频了。   ……虽然,自己看自己当年演的戏是有点尬。   景予严肃地撑着下巴,看着屏幕里的自己。两年前的景予真是好嫩好青涩啊,他又脚趾抠地又有种羞耻的期待,想看看当时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演的。   《周家村的故事》里,到了第三十三集 ,他终于出场了。   穿着背心大裤衩,手里拿着草帽,在大树底下翘着二郎腿看人下象棋。   试图给下棋的大爷指点江山,又被大爷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村主任的儿子讪讪地收回了爪子。   景予沉默。   他切到下一部,《美人令》里一个女配角的未婚夫。 第十六集 ,女配角要入宫了,家里对她谆谆教诲,语重心长教育她皇上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她千万要忘了以前的事,绝对不要和那个干啥啥不行的纨绔子弟有牵扯。   就在女配角进宫前夜,未婚夫试图翻墙进来和她见面,被侍卫发现当成贼痛打了一顿,痛哭流涕地抱住侍卫大腿才没被打死。   要是他是女主角的未婚夫呢,可能他日后还有黑化逆袭、位极人臣的剧本。   可是他就是一个为了衬托女配凄惨,加强她入宫决心的工具人。   这场戏,就是他戏份最多的一场戏。   景予:=_=   再看到《松城往事》,他最多的一场戏是帮女主修好了男主送给她的定情信鞋。   景予:“……”   确实挺逗乐的。   他有些无语地抱住了头。   他复盘得认真,没注意李泯已经清醒了过来。   李泯吃过药,睡了一觉,觉得好多了,体表的痛感也已经很不明显了。   他起身下床,看见景予在电脑前剪视频。   李泯没有出声打扰。   直到景予被一个切入方式卡住了。   李泯才轻声道:“用右边第四个。”   景予大惊失色地扭过头,差点想直接把电脑叩上,被人发现在剪自己的视频,他可以连夜搬出这个美丽的星球了。   “您醒了?”景予挠了挠头,镇定下来,觉得之前拍电影的时候,自己什么样子都让李导看过了,李导也不会为这种事笑话他。   于是放松下来,破罐子破摔地道:“我在剪自己的cut……闲着没事。”   李泯点了下头,好像又觉得这样好像检查作业的班主任,于是想了想,鼓励地道:“加油。”   “……好、好的。”   被一个剪辑大佬旁观自己剪视频是什么感受?   景予心惊肉跳。   每看见他停顿不知所措,李泯就认为他对下一步不熟悉,极其耐心地进行简单指导。   景予硬着头皮剪了下去。   他虽然学的是相关专业,可是这个专业学的内容杂,剧本、摄影造型、视听语言、非线性编辑乃至表演都得上,可以说是专注培养全方位人才——俗称杂而不精。   他对剪辑软件的熟练程度也就是能够成功地把素材拼接起来,再卡个点的程度。   而李泯是用优越剪辑技巧震撼亿万观众的真大佬。   他们从前上课的时候,教授都会拿李泯的例子来分析讲解,语气里全是欣羡和赞叹。   而这个一直作为学习案例来出现的神一般的人物,此刻正在手把手地指导他使用一个剪辑软件的基本功能。   就好像世界冠军去小学课外兴趣班教打乒乓球。   景予深深悔恨大学的时候没有对剪辑课更更更用心一点。   那样他现在就能露一手惊艳李导了——虽然他也想不出来怎样能惊艳李导。   由于两人都过分投入,不知不觉就把片子剪完了。   虽然还顺便学了很多东西,可是总体用下来的时间比平时还要少一半。因为他旁边有一个移动资料库,不用再去看教学视频和教材琢磨,每一步都进行得非常丝滑,所以剪下来不仅效果奇佳,效率也翻了好几倍。   景予抠完了最后一段素材的转场,呼出一口气,才发现已经过去很久了。   平时剪完片子,腰酸背痛是难免的。长期坐在电脑前的工作,颈椎、肩周和腱鞘很难没点毛病。   可是现在他精神奕奕,一点都不累,反而还兴致勃勃想学更多——   跟着李导的每一天都在往上走,这真是太让人幸福了。   把片子导出来的过程中,黑色的屏幕上只有进度条在推动,景予便看见了上面倒映的自己和李泯的脸。   李泯抿了抿唇角。   忽然轻声问他:“你想学电影吗?”   这个转场有点突然,景予懵了懵:“啊?”   李泯垂下眼睛,没有通过屏幕的反射和他对视,很轻地说:“我可以教你。”   李导,应该知道他是电影学专业辍学的……吧。   所以李导是……   觉得他遗憾没有顺利毕业,没能从事相关的工作,因此在教他吗?   ……   他想帮他完成梦想。   这个念头一出来,景予又失语了。   胸口涨涨的,充盈着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情绪。   景予忽而想起一件久远的事。   他在国外上高中的时候,学校有一堂亲密关系课,也被称□□的教育。   课上讲解关于亲情、友情、爱情、生理反应以及性行为的应对。学生们在大教室里,关于亲密关系畅所欲言,大谈特谈。   那是许多人初恋发生的年纪,虽然父母多少教育过一些,朋友之间也有隐秘的讨论,可能在公开的课堂上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还是让很多人感到兴奋。   老师提问——你们心目中最好的亲密关系是怎样的关系?   这个问题没有正确答案,只有针对自己的相对优解。每个人都拥有不同的亲密关系,对此产生不同的看法,也都值得尊重。   有人陈述,她的爱是占有欲,不论是友情或爱情,她在亲密关系中都希望和对方仅仅拥有彼此,这关系必须是排外的。   有人引用“爱是想要触碰却收回的手”,他更注重隐忍和退让。   众说纷纭,说完便鼓掌。   景予想了想,也没有想很久,就得出了自己的相对优解。   他所能想象到最好的亲密关系,就是互相向对方靠近的同时,也携手往上走。   能感觉到自己进步无疑是开心的,如果能看见对方也有所获得,互相成就,互为依仗——   那便是亲密关系里最幸福的事。   ……   他不知不觉地想到了很远的地方。   竟然开始奢想,他是不是也可以找到这样一个互相依仗的人。   这样的幸运是不是……   竟然能够被他拥有。   李泯没等到回答,慢慢垂下眼,失落地看着自己的手。   “李导,”景予坚定地说,“……我想学。”   李泯怔然抬眼。   进度条推到了尽头,屏幕亮了。   ///   谢知安回家后,发现林承也在家。   他顿了顿,解开外套,甚至没有打声招呼,就自顾自走进房间。   林承本来还等着他的赔礼道歉。   等着他主动交代,这些天都在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以爱之名》杀青后他暂时没接工作,打算休息一阵子,好好解决跟谢知安之间的问题。   他们毕竟相识这么多年了,矛盾么也闹出过无数次,最后总还是要和好。林承没那么喜欢谢知安,至少没有像谢知安对他那样爱到发疯的程度,可他再怎么也还是习惯了谢知安的存在,没法忍受谢知安消失在自己生活里的。   原本打算和谢知安好好谈谈,可没想到他一回来就撂脸色。   林承心里那口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抵住了房门,厉声质问道:“你不打算解释吗?”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套。   谢知安解领带的手都感觉到了疲倦。   林承为什么总是要吵架?   为什么总是要质问他。   景予从不跟他生气,也不会让他难堪,哪像——   谢知安猛地止住念头,想起李泯的话,只觉得如鲠在喉。   林承继续道:“你去找李泯干什么?还不是想见景予,对吧?我是看透你了,谢知安。”   林承冷笑,“你就是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和他在一起要是有那么好,你还对我穷追不舍干什么?”   “和他在一起也不满意,和我在一起也不满意,你到底是想要什么?脚踏两条船?谢知安你真够不要脸的,你看看人家攀上大导演了,还理你吗?”   谢知安霍然抬起头:“你说什么?”   “哈哈,我要是景予我也选李泯,谁愿意吃你这个三心二意的回头草?”林承不屑地撇嘴,“你不是还做梦以为景予会回来找你吧,我告诉你,人家在试镜的时候就可得李泯青睐了——”   林承猛地收声。   他那次去试镜失利,回来之后便告诉谢知安是李泯要求太高了,现场的人谁也没看上,还抱怨了一通。   事实上只是他不愿意让谢知安知道景予胜过了他。   谢知安一瞬间被一个可怕的想法攫住了心神。   “试镜?”他声音再难镇定,“试镜的时候怎么了?”   林承目光飘忽,没说话。   “到底那天是发生了什么!你给我老实说,李泯怎么会选中景予?他还说他不是——”谢知安也无法启齿了,李泯那句“不是因为你”实在是把他的脸打得太疼。   林承也被激怒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实话告诉你吧,李泯觉得景予的演技好得很!压过了在场所有人,毫不犹豫就拍板了,把我赶了出来!”   “可是——”   “景予那么多年都没能红?”   林承笑得说不出话了,因为谢知安拒绝给他的剧投资,再加上后来的种种争执,他又想起从小到大谢知安总是事事顺利、处处幸运,而他明明起点不低于谢知安,却越来越往下走。   明明他和谢知安是同一个阶级的人。   如果倒霉的不是他,是眼前的这个人。   他还会吃这么多憋,受这么多委屈吗?   他还用这点事情都要看谢知安脸色吗?   林承小少爷什么时候受过苦?   在争吵催发下,他现在对谢知安的怨恨远远超过了对景予。   如果谢知安发现他念念不忘的那个小替身,离开他后其实过得好得很,一点都不伤心,一点都没想他,甚至以前就在压抑、在伪装——   谢知安一定很痛苦吧。   林承笑了,他像吐刀子似的说:“实话告诉你吧……”   “景予曾经有很多个走红的机会。”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那些狗屁导演就是觉得他比我好。”   “所以我把那些机会都抢走了。”   “我断他前途,你断他后路,你看这不是挺默契嘛。”   谢知安表情一瞬间凝固成难看的石像。   “对,景予演技可好了。”林承道,“我第一次承认他演技好,本来不想承认的,可是看到他把你都骗过了,不得不说他真的有点东西。”   “我不喜欢可装不出来,但他就能装得像模像样的。你不知道吗,景予离开你之后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过得可开心了,一秒都没有想起你过。”   “你以为他是你找的替身?”林承都看明白了,恶意地说,“其实你才是他的垫脚石。”   “他在跟你做生意,你却当成真感情,不觉得可笑吗,谢知安?”   看着谢知安如遭雷击的表情,林承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爽是爽完了,可他这一架吵完,估计跟谢知安也要彻底掰了。   要问他后悔吗?确实有点,不该逞口舌之快把眼下的后盾给刺激狠了。   可是林承的脾气要他忍,那比让他穷还难受。   去他妈的,爱谁谁吧!   他转身就走,门摔得哐哐响。   谢知安好久才吃力地用手撑住额头。   他不相信。   都是林承骗他的。   真的不爱一个人,怎么装得出来?   那些细节,那些情绪波动,那些欲言又止……哪怕最顶级的演员,也无法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演绎得这么真实细致。   演戏总是有破绽的,会穿帮的,可是景予一次都没有。   他爱他爱得天衣无缝。   如果是演的,他不会累吗?不会混乱吗,不会出错吗?   真的有人能够让自己全身心地成为另一个人,还毫无影响地抽身吗?   谢知安霍地站起来,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他给景予买的表,原本是一对,他那块没戴过,因为觉得表盘里的情人桥太小家子气。   原本是打算送给林承的,可是林承那时不想要那个配色,又买了另外一款,谢知安就顺手送给景予了。   当时景予小心翼翼,又受宠若惊,问他真的是送给我的吗。   谢知安那时不耐烦地说,林承不想要。   于是景予沉默了,好半晌才慢慢地表戴在手腕上,低着头,微笑着摩挲表盘,轻声说:“我已经很高兴啦,谢谢。”   那时的神情怎么能骗人。   如果不爱他,怎么能做到如此逼真。   谢知安拉开了每一个放表的抽屉,没有看见景予那块表的踪影,才放松了些许。   景予带走了,肯定是舍不得扔下的。   还有他送的宝石袖扣、领带夹,甚至那对瓷娃娃。   无一遗落在他的家里。   景予都带走了。   景予还是怀念他的。   至少也是,舍不得放下。   哪怕是在恨他,也舍不得放下。   谢知安扯动嘴角。   可能林承说的有些是真的,比如,他抢了景予的资源,让景予错失走红的机会。   所以他没能发现景予的天赋,所以李泯才会看中他,选他做主角。   他从来没看过景予演的戏,只知道流量和数据,所以下意识的便认为景予比林承差。   原来不是这样的。   景予甚至比现在的林承,更像以前的他。   等下次见到景予,一定要好好问问,聊聊他分手之后都在干什么,还需不需要帮助……   谢知安下意识地掠过了一个问题。   在李泯身边,景予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他来帮忙的。   他能做到的,李泯都能做得更好。   他做不到的,李泯也会毫无差池地完成。   哪轮得到他。   ///   “芹姐,您在看什么?”   助理问了声正在做妆发的饶芹。   饶芹回过神来,摁灭屏幕,道:“没什么。”   她只是清理手机相册的时候看见上期拍的景予的视频。   这个视频在她手机里存了有一阵子了,可她不知道该不该发,该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发。   她并不是德高望重、资历深厚的前辈,人气也有限,不过因为人缘好,口碑不错,又借着这档综艺才翻红了一把。   有的人敢逆风而行帮景予说话,她却还是有些胆怯的。   形势还不明朗的情况下,她也不想损了自己的好名声,被人说受资本驱使,收了多少钱。   犹豫片刻,饶芹还是觉得,等上期节目播出之后再说,如果反响不错,她也可以顺势替景予说一下话。   饶芹退出相册,登上微博,随手刷了刷,看见首页推荐了一个博主的视频,tag是#景予演技#。她心里奇怪了一下,现在微博连她的心声都能监听到了吗?什么都能精准推送?   饶芹点了进去。   一个做得很精致的片头过去之后,出现了一道变声处理过的嗓音,语气很轻快,解说也很幽默。   正片的第一个镜头是景予翘着二郎腿晒太阳,拿着草帽扇风的画面。   这个角色需要扮丑,景予的皮肤化得粗糙、泛黄,脸上还带着汗,虽然长相难掩隽秀,但还是能透出一股二流子一般的气质。   “你来看我啦!”   角色这么说。   下一幕,画面切到了他背着手走在田埂上,对着各家的种田方式指手画脚。又是骑着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在乡道上优哉游哉地蹬,对旁边慢慢走路的姑娘吹口哨结果栽进了田里。   弹幕里一片哈哈哈哈哈。   【救命救命,是这个角色就这么蠢还是他本色出演啊,太tm搞笑了吧】   【他不应该去演戏,应该去欢乐喜剧人,春晚小品大舞台欢迎他】   画面切到村主任的儿子去指导村口大爷下棋,结果因为干扰大爷让他输了这把,被大爷抄起椅子追了半个村,展开了一场鸡飞狗跳追打动作戏。   【这不比博人传燃?】   【燃起来了燃起来了,我怎么没发现过还有这么搞笑的电视剧,每个演员都浮夸得恰到好处以至于我不知道他是装的还是真的】   在村主任儿子越过了一道篱笆的瞬间,画面切成了《美人令》里他翻墙的那一幕。   动作衔接得十分流畅,甚至看不出剪辑痕迹,好像景予在墙头完成了一次变身似的。   他连滚带爬地翻过墙,正想要跑,却发现袍子被树丛挂住,赶紧一边往前爬一边转头扯袍子,没爬两步就一脑门撞上了侍卫的腿。   女配的未婚夫战战兢兢抬起头来,正说了一句“我是——”   就被套上了麻袋揍得昏天黑地。   【哈哈哈哈哈md啥玩意啊,他怎么就接些搞笑剧,是没有正剧敢请他吗?】   【是我输了,这世界上竟然还有我没看过的沙雕剧,看起来还挺有意思,兄弟们先走一步】   等到未婚夫肿着眼睛,青着半张脸,坐在自家的书案前气愤地用头一磕桌子时——画面又切成了《松城往事》里修鞋匠打瞌睡点头的瞬间。   修鞋匠猛然惊醒,穿着皮围裙,手里还拿着针和鞋底。   女主在阳光下焦急地问他:“师傅,这双鞋能修好吗?”   他接过来反复看了看,用针头和线比了比,“能,17块钱。”   “是不是想问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哈哈,针线两块五,冰汽水三块五,人工费一块。”他指了指隔壁黑黢黢油腻腻的那间盲人按摩店,店主正戴着墨镜拄着拐杖在店里玩蜘蛛纸牌,“按摩半小时十块。”   女主:“……”   【合着他做一双鞋还得按摩半小时?】   【这都给整出个产业链来了?还盲人按摩店,谁信啊,唯一的客户就是他吧哈哈哈哈哈】   三部剧的片段反复交叉,画面的转场无不精妙又搞笑,弹幕已经完全忘了原本是要吐槽这人的演技的,都笑飞了,表示吃到安利,决定去看看这几部剧能沙雕成什么样。   饶芹也不知不觉笑起来。   景予原来还是个喜剧演员,怪不得和他相处的时候总觉得很开心,他行为举止都透着一种不多不少正正好的幽默,多一分就油腻,少一分则平淡。   这也是一种很难得的天赋吧?   【兄弟们我失策了,我去看剧回来了,好难看。恕我直言都是啥玩意啊,也就剪辑里这段搞笑】   【前面的兄弟我也是的,我慕名去看了结果被无聊哭了,我奶奶都不看这种东西,又土又俗又说教,现代社会还能有这种电视剧生存的土壤你我都有一份责任】   【……不瞒你们说,我去看完竟然发现,全剧唯一精彩的就是景予的对手戏了。】   【……赞成】   【看剪辑真的很好笑,没想到正片又长又臭,其他演员的演技还不如他……可能是我自己的感觉吧,就觉得他虽然比不上那些正剧好演员,在喜剧演员里还是有点水平的……】   【可是李导拍的又不是喜剧,说屁】   【演技应该是一通百通吧?能演好沙雕也不容易,应该别的也多少会一点吧……算了我编不下去了】   【你们都别争了,等上映了再说吧,贷款骂人很low】   【坐等被打脸】   【其实你们有没有想过,也有可能是宇宙剪辑牛逼?】   视频走到了尾声。   《美人令》里,未婚夫终于和女配辞别,依依不舍地望着她入宫,绕着围起来的侍卫追了好远一段距离,被推搡了好几次,鞋都追丢了。   他终于追不上了,脚步慢下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怔怔地看着车马消失在道路尽头。这头是庸碌众生,那头是皇城。   未婚夫累了,停下来,坐在地上,又呆呆地往后倒下去,躺在草坪上。   镜头推近他失神的双眸,然后切成躺在大树下的村主任儿子。   镜头逐渐拉远,年轻人翘着二郎腿,把手里的草帽一扔——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仔?”   他声音里含着笑,草帽飞来盖住了整片镜头。   暗去的画面上出现了字幕。   剪辑:电影宇宙/李导   【好家伙,宇宙有团队了?】   【还是个李导粉丝?这小名取的,不关注一波说不过去】   【今天的质量确实很高,三连了三连了】   【实话说吧宇宙,你丫是吐槽他演技还是给这个景予卖安利呢?看完我一个男的都对他有点感兴趣了】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他粉丝?】   【@电影宇宙:啊?没有啊,我不是他粉丝,我觉得他演技不咋样,这不是应你们要求展示一下吗?】   【这还叫不咋样?说不过去了吧,还好你没剪别的演员,不然对比更刺眼】   【建议博主还是有点自己的思维,不要被网络风向带着跑,目前他看起来还是可以的,至少不是特别尬,还挺搞笑的】   【那么大规模黑他是有点过了,虽然我还是感觉他德不配位,不过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差,再观望观望吧】   【什么不咋样?你行你上啊!我老公这么可爱有哪里不配了?黑景予已经成了你们这帮恶臭直男的政治正确了吗?无语,不说了,多亏博主给我介绍了新老公,去补物料了886】   【楼上能不能把“林承等我嫁给你”的id改掉再说这话?全国人民都看得见】   【我有两个老公碍你什么事了吗?】   ……   饶芹不知不觉也跟着松了口气。   看来大家看过景予的作品之后,评价还是可以的,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一边倒。   也多亏了这个博主,本意是吐槽景予演技,没想到反给他带来了一批好感。   估计博主也憋屈得慌吧。   饶芹给导演发了条消息,   “导演,上一期什么时候播?”   ///   第三天的时候,视频被转成了热门。   《黄金大挑战》那一期播出的时候,景予正在和李导连麦教学。   李泯在电影制作技术方面的造诣深得令人发指,景予学得快,他教得耐心,没过多久景予就感觉自己取得了脱胎换骨一般的进步。   这次他自己全程操刀来剪一个片子,也未必不能有李导指导下的质量了。   他戴着耳机,手机铃响了半天才听见。   景予对李泯说了声不好意思暂停一下,摘下耳机接起了电话。   “导演?噢噢,黄金大挑战今天开播了,我去转一下,用您发的文案对吧?”   “那期的李大姐后续有结果了吗?”   “李军还是没有回应?那李大姐放弃了?”   “……”景予感到意难平,“李大姐的丈夫,还好吗?”   那头也沉默了。   半天,说:“不太乐观。”   “我可以帮助他们吗?”景予道,“以节目组的名义,帮他们买一份保险,或者帮李大姐找一份稳定一些的工作。”   李桂大姐好强,直接的资助是不会肯要的。   “当然没问题,我们也很愿意帮助她,只是对外要公布是你资助的吗?这对你的名誉也会——”   “不用。”景予斩钉截铁道,“我帮不了很多人,没有那么厉害……不用张扬。”   他挂了电话,又戴上耳机,“李导,我们继续吧。”   那端却沉默了。   半晌,才低低出声:“景予。”   “嗯?”景予摁住头戴式耳机,认真听他说话。   “……你很厉害。”   原来他听到了。   景予怔了怔,尴尬挠头:“哈哈哈还好。”   然后李泯便没有再提这事。   上完了今天的课,他没有主动退出连线,不知道为什么,李导那边也没有退出,可能是摘下之后就忘了。   他索性也就没有摘下耳机,静静地听那边轻轻的呼吸声,好像李泯坐在他身边一样。   景予慢慢地浏览后台的视频评论,看观众对自己的评价,看到了热评里有一条是“林承等我嫁给你”发的。   在几个月之前,这个id还在因为林承骂他。   时过境迁,时空重叠般的的荒唐感慢慢涌现,景予失笑。   这几个月,他经历了好多从前想都没想过的事。   知道李泯听不见,他还是想说。   “遇到李导是最幸运的事。”景予很小声,像在倾诉一个秘密。   他继续往下滑,耳机里却听见轻轻的一磕。   “李导?您在听视频吗?”有人问道,“没事没事,您继续听,我等下再来。”   李泯在那头,很紧绷地耸动了一下喉结,好半晌才说出一声:“……嗯。”   景予愣住。   李导……他刚刚也没摘耳机??!   他忙不迭地把连线挂断。   滚烫着脸,心不在焉地挑了条评论回复,字打错了都没发现。   《黄金大挑战》播出本季第一期,因为上一季的口碑,首播收视率比收官之战还要高。   景予拆了包黄瓜味薯片,就着刚点的黑芝麻宝藏茶和芒果千层开始追综艺。   顺手打开了弹幕。   在他穿着小黄鸭雨衣踏出通勤车并撑开伞的一瞬间,弹幕被被一片哈哈哈哈刷屏。   【他果然是个喜剧人吧哈哈哈哈,看了剧来的,没想到这么好笑】   【同是宇宙那里来的,这波安利姿势离奇】   【妈的给我笑yue了,他几岁啊怎么还有点可爱】   【前面的姐妹看这里!景予22岁正宗的99年弟弟,一本正经搞笑专心致志演戏的天才喜剧人,搞他不亏啊!!】   【小黄鸭太可爱了吧5555谢谢对我们家霖霖的照顾,小笨蛋不会带伞,谢谢景予的鸭鸭伞!】   画面上出现了几个分镜头,其他组都在雨中狼狈奔跑,只有他们俩画风与众不同,一个穿雨衣一个撑伞,走得气定神闲坦然自若理直气壮。   有一关的npc故意让嘉宾在门外等,想要考验他们的耐心。   其他组的嘉宾被雨淋得焦头烂额甚至试图翻墙,唯有这俩人一动不动稳如泰山,亮黄色雨靴立在水里,把水流分成好几道。   【景予和孟霖:丝毫不慌】   【哈哈哈哈妈妈快救救我,我要笑没了】   【笑到满地磕头家人们,已经从河北磕到河南了,我妈都拉不住我】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你留着清明节给列祖列宗磕吧,照你这诚心下年能赚这个数】   在发现两人不紧不慢居然还成了第一个到达终点的队伍时,观众笑得更大声了,有的都快背过气去了,弹幕刷得都看不见脸。   【他怎么什么都有啊哈哈哈哈,瓜子花生可乐啤酒,腿让一让啊让一让】   【前排兜售景予同款腰果盐花生】   【我猜他买的一定是我们家的,欢迎复制链接xxxxxx】   景予又咬了一块薯片,咔滋咔滋。   抽卡片的环节来了。   周允的小动作没被剪掉,弹幕的画风瞬间变了。   【???欺负人是不是】   【我真的服了,在镜头底下都敢做这种骚操作,背地里还不知道人品多恶劣】   【就那么怕吃苦?赚那么多钱,帮外卖员送个外卖就累着这个大明星了?】   【自己抽到的东西自己不敢认,还跟别人的调包,这个人品智商怎么能出道的,娱乐圈水平都被他拉低了】   【我艹真的无语,给我气炸了,霖霖当天还在生理期,都在忍痛参加任务,这两个大老爷们居然偷懒扔给别人,怎么那么大脸,脑子有病吧?】   【太恶心了!】   镜头一转,周允和他的小伙伴胸有成竹地找到副导演,接受任务。   结果任务却是帮人发传单。   看着整整一摞,大几百张传单,周允傻眼了,急忙问:“景予他们是什么?”   副导演道:“帮外卖员去一个公司找人。”   周允:“……”   【活该,辣鸡】   【偷鸡不成蚀把米,爷笑了】   【没想到吧,傻眼了吧,还是节目组会设计,给我看爽了】   看到这里,景予突然不想看下去了。   再经历一遍李桂大姐找人的那种失望,太难受了。   他退了出去。   他关闭了视频,但还有许多人正在看着这一幕。   他们看见景予送外卖,看见他们扶着大姐去一个个地方找人,一遍遍经历失望,又一遍遍鼓励她再找找……   直到最后,大姐选择了放弃。   【妈的,给我看哭了,大姐为啥不继续找啊?万一那个人就是呢?】   【真的很烦这种,你给她帮忙帮到底,结果人家一撒手不想干了,你白费力气还不讨好】   【真的怒其不争,你怕你儿子丢脸,你怎么不想想节目组帮你找人花了多大功夫呢?】   【景予也是很无语,也太爱表现了吧,人家都不乐意找还要带人家去,这不是硬往人伤口上戳吗?】   【别吵了,万一那个李军不是她儿子那他们不是打扰别人生活了吗?还不如不去呢,我看这个大姐失去儿子太久已经有点精神失常了,什么捕风捉影的线索都敢说,心疼节目组遇到一个出尔反尔的疯子】   【嘉宾为什么不坚持一下?明明他们快点跑下楼就能确认是不是李军了】   【又来了又来了,典型的东郭先生与狼,好心帮忙寻亲还要被怪不尽力,人家自己不想找了你还能逼着她找?】   【找到了不相认才是最搞笑的,他们这组任务失败,直接从领先变成吊车尾了,第一队可是能以他们的名义做慈善的,这是实绩啊,就因为这个大姐一个背刺直接让给了周允那组?】   【给周允我是最生气的,就他那个人品不让他退赛都是好的,还给他第一?也不看他发传单有多敷衍,服了】   【节目组设置有问题,这个寻亲栏目根本没必要,人家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找到,你上一个节目就找到了?要是找到了,被说作秀,要是没找到,又要怪嘉宾给寻亲的人空欢喜……】   【嘉宾真的好难,怎么做都不对,你们不信今天就会看见有喷子骂他们不作为,哦,网上已经有骂的了。】   【这个公司的李总已经在投诉节目组败坏他声誉了,人家过得好好的突然来一个疯婆子没头没尾地暗示自己抛弃父母,谁忍得了?节目组也是有病,不确定就敢放出来】   【刚对景予有了好感就失望……】   ……   #李桂寻亲#这个词条随着节目热度的攀升,也悄然升上了热搜。   正在送外卖的李桂打了个电话,放下了外卖,下一瞬,门被推开了。   “你是李桂吗?”   那人说。   李桂愣了愣,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说:“是。”   那人继续问:“你为什么不继续找你儿子?”   李桂愣了。   “你不找了还耽误人家节目组干什么?人家花那么多人力物力,眼见着要成功了你都认出来了,结果你放弃了?”   “你是想上节目出名吗?现在够出名了,对你真够无语的,没见过这么戏精的大姐。”   “你只怕你儿子丢脸,也不想想别人节目组承受了多少议论?”   ……   ………   李桂失神落魄地回到出租屋里,丈夫正在艰难地爬起来给自己倒水。   她给丈夫倒了水,扶着他躺会床上,坐在一边发愣。   “怎么了?”丈夫发觉了她的不对劲。   李桂怔怔地抹了把脸。   “我是不是做错了……”她喃喃自语道,对丈夫红了眼眶,“其实我找到大军了……”   “我上了一个节目,人家帮我找到的,他现在是老总,听说跟董事长的女儿结婚了,过得很幸福。我怕他……认了我们这样一对父母,丢人。”   “我怕他老婆看见我们,嫌弃大军……”   “怕他们发现大军过去是个农村人,有个瘫老爹,没本事的妈,还欠着债……我就说不找了,他不是大军。”   她丈夫气得一口气咳不上来。   “不是你这么溺爱他,我们家能成这样?”他大声质问,“不是你为了供他乱花钱,我们能欠那么多债?什么你不敢认他,是他不想认你吧!”   李桂讷讷说不出话来。   丈夫哀叹了一口气:“你可给人家添了大麻烦了。”   李桂含着泪,不说话。   “到这个时候你还维护他?你为了这个没良心的儿子,为了他那点狗屁的面子,自己家也不管了老脸也不顾了,还拖累了别人,你知道那些背良心的崽子都是怎么养出来的吗?都是你这样养出来的!”   李桂绞着手。   她本心不坏,也好强,就是太心疼这个儿子。   正僵持间,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那边的人让她别在意网上的舆论,对节目组没有那么大影响,还添了热度,这点骂声扛扛就过去了。   还说有人帮她介绍了一个稳定的工作,有保险,不用起早贪黑到处跑了,可以多些时间照顾家人。   李桂愣了愣,连忙感谢,又忍不住问:“能问问,是谁介绍的吗?”   “本来不让说的,但我还是觉得告诉你一声比较好。”那边的人说,“是景先生,帮你送外卖的那个。”   李桂怔怔地握着手机。   丈夫问她:“怎么了?”   李桂在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我还是……要认大军。”她说,“不是节目组乱找的,不是他们的错,更不是那个……景予的错,是我错了,我太溺爱李军了。”   ……   网络上的舆论反转往往就在一瞬间。   景予知道这一切的时候,闹剧已经落幕了。   他只听到一个余音——那个李总确实是李桂大姐的儿子,他的过往都被网友扒出来,妻子因为他对父母的态度决定跟他离婚,光鲜耀眼不再,因为苛待父母,不尽赡养义务,而背负上无数骂声。   那期节目也因此大火特火了一把。   李桂大姐也抽空给他打过电话,道歉兼道谢,景予客客气气,没觉得有什么。   他想到的是另一回事。   这件事,可以当做对比案例来告诉李导。   那天连线的时候,景予做完了练习,突然说:“李导,您知道最近李桂大姐的事吗?”   李泯怔了怔,抿紧唇角,差点以为景予发现了自己给李军施压。   片刻后才想到自己应该做得很隐蔽,不会被发现,他才松了一口气。   “听说过。”他淡淡地说。   那就好。   “亲人之间呢,有很多种相爱的方式。”景予用他一早想好的措辞,道,“有的会选择严厉,有的会选择宽容,但无论哪种都是为了让孩子成为一个独立的、健康的人,是为了让他过得更快乐,更舒心。”   “但有时候,人们的做法会过度,因而造成一些难以挽回的结果,比如过度的宽容,和过度的……严苛。”   “任何爱过了度,都是不正常的,会影响到对方的。”   “李桂大姐对她儿子的爱不正常,所以造成了反目的结果。”   “其实……”他鼓足一口气,正要说下去。   ——   “我明白了。”   李泯轻声说。   就像李桂对儿子过度纵容一样,爷爷对他,应该是过度严苛的。   不管什么样的爱都不是纵容,也不是苛刻。   爷爷和他的关系,是不正常的。   他的反抗不是规则外的不应该,是他本就应做出的捍卫和争取。   他与常人世界有罅隙的根源在于这里,他收到了错误的爱。   爱应是不强迫、不偏执、渴望占有却不忍占有。   应是从无望中生出希望,泥泞中看见陆地。   应是愿他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而非困在囚笼,断去开路。   应是无止无息,是一次又一次的重生,是无尽的奢望与无尽的克制。   爱是尊重。   ……   他好像隐隐学会了一点。   这次,应该是对的。   ……   景予按着耳机,没说话。   半晌过去,才有点发抖地,小声地说:“您明白了什么?”   “爷爷对我的态度是不正常的。”李泯垂眼,低声地说,“我不该在这样的环境里,继续下去。”   景予憋住气,很久才恍惚地听见自己长出这口气的声音。   太好了,李导明白了。   他一定可以脱离这个糟糕的家庭的。   “还有呢?”景予继续问。   不止他爷爷,还有李浪,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不闻不问的父母,他们的态度都是不正常的,他们都没考虑过——   “我好像明白了‘爱’是什么。”   李泯说。   景予一怔。   “那是……”他慢慢地、郑重地道,“我在你身上感受到的一切情绪。”   “那应该就是,正常的爱。” 第31章 二更合一   景予浑身泛起一阵剧烈的颤栗。   那种感觉几乎不能停止,从头顶一直颤抖到脚底。   嗓子里差点因为震惊而脱口而出一句脏话。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觉得李泯多半是不知道的。   可能只是把他和家人类比,表示他们感情真的很好,这一阵子相处得很愉快。   他不敢去多想,因为李泯不可能往那个方向去思考。   现在想得越多,以后打脸就越疼。   景予不想自己打自己的脸,也不想让李泯为难。   他嗓子动了好几下,把发涩的感觉压下去,对今天的对话发表总结性感言。   “其实,我们没法去定义正常的爱是什么样的。”   “尽自己所能……给出最好的就好了。”   李泯在那边怔了一下。   景予像在躲什么似的,没太敢往下听,匆匆忙忙地结束了电话。   -   景予看着一屋子的东西有点糟心。   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就单纯地觉得,自己状态好像不对。   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反正觉得很别扭。   就这个状态,估计工作也工作不下去了,不如收拾收拾屋子吧。   他索性扛起拖把把地拖了一遍,仔仔细细地擦了家里的每个角落,把餐具杯子都清洗干净,甚至把每个手办都倒过来用帕子擦了擦底座。   看着屋子都被打扫得崭新崭新的,他心里还是有点堵。   景予又看向搬过来之后还没拆过的那个大箱子。   怪占地方的,拆了吧。   他拉开拉链,在地板上摊开,蹲着打量了打量。   都是谢知安送的那些没什么用但又死贵的礼物。   离开的时候本来准备转卖掉的,没想到一转眼就耽搁了这么久。   时间过得真快啊。   景予也没耽搁,麻利地把东西都挂上了某个二手奢侈品交易平台,体贴地把标价定低了一些,还打上“99新”“包邮”的标签。   本来没抱有多大的希望,毕竟真的挺鸡肋的。   没想到还没等他退出呢,私信就弹出来了:【你好,还出吗?】   景予:“……”   【出!】   这个客户好像还挺迫切的,问完第一款手表之后,又接着问了别的东西。   【不知名海洋生物:亲,你很着急吗?】   【本人一定要红:是啊,有好几个局要参加,找点东西撑门面。[大哭]】   最后谈下来,景予觉得非常投缘,大家都是为生活所迫的打工人。   于是大手一挥,打包卖了,还给打了个折。   *   高朗到饭局上的时候时间已经有点晚了。   今天是一个大项目的庆功宴,经纪人提醒了无数遍,饭局上出现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甲方大佬,一定要保持笑容,能多客气就多客气。   高朗有点紧张,为了这场饭局他还特地掏出积蓄买了些奢侈品撑场面,唯恐被人看不起。   到了酒店之后,才发现人很多,大佬们都在中央的桌子上,他的座位离那个风云中心还很遥远。   高朗松了口气。   饭局快散了的时候,经纪人催着他去给主桌的大佬们敬酒。   他赶紧站起来,走到主桌。   本以为自己不会引起谁的注意,没想到一个资方爸爸一直盯着他看,表情很凶。   高朗有点紧张,不知道自己哪里引人注目了。   敬完酒之后,他拉住经纪人小声问:“哥,那个大佬是谁啊?”   “恒耀的老总,谢知安。”经纪人压低声音说,“怎么了,他对你有意见?”   高朗茫然道:“我感觉他一直盯着我看,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经纪人慌张了起来:“这话可别乱说,他和那个……”   他四下看了看,声音又低了些,“那个林承是一对,喂了好多资源,让林承知道了你没好下场的。”   高朗一个激灵,赶紧否认:“我估计是他近视眼,没看我、没看我……”   然而等到宴会散了之后,高朗在电梯前等经纪人一起走。   意料不到的人却向他走了过来。   高朗吓得贴在了墙上:“谢谢谢总。”   谢知安一直阴郁深沉地盯着他身上的某个地方,好像要把他挖心挖肝似的。   高朗快吓死了,心跳得好似鼓捶。好不容易才等到了谢知安开口,一问就把他问傻了:“你的胸针,哪里买的?”   “……啊?我,我网上买的啊。”   谢知安的脸色很难看。   高朗就满脑子想着难道是谢总想get同款?还是丑到他的眼睛了?不至于吧,那个卖家人还挺好的,给他看了检验证书,都是正品,审美也不错。   该不会……卖家认识谢总吧?   好像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看样子他们关系好像不是很乐观,高朗决定为卖家保守这个秘密。   然而谢总好像不打算继续问下去了,脸色很臭地进了电梯,很快消失在他视野里。   经纪人过了会儿才到,问高朗:“你在这愣着干嘛?”   “我发现了,谢总是真的在盯着我看。”高朗挠头,“不过他好像是透过我在看另外一个人。”   -   谢知安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以他的消费水平,很少会买一些会和人撞款的大路货。即便是从前敷衍景予的时候,也不会拿自己的面子开玩笑。   那枚胸针,他记得清清楚楚,是他送给景予的。   因为刚好是一块鱼形的金属,他乍一眼看见觉得可以送给景予,这样生日礼物就不用费心思想了。   店长也殷勤地说过,国内仅此一块,独一无二。   独一无二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其他人身上。   ……   如果是景予给他的呢。   如果是景予不想要了,卖给别人的呢?   谢知安猛地薅了把头发,手肘撑在膝盖上,脸色很不好看。   结合最近的种种,谢知安心头那个“绝对不可能”的猜测越来越清晰——   难道景予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和他再扯上关系了?   他心里一下子堵得透不过气来。   就像小时候父母买给他新的玩具,他不太喜欢,便丢在角落里。日日夜夜进进出出,都看见那个灰扑扑的玩具躺在墙角,也没怎么在意过。   可当别人家小孩来他家里玩,偶然看上了那个玩具,向他要走时……   他就一点也不情愿了。   心里甚至慢慢浮现出和玩具相处的每一个瞬间。   不甘地想着,这是属于我的东西,怎么可以,怎么可能,就此将它拱手让人。   那如果是玩具自己选择了离开他呢?   谢知安想想就快要恼羞成怒。   你一个玩具,有什么资格想离开就离开,你是属于我的。   他深吸了几口气,把不安的情绪压下去。没关系,他始终还是主宰选角市场的人之一。景予还在娱乐圈一天,就总有求到他的时候。   一切总能回到正轨的。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他和玩具之间,还有着另一个存在。   即便景予在他眼里是一个没怎么在意过的玩具,那也是唯一一个在他身边呆了那么久的玩具。   林承不能忍。   近日,林承又发现了一件让他崩溃的事情。从前谢知安在意大利请工匠打造过一对瓷娃娃,造价昂贵,而且是一对情侣扮相,寓意很特殊。   他在一个采访里被人问到“收到过最独特的礼物是什么”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那对瓷娃娃。   他当时在谢知安家里看到后,问他是送给谁的。谢知安顿了下,说是给他的惊喜,没想到被发现了。   林承有点得意,他很喜欢那对娃娃,所以想找出来好好保存。   然而他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等到谢知安回来后,他问他:“瓷娃娃呢?”   谢知安愣了愣,不太耐烦了起来:“我不知道。”   林承不想再跟他吵,忍下这口气,自己继续翻箱倒柜。   直到他把整间房子都翻个底朝天了,还是没有找到,林承就觉得有些不妙了。   ——是不是被景予带走了??   他一下子火冒三丈。   也没问谢知安别的话,独自披着外套就跑去安保处查监控。   “什么?可是林先生,我们楼道的监控半个月更新一次,那个时候的早就看不见了……”保安队长嗦着面茫然地道。   “算了……等等,3506室的住户,一个二十来岁的男生,长得有点像我,你有没有印象?”   保安大叔仔细端详了一下林承,隐约想起了几个月前那个吃螺蛳粉的青年。   “他啊……我有印象,不过有阵子没看见他了。”   “他走的时候有没有提着一个黑色的礼盒?”   瓷娃娃很贵重,又易碎,正常人是绝不可能塞在行李箱里带走的。   大叔想了想,不确定道:“好像有吧。”   然后又小心地试探道:“林先生,您和他是……?”   林承冷笑了一声:“我是3506的主人。”   保安大叔摸不着头脑。   到了傍晚,一辆黑色轿车驶入小区,一个穿着很精英的男人也走进了监控室。   “给我查查那天走的那个人是不是带着一个黑色的礼盒。”   保安大叔:“?”   这回他学聪明了,先问了一句:“上午有人来问过了,请问您是?”   精英男子顿了顿,道:“我是3506的户主。”   保安大叔:“???”   不是,你们三个大老爷们住一屋啊?住一屋就算了,怎么感觉这气氛有点怪怪的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道:“好像是带了的。”   精英男子松了一口气,喃喃道:“还好真的带走了……景予,希望你迷途知返吧。”   大叔碗里的面都坨了。   他深深思索了半夜,还是没想通,这三人到底是何等错综复杂的关系。   那个小年轻,不是说家里只有一个管得很严的老头子吗?   怎么无端端多出两个大男人来了?   还有他叫什么来着,景予?他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大叔放下面碗,打开不怎么灵敏的淘汰智能机,连接小区wifi,在浏览器里输入“jingyu”这个名字。   一大串消息密密麻麻地铺了出来,他往下看了好几条,才脱离了海洋生物的词条,看见了一个人类。   新人演员……?   即将上映……?   大规模被黑……?   大叔一拍大腿。   卧槽,原来那小子是个明星!   大叔当即按照指引下载了微博,又摸索了半天,在女儿和同事们怪异的目光中,向他们讨教了如何使用,最后终于摸进了景予的超话。   他不太熟练地发帖:   【大叔在追星:小友们,你们好,叔叔今年五十有余,第一次学使微博,是否能请小友们告诉我,怎样支持景予小友?[玫瑰花]】   评论:   【格式错了@景予】   【笑tm死姐妹,你装得还挺像,顺便注意发帖格式@景予】   【看起来好真啊哈哈哈哈,头像还是泰山游客照,我爸微信都没这么对味儿@景予】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以为金鱼有叔叔粉吧,姐姐你先把格式改了行不行@景予】   【[链接]这里做数据教程指路,有空把今天的博抡了@景予】   【二十五条二十五条二十五条……姐妹们字数给我打满!@景予】   ……   虽然人不多,但气氛相当热闹。   大叔终于学会了格式,但还是有点心焦,不是说很多人在骂他吗?该怎么去帮景予说话?   他里外翻了翻,搜索景予,弹出来的消息大都不怎么友好。   大叔情不自禁又回到超话问:【[景予超话][/爱心]#景予演技好传神#小友们,我看见有许多人对景予小友说三道四,我们应该如何是好?@景予】   【又来了叔,那是反黑组的事,你别慌。@景予】   【其实我们反黑组也没多少人,随他们骂吧。@景予】   【只要不骂我们就行,正主行为请勿上升粉丝。@景予】   大叔:“?”   他彻底搞不懂现在的追星人了。   ***   对于李泯来说,夏天不能算是一个好天气。   潮湿和闷热,会影响他的工作效率。大半时间他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沉浸式地办公,直到天黑变凉爽才离开。   他早晨会去跑步,虽然外面的空气要好一些,但出去一趟再回来会浪费不少时间,所以他一向是在家里跑。   中午会去……   算了,其实不论春夏都一样。季节对他没有什么不同,上面是他努力列出来的生活规律,但好像还是枯燥乏味,像他这个人一样。   李泯发觉自己开始思考一些很罕有的问题。   比如,他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他可以,尽自己所能地,给出些什么。   答案很难找。   他想了很久,生涩地决定做一些从未做过的事,或许呢,或许可以发现些什么。   李泯提前做完了工作,步行去了附近的购物市场。   这一带的消费水平不算太高,人流很大。他一身铁灰正装行走在里面,好像有点不太融洽。   他走在路中心,发现来这里的人们都是三五结群的。或者夫妻情侣,或者长幼家人,又或者和朋友挽着手来购物,大家都凑得很近。   他拿起货架上的三文鱼打量,想表现出自己专业的样子,仔细地在脑内内追溯着肉类产地的地理环境,结合生产日期辨别是否真的品质过关。   他走了很久才把几盒生鲜放进购物篮里,然后他发现有许多人好像什么也没有买,但也很开心地离开了。   一无所获,为什么就开心地离开了呢?   李泯看着手上的一盒牛扒,陷入不知所措的沉默。   他拎着塑料篮子把购物市场逛到了底,最终买了几顿饭的食材。   本来想要去自助结账,又想了想自己此行的目的,李泯便拎着篮子,沉默地站到了人群后。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阿姨,烫一头棕色卷发,在跟收银员拉扯到底鸡蛋算不算打折的。   他有点太高了,垂眸就看见阿姨头顶遮掩不住冒出来的花白。   后面的女孩等得有点不耐烦,推了推他,问:“怎么那么慢啊?”   李泯没被这样推搡过,回头看了看。   女孩子瞬间消声,低下头去玩手机,没敢再看他。   终于轮到了他,李泯把篮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放在柜台上,刚吵完架的收银员一抬头,也忍不住轻声细语了起来:“先生,我扫您。”   他不喜欢扫码,只好道:“刷卡。”   “……也,也行。”   后面的人纷纷注目。   李泯拎着食材,站在市场门口,看着车水马龙的大街,行人来来往往都打量着他,他还是特立独行的。   就一瞬间,他突然有些丧失了继续试验的勇气。   李泯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发信息喊来了自己的司机。   那一种感觉很难描述。就像是被关在与世隔绝的地方生活了几十年,然后突然重返人间的格格不入。   他甚至都说不清楚自己是想要融入,还是不敢融入。   坐在车后座上,李泯突然觉得冷。   奇怪的,他很少有对于气温的鲜明感触。   他让司机:“空调高一点。”   旋钮向左转了半圈。   可他还是冷。   李泯想不通为什么。最终,他打开了景予的对话框。   李泯:【。】   就只发了个句号,然后便不知道该说什么,迅速把手机反扣着放到了一边。   手机颤了颤。   他一瞬间又拿了起来。   金鱼:【?】   两个符号,在空旷的屏幕上非常对称。李泯呼出一口气,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感觉,景予应该很忙,大概没有时间听他讲那些乱七八糟的……   金鱼:【怎么啦李导?】   金鱼:【不开心吗?谁欺负你了?今天工作是不是很忙?】   金鱼:【我刚下班准备去逛超市,家里啥也没有了,我今天一定要做好多好吃的!!】   金鱼:【李导?还在吗?哥哥?】   李泯下意识地又迅速把手机叩过去。   好半天,他才动了起来,把身旁的一堆昂贵食材塞到副驾驶座上,面色平平道:“带回去。”   司机:“啊?那您呢?”   李泯顿了顿,又翻过手机来,强迫自己忽略景予上一条消息,僵硬地看见他发了一个“准备去xx超市那边菜很新鲜”的消息。   他轻轻抬了抬下颌,把地址告诉了司机。   然后才拿起手机,拨通了景予的电话。   那边接得有点慢,接通之后还有点窸窸窣窣的,他怔了怔:“忙……吗?”   景予在那边道:“在换衣服准备走啦!李导今天心情好吗?”   “……嗯。”   “有什么事要说吗?”   “……”   “喂?”   李泯察觉脸有些热,有点疑惑,一时沉默了。   景予便也没有继续问,和工作人员道了再见,开上车准备去超市。   在启动之前,李泯终于出声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景予竟然恍惚间觉得,李导有点委屈。   “景予……”李泯很慢很慢,像憋着什么似的,缓缓地说,“我,今天去超市了。”   又补充道:“……一个人。”   “啊,啊?”   李泯又沉默了。   又过了半天,景予才听见他低声地说:“我好像做得不对。”   什么不对?   景予还没反应过来,愣愣道:“做什么啦?”   李泯抿了抿唇。   干涩的嗓音难以启齿地继续说:“我去……买菜。”   “好像,和别人不一样。”   “他们都看着我。”   “觉得,我很奇怪。”   ……   景予反应过来了。   这是——什么?   他甚至有点荒唐地想着……李导这是……在……撒娇?   他脑袋轰一声响。   救命吧,怎么可能啊,李导向他撒娇啊,怎么会啊。   但是偏生李导的语气又真的透着那么些小心翼翼的委屈。   景予倒手足无措起来,短时间丧失语言功能。他听李泯低声的说自己今天去超市的所见所闻,连他头脑如此混乱都感受到李泯那种格格不入的尴尬和委屈。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反应。   撑着头揉了揉,景予把头发薅乱,放下手刹,两只手捧着电话,以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耐心哄劝着。   “没关系,第一次去做已经很棒啦。”   “他们看着你是因为你太帅了呀!是我我也盯着你看,看到眼瞎了为止。”   “不理解没有关系,人类之间本就是很难互相理解的,我们只能通过揣测去判断别人的想法。”   “因为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去逛的,没有买到东西也无所谓,和喜欢的人相处的这段时间,就已经带来了足够的快乐了。”   李泯沉默了。   景予跟着停下,等他的下一句话。   “你……”李泯说,“你也会揣测我吗?”   景予一怔,摸了摸头发,“有时候当然是……会的。因为想要让李导开心一点。”   又赶紧否认:“当然不会揣测一些奇怪的东西啊!我只是揣测一些关于李导开不开心难不难过的表现而已——”   “……不用揣测。”李泯低着头说。   景予呆住。   “我会告诉你。”   李泯沉默了片刻,小声地说,“如果我对自己的判断正确的话……”   “我会如实告诉你。”   “……全部。”   空旷的地下车库里骤然响起一阵喇叭声。   景予从方向盘上抬起脸,满脸通红地说:“好的……好的……收到……”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顶得住李导的直球。   他想起李泯今天的经历,忍不住提议:“那李导……和我一起去逛超市你愿意吗?”   “……”   “我愿意。”   “……”   “好、好的。”   坐在李泯前面的司机已经麻木了,他已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了,心都冰凉了,不会再为这种小事而波动了。   虽然他老板逛个超市搞得跟好像答应了求婚一样。   这是友情,这是他老板真挚的友情……   *   景予带他来逛的这个超市很明显和他自己找的不太一样。   这边生活气息更浓厚,旁边还有菜市场和海鲜花鸟市场,紧挨着一片居民楼。   景予穿戴都严实,看见他下车还把一顶帽子往他头上叩了叩。   “因为您太帅了,恐怕会引起轰动。”景予一本正经地说。   李泯听信地点了点头。   司机:“……”他老板怎么那么好骗。   没发现他俩帽子是同款不同色吗。   呵,年轻人的把戏。   虽然各自有各自的目的地,一般人无暇关注别人的生活。但景予和李泯这两个人行走在超市里,还是有那么些过于引人注目了。   尤其是快跟货架一个高度的李泯。   景予推了一辆购物车,首先直奔零食区,扫了一大堆奶酪棒和什锦果汁软糖,还有什么咸蛋黄芋头条、热汤面皮、茶心芝士,最后扛了一桶鲜牛奶。   他疯狂进货的途中,不忘回头问了问李泯:“有什么想吃的吗?”   李泯摇摇头。   于是景予继续搜罗自己爱吃的零食,位移无数次扒拉货架。   李泯便握住了购物车的把手,跟在他身后推着走。   景予尚未注意到小推车已经换了人推,一路看着那些高热量零食流口水,一路下意识地身后回去推购物车,没知没觉的就和李泯撞在了一起。   他的心脏随着整个人一起剧烈地一颤。   李泯微怔,若有所思地看向他们重叠的两只手,好似明白了什么不该明白的东西。   两个人非常默契地在货架的夹角沉默地僵立了许久。   最后李泯不太容许拒绝地握紧了手把,景予便缓缓地松开,假装无事发生地拿了一袋杨梅下来。   然而他的内心戏是——   啊啊啊什么狗血偶像剧情节啊!他请李导逛超市的初衷真的不是这个!李导你听我狡辩!!TOT   作者有话要说:景予表示:不自信的男人最美丽 第32章 二合一   好在李泯仿佛并没有察觉,继续专心地推着小推车跟在他身边,他走到哪就跟到哪,半步都没有远离。   景予稍稍松了口气。   这次他带着李泯去结账,用的是自动收银机,周围没有人围观他们,明显感觉到李泯放松了不少。   “我们……去哪里吃饭?”   走出超市后,李泯低声说。   好像他心里正一个个地过着海城有名的餐厅,只等景予一开口就立马去包场似的。   景予举起手里的一袋新鲜食材——“我们回家做饭呀。”   他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身边没有人跟上来,转头看了看。   李泯站在原地,脸色怔忪。   好像一瞬间被灌入了什么不符合认知的信息,他的眼睛里满满是无措。   他好像也没有被人邀请去家里做客过。   庆功宴那时,他露出一个一闪即逝的笑,说:“回去吧。”   他知道没有人等他,没有人真正理解他,容纳他,没有一个属于他的港湾,他接受这样的结局。   在景予家那时,他手足无措,半晌才换上拖鞋进门来,又在浴室里静静站了许久。   那一切对他都是陌生的。   周围的环境全都是需要重新计算录入分析的新信息。   他必须花费很长的时间,才能把这些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和自己的脑内世界链接起来,去尝试着运转这些新程序。   和他离开家独自做电影一样,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接受这个世界约定俗成、但从未向他敞开过的规则。   被整个常人的世界孤立着,可他并不怨恨,找上门来,也去接纳它。   李泯是一个单纯到没有“恨”、没有“恶”的人。   也并非冷漠。   只是没有人真的走近他,去尝试着像他探索这个世界一样,探索他的世界。   景予一鼓作气,用力地抓住他的手。   心疼上头的时候,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景予只想快点让李泯走到有阳光照耀的地方来,如果走不到,他就把太阳抢下来带过去。   “李导,你从这里跑到停车场要多久?”   景予突然问了这么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李泯静了静,计算了一下距离和自己的速度,如实回答:“两分二十……”   话音没落,他就被景予带着往前飞奔。   手上的塑料袋哗哗作响,景予跑得飞快,可是一直没有把他的手放下。   景予手机按了表,数字正在一秒一秒地跳动着。   他回了回头,笑了一下,挑衅似的说:“我跑得更快!”   李泯被他拉着跑了一段路,忽然福至心灵。   他不知道景予的想法,也不知道目的。   但他要跑,那就跟他一起跑。   李泯轻而易举地跃到了景予身边,和他并排向前。   景予加速他也加速,景予慢下来他也慢下来。   路上的人都诧异地看了这两个年纪不小还疯跑的青年一眼。   落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上,又像被烫到似的挪开了视线。   他们可不想吃狗粮!   跑到了车边,景予把袋子一撂,气喘吁吁地背靠在车上喘气。   他抬头看李泯,竟然只是呼吸微微重了些,一点异样都没有。   他为什么体力这么好?景予有点纳闷。   景予大口呼吸着,看了看自己掐的表,更郁闷了。   “两分四十八,我居然比你慢。”   景予嘟囔完,就察觉手上的力道重了重。   李泯好像真的以为他很伤心,嘴角抿了抿,然后在景予迷茫的目光里,开口说:“……不是的。”   “你先到。”   他说着,尝试着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弧度很小的笑容,这次持续的时间久了一点,直到景予看愣时才消失。   ——“你比我更厉害。”   他总是喜欢用自己来垫高景予的存在。   本来想安慰他,反倒被他安慰了。   景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扭过头,揉了揉发酸的鼻子,重重地“嗯”了一声。   回到家里,景予先把需要保鲜的食材放进了冰箱,拿出很久不用的朴素玻璃杯给李泯做了一杯百香果柠檬汁冰饮。   这真的是他所有杯具里最平平无奇的一个了……   虽然这个杯子是他之前买的爆红网络的鱼尾杯,杯身浮雕着一片一片的鱼鳞,杯底是散开的鱼尾状,奢华又浮夸,还有点刺手。   因为景予觉得自己金鱼的名字很可爱,所以看到什么鱼形物体都会忍不住剁手。   再看了看手里的胖头鱼托盘和托盘上的红豆鲷鱼烧,景予默了默,怎么有种把自己送到李泯嘴里的感觉。   给端坐沉默的李导上了一份小零食,景予抬头看见他双手撑住膝盖,微微向前倾,宽阔流畅的肩线和微垂的让他的气场更加具有压迫感,好像准备逼迫商业间谍吐出阴谋然后把他丢进黄浦江喂鱼似的。   可是,知道他其实是不知所措的景予,就觉得格外想笑,还有点可爱。   李泯听见动静,先是目光上浮,停在景予的下巴顿了一瞬,很快地收下来。   景予以为他不好意思当着自己的面拿起红豆鲷鱼烧就啃,毕竟那太不霸总了,所以他准备放下就溜。   没成想他刚走了两步,就听见李泯憋出一句“谢谢你的款待,看上去非常美味。”   景予:“…………”   别逼他笑。   原来李泯憋了半天是在憋这个。   看李导好像初入人类社会的机器人一般,认真努力在脑海里搜刮着这种场合下的社交用词,景予的怜爱之心一时达到了顶峰。   他雄心勃勃,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干出一桌满汉全席来。   于是景予春风和煦地点点头,“不客气,能得到你的肯定就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什么叫礼仪之邦啊?这就叫礼仪之邦。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景予就钻进了厨房开始大展身手,于是他也没有看见身后的李泯微微一顿,像被点通了什么穴道似的。   如果情绪可以具象化,那他微垂的头上就猛然亮起了一个灯泡……以及一个进度条。   李泯拿起那条在他的手掌中显得很小的红豆鲷鱼烧,停顿了一下。   他判断应该是用咬的。   于是,像一只大狗狗一般汪呜一口。   开心景予+1   大狗狗又看向了那杯百香果柠檬水,眼中闪过决绝,没有再犹豫,一饮而尽。   开心景予+2   等到景予把菜都端上桌后,他还没伸几筷子,就看见李泯旋风一般把盘子扫光了大半。   景予有点懵。   他做的都是平平无奇的家常菜,景予自认厨艺也一般,虽然糖醋排骨是挑的小截的排骨,肉一咬就从骨头上剥离干净,酱汁也是祖传的浓稠酸甜味,番茄炒蛋也把番茄煮得软烂,红红的番茄汁包裹着滑嫩的金黄色鸡蛋,回锅肉也是用香菇炒好,浸饱了油的菇肉香气浓郁又弹牙,一点苦味都没有,七分瘦三分肥的肉片也炒得微焦,肥肉的油脂都爆干了……   但也不至于这么下饭吧!   景予开始怀疑自己的厨艺是不是背着自己突飞猛进了。   他夹了一块排骨尝尝,不就是平时的味道。   可是因为李泯吃得很多,他不知道怎么也觉得更好吃了起来。   对做饭的人来说,食客吃得多就是对他最大的赞赏。   他的筷子也动得飞快。   两个人沉默不言,但是硬生生地把一大桌菜都吃光了。   景予眼睛还亮亮的,期待地问李泯:“李导,你还想吃什么?甜品?炖汤?海鲜?”他技痒了!他还能发挥!   李泯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天幕半昏了,橘色的斜阳映进来,在木质地板上拖下一片暖橙的光。   一时没说话。   已经有十个活蹦乱跳的开心景予小人在他脑海里手挽手踢腿转圈了。   有点上头。   他沉默地检索着脑海里的知识,他的大多数人情往来都是从电影里学的,这个时候吃完饭了,应该……   去海边?   他生涩地寻求景予的意见:“我们……去……海边,走一走?”   景予的筷子顿住。   这是什么提议?是他想象的约会的那种场景吗?   不不不,李导说的走一走可能就真的是走一走而已……   禁止对爱豆过度解读!   景予抛开乱七八糟的想法,毫无心理负担地答应:“好啊!李导今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本来就是想要和他一起体验普通人的生活而已。   李导都主动跨出了禁锢他的界限,景予完全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何况直视着他那双平静的、幽黑的,却又暗含着祈求的眼睛,根本没有人能说出拒绝。   景予总是看见他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甚至想开始吟唱,啊循规蹈矩的人类,来走进潮流青年的世界吧!   李泯听完,静静地注视着他,让景予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是他莫名觉得李导眼神怪怪的。   片刻,李泯力道轻轻而无比郑重地点了下头。   景予被他黝黑的眼睛看得有点心慌慌的,为了忽略这点奇怪的感觉,他习惯性地起身收拾餐具。   还没伸出手,李泯就先他一步把餐盘叠起来,垂眸收拾起,迈进了厨房。   小帕子还在他手里挂着,晃晃悠悠的。   景予愣愣地盯着李泯好一会儿,看见他隔着玻璃在厨房里打开水龙头,微微弯着腰认真地清洗。   那洗碗台的高度他尚觉得矮,何况身高略有点脱俗的李泯。   不过他倒是一点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合适,本该如此一般地埋头洗着,好像他洗的不是一堆花花绿绿的盘子,而是价值千万的电影胶片。   在南半球拍戏的时候,李泯也给他熬过一大锅粥。   当时他太紧张,没顾得上注意那口锅是怎么来的。   李泯这样的出身,好像本不应该和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   连有些怕他的周度都十指不沾阳春水,想要什么就让别人代他去做,一切在权势诱使下唾手可得。   更别说谢知安那样的巨婴级别……   只怕他都不知道饭吃完了碗是需要洗的,人一直做同一件事是会腻的。   但是这些从未被注意过的边边角角,却尽数被李泯注意到了。   某种程度上,李泯和常人差别极大。但某种程度上,李泯比那些自命不凡自诩天之骄子的二代都更像一个正常人。   李泯接手了他平时要做的一切善后事项,在景予出神时已经站在了门边,握住把手,低声问他:“走吗?”   好像还有点儿期待和紧张。像怕被他拒绝似的。   景予回神,猛然注意到他今天穿着深灰色的薄针织,熨贴着宽阔的肩线,面料顺着背脊的线条垂下来,仿佛可以看见他肌肉起伏的样子。   随着转身,他又注意到李泯脖颈上的痣。   就在凸起的喉结旁边,随着他出声而更加明显。   ——打住!!!   景予猛地收住脱缰的想法,匆匆点点头,也跟着站起来。   怪了去了,平时怎么没注意到这些地方?   李导这么可怜又单纯地期待着他一起散步,他却在想着这些不能播的东西?   过分!太过分了!!   于是景予像个刚出嫁的小媳妇似的扭捏地低头走在李泯身后,都不好意思再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生怕自己又接着刚才的思路再想下去。   李泯的记性极其好,走过一次的路他便记得。   小区里路线复杂,有段路景予走了好几遍,有时候还是会绕成远路。   可李泯一次就成功地带他从最近的路走了出去。   虽然是一件很小的事,但——   被人带躺的感觉真好。   景予脸蛋还在发烫,迷迷瞪瞪地想。   那是李导独一无二的,除了他没人能给予的安全感。   海城的海岸线并不长,该逛的地方早就被逛烂了,傍晚的时候人满为患。景予本来还在发愁哪块海滩人少一点,不知不觉就跟着李泯走到了一片从没见过的广阔海湾。   景予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影,有点奇怪:“我们到哪了?”   “西湾。”   李泯言简意赅道,这一片的视野很好,从陆地上望出去没有遮挡,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在西晒下翻滚着橙色的波浪。   看见景予雀跃地点头,李泯有个念头动了动,郑重地问他:“你喜欢这里吗?”   景予疯狂点头:“喜欢喜欢,海城最高的那座摩天轮上望出去都看不见这么漂亮的景色呢。”   他只是随口一比较,李泯却认真地听了进去。   并抬起眼,将未开发的那片高地静静收入眼底。   景予还有点期待地想说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可以经常来散步啊,身后就响起了轻微的快门声。   对镜头的敏感让他们俩都迅速地望向了快门声响起的方向,树丛后一阵惊吓的低叫,随后那群人很快穿过树林散去。   景予差点冒出一句卧槽,立马看了看自己和李泯之间几不可查的距离,心情变得奇怪了起来。   他们这是……作为绯闻对象,被拍了?   都裹得这么严实了,怎么还有人认得出来呢?   他们会不会今晚就爆上热搜?——震惊!李导新男主竟是这样上位?曝李泯和新作男主景予私下交易……   景予有点着急,他倒不是担心自己被骂,是怕喜爱李泯的人因为莫须有的缘故对他失望。   他大脑开始短路:“我这就去把他们追回来!”   还没撒开腿,李泯就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臂。   听他嗓音,好像还有点些微的笑意似的。   这可难得。   “跑远了,追不上。”   就这么抓着,也没松开手,自然而然地顺着手臂往下滑去,牵住了景予的手。   “照片发不出去的。”   他把景予的手扣在掌心,像在安抚被烟花炮竹吓住瑟瑟发抖的小孩儿。   景予立马想起这么些年,李泯从未有照片暴露在大众眼前的神话,后知后觉松了口气。   就算是那张照片能发出去,一般人也不会知道这是李泯。   都是因为他满脑子都想着一些不能播的东西,所以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   转过弯来之后,被李泯牵在手里的触感又格外惊心动魄了。   他并不是第一次和李导牵手。   在下雪天,在盛夏夜,他都和这个男人手牵手走在一起过。   可是这次他就格外心跳加速。   像贪求又像畏惧。   景予发觉,自从主演的身份公开之后,他的心态就忽上忽下。有些明知道不可能发生的恶劣场景,也在被他一遍遍地想象着,诸如因为和李导的关系而遭受到铺天盖地的骂声。   所有人指责他趁人之危,明知李泯不明白爱人真正象征的意义,却还不和他割舍清楚。   啊!景予!你怎么这么婊啊!   景予含恨地捏紧了拳头。   他就是想等李导真的明白是不是喜欢他,是对引领自己接触新世界的向导产生的依恋,还是……和志同道合的朋友自然而然的亲昵。   是不是喜欢他,这很重要。   他要真挚的、磅礴的、毫无疑虑的爱情。   他要回馈以更纯粹、更浓烈、更无所畏惧的爱意。   他怕自己当局者迷,更怕自己幻想过头。   长了二十二年景予没有喜欢上谁过,如果第一个可能是李泯,那他要最最最慎重。   在和李泯的关系之间,他承受不了差错。   也承受不了李泯可能不喜欢他的结果。   光是想到这一个念头,他就打了个寒颤。   李泯很快注意到他幅度很小的发抖,问他:“怎么了?”   景予望着树丛的方向,摇了摇头。   静静地,把李泯的手握紧了一些。   那只指骨修长、稍显粗大的手,在他掌心中僵硬了片刻,又生涩地也将他握紧。好像这样,就能把他的能量传递给景予更多一些,让他感到更加安全,不再为未知的事情惶惶不安。   拍都被拍到了,这属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了。   他们慢慢牵着手走回了家。   李泯一直低着眼眸,漂亮的眼睛含蓄不清地看着景予的手,像在沉思什么。   “……景予。”   快到楼下时,他终于低低地喊,缱绻又委屈。   “不要害怕。”   怕什么?   景予下意识问自己。   下一秒又荒唐地想,李导为什么也知道了自己在害怕呢?   他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吗?   猝不及防,只看见李泯嘴角抿了抿,他就被人拢进怀里。   李泯像撸猫似的顺着他的脊背抚摸,一只手穿过他的胁下,紧紧搂着他的腰。   又好像觉得不太方便,勾着腰弯身下去,把下巴埋在他的肩头,语气带着点让人恍惚的委屈。   “……不要害怕。”   他轻轻拍着景予的背,“我不知道景予害怕谁……但是我能揍翻他。”   又停了停,“……如果你想的话。”   景予刚刚酝酿出来的感动又变成了哭笑不得。   那当然啦!没有李导解决不了的事情!更没有比李导还厉害的人!   可是看着这个一直以来冷静理智、无欲无求、不染丝毫人世欲望的男人埋在自己肩头,说着这么幼稚,却又知道他肯定能做到的话。   景予心头又充盈着一种奇妙而激荡的感觉。   父亲因为生意失败放弃生命,母亲追随他而去,十九岁之后他的人生就像是一片空白。不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还清欠款,填补完上一代人留下来的债,说不清有什么是为了自己而做的,也说不明白他的人格里有哪些是为了自己而存在。   谁都能在他这张白纸上画两笔。   却也谁都不能将这痕迹留下去。   没有谁不图回报地对自己,景予很清醒。   可李泯却就这样坦坦荡荡地将自己的一切都剖开来给他看,毫无遮掩,一片赤诚。   他还想给他更多、更多,远超他所拥有的所有。   景予的心跳得很快,他觉得自己的理智也有点离家出走了。   轰隆心跳声中,他察觉自己好像往上一跃,树袋熊似的挂在了李泯身上,紧紧抱住他的脖子,闷在他耳边小声说——   “我会是你的宝贝吗?”   李泯只反应了一下字义,毫不犹豫地点头:“一直都是。”   珍宝一般的存在。   景予的脑子越来越迷糊,加速流转的血液刺激得他耳朵红透,智商全无,回归三岁。   “我可以对你任性吗?”他小声地说。   其实他不会的,只是想听李泯说一声可以。   并没有料到,李泯郑重地顿了一下,侧过头来,将他端好,让他在怀里有一个舒服的姿势。   李泯声音很认真——   “我给你关于我的一切特权。”   ……   景予的脑袋轰地炸开了。   他听见了什么?   上窜的血液和体温让他来不及有更多的思考,只有一个念头在隆隆背景音中清晰得不切实际。   ——他可能真的爱他。   就是那种……会让人丧失理智、放弃清醒的爱。   景予不知道正常的自己该是怎么反应的,只知道那一刻,他抬头吻了上去。 第33章 两章!   李泯连嘴唇也是冰凉的。景予刚碰上去的时候,几乎要打个哆嗦。   对方很显然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做什么,幽黑的瞳孔在乍然凑近中微微散大,毫不后退地承接着景予扑上来的力道,一动不动。   甚至在他有点下滑时下意识托住了他的腿。搂着腰的那只手,也渐渐收紧。   这不太对劲。一片茫然中,李泯有些焦躁地想。   甚至生出些恐慌。   他反复想了很多遍,景予是在吻他,接吻是爱人之间做的事。   明明他刚刚只是设想,抱一下就足够美好了。   可景予不止抱了他。   现在这个动作是代表什么?   是景予想要和他成为爱人吗?   “等到你真正懂得了爱人的意义的时候……”   这句话浅浅回绕在他耳边,却让他更加焦躁。   他不懂,他还不够懂,他害怕自己的判断是错的,他们并非是在做一些爱人才会做的事。   那天他才想明白,爱原来是希望和尊重。   可如果他爱景予,为什么脑海深处却压抑着一些完全不尊重的想法,甚至断断续续成了画面,在他眼前似真似假地闪回着。   在那些奇怪而恐怖的画面碎片里,景予为什么会被他按着哭?为什么他会紧紧攥住景予的双腕?为什么景予会咬他的肩?   他为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这些妄想片段而感到深深地恐惧,李泯胆寒震颤不已。难道他内心深处一直是只未开化的野兽,只想着伤害景予?   甚至就连现在他都很难保持清醒,更难压抑这种冲动。   就在景予信任地拥抱住他,亲吻他的间隙,他还在半梦半醒间隐约看见自己把景予欺负得咬唇流泪的样子。   ……他竟然这么混账。   李泯为自己肖想的可怕片段而惶恐万分,愧悔难安,以至于景予都察觉他的肩背细微地发着抖。   屏住的一口长气终于吐了出来,他离开李泯的唇,看见他的唇色更加苍白,眼眶甚至也隐隐泛红。   景予呆了一下:“李导——”   卧槽,这是被他亲哭了吗?   啊也难怪!李导长这么大估计连近身的都没有几个,哪有跟人亲亲过!   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吧唧,肯定把纯真无邪的李导吓懵了,你看他眼睛都红了!该不会是害怕了吧,怕被小流氓非礼?   景予立马从人身上撤下来,想要苍白无力地辩解一下自己并不是故意强吻,只是情不自禁——   他跳下来之后,李泯却很明显地僵了片刻,以一种古怪而困惑、还夹杂着愧疚自责的眼神,僵硬地往他身上掠了一瞬间。   随后缓缓收回手,转过身背对着他。扶着墙面壁。   景予更呆了,这是干嘛?   一眨不眨地看着李泯面壁了半天,还是没得出结论。   要哄哄吗?   他的手搭上李泯的肩头,探出头小声问了一句,“李导……?你还好吗?”   李泯又是一滞,被他触到的那一块皮肤迅速开始发烫。燥意更加沸腾,难以抑制的感觉涌满他的身体,猛烈汹涌,巨浪起伏,好似即将溃堤一般。   二十八年来,李泯破天荒地产生了“他要崩溃了”的错觉。   仿佛有什么野兽在凶蛮地冲撞着理智的藩篱,誓要将他不为任何事物动摇的冷静践踏得粉碎。   景予看见李泯肩线绷得更紧。   这这这,这是真的很生气?   他有点发现真相的沮丧,有点委屈,还有点惭愧。   怎么能仗着李导对他好就贸然强吻人家呢。   景予薅了把凌乱的额发,压低了嗓子,小小声地说,“对不起嘛李导。”   声音委委屈屈的,有点示弱的意思。不见李泯有回应,他又抓住李泯的一根手指晃了晃,把什么形象人设忘到九天之外,倾尽毕生撒娇之能力,小声说:   “我错了。”   被他握住的那根手指颤了颤,慌张蜷了起来。   例如含羞草触碰到手指,刺猬被人挠了挠肚皮,在外物刺激下,小生物迅速地收缩自己,营造出安全地带。   可却忘了,本就和它们相触碰的那一部分,会随着安全地带的收缩而一并收紧。   他把景予的手指握拢。   半秒后又猝不及防地放开来。   和人类被烫到,或是遇见洪水猛兽时的反应如出一辙。   景予不死心地揪住他后背的衣服,想着怎么把这事儿说清楚,可他在触碰到李泯的那一瞬间,对方就惊弓之鸟一般颤了一下,躲开他的动作,手背上的青筋都渐渐可见。   再怎么迟钝也发现不对劲了,景予心道好奇怪,忙于找出问题源头,“李导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难受?”   前阵子因为死老头造的孽,李导才发高烧过。一直不生病的人生起病来才厉害,景予害怕他还有其余的影响。   李泯并不是任性的人,不像是会为这样的事和他闹别扭的性格。   那就只有身体不适了。   李泯骤然从迷幻的场景中脱身出来,黝黑的眼睛在黑夜里浓得看不见一丝光,干涩的喉咙这才找到了自己的喑哑的声音。   “……是。”   “好像是不太……舒服。”   景予伸手去摸李泯的额头。   又贴贴脸颊,捏捏耳垂,还拂过脖颈。   刚刚他的嘴唇还冰冷,现在皮肤就发烫了。   很难不怀疑是因为害羞造成的。   李导自己又不理解这种情绪,所以会觉得不太舒服也很正常吧?   景予有理有据地得出了答案,心头的重压又放下了。李导并不排斥他,好像只是害羞而已。   李泯倏地抓住了他还在乱动的手,那掌心也是发烫的,紧紧地扣住他,不敢再让他在自己身上乱动。   所过之处,丛丛火起。   他难熬得想散成寰宇里无形无态的灰尘,此刻不用再与那些离奇的东西相斗争。   好半晌,他在景予疑惑的目光中,低着眼,难以自制小声地说:   “……好痛。”   “哪里痛呀?”   “……奇怪的地方。”   景予:QAQ   什么奇怪的地方,人身上有哪些奇怪的地方?   他挠了挠头,接着听见李泯低沉的声音。   “我可能有问题。”   “……?”景予不理解。   “我好像是个混账。”李泯被愧意裹挟,低落又难堪地继续,“我想着一些……可怕的事情。”   能有什么可怕的?想对着空气打一套军体拳?   此刻的景予尚且处于失智状态,完全没有理解李泯的意思,反倒是一脸天真地鼓励他:“不要被那些人定下的规则禁锢了,想做的就去做吧!李导想干什么,放手去干就好了。”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出这句话,第一次是对他自己走出封锁的嘉赏,这一次就纯粹是鼓励他大胆去尝试。   在李导眼里,连生气都是不可以的事,他眼里的可怕估计还不如骂脏话或者尖叫一声刺激性强。   然后很快景予就知道了乱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撑着墙壁垂眸的李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终于极缓极慢地动了动。   他从高处望下,明净的眼睛从下方看来。   最纯净的事物,却往往是最极致的诱引。   李泯别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小心忍耐,声线破碎,难以启齿。   “我想到很多……很可怕的东西,它们不自觉出现在我脑海里。”   “我想到你在哭,还想让你哭得更厉害。”   “想到你被我欺负……”   他攥住景予的一双手腕,眼睫颤抖着,不敢抬起来,“就像这样。”   ………………   景予听傻了。   一开始还算正常,后面的这是什么东西?   这绝对不是因为他脑子里的废料!!!这明明就、明明就、就就就很涩情!   这种露骨的羞耻的话就这么从李泯口中说出来了,可是因为他神情中不能自抑的愧悔和不解,显得好像是听的人想多了一般。   ……李导想看他哭。   ……李导想把他欺负哭。   ……李导想攥着他的手腕把他欺负哭。   景予不知道要多强大的心脏才能消化掉这个信息,反正他现在是消化不了,震惊地钉在原地,瞳孔放大,一瞬不瞬地盯着垂下头颅,紧绷自责的李泯。   最后所有乱如麻的想法都在轰隆的心脏搏动声中归为一体——李泯对他有了那种那种想法。   哪怕他并不明了这是什么,只是凭本能生出冲动,又凭本能觉得对景予非常不好。   连是哪里在痛也昭然若揭了。   就因为他亲了他一下。   就因为那么一点点的身体接触,李泯煎熬自己到濒临崩溃。   那以后可怎么办呢。   ……景予猝不及防地冒出这一个念头,又慌乱地摁了回去。   狭小空间的气氛升温了起来,景予浑身滚烫,含着头,像受惊的鹌鹑,含糊地解释道:“那是……正常的心理反应。”   李泯抬了抬目光,显而易见的困惑,“正常吗?”   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生过。   景予疯狂使用忽悠大法,点点头:“正常人都会有,你也是正常人中的一个。”   “可那……”李泯情绪还是很低落,迟缓地说,“会冒犯到你。”   如果会伤害到景予的想法算正常,那他永远不要正常。   景予顿了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干脆含混地安抚道:“……还行。”   他也没有经历实质性操作,只是被想一想而已,想一想又没什么。   在李泯耳中,还行那就是会受到冒犯了,只是景予对他好所以宽容他而已。   李泯192㎝的个子,却几乎想要把自己缩成一团,为自己的罪行愧悔难当。   景予神游天外的脑袋里蓦然飘过一句“要是实质操作好像也不是不行”的话。   不可以!!斯到普!!!!   他觉得克制自己不良思想的唯一方法就是转移注意力,关心关心李导的身体,景予扶着李泯的肩,小声地问他:“现在好点了吗?还有没有难受?”   李泯僵了一下,片刻后,极缓极缓地点了下头。   ………   救命,二十八岁男青年的火气这么旺吗?   景予本身其实是一个禁欲的人,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这种时刻。包括那些理论知识,也是被互联网强硬灌输,直到李导出现之后,好像才频繁出现在他意识里。   他对这种情况也没有任何解决经验。   虽然互联网教导过他良多。   可他能想到的无非是………   那很荒唐。   不论是李泯还是景予都不会愿意看见那样的情景在此刻发生。   即便他擅自做主,等李泯冷静后,彻底明白后,他会把过错尽数归咎给自己,然后在无穷无尽的自责里无法抽身。   他太珍视他了。   ………   景予的脑中一阵轰响。   李泯太珍视他了。   毫不加犹豫就认同了他的玩笑话,那么冷淡寡欲、不通人情的人,不经任何思考地承认,景予就是他的宝贝。   应对他任性的请求时,纵容地说“我给你关于我的一切特权。”   他可以想任性就任性,想放肆就放肆,即便做任何事也不会被李泯责怪,李泯只会把责任和过错担在自己身上。   他可以不再是谁的附加品,可以成为某个人生活里极其重要的一部分,可以拥有毫无保留、倾尽一切的对待。   他现在几乎是在被娇惯着的。   这让景予屏住了呼吸。   更多迅疾生长的枝桠密密地占据了他的肺腑,无尽下坠的落空感之后,是降临到实处的安心。   景予抱住李泯的腰。   “先回家休息一下吧。”他扶住李泯,说。   李泯愕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景予没有责怪他,哪怕他妄想着如此可怖的行为。   他依然接受着他的一切异常,从不排斥他与普通人的不同。   有罪的,坦荡宽恕;犯错的,欣然原谅。   ……他在被景予疼爱着。   以他从未经历过的包容之态,给他不妥当的一切都找到了解释。   而他却还在无法克制地冒出一些让景予哭泣的想法。   如果世界上有报应一说,请惩罚他吧。   虽未彻底明白,李泯却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了心碎的感觉。   景予好不容易把李泯扶到了他上次住过的客房里,随着他的动作安静躺下的李泯直直地看着他。   “……还难受吗?”   “……”   看见李泯沉默的表情,景予就知道事情还没解决,并且有更加大条的趋势。   他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但到此时还是僵硬不敢动作一步。   迫使他做出那一个决定的是李泯抬头,向他望来时茫然而祈求的目光。   一块石头迅速落进空谷,荡起轻轻回响。   景予干脆关了灯。   黑暗中他安静躺在了床上,用一些题外话分散李泯的注意力。   “李导,我们的电影最终决定在什么时候上映?”   “……跨年夜。”   谈到专业问题,李泯终于清醒了一些,虽然不解景予为什么要关灯,还是耐心地答道,“明年就该回家了,尽早收尾。”   说的是回到死老头子身边吧。   他这十年电影生涯好像没有遗憾了,登顶行业之巅,无人不晓,所有作品都大获好评。   他一丝不苟、分毫不差的人生里,最叛逆的十年也终于要走到终章。   看起来好像完美无缺,一切按部就班,他的经历够精彩了。   是吗?   可是景予还想再给他添一个最浓墨重彩的结局。   李泯还在细心解释间,景予窝进他怀里,仰头亲上他的下巴。   意识到自己抱住的是个僵硬且颤抖的人,主动权在自己手里,景予对这境况有点无奈,但他毫不退缩,手从衣服下摆钻进去,触摸到紧实流畅的腰线和背部肌肉。   长年累月通过极其枯燥、规律的饮食作息和健身定格出来的男性身体,第一次被人这样冒犯地触碰着。   李泯几乎绷得和弓弦一样紧,如果他不是寡言的性子大概要叫出声来,片刻后才醒悟过来这是来自景予的触摸,咬紧的牙关和身体一样剧烈颤抖,无比喑哑地问:   “景予……在,做什么?”   刚刚消散了一点的燥意又疯也似的涌满他全身每一个末端,以火山爆发之势,残存的信念也被逼压得仅剩一线。   景予的手往下滑去,没入腰际,“做我想做的事。”   李泯几乎是在脑中的弦崩断的前一刻,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莫名觉得放任下去景予会很难受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理智越来越脱弦,他不敢保证彻底不清醒的自己会不会像那些奇怪的片段里一样做出可怕的事。   他的力量景予抵抗不了。   在景予触碰到终点的前一秒,李泯握住了他的手。   “停下……”   他声音低哑,近乎祈求,“景予,停下。”   徙动的手如愿停了下来。   李泯汗流涔涔,终于把自己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他劫后余生般低头,看见景予眼里的泪光。   一瞬间他就无措起来,深深的内疚又纠缠上他的心脏,不知道怎么做,小心地拍了拍景予的脑袋。   “……怎么了?”   景予没有说话。   李泯恍惚觉得是自己的拒绝太过生硬,让他伤了心。   他立即道歉:“对不起。”   还想补充两句,“并不是不愿意接触你——”   并不是不愿意被他触摸?那是很愿意让景予触摸吗?   李泯本能地觉得语义不太对劲,又不知道哪句话才能行之有效地安慰到景予。想起景予让他坦诚表达自己的情绪,李泯想了想,顺从内心地调转了话头。   “我很……”   “……开心。”   “因为你抱我。”   “和你接触……很开心。”   泛着泪光的景予一头撞在他胸膛上。   李泯张开双臂,无措地看着他毛茸茸的头顶,想要抱住他生涩地顺顺他的脊背,却发现他颤抖地哭了起来。   半晌,李泯低声说:“不开心吗?”   景予点点头又摇摇头。   在李泯这里他有任性的权力,景予闷声道:“为什么不让我继续。”   “…………”李泯嗓音干涩,“那里不行。”   “为什么不行,男人不能说不行。”   李泯无奈极了。   对于身体接触经验空白到极点的他来说,牵手已经是超乎寻常的亲密行为,碰他的脸、耳廓、脖颈是非常超过的,更何况更隐私的其他地方。   对着景予他的底线只能败退到千里之外。   李泯沉沉地深思了半刻。   有些犹豫地问他:“你……喜欢吗?”   景予愣了一下。   什么?他的身体吗?   完全不知道李泯怎么会问出这么大尺度的问题,景予在愣神中下意识点了下头。   谁会不喜欢八块腹肌宽肩窄腰大长腿呢!   李泯并不知道这副平平无奇的身体有什么吸引人的,他看着很寻常,除了各方面尺码都符合他认知里枯燥无意义的美学标准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是如果景予很喜欢……   李泯倒也觉得自己平凡的身躯看得顺眼了起来。   看见景予点头,李泯那片刻的为难也消散殆尽,无奈地想,以后自己更理智地忍忍就好了。   李泯郑重地如同宣誓一般,定定地看着他,说出让景予措手不及的话。   ——“全部归你。”   他所有的一切,包括身体发肤,包括前途声名,包括那些仅有的情绪的操纵权,全部归属景予。   他想摸就……摸吧。   景予几乎发不出声来了。   他有点想笑,眼睛又酸酸胀胀的,喉头堵得紧。   甚至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一刻。   好半天,他埋头闷声说:“你可以叫我一声宝贝吗?”   景予发自心底地觉得自己很幼稚,还很矫情,但是想到李泯如果会这样叫他的名字,他还是无法忍住这个低劣的诱惑。   “……宝贝。”   李泯不用做任何心里预设就喊了出来,低哑的声音沉甸甸地坠在景予的心尖上。   他又哭又笑地“嗯”了一声。   平凡尘世上,有人把他当宝藏。   景予觉得他彻底完了。   他再也没可能逃出李泯这两个字了。   ·   时间到了九月,海城几块待拍地皮都炒出了高价。谢知安的生意最近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几笔投资都收不回来,亟需拍下西湾的那块地皮,向家里证明自己的能力。   那块地势开阔,视野极好,谢氏有意把它打造成度假圣地,带起一股风头。   谢知安对这件事十拿九稳,只差最后签一个合同的事,也知道同期的竞品里没有比自己更好的合作方,所以一直拖着,等对方输了这场心理战,主动给出优惠。   这天他想起地皮的事,让助理请了西湾地产的刘总出来吃饭。   没成想在电话里对方就拒绝了他,“谢总贵人事忙,这有好久没看见谢总,还以为不会再联系了呢,所以最近的日程都安排好了,实在空不出时间来。”   谢知安知道他在阴阳怪气表示不满,在商言商,那刘总也不过是想抬个高价而已。   他觉得这场拉锯战不必再进行下去了,温和笑道:“打趣归打趣,最后我们毕竟还是要合作的,刘总宽宏大量,今天出来我们就把合同签了,怎么样?”   本以为会收到对方惊喜的质问,可电话那头却笑了一声,“谢总,你消息可就滞后了,西湾那片地已经卖出去啦!”   “哦,对了,也就比你低出一点点价钱,可人家爽快,二话不说就买下了,我还是喜欢和痛快人合作。”   “听说那片地要盖游乐园呢,和谢总你们想盖度假山庄的心也算不谋而合,谢总也可以安心了,明珠总不会暗投。”   ……   后面的话他没听进去。   谢知安只震愕地想着,是谁?谁抢了他家看上的地皮?   他又不甘心地将电话拨了过去。   可这次问到的结果,却让他心凉了半截。 第34章 还是两章!   买下它的人是李泯。   谢知安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李泯这个名字,好像最近在他的生活里出现得过多了。   比从前的二十多年里加起来都还要多。并且大多数情况下,还都和另一个同样让他烦心的名字连在一起。   好像自从景予搬出这个家之后,他就处处不顺。   如果景予回来呢?会怎么样?   ——谢知安不是第一次想起这个问题。   但这是他第一次久久失神,深陷在回忆里。   景予正在赶往新剧组报道。和李泯工作室的合约并没有限制他的行动,他仍然可以自由接下外面的片约。   王哲筛选了很久之后,才给他定下了新剧本——一部仙侠剧的男一。   他看完剧本之后,沉默片刻,由衷表示:“我觉得谢知安比我适合这部戏。”   男一是个铁渣男,利用完女主感情、女主家族、女主拥趸朋友之后,无情地忘记了她,还在仙界找了个替身,恩恩爱爱过了上百年。   女主在人间历劫受苦,被家里抛弃、被人算计嫁给权贵老头,因为不肯屈服于淫威而被打得头破血流,还受诬陷进了大牢。   最终在刑场上才觉醒了仙骨,被路过的国师男二发现,收为侍女,才脱离了苦海。   等男二把女主培养成一方大能,也渐渐心动之后,啪的一下啊男一就下凡了,偶遇上了女主。   几番追追打打缠缠绵绵相爱相杀之后,女主得知了男一的凄惨身世和他不得不心狠手辣的原因,含泪原谅了男主,很快啊就he了。   景予肯定地说:“我觉得我是傻/逼。”   王哲:“……不能这么说,是男主傻/逼,别骂自己,嗷。”   景予想如果自己是观众这会儿估摸着已经气死了,不知道为什么电视剧市场上还一直流行着渣男虐文,是靠谱又深情的男二不香么,花心渣男还指望他能回头是岸,犯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劈腿是会上瘾的。   这种剧情属于是编剧的臆想。   “没事啊金鱼,这部戏配置确实是好,虽然角色是憨了点,但尝试一下演渣男也对拓宽戏路有好处嘛哈哈哈……”王哲找补道,“我和主创团队商议好了,可以适当修改男主戏份,不至于那么傻/逼。”   这是王哲的专业,景予只是吐槽一下,并没有任性到要直接推掉的地步。他点点头,并没有很在意。   不论什么样的角色,都是一场历练。   今天去剧组试妆,然后要拍定妆照,把造型定下来整个前期准备就差不多了。   景予不是没有试过古代造型,知道弄头发和衣服都很麻烦,于是提前到了一会儿。   执行导演看见他,立马就把他带进了单独的化妆间。而在外面共同使用一个公用化妆间的配角则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有人小声哔哔:“有背景就是不一样,出道就演男主,哪像我们还要从龙套开始混。”   “女主和男二都是一二线大咖啊,居然给他搭戏,强捧也太明显了吧。”   “不知道怎么搭上李导的,我也想有这条门路……”   “做做梦就可以了,一般人连李导人都见不着,就是看见了他在大街上过马路你都不知道过去扶。”   “我看他长得也就一般好看,等会戴上发套造型车祸才好笑呢。”   前面几句还有人附和,后面这句就没人接话了。   就是再看他不顺眼,也没法睁着眼睛说他长得一般般。   这还一般般,那他们还活不活了?   没人接自己的话,那个人也有些尴尬。   他说的不是实话吗?看起来那么现代的长相,披上长发、身穿长袍之后,肯定会格格不入的。   过了会儿女一和男二也来了,男二是一个以古装造型温润俊美而出名的演员,刚刚吐槽景予的人默默期待着他的造型和演技能够吊打。   虽然景予并没有得罪他什么,但德不配位的人,就得受到恶意。   不然他岂不是从出道以后就顺风顺水、目中无人了?   已经命这么好了,要是连一点恶意都不想承受,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不管他怎么想,景予都丝毫不受到影响。   他刚上完发套,就有人敲响了化妆间的门。   “请进。”   推门而入的是一个有点眼熟的年轻男人,面相很温良,看上去脾气很好。   “你好。”他微一颔首,礼貌地道,“有打扰到你吗?”   “没关系,已经快结束了。”   景予顺着造型师的动作侧过头,看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在哪部剧里看见过这个人。   他恍然大悟,“您是蒋老师吗?您好,有什么事?”   蒋明轻就是这部戏的倒霉男二,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是老前辈了。   闻言,蒋明轻只是笑了笑,说:“安老师的化妆间出了问题,我的化妆间借给她了,不知道您方不方便和我共用一下。”   安颖是女主演,她既要做造型又要换衣服,自然不方便和别人一起用。   景予点点头,答应得很爽快:“方便。”   蒋明轻表示感谢,很快他的化妆师就把工具搬了过来,坐在景予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景予总觉得他在穿过镜子看自己。可他一睁眼时,那道目光又捕捉不见。   不过感受不到恶意,估计是对他好奇吧。景予没有太过深思这件事,等到一切妆造都结束后,他起身去换上白色的长袍。   正好蒋明轻那边也结束了,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对上,又心照不宣地移开。   景予的长相更张扬,却穿着素净到极点的白衣,而温柔挂的国师蒋明轻却穿着浓墨重彩的红褐色官袍,看起来像穿反了衣服。   不过好在他们可塑性都挺强,也并没有什么不和谐的地方,倒是挺让人觉得眼前一亮的。   片场角落布置好了场地,就等他们一个个拍定妆照。安颖的头发比较复杂,人还在化妆间里,制片就让两个男演员先拍。   景予还想谦让一下请前辈先拍,就见蒋明轻摇了摇头,让他先请。   ……总之两人客气得不行,什么传说中的片场争锋、勾心斗角、捧高踩低,是一点都没看见,就差互相磕起头来了。   之前才暗搓搓吐槽过景予的配角也来拍定妆照了,一眼过去视线就被一袭白色的背影攫住视线。   虽然红褐色更醒目,可不知道为什么白衣人的存在感强得让人无法第二眼才注意到他。   漂亮的颈部线条和即便模糊也能看出精致的下颌轮廓,这非得是极品不可了。   他本以为白衣人是以温和著称的蒋明轻,仗着自己曾经和他在一个剧组待过,蒋明轻又脾气好,正准备上去跟他打个招呼。   等他走到了两人身后,白衣突然回头,现出一张有些陌生的侧脸。   可这侧脸线条极美,从眉骨、鼻梁、唇峰到下巴,都精妙无瑕,堪称女娲炫技之作。   他在愕然的目不转睛中,听见那人说:“前辈,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可不该盯着你看吗,谁看着这张脸不想用目光多描摹几次,谁舍得挪开眼睛啊!   他晃了晃神,这才震惊地发现这人是景予。   那旁边的人是——   曾和他待过一个剧组的蒋明轻收回目光,道:“抱歉。”   温润如玉当然是美的。   可若玉在色彩璀璨的宝石旁边,人们便很难会第一眼看见他。   蒋明轻心中也有了个逐渐清晰的答案。   本来也没打算瞒着景予,这下更不必了,他坦然道:“周度拜托我在剧组里多照顾你。”   景予卡壳了一下,回想了片刻周度是谁。好像是李导带他去宴会的时候,拦住他大放厥词的那个神经病?   对于谢知安的那群狐朋狗友,景予一贯没有什么正面印象,也不知道周度说的“照顾”是真心实意还是阴阳怪气。鉴于李导和他单独相处过,眼前的蒋前辈看起来人品也挺好,他暂时愿意相信周度是好意。   他点点头:“谢谢您,照顾就不用了。”   他俩又不熟,和蒋明轻也是今天才认识,照顾来照顾去的算怎么回事。   景予也并不想承陌生人不必要的人情。   蒋明轻似欲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张口,静静点了下头,表示他明白了。   这个人好交流得很,一点都不死缠烂打。   景予依然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   而直到刚刚还在期待他们暗暗battle起来的配角,看见他们如此和谐平静、互不关心的模样,尴尬的倒成了他自己。   人家两个正主根本就没有那点斗气攀比的小心眼,甚至交流得还很良好,显得他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试图引战却根本引不起来。   再加上他刚刚被景予惊艳的那一下,让他自己觉得颇为丢脸,讪讪地退回后面的候场区去等着。   谁都没有注意到他。   第二个发现景予和蒋明轻氛围奇怪的人是女主安颖。   开机之后的第一场戏就是女主重逢男主,失神良久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国师男二却发现她眼中却蓄满了泪。   因为再拖一阵子就该降温了,考虑到戏服的厚度,剧组决定先拍夏天的戏。   于是在烈日高照下,蒋明轻的目光从安颖脸上深深掠过,落到了景予身上。   那种困惑、不甘和怅然,真切得好像发自肺腑。几乎让旁观的人都感受到了一丝痛。   这也是景予的第一场戏,所有人都在盯着他,好奇他能不能接住老戏骨丢来的戏份,还是说会被对方吊打。   景予不为所动,冷漠的目光从离开的女子背影上收回,蜻蜓点水般与蒋明轻对视了一眼,好像万物都不放在眼里,而刚刚的相遇也不过是和无关凡人的擦肩一样,并没有任何回应,负手离开,未曾停歇一步。   在他离开后,蒋明轻顿了顿才回头追望去,望着那修长、一尘不染的背影,再不自觉垂头看了看自己。   尤其重点看向了自己为女主挡街上疾驰来的马时,沾了灰尘,变得脏污的袖口。   “卡!”   景予顿时从渣男状态中抽身出来,活动着筋骨去监视器后面看第一镜的成果。   蒋明轻则在原地静静地回味刚才的表演。   早上的那个配角立马赶过来拍马屁,“蒋老师,刚刚您发挥得太好了,一下子就把场面给控住了!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疼男二,看衣袖那一下子才戳心了,不愧是老戏骨。”   蒋明轻没说话。   有反应的戏不难演,没反应的戏才难以琢磨。   而且对于正常演员来说,演戏状态下不宜常常出戏、入戏,尤其是刚开机的时候,摄像也没进入最佳状态,拍出来的成片可能会影响到演员的表演自信心。   但景予毫不顾忌这条潜规则,自然而然地从角色中脱离出来,坦坦荡荡地去品评自己的表现。   他出戏这么快吗?   等到第二镜开始的时候,蒋明轻花了一点功夫才把情绪找回来,而当他进入角色的时候,景予早已恢复到前一次的状态,分毫不差地接住了他的戏。   又反复几次之后,导演终于选出了一条方方面面都能用的,叫了停。   回播几条镜头的时候,蒋明轻发现景予几次里的表现几乎没有任何差别,连每一个动作间隔的秒数都几乎相同。   好像他根本不需要入戏出戏的时间,只要板一打下,他就自然而然成为了角色。   镜头一关闭,他又回到了现实。   饶是蒋明轻这么温和的性格,也难以抑制地产生了一丝嫉妒。   如果不是长年累月处在戏中一点一滴地磨练出来,那就是天赋了。   但他很快就把这丝情绪赶走,蒋明轻是个很擅长处理情绪的人,很快就想清楚自己是被周度请求来帮助景予适应环境的。   ……怪不得他这么喜欢景予。   虽然才相处了半天,蒋明轻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看见了他求索多年也没得出的、关于他的喜好的答案。   刚补完妆的安颖早就在观察他们了,她碰了碰蒋明轻的胳膊,“蒋老师,你好像很注意小景啊?”   她刚刚就觉得蒋明轻看景予的眼神不对劲,不像是看后辈同事,倒像是在谨慎观察某个实力强劲的对手。   这倒是很奇怪,这两个人又不撞型,资源上也没有要撕的地方,不知道怎么才竞争得起来。   蒋明轻点了下头,“熟人的朋友。”   ……她怎么觉得不止是这点关系。   安颖本能地想八卦一下,但看见蒋明轻的样子也不像能打探出来,干脆调转话题,“今天蒋老师发挥得真好,我都被压住了,一演起戏来你就是那个大开杀戒的样子,就不会放点水啊?”   她是开玩笑,蒋明轻也知道。但今天听来,这话格外让他消极。   他明明已经发挥到自己的极致了,可景予还是能轻轻松松地应承下来。在这几个镜头里,看似他有小动作、有闪光点,但放到屏幕里,很难说观众会注意昂然走过的男主还是他。   导演喊卡的几次里,景予的行动轨迹、神态、动作几乎都没有变化,那么唯一变化的就只有他的反应。   也就是说,导演喊卡了那么多次,是在等他进入最好状态,能够配得上景予的表现。   蒋明轻只想叹气,心头仅剩的妄想也被打击得稀碎了。   他平静道:“等下你和景予对戏的时候再说这句话吧。”   安颖:“?”   她没反应过来,蒋明轻就去调整造型了。   安颖本来还在嘀咕,直到她和景予正面对上,才感受到了那种不可描述的倾轧感。   明明台词都看过,也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戏码,可当她对上景予那疯狂中透着漠视的眼神时,还是好像一瞬间被他带进了剧中的世界,她是被这个人毁了所有的女主角,现在他还要来带走她的全部。   安颖也算身经百战,顶住压力把台词说完,导演喊了停才松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丢了大人了,居然被人压着打,明明已经把所有的表演技巧都砸出来了,可心里还是明镜似的知道自己差得有多远。   而她还沉浸在对戏的紧张里时,景予已经快快乐乐地接起了电话,躲到了一边。   “喂。”   人多耳杂,他没叫称呼,就喊了这么一声。   听见那边说的话之后,景予的眼睛骤然亮起来,点头点头点头,“好哒!那九点见!”   自从那天之后,景予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李泯,李泯却仍然一无所知,一声不吭。   他不好意思主动联系,李泯也没有主动联系他,搞得景予非常焦急。   最后还是给李泯发了条消息,是一个猫猫突然出现问好的表情包。   李泯在三秒之内入乡随俗地回了一个敬你一杯的红酒杯老年表情包。   景予:“……”   当然,在被秒回之后,金鱼脑子迅速忘掉了七秒前的焦急,李导原来是在等着他的!开心jpg。   又是十几秒没见他回复,李泯没忍住,回了一条文字消息。   【怎么啦?】   又接着一条。   【我在办公室。】   这条之后没再有文字消息,景予以为李泯在等他的回复了。   刚打了几个字,对面却一堆图传了过来。   【办公桌.jpg】   【办公室环境.jpg】   【桌边的绿植.jpg】   【用得顺手的钢笔.jpg】   ……   眼看着快要把整个大办公室都给搬完了,景予蓦然生出一种在查岗的错觉。   他干脆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这才从对方沉默片刻后,隐约带着点委屈的声音里,知道李泯没联系他是以为景予生气,不想见到他。   毕竟那天他们分开的时候景予关门有点迅速,看都没敢看他一眼。   ……   经过景予的一通开导,李泯很快学会了每天一条消息。   或者是工作时遇到的事,或者是生活里枯燥的小细节,或者是汇报身体有无异样。   他们的聊天记录里现在充满了他家大楼里的各种门、楼道、会议桌、用过的钢笔和演算纸。   这就是他的生活。   好不容易今天李泯发来的消息不是给他看会议室的椅子有几张,而是说周末晚九点,邀请他共同用餐。   景予开开心心地答应下来,想到正好周日晚上没有他的戏,下午的拍摄结束就可以出发,整个人喜气洋洋的。   以至于后来的几天,和他对戏的演员们都感到格外的春风拂面……   安颖都偷偷松了口气。不知道是什么电话让景予心情那么好,如果能让以后的对手戏都轻松一些的话,那她真诚地希望景予多接到点这种电话。   景予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周日下午。   傍晚收工时,制片把核心团队都喊到了一辆中巴上,说有事要宣布。   景予刚靠落座,就听见他说:“今晚谢总周总请客,一个不落!都跟我去吃香的喝辣的!”   “…………”   在周围人的欢呼声中,沉默的景予格外突出。   谢总周总,不会是他理解的那个谢总周总吧?   明明来之前查过资料,投资方里没有这两个人。   蒋明轻看见他不太妙的表情,问他:“在想为什么周度会来吗?”   景予:“……”还真是这俩货。   “他不是投资商,但前阵子跟制片混到了一个酒局上,互相称兄道弟的,还说你的剧组就是我的剧组,非要请客意思一下,还带上朋友过来了。”   “……”这真的很难相信不是故意的。   周度那帮人什么时候对影视圈里的打工人有过正眼了?   景予没经犹豫,开口就道:“我还有事,已经请了假,麻烦在路边停一下。”   制片着急了,“哎哎哎,小景,你可是我们的男主角!你都走了,这个局还有什么意思?哎呀坐下坐下,你放心,不是那种局,谢总周总我熟悉,不是那种人!”   “………”就是因为很熟悉才知道他们是那种人!   景予坚持道:“停一下吧,我自己回去开车,这个事情不能耽搁。”   “有什么比见谢总周总还重要的,总不会是去见李导吧?哈哈,现在我们当务之急啊就是去吃好喝好,这个假明天再批也是一样的啊,我给你批两天!”   制片大手一挥,信誓旦旦。   他可私底下答应了谢总怎么都要把景予带过去,中途让主角跑了,他们其他的无关人士去蹭吃蹭喝,算怎么回事?他都嫌脸皮臊。   景予脸色有点冷了下来,这种惯用的伎俩,他见了不知道多少。   不知道谢知安找他有什么目的,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他盘算着,如果制片硬要拦着他,他就请王哲去找林承的联系方式。   最能治住谢知安的只有林承。   如果林承找来,哪怕要被攻势波及,也能逃出生天。   景予的手刚按到屏幕上,屏幕就自己亮了。   界面上,备注李导的账户说——   别怕。   我来接你。 第35章 更了!   李泯怎么知道他被强行带走的?   景予有点愣,环顾了一下四周,看不出谁能通告给他。   这个消息也到得太快了。   表面上这么想着,可心里实际上涌起的,却是庞大到无以形容的安全感。   李泯总是身体力行地告诉他,什么事情都不用怕。他会做好一切准备,让景予只用走最后一步,走上舞台。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人一言不发地做了很多很多。   景予不自觉有点想笑,划开屏幕,动了动手指,回了一个朴实无华的颜文字:“等你o(*////▽////*)o。”   见景予站起来又坐了回去,制片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当他是被自己说服了,于是放心地给谢总回了个消息。   坐在景予身边的蒋明轻纳罕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变得那么高兴。   看他听见周度名字时浑身写着抗拒的反应,蒋明轻还判断周度正在追求阶段,离打动这个漂亮青年还远。   可现在他又展露出热恋中的小男孩那样以为别人看不出来的欢快表情,这就很令人沉思了。   ……难道,周度其实还有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蒋明轻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漠然。   ·   景予心里有了强大的底气,这一路上的风景都顺眼了起来。   中巴从影视城出发,路过西湾一带时,景予注意到那一片像是在修建什么东西。   那里也要盖起高楼来了吗?   想起那天看见的橙红海浪,景予总觉得有些难言的可惜。   可是城市的扩张和兴建是自然而然的规律,他并不能祈求什么。   记忆顺着西湾的这条路走向了金泉花园,景予走神间又回想起了和李泯跌跌撞撞回家的模样。   思想危险起来了,他赶紧切掉脑海里不该出现的画面,却没忍住嗤嗤笑了一声。   制片扭回暗中观察的脑袋,在手机上打字:【小景羞涩地笑了笑。】   【小景看起来在回忆什么事情。】   【小景又笑了。】   【他还把脸给捂上了】   暗中观察的目光再一次挪过去,却对上了景予清凌凌毫无波动的眼睛。   ……   被发现了,制片清了清嗓子,状若无事地挪了挪尊臀,夸张地活动了一下脖子。   【谢总,就快到了,我这边先不聊了哈。】   他总觉得背后那个眼神冷淡淡的带着杀气,怎么这个人变脸得这么快呢。   谢知安放下手机,理了理领带。   临离开前,目光不自觉看向了台面上的一瓶孤零零的古龙水。   原来,这个地方是放置景予那些种类繁多的杂物的,有电动牙刷、小号的漱口杯、毛巾和乱七八糟的护肤品,而现在只有一瓶他为了挡住空缺而放上去的古龙水。   可那块空缺太大了,存在感再强的香气也填满不了。   他要去把那堆东西找回来。   为了安排好这一个聚会,他费了不少苦心。   周度三教九流的朋友多,自从景予进新剧组以来,他就关注着周度那边的消息。   大概是天助他也,很快就听说周度和剧组的制片人是酒肉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近来周度总是有些不爱见他,谢知安也没在意,借着他的名义请制片组了个局。   但凡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混的,谁不知道谢知安和周度是一个□□长大的好兄弟。他说了是,也没人生出怀疑。   谢知安都觉得自己有点疯魔了,最近怎么会常常做出放在以前绝不可能做的事?   他一直认为自己坦荡清白,即便在这个风气称不上好的圈子里也能秉持上乘的人品。   包括专一,包括自律……   可这些自我赞美的认知都逐渐被打破了。   谢知安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自己。   摇了摇头,他干脆不去想。   堵在车流中时,他看见手机上弹出一条消息,信手打开看了看。   【小谢总,中旬李家有个重要的宴会,谢总嘱咐您记得带上礼物和他一起去。】   又来了,李家这几个月不知道是第几场宴会了,像是要宣布什么大事,又迟迟不开口,他只好一次又一次地跑上门。   本来要是能见到李泯和他打听景予的消息也算好事,但杀青以后景予几乎和李泯没有任何合作动向,李泯也没有再出席后面那些宴请,谢知安的想法也就不了了之。   从别人那里打听不到,他就自己亲眼来看,景予现在过得怎么样。   从前是景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现在,轮到他来照顾景予了。   他包了一个小厅,环境很私密,不会有人贸然来打扰。   推开大门前,谢知安的心脏都紧攥了起来。   他如愿以偿地看见了近在咫尺的景予。   几个月过去,景予依然安静少言,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旁观着。   他总是规律、温和,过去谢知安以为那是木讷和无趣,现在才知道这是他最可贵的地方。只有在景予的身边,他才能能安心享受片刻的安宁。   因为景予总是会把一切都替他准备好。他不需要操心任何事。   谢知安深吸一口气,目光迷惘,露出深深的怀念和愧疚。   大概真的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不过现在回头也不晚,景予还没有和任何人走近,现在离景予最近的,仍然是他。   有个肥头大耳的剧组工作人员从冰桶里取出酒,斟了几杯,给几个演员送去。   先是塞给脸皮薄的女二,她推辞了几次,那个胖子看起来很不高兴,大有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的意思。   一转头又把酒杯递给了女主安颖,看了看,又给蒋明轻顺手递了一杯,又是重复刚才的嘴脸。   两个人都在尴尬假笑。   眼看着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景予了,谢知安眉头微皱,景予从不喝酒,一年前替他挡了一次酒就喝得泪眼婆娑,喝这么多还得了。   当时他没当回事,任由他喝,冷眼看着,没去阻拦。反正喝出毛病也是他自己的事,这么大个人了,敢冲动就要敢承当。   而现在谢知安下意识就要上去阻止。   他刚走了两步,就被突然窜出来的制片拦住,满脸堆笑:“谢总来得真早,周总还在路上吗?今天这车堵得是真久……”   谢知安很想不耐地把他拂开,刚要开口婉拒问候,就看见景予迅速喝完了那杯酒。   “林老师,你这真的不地道,为什么给我的这杯比安老师的少。”   他看起来很困惑,又看了看女二手里的那杯,恍然大悟,“你想找人一起品酒吗?来,我最喜欢品酒了,我们好好聊聊……”   那工作人员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刚要找个借口分辩一下,就被景予不容拒绝地带到了角落里,好像完全不知道这酒有多贵似的,给他满满倾了一大杯。   “来,别客气,全都是周总请,周总大气。”   “你不喝完多少有点对不起周总的好心了吧?因为他人没到你就这么不给面子?”   “不能节省呀!等下周总来看见酒还有剩下,岂不是很伤心,以为你们不喜欢他的安排?听我的,别人请客你舔盘,别人夹菜你转桌,别人送酒你全喝,这就是最好的尊重。”   “你酒量这么好,周总肯定很欣赏你。”   ……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人灌得晕晕乎乎的,满面通红,不知道自己是谁。   连一点插话的空间都没给谢知安。   “……”   制片看着谢知安越来越差的脸色,惴惴道:“谢总?谢总?周总还来吗?”   谢知安胸口的烦躁终于涌到了顶峰。   “他死在路上了。”谢知安目不转睛地推开他,气势汹汹地走向了景予。   他怎么能喝那么多酒?不知道这种场合喝酒很危险吗?他酒量那么差,出了事怎么办?   他不在他身边,他怎么能这么大意?出了事谁来护着他?   谢知安越众上前,一把抓住了景予的手腕。   他只觉得自己气血上涌,此刻真正走到了景予面前,耳边的轰鸣才消匿去,听见了外界的喧闹一瞬间变成鸦雀无声。   所有人愣愣地看着他。   景予也很惊讶,抬头看向他。明净的眉眼在微黄灯光下依然泛出珠玉一般的色泽。   “跟我出来。”谢知安从眩晕中回神,咬紧牙根,低声说。   景予有点懵,不知道这神经病突然出现是又要整哪一出。   他们可早就结束工程,把款项结清了,要是林承和谢知安的感情还需要促进,他可是不负责售后的。   他把手腕抽出来,下意识抽了张纸在手腕上擦了擦,一边警惕地说:“出去干嘛?外面空调凉快?”   谢知安看见他擦手的动作,只觉得心里刺得慌,一时间不由分说攥住他的胳膊,把他拽了出去。   厅里的人瞠目结舌。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蒋明轻。   他本就就奇怪为什么周度做东没有知会他一声,现在看见这个情况,周度还没来,不由生出古怪。   他立马给周度发了消息。   周度本来正在私人会所里按摩,舒舒服服地听着小曲儿。   手机一亮,他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紧接着爆出一口巨大的“卧槽”,从床上一跃而起,裤子都来不及穿。   “周先生,我们的疗程还没结束……”   “我看我的好日子的要他妈的结束了!”   他抓上衣服,马不停蹄地跑了出去。   谢知安这个王八羔子怎么越来越贼了!居然偷偷打听他的人脉关系,还假借他的名义请小景予开趴体!   那能是正常趴体吗!那是羊入虎口,狼子野心!   周度连滚带爬地窜上车,拍着驾驶座的后背让司机赶紧启程。   他一边单手把裤子套在裤衩外面,一边碰运气,战战兢兢地拨给了李泯。   意外的是,从没答复过他的李泯居然接通了。   那边沉默地等他说话。   周度静了静,屏息试探道:“泯哥?您知道吗?谢知……王八羔子假装是我请景予剧组吃饭,我寻思他必然所图不轨——”   他利落地抛弃了过去二十年的塑料兄弟情,痛骂起来。   那边短暂沉默了下,缓缓说:“我已经到了。”   周度:“……?”   怎么速度比他还快?消息怎么就这么灵通?李泯他是怎么知道的?   那边没了声音,周度以为他已经挂了的时候,听见那头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谢谢”。   ……   谁谢谢他了?   李泯?   李泯对他说什么了?   谢谢?   这也是他配听的吗???   周度傻了。   ·   景予倒不是挣脱不了谢知安,就是他觉得与其在大庭广众下看谢知安疯狂输出,不如找个没人的地方听他输出,多少还能少丢点脸。   他并不想让自己和谢知安的名字一同出现在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聊里。   何况李导正在来的路上,他丝毫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谢知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景予的手动了动,摸到了一把椅子,他在谢知安复杂而阴郁的目光中拖出来坐下,礼貌地说:“谢总,您慢慢说,我坐着听。”   谢知安本要脱口而出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   他顾不得去细想景予这些古怪的反应,又或者是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不愿意去深思景予的反常,只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沉沉地说:   “你……过得还好吗?”   先只问了这么一句,刚才的气势汹汹霎时消散。   应该希望他过得好,可谢知安又隐隐期盼他过得不好。   离开了他的景予,再怎么坚强,再怎么从容,也会有些东西从他生活中失散了。   景予讶然。   这算什么?对退休老干部的慰问吗?   他在谢知安身边工作时,并没有熟到这种地步。   谢知安从来不会关心他觉得怎么样,他过得好不好,他是否接受某件事。   结束合约之后,怎么还突然关心起来了呢?   景予不觉得谢知安是好心。   据他对一般男人的了解,大概多半是和林承闹了不快,又想来探探替身的境况了。   在身边的总有各种不如意,而远在天边的,却又处处都好。   景予十分相信他的人品,谢知安就是这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   不然他也不会连独身一年都做不到,在被林承拒绝后,很快伤心失意地找到了一个替代品排遣。   然后,还以禁锢他来自诩深情。   放在以前,景予想到三千万、一套房,更重要的是认识李导的机会,对谢知安也没什么恨意,主要是看傻大款的纵容。   可是现在,他不想再理会这个人的任何无理取闹了。   他说:“我过得非常好,倒是也和谢总没有什么关系,你羡慕可以直说,不用摆出这副很关心的表情。”   他的生活里有戏拍、有工作接、有朋友相处,每顿可以吃不同的菜,想去海边就去海边,想去山顶就去山顶,想哈哈大笑就可以从沙发上滚到地上,感动了难过了就可以抹眼泪,没有被任何事任何人束缚着。   只有谢知安还一直病态地被困在一个并不真实的梦里。   明明已经把这个陪他共同做梦、营造幻象的人赶出梦境了,还奢望能够再将他带回来,一起在日复一日的循环中沉沦。   他总是很自信。   谢知安被他堵得没说出话。   他不知道几个月没见,景予怎么就变得这么陌生了,明明他从前从不对他说大声的话,也从没有反驳过他,让他生气。   谢知安再次深呼一口气,觉得不能跟他计较这些微末细节,劝说自己放缓了语气,问他:“我送你的那枚胸针,怎么回事?”   景予这才想起挂在二手平台上卖掉的那枚鱼形胸针。   不知道谢知安是在哪里看见它了,莫非买家和谢知安见面了?   景予觉得谢知安的思维方式很奇怪。   就好像,他入职一家公司,勤勤恳恳工作数年,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做得完美。因为岗位的上一任员工回来了,老板开除了他,按照合同给他支付了高薪,以及在职期间发放的奖金。   而他离开之后,这个资本家却又对他报酬的去向开始在意起来。   好像景予如果没有使用在他同意的地方,他就可以收回似的。   谢知安紧紧盯着他,紧张地等着他的回答。   那枚胸针毕竟也是他对景予特殊的证据,象征的意义景予不可能不懂。   如果他是因为伤心而不想看见它,随手送人了,那景予还是在乎他的——   景予坦荡道:“我用不上,卖掉了。”   他许久没等到谢知安再开口。   短短的一句话,好像给他造成了莫大的刺激。   谢知安眼里涌现惶惑。   一瞬间的困惑过后,他陷入了巨大且未知的恐慌里。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只听见景予说,他用不上,他不需要,随手就卖掉了。   那对景予根本就不是特殊的。   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   是啊,他当初买下的时候,也只是为了给林承的礼物凑个零头。   看见那枚鱼形金属的时候,他有一瞬间想到了景予。   觉得,这大概也算是酬劳吧。   随手买下这一块,再让人送给他,景予一定会很开心的。   不过挥挥手就能让景予以更积极的心态跟着自己,那时的谢知安乐于施以这些顺便为之的小恩小惠,反正最后的结果是让自己过得更舒服。   他以为景予需要的也只不过是那一点点。   在他向林承奉上盛大声势时,从指缝里漏下来的一点点。   他从没注意过这个人所需求是什么,只想要让他把自己奉为全部。   ……   谢知安感到一种迟来的绞痛。   那种痛是因为得知了罪恶而感到的惶恐,和想要为自己开脱的而产生的无措,交织而衍生的。   他更感到茫然。   这场预谋已久的对话,因为一个胸针的下落变得难以为继。   可他又隐隐清楚不止是因为那个胸针。   他早就不知道该和景予说什么话了。   不知道脱离开雇佣和被雇佣的身份,他要怎样才能让景予聆听自己那些没人肯听的烂话。   他颤抖着嘴唇,最后盯着景予,不死心地问了一句:“……爱可以消失得那么快吗?”   在他目光中,景予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为他仍然沉浸在幻象里而感到费解。   “谢总,你忘了你在合同里写的要求了吗?”他的嘴唇开合,让谢知安看不清旁的东西,只能看见某些他避之不及的真相向他奔来,抗拒不及——   “我是演的啊。”   灯光下,谢知安看见景予如此说。   他从未察觉一个人的世界可以崩塌得如此激烈。 第36章 两更来了   他说,我是演的啊。   说这句话时,景予的表情无奈而真诚,看不出带有一点虚言的成分,完全不像是在掩饰什么。   而是,他真的就是这么做的,他在谢知安面前演了整整一年。   一点都没有生出特殊的心思过。   ……   一些不怎么清晰地记忆从脑海深处浮出来。   谢知安终于隐隐想起,刚认识景予的时候,他好像还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和林承的性格并不像。   但他也没有仔细了解的心思,只是在一场庆功宴上看见了那张脸,觉得惊为天人,犹如看见了少年时的林承,于是不经任何犹豫地给他开出了合约。   他并没有考虑过这样算不算羞辱,是否会让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感到尴尬,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提了。   那时的景予看完了合约,好像本打算把那叠纸扔回去,倏忽间又顿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您说话算话吗?”   谢知安不耐地点点头,“算话。”   然后再一次看到景予时,他就彻底是林承的样子了。   时间一久,他便觉得景予好像本来就是那个样子,就是最符合他想象的林承该有的样子,从没有变过。   人怎么可能长时间地伪装成另一个人呢?   怎么能完完全全地逆转自己的性格,改变所有的爱好,投入全新的身份,接触陌生的世界,而丝毫不露破绽呢?   又怎么可能,从戏中抽身时不沾带任何的情感呢?不怕自己入戏太深走不出来吗?   谢知安双目失神,慢慢地捏紧了拳,胸口是呼吸不过来的刺痛。   如果这是真的……   他深深觉得景予是个疯子。   更多扑面而来的联想让他愈加窒息。   景予在他身边这一年,原来不是因为不舍得让他为难,才从不吃醋。而是谢知安干什么他都根本不在乎。   他踹掉他时流的泪也不是不舍,根本就是高兴的。   景予用一年的时间给他编织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美好梦境,他沉陷在里面时有多陶醉,梦境被收回时,就有多崩溃。   欺人者人恒欺之。   谢知安垂着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连和他日夜相处这么久都没有爱上他。   谢知安胸口的波澜愈演愈烈。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问了景予:“你还有感情吗?”   如果连他都不行,“你还有可能喜欢上任何一个人吗?”   如果有,那个人到底有多好,才能让景予这样薄情寡欲的人爱上?   景予抿了抿唇,不懂他为什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当然会啊。”   他平静地说,目光坦然,“他很好。”   他很好……   原来已经有人选了是吗?   谢知安的呼吸又急促起来,脑中一片混乱,几乎捕捉不到任何具体的片段,急促地抓住他的手腕:“他是谁?周度?还是你剧组的那个男二?”   怎么又抓他的手,不动手是不能好好说话吗。   景予再次抽出手,毫无波动地望着失态的谢知安。   没有回答。   都不是。   谢知安已经想不出还有任何人选了,一片凌乱中,他仿佛隐隐捕捉到了什么,嘴比脑子更快一步,等他意识到时,已经脱口而出了——   “李泯?”   “你喜欢李泯?”   看着景予面上的表情变化,谢知安仿佛听见了什么重重落下的声音。   怎么可能呢。   没有人喜欢李泯。   ……   景予怎么能喜欢他呢?   即便是在慕少艾的年纪,有人看着李泯的脸就小鹿乱撞,可也随着他后来那些事迹而纷纷躲避不及。   他那种没有情绪没有想法的机器人,和他站在同一间厅堂里都瘆得慌,从来只有怕他的没有喜欢他的。   李泯是一个好使的借口,一个强大的靠山,也是一个能让身边人横着走的光环。   可他哪里是能正常相处的……人。   原本这个光环还站在他们身边,可随着李泯长大,他渐渐的就成为了高塔里幽禁着的,只能被仰望、无人敢靠近的孤魂野鬼。   大概你死在他身边,他也还能照样无波无澜地继续做他的公事,等到你都发臭了、影响到他了,才会毫无波动地让人把你给扔出去。   明明和李泯合作过一部电影,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怎么可能还会喜欢他呢?   谢知安彻头彻尾地不明白。   景予的手又有点痒痒了,很想像揍李浪那样给谢知安来一拳他的必杀技。看他这副讨揍的表情就知道他脑子里在编排什么,无非是说李泯的坏话。   他暗自撸了撸袖子,很快听见谢知安开口逼逼:“你了解他吗?你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吗?你知道他做过什么事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轻易说——”   景予那一拳就差一点就上去了。   好在他及时忍住,刚刚举起的细长胳膊又放了下来,但他的不耐烦也已经到了极点,在谢知安不可置信又痛心疾首的眼神中,他神情平静,捋下袖子,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   “可我知道只有他会以我想要的方式爱我。”   什么叫只有他——   谢知安怔忪间,突然被人抓住了衣领,趔趄了一下,一只手臂轻轻松松地扼住了他的脖颈,骤然而至的压迫力瞬间没顶,他在一瞬间感觉到窒息的恐惧。   而后,却又松开,把他如同垃圾一般甩了出去。   被甩出去的谢知安尚未反应过来,拽着衣领狼狈地重重喘息几下,惊恐抬眼,只看见高大的人影拢住景予,然后就在他眼前,委屈似的矮身抱住了他。   ……   李泯抱景予时,总是喜欢弯下腰来,把下巴搭在他的肩上。景予不得不仰起一点,让他抱得更舒服一些。   他的手臂把景予环绕得紧紧的,埋着头,一声不吭。   可景予就是能察觉到他好像有点……   委屈。   像是,大狗狗听见别人说自己的坏话了。   又是伤心,又是不安。   就埋头抱着他,一声也不吭,然而过紧的动作却无疑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感受。   他在害怕,在生气。   李泯到底听到了多少呢?   景予被他冲撞来的力量带得往后仰了仰,刚抓住了他肩上的衣服,便被他的手臂抱着站稳了。   腰往后倾着,景予首先并没有顾上自己,而是慢慢把脑袋贴近李泯的脑袋,小声发出一个安慰般的语气词。   “……嗯?”   他停了停,轻轻拍拍李泯的背,发现他在微微地发抖。   景予两手环抱,慢慢在他背后交叉。   这个男人很沉,说真的。   但他心中漫着无比柔软的,沉甸甸的幸福感。   李导有自己的情绪了。   他已经会用不同的行为来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李泯闷闷的没吭声。   好久之后,甚至往景予的颈间还缩了缩,和他紧紧相贴。   景予想到此刻才明白——这是他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听到危险信号,一霎时间就紧紧抱住他不撒手,还拱拱蹭蹭,往更里面钻。   他从没发现李导这么幼稚过。   景予心都化了,捏捏他的后颈,也蹭蹭他,“李导乖。”   “怎么啦?不喜欢谢知安吗?好巧呀,我也不喜欢他。”   又哄他:“我们回去好不好?”   紧紧抱着他的李泯又默了半天,收紧了搂住他腰的手臂,渐渐才闷闷地发出一声“嗯”。   景予摸去时,发现李泯身上有微微的汗意,一看就知道来得很急。   景予只心疼他跑得太快太累,便索性由着他搂着自己,半搀半抱的和他向外走出去。   谢知安完全被他们旁若无人地忽视了。   他直到现在还没有明白过来,这一幕,到底是什么意思。   刚刚那是……李泯?   是眼里从来看不见任何情绪的李泯?   是从来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的……李泯吗?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刚刚他还在和景予争论,告诉他不该对李泯有任何超过上下属的心思,他不仅不可能理解你,甚至会觉得你聒噪、不知进退、过于靠近。会伤害你。   对李家之外的人,李泯所接受的教育,从来都是不要带有任何感情。   至于景予反驳他的那句,他其实直到现在才大概听懂了意思。   “只有他会以我想要的方式爱我。”   其一,只有李泯以景予想要的方式爱他,其他人,都不是。   其二……李泯爱景予。   ……   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两个人……从任何方面来看都完全不合适啊。   李泯会和另一个人抱在一起,还是主动扑上去抱的,还把头埋在那肩上……   谢知安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连他小时候李老爷子都没抱过李泯。   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怎么会这样呢?难道周围都没有人阻止吗?   为什么李泯会突然出现这种情况?   李泯爱一个人……难道不觉得这像个离奇的恐怖故事吗?   这太突然了,在今夜之前,完全没有任何预兆。   谢知安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   ……   不,或许是有预兆的。   这半年以来的吉光片羽如雪片在谢知安眼前飞速晃过。   他将景予介绍给李泯时,李泯并没有做声,只是手指将文件袋撑开看了一眼。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可是李泯这样最不通人情的人,没有反对他走后门举荐人的行为,就已经是格外破例了。   李泯在试镜时就选中了他,林承吵架时说景予很受李泯赞赏。连序号都是独一个。   李泯从不对人特殊。   他们一起去地球另一端拍戏,在六月过了一个冬天。   不知道那段时间里,发生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   那场宴会上,李泯说“不是因为你”。   那是因为谁?   那时离开的背影。   阴悒的目光。   透着浓到化不开的伤心。   这样反常的情绪,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谢知安说,他和景予是恋人吗?   ……   所以他才会那么轻易就让景予做了主角。   所以他听见谢知安和景予曾是情侣会露出少有的神色。   所以,他从不欢迎谢知安上门,把他拒之墙外。   这条时间线上的一切都是因为……   李泯背叛了自己从小到大所被灌输的本性。   违逆了贯彻他整个人生的教育、违逆了曾坚定不移的信念、违逆了他身上背负的所有高高在上的期望。   他就这么突如其来打破了自己按部就班的人生轨迹,就在景予出现之后。   按照指令围绕着地球在太空中一遍又一遍循环的机械卫星,被误入轨道毫无章法的彗星莽撞地碰了一下。   于是,两人在流焰中相拥坠入地球里。   看见两人要走,谢知安下意识喊了一声:“等一下!”   景予本来不想搭理他,可他发现李泯因此顿了一会儿,便转过头去看他。   李泯慢慢直起身来,松开环抱住景予的手,对他小声说:“等等我。”   景予点头点头点头。   大概李导要去教育谢知安好好说话了,他乐见其成,资瓷资瓷。   李泯回身走向谢知安,明明是谢知安先喊的等一下,可他看着李泯走向自己却猛然有些心虚。正要说些什么为自己找补,突然就是一拳挥在了谢知安脸上。   景予:“!”   李泯的力道可不是他那点力道。   他感觉这一下子都能把谢知安牙揍掉。   谢知安只看见眼前一花,随之脸上剧痛,脑子嗡嗡响,甚至觉得舌头尝到了血腥味。   他在痛感袭来的一瞬间脑子发蒙,而当他反应过来刚刚经历了什么之后,巨大的荒唐和震惊感席卷而来,谢知安下意识地捂着脸看了一眼景予,想告诉他看见了吗,这就是李泯的面目,你还敢和他——   他看见景予冒起了星星眼。   看见景予满脸都写着,李泯好帅啊。   李泯揍完这一拳,也依旧什么表情都没有,好像他不是过来无缘无故地痛揍发小,而是和商业伙伴说了句话,走时还拍了拍对方肩上的灰尘似的。   他回到景予身边,声音很小地说:“我们走吧。”   景予兴奋地点头,抓住他的胳膊一同走了出去。   谢知安捂着脸,看着那对毫不在意的自己背影,不知道用什么才能形容自己一片混乱的崩溃心情。   他在那两个人眼里,根本没有任何地位。   甚至连存在的必要都没有。   谢知安久久地陷进一种莫大的恐慌和茫然里。   景予抱着李泯的手臂离开酒店之后,才终于问他:“李导,你到了很久了吗?”   李泯静了一会儿,罕见的从他脸上透露出紧张。   景予贴着他的部分明显地感觉到手臂的绷紧,觉得他是因为偷听感到害羞,立马干脆地跳过这个话题,“啊,终于和谢知安掰清楚了,他要是再搞出骚操作我就只能揍他……”   “是。”   李泯闷闷地回答。   他听见了谢知安是怎么形容他,听见了谢知安劝说景予不要靠近他,听见他要讲他生长的环境,那一瞬间他的恐惧到达顶点,想也不想地上去拉开了谢知安。   他怕得狠了,甚至在抖。   就在几个月以前,他还可以坦荡地对景予讲述自己是怎么接受爷爷的教导,可现在他却害怕了,尤其害怕景予彻头彻尾地将他小时候的一切经历了解清楚。   必须用最大的力气抱住景予,好像才能抵御住那种流失的恐慌。   景予愣了愣,没想到他回答了前一个问题,酝酿在嘴边的话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出口,只下意识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用哄小孩的语气说:“不怕不怕。”   其实可以不必那么诚实的。   小小的隐瞒也无伤大雅,在这个世界上,谁没有隐瞒过。   太多人对他撒过谎,其实他不在意的。   李泯也并没有允诺过,要一直对他坦诚。   可李泯还是做不到向他隐瞒。   景予的嘴唇合了合,呼出一口不知道是无奈还是什么的气,可他内心深处知道自己是开心的。   他们走到了路边,四下无人,天空荒芜,连几颗星星也没有,只有间距很远的高大路灯用光芒笼罩着这片宽阔的公路。   李泯替他拉开车门,景予坐在座椅上,腿还在外面,他扬了扬头,发现这是他最喜欢的那辆有星空顶的车。   外面没有星星,原来星星都在这里。   借着车内微微的灯光,李泯看见了他手腕上的一点发红的手指印,还有谢知安激动时抓破的皮。   李泯没有作声,但看起来好像在后悔刚才不多揍一拳。他静静垂下眼睛,蹲下身去,从储物盒里取出一支药膏给他搽上。   景予再次:“!”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是不是过于重视了,几分钟就能消的抓痕而已,破的那点皮去医院晚一点都怕痊愈了。   其实谢知安也没用多大力气,只是景予不太耐掐,抓一下就红了。再就是他白,看起来挺显眼的。   ……啊这是什么糟糕的设定!!   景予惊恐地想起了看过的1008篇奇怪的文。   他原本是想拒绝的。   但李泯的力道太温柔了,按揉得他很舒服。而这个人屈膝蹲在他面前,看不清表情,只有暗黄的灯光给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边。   这么好的氛围是个人都不该插话。   他干脆开始盯着李泯发呆。   景予不知道自己什么毛病,原本在神游天外,盯着盯着就下意识地把李泯胸口叠着、冒出一个小角的手帕给抓了出来。   景予:“……”   绝对是一身黑里这点白色太显眼,他才忍不住手痒。   李泯顿了顿,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抓着手帕的那只手。   大有一副“想要就是你的”的架势。   景予:“……那个,我想系个蝴蝶结。”   李泯停滞了片刻,景予已经对自己嘴比脑子快的情况尴尬到社死了,不知道怎么解释才能表达清楚自己对这个小手帕毫无贪念,李泯就认认真真地把手帕在他手腕上打了个松松的蝴蝶结。   看起来,有点奇奇怪怪的。   他刚刚的沉默,大概是在回想蝴蝶结这种东西要怎么系。   ……是的,迄今为止,李泯从未拒绝过他的任何请求。   气氛越来越让人心跳了。   一片让人心慌的沉默里,景予突然问了句:“李导,可以问你刚刚为什么揍谢知安吗?”   李泯抿了抿嘴角。   “……因为看见,你想打他。”   难道以为他是怕打不过才没动手,所以替他动手了吗?   景予本来想岔开气氛,可这一下又一次让他觉得既想笑,又眼睛有点胀胀的,笑不出来。   他怎么能怪李泯大惊小怪呢。   只是因为李泯的眼里装着关于他的一切微不足道的细节而已。   他从不觉得和景予有关的事,是小事。   认识李泯以来,景予都觉得自己被惯坏了。   已经从惯于沉默、惯于后退,变得得寸进尺、嚣张逾越了。   或许他最深层的潜意识也知道,李泯不会拒绝,关于他的任何事,李泯都不会拒绝。   李泯会夸他、认可他、注视他、让着他。   他说景予可以拥有关于他的一切特权,就真的给了他一切特权。   在李泯这里,“景予”是最高指令。   他以为这样的珍重只可能属于人类自己。   只有自己才会把自己的感受放在最高地位,只有自己才会给自己的一切行为找理由、找开脱,只有自己才会答应自己的一切愿望,毫无条件地替自己实现。   甚至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这么珍重地对待自己。   连人对自己本身,也会有所挑剔和不满,有时也会觉得自己不可理喻,无法接受,充满缺点。   人怎么能珍视他人胜过自己呢。   李泯的声音继续低低传来,透着微不可察的委屈,“想和你一起吃饭……本来。”   “中旬家里会举办宴会,向所有人公布。”   “我要回去了。”   景予知道这个回去当然不可能是单纯的回去。   他记得当时李浪提过的十年,那是李老头子给他的自由余额。从李泯开始做电影起,迄今正好十年。   他在第十年才认识了这个男人。   情况好像不是特别乐观——应该说是特别不乐观,死老头子还在这十年内就这么嚣张,要是约定期限一过,还不知道会怎么对李泯。   他的前路肉眼可见一片坎坷。   可他却已经把景予的路铺平了。   景予显而易见的非常失落,在未来的一长段时间里,他和李泯可能就会隔着许多距离,他回到大家族里之后,和他几乎就再没有交集的机会。   除非他把死老头子捆起来不让他发号施令。   李泯却突然拿出一枚钥匙来。   他就放到景予掌心,眼中含着隐隐的期盼,说:“这是李泯工作室的钥匙。交给你。”   景予手心一凉,愣了下。   ……给他了什么?什么钥匙?   新岭路8号顶层,那间空白干净,却响彻整个电影圈的工作室,的钥匙吗?   他下意识就要还回去,这钥匙象征着什么他还能不清楚吗,李泯这是基本把整个工作室的主理权和在影视圈的人脉资源都毫无割舍的交给他了,他怎么可能收下。   但李泯坚定地,甚至是祈求地望着他。   他在害怕他不接受。   景予猛然醒悟。   在李泯眼里,这好像是他能给他的全部。   其他的,都不属于他本身。   只有这枚小小的钥匙背后所牵系的,是他归属于自我的十年里所创造的一切,托付着他一半人生的精神世界。   李泯最后能托付的人,好像只有他了。   景予手心有点汗意,慢慢地说:“我很害怕我会毁掉它。”   李泯摇了摇头,目光却不动。   “你会让它变得更好,远超我所做的。”他说。   他们保持着互相注目的姿势。   景予也取出一枚钥匙来。   “这是景予家的钥匙,交给你。”他盯着李泯,浑身是热意。   “要好好保管它,不许弄丢了。”   李泯怔了怔。   慢慢地,景予看见他眼睛弯了起来。   极为少见的,出现在李泯脸上的笑。他很高兴似的。   他郑重地收起钥匙,宣誓般说:“好。”   “我会带着它来见你。”   景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您说话算话吗?”   “一向。”   “没有私心吗?”   李泯默了默,说:“……有。”   揍谢知安那一拳,紧紧抱住景予那一下,搽药的那一刻,把钥匙交出去时的那一秒。   ……他心里,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值得解释的理由。   唯一的理由就是景予,一直都是,他只有景予。   景予笑了下。   “谢知安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话我从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我不喜欢听他描述你,我也不喜欢从任何人的描述里去想象你。”   景予看着地上的晃动的影子,低声地说。   “我要自己去认识你。”   夜色下,他眼中波动的微光,海妖般诱人。   他继续说:“我可以教你一件事情吗?”   李泯不经犹豫地点头。   下一秒,他被抓住衣领,拽进了车厢里。   发生得太快,李泯没想明白景予要做什么,只是看见他快要撞到车窗上,抬手垫在了他脑后。   景予一手撑在座位上,脑袋垫在李泯手上,拽住衣领的那只手并没有松开。他眼尾烧得发红,眼中含水,从未见过的情态。   他稍稍仰起头,凑在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不知不觉紧张的李泯耳边,低声说:“您知道我还和他说了什么吗?”   “他说,你怎么会喜欢李泯?”   “我告诉他,只有李泯会以我想要的方式爱我。”   “张嘴。”   李泯被这段话轰响得脑中空白,下意识地听他的话跟着做。   下一秒,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钻了进来。 第37章 我想这是三更   那柔软的湿意侵入得猝不及防。   舌尖和舌尖相碰,缠绵的触感刺激得神智发木。   李泯失神着,起初只能感觉到自己和景予距离很近,而后才极缓慢地反应过来,是有多近。   他们已经毫无间隙,几乎就差一点,他就要将他压倒在车座上,不得不用手撑住,将景予扶稳。   他的嘴唇已不再如上次在楼下一般紧贴着,而是如同布丁一般被一口口轻轻地吮吸着,含住一点点,舌尖舔舐过,而后松开,又继续含上。   李泯依旧僵硬地呆滞着,不敢去想景予正在做什么。   景予……好像在对待一种佳肴一般,耐心地从各个方位去品尝。   而这个品尝的对象,是他。   李泯从不知道舌头除了辅助咀嚼之外还有这样的使用之地。   更不知道这个猫也在他身上进行过的行为,为什么换了个地方由景予来做,就让他头脑发空,心跳迟滞,一动也不会动,彻底成了待驱使的机器人。   他觉得浑身不舒服极了,仿佛有一大汪潮水在胸口的位置涨满,沉甸甸的,令人有种随时会面临溃堤却不知能逃往何处的心慌。   可李泯不会拒绝景予。   他只会随景予的要求做。在昏暗中,紧绷却无法拒绝地睁着眼睛看景予向自己凑近。   为免鼻尖相抵,景予微微偏头,喘了几口气。   李泯的领口被景予用力地拽在手里,当此刻,他好像终于有点累了,将手绕过李泯的脖颈,环在他的后颈,把整个人的重量吊在李泯身上。   他声音嘶哑:“……学会了吗?”   李泯撑在车窗上的那只手紧了紧。   车顶的星点光芒映在景予的脸上,他看见景予的唇瓣是红色的,带着水渍。   他无法想象自己此刻也是这样。   李泯缓缓说:“学……这个吗?”   景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李泯的手渐渐紧握成拳,青筋凸起。   须臾,他往前倾去,将景予彻底压倒在座椅上,与他咫尺相隔间,抬手按下按钮。   车门合上,窗户暗下,挡板隔绝前后,头顶灯光骤灭。   在极深沉的昏暗中,景予听到低低一声叹息——   “冒犯了。”   他的头被李泯小心地微微抬起,吻先是落在了他的额头,而后,珍而重之地含住了他的唇瓣。   比起他轻得近于撩人的吮吻,李泯的动作郑重得多,更像是在亲吻某件圣洁的珍宝。   他果然在学习上很有天赋,景予示范一次他就分毫不差地学会了,连顺序都是一样的。   轻轻含住,舔舐,放开。   可景予不是毫无反应的那一个。   李泯立刻就感受到,他更加热烈地缠了上来。   莽撞、肆意、无所畏惧。   人类从幼年时便学习用亲密行为表达爱意。   见面时握握手,离别时抱一抱,喜欢的时候亲亲脸,小孩子都知道,喜欢就是要多接触,再多接触一点。   和他吻在一起,怎么都不够……怎么都不够。   景予握住李泯的手,将他带往体恤下的腰肢,他从来没有开拓过的地方。   相比起李泯那硬邦邦的腹肌,他的腰显然手感更软一点,凉凉的,接受着李泯手掌的热度。   李泯僵直着没有动,手掌甚至不敢贴在景予身上。景予在缠吻的缝隙里,附着他小声道:“学习上一次,我对你做的。”   甚至不用回想上一次,景予解开他的衬衫纽扣,灵活地钻了进去。   他完全没有上次的顾虑,甚至也不介意在车里,变故和插曲,离别和意外,总是令人疯狂。   景予觉得自己太自私了。   但他一定要为自己的自私冲动一次。   这样好的李泯,他穷尽所有言辞也无法描绘得至善至美的李泯,他望尽世间美好之后心头的最终成像,他最浓烈的情绪的宣释者,他这颗小恒星爆炸之后,沉默无声包容着他的辽阔宇宙。   他要,李泯,永远,只属于他。   要这个宇宙里,永远只有他一颗星。   李泯被他脸上的泪止住了所有动作,虽然其实他根本也并未敢让自己随此放肆。   他与景予对视着,低声问:“怎么了?”   景予能看出来他眼里明晃晃写了自责和愧悔。   他大概是以为自己把景予弄疼了。   哪怕是景予要求的,他也如此追责自己。   景予心特别疼。   他任性地放纵自己在李泯肩头蹭去了眼泪,埋在宽阔的怀抱里,胸腔中跳跃着火星散射般的酸楚,和愈发扩散的柔软。   他摇了摇头,把李泯肩头的衣服蹭得皱巴巴的,将他抱得更加紧,连有一丝缝隙都不再愿意。   李泯僵了僵。   而后,缓缓地、缓缓地移动了手臂,倾身,将景予也环抱紧。   像久旱的人渴求雨水般的。   紧抱中,景予回答的小小声音便能和他嗡嗡共鸣。   ——“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表达清楚我有多爱你。”   “很难过。”   很难过他不能让李泯在他们的相处间不再苛责自己起来。   也很难过,想到李泯从前是如何度过的那些年年岁岁。   是不是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不要总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是不是也没有人对他说过,我很爱你,我想和你做一切关于爱的事。只和你。   他埋在怀中,看不见李泯的表情,可他能感受到李泯的身体。   李泯对外界的触碰极为敏感,在景予之前,从未有人这么越界过。   因此景予的每一次触摸,对他而言都是完全崭新的体验,战栗和酥痒同行。   不知道要多久,他才能完全适应每一寸的触摸。   而此刻,他仍然是紧绷的,有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和僵硬的动作。   景予甚至感受到他的不知所措。   对常人来说,一句“我爱你”足可用以表白。   可李泯无法清楚这句话的份量和含义。   需要他用等价对比的方式,一点点地来告诉他。   “我爱你的意思是,我会像理解我自己一样,永远理解你,不论是否与普世价值观对等。”   “我会比纵容自己更纵容你,想要你实现一切不可想象的美梦。”   “……我想要你只属于我。”景予轻声说,“但我更希望,世界上有更多人爱你。”   有时候我们爱一个人,想要把他占为己有。   有时候我们爱一个人,想要他此行不遇任何坎坷,走到更远的地方。   “李导,我来教你。”他在他耳边说,“慢慢学。”   ......   这辆车的后座并不宽,只能躺下一个人。   但,也不是没有能躺下两个人的方法。   ......   景予醒来时换了一辆车。   这辆比昨晚那辆宽敞得多,他一个人躺在车厢里舒舒服服,腿都可以舒展开,身上盖着李泯的外套,新风系统几无噪声地运转着,一切温暖舒适。   除了某些他非常想要忽略的地方。   景予坐起来,外套滑落,他发现自己套着一件体恤,全新的,从前没穿过。   藉此,他又发现了手边地上的一堆纸袋。   他揉了揉头发,清醒了一下,一个个打开看了看,全都是当下年轻人里流行的潮牌,花里胡哨带着涂鸦,从红橙黄绿青蓝紫到镭射荧光拼接布。   ……还都是他平常会穿的风格呢。   李导给他买的吗?   这才几点?   景予捞起手机看了看,九点多,商场可能刚开大门吧。   实在是很难想象李泯买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的样子。   景予呆滞了一下,想起上一次,是他试镜通过之后,李泯带他去参加宴会时给他准备了一套衣服。   那套是白色的正装,他那时还有点不习惯这么素净的穿着。   后来他一直穿得要多花有多花,连袜子都是不同的两个色。   他也注意到了吗。   景予有点不知如何形容的微小开心,像浮游在心头的海浪。   连这么小的事,也一直被人默默无声地铭记着。   他将身上皱巴巴的体恤换下来,挑出一件相对素净的衣服穿上。   李泯总是简简单单的款式。   他倒也不是为他改变自己的审美,只是有一点暗搓搓的小心思,想要和李泯更相近一点。   李泯在哪里呢?   景予整理好衣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挡板那头传来轻微的动静,有手在上面轻轻地敲了敲,声音闷闷。   好像在问他,醒了吗。   景予觉得有点想笑,也伸出手轻轻敲了敲。   那边静默了片刻,挡板徐徐降了下来。   李泯在前座休息了大半夜。   包括景予昏沉沉睡着后,清理现场、调来另一辆车、转移地方也是他一个人做完。   他本是想和景予回家的,可景予一直迷迷蒙蒙地耍赖,黏着不动。最后走了最远的距离,就是从一辆车换到了一米外的另一辆车。   等到后半夜景予终于撒手翻了个身,李泯才能起身。   他在车里坐了半夜,直到天明。   一遍遍回想着昨晚对景予做了什么。   回忆到关键帧的时候,他迅速地切断思绪,同时,又无法抑制地陷入奇怪的浓烈情绪中。   首先是疼痛,这一部分来自于心脏。   景予坐在他身上一边颠簸一边哭的样子太难以忘怀,那些眼泪像烙在他的皮肤上。   一定不好受,为什么还要继续。   他觉得自己好像给景予带来了很大的痛苦。   其次是难熬。   一想到景予就浑身发烫,涌满了不可纾解、藏头露尾的感受。   好似疯狂生长的藤蔓在蔓延,即将突破体表。   最后是迷茫。   景予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表达他有多爱他。   李泯一直知道景予“爱”自己,景予在第一部 综艺上线时,就特地给他解释过。比起爷爷给予的过分苛责的感情,比起那些无底线溺爱的亲人,景予给他的大概就是真正的爱。   他那时似是而非地懂着,爱是从绝望里看见希望,是愿他前途永无坎坷,走到更远的地方。爱也当是尊重。   他一直怀抱着这样虔诚的祈愿去“爱”景予。   可是景予对他说,爱也是想要让他只属于自己,要和他走得更近更近。   爱有两面吗?   ……好像,是的。   有些时刻,他胸中也尖锐地叫嚣着不要让别人靠近景予,看见谢知安握着景予的手,听见他说他们曾是恋人时,漫出无边无际的恐惧和压抑。   他想要握着手的那个人是他。   想要和景予做恋人的那个人只是他。   想要景予最亲密、最信任、最爱的人只是他。   ……也想要被景予抱得很紧很紧,喘不过气也好。   可他几乎不敢想得再多一秒。   他怕那不是爱,不是景予喜欢的。   可这竟然是爱吗?   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明白了这个字的意义。   李泯将交握的手抵在了眉心上。   他此刻也很想抱着景予睡一觉,疯了一样的想,全世界最爱他的人正躺在后座上酣睡,这个愿望只要他放下挡板就能实现,可是他不敢。   他害怕极了会发展到让景予再痛一次。   直到天亮,等景予醒来。   ……   景予发现李泯破天荒地穿着一件带点涂鸦的衣服。   加上那带有攻击性的五官,还真的很有潮男的意思。   景予揉头发的手顿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件都比他素。   李导突然换口味了?还是给他买的时候顺便给自己也买了一身?   景予突然滞了滞,李泯的手伸了过来,在他头顶摸了摸,轻轻把翘起来的那撮头发掖了下去。   然后停了停,又不经意似的理了理他不整齐露出半边锁骨的衣领。   这才收回手。   景予睁圆了眼睛。   虽然他知道李泯是有点强迫症,可以前也就是理理围巾,没有到领口歪了一下、头发乱了一点都要整理的地步。   这是突然怎么了?   ……原因显而易见,景予实在是没忍住,嗤嗤嗤笑了一下。   他,非常开心,开心极了。   景予动了动,衣领又滑了过去。   李泯抿了抿唇,又伸手轻轻拉回来。   景予又动。   李泯又拉。   景予直接把领子扯成露肩装。   李泯顿了顿,又拽了回来,攥住他的领口没动,看上去,难得的有些窘迫和难堪。   他小声说:“不可以。”   他无法理解地看见眼前的人捂着脸笑了起来,甚至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在他的不解中,景予飞快地、“啵”地亲了他一口。   行完凶之后,景予对着呆滞的李泯忍笑说。   “好。不可以。”   他还有别的话想说:“我最喜欢你了。”   在他的小学鸡式表白之后,看见李泯耳朵烧红、面无表情地转回了头去。   他握住方向盘,一点也不刻意地岔开话题:“今天有一天,想去做什么?”   唯一的空暇时间,他也要随他的心愿去做。   景予心口软了软。   如果没有发生昨晚的话,景予大概会选择去刚开半年的那家游乐园玩一整天。   但现在他更想带李泯去见一个人。   景予把安全带系好,报出了地址。   车子停在一家疗养院。   李泯怔了怔,放轻了声音,问他:“你的……亲人吗?”   景予点点头:“外婆。”   父母出事之后,外婆并不想见他。   她是一位很坚毅,也很刀子嘴豆腐心的老人。当然,这个刀子嘴不是一般的刀子。   他刚带着李泯在值班台护士的注目中登记完,走近外婆住的那片区域,就听到了中气十足的骂声。   “滚你丫的,下象棋到楼下去下,哟,这技术还好意思在我门前摆摊,刚开局这象就被吃了,我说你怎么没有对象呢。”   “呵呵,我不仅有对象,我连外孙子都有对象!你等着看吧,明年他就带我外孙媳妇过来给我敬茶。”   “你管我老头子在哪里呢,他在珠峰爬山呢。”   “……你管我七十多少,我不能姐弟恋?他才四十。”   景予:“……”   外婆当面不待见他,背地里就是这样的。   他并没有注意到李泯一副听进去了的表情,喊了一声:“外婆。”   外婆霍地回过身来。   她脸色有点被抓现行的尴尬,瞬间却又臭起脸来,又碍着隔壁的老头还在这看着,为了自己的面子,怎么也不能赶人。   于是周女士露出鲜见的热情,拽住景予的胳膊,喜气洋洋地说:“哎哟,你看这怎么说来就来了,我都没有准备准备,我说你也不用经常来看我,还有那保健品,那水果牛奶,提那么多干什么,用不着,只能分给隔壁这些寂寞的邻居,唉。”   老头的脸色铁青,气鼓鼓地杵着拐杖回去了。   周女士一秒变脸。   她撒开景予,拍拍手,说:“再见。”   景予熟稔地抢在她身前进了房间,这次比前几次来情况都好,衣服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阳台的菜地里也没有乱糟糟,小厨房里向院方递交申请通了灶,锅碗也整整齐齐地扣着。看上去,没有他发挥的余地。   外婆自己倒了杯凉白开喝了一口,转眼看见他进来了,瞪眼道:“你怎么还不……”   她转眼就看见了李泯,话一时忘在了嘴里。   没话说,李泯就是人类审美统一者,帅哥里的秦始皇,横扫六合所向披靡。   她转头时,李泯正好进房间,垂首摘下了口罩,露出了里面那张脸。   周女士顿受震撼,一时觉得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他。   正派的英俊。十分正派的英俊。   话在嘴里拐了个弯,“怎么还不把这个小兄弟请进来坐坐?”   景予:“……”   李泯礼貌地点点头:“谢谢您,不过我们没有带礼物上门,不如您和景予先聊聊,我想去带一些来。”   周女士急了,“哎,别慌啊,你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我跟你一起去。”   景予:“我……”   “你扫地你什么你。”   最后还是李泯捎上了他。   他们三人前前后后地去了附近的超市。   景予笑不出来。   因为他是后面的那一个。   外婆喜滋滋地指着这个指着那个,大号购物车里进货似的堆满了各种有的没的东西。   景予甚至想问,男士拖鞋三双,儿童牙膏两支,马桶搋子四个色,大富翁国内国外两套,这真的确定不是随便指的吗?   不过都是零碎的小物件,等下他付了就可以了,不会让李泯买单。   他被晾了许久,直到外婆被销售员喊去试吃时,推着购物车的李泯牵住了他的手,把他带到了身边。   景予悄悄问:“像不像在家长面前偷情的感觉。”   李泯没做声,只是把他的手压在了掌心下。   后面继续逛时,他们就一直并肩走着。景予的左手被压在他的右手下,一同向前推着。   外婆好像没发现,依旧兴致勃勃地逛着超市。   李泯又往购物车里添了很多水果牛奶还有保健品。   就是一直没放开过他的手。   直到李泯往购物车里塞茶叶时,勤俭持家的景予终于忍不住制止了:“……快装不下了。”   李泯顿了顿,点了点头,没再继续往里添。   好不容易等外婆发挥完,景予立马就推着购物车去结账,生怕李泯给他抢先了。   看起来李泯也确有此意,被他抢先后还怔了怔。   好像又有点后悔自己添太多了。   回到疗养院的房间里,平日对他冷眼相待的外婆难得没有出声刺他。   而是看着在厨房里忙活的李泯,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后生可真好,长得好看,又孝顺,怎么就不是我亲孙子。”她本来是让景予去切水果的,这孩子非要他去。   景予:“……我长得丑吗?”   外婆瞥了他一眼,不言。   哼。   家花没有野花香。   景予并不知道外婆心里在想什么,正好剧组那边有个电话过来,他就先去外面接了个电话。   那边的制片人说了几句道歉的话,说是不知道谢总会以周总的名义邀请他们,出了点意外希望景予不要介意,他改天上门赔礼道歉。   谢知安对制片来说也是不能得罪的人,他可以有这个诚惶诚恐的态度,很难不相信是不是有人施压了什么。   景予是不喜欢他把自己强行带去聚会的行为,但也没有要让他职业生涯断送的想法,平静地接受道歉:“王哥会和你们谈的。”   道歉归道歉,补偿还是必须有的,这事王哲熟。   制片人在那头点头哈腰道谢,抹了把汗,天知道要是景予连条件都不肯跟他要,那他的职业生涯就真的完蛋了。   电话还没挂,那头又钻出来一个人。   “小景予?是小景予吗?你还好吧!我已经把谢知安训过一顿了,肯定有他好看的!”   周度说完,开始骂骂咧咧的:“昨天破事可真多,有个醉鬼妈的在我桌上舔盘,一边舔一边咆哮周总再来点,神经病。”   景予停了停,想起自己灌酒时编的话,有些小尴尬。   不过事情后续得解决了,他继续道:“那个醉鬼人品不太行,会骚扰女演员。”   周度惊讶了一下,“有这种事?妈的那不直接把他开了。”   放在平时,他可能懒得管。但现在不一样,反正至少在景予跟前,他得是这副正义凛然的样子。   景予点点头:“谢谢你了。”   “没有,是我替剧组谢谢你。”周度说。   景予挂了电话,推门走进房间,看见李泯已经和外婆促膝长谈了起来。   ……不过,是外婆单方面的长谈,李泯负责听,时不时地点下头,再偶尔给出自己的解决意见。   虽然没什么技巧,但真诚就是最能打动人的利器。   外婆被这一场谈话捧得非常舒适,对这个后生越发满意,恨不得他能是自己的亲孙子,也不知道景予哪找的这么优秀的朋友。   景予无言,只好随手将桌上堆放的东西收了收。   翻到一个盒子时,他停顿了一下,打开看了看,里面空出了一个小缺口。   再回身看见玻璃水壶里,赫然有深绿色的茶叶在浮浮沉沉着。   景予咦了一声,“外婆,你不是不喜欢喝茶吗?”   沉迷谈话的周女士这才醒悟过来,看了看手中的杯子,自己怎么端着他倒的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喜欢这个后生,她心情愉悦得很,一点都不觉得茶苦。   外婆没反应,景予却咯噔一下,想起了什么。   依稀是刚才来的时候,外婆对隔壁大爷说什么来着……   景予脸有点红。   他们给外婆做了一顿饭,景予做了自己最擅长的糖醋排骨和回锅肉,转头看见李泯耐心地低头给蔬菜摆盘。   外婆吃得很满意,对李泯一顿夸,李泯却把景予的菜吃得干干净净。   等到周女士去睡午觉,李泯在厨房洗碗时,景予坐在餐桌前,伴着淅淅水声,慢慢用手捧住脸。   有些他自我纠缠很久的问题,好像,一直都有明显的答案。   不用去问,不用去猜。   李泯一直坚定地,把答案捧在他身边。   他以为自己够勇敢了。   可事实上,还有比他更勇敢,更坚定的人在保护着他,珍视着他。   他觉得自己好像和自己缠斗了太久。   却没发现,有人一直站在迷宫路口,明明越过了这个弯就是通径,却一直耐心地、安静地等他出来。   淅沥水流声里,李泯察觉到自己的腰被人从身后抱紧,手臂穿过了围裙。   他的动作顿了顿,温热的面庞贴在他的肩膀上。   他耐心地停下来,等待景予的话。   身后的人,用很温柔很温柔的声音,对他说。   “你会一直爱我吗?就像现在这样。”   这样,是真正的爱吗?   那么,李泯轻轻地点头。   “一直会。”   景予蹭了蹭他,“我也是,一直会。”   ……   临走时,景予在周女士枕边悄悄放下一张卡。   三年前那段日子,周女士掏出自己的积蓄把窟窿填上,后来总是说要狠狠花他的钱,胡乱挥霍完买的却都只是小东西。   景予刚要站起来,就被突然抓住了手。   他吓了一跳,“醒了?”   周女士从容道:“根本就没睡。”   景予:“……”   她这一抓,景予的体恤滑了滑,露出了锁骨下的红色痕迹。   起初他没察觉。   直到周女士叹息了一声,把柜子拉开,翻了一会儿,扔了一盒药膏给他。   “年轻人,要知道节制。”   景予先是呆了一下。   而后才随着她不善的目光看到自己松垮的衣领。   周女士又看了一眼,不忍直视似的继续叹息,“他怎么就看上你。”   景予依然呆滞。   周女士恨恨道:“在我的地盘说那么恶心肉麻的话,下次肯定把你打出去。”   ……啊草,外婆都偷听倒了。   ……这柜出得猝不及防。   紧接着,他看见外婆脸上难掩好奇,“他看起来文文雅雅的,咬得重吗?”   ……不是,外婆,您老人家过分思想开放了点吧。   景予捂了捂脸,声音弱弱的,“……他身上更多。”   周女士一脸大为震撼的表情。   因为这一出插曲,景予在回程的路上整个人都想把自己埋在地里。   也不知道他怎么说得出那句话。   外婆眼中还闪烁着刺探到八卦的激情。   ……她的退休疗养生活,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还是说他们那个年代阅历更丰富?   还是外婆闲极无聊看了什么文艺作品?   ……   反正,全世界时髦的周老太太,姐弟恋对象在珠峰的周老太太,他不懂。   但确实是,一件非常值得喜悦的事。   一天时间就这么流逝过去。   傍晚时分,车子停在了景予家楼下。   景予拎着李泯塞给他的一大堆纸袋下了车。   驾驶室的窗户降了下来。   李泯本打算替他带上楼的,但景予没让。   此刻,他左手一堆右手一堆,站在李泯窗前。   斜阳的光轻柔地照在玻璃之上。   他和李泯,好像已经一同见过了好多个夕阳。   他很喜欢。   “李导。”景予叫起了这个他喜欢极了的称呼,李泯便应声抬起了头。   斜晖脉脉里。   他俯下身,吻在了李泯眉眼之间。   和李泯如出一辙的珍重。   李泯的睫毛很长,闭眼时扫得他有点痒。   景予停留了很久。心中有一地又一地蓬勃的花开。   在从前,他从未想过会有今天的存在。   可是李泯给了他一切奢望的理由。   现在,他敢于肖想每一个明天。   景予和他咫尺之隔,呼吸相触,只轻轻地说:“再见。”   李泯很久才睁开眼,半晌,很轻很轻,却又笃定万分地点点头。   “再见。”   景予望着车影。   不知道自己有多不舍。   但,他知道李泯很快就会和他再见。   一切的坎坷,从来都困不住李泯。   接下来,他要认真准备的,就是电影上映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虐的,你们都不知道单身狗写这几章有多难(重重叹气)   下章电影终于来啦。 第38章 想不到吧四更   电影院大厅里迂迂回回排着许多人。   海城的冬天比较冷,人们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和围巾,但再冷也不能妨碍他们走出家门,在跨年夜这天来到电影院看电影。   年年大盘票房最高的都是春节几天,再就是国庆档和跨年夜。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电影院在这几天也鲜见地拥挤起来,空间里弥漫着爆米花和奶茶的香气。   今年的元旦档格外爆满,已经快到了零点开场的时候,电梯门还在不停开合,一打开门就能看见墙上巨大的海报,明明是清爽的蓝色调,可因为正中心那个人脸上空洞又吊诡的笑容,这张海报显得有点阴间起来。   I'M STRANGE。   路过的人搓了搓手臂,“李导果然不会放过广大观影群众。”   “说实话我觉得是恐怖片……”   “不过这个男主角还是挺奶的,应该不会太吓人。”   “我也觉得,一般小鲜肉都演技不怎么好,你看到他念台词出戏的时候就不恐怖了,可能还挺搞笑的。”   比起对网络新闻过度关注,早早就记住了景予这个异军突起的新星的年轻人,更多观影群众对这张脸并不熟悉,他们熟悉的只有李泯这个名字。   李泯不止是影片水平的保证,更像是一种情怀。   他的作品陪着一代人长大,陪着一代人步入中年,也陪着一代人渐渐变老。   更何况他身上神秘的地方太多,人们的好奇心和窥私欲极其膨胀,又总是偏爱传奇。在一个又一个媒体的渲染下,在一个又一个网友深扒无果下,几乎只要是和李泯有关的消息,就能引爆舆论。   他们甚至开始猜测李泯在退休前到底会不会露脸。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年纪多大?长什么样?性格好不好?有没有家室?为什么见过他的人都守口如瓶?难道他是妖怪么。   还是说,李泯只是一个符号,一个编出来的名字,他身后站着一个庞大的团队,和无数人的智慧。   但不论如何猜想,广大群众都深深以为,如果李泯是一个人,那他一定是世界上最不近人情的人。   哪有总在喜庆的节假日放让人汗毛倒竖的惊悚片的!   他有那么高的水平,就不么拍一部温馨快乐、happy ending的合家欢么。   听说李泯在拍戏的时候,电影都拍了一半了,有一个镜头主角不肯花几个月去学真功夫,要用替身,李泯都毫不犹豫地把他开了,重新找演员另拍。   完全是一点都不肯通融。   更离奇的是,他还总是违反圈内默认的潜规则,不宣传、不营销,上映之前不接受专访,把消息瞒得死死的,直到上映前一刻观众都不知道电影讲的是什么,好似开盲盒。   甚至连首映式和各地点映场都没有,要上映就全国人民一起看,没有任何人能偷跑。   所以,这部一反常态进行了大力宣传,还是针对男主角的新电影,水平到底怎么样,就格外值得怀疑。   男主角长了一张一看就不适合努力的脸。   长成这样的人,多半从小生活顺遂,根本没经历过什么磨练,周围的人都对他格外宽容,不用努力也会得到优待。   所以美人多花瓶不是说说而已。   此刻,全国各地的影院里上座率已经爆满,几乎达到了全年最高,比春节时的盛况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于这部电影的最终成片,所有人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子。   离正式上映还有三分钟,数不清的人抓起一把爆米花,心情和爆米花在口中碎裂的声音一样,噼噼啪啪的。   李泯这个神话……还能延续吗?   海城一家电影院的最大放映厅里,正挤挤挨挨坐满了人。不同的是,这些人都是和这部电影息息相关的。   杨编剧紧张得去了四趟厕所,回来坐下后无处安放的手又拿起了可乐,猛吸了一口。   “小刘,快,我心率有点高。”她颤巍巍地说。   李泯已经消失快半年了。   他们当初和李导签订合同时,不管加入先后,都只签到了今年。当时还以为是李导有更进一步的规划,却没想到根本就是在这戛然而止。   工作室里的人多少都知道一些李导的家庭背景,犹以杨编剧为甚。她经常和李浪接触,从那个傻逼那里也听到了不少。   李导的家境太好太好了……以至于深不可测。   他背后那些,好像都是些不大能提的人物。   所以他们也不敢打听更多。在心里,默默给李导描绘上一个到了年纪就要回家继承家产的人设。   可李导是整个团队的核心,即便他离开前安排好了整部电影的后续上映流程,没有了主心骨的工作人员们也不免对未来产生惶然。   李导离开之后……他们能去哪呢?   业内有不少大公司都对他们抛出过橄榄枝,有这份资历在,不论去哪里都会得到很好的优待。   可是李泯工作室是他们的根。   杨编剧紧张又怅惘地紧盯着屏幕。   放映厅的大门推开,景予走了进来。   她精神一振,打招呼道:“小景予,这里!”   这段时间,景予代为统筹工作室的事宜,连自己的通告都暂缓了下来,除了拍那部仙侠渣男剧,就是在工作室坐守。   当她们第一次看见李导把钥匙都交给了景予时,内心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到底是什么时候,李导这么信任他的?是从把片场调度权交给景予开始,还是回国后教他如何做电影开始?   起初,他们虽然对景予友好,但还是难以相信景予可以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直到现在……   他们是真的可以确定,李导就没有看错人的时候。   甚至忍不住想,即便李导不在,如果景予在这部电影结束之后还能继续领导工作室的话,他们说不定还是可以继续聚在一起,像以往十年一样做电影。   景予笑着挥了挥手,走到杨编剧身边坐下来。   “小景,我太紧张了,你紧张吗?”   杨编剧不停咽着唾沫。   景予直视着荧幕,看着预告走到最后一秒,直到上面出现龙标,有种尘埃落定的安心。   他压低声音说:“相信李导。”   “相信我们自己。”   电影院里的光线暗下来。   这段时间他忙得脚不沾地,连家都没回过一次,不是住在剧组订的酒店就是睡在工作室,连衣服都是王哲回去帮他拿的。   在半年以前,他所努力的好像都只是为了一件事,在这部电影中证明自己。   后来,他的努力多了一个原因。   他也要证明李泯。   时间跨到了零点。   ——   “我亲眼看见他把告状信藏在这里。那小子想让校长开除我们。”   “揍他一顿难道不比像个小偷一样溜进来更酷?”   “蠢货,我们要看他写了什么,才能知道他有没有掌握证据。”   “别他妈骂我蠢货。”   清透空灵的色调里,画面中出现了几个人膝盖以下的部分,镜头跟着三四双脚走进储物室。这几个人穿着踢脏的球鞋、帆布鞋和短裤,小腿结实或肥胖。   几个人关上门停下来,像是在打量有没有别的人在。随后,一双瘦长些的腿往左移了移,然后“啵”的一声,灯被打开,地板上反射出灯管刺目的光。   接着是重重的一声“啪”,一个声音嗷了一下,说:“妈的!你为什么打我?”   “是想被管理员赶出去吗?愚蠢,快关灯!”   “这里面太黑了,我们会被绊倒的。”   “其实是你怕黑吧?兄弟们听见了吗,吉姆怕黑。”   “我完全不怕,我甚至可以在黑暗的仓库里待上一整夜,我是害怕制造出更大的噪音。”   “我一点也不相信你的鬼话,别再辩解了吉姆。”   几个人嘈杂的争论中,突然又“啪”了一声,灯灭了。   他们静了一会儿,一个人出声说:“干得好吉姆,你让巴洛终于有闲暇想起了我们的目的。”   半晌,吉姆弱弱地说:“吉姆什么都没做。”   几个人陷入了更长时间的寂静。   ……   短短的一段镜头,把故事背景交代干净。   这几个人很显然是学校里的霸王,有人发现了他们的罪证,要举报给校长开除他们。   几人决定先下手为强,销毁证据或者威胁告状者。   然而他们的计划好像出现了意外。   有不少刚刚还无甚兴趣的观众都愣了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坐直了身体。   谁关了灯?是灵异故事,还是那个被盯上的男孩做的手脚,抑或是这群人里有人心怀不轨?   黑暗中,几个男生屏息沉默,紧张和尴尬悄然蔓延。   镜头终于离开他们的小腿,平拍视角上升到后脑勺,前方隐隐传来光线。   镜头切到一个胖男孩脸上,他望着前方的屋顶,脸庞上映着一道荧荧的光,呆滞张开的嘴这才说了一句:“……这是什么?”   突然,他的脸色变得惊恐万端。   画面一切,光源处有一张张密密麻麻的白纸飞落下来。每一张上都写着“惩罚”,随着纸张落地,上面开始显形出他们每个人的照片,摄录着他们平时绝对不可能注意到的视角和动作。好像有一只眼睛在看不见的暗处,一直观察着他们。   而再抬头时,那光源的地方用绳索挂着一柄小刀。   最后一张飘落下来的纸上,写着——杀死自己,或者惩罚别人。   ……   一个观众拉住自己的小姐妹,“……突然就惊悚起来了,我好害怕。”   她的小姐妹不以为然,“不就挺普通的复仇套路嘛,你等着后面揭露真相,惩罚他们的绝对是他们提到的那个男生。”   “李导的电影不会这么简单吧?”   “谁能确定呢,等等看后面的剧情就知道了。”   随着一个男生颤抖着手拿下那把刀,画面霎时黑去。   字幕浮现出电影名字。   《I'M STRANGE》。   杨编剧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幕就是景予出场了。   她转头看去,景予却毫无动静,再仔细一看,竟然睡着了。   杨编剧:“……?”   紧张地心情一瞬间破灭,取而代之的是怜爱和好笑。   景予这心也太大了,她完全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或者说,景予足够相信李泯,也足够相信自己。   这段日子他太累了,难得有空闲能睡一会儿。杨编剧四下寻找找有没有带了外套的男同事,给景予搭一搭。   她向周围小声询问,片刻后,一件外套从座位那头的黑暗里一个传一个地递过来。她给景予盖上时却突然愣了愣,看了眼衣服上的标志。   ……这个logo?   好像是……某个大师的纯手工定制吧?   他们工作室里还藏着这么一个深藏不露的富家子?   杨编剧只迷惑了一瞬间,给他盖上后,却突然一个激灵。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头朝尽头看去。   那个位置已经空空如也。   ……   荧幕上,一个清瘦的身影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他扶着扶手,步伐不快,甚至有些优雅。   镜头不再固定,随着他的脚步而晃动。   直到他被人拦住,脚步停了下来,镜头不再摇晃。   “你就是欧文?”   画面上拦住他的,赫然是开篇时拿起刀的那个男生的脸。   这位神秘的男主终于在荧幕上露出了脸。   “为什么你要问我?”欧文说。   他的目光指示性地扫过胖子身后的那些人,扶着栏杆,机械一般地歪了歪头,“他们不是告诉过你吗?”   就在顶光照下来的一瞬间,全国各地的影院里,数以万计的观众几乎同时屏息。   太美了……这个光线,这个构图,这个半明半暗中睫毛泛着金色,皮肤质感清晰,眼神空洞阴郁的男孩,几乎能让人窥见一种易碎的神圣感。   以至于,到了他被殴打、被栽赃、被凌辱的情节出现时,有人都不忍心地眯上了眼。   刚才还在害怕的观众就快要尖叫了起来,“卧槽他好美,救命救命救命,为什么战损妆都这么美?卧槽不要打他啊!这么漂亮的脸居然用来打?”   “沃日,这个眼神绝了,李导选角果然有一套,他怎么会这么适合阴郁清冷格格不入的小可怜啊?”   “啊啊啊救命!不要钓了不要钓了,再瞪一眼我魂都没了!”   “老婆不要哭!宝贝别哭了呜呜呜,妈妈心好痛,妈妈这就穿进去帮你砍了这几个龟儿子。”   “呜呜呜宝贝黑化了,凶残的宝贝也很可爱……”   她的小姐妹默默把她推远了些。   愚蠢的颜控,太丢脸了。   她承认这个男主确实很好看很有魅力,但剧情也就那样吧,平平无奇的校园霸凌复仇套路,最后再被人救赎,认罪伏法,她看过没有一百部也有八十部。   她以前没看过李泯的电影,倒是听不少人吹捧。   现在看起来,好像也就那样?   她兴致缺缺地玩起了手机。   “卧槽!”   她这位情绪波动极大的朋友又叫了一声。   郭琬有些无语,正在内心暗自吐槽又是什么绝美镜头戳到她了,就听见周围也传来高低不一的惊叹声。   她一抬头,正好看见韦妮出场。   穿着校服裙的文弱女孩,看见欧文的刀扎在熟悉的同学的脸上,露出兴奋难掩的笑容。   郭琬愣了一下。   发展到哪了?这个女孩不是刚刚还阳光开朗善良傻白甜人缘好吗?这个角色拿的不该是小天使女主剧本,用善良融化男主心里的坚冰,让他认清自己的罪过吗?   什么鬼,这个女孩子也是个内心压抑的变态?   随着警察再次进入校园,几起手法相似的案件被放在一起侦查,校园里渐渐有了关于鬼怪的传说。   一切都是很正常的发展,男主迟早会暴露,可这个女主呢?她的作用是什么?难道李泯是想展示,在不同的压抑环境下长大的人,谁更变态?   在报复完欺凌过自己的人之后,男主欧文其实已经退学了。原本因为他被最初的几个受害者欺凌过,一开始还被列为了嫌疑人,被警方监视着。   可没想到男主退学以后,校园里出现了更多无关的人被报复。   这些人毫无共同点,甚至有的人和欧文根本毫无交集。   而这段时间,欧文什么异样的动静也没有。   警方暂时对他解除了嫌疑,投入更大警力到了校园中。   这天,女主安迪终于来找他了。   “愿意和我合作吗?”她看上去依然清纯,依然阳光,像个彻头彻尾的好学生,“我需要你教我,那些照片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   “不愿意吗?”安迪说,“我已经模仿你的手法猎取了两个人的生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男孩。”   “别担心,这次只是小小的失误而已,我只是小小的报复一下那些对我不好的坏人,不会再有人命事故了。好吗?”   如果不肯和她合作,她所做的一切也会想尽办法算在欧文头上。   如果和她联手,那……也不过是伤害几个坏人而已。   欧文没有拒绝的理由,他答应了安迪的请求。   情节发展到这里,自以为猜出了剧情发展的观众都错愕了起来。   哈?女主接过男主的棒继续实施报复计划?男主还加入了?那最后被抓的会是谁?   是一个死一个伏诛,还是男主被看上去更加狠辣的女主坑了,自己入狱,而女主依旧风光无限?   或者男主藏在手里的手段还有很多,在狗咬狗中杀害了女主,让女主背锅,自己逃出生天?   难道他们最后甚至成了喋血双雄,纵横江湖立于不败之地?   观众脑子里一片混乱,好像哪个猜想都有可能,又觉得哪个猜想都不可能。   许多人这才再次正视起了李泯的能力。   包括郭琬,也觉得不能再小看。   他好像不是国内常见的那种看见开头就能猜到结尾,套路既俗且老、人物片面、三观迷惑、强行上价值,只会以所谓的立意和为某类群体发声的名义来吹嘘水平的无才导演。   郭琬比较叛逆,越多人喜欢、越多人推荐的东西,她就越是敬而远之。   本以为李泯的作品也不大会能入眼。   可这场被姐妹强行绑来看的电影,才播了一半,她就已经受到了震撼。   她这才真真正正上了心,认真看起来。   这一段后面接了一段平行蒙太奇,是电影里常有的高.潮片段,以相似的主题、元素或线索来完成几个不同的小单元,然后把同样的环节拼接在一起。   比如某部知名电影里,女主要替几个配角完成任务,配角才会同意帮助女主。   在这段蒙太奇里,就先会出现女主挨个上几个配角家,表示自己能解决的画面;然后再依次剪上女主的几个解决过程;最后,再是女主完成了每个配角的问题的结果。   在《怪人》里,则先是男女主盯上了几个报复对象,看见那些报复对象作恶的镜头;然后是针对每一个报复对象各自的布置和报复的过程;最后,再依次表明每个报复对象收网时的结果。   这样快节奏的场景转换和结局达成,会很容易让观众产生爽感和喜感,然而大家都知道,这段蒙太奇结束之后,画面一旦放慢下来,就会有大转折发生。   果然,在最后一个报复对象的结局出现之后,男女主的矛盾产生了。   男主正在休息,然而他休息了片刻之后,却觉得不对劲。   他慌忙翻过晕倒在地上的人,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在血泊中,他的身上沾满了污渍和汗痕。   他像是感到荒谬,继而在庞大的罪恶感之后,产生了汹涌的迷茫和绝望。   欧文的喉咙里几度溢出声音,却始终没有说出话。   很久以后,他终于难堪、干涩地说:“你杀害了他。”   安迪露出惊讶的表情,纵容一般地说,“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是我们杀害了他。”   至此,欧文终于明白,自己已经真正走上了无法回头的路。   现在的他,和当初欺凌他的那些人没有任何区别。   可他甚至不知道如果自己有机会重新选择,又能在哪一个岔路口走向正道。   能供他选择的,根本就没有正道。   ……   这段写在欧文日记里的独白被念出来时,全场都陷入了寂静。   欧文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彻底陷入无法扭转的命运漩涡的呢?   从他无法拒绝安迪的那时候,从他被欺凌的那时候,还是从他来到学校,暴露出自己的格格不入的时候。   抑或是,从他出生起,成长路上的每一份经历,都成为了这个结局的催化剂。   郭琬也在震惊中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这部电影里,好像每个人都在被戏弄。   欺凌者被欧文戏弄,欧文和无辜者被安迪戏弄,安迪又会被谁戏弄?   她就是这部电影的最终boss吗?   她很想和谁交流一下,可看到周围观众的神情,好像都在为安迪和欧文是否会决裂而紧张,没有一个人面露担忧。   郭琬并不知道自己先他人一步,隐隐窥见了主题。   安迪察觉到欧文想离开自己,邀请他去自己家做客。   而欧文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并没有拒绝。   观众的心都提了起来,很明显女主起了杀心啊!肯定要先下手为强,去了她家还能不能出来都不知道!   预感到接下来马上就是大决战,所有人都绷紧了精神,唯恐错过哪一帧画面,后面就跟不上剧情了。   欧文进了安迪的家。   这是一个温馨的房子,处处都有一家人生活的痕迹。   镜头随着欧文的视线扫动,扫过桌面上的格子桌布,瓶子里插着的鲜花,和壁炉上置放的奖杯与合照。   那些角落记录着安迪从小是如何幸福地长大,如何接受良好的教育,又是如何一路在赞美和奖励中长大。   这明明是很圆满、很圆满的人生。   欧文和观众一样不解,正当大部分人在猜忌她的父母是否人面兽心时,一个小女孩跑了出来。   她大概七八岁,样貌很可爱,穿着漂亮的纱裙,一副被宠大的样子。   随着姐妹俩的互动,观众才渐渐了解到,原来妹妹出生以后,父母对安迪早已不复从前。面临巨大落差感和种种屈辱的安迪逐渐偏激,在成长过程中做出了许多令人害怕的事。   郭琬的闺蜜小声道:“按这种设定,妹妹危矣。”   她本想点头,可想到李泯刚刚带给她的震撼,还是决定先保持沉默。   安迪冷淡地驱赶妹妹去玩玩具,而后热情地邀请欧文去她的房间聊一聊。   欧文看了在姐姐面前怯怯的妹妹一眼,跟在安迪身后上了楼。   有人开始小声吐槽:“我感觉妹妹会祭天,成为欧文和安迪决裂的契机。”   “小妹妹好惨,才几岁,父母的偏心也不能怪她。”   “害,我都准备好抹眼泪了。”   欧文跟在后面走进安迪的房间。出于防备心,他在整个房间里环视了一遍,正当他看见墙上贴着的安迪的照片时,身后仿佛有一阵微风,将门轻轻推上。   他立刻回了头。   可那力道太轻,实在像是风吹的。   安迪的声音也传来,“过堂风而已,放心,我没有准备杀掉你。”   欧文这才回头。   随着这一回头,所有正提心吊胆的观众都傻眼了。   啊?????   安迪怎么就开始脱衣服了???   这不是两大变态决斗互撕剧情吗,怎么突然走错了片场???   欧文看上去比观众还要震惊,他一瞬间后背紧贴在门上,猛地侧过头盯着墙壁,难以置信地质问:“你想要做什么?指控猥.亵罪?不得不说是一个好主意。”   安迪没有再出声。   欧文摸到了门把手,推门离开。   而就在走廊上,他遇见了抱着布偶的妹妹。   妹妹蹲在地上,背对着他,用蜡笔在地上画画。   欧文缓和了一下心情,出于同病相怜的情绪,蹲下身问妹妹:“你在做什么?”   妹妹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他,说:“我在画画,姐姐喜欢画画,总是在我脸上画画。”   她说这话时笑着,欧文却心中发寒。   他们惩罚那些人的方式,就是在脸上刻下屈辱的字迹。   安迪在她讨厌的妹妹脸上画,象征着什么,不用想也明白……   荧幕上的欧文好像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蹲在妹妹面前,压低声音对她说:“远离你的姐姐。”   “必要的时候,可以伤害她。”   “她不喜欢你,可以感觉出来吧?”   妹妹呆呆地看着他,像被他打碎了某些单纯的认知,而后脸上露出害怕,用力地点点头。   欧文叹出一口气,就地将外套穿上。   就在此时——   “卧槽!卧槽卧槽!”   “啊啊啊啊!我不敢看了!”   “欧文你看地上啊!地上有影子!安迪的影子!”   “妈的傻孩子,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你估计走不出这个房子!”   “救命啊啊啊!”   然而,屏幕里的欧文并不能听见这些话。   他嘱咐完妹妹,没有再看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而安迪,也没有对他做出任何报复。   直到欧文走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提心吊胆的观众才反应过来。   嗯?安迪呢?   她怎么不动手?   难道她还有更高一层的筹划?   这种懵逼一直持续到欧文来到甜品店打工。   这时,才有观众后知后觉地品过来:“……我的天啊,安迪不可能是,喜欢欧文吧?”   从她暴露出真面目开始,观众就自发忽略了她的人性,把她形容成一个恶魔。   恶魔会毫不留情地杀害自己的伙伴,更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收割生命,所以她不会有正常人的情感。   她一直以来对欧文的态度,也是嚣张傲慢、威逼利诱居多。这不是正常人喜欢一个人的态度,所以没有人往这个方面想。   直到现在,欧文从她手底下逃脱。   观众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明明并未从正常人的角度去定义她的恨意,却试图用正常人的角度去定义她的爱。   那么……如果安迪爱他的话,那结局会是她自首么?   这个小小的插曲,给本就猜测多端的结局又添了一种可能性,更加扑朔迷离。   然而他们不知道,更扑朔迷离的,还在后头。   安迪又带着妹妹出现在了镜头里,   这次是妹妹想要买蛋糕,姐妹俩看上去关系就非常差,一个冷着脸,一个小心翼翼跟在后头。   可很显然,因为看见欧文在这里,安迪也强装成一个温柔和蔼的好姐姐起来。   妹妹在门口的小桌子上坐着,珍惜地一口口吃着蛋糕。   而安迪则撑在柜台上,和欧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欧文并不想搭理她。   说了一大堆没营养的东西之后,安迪终于停下了,深深望了他一眼,结账走人。   周围共事的店员这才围上来开玩笑,感叹欧文真幸运,有这么漂亮的女孩搭讪。   欧文一句也没听,垂着头整理小票,在理到其中一张时,看见了上面歪歪扭扭的“HELP ME”。   随着欧文抬头,突如其来地响起一声急促惊悚的音效。   “啊!”   “妹妹危!”   观众忍不住尖叫出声。   随着紧锣密鼓的背景音乐,欧文冲出甜品店,逆着人潮向安迪家跑去。   郭琬攥紧了拳头,紧张得汗都冒了出来。   到底是什么结局?李泯想在这部电影里表现什么?不看到最后,完全无法得出清晰的结论。   气氛在欧文冲进安迪家,看见布置好的道具的那瞬间进入高.潮。   “卧槽,我就说她会先下手为强!”   “你妈的,她前面不会是演的吧?还是她爱而不得想要毁灭?”   “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救妹妹啊!”   在看见门上“她需要你”的字样之后,欧文好像瞬间崩溃了。   他脱力地停下脚步,双眼空洞地回想起这一路来所做的一切。   好像是他引起了所有争端和灾厄。   好像是他亲手把匕首递到了恶魔手里。   以至于,在命运被步步紧逼时,没有任何人拦得下他走向毁灭的脚步。   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不管绳索那头是拯救还是死亡,他都得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欧文割断了绳子。   “我不敢看了,等会结局出来你告诉我。”有观众蒙住眼睛。   “我觉得绳子一断多半死的是妹妹。”   “而且这次欧文多半逃不了了,会留下证据,之前所有罪证都会归结在他头上。”   “那安迪呢?”   “只要有人承担所有罪责就够了,真凶有几个,不重要。”   那个观众信誓旦旦地说。   然而,下一秒就打脸了。   欧文走出安迪家门时,在院子里回头,妹妹在楼上窗户边对他挥手。   欧文望了她一眼,也和她挥了挥手。   下次见,可能就是法庭了。   画面一黑,画外音慢慢响起来。   很显然是法庭上总结陈词的声音,有人质问:“就是这样?你承诺你所告知的一切属实?”   “是。”   与此同时,观众在黑暗中瞠目结舌。   妹妹没有死?那绳子割断了是干嘛的?   有看多了惊悚片的观众蓦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卧槽,不会死的是姐姐吧?”   卧槽!难道妹妹才是那个深不可测的boss?   在无数惊恐的猜想中,画面再次亮起来,也响起了下一句台词。   “安迪是你手上的最后一名死者。”   欧文低着头,毫无动静,“是。”   真的是安迪!?   等等?欧文是怎么知道安迪死了?被抓捕时知道的吗?怎么跳过了这一段交代?   受害者家属终于崩溃地大哭了起来,放声诅咒他。   妹妹被哭得悲痛欲绝的妈妈牵在手里,仿佛谴责一般、却又神情平静。   “她需要你,你杀了她。”   她轻轻做出这样的口型。   欧文终于陷入了疯狂。   画面转到他在狱中,看上去神态非常古怪,阴郁得让人甚至心理不适。   有狱友无聊打探他怎么入狱的。   欧文讲述了自己的故事,讲到了最后,告诉他,用开玩笑一般的语气,眼神却直直地盯着他,告诉他设置这个结局的是妹妹,他直到在法庭上才知道。   欧文问他:“你相信吗?”   狱友笑话他臆想症,居然想把罪责推到小女孩身上。   欧文点点头,不相信就好,那罪责还是他的。他安排得很完美,彻彻底底地胜了安迪一次。   在他的目光中,画面回溯,直到甜品店那一刻。   他在安迪结账时,迅速在小票上写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把它放进一堆小票里,佯装她们离开之后才发现。   他抢在安迪姐妹到家之前进了家门,按照他之前所做的布下陷阱。   他打晕了安迪,亲手把她套进绳索,在门上喷了字迹,又亲手割断绳子。   做完这一切,除了他之外,唯一的嫌疑人就只有被他关在房间里的妹妹。   但很显然,并没有人会真正相信妹妹能筹划出这一系列的杀人案。   一切罪责依旧归他,他伤害了这么多人,终于拯救了一个人。   欧文在阴影中扯开嘴角。   他没有被安迪压制住。   这一次他赢了。   ……   “……我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就是牛逼,我以为boss是欧文,结果出现了安迪。我以为boss是安迪,后来又出现了妹妹。我以为boss是妹妹,没想到欧文才他妈是真正的boss,套娃套懵我了。”   “果然是男主角,男主角就该是最终大boss,虽然有点恐怖,但是看得太爽了,欧文和安迪都各有结局,最后的妹妹也被救下来了,还算比较完美吧。”   在观众的议论声中,有人起身准备离场。   然而画面一转,又亮了起来。   还有剧情?   准备离开的观众愣了愣,只好又坐了回去。   荧幕上是一个主观镜头,看起来这个视角矮矮的。   镜头随着吧嗒吧嗒的声音走上楼梯,大家认出来了,这是安迪家的走廊。   那这个镜头,很显然是妹妹的视角。   这又是什么剧情?   妹妹站在安迪房间门前,轻轻推开了门进去。   她站在门口,捡起地上几支断裂的蜡笔,扔进了垃圾桶。   而后,盯着墙上那些安迪的照片,轻声说:“我需要你。”   下一秒,镜头切到门外,门被从里轻轻拉上,像极了欧文进入安迪房间那一天。   屏幕彻底暗下。   片刻后,演职员名单开始在背影音乐中滚动。   电影院的灯光亮起来后,几乎没有一个站起来离开的,都陷入了巨大的懵逼之中。   ……什么?   当时关门的是妹妹吗?   妹妹为什么要关门?   她说那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安迪真的在她脸上画过画吗?   她为什么会对欧文说出姐姐那些事情?是求救还是无心之举?还是故意为了……让欧文下定决心?   ……   挑唆。   最后所有人脑中都浮现了这个词。   她预判了欧文的预判。   ……   “郭琬,吓死我了,最后那个镜头什么意思啊?妹妹才是真正的凶手?”   郭琬从良久的失神中缓过来,摇摇头说,“她没有任何罪证。”   “她只是陈述了事实,只不过有人不能忍受这样的事实而已。”   她知道欧文不能忍受,所以借此葬送了自己的姐姐。   “那她是好人还是坏人?是讨厌姐姐才这么做,还是发现了姐姐的罪行为民除害一箭双雕?”   郭琬再次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人性本就是复杂的,受害者有可能成为加害者,没有绝对的善良,也没有绝对的邪恶。”   如果李泯的主题是这样的话,那也太可怕了。   闺蜜点了点头,说:“后面的剧情反转太多了,我都没空舔颜,完全被演技带进去了,卧槽你注意到了吗!他演技真的爆炸好!我从没见过在这个年纪,这个资历,演技这么精湛的。”   郭琬敷衍地点点头,男主演技确实很不错,甚至有时候会压住成名已久的韦妮一头,可她脑海里已经想到了另一层。   安迪和欧文被妹妹戏弄,而妹妹又受谁的戏弄?   郭琬心惊肉跳地想到,妹妹的背后……是电影的作者。   她的一切都那么不合理,好像意外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的怪物,连安迪和欧文的异于常人之处都有缘由可以解释,妹妹的怪却没有任何理由。   哪怕故事中是一个安然运转的世界,导演身为创作者,也可以投递任何不合于常理的怪物进去,打乱整个世界的运转规律,继而一环扣一环地影响着、戏弄着别的角色,因而,形成一连串的故事情节。   这就是故事的创作原理。   ——打破现状,出现变故,促使角色解决问题。   妹妹对于这个故事世界来说,是“strange(怪异的)”也是“stranger(陌生人)”。   而导演对于这个世界,则更是。   郭琬在无穷的震撼中,迟钝地想到。   《I'M STRANGE》这个片名,该不会……   是起给李导自己吧?   这部电影的设想已经让她震惊,安迪对欧文意料之外的感情带来的戏剧效果,和结尾处的反转、妹妹关门的呼应更是让她起鸡皮疙瘩。   她终于开始感叹,李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艺术家。   还没走出电影院,她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上网查电影评价,迫切地渴望着在其中寻找共同的观点。   刚一打开微博,就发现#I'M STRANGE#的词条已经爆了。   无数走出影院的观众,都急切地关心着——凶手到底是谁?   激烈的讨论之中,也有不少人提到男主的颜值和演技。   很快,#景予楼梯间#的热搜又冲了上来,紧跟其后的是#安迪喜欢欧文吗##欧文用眼杀人##景予演技#……   而话题中心的人,还在电影院座椅上陷入沉睡。   他觉得自己这个梦好长。   梦里他在冷风瑟瑟的海边行走,也不知道尽头在哪里,只知道尽头有自己想要见到的东西。   会是什么?   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的李导吗?   景予很想让李导亲眼看见最后上映的成片,他在里面添了很多小惊喜。   可是又知道他不一定有时间去看电影。   他甚至想过把原片送过去。   可根本就联系不上李导。   这段时间以来,仅有的消息都是从周度那里知道的,李导很忙,极其的忙,常人难以想象的忙。   景予想问他现状怎么样。   周度默了默,只说:“他能应付。”   李导做任何事情,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   如果连他也只是“能应付”,那到底都在面对些什么。   景予没问。   在这场梦里,他也没有再问自己到底想去见到什么。只是一刻不停地往前走,越来越冷也没停下脚步。   直到突然有一阵微风拂来。   好像是来自另一个季节,携带着这个寒冷梦境里不该拥有的暖意。   海面波涛渐平。   旭日驱散黑暗。   他在温暖中停了下来,没有再往前走。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在寻找什么。   而他要寻找的一切,不需要他再急切地奔求,就会朝着他走来。   不太明亮的光线中,景予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外套。   他愣了愣,才想起自己在电影院睡着了,首映只怕都结束了,不知道哪个工作人员把衣服借给了他。   将衣服抱起来之后,景予才觉得它沉甸甸的,似乎不止是一件外套的重量。   谁把东西落在口袋里了吗?   景予清醒了一下,问周围的人,“哪位把外套借给我了?”   工作人员都摇头不知道,唯有站在远处的杨编剧欲言又止欲说还休。   景予没找到外套的主人,只好揽在臂弯里,打算等下发到群里问问。   可等他将外套整理好之后,却发现了衣领上手绣的标志。   这个标志他认得。   李泯常穿的衣服上就有这个图案。   他在车上脱下他的衣服时,指腹也曾触摸过这片刺绣。   景予的心跳突然落空了一拍,跃过众人往影院外跑。   大厅里人来人往,刚观影结束的观众成群结队地涌向外面,有人眼尖地发现了这张刚刚才别过的脸,惊讶地喊:“景予?”   不同于电影里的阴郁消瘦,他穿着挺括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臂弯里揽着外套,个子很高,也有着明朗的俊美。   景予这才发现自己没戴好帽子就出来了——而现在,有无数个从电影院走出的人,能够准确无误、毫不怀疑地认出他的脸。   他呼吸停了停,最终将手指压在嘴唇上,对那名发现他的观众轻声请求:“嘘。”   那位观众急忙捂住嘴,激动地连连点头。   景予做了个感谢的手势,转身往人少的后门跑去。   他直觉李泯也不会从人多的地方走。   那个观众见他跑远,才终于松开手,狠狠抓住小姐妹的胳膊。   压低声音尖叫:“啊啊啊郭琬!卧槽!我追星成功了!啊啊啊他和我对视了!他还让我不要暴露!好帅好帅我要哭了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我们怎么这么幸运和剧组选了同一个电影院。”   郭琬这才回过神来。   那是景予?   刚刚在荧幕上阴沉、空洞、诡计多端的悲情人,在现实里,居然看上去那么的……   让人怦然心动。   ……   景予跑到大街上,这边灯光零落,人影稀少,只有一辆一辆的车往远处驶去。没多久,这条街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慢慢停下脚步。   头顶路灯罩下的微光里,他揽紧了手里的外套。   他终于想起看看口袋里的东西是什么。   手探进去,摸到了两张电影票和一个小盒子。   电影票上,一张用黑笔写着L,一张写着J。   他给他们两个都买了票。   景予搓了搓脸。   他一手拿着票,一手打开了那个小盒子。   盒子里是一只手表,花里胡哨的满钻款,谢知安送他的那个品牌的最高端线,价格翻了几倍,奢侈得离谱。   李导真的很在意那块表。   景予几乎可以想到他微微抿着嘴角订下这块表时的样子。   他握着手表,倚在墙角又哭又笑。   李泯总有些常人不大理解的幼稚行为。   ……   可他的浪漫,他懂。 第39章 先来两更   出去时还穿着衬衫,回来就披上了外套。   眼尖的小刘还看见了他袖口下露出来的一截手腕,哟了一声,“小景,庆个功还抽空去买了块表庆祝?”   景予神情不变地坐上车,抬了抬目光,很和善地说:“对象送的。”   虽然那脸色很平静,语气也很平铺直叙,但怎么听着都像在炫耀我有对象你没有。   小刘正在被扎心,还想着小景予什么时候有对象了,突然听见身边的杨编剧猛地把一口水喷了出来。   他纳闷地看着杨编剧:“杨姐,你都已婚了,怎么还这么激动?姐夫忘记给你送首映礼物了?”   杨编剧扶着墙剧烈咳嗽,好不容易停下来,双眼呆滞地盯着带景予走的那辆商务车,心中连骂一百句卧槽。   外套……手表……   工作室的钥匙……   大概都是来自同一个人的……吧。   不会吧……不会是真的吧……   ……   就好像听见身边两个朋友毫无预兆地宣布在一起了一样,作为共友的杨编剧陷入了巨大的震惊。   一边脑子震撼地想着“卧槽怎么可能呢根本就没有铺垫啊他们两个怎么变成对象了呢”,一边脑子恍然大悟地想着“啊怪不得怪不得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是我眼拙看不出奸情……不是,爱情。”   她心情混乱又呆滞地望着景予离去的方向。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李导谈恋爱。   谈恋爱这三个字,怎么和李导这么不沾边呢。   ……可是,如果想到另外一个人是景予。   她又觉得,好像莫名地顺理成章了起来。   倘若是别人呢?   她又好像觉得不可以。   除了他之外,谁出现在李导身边都是不合适的。   杨编剧为自己的想法一怔。   景予自认为没有人知道外套和礼物来自于李导,所以毫不心虚地炫耀了一下自己有人惦记。   却不知道,这一句话给杨编剧带来了多大的刺激。   以至于整个庆功宴上,她都魂不守舍,一对上景予的视线,就尴尬一笑匆忙转身。   她要用一生来消化今天。   他们工作室并非传统娱乐圈人士,对景予一个年纪轻轻的男演员有了对象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只是当做八卦一般津津乐道地谈了起来,羡慕嫉妒他爱□□业双丰收,不知道是哪个漂亮小姐姐摘下了景予这朵花。   “首场票房出来了吗?我这里只统计了预售。”   “还没有,至少得天亮,海报已经做好了,就差填个数字了。”   “你们觉得能有多少?”   “我不知道,不过看网上的动态肯定是差不了的。”   他们经历了不少大爆影片,看了一些反馈之后就知道有爆相,甚至已经开始谈笑风生,丝毫不见上映前的紧张。   努力干饭的景予这才想起去看看网上的反馈,把嘴里的泡芙咽下去,擦了擦手,开始冲浪。   为了防止手误,他登上了久违的那个电影评论博主的账号。   消息已经爆炸到卡顿了,景予干脆又拿了一块茶心芝士吧唧吧唧,慢慢等页面加载完。   【宇宙!!!你不会真的去中考了吧?求求你了,我高考都考完了,你还没更,你是复读了吗?】   【[/大喇叭]李导新电影上映啦!快滚去解说!三天之内看不到就鲨了你!】   看完这两条私信景予就知道剩下的内容都是什么了,正打算退出,却看见了下一条里的关键字。   景予把茶心芝士塞进嘴里,眼也不眨地点了进去。   【景予好帅啊呜呜呜呜我承认我被这张脸迷昏了头,半年前我不该骂他的,宇宙你才是全网第一个明白人TAT】   紧接着她甩了一堆链接和照片。   景予点进一个链接,惊讶地看见这条来自他没几个人的超话,点赞居然已经超过了十万。   图片里是穿着白衬衫黑长裤的年轻男人在人潮散去的电影院里奔跑,臂弯里揽着外套,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转头时的侧脸十分模糊,但氛围感十足,漂亮得惊人。   文案:孤独巨星丨而今终于人人识我,而我逆着人潮奔向你。   ……哇。   是今天在影院里遇到的观众吗?   照片发布于他离开电影院一个小时后,确保了不会有人去偶遇他。   博主在评论里说:【呜呜呜太激动了!!今天去看电影没想到刚看完就偶遇了景予!真人太好看了比屏幕里脸还小!身材巨好!而且超级温柔,发现我们认出他还有点惊讶,对我们比了一个小声的手势,还表示谢谢。我垂直入坑了QAQ】   评论里比她更激动。   【啊啊啊景宝!可以转告他早点睡觉吗,好好休息!】   【好羡慕姐妹,我宣布这家电影院以后是我全家的指定电影院了!】   【他太好了他太好了,呜呜呜,孩子没见过这场面吧,以前不论到哪里都没有人认识他……是第一次被人认出来吧,所以才会惊讶TAT】   【姐妹你一说我又想哭了,多亏遇见了李导啊!不然还要多久宝贝才能出头!你看他以前的资源都是什么东西……配得上他这么好的演技吗?】   景予有点看愣了。   甚至忘了咀嚼,腮帮子鼓起来一块。   过了会儿他才把芝士咽下去。明明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久,可是直到此刻却才有了一种虚晃的不真实感。   他茫然地对小刘说:“观众们好热情啊,他们都喊我宝贝。”   小刘愣了愣,也一脸茫然:“啊?……那是你的粉丝吧?”   景予点了点头,看表情依然是呆滞的,“哦,原来是粉丝啊。”   小刘:“……”   这是什么弱智对话,难道是一夜之间走红,小金鱼人傻了吗?   而景予正在呆滞地想着一个问题。   这么突然而然的,仅仅是一个夜晚,就可以出现如此多人,毫不遮掩、毫无保留地向他倾倒出爱意吗?   景予好像这才隐隐约约地感受到某种变化和娱乐圈的无常。   就在刚刚过去的那两个小时里,好像真的有人确切地被他打动。不止是他最大胆的那些的臆想里的欢呼,不止是屏幕上的字句,而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   也是此刻,景予才真正恍然大悟地意识到,他的命运的的确确、真真实实地被改变了。   景予像棉花糖在机器里一圈圈膨胀似的,渐渐地开心起来。   积水填满河流需要很久很久,或许成百上千年。可它冲出河堤,却只需要一个瞬间。   他以往的成百上千个日夜都在渴求和肖想,所期盼的也就是这样一个在时间长河里无比普通的瞬间。   也许没有人注意到。   但这一刻,是他生命中祈求太久的高光段。   他很想很想和人分享此刻的感觉。   他的分享欲从未如此强烈。   他不知道能分享给谁。   景予环视了一周,周围的一切像被拉成了一道幕布,他有些眩晕,很难在里面寻找出准确的个体。   平静了一下之后,他决定打给外婆。   这会儿天快亮了,老人的睡眠少,这个时间早就起床了。   景予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悄悄拨通电话。   那边嘟声拖了很久,像是没打算接。电话都快要自动挂断了,外婆才按下了接听。   “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紧事,不然我把你屁股都打肿。”   景予抢在她挂断之前说:“我主演的电影上映啦!”   外婆那边没挂电话,他呼出一口气,继续道,“有好多人说很好看,好多人说喜欢,景予。”   外婆沉默了一会儿,说:“傻子。景予就是你自己。”   好多人喜欢的不是“景予”这个名字象征的身份和角色,喜欢的就是你。   她太了解外孙子,轻而易举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周女士的教训欲上来了,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话:“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怕别人喜欢的都是你的壳子?谁喜欢一个人不是认认真真精挑细选,发现各方面都喜欢才喜欢的?”   这死孩子从小就对爱缺乏信任。他倒是不吝啬对人好,只是不大肯相信一个无亲无故的人会真心实意地喜欢自己。   总是觉得这种喜欢容易消逝,如果他对待别人没有那么好了,或者一旦有什么地方不再合对方的心意了,喜欢就会凭空消失。   ……偏偏他还真的遇上了很多这样的人。   因为景予的付出而喜欢他,因为他不再付出而憎恨他。   景予静了一会儿,像是确实被骂到了。   片刻后,他说:“我明白了外婆。”   现在已经有人不计得失、确切无疑地爱着他了。   他敢相信有些爱是不会因为变故而收回的。也敢去相信,有人并非只是喜欢自己身上的某一个特质,某一种表面展现出来的人格。   而是,将他的灵魂一并爱上。   爱是很强大的力量。   它的支撑力,胜过世界上一切钢筋水泥筑的墙。   景予的声音低下来,听似镇定,其实语调的尾端都忍不住上扬了起来,“这是我和他合作的第一部 电影。”   在介绍页上,男主演的名字和导演挨得最近。   外婆好似有点无语,翻着白眼敷衍道:“嗯嗯嗯知道了!”   像怕来不及似的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她对坐在自己面前的隔壁老头说:“知道怎么买电影票不?”   “这都不知道,你还有什么用?”   老大爷着急了,赶紧掏出手机,赌气似的道:“我让我儿子给我买!喂儿子,买两张电影票,那个叫什么?”   外婆大声喊:“就是主角叫景予的那个。”   “对对对,景予,给我买两张。”   “为什么两张,你管我!”   凌晨五点被喊醒的大爷儿子一脸懵逼,不知道亲爹怎么就突然有看电影的欲望了。   ***   电影的首日票房最终停止在六亿。   景予刚做完了手里的事,接下来有一个见面会,媒体会采访关于怪人里的情节设置和主旨。   接受完采访之后,后续的活动就没有那么紧锣密鼓了,今天只怕是他最后一天睡在工作室。   工作室的人们都在娴熟地处理着工作,做着票房海报和海外上映的准备,没一个人闲下来,但肉眼可见的,情绪非常低落。   几乎已经到了工作室解散倒计时了。   他们凝结在一起作为集体存在了这么久,以后就注定要各奔东西。   看见景予从里面走出来,大家都跟他打招呼,甚至有人开玩笑喊他:“景导,早啊。”   这段时间他就像之前的李导一样,成为了他们的主心骨。   景予像往常一般路过办公区,很有派头地点头回应他们,把他们都逗笑了,心想小景予真是快乐源泉。   走到门口,景予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顿了顿,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放在门边最大的桌子上。   “我打算重启《造神计划》,不想跳槽的伙伴来报个名吧。”   他点了点桌面,和他们挥手再见。   景予离开后,起码有十分钟,整个办公区里都是一片寂静。   正在吃早餐的小刘手里的油条麻糍都掉在了地上,还傻傻地盯着门口。   他们没听错的话,景予说的是,他要重启这些年来李导唯一停滞的项目,因为担忧自己无法准确体验人物情感而被放下的电影策划。   他们工作室十年来最特殊的未完成作品。   ——《造神计划》。   在终于反应过来的一片兴奋的哗然之中,杨编剧猝不及防地模糊了视线。   她经手过剧本,最知道这部电影对李泯来说象征着什么。   造神计划里的“神”,太像他自己。   她久久没能缓过来。   ***   见面会其实是李泯电影上映后的惯例,过去的几年来一直是媒体的狂欢,可今年突然被告知,在见面会上接受采访的不是幕后主创团队,而是主演景予。   观众区的位置一下子变得供不应求。   为了避免有人炒高票价,景予换了更空旷的场地,人数不设限制,看热闹的行人也能在楼上搂一眼。   一个女孩看见身边排了个四五十岁的大叔,有点惊讶,“叔叔也起这么早来看见面会?”   虽然知道李泯电影的受众年龄层广,可是来排长队看见面会怎么也像是年轻人才会干的事。   她还以为大叔是李泯的忠实观众,没想到大叔侧了侧身,露出胳膊上快被撑破的应援臂环,金灿灿的底色,上面印着景予的Q版头像和应援口号,甚至在太阳底下还会反光。   那是景予最早的一批应援物,元老才有的限定款。   女生大惊失色,顿时不敢小觑,“叔叔,您这是多久以前就入坑了?”   大叔和善一笑,说:“八个月前。”   八个月前,那时候景予还没有官宣参演电影吧?   她有点傻眼,随后就看见大叔掏出手机,娴熟地拍照带话题发帖:【大叔来见面会了!终于要再见小景予了,有点紧张。】   她再仔细一看,超话十二级。   女生懵了懵,猛然想起景予的粉丝里好像有个很出名的叔叔粉,但是没人当真过,都以为他在开玩笑。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原来……是真的?   女生一边震惊,一边狠狠羡慕起来,“以前见景宝,是不是很容易啊?”   大叔点点头,那可不确实容易么,他每天都能看见他下楼来拿外卖。   观众终于可以进场了,保安大叔没跟小姑娘们挤,找了个边边角角的地方。   在万众瞩目中,景予出现了。   不像任何见面会,没有拖沓一分钟,景予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准时到了现场。   他出现的那一瞬间,保安大叔在尖叫欢呼声中,恍惚了一下。   人还是那个人,可是阔别已久,变化发生在许多不为人知的时刻里。一瞬间竟然有些陌生。   旁边的姑娘被现场的氛围感染得热泪盈眶:“景宝是大明星了。”   是啊,是大明星了,估计已经不记得他了。   保安大叔有种难言的酸涩,却还是举起手幅,用力地摇晃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然觉得景予往他这个角落看了一眼。   可能是意外吧。   “景予,我们有注意到演职员表上,你也在编剧一栏,能不能问问参与创作了片中的哪个情节呢?”   第一个问题就把现场气氛点燃了起来。   景予也是编剧中的一员这个消息,从昨天就引爆了粉丝圈,本以为他只是演技炸裂,没想到还参与了故事创作。   但还是有不少人觉得,他只是个挂名编剧,那些被放在主创团队里实际上却没怎么参与创作的演员还少么?不过是为了炒热度罢了,李泯捧他的势头那么明显,根本想都不用想。   郭琬也在现场,她很紧张,很想听景予亲口说说他有没有参与主要情节创作,还是只是沽名钓誉。   她对景予的期待已经高到了自己都没想到的地步。   景予拿起话筒,温和地道:“剧本是编剧团队和李导的功劳,我没有做什么。”   台下静了静,一片遗憾的嘘声。   ——“也只不过是补充了主角之间的感情线,添加了结尾妹妹的呼应镜头,顺便把主旨往更贴近人性的地方叩了叩而已。”杨编剧插了一句。   她赶在景予离开工作室后赶来,她直觉景予不会居功,这件事必须得她来说。   杨编剧不理会景予的目光,打开投影仪,一条一条地详细解读景予的构思。   台下越来越静,本来只是来看个热闹看看帅哥的粉丝都惊呆了,妈的,她们最大胆的设想也不过是景予丰富了自己本身的人设,更多的想都没敢想。   李泯工作室的专业人士那么多,都是在业内出名的资深幕后团队,他们景宝能插句嘴就不错了,谁想到过居然有这么多地方出自他的手笔。   解读到最后的立意时,全场鸦雀无声。   “全片中每一个角色都被另一个角色掌控着,从施暴者到欧文,欧文到安迪,再到妹妹,最后指向了一个终点——故事创作者。”   “所有掌控的源头来源于创作者,他是手持遥控器的人,想赋予故事什么样的发展,就是什么样的发展,故事中的人,永远无法脱身。”   “创作者才是那个怪人。”   ……   一片落针可闻的安静中,郭琬愣愣地盯着台上。直到杨编剧坐下,景予无奈地打开话筒,才醒过神来。   一切和她的猜想不谋而合。   景予到底是怎么想到这样的主题的?   他是在暗示谁……吗?   他和李泯,谁才是那个怪人。   谁又是被牢牢掌控,无法脱身。   联想到这些年关于李泯的传闻,郭琬觉得暗处好像有些不可触碰的真相在疯狂地向光明处喷涌。   见面会顺利结束,而来参加的人却都魂不守舍,最敬业的站姐都忘了修图发微博,而是念念有词地和人讨论着这部电影里还有哪些小彩蛋。   而她们讨论得最多的却无疑是记者问出的最后一个问题——   “景先生,你见过李导吗?他是什么样的人?以后会露面吗?”   一直稳重地掌控着采访节奏的景予突然顿了顿,好像不明显,却能隐隐感受到他眼中都带了温柔的笑意。   “……我见过他的很多面。”   人前的一面,人后的一面,极其可靠的一面,脆弱不安的一面……不能被别人看见的一面。   “真正的他是无法定义的。”   他的好不能用三言两语说清楚,一万字、两万字、甚至用一辈子也写不够。   最后,他垂下眼,说。   “如果他愿意的话,会的。”   那一天很快就会来临。   ……   观众们带着震撼离场。   保安大叔和后援会的粉丝们走散了,没找到约定的集合地点,干脆在群里发了条消息,打算自己回去。   他的心情不能不说是有点失落。   也不是别的,是带着欣慰的失落,景予真的变得光芒万丈了,他也真正从看热闹的保安大爷变成了他的铁杆粉丝。   可这种失落谁都有,就好像一直珍藏的小宝藏被更多人发现了,一边为他骄傲,一边担忧自己看见他会越来越难,以后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摸摸光头,手里提着装应援物的纸袋,袋子上印着景予的萌萌卡通头像,和大叔的形象很不合。   保安大叔看了一眼门口的景予立牌,最终提步往外走。   没走几步,有人拦住了他。   “请问是柏溪庄园的李大叔吗?”一个男人问他。   保安大叔点点头,有点迷惑。   男人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说:“有人让我交给你的,大叔慢走,路上注意安全。”   男人离开后,保安大叔茫然地拉开包装袋的绳子看了看。   里面是一碗热腾腾的肥肠面。   他猛地回头看了看,人群已经看不见景予的身影。   可他站在人潮汹涌中,却像对上了暗号,眼睛发酸地笑了起来。   这小子。   还是喜欢吃肥肠面。 第40章 12更   景予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回过家了。   再次回到金泉花园,他觉得连路都有些陌生。   他只想在自己那张大床上飞快地打一个滚然后抱着大抱枕睡觉,匆忙打开了门就开始换鞋,都没顾得上抬头看一眼。   等到他换上久违的毛茸茸拖鞋,一抬头,就傻了一下。   等等,他走错门了?   景予退出去看了一眼门牌号,好像没错啊。   总不可能太久没回来,连家是什么样都忘了吧?   窗帘拉着一半,斜照进来的光柱里飘着淡淡的浮尘。   原本单调的白色调家装已经改头换面,换成了深浅不一的绿色,沙发是浅黄,家具换成了原木,角落摆放着大盆的植物,桌上摆放着颜色和谐的精致动物手办,像误入了童话世界的森林。   景予呆呆地在门边放下包。   他这才隐约想起几个月前,好像是和王哲说过,趁着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家,请设计师重新设计改装一下,太空旷的房子住起来有点瘆人,也没有回家的感觉。   当时只是一提,想着能把墙换个颜色、换换沙发就很好了,全家改装是个大工程。如果审美不合适的话,可能改得乱七八糟的,元素过多。   可是现在的这间房子怎么能这么符合他的审美。   浅绿、浅黄、原木、米白,几乎是最童话又最和谐的色调,花哨得恰到好处,视野中有重点。每一个角落还都融合了童话元素——托住盘子的兔子,叉腰的木书柜,小乌龟外形的相框,宝石状的拉手。   一切都很好,很符合他的小学生审美。   景予欢呼一声,一把扑向沙发,被弹了一下,滚了几圈,开心到像脱缰的猴。   等他滚够了,才抓起手机,仰头把脑袋垂在地毯上,拨给无所不能的王哲。   “王哥!我看见了!太感谢了太感谢了么么哒——”   “别,我是有家室的人。”王哲制止,而后才问道:“看见啥了?我给你的Q4财报?”   景予顿了顿,无语了一下,“财报当然也要看,但是……”   他的语气又激动起来,翻了个身,“新家啊!焕然一新的新家啊!哥!太辛苦你了!”   近半年来,很少看见景予如此激动的样子。   王哲放下手里包着的饺子,有点纳闷,想了半晌才想起来是哪回事。   “哦,你说你家啊。”王哲提起来就有点生气,“听你说要整饬整饬之后我就去打听设计师,结果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一个设计师上来毛遂自荐,说他可以全包设计,还半价,据说是刚开工作室要样房来吸引顾客。”   “我看他那样能是什么好设计师啊,还跟他拉扯了一番,后来发现他的效果图还不错,态度又执着,我就定下了。”   “结果——!”王哲的怒气上来了,“像催命似的,天天催着我过去开门装修!我心想家里值钱的东西也被你带走了,把钥匙交给他也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结果他愣是不要,天天大清早喊我去开门!”   “我就说哪有这么好的事,肯定这人毛病多价格才便宜,不然什么好处都让我占了呢……”   “景予?景予?你听没听啊?”   “不听哥包饺子了啊?”   这么说着,但他还是没挂,只是搁哒一声把手机放到了一旁,听着那头的声响继续沾着面粉包饺子。   景予怔怔盯着天花板,听筒慢慢地离开了耳朵。   好运不可能一直降临在一个人头上,一切收获都有价格。除非是有人在为他人为地制造幸运。   真的有这样的巧合吗?   恰好要开新工作室的设计师,虽然执业水平优异,但恰好没有代表作,还恰好找上了他,恰好设计出了完全符合他设想的房子。   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忙坐起来,没顾上穿好鞋,就蹦进厨房去。   厨房新装上了一个16套的超大洗碗机。   台面上,花里胡哨的漂亮盘子一个个竖起来收纳好,有一个鱼形的盘子放在最后面,被紧实地守护着。   景予若有所觉,转过身开了灯。   随着中控系统智能调节,窗帘徐徐拉上,室内光线变暗,被昏昧笼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天花板的颜色好像变暗了一点。   下一瞬,角落的地方有星点亮起。   好似一个唤醒了一个,犹如宇宙初生,生命交递给生命。一片绵延星河从角落生长到更广阔的地方,仅在须臾之间就汇成了一片星空。   不逊于他曾在南半球的雪夜看见的那片天空。   ……   他知道,不是错觉。   星空可以为他在另一个地方亮起。   ……   同样也不是错觉。   李泯真的来过。   景予不知道在那些“可以应付”的忙碌里,是用了多少个夜以继日的努力才能留出这些时间片段。   不知道他做了多少事。   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可以替他完成未完成的梦。   景予觉得自己此刻惊人的冷静,他蹲下去拉开背包拉链,找出自己的行程本,拿出笔,在上面的所有待定上划了一条长长的斜杠。   划完之后,他拿起手机,对还没挂断的王哲说:“王哥,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什么工作都不接。”   他缓了缓,清醒坚定地继续说,“直到我拍完《造神计划》。”   王哲手里的饺子皮抖了抖,半边肉馅露了出来。   过了会儿他才一言难尽地问:“你脑子清醒吗?”   当前正是最该趁热打铁的宣传期,种种邀约纷至沓来,是巩固名声还是昙花一现在此一举。有多少风靡一时的名字,在抓不住时机之后消失在观众视野里。   这是一个分秒必争、朝晴夕雨的圈子,脑子有问题才会不抓住热度狠狠巩固人气,反倒是去干什么埋头创作不理世俗的一套。   景予知道王哲的意思,知道王哲甚至想骂他情绪化,电影什么时候不能拍,非要捡在人气最高的时候去拍。但他的意愿更坚定。   “我不是想做明星。”景予放轻声音地说,“……我是想做演员。”   流量当然很好,被人不计一切地热爱着当然很好。   但做自己想做的也很好。   他有点不想把娱乐圈的潜规则作为必须遵守的行为规范。名气渐长的时候,就趁热打铁,透支热情来巩固地位;名气下降的时候,就受人冷眼,不择手段去再次翻红。   有真正的东西把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永远有立足之地的原因。   他觉得自己确实是被李导洗涤了。   毕竟李导也从没遵守过这些规则。   王哲有点没话说。   他把手机放下,又包了几个饺子,想自己静静。   包着包着却没忍住又拿起了电话。   “景予!”王哲开头一句很凶,说着顿了顿。   片刻后在那头凶巴巴地,别扭地,又带点隐隐的笑意,“你他妈的是老子的骄傲。”   景予毫不谦虚地应承下来:“我当然是啦。”   王哲补充了一句,“你也是李导的骄傲。”   景予安静了一下。   过了会儿笑了,说:“我会的。”   王哲放下勺子,擦了擦手,对他道:“对了,你还记得恒星的总裁吗?”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还有些想不起来是谁。   景予想了一下,才道:“原公司的老板?”   解约这几个月的生活太丰富,他都忘记还有这么个趁火打劫的垃圾。   “对,就是他,他像突然转了性似的,前几天突然来联系我,告诉我有需要一定找他开口,不要见外,恒星走出了这样一个优秀的艺人是他们的荣幸。”   景予一听就知道八成是趋炎附会,资本家能有什么真心,想让他低头除非利益太大或者不低头就会威胁生存。   他正想说“不用辛苦你理会他”,王哲就把后半句说了出来。   “……然后他像疯了似的,缠着我问你最近有没有什么项目缺投资,他一定要做第一个投资的人以表他的歉意。”   景予:“……”   当初敲诈得挺愉快的,现在怎么上赶着来凑热闹了。   王哲看了看日历,说:“他想约你吃个饭,特别强调不私人,想带几个带几个,他请。”   景予也想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爽快地答应:“好啊!上国宴餐厅,工作室都去。”   王哲默了默,暗自竖起大拇指,“……还是你会挑。”   景予还记着他敲诈李导的钱呢,一顿饭算什么,把他公司卖了都不解气。   于是恒星总裁再见到他时,两腿就有点发软。   助理紧张地附耳低语:“老板,景予是不是还生气啊?你看他都没对你笑过。”   “不把我打一顿就不错了……”赵恒星十分痛苦。请这一顿虽然肉疼,或许之后还要无偿投入一大笔资金,可比起他的整个公司来又算得了什么。   都怪自己当初一时鬼迷心窍,想着能敲一点是一点,导致沦落到今天的境地。   他以为一个导演背景再深,也至多不过是家里有点钱,有点媒体方面的势力。   这些东西还不一定是他自己的,估计是家里的本事,他本人大概是边缘后辈,没法继承家业才被放出来发展爱好的。   当时赵恒星虽然尊敬,但作为白手起家的人物,心里多少对家族余荫的受益者有点不屑。   但是谁他妈能想到——   “景予,景予……景予老师!”   难得钻住一个空子,赵恒星瞟见好不容易才落单的景予,撒丫子狂奔了上去。   “景予老师,别来无恙啊!”他热情地要跟景予握手,发现对方毫无这个意愿后又尴尬地顺势收回,抹了抹头发。   他放低姿态,祈求道:“能不能请您单独聊聊?”   对方没动,看上去很显然也没有这个意愿。   他心里越发没底了,只能退而求其次,“那我们去那边那桌聊,可以吗景予老师?”   他特地空出了一个贵宾桌,就是以防万一的。   对方终于点了下头,抬步走去。   赵恒星如蒙大赦。   席间,他针对自己往昔的行为痛心疾首地总结出十不可五大谬,展开深刻反省,并满是憧憬地对未来做出展望。   景予听他说完,刚才是什么表情现在还是什么表情。   估计都没听进去。   赵恒星咬了咬牙,存亡关头,不容有失,他索性直入主题,压低声音道:“您能在李先生面前美言几句吗?”   这一下对方的神情才有了微不可见的变化。   赵恒星的心有点悬。   他不知道景予和李先生到底有多熟,能不能影响他的动作,可他知道这是自己唯一能接触到的李先生身边的人。   最后一点机会,他怎么也不可能放过。   赵恒星咬了咬牙,说:“您最近要是有什么项目,尽管开口,恒星有多少投多少,当初您的解约费一并添在里面,还有欠下的工资、扣掉的分成,如数偿还,您看可以吗?”   过了会儿,他小心翼翼地叫了声走神的景予,“景予老师?”   对方这才回神。   赵恒星心又攥了起来,看起来还是没有转机啊,景予连听都不想听他一句。   可他却见景予没忍住笑了一下,然后撑着额头,像突然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似的,又想忍住,又忍不住地低低发笑,十分的旁若无人。   他都懵了,不知所措地看他笑了半天,不知道是哪里逗笑了他,他再努力努力呢?   好半天,才听见景予说:“最近倒是确实有个项目。”   赵恒星精神一振。   “投资额比较大,三个亿起步吧。”景予面不改色地道。   赵恒星肉痛了一瞬间,又迅速掐了掐大腿,迅速点头,怕错过这村没这庙,“没问题!不够还能再追加!”   景予平静地道,“不保证李先生会停止追究。”   原来是这样,赵恒星松了口气,赶紧道:“没关系没关系!能在李先生面前结个善缘就是运气了,多写景予老师,太感谢了,呼。”   他抹了把汗,心中抱大腿的意志更加坚定。   赵恒星从包里摸出一封请柬,几乎称得上毕恭毕敬地把这份珍贵的印品交给他。   “过几天有个商业晚会,这是我好不容易拿到的请柬,想请景予老师跟我一起去。”   景予顿了一下,看见请柬上写着可带一名助理,没什么兴趣,“带你自己的助理去吧。”   “不不不不,不不不景予老师,我是您的助理,我是!”赵恒星一个激灵,“主函是您的,我就跟您进去沾个光。”   景予也有点奇怪,“商业晚会要我去干什么。”   他又不是商人。   赵恒星一顿,哪敢暴露自己那点攀高枝的小心思,编了个听起来靠谱的借口,“晚会上喜欢投资影视项目的人多,万一哪位觉得景予老师天纵奇才、相见恨晚,立马追加一笔呢。”   景予觉得这个理由好像也合理,他参加过的交际晚会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场。   鉴于赵恒星刚刚吃了大亏,他心情挺好,也不再扭捏,答应道:“行啊。”   赵恒星立马道:“我这就给您买去瑞士的机票……”   景予:“……?”   闹半天还是在瑞士办的?   这是直接横跨了半个地球啊?多国际的商业晚会啊玩这么大?   景予被赵恒星哀求了半天,最后一想《造神计划》正好要去北欧取景,不如提早开机,全剧组包机过去。   赵总裁立马一口应承包下机酒,吃喝都算他的。   没几天,全剧组就坐上了去欧洲的飞机。   景予和自己的小房子还没相处多久就要再次离别,心里有点难过。   但路还长,等着他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不管网络上关于他的议论有多喧嚣,景予都不再去管。   李导给他准备了太多太多礼物,这一个礼物,他也筹谋已久了。   辗转落地之后,剧组的人们转机去了拍摄地准备场景,顺便和负责欧洲首映的团队联系。   而景予、王哲和小刘则留了下来,等待晚会之后再去汇合。   到了瑞士之后,赵恒星的殷勤备至几乎达到了顶点,唯恐哪里没把他们招待好了。让景予一度很怀疑这个宴会是不是什么献祭人的魔窟。   “你怎么还在外面站着?”   景予走出房间门时被吓了一跳,赵恒星守在门口,像门神似的,看见他全须全尾地走出来,才好像有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还有一个小时晚会就开始了,他悬着这么久的心终于可以放下去一点了。   赵恒星果断道:“没什么,我这人性子比较急,让景予老师见笑了。”   他指着路,像一个真正的助理,“景予老师这边走,这边走。”   宴会厅离酒店并不近,是在一个独立的庄园里。   车子驶过街道,从灯火通明走到四野宁静,大片苍绿的平原和远处的雪山拱卫着他们。   尽头终于有灯光亮起来,一座宏伟璀璨的建筑在即将入夜的半明半昧中,庄严得像某种隐喻。   景予觉得心跳有些莫名地重了起来。   他看向窗外,冷风依然低眉顺目地吹拂着,凛冽但并不刺骨。   近日没有下雪,平原上是干干净净的浅绿色,只有视线尽头的山巅披着白。   寒温带针叶林,他突然想到这个名词。   景予无法解释自己脑中突然生出的许多无关紧要的念头,像是冥冥中想要记住这一刻的什么景象。   好在这一切都很美。   美得像一些奇迹降临时的征兆。   他在庄园内下了车,终于走进了这幢盛大的建筑。   周围衣香鬓影,透过巨大通顶玻璃墙涌出来的灯光把来宾们的衣物饰品映得熠熠生辉。   赵恒星递交请柬,跟着他走进去,步入宽阔的门厅里,赵恒星有点紧张,压低声音道:“您等下要是……”   要是什么?   景予正想问。   他觉得答案就在这一句里。   藏头露尾什么,躲躲闪闪什么,预感是什么,征兆是什么。   宴会厅里灯光渐渐亮了起来,乐团一早就在安静地奏着乐曲,宾客慢慢走入。   一些人开始就着晚宴的主题交谈,议论着夸张的数字和名气盛大的项目,有人不苟言笑,有人笑语喧阗。   在步入人群的那一瞬间景予就似有所感。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这样的故事也太像不切实际的童话了。   人群如同变成了信息流,在他眼中迅速扫过,连自己也不敢承认自己在期待什么。   ……   但他敢承认,他遇见李泯后最大的幸运,就是期待从未落空。   ——衣裙交错里,灯火辉煌里,终于有了他想见的身影。   赵恒星的话没说完,抬头就看见人没了。   正在纳闷景予去哪了,转眼就看见人群中心被团团围绕的高大影子,他臂弯揽着长风衣,白色衬衫外规整地穿着马甲和臂环,因为过分鹤立鸡群的外形而难以被遮掩。   他神情平静,目光很淡,什么波动也没有,像不会产生情绪似的,安静地听宾客跟他引荐着什么项目还是人。   尽管为表礼貌,他微微低了下头,目光专注——但态度显然很强硬,并不能让人觉得他有丝毫容易接近的可能。   真是冷啊……赵恒星打了个冷颤,开始焦虑景予这个情面牌能不能打出来,那么多人试图走他的门路都没走通,他不过找了一个曾经合作过的熟人,怎么就能获得通关密码呢。   ……对了,景予呢?   引荐失败,发现李泯完全不通情面的企业家感到强烈的遗憾,他挽着自己女儿的手,低声道:“没办法,他真的对结婚不感兴趣,爸爸尽力了。”   他女儿倒也没有失落,甚至松了口气:“太好了……不是,没什么,我就是对李导好奇。”   她是李泯的忠实粉丝,自从知道李泯就是这个李泯之后,整个人都非常亢奋,无比渴望着能和偶像见一面。   不能更接近也没关系,能近距离看一眼就好了,出于粉丝对偶像的心态,接近了反而会惶恐失措,自惭形秽,乃至频频出丑。只不过她爸好像没理解她的意思,还在一厢情愿乱点鸳鸯谱,搞得她有点胆颤。   企业家父亲还在遗憾,转眼就觉得眼角一花,有什么影子飞了过去。   他有点疑惑地别过头。   灯光下,周身被映照得通明的李泯依然疏冷,自从他能代表李家出面应酬以来,他好像就从无疏漏,也从无个人感情。   他还在恍然中劝自己,李泯这么过于公正不阿,刻板严谨的人,即便是在一起也不可能会过得幸福的。   下一瞬,就看见李泯愣了愣。   是神情很明显地顿了顿,几乎不该出现在他脸上那样的停顿,有什么能影响得了他呢。   就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一道影子,如燕投怀般扑向了李泯。   仅有少数距离极近的人发现,李泯好似在僵硬中清醒了一秒,下意识地伸开双臂迎接他。   李泯被撞得趔趄了一下,又立刻站稳。   把他扶好。   低头看着扎在他怀里的毛茸茸的头顶,甚至荒谬地开始想他是不是走过了什么看不见的时空隧道。   静滞了片刻后,他察觉胸前的衣襟被润湿。   腰侧的衣服被紧紧揪住,贪求太久的人在哭。   他依然没有从巨大的变故中反应过来,一切都是随着本能去做。   李泯有无上限的耐心,将头垂在他颈边,小声问:“怎么了?”   景予哭得一耸一耸的,他觉得自己很丢人。   他把头贴得更紧,闷声道:“我太激动了,丢脸了,别人都在看你。”   李泯怔怔的,却顺从地收拢双臂叩紧他,声音低低的,“没事。”   “我是不是来早了,打乱你的计划了吗。”景予还是一抽一抽的。   “……不早。”   李泯低声说。   他想他想得每个天明梦醒都是煎熬。   下一秒都太晚了。   李泯蹭了蹭他的头顶。   如往日每一个瞬息一般,喟叹又似承诺,郑重地轻声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承担得起一切后果。   并不觉得是负担。   没等到景予下一句话,他将臂弯的风衣披在景予身上,揽紧他,对周围呆滞的宾客礼貌道:“失陪。”   ……   宴会厅里的死寂不知道持续了有多久。   赵恒星瞠目结舌,两腿发软,好半天才用力撑住柱子,才能不滑倒在地。   这算什么?   买来凑整的双色球中了特等奖?   他被巨大的荒唐感环绕,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而同样震惊的当属那位企业家父亲。   他嘴唇发抖地抓住女儿的胳膊,正要发表什么无语的话,却发现他女儿已经捂住嘴热泪盈眶。   “闺女,你哭什么?”……难道有这么难过?   女儿摇了摇头,激动和震撼交织,让她几乎泪奔。   李泯的忠实粉丝当然对景予这个名字很熟悉。其他人认不出来,她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是第一批走进电影院看电影的人,也认为除了李导之外,也就只有景予的才华能够打动她。   她也看过景予那组在电影院里的出圈图,和此刻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她摇摇头,哽咽着回他:“说什么呢爸,你难道不觉得他们很好嗑吗?”   她父亲:“……?”   尽管并不是cp脑,也从没有追过哪一对cp,但他们俩的氛围感太强了,她脑子里几乎没有别的什么复杂的东西,只有电影中灵魂共振的高光时刻,景予回答采访时的一字一句,千里迢迢飞扑向李泯时的模样。   作为粉丝最大的幸福,莫过于看见自己心中唯一能匹配的两个灵魂真正的走向了对方。   她满心都是电影院里景予四顾的瞬间,和那句一语成谶的文案。   ——而今终于人人识我,而我逆着人潮,奔向你。   作者有话要说:(破坏一下气氛   欠揍赵总身上的伏笔终于填上了。qxq   注释:赵恒星的“十不可五大谬”引用自明代爱国将领杨继盛弹劾奸臣总结罪状时上疏的内容,形容罪行罄竹难书。 第41章 一更半   这座建筑砌造像宫殿。   然而景予没有多余的视线去欣赏它,只能从余光中看见一亮,除此外,就只能感受李泯结实的胸膛和温热的肌肤。   他有脸热。   揪着李泯衬衫腰侧的手也更加用力起来,连自都没察觉到。   他随着李泯在走,不知道自到了哪里。   但这种未知里并没有害怕和不确定。   “我们去哪?”他小小地说,悄然打破了寂静。   “我的房间。”   李泯回答的音很近,他显然并不知道这话听起来有多歧义。   而景予愣了愣,一瞬间脑内小剧场已经混乱地演了一百零八回。   他们都已经是这么……不好大说出来的关系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久别重逢,景予竟然对进李泯房间这件事还有紧张和害羞。   说话间,他听见门轴转动的低沉音,身上的风衣终于落下,景予这才别头,从李泯怀里看见一间明亮华丽的屋子。   看起来是很老式贵族的审美,但又是重新翻修的,大概是为了能重新住人。只不这里还是没什么有人活的痕迹,一切干干净净,整齐如初。   唯一不合于这个房间的地方,只有长桌上安静摆放的几叠文件和一支笔。   连被角都叠整整齐齐,如同没有人动。   他还是很强迫症。   景予环视着这一切,目光近乎贪婪地攫取着这些关于李泯和他离别后的活痕迹,慢慢出一微妙的酸涩。   和以前他们每天给信息没什么不同。   哪怕在另一个国度,另一个环境,面对着另外一群人,他的活还是只有雪白底色的文件和墨黑的笔。   其他的呢?他的活里还有什么?   景予不敢深,却又被某种意志逼着深下去。   打开的门在身后沉沉关上,沉闷的门轴转动中,景予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长桌上的那支笔。   手刚碰到笔,就被人紧紧地从背后抱住。   他抱紧了,让景予有猝不及防,一瞬间还以为要在这里给什么。   ……   可李泯也没再继续做什么。   只是将头埋在他后颈,良久后虔诚而颤抖地在微凸的颈骨上印下一个吻。   不像是愉悦和期待,更像是别的什么情绪。   他万般后怕,珍惜到近乎给疯,这是他最初认识景予的地方。   如果没有因此见到景予,他的活还会是什么子。   他可以毫厘不差,精确如钟表,冷酷如坚冰。可以坚定地履行被赋予的意义和使命,未有丝毫游移不定。   遇到景予后呢?   李泯一动不动地着这件事,景予衣衫上淡淡的干净香气把他深陷在一种至空的境地里,不脱身。   ……遇见景予后,他知道自的感受原来也是可以被考虑的,不合理智的情绪是可以给在他身上的。   他完全可以不去做被塑造出来的角色,把自的所有奉献给真正要奉献的人。   如果他的意志和行为注定要被某个人掌控的话,他无比希望这个人是景予。   他愿意将自的所有掌控权交到他手里。   一股酥麻从颈骨一直蔓延到腰后,景予忍不住给抖,握住笔的手指给白。   他都已经做好了更多心理准备,结果给李泯半晌去就吻了下他后颈,然后就把头静静埋在他肩上,一言不给。   ……景予动了动手指,哭笑不。   虽然已经身体力行地教学了,但他好像还是低估了李泯的纯情……或者说执着。   他到那次在车里仅仅是亲他一下,李泯就自我交战了很久,终于听话地亲上来,还愧疚地哑叹了一“冒犯了”。   在他这里,拥抱就是最亲密的距离,什么负距离接触类的……根本就没出在他的世界观中关于“他可以做”的一部分中。   对付他的办法只有任性。   李泯会包容他的一切无理要求。尽管这件事从未在他的认知里被自认可。   景予甚至也不知道自是什么心情,疼痛还是无可奈何,总,他对李泯说:“你我吗?”   回应他的是无可质疑的——   “……。”   景予拿起腔调,继续说:“我就只抱一下吗?这也叫吗?”   他侧头就看见了李泯眼中的无措。他的表达方式单一,如果这不是,那要怎么才是。他正在极力地头脑风暴着,可还是无措。那害怕景予嫌弃自。   景予心疼像被掐住了,气息还没到胸腔就错了位,以至于他接下来的每一个词都是带着泣音的破碎,刚刚才止住的抽泣又开始要控制他。   他哭多了,不像他了。   但这个景予。   这个为了某个具体存在的人而放任自去彻底共情的景予,不再是为了演戏而感受情绪做出反应的景予。不再用镇定去骗人的景予。   他觉是崭新的,很喜欢。   他侧身去,也说不清自怎么就吻上了李泯。   总,在交缠的缝隙中,景予靠在了长桌上,不知道怎么又坐了上去。李泯依然无措地迁就着他,第一个动作依然是保护好他,一手扶着背,一手掌着腿,被景予拽住亲吻着。   ……   景予记自说“这根本不是冒犯。”   也记自说“就算是也只有你可以。”   还记李泯停下来,抵着他的额头垂下眼,呼吸又重又长,青筋凸起的手撑在桌上,盖住了他握住钢笔的那只手。   他们经历了很长间的静默。   像是在经历着什么洗礼和挣扎。   而后……在李泯明白了这是关于爱的恒定式而并非侵略后,终于,他低下头,第一次主动地吻了上来。   景予伸出手臂抱着他。   温柔地承受。   ……   天赋异禀的女诗人狄金森有一句人尽皆知的诗。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阳。   如果没有遇见景予,他依然着机械一般的日子,不知道这个人世除了枯燥与重复外,还有一遍一遍再的机。   命不是走到尽头便终止,冬天枯萎的草地,来春依然勃给茂盛。一行诗结束,另一行诗起始。   看见谷底后,一定有高山来临。   李泯从未如此深入肺腑地与诗人共鸣着。   如果没有见阳,又怎么知道黑暗是可以消失殆尽的。   他对重的渴望从未如此强烈。   并将这渴望化在了辗转的唇齿里。   ……   这个漫长的吻终于停下来,景予静了会儿,突然起阴差阳错送他来的人。   “把他们晾在外面好吗?”景予突然有良心不安地问。   “不好。”李泯答很果断,显然清楚。   但是他的动作也没打算离开。   隔了会儿,景予笑了。   “嗯,不好。”他也说,“我们真不是两个好家伙。”   李泯顿了顿,篡改了他的话,纠正般道:“我不是。”   景予听明白他是不让自给自下这种评价。说,只有他不是。   他正要开口,嘴就被李泯封住。   李泯亲完,与他隔着几厘米远,又凑上来亲了一下。   进步快了,景予被亲有懵。   李泯依旧和他隔很近,依然是那张冷冽的线条感分明的脸,眼中像氤氲着雾气。   他摇了摇头,凝视着景予,再次陈述,“我不是。”   ……心跳很剧烈。   明明是再普通不的一句话,却感觉尺度大到难以象。   李泯总是能用不同的方式让他心疼。   景予飞快地埋下头,在他怀里蹭了蹭,脸给烫地小说:“……不是就不是吧。”   反正他也不会拒绝。   他觉他们好像已经认识很久了。   哪怕事实上,才不几个月。   可他知道李泯比所有人以为的都早。   早在前,刚上中学的候,他就看着电影院海报上的名字象这个人是什么子。   他在每一部电影里和他交谈。   他无比知道那些精彩纷呈的博弈、一环扣一环的严谨逻辑、常人无法理解的观察视角是从何而来的,李泯为什么能始终保持令人震撼的清醒。   可在他不知道了。或者说是不敢去知道。   他怕了解越多越像把自的心脏千刀万剐。   在,站在他身边的,是李泯,是完完整整的李泯,这就够了。   未来的李泯有多好,他已经可以不再依靠幻,而是以最近的距离,以只有他能体验的角度,去亲眼见证。   他还要更久更久,去见证以后每一刻的李泯是什么子。   ……他甚至还可以看见不清醒的李泯。   景予往后挪了挪,坐直了腰,一本正经地注视着李泯。   恍若隔世的感觉开始弥漫心头。   他曾经觉他是触不可及的寒星,天际漂游的灰云。   他离景予很远。景予以为,走向他的路会漫长而辛苦。   可他亲手将景予捧到了自身边。   在李泯这里,他不必面对任何权衡、斟酌、考量,李泯总是让他清楚不能再清楚,他就是唯一的选择,其他选项都不存在。   “绝对”,是多么不可思议的词汇。   而在这个世界上,他有幸是某个人绝对的优先级。   “李导,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在哪里吗?”景予问他。   “新岭路8号。”李泯回答很快。   “其实不是。”景予知道这个问题有耍赖,李泯怎么可能知道他曾经在什么地方看见他。   李泯和他对视的目光微微茫然了起来。   “是在我们拍怪人的那个城市,我在那里一直长到六岁。”他很快地说,并没有把悬念留久,“刚好是前,你的第一部 电影上映的候,我在当地最大的电影院里看见了你的海报。”   “那个候还没有多人知道‘李泯’,整场只有几个人上座,但无不为电影惊叹,从那个候就成为了你的忠实粉丝。”   都已经这么熟了,才谈起以前做对方粉丝的日子,大概会觉尴尬好笑才对。   可是景予讲认真,李泯也听专心。   “我回家搜索了你的每一部短片,几乎搜集了关于你已知的所有信息,还是无法猜出你是一个怎的人。”   “我看你每一部电影,背出每一句台词,记住每一个由你划分的分镜,我知道你喜欢用对话来切入故事,开篇不会让人物露面,知道你每一个主角都有‘罪’,了解你创作上的所有偏好和细节,但我还是不知道你是什么的人。”   他能看见李泯神情的变化,那种变化尤为复杂,从茫然、到专注、到惊愕,再到隐隐的、难以形容的伤心。   他将景予的手捧起来,贴在自的脸上,依然用那种氤氲着雾气的目光看着他。   景予手心贴着他的脸,继续说:“后来我缺钱,谢知安找我签下了合约,要我做第二个林承满足他的幻,我答应了。他终于追到林承后,不需要我了,告诉我除了约定好的分手费外,还可以让我去试镜你的主角,我终于可以见到你了。”   “那是我八岁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他看见李泯眼角给红了。   被他珍惜唯恐不够的景予,曾经为了能见他一眼开心给疯。   景予喃喃着说:“我没后来可以拥有更多……更多我都不敢象的东西……”   李泯在他指节上轻吻了一下。   “去。”他定定凝视着景予,沙哑地说,“……任何一切你要的东西。”   景予破涕为笑,“你会帮我实吗?”   李泯垂下眼睛,看着和自交叉相扣的那只手,微抿嘴角,没说话。但那神情,很明显是在说“会”。   景予正要继续开口,就听见李泯低说:“我给你。”   要的一切都给你。   不问原因,不问去向。   为了你,可以无所不能。   景予怔了一下,仿佛错觉似的听见李泯压抑着鼻酸的音。   “不要去找谢知安了……他不是好人。”   “他可以给你的,我都给你。”   “不要……通他来试镜。”   “你是,我永远,唯一的主角。”   不会再有别人了。   李泯今唯一、限定的主角。   他要帮他实梦,可他本身就是他的梦。   那他只能把自献给他。   李泯有不安起来,他不知道景予是否同意。会不会觉自占有欲强?……会不会他很自私,奢望把珍宝一个人藏起来。   而景予在着很久以前。   李泯病在医院,也曾脆弱地说出同的话。   他要将自的一切都掏出来给景予看,渴望他不要离开。   事实上他也从未离开。   景予低垂着笑眼,说:“好。”   李泯顿住。   景予道:“那我们以后就不是普通关系了。”   “……我们是,爱人吗?”李泯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这次他没有到否认了。   景予头,说:“还可以叫另外一个名字。”   “什么?”   “男朋友。”   ……   初次成为人男朋友的李泯不知道如何形容心中此刻的情绪,他看见景予身后透明的方窗,浅绿的原野在夜色中涌动着,常青的草尖汇成一道一道的绿浪。   雪山顶着窗格长,蔓延出视野边际。   在今天前,这个国度的冬天下了很多场雪,道路难行。   而在。   四百一二公顷的积雪,均已化成早春第一道讯号,融进寒冷的土地里。   他和景予迎来第一个春天。 第42章 【123更】   赵恒星几乎是撑着墙走出来的。   “赵先生,这边请。”庄园里的执事礼貌地给他指出离开的方向,李泯看样子是不会回来了,不知道他们接到了什么消息,来送走宾客。   懵逼中的宾客们走出宴会厅才开始议论纷纷。   听他们的小声交谈,无不是在互相问询那个年轻男孩是谁,和李泯有什么关系。   但不知道被谁提醒了几句,便安静下来,各自离开。   赵恒星站在自己的车前,汗水这才迟钝地流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那个人是谁。   那还是他亲自带来的。   上天可鉴,他真的只是觉得李泯曾经带景予来解约,好像对他很重视,才想着打这一个人情牌。   李泯看见他和景予一起来,说不定还能觉得他和景予关系不错,针对他的动作也会少一点。   可是……现在赵恒星后知后觉地想。   只怕李泯动他根本不是因为那些对他九牛一毛的解约金。   而是因为他曾经苛待了景予。   赵恒星一噎,心中追悔莫及。他当初怎么就没对景予好点呢?想起来也奇怪,景予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在恒星混了那么久,他连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觉得自己冤死了,这可能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锅。   他想抽根烟,想到脚下是什么地方,没敢动手,只好四下看了看,悄摸给副手打了个电话。   “赵总?这大清早的有什么事?”副手在那边打着哈欠。   赵恒星听着就来气,但他还保持着基本的神智,平稳下情绪,说:“没事,顺便打给你问你,景予你知道吗?以前是谁负责的?”   那头的哈欠打了一半,就听到了赵恒星提这个名字,吓得一个激灵。   ……景予。   这个名字他可太熟了。   自从得知他试镜李泯的新男主成功,他心里就有些慌乱。   后来景予的每一次被黑,他都暗自添了把火。   无他,心虚而已。   他自我欺骗着,万一电影扑了呢?万一景予没那么好呢?万一观众觉得他配不上李泯的作品呢?   就好像不喜欢景予的人多一个,他就安心一分。   这份慌张在电影上映后达到了顶峰。   他看见网络上大片的溢美之词和一夜反转的口碑,慌得半夜都睡不着。   就在去年,景予通过自己表现被一个配置不低的团队看上,向恒星提出合作邀请。   他看了一眼本子,觉得确实不错,于是顺手向那个团队推荐了林承。   告诉他们,这两个人长得挺像的,林承还火一点,拍出来效果更好。   那个团队后来还想争取,被他用景予工作排不开推辞了回去,他还记得那个导演离开时失望的目光。   可是那个时候的景予哪有什么工作呢?天天闲得在家里蹲,连个最普通的推广都接不到。   可是在林承和景予之间,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了林承。   毕竟林承正当红。   背后还有人捧。   至于景予?林承讨厌他,还有他压着,一辈子也没有翻身的机会,自然也不会有能力报复他们。   可他哪里想到会出现李泯这个变故……   不仅选中了他做男主,还直接带他和恒星解约了。   景予离开恒星之后,他每天都提心吊胆,唯恐景予红起来。   那之后,更是像好运到了头似的,他牵头的林承的项目总是不顺,一笔笔投资被撤,剧组拉垮,最后合同快到期限了才赶出来一部粗制滥造的剧。   这个原本饱受期待的大项目,被一点点拖成了压在手里的烂尾货,没有大平台愿意签下,几个主演的粉丝等得快要发疯,话题度一步步下降。   更要命的是,他发现林承和捧他的那个金主好像感情出现问题了。   正当此时,景予却迎来了翻身。   他每天都提心吊胆地等着景予对自己的反击,是会用同样的手段搞林承抢剧本?还是以自己的影响力为筹码破坏掉他手里的项目。   好不容易等到景予专心拍摄下一部电影的消息时,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件事应该过去了。   直到今天,赵恒星突然向他提起这个名字。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说:“赵总怎么突然提起他了?是景予拿什么威胁你,向你置换资源吗?”   赵恒星顿了顿,心头渐渐凉下来。他是何等的人精,只听这语气就知道副手不清白。   尽管心里气得想把他踹出地球,但赵恒星还保持着一个生意人的基本头脑,他开了录音,继续说道:“怎么这样问?那倒是没有,就是看不惯他,不知道他怎么能接到这种资源的,当初他在公司的时候,难道你很重视他吗?”   副手顿时以为他是跟景予不对付,闻言赶紧道:“没有啊赵总,他在公司的时候我根本看不起他,要多冷待有多冷待的,和雪藏差不多了,还拦截了几个资源给别人,谁知道他这种资质怎么能红啊?攀了高枝就甩下我们,真是飘了就忘本。”   赵恒星气得已经手在发抖了,但他的声音依然很冷静,道:“我知道了。”   副手还准备多说几句,就听见赵恒星接着道:“你可以准备准备,引咎辞职了。”   “……什么?”   “回国就开董事会。先把你的办公室收拾出来,腾给有脑子的人吧。”   “……”   那边依然在失语中,早已愤怒到极点的赵恒星挂断了电话,在公司内部的工作软件里发了一条通告,花了整整三千字翻着花样辱骂傻逼副手,看得夜猫子员工们一脸懵逼。   最后他总结陈词,在公司大群里@副手:傻逼,滚出公司!   其他人:“……?”   眼看着总裁一个人已经刷了十几条了,本着为领导分忧的原则,几百员工虽然不知前情概要但同仇敌忾,纷纷义愤填膺,替领导在群里刷了起来。   财务小芳:@孙副总傻逼,滚出公司!   公关-李总监:@孙副总傻逼,滚出公司!   公众号对接小王:@孙副总傻逼,滚出公司!   ……   恒星娱乐的人别的不擅长,就是擅长起哄。   孙副总直到此刻还呆滞地没能想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上一秒还和颜悦色的赵总勃然变色。   然而再想不明白,他也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   他被恒星娱乐抛弃了。   往昔在这里苦苦经营十余年的一切,都一瞬间化作齑粉了。   孙副总看着屏幕上不停弹出来的傻逼,呆呆看了许久,才猛然想起什么,急吼吼地给林承拨了过去。   “林承,林承!”他不等得回答,噼里啪啦地说,“我完了,我出事了,你要保我,谢总呢?谢总去给赵恒星说句话好不好?去帮我求个情,我们这么久的合作,你不能坐视不管……”   那边沉默了一下,讽刺似的笑道:“你还不知道吗?我和谢知安又吵架了。”   “我知道,你们闹别扭归闹别扭,但是大事上你必须有大局观啊!我帮了你多少?你说去年的那两部剧,如果不是我临时截胡,能到你手里吗?就服个软好不好,就当是为了帮我……”   “你以为谢知安还听我的话吗?”   林承看着手上那块表,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   谢知安不仅给他买过,还给景予也买了。他的确大方,可这大方太过宽泛,不仅对林承大方,对另一个人也大方。   他至今没有想通为什么一切就发展成这样了。   他以为谢知安会一直无怨无悔地站在自己身后,可是他才拒绝了几次,谢知安身边就有了景予。   他以为自己一力阻拦景予就不可能有出头之日,可是他的项目走到今天一塌糊涂,还面临大额赔偿,而景予早从小荧幕走向了大荧幕。   他以为谢知安把景予当保姆当玩具,可是……   哪有人丢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玩具之后,犹如失了魂魄一般的。   这个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只是把别人当做寄托罢了。   林承是他对年少时期的寄托,而景予就是他对那段安稳日子的寄托。   他不舍得走出来的只是他自己的美好回忆,和回忆里是什么人概无关系。   其他人,顶多是陪他共同搭建梦境的帮手。   而在曾经,林承却真的以为自己被他不能自拔地爱着。   谢知安不仅骗了他,连自己也骗过去了。   孙副总一时说不出话。   他好半天才颤抖着嘴唇问了一句:“真的没有回转余地了吗?”   “看你自己的本事。”   林承毫不客气地挂断了电话,孙副总也随之一阵绝望,无力地放下了手。   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真的是因为景予?   景予……忍到现在才来报复他了?   即便是现在的景予,最多也就能给他使绊子,让他不好过、名声变臭罢了,怎么可能让他直接丢了自己的一切呢?   ……   赵恒星痛苦不已。   他心想,以后可千万不能再做任何仗势欺人的事了。   这个圈子水太深,谁知道你欺负的那个人,以后会不会成为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   他在庄园外一个人静了很久,其他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这一辆车还在这停着,十分不合时宜。   一抬头,被礼貌微笑的执事看着,他越发觉得无地自容。看样子景予今晚好像也出不来了,他还是赶紧识相地滚吧。   正要上车,大门就再次打开。   赵恒星愣了愣,被那处照来的光线燎了下眼睛。   谁出来了?   视线重新聚焦后,他发现其中一个人影极其显眼——很显然是这场宴会的发起人。   他顿了顿,目光又落到了他的身前。   李泯与身前的人紧扣着手。   那两人并没有注意他,一辆车慢慢滑行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李泯半蹲在车门边,仰着头,像在听坐进车里的人说话。   他听得极其认真,侧颜漂亮至极,却安静又温顺。   不知道车里的人说了什么,他咧了咧嘴角,露出一点很浅很浅,几乎难以看见的笑弧。   车里的人伸出手揉乱他的头发。   李泯竟然毫不反感。   赵恒星深感惊悚。   车里的人是谁?   我操?   难道是景予???   ……   景予确实有点控制不住手。   李导的头发比去年长长了点,不像那样扎手了。   他忍不住想搓脑袋。   大概确实是恃宠而骄了吧,他心里知道,再怎么弄李导也不会反抗的。   等他揉乱了李导的头发,李导还是安静地等着他继续说话。   在这座建筑辉煌的背景光中,他的眼睛倒映着微光,十分安宁,却甚至显出一种让人心悸的纯真。   在他的目光中,景予整个人都慢慢沉静下来,不知道先说些什么好。但不管说什么都好。   他握住李泯的手腕,问他:“你也有那块表吗?”   说着撸起袖子,露出那只从收到以来就一直佩戴的手表。   李泯的腕骨线条干净,衔接的小臂流畅紧实,但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的目光也随着景予落向手腕,怔了一瞬,道:“……我也有。”   只不过他从未佩戴过外观这么张扬的饰品。   当时订下,只是觉得正好有两只,不想和景予同样的一只流落到他人手里,于是一并买下。   如果景予戴腻了那只银色,还可以换这一块黑色的。   但他从未觉得过那块表“属于”自己。   景予把手腕递给他,脑袋凑在一起,指给他看。   “这一块的右下角有一个很小的零件。”他轻轻拨动了一下表面,一小片金属跳动了一下,变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半圆形。   “如果还有一块的话,应该就是它的另一半。”景予顿了顿,补充道,“拼起来是个心形。”   他小声说:“……好老土的创意。”   如果他嗓音里没有带那么多憋不住的窃喜的话,大概更有说服力一些。   但他很快意识到李泯会当真,于是继续补充道:“我最喜欢老土了。”   他摩挲着李泯的手腕,说:“它很适合你。”   不止那块表。   他还知道很多很适合李导的东西。   油画质地的花衬衫,上世纪绅士的呢帽,细窄的银戒指,黑亮的钢琴,垂到后背腰窝的……body chain。   ……他在想什么,这个好像不太能见人吧。   不过。   他用一种燃烧着的明亮目光望着李泯。   他似乎是,有机会把那些可能一一试验到李导身上的。   李泯不知道为什么耳廓有点灼热。   他定定望着景予,说:“……好。”   李泯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腕抬起来,阖上眼,轻印一吻,轻声道:“我会更自觉一点。”   更自觉什么?景予不敢想象。   他只看见李泯发红的耳朵。   “回国之后还能见到你吗?”景予最后趴在窗边问他。   “快了。”李泯听从地回答,垂眼将他的袖口理好,把表带调整到最贴合的长度。   景予也没有收回手,就这么和他说着。   “李导你知道吗,我这次拍的电影是什么?”   “是什么?”李泯依然配合地问他。   “造神计划。”   景予仰望着他,眼睛很亮,“我是导演,我做主角。”   李泯的手顿了顿。   他以为会等到李泯说算了吧之类的话。   可这个造神计划的原型,那个被苛刻地造出来又被抛弃的神,却很轻地、如清风吹去一般,对他笑了一下。   说:“景予真厉害。”   他继续说,“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景予能看见他的眼中是欣慰的,甚至骄傲的。   他喃喃道:“有李导在才会更好。”   李泯摇了摇头,轻轻笑着说:“拍吧。”   漫长的对视过后,景予也微微笑起来。   “那我去啦。”   “好。”   “下次来见我,要带着它的另一半。”   “好。”   “首映要光明正大地来。”   “好。”   该嘱咐的都嘱咐完,所有悬而为定的心都安定下来,景予内心非常宁静。   他可以做到一切。   李泯也可以。   不知道多久后,轿车驶离,青藤缠绕的铁门外就只剩下一个身影。   赵恒星这才敢放出屏住的呼吸,长出了一口气。   正要趁李泯没注意离开,一道声音就将他喊住:“赵恒星。”   他又一霎时停了下来,挂上和善的笑容,转过头去,“李先生,久违,久违!”   李泯正垂头扣着被景予解开的袖扣。扣完后他放下手臂,颀长身影在夜色里孤高萧索,顿失刚才那片刻的活气儿。   被李泯叫住后,却又半晌没下文。   那人只插着兜凝视着远行的方向,像忘了他这个人似的。   正当赵恒星又要松懈下来的时候,又是冷不丁的一句:“有结果了么?”   “哦,哦,是我那个副手搞的鬼,我已经连夜宣布要辞退他,回国就能执行。”   又没有了下文。   这次赵恒星一咬牙,赶紧把自己阴差阳错的功绩一道而出:“李先生,我这次带景予老师过来是因为我想将功补过,给他的新作品投了一笔资,啊当然,这个是不用回报的,这是我欠景予老师的,至于这个晚宴,呃,我是想,本来……”   出乎意外的,他似乎看见板板正正的李泯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似的。   “你做了件好事。”   赵恒星精神一振。   他腰杆都挺直了两度,“确实,是件好事,很荣幸……”   “还想继续做好事吗?”   赵恒星愣了。   ***   早春的某些日子,雪依然铺天盖地。   李萧山喜欢背山面湖的地势,这栋宅子建造得很早,从十多年前就开始筹谋着作为自己养老的地盘了。   李浪还是第一次跟他爸来这个地方看老爷子。   这一片庄园,修建得宏大璀璨,大路笔直向内,两壁开阔,四下起伏的山坡好似绵延看不到尽头。   李浪馋得合不上嘴,这么大的地方,得多少钱才能买得下来。   他这么多年是不是还小看了他爷爷的身家。   “爸,我能不能在这里留个屋住两年?”他忍不住问。   他爸也没忍住给了他一锤。   智障玩意,丢人现眼,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个货来,哪像他哥,虽然……   他爸不往下想了。   有些事情,想多了谁都难受。   李浪被锤了一顿,不敢口出狂言了,灰溜溜地跟在他爸身后,蔫头耷脑去看他爷爷。   李萧山的房子在庄园主路的最后。   李浪感觉这一路走了好长,才走到这一幢。他亦步亦趋跟在亲爹后面,让自己干什么就干什么,怕再说错什么话,让本就脾气越来越差的老爷子揪住他。   然而,拘束谨慎的他进了卧房之后,却看见床前站着一个人。   因为那迫人的身高和挺拔的背影,他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这不是他从小到大的死对头李泯吗。   李泯怎么在这?   对家中现况一无所知的李浪显然成了在场最不明情况的一个,在他的想法里,李泯应该被老爷子当牛使,世界各地乱窜,又苦又累地做事。他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来看望老爷子的孙辈。   可是怎么看李泯这样子……像一直待在这里没走过似的呢?   李浪有点混乱。   但在场没一个人理他,因为李萧山在睡觉。   上了年纪之后他的梦很多。尤其容易梦到故人。   当一个人老了,他所能梦见的故人都已作古之后,这种幽长的梦境就很难说明是对年轻的追念,还是另一个世界发来的邀请函。   他不愿意相信是后者。   所以在梦里,他拼尽全力地挥散眼前的迷雾,往更亮处走去。   在第一个光源处遇见了他的妻子。   鬓发零星发白的女人拿着报纸在看,戴着金丝的眼镜,皱纹都温雅。   她抬起头来,问他:“小泯呢?”   李萧山往后退了退,改道朝另一边走去。   第二个光源处是他的儿子和儿媳。   他们端端正正地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怀里抱着婴儿,却抬头问他:“小泯呢?”   李萧山回过头,快步跑向另一个方向。   在梦里他身体轻盈,越跑越年轻,白发退去,皱纹抚平,腐朽的骨骼咔啦重新生长,肌腱覆盖回关节,跑回了中年时的样子。   他遇见了李泯。   少年的模样,穿着灰白衬衫和长裤,弓缩着身体坐在角落里。   身量颀长,脸刻板又漂亮,已经初具后来的雏形。   “李泯在这里。”他都听见自己松了口气,像找到了交代一般,不受控制地说,“李泯在这里。”   而终于被他找到的那个李泯,连头也没有抬起来过,便这么消散在了灰尘蒙蒙的光中。   李萧山猛然惊醒。   他第一眼看见了静静站在床边的李泯,他那样高,已经和少年时差别甚大了。   而他身体的每一处线条,也都随着年纪渐长而脱离了单薄青涩,蜕作成熟男人。   第二瞬间才感觉到腐朽的器官又回到了自己的胸腔。   李萧山怔怔看了许久,才嘶哑出声说:“李泯?”   床前的人回应了他。   李萧山感觉此刻才连着灵魂一起落回床上。   这是现实世界,他有一个二十九岁的孙子李泯,能干、可靠、从不失误,没有私人情绪,可以延续他的一切野心。   过去的早已过去,现在的才决定未来。   他照例冷下脸,和李泯谈论近来的事务。   李浪等了半天,一句话都插不上。   最后只好愤愤地被亲爹又带出来。   离开主楼途中,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那李泯住哪?”   他爸没回声,李浪问了好几次才知道,李泯住在另一幢楼,整幢都是他的,有一层是个巨大的宴会厅,可以设宴邀请宾客。   就是他们进来时看见的,最瞩目的那一幢。   李浪嫉妒得脸都歪了。   他连在庄园里多呆一晚上都不允许,还得自己去找酒店住,李泯凭什么就能有一栋楼!   同样是孙子,他还是讨爷爷喜欢的孙子,怎么待遇差别能这么大?   他叫了好几声:“爸!”   他爸没理他。   李浪更气了,缠着他爸不肯走。   “你说老爷子重视李泯才磨练他放养我也就算了,但是你看他这住的地方,像个磨练的样子吗?我才是被磨练的那个吧?”   他爸已经十分不耐烦,只想给他一顿痛揍。闻言,只冷笑了一下,“你?”   “你经历得下来李泯那些磨练,我管你叫爷爷。”   “……那也不是不行,我们各论各的。”   李浪当即就捱了一肘子。   “你知道李泯做过什么吗?”他爸冷笑着,“你知道他从小怎么长大的吗?你光是吃了二十多年饭,不长脑子只长膘,还跟他比,你是个猪头你是。”   “李泯又怎么了,谁家孩子没自己出去创业过似的,就他特别了?哦,他确实是做得好点,在娱乐圈有那么点名字,但是这也能拉踩我?”   “你懂个屁,李泯是……”他骤然缄默了片刻,张口半天,才终于酝酿出了那个词,压低了声音,畏惧又似追忆,缓缓说:“……他有病。”   李浪还在愣着,心想爸怎么突然骂上人了。   窗外惊雷炸响,早春冰凉的雨如同瓢泼。   他看了眼窗外,隔着蒙蒙雾气,无数公里阴云,穿过那些苍绿的原野,好像能望见李泯所在的某一幢辉煌的建筑。   但那更像是错觉。   “前几天的宴会怎么样?”   李萧山看着窗户。   李泯没有抬头,在桌上签着文件,“很好。”   “那就好。”   李萧山有点恍惚,有点怪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有些病了,竟然连关注宴会的精力都没有,只能从李泯口中问得结果。   大概是李泯一直以来太过妥帖了,他也没有去细究的心情。   他的不远处坐着他最完美的继承人,一切都会被处理得很好,才移交权力没多久,他好像就已经看见了以后的样子。   李萧山不能不说自己很骄傲。   但这骄傲又带着些许的阴影。   随着精力越来越差,他不知道自己的意志是否还能顽强地扛过这暗地里卷涌的黑潮。   他做的梦越来越多了。   也越来越奇异。   一开始总是梦到儿子儿媳,后来次次都有亡妻,最后甚至还有一只猫,一只趴在妻子阳台上的猫,向他扑过来狠狠咬了他一口。   他被疼醒,却发现是自己翻身不慎压住针尖了。   他怎么开始挂药了?   他病了?……还是,老了?   李萧山的记忆有些不太清晰。   私人医生开始出入庄园。没多久,又迁进了当地最好的医院。   他开始分不清白昼黑夜。   时常半夜清醒过来,按住铃要叫李泯过来,交代什么事务。   但生活助理总是告诉他,您放心,李泯先生已经妥善地处理了,一切都完成了,他做得很好。   甚至连一句他可以指点的地方都没有。   李浪和他父亲来看过他几次,都没说上话。好不容易有一次,李浪趁着他爸去找院长详谈,凑在床边鬼鬼祟祟地问他:   “爷爷,爷爷?”他在李萧山眼里模糊得和七八岁没什么差别,一样调皮,一样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知悔改。   他小声问:“李泯到底有什么病?”   这一声像隔着二十年光阴,把他唤回了从前。   那个时候,也是有人这样问他。   他其实不记得了。   只记得发现这个阴冷刻板的孙子人格异于常人,非极端刺激不会产生普通人的情绪之后,他才渐渐认识到,这个没人喜欢的透明人叫李泯。   他不爱说话,喜欢观察别人,在非要他说话不可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将那些观察化为动作,模仿出来。   情绪恒定、过目不忘、长于学习,种种病症带来的症状让李萧山渐生暗喜。   他发现了一个完美的压力承受者。   一个能够接过包袱而不逊色的继承人。   于是,他有意识地将他同其他同龄人隔绝开来。   让他感受外界的冷漠、刺芒、孤立。   对任何不属于李家的人保持防备。   自然,他就会背向外界,带着家族往更远的地方走去。   ……   在发现他天生患病的时候,他们选择的不是治疗,而是利用。   顺水推舟地让他被人类社会排斥了二十九年。   李萧山嘴唇紧抿,目光浑浊。   十一年前,他和妻子已经分居许久,但她去世前还是告诉他,你得让李泯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什么喜欢的事?李泯有吗?   有的。   他没赌赢。   最后,面对着病床上冰凉的身体,他答应下给他十年。   原来李泯真的有喜欢的事。   他像小时候一样在人群最不起眼处静默无声地观察,记录人间百态,揣摩每一种他不能拥有的情绪,不参与任何故事的发生。   这次他坐在镜头后面。   他渐渐成了出色的导演。   人们盛赞他的思想和严谨,惊叹他所展现的常人不会注意的视角,诟病他没有实感的情感调动和感情故事。   没有人知道那是他的病。   他已经把自己所能都做到极致了。   最后一段空缺,永远无法弥补,他始终安静地做着自己缺了一撇的人。   李萧山觉得一阵晕眩,浓浓的黑影侵袭上来,让他呼吸困难。   再睁开眼,床前坐的不是李浪,而是久违的李泯。   他静默地用笔在纸上划动。李萧山知道他的字也很好看,毫无特色的好看,工整犹如印刷,他这个人连外表都是一样,没有哪里挑的出数据上的错误,可细看,才会发现空缺着一部分永远无法找回的灵魂。   李萧山握紧了拳头。   他突然想仔细看看李泯。   他竟然好像不记得李泯是什么样子了。   因为知道他周正得没有缺点,所以不会用力地去记他的样子,也不会反复观摩这张不用被记住的脸。   精神越来越差之后,他甚至连李泯从前是什么样都记不清了。   “李泯……”他第数不清多少次叫这个名字,莫名地想起自己从未像亡妻那样叫过他小泯。   这个名字也是他给他改的。   泯,寓意消失,丧失,抹除。   他告诉他“你叫李泯,泯灭人性的泯”。   做一个像这样的人就好,他曾经这样想。   后来果然看见他乖乖地向人介绍:“我叫李泯,泯灭人性的泯。”   一直到长大。   李泯听见了,放下笔,向他靠过来。   李萧山睁了睁眼睛,实在难以看清他的模样了。   他艰涩地说:“说说……你长什么样子。”   李泯顿了顿。   他很少观察自己过。不知道怎么去描述自己的长相。   可是,有个人喜欢观察他。   观察他一切无趣的习惯,观察他自己都未曾发现过的细节,观察他留下的所有痕迹,观察他的情绪,他的感受,他的目今为止的幸福进程。   从前只有他观察这个世界。   现在有人从世界中来,只观察他。   “我的眉毛很浓,”李泯说,“眼睛是很薄的双眼皮,睫毛向下遮,鼻梁上有一点不明显的驼峰……嘴唇很软。”   都是那个人告诉他的,关于他的一切。   李萧山闭上眼,想象他所描述的样子。眼皮很薄、睫毛向下遮、微微的驼峰,原来他是有特征的,可让李萧山说,说不出来。   “是别人告诉你的吗?”   “是。”   原来他也是可以被仔细观察的。   不是所有人都会忽视他的感受。   只不过那个人不是他保护了十几年至亲的亲人。   “有人对你好吗?”   “对我很好。”   李萧山忽而沉默了。   他发现李泯和以前不同了。   在说最后那句话时,他的尾调中,是轻而又轻的温柔。他有情绪了。   “你喜欢那个人吗?”李萧山问出原来的李泯绝对无法回答的问题。   而他身旁,此刻的李泯,顿了顿,郑重地回答。   “我很爱他。”   “我想要和他拥有婚姻,在一起,过一辈子。”   李萧山的声音骤然严厉起来:“有情绪是很苦的,你不怕苦吗?”   李泯近乎宣誓一般,虔诚地低语:“我愿意为他忍受诸多苦难。”   ……   安静半晌,李萧山的声音低下来。   “那爷爷只有祝福你。”他声音虚渺地说,“好像你不需要我给的枷锁也能做得很好……”   作茧自缚的从来就是他一个人。   他听见李泯低低说了声谢谢,便再无话说。   李萧山翻了个身,“我要睡一觉,去做你的事吧。……不要做我的事,做你的事。”   他束缚了李泯半辈子,渴求无数,最后他能留下的,也只有一句谢谢。   ……   四月中旬的天气好得让人难以置信。   漫长的旅途中,李泯撑着额头,想着一些以前的事。   他独自一人进行过很多次飞行,总是这样看着窗外的云层或文件度过,鲜少横生过枝节。   仅有的两次,都发生在遇见景予之后。   一次景予跌在了他腿上,一次景予倒掉了半杯酒,告诉他我们一样。   泯,本意消失。   李泯冥冥中觉得,如果没有景予出现,他本该顺从命运而消失。   而在他消失之前,他出现了。   于是他又走到了今天。   李泯模模糊糊地想着住在奶奶家的那段日子。   除了功课和猫,还有整整一壁,摆满的书和电影碟片。   那位女士会在书架上插花,帽檐上系丝带。她会给每一盆植物起名字,有一百种浪漫的法子。   她会笑盈盈让李泯去拨开土放下种子,悉心地掩埋上,守分从时地浇水晒太阳。   只不过李泯运气不太好,种的花从来没能开过。   只有祖母的花在光线里摇晃着。   后来光景骤变,美丽的老太太陷入了沉睡,他被李老爷子放出了家门,随便做任何喜欢的事。   李泯喜欢观察世界,并不喜欢参与。他不觉得自己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一员,就好像一个人类行为观察者,这是他无趣的人生里唯一的乐趣。   后来他做了导演,坐在监视器前看遍人生百态,看与自己无关的那些故事。   直到景予出现。   李泯知道了自己也有故事。   他的故事,一样可以被别人在意着。   也会有人热烈地爱着他的人生,也会有人想要替他完成梦想。   这次,他想离开监视器,去参与这个世界,自己做主角。   光线昏昏昧昧,航班的提醒声温柔而催眠。   多年以来,他难得进入放松的深度睡眠,梦境里没有一片迷雾,温暖的光线笼罩着他。   他在梦里没有任何人催促,也没有任何人约束地种着花,坚持不懈地浇水、晒太阳,然后和猫一起趴在窗台边看日头西晒。   不知道是第多少个清晨,祖母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李泯,李泯,你养的花开啦。”   他从梦中醒来,看见舷窗前阳光灿烂。   他的花开在了这片土地,正欢迎他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和怪人里的强调妹妹脱离整部电影一样,这本书从头到尾强调李导完美,主题也有些相似。   完美即是bug。   李导创作那部电影,是投入bug,打乱世界,获得故事。   这本书是投入故事,修复bug,让世界重新运转。 第43章 【1234更】   《I'M STRANGE》这股风已经刮了很久。   从上映开始,讨论度就居高不下,在国外上映的反响也极为强烈,甚至有刷新李泯电影票房记录的趋势。   一直到了四个月后,仍然有无数人为它而争执着。   【这绝对是李导电影生涯上的里程碑之作,这部片子里面居然有隐藏的感情线了……虽然这个感情线有点变态……】   【二刷的时候哭死我了,我发现了好多细节,安迪真的好爱欧文,大反派也有真心啊555】   【韦妮和景予真人也很好嗑!冷脸拽姐×清纯弟弟,我嗑疯!】   【请勿捆绑,我们景予单纯事业批,下映无售后,一心投入工作已经几个月没露面了……】   讨论的消息停滞了一会儿。   这个剧组简直是神出鬼没,官宣的时候没人出来营业,上映了之后还是没人营业,好像完全不在乎后续的人气似的。   ……不过这倒是很有李导一向的风格。   有粉丝开始哀叹。   【景予怎么还不出现!!!妈妈想你想得都快疯了!!!】   【经纪人只说在工作,到底是什么工作要销声匿迹这么久啊,秘密进组了吗?是不是在拍新片?】   【我这里的消息只知道他拍了一部仙侠剧,早就杀青就快开播了,没有新组讯哎。】   【只求那部剧快点开播,我好想景予啊啊啊!】   王哲关了评论区,放下二郎腿,正好听见航班抵达的通知。   他估计是史上最闲的经纪人了,在艺人爆红之后还有空带家人去世界各地度假,把前些年因为工作欠下的假期是一口气补完了。   景予这几个月其实回国过几次,都是监督后期制作和上映流程。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什么,院线方面一路绿灯,很快排上了档期。   这次出国是去请一些朋友回来参加首映礼,只离开了几天。   这部电影上映不同于上一次,工作室决定大张旗鼓地搞一次首映,据说是什么,因为这部电影意义不同,必须得有仪式感。   王哲站起身来,往接机口走去。   在路上,他给几个司机打了电话,通知他们到出口等着。   “一共七八个人,三辆车分开,注意一下周围有没有粉丝接机,速度放慢,保证安全……呃,保密这么严实估计也没粉丝知道——”   王哲顿了一下。   听见司机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   刚刚他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不然他怎么会觉得,一个从不远处走过的人好像李导。   他晃了晃脑袋。   和李导差不多高、腿一样长、身材一样好的人虽然凤毛麟角,但也不是没有。而且李导消失都多久了,就算再出现也该是一堆保镖助理前呼后拥的才是,怎么可能独身一人。   飞机终于落地了。   韦妮一边走,一边呆滞且放空地盯着前方,问道:“所以你的技术是李导演亲自教的?”   “又导又演?你的精力这么旺盛吗?”   景予点点头,“是挺累的,但很满足。”   韦妮吐出一口气,抓了抓头发,嘀咕道:“你们到底背着大家做了多少?”   才多久不见,电影新人小景予已经可以自导自演拍新电影了。   不愧是人间快枪手李导,连他签约的艺人都进步这么神速,不知道她要是死皮赖脸混进工作室,下一年能不能也拍一部电影出来?   韦妮吐槽了一下,撩头发时却瞥见景予有点不太自然。   浑然不知自己的话有哪里引人深思的韦妮,并没有太过在意景予的异样。   她还在遗憾自己的cp没有进一步发展。   想去年,他们还能那么亲密地十指相扣同居一室。   而今年,根本就看不见他们俩同时出现,只能从一个人口中听到另一个人的名字。   在韦妮的遗憾中,王哲迎接了上来。   一行人再次相遇,韦妮热情地挨个抱了抱,拖着小行李箱上了车。   车刚驶出停车场,灿烂的阳光洒进来,韦妮感叹道:“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真好,没有狗仔守在机场。”   王哲引以为傲,回过头跟她吹嘘:“那是当然,不然我这么多年经纪人白干了……”   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高分贝的呐喊。   “景予!是景予的保姆车!”   一瞬间,呼啦啦一圈人围了上来,挤在安全线外疯狂高举手中的手幅。   “景予!景予!景予!妈妈爱你!”   “爸爸也爱你!看看爸爸吧!!”   “老婆我好想你啊呜呜呜呜老婆!!!”   韦妮呆滞地看向王哲。   王哲:“……”谁塔马走漏的消息?   这得追溯到几个小时前。   一个博主在欧洲游览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很美的村庄,还有剧组在当地取景,于是随手拍了几张,和旅游攻略一起发到网上。   没想到这个笔记一发出来就爆了,评论里一片尖叫,因为有人发现图中正跪坐在河边的人就是景予。   自上部电影上映以来就没了消息的景予再次出现踪迹,思念欲狂的粉丝迅速征得授权,把照片搬到了超话里。   有心心急难耐地地求问博主,剧组杀青了没有,什么时候能回来,博主一头雾水地说他走的时候剧组已经离开了,都是前几个月的事了。   粉丝仍不气馁,全网搜索在欧洲偶遇明星或剧组的消息,终于有人发现,韦妮和神秘朋友聚会,以及韦妮近期会来中国的小道爆料。   他们精神一振!   那个神秘朋友不用多想,肯定就是景予了!   她应该会和景予乘坐一班飞机回来!   于是有粉丝自发到海城机场蹲守,本来只是闲的没事正好去碰个运气,都做好了连续蹲几天却一无所获,或者刚好回家就错过了的准备。   没想到第一天来就有人发现了等待接机的王哲。   消息传开后,一堆附近的粉丝迅速赶往机场。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他们离开机场之前遇见了。   郭琬也混在人群中,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这么冲动,为了一个只见过两面的男人失魂落魄。这几个月她考古了无数景予的历史,看了他以前演过的龙套,翻遍他以前那些深夜网抑云的微博,重复回味了无数遍电影和见面会的采访,包括那一期寻人综艺。   电影里的表现让她为景予而惊艳,而重温了那些过去之后,让她彻底被捶到了坑里。   怎么会有人一直不幸运,而永远活在光明里呢。   她看着缓缓前行的那辆车慢慢停了下来。   那辆车里,坐着她第一次粉上的偶像。   她从前并不理解追星族的心情,不知道花了那么多功夫才能隔着人群远远地看上偶像一眼,有什么意义。   为了一个可能永远不会认识自己的人而牵动喜怒哀乐,真的值得吗?   可现在,她亲身体验之后,才明白值得。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需要一些精神养料的支撑,才能一直燃烧下去。   向往美好是人类的天性,正如在寒冷中会不由自主地向火种靠近。   崇拜一个人、向往一个人,能够带给自身的力量其实很强大。   会让人拼尽一切地去靠近他、成为他。   她紧张地盯着车窗,在想经纪人会不会出面驱散他们。   她能不能在窗户降下的那个间隙,窥见一眼景予的脸。   屏息中,面向他们这一侧的黑色窗户慢慢降落了下来。   “谢谢大家。”车里的人说,“辛苦你们久等了,我回来啦。”   是景予!   周围爆发出尖叫,乍然又被景予竖起的一根手指止住。   “不要打扰其他旅客,我们回家吧。”   粉丝捂住嘴,疯狂点头。郭琬身旁的女孩小声喊:“呜呜呜呜好,跟景予回家,呜呜呜呜他说我们一起回家。”   郭琬刚想笑,不知道怎么却发现自己流泪了。   真奇怪,只是见一面而已,怎么会这么激动呢。   不知道是否错觉,郭琬看见景予朝这边看了过来,然后屈起食指,轻轻地在脸上做了个擦拭的动作。   她一怔。   是看见她了吗?是告诉她不要哭吗。   郭琬望着远去的车影,泪眼越发朦胧。   在回家的路上,她看见景予发布的新微博。   ——《造神计划》将于四月二十日上映,上映前开展首映礼,欢迎前来观影。   配图是一张海报。   这条消息,瞬间点燃了网络。   随着景予销声匿迹而沉寂了不少的超话也沸腾起来。   很快,网友们注意到海报上导演处写的名字,是景予。   评论里一片热议。   【卧槽,要搞就搞个大的啊!这就是闭关这么久的惊喜吗?】   【景宝也太牛逼了,居然自导自演,今天我母凭子贵】   【……那个,有没有人觉得这个和李导几年前放下的那个项目很相似?】   这条热评底下不出意料地吵了起来。   关注李泯多年的人都知道,李泯刚开始做电影的时候,其实是会在网络上发布开机预告的。   那时会公布这部影片的题材、风格,以及选角方向,任何人都可以提出建议,工作室甚至根据网友的意见选过好几个主角。   直到那一部被搁置的电影公布时,有人展开了质疑。   有大面积的反馈说,李导过去的影片在人情方面都是弱点,这一部还要以此为主题,只怕拍不出什么好东西。   既然有这样高的天赋,为什么要浪费在一些看起来就拍不好的片子上。   他们只想从李泯手上看到无可置疑的精品,不想看见一些实验性的半成品。   李泯不该有失误。他是神话,也是传奇。   被称为神的存在不可以有缺点。   于是,在汹涌的争议声中,李泯放下了这个项目,也没有再公示过自己的想法。   但他也从未再涉及过那一部的题材。   如今有人提到那部半路夭折的电影,老粉都有点晃神。   【你一说还真的像,那部也叫造神什么的吧?】   【好像很微妙啊……】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景予是不是接手李导拍的这一部作品?李导当时不是没拍成吗?】   【我也是我也是!谁懂!说真的他们两个有点好嗑啊!】   【你想得太简单了,娱乐圈的人手段比你高明多了,要是真是这样肯定会铺天盖地地宣传,有李导的名头在,又有当年的愧疚,这部电影的票房起点就很高。你别把他们想得那么单纯,毕竟是娱乐圈的人。】   【那还能是为什么?总不可能就是单纯地撞名字吧?】   【为什么你不想想是他想要证明自己已经超过了李泯呢?上部电影的见面会,他不是就被吹加入了点睛之笔吗?因此飘了也不是不可能。】   【神经病,人家是真的加入了点睛之笔,就算自信也是理所应当的,酸味飘到我这里来了。】   【人家能在宣传期沉下心去拍新作品,比你只会在这里敲键盘沉得住气多了好吧?】   ……   网络上开始争论的同时,景予和韦妮正在去工作室的路上。   从机场离开的路上要经过西湾。   “哇哦……”韦妮趴在窗边看,“这家游乐园可真财大气粗啊,上次我来海城的时候,这里还什么都没有。”   景予顿了下,跟着抬起头来。   如今这一片也已经很繁华了,当初空旷的海滩,也都挤满了人,还有那一片高地,已经建成了一个新的园区。   高大的摩天轮立在最高处,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看上去还没有投入使用。   他有一瞬间恍惚了一下。   不久之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地。   他在那里看过风景,好像也偶然想过,如果在那里有一座摩天轮,攀升到最高处时看见远处的海,一定很漂亮。   不知道是谁竟然和他的眼光一样。   等到投入使用之后,他一定要带上李导去坐坐。   这一座游乐园很大,车子行驶了有一会儿,摩天轮才消失在视野里。   韦妮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过头时,发现景予的眼神比她还向往。   俗话不是说的,憧憬坐摩天轮的的一定都有喜欢的人。   韦妮自己倒是有人选,可景予的人选是谁?   他也有喜欢的人?   韦妮情不自禁地又想到了冷淡但靠谱的李导演。   如果李导演没有销声匿迹离开电影界的话,景予此刻向往的人会不会是他呢?   韦妮没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   景予这才收回了目光,“怎么了?”   韦妮摇头:“没什么,我的cp可能要be罢了。”   景予:“……?”   车里沉默了半晌,韦妮仍不死心,冷不丁问道:“你还会想起李导吗?”   景予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当然会呀,你不会吗?”   韦妮心梗。   看,他想李导果然是和她一样的想,仅仅是同事的想,不是那种的想。   韦妮有些泄气,撑起了额头。   算了,不为别人的爱情操心了!   然而她才刚打算放下这份担忧,景予就往后靠了靠,陷在座椅里,撑着脸。   “我很想很想他。”他小声说,“有时候想得睡不着,跑到隔壁的房间里抱着被子想就能睡着了,他在那里睡过两次。”   韦妮一愣。   “有时候躺在客厅里看天花板,那里是他设计的星空。看到星星就想起他,从十年前开始就是。”   “有时候从衣柜里一翻,翻到很多他给我买的衣服,他第一次给我买衣服的时候是干干净净的白色正装,后来买给我的所有东西都是花里胡哨的,他总是记得我喜欢什么。”   韦妮目光呆滞,接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   “我还会想起他那辆车。”景予的神情像在做梦似的,“想起宴会厅和他的房间,想起他没有简单的没有任何花纹的钢笔。”   “然后想起他过去的人生。”   韦妮没听到接下来的声音了。   她发现整个车里好像只有自己听到了这段梦呓似的低语,王哲在前面睡着了,司机专心致志地听着交通广播,避开下一个高峰路段。   她也像做梦似的看向景予。   他的意思是,他们已经那么亲密过了吗?   她的cp……没有be?   韦妮被这个巨大的惊喜砸懵了。   过了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景予话里的内容。   过去的人生……指什么?   李导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她小心翼翼地问:“李导演,他去哪了?”   景予看着窗外,明净的阳光罩下来,映得他的脸有种虔诚的洁净。   他说:“在路上。”   ……?   在什么路上?   韦妮不懂。   她过了几天,看见杨编剧在悄悄准备礼物,好奇地问了一句,才知道首映原来是选在景予的生日当天。   韦妮感叹:“这部电影对小景予来说很重要吧,就像是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一样。”   杨编剧笑了笑,那笑容格外慈祥。   “是很重要。”   韦妮又摸不着头脑了,她怎么觉得所有人都话中有话。   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不管她错过了什么,首映礼都在紧张中如期而至了。   剧组包下了一家电影院,留了媒体和影评人的区域,开始等待入场。   这次和上次不同的是,在上映之前和上映之后,都要由导演来讲几句话,回答一些媒体的问题。   景予是最不容有失的一环,杨编剧有点紧张,让人催他赶紧过来熟悉一下话筒。   催他的人没看见景予的人影,困惑道:“刚刚还在这里的。”   杨编剧更紧张了,“电话打得通吗?去外面看看?”   然而在外面找了一圈也没见人影,电话也无人接听。   ……   不见人影的景予本人正在休息室门外,他被人堵在了这里。   这个人还是老熟人,只不过景予并不是很想看见他。   他没给眼色,从那人身旁走过。   “景予!”谢知安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有千万般话想说,却一时语塞。   他看见景予毫无波动的脸色,就知道他并不耐烦听自己说话。   谢知安忍住心中的苦涩,说:“我是来恭喜你。”   对方点点头,平静道:“谢谢。”   再没有别的话,景予就要离开了。   谢知安脑中很是混乱,想说的有太多。自从去年那次聚会之后,他再也没见到过景予的面,只从娱乐新闻上看见他的消息。   他不知道景予和李泯已经走到哪一步了。   但景予心里,肯定早就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不,从一开始,可能就一丁点都没有。   他咽下惶惶的不安和苦涩,放轻了声音,只问了一个问题:“我没别的想说……我只想知道,那天你给我做的馄饨,是怎么做出来的。”   他后来思念那个味道上瘾,换了无数的大厨,却怎么都找不到相同的口味。   谢知安承认自己有些时候是有些偏执。   至少在那碗馄饨上,他渐渐地生出了执念。   就像曾经得不到林承时对林承的执念,每天非要吃同一道菜、去同一个地方的执念,又如同景予离开后他对景予的执念。   谢知安直觉,如果无法知道那碗馄饨的做法,他可能一直也无法获得安宁。以后的日子,会一次又一次地迷失在这个执念中。   景予静静地看着他,好半晌没说话。   谢知安也屏息静了下来。   直到他听见景予说——   “是幸福大超市买的啊,谢知安。”   “第二个冻柜里,红色包装的那一种。”   景予叹了口气,从他身侧走了。   仿佛在为他居然连速冻馄饨都认不出来而感到荒唐。   ……是荒唐。   谢知安自己也觉得荒唐透顶了。   他这辈子都没吃过速冻的东西,也没有无法完成的执念。反正他有钱有势,洒出一些去,总有人替自己完成的。   所以他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不理外界的想法,也不用顾及别人的感受。   自己想做了,就去做。   可是,现在,他居然真的有了永远不会被完成的执念。   ·   景予没兴趣管谢知安的什么执念不执念的。   他在等李导。   李导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离首映还有三个小时,景予穿过走廊,从其中一扇窗户里,瞥见了西湾那一片的灯火。   夜幕下,高大的摩天轮被灯带环绕,如果转动起来,一定璀璨得像银河。   他的心脏好似漂浮在云端。   景予给那座摩天轮拍了张照,顿了顿,发给了李导的微信。   这个账号他似乎早已经不用了,没有回复过消息,也没有任何动态,只有头像上那空荡荡的一片大海。   他们的每一条消息都记录在案。   他没有敢往回翻过。   但景予知道,总有一天,这个账号会重新亮起来。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没再看消息。   倒计时两小时,景予抵达了首映场地。   杨编剧终于松了口气,赶紧让他试试设备。   四下都已布置周全,等下媒体和影评人就会进场,还有一些抽到赠票的粉丝也会一起进来。   赵恒星比所有人到得都早,他看起来比剧组的人还紧张,手足无措、支支吾吾,凑在景予身边,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景予终于停下来,问他:“有什么事吗?”   赵恒星重重地顿了一下,咬着牙根说,“我就是担心景予老师会不会忙不过来,想过来打打下手。”   “没什么忙不过来的,你先找个地方坐着吧。”   赵恒星松了口气,正要借坡下驴,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王哲就架住了他,称兄道弟起来。   “哎——赵总,你不找我叙旧,这不地道啊!”王哲笑眯眯道,“听说你想帮帮忙,正好,媒体区的水还买摆好,这个活儿留给赵总一定完成得完美无缺。”   赵恒星扯了扯嘴角,“哈哈,是啊!我最擅长摆水了!”   在王哲的虎视眈眈下,他撸了撸袖子,忙不迭跑出去一箱一箱地搬水进来,再一个个拆封放好。   摆到一半的时候,有些到得早的媒体已经入场了,在落座前,有人看见他还在兢兢业业地挨个放着矿泉水。   “……我怀疑我瞎了,那是不是恒星娱乐的赵总?”   “我好像也瞎了,我怎么看见赵总在摆矿泉水呢?”   两个娱乐刊物的副主编呆滞地看着。   有人赶紧拿起相机拍了下来。   恒星娱乐总裁亲自为媒体放水,疑似经费紧缺。   观众区也陆陆续续进了人。   不过他们是最晚入场的,他们不以电影为工作,没那么多人有时间提前来候场。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终于都放进了厅里。   这个厅很大,最底下摆放着一张简单的桌子,等下采访完了就会搬下去,等电影结束再搬上来。   现场挤挤挨挨坐满了人,唯独第一排还空缺着,那是主创团队的位置。   抽票进来的观众心跳都很剧烈。   等下就能近距离看到主演了!啊啊啊!真的好近!   倒计时半小时。   终于有人从前面的那扇门走了出来。   所有人定睛一看,是一个为人熟知的外国面孔,长卷发、大红唇,穿着很随便,如果不是有脸撑着说她潦草也不为过。   这个熟悉的风格……   “韦妮!是韦妮!”   “韦妮来了!”   在一片尖叫中,韦妮挥了挥手,跷着二郎腿在第一排角落坐下。   拿出手机,开始打游戏。   其他人:“……噗。”   有的观众已经激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对《怪人》的记忆还深深刻在他们脑海里,现在“安迪”又出现在了“欧文”另一场电影的首映礼上,好像电影里的人物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并且他们有着能够互相产生交集的人生。   看到韦妮吊儿郎当地开始打游戏,又忍不住无语了一会儿,然后笑出了声。   韦妮果然还是那个韦妮。   没一会儿,主创团队来了。   走在前面的竟然是李泯工作室的人。   正在准备提出问题挑刺的媒体们有些傻眼。   怎么回事?主创团队为什么会是李泯工作室的人?   据他们的认识,这好像……还是原班人马,全部上阵?   不是说景予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李泯也可以拍出好电影吗?不是恩将仇报的反噬吗?   景予把李泯工作室都策反了?   难道原来李导的消失是一场篡位逼宫事件?   有人放任自己的思绪,越想越荒谬,连手里的机器都忘了启动。   在景予入场的瞬间,场下爆发出短暂而高吭的尖叫。   然而不过一眨眼,就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大多都看过那次接机现场的视频,不用景予提醒,就不约而同地恢复了安静。   台下此刻,真正是鸦雀无声。   景予走到桌前,拿起了话筒,调试了一下,发出轻微的锐鸣。   “大家好,好久不见。”他垂着眼睛,看着桌上的座位分布表,用手指轻轻比了一下,才抬起头来。   短短的开场白,就让场下差点又掀起一阵尖叫。   “这部电影的意义非常特殊,不管是对于我,对于整个工作室,还是它的原型。”   “在筹拍之前,我去见了它的原型一面。”   “他告诉我,去拍吧。”   景予的眼睛抬起来,目光缓缓地扫过台下每一个方向。   知情人惊愕。   但这是少数。   杨编剧知道原型是谁,但为他去见过原型而惊愕。   赵恒星知道他见了谁,却为那个人是电影原型而惊愕。   更多的人,更多旁观着影片故事的人,既不知道李泯的过去,也不知道他和李泯的经历。   所有人都只是看了个故事。   而故事里的人,却是真的过了一生。   这就是电影。   用创作者的无数悲欢哀乐,去塑造成型。   景予觉得心内很通明。   而今他也从故事外走到了故事里。如果这个故事和李泯有关,那他三生有幸。   场下有记者举手提问。   工作人员把话筒递了上去。   “景予老师你好。”那名娱记显得有点紧张,但想到自己的任务,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有传言说你是为了证明你离开李导照样能拍出好电影,所以才有了这部作品,是真的吗?”   杨编剧下意识想站起来替他解释,但被景予用气势按住。   他坦然地和记者对视着,尽管这个视角是仰望,但他并不显得局促躲闪,反而极为大气。   “我并不想替自己证明什么,我只是在完成一个续集。”   “其次,这部电影离不开李导。”   “可以说,每一个镜头里,都是他的影子。”   记者被这回答噎住了,一愣一愣的,没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也没有几个人明白。   倒计时五分钟,另一个记者抓紧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请问景予,这部电影的原型是谁呢?”   景予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他笑了笑,“看电影吧,这个答案在电影里。”   工作人员收起了桌子,记者也只能不甘地坐下来。   其实有聪明的人已经隐隐有猜想了,从刚刚景予的那几句话里,能够得出的信息已经指向性非常明显。   只不过这个答案,怎么看都透着点不可思议的巧合性。   韦妮就是其中一员。   她趁着别人不注意,悄悄溜到景予身边来,小声问:“小景予!你告诉我,原型是不是李导?这对我很重要!快!”   景予:“导演不能带头剧透。”   韦妮那个恨啊,就差把他拎起来抖抖看藏了什么秘密了,但这厮硬是撬不开嘴,她只好含恨溜回座位。等回了座位才想起来,景予身边,是不是好像空了一个位置?   谁啊,这么大排场,都快开始放了还没来?   韦妮探头看了看,依旧没见有人进来。   她很快失去了兴趣,将全部注意力投到了屏幕上去。   灯熄灭了下去。   屏幕上动画的荧荧光芒,成为唯一的光源,清清淡淡地映在脸庞上。   景予坐得端正,但他看着荧幕,有些走神。   这是他第二次等待自己参与的电影首映了。   他好像经历了很多。   又好像和从前一样,什么也没变。依旧做着最忠实的观众,在李泯的电影上映的第一天,坐在电影院里,被荧荧微光照耀着,和故事背后的创作者共度短短的两个小时。   他和李泯通过电影对话。   他和所有人一样不知道李泯是什么样子。   他崇拜这个人,渴望靠近这个人,尽管素未谋面,可李泯是他有生以来第一个偶像。   他的梦想好像已经不知不觉地成为了现实。   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李泯是什么样子。   也再没有人如此靠近。   他一直以来真挚无比的梦想,如今也把他视作了梦想。   他们都在今夜圆梦了。   片头曲低低缓缓地响起来,画面开始暗下去。   一片黑暗中,视觉失去了效用。   只有耳朵幻觉一般听见很沉定的脚步声。隐隐的,但每一步都走得坚稳。   渐渐地、渐渐靠近。   不知道来自什么地方,可目的地在景予身旁。   寂静里,高大身躯在唯一的空位里屈身坐下来,一身的黑色,没进了黑暗。   画面亮起来之前,景予听见了。   他刹那间抓住身旁人的衣袖,手从干净分明的指节抚摸到袖口下的腕骨。   那里戴着一块和他同样的表。   不用看也知道,摸一下表盘,会弹出半边金属质小桃心。   身边的人没有反抗,温顺地让他握住,十指交叉。   景予扣得很紧,像是怕弄丢了,拉住那只手放在身边。   他找回来了,是他的了,永远也不能离开。   好在,他从未有离开的想法。   ……   高大的石门推开,俯拍视角下,衣着隆重的中年男人从神庙外大步走进来,最终停在由外照进的这道光线的终点。   镜头也从他身后一步步转到了他身前,不变的是依旧高高在上,仿佛是神明悲悯的视角。   “我尊敬的至高神,您的指令非常正确,我又处置了一位背叛帝国的叛徒。”   男人默念了一声深奥的祷告,跪立在地上,紧握双手。   “请您告诉我,这场战争要如何才能获取胜利吧。”   神庙里有一座高大的神像,静默地聆听着。   任由他的祷告多么真诚,也无动于衷。   那男人像是察觉了不对劲,睁开眼,抬起头来直视神像,躲闪地说:“神?您在吗?”   “神?”   ——   依旧是快节奏的开头,简单的场景交代背景。   这貌似是一个国家的君主,正在经历战争,想要向神讨教获胜的方法。并且这个神好像真的存在,已经替他解决过一个叛徒,而现在,神消失了。   外在的危机——来势汹汹的战争;内在的危机——供奉的神不再灵验了。   紧张感一瞬间就提了起来,才一个镜头过去,观众就被吸引住了。   接下来会怎么办呢?去寻找失踪的神吗?到底要用什么代价才能换回神灵的庇佑?这个神是真正的神吗?   经验丰富的影评人也坐直了腰板。   有时候,单从一部电影的开头就能判断出这部电影的质量。   光看这个开头,就知道后面也不会差。   有人在心里暗暗惊叹,没想到景予真的有点东西,不是瞎搞的。   ……   剧情依然展开得很快。   随着开头的男人四处搜索,神失踪的消息再也藏不住,传遍全国,民心惶惶。   这位君主为了安定民心,放言说神已经转世在帝国内,即将展开选拔,将有可能是神的人筛出来。   一时间,各方势力涌动。“选神”这件事上,能够抽榨的利润太大了,由不得人不心动。   与轰轰烈烈的选神活动一同发生的,是在帝国的乡下。   一个普通的乡野青年,在水流中睁开了眼。   根据特写,观众很容易就明白了他要么是神,要么是把神挖出来的人。   而当他们看见青年生涩地活动着肢体,幼童一般好奇地触摸周围的一切时,就能确定他的身份了——就是那个离奇失踪的神。   青年顺着水流走到村落里,遇见了自己曾经的信徒。   而这群信徒并不认识他,正疯狂地涌向村长的屋子,去看那位从他们村中选拔.出来的转世神候选人。   那名候选人年轻、英俊、挺拔、正气,村长搓着手,充满希冀地问他:“如果你是神,你会做什么?”   候选人骄傲而矜持地回答:“我会让村落里每个人都过上好日子,无旱无涝,永远丰收。”   村民们一阵欢呼,直说他肯定就是真正的神,簇拥着将他送去王宫。   而那个灰头土脸的青年一句话都没插上。   不是这样的,他想说,神不是这样的。   然而没有人听他的话。   看到这里,终于有人隐隐感受到一些呼之欲出的东西。   紧接着,后面的剧情紧锣密鼓,各地选拔.出不少符合“神”之特性的候选人,送往王宫。   而那些候选人都有着各自的承诺,有的说如果我是神会让这场战争胜利,有的说如果我是神会让帝国版图无限扩张,会让子民没有任何疾病,长生不死。   人们很满意,几乎挑花了眼,好不容易才从候选人里选出一个最适合的“神”。   至此时,观众都心痒难耐了。   神倒是选拔.出来了,可是是假的。接下来会怎么办?君主的骗局会被揭穿吗?主角又会拥有什么命运?   主角在乡间认识了几个好心的年轻人,以为他没有生计,邀请他去各自的家里帮忙,并提供薪酬。其中有一个人并不热衷于选神,而是安安静静地守在自己的裁缝铺里,偶尔主角去帮他收拾针线时也不怎么说话,好像对外面的纷纷扰扰并不在意。   神都讶异了,某一天问他:“你不在意他们选出了一个怎样的神吗?”   裁缝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每个人心中的神都是不一样的。”他缝合着两片布料,针脚细密,“他们选出的神未必是君主心中的神,也不是我心中的神。”   “你好奇真正的神明是什么样子吗?”   “我不好奇。”裁缝摇了摇头,“不管是什么样的神明,都并不会偏爱于我。除非他是我选出来的。”   主角很久之后才点了点头,“是,神不会偏爱任何人。”   随着剧情的展开,主动帮助主角的这几个年轻人渐渐发现了他的异于常人之处。   比如,他久待的地方,生机会比别处更浓郁,衰败的树木会再开,凋零的花朵会重新生长。积雪会融化,阳光会变暖,断流的小溪会重新流淌,好似重回春天。   甚至连他抱过的动物都会起死回生。   一个女孩渐渐有了大胆的猜想——他不会是神吧?   就算不是,也至少是候选人。   在此时,之前被浩浩荡荡的全民选□□新神已经住进了神庙里,根据他的指示,帝国即将出征迎战。   在出战前夕,女孩看见默默无闻的青年蹲在墙角,用手罩住一朵花。   等他放开后,花已经开得蓬勃盛大。   在过去,他总用“是巧合”来糊弄他们。   可这一次,她亲眼看见了证据。知道了神庙里那个被供起来的新神,其实是假的。   她着急起来,要立马带着他去见君主,证明他才是真正有不可思议能力的人,他才该被供奉在殿堂上,指引帝国获得胜利。   然而她的话出传进王宫,并没有获得重视。君主依旧我行我素带兵出征,还连胜好几场,一时间全国上下对新神的膜拜到达了顶峰,更没有人相信他不是真正的神。   女孩回来找到主角,激动地问他能否想出办法证明神殿里的那个是假的,重新归位,让这场荒唐的选神运动画上句号。   主角说:“他们需要的并不是神,而是胜利。”   神庙里的那位能否继续以这个身份存活下去,并不取决于他的真实性,而是取决于君主是否赢得胜仗。   如果赢了,自然有人把他捧上云端。   如果输了,也很快就会被踩进泥里。   人们只需要自己想象中的庇佑,无法达成的,就是骗子。   没过多久,局势急转直下,战况恶劣,死伤惨重。   在神庙前祈祷的人多了起来,民间情绪变得焦急。   他们到此刻暂且还认为是向神提供信仰的心不够虔诚,加大了供奉的力度。   但并没有任何作用,前方还是节节败退。   终于,君主战败,回到都城中,当众处决了那个新神。告诉所有人,是这个冒牌货欺骗了他们,让他们不得不打了败仗。于是群情激奋,刚享受至高无上的神灵生活没多久的“新神”就被愤怒的人们践踏得尸骨无存。   帝国损失了许多疆域和钱财,人们的生活也都紧张起来,信仰之风愈盛,处处都在急切地寻找那位真正的神明,有了前车之鉴,再也没有人敢冒充。   而君主此刻终于想起了之前来报信的女孩,派人把她召进王宫,女孩却一口否认,说自己看见的也是一个冒充的假神,并不是真的。   君主却越发起疑,令人暗自探查,果然发现了主角。   他大喜过望,主角被重新迎回了神殿,享受更胜以往的供奉,曾经帮助过他的那些年轻人都极其震惊,唯有小女孩感到痛苦,还有裁缝依旧无动于衷。   不知道是否是真神的威力,生活重新繁荣安定起来,每时每刻都有许多人向他祷告,祈求他的施舍。君主也向他提出了许多要求。   帝国蒸蒸日上的时候,神庙里的神像突然裂开了一道缝。   人们惊慌不已,唯恐真神出了什么事故,找来金子将裂缝修补好。然而也就在同一个夜晚,女孩和裁缝看见青年又回到了小村庄,身影很淡,疲惫地笑着。   他将村落里破碎的东西修补还原,让没熬过冬天的生灵重新呼吸,让未完成的一切走向圆满。   女孩叫住他:“真正的神难道会满足人们的一切愿望吗?”   主角露出了最后一个安详的笑:“我不知道真正的神是什么样子,我也只是一个被塑造出来的神。”   如果神明真的公正无私,没有任何偏爱,他就不会偏颇任何季节,让如常到来的隆冬回到春天。   也不会偏爱生存或者死亡,让已经逝去的生命再被唤醒。   他也是因为人们的祈求和信念而被塑造出来的一个神,诞生之初就是为了满足信徒们的愿望。   神明为信徒而存在着。   能够满足欲望的,就是人们心中的神。   神拯救世人,但自己无法被拯救。   他没有怨言。   女孩看见他很快地消失了。   后来,神庙里的神像再也没有回应过任何一句祈祷,也没有满足过任何人的愿望,依旧高高在上地站在那里。   随着战争再次席卷,疯狂的人们在混乱中砸毁了神像,将金子抠走,只剩下一地乱石。   很久以后,裁缝回到已经变作废墟的旧都城,在杂草里找到那一堆零落的石头。   他抚摸着其中一块,说:“辛苦你了。”   被人为制造出来的神是不被允许崩塌的。他崩塌了,人们就会亲手将他毁灭。   当人们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并确信自己能够推翻曾信奉的神祇时,他们就具有了毁灭一个世界的能量。   哪怕这个世界,曾由他们一砖一瓦亲手砌成。   ……   片尾曲响起来的时候,依然还有人沉浸在剧情中走不出来。   这个故事并不复杂,比起前一部甚至显得有些简单。   可是它却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本以为是真正的神的主角,事实上也是人为创造出来的,为了满足各种各样的欲望而被供奉着。   他和假神并没有什么区别,哪怕他真正拥有神奇的力量,也会因为无法完成人们的愿望而被无可反抗地毁灭。   神应该满足所有人的期待吗?   真正的神到底存在吗?   早些年有一句话很出名——“你是在拜佛,还是在拜自己的欲望?”   人们塑造一个又一个神,到底是在敬畏他们,还是在奢望自己的欲念能得到满足。   ……   这个神的原型,到底是谁呢?   其实在看完之后,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只是这个答案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他们亲手塑造出来的神话,在一开始就将之捧到天上,却不能容忍他做出一分逾越神话形象的行为。   他们害怕他的堕落、不允许他有弱点,把他限定在传奇的框子里。   甚至从未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久久的沉默弥漫在观影厅里。   不止那个人,过往的时间里,还有很多人被迅速捧至云端,又迅速被踩进泥里。   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死。   流言蜚语,最擅长的就是蜂拥而上。   景予察觉到握住自己的手攥紧了。   “还满意吗?”他在最后的黑暗里向身边问。   声音很轻盈,像终于放下了什么重担。   身边的人沉默着,像无话可说。   良久后,轻轻地道:“谢谢你。”   在灯光重启后的明亮里,他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李泯。   尽管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身旁的人都还沉浸在余味里,有人想起了李导,抹起了眼泪,竟然没有人察觉这里多了一个人。   工作人员按时把桌子和话筒搬进来,调试器材的声音短暂地惊醒了观众,让他们回到现实世界里来。   观影后的采访不止媒体有提问名额,观众也可以提问。   景予和李泯对望着,示意自己要上去了。   李泯这才慢慢放开手,嘴角弯起一个很轻很轻的弧度,有口罩遮挡,没有人看得见。   “去吧。”   景予点了下头,上前拿起了话筒。   看似平静,实则感慨已经万千。   下面沉默了会儿,第一个举起手来的竟然是韦妮。   她抹着眼泪,打着嗝说:“景、景予,你真的、的是为李导拍的吗?这对我很重要,快回答我。”   这也正是许多人最想问的问题。   他们在一片寂静中,看见景予拿起话筒,微微笑了笑,毫不闪躲地说:“是。”   ……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呜咽。   影厅里断续响起了抽纸声。   不容媒体插话,一个观众迅速举手站起来,眼睛红红地说:“景予老师,听说李导不再拍电影了,他还会出现吗?他会露面吗?”   景予短暂地怔了一下,看向场下。   那个人依旧身板笔直,安静地看着他。   像是接受到他的问题,李泯顿了顿,在漫长的沉静之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一瞬间,景予的笑容大起来。   “这个问题不该问我。”他直视着台下,眼中一点点璀璨生光。   在观众们的怔愣中,有人从第一排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身形高大,穿了一身冷峻严谨的黑。   他背着人们走到景予身边,宽阔的肩线顺着往下是窄而有力的腰肢,还有挺拔的长腿,光是背影就让人挪不开目光。   而他本人好像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吸引力,侧身在桌前站定,安安静静的。   单是眉眼已经超乎寻常。   已经有人心中冒出大胆的猜想,在不可思议和震撼中,心跳得飞快,浑身都在发抖。   不会吧……不会吧……该不会是……难道真的是?   那个从未在公众视野中出现的人,此刻也神秘疏冷得让人不敢窥探。   他和景予对上了目光,只是轻轻掠过去了一眼。   但好像突然就拥有了无限的安定。   良久的静默中,低沉的声音没有通过扩音器,也终于传进了忐忑难耐的人们的耳膜。   ……   “我是李泯。”他慢慢拉下口罩,轻轻颔首,“初次见面。” 第44章 正文完   初次见面……初次见面……   他是李泯……   短短的一句话,犹如核弹在深海爆炸,掀起千层波涛。   的确是初次见面。   可是,在多少人的脑海里,这个见面又被设想过多少次?   许多人人依然处于巨大的震惊之中,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那个“李泯”,盯着那个突然出现的人、陌生的脸孔,耳边回荡着陌生的声音,怎么也不敢相信一个十年的秘密就这样突然地揭开在了他们眼前。   许多人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捂住嘴,不知道怎么就大声哭起来。   原来李泯真的是一个人。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一个叫做李泯的人存在着,他创造了无数个世界,给许多人埋下关于电影的幻梦,在无数人心里种出向往的花。   他们第一次看到这张脸,看见这个名叫李泯的人,也终于看见心中高悬的符号化成了现实形象。   他从那个冷冰冰的名字里走了出来,就这么乍然之间,变成了热烈存在着的生命。   他们的寄托终于有了实感,被相信着、仰望着的,是一个有反应、会变化、甚至能和他们交流的人。   而不是电影结尾的一行字幕。   多么像一个不可思议的魔术。   他曾经遥远得就像故事书里用来哄小孩的神仙,久而久之,连小孩也不太相信现实里有这样一个存在,除非去往童话世界里,才能接触到这么一个不属于现实的人物。   而现在,这个人物自己从书中走了下来。   他们有种幻梦成真的恍惚和不敢置信,在震撼中,无数次描摹李泯的样子。   他很好看,是几乎不真实的英俊。   即便对李泯这个名字有再大的滤镜,他们设想过的最好的样子也远远不能和真实的他匹敌。   有人想过,李泯可能年纪正盛,蓄着把胡子,看上去经历丰富又睿智。   也有人设想过他是个半边白头的老人,说话很慢,但每一句都振聋发聩。   总之给他塑造过许多的形象,都脱离不开传统意义上的导演印象。   可现下,这个刚刚平静地说出“我是李泯”的人,看上去年轻得有点过分,绝对不超过三十岁,如果他从十年前就开始崭露头角的话,那么——   惊愕、震撼、迷茫、恍惚、不可置信、如坠云端,哪怕用一百个形容词也无法诠尽所有人心中的波澜壮阔。   媒体区则更甚,几乎都忘了本来的任务,瞠目结舌地安静着,好半天,才响起几声此起彼伏的喊叫。   “卧槽他说是谁?”   “李泯?”   “我们想的是同一个李泯?”   “卧槽真的?李导露面了?”   “我在做梦?怎么会这么突然?我一点都没准备啊啊啊卧槽,卧槽卧槽,真的李导吗?是真的李导吗?啊啊啊兄弟姐妹们拍啊!愣着干嘛!”   “我的妈啊呜呜呜我还是不敢相信,真的出现了吗,他真的说他是李导吗?真的吗真的吗?不是我太想见李导出现幻觉了吗?李导怎么会这么帅啊我爆哭!!!”   “草啊他怎么会这么帅啊!世界上真的有这样完美无缺的人吗?真的吗?合理吗?”   “呜呜呜呜我描述不出来我的震惊,我拍大腿捶地板咬拳头,我说不出话,我就问一个问题——如果他是李导的话,这个人还有缺点吗??”   后排一片沸腾,上蹿下跳大呼小叫,尖叫和哭声混杂,间杂着撕心裂肺的喊声——“李导!我爱你!我爱你六年了!”   “我八年!”   “我十年!”   “我做梦都在等这一天!我真的梦到了!!!”   大概在场的绝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激动喧哗的场景,谁也无法在这种情绪浪潮中保持波澜不惊,不是哭得声嘶力竭就是喊破了嗓子。   坐在第一排的人们也在震惊中呆滞。   他们是李泯工作室的人。   曾经和李泯这个名字共事过许多年,看过太多次这张脸,再有震撼也早已磨平。   可是李泯这次出现得太突然了,就在他们以为可能会永别之后,这个曾经的精神寄托、毫无疑义的主心骨,又回到了他们眼前。   甚至谁也不知道他今天会来,在他走到人前之前,也没有人发现他早已静默地坐在了某个位置,和他们共同看完了这部他离开后他们共同制作的影片。   也不知道他在幕后这么多年,怎么今天决定要在大众面前露面。   李导经历了什么?   这段时间,他去了哪里?   这次回来,还会再走吗?   工作室的人们腾地站起来,又哭又笑地围上去。   “李导!”   “李导,您回来了!”   “我们很想你……”   比起激动的他们,韦妮已经不能正常行动了。   她瘫软在座位里,目光呆滞地从李泯身上扫到他走出来的地方。   那个座位是,刚刚景予身边空出来的位置吧?   所以,李导演是在景予身边看完了整部电影?   这部电影是景予为李导演拍的?   只有景予知道李导演今天在这里?   刚刚李导演走上去之前,是不是和景予对视了一眼?   ……   韦妮重重捂住心口,大口喘气,觉得自己非常需要上个氧气瓶。   在她眼里,这已经完全和当众官宣无异了。   这还不够真吗?!   你是我唯一签下的男主角,我为你拍人生中第一部 电影;你让我为世人熟知,我让世人理解你的复杂和真实。   世界上只有我知道你的踪迹。   还有人群中的对视。   无须语言的交流,便可知道对方的想法。   她想起在车上时景予讲的那些细节。   光是做个旁听者,就已经觉得触目惊心。而亲身走过来的他们,到底又经历了什么。   ……   韦妮满脸复杂地看着这两个人。   他们在众人围绕之中,却好像有着旁人插不进去的氛围。   从一年前走到今天,他们经历的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不,或许更久。   在喧哗之中,李泯被团团围绕着。   他不太喜欢热闹,也很少直面热诚的善意。   过去那么多年所做的,也都是在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默默地行使自己的作用。   李泯没觉得自己需要别人的肯定来获得走下去的力气。   但这一次,好像不太一样。   ……他终于从幕后,走到了台前。   一片嘈杂之中,他感觉到有人轻轻扯住自己的衣袖,小声说:“感觉怎么样?”   李泯顿了顿。   虽然他还远没有适应。   但其实,如果是和景予站在一起的话。   ……还不赖。   冷冽的眉眼微微动了动,像浮冰被热气消融,最后的一点冰碴,也在水面上浮沉之后,渐渐消失了。   他已经掌握一些关于笑的技巧了,笑起来,应该不难看了。   “谢谢。”他说,“很荣幸这十年遇见你们。”   ……   台下的观众已经泣不成声。   他们从来没有过什么十年之约,甚至到了现在想为李导喊一句都没有口号,可是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好像他们经过了漫长的跋涉,终于走到了约定好的顶端。   与他相见,亦是他们这十年的幸运。   随着消息的传播,网络上也掀起轩然大波。#李泯露面#这个热搜被顶到第一,“爆”字几乎挂了一整天,紧随其后的十条有八条是关于这天的首映。   #《造神计划》原型李泯   #李泯照片   #我是李泯,初次见面   #很荣幸这十年遇见你们   #造神计划首日票房破内地纪录   #我们在造神吗   而搜索引擎上李泯的一栏,终于也挂上了照片和更多信息。   年龄29。   生于1991.12.30。   ……   互联网陷入疯狂的这个夜里,还有一个相对不那么起眼的话题,热度悄然攀升。   #景予李泯   当事人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一个超话暗自成立。   get到造神cp的粉丝已经嗑疯。   【快快快还有没有粮,快砸死我!】   【我已经挂上胰岛素了,他们未免太过于般配了吧!?鬼才导演×天赋演员,李导最重视的艺人是他,他为李导专门拍了一部电影,就连第一次露面都是在他的首映礼上……】   【姐妹们还记得上次的见面会吗?他回答了关于李导的问题,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只是不知道李导的年纪不好胡乱猜测——   但是!我草!这就是绝配顶配天仙配啊!年龄差有!体型差有!性格差有!颜值,卧槽颜值,那简直太顶了,他们两个不谈恋爱是全世界嗑糖女孩的损失5555】   【李导真的太绝了,高冷禁欲拽哥,那张毫无表情但性张力爆棚的脸,我要是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去年就嗑起来了好吗?】   【看李导的体型感觉他能把景宝*得哭唧唧还把他圈在怀里禁锢得动弹不得】   【姐妹穿件衣服吧,这种事居然也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得出来?你应该私聊跟我详细讲,懂?】   【午夜就该有午夜场!给我大胆讲!其实景宝也挺高了,上次我去线下,他起码比我高一个头(本人160),怪就怪李导实在太高……】   【别说了,别说了,我鼻血要滴下来了……】   除了尺度越来越收不住的讨论之外,一组图片的点赞量也迅速飞升。   图中是他们在电影院里,一张是李泯走向前方的背影,一张是转身时和景予的对视,一张是面向台下后,和景予同时抬头的瞬间。   尤其是第一张图,已经被转出圈了。   黑色的背影是李泯,这个素来没有出现在大众视野中过的人,刚刚从阴影中走出来,即将要和所有人见面。   花里胡哨的那个正面是景予,灯光下他肤色白净,眼睛湛亮,望着李泯走来的方向,喜悦而虔诚,像在迎接他的到来。   最热的那条评论说:他们好像历经浩劫之后,终于在废墟里走向自己的爱人。   刚学会上微博的韦妮情不自禁点了个赞。   然而在意识到自己用的是大号之后,慌忙取消,退出浏览。   这个软件………应该、不会留下痕迹吧?   韦妮心虚地想。   刚才的首映礼散了之后她就和景予他们分开了。   或者说,是所有人都和景予、李泯这两个人分开了。   而这两个人去了哪,没有人知道。   韦妮心痒难耐,有万般猜测说不出口,只好上网寻找共鸣。   她正在惊叹中国互联网网友玩的花样之丰富,车子驶过西湾,一片璀璨的光幕倾洒了下来。   一抬头,发现那座巨大的游乐园居然亮起了许多的灯。   ……这家老板挺壕啊,大半夜还开这么多灯,电费不要钱吗?   也就这附近没有居民区,不然肯定被投诉。   ……这么一想来,好像老板也考虑得挺周全的。   韦妮腹诽了几句,继续低下头,对照着翻译器看同人文。   景予在李泯的车后座上。   这辆车,是那辆有星空顶的车。   上次坐在这辆车里的场景恍如隔世,景予觉得自己一定是很幸运才会再次回到这里。   这次他坐在副驾驶位。   随着西湾的扩建,街边的灯光在深夜也依然明亮,一些营业性娱乐场所里还是有不少人在活动着,属于他们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他和李泯清楚外界的声音早已喧嚣到了什么地步,但并没有去管。   直到此刻,他们慢慢行驶在街道上时,尘埃落定的感觉才越发清晰。   景予趴在窗边看着那座在夜色里恢弘的摩天轮,想起第一次上李导的车的时候,他们好像也路过了某座游乐园,那天他想有时间了一定要去痛快地玩一次。但后来总是很忙。   “李导,”他盯着那个地方,说,“等那座游乐园开了,我们一起去玩吧。”   “好。”   景予心满意足。   他也不想问他们去哪,晚春的夜风让人有点昏昏欲睡,景予撑着头就打起了盹。   他最近好像吃得越来越少了,渐渐恢复到正常人的食量了。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过得越来越健康,炸鸡泡面烧烤都很久没有尝过了,一有空就找地方煲粥。   他一个人做着精致的小菜。   一个人很早上床睡觉,醒来给自己做早饭。   一个人等待李泯回来。   好像也没有多久?可那些时间好漫长。   有些时候,他会恍惚间觉得这是不是真的,李导这个人真的存在过吗?他真的和他遇见过吗?   甚至会做噩梦。   可当他醒来时,整个家里都是李泯的痕迹。   李泯用自己的每一处踪迹给他留下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渐渐的,景予好像也不太怕了。   路灯隔一段就出现一盏,零落的光映照在他的脸上,看久了,竟然如梦似幻。   车子停了下来,风吹得很安静。   景予迷糊地醒了过来,睁眼就看见车窗前方的彩色房子,不远处是巨大的底座,往上看去,摩天轮就这样矗立着。   李泯熄火下了车,拉开他这一侧的车门,屈膝蹲在他身前望着他。   景予脑子还有点不清醒,正在努力地赶走混沌,睁大眼睛看看摩天轮,又看看李泯。   脑子短路了一下,嘴也有点卡壳,短暂掉线又上线之后,猜测渐渐令人震撼。   他们、怎么就、进来了?   零零碎碎的片段在脑海里迅速闪回,从他每一次路过这座摩天轮,回溯到听说游乐园开始修建,再到他们在西湾看海,最后到一年前的车后座,他贴在窗边向往地望着那片灯火辉煌的游乐场。   ……不会吧,不会真的是真的吧?   景予手有点抖,赶紧抓了抓头发,瞠目结舌地问:“这……我们搞到vip体验票了?”   或许是李导哪个朋友搞的投资,正好、顺便、凑巧向他们开放了一次。   他还是不敢想象得那么盛大。   李泯像被他逗笑了,这笑容格外的大,虽然还是比普通人的笑浅一些,可那眉眼色泽浓郁,眼中流光溢彩,甚至蛊人。   “这是我们的乐园。”他握住景予的指尖,瞳仁犹如温柔宁静的墨玉,像邀请一般,“来吧。”   景予像中了蛊一般失魂落魄地跟着他下车。   这是我们的乐园。   眼前的一切光明,是属于他们的地方。   ……   难道有那么早?   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李泯就计划着做这件事了吗?   这也……   景予很想捂住耳朵蹲下来缓一会儿,心脏跳得太剧烈,鼓膜都有些发痛。   他好像永远也无法知道李泯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做了多少。   不知道他为他们的未来做了多少准备。   李泯是可靠的,永远坚定的。   只要他将手伸出来,李泯就会牵着他一直往前走。   踏平一切困难。   翻越所有阻碍。   李泯打开了电闸,摩天轮转动起来。   他们作为第一对乘客,坐上了彩漆的轿厢。   夜空中,脚下慢慢升高,直至顶点。他们俯瞰整个城市,斑斓的灯火万盏浮现眼下。   景予的心跳缓下来。   内心忽而十分宁静。   他觉得自己仿佛可以看见很远很远的光景。   那些关于未来的所有想象里,全都充斥着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好像终于拥有了永远不会失去的东西。   永远不会失去的李泯握住他的手腕,拨了拨表盘,半片桃心弹了出来。   他解开自己的袖扣,将自己手上的黑色手表也凑过来,像等待夸奖一般,有点紧张地抬头望着景予。   这颗心终于重合了。   它们都有了自己的另一半。   景予笑了起来。   “李导。”   “嗯?”   “你记得以前我对你说过,爱人之间要做的事吗?”   “我记得。”   牵手、拥抱、接吻、鼓掌。虽然不知道最后一个是为什么会加入到这个行列里,但他看完首映后,很认真地和景予一起鼓掌了。他们终于已经做完了爱人会做的事了。   往后的日子,他们还要发掘更多爱人之间能做的事。   景予摇了摇头,小声问他:“你知道鼓掌是什么意思吗?”   鼓掌不是鼓掌吗?   李泯有些怔,下一刻,景予倾身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说完之后,将头抵在他肩膀上,说:“还想要第二次吗?”   李泯无法抗拒地耳尖烧了起来。   他想要扶住景予,又觉得这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在此时无异于自焚,于是紧绷着任他抵在自己肩头,揪住了他的衣袖。   在瑞士时,他说他会更自觉一点。学习更多,让景予不必再辛苦地教导他。   可是他好像没太能做到。   他不想要任何文字、图画和影片来教导自己。   ……李泯只接受,景予对他言传身教。   很久以后,李泯也轻轻捏住景予的衣襟,低声说。   “……想。”   想你教我,更多更多。   景予往他怀里钻了钻,闷声闷气地说:“好。”   ……   ……   敲门声响起得很礼貌,隔三下就停一会儿。   大概敲了快半小时景予才醒过来,钻出被窝,睡眼惺忪地套上衣服。   刚坐起来,就被一双手揽住腰,拖回被窝里,从身后抱住。   景予:“!”   李泯还没清醒,困倦地半睁开一只眼睛,看见他没走,又收紧手臂,往他这边蹭了蹭,靠在他肩头。   睡颜安静又俊美,偏偏像黏人的大狗狗似的,半点不肯松开。   景予静了会儿,说:“李导?”   “……嗯。”   “醒了吗?”   沉默半晌,身后的人才哑着声音,好像还有点委屈似的,不太清醒地说:“没有。”   景予侧过头就能碰到他的脸,头发和睫毛毛茸茸地扫在颈上,呼吸是温热的,很近很近。   景予又安静了一下,突然说:“我腰有点痛。”   没睡醒的人果然顿了顿,被愧疚席卷,立马伸手给他捏腰。   景予按住他的手,有点想笑,极力忍住。   “有人在敲门啦,我去开门好不好?”   过了好半晌,身后才响起弱弱一声:“……好。”   景予第二次起床,回身看了眼,一声不吭地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把放在外面的胳膊塞进去,被窝里的人被裹得只剩半张脸。   他隔着被子拍了拍李泯,“没穿衣服的时候要盖好被子。”   从来是自己一个人睡尚未注意到这些的李泯:“……好。”   李导太乖了,他很担心再待下去今天都开不了门,于是迅速出了卧室。   门又被敲响,景予透过门上的屏幕看了看,外面站着的赫然是韦妮和王哲。   韦妮看样子非常焦急,已经快把手机戳烂了。   景予赶紧开了门,正骂到一半的韦妮卡了壳,愣了一下。   半秒后,她闪身走进来,换了鞋在沙发上坐下,道:“家里真漂亮,原谅你缺席早上的采访了,你不知道那群媒体有多疯狂,在我酒店外堵了一夜,争先恐后试图采访出李导演的消息,我就告诉他们不知道,我连李导演人都不知道在哪……我发的消息你看了吗?”   当然没看,景予心虚一秒,说:“刚起床,还没看。”   韦妮一脸果然如此,“就知道你刚醒,没关系,整个工作室的人都来啦!正好把后面的工作顺一下——天知道我怎么成为你的代理人了,上帝。”   什么?   景予一呆,只见电梯按键一亮,楼道里一堆人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冲进来,欢呼雀跃:“小景予!我们来庆功了!surprise!”   这些人手里有拎着饮料酒水的,有拎着瓜果蔬菜的,有拎着肥牛羊肉串蟹肉丸子皮皮虾的,甚至还有抱着锅和火锅调料的。   景予:“………???”   我说你们来之前也报个信啊!草!   眼看着大家已经非常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去处理食材,其他人找地方坐了下来,你一言我一语兴奋地讨论着票房和影评,气氛十分火热,而景予却有点脑袋发晕。   夭寿了……   这倒是……确实很惊喜……哈哈。   景予坐立难安,心想这么大的声音李导肯定听见了,不知道他在干嘛,就这样在房间里呆一天吗?饿了怎么办?无聊怎么办?   正当此时,韦妮要去卧室旁边的卫生间。   景予霎时站起来,“韦妮姐!”   韦妮吓了一跳,“怎么了?”   他赶紧放松表情,指了另一个卫生间:“那个水管堵了,用这边这个吧。”   韦妮点点头。   景予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头一个卫生间,把衣服藏好,凌乱倒地的瓶瓶罐罐扶起来,花洒放回原位。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趁着其他人热热闹闹聊天没注意,闪身钻进了卧室,反锁上门。   李导还听话地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微闭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   景予背抵着门松了口气,用力揉了揉头发,扑在床上埋下头。   过了两分钟才抬起头来,小声说:“整个工作室都来了。”   李泯没吭声。   他以为李泯睡着了,凑过去抵着他的脸。   李导健康作息,皮肤很好,凑得近了看也很紧致光滑。   睫毛也很长,但不翘,眼窝很深,眼皮薄薄的。   景予还知道他身上的许多地方都很好看。   以至于他都不忍心咬。   虽然最后还是咬了。   他轻手轻脚地戳着李泯的脸,戳他的鼻尖和眉骨,戳过锁骨、肩胛,最后戳到嘴唇的时候,猝不及防的一下,被他乱戳的人张开口,咬住了他半截指尖。   当然李泯并没有用力,只是示意他不要再到处摸了。   景予看见他就把外面的人忘到九霄云外,整个人翻身趴在他身上,故意挑衅般问:“不喜欢我摸吗?”   李泯翻了个身,把他裹进了被子里。   景予贴着光滑的肌肤,听见昏暗里轻轻的、低沉的一声叹气。   他僵了僵。   ……好的,他感受、感受到了。   怎么这么容易……   是、是血气方刚吗……   景予不乱动了,安静了好一会儿。   过了半晌,才说:“你要出去吗?”   出去,就相当于现在把他们的关系公开,顺便再公开一下他们昨晚睡在一起的事情……   虽然是迟早的事,但在这样的情景下还真有一种被亲朋好友抓奸在床的尴尬。   片刻沉默后,李泯说:“衣服坏了。”   他没有衣服穿。   昨晚的景予动作有点太大了。   景予自动消声。   只有一条裤子,李导也没法出去见人啊!   尤其是想到如果有人问“李导的衣服为什么坏了”,景予真想连夜搬离地球。   都怪自己不懂克制,景予苦恼地想。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趁早结束庆功宴,趁早送走大家,也趁早把他的男人放出来。   景予安慰地拍了拍李泯的背,起身又溜了出去。   外面的火锅已经煮起来了,大家正在下菜,热火朝天。   “景予,你干嘛去了?”小刘一把扯过他,给他倒了一满杯果汁,“哦对了,你知道李导在哪吗,我的天啊我还是不敢相信,李导从此就走到幕前了,一定要看到他本人说是才行。”   景予低头静默:“……”   “你和李导关系多好啊!要不请李导过来一块吃个饭?”   是挺好,好到睡一张床上去了。   小刘刚提了一嘴,就被杨编剧打断,“李导不喜欢聚餐。”   “哦,对对,也是,我这不是想这对咱们工作室是个开天辟地的大事吗。”   大家一边吃一边唠嗑,只有景予笑容勉强,朝紧闭的卧室门看了好几眼。   酒足饭后,所有人还没有离开的欲望,甚至展开了深层次交心。   小刘打着嗝问:“景予,咱们现在是实力派不惧塌房了,什么时候把你对象带出来见见呀?”   杨编剧和韦妮同时喷出一口水。   小刘茫然地看着她俩,两人迅速顾左右而言他。   景予:“……”   韦妮掩饰一般打了个哈欠,“我都快困了,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杨编剧也道:“对,空调有点冷,我去调高一点。”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分头行动,小刘依旧茫然,景予则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好她们俩不知道李导在房间里呢,不然……   就在下一秒,他听见了洗手间那边东西落地的声音。   景予倏地站起来,正去看韦妮怎么样了,就见卧室门打开了一小半,李泯站在门口。   穿着黑色家居长裤,裸着上半身。   …………   堪称死寂。   有人筷子上的蟹肉丸晾在了半空中,嘴傻傻张大。   有人饮料倒在自己衣服上,半天没眨眼。   杨编剧傻在原地,一手抬起,韦妮手里拿着刚捡起来的洗手液,一动不动。   景予也一动不动。   他呆滞了。   仿佛时间静止之中,像是发现了景予没有出事,转过身去,门又缓缓合上。   但外面的空气显然并没有随之流动起来,甚至更凝滞了。   他们的世界一时间停止了运转。   他们、刚刚是、看见了衣衫不整的李导?   还是、一直藏在景予的房间里?   昨晚消失?   刚刚景予进去很久?   很晚才醒?   ……   有对象?   小刘从凳子上一屁股摔了下去。   随着这倒地的一声咕咚,其他人才仿佛活过来,千年老尸一般僵硬地左看右看,互相对视,打量景予,又迅速惊恐地闪开目光。   还有什么比撞到上司的办公室恋情更尴尬?   那就是撞见李导谈恋爱了。   还是和男孩子。   还是和景予。   他们昨晚还睡一起。   就在一门之隔的这个房间里。   在集体情绪濒临疯狂之前,韦妮坐回来了。   她看上去非常心平气和,“哈哈,你们又在聊电影是吧!就像上次一样!我就知道!”   景予颇有些惭愧地埋下头,他没有抵挡住李导的诱惑。   “……这次不是了”他很小声地说。   刚刚还在飒爽大笑的韦妮猛然卡壳。   半天后,她倒在地毯上开始疯狂。   “呜呜呜呜呜呜我不信,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幸运呢?我何德何能!?我何德何能能看见我的cp全垒打?!世界上cp这么多怎么就我是真的呢?!!怎么可能呢?!!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景予:“……”   当然,比起其他人的反应,韦妮算是正常的了。   其他人好像已经丧失了自己的灵魂和智力了,正在互相问着一些诡异的问题。   “我还活着是吗?”   “今天是多少号?”   “李导是长什么样来着?”   ……   很久以后,韦妮终于哀嚎够了,坐起来,脸色沉痛地看着景予。   “李导身材真好。”   “景予,你享福了。还是独家的。”   “……谢谢。”   卧室门再次打开了。   这次全场寂静得更彻底,看着李泯系着一件睡袍走了出来。   他坐在了景予身边。   场面一时鸦雀无声。   李泯好似并不在意,坐下来之后便气场强大。低垂着眼睫,道:“谢谢你们对工作室的照顾。”   “……应、应该的李导。”   “谢谢你们照顾景予。”   “……”   李泯确实是第一次出现在工作室这样的庆功场合,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就适应了。   因为这次有身旁的人。   他垂着眼,看着自己握住景予的手,交叠在沙发上。   轻柔了微不可察的几分。   “不知道有什么可以瞒的了。”   “我们是爱人。”   他说。   手腕上的机械表在发出时间流动的声响。咔哒,咔哒。   爱人这两个字,对他、对他们,都很重要。   表针经过匠人的调试,误差永远在千分之一秒内。   两块差别甚大的表,却总是能在时间中重合声响,发出共鸣。   在未来的几十年、几百年,只要机械还在运转着,它们的声音就会多年如一日地同时响起。   胜过一切万语千言。   景予在安静中失神。   他们是爱人。   走过了每一条艰险的路的爱人。   他听过很多承诺。   但这一句好似不像承诺的承诺,他知道,这是唯一永远不会被背弃的。   “说实话,”韦妮捂着心口,突然对他深沉地道,“我建议你们结个婚。”   “会的。”   李泯含笑替他回答。   世间寒来暑往,晴过雨至,白驹过隙,光影焕然。有许许多多东西容易流逝。   但他们不会。   他做下的每一个承诺,都会在不久的将来一一实现的。   作者有话要说:网页后台难用哭了,定时定到2022年去了,我说怎么两天了一直没动静,我的吉时啊TAT 正文就结束在这里啦!谢谢宝贝们的陪伴,你们的每一条评论都对我意义非凡。   现定四个番外:1.婚礼及婚后日常2.上综艺被网友发现恋情3.李导的梦幻衣橱(嘿嘿嘿)4.电影界的三个传说 第45章 番外一   杨编剧觉得自己的接受能力已经很强了。   毕竟当初李泯把钥匙交给景予时,她也只是震惊了半小时,就恢复如常。   后来景予说要为李泯拍电影时,她也只是热泪盈眶半晌,并未失态。   就连景予说手表是对象送的,她喷完水也竭力忍住,没有陷入疯狂。   但这两个人就是屡屡野出她的底线,野得她措手不及。   ……他们俩宣布要结婚了。   杨编剧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活着从景予家里走出来的。   她真的只是去庆个功而已。   她以为,李导大概回家去了,家里还有许多要处理的事待完成,能来参加一个首映已经是挤出的时间,还是因为这部电影是景予拍的。   而当她站起来的那一瞬间,看见卧室门开了。   ……   衣衫不整的李导站在那里。   用衣衫不整都是文雅了,他根本就没穿上衣。   杨编剧扶了扶额。   她至今记得,那天小刘是如何闪到了下巴,还去医院正骨,痛得嗷嗷叫的。   小刘受的刺激可比她大多了,毕竟他对这两人暗中的发展一无所知,只当他们互相欣赏,互为知己。   甚至就在前一刻,还在起哄让景予把对象带来一起吃饭。   这下可好,对象真的出来了。   就是不知道他要花多久来消化这件事。   工作室这几天都陷入了癫狂的虚空状态,她走在走廊里,时不时就会撞上一个两眼呆滞放空的同事,手里端着的咖啡已经洒得见底了,看见她才恍然回神:“刘编剧,你怎么在这里?”   她决定不纠结自己姓杨这件事。   新岭路8号的这层楼风格干净,光线很明亮,当初买下来时改装花了大价钱,是李导自己设计的。   她坐在自己桌前打开电脑,在屏幕上敲了几个字,关于下一场采访的问答提要,突然来了封邮件。   杨编剧点开看了看,是当初在南半球拍戏时订过的酒店,说这个季度可以欣赏到独特景观,询问她是否有需求再去一次。   她正准备关掉,却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第一次发现景予和李泯关系不同寻常,好像就是那次。   李泯把现场指挥权交给了景予。   明明那个时候,他们才只是刚认识而已。难道那么早就已经背着他们好上了?   可是她实在是想不出李导春心乍动的样子……   “李导和小景予来了!”一个人突然跑进来,喊了一嗓子,整个办公区里所有人顿时心跳停了几拍,短暂的寂静后,各自在桌前坐好,迅速回魂,好像一点也没在意。   杨编剧也是一凛,挺直了腰板,仿佛全神贯注地投入进了文档里,实际上打了一行乱码,视线一直止不住地瞥向门口。   那两个人终于进来了,景予一身白色连帽卫衣,看起来清清爽爽的,   格外脸嫩。   李泯依旧是低调的装束,遮得严严实实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回想起那天李导的样子。   那身材……   他们看向景予的目光非常复杂。   李导一定很厉害吧。   景予手里抱了一个大纸袋子,李泯手里也提了一袋。景予走进来之后,把纸袋放到桌上,左右看了看。   “大家今天都很忙吗?”   他这次还是延续以往的风格,除了例行的见面会之外不接受过多的曝光,演员如果在公众视野里以本身的形象出现的时间太多,进入新角色时,观众的代入感就会降低。   所以《造神计划》之后,应该是没有太多工作的。   办公区里的打字声猛然大了起来,小刘收回目光,咳了咳,“哈哈,是啊,处理一些合作邀请。”   景予了然地点了点头,“辛苦大家了,我们今天来是来给大家送个东西。”   小刘听到他用“我们”这个词,不知道怎么就那么牙酸。   绝对不是因为他没有对象。   此时,一直没吭声的李泯,拿着袋子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小刘顿感惊恐,怎么了!难道李导知道他那天起哄让小景予带对象,要清理门户了吗?!   然后,他就看见李泯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轻轻放在了他面前。   小刘愕然中,他们俩已经把小盒子分发了下去。   ……什么情况?   小刘还在发愣,清空了袋子的景予就说了声再见大家,和李导一起离开了。   他眼尖,透过磨砂玻璃墙,还能看见他们一出门手就碰到了一起。   小刘:“……”好过分。   他正想把这个单身狗慰问礼物找个地方保存起来,周围就爆发出一声巨大的卧槽。   一个已经拆开了盒子的同事呆滞地看着手上的东西。   最上面是一枚订制的胸针,然后是一卷胶卷,下面压着一张机票。   她呆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把机票拿出来看了看,是从海城飞往南半球。   要去南半球?去那么远干嘛?   她顿了顿,放下机票,再将保护良好的胶卷慢慢地展开来。   她的眼睛越瞪越大。   随着影像的出现,许多不为人知或是早已被人遗忘的画面,一帧帧地再现在经过洗印的负片上。   第一张胶片上是一片花圃,视角很小心。一只猫趴在其中一个光秃秃的花盆前,被周围盛放的花几乎埋住。   第二张是密密麻麻的书籍和影碟。   第三张是李泯第一次掌机时,垂眼调试器材的模样。   那天天气很不错,一个摄影师鬼使神差拍下了这张照片,私下递给了李泯。当时李导没什么表情,他们以为他不喜欢。可没想到,他竟然保存到现在。   第四张是十一年前,李泯第一部 电影上映时,贴在谈笑的观众们身后的海报。   还有第二部 、第三部、第四部……   一部又一部电影从他的人生中走过。   光景快得像幻梦一样。   身边的人来了又走,新旧面孔频繁交替,唯有他不曾变过。   到了第十年的时候,变成了整个工作室的杀青大合照。   有个眉开眼笑的人在其中分外显眼。   再下一张,他走到了李泯的身旁。   他们在一个游乐园里合照。身边的人举着高高的V字手,李泯黑衣挺括,挺拔地站着,好像依旧什么也没变。   可在所有照片里,那是李泯第一次露出很浅很浅的笑容。   然后是他们在景予的家里、在海边、在厨房拍的合照。生活气息浓郁的背景,总是哈哈笑的男孩与看着他笑的人。   他们戴着同款手表的手腕靠在一起。   拨动表盘,就合成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桃心。   不知道这么老土的创意,他们怎么能凑在一起看得那么开心。   女同事怔了很久,发现这张后面就没有照片了,只有空白的、还未使用过的胶卷。   很长很长的一卷,像是还能记录下无数个瞬间的故事。   他们的未来,未完待续。   小刘不知道怎么自己也眼睛酸了。   他往窗外看出去,他们的车早已离开,没见到人影。   但他好像还能看见景予第一次走进来的样子。   那个时候,谁都没想过会有今天。   -   “林芳,我们这是去哪里?”   老大爷在飞机离地之前颤颤巍巍地问。   周林芳女士相较之下就淡然得多了,扣上安全带躺在座椅上,还顺手招呼机组人员给自己倒了杯茶。   “看样子反正不是绑架。”   老大爷一阵无语,哪个绑匪闲得没事用私人飞机绑架俩老头老太太啊!   窗外,地平线逐渐变成弧形,林立的高楼缩小成点,机身穿过云海,灿烂的阳光直条条地照了下来。   老大爷坐立难安地煎熬了十几个小时,虽然私人飞机上待遇很好,椅子放下去就是舒服的单人床,还有手艺很好的厨师时刻准备着服务,但他这心还是放不下来。   到即将抵达时,老大爷在黑暗中两眼一睁,炯炯有神,突然想通了。   “林芳,不会是你在珠穆朗玛峰那个前夫想拆散我们吧?”   周女士:“……”   她前夫离婚几十年了,早不知道上哪投胎去了,这老头子还没忘记珠峰姐弟恋呢。   她翻了个白眼,制止了他继续发散,“是我外孙子接我去玩!”   ……哦!外孙子。   老大爷终于想起了他们一起去看过的电影里那个外孙子。   看起来,还挺有出息的啊。   他们在南半球一个国家停下来,机组人员提醒他们天气转凉,记得添衣。   套上厚衣服下飞机后,就有车来接他们。   在路上,他发现还有不少一个款式的车辆在路上跑着,跟他们去往同一个方向。   原来外国流行这种车……   老大爷嘀咕道。   等他们到了酒店后,李大爷又结结实实地震惊了一下。   大!实在是太大了!   平坦的土地上,坐落着许多个半球型的建筑,外墙是玻璃和金属,缀杂着蓬勃生长的蔓草和野花。   每一座建筑门前都用路牌写好号码,不同的客人被带往不同的区域。   乖乖……这不会一座建筑就是一个房间吧?   李大爷呆呆地跟在淡然的周女士身边,被带进了他们的房间。   玻璃是单向的。在里面看外面一览无余,外面看里面却一无所知。   给他们引路的人示意了一下,按下墙上的按钮,建筑正上方的幕墙缓缓移开,大片湛蓝天空涌了进来。   他们这一栋是视野最好的,夜里可以看到瀑布一般飞泻的银河。   李大爷傻眼。   “周女士,李先生,这是二位的请柬。”   侍者示范完各种配套设施的用法,把一个包装得很谨慎的小盒子递上来。周林芳打开看了看,随手把里面胸针递了一枚给李老头。   “看见没,这是入场券。”   她撞了撞李老头的胳膊,“你得要戴着这个才进得去。”   “进哪去?”李大爷依旧茫然。   周林芳望着远处一片忙碌但有序的景象,若有所思道:“应该是那种仪式吧。”   “啥仪式?”   “估计你没有的仪式。”   “……”   -   景予已经过了最紧张的时候,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   他好像紧张,又好像不紧张。   窗外的天空蓝得过分,是近日以来最好的天气。好到他不敢相信,竟然真的又回到了这里。   他趴在窗边看着远处布置好的场地。   “我亲爱的景予……”韦妮终于到了,一脸我快要没了的虚弱样子,夸张地靠在墙上,“你就告诉我策划这场仪式到底花了多少钱,我一路上都被金钱的味道熏晕了……”   景予回过神来,对她笑道:“大家都到了吗?”   “到了到了,都在房间里拍视频发tiktok。”韦妮说着也从兜里拿出手机,开始拍这里的布景。   景予:“……”   “景予,我这段什么时候能发网上装逼一下?”韦妮的镜头从大吊灯上转下来,对着他道。   “下个月吧。”本只是随意一问,没想到景予回答了,韦妮愣了愣,听见他道,“有个综艺节目邀请,李导接下来了。”   韦妮:!!!   就是说要在节目里?公开?!   她一个激灵,正欲探听更多具体消息,   门就在身后推开。   进来后,李泯明显怔了怔,向她颔首,道:“打扰。”   看他好像要退出去,韦妮赶紧清醒过来,抢在他之前冲出了门。   “不不不不是我打扰了,你们忙,你们继续忙。”   韦妮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景予望着他笑。   四下无人之后,李泯终于微微地松懈下来。   他知道自己不太会出现纰漏,但还是为了那一点微末的可能而紧张着。   景予以为他还会像之前那样一板一眼地汇报哪里安排成了什么样,一切都毫无差池,准备就绪。   没想到李泯抱了上来。   把头埋在他的颈边,像受了委屈的大狗狗。   景予愣了一下,拍拍他,“累了吗?”   李泯在他肩上摇头,蹭了蹭。   半晌后很轻声地说:“没见到你。”   一整天没有见到你,不开心。   景予顿了一下,一整天的紧张都迅速消散无踪了。   有什么好紧张的。   有李泯陪着他呢。   李泯越来越喜欢抱着他,不管什么场合,不管什么时候,看见他就想抱着他。景予什么也做不成,就这样被他抱着。   他也不想跑。   李泯的怀里太舒服了。他可是唯一一个能体验到的。   “李导,”景予侧头对他说,“仪式结束之后想做什么?”   李泯半晌没吭声,隔了很久声音才闷闷地传出说:“去你喜欢的地方。”   “可是我比较喜欢家里。”景予道,“我想和你一起呆在家里。”   他们从前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家。   现在终于有了,真真正正的家。   李泯好像很短促地笑了一下,景予仅仅是感受到了来自他身体的轻微颤动,接着听见他低声说:“好。”   仪式在黄昏时举行。   韦妮早已激动难耐,对着空气打了一下午拳,宾客们终于可以进入场地了,她简直泪目。   其实来参加的也没多少人,除了工作室的熟人,怪人剧组的演员,景予的经纪人王哲,就是一对饭后遛弯一般自在的老人。   韦妮不敢小觑,连忙上去嘘寒问暖。   “您是景予的家人吗?”   老太太点点头:“我算是他姥姥。”   韦妮懵了下,算是是怎么个是?   她又问老大爷:“您是景予的姥爷吗?”   老太太面不改色:“他是我保安。”   老大爷:“……”   韦妮摸不着头脑,赶紧跟着进去。   仪式的流程很简单,没有一般新人那些繁琐的宣誓和交换戒指的程序,好像就是大家一起吃顿饭。   韦妮在餐台前翘首以待,左看右看看不见那俩人。   突然周围的烛盏里灯火燃了起来,与此同时,夕阳坠向海面,被吞没大半,好像炽热燃烧的光与火分散降临到了人间。   她猛一回头,景予和李泯走了进来。   穿着很古典的正装。   跃动的光线中,脸庞明净而美好。   韦妮搜肠刮肚,也只能想到一个词——交相辉映。   他们美得互相匹配,不分你我。   他们也没有进行多余的流程,一切尽在不言中。在场的人也都明白,这一顿饭象征着什么意义。   到最后,李泯终于把重磅炸弹抛了出来。   “我和景予在国外领取了结婚证。”他垂着眼,倒了一杯饮料给景予,“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   正啃着大龙虾的李大爷顿了一下。   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茫然地看向周女士。   周女士一点也没有给他解惑的打算,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甚至还在众人的起哄之后,趁着众人不注意,塞给了他一个什么东西。   李大爷依旧迷茫:“林芳,他说他和谁领证了?”   “我孙子。”   “你孙子???!”   周女士翻了个白眼:“不是我孙子难道是你孙子?”   李大爷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他环顾在场,好像其他人都早知道此事,只有他一个人还在一无所知中震撼着。   李大爷委屈地快要哭了出来。   ——早知道她孙子结婚,他好歹也包个红包啊!   气死他了!   而他不知道,李泯已经收到周林芳的红包了。   他一直将那个小红包揣回了国,才打开。   里面是一些捏得皱皱的老照片,都是景予小时候的,从穿着尿不湿喝奶到拿着暴力拆卸掉的玩具坐在地上哭,以及在各个景点的V字手傻笑游客照,还有第一次上学时抱着妈妈不松手。   最后一张是他的成人礼。   景予一手端着蛋糕,一手拿着一张录取通知书,嘴角咧得大大的。   后面便再没有照片了。   他的少年时期结束了。   李泯看了不知道多少遍,才终于把照片都收起来。   景予洗完澡,倒在床上,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他翻了个身,问李泯:“李导,在看什么呀?”   李泯摇摇头:“没什么。”   外婆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景予知道他的黑历史曝光了。   景予点点头,没有追问,说:“我们来看电影吧。”   “好。”   墙壁上一整面都是投影仪,关了灯之后视觉效果极好。景予挑了一部意大利的爱情片,剧情不太新颖,但胜在情感充沛,结局还是be,他看得眼泪汪汪,连抽了几张纸擤鼻子。   好像一直在走神的李泯突然翻身,抓住了他的衣袖。   十分郑重地喊:“景予。”   景予愣了愣:“怎么啦?”   “……以后,我给你拍照片。”   景予很高兴地答应了:“好呀。”   李泯那双拍摄出无数影史名场面的手给他拍照,谁听了都开心得不行。   他不知道这开心的模样让李泯有多伤心。   很快,他被李泯扣着手,拽进了被子里,整个被蒙住。   景予愣愣地看着他。   光线隔着被子透进来,有些暗,但还隐隐能看清楚。   李泯捂上他的眼。   电影临近尾声,悠扬的插曲里,景予察觉他轻轻地吻了上来。   ……   “你想要的最坚定的誓言是怎样的?”男主人公问道。   “永远对我保持诚实,永远对我坦白爱意,永不须我猜忌、生疑、嫉妒、试探,永不使我失落、等待、寂寞、悲伤。永远给我一切最好的情绪,永远做只沉沦在我这片海里的太阳。   可惜你无法实现。”   男主人公别过头去,启动引擎,说:“会有人实现的。”   女主人公沉默良久,笑了下,“是的,会有人实现的。”   不管在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   一定会有人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