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上了要杀我的哨兵》作者:俺大爷   如果爱情的尽头是死亡   ♢   有预知能力的向导季末,预知到自己会被一个哨兵杀掉。而在他的预知梦里,他居然满怀爱意地亲了凶手一口。   第二天,这个凶手哨兵就出现在了他办公室,并说季末是他七年前的救命恩人,那时起就对季末一见钟情。   然而季末却发现这是个天大的误会,这个哨兵认错人了。   且认错的还不是一般人,是季末的仇人。   天要亡我——季末想。   但命运就是如此的狗血。   某天,季末终于绝望地意识到:   他和这个哨兵,似乎是……   绝对契合。   ♢   1. HE,先虐(得死去活来)后甜(绝处逢生)的HE   2. 哨x向,受是真厌世,攻在后期会疯批   3. 狗血波折,双向救赎   4. 海量私设,主受视角   ♢   - 百分百架空,不许代入现实   - 不了解哨向设定也没关系   - 遇到问题记得刷新&清除缓存   - 薇勃@俺大爷在此   - 谢谢大家   HE哨向虐恋双向救赎绝对契合 第1章 -相遇   粗重的呼吸拍在季末脸上。   季末双手捧住哨兵的脸,十指用力陷入柔软的脸庞,紧紧卡住了他的头骨。   哨兵的呼吸十分艰难,整个胸腔都在剧烈起伏,然而浓密的睫毛死死闭合,就是不睁眼。   “莫狄,莫狄……”   他们额头相抵,季末喃喃叫着他的名字。   无力感深深地攫住他,他的哨兵陷入精神域暴乱,而他无法安抚他。   此刻正在发生的事,在季末认识莫狄的那一天,他就知道了。现实与预知重合,季末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最后缩到了心脏的位置,每一次心跳就好像在他心里捅一刀。   断开精神连结会很痛苦,但……   他的哨兵会没事的。他知道。   季末就这么捧着莫狄的脸,发白的唇微微颤抖。他的目光一点一点挪动,带着无限眷恋,将莫狄的脸看了个遍。然后他靠近了些,睁着眼睛,认真地在哨兵的唇上落下一个吻。他轻轻地吮着哨兵柔软发烫的嘴唇,眼眶绯红。   这是最后一吻。   他颤抖着将手松开,张开双臂,极慢地拥住了面前的哨兵。   双臂在他背后合拢的时候,季末轻声道:“再坚持一下,莫狄。十秒之后,你就会醒来了。”   季末在心里倒数。   十……   九……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   八……呼吸越来越急促。   七……季末闭上了眼。   六……泪水从睫毛下沁了出来。   五……   四……莫狄……   三……莫狄!   二……莫狄。   一……莫狄……   季末的声音喑哑哽咽,最后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   “对不起……我……”   “骗了你。”   倒计时结束。   季末看着胸前穿出的匕首尖。   冷锋穿过了血肉变得温热,因为从后胸刺入的速度够快,那个刀尖甚至干干净净地闪着寒光。胸腔被整个贯穿的那一刻,季末甚至听到了利刃没入血肉划过肋骨的钝响。   整个精神域都好像随着这一刀轰然倒塌,碎成齑粉。季末不再有力气撑着脖子,双臂蓦地垂下,整个人倒在了哨兵的身上。鲜血从胸口喷出,两人之间的衣服瞬间被浸透,然后涓涓向下流淌,像是一条怒溪。   季末脸颊贴着莫狄的脖子,下巴垫在对方的肩上。一个无比温柔亲密的恋人的姿势。   他挣扎着让五感剥离地慢一些、再慢一些,然而就如同当胸一刀的痛不得不忍,精神力的流逝也阻拦不住。在他眼睛都要睁不开的时候,他依靠的哨兵突然身体猛烈地颤动,然后是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他耳边怒吼,就像平地惊雷。   “季末——!”   季末无力的身躯被扳直,然而他垂着头,只是在和莫狄身体突然分开的那一瞬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了眼,看向了他的哨兵。   命运真他妈的残忍。   他从没见过如此狼狈的莫狄,脖子和侧脸上全是血,表情扭曲狰狞。   好像从地狱逃出来的恶鬼。   他们之间越来越微弱的精神结合,让季末感知到莫狄好像比自己还痛。   精神连结就要断了……断了就好了……   你别疼了,我已经疼得受不了了……季末想要扯出来一个笑,戏谑也好安慰也罢,然而在意识消失前,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将这个笑扯出来。   ……笑一个嘛……   第一次见你时,你明明笑得那么好看的……   ***   「两个人的相遇,要是只有一个人记得就好了。——季末《无关记录》」   季末喝完了最后一口奶咖,把电脑收起来,然后要了一杯清水,在嘴里含着发呆。   这个咖啡厅就开在塔的对面,几乎成了塔内工作人员的御用咖啡厅。此时下午两点,正是上班时间,店里没什么人。   季末慢吞吞喝着水。   正打算起身走人的时候,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小哥哥,我注意你很久了,我姓莫,叫莫狄,你叫什么?”   季末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跟他隔了一桌的位置坐了一个青年,黑发黑瞳,眉眼深邃,正笑着看他。那笑容比玻璃窗外下午两点的太阳都要灿烂。   季末被那笑容刺得眼睛眯了起来。   他将手提包拿起来,礼节性地微笑了一下,转身就走。   没想到那个青年却追了上来,像只大型犬一样,一直追到店门口,嘴里仍说着:“我们认识一下嘛,我姓莫,叫莫狄,你叫什么?”   季末在心里叹了口气。   弟弟,你还是年轻了点。   非要搭讪,能不能不要挑一个一千年前的历史人物的名字?还姓莫叫莫迪,你怎么不姓马叫马克龙呢?   季末又瞥了一眼身后的青年。这个自称“莫迪”的年轻人看见他转头,眼睛里的光像是烟花,都要炸出来了。就这么一对视,季末就敏感地察觉到空气里荡漾开了哨兵的精神力,温暖强势,往他身上缠。   啧。   咖啡厅店员担心地上前。在公共场合,哨兵是不得随意释放精神力的,攻击性太强,容易误伤。“这位先生……”没等店员说完,季末就出了门,那个哨兵也追了出去。   季末无语地看着粘在他身后的哨兵。   季末:“姓莫,叫莫迪,是吧?”   莫狄:“嗯。”   季末笑了一下,不过转瞬即逝:“我姓季,叫季莫申科。”   听到这个名字,莫狄愣在当场,没等他反应过来,季末已经拦下了路边的出租车上了车。   “去A大。”季末对司机说。   顺着车窗看过去,莫狄的眼神非常复杂,表情一言难尽。   季末突然笑出声。   季末今年二十四岁,在塔的机密部门“人类再进化研究部”担任研究员,同时还挂着A大的教职,每周二去上一节晚课,课程名称是“精神力认知”。   这是节选修课,选课上限是四十人,但不知为什么,每次那个小教室都能塞下快一百个学生,过道里席地而坐的学生就不说了,季末甚至见过两个位子上挤了五个学生——四个学生两个位子,第五个抱在中间腾空。A大鼓励学生旁听,为了配合学生的学习热情,几节课后贴心地给季末换了个阶梯教室,导致这门只有四十人选上的课,现在能来三百人。   出租车很快到了A大。从季末下车开始,就有学生上前跟他打招呼,他礼貌而疏离地一路回应到办公室。   把包放下,季末叹了口气。   现在的孩子真的是看不懂。偷拍老师就不说了,连跟老师表白都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季末的心态很沧桑,然而其实没比这些学生大多少岁。   他在A大任教两年了,拒绝过的学生加起来几十个有了。刚刚在路上又推出去两封递过来的情书,有一封上面还附着没散去的哨兵精神力,季末一阵心累。   季末揉着太阳穴,拧开台灯开始备课。他在塔的工作已经非常繁忙,每次只能提前来A大备课,有时连晚饭也没时间吃。   六点钟,季末准时走进教室。   今天的阶梯教室……季末环顾四周,怎么感觉哪里不太一样?   他的视线逡巡了一圈,终于发现——在教室的第一排正中央,坐着的正是下午在咖啡店见过的“莫迪”!   视线交汇,大型犬的眼睛噌地燃起两簇小火苗。   季末:“……”   季末装作不认识他,把电脑连上投影,淡淡地说:“课代表把签到表给我。”虽然听课的学生很多,但他只负责选了课的四十个学生的考勤,要计入平时分的。   课代表哒哒哒地跑过来,是一个向导小姑娘。她双手把签到表放在桌上,“季老师,院里通知多了一个选课的同学,所以签到表上多写了一行。”   季末:“多了一个?”   课代表:“是的老师,那个同学是中期入学的,院里单独给他开了选课通道,我从选课系统里看过了,他确实选上这门课了。”   季末点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小雨。”   课代表小姑娘立刻脸红,她赶快道了声“不客气不客气!”然后就欢快地跑向座位。她叫林小雨,特别特别特别崇拜季老师,励志将来成为季老师这样强大又温柔的向导。   坐在座位上,林小雨托着腮,星星眼地看着季老师。第一节 课选课代表的时候,季老师可是在一水儿的哨兵里面选了她呢!她一定好好学习,配合季老师的工作!   其实林小雨想多了。季末选她完全是因为这是个单纯的对他没什么想法的向导小姑娘而已。那些毛遂自荐的哨兵们……要不是教室里有新风系统,精神力怕是能把教室给炸了。   季末在桌面上拷贝完课件,瞥了一眼签到表。   签到表的最下方是一行手写字。   “姓名 莫狄 学号 2012804037 哨兵……”   莫狄?   季末没来由的觉得不妙。但马上要上课了,他也没多想。   开了讲台上的麦克风,他直视学生们,平静道:“我们开始上课。”   “所谓的认知域矩阵,是对于某概念的所有认知域的集合。认知域矩阵能容纳的认知域数量是有上限的,这与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力强弱成正相关。我们引入这个概念,是因为在哨兵和向导的安抚配合中,如果哨兵的认知域矩阵明显大于向导的,那么他超出的认知域的所有感受将无法被安抚。”   季末环视全班,透过他们的眼神看他们听懂的程度。   季末提问道:“如果一个向导的精神力评级是A级,那么他能安抚的哨兵精神力上限是哪一级?”   一群学生举手。   季末打眼一看,挑了个选课名单上的学生。   “袁真。”   袁真大声答道:“A级。并且对应哨兵级别越低,向导的安抚能力越强。”   季末:“很好。”   ……   下了课,季末被学生们团团围住问问题。等回答完问题,偌大一个阶梯教室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   “季老师再见!”   “男神再见!”   季末收拾着包点头。“再见。”   把U盘从电脑拔下来,季末一抬头,却发现讲台前站着的是下午在咖啡店跟他搭讪的哨兵。   呵,没想到搭讪了自己的老师吧,尴尬了吧。   季末礼貌微笑,心说老师也不为难你,此事就此揭过。却没想到这哨兵拿起了桌上的签到表,指着最后一行手写字。   “老师,我叫莫狄。”   季末正拉拉链的手一下顿住。这两个汉字在他眼前好像一下子裂开了,他怎么不认识。   莫狄见到他的反应,扬起眉毛,嘴角一歪,挑起一个揶揄的笑。   “所以老师您真的叫季莫申科吗?”   季末:“……”大意了。   季末绷住脸,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然后伸手去拿莫狄手里的签到表,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季末瞬间睁大了眼,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看见他自己环抱着莫狄,坐在一片废墟之上。莫狄昏迷不醒,而他用尽全力也无法安抚他。季末看见自己轻轻吻莫狄的嘴唇,几秒之后,莫狄手里突然多了一把匕首扎向了自己的后背。他甚至都体会到了被捅了一刀的剧痛。   季末触电一般收回手,然而指尖捏着签到表捏得太紧,“嘶拉”一声,这张A4纸裂成了两截。   莫狄惊讶地看着季末瞬间变化的脸色,季末整张脸都是惨白的,身体在发抖。他赶忙把手里的一半签到表放在桌上。   “对不起啊,季老师……”莫狄心慌地道歉。   季末急促呼吸几下,迅速抢过这一半签到表塞进包里,边角都皱了也不在意。   “没关系。”他没看莫狄,拎起包,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作者有话说:   欢迎新来的朋友——!   咕。    第2章 -怪物   「比起地下二层的怪物,真正的怪物是我。——季末《无关记录》」   秋天的夜晚有些冷。   晚课结束,教学区学生少了很多,零星几个路过的学生身边都跟着自己的精神体,在习习的凉风中作伴。在A大,教室内不允许放出精神体,但是室外随意。   季末在主路上走着,脑袋稍微降了降温。   刚刚的预知……是怎么回事?   莫狄要杀他?怎么可能?   而且,自己怎么可能会去吻一个毛孩子?!   出了校门,季末习惯性地左拐要去乘地铁。走了两步,他发现自己还是冷静不下来,于是伸手打了车。此时此刻,他需要相对安静点的环境一个人呆着。   季末在塔内的部门叫“人类再进化研究部”,这是个绝密部门,外人只知道部门名称,却不知道工作的具体内容。   一千年前,地球气候急剧变化,为了适应极端恶劣环境,三分之一的人类进化成为了特殊人类:哨兵和向导。哨兵作为战斗力极强的特殊人类,占据了特殊人类的四分之三;而向导,则是能安抚哨兵精神波动,帮助其修复内耗的特殊人类,数量稀少,只占了四分之一。这是人类的第一次进化。   六年前,刚刚考上大学的季末,在体检时测出来精神力为SSS,立刻被列为塔的重点培养对象,在被塔的高层约谈的时候,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预知能力。   那时塔的高层就做出了判断:人类进行了第二次进化。   由于目前还没有别国的塔报告出现了异能者,这就成为了帝国最高机密之一。   季末是在塔内研究所接受的高等教育,他所属的“人类再进化研究部”,部门一共两个人,除了他就是他的顶头上司,白海青白部长,是个精神力SS级的向导。   季末和白海青的很重要的一项工作内容,就是在全国范围内寻找新的异能者,这也是季末来大学教课的理由,然而两年了,一无所获。   到家后,季末掏出手机,拨通了白海青的电话。   “哎哟小末末~~怎么想起来给你白大哥打电话了呀~~?”   “白部。”   “小季,你不要总这么冷淡嘛,白大哥会寂寞的啦——”   听着白海青总没个正形的动静,季末心里平稳了些。他其实在路上就想给白海青打电话汇报了,然而这属于涉密内容,还有司机在,不安全。   “白部,今天有了新的预知事件。”   白海青的声音一下子严肃起来。   “什么时候?怎么触发的?”   “今天在A大,课上的一个学生。还是肢体接触,碰到了手。”   白海青沉默了一会儿。   “那这个孩子不一般。”   “……嗯。”不光是下午跟他搭讪的举动,还是让他预知到的内容,都确实不一般。   “你的预知事件一共五起对吧,今天这是第六起。”   季末沉默点头。   白海青继续道:“之前所有能让你产生预知的人,经过检测,精神力都超过S级,恐怕这个孩子也是。我们一直都在找异能和精神力之间的相关性……”   季末:“嗯。”   白海青:“那明天一早我们在A大正门汇合,看看那个孩子,然后让他检测一下精神力。”   季末:“好。”   白海青:“忘了问了,那孩子叫什么?”   季末哽了一下,然后道:“……莫狄。”   “啥??!!”   白海青的声音一下子大得炸耳朵,季末瞬间把电话拉远。   “你等等等等——!小末末你在吗?!小末末————?”手机里一惊一乍的声音从一臂远的地方传来。   季末没动姿势,对着手机的方向声音稍微拔高了一些:“怎么?”   白海青听着对面声音有点小,于是声音更大了:“你——确——定——那——孩——子——叫——莫——狄——吗——?”   季末赶快把手机拎回来,白海青怎么回事?嚷嚷这么大声是生怕别人听不见吗?不是涉密内容吗?   季末贴着手机道:“确定。怎么?”   白海青声音这才恢复正常:“啊我刚刚以为你那信号不好呢,声音一下子那么小。如果是莫狄的话,那就不用测了,他就是疯哨兵部一直重点监测的对象,俗称‘地下二层的怪物’。”   这回轮到季末惊讶了。“他就是‘地下二层的怪物’?”   白海青道:“对,这样明天先不去A大了,先去疯哨兵部问一下。”   “好。”   挂了电话,季末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罐冰咖啡,贴在自己脑门上。   地下二层的怪物啊……   白海青嘴里的“疯哨兵部”,其实真实名称是精神力监测部,是塔内最苦劳深重的部门。   这个部门里的工作人员清一色的哨兵,拥有极强的感知力。他们在全国各个哨点维持着精神力监测网,一旦发现精神力暴走和精神力消失,就立刻通知刑侦部出动,将可疑对象带回塔。   精神力暴走和精神力的突然消失常常是哨兵出现重大精神疾病或者进行暴力犯罪,最后刑侦带回来的人如果确诊是有精神疾病的哨兵,会由精神力监测部继续看管,必要的时候会关进静音室。   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疯哨兵部”这个名字,久而久之在塔里传开了,人们还觉得挺贴切:有变态感知力的哨兵去监测疯了的哨兵,也不知道哪一方更疯一些。   而被称为“地下二层的怪物”的,则是比疯哨兵更疯的存在。   塔的地下二层,是用全球最顶尖的技术打造的静音室。   哨兵的五感本身就比普通人发达数倍,精神力越强大的哨兵,对于任何声光讯息的接收能力越强,这就意味着他们无时无刻不暴露在信息爆炸的环境下,其中最扰乱他们神经的,就是声音。因此几乎所有哨兵都会有自己的隔音耳机,或者白噪音耳机,以便在无噪音干扰的环境中休息片刻。   有些哨兵则比较可怜,他们的听觉太过于发达,以至于所有的耳机都不能隔音,时间一久会导致精神域崩溃,于是就有了静音室的诞生。   “地下二层的怪物”则更可怜,他连普通的静音室都呆不下去,只能在地下二层的全球顶尖静音室生活,离开超过一天就会精神力暴走。   这孩子在地下二层住了几年来着?   季末有点记不清了,他从在塔上班的第一天起,就知道有个“地下二层的怪物”。   不是离开静音室就会崩溃吗?现在是治好了吗?都能来上大学了。   季末拉开咖啡封口,抿了一口咖啡。   他打开电脑,登陆A大教工系统,查看选课名单。他点进“莫狄”的学生信息。   “莫狄,男,22岁,哨兵,精神力SSSSS……”   多少S?   季末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精神力SSSSS……”   几个S?   季末不敢相信地用手指着屏幕,一个一个数。   好家伙。   他直接好家伙。   五个S。   季末:“……”   第二天一早,白海青惊讶地看着季末顶着两个黑眼圈来上班。   “小季,昨晚没睡啊?”   季末:“睡了,没睡好。”   整晚都是预知事件的重复,是一个十分清晰的预知梦。这不是个好兆头。   细节越丰富,证明预知发生的确定性越大。   白海青打开电脑,在部门的工作档案上写下了日期。“先跟我说说你那个预知事件呗?”   季末喉咙一阵发干。   这也是导致他昨晚一宿没睡的原因之一。   他的身份和工作性质要求他所有的预知事件必须全部登记上报,然而那个预知事件……他真不想事无巨细地汇报。   于是季末低下头,道:“我死了。”   白海青眼睛瞪得像铜铃:“啥玩意儿???”   季末仍是低着头,平静道:“我预知到我死了,莫狄拿把匕首把我捅死了。”   办公室里一阵静默。   季末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膝盖,他一点也不想看白海青。   白海青:“小季,你看着我说话。”   季末:“……”   白海青:“上次撒谎可是六年前哪小季。你要没撒谎就看着我。”   季末恨恨地咬了下嘴唇,然后破罐子破摔般地盯着白海青的双眼。   “行,你自己看吧,省得我说了。”   六年前。塔。接待处贵宾室。   季末坐在沙发上,手边是任他选择的可可、牛奶、咖啡、茶……冷的热的都有。他扫了一眼门外站岗的哨兵保安,然后对着沙发另一侧的白海青冷冰冰地道:“我看这不是贵宾室,是审讯室。”   白海青一脸“你真是误会大了”,赔笑道:“不是的,小季,我只是想跟你聊聊。”   季末:“有什么好聊的?”   白海青:“体检的时候,你的精神力不是SSS嘛,这在向导当中是极其罕见的,我就代表塔问问你,有没有意向来塔工作……”   季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白海青一看软的不行,立刻来硬的。   他戴着金丝圆框眼镜,本来是温柔的气质,此刻板起脸,镜片都泛起了寒光。他幽幽问道:“你刚刚心里想的,‘世界都要末日了,工作又有什么意义’是什么意思?”   季末几乎是瞬间就扭过头,惊愕地盯着这个精准说出他刚刚心声的向导。   白海青紧紧锁住他的视线。“我在你心里看到的,从没在任何别人心里看到过。小季,你是不是能预知未来?”   季末都有些结巴:“你、你怎么知道……?”   白海青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总算让我找到第二个有异能的人了。”   季末立刻抓住话头:“异能?什么异能?”   白海青这只老狐狸露出了奸诈的笑容。“想知道吗?来塔工作呀,人类再进化研究部欢迎你。”   白海青是第一个塔登记的异能者。他是向导,精神力SS级,异能是读心术。在找到第二个有异能的人类之前,白海青的个例只能算是变异,不能算是进化,但季末的出现,使得人类开始第二次进化的假说有了合理性。   随着季末的加入,“人类再进化研究部”正式成立了。   然而六年过去了,该部门仍然只有俩人。   白海青跟季末对视了好一阵,嘴巴越张越大。   最后季末不耐烦地挪开了视线。他起身,丢下一句话:“白部长你爱怎么写怎么写,完事了再告诉我,我在楼下咖啡厅。”然后就走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咕咕。    第3章 -混血狼犬   「他看我的时候,就像是一条看向主人的狗。可狗是最好的宠物,主人却不配是主人。——季末《无关记录》」   季末在咖啡厅里烦躁地咬着吸管,杯子里的奶咖一点没少。   过了很久,他的手机嗡嗡地震动了一下。是白海青的信息:“小末末,你回来吧,突然发现自己要亲别人肯定很激动对不对,白大哥不该吓唬你的乖~”   季末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扔进咖啡里。   这什么玩意儿?!重点是这个吗?!白海青你这个为老不尊的东西难道不应该关心一下我将要被人捅死这件事吗??!!   季末愤愤地把手机锁屏。然后吸了一口冰咖。   白海青,今年三十六,比季末大了整整十二岁,然而不要脸地认为他们是同龄人。   正当季末在心里唾骂自己上司的时候,咖啡厅门上的风铃响了,来客人了。   季末带着冰冷的恨意地看了一眼门口,顿时觉得今天简直不能更倒霉了。   来人是莫狄。   莫狄一看见季末,立刻两眼放光。   季末没什么表情地喝了一口咖啡。这回他倒是没装做不认识莫狄,然而只是冷漠地看着他,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莫狄大步走来,季末越发觉得这人像个大型犬,如果他身后有一条尾巴,现在肯定摇得很快乐。   你快乐,我不快乐。   季末又喝了一口咖啡,看着莫狄走到面前。   哨兵欣喜但礼貌地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他指的是自己身边的位置。   季末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然后端出他所有当老师的架子。“可以,坐吧。”   莫狄刚一坐下,季末就觉得哨兵的精神力又缠了过来。   哎这个人——   看着季末皱起的眉头,莫狄抱歉道:“对不起啊季老师,我一激动就收不太住我的精神力……”   季末抿唇,片刻后淡然道:“五S的哨兵,不容易。”   莫狄的眼睛更亮了:“您知道我?”   季末“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喝咖啡。   “我很早就……知道你了,一出来就想去见你。”莫狄本想说“认识”,然而他认得季末,季末却不一定认得他,于是又改口成“知道”。   季末乜了他一眼。刚刚还“季老师”“您”的,怎么现在又“你”了?没大没小的。   莫狄浑然不觉,继续道:“我听监测部的哥哥们说,你常来楼下的咖啡厅,所以就来这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你……”   季末听着莫狄啰哩啰嗦没个重点,心里烦得要命。他昨晚看了一晚上莫狄要捅死自己的每一个细节,现在对着这张脸就没有好脾气。而且这人的语气熟稔亲昵得让人生厌。   他呼噜噜把冰咖啡吸完,然后怼了回去:“你叫他们都叫哥哥,叫我就是‘你’?”还有没有点礼貌了?季老师都不叫,没的称呼吗?   莫狄看着面前清俊的脸带着愠色,突然脸红了起来。   “我、我也可以叫你哥哥的……”   季末修长的手指一下攥紧了玻璃杯,力气大得好像想把这个杯子活活掐死。   他的第一反应是想骂“你神经病啊!”,然而话到嘴边却突然想起莫狄已经在“疯哨兵部”不知道呆了多少年,还被人说是“怪物”。   “神经病”这个词太伤人,于是季末把手中快捏碎的杯子在桌上克制地一砸,把已经快吐出来的话拐了个弯,怒道:“你是狗吗?!”   其实季末对狗没有任何意见,甚至超级喜欢狗狗,然而他在浏览文献时发现千年前有句俗语叫“我不是真的人,但你是真的狗”,不知道怎么回事印象深刻,在此时就用上了。   莫狄一下愣住,表情一瞬间的空白。   季末刚刚为了骂一句人的思前想后已经让他有些心软,现在看着莫狄怔愣的神色,立刻后悔并且开始反思自己。自己好歹是他的老师,他又不知道自己有预知能力看到了些什么,错不在他……   可没等季末反思完自己,对面的哨兵突然笑得灿烂,然后脸更红了。   “我、我没想到哥哥这么关注我的……”   季末:?   莫狄:“监测部的哥哥们都不知道我的精神体是什么,没想到季、季哥哥居然知道……”   季末被这声“哥哥”叫得一身恶寒。   只听莫狄继续道:“我的精神体是混血狼犬……”   季末感觉自己在石化,并且边石化边碎裂。他完全搞不懂这个哨兵的脑回路为什么能奇葩到这个地步。跟这个哨兵聊的这几句,甚至让他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无语地看着这个仍然脸红扑扑的哨兵良久,季末终于恢复冷静。   季末:“……混血狼犬是狼不是犬。你可以去谷度一下。”   莫狄:“……”   季末:“还有,不要叫我哥哥,叫季老师。”   莫狄:“……”   正在这时,季末的手机又嗡嗡地震动起来。是白海青来电话了。   白海青:“小季,你上来吧,咱们去一趟疯哨兵部。刚刚给他们打过电话了,不过他们说莫狄现在应该在学校。”   季末:“……不在学校。”   白海青:“啊?”   季末:“他在我这儿,我带他上去。”   白海青:“……哇。”   季末挂断电话,又在心里骂了一句白海青,哇你个大头鬼。   季末起身,看着哨兵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走吧,狼犬。”   狼犬屁颠屁颠跟在季末身后,满心期待,又想讲话,又怕惹季末烦,于是只能一双眼睛放着光,转来转去粘在季末身上。   季末把他带进了人类再进化研究部的办公室。   白海青一见到莫狄,乐呵呵地站起来跟他握手。   老油条笑道:“幸会幸会。”一边紧紧盯住莫狄的双眼。   季末一声不吭地在工位上坐下,观察老油条和狼狗的谈话。   白海青:“那个,小莫啊。”   莫狄:“嗯。”   季末打了个恶心的冷颤。白海青喊自己经常是“小末”“小末末”,现在喊莫狄叫“小莫”,怎么听怎么别扭。谐音梗怎么在自己这儿过不去了。   白海青慈祥地笑:“你的声过敏治好了?”   莫狄:“我吃了新研发的药,现在能控制住了。已经可以出静音室生活了。”   白海青:“那真是可喜可贺!”   莫狄淡定道:“谢谢。”   白海青:“我听他们说,你在静音室这些年,已经有了一个硕士学位是不是?”   莫狄:“其实有两个。”他是双学位的硕士。   “嚯!真厉害!”   季末托着腮看他们。   这小子对着别人还是很正常的,怎么对着自己就那么奇葩?还真对自己一见钟情了?   白海青笑道:“优秀!那你刚能出静音室就又去A大啊,是想再读个学位吗?”   莫狄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季末,没有答话。   白海青笑得像是见了好女婿的亲家母,被季末冷眼一瞪,又寒暄客套了几句,终于切入重点。   “小莫,你从小精神力就是五S吗?”   莫狄颔首,直视他的双眼。   白海青点点头,又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经历过不同寻常的事情?或者说,自己会一些别人不会的东西?”   莫狄蹙眉似是不解。   白海青解释道:“就比如说你有没有蜘蛛侠钢铁侠灭霸之类的超能力?”   季末没眼看。   莫狄恍然大悟。   “那倒是没有的。我只是五感比别人更发达,超能力是没有的。”   白海青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莫狄,然后微笑道:“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小莫同志。我们接下来还有点事,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这是逐客的意思。   莫狄起身,看向季末,又变得像大狗狗一样。他眨巴着眼问道:“季老师你一会儿还去咖啡厅吗?我等你。”   白海青响亮地砸吧了一下嘴,笑得像个奸商。   季末绷着脸道:“不去。你回学校吧。”   莫狄掩饰住了一脸落寞,扬起来一个笑,说:“那我们下周见。”   季末僵硬地点了下头。   临别的时候莫狄也跟白海青打了招呼,然后轻轻带上门。   门一关,白海青的笑容瞬间猥琐。   “小末末,他明天还会来咖啡厅堵你。他刚刚关门的时候想的。”   季末瘫在转椅上,一动不动。   白海青摘下金丝框眼镜,用衬衣角擦着,嘴里开始嘀咕。   “你说说,挺好一孩子,怎么就在你的预知里成了那样……这孩子这么喜欢你,怎么能杀你呢,还用匕首捅你,怎么想都应该是用另一个地方捅你……”白海青说着说着就不正经了。   见季末还是在转椅上静止,甚至还闭上了眼,白海青自知季末实在是心情不好不想理他,于是又恢复了正经。   “但他确实没有异能。我们现在确定的是能触发你的异能的人精神力都在S级以上,然而精神力S级以上却并不是拥有异能的充要条件,目前有异能的只有我们俩,也许异能只会出现在向导身上……可能是对本来就数目稀少的向导的一种补偿?你觉得呢?”   季末却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然后噼里啪啦在电脑里输入密码调出文档。   白海青凑过去。“小末末你在看什么?”   季末打开的是他的预知事件加密文档。文档停在第一页。日期是六年前。   “想知道吗?来塔工作呀,人类再进化研究部欢迎你。”   白海青连忽悠带哄地,总算让十八岁的季末相信他做部长的人类再进化研究部是一个特别有前途特别有趣的部门。   然而当时这个部门其实还没成立。   但这并不重要。白海青心想,只要小末末来了,咱部门就成立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季末的异能到底是什么,是怎么运作的。   白海青:“你说的‘世界末日’是怎么回事?”   季末沉默半晌,然后道:“我从小就知道会有世界末日。大概我几岁成的向导,几岁就知道了。”   白海青安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讲。   “我告诉了我爸妈,他们都不相信。”   “……我看到这个预知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讲给别人的次数多了,别人就说我是疯子。”   季末直视白海青的眼睛。他既然说他有读心的能力,那就让他自己看吧,自己预知到了些什么。   白海青看着面前的少年。十八岁的年纪,放在别的孩子身上应该是青春洋溢,甚至是嚣张跋扈的,面前的孩子长了一张绝好的面容,眼神却像个垂死的老人。   他盯着季末古井无波的双眼,然后浑身克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那是个永夜,遍地硫磺火,鼻翼是烧焦的气味,目力所及全是废墟。他看见熟悉的街景成了碳,地上的死尸成堆,已经无所谓边区和安全区的分别了,没有地方是安全的,一切都毁了。他在这个景象里四处奔跑呼喊,一个活人都没有。   再然后,是震破鼓膜的剧烈一响,也许是爆炸,也许是行星撞地球,最后眼前漆黑一片。   这个场景比白海青看过的任何末日片恐怖片都要令人颤栗。   ——因为实在是太真实了。   如果从几岁开始就不停地看到这个场景,对于那么小的孩子来说一定是个天大的噩梦。然而却没有一个人相信他。这种精神创伤是无法估量的。   白海青冒着冷汗,走上去紧紧拥抱了这个少年。   这是他做的最像长辈的一件事。   白海青心疼这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咕咕咕。    第4章 -斑颈鼠兔   「我的诅咒开始得太早,以至于我都不晓得正常的人生应该如何。——季末《无关记录》」   白海青松开了季末,抹着眼泪。抽着鼻子,他问道:“你为什么叫这个是预知呢?”   季末被这个年轻叔叔的突然熊抱吓得愣住,缓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因为一定会发生。”   白海青注视着面前的少年。季末确实有异能,他毫不怀疑,然而他怎么就能确定自己的异能是预知,而不是什么比如场景构建之类的能力呢?   白海青思考了一会儿,问道:“是不是还有过别的预知?”   季末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没有。”他回答道。   贵宾室的空气十分凝重。白海青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季末看他,或者是说点别的。   白海青:“季末,你看着我说话。”   季末咬紧了牙关,脖颈好像注了铁水,僵硬着不动。   白海青:“季末,你要是没撒谎,就看着我说话。”   季末突然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双手死死握拳,指甲陷进了手心,然后眼眶一下子通红。   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季末突然转头朝白海青吼道:“我要回去!”   只是一瞬间的对视,白海青捕捉到了季末心里的第二个恐怖场景。他愣在当场,直到季末“砰”地甩上门大步离开,门口的哨兵保安也丝毫不敢阻拦,才堪堪回神。   这个孩子……   季末从塔出来的时候,还浑身发着抖。他顺着不甚熟悉的街景,漫无目的地乱走一气。他不想回学校,也不想回家。天下之大,他竟然无处可去。   季末越走越崩溃。本来遇到第二个跟他一样有特殊能力的人,他应该很欣喜才对。可是他恨极了被别人窥视内心的感觉。不由分说地像个长辈一样抱住他,又逼他袒露所有不堪的秘密,好像所有的感受都在他心里打翻了,他难受得想要大哭,想对着白海青拳打脚踢。   季末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一个桥洞下面。这是一座废桥,底下本来应该有的河早就干了,长了半人高的草,光景是又破又残。太阳逐渐向地平线靠拢,黄昏给这个破桥洞镀上了一层金边,让人觉得破败又安全。季末倚着桥体的石头,双手抱膝,把头埋起来。他的头发已经挺长了,刘海挡住了眼睛,但他不想去剪。他趴在腿上,软软的发丝就铺散开来,一阵风吹过,发丝就微微飘动,柔和静谧。   过了一会儿,季末把手垂在地上,逐渐有银色的光芒朝指尖凝聚,少年整个人仿佛氤氲在一团雾气中。在少年指尖和沙质土相接的位置,慢慢、慢慢地出现了一个实体。那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体型很小,一张小脸上仿佛有表情。   那是一只斑颈鼠兔,是季末的精神体。   小鼠兔一落地,就蹭了蹭主人的掌心。温暖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季末怔愣地抬起头,看见了他许久未见的小伙伴。   季末颤抖着将他的斑颈鼠兔拎起来,贴着自己的脸颊。   “原来你还在……”季末的声音带上嘶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白海青步履匆匆地赶去了刑侦部。他连门都没敲,“哗啦”拉开门,然后一阵风似的走向了里间的部长办公室。   “陈剑,调出来今年六月的左城区的案件记录,家庭案件,父母双亡,剩一个高考的孩子。”   陈剑坐在办公桌后面,正拿着一把枸杞要往保温杯里装,一听这话,枸杞扑簌簌滚了一桌子。   一声鹰啸,陈剑的精神体——苍鹰,落在了他肩头,双眼锐利地看着白海青。“海青,你从哪听说的这个案子?”   白海青不耐烦地推了推眼镜,“我见了那个孩子。你快把档案给我看。”   陈剑恍然大悟,“你见过季末了?难得这孩子还愿意给你说话,这个案子不管谁问他都不说,跟嘴上封了蜡一样,我们当时费了老鼻子劲……”边说着,他边从电脑里调档案,然后把屏幕转过来。   陈剑嘀嘀咕咕说的一大串白海青一耳朵进一耳朵出,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然后眼睛都湿了。   案情记录很简单:哨兵父亲精神失常,要杀死自己的妻子。向导妻子没能安抚丈夫,在缠斗时,两人双双从楼梯跌落,当场死亡。他们的儿子季末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因为案件发生的时候,他正在参加高考。   可是白海青从季末眼里看到的,却是季末十岁左右的时候。   小季末拉着他妈妈的手,在一个小房间里,瑟瑟发抖。   “妈妈,妈妈,我们走好不好……”   女人蹲下来直视小季末。“怎么了呀,末末?”   十岁的小季末语言表达能力还没有那么强,他搞不清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也搞不懂这些画面的前因后果。他只是上午偶然碰了一下爸爸,然后就看到了爸爸掐着妈妈的脖子,两个人从楼梯上摔下来,脖颈折断,血液飞溅的可怕场面。小季末对妈妈说:“妈妈,爸爸要杀你……”   没等女人做出任何安抚性的动作,门就被一脚踹开。一个高大英俊,浑身散发着野性气息的哨兵站在门口,不屑地笑:“季末,你说我要杀你妈?”   他大步流星走进来,像是拎小鸡一样把季末拎起来,然后毫不留情地扔出门。   小季末重重地摔在地上,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是男人就不准哭!我告诉你季末,做我季向东的儿子,就不能哭!你从小说什么世界毁灭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说我要杀你妈!我告诉你季末,我杀了你都不会杀你妈!说胡话也要有个限度,再这么疯下去小心我把你扔进五院,好好治治你的精神病!”   季向东抬脚又要去揍季末,被妻子一把拉住。   镜头一转,则是十八岁的季末的回忆。   从高考考场回来,季末开了门。眼前是父母扭曲的尸体,鼻端是弥漫的血。   书包砸在地上,季末膝盖一软,在门外扑通跪下。   这就是刚刚那一眼,白海青从季末那里看到的全部。   陈剑铁汉柔情地给白海青递卫生纸。白海青劈手夺过,骂骂咧咧地擦着眼泪。   陈剑:“海青你……”   白海青:“别问。涉密。”   陈剑:“我知道你的工作性质特殊……唉,季向东是边区的王牌哨兵,常年驻边,立了很多功,没想到最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最后组织上判定季向东是精神失常,给了季末一大笔抚恤金,这孩子后半辈子起码吃喝是不愁的。”   白海青没再问下去,他来刑侦部看案卷,是为了核实季末的预知能力。现在已经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说什么也要找到那个孩子,然后安排进自己的部门。这孩子从小吃了太多苦,以后有他这个老大哥在,就不会那么苦了。   白海青回到接待处贵宾室。他释放出自己的精神体,是一只柯基。   “肥臀,闻闻这个沙发坐垫。”   肥臀扭着肥臀靠近了沙发坐垫,嗅了嗅。   白海青拍拍手。   “走吧,我们去找小末末。”   一路跟着白海青的陈剑在贵宾室外扶额。“你居然拿柯基当警犬用……要不要我的鹰?”   白海青摆手:“不要,那孩子很讨厌哨兵。”   陈剑:“……那晚上一起吃饭吗?”   白海青:“再说吧,忙着呢。”   陈剑:“……”   白海青跟着肥臀一路走走停停,天彻底黑了。   “妈的,这小子跑得够远……”   白海青推了推眼镜,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的桥洞。   有一盏路灯在桥洞边上,借着微弱的光,白海青勉强看清了桥洞里的少年,和他的精神体。   肥臀“哈哈”地吐着舌头,撒着欢儿地朝追了一路的气味跑去。   季末正抱着自己的斑颈鼠兔黯然神伤,突然一只柯基从杂草丛中跑了出来,小短腿还挺灵活。   柯基的大眼睛像黑曜石,激动地看着季末和他的鼠兔。   斑颈鼠兔有些扭捏地从季末身上爬下来,然后伸出小爪子碰了碰柯基的爪子。   柯基高兴地舔了它一口。   季末哆嗦了一下。他的精神体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他甚至都忘了精神体的状态会影响自己。此刻他的斑颈鼠兔察觉到的友善和兴奋如数传达给了自己,让季末觉得十分温暖。   他呆呆地抬起头,看见白海青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半人高的杂草堆里艰难前进。   “小末末,去吃饭呀!”   白海青好不容易站稳,看见少年看向自己,忙挥挥手,笑着对他喊。   季末慢慢起身。他在这里枯坐许久,腿都麻了。   他没说话,但是从地上抱起了肥硕的柯基和小而圆的斑颈鼠兔,朝白海青走去。   ***   白海青问道:“小末末你在看什么?”   季末盯着档案第一页,默不作声。   白海青凑过去,看了一眼是季末的预知事件加密文档,然后“害”了一声。“你也别太担心。你的预知是可以改变的,之前已经有过两个案例了不是吗?乐观点。”   季末沉默地点点头。   白海青:“下一步我们的工作重点,是进行预知事件的对比分析,找到预知发生或不发生的决定因素,尤其要关注那两个没发生的案例,从头到尾仔细查。”   季末点头表示同意。   白海青:“我计划让莫狄来我们部门实习。”   季末习惯性地又想点头,突然反应过来,然后大声反对。“不行!”   白海青单手摘了眼镜,潇洒道:“反对无效。难得预知的触发对象就在身边,必须得好好观察研究。事关你的身家性命,你必须服从你上级的命令。”   季末拧起眉头,心里烦躁不已。他知道白海青说的很有道理,论做研究,白海青的功底甩了他十多年,他怎样都要听前辈的建议。   可是一想到要天天对着要杀掉自己的哨兵,季末就觉得冷静不下来。   太烦了。而且憋屈。   作者有话说:   咕咕咕咕。    第5章 -最高机密   「天杀的异能,天杀的最高机密。什么都是注定的,连出生都不是自己选的。——季末《无关记录》」   在办公室简单商量完,季末就跟着白海青去了“疯哨兵部”。人类再进化研究部在六层,刑侦部在三层,精神力监测部在负一层。   电梯到三层的时候停了停,陈剑走了进来。   陈剑看见白海青眼睛一亮:“海青,小季。”   季末礼貌地打招呼:“陈部。”   白海青却翻了个白眼。   季末:“……”他看陈剑眼睛都粘在白海青身上了,也没按楼层,于是出声问道:“陈部,您也去负一层吗?”   陈剑本来是想去一楼,出门抽根烟的,但既然碰到了海青,就先陪他一起去一趟负一层吧。负一层全是哨兵,白海青估计受不了。   然而陈剑还没“嗯”出来,白海青就伸出手按下了一层。   白海青:“别管他,小季,他绝壁是去抽烟的。”   陈剑:“……”   季末:“……”   白海青和陈剑这俩人是塔里公开的CP,一直恋爱中,一直没登记。季末从没问过白海青感情问题,只是一直在默默观察着这一对,在心里悄悄分析着。   白部果然了解陈部。   白部看来今天是生陈部的气了。   从三层到一层很快,电梯门开了,陈剑还有些不想走,却被白海青一个眼刀甩过去,眼神里分明写了一个大字:“滚。”   陈剑麻溜地滚了。   电梯门又合上了。   季末不敢吱声。   白海青却笑着用手梳了梳头发,然后跟季末讲:“小末末,你将来找对象一定得瞪大了眼。”   季末想听白海青多分享一点感情经历,但听了这话心里又烦躁地想,自己说不定都活不到找对象安稳下来的时候,就被那个狼狗给捅死了。   负一层到了。白海青没再说话,径直朝精神力监测部走去。   隔着一个走廊,季末就皱起了鼻子,哨兵的精神力浓度太高了,让人窒息。   白海青显然也这么觉得。他冷哼一声:“新风系统早就装了也不用,真是仗着没有向导,自己不嫌弃自己臭。”   季末:“……”   毕竟是“疯哨兵部”。   这是一个全哨兵的部门,并且三班倒不停歇地大规模使用精神力,对于哨兵来说是内耗很大的,收不住精神力也很正常。   一扇门突然“砰”地弹开,窜出来一只黑豹和一条蜥蜴,差点扑到白海青身上。白海青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吼道:“赵昀你给我出来——!”   疯哨兵部整个安静了一瞬,然后头顶两米一个的排风扇哗哗开始运转,空气瞬间变得清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砰”地开了,精神力监测部的部长赵昀立正站好,朝白海青敬了个军礼。   季末看得一愣。   白海青呵了一声,然后做了个手势示意季末跟上。季末惊讶于疯哨兵部居然能瞬间鸦雀无声到这个地步,同时看着白海青在前面大步流星,倒有几分军中做派。   季末太熟悉军人走路是什么样子了,他父亲季向东就是个典型的铁血硬汉。季末不着痕迹地甩甩头,将父亲的影像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赵昀把他们迎进办公室,然后迅速去倒水,像是在接见首长。   白海青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对季末道:“你应该没见过赵部长。”   季末点点头。他其实只来过两回精神力监测部,一次是刚来塔工作参观,那时赵昀不在;另一次是在电梯边取一份报告,没往里走,自然不认识赵昀。   赵昀把两杯茶放在茶几上,热情地问:“白部怎么来了?”   白海青:“你当我想来,环境这么恶劣。”   赵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办法的嘛,谁叫我们部门一个向导都没有,全是些哨兵哪,您是不知道,我们部唯二的两个女哨兵,那可比男人还粗犷。”   赵昀看了一眼季末,笑道:“不过白部要是愿意多带着这个向导来我们这儿转转,我们部门的哨兵绝对的,立马就变得人模人样,哎小伙子,你有对象没有?”   季末:“……”   白海青一扬眉:“别打我们小季的主意。我们来是有正事要问的。”   赵昀立刻正襟危坐。   白海青:“原来在你们地下二层静音室的那个孩子,现在好了?”   赵昀:“莫狄啊。好了,但目前还是靠药物稳定着。”   白海青:“具体情况汇报一下。”   赵昀翻找了一下办公桌,从上锁的抽屉里取出来一个文件袋,他扒拉了一下,然后说:“里面是所有的卷宗还有照片,白部可以拿回去看,都是自己人,别外传就行。”   白海青接过文件袋,顺手就递给了季末。   季末抱在怀里,也没急着拆开。   赵昀端着茶杯,感慨道:“我刚从边区回来,顾司令特意托我看您过得好不好。”   季末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   有八卦。   顾司令,全名顾山,是塔的最高指挥。人类再进化研究部就是直接对顾司令汇报的部门,拥有最高机密权限,旁人无权过问任何他们的工作内容。顾司令不在塔内的时候,塔的最高领导其实就是白海青。   季末只知道白海青和陈剑剪不断理还乱,却没想到跟顾司令居然还有什么隐情!   只听白海青不以为然道:“他能好好活着就不错了,还有空管别人。守住现有安全区规模就很不容易了,也不知道顾山到底是怎么想的,还非要搞扩张,当边区的地是那么好打的么。”   赵昀笑笑没接茬:“边区的大家都很想念您。”   白海青一点都不想跟赵昀继续寒暄下去:“你真是顾山的狗腿子。”他拍拍季末,站起身,“走了。”   季末礼貌地与赵昀到了别,然后跟着白海青走了。   进了电梯,白海青头倚着墙,心情颇为不好地叹了口气。   良久,他看向季末:“你没什么想问的?总是一张面瘫脸。”   季末目视前方,没什么表情道:“你不想说就不说,我又不会什么读心术窃取你的隐私。”   白海青笑道:“怎么感觉你还记仇呢!要是有的选,我也不愿意有这种异能啊小末末……”   沉默的这一路,季末回想了一遍六年来在塔内的工作经历,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除了自己以外,白海青在塔内跟所有人讲话都是命令的口气,而那些跟他同级的部长们连一点微词都没有。白海青的代司令决策权其实就是顾山给的。   季末一下子感觉挺复杂的。一方面,白海青在自己面前一点没有领导的架子, 完全就是个没节操的老大哥,这说明他确实拿自己很亲,他很感动。   而另一方面,则是自己对于八卦、人情世故之类的洞察力实在是太弱了。白海青明明是这么牛批的一个人物,因为自己的熟人滤镜,他居然六年都没有正儿八经意识到。   六层很快就到了。   白海青拍拍季末的背,推他走出电梯,就像老爸拍儿子那样。   白海青:“快开门去。”   季末:“哦。”   进了办公室,白海青神情放松了很多。   白海青:“还是咱屋里好。向导多清爽。”   季末默默回自己的工位,把莫狄的档案袋放在桌上,没吱声。   白海青拉开阳台的门,在外头点了一支烟。季末安静地瞧他的背影。   淡淡的一缕烟味飘进来,白海青没有关阳台门。   “外面阳光不错,小季,你出来陪我聊会儿。”要奔四的向导外表仍然是年轻的,然而声音充满了感慨,显得十分沧桑。   季末端着咖啡去了阳台。   白海青没有看向季末,而是眺望远方。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追忆的口气:“我是十年前从边区回的塔。”   季末啜了一口咖啡,没说话。   “按规定,所有S级以上的哨兵和向导从十八岁起就应该去边区,和异兽暴植战斗,维护好不容易夺取的安全区。S级以上的特殊人类数量只占了千分之一,然而这是法律规定的精神力强大者的义务。”   这个城市其实就是安全区的中心,只不过太多年过去了,又一直如此安定,以至于在城市生活的普通人都不知道安全区外是什么样的光景。   季末搅动着咖啡,“嗯”了一声。   最强的哨兵和向导永远都是派去前线的,而普通人作为相对而言的弱者,却有着心安理得地享受生活的权利,对边区的残酷环境毫不关心。   能者多劳多么讽刺,照顾好了那些无能的人,无能的人却觉得理所应当。   白海青笑着吐出一个烟圈:“你知道为什么我一个SS级的向导会被批准从边区回塔吗?”   季末摇摇头。   “在边区的时候,我一个人负责上百哨兵的精神安抚和梳理,我的精神力很强,又有异能了解他们的内心症结……可以说,因为我有异能,我天真地以为没有我安抚不了的哨兵。然而却出了一次意外。”   “当时顾山的精神域陷入暴乱,边区的向导没有一个人能安抚得了,我那时年少轻狂,就说我来。”   “狂么,就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白海青又吐了几个烟圈。   “我进入了他的精神域,却发现常规介入手段完全无效,那些向导是对的,确实安抚不了。但仍然有一种非常规手段……”   话说到这儿,季末已经明白了。他握紧了手中的咖啡杯,震惊地看着白海青。   白海青回头看他。凉风中,年长的向导笑得和煦。   “没错,我跟他进行了精神结合。”   “我当时觉得没什么。我没有在跟任何人谈恋爱,也没有喜欢的人,横竖是为了救人,这点牺牲我觉得不算什么。再说了,精神结合也不是终身的。”   “然而顾山不这么想。从那之后,他就不肯让我再在边区待下去了,把我撵回了安全区,说塔这里需要有人坐镇。而他一直在边区,偶尔回来几次也拒不见我。除了工作汇报之外,我们没有任何联系。”   白海青看着季末睁大的眼,抛出了更大的瓜。   “回塔没两年,我喜欢上了陈剑。”   季末的手微微颤抖,幸亏咖啡已经喝掉了一些,否则现在说不定能洒出来。   惊天大瓜。   惊天大瓜!!!!!   白海青深吸一口烟,闭上眼睛:“可是我不能跟陈剑结合。因为我还没断开跟顾山的精神连结。”   烟气袅袅,向导的声音很平淡,仿佛这段话在心里已经重复了千百次,只是现在说出来了而已。   “我在边区跟他精神结合的时候,完全没考虑过以后。那里是能活一天算一天的地方,我只是想救人,完全没想过为什么擅自精神结合是违规操作。任何向导只要跟哨兵进行了精神结合,就相当于分走了他的半条命,顾山是为了保护我才把我撵回来。”   白海青仰望天空,天很高,往天尽头看,什么都看不到。   “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事情。断开精神连结是极度痛苦的,他是总司令,还在前线,不能有任何闪失。我没有办法自私地断了这个精神连结,然后转头跟另一个人结合。”   “……然而更痛苦的……”   白海青眼眶渐渐发红。   “……是陈剑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以为我是个特别难追的高傲矜持的向导,不愿意跟他结合。每次我看到他的内心,我会比他难过一百倍。然而他连我有这种异能都不知道。”   秋天的风在六楼阳台上吹得呜呜的,季末眼睛迎风就想流泪。   “天杀的异能。”白海青的声音轻得易碎。   季末手指有些冰。他小声问:“你不可以悄悄告诉陈部吗?”   白海青却一下子被逗乐了。“唉,要么说你还是个孩子呢。”   他伸手揉了揉季末的脑袋。“你想想你从小告诉别人你的异能,别人的反应。”   季末看着白海青,眼眶泛红。   白海青:“我不比你经历的少。”   人类的天性是排除异己。这个道理,季末从小就懂了。   白海青:“无知是最好的保护。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保护身边的人,知情人越少越好。所以这才是最高机密。”   季末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咕咕咕咕咕。    第6章 -游乐场   「烦。说不清楚。——季末《无关记录》」   倾诉完一大堆不知道憋了多少年的话,白海青看上去释然很多。   “跟你说这么多,是想让你放松点。因为异能,我曾经非常自负,也付出了代价。你还小,不要让自己的异能毁了自己。我们要好好做研究,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嗯。”   季末内心平静了下来。与其按照自己的预知浑噩地等死,不如抓紧做好准备,寻找改变的契机。   季末:“我先看一下莫狄的档案。”   白海青挥挥手,“去吧。”然而季末前脚刚迈出阳台,就听白海青问道:“你的那只毛球,还是出不来吗?”   季末摇摇头。   白海青叹了口气。“也好。要是它能出来,估计以你SSS的精神力,早就被发配边区了。”   季末的斑颈鼠兔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   六年前季末在桥洞下极度崩溃的时候,它出现过一回,然而当白海青伸手要摸它的时候,斑颈鼠兔又消失了。从季末小的时候就是这样,当他心情平和的时候,他的精神体是万万不会出来的;只有当他精神域崩溃的时候,他的鼠兔才会现身。   换句话讲,别人的精神体是伴生兽,可以一起玩耍一起工作;而季末的精神体是他的救命稻草,只有当他快不行的时候才会出现让他抓一把。   精神体的状态其实反映了主人精神域的状态。连精神体都无法控制的向导,精神域孱弱到连基本稳定都不能维持,更不用说去安抚哨兵了。所以精神力评定是SSS又有什么用,没有安抚能力的向导顶多算个半残,甚至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季末没有资格去边区战斗。他的SSS级精神力,像是个笑话。   季末拆开了档案。   他先掏出来一摞照片,第一张就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被三把警用钢叉卡在地上动弹不得,那少年浑身的衣服撕裂了,湿漉漉的,一看就是被高压水枪喷过,露出来的皮肤也有擦伤和出血。他顽固地扬着脖子,像一头狼一样极力嘶吼,目眦欲裂地瞪着一圈警察,痛苦疯癫。   这是……莫狄。   季末看向右下角的时间,是七年前。   他没来由的呼吸一滞。七年前。   季末随手翻了下那摞照片,四分之三都是七年前案发现场的照片,最后几张才是他在地下二层静音室的照片。在静音室的莫狄已经长大了许多,最近的一张照片,是莫狄和监测部的哨兵们合影,日期是他在咖啡厅遇见莫狄的那一天。   季末取出装订成册的档案记录。   ……   季末捧着咖啡杯坐着,咖啡底渐渐干涸,成了一层褐色薄膜。白海青在阳台上抽完了一盒的烟,带着微凉的沧桑回来,就看见季末呆滞的表情。   白海青:“看完了?”   季末看向白海青,大脑一片空白,连眼珠的转动都觉得干涩。   白海青:“我已经安排他明天开始来咱们部实习,保密程度以你为准,你认为透露到什么地步能更好地帮助我们的研究,就到什么地步。这个权限我给你。”   季末低下头,默认了。   白海青走过来,带着一身烟味拍拍他的肩。   “小季,让你产生预知的人不多,这目前是我们唯一一个研究对象,要抓紧。陈剑那边有个案子跟我们相关,我从明天起去刑侦那里跟进,得出去一阵,这里就交给你了。有什么情况我们及时联系。”   季末点点头,动了动鼠标让电脑屏幕亮起,开始梳理他们的研究档案。他没有去看白海青的眼睛。   第二天一早,季末坐电梯上到六层的时候,就发现上锁的办公室门口站着一只大狼狗。   真·狼狗。   肌肉健硕,毛色锃亮,精神极佳。   它的主人在它对面,随意地倚着墙,一条腿站直,另一条腿交叠,头仰着,非常舒服恣意。红卫衣白球鞋,怎么看怎么青春。   色彩对比太强烈,季末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万年不变的黑白灰性冷淡风,觉得自己就是个行走的黑洞,在这个年轻人旁边多站一秒都有损对方的活力。   “季末!”莫狄像个小太阳在散发光芒。   季末“嗯”了一声就算打了招呼。脑子里转了片刻,“要叫‘季老师’”这句话还是咽了回去。莫狄跟自己这么熟稔的理由他知道了,是个误会。等到误会解开估计就会跟自己保持礼貌距离了。   “我刚刚在楼下差点没进来,我还没有工作证,还好白部给门卫打了招呼。”莫狄兴高采烈地吧嗒吧嗒。   季末走到门前,淡定地输入密码,然后道:“这是密码,你记好了。”   莫狄一看见季末走近,就光顾着高兴地盯着他,直到季末提醒他记密码,他才低头去看那个小键盘。   细长苍白的手指在键盘上点按,果决又冰冷。   门开了。   季末把莫狄领到窗边的工位,那里和白海青的位置正对面。   莫狄:“你对面也有位子的。”   季末:“要放东西。”   莫狄:“我把东西挪过去,我坐你对面。”   季末:“不可以。”   莫狄的大狼狗在室内兜兜转转,到处闻闻蹭蹭,但是一直没有往季末这里来。它总是动不动回头瞅季末一眼,似乎很想亲近又不敢的样子。   季末只是淡淡地瞥了那狼狗一眼,就没再理会。   和狼狗的小心翼翼截然不同,它的主人简直像是个全自动摄像机,季末在哪里镜头就转到哪里。   季末:“喝咖啡吗?”   莫狄点头。   于是季末去咖啡机打了两杯咖啡,一杯递给莫狄,然后拉来一把椅子在自己办公桌旁。   “过来,我们聊聊。”季末对莫狄说。   他打算第一天就把一些话讲清楚,把误会澄清一下。   虽然他也不知道澄清这种误会会不会加速自己的死期。   季末喝了一口咖啡,看向莫狄。   “你是不是认识我挺久的了?”   莫狄眼睛一亮,然后郑重道:“我……七年前,就对你一见钟情。”   季末直接被震得心神不宁。   虽然他只比面前这个哨兵大两岁,但这发年下直球他老胳膊老腿的实在是接不动。   季末有些艰难地把咖啡咽下去。苦味在嘴里弥漫开,他淡声道:“如果你是指七年前,安抚过你的那个向导的话,那我就必须澄清一下。”   莫狄脸上笑意未褪,等着季末的下一句。   季末抚摸着马克杯的把手,抬眼看着莫狄。   “那个人不是我,你认错人了。”   莫狄一下子笑了,一看就不相信季末的话。“害!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怎么可能啊!”   季末没什么表情地捧着马克杯,看着莫狄。   莫狄见季末神情没有任何松动,便认真道:“那可有监控录像为证的,怎么可能不是你?”   季末心道,就是因为有监控录像,我才确信绝壁不是我。   季末叹口气,从抽屉里取出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笑得意气风发的男人,和季末长得有八分相似。   季末把照片举起来,对莫狄道:“你见到的是这个人。”   莫狄一下子愣住。他接过照片,仔细端详了半天,又和季末冷冰冰的脸比对了半天,忽然心里一凉。   救了他的确实是照片里的这个人,他认错人了。   ***   七年前的那个晚上。   莫狄晚自习时收到了司机的短信,说是父亲那边缺人,叫他过去开车,问莫狄能不能自己回家。   莫狄不以为然地回了句:“多大的人了,当然可以。”   然后当天晚上就出事了。   莫狄走在路上的时候,一下子全城断电。   他是个顶级哨兵,第一次精神力评定的时候货真价实地给人家爆了表,到后来才给出他是五S的鉴定。断电是罕见的,对于安全区来说,这也许意味着危险,要回到战时状态。黑暗持续了两秒钟,备用电路立刻开始运转,有几盏应急路灯亮了起来。莫狄站在路边,直觉有什么不对。   空气里有极其轻微的“劈劈啪啪”声,像是有人给整个气溶胶通了电。那声音由远及近,以极快的速度逼近自己,莫狄立刻拔腿就跑。   哨兵本就五感超出常人,到了莫狄这个级别更不必多说。他能感觉到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大,碎裂的声音像是指数爆炸一样迅猛蔓延,很快就要波及到自己了。他本能地感知到危险要迅速逃离,然而仅凭两条腿根本跑不过身后这不知是什么的怪物。   从红外监控上来看,其实什么都没有。莫狄本来在路边站立,突然跑了起来,然而他身后空无一物。   精神力监测部给出的结论是:那是莫狄精神域内的异常感知,属于声过敏的发病前兆。   飞一般地冲过几个街区,莫狄突然往一个空旷的儿童游乐场直奔而去。据莫狄后来描述,那时太黑了,他什么都看不清,那个游乐场也没有应急照明设施,黑咕隆咚一片,然而他知道那里很安全。   “为什么安全?”刑侦部部长陈剑在静音室外,隔着双层加厚防弹玻璃给莫狄做笔录。   “那里有个人……他……安静地好像能吞噬一切声音。”莫狄的眼睛透过玻璃,看向了很远很远的,他都不确定是否存在于现实的一个地方。   一踏入那个儿童游乐场,莫狄便觉得整个世界都静了。   他身后不再有追着自己的爆炸声,不在有要自己命的怪物,他现在只能感受到夜色的宁静。   莫狄慢下脚步,粗喘着平复呼吸,然后凭借顶级哨兵的视力,勉强分辨出来一个人形的轮廓。   他能分辨出来那是个人,还得归功于那个人并没有静止和夜色融为一体,而是——正在一片夜色里荡秋千。   那个人非常无聊的样子,荡得一会儿低一会儿高,还蛮会使力,控制得当。   莫狄故意发出声音走近,毕竟这么黑,万一悄没声息出现吓到人家怎么办。然而等他都大声跺着脚走到秋千跟前了,那个人还是没发现自己。   这得是多迟钝。莫狄心想。   他没办法,只能轻喊一声:“喂!”   没想到秋千上那个人身躯猛地一震,然后从秋千上摔了下来。   莫狄没想到能把人吓成这样,一个箭步上前,就把那个人抱在了怀里。   作者有话说:   咕咕咕咕咕咕。    第7章 -避难所   「其实念念不忘的人不止一个,可我羞于承认。——季末《无关记录》」   好轻。   莫狄掂了掂手里的重量。十五岁的哨兵发育得非常好,个子高肌肉壮,叫人不敢猜年纪。莫狄低头看了看他抱住的人,脸很白,在这么黑的夜里也透着白,鼻子很挺,一双眼睛是湿润而机警的,正瞪着自己。看上去比自己还小的样子。   两秒之后,怀里的人冷冷道:“还不撒手?”   莫狄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把人放在地上,然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   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瞪了一下自己,然后就移开了。   那个少年又坐回秋千上,低低地荡了起来,完全不在乎这里还有一个人,也没有一点要和他聊聊天的意思。   莫狄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看了眼仍是黑压压一片的街巷,不知道什么时候电力才能恢复,也不知道刚刚追着自己的是什么东西,他不敢贸然出去。   莫狄看向秋千上的少年。“那个,我们要不然认识认识……”   这话说的莫狄自己都有点尴尬。这还是他头一回跟人搭讪。   那个少年连脸都没有转过来。那张玉白的脸板着,从侧面看上去什么表情都没有。明明四下里已经黑到了一个境界,莫狄却好像看见了那个少年憋着一包眼泪。不然那眼睛为什么亮得反光呢!   莫狄不知道那个少年为什么要流泪,就率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吓你的……你不要因为我不高兴。”   结果那少年还是没理他。莫狄甚至都不确定他有没有在听自己讲话。   莫狄感到十分尴尬,但还好没有别人瞧见。他掏出手机,打算给家里打个电话,却发现没有信号。他试探着在这个游乐场里换着方向走了几步,仍然没有信号。   莫狄烦躁地把手机塞回口袋,感到头有些疼。五S的哨兵哪里都好,唯独对于声音过于敏感。从刚刚停电到现在,他感知到的异象还是给自己造成了影响。他需要被安抚。   莫狄走到秋千旁边,那里有几个小木桩,供孩子们蹦跳用的。他在上面坐下,重重地按压太阳穴。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力在狂乱地发散。   秋千上的少年仍在荡着,但是脸朝他转了过来。   莫狄头痛得嗡嗡的,却听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你是哨兵?不舒服?”秋千上的少年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面前。   听到这个声音,莫狄的头登时就没有那么痛了。   好奇怪,这个人在的地方就如此安静,让他如此安心,比他见过的所有的静音室都好;他只要跟自己说说话,比向导医师的安抚都管用。   莫狄“嗯”了一声,望着面前的人。   没有灯,没有光,他根本分辨不出来少年穿了些什么,头发眼睛是什么颜色的,他什么确切的外貌特征都抓不住,使劲看也只能看见水汪汪的眼睛,还有很白的皮肤。   那个少年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又走远了。他没有往秋千那里去,而是往儿童游乐场的出口去。   莫狄一下站了起来,“你别走!”   那个少年停下脚步,回头道:“我安抚不了你,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人。”   莫狄大步跑过去,抓住那个人的胳膊,那人手腕很细,他一把就环过来了。“你是向导对不对!”莫狄气喘吁吁地问。   那人没出声,似乎是默认了。   莫狄立刻高兴地说:“你是向导,那太好了!不会安抚也不要紧我来教你啊!你只需要把你的精神体放出来……”   少年冷笑一声,把胳膊挣脱出来。“我说了我安抚不了你,你老实在这呆着。”   莫狄不敢再伸手触碰这个少年。他不该贸然和人家肢体接触的……惹人讨厌了……   “对……不起……”莫狄第二次道歉。他一向对人非常有礼貌,几乎从未有讨人嫌的情况发生,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已经得罪这个少年两次了。   那少年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看着少年渐渐走远的没入黑暗的身影,莫狄几乎要脱口而出:“其实你不用叫人的,你在我就挺好的!”然而怕那人嫌他烦,终究是没说出口。   莫狄就站在游乐园门口,按少年吩咐的,乖乖地等。   过了一会儿,少年已经走得挺远了,莫狄突然又听到了爆裂的声响,这次是从游乐园里传出来的,因为距离近,向他席卷而来的速度更快了。莫狄本能地朝他潜意识里觉得安全的地方跑,突然醒悟过来:   原来——   安全的不是这个儿童游乐场,而是刚刚游乐场里的少年。   那个人是自己的避难所,可是自己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莫狄在漆黑的街道上狂奔。他的手机仍旧是没有信号,而刚刚那个少年的气息早就散了,他不知道少年去了哪里。   身后的响声越来越大,莫狄知道自己跑不掉了。他在一盏应急路灯下面停下,然后转身。   黑色的浪潮淹没了他。   莫狄昏倒在地上,浑身剧痛。他的听力敏锐到他接受不了的程度,再微小的震动都在他的鼓膜上放大千万倍,他嘶吼着捶打自己的耳朵。此时的莫狄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啊——”哨兵的痛苦的嘶吼声惨绝人寰。然而没有一个人闻声前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莫狄都以为自己死了,他模糊的视野里才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有一双深静的眼睛,皮肤冷白,在应急灯下,他终于知道了这个人长什么样。   莫狄耳朵流着血,咧开嘴角笑。“你回来啦……”   那个人释放出来一只小动物,是那个人的精神体,那小动物在他身上挨挨蹭蹭,莫狄觉得稍微好了一些。   “这不是能安抚嘛……”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然后尖锐的痛苦再度袭来,他失去了神智,乱踢乱打,狼犬在夜空中嚎叫,在街上横冲直撞。   再然后,莫狄就昏迷了。   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塔的地下二层。   陈剑把笔录传进静音室,叫莫狄签字。   “游乐场那边没有监控,但街上的监控还是正常运行的。你这个恩人我们会帮你找的,我们会尽快比对,给你结果。”   莫狄点点头。他签好字,将笔录传出去的时候,问道:“真的只有我一个哨兵出现了这种情况吗?”   陈剑:“嗯。整个安全区,就你一个。”   他瞧着静音室里头的十五岁少年,说不上来的难过。   他们给莫狄的诊断是“声过敏”。然而普通的声过敏,是能找到明确声源的,可莫狄说他听到的怪声,整个塔内所有的哨兵,没有一个人听到。   这种找不到声源的声过敏,其实……和疯了没有两样。   这孩子从此只能待在静音室里,普通的静音室无法达到要求,他只能在塔的地下二层生活了。好在他家庭条件能负担得起,让孩子一辈子住顶级静音室……   陈剑把笔录递给手下扫描存档,边在心里嘀咕。这家长也够有意思的,一了解完孩子表面上是声过敏实际上是精神域异常的情况,立刻就跟要划清界限一样给塔的财务部打了一笔巨款,说以后孩子的治疗就全权交托给他们了。连来看都没看这孩子一眼。什么家长啊这是!   ……   莫狄盯着手中的照片,仔细回忆着。   没错……路灯下他勉强看清的那张脸,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   他到底怎么回事,居然能把人给认错……   季末微抬着下巴,神情倨傲地端详着莫狄的脸色。   莫狄的笔录里写得十分清楚,那个向导是在街边救了他并报警的,那个向导的精神体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具体是什么莫狄没看清。莫狄在笔录里还说,如果没有那个向导,他早就死了,那是他的救命恩人。   季末去查了当时的监控。   当时断电,监控是应急红外,非常模糊,但不妨碍季末认出来那人是谁。   ——那是他的亲哥哥,精神体是一只天竺鼠。   当时看着监控视频,季末就笑出声。   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事。   天要亡他。   天真要亡他。   莫狄盯着照片,思绪飘向远方。   到底是什么时候把人认错的呢……?   在静音室住着的第一年,他还一直在催促刑侦部留意他的恩人,然而在第二年的时候,他偶然在玻璃窗外瞥见了一个人。   季末当时刚同意了白海青的邀请,进塔边工作边完成自己的学业,那天是白海青带他楼上楼下遛遛参观一下塔内部的工作环境。   地下二层非常大,白海青指着一排静音室,对季末说:“这是目前人类科技能做到的最好的静音室,供受伤的哨兵疗养用。最大的那个房间现在有个常住客……”   静音室是严格控光的,受伤的哨兵经不起强光的刺激。莫狄看见加厚玻璃外的明亮处,那个年轻的向导朝自己的方向淡淡地抬眼,然后又漠不关心地移开视线。暖光从那人头顶洒下,安静温柔地顺着他的发丝流淌。洁白的脸,高挺的鼻梁,清冷的眼睛。只是一眼看过去,莫狄的心跳便不受自己控制了。   他的精神力从周身“腾”地溢出,向那个向导而去。莫狄缓缓走到玻璃边,任精神力冲撞这层玻璃。他紧紧盯着这个向导。   呜哇呜哇的警报声响起。精神力监测部的人涌入,莫狄不是已经恢复平稳了吗?怎么又有这么大的波动?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白海青一听警报响,便知道静音室有哨兵出问题了,于是拉着季末走了。“走吧,在这儿给人添麻烦。”   莫狄扒在玻璃窗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冷漠的向导头走得头也不回。向导医师在给他测量各种身体数据,精神力监测部的人如临大敌,生怕他又精神域暴乱。五S的哨兵,不是一般人能压得住的,一年前在现场用了三把钢叉才把精神域重创的莫狄控制住摁在地上,现在要是发起疯来,怕是在场所有哨兵都能给打趴下。   但莫狄只是坐在床上,整个人安静极了。   向导医师说:“精神域没什么问题,只是心动过速,精神力溢出。可能是情绪波动引起的。”   莫狄仰脸,轻轻地问:“刚刚来这里的访客是谁?”   周围的人告诉他,是人类再进化研究部的部长带着新入职的研究员来熟悉工作环境。   部长叫白海青,新来的向导叫季末。   季末。   莫狄嘴唇微动,品尝着这个名字。   终于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午睡很舒服,加更一章。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8章 -错认   「过往是欠条,故人是债主。——季末《无关记录》」   莫狄握着照片,皱眉问道:“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季末微微后仰,过了几秒钟才回他。“死了。”   莫狄的狼犬一下子回头,盯着季末。   季末和那混血狼对视,那狼的嘴没闭上,露出来的牙齿尖尖闪着寒光。他想,这下好了。本来就要捅死我,现在恐怕要提前捅死我了。   莫狄握着照片的手微微颤抖,精神力暗流涌动。   行吧,早死晚死都是死,痛快一点比较好。季末闭了闭眼,然后把咖啡放在桌上,双手交叉,直视面前的哨兵。   “他是季初,我的……哥哥。四年前意外身亡。”看莫狄的神色实在吓人,季末便把最后一句话咽了下去没说出来。人家好不容易治好病,别又让自己刺激回静音室。   季末本来想说的最后一句是:是我杀的。   莫狄站了起来。“我去趟刑侦部。”然后就出门了。他的狼犬蹬蹬蹬小跑跟上,临出门的时候又瞅了自己一眼。   季末也没拦他。去就去呗,不就是了解一下季初是怎么死的吗,谁告诉他都一样。在刑侦部了解案情还挺好的,起码要是真出了事,有的是人能善后,而在自己这个部门出了事都没人能安抚得了。   其实季末并不知道刑侦部的案卷是怎么记录当年他和季初的,白海青从审讯室把失魂落魄的自己捞了回来,往后的事情全没经他手,等白海青说没事了可以回来上班了,季末又浑浑噩噩回来上班,生活如常。就连刑侦部的同事似乎也不知道他进过一趟局子,这个案件跟没发生过一样。   季末又给自己打了一杯咖啡,去了阳台。阳台的小茶几上还留着白海青剩下的半包烟和打火机。季末思忖了一会儿,抽出一根点着了,学着白海青的样子吸了一口,呛得直咳,眼泪都流出来了。   莫狄神色凝重地走进电梯。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意识到自从自己认错了人,觉得季末就是救了自己的那个向导,就再没追问过刑侦部的寻人进展。陈剑后来去地下二层看他,也只是看看他,像是慰问,别的什么都没说。   也许陈剑是知道了季初的死讯,怕告知自己之后再引发精神域暴动不利于恢复才……   电梯门开了,三层到了。莫狄走了出去。   刑侦部的人步履匆匆,每个人都要么捧着电脑要么夹着档案,各做各的事情。他们的精神体也神情严肃,要么乖乖在原地待命,要么就在跟主人一起工作。莫狄扫了一圈,没有发现陈剑。   “哟!莫狄来啦!”有人跟他打招呼。   莫狄看那人走来,认出这是当年把他送回塔的警员之一,他叫毕大星,是个哨兵,他的肩头站了一只叼着便签纸的鹦鹉。   “星哥。”莫狄笑着打了招呼。   毕大星乐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手下的肌肉触感非常好。“好小子!真结实!恢复得怎么样?”   莫狄:“现在吃药控制得挺好的。”   毕大星:“怎么想着来刑侦部啦?找老陈的?”   莫狄点了点头。   毕大星:“那你来的可不是时候。老陈昨天晚上就走了,边区那边有点事,塔里好几个部长都过去了。”   莫狄沉默了一阵,然后道:“我其实是想问问我当年的案子,那个救了我的向导最后找到了没有?”   毕大星恍然大悟:“你是想问这个啊。但这个你还真得等老陈回来,我们只负责案件的收尾,后续的找人是老陈在做的,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看莫狄一直紧皱眉头,毕大星“害”了一声。“这么不放心,我带你看看老陈那边的记录哈,来!”说着就带他走向自己的办公桌,登上了内部系统。   “咦,奇怪……”毕大星嘟囔着。“难道后续工作不属于案情,老陈没记吗……”他翻翻当时的案卷,没有任何之后的记载,于是对莫狄道:“小莫,老陈确实没在这上头记什么后续的找人,这也确实不是办案的范畴,毕竟有些活雷锋就喜欢做好事不留名,不一定好找……你等老陈回来问问他吧。”   莫狄沉声道谢。   从刑侦部出来,莫狄深吸一口气才觉得好一些。刑侦部虽然不像精神力监测部那样全员哨兵,但也是哨兵数量远远超过向导的。哨兵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候精神力会不自觉地溢出,这对莫狄来说,是信息量爆炸的场所,让他感到头痛。缓解头痛最简单的方法,其实就是放出自己的精神力施压清场,五S哨兵的能力在这点上绝不用怀疑,然而这是对付敌人的手段,他不可能这么对塔里的工作人员。他想回到季末身边,在季末跟前呆着的时候,就很安静很舒心,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都非常有安全感……   莫狄一下愣住。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正是七年前儿童游乐场里……   可是在街边救了自己的人,又是季末的哥哥。他记得那张脸,确定无疑。   难道是兄弟会有相似的气场?莫狄想。   走进人类再进化研究部,映入莫狄眼帘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年轻的向导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烟,在阳台上咳嗽,等咳嗽停下了,又吸一口,然后再咳。秋天的风挺大挺凉,冷风夹着烟往肺里灌,说不上来的酸爽。   莫狄一下子想笑。阳台上的季末真的很像“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郎,明明就抽得不舒服,还非要把这根抽完,别扭又固执。他几步走过去,轻轻抽出季末手里的烟。   “不会抽就别抽了。”   季末又捂着嘴咳了几声,然后泪汪汪地看着莫狄。   这是问完了?知道他恩人是怎么死的了?   莫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面前的向导双目含泪,脸颊绯红,像是……被人欺负过。掩饰一般的,他吸了一口手里的烟。   看着莫狄的双唇覆在了刚刚自己含过的位置,季末微微睁大了眼。这是他刚抽过的!   然而莫狄完全不介意。他深邃的眉眼掠过季末,然后看向远方。含了一会儿,他轻启双唇,吐出一阵烟雾。轮廓分明的下颌骨,凸起的喉结,微抬的下巴。季末看了一会儿就别开眼,觉得嗓子有点干。莫狄的精神力随着烟雾的消散渐渐朝季末袭来,在他四周环绕,温度逐渐上升变得暧昧。   “咳。”季末清了清嗓子。   莫狄看向他。   季末从那双眼睛里倒是没看出来什么深仇大恨。可能刑侦部那边的案情记录比较平铺直叙,就作为意外事故简单记录了一下,没有提到自己?   季末抿唇把最后一声咳咽下去,想着该怎么开这个话头。直接说“你知道我杀了你一见钟情的恩人了”吗?啧,怎么说都不合适。   他叹口气,决定暂且搁置这件事,莫狄知不知道他跟季初的事无所谓,只要知道他喜欢的那个恩人不是自己就好。“既然误会已经解开,我们就正常开展工作吧。”   季末转身往屋里走,可那哨兵的精神力还是不依不挠往自己身上缠。他停住脚步,回身。   莫狄仍是深深地注视着他,没有任何恨意,但季末也猜不出来这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想了想,季末还是开口道:“麻烦你把精神力收一收。”都知道我不是你那一见钟情的对象了,还缠着我作甚。   莫狄一愣。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力在努力包裹季末。他赶快定神,停止释放精神力。   季末瞥了他一眼,回屋了。   站在阳台上,莫狄吹了好一阵冷风。   他现在有点迷茫。   他之前那么肯定地说七年前就对季末一见钟情,现在却被当事人告知认错了人,他惦记了七年的恩人其实是他哥。   然而他哥已经死了。   陈剑关于自己案子的记录里没有提到季初,那么季初对他来说只是个全无干系的陌生人,他没有权限也没有理由过问季初意外身亡的案子。想要知道具体情况,要么去问季末,要么就得等陈剑回来。   莫狄把烟摁灭。他想到游乐场里那个冷漠寡言的少年。那人虽然嘴上说着安抚不了自己,但最后还是心软了回来,放出精神体报了警。那样好的人,怎么就死了呢?   季末在办公桌前坐下。   莫狄第一天来实习,本来也没指望能开始工作,能先把一些误会解释开就不错,这已经算是取得成果了。   季末打开电脑,七年前莫狄的案情记录还打开在桌面上。季末昨天就把所有的案卷都扫描然后还给了赵昀,留下了电子版。季末输入锁定指令,把电子文档加密。   季末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   他没告诉莫狄,他笔录里游乐场里的向导和最后救了他的那个向导其实是两个人。横竖自己确实没能救他,游乐场内也没有红外监控,死无对证的事情不如将错就错。   看到那份笔录的时候,季末就愣住了。他没想到当年在那个荒凉的儿童游乐场遇到的哨兵就是莫狄。   那个游乐场是他的秘密基地。每当季末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跑到那里。   那天恰好停电了。不过季末并不怕黑。更恐怖的画面他都见过,黑暗又算什么。他在秋千上荡着,大脑放空,连哨兵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按理来说不该这么迟钝的。向导的五感也比普通人发达,他本不该什么都没留意到,就让一个陌生哨兵近身,何况那个哨兵还故意弄出了声响。   然而让季末感到奇怪的是,那个哨兵的存在让他感觉非常踏实。他的接近完全没有引起自己的警惕,就好像那个人本来就属于他的安全区。他从来对哨兵没有任何好感,但这个愣头愣脑的陌生人,他一点也不讨厌。   以至于他没有产生一点离开的念头,而是让那个哨兵在自己的秘密基地陪着自己。   直到他感受到哨兵的精神力不受控制地波动,他知道这个哨兵的精神域非常不稳定,需要安抚。   可他没有安抚能力。他放不出来自己的精神体。   季末在那一刻对自己产生了极度的厌恶。他第一次遇到个想要安抚的人,却没有这个能力。他是个半残的向导。于是季末只能让哨兵在原地等他,他去搬救兵。   可等他带着急救向导来的时候,空游乐场里早就没人了。   也是。季末心想。人家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听一个陌生向导的话,而且他一个哨兵,也会自己求助的。   季末很快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直到七年后,看到了这份笔录。   那时他才知道,他走了以后,莫狄跑到街上要找自己,结果精神域崩溃。而救下他的人,是自己的哥哥。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自己确实害了莫狄。要是那时带他一起走,或者不离开,他就不至于跑出来找自己,然后精神域受到几乎不可逆的创伤。   而在这件事三年后,他将莫狄的救命恩人,自己的亲生哥哥,杀了。   作者有话说:   点亮收藏,您最漂亮。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9章 -心软   「我潜意识里也挺愿意的,实话。——季末《无关记录》」   季末冲着阳台道:“吹够风了就回来,白部雇你来是干活的,不是吃白饭的。”   莫狄把手里的烟灭了,抓了把头发,深吸一口气回屋。   他走到季末那里,问道:“我的具体工作是什么?”   季末把一个档案袋放在桌上,推给他,避免了一切肢体接触的可能。   莫狄接过,刚想打开封条,就听季末道:“在正式开始工作之前,我有三点要说。第一,在这里工作的任何内容都是绝密,如果你泄露给第二个人,我有权向塔申请对你进行处决。”   莫狄的手一下子僵住。他盯着季末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味。季末整个人都是冷的,和在A大讲课时文质彬彬温柔微笑的季老师判若两人。   莫狄似乎被吓住了,季末看着感到十分满意。   他接着道:“第二,除了工作,我们不会谈其他内容。”   莫狄知道,他从季末这里了解季初案子的希望破灭了。   看着莫狄眼里的小火苗渐渐熄灭,季末感到更满意了。   季末说了最后一点:“第三,我们的工作时间紧,强度大,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吓唬完孩子了。季末满意地朝椅背靠过去,一边心里啧啧。刚见他的时候,这孩子多活泼啊,还说着一见钟情,两眼放光,现在那眼里的小火苗被自己哐哐几盆水浇灭,可怜见的。   季末欣赏了会儿莫狄严肃沉重的表情,思考了下,毕竟不能把研究对象吓跑,太严厉了也不行,于是最后补了一句。“如果有任何生活或工作上的需要可以随时向我或者白部报备。”   本来莫狄的头都有些低了,听完这句话,突然就抬起头,眼底的小火苗死灰复燃。   季末表情没有任何波动,然而心里开始犯嘀咕。   ……没说错什么吧……?   怎么这孩子吓不住……?还是真有什么大难题?   这两眼一放光,心脏就有点受不了……   只听莫狄问:“任何?生活上的需要?”眼睛还越来越亮。   季末直觉不好。   这娃怎么在抠字眼呢感觉。   但话是他说的,而且他左寻思右寻思都想不出来这么一个大好青年能有什么生活上的需要,于是抿着唇点点头。   莫狄一下笑了。如释重负,又极其开心的表情,让季末一愣。   他没见过笑得这么好看的人。如此真心,毫不掩饰,对人全无防备,好像一轮暖阳。季末偏过视线,低垂眼帘。   能这么笑的人真是幸福。   “我想申请一下,可不可以给我找个住处?”   季末有点惊愕地抬头。“……住处?”   莫狄点点头。“我刚刚离开静音室,现在没有地方可以住。”租房子一时半会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   “你没有家吗?”季末看过莫狄的案卷,莫家那么大的房子,缺你一张床吗?   莫狄沉默了。   七年前,自从他进了塔的静音室,就被莫家切断联系了。莫家不需要一个疯了的儿子。他父亲给了塔一笔巨额转款,足够负担百年的静音室租金和高昂的医疗费。言外之意这就是莫狄的安置费,从此莫狄的病治好治坏,人是死是活,与他们再无关系。   “没有。”莫狄道。七年前就没有了。   一阵风从阳台吹来,送来了冷意。办公室静默着,莫狄看着季末,季末看着窗外。过了一阵,季末抓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嘟嘟嘟”地响着,似乎信号不太好的样子。 季末听着忙音,心里浅淡地想着白海青应该知道怎么申请单身公寓,应该就是领导批一下,不会很复杂。   这种事他原本是不会上心的。莫狄他家给塔的转款足够莫狄一辈子生活在静音室,如果季末够冷漠,他大可以让他晚上继续住地下二层。   可是他不忍心。   这孩子说他没有家了。   跟自己一样。   静音室怎么能叫家,那是疯子的住处,是七年的囚牢。   占线了许久,白海青才接起电话,声音断断续续,大得刺耳。   “歪!……小末末啊……歪!歪?……歪!”   季末:“……白部你在哪儿呢?”   白海青:“……歪!小季!……边区!”   季末:“???边区???”   白海青:“我昨天跟你说过……歪?!陈剑……跟进!能听到不?!”   季末:“……听到了。”季末皱着眉头把电话拎远了一点点。昨天白海青是说过陈剑那里有个案子要跟进,可他没说过要跟去边区啊?   白海青:“靠边区这破烂……信号!歪!小季!你能听到吗!!”   季末:“我能听到,是这样的,莫狄他需要一个住处。”   白海青:“歪!你……说!什么?”   季末音量也不自觉调高了:“我说!需要给莫狄安排一个住处!申请一下单身公寓!”   莫狄看着季末对着电话大呼小叫的样子,一扫习惯性的死气沉沉,嘴角微微上扬。可爱。   白海青:“噢!那你看着……!……组织宣传部!打个……!”   季末:“好的。”我看着安排,去组织宣传部,打个申请报告。   白海青那里噪声更大了,似乎去到了个信号更不好的地方,季末怕电话会断掉,补了一句:“你注意安全。”   白海青:“……我很快……!”   季末:“好的。”你很快回来。   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挂了这通让耳朵快要爆炸的电话,季末刚刚对着电话的活泼就消失了。他冷下脸,打开电脑,下载了住宿申请表格。   一千年过去,按理来说应当科技发达,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并没有,甚至很多方面还不如一千年前。   生物在不断变异,将暴植和怪物拦在边区外,维持安全区的生活水平已经是很艰难的事。无数的哨兵和向导被派往战场,强大的人永远没有资格活得安逸。边区如果出了什么案子,那一定不是小事。季末有些担心白海青,然而对方不是一个人,还有陈剑陪着,而且白海青也算是边区的老人了,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他只需要在白海青不在的日子里把部门工作做好就可以。   打印机噗噗吐着纸,季末伸手把纸捻过来,把笔筒推给莫狄。   季末:“填一下。填好了我去给你申请住宿。”   莫狄乖乖点头。   季末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看莫狄,就像是老师在办公室盯着学生一样。   长得倒是不错,季末想。浓眉大眼,睫毛浓密得像小刷子,泛着蜜色的健康肤色,也不知道在静音室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事怎么养的。字也写得不错,端正又有个人特色,十分潇洒。整个人阳光又踏实。   季末暗中观察着他的研究对象。   就这么个孩子,怎么就……   莫狄一抬头,看着季末正认真注视着自己,先惊讶了一小下,然后灿烂一笑:“我写完了。”   季末别开头眨了下眼,然后淡然地把表格拿过来。   要命。这狼崽子笑起来简直要命。   在表格上签了字,季末起身道:“我去给你申请,你在这里等着就行。”   申请表格需要上级批准,白海青现在不在,季末就代为行使职权,然而还需要去组织宣传部盖个章。   莫狄坐在椅子上,乖巧地点了点头。   季末没有表情地拎着这张纸转身,就听到“哒哒哒”地动物小跑的声音。只见莫狄的狼犬快乐地跑进门,厚实的肉垫在地板上有节奏地啪嗒啪嗒,在路过季末地时候,还仰头在他腿上蹭了一下。   季末低头看了眼这只狼犬。   背部是黑色的,脸是白的,眼周有灰色的毛,像是画了眼线,是很漂亮的一只狼犬。大概是神情比较放松的缘故,除了那一双莹莹发绿的眼睛,真的不怎么像狼。反而……跟哈士奇酷似。   绿眼睛的哈士奇。   季末有点想笑,这是狼跟哈士奇的混血?   混血哈士奇毛茸茸的头歪着轻靠了一下他的裤管,大眼睛圆溜溜的,在和季末视线对上的时候,居然一只眼睛眨了下,抛了个媚眼。   季末:……??   ……这是只混血狼没错吧?怎么这个德性……跟白海青的柯基一样……不对,跟个真正的二哈一样……   想摸。   季末只是在心里想了一会儿,最终克制住了自己想要撸狗的手。   莫狄在身后默默扶额。精神体的状态反应的就是主人的状态。换句话说,想蹭蹭季末的腿并抛个媚眼撒个娇的……不是狼犬,而是莫狄。   不过季末跟精神体并不熟,压根想不到这里,他进了电梯,去了四楼组织宣传部。   组织宣传部是最能体现一千年间,人类除了进化出哨兵和向导之外,毫无长进的部门。   ——这里,把形式主义彰显到了极致。   形式主义,是人类的专利。   一出电梯,正对着的是一幅朱红大字:   “以顾山总司令为核心的特殊人类共同体,终将恢复世界秩序。”   每回看到这些贴在墙上的字,季末就在心里嗤笑一声。倒要看看是你领导特殊人类恢复世界秩序在先,还是我预知的世界毁灭在先。顾山本人也许并没有发扬个人崇拜的意思,然而组织宣传部就是这么做了,从组织宣传部部长到最底层的办事员,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形式主义的腐臭。   季末走进了第一间办公室,组织宣传部专门管塔内工作人员证明盖章的地方。   季末在门上敲了两下。   “请进。”   季末进去,把手里的表格递给桌后面的办事员。   “人类再进化研究部的新人要申请单身公寓。麻烦您盖个章。”   办事员没好气地斜眼看这张纸,一边还恋恋不舍地总移动视线去看电脑屏幕,屏幕还贴了防窥膜,季末都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办事员:“新人?”   季末:“嗯。”   办事员稍微认真点看了眼表格:“实习生?”   季末没出声。   办事员倨傲地往后一仰:“实习生不行。我们规章制度规定,只有正式编制才能申请。”   季末:“白部长说他的情况来申请没问题的。”   办事员哼了一声,翘起二郎腿:“那你让白部长来给他办啊。”摆明了就是看人下菜碟,白部长就能办成,季末就不行。   季末瞧着这个颐指气使的办事员。他想要再跟那个办事员说几句话,看看能不能通融,毕竟如果白海青都说了能办的事情,没道理故意刁难他。然而这个办事员当他不存在一样,根本不理睬,扭头去看电脑屏幕去了。   盖章不成,之后的手续就没有办法办。莫狄想申请住宿的第一步就卡死了。   季末最后问了一句:“那他的工作证办好了吗?白部说已经给你们打过招呼了。”   “至少要两个工作日,急什么急。”办事员甚至翻了个白眼,言外之意就是白海青的话是人话,你的话就是放屁。   季末仍是冷着一张脸,也没生气。出门的时候,他记下了那个办事员的工号,从工号来看应该入职好多年了,但仍然是个基层员工,名字倒是好记,叫郭行。   季末拎着原封不动的一张纸进了电梯,头疼地想怎么办。白海青在边区,指望不上他,又不能给他添麻烦;答应莫狄的能申请住宿,现在又做不到。   季末左思右想,一直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也只想到了一种解决方案。   莫狄的狼崽子欢快地迎接季末进门。   季末对着莫狄的笑颜,清俊的面容有些赧然。“……组织宣传部,因为一些规章制度的原因没有批准。”   莫狄的脸上出现了失望的神色。但他低下头,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情,就来安慰季末:“没关系。我自己想办法。希望没给你添麻烦。”   季末简直内疚到了极点。   “……没有……”   莫狄笑着说:“大不了我和犬犬在办公室搭个窝。”   季末觉得莫狄这个笑容简直就是在蹂躏自己的良心。   于是他开口:“……要不你先来我家住一段时间。等白部回来就能批下来……”   话没说完,季末立刻就后悔。他是疯了,居然要把一个要杀自己的哨兵领回家?!   然而莫狄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他立刻站起来,双眼晶晶亮直视着季末,好似他就是在世观音,菩萨心肠,慈悲为怀,是天大的恩人,遇上是修不来的福分。   季末被这视线的重量压得什么话都说不出。他一边咬着舌头一边后悔,唾弃刚刚没能控制住的心软。   只见莫狄几个大步快速向前,整个人在季末面前放大,然后双臂一伸,就把季末整个搂进怀里。   这是个极用力的拥抱。   莫狄将脸搁在季末的颈窝,他深吸一口季末身上的气息,闭上眼,幸福而虔诚。   “谢谢你。我愿意。”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得香,加更一章。求收藏呐求收藏。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10章 -黑洞恒星   「所有的黑洞,一开始都是恒星。——季末《无关记录》」   季末被抱住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僵了。成天挂着一张面瘫脸,周身泛着生人勿进的气场,季末已经不记得上一回跟人亲密接触是什么时候了。   这个狼崽子再激动,也不至于直接抱上来……   没等把莫狄的外放神经数落完,他就听到莫狄的那一句:“谢谢你。我愿意。”   季末:???   你愿意个屁啊!   我就让你来我家借住一下,不是跟你求婚啊你这个疯狼崽子!!   季末声音很僵硬。   “放手。”   莫狄没有立刻松开双臂,反而使劲搂了一下,最后重重拍了一下他后背,才松开他。   后心上挨的这一下让季末打了个哆嗦。   他在预知里看到的从这里捅进来的一刀还历历在目,被这位未来的凶手本人在同一个地方拍了一掌,他潜意识里的恐惧一触即发。   这个举动在别人那里是称兄道弟,然而在季末眼里就是确认行凶位置,让他遍体生寒。   季末飞快往后退了一步:“你不要碰我!”   连声线都拔高了,还带着非常细微的颤抖,甚至像是极度的愤怒和厌恶。   莫狄呆住了。   他看着季末一脸歉意地走进办公室,又心软地让自己借住他家,结果因为自己冒冒失失上去抱人,脸上所有的温柔都没了。   面前的向导的脸色都苍白了两分,双目圆睁,刘海都在微微颤动。   莫狄都能想象出来季末正在咬牙切齿。   他……真的很讨厌肢体接触。   从在A大因为递签到表碰到他的手的时候就是这样。   自己怎么能这么不小心?一激动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莫狄双手紧紧握拳,在心里责骂自己。   季末看着莫狄低垂着头拧眉的痛苦模样,大脑终于不再空白,开始回放刚刚自己的言行。   ……我刚刚是不是反应太过激了?   这孩子就是想表达一下友好,一激动就……   他不知道我的预知的事情。   我不能这么……   那边的莫狄恨自己恨得想哭:这么好的一个人,要是讨厌自己了怎么办?!怎么就没管住自己这双手?!手贱吗?!   这边的季末继续自我反思:这孩子都快哭了……我话说得太重了……我好歹还是他老师……怎么可以这样没有分寸……   于是两秒后,季末轻咳一声,声音温柔了许多。   “今天下班跟我一起回家。不用客气。”   然后就带着点内疚,红着耳朵尖回到了工位。   莫狄愣愣地抬头。   他不生气了?   太好了,他没再生气了。呜呜呜。   “好!”   以后要记住不要跟他肢体接触,再也不能犯。   季末在座位上惆怅地想:白部你快点回来……回来了就给这个狼崽子安排房子,离我远一点……总这样下去一惊一乍的日子没法过了……   过了大概十分钟,莫狄的声音传来。   “季末……我看完这份档案了,下一步做什么?”   季末本来还在旋转椅上瘫着,闻言立刻直起腰来。   啥?看完了?三百页的档案,这才多久,就看完了?   “看完了?”   季老师抓包了一个说大话的学生,甚至都忽略了莫狄直呼他名字这一点也值得批评。   莫狄点点头:“嗯。”   季末轻轻挑眉,内心不屑地冷笑,语气倒是没什么波动。   “那你做个综述吧。”   莫狄就做了综述。条理清晰,逻辑圆满,重要节点无一疏漏。   季末听着听着,唇角的弧度逐渐绷直。   从他出门到刚刚,莫狄能用来看档案的时间一共不超过半个小时。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把一份三百页的资料记述到这个程度,学习能力不是一般的强悍。   莫狄讲完了,认真看着季末。   季末哽了两秒,若无其事道:“还可以。”   神他妈还可以。这种程度在A大直接免修满分通过了。   季末突然想起莫狄的档案上有写过,他从十五岁住进静音室,一直通过线上上课,进度奇快,现在二十二岁,已经读出来两个硕士了。   所以做得这么好也不奇怪。   季末双手抱臂看了一会儿莫狄。   这种学力倒是跟自己有些像。   季末本人十八岁被白海青招进塔,边工作边在塔的研究所上学。研究所招生从博士起步,季末属于破格录取,四年完成了本硕博连读。   这不是一般的学生,不能用一般的方法带。   “你觉得这份档案特别在哪里?”   “有三点。第一,它是同一个场景的不断重复,随着重复次数增加,细节越来越多;第二,文档是按时间顺序记录的,场景出现的间隔日期不规律;第三,最后一次场景出现的日期是本月的三号,就是两周前,意味着这很有可能仍然是一份open-file,等着下一次更新。”   季末不着痕迹地咬住下唇内侧,目光沉沉。   这份文档是季末特别编辑过的,关于他的第一个预知事件的记录文本。这里面做了一些必要的信息删减,所有的人名均为化名,季末的化名是Z。   这也是季末前一天晚上跟白海青死缠烂打之后得到的妥协。季末说,如果读完这份文档,莫狄什么推论都没有,或者乱说一气,那他在这个部门根本没办法一起进行研究,就是来添乱的,不如早点赶出去。   白海青同意了,并且告诫他三百多页的纸打印下来特别浪费,现在安全区物资紧张,崇尚无纸化办公,这种铺张的考核仅此一次。   季末:“你的结论是什么?”   莫狄:“Z像是一个不定期发病的精神病患者。”   季末的眼睛睁大了。   ……???   什么玩意儿??   你再说一遍???   紧接着莫狄又补了一句。   “但Z不是精神病患者,因为他在五年前的记录中出现的一栋毁掉的建筑,在今年年初才建起,细节描述分毫不差。这说明他五年前就能知道今年的事。除此之外的此类证据我还找到了14处。”   季末怔住了。   一瞬间的呼吸停滞。   哨兵双手放在膝上,腰背挺直,极认真地直视他的双眼。   “这不是精神病,这是预言。”   季末几乎是瞬间低下了头。   他装作沉思的样子,绕着自己的大拇指。实际上眼里已经有泪水在凝结,他闭上了眼睛才没掉下来。   办公室内又开始萦绕着哨兵的精神力。莫狄看着自己突然低头不知道干嘛的样子肯定又慌了,没控制住自己的精神力。   季末悄悄闻了闻这强大温暖的气息,又想哭又想笑。   二十多年了。   在遇见白海青之前,所有人都说他是精神病。   遇见白海青之后,这些被当作精神病的过往都成了最高机密,不会再有人提起,可是也不会再有人替他抚平伤痕。   时间过去这么久,连季末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痊愈了。   却被这个狼崽子一句话掀起了创可贴,搞得丢盔弃甲。   还是疼的。   就这么一句话,是季末从未奢望过的,迟来了太久的安慰。   过了很久很久,季末才轻轻吸了吸鼻子,清了清嗓子,然后双手交叉,抬起头。   季末知道自己的眼热一时半会压不下来,索性也放弃伪装了,他平静地问:“从最后几乎全毁了的场景里,能找到14处证据吗?”   面前的向导眼睛湿润,明明还是冷静的样子,莫狄却感受到了浓重得化不开的情绪。他喃喃道:“15处……但时间比较短,这只是第一遍阅读,如果时间长些,能找到的肯定更多……”   季末仍然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继续。”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孩子。要是能换成别人就好了。   “……有15处的证据表明Z提前知道之后会发生的事,比如新盖的楼,投放的广告牌,行道树的间距……”莫狄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季末不要露出这样令人难过的表情,于是只能继续说下去他的分析。“而这些新变化,都出现在了世界毁灭的场景里,这说明直到世界毁灭,这些变化是一直存在的。”   季末勾起淡淡的笑意,点头问道:“还有呢?”   “这期间Z和A有试过改变这些变化,比如砍掉树,禁止广告投放,然而在或长或短的时间内都会被恢复原状,我推测……这属于不可抗的变化。”   “也就是说,这些变化会一直维持到最终那个场景的发生。”   莫狄说完了。他把资料放在腿上,看着季末。   季末深吸一口气,最后扯了一下嘴角,然后笑意淡去,整张脸恢复平静。他又看了莫狄一会儿,对方投过来的目光不安而关切,想要询问又不敢开口。季末想,要是白海青的读心异能能分享给别人就好了,在这种怎样都没办法解释的时候,一个眼神就能读懂所有的前因后果。   呵,他在想什么呢。   他们无言地对视着,空气里的精神力波动如绷紧的琴弦。   莫狄在不安。   “非常好。”季末说。他眼睛里的水气都散了,现在的眸子又黑又亮。   他对季末伸出手。“恭喜你,正式加入人类再进化研究部。”   莫狄看了这只手好一会儿,又看了季末的脸,又看了这只手,再看回去。   这……是要握手的意思吧……?   可是刚刚不是还不准碰他,抱了一下气成那样吗?   现在这手到底是握还是不握……?   见莫狄十分犹豫,季末突然反应过来之前说“不要碰我”的也是他,立刻感到自己出尔反尔十分讨厌,于是把手收回来。   却没想到莫狄居然欺身向前,把他已经垂下的手又抬起,双手握住,像是捧着宝贝。   莫狄仔细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确定没有读出来任何的厌恶,然后笑得如同烈日炎炎,照得季末无所遁形。   一个习惯了黑暗的人,被放在日光下暴晒,是会萎缩的。   莫狄感到手掌心里冰凉的手指在蜷缩,满是退意,于是抓紧了这只手,将自己的温度捂到那方寸之间的皮肤上。   能暖一点也好。   包裹来的手温度烫人,季末几乎被烫得颤了一下指尖。哨兵就像一个极亮极热的恒星,而他就是一个黑洞。他看过黑洞吞噬恒星的全过程,因为互相吸引,相距越来越近,最终只能留下一个。   “原来我还有考核啊?”   “嗯。”   “我考核不通过,你还要撵走我啊?”   “……嗯。”   莫狄嘿嘿笑着,终于放开了季末悄悄挣扎的手,高兴得像是恶作剧得逞。   “可我觉得你舍不得。”   季末冷淡地坐下,好像没听见一样。   “中午吃饭前交上来一份关于这份档案的梳理报告。”   “好的嘞!”   季末坐回座位上垂下眼睫,将眸子挡得严严实实。他的额发也乖顺地垂下来,在光洁的额头前像是一层柔软的屏障,将人挡在外面。   作者有话说:   他们在努力升温中。再过几章就真的特别暧昧了,真的。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11章 -狼狼犬犬   「我喜欢哈士奇,因为它够傻。——季末《无关记录》」   莫狄工作上手很快,而且也很认真,一句插科打诨的话都没有。季末悄悄从电脑屏幕后面冒出来点脑袋,露出来眼睛暗中观察。   哨兵腰杆笔直,小臂肌肉随着翻动纸张的动作不断舒张,他低头看着文档,偶尔在电脑上敲两行字,目光专注到给人深情的错觉。   这么投入,季末想插句话都觉得不太好意思。于是季末又悄悄降下了脑袋,编辑着准备给莫狄的第二份档案。   那边的莫狄一动不动地继续翻文档,嘴角轻轻勾起。   到了中午,季末的电脑弹出来一份邮件。   【标题:去吃饭吧季老师】   【正文:附件里是我的报告。   你的,莫狄】   标题里的“季老师”让季末比较满意,然而落款的这个“你的”又让他觉得诡异。季末抿唇点了下载,保存在桌面。   莫狄面朝他坐着,乖得像是幼儿园里等老师领着吃饭的小朋友,期待地瞅着季末。季末顶着这样的目光,瞬间觉得自己像是个饲养员,他的宠物要是饿了,就是他的失职。   说到宠物……   ……莫狄的狼呢?   季末不着痕迹地在室内扫了一圈,从组织宣传部回来,一整个上午他都没在办公室见过那条狼。可能是莫狄收回去了。   毕竟释放精神体是要看场合的,如果对方跟自己不熟,有意划清界限,或者对方不愿意释放精神体,那么出于礼节,最好就不要让自己的精神体在外面跑。   有点可惜。   季末觉得那条混血狼犬真的很可爱。长得像哈士奇,脾气像柯基。   “走吧。吃饭。”   两人都出了门,季末把办公室的门合上,上了电子锁。   “今天带你去外面吃。组织宣传部还没办好你的工作证,等你的证件下来,就可以去食堂了。”   季末语气平淡,然而说到“组织宣传部”这几个字的时候,有轻微的咬牙切齿,被莫狄捕捉到了。   “组织宣传部的人是不是为难你了?”   “……不。”不是组织宣传部为难我,是他们为难所有人。组织宣传部就这个德性。   想到莫狄刚入职,也许不摸潮水,季末补充了一句,“你没事不用往那里跑,有什么手续要办告诉我就可以。等白部回来就都好了。”   两人进了电梯。   莫狄皱起眉头。季末这么依赖白海青的吗?   那也是个向导,有什么好依赖的?怎么着也得依赖一下能打的哨兵吧。   比如我。   下行的电梯有点拥挤,季末和莫狄不得不贴近了站。   莫狄很小心地想让自己的占地面积缩小,不要碰到季末,然而发现根本做不到。他们的胳膊碰到了一起,季末却完全没在意。封闭空间里,有几缕陌生的精神力飘荡在空中。莫狄皱起眉头,烦躁又上来了。他不自觉地往季末那里挨紧了一点点,闻到季末身上的味道,莫狄立刻舒心。   到了一楼,人潮涌出。   “有什么想吃的?”季末指着塔外面的这条路,依次介绍道,“简餐,火锅,川菜,西餐,粤菜。说完,季末就看着莫狄,等他做决定。中午时间有两个小时,吃什么都来得及。   莫狄并不关心这些店到底怎么样,他刚刚注意到,季末在指着最头上的西式简餐的时候目光多停留了两秒。他扫了一眼,那是个挺清净的咖吧,刚好人应该不多,可以说说话。   “去第一家吧。”莫狄说道。   季末眼睛亮了亮,然后“嗯”了一声,迈开大步往那里走。   明明只是一声“嗯”,莫狄却听出来这人莫名的开心。   这条街不是很长,他们很快就走到了。   季末有些快地推开门,莫狄在后面笑道,“这么喜欢这家店吗?那以后我们……”   “可以天天来”这几个字还没说完,莫狄就闭上了嘴。   他不要天天来。   莫狄看着季末大步流星往里走,熟门熟路跟店员打招呼,嘴角愉快地翘起,整个人都放松了的神情,心里堵得很。   这根本不是一家正经的咖啡简餐。   这是一家狗咖。   原木的家具,暖黄的光,明亮的室内,一地的狗。   柯基、腊肠、博美、萨摩耶、金毛……什么都有。   而季末的长腿迈过这一地的莺莺燕燕,走到了尽头的木栅栏那里,从里面捞起来一只——   哈士奇。   这只哈士奇,嘴里还正叼着一卷卫生纸。蓝色的眼珠如湖水般澄澈,一脸憨地瞅着季末,季末没有忍住,把毛茸茸的小哈抱在怀里。   小哈:“呜嘤。”   季末温柔地揉着三个月大哈士奇的小脑袋,哄它把嘴里的卷纸吐出来。   “乖,松口,乖~”   莫狄在后面一脸的不敢置信。   他在静音室的那些年,一直关注着季末。他对精神力监测部的哥哥们软磨硬泡,逮到机会就打听季末的消息。久而久之就得到了这样一个印象:   季末是一个很冷的人,跟谁都保持礼貌的疏离,除了跟部长白海青关系密切,基本没有朋友;他衣服永远是冷色调,酷爱黑白灰,疑似性冷淡;他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在塔内工作的七年里追他的桃花很多,然而全被冻死了。   所以他压根想不到季末对着一只二哈,能露出这样的表情。   季末对他的温柔,还不如对一条狗。   莫狄很酸。   他在店内环顾一圈,发现了一张“请不要释放您的精神体,以免吓到狗勾喔!”的告示,顿时内心更堵了。   他的混血狼,除了眼睛是绿的,鼻吻比较长,不那么胖之外,明明跟哈士奇很像的!   莫狄瞪着季末怀里的那只纯血统小哈,目光凶狠。   那只小哈却很灵性地“呜嘤”一声,把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了季末颈窝。   季末搂着小哈转身,对莫狄责备道:“大概是你的精神体是混血狼,吓到它了。”   莫狄:“?我明明没有放出来。”   季末摇头,“它应该能感觉到的。”   莫狄:???   季末怀里的小哈又“呜嘤”一声,这回抬头看了眼莫狄,莫狄觉得那双蓝眼睛里写满了“绿茶婊”三个字。   莫狄翻了个白眼,“它根本不怕,它装的。”   季末“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小狗勾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莫狄:“……”   季末抱着小狗和莫狄一起点了餐,还给小狗买了宝贝套餐。   莫狄在餐桌旁边抱臂坐着,横眉冷对地看着一地的粘人狗,这些狗都很会撒娇,正中午的时候狗咖里人不多,只有几桌客人,那些客人就很幸福地同时撸好多只。   只有季末,独宠这只哈士奇。   莫狄冷笑,呵,你还挺专一。   店员很快来上菜,把简餐和咖啡放下的时候,笑着对季末说:“季先生,您这么喜欢小哈,我们店里是可以卖给您的。”   季末撸了一把狗脑袋,笑笑道:“不了,谢谢,我经常来看看它就好。”   店员笑着说了一句“慢用”,然后走了。   莫狄看了一会儿季末,道:“吃饭吧。别抱着狗了,不卫生。”   季末又“嗯”了一声,然后起身把小哈放进了木栅栏里——即使是很小的二哈,也具备相当的拆家能力。   他洗了个手回来,莫狄给他递了刀叉。   一离开狗,季末的气场又冷了下来,但因为是在狗咖里,周围全是狗,还不至于像在工作场合一样那么冷。   莫狄叹了口气。   季末:“怎么?不喜欢这里?”   莫狄无语地看了眼木栏杆里吃着宝贝套餐的小哈士奇,然后违心道:“喜欢。”   才怪。   季末疑惑:“那你叹什么气?”   莫狄心道我又不能实话实说,我嫉妒这只狗是能说的吗?于是莫狄道:“我有些难过我的精神体是狼。”   季末了然,特别理解地说:“是不是因为狗勾特别可爱?但你也不要难过,你那是混血狼犬,也是有狗的基因的。”   莫狄垂头吃饭,眉宇间仍是落寞。   季末安慰道:“我上午见它的时候,它的毛色很像哈士奇,也是很可爱的。”   莫狄抬头,眨巴着大眼睛,委屈地看着季末,“真的吗?”   季末点头真挚道:“嗯,真的。”   莫狄:“那我以后在办公室可以把它放出来吗……你会不会嫌弃它是狼……?”   季末:“你放出来呀,我怎么会嫌弃。”上午那混血狼蹭他腿的时候,他忍了好久才没有上手摸一把。白海青的柯基都是因为快被自己撸秃了才收回去的。他想念毛茸茸的犬科动物好久了。   尤其是莫狄的狼犬还那么像哈士奇。   他最喜欢哈士奇了。   莫狄“嗯 ”了一声,似乎被安慰到了,然后趁季末看向别处的时候,目光转到了木栅栏里面的小哈身上,与那条勾引季末的小婊贝对视。   跟我的混血狼比,你就是只菜鸡。   小哈打了个哆嗦,然后响亮的“呜嘤”了一声。   季末瞬间转头,对莫狄凶道:“你不要凶它!”   季末嘴里还含着一块鸡胸肉,腮帮子鼓鼓的,他皮肤又白,说这话的时候奶凶奶凶的。   莫狄心里好像有一只小爪子挠了一下,痒痒的。   一直到从狗咖里出来,季末嘴角还挂着微不可查的笑意。   莫狄在他身后,笑得无可奈何。快进塔的时候,他把自己的混血狼放了出来。   精神体和主人心意相通,混血狼犬一落地,立刻啪嗒啪嗒跑到了季末身边,娇俏地抬头冲季末放电。   季末感到小腿的痒意,低头一看,就是一只毛茸茸大哈。   他完全将这其实是狼的事实抛在脑后,稍微看了眼四下无人,就弯下腰撸了一把。   混血狼特别主动地把脑袋往季末手心蹭去。   季末心花怒放。   进了办公室,季末把门一关,立刻蹲下抱了抱这只混血狼。   他想像抱小哈一样把大哈抱在怀里。   然而太沉了,抱不动。   季末撇撇嘴。   莫狄在一旁推销:“它可乖了,特别亲人,你想怎么摸就怎么摸,而且是精神体,很干净,不用担心细菌什么的。”除了太沉你抱不起来之外,真的没有任何缺点。   季末又呼啦了两下这只明明是混血狼,在他心里已然成为了混血哈士奇的毛茸茸,难得给了莫狄一个笑脸。   蹲在地上的向导额发蹭着混血狼的绒毛,眼睛水汪汪的映着自己,嫣红的嘴唇微微开启,上挑的弧度好看得要命。   莫狄喉结滚动了一下。   然而,没等莫狄有什么实质性的表示,地上那只混血狼已经率先舔了季末一口,表达了自己的喜欢。   作者有话说:   莫狄:狼狗,争宠准备。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12章 -绿茶是我   「混血哈士奇(莫狄的)比哈士奇还要可爱。——季末《无关记录》」   季末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在办公桌前坐下,看见电脑桌面一排的文件名。   《预知事件回溯》   《预知事件的失效研究》   《异能的合理猜测》   《读心异能对预知事件的帮助》   《工作日志》   《无关记录》   ……   桌面上自动打开的是临走前下载好的莫狄发来的报告,季末先拉到最后一页的结论,这是他看文献资料的习惯。   “……就本案例所得信息,Z所持的预知能力是可信的,预知结果是不可逆的,然而关于最终的预知事件即世界末日的具体时间尚没有任何线索,因此不必过于忧虑……”   季末:“……”   都知道要世界末日了,因为不知道具体日期,所以就不用担心了是吗?   这小子真是难得的乐观。   季末往前翻着,找到了最想看的章节部分:【二、关于预知假设的证明】和【三、关于预知必然性的推论】   在第二部 分,莫狄给出了十五条预知假设的证明。他从Z越来越详细的世界毁灭场景中找到了十五处蛛丝马迹,都是在Z看到预知场景之后才实现的;此外还有两条待实现的,在预知场景中有,但目前在现实世界还不存在的事物。   在第三部 分,莫狄数算了A和Z还有许多化名参与者对于预知场景的改变,记录了这些改变被抹消,恢复正轨的时长,经过细致的分类,得到了“预知事件是必然实现的”这一推论。   季末逐字逐句读完了这两部分,脑中在想,作为研究员,莫狄是完全合格的。   季末和白海青作为异能者,其当事人视角往往会带来观察者悖论,让研究难以客观高效地进行下去,此时引入一个学力相当的局外人是非常有必要的。白海青一定是认识到了这一点,尤其是自己的第六个预知事件非常不详,时间紧迫,必须快速推进研究进程,才坚持让莫狄来的。   季末对莫狄道:“把你手里的那份三百页的资料给我。”   莫狄的狼犬“嗖”地就跑过去把那一沓纸叼了过来,摇着尾巴给季末。   季末微微笑着摸了一下狼毛,然后把这沓纸转手放进了碎纸机。   别的办公室碎纸机就是碎纸,他们办公室的碎纸机还带了焚烧功能。   莫狄看着这台小型火化炉,季末刚刚还在对着狼犬笑,与莫狄对上视线的时候就秒变冰山。莫狄咽了下口水,要不是自己有条酷似哈士奇的狼,哪天自己惹到了季末,总感觉他会眼都不眨一下的把自己扔进这台碎纸机……   “……以后就不用纸质资料了吗……?”小火化炉里面正嗞嘎作响,三百页的纸转眼就成了灰。   “不用了。塔内推行无纸化办公已经有几年了,给你做测试才打印出来。”想了想,季末补充道:“我们办公室的网是办公室内网,最高规格的保密系统,所有文档全部加密,只有特定的几台设备才能登陆。”   季末把莫狄的报告关了,往后一靠,十指交叉,对莫狄说:“你报告的结论是‘预知事件是不可逆的’,对吗?”   莫狄:“对。”   季末:“我给你发了一份新的案例,还有第一份案例的电子版。你看完之后,再来一份报告,ddl是下周二。”   话音刚落,莫狄就看见自己的桌面弹出来一份邮件。   【标题:案例一&四】   【正文:请根据附件中的两个案例写一份研究报告,着重对比分析,尽可能多地提出你的推论,并给出相应证明。下周二在我去A大之前发给我。   辛苦了。   季末】   莫狄看着这酷似期末题目的邮件行文:“……”他这是把自己当学生布置作业呢吧。   他把文件下载下来,粗略扫了一眼。   “季老师。”   季老师掀起来眼皮。“嗯?”   “为什么是案例四不是案例二三?”   季末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立刻回答:“研究顺序是我定的,你不用管,案例二三之后会给你。”   “哦。”   莫狄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今天是周四,下周二的ddl,对一个case-study来说时间过于充裕了,看来季末还不太了解自己的研究水平。于是莫狄又说话了。   “我要是提前完成任务,有没有奖励?”   季末挑高了眉毛。“你当这是在A大,作业写得又快又好,我还给你加分?”   莫狄一秒委屈。   季末做着自己的事根本没理他,继续毒舌。“即使在A大,我也从不给学生奖励。你想要奖励去幼儿园吧。”说着,季末的嘴角还挑了起来。   季末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别人一向是彬彬有礼,疏远得恰到好处;唯独对莫狄,总是没有任何距离感、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冷嘲热讽。   这话说完,办公室寂静得很。   季末隔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怎么这么安静?连二哈也一点动静都不出了?   他抬眼去找混血哈士奇。   混血狼犬坐在离季末两米远的地方,以一个非常端庄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那双滴溜圆的绿眼睛泡在两汪水里,和季末的眼神对上的那一刻,两行清泪滑了下来。   它脸上雪白的绒毛沁了水,塌下去一块,一只狗(?狼)可怜到了极点。   这幅模样,有委屈,有不甘,有撒娇,有胆怯,有控诉,有悲哀……其眼中包含的情绪的复杂程度,堪比五彩斑斓的黑。   季末看不得可爱的狗狗落泪。他觉得自己的心肝正在被使劲揉搓。   他良心不安。   他后悔。   季末跟着眼眶都要红了,他冲那狼犬招招手。“小宝贝过来。”   隔了一张桌子的莫狄:……小宝贝???   你叫我连名字都不高兴喊,叫它就“小宝贝”??   混血狼犬站了起来,四爪明明锋利得能瞬间撕碎猎物,此时却并拢成毛绒球,小意又害羞,还故意站得不怎么稳,特别招人心疼。   莫狄在桌子底下翘起的二郎腿不晃了,他惊得嘴都合不拢。他本来是想让自己的狼给季末撒个娇,讨个奖励的,结果谁知道它戏来得这么快。莫狄撑着下巴捂着嘴,此刻十分想给自己的精神体鼓个掌。绝了。   那什么,狗咖里那只小哈士奇,过来要是看了这演技,绝对得立刻跪下拜师。   莫狄看着自己的狼还在那里倾情表演,此刻已经将脑袋靠进了季末怀里,得到了季末的保证“下班后去给买好吃的”,开始想精神体有没有什么培训机构,他得赶快把自己的狼送去——别耽误孩子上学。   就这智商,说不定能考上A大。   季末揉着狗狗,完全没留意莫狄这边吃瓜喝茶的惬意。   “怎么还不高兴呀……?嗯?都说了下班给你买好吃的了……”季末揉完脑袋揉脖子,又摸了摸狼爪,嗓音温柔得能拧出水来。   莫狄轻笑。他从没这么喜欢过自己的混血狼。   还没让它给我讨到奖励呢,怎么会停止撒娇呢?   灵性的狼犬舔舔季末的手,然后冲莫狄这里摆了摆头。   季末看了眼莫狄,没get到。   狼犬又拱了拱季末,又朝莫狄这里摆了摆头。   季末又看了眼莫狄,还是没get到。   莫狄在精神域里悄悄对精神体说:“……可以了,剩下的我来吧。”   他操着微微沙哑的嗓音,带着和狼犬如出一辙的委屈,垂头似是在自言自语。   “原来,我既不是学生,也不配做同事,我只是一个工具人……”   “从小到大,就没人奖励过我……在静音室待得太久,我已经不知道……原来奖励,是这样一件奢侈的事……”   “对不起,哥哥……我不该这么不懂事……我……对不起,我不该叫你哥哥,对不起季老师……”   话说得断断续续,这把好嗓子声音一低,加上沙沙的质感,简直像一把低音贝斯,狠狠地拨弄季末的心弦。莫狄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恰到好处得让季末以为他在忍住不哭。   从混血狼犬给季末撒娇开始,到混血狼犬的主人说到静音室,说到自己不懂事,特别抱歉,季末觉得自己已经残忍得不配为人了。   他才想到精神体难过是因为主人的难过,它们是共通的。   季末慌乱地一句一句来哄莫狄。   “那个,你,你别难过……”   “你既是我的学生,也是同事,你不要多想……”   “你做得特别好,你刚刚那份报告真的超乎我的意料,你比我教过的任何学生都厉害……”   莫狄还是垂着头,狼犬的脑袋在季末怀里也一动不动。   季末抚着柔软的狼毛,继续忏悔般地妥协:“你想要什么奖励……我要是能做到的话……就给你。”   莫狄停了两秒,然后缓缓抬头,神情是悲哀之后遇见了希望,有轻微的欣喜从苦痛的眼睛里挣脱出来。   狼犬应景地“呜嘤”了一声。   季末的双眼满是真挚、理解与悲悯,他此刻对莫狄的心疼到达的高度堪比珠穆朗玛峰。   莫狄勉强地笑了一下。“谢谢……哥哥……”   季末没有任何对于称呼的异议。   莫狄继续推进。“哥哥对我这么好,我还要什么奖励呢……我现在非常满足了……”   季末活了二十四年从没见过这种攻心计,仍然在解救自己被忽悠瘸了的良心。   “你做的好,要是第二份报告按你说的又能早交,当然要给你奖励啊!”   莫狄这才真心地笑了。他的眼睛晶晶亮,像是留守儿童见到了返乡的父母,“那……我就先存着,等哥哥以后再补给我,好不好……”   季末像个对不起孩子的老父亲,因为终于得到了清洁自己良心的机会,答应地爽快又郑重。“好!”   莫狄这才振作起来,重新开始工作。他装作看向窗外,释放最后一丝惆怅的模样,得逞地笑,像个傻子。   季末当然看不见。   他怀里那只混血狼开心了,他也开心了。   作者有话说:   莫狄:绿茶竟是我。   季末:许久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被忽悠瘸了。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13章 -陆清不清   「社交平台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季末《无关记录》」   第一天带实习生,季末觉得自己做得不错,是个好上司。   中午给莫狄管了饭,工作内容和要求讲得特别清楚,还体贴地提供暂时住宿。   他这么好的领导上哪里找。   尽管如此,收拾收拾准备下班的时候,季末内心还是挣扎了一下。   还是有点后悔答应把人带到家里来。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人……   要不然让他先在酒店开个房?然后给白海青打电话,叫他催一下组织宣传部。   季末看着莫狄还在看着电脑做笔记,敲分析,时不时蹙起眉头,心里又被揉吧了一下。   哎不行。这孩子哪来的钱。七年前就跟家里断绝关系了,又一直在静音室里待着,太可怜了。   季末就这么盯了莫狄一会儿,在莫狄察觉到的时候又飞快扭头。   莫狄不要脸道:“他们都说我侧颜很好看的。”   季末:“谁看你了。”   莫狄挑眉看着他。   季末薄脸皮下的血色渐渐浮上来。“下班了。去把你行李拎过来。”   “好。”莫狄笑着舒了一口气,然后收拾桌面,关电脑。他的行李一直寄存在地下二层,不多,就一个小行李箱。   出塔的时候要打卡。   莫狄没有工作证,早上还是门卫放进来的,然而现在门卫却不知道去哪里了。下班人多,都在排队过闸机,季末和莫狄直到看到队伍才想起来这一茬。   没有工作证就没法刷卡,门卫不在就没法开闸机。   莫狄:“要不然我翻过去?”   季末:“最好不要。”有辱斯文。   “那怎么办?”   季末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大家都在低头刷手机,或者急着排队,没有人盯着他们俩。   于是季末小声说出了他的好办法:“一会儿过的时候你跟我一起过,这么密集,没人会注意的。”   莫狄:“???”   这和他翻过去有本质上的差别吗?   认真的吗?   莫狄盯着季末白净的脖子还有耳朵,像是一块软玉。季末语气也平淡,神色也自然,没觉得哪里不妥。   莫狄:……   沉默了一会儿,他笑了。“好,既然哥哥坚持的话。”   季末皱起了眉头。   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劲。什么叫“我坚持的话”。门卫不在你还想怎么出去?翻出去那么大动作,整个厅的人就都知道我们人类再进化研究部有个这么不守规矩的实习生了。闸机位置挺宽的,走快点过两个人完全没问题,没看见忘带卡的同事也是这么一起走的吗。   季末虽然没说话,但是心里已经完成了一整套驳斥。   他们就跟流水线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一条挨一条地排队往前挪。   很快就挪到了季末和莫狄两条沙丁鱼。   季沙丁鱼:“你挨近,一会儿走快一点。”   莫沙丁鱼:“嗯。”   然后季末就感到一具温暖的躯体从后贴住了自己。   “!”   我是说挨近,没说这么……!   哨兵炽热的气息兜头浇下,季末鼻腔里瞬间泯灭了其他的味道。莫狄的手臂虚虚地环住季末,季末像是一只被抓入对方领地的可怜猎物。   好热。   冷白的皮肤腾地充血变粉,耳朵尖要滴出血来,身体僵硬。后背贴前胸,一双手臂环着自己,季末不敢转头,不敢呼吸。   “啊,要进闸机了。”莫狄就在他耳边说,吐字的热气喷到他的耳朵上,好像下一秒就要叼住他的耳肉咬一咬。季末浑身的血液在横冲直撞,好像在缺氧,嘴唇不自觉地张开轻喘。   然而莫狄还没有停止。他的膝盖甚至贴紧了季末的腿弯,然后把头搁在了季末的肩上。   这一瞬间,季末的手脚都不听使唤了,他的心跳声过于喧嚣,耳朵嗡嗡作响。   下一瞬间,他们俩就过完闸机了。   季末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刷的卡。可能是自己一直僵硬地把卡平举着,也可能是莫狄从后面伸出手把自己的工作证按在了闸机上。   对于闸机开合的这一秒钟,季末全部的印象,是自己的整个背部贴着紧实的胸肌,腿弯被人膝盖顶着,那个人在自己肩膀上的喘息,还有紧紧裹住自己的温暖强大的精神力。如此暧昧的姿势下,衣料都不能阻止他们互相传递对方的体温。   季末的大脑一片空白。   以至于出了闸机,莫狄还保持这个姿势拥住他走了几步。直到一声快门响起——   季末瞬间反应过来,然后反手一肘捣向莫狄。   莫狄闪得也快,两个人迅速分开。   拍照的是一个向导姑娘。齐刘海厚玻璃瓶底眼镜,有些书呆子气。她脸颊绯红,此刻正拿手机捂住嘴,眼睛在厚镜片后扑闪扑闪,亮得仿佛在尖叫。   完蛋了。   这是季末从塔夺门而出之前唯一的想法。   这个姑娘是网络信息安全部的,名叫陆清。   然而她一点都不清,她太污了。   季末知道这回事的契机是两年前,他们办公室的内网出了点问题,网络信息安全部派人来检修,派来的就是她。   季末相貌清绝,待人彬彬有礼,然而骨子里拒人千里之外,追求者不计其数,就没有一个人成功过。季末在塔内是高岭之花,大家都认识他,也不敢过于打扰。   陆清作为一名纯血统的颜狗,一听说人类再进化研究部需要网络检修,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自告奋勇,取得了近距离接触男神的机会。   小姑娘是网信安全部的技术骨干,工作能力没的说。然而季末淡然站在一旁看着她的时候,却发觉她似乎是在有意拖延时间。   眼神总往自己这里瞟就不说了,她一手敲键盘,另一手却攥着手机是怎么回事?而且镜头位置还对着一边,像是在拍电脑屏幕。   最高机密部门能容得外人乱拍?   季末当时就冷下脸,几步就走过去:“手机交出来。”   陆清还沉浸在季末刚刚对她礼貌的浅笑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冷酷吓了一跳,手机攥得更紧了。   季末冷道:“交出来。”   陆清嗫嚅道:“我、我没窃取机密。”   季末仍是维持着伸手的动作,神色冷峻。   白海青那时正在阳台吹风,感觉不太对劲,就探进来一半身子问道:“怎么啦?是不好修吗?”   季末盯着陆清没动,反倒是陆清心虚地望向了白海青。   “哦?”白海青也不知道从这一眼中读出来了些什么,他笑了两声,然后又回了阳台,似乎是不打算再管。   陆清这下没办法了。她有些颤抖地把手机递给了季末。   季末点亮了屏幕。   “解锁。”   陆清又巴巴地看了季末一眼,然而后者根本不心软。   然后她解了锁。   解完锁,她就低下了头。甚至坐在椅子上往后缩了相当远的距离。   “我……我……季……啊啊……”陆清捂住了脸,语无伦次。   季末拿过手机的那一刻就惊呆了。   这不是在偷拍什么机密。   这……!   这特么的是直播!!!   只见屏幕飘过的弹幕全是:   “啊啊啊啊啊啊”   “季末好帅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公!老公!”   “哇这是什么福分能跟男神靠的这么近”   “男神声音也好好听我耳朵要怀孕了呜呜呜呜呜”   “哈哈哈哈哈被发现了哈哈哈”   “命令交出手机也好欲”   “哇靠得什么样的才能配得上这个颜”   “我是男的,我石*了”   ……   季末把直播关了。脸色青白。   他看着陆清,陆清却涨红了脸,从捂着脸的指头缝里看他。   季末直觉这事没完。   于是他再度低头看了陆清的手机,险些没气吐血。   陆清的这个软件,是个集直播、发图、发文功能为一体的社交软件,名为“薇勃”。陆清的ID是“寂寞搬运工”,简介是“塔内最高颜值的站姐”。她还主持了个超级话题,名为“寂寞的窑子”,帖子数量已经快破万了。   季末的手越攥越紧,神色越来越阴森。   陆清简直要哭出来了。   然而下一秒,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居然一跃而起,冲阳台吼了一句“白部我修好了!”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夺过了自己的手机,对季末深深鞠了一躬,大声道:“对不起!”   然后撒腿就跑。   季末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如遭雷击,被劈在原地。   那天他上班上得浑浑噩噩,到了晚上回家,他天人交战了许久,终于颤抖着下载了薇勃,注册了账号,然后点进了“寂寞搬运工”的主页。   “寂寞搬运工”的最新一条更新是:“姐妹们,今天为了造福人类直播被男神发现了,男神特别生气,这段日子我得低调做人,先暂停更新一段时间的物料。”   评论区一片哀嚎。   “寂寞搬运工”还安慰他们,说寂寞了就去窑子看看加精帖,依旧燥得流鼻血。   季末手指微颤,点进了这个超级话题的加精帖。   几秒之后,手机啪唧摔在了地上。   热度第一的一篇文,就是“寂寞搬运工”写的。   写的是季末的18禁爱情动作同人文。   而且不是BG向。   是BL向。   而且季末是被压的。   季末呆了好久才去捡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满是细致到令人血脉喷张的描写,尺度极大的体位,如何如何的呻吟,如何如何的欲罢不能。   这篇文的评论区清一色的lsp,污得季末没眼看。   后面的加精帖有各种各样的粉丝投稿,各种tag,各种play,当然投稿数量最多的还是“寂寞搬运工”。   季末立刻退出了app,然后把它删除。   然而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他给白海青递东西的时候,居然发现白海青正在逛这个超话,笑容特别咸湿。   “小末末~~”   季末转身就走。你别说了。   白海青:“我觉得这个陆清很有前途。”   “她不去组织宣传部可惜了。你的这些站姐偷拍,不亚于明星街拍。我们塔要是好好用起来,你这个门面能带来不少好宣传。”   “哎你说我要不要给组织宣传部那边打个招呼?”白海青还在逗他。   季末气得刘海都翘起来了。“你敢!”   ***   陆清捂着嘴,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   妈妈!我嗑到真的了!   那是个哨兵!他刚刚抱住季末的时候,精神力简直把整个大厅都淹了!这不是在宣示主权是什么!我写的纸片人攻走出来了!!!   陆清土拨鼠尖叫了好几轮,季末已经大步流星出了塔。   莫狄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陆清,意味深长地勾了一下嘴角,然后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莫狄:确认过眼神,是一起舔季末颜的人。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14章 -心烦意乱   「让别人心烦意乱又不自知,真的太讨厌了。——季末《无关记录》」   季末闷不作声地走了两条马路,才减缓了步伐。   他很生气。   生气这种情绪对季末来说并不常见。绝大多数时候,他是死气沉沉的,即使有情绪,也都是淡淡的,绝不会到明晃晃写在脸上的地步。   然而刚刚在大厅里,他气得路都走不稳。   他到底为什么这么生气?   是因为陆清在偷拍自己吗?   如果只是小丫头的偷拍,他不至于气到肺疼。何况陆清拍自己不是一年两年了,他只是在发现的时候惊愕了一阵,早就不在意了。   是因为莫狄刚刚的举动吗?   ……也不该。   刚刚那样暧昧的情景,季末也不是头一回遇到,贴在一起过个闸机才算什么。虽然莫狄对自己的影响着实大了些……但这是因为他完全不收敛自己的精神力,再加上自己的预知的缘故……   他到底在气什么?!   想不明白自己为何生气,比生气本身,更令季末愤怒。   莫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对不起,哥哥。”   季末呼吸一窒,继续往前走。   “我不该靠你那么近的,对不起。”莫狄的声音沉重极了。   “我喜欢你了整整七年。刚刚你让我靠近一点,我……太高兴了,没控制住……”   季末一下刹住脚步,果断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莫狄。   哨兵英俊的面容写满了愧疚,然而即使是愧疚也是那么生动,让人无法生厌。他们两个人像是白天对上黑夜:一个一身黑,西裤修长而笔直,禁欲死板;一个红卫衣白球鞋,嘻哈牛仔裤,休闲蓬勃。季末在这个人身上看到的是自己从未有过的活力,如此的生机勃勃,让暗影里的自己自惭形秽。   季末忽然觉得自己的愤怒好没道理,一切是这么荒唐又莫名其妙。   你喜欢我什么?   “你都知道七年前救你的人不是我了,你还喜欢我?”清冷的人嘴里吐不出来温柔的话,季末对莫狄总是带着情绪,说话就总是讥诮而凉薄。   莫狄看着季末,没说话。   季末觉得更好笑了。   “我再说一遍,你喜欢的不是我,你认错人了。”   这一年的秋季,阴天似乎格外多。没有太阳的时候,白天就只是没有色彩地亮着,似乎只是为了和黑夜区分开来,分外无聊。   季末说这话的时候,连风都停了。他的声音不大,然而在秋叶都不簌簌的街道上,落得掷地有声。   日头在他们看不见的厚重云层后下沉,光线渐弱,季末整个人笼罩在行道树投射的阴郁里。莫狄似乎看着他走神了,不知道思绪飘到了什么地方。过了半晌他说:“也许我是习惯了。”   季末挑起来一个讽刺的笑。“麻烦你尽快改掉这个习惯,不然会影响工作。”   等了良久,季末也没等来莫狄的回答。最终他拢了一下自己的薄西装外套,转身道:“走吧,再走一阵就到家了。”他的声线又恢复如常,让人完全找不到生气的痕迹。   莫狄看着季末的背影,目光渐渐聚焦。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承认自己认错了人。   他好似硬着脖子的叛徒,证据砸在脸上都不肯妥协。   尽管有七年前的监控录像,尽管有季末给自己看的照片,尽管他知道了当年在街边放出精神体安抚自己并报警的人叫季初,是季末的哥哥,尽管……尽管。   然而。   六年前自己隔着静音室的玻璃感知到的季末的存在,七年前那个极度黑暗的游乐场里说没办法安抚自己的别扭又冷漠的向导,过去这些年日日夜夜怀念的安静和平和,在他与季末重逢的那一刻全部得到了印证,这些烙印在精神域中的深刻记忆严丝合缝地与现实重叠。眼熟的好像一个轮回。   “你喜欢的不是我,你认错人了。”   莫狄看着向导纤瘦笔直的背影,这句话在脑海中回响。如果他确实认错了人,那么他说出来这句话,承认了这个事实,就是在认罪。   他好像被季末一直以来周身环绕的黑洞吸了进去。判决未知,然而在宣判之前,戴罪之身仍然想要不知好歹、泯灭良心地垂死挣扎。   季末的公寓在离塔两公里的小区,是他租的房子。   塔所在的这一片区域是安全区的政治中心,以写字楼为主,真正商贸繁华、适合居住的地方还是要去城南。他从小长大的那个家就在城南别墅区,他一直想要处理掉,然而交易发生过命案的房产有七年的时限,他还要等大半年。从他父母死在了别墅的那天起,季末就没在那里住过。   他父母的命案发生时,他的哥哥季初还在边区,赶回来的时候葬礼都办完了。十八岁的季末把两个骨灰盒递给季初,然后把别墅的钥匙交了出去,一句话都没有说。   然而一年后,季初死了,这栋别墅又回到了季末手里。但在他手里跟不在也没有什么区别,他只是雇人定期去打扫,六年间没有回去过一次。   快到小区入口的时候,会经过一个购物中心。此时环形电子屏正播放着大幅的广告——“全场家电,买一赠一,仅此一天”。   季末停住了脚步。   他得买盏床头灯。   好巧不巧,他的床头灯前两天坏了,他这几天晚上都是开着卧室大灯睡的。   季末,自从有了预知能力,就没有关灯睡过觉。   他的预知场景,从第一次触发之后,每一次重复,都是在夜间以做梦的形式出现。在他很小还不懂怎么回事的时候,因为害怕世界末日的那个预知场景,他试过几天几夜不合眼,然而预知梦的出现并不是规律的,等他终于撑不住的时候,还是会在睡梦中发生。   季末并不怕黑,但是害怕入睡。   再后来,他自然而然地开始把咖啡当水喝,他的咖啡因成瘾在非常年少,眼底的暗青陪伴他多年。预知能力已经谋杀了他的夜晚,他要在白天保持清醒。   他逐渐习惯了和黑夜共存,对恐怖场景淡然。对于所有的负面情绪他已经不在意了,他厌世,自厌,疲惫。这是他的常态。   季末对莫狄说:“我有些东西想买。”买一送一的话刚好,客房就没住过人,也没有配床头灯。   莫狄似乎又高兴了起来:“好啊。”   这个购物中心作为政治区唯一的购物中心,创意设计时髦,商品种类齐全。来逛的一般是周边的上班族,都是步履匆匆,着装得体。   两个男人推着购物车走在卖场里,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组合。明明是同样年轻的两张面容,一个是符合年龄的张扬,蜜色皮肤,俊美得如果不加收敛,都可以说是有攻击性;另一个明明皮肤极白,却一身暗色,整个人清冷淡漠,自以为没有存在感,却浑身都泛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走在一起逛超市的。   路过的人都这么想,但每个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毕竟这两个小伙子都长得太养眼。甚至还有一两个人没能忍住,偷拍了两张上传了薇勃。   陆清作为“寂寞搬运工”,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在同城热门中点击量呈上升趋势的素人帅哥帖,然后第一时间站出来认领。很快“寂寞的窑子”又多了一波粉。不过这是后话了。   季末温和地询问像卫星一样环绕在他们身边的导购:“家电买一赠一,是限定同款吗?”   导购小姑娘:“啊,不是的,可以在同类产品中任选的,按价钱高的结账就可以。”   季末:“好的,谢谢。”   导购小姑娘脸红:“不客气!我就在这里,有什么需要请随时找我。“   莫狄从季末手里推过购物车,然后也温和地对小姑娘说:“谢谢。我们自己看就好。“   导购小姑娘却从这个帅哥温和的笑容里读出来了一丝丝威胁。她是个普通人,没有感受到刚刚一瞬间精神力不悦地扩张。   那个冷白皮的小哥哥已经走在前面去看灯具了,这个推着购物车的气势逼人的帅哥跟了过去,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缀在一步开外,清冷小哥哥看向哪盏灯,他就开关哪盏,温柔低语察言观色。   导购小姑娘呆了。这个架势,不就是小说里写的……   你看上哪颗星星,我就摘下来哪颗给你。要星星不给月亮,要什么给什么。   嘤嘤嘤嘤——!!!   她掏出手机忍不住想发薇勃,惊讶地发现这两个帅哥已经上了同城热门,于是几分钟后,她顺藤摸瓜,也加入了“寂寞的窑子”。   季末挑好了自己的床头灯,然后对莫狄说:“你喜欢哪个?客卧里没有床头灯,正好一起买上。”   莫狄拿下来一个季末的同款。“我要这个就好。”   季末瞥了一眼莫狄忠犬的笑容。“……随你。”   然后他们经过了床上用品区。   季末想了一下,走了过去。   他的主卧是双人床,而客卧里单人床从没用过,家里换洗床单尺寸不合适,得买新的。   他刚打算按自己的习惯拿下来一个黑色亚麻的单人床单,突然想到这是莫狄要住,他似乎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比较好?   季末轻叹一声。“你喜欢哪个?”他看着琳琅满目的货架,猜着莫狄喜欢什么样子的床单。   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也没等到莫狄的答案。季末转过身,却发现莫狄推着购物车,站得笔直,眼眶有些红。他眨了一下眼,压下眼底的情绪,笑着说:“只要是你挑的,我都喜欢。”   季末已经被莫狄的直球打得皮糙肉厚,他扬起眉,转身去拿刚刚就准备拿下来的黑色亚麻床单。刚准备放进购物车里,就听见莫狄低低的声音。   “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喜欢什么。”   季末抬头看向莫狄。“你不是莫家的少爷吗?不应该从小喜欢什么就有什么吗?”   莫狄笑了,“不是所有的富家子弟都有这样的福气的。”   季末没说话,继续拿了配套的枕套。   也是。如果莫家真的疼他,不至于一进静音室就断绝关系。这是什么奇葩家庭。   结账的时候,莫狄道:“我来吧。”却被季末一个眼刀甩回去。   “呵,你有钱?”   你个穷小子,和家里断绝关系,出了静音室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哪来的钱?   季末掏出卡结账,此刻对于自己经济自由的认知让季末心情良好,他感觉自己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了起来,莫狄住在他家可是得靠他养的。狗崽子你最好心怀感恩。   因此他就完全没意识到莫狄似乎有话要说。   莫狄想说的话是:我其实有钱的……   他有七项专利,三个投资项目,真要说起来,固定收入比季末高很多。   但他看着季末利落地结账,神态甚是潇洒,睥睨着让他拎东西,不禁轻笑着把这话咽回肚子里。   好可爱。   有人管的感觉真好。   作者有话说:   “交易发生过命案的房产有七年时限”是俺大爷瞎掰的。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15章 -绝对契合   「别扭而矛盾,在遇到他之前,我完全不知道我竟是这样的人。——季末《无关记录》」   两个人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家。季末毫不客气地把东西扔给莫狄。“客卧在那,你自己布置一下。”   莫狄抱着床头灯和新床单枕套,愣愣点头。   季末伸手指了两个方向。“洗手间,我的房间。”   他一个单身男青年,生活并不奢侈,因此面积也不大,他本来想要一室一厅的,但这个地段的套一房实在难租,于是才有了现在的户型。   莫狄新奇地瞧着一下室内的布置,彻头彻尾的极简风格,装饰品一件没有,颜色不超过三样,跟季末本人一样的性冷淡。客卧内的空气很清新,一闻便知从来没人住过。莫狄对这个事实很满意,他把买回来的东西放下,然后回到客厅。   季末刚洗完手,他在水池里甩甩水珠,拉开冰箱门,拿出一罐咖啡。   “咖啡喝吗?”他抬眼看向莫狄。   莫狄摇摇头。   季末又把冰箱门关上,拉开了易拉罐封口。   莫狄在沙发上坐下。他的目光追随着季末,那人洁白的手腕举着咖啡,淡红的唇贴住封口,喉管起伏。   他忽然嗓子很干。   只要在季末身边,自己的精神域就是平静安稳的,这种感觉他在七年前第一次体验后就再没有忘记过。也许是七年前的自己才十五岁,太过纯情,直至重逢那一刻,莫狄才发现自己一直追寻的宁静祥和里掺杂了欲念。   他忍不住靠近,忍不住想要逗他,忍不住让他脸红,忍不住让他在极度害羞的边缘漏出来一丝丝精神力和自己的交融。   季末灌了两口咖啡,被这火热的视线盯得如芒在背。   他妈的,真是引狼入室。   他把手里的易拉罐往大理石台面上一拍,忿忿地嗅到空气里已经荡漾开哨兵的精神力——   自己一直以来的领地被污染了。空气里丝丝缕缕的,都是别人的精神力。   明明是空气不干净了,季末却有种是自己不干净了的错觉。   他无语地保持沉默。   现在这种情况就跟七年前那个游乐场一模一样。他对于这个哨兵的存在完全没有应该有的排斥和警觉,等意识到他的靠近时已经晚了。   他忽然想明白自己一直在气什么了。   他气的是自己。   明明莫狄是他最应该提防的人,他却偏偏对他不设防。默许他接近,一起吃饭,还把人领回家里。甚至每次意识到这个人的精神力都是超标之后。   这放在任何一个别的哨兵身上都不可能。只要是生人要进入安全距离,季末是立刻会意识到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末兀自陷入沉思,突然听莫狄道:“我……可以把我的精神体放出来吗?”   季末一听这话,立刻抬头,答应得很是干脆。   “可以。”   银色的光从莫狄身上溢出,下一瞬,季末的“小宝贝”就落在了地上。   季末望着莫狄的“混血哈士奇”啪嗒啪嗒超自己欢快地跑来,像是一座冰山不着痕迹地化了。他揉着混血狼的脑袋,唇边是淡淡的笑意。   他看向莫狄,心情颇好地问:“晚上吃什么?今天不做饭了,点外卖吧。”   莫狄笑得贤惠。“都可以,哥哥喜欢吃什么我就喜欢吃什么。”   季末听了这话,居然心里还挺熨帖。他又撸了两把狼狗,然后摸出手机开始点餐。   莫狄抱臂凝视着自己的精神体,在精神域里跟它沟通。   “你说他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   精神体当然是不会说话的,它只是蹭到了主人腿边,把脑袋搁在莫狄的膝盖上,眨巴着标志着自己是狼的绿色大眼睛。   莫狄看着这张狼脸,也上手摸了两把,表情有些迷惑。   “手感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狼犬“哼”地把头拧到一边。   “哎你能不能让他也多喜欢我一点啊。”莫狄跟自己的精神体好商好量。   狼犬又把头转了回来,此时这张毛茸茸的脸就像极了哈士奇,得意狷狂贱兮兮,让人想揍一巴掌。   “吃辣吗你?”季末问。   莫狄眼都不眨。“热辣野腥,荤素不忌。”   季末:“……”   他就不该问。   狼犬钻进了季末怀里,跟他一起看手机。季末舒坦极了,揽着狗点着餐,颇有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气质。   莫狄悄悄掏出手机,偷拍了一张。   生人勿近的季末居然有如此温柔居家的一面……   真是……宜室宜家。   莫狄觉得自己已经结婚了。   季末下了单,皱了下鼻子。怎么回事,精神力又浓了??   季末就从来没见过精神力这么不好控制的哨兵。   他“啧”了一声,把单下了,然后冷着脸抱住“混血哈士奇”,哀怨地把脸埋进狼犬的毛里。说了太多次精神力的事情,他已经说累了。   莫狄的声音幽幽响起。   “哥哥,你说奇不奇怪。我在你身边,精神域就会很稳定,很平和。”   季末合着眼皮翻了个白眼。   “精神域稳定你还收不住精神力?”他声音沉闷,疲惫地回怼。   然而话一说出来,季末就突然顿住。   精神力不止跟精神域的稳定程度有关。精神力的溢出,还有一种非常常见的情况——动情,或者说求偶。   他怎么脑子突然短路了?!   啊————   季末的脸在狼毛里红得透彻。   室内十分安静,静得过分,在场所有人加一条狼犬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季末不肯抬脸。   你最好快接句话说点什么。   太尴尬了。   快点给个台阶下,不要不识抬举。   几秒之后,莫狄给了个悬崖一般的台阶,一脚踩上去能让人失足摔死。   他说:“哥哥,我在你身边……可能永远收不住精神力。”   不需要说得更明白了。   我收不住精神力,是因为我喜欢你。   喜欢你,喜欢到在你身边就控制不住。   季末蹭地从地上蹿起来,站得太快以至于有点脑缺血,他不顾头晕,长腿一迈逃回了卧室。   “饭来了再叫我,我有事。”   门关上了,季末强装镇定的声音从门板后面传来。   沙发上英俊的青年笑得灿烂。   季末深吸一口气在椅子上坐下。他的房间并没有被莫狄污染过,干干净净的还是自己的味道,季末长舒一口气。   他仰着头闭了一会儿眼。   如果是一周之前有人跟季末说,你会把一个注定要杀了你的哨兵领回家里,季末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一句“神经病”。   然而人生就是如此的离谱。   他真正认识莫狄才不过三天。周二下午莫狄在咖啡馆跟他搭讪,晚上发现他是自己课上的学生;周三在塔内跟他见了面;周四他就正式来上班了。而上班的第一天因为没能帮他申请下来单身公寓,季末主动邀请了他来自己家暂住。   而现在,整个家的公共区域都被登堂入室的狼崽子的精神力充斥,只有自己的卧室还勉强算自己的地盘。   季末就不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七年前在那个黑黢黢的游乐场,莫狄突然出现就把自己吓得要死。以他三S的精神力,察觉任何哨兵的靠近本该是刻在本能里的,然而莫狄偏偏是个例外。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会自动把莫狄划在不需要警惕的安全区内,七年前是那样,七年后还是那样。   他几乎就没办法拒绝莫狄。   没有地方住,就让住自己家;没有饭卡,就带着吃饭;没有工作证,就一起过闸机。就连他客厅里现在都是莫狄的味道,他居然也不觉得讨厌。   换成随便哪个哨兵敢这么放肆,季末早就掀桌子走人了。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末烦躁不已。   更奇怪的是,莫狄这个狗崽子似乎对自己的喜欢也远超一般人。一般人追自己哪会根本收不住精神力?他在办公室里勒令莫狄收敛,莫狄也只能坚持一小会,似乎真的就像莫狄刚刚说的那样,只要自己在他身边,他的精神力就收不住。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反应……?   季末揉着眉心。   莫狄还说过什么……只要在自己身边就很安心,比静音室效果都要好,很宁静……   季末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猛然睁眼,呼吸急促。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手臂微微颤抖。他身后是一个大书架,放的全是专业书。季末从最底层拖出来一部大部头——   《哨兵向导百科全书》   季末把书放在桌上,然后翻开目录,到第十二卷 ——“哨兵向导未解之谜”。   第一章精神力之谜   第二章精神体之谜   第三章黑暗哨兵之谜   第四章……   大部头的百科全书为了减轻重量,每页纸都很薄。季末轻轻掀动纸张,翻到了第一章“精神力之谜”。   ——“关于精神力,仍有许多课题值得研究,其中最引人入胜的精神力之谜就是‘绝对契合’。该现象十分罕有,据统计,仅有千分之一的哨兵或向导会遇到绝对契合的另一半,绝对契合的双方一定是哨兵和向导,目前尚未发现哨兵和哨兵、或向导和向导的绝对契合现象。”   “绝对契合在行为上的三大表现:精神力的不自主溢出(多为哨兵)、对契合对象的警惕性丧失、与契合对象的不自主亲近。”   “绝对契合的双方一旦相遇,几乎不可能再与对方以外的人产生亲密关系,这是一种超越了道德伦理的本能契约关系,因此产生了众多热点问题,较有名的有已婚特殊人类遇到绝对契合时婚姻的约束力问题,性取向与精神力契合的相关性研究……”   “截至目前,关于绝对契合的成因和可逆性仍未取得可靠的研究成果。精神力的相容并不能逆推出绝对契合的适配类型,如同基因决定基因的表现,由性状或表现却无法准确推断出原始基因……绝对契合可逆这一假说依赖生物学的进一步发展,我们只能肯定绝对契合的存在,却对它的机制知之甚少……”   ……   季末盯着这两页纸,大脑一片空白。   三大表现全中。   他要是想证明一下的话,只需要跟莫狄一人出一滴血,进一趟塔的研究所。他熟门熟路,精神力相融度这种小检验,他自己就能做。   季末低头沉思半晌,然后看向自己房间的木门。   这扇门外面就是那个跟自己绝对契合的哨兵,还有自己怎样都拒绝不了的精神力。   季末搬起这本书,呼出一口气。   他不是喜欢隐瞒的人,有些话能早说绝不拖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的收藏么么么么。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16章 -初吻   「我当时应该锁门的。——季末《无关记录》」   莫狄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就见季末突然开了门,抱着一本大而沉的书出来,然后又很快把门合上,动作迅速地像是防止毒气泄漏一样。   “饭还没来……”莫狄把手机放下,小声说。   季末把书“嘭”地放在茶几上,然后在地毯上盘腿坐下,没有情绪地抬眼看着莫狄。隔了一张茶几在沙发上坐得不怎么端正的莫狄,看着这个架势,不自觉地直了直腰。   这是……要吵架吗……?   哨兵一下子正襟危坐,连屋里的精神力都一荡,似乎很是紧张。   季末抿了下唇,让自己的神色看上去稍微柔和一点。   莫狄的混血狼犬也小心翼翼地挨了过来。   季末把手按在书上,没有翻开。   “你说在我身边精神域会很稳定。”   一个陈述句语气的问句,莫狄点了点头。   “在我身边,你也收不住精神力。”   这句堪称告白的话被说的如此冷静,莫狄在季末清澈的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这个向导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不管做什么都是慢条斯理,说话也是有条不紊。   莫狄又郑重点头。   季末笑了。   直到后来,莫狄才知道季末的这个笑容是什么意思。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季末时常会露出这种笑容,似乎是恰到好处的无奈和包容。这个笑容莫狄看不懂,他总是在看到的那一刹那就被摄去了心神,这个向导是如此的清冷完美,只是微微一笑,他就愿意把命给他。   哨兵的冲动就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常常忽视最底层的理性。   他们之间,理性好像全给了季末,一点都没有给莫狄剩下。   季末翻开书,把自己刚刚看过的那一卷指给莫狄。“想必你也听说过这种现象。”季末走到开放式厨房案台边,拿起了刚刚剩下的咖啡。   莫狄身体前倾,翻阅着茶几上的厚书。   季末把咖啡喝掉,咖啡罐利落地扔进垃圾桶。“明天上班的时候,我采你一滴血,抽空去检测一下。”   莫狄把这几页又读了一遍。   绝对契合……?他跟季末?   莫狄一直以来都以为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绝对契合明显是双向的。季末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对自己会警惕性丧失,不由自主想和自己亲近?   难道……他的爱情是双向的?!   季末倒了一杯冰水回来,仍是坐在莫狄对面。   季末淡然看了会儿莫狄激动欣喜的神色,垂头摇了摇玻璃杯里的冰块,几声脆响。   莫狄:“你……”   季末:“所以……”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莫狄:“你先说。”   季末抿了下唇。这是他深思熟虑后决定讲话的惯常动作,莫狄已经看得十分熟悉。薄唇会因为紧抿而失血,然后在放开之后迅速充血变得更加红润。莫狄的视线总是情不自禁地落到上面。   “所以你明白了吗?”   季末好像在A大的课堂上,在给出了很多讲解之后,问学生:“都明白了吗?还有问题吗?”   他看向莫狄的眼神,跟看他的学生没什么两样。   莫狄沉默了一阵。   “我应该明白什么呢?季老师。”   哨兵很反常地收起了灿烂而真挚的笑容,季末被突然冷下来的视线一冰,手腕轻颤了一下。莫狄甚至在唇角挑起来一个有些邪性的笑容,似乎猜到了自己要说什么。   季末感到有些头皮发麻。   “……看了这些你应该就知道,绝对契合是基因问题,因为明显的行为特征会给人错觉,但是和喜欢是两码事。”   “你不是喜欢我,我们只是精神力高度相融而已。”   说完了。   季末把右手一直握着的冰水换到左手,喝了一口。他悄悄把右手缩到茶几下面攥成拳。妈的,太凉了。   莫狄还是那样看着他,看得季末都有点害怕。空气里飘散的精神力如有实质,从四面八方散发出压迫感。   过了半晌,莫狄看口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   季末一愣。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空气里的精神力越发凝重,季末抿唇不语,脸色有些发白。   季末左手也冰得厉害,然而他不想把手缩回来,好像在莫狄问出来这种话之后,做任何动作都是露怯。   莫狄最后说:“你问我明白了吗,我明白了。采血我随时都可以,但检不检测对我来说意义不大。”   然后他站起来往门口走。“外卖到了你先吃吧,我出去走走。”   说罢他就把卫衣的兜帽戴上了,遮住了耳朵,出了门。   季末坐在茶几旁边捧着一杯冰水,目送莫狄出门,也没能张开嘴问一句“所以你到底明白什么了啊”,活像一个委屈的小媳妇。   大门外,莫狄仰头靠着冰凉的金属门,让自己暴戾的精神力快速在风中散去。他喉结上下滚动,少顷露出来一个苦笑。   我明白什么?   明白我根本就是自作多情,你不是来说你因为绝对契合而对我多看一眼的,而是来质疑我的喜欢的。   从一开始就告诉自己喜欢错人了,到现在说是因为绝对契合产生的错觉。   这个人压根就没想过、也不相信,自己就是喜欢他。   莫狄出去没多久,外卖就送来了。   季末拿进来两人份的饭,沉甸甸的,放在餐桌上。   反正自己也不饿,等等他回来再说吧。家里是密码门,回家的时候告诉过莫狄密码,倒也不用担心他回不来。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季末松了口气,疲色再也掩饰不住。从莫狄在A大不小心碰到他手的那个夜晚,他本就不佳的睡眠质量变得前所未有的差。   他的预知事件到现在一共有六个,只有第一个和第六个是open-file,以前夜里会重复看到的是看了无数遍的世界毁灭,而自从遇见莫狄,他的预知梦就替换成了莫狄一遍一遍地捅死自己。   季末直到发现自己会因为这个预知事件而睡得更差,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是有些怕死的。   咖啡现在对他已经彻底不管用了,甚至还不如无色无味的水尝着更美味一些。季末揉了两下太阳穴,飞快地冲了个澡,然后钻进了被窝里。   莫狄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输入密码,他轻轻进门,意外地发现餐桌上放着的是还没拆封的外卖,外面贴的外卖单都没撕。客厅里的大灯开着,然而窗帘还没拉。他们回家的时候天还亮着,现在入了夜,玻璃外黑黢黢的,映着莫狄高大的身影,格外静谧孤单。   季末的房门紧闭,似乎就没出来过。   莫狄的混血狼犬在室内化形,矫健的狼在家里溜达了一圈,突然在季末房门外停住不动,然后前爪开始挠门。   莫狄:?   他走过去,然后敏感地察觉了不对劲。   他感知到了季末的精神力。   向导的精神力一般是凝聚在精神体上,用来安抚哨兵,给对方做精神梳理的。如果精神力没有凝聚在精神体上,而是这样凭空发散,那这个向导一定精神域极度不稳定,快到要命的程度。   莫狄凝视着那一道极其狭窄、几乎连味道也透不过去的门缝,眸色渐渐幽深。   “季末。” 莫狄敲了敲门。   门内寂静无声。   “季末,开门。”   仍然没有反应。   莫狄深吸一口气,握住门把手,一推——   门开了。   季末没有锁门。   整个房间没有点灯,这种黑暗让莫狄仿佛回到了七年前那个黑漆漆的游乐场。刚刚在门外就溢出的季末的精神力,此刻在整个卧室内呈压顶之姿盘旋在莫狄上空,察觉到这是绝对契合的对象,像瀑布一样往他身上倾泻。   仿佛是一个绝代宗师,在临终前要把毕生功力传给另一个人,然后就可以无忧故去。   一个向导如此宣泄自己的精神力,分明就是不想再活下去了。   莫狄迅速用力地拍下开关,大灯亮起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几乎都停了。   季末整个人斜趴在床上,脸埋在褥子里,没有盖被子,一只手臂垂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死了。   “季末!!”莫狄冲了过来,一把将人捞起来搂进怀里。   怀里的向导紧闭着眼,面色惨白,嘴唇血色尽失,额发被冷汗浸透,一缕一缕贴在脸上。莫狄摩挲着季末的脸,叫着他的名字。   季末缓缓睁眼。   他的目光有些混沌,预知梦的再度重复又增添了一些细节,他被唤醒地太突然,一时没能分清梦境与现实。   他傻傻地看着莫狄的脸,眼前一片模糊,是他眼眶蓄满了泪水。   莫狄陷入了精神域暴乱,他安抚不了他……为了让他醒来,只能用断开精神连结的方式,他得让莫狄动手杀了他……   按照预知事件的内容,他还要有一项规定动作必须完成,莫狄才会动手……   于是季末伸出手抓住了莫狄的前襟,将他拉近。哨兵焦急的脸在面前放大,季末手指攥得更用力了一些,似乎是不满意莫狄与他之间的距离。等到距离缩短到鼻息相闻的时候,季末轻轻抬起下巴,吻在了近在咫尺的莫狄的唇上。   一个轻柔的吻,一个在预知梦中看了太多遍,模糊了现实的死亡预告。莫狄维持着被拉近俯低的身形,僵在原地。他震惊地睁大双眼,却发现向导的手死死攥着自己的前襟,两行清泪从紧闭的双眼里滑了下来,嘴唇却固执地贴在自己的双唇上。   “嗷呜”一声,莫狄的狼犬从床底钻了出来。它的狼嘴没有合拢,含着一个什么东西。它把那团东西放在季末的床上,小东西哆哆嗦嗦地抖了抖,然后蹭蹭蹭钻进了季末的被子里。   季末眨了眨眼,睫毛湿漉漉的。他仍然被莫狄搂着,两个人的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他猛得一颤,忽然反应过来不对。   莫狄的红色卫衣,他的卧室,盯着他的混血狼犬,他被子里瑟瑟发抖的斑颈鼠兔……除了当事人之外,没有一点能和预知事件对上号的。   啊这。   ……!!   季末又眨了眨眼。他现在仍然浑身无力,意识到刚刚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让他大受冲击,一时十分茫然,不知该做何反应。   混血狼犬在床边乖乖站着,只有头搭在了床上,似乎很想上床去找那只胆子奇小的毛绒小家伙。   莫狄的眼睛充血,季末心虚地不敢再看,他低下头去,却感受到紧紧环着自己的胸膛剧烈起伏。   季末嗫嚅:“那个……”   没等这句小小声说完,他就被莫狄整个更用力地圈进了怀里。哨兵坐在床上,把向导箍在怀里,头扣在他的肩上,双臂收紧。   季末听到莫狄声音在颤:“你吓死我了。”   作者有话说:   季末:这是我们的初吻。   莫狄:这不算。你当时都不清醒。我们重来。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17章 -幼崽   「圆谎是一个漫长的事业。——季末《无关记录》」   “咳。”季末推了推莫狄。   莫狄过了许久才从他身上抬起头,但是双手仍然握住季末的双肩。“你这是怎么了?”   “……做噩梦。”   莫狄一脸狐疑,终于松开手。季末把被子掀开,伸手捉住哧溜又要跑到枕头下面的斑颈鼠兔。   季末把拇指和食指松了松,露出来一个圈,很快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就拱了出来。精神体看了眼自己的主人,又扭头看到了莫狄,立刻羞得在掌心里掉头,钻了回去,屁股朝外。   季末:“……”   莫狄:“这是……”   季末:“……斑颈鼠兔,我的精神体。”   从预知梦中醒来的脱力感渐渐消失,季末轻呼一口气,撩了一把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可能是皮肤白的缘故,他的发色也很浅,细软的发丝跟他精神体的毛毛异曲同工,让人很想揉一揉。   季末坐在床上,蹙眉盯了一会儿自己虚握的拳头,然后对莫狄说:“你把手伸出来。”   莫狄不明所以地伸手,接着季末就把他的手拉过来,自己的拳一松,斑颈鼠兔就啪唧落在了莫狄手上。   两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一旁的混血狼犬馋得直摇尾巴。   莫狄掌心小小的一团毛茸茸蜷缩着,此刻一动不动,撅着屁股,正在装死。莫狄从来没有摸过这么小又这么乖的精神体,手心都微微出汗,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吓破胆的小鼠兔,目光满是爱怜。   季末:“……”   不是,现在自己已经缓过来了,自己的精神体照道理不应该消失了吗?怎么还在这儿呢?   不是很怕生吗?白海青都没摸到过,怎么在莫狄手里就安分成这个样子?   季末惊奇地盯着他的斑颈鼠兔在莫狄手心装死。可能是聚焦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太过浓烈,小鼠兔有点装不下去了。它颤抖了两下,然后翻了个面,四脚朝天,露出肚皮,再度保持静止。   ——换一种模样装死。   季末:“……”   莫狄:“……”   两个人头挨头地盯着这只小鼠兔,都觉得有些迷惑和一言难尽。   莫狄:“这是什么情况?”   “……别问我,我跟它不熟。”说着,季末就下了床,徒留莫狄一个人捧着掌中宝不敢动弹。   “……怎么还能不熟?这不是你的精神体……?”   季末拉开衣柜抽出来一套新睡衣,他现在的衣服都汗湿了,得换一套。“我去换个衣服,你问它吧……”语气轻飘飘的,极其不负责任。   莫狄无语地盯着掌中宝,另一只手终于忍不住抚了上去。   季末刚拐进浴室,突然自尾椎传来一阵酥麻。   季末:!   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而刚套上一条裤腿,又一阵过电一样的触感从尾椎腾起,他一个趔趄,差点被另一条裤腿绊在地上。   季末:!!!   他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强忍着又泛起的一波酥麻,迅速套上衣服,然后冲回房间。   房间内,莫狄正摸到兴头上,小家伙已经不装死了,现在正在他掌心乖乖趴着,任他蹂躏。摸到小肚肚的时候,小鼠兔还会蹬两下腿,表示十分受用。   莫狄听到季末回来,头也不回地说:“你这小宝贝表情相当丰富啊——”   他又用拇指揉了一把,季末腿都软了。   眼看着莫狄嘴里嘟囔着“哦莫我的小宝贝怎么这么可爱”,一边把脸凑过去似乎要亲上一口,季末一个激灵,箭步上前,把斑颈鼠兔抢回了自己手心。   季末跟坐在手心里的斑颈鼠兔大眼瞪小眼。   “快回去。”季末对它说。   小鼠兔的黑圆眼睛晶晶亮,仍然无辜地看着季末,似乎没从精神域里接收到主人的信息。   季末:“……”   他试探性地又对斑颈鼠兔说了一句:“先回去,好不好?乖。”   小鼠兔不光没听话,反而整个鼠兔团成了一个毛绒球,脑袋还蹭了蹭季末的掌心。   季末这下确定了,他的鼠兔是真的听不懂他说的话。   莫狄在床上坐着撸狼,混血狼犬一直盯着那只小鼠兔,喜欢得要命然而不敢亲近,莫狄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狼犬的脑袋。“成年的斑颈鼠兔体长至少十七厘米,可你这只最多六厘米,明显还是只幼崽。”   小鼠兔在季末手中睡着了,白色的细小胡须一颤一颤的。   愁人。   季末都不记得上一次他的精神体出现是多久之前了。他从小到大跟自己精神体相处的次数加起来,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而且每一回都是他要不行了,精神体出现一下下,等他好了,精神体再度消失。他连怎么控制精神体都不知道。   季末也不知道精神体应该怎么照顾。或许根本就不用照顾?   即使他知道精神体都是精神力的具象化,当他低头看团成一小团睡得正香的斑颈鼠兔,内心还是柔软得要命。这是他疏于陪伴关心的精神体,是他的伴生兽。   季末扇了下莫狄的肩膀。“起开。”   莫狄听话地起身,带着狼犬走到卧室门口,换了个地方注视季末。   怀着老母亲般的温柔心态,季末拿了一条枕巾,在自己枕头旁边给斑颈鼠兔做了个窝。他把小鼠兔放了进去,还盖上了被子。   做完这一切,季末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在上扬,他甚至都有种冲动对自己的精神体说一句“晚安”,然后再温柔地关上灯。   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闹腾这么一遭,季末的睡意是一点都没了。   他看着镶在门框里,表情像是在做梦的莫狄,不自然地问:“你吃饭了没?”   莫狄回神:“啊,没有。”   于是季末再度拍了拍莫狄,“起开,去吃饭。”   莫狄揽着狼,在餐桌旁坐下,看季末娴熟地将外卖倒进盘子里,放入微波炉加热,然后又不放心地去了一趟卧室,去看他的斑颈鼠兔是不是还在睡觉。   “叮”一声,微波炉工作完毕。莫狄把饭菜和餐具都摆好,季末才回来,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莫狄:“它在睡吗?”   季末容光焕发,简直像是新生儿的父亲:“嗯,睡得很香。”   季末今晚的情绪格外高昂。他甚至主动跟莫狄提起了精神体的事。“这是第一次,它出现了之后没消失。”   莫狄给季末夹菜。“以前会消失的吗?”   季末一门心思全在精神体上面,吃了好几口莫狄夹过来的完全没介意。“会啊。以前都是我精神域极度不稳定的时候,它才会出现一下,等我好了,它就又消失了。”   季末抬头笑了笑。“我控制不了精神体,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它几回。”   他去小吧台倒了两杯水,一杯推给莫狄。“……大概是因为这个,它才这么小。”季末的语气低落下去,跟亏欠了孩子的家长似的。   精神体作为伴生兽,应当是跟主人一同成长衰老的,然而如果一直不出现,那就会造成主人跟精神体的生长周期不对等,精神域会更加孱弱,久而久之就更无法控制精神体的出现和消失,这是个恶性循环。   季末把手里的玻璃杯跟莫狄的碰了碰,轻轻地干杯。“我应该谢谢你,似乎是因为你在,它才没有消失。它从来没接触过别人,你是第一个。”   季末眼里的冰霜化成了水,现在是湿润又晶莹剔透的。这个清冷的向导笑得如此温暖,莫狄的心都化了。自己竟然是小鼠兔接触的第一个生人,莫狄感到责任重大又十分感恩。他举杯承诺:“我会陪在你身边,好好养它的。”   季末的笑容瞬间有点僵硬。   我倒也没有想让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好好养它的意思……   季末不怎么自在地跟莫狄碰了杯,然后目光游移,突然看到餐桌旁一直乖乖坐着的狼犬,季末的表情更怪了。他招了招手,把狼犬呼啦到自己怀里使劲撸了两把,然后紧紧盯着莫狄的神色。   结果莫狄没什么异常,反倒是奇怪地看着他,一边还吃了口饭。   奇了怪了……   季末又抓了两把狼头,捏了捏狼脸,又望向莫狄。   莫狄笑出声:“你在干嘛?”   季末松开狼犬。“……”   莫狄把狼犬叫过来,然后低头告诉它。“这以后是你第二个主人,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听到了吗?”   混血狼点了点头,然后去蹭季末的腿。   季末一下噎住,脸慢慢变红。   嘱咐完狼犬,莫狄拍拍手,看向季末。“以后我们一起养它们。”   季末抿唇瞪着莫狄,脸还红着,搁下一句话就又回卧室了。“太晚了我睡了,你收拾。”神经病啊,养什么养,精神体哪里用养!   莫狄笑着目送他回房。晚安,大鼠兔,小鼠兔。   回屋后的季末先趴在床头看了一会儿他的鼠兔,确认小鼠兔还在呼呼大睡,便心满意足地关了顶灯,拧开新买的小夜灯。暖黄色的灯光从角落里盈盈发散,让整个室内都温暖了起来。   季末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满。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精神体实实在在的陪伴,而不是转瞬即逝的救命稻草。他现在好好的,精神体也在,这说明他的精神域正在逐渐稳固,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预知事件是能被改变的……   季末眼睛微微湿润着打开电脑里的加密文档,在《预知事件六》中记录刚刚预知梦的细节。预知梦与普通梦境的区别,就在于后者梦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而前者不会,更新的细节永远是清晰的,季末想忘都忘不掉。   电脑屏幕的亮度,照亮了季末白皙的脸。研究预知的异能,其实就是研究自己。作为研究员,季末早已学会把诸多的不情愿放在一边,预知事件每重复一次,他就本本分分地记录一次。   “时间:下午,快傍晚。”   “地点:确定在边区。更新的场景中看见了边区基地,很远,但是没有看错。”   “起始点:莫狄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结束点:非自然结束,被强行唤醒。”   “过程:我尝试唤醒莫狄,他不醒。他整个人在高烧,额头全是汗,整个人也脏兮兮的……我很伤心,抱着他哭了……”   记录自己的预知梦就好像转写一段录音,永远有要加入的细枝末节,权衡真正打出来的每一个字其实是在自我剖析,为什么情愿记录下来这个而那个无关紧要?深入分析下去,到底层的情绪会让人不寒而栗。季末拿着这把精神上的手术刀解剖了自己无数次,越是尽力客观详实,越会感到心悸。   他敲敲停停,不时按下剖心为证的眼热和疼痛。输入到最后一行的时候,季末停住了。今晚他精神体的突然出现吸引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以至于那个意外的吻暂时被抛到了脑后。可这种事情总归会被想起来,不知道莫狄会不会心照不宣地不要提及。   季末揉着太阳穴,细细回想他那个预知梦和现实的交界,他到底有没有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会让莫狄起疑,然而最后还是头痛地睁开眼。   怎么可能不起疑?哪怕他什么都没说,哭着亲上去这个举动就可疑到家了。以莫狄的智商怎么可能不想不问。   总要想一套说辞。万无一失的说辞。   作者有话说:   季末:我不是故意要亲你的。   莫狄:我故意,我来亲。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18章 -HCJH   「去他妈的,我只要季末好好活着。——莫狄《康复日记》」   莫狄把餐桌收拾干净,下楼倒了一趟垃圾。在回去前,他在小区的公共长椅上坐下,点燃了一支烟。昏黄的照明从树丛中射出,整个一株灌木丛跟通了电的圆灯泡似的。   哨兵两指夹着烟,漫不经心地弹了下烟灰。他仰头数了楼层,八层的那套公寓,窗户被深灰色的窗帘蒙着,透着暗色的光。那是季末的卧室。   莫狄凝望了那个方向一会儿。许久,他吐出一口烟,按亮了手机,打开了看过一遍的加密文档。   这个文档是在季末跟他谈起绝对契合之前收到的,他刚准备点开看,季末就抱着那本百科全书走进了客厅,他不得不先把这个放在一边。他从季末家出来,主要原因是要找个地方看完加密文档,他被季末说的话气到也是刚刚好顺水推舟。   那时,他在季末家门口站立思索了片刻,转头回了塔的地下二层。   ***   地下二层他的静音室永远都为他保留,精神力监测部只保留了精神力浓度检测仪,监听监视全部撤回。给了莫狄如此大权利的,当然不是莫家人。   莫家是安全区内历史最悠久的财阀,其家业占据整个帝国GDP的四分之一。然而莫家除了钱一无所有,永远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原因只有一个:他们家没有特殊人类的血脉。   即使几代人不断有嫁娶进门精神力强大的哨兵和向导,莫家的子嗣中就是没能诞生出特殊人类。而莫狄,则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个,而且是精神力五S,堪称史上最强的哨兵。   照道理,莫狄应当是莫家进入权力中心的入场券。毕竟如此家大业大的一个家族,祖祖辈辈苦于都是普通人而远离了实权,现在有了一个绝佳的帝国未来栋梁,培养莫狄做莫家的家主再合适不过。   然而就是这么奇怪,莫家从上到下,从爷爷到亲爹,还有众多亲戚,不说不宝贝他了,全都不把莫狄当成自己家的人。他们给莫狄的教育是普通孩子的教育,配的一切生活条件全是最低标准。莫狄这个正牌少爷不受待见到了一定程度,从初中开始就被迁出了莫家老宅在外面自己住,他母亲每次见他都要哭,光哭,什么话都不说。   莫狄十五岁那年,放学要接他回家的司机临时走了,他一个人回家出了事故。从那之后,他就进了静音室,从此没见过莫家人。莫家给他打钱打到了十八岁成人,再往后就连金钱上的来往也没了。   在莫狄十八岁的某一天,他的静音室外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衣冠楚楚,步伐果决,上位者的威严让人看不出他来的目的。隔着一层加固玻璃,莫狄感到自己像动物园里被无情围观的畜生。这张脸莫狄太熟悉了,整个帝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身先士卒驻守边区,靠强硬作战实力不断扩张安全区范围的帝国最高将领,顾山。   莫狄那时正在经历一波痛苦的精神域震荡。他双目猩红,青筋暴起,精神力在室内横冲直撞。他冲着玻璃吼:“来看笑话的吗?!”   顾山军服笔挺,眉眼俱是凌厉,一动不动地站在玻璃外面,看他发狂,再看他平静。   莫狄进静音室的时候才十五岁,三年过去,少年的身材逐渐遒劲,肌肉线条愈发明显。他越来越显现出顶级哨兵惊人的身体特质,只是他的精神域一直处在波动状态,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地震一次。   每一次精神域的重大波动都是比肉体更残酷的折磨。最初的时候,莫狄会因为痛苦而嚎叫,他的痛苦叫喊能穿透静音室的音障层,整个地下二层都能听见;到后来,他学会了闭嘴,喊叫不会让疼痛减轻分毫,他成了一头哑狼。莫狄时常感觉自己在疯癫的边缘游走,不知何时就会彻底越线。   莫狄硬生生挨过去这一波,浑身冷汗。他坐在床上,神情阴鸷。   “帝国不愿意埋没人才。”顾山走近玻璃,严肃开口。   莫狄抽着气冷笑。“人才?”他仿佛听到了最滑稽的笑话,面部肌肉因为刚刚的疼痛还在抽搐。“刚刚您也看见了,我——”   莫狄面目狰狞,他冲到玻璃跟前,手掌啪地拍上去,玻璃似乎都震了震。   “就是个疯子。”   这一掌声势很大,然而顾山纹丝不动,视若无物。他盯着静音室内困兽一样的少年。“塔的研究所一直在研发特殊声过敏的药物,实验已经进行到四期了。”   莫狄双眼血丝可怖,他松了按在玻璃上的手,略微直起了身子。   “五S的哨兵不能就此埋没,帝国需要你。”   玻璃内外两人对视,成熟与年轻的哨兵对峙。   “我以帝国的名义请求你帮忙。在你痊愈后,希望你能帮助帝国取得莫家的资产。”   莫狄睁大了眼。莫家的资产?他轻哼一声,“怎么,没钱了?”   顾山相当坦诚。“边区物资紧张,我们号召安全区的资本家捐款,然而莫家对特殊人类一向十分反感,占据整个帝国四分之一的生产总值却一毛不拔。”   莫狄没什么表情地听了。莫家对特殊人类的反感,他可太有发言权了。“你怎么确定我会帮你?”   顾山笃定微笑。“虽然你姓莫,但你并不是莫家人。”   莫狄以为他要说什么莫家跟他断绝关系,自己被逐出门这种话,脸色不善。然而顾山接着道:“你是帝国未来的战士,不是那种鼠目寸光贪财如命的人。”   莫狄愣住了。   顾山却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他一言不发地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身立定,跟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当然,这只是个请求,你不是我的战士,我不会命令你。”   直到顾山走出去,莫狄才突然反应过来,地下二层所有的静音室除了他这一间,玻璃全部黑化,开启了静音设备,所有的警卫也清场。他看着顾山出去的那扇门,只看见了一个他认识的人——   精神力监测部部长赵昀,往里看了一眼,然后按了几个按钮恢复原来的安保设置,亦步亦趋跟在了顾山身后。   一个月后,赵昀进了莫狄的静音室。   他拿着一个白盒子,盒盖上写着“HCJH-004”。   赵昀摇了一下盒子,不尴不尬地笑了一下。“实验药物,还没有正式名称,刚四期通过就拿过来了。”   莫狄盯着盒子,冷冷地瞥了一眼赵昀。赵昀也是常年在边区摸爬滚打的强大哨兵,然而被这一眼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你……要吃吗?”赵昀伸长手臂将盒子递过去,然而莫狄坐在床上,没有伸手去接。赵昀端得有些久,手微微颤抖。   “吃,就得接受顾山的计划吗?”莫狄在阴影里,嗓音沙哑。   赵昀连忙摆手。“不是,这就是个药,本来你在这儿也得治病,和总司令没关系。”   他看莫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点,便接着说:“你不用有这么大心理负担,这个药你也不要担心,因为声过敏到你这个程度的病例实在很少,上市的话会很慢,所以先给你拿过来,早治早好啊!”   莫狄在床上动了动,过了半天“嗯”了一声。   赵昀将那个盒子放在了他床上。“那我放这儿了啊,说明书都在里头,你自己看着吃,有什么反应及时说。”   赵昀又在静音室里看了莫狄一会儿,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就起身离开。手放在门把手上,他听到身后的少年说:“麻烦赵部跟总司令说一声,他的计划我同意了。”   ……   赵昀是精神力S级的哨兵,有着收复边区的一腔热血,从新兵开始就一直被顾山提携,是顾山的亲信。顾山不常回安全区,明面上他将塔内所有事务都交给了白海青,实际上不放心的事情都是让赵昀在做。   塔内人员的工作量相当饱和,这些暗流涌动别人或许察觉不到,但是在静音室有着大把时间的莫狄心知肚明。   他和赵昀逐渐熟悉起来。作为地下二层的VIP住户,莫狄本来就得到精神力监测部的特殊关照,如今有了顾山的任务,赵昀来他这里比之前更频繁了些。在静音室的时候,莫狄话很少,尤其是对着赵昀,他比对着精神力监测部的其他人要更沉默寡言。   他听着赵昀跟他讲的话,在心里分析着,哪句是赵昀说的,那句是顾山说的。顾山从那之后再没来过静音室,赵昀也从没有说过总司令有什么指示,然而莫狄的直觉告诉他,如果只是为了莫家的那些钱,这种做法谨慎过头了。   塔的最高将领,特殊人类的最高领袖,想要搞一个全是普通人的家族有什么难的?即使自己痊愈了,五S的顶尖战斗力,顾山居然不想着把自己派往边区,而是去拿莫家的钱?   局促在静音室内,终究是任人摆布。   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踏出静音室。   在实验药物的作用下,莫狄的声过敏在一天天好转,那个药确有奇效,从第一个疗程开始就有明显改善。终于能踏出静音室的那一天,赵昀来看望他,杂七杂八东拉西扯说了一堆之后,隐蔽地提了重点:“当时你答应的,有计划了吗?”   莫狄沉默颔首。   于是赵昀又补充了一句:“那你之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   莫狄点点头。黑色的瞳仁迸发出野性的光辉,他望进赵昀的眼睛,露出微笑。   “谢谢赵部长。”这话说得平静,莫狄走出了静音室。   野狼出笼。   几天之后,他确实来麻烦赵昀了。他问赵昀要了季初的事故记录。   赵昀先是去刑侦部查了季初的案卷,然而却发现这个案卷被加密了,只有副司令级及以上的人有权查看。赵昀不动声色地将档案拿来,然后解了密。   ——虽然总司令和副司令人都在边区,然而在安全区仍然有两个有副司令权限的人并不为外人知晓,一个是白海青,另一个就是赵昀。   赵昀一看这份文件,就知道为什么要加密了。   这个案件被结案成事故,是用了特殊豁免权。操作人是白海青,豁免对象是季末,季初的亲弟弟。   ***   莫狄从塔出来的时候是晚上十点整。   他离开了那间被顾山特批成为安全屋的顶级静音室,头脑一阵嗡嗡。一路走回季末的家,莫狄脑海中翻来覆去,层层疑点如休眠火山里的岩浆呼之欲出。然而他还没有将思绪理清,踏入家门,就发现季末精神力涣散,不省人事。   莫狄心脏都被攥紧了,他的恐慌,比起七年前那个向导离开时不遑多让。   去他妈的档案。   去他妈的救命恩人。   只要季末好好活着,别的都不重要了。   作者有话说: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19章 -工作证   「当我无法判断好人坏人的时候,我选择相信季末。——莫狄《康复日记》」   为了避免尴尬,第二天一早,季末比平日早起了一个小时,蹑手蹑脚洗漱完毕出了门。他甚至都没有在家吃早饭,而是在塔对面的便利店里随便买了点。   引狼入室,过苦日子。季末无语地吸着咖啡,右手伸进裤袋,将毛茸茸的一小团斑颈鼠兔掏了出来,放在办公桌上。他特意从家里给它带来了一个兔毛小地毯,鼠兔在上面很舒适,连花色都跟小地毯完美融合。   季末吃着早餐,看小鼠兔翻了两下又睡了。   这么能睡,还听不懂主人的话,也收不回去,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打开电脑查找资料。因为自己这种成年人搭配精神体幼崽的案例实在罕见,他只能搜索幼年精神体的相关研究。   看来看去,他只发现了一条跟自己情况相关的研究结论:与成年精神体不同,幼年精神体的感知会不加筛选地传递给主人,因此在哨兵向导幼儿尚不能控制精神体时,家长尽量让精神体与幼儿在一起,外人减少触碰。   季末:“……”   怪不得,自己撸莫狄的狗他就没事,莫狄一碰鼠兔自己跟过电一样。   季末扁扁嘴,又继续搜了精神体成长周期的相关文献,总归是没看到精神体一直长不大的病例,心下稍安。他轻揉了一把斑颈鼠兔,低语:“你快点长大吧。听话一点。”   斑颈鼠兔叽歪一声,屁股冲季末,转头继续睡。   到了上班时间,莫狄卡点进门。   “哥哥,你不等我。”他幽怨地坐下,狼犬蔫巴巴地趴在他脚边。“我还是让门卫放我进来的,差点迟到。”   季末就等他这一句,立刻将莫狄的工作证递过去。“你的证件办好了。”   莫狄接得不是太情愿。   季末又冲了一杯咖啡,嘴角微微勾起。莫狄还是这幅黏糊样子,看来是心里没什么芥蒂,那个吻就当个屁,忘了吧。   他提前了一个小时来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组宣部领那据说“两个工作日才能做好”的莫狄的工作证。依旧是那个叫郭行的办事员,一开始还是不给办事,然而季末眼尖地发现郭行拉开的抽屉里就端正躺着印着莫狄照片的工作证,于是掏出手机就拍了下来。顺道还拍了一下郭行的姓名和工号。   “组织宣传部一向注重程序正确,说好的两个工作日就是两个工作日,刚刚您说让我明天再来,这就是违反规章制度了。”   郭行一下子急眼跳脚:“办公重地你怎么能拍照!?快删掉!”   “我手里的照片没有涉密内容,就是拍了拍您已经做好的那个工作证。”季末不紧不慢,放大着照片,“毕竟没有工作证进入机密部门属于重大违规,大家都清楚。这种情况我得给我领导看一眼,有问题也好第一时间解决。”   季末一边平淡地和办事员拉扯,一边在心里嘀咕。组宣部犯不着这么折腾的,真不至于。单身公寓申请不下来也就算了,一个实习工作证扣着算什么?莫狄一个刚从静音室出来的小哨兵,跟他过不去有什么意图吗?   办事员眼睛滴溜溜转,额头虽然在冒汗,但仍在动着心眼。他在看到季末拍照的时候就哐当一脚把抽屉门踹上了,一口咬定他看错了。   季末倒是没有生气,反而是办事员怒火攻心,声音越来越大。最终把精神力监测部部长赵昀都给引过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沓材料,似乎也来这里办事。   “赵部长早。”季末转身打招呼。   赵昀皱眉:“怎么回事?”   郭行就跟看到救星一样,颠倒黑白乱说一通。然而赵昀压根没理他,反而厌恶地剜了他一眼,对季末说:“是莫狄的工作证?”   季末连解释都懒得,点了点头。   赵昀瞥了一眼季末手机还在显示的照片,冷哼一声,对办事员厉声道:“把你抽屉拉开。”   郭行本想搪塞过去,但在赵昀严厉的视线下还是磕磕绊绊拉开了抽屉。   季末伸手:“给我吧。”   郭行又看了一眼赵昀,然后恨恨地把工作证给了季末。   赵昀气笑了。“怎么,白部交代的事不是事儿?只要人不在就不给办?正规程序还阻拦?”   “不、不是……”   “不是个屁!”赵昀一下拿出来在边区训兵的气势,办事员抖了一抖。   季末不想在这里接着站下去,于是对赵昀点点头:“谢谢赵部,快到点了,我先回去了。”   出了门,季末还能听见赵昀在骂那个办事员。“……就是个蠢货!”   季末进了电梯,摇了摇头。这都什么事儿。   不过话说回来,赵昀说话这么好使啊……   组织宣传部的门被关上落锁。   赵昀似笑非笑地坐在沙发上,他按下了腕表的某一个位置,滴滴两声,办公室内的监控立刻被切断。   “郭行,你说得再详细一点?”   郭行战战兢兢地站着,跟之前色厉内荏的办事员形象判若两人。他瞅了一眼黑掉的摄像头,心道现在这个环境应该是绝对安全的,说什么话都不要紧,于是吞了下口水。   “我、我想着要削弱白部在塔内的权力,必须要让他犯错,如果莫狄没有工作证,那么白部擅自安排无关人员进入塔内绝密部门属于大过,可以判渎职罪、泄密罪,往后塔内就不会有人碍着陈部您的眼了。”   郭行谨慎地说完,然后闭嘴看着赵昀,心砰砰直跳。   他是个精神力在B级垫底的哨兵,能来塔工作全靠自己的八面玲珑察言观色。偶然的一次,他听见赵昀打电话,对电话那头叫了句“顾司令”。他开始留意各种蛛丝马迹,很快就发现:在塔内呼风唤雨的虽然是白海青,然而赵昀却在暗处做了许多事,并且有意不让外人知晓。   白海青做的事只是在塔内部门之间走动走动,看塔内工作是否正常运行,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而赵昀做的事却常常跟他的精神力监测部毫无关系,看似突兀,却总是有总司令的影子在里面。   那时郭行就做出了判断:比起在明面上权势正盛的白海青,暗处的赵昀更得顾总司令的信任;而从他观察到的赵昀对白海青的提防,他揣测总司令正在打算削减白海青的权力。   于是就有了今天,莫狄的工作证事件。   郭行约赵昀时说得很是晦涩,然而他坚信赵昀只要听了他的好想法就会将自己收入麾下。他要投诚。   特殊人类的精神力分级当中,中位数就在B级,S级以上是稀有,A级是少有,B级是最多的。来塔工作的特殊人类的精神力底线就是B级,而郭行是压线过的。精神力的强弱直接决定了天生的领导力,他一个资质平平的哨兵,想要干出一番事业,必须要有眼力见,站对了队,才能一路飞黄腾达。   这本来是他的投名状来着。   谁知道正好季末也早上班,还来了他的办公室,看了个正着。   赵昀坐在沙发上,嘴角仍是挂着诡异的弧度,看得郭行心里没底。   突然,赵昀笑了。他一拍膝头站起来,笑得很是真诚。   “我真没想到,组织宣传部,还有你这样的人才。”   郭行一听这话,一颗心立刻咽回了肚子里。他谄笑道:“您谬赞了,我非常敬仰赵部长,能给您帮上忙是我的心愿。”   赵昀拍拍他的肩。“你在这个小地方,屈才啦!”   郭行连忙摆手客气:“没有没有!”   闲聊一般,赵昀道:“你等着把你的简历发我一份,对了,你精神体是什么?”   郭行激动得两眼放光。这是要给自己调动岗位了吗?以后就能跟着赵昀和顾山了吗?“是鬣狗!”郭行说着就把自己的精神体放了出来。   他兴奋地看着赵昀弯下腰看了会儿自己的鬣狗,仿佛仪仗队在接受检阅。“鬣狗是凶猛的食肉动物……”他在一旁自豪地介绍着。   赵昀点点头,他笑了笑,又问:“你上次见白海青是什么时候?”   “嗨呀,白部长见得不少,可从来没跟他说过话!白部什么人哪,怎么屑得正眼瞧我这种底层办事员呢?还是赵部您懂什么是工作!”   “他没跟你说过话?”   “没呢!他来我们办公室,也只是跟我们部长说几句就走人,我就是在一边悄悄观察,白部应该都不认识我这号人!我揣测这么多,赵部您别介意,说的不对也请您海涵……”   赵昀低头看了一眼在那里留着哈喇子的丑陋鬣狗,冲郭行笑。   赵昀:“既然你以前没跟白海青说过话,以后也不用跟他说话了。”   郭行没来由的心里一寒。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组织宣传部的办公室银光暴涨,一条巨大的响尾蛇蹿了出来,一口就把鬣狗的脖子咬断,狗头血淋淋地耷拉着,还剩一点皮毛连着残躯。   郭行睁大了眼睛,他整个人僵在当场,随着鬣狗逐渐碎裂消散,他的精神域也在分崩离析。   精神体是特殊人类的伴生兽,精神体若是死了,主人也活不了。   临死前,郭行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赵昀面无表情看着他倒下。他至死也不懂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明明什么都说对了,为什么要杀他。   赵昀耐心等着郭行的身体失去所有的生命体征,在此期间,他还滴水不漏地将郭行电脑和手机里的数据复制到了自己那里。等到郭行死得透透的了,他才打了一通电话给塔内医疗中心。   “喂,喂是医疗中心吗,组织宣传部有一个办事员昏倒在地上了……”   赵昀悠闲地将落锁的门打开,装作焦急的样子,守着郭行的尸体。过了一会儿医疗中心的大夫护士们来了,赵昀看着他们跑进跑出,把已经死了的人抬上担架,乱作一团。   他拎着那些来组宣部要盖章的可有可无的材料,望着黑掉的监控摄像头,沉默两秒,走了出去。他给医疗中心的人点头致意,然后到僻静处打了一通电话。   “欠我的人情,还记得不?”赵昀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组织宣传部这一个礼拜的监控都处理一下,做成故障即可。”   挂了电话,赵昀冷哼一声,走向电梯。   可惜了,郭行……都想到了这么多,怎么可能让你活着见到白海青。真聪明和真愚蠢都不至于让人送命,就怕这种没有自知之明不知天高地厚的……居然还自作主张,差点让季末看出来端倪……   赵昀看着电梯里下降的数字,反思着自己还是不够谨慎。跟顾司令的电话联系他从未避讳过塔内任何人,毕竟顾司令跟所有部门副部级以上领导都有电话联络,而他是精神力监测部的部长,任何跟总司令的联系都名正言顺。倒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办事员都能看出来自己在躲着白海青……   是对白海青的避让太明显了吗?   呵,明显又有什么办法。白海清会读心,他见着了必须绕道走。   作者有话说:   郭行:要是我不给莫狄工作证,就能让白海青遭殃。   季末:要是莫狄没有工作证,我就得遭殃。   莫狄:我可以不要工作证吗?我跟季末挤一挤一起过闸机就行(^ ^)   白海青、莫狄:不可以。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20章 -寂寞搬运工   「绝对契合让人很容易硬。——莫狄《康复日记》」   陆清挂掉电话,立刻小心翼翼地扭头观察四周,见办公室里的同事都各自盯着屏幕,部长办公室大门紧闭,这才悄咪咪站起来进了监控室。   她所在的网信安全部是负责塔内网络安全以及技术维护的部门,管理范围上到监控网络,下到设备调修,权限可大可小。陆清找到组织宣传部办公室的监控画面,皱着眉头。   怎么显示是黑屏?这是已经断了?那怎么赵部还说要“做成故障的样子”?   陆清调出来储存的监控,发现结束的时间就在上班前半小时左右,于是往前倒着点了点,一看有她的男神季末,陆清小小地“呀”了一声,果断把视频原封不动拷贝了下来,然后把母带删除,弄成了赵昀说的“故障的样子”。   这对陆清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她的技术足以让她在网信安全部混上个副部长,然而直到现在她仍然是个技术骨干,只有一个原因:她没有一点事业心,唯一的追求就是追星。   确切点来说,是追季末。   她接起来这通电话并答应给赵昀帮忙的渊源,要从四年前,她在薇勃上建立了超话“寂寞的窑子”说起。   那时,她刚跳槽来塔工作,轮岗的第一站就是监控室。盯着监控的时候,她意外发现了一个她早就知道、并且找了挺久的人——人类再进化研究部的季末。   陆清激动到不行,她看着监控屏幕里这位肤白胜雪,冷冷清清,刘海微长,疏离有礼的向导,一颗拳拳的粉丝心冉冉升起。她以前只知道季末是个好人,却不知道季末是长成这个样子的好人。   她建立了“寂寞的窑子”,往里发的很多照片都是塔内的同事传给她的。有季末照片的人多得是,不管是抱着想追他的心态还是单纯欣赏美颜,季末有好些照片广为流传,而他本人并不在意。这个塔内知名向导不在意到了一定境界,不认识的人从来不打招呼,不想理的人就微微低头用额发遮眼,从来不看别人在做什么,导致后来连偷拍的人都拍得正大光明。   同事们拍的季末传来传去就那么几张,真正让“塔内最高颜值”在薇勃上火到出圈的图,却出自陆清之手,对此她还曾经挺骄傲的来着。这种照片可不是谁都能拍到的。   ——因为这是监控的截图。   小丫头在po照片之前还仔仔细细加了滤镜,做了模糊处理,剪剪裁裁,直到看不出来是监控画面才放心大胆地发了上去。然而网友是什么人,立刻就有留言说“看这个拍摄角度,摄影师起码得两米半吧”“这是塔的办公室吧,我去参观过,他们桌子都是统一的”“哇站姐看来是塔内工作人员啊不然怎么拍到的这种照片”……   这张照片甚至还上了一次薇勃热搜,虽然排名很靠后、词条还是“塔 工作环境”,然而陆清在第二天仍然被她部长约谈了。   “把塔内照片往网上发?!这能是随便发的?你工作纪律怎么学的?!”   部长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向导,气得肚子上的肉一颤一颤。“网信安全部是什么地方?塔内保障安全的地方!你倒好,还敢给监控截图,还发出去!你不想干趁早滚蛋!”   陆清被骂得抬不起头来,然而心里却在想:嗯,下次还得把角度给调一调,怎么就忘了拍摄高度会露馅呢。   部长见陆清只是低着头,居然似乎还在放空走神,没有丝毫悔过的意思,气得一拍桌子。“你明天就给我办离职手续!”   陆清这下才慌了神。“部,部长……我,我错了,对不起……”   “错了?到现在才知道错了?晚了我告诉你!”   陆清的声音开始颤抖,她一向心大,然而没想到会到被辞退的地步。“部长……您不要赶我走……我还有个妹妹,她身体不好我要养她……”   陆清的眼里浮上水汽,她父母早亡,剩下她跟病重的妹妹相依为命。做姐姐的她只知道学习工作,人情世故还有察言观色一窍不通,常常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就得罪了人。这是她养家糊口的工作,她不能丢。   网信安全部的胖部长一看小姑娘哭,心肝也跟着颤了颤。他本来也没想真辞退这个小姑娘,只是她脑回路异于常人,又总没什么规则意识,很可能继续闯祸,才有意吓唬吓唬她。结果没等他软软语气,赵昀就进来了。   “诶嘿孙部,这孩子你不要给我呀,当初她的简历多少个部长都看好了,最后叫你抢走了,现在不要啦?”   孙部长眉毛颤了颤,这种时候揭他老底干嘛!   “你不要我要呀!”赵昀坏笑,冲孙部长挤眉弄眼。   陆清立刻对赵昀投去看救星的激动目光。   孙部长咳了一声。   陆清打了个颤颤。   赵昀“害”了一声,对陆清说:“走,咱俩出去谈谈?”边说,他边把陆清往外推,然后潇洒转身给孙部长无声暗示:“我替你批评她,让她回来好好干活。”   孙部长挥了挥手,指着赵昀唇语:“滑头。”孙部是赵昀曾经在边区的老上级,对赵昀很是爱护,因负伤才回安全区当部长。   没几分钟,陆清就回来了。她对孙部长恭恭敬敬道了歉,认真剖析了自己的错误,然后极其诚恳地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了。”   孙部长板着脸。陆清就是个书呆子乖妹,愣头愣脑的,他还从来没见她说话这么机灵过。赵昀在一旁说:“孙部,你看这丫头认错态度这么诚恳,您就念她是初犯,大人有大量,原谅她吧。”   孙部长哼了一声,从善如流。“陆清,我今天是看着赵部长的面子,再给你一次机会。要是还有下次,你立刻给我滚蛋!”陆清点头如捣蒜,飞快回了工作岗位。   办公室门一关,孙部长就指着赵昀笑道:“就你会说话!我还没发现你挺能做思想工作的!”   赵昀摆摆手,笑得真诚又亲热,“哪有?那还不是在边区的时候孙部教育我教育出来的?”   孙部乐得不行,让赵昀坐下,嘴里还说着:“我说话她全当耳旁风!要不是你她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这丫头!”   ……   陆清溜出监控室,喜滋滋地想好不容易有男神的视频了,直到在自己工位上坐下,笑容都没减下去。她悄悄看了眼部长办公室仍然关着的门,终于放心了。这些年她再没把任何监控视频里季末的照片po上网,转行去写rps同人文去了。好不容易前两天在大厅里拍了两张季末跟同事互动的照片,她都激动了好几天。   四年前,赵昀在办公室门口是这么跟她谈话的。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们孙部着实有些太死板了。我倒是想把你要到我们部门,然而以你的技术,在我那个部门实在是屈才。这样,你回去好好认个错,我跟他求情,不开除你。”   陆清的眼泪还糊在镜片上。“真的吗?”   “真的。”赵昀拍拍她肩膀,老大哥一样保证。“但你这回可欠了我一个人情啊。以后我用得着的时候,你也得帮我啊。”   塔内各个部门,网信安全部这里最难往里安排眼线:孙部是赵昀的老上司,赵昀很清楚他头脑有多么灵光;再加上孙部和白海青几乎是拜把子的兄弟,交往甚密,赵昀在这里束手束脚。   但现在卖了这傻丫头一个人情,关键时刻可以让他们的技术骨干反一回水。   陆清立刻不哭了,能继续工作,赚钱养家,什么都好说。她聪明智慧全用在了学习上,胸无城府,心眼缺了不止一个,在她单纯的头脑里,谁帮了她谁就是好人。   “没问题,赵部长,谢谢您!”   这份人情一欠就是四年,到今天,这是赵昀第一次找陆清。   在电话里,陆清其实有点犹疑,毕竟擅动监控也是违反纪律,然而赵昀跟她说:“规矩虽然放在那里,但不让孙部知道不就万事大吉?灵活一点懂不懂?我帮过你那么大的忙,你欠我的人情还能拖着不还?”   陆清最后没再多想,按照当初保证的那样,帮了赵昀一回。   她心里还挺开心——终于扯平啦。   六楼,人类再进化研究部。   莫狄上班时间公然摸鱼,在刷薇勃。他是“寂寞的窑子”的第一批粉丝,天天打卡,见图就收。他关注“寂寞搬运工”这个账号好久了,一直在想这位“塔内最高颜值的站姐”到底是谁。莫狄刷着超话,飞快略过一篇又一篇的小H文,突然一个标题吸引了他的注意——   《过闸机play》   “……季末只感到一个硬.热从后贴上了自己,哨兵强大的精神力缠绕他全身,仿佛一张蛛网,他如同在正中央的猎物,被捆得紧紧动弹不得。向导的身子最是敏感,季末莹莹如玉的耳垂红得滴血,细软的刘海都在轻轻震颤,唇色嫣红吐息灼热。那个哨兵坏心地在他耳边吹气,季末半边身子烧了起来,这是甜蜜的炼狱……”   莫狄看地目瞪口呆。这他妈——!   他从来是只存图绝不看同人文的,超话这里头什么没节操的设定都有,他觉得多看一眼都是在玷污季末。然而这个——这个——这难道不是现场纪实的扩充描写吗?!?!   莫狄看了一眼作者,果不其然,还是“寂寞搬运工”。这人绝壁当时在现场,不然过闸机这种情节怎么都不可能凭空想出来。那天在大厅里拍照的那个姑娘……   “莫狄你来一下。”   莫狄还在兀自回忆着那个姑娘的相貌特征,冷不丁被季末喊了一句。   他一哆嗦,看向这篇小H文的主角。   ……莹莹如玉,细软刘海,唇色嫣红。   莫狄下腹一紧。他神色不自然地在心里照着那个文风补充道,还有眼睫乌茸,眸色含秋。   季末皱起眉头。“让你过来一下。”   清冷的声音像是一剂猛药,完全起了反作用,莫狄只感到热血冲向脐下三寸。他喉结滚动,胡编乱造:“我腿抽筋了,站不起来。”   开玩笑,现在站起来,给他表演升唧勃勃吗?   “……”季末搞不懂坐着怎么能抽了筋,无语地走过去。   莫狄在桌下翘起二郎腿,把腿中间的部位藏得好好的,神色戒备地看着季末走近。   “干嘛?”   季末手里拿了个小密封试管。“你把手伸出来。”   莫狄把手伸出去,季末撕开一个酒精棉球擦了擦他指腹,然后迅速把小试管底部一推。一下刺痛,试管里已经装好血了。他把个干棉球摁在莫狄手指上。   “你自己按着,一会儿就好,借你点血做一下匹配度测试。”说着季末又给自己的手指消了毒,同样的流程娴熟地再来一遍。   两小管血采好了,季末转身就走,就着背影留下了沧桑的一句:“你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   莫狄:“……”   莫狄看着季末的背影彻底消失,天人交战许久,最后捂着脸打开了薇勃,重新看起来刚刚的小H文。   呜呼……莫狄头顶冒烟,感觉自己在升天的边缘徘徊。   “寂寞搬运工”甚至到最后还安排他们两个在塔一楼大厅的洗手间里来了一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季末被按在大理石墙上,被迫仰头接受着哨兵的吻,他快要窒息,然而双手却搂上了哨兵的脖子……”   莫狄仰天长叹。   不行了,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弄不好真的能提枪上阵抓着季末演一遍。   “寂寞搬运工”写的同人文里,所有塔内的景物描写都非常写实。莫狄玩味地笑,这塔里还真是卧虎藏龙。   作者有话说:   莫狄试探:“我想请你拍电影,剧本都有人给我们写好了。”   季末抬眸:“什么题材的?”   莫狄:“爱情片。”   陆清冲过来大吼:“编剧导演摄影打光收音场务我全包!!!”   寂寞搬运工的铁粉:“宣发控评数据组修图一条龙服务!!!”   季末转头看着莫狄,眼神冰冷。   莫狄吞吞口水,小脸绯红:“爱、爱情……动作片。”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21章 -调查   「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他不能爱上我。好在他不怎么迷信绝对契合。——季末《无关记录》」   季末拿着研究所的检测报告,神情淡漠地回了办公室。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然而在看到白纸黑字写着“精神力契合度:100%”的时候,季末还是晃了晃神。   这说明什么呢?   这说明他们本可以毫无顾忌地相爱,并且骄傲地把检测结果给众人看,接受着“天作之合”的赞美。   如果没有什么预知事件的话。   季末低下头,刘海挡眼。他轻轻咬了下嘴唇,吐出一口气。   季末不知道绝对契合的效力到底有多强,对于要对抗刻在基因里的本能的这种尝试,他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成功过。可如果这第六起预知事件无法改变的话,他就要尽一切努力……   不让莫狄爱上他。   绝对契合的两个人,一个要杀了另一个。如果还要加上相爱这一条,这对两个人来说都太过残忍。   季末想着莫狄这段时间以来给自己说过的无数句“喜欢”,不禁苦笑。   如果莫狄必须杀了自己,那最好的选择,无非就是让他对自己恨之入骨,杀之而后快。其实刚好有件事情可以用来做文章,让莫狄彻彻底底把自己当成仇人,只是挑起来这件事要有一个最好的时机……   季末回了办公室,沉默地坐下。莫狄没问检测结果是什么,于是他也没说。   挺好的。   起码莫狄不怎么迷信绝对契合,季末想。   他拉开了斑颈鼠兔的小被子,里面的小鼠兔还在呼呼大睡,在充满着主人残留精神力和绝对契合对象的安全空间里,它完全不在意主人出去了一会儿,睡得四脚朝天。季末微微勾起唇角,摸了两下。   唔。怎么感觉……斑颈鼠兔长大了一点。   季末从抽屉里拿出卷尺,小心地给斑颈鼠兔量体长。昨天晚上是五点五厘米,现在已经七厘米了。   看来的确会长大。长得还挺快。   季末心情好了一点点。   工作的一上午安静而忙碌,到了中午,终于有工作证的莫狄跟着季末来到了食堂,换好了饭卡,吃上了员工餐。   季末正把斑颈鼠兔按回胸前的口袋里,小家伙一闻到饭香就想往外探头,然而它现在太小了,季末不放心让它出来蹦跶。莫狄给季末摆好餐具。   “是百分百?”   季末一愣,把胸前口袋给盖好扣上扣,才答道:“嗯。”   莫狄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没再就绝对契合这件事发表看法,季末也不想挑起话头,两个人安静吃饭。   他们下来的早,陆陆续续周围的位子都坐了人。季末听到隔壁桌有人在讲:“我去,你听说没有,组宣部早上死人了?”   季末一惊,手里的瓷勺“啪”地掉进碗里。他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异样,继续低头吃饭,竖起耳朵听。   “谁死了?怎么死的?”   “好像是个办事员,特别会溜须拍马看人下菜碟的一个,叫什么来着?”   “郭行。”   “对对,就他。”   “他怎么死的?不是我说,在工作岗位上出了意外都是工伤,可这组织宣传部就是一个形式主义毫无价值的清闲养老地,哪来的意外给他出?”   “呵,还出意外算工伤?特么过劳死都轮不到他们组宣部。刑侦的和精监的都没事,他们组宣部倒是先死了个人。真是有意思。”   ……   季末静静听着,眉头紧锁。   忽然,莫狄朝那边挥了挥手,大声打招呼道:“杰哥!”   被称作“杰哥”的人往这边扭头,“奥哟!这不是我们小莫嘛!”他给同桌的同事打了个招呼,然后端起托盘就来了季末这一桌。   “不介意我坐这儿吧!”杰哥大咧咧地坐下。“多长时间没见了啊小莫!”   “坐坐坐!”莫狄被杰哥拍了下后背,俩人极其熟稔的样子,看得季末一愣。   莫狄对季末笑笑,“杰哥,李俊杰,精神力监测部的哥哥,原来管我的。”   季末对李俊杰点点头,微微一笑。“你好。”   李俊杰似乎完全没想到季末能跟他打招呼,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脸上有点红。“你好,你好!”   季末温和地低下头继续吃饭,李俊杰用胳膊肘捣了下莫狄,激动的气声:“我去,我都不知道你跟着他一块儿干活!”   莫狄哼了一声,乜了他一眼。   李俊杰继续小声哔哔:“要是让部里那些哨兵蛋子知道了,你可完蛋了小莫,多少人都追不上,好家伙你天天对着……”   “咳。”莫狄生硬地大声清了清嗓子。季末疑惑抬头,刚刚李俊杰跟莫狄咬耳朵凑得近,他一句都没听清。   “那个,”莫狄转移话题,“杰哥我刚听你们那边说的,组宣部上午死了个人?”   这话是正常音量,季末缓慢动着筷子,等着听李俊杰的答复。   “害,你们还不知道吧?估计下午就塔内通报了。但估计也没什么大事,大早上的,猝死也不是没有可能。”李俊杰扒了一口饭,边嚼边说。   莫狄问:“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哦,我们这边监测网突然发现精神力消失,定了位结果发现就在塔内,报了刑侦,之后医疗中心就来消息了,人没救过来。”   莫狄看李俊杰吃得飞快,估计说不了几句话就吃完了,于是把自己盘子里的鸡腿夹了一个给他。“杰哥你多吃点,辛苦辛苦。”   李俊杰见肉颜开,“好小子!没白疼你!”   莫狄看季末嘴唇上沾了点菜汤,递给他一张纸巾。“那医疗中心那里有说死因是什么吗?”季末听他们讲话听得认真,接纸巾接得不动声色。   李俊杰大口啃着鸡腿,晃着脚。“还没呢,但我听医疗中心那边说基本判断就是猝死了,其实也挺常见的,估计不会当成什么刑事案件。”   啃完这个鸡腿,李俊杰叹了口气。“这郭行,好像才二十四岁,虽然人是不咋地,但你说说,多年轻。做梦都想不到啊。”   他惆怅的目光环视着食堂,跟季末的眼神对上了。季末一直在悄悄看他们,结果对视上,还没等他不好意思,李俊杰先脸红了。   莫狄在一旁幽幽开口。“确实是做梦都想不到。杰哥,你知不知道,有人做噩梦还会乱咬人的?”   季末一下呛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莫狄又给他递纸巾,被季末恨恨地一把抢过来。   李俊杰鼻子皱起来,眉毛撅在一起,“哈?做噩梦咬人?这不是人是狗吧?”   季末把筷子放在吃干净的盘子上,发出清脆一声响。他起身,对两人冷淡道:“我先走了,你们慢用。”   李俊杰糙老爷们儿的坐姿刷地两腿并拢,对着季末的背影有那么些娇羞,“哎,慢走慢走!”   莫狄一巴掌招呼在李俊杰格外笔挺的后背上,不爽道:“哥你丢不丢人!”   季末把空盘放在回收处,脸颊气得微红。   咬人?还不是人是狗?   他的吻技有那么差吗?不就是四片嘴唇贴一起,哪有什么技术含量,他哪里做错了!   季末在心里骂着莫狄,上午和和睦睦绝口不提,原来是等着中午反咬一口!   白眼狼!   进了电梯,他盯着那排数字,略微思索一下,按下了“2”。   网信安全部在二楼。   正是大中午,各部门基本都在吃饭,没什么人。季末不抱什么希望地往里走,心想能碰到一个算一个,大不了下午再来一趟。   结果刚刚好,他碰到正在办公室吃外卖的孙部长。   季末敲敲门,笑着打招呼:“孙部。”   孙部的胖胖脸从外卖盒子里抬起来,嚼了一嘴饭。他想跟季末打招呼,无奈嘴里塞得太满,只好高兴地挥手让他进来。   季末看他把饭嚼嚼嚼急着咽下去,笑着道:“不急,您慢慢吃。”   “……小季哟!嗝!来啦!老白都好吗?”   孙部大名孙海涛,是白海青的战友,俩人在边区同生共死,又因为名字里都有一个“海”字,成了拜把子的干兄弟。十年前,白海青回塔,没多久之后,孙海涛身负重伤也退出前线。   季末温和道:“白部去边区跟进案子了。”   孙海涛腮帮上的肉抖了抖,“边区?他自己?”   “没有,还有陈部。”   “哼。”孙海涛拿纸巾用力擦嘴,“陈剑就没安好心。”   季末笑着看他,孙海涛比白海青大六岁,看着一直追自己干弟弟的陈剑有种娘家人的不顺眼。孙海涛摸了两下椅子扶手,惆怅道:“自从老白回塔整了你们那个绝密部门,每天干的事儿我连问都不敢问,还不如在边区滚沙子呢。”他两秒后反应过来,“哦小季,有什么事儿啊?”   “我想看看今天早上组织宣传部的监控。”   孙海涛利索起身,“看监控啊,小意思,过来。”   季末跟着孙海涛进了监控室,孙海涛调出来组织宣传部的监控,却发现监控文件损坏了,整整一周的监控录像都无法打开。   “欸?故障了这是?”孙海涛大嗓门对着门口喊:“陆清——!!!”   季末被惊得身躯一震。   先是几秒安静,接着就是小步跑来的声音,陆清磕磕绊绊跑了进来,厚刘海被吹成八字,嘴里还叼着半截煎饼。   她没想到会在小破监控室看见她的男神季末,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孙海涛指着坏掉的文件:“你看看这怎么回事?排查一下是不是故障。”   陆清只好把半截煎饼囫囵塞进嘴里,都不敢去看季末,心惊胆战地坐下来去看她之前做成了故障的监控。   “是、是故障……”陆清心虚嗫嚅道。虽然之前是好好的,但她那么一弄确实是故障了……   孙海涛一拍椅子背,吓了陆清一跳。   “你去跟林木说,没定期检查出了故障,这么大的纰漏,负责人是不是不想干了。”   陆清吞了吞口水,小声说了句“好的孙部”就走了。   季末若有所思地看着故障监控。孙海涛郁闷地咂舌,“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这些小孩一个个都不着调……”俩人沉默了一会儿,孙海涛问:“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看监控了?是老白让你来的?”   “那倒不是。今天早上组织宣传部死人了。”   “死人了?”孙海涛眼睛倏地睁大,“那么大的事儿,怎么我还不知道?”   季末安慰道:“因为医疗中心那边初步判断是猝死,所以没当成刑事案件,估计午休之后塔内就会通报了。”   孙海涛气得吹胡子瞪眼,“那也不行啊!那万一要查监控,我们这儿还故障了,怎么给人家一个交代!”   过了一会儿,林木风风火火进了监控室,他是监控室负责人。孙海涛一句“关键时刻掉链子”骂了一半,林木就大声喊道:“孙部我冤枉啊!”   “我严格按照规定,定期检查监控设备和保存程序,昨天晚上刚刚检查过,小刘小赵都在外面可以给我作证,谁知道它今天就能坏啊?!”   孙海涛滚动鼠标,指着屏幕问:“你昨天检查还是好的,今天一看就坏了,还坏了一个礼拜的文件?”   林木弯腰输入了一堆代码,鼠标点点,眉头皱紧。“真是邪了门了,确实是故障,找不着原因。”   监控室里气压很低。季末在一旁站了一会儿,跟孙海涛说:“孙部,给您添麻烦了。”   孙海涛小胖手一摆:“哪里的话,也幸亏你来我们才发现这么大的一个漏洞。这样,你先回去吧,等我这边弄清楚再告诉你。”   季末点点头,孙海涛拍拍他的肩,转头和林木去检查监控去了。   陆清就站在门边,季末一出来几乎就撞上了,小姑娘跟他一对上眼,支支吾吾想说什么,最后却又低下头。季末看了她两秒,注意到她一直在很不自在地绞着手。   他没讲话,走出了网信安全部。   作者有话说:   季末:我接吻没有任何毛病。   莫狄:哥哥,你对亲亲一无所知。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22章 -坦白   「他祝我身体好,吃得香,睡得好,活得长。这个没良心的。——季末《无关记录》」   季末回来的时候,莫狄已经在办公室好久了。季末连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到咖啡机去打咖啡。   莫狄在心里哀叹一声,中午调戏了一句,果然发火了。   咖啡机往外噗噗噗吐咖啡,季末正端着杯子接着,就感到哨兵的精神力又缠过来了。   莫狄长腿一迈,从办公桌走了过来。他等着季末接完咖啡,趴在咖啡机上,头侧向他,两人距离一下子缩短。季末往后仰了仰,不为所动地盯着自己的杯子,只等一接满就端回桌。   莫狄坏笑着问:“生气啦?”   季末不理他。   “别生气,我给你道歉。我错了。”   咖啡接满了,季末拿起杯子转身就走。   季末回位子坐下,莫狄亦步亦趋地跟着,然后在他的办公桌边蹲下,下巴搁在桌上,楚楚可怜地望着他。一颗人头占据了自己这么大地方,季末没法不看他。   “你走开,我要办公。”   莫狄却看着季末苍白的面容和眼下一直都有的暗青,过了许久,他才站起来。   “你能不能……不喝咖啡,晚上好好睡觉?”   季末刚准备抿一口咖啡,一听这话,把杯子往桌面上啪地一放,褐色的液体在瓷杯里左右摇晃,却没洒出来。季末仰视莫狄,视线冰冷。   “这跟你没有关系。”   莫狄语气很软。“我只是在建议你……你看这已经是你今天第四杯咖啡了,这对你身体真的不好……”   季末烦躁起来,说不清来由地怒火中烧。   “我身体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莫狄一愣,然后更小心翼翼地措辞道:“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让你身体好……”   季末窝火得厉害。   要是莫狄强硬一点,他就能跟他痛痛快快地吵一架,然而莫狄这么温柔地讲话,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火都没处发。   季末绷了许久,最后泄了气,在椅子里微微软了身体。   他看向莫狄,良久,茫然道:“身体好,然后呢?”   莫狄也有点懵,接话道:“吃得香,睡得好,活得长。”   季末愣神了一瞬,扑哧笑了出来。他站起身,两个人隔着一张办公桌的距离,莫名其妙地对望。过了一会儿,季末开口:“谢谢你。但这还是跟你没有关系。”   季末把咖啡一饮而尽,然后对莫狄说:“我去一趟医疗中心。你别忘了你的工作,周二前给我报告。”   监控室无数个小屏幕莹莹发亮。陆清盯着六楼的监控,季末从办公室出来,穿过走廊,进了电梯,然后又在十楼出现。   十层到十五层是医疗中心。   季末一定是去问郭行死因的。陆清看了眼监控里忙碌的医疗中心,问询处那里暂时还没人顾上跟季末说话。她看了眼手表,大致估算了下季末要回办公室的时间,然后蹭地从椅子上蹦起来。   “孙部,这个技术问题我暂时修复不了,需要去找人问问。”   孙海涛拧着眉头一脸狐疑:“还有你修不了的?”   陆清麻木点头:“有的。”   其实并没有。   孙海涛:“你去找谁?塔里有人有这技术?”   陆清继续点头:“莫狄,人类再进化研究部的实习生,他发了好几篇故障排查相关的文章,应该能帮上忙。”   虽然跟我比还是小儿科啦。   孙海涛摸着胖脸:“莫狄……这名字我有点耳熟……”   陆清心道你快别墨迹了,再磨蹭下去季末就快回来了。于是她给自己下了命令:“孙部,我快去快回。”然后就冲出监控室。   孙海涛:“……”   八部电梯都被占着,数字上下浮动,陆清心里着急,等不到电梯停在二楼就推开了防火门,朝六楼拔腿就跑。   中午季末跟孙部长在监控室里的谈话,她听到了。她一听自己做过手脚的监控地点死了人,瞬间心里发毛。她从监控室拷贝原文件的时候光顾着看季末了,季末走后的那几分钟她连看都没看,整个就拷贝回来了。   陆清十指冰凉,悄悄打开了她拷贝回来的监控视频,拉到最后几分钟——   赵昀坐在沙发上,郭行站着,似乎是在跟他汇报什么。然后赵昀往监控这边看了一眼,动了一下左手的手表,然后监控黑屏了。   ——那只手表有信号干扰器。   陆清连忙把视频关了。她把拷着母带的usb拔下来,紧紧攥在汗涔涔的手心。她的厚刘海也湿了,呼吸急促得连同事都以为她犯了哮喘。   “没事。”陆清给同事摆摆手。她平复着呼吸,脸色煞白地走去监控室。   如果郭行的死是赵昀干的,那她就是帮凶。她想赶快坦白认错,然而在季末出来跟她对上眼的时候,一下子鼓起来的勇气又消失了。之前因为被季末发现她在薇勃上的所作所为就已经很难堪了,现在这么大的过错,她怎么有脸告诉季末……   陆清在台阶上奋力奔跑着。她特别想哭。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情商特低,总是缺根弦,她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改。四年前那会儿因为自己把季末的监控截图发到网上,差点被孙部开除,还是赵昀给她求的情保住了她的工作,从此她就没敢再干违反纪律的事,除了赵昀跟她说的,必要的时候还他的这个人情。她真的没觉得这是多大个事的……毕竟谁家监控都可能出问题啊……   可是她动手脚的监控那里死了人。   陆清太知道人命是何等轻易就失去的了。她有个小她三岁的妹妹,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亲的人,曾经差点出了意外就死了,活到现在实在是侥幸。   郭行死了,那留下的郭行的家人会怎样呢?   陆清不敢想。她稍微代入一下,就痛苦得受不了。   孙部催着陆清快点修监控,看能不能恢复文件。陆清口袋里装着usb,木然地盯着季末的身影从这个小屏幕穿到那个小屏幕,最后进了他的办公室,那里还有一个哨兵。   怎么办……   塔内通报很快就来了,组织宣传部十分沉痛地宣告一个爱岗敬业好员工的逝世,并附上了医疗中心的诊断,是猝死。陆清听着同事们交头接耳,呆滞地看着监控小屏幕里季末和莫狄的互动。也许真的是猝死呢……毕竟现在全塔只有季末一个人在查。   可是她看过监控文件,也许并不是猝死,也许那个可怜人是被赵昀害死的,她不能确定。这件事瞒下去,陆清良心不安。总要告诉在乎这件事的人,可是她见了季末真的开不了口……   陆清看着小屏幕里莫狄趴在季末桌子上,像条狗一样撒娇的样子,突然想到了——   这个哨兵是那天大厅里缠着季末的那一个,他看向季末的眼神像极了爱情。   不,就是爱情,说不是爱情的人一定是猪油蒙了心。   他现在跟季末在一起工作,一定有办法透露给他。   陆清推开六楼沉重的防火门,喘着粗气。她毫无形象地敲了敲人类再进化研究部的门,走了进去。“莫狄是吧,我有事告诉你。”她摸出来口袋里的usb。   莫狄一脸懵地抬头,看见一个厚眼镜厚刘海厚镜框,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的书呆女,不请自来闯入了他们办公室,连一句招呼都没打就朝他伸出胳膊递过来个什么东西。   “……”莫狄沉默了好几秒,才缓缓接过被她攥得湿乎乎的usb。   仔细看了看这个呆愣愣的女生,莫狄微微睁大了眼。这不就是那天大厅偷拍他跟季末的那个人吗?!而且还高度疑似在“寂寞的窑子”里头发了《过闸机play》的那个同人女!!!   莫狄把usb放在桌面上。“……寂寞搬运工?”   陆清一下子打了个哆嗦。   这个淡淡的疑问句使她受了极大的惊吓,连头发都炸了起来。   被人扒下马甲是陆清这辈子最害怕的事情。多年前被男神本人亲自扒过马甲,从此她都不好意思叫季末看见自己,这种难堪羞愧她这辈子不想经历第二次。   莫狄看她这反应,一下了然。他冷笑一声:“可以啊,我都不知道有一天我会被人写进同人文里。”   陆清一揩脑门的汗,小声问:“你是怎么看到的?”   刷到是不可能刷到的,她只发在超话里,没有发到自己薇勃。除非他进了“寂寞的窑子”。   莫狄:“……”他咳了一声,也不打算隐瞒,大大方方拿出手机,给陆清看自己的超话等级。   陆清:“……”你这个等级,可以做超话主持人了。   两人相视无语,空气安静了半晌。   然后他们几乎同时笑出来。   莫狄又看了眼超话,“从我在静音室的时候就知道有这么个超话了,塔里好多同事关注。”   陆清:“……”   莫狄笑得意味深长,“不过他们都不知道你就是‘寂寞搬运工’。”莫狄抓到了陆清的把柄,但也并没打算威胁她。他给陆清拖来一把椅子,“坐,怎么了?找季末?”   陆清摆摆手,“时间不多,我就不坐了。是这样,季末好像在查早上郭行猝死的事,来我们部门调监控。”   莫狄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但监控故障了,整整一星期的文件都损坏了。”   莫狄眉头拧起,目光沉沉。   中午他看季末一听到郭行的死讯就吓了一跳的样子,便知道其中一定有季末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季末一上班就给了自己工作证,肯定是上班前就去组宣部去取了,八成跟郭行打过照面。莫狄有意把李俊杰叫过来,就是为了打听一些事给季末听。本来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的,毕竟医疗中心都给了死因了,然而如果监控故障了……   “……监控故障是我弄的,精监赵部长叫我弄的。”陆清终于承认,她自己松了一口气。   莫狄神色冷峻:“赵昀让你弄的?”   陆清吞了吞口水,“多、多年前,我欠过他一个人情……”她看莫狄脸色不虞,连忙补充道,“但,但我把原文件拷贝下来了,就在这个usb里!”   莫狄怀疑地看着她:“我怎么知道这就是原文件,以你的技术给它动动手脚外人也看不出来吧。”   陆清慌忙摇头,“我真的没动过!我本来都不打算拷贝下来的,但我发现里面有季末,所以……”   “……”莫狄沉默了两秒,无语地问:“那除了季末出现的那段时间,别的你也都拷下来了?”   “都在的都在的!当时时间很紧,我来不及截取……”陆清奋力点头。   莫狄把usb接入电脑,打开文件,进度条拖到最后。他看到季末出去,室内剩下赵昀和郭行两个人,再之后就黑屏了。莫狄舌头顶着一边腮帮子,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有点意思。   作者有话说:   莫狄:得想个办法让季末戒掉咖啡,他得好好睡觉。   季末:莫管老子。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23章 -疑点   「我特别后悔逗他逗少了。季末跟他的鼠兔世界第一可爱。——莫狄《康复日记》」   陆清指着视频里赵昀碰过的手表,“那个应该是信号干扰器,我们部门昨天刚例行检查过监控,正常情况下绝不会黑屏。”   莫狄问道:“你这个usb还要么?”   陆清满头问号。“倒没有别的资料在里面,你缺usb的话我可以送给你个新的……”   “……”莫狄看陆清是真没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只好把话说明白:“赵昀杀了人让你处理监控,要是知道你还留着备份,你觉得他会不会把你也干掉?”   陆清吓得打了个嗝。   她是真没想到这点,立刻慌了神,不知道怎么办。   “所以你把这个usb放在我这里,我来处理,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回去吧。”莫狄把视频关了,usb拔下来,好整以暇看着陆清。   陆清犹犹豫豫站了一会儿,她的确不能在这里久留。但还没等她再说一句,莫狄好像忽然想到了很好玩的事,勾唇对她说:“感谢的话就不必了,以后你别写别的同人文,专门写我跟季末的就行。”   “……”陆清懵了——这世间竟有上赶着让别人写自己rps同人的妙人?!   她又打了个小嗝,艰难问道:“你和季末……?”   “我在追他。”莫狄承认得坦坦荡荡,一句正在追他说得跟“我们结婚了”一样骄傲,营造了一个需要听众立刻鼓掌的气氛。莫狄睥睨着看她,语气十分危险,“我们配么?”   陆清的膈肌痉挛被吓回去了,彻底不打嗝了。   “……配。”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惨,被人扒了马甲不说,还被按头写同人文,甚至落了好几个把柄在约稿人这里。陆清低头看了看表,她真得回办公室了。于是她最后说:“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跟季末开口才来找你的,这件事他很在意,希望你能代为转达。”   “转达什么?”季末清越的嗓音从门口传来。   他刚进门就听到陆清在跟莫狄说不知道怎么跟自己开口,想来就是中午没能说出来的事。怎么,不敢跟自己说,却跑来跟莫狄说?这是什么道理,自己很吓人吗?   陆清猛地转身差点闪了腰,一看见季末的脸,她唰一下脸涨得通红,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了。莫狄对她说:“你回去上班吧,我来跟他说,不要担心。”陆清感激地看了莫狄一眼,然后扭捏而迅速地从季末身边溜了出去。   “……”季末摇摇头,走到自己办公桌前,解开自己胸前口袋,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露了出来。季末将斑颈鼠兔拎到它的小毛毯上,鼠兔团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本来是打算见一下给郭行下猝死诊断的医生的,然而在医疗中心等了老半天,那个大夫一直在忙,而他口袋里的精神体害怕地发抖,让季末格外担心,于是放弃等待,回了办公室。   季末把手放在精神体上安抚着斑颈鼠兔,在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气味下,精神体明显舒服很多。季末叹了口气。精神体出不来的时候他想去哪都行,但精神体现在能出来,他却没那么自由了——如果精神体害怕,那他也会感到心慌。也不知道这小家伙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变得强壮一点。   季末去接了杯水,对莫狄道:“来汇报下,陆清跟你说了什么。”   莫狄还没过来,他的混血狼犬已经快乐地冲过来了。混血狼把哈士奇脑袋往季末大腿上一搁,看季末没有任何反对,满意地蹭了蹭。它绿色的大眼睛从桌子边边抬起,眼巴巴看着小毛毯里的小鼠兔。它可想舔一口了。但主人不让。   小鼠兔却胆子大,圆滚滚的小球滚了过来。它伸出自己的小爪子摁在了混血狼鼻尖上,混血狼就跟被点了穴一样登时静止。季末本来看着这一幕提心吊胆的,毕竟混血狼犬要是一口下去,他的鼠兔连毛都不会剩下,然而这狼狗居然格外配合小鼠兔,小心翼翼,一点也不乱动。   小鼠兔把小爪子一松开,混血狼犬就动一下,它再把小爪子摁上,混血狼犬就又不动了。斑颈鼠兔小脸上的嘟嘟肉开心得一颤一颤的,它甚至还发出了“吱吱”声。季末看着两只精神体玩耍,唇边不自觉浮上笑意。   莫狄轻轻把usb放在季末桌上。   “监控是赵昀让陆清损坏的,但她把原文件拷贝下来了,觉得很对不起你。”莫狄汇报得言简意赅。   季末:“……”   他中午在网信部调监控的时候,大概就猜到这个监控故障八成跟陆清有点关系,可他没想到居然还能有原文件。这姑娘的脑回路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莫狄并不知道陆清和季末之前的过节,憋着笑继续说:“她是你的忠实粉丝。”   季末翻了个白眼。这我知道。   “她会保留下来宝贵的原文件,也是因为发现你出现在监控里了,要是你早上没去组宣部,她原文件肯定眼都不眨就删了。”   季末:“……”   “她还给你建了一个超话,定期发发你的照片……”   “我知道你不要讲了!”季末窘迫打断,冷白皮整个变粉。他老早就知道那个超话是个什么玩意了,专门搞他的黄色!!   莫狄睁大了眼,惊奇道:“你居然知道?你怎么知道的?”季末当然紧抿双唇,誓死不说。于是莫狄继续说:“我是那个超话的第一批粉丝,等级都到二十级了。”   如果此时有个地缝,季末一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所以莫狄这些年到底每天都在看什么——   啊——   然而季末本人除了嘴唇越抿越紧,脸色越来越红之外,表情上却没什么变化。倒是他的斑颈鼠兔,不知道从哪里学的,整个小身体站了起来,双手放在脸颊两边,做出了土拨鼠尖叫的姿势。   季末绷不住了,低下头捂住脸。   莫狄笑得胸腔都在震。他觉得季末和他的精神体过于可爱,最后实在没忍住,上手摸了一下斑颈鼠兔的小尾巴。   下一秒季末整个人跟导弹一样从椅子上弹起,失去平衡往前栽,浑身发热地撞进莫狄怀里。莫狄被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整懵了,但是却在原地站得稳稳的,甚至还楼住了季末的腰。   腰好细。一把就能环过来。   莫狄大脑荡漾着水雾,鼻端隐隐嗅到怀中向导的味道,他低下头,想再仔细闻闻季末的头发。   因为莫狄撸了一把斑颈鼠兔的尾巴,导致季末尾巴骨到脊椎泛起了要命的酥麻。他脸色潮红地挨过这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撞进了莫狄怀里,而这个登徒子居然还低下头想要亲他!   季末使劲推了把莫狄的胸肌,挣脱出来。妈的!“莫狄!你不准摸它!”   莫狄还没反应过来,怀里肤白腰细香喷喷的向导就跑了,顿时不很满意。“你都摸了多少次我的狗了,我才摸它一把,你未免也太小气。”   “那我以后不摸了!”季末脸上的红晕还没消下去,两只眼睛湿漉漉的。他又气又凶的反驳,在莫狄眼里简直就是撒娇。   莫狄立刻心软。   “……你还是继续撸撸狗吧,你看,”莫狄指着混血狼,“它听你说不摸它多难过。”   混血绿茶钮祜禄狼简直不能更配合地低头垂泪,仿佛天降大雨满地黄花。   季末只瞥了一眼,没再做声。他愤恨地把U盘插进电脑,点开视频文件开始看。一旁的斑颈鼠兔在小毛毯里蠕动,一只小爪子还在挠屁股。莫狄无声地笑,原来摸这小家伙,季末的反应会那么大。   “今天我来的早,先去组织宣传部去领你的工作证。”季末突然出声,视线放在最后黑掉的屏幕上。莫狄把眼睛从斑颈鼠兔身上拔下来,看向季末。   “工作证早就办好了,就在郭行抽屉里,然而他不给,还找了各种理由。”季末若有所思地把视频倒回去又看了一遍,画面里的郭行对自己吹胡子瞪眼,却对赵昀卑躬屈膝。“仔细想想,从你入职第一天开始他就在使绊子,最一开始不给你办住宿的也是他。”   还有这回事?莫狄看向屏幕。   郭行这个人他还真没见过,他一个从静音室出来的疯哨兵来这里实习,跟郭行八竿子打不着边,他这是为了什么?视频里,三人都在场的时候,郭行跟季末说话时还不断看向赵昀。难道跟赵昀有关?   “赵昀和郭行还说了些什么?”   “嗯……”季末回想着。“郭行看人下菜碟,大意是如果不是白部就不给办事,赵部训了他一顿,还在我出门之后骂了他一句蠢货……”季末蹙眉思考,白部?好像两次跟郭行打交道,他都把白部搬出来,然而不怎么好用,郭行也很不待见白部的样子。   到底是为了什么……?从录像上郭行的态度来看,他明摆着是赵昀的人,而他到底做了什么,让赵昀后来又杀了他?   “这事你别管了。”莫狄说道,“赵昀是精神力监测部的部长,我在他那里呆了整整七年。”   季末抬头望向莫狄,年轻哨兵的脸上是他没见过的严肃神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你贸然调查很危险。”   季末抿了下嘴唇。如果赵昀杀了郭行,还毁坏监控,让医疗中心出了猝死证明,那么塔内的各个部门肯定都有赵昀的眼线,擅动确实很危险。于是他点点头,“这也确实不在我们职能范围内,当务之急还是做好本职工作。”但还是有必要给白海青汇报一下。   莫狄得到了季末的保证,眉头舒展。他把U盘从季末电脑拔下来,“这个放在我这儿,我来处理,你也不要给任何人提起。”季末伸手就要抢,“那怎么行?跟我们部门有关的事情要让白部知道,这个应该他来处理。”   莫狄握着U盘的手被季末拉住,他其实轻而易举就可以挣开,但是没能舍得。他对季末说:“等白部回来我一定给他,但现在放在我这里。”   季末思考片刻,松了手。他戴上耳机,给白海青打电话。   边区的信号不稳定,电话那头的忙音断断续续,季末等了好久也不见白海青接起。正当季末打算挂断电话的时候,白海青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他的嗓音嘶哑至极,将声音压得极小,语速很快。   “小末末,边区出事了,我可能要推迟回塔。你加快研究速度,这里有人跟我们一样。”   电话挂断。   季末一瞬间怔住。   作者有话说:   莫狄:总算get了撸季末的新方式。   季末:揣起斑颈鼠兔拔腿就跑。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24章 -trigger   「我本来是一个很清心寡欲的人的。——季末《无关记录》」   周一一早,季末的邮箱里出现了莫狄的第二份报告。   “……”   季末搅着奶咖里的糖,下载了文件。整个周末他就没见着莫狄写东西,这个报告八成是礼拜五就写好的,然后又不想让自己双休日工作,故意拖到礼拜一才发。   就这样,邮件标题居然还大言不惭地写着:“季老师说好的提前写完给我奖励哦”。   季末心想,奖励你个头。   周五跟白海青的通话让季末感到不安。边区出现新的异能者和边区出事了这两者之间是否有联系,白海青的语气为什么那么焦急……很多地方都不对劲。   而让季末焦虑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的第六起预知事件越来越长,越来越清晰。他甚至开始怀念世界毁灭的那个第一个预知梦——自从遇见莫狄,晚上只要做预知梦,全是他要捅死自己的镜头。最一开始,这个预知只是最后的那个血腥画面,而到现在,这个梦境的起点已经往前推移了好久,季末甚至能够勾画出他身亡当天的行动轨迹。   所以最近,季末的习惯性动作就是早上睁眼,看向天花板发呆,擦掉眼角的泪水,揉揉胸口的钝痛,然后起床洗漱,从冰箱里拿一罐咖啡,回屋写他的《预知事件记录》。   他的工作量实在很大,除了最基本的记录之外,还要自己分析。季末忙起来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家里还住了一个人,于是莫狄就想方设法给自己增加存在感。   ——莫狄承包了厨房。   他在静音室呆了七年,早已经养成了精准的生物钟。在季末起床之前,他就会把冰箱里最外层的咖啡换成低因,等季末迷迷糊糊拿走低因咖啡,再把含咖啡因的咖啡换回去——莫狄很清楚季末早上一般只喝一罐咖啡。   等季末回屋开始工作,莫狄就开始做早饭,时间差不多了他就让自己的混血狼去挠季末的门,开门的肯定不是季末,而是季末的斑颈鼠兔。小鼠兔会爬到门把手上,用杠杆原理在边缘使劲蹦两下,跟外面的混血狼里应外合。门开了,季末也不抬眼,但他能闻到飘进来的饭香味。然后他会无奈地叹气,快速结束工作,出去吃饭。   只要他踏出房门,基本上剩下的这一天就别想再工作了。莫狄的混血狼犬会不停地拱他让他陪玩,再不然就是季末的斑颈鼠兔差点又被莫狄捧起来亲,莫狄还会说这个不会用那个不会用,要他手把手地教。家里的剩下三个活物,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周一季末和莫狄一起来上班的时候,还在反思自己怎么就如此没有原则、意志力不坚定地被拉低了工作效率。   “你以后写完报告就赶快发给我,不要拖。”季末头也不抬地说。   “我要是提前给你,你周末就更忙了。你早上工作,晚上睡前也工作,要是再看这个报告,你一天就不用干别的了。”莫狄也没看过来,两个人各自盯着自己的电脑隔空交流。   “……”季末抿唇,凉凉道:“我是你上级,安排给你的事情你照做。时间耽误不起。”   莫狄的精神力飘了过来,季末没有理会,低下头去看报告了。   第二份报告的名字是《案例一&四对比分析》。   第四个预知事件其实很简单。   在这份依旧使用化名的案例中,3012年冬,在某大型购物中心,残疾人H突然从轮椅上摔了下来,Z和周围人上前帮忙。将H抱到轮椅上的时候,Z突然产生了第四个预知事件,预知到这天中午H会在午饭时过敏,引发哮喘身亡。Z确信预知事件指的就是今天,是因为H的衣物是同一套,而且购买的物品也是现在放在轮椅上的那一堆生活用品。   Z于是决定陪同H一起吃午饭,看看预知事件是否会因为人为干预而产生不同的结果。Z礼貌征求了H的意见,对方高兴地答应了。在路过药店的时候,Z买了脱敏药。   午饭时,Z主动询问了H的过敏原,然而H说自己什么都不过敏。Z就按照常识,避开了常见过敏原,点了菜。饭吃到一半,H还是过敏了。Z立刻给H吃了脱敏药,然后打了急救电话。H被送到医院,救了回来。   这是一个成功被改变的、没能实现的预知事件。   季末先看莫狄简要列出来的结论:   1.推测预知事件需要一个有明确条件的触发机制,比如身体接触,但是案例一「世界毁灭」目前的触发情况不详,有待查证。   季末在心里叹气,他也想查,查不了,他爹他妈他哥全死了,连个能记得他小时候的人都没有。   2.案例四的时间锚点十分清晰,相比之下,案例一还需要继续挖掘时间线索。   3.预知事件是可以被改变的。   4.案例四在结束之后,并没有以预知梦的形式重复,Z当天晚上的梦境是案例一。可以合理推测一旦预知事件被改变,就不会再以梦境重复;而未改变的则会继续重复,直到实现的那一天。   5.对比预知的画面和Z的现实举措,唯一的差别在于Z购买了脱敏药。如果Z没有买脱敏药给H服下,那送到医院H一样抢救不回来。可见购买脱敏药这件事是一个trigger,一旦扣下扳机,预知事件就会朝不同的方向发展。   ……   季末滑动滚轮,他对莫狄说的“扳机”这个概念很有兴趣。他往下读着,莫狄给“扳机”单独列了一个章节。   “关于trigger这一概念的构想,初步假设是一个能够影响事件发展的关键子事件,这个关键子事件可大可小,在案例四中就是购买脱敏药,然而案例一的trigger也许会更大,亟待研究。”   “trigger存在的表现:由于案例四持续太短无法验证,但如果有另一个耗时更长的案例,也许能够印证这个猜测——一旦扣下扳机,预知事件就一定会被改变,那么一定不会按原先既定路线实现——因此Z从pull the trigger的那一刻起,就不会再有该预知梦了。(前提是trigger与预知事件的实现日不在同一天)”   ……   季末看着这几行字,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仅有的另一起没有实现的预知事件,他回想着……   确确实实存在这样一个trigger。从他扣下扳机的那一刻起,他就再没有做过那个预知梦。   不过那个案例……现在给莫狄,也许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季末飞快读完剩下的报告,抬头对莫狄说:“做得不错,这个trigger的构想我之前没想过。”   莫狄笑了,他腿边的混血狼摇着尾巴。   “接下来我要给你案例二,你好好看一看案例二中,Z到底错过了什么trigger。”   案例二是季末父母在他高考当天身亡的案子,一直是由白海青整理的。   莫狄摩拳擦掌:“那有ddl吗?”   季末头不抬眼不睁,核查着要发的文档,“尽快吧。”   也许是季末语气比较冷淡,他感到莫狄的精神力往他这里缠得更紧了。他蹙眉看向莫狄,却发现莫狄正在揉着眉心,完全没在看他。   季末问道:“你不舒服吗?”   莫狄松开手,笑得没心没肺:“没有,就是看久了电脑眼睛有点累。”   季末平静道:“也没有那么紧张,先休息会儿再工作。”   莫狄笑嘻嘻答应了,季末却崩起来一根弦。他一直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然而自从他跟莫狄说了绝对契合的事之后,莫狄的精神力浓度每天都在增高,这是哨兵精神域愈加不稳定的表现。   这不是个好现象,尤其是现在莫狄已经感到身体不适了。   得让莫狄找个向导安抚一下。季末抿唇思忖着,却在目光瞥到呼呼大睡长身体的斑颈鼠兔时一愣,然后不自觉地脸红了红。   这……这不成的吧……   安抚需要向导把精神力凝聚在精神体上,可是他的小鼠兔还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根本不用想听他调遣去执行安抚工作了。更、更不用说……莫狄一摸自己的精神体,自己就抖得跟个什么似的……   莫狄遥遥望着季末一个人在那里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看得津津有味。又一阵尖锐的头痛,莫狄转过脸去闭上眼硬抗。电脑的电流声,窗外的风声,他座椅的滑轮声……莫狄的耳朵随着头痛遭受酷刑。他咬着牙挨了过去。   从他知道跟季末是绝对契合的那一天,他就停了药。那个能够让他脱离声过敏的,刚通过实验四期的神药。   莫狄并不是不惜命,而是他从来就没信任过赵昀和顾山,之前吃这个药是能够走出静音室的唯一办法。如果他有一丝可能不用他们提供的药物,他都不会去行如此下策。   在季末身边的这些天,莫狄感到久违的安心,他心中再躁郁再暴戾,只要在季末身边,都会静得如同晴天的湖泊。只要在季末身边,自己就能控制住精神域,这应该是绝对契合的馈赠。   莫狄确信七年前,那个游乐场的向导就是季末。虽然不晓得为什么最后救了他报警的人成了季初,而且季末还咬定是认错了人……但精神力不会骗人,他的感受不会骗人。绝对契合这种超越药理学的强大安抚能力,只存在于上天选中的一个向导和一个哨兵,容不下第三者。   莫狄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他偏头看向季末,却刚好撞上季末偷瞟过来的眼神。   季末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还是问了出来:“我看你不舒服,要不要去医疗中心做一下安抚治疗?”   莫狄往后靠在椅背上,笑了。“安抚治疗怎么做?”   季末心道,只要是个特殊人类都知道的问题你来问我,但考虑到莫狄正不舒服着,于是答道:“就是找个向导医师安抚你。”   “其实也没必要非得是医师吧,应该是个向导都可以。”莫狄说着,低下头摸了摸靠椅扶手。   季末皱眉。   “那不行。安全起见一定要去正规医疗机构的精神安抚科,找专业人士,这纳入医保的。”   莫狄指头在扶手上弹来弹去,也不知道在不在听。季末继续说:“你不舒服得厉害一定不要勉强,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塔内给员工的精神安抚是专门批假的,带薪。单身的哨兵基本定期去的,你不要把这当作多见不得人的事。”   莫狄还是低着头,季末感受着满屋子哨兵压抑的精神力,都有点烦躁了。他起身走过去,嘴里说着:“走吧?那里不排队,很快就好,做完就不难受了。”   走到莫狄身边的时候,季末被他突然一把抓进怀里,他跌坐在莫狄大腿上,双腿被对方的膝盖顶开,两个人小腹相贴。莫狄没给季末反应的时间,就俯身牢牢抱住怀里的人,把脑袋埋在季末肩窝里,深深吸了两口气。   “不要他们,就要你。”   莫狄的鼻息喷在自己的颈侧,低音咕哝着在耳边回响。季末臊得不知怎么好,然而这个体位稍微挪动一下都有擦枪走火的危险,他大脑宕机,居然就任由莫狄抱了好久,红着脸一动不动。   温软的东西贴上了季末的脖子,贴了一下,两下。季末听见莫狄问他:“你感受一下,我是不是被你安抚了?”   季末呆呆地感受了下,莫狄的精神力跟刚刚完全不同,虽然浓度还是很高,然而柔软了下来,没有戾气,只有……   情.欲的味道。   那边办公桌上的斑颈鼠兔睡醒了,支棱了起来,激动地“吱”了一声。季末羞愤欲死地想从莫狄身上站起来,然而莫狄坏心地使了劲,趴在他肩头闷笑。   “你看,你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安抚我。你是我的药。”   季末被莫狄锁在怀里,鼻头有点红。他僵硬了一会儿,轻轻、轻轻地把脑袋搁在了莫狄肩膀上,然后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季末沦陷中。   季末:怎么办,有点拒绝不了暧昧对象了。   莫狄:哇我已经是暧昧对象了吗?!?!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25章 -兄弟   「累了,毁灭吧。——季末《无关记录》」   如果说有几个字能够概括季末这些年来不为人知的心态的话,那大概就是——“累了,毁灭吧”。   大概三四岁的时候,小向导季末产生了第一个预知事件,时间过于久远,他已经无法考证是怎么触发的了。   第二个预知事件是在十岁的时候,季末碰了一下父亲季向东的手,看见了父母的死状,这噩梦一看八年,在高考当天成真了。   第三个预知事件是在十四岁的时候,触发对象是季末的哥哥,季初。   季末的哥哥季初,大季末五岁,是个精神力A级的向导。从季末记事起,就知道哥哥特别讨厌自己。   也许是因为自己精神力比他强很多,也许是因为自己成天说胡话,也许是因为自己胆小爱哭,总之哥哥就没拿正眼瞧过自己。   季初胆识过人,一表人才,是堂堂正正的“季向东的儿子”。季向东作为边区的王牌哨兵,战功累累,每次回家都带着勋章,看大儿子比小儿子顺眼许多。季初爱听季向东讲边区的故事,梦想着早日跟随父亲去战斗,而季末则窝在母亲怀里,到了晚上瑟瑟发抖。   季末一直对季初又怕又喜欢,哪怕哥哥再不喜欢自己,那也是自己的哥哥呀。小季末很想像别的小朋友一样跟在自己哥哥姐姐身后当跟屁虫,然而他不想讨哥哥的嫌,只是远远地看着哥哥和大孩子们谈笑风生,玩耍嬉闹,当自己不存在。   就这样,季末艳羡地看着季初,长到了十岁。   十岁那一年,对季末来说,是心智彻底成熟的一年。   如果说在此之前小季末在夜里重复梦到的世界末日只是噩梦的话,他亲眼看见父亲掐着母亲的脖子,两人双双摔下楼梯的这个画面,让十岁的季末濒临崩溃。   他从小精神域就不稳定,精神体只出现过一两次。他知道哥哥季初的精神体跟自己的很像,他很想摸一摸,然而不敢。这天碰到季向东的手产生的预知画面,让季末躲进了自己的衣柜里捂着脑袋,他哆嗦得柜子都在颤,在即将晕过去的时候,他的精神体终于出现了。然而没等小季末把斑颈鼠兔幼崽抱进怀里,柜门就被嘭地拉开。   十五岁的季初鄙夷地低头,却在见到小鼠兔的那一瞬眼睛一亮。季初迅速放出了自己的天竺鼠。   大孩子带着坏笑,给天竺鼠说:“去把那个小玩意儿给我叼来。”   于是季末眼睁睁地看见那只天竺鼠从衣物上叼起他的小鼠兔,送到了季初手上。季初两根手指掐着小鼠兔的脖子,小家伙的小腿在空中乱蹬。那手指越掐越紧,季末感到呼吸困难。   季初踹了一脚衣柜。“你给我出来。”   季末缩在里面没有动。   季初冷哼一声,“我就搞不明白,爸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季末直勾勾地盯着季初手里自己的精神体。   他的精神体,他都没有见过几次。   “我数三个数,你再不出来,我把它扔了。”   季末战栗着哭了出来。他忍着巨大的恐惧,从衣柜里爬了出来。他腿还发软,勉强站直就朝哥哥伸出手,想接过自己的小鼠兔。   季初掐着斑颈鼠兔的后颈皮晃了晃,往伸过来的弟弟的手掌那里递过去,却在要把鼠兔还给季末的时候,又一移动,在空处松了手。   小鼠兔在空中自由落体。   季末连忙扑过去接,他心跳都停了。然而他腿还软着没能接住,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精神体在地板上摔成了银色光絮,消失不见。十岁的季末放声大哭。   季初厌恶地眯起眼睛。就这种程度精神体根本死不了的好吗?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他把季末从地上拽起来,“闭嘴,妈让我叫你吃饭。”   即使这样,在季末心里,季初也只是个坏哥哥,他并不恨他。   十岁的小孩子沉默寡言,阴郁胆小,空有三S的精神力,却活得像个残废。谁都可以欺负他,他也不会反击。   四年的时间过去,季末从小学到了初中,季初成长为优秀的向导,已经在边区服役一年。   十四岁的季末逐渐清冷,他不会再跟任何人讲起自己的预知梦,变得什么都不在乎。他的全部情感似乎都在预知梦里耗光了,也或许是因为不被任何人相信而逐渐消失。季末把难过和痛苦留在了童年,自愿成为一个没有情绪波动的人。他待人极其随和,但谁都走不到他心里去。   这一年春天,季初从边区回来看望母亲。   季初在边区已经呆了整整一年,母亲格外想他。看着大儿子越来越沉稳,举手投足颇有将领风范,她心里很高兴。季末放学回来的时候,还没进门就听到家里十分热闹,他就知道不是父亲就是哥哥回来了。   季初正在厨房给母亲帮厨,母子俩有说有笑。季初正熟练地掂锅,说自己在新兵连的时候还在炊事班呆过一阵,学了不少菜,要做给母亲吃。   季末轻轻把大门合上,无声地换了拖鞋,背着书包上楼去了自己房间。厨房里的母子俩都没有注意到他回家了。   到了要开饭的时候,季初来敲他的门。没等季末说“请进”,季初就自己走了进来。   “下来吃饭。”季初笑着说,“回来也不打招呼?”   季末淡淡扫了季初一眼,把习题合上。“哥。”他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起身下楼,把季初甩在身后。   席间落座,季初拿出来大哥的做派。   “季末,这一年过得怎么样?”   季末有些稀罕季初居然主动问他怎么样,也许边区艰苦的环境真的很锻炼人,让季初都学会了关心弟弟。他抿了抿唇,打算说“挺好的”,可是话还没到嘴边,就听到季初带着戏谑又问了一句:“不像小时候那样总发疯了吧?”   季末筷子一顿。   他心里被扎了一下,但立刻从容把动作接上,继续吃饭。   “没有。”   季母热络地插话:“小末现在学习忙,压力挺大的,你当哥哥的就不要总拿小时候的事逗他了。来,小末多吃点。”   季末乖顺地吃着母亲夹的肉,瞄着哥哥。季初在边区锻炼了一年,也晒黑了些,他的肌肉不突兀,身型修长有力。这外表是季末怎么都羡慕不来的——自己苍白得近乎病态,眼底永远有两个黑眼圈,唇色也很浅,一看就是病秧子。   季初也热络地给季末盛汤,季末其实吃不下了,但这是第一次哥哥给他盛饭,季末还是接了过来。他小心接过那碗汤,放在自己跟前,小声说了句“谢谢哥”。   “不客气!”   一年不见,季初是真的很有哥哥的样子,他高兴地伸手摸了摸季末的脑袋。   然而下一秒,季末就浑身巨颤,手不受控制地碰翻了汤碗,洒了一桌。   季初满面愠色,“摸你一下都不行了?!至于吗?!”季母跑去拿抹布过来收拾。   季末站了起来,他紧紧攥住了季初的手,声音惊惧而颤抖。   “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然后他飞快跑回了自己房间,上了锁,在墙角瑟瑟发抖。   这种感觉久违了。他自己都已经接受了世界毁灭还有父母身亡是自己臆想的噩梦,可是今天又有了新的浩劫。   他看见了他哥哥季初,死在了边区的办公室里。那间办公室里有一个电子日历,日期是三年后的十二月三十日。   十二月三十,是季末的生日。   三年后,哥哥要死。   季末午夜梦回的噩梦循环里多了一个影片,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他从未有过有着如此清晰的时间锚点的预知梦,而在梦里季初那间边区的办公室墙上,明晃晃就挂着电子日历和时钟。季末在梦里看了一遍又一遍,那时间都没有改变过。   知道确切的时间就好办了,三年后的那一天,一定一定不能让哥哥在边区。   季末下定了决心,尽管还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但还有三年,他那时就十七岁了,会有办法的。   季初回家探亲一共就住了三天,三天之后,又一腔热血奔赴边区。临走的时候,季初拥抱了母亲,将手放在季末脑袋上,犹豫片刻后还是揉了下去。   这次季末没有躲开也没有发抖,他冰着一张小脸,没什么表情地喊了句“哥”。   季初这才笑了,他拍拍季末的肩膀,“照顾好妈,乖一点。”   季末和母亲目送车子远去。   时间过了两年,十六岁的季末在商场里触发了第四个预知事件,那个人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可惜是个残疾人,瘦瘦小小的,坐在轮椅上被撞倒了。   季末过去帮忙,在触碰到小姑娘的那一瞬间,他闭上了眼。   ……太残忍了。   身体已经如此破败,居然会因为过敏哮喘而死在这天。   季末从不管闲事,他想走开,可是挪不动腿。   小姑娘谢过帮忙的过路人,把购物袋抱在腿上,推了把轮椅轮子就要走。这时季末开口了:“我也是一个人,你不介意的话,快中午了,我们一起吃个饭?”   季末推着小姑娘的轮椅,问她想去哪里吃。小姑娘果然报了他在预知里看到的那家美食城,可惜美食城里店铺很多,装潢统一,他不能确定到底是哪家才会诱发过敏。季末的心变得沉重,开始想到底从哪里做起才能改变预知,于是路过药店的时候他先去买了脱敏药。   小姑娘开心地跟季末聊天,她也是十六岁,名叫陆洁,但父母都去世了,全靠姐姐养活自己。季末一边聊着天,一边分心观察四周有没有常见的过敏原。点餐的时候已经足够小心了,谁知道陆洁还是过敏了,季末在她还能吞咽的时候给她塞了过敏药,火速打急救电话。   最终她在医院被救活了。   主治医生出来跟他说:“小伙子,不错啊!再来晚一分钟,你朋友恐怕都不行了。”   季末眼睛湿润了。从他做预知梦的那天起,十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庆幸。因为他的异能,他救了一个人。   陆洁的监护人已经来了,趴在病床边一声声叫着陆洁的名字。季末看了眼那个年长一点的女孩的背影,心想这大概就是陆洁的姐姐,衣着极其朴素,举手投足露出来一股书呆子气。   季末抹了抹眼睛,最终也没走过去打扰姐妹俩劫后逢生的喜悦。她们真不容易,季末想。   走出急诊大门的时候,季末又碰到了主治医生。这次主治医生边跟了好几个大夫,他急着跟他们说话,并没注意到季末。擦肩而过的时候,季末听到主治医生说:“幸亏今天送来的及时,不然她连剩下的半年都没的活。你们几个不同科室的去看完陆洁,把情况及时汇总给我……”   白大褂之中的一个说:“癌症到这个阶段,能多一天是一天,尽量减轻病人痛苦,她姐姐也是这个意见……”声音逐渐飘远,季末的脚步顿住。   原来,陆洁是一个本来生命就没剩几天的人吗?   难怪,自己一个陌生人提议一起吃饭她这么开心。   难怪,她一点也不怕生,笑得没心没肺,什么都觉得有趣。   难怪,她的姐姐趴在她身上哭得那么难过。   季末往家走去,心里五味杂陈。自己救了一个生命垂危的人,不过只是将对方的生命延长可怜的几个月。意义是什么呢?陆洁会因为能多活几个月高兴吗?   季末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他感到自己坚强了一点。今天,他改变了一个预知事件,那么一年后,他一定也能改变哥哥的预知事件。   他一定要把哥哥从边区拉回来,为此……   他将不择手段。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全部揭秘文案中的情节了。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26章 -仇人   「那就做仇人吧。——季末《无关记录》」   季末在莫狄怀里冷静下来,问道:“你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莫狄嘿嘿笑了一声,松手让季末从他腿上下来。“这是我的奖励。”   季末站起来的时候腿有些软。他扶了一把墙,冷酷道:“没有下次。”   莫狄目送季末走回自己办公桌。   向导板着脸,低头开始工作,刘海完全挡住了他的眼睛,从莫狄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玉白的鼻梁。   想咬一口。莫狄想。   他盯了一会儿季末工作,季末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就跟一分钟之前的暧昧完全没发生过一样。   是自己的错觉吗?莫狄还记得自己肩膀上突然增加的一点压力,想来是季末把头靠在了自己肩上。   果然是高岭之花,无欲无求。   然而莫狄不知道的是,季末的心里已经焦躁得快冒烟了。莫狄正大光明投过来的视线简直就像是一束光,而自己的良心像是被架在放大镜下的一张薄纸,再多照一会儿就得起火。   要完。季末在心里给自己默默点蜡。   再怎么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千叮嘱万嘱咐要跟莫狄保持距离,还是没能划个清楚的界限。莫狄要真想把自己怎么样,自己连跑都跑不了。tmd绝对契合……   无法拒绝,愈加习惯,暗中欣喜。   这好比是一辆加速冲向悬崖的车,车内的人都昏了头,也许下一秒就要丧命,还在高喊着过瘾。   季末把案例二发给了莫狄。莫狄冲他说了一声“收到”,又腆着脸说分析完这个案例还要奖励。季末没理他。   不能这么下去。季末对自己说。   胸口涌起一阵阵电波,他双手握拳,指甲陷进掌心。季末点开了预知事件三的记录,开始整理可以给莫狄的版本。   这份记录也是白海青负责的,季末鲜少自己打开。季末输入密码,在页面弹出的那一刻,心里想念着白海青。他在边区安不安全?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那里的异能者又是什么情况?   文档的大标题映入眼帘,季末深吸一口气。   十六岁的冬日,季末救下了陆洁,第四个预知事件的开始和结束都非常仓促,剩下的三个预知事件都还在进行:世界毁灭和父母身亡这两个噩梦并没有明确的时间节点,唯有第三个预知事件关于他的哥哥季初,他知道会在哪一天。为了改变这个可怕的日子,季末一直努力着。   这一年十二月三十日,是季末的十七岁生日。   他提前两个月就拜托母亲给季初打电话,希望哥哥能回来陪自己过生日。其实兄弟俩的生日挨着,季末十二月三十,季初一月一。   季初在电话里难得地愣了愣,然后表示如果到时没有紧急情况的话,就请假从边区回来。季末听着电话里哥哥的声音,心只放下了一半。改变预知事件哪有那么容易——三年前他已经多么小心了,陆洁还是过敏了差点没救回来。   果然,到了十二月初,季初给家里来电话说年底边区很忙,不回来,而且父亲在执行秘密任务,他留在边区安心一些。   季母放下电话,安慰季末:“你哥现在是军人,哪能说回就回那么自由呀?他赶不回来,妈给你过生日,也一样热热闹闹的!”季末点头答应着,心里十分焦急。   从十岁之后,他就没有在家里提过一次他能看到的预知画面。他知道全家没有一个人信,而且父亲也好哥哥也好,都对自己说这种话极端厌恶。   可他自己知道这是真的。仅凭自己的力量改变预知事件的发展无异于蚍蜉撼树,他曾经救下来陆洁已经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他怎么能保证次次成功。   到底怎样,哥哥才会离开边区。   季末做出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十二月二十五日,季末在餐桌上留下了自己的遗书。遗书里写道这些年来自己其实一直在做噩梦,他知道自己是个疯子,给家人添了许多麻烦,父亲和哥哥都是边区的英雄,而自己的存在只会给家里抹黑;自己到现在为止连精神体都召不出来,是个残废,不想再让母亲为自己担心下去,云云。   季母看见小儿子的这封遗书,瞬间脸色煞白,差点晕过去。她楼上楼下大喊着找季末,然而季末已经从家里消失了。   季母报了警,然而正如季末所预料的那样,警方即使动用精神力监测网也无法定位自己这个连精神体都召不出来的向导——精神域太过孱弱,都不会引起精神力监测网的波动。情急之下,季母之好给边区打电话。   季向东在执行机密任务联系不到,于是季初只能抛下边区的一切事务,日夜兼程赶回安全区,找弟弟。   季初赶回家的时候是十二月二十八日的晚上。他带着边区的一身风沙,眼里布满红血丝,握住了季母颤抖的手。   “初啊,要是,要是……”季母嗓子完全哑了,一句话都说不明白。   季初把母亲扶到床上,沉声道:“妈你先休息,我去找,我会找到他的。”   季初片刻都没有休息,转身投入了茫茫夜色。   季末的家在城南的别墅区。季向东是王牌哨兵,战功累累,自然待遇优厚,家里享有最优越的生活环境。城南的绿化是整个安全区最好的,和树木相掩映的,则是一个个水库。这些水库每年都有人丧命,季初最先找的就是水库。他发动了他的战友和同学,上到调监控下到潜水捞人,也没有找到季末。   季初站在水库边,只要没见到尸体,他弟弟就一定在别的地方。还要找。   二十二岁的季初凭借自己的关系网,尽最大可能地寻找自己的弟弟,却一无所获。到了十二月三十的中午,季初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季母欣喜若狂痛哭流涕地告诉他:“回来吧,你弟弟回来了。”   季初挂了电话就往家跑。   季初进家门的时候,气都喘不上来了。一贯整洁有型的向导,现在头发粘成一缕一缕,衣服上污渍泥土成片,鞋子也脏得没法看。季初撑着门框,看着客厅里沙发上坐着的弟弟。   季母拉着季末的手还在抹眼泪。季初看着季末的脸转向自己,那双眼睛亮了亮,冷冰冰的小脸上突然绽出一个笑:“哥,你回来了!”   季初三两下换了鞋往屋里走。失而复得的弟弟似乎是瘦了一圈,然而精神头却很好,并不像是想要轻生的样子。季初死死盯着季末,季末顶着他的眼神,瑟缩了一下,但表情居然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季初要气疯了。母亲几天之内生出许多白发,家里乱成一团,自己是动用了多少人脉关系去找季末,结果他居然自己回来了!   “你他妈居然还有脸笑!”季初大步走到季末跟前,一巴掌甩了过去。   季末的头一偏。一耳光下来,他一边耳朵暂时失聪,嘴角出了血。季末笑不出来了。他缓缓舔掉嘴角的血,低下头说:“对不起。”   季初指着季末,胳膊都在颤抖。   “你知不知道妈有多担心?!我他妈的又有多担心?!我在边区忙得脚不沾地,你在家里给我玩自杀?你知不知道为了回来找你,我……”   一阵尖锐的铃声打断了季初的破口大骂。季初从口袋里掏出军用手机。他接起电话,对面告诉他:“季初,尽快回基地,你的副官出事了。”   季初呼吸停滞,他攥紧了手机:“小丁?出了什么事?”   “猝死,没救回来。”   军用手机啪嗒掉在了地上,季初头晕目眩,一头栽了下去。   他已经一周没合眼了。   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床前是季末。   季初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晕过去之前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重回脑海。   他的副官小丁,猝死了。   猝死是什么意思呢?这么年轻,这么健康的人猝死了。   临走前,小丁告诉自己,他一个人能顶三个使,让他不要担心自己吃不消,赶快回家找弟弟。   结果小丁猝死了。跟自己同一个战壕滚过的、九死一生的兄弟,没有死在硝烟里,没有死在暴植怪物中,没有光荣地死在战场上,却死于他的工作量。   而要轻生的弟弟却活蹦乱跳地看着他笑。   自己怎么就放心把那么庞大的工作量留给小丁,怎么就想不到人会过劳死。该怎么给小丁的家人一个交代。自己为了自己的家人,却害死了他们的家人。   怎么就没想到季末老早就想让自己从边区回来给他过生日。   十二月三十,季末自个儿回家的时候,笑得这么开心。   他怎么就没想到季末是故意的。   季初没有看向床边的弟弟,他闭上了眼,低声问:“你故意的是不是?”   季末双手绞紧,紧咬牙关。   “故意逼我从边区回来,给你过生日?”季初的声带嘶哑充血。   季末紧抿双唇,双眼浮上雾气。   季初嗤笑一声。许久,他感叹道:“季末,你好大的脸啊。”   在一片安静中,季初淡淡道:“为了回来找你,我的副官承担了我所有的工作量,猝死了。”   季末如遭雷击。   他四肢冰凉,心脏剧烈收缩导致双唇充血,鲜艳欲滴。他的嗓子好像被封住了,他想说话,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季初转过头,盯着季末的双眼。季末不敢看哥哥,也不敢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然而季初仍然把话说了出来,让季末大脑嗡得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你欠小丁一条命。”   季初不再看季末。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站起来,给季末说了这辈子兄弟俩好好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我以后不是兄弟,是仇人。”   作者有话说:   OKK,文案里提到的情节基本全部揭秘了,之后剧情会更加流畅,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   季末这个手段其实很极端,但是在全家人都不相信他真的有预知能力,并且从小就因此嘲笑打骂他的情况下,这是十七岁的季末能够想出来逼哥哥回家的最好的办法。季末很清楚对于哥哥来说,只有生死大事才会让他从边区回来,季末不可能对母亲下手,只能采取这个下策。   另,白海青是个超级好的大哥,对季末来说是个真正心疼他的长辈。怕他难过,季末父母和哥哥的案子全是白海青在整理,这时就看出来他会读心的好处——难过的事情都不会让季末开口,季末在心里想着,他就都知道了。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27章 -疼   「他在的话……我就不疼了。——季末《无关记录》」   季初又回了边区。   他似乎并没有对母亲说季末是故意逼他从边区回来的。他只说了自己的副官出了事,他必须回去,并且得在那里呆很久。   临走的时候,母亲紧紧握住季初的手,不舍地拥抱。但这一回,季初没有对季末说“照顾好妈,乖一点”。   他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季末。   季末木然站在大门口,看着季初上了车,逐渐远去,消失不见。   季母回身抱住小儿子,又忍不住要哭:“小末,你不可以再这样了,吓死妈妈了。”   季末轻轻保证:“不会了。妈,对不起。”   季母给季末约了心理医生。   季末很配合地去做了八次心理疏导,到最后心理医生给季母保证这孩子心理正常,没有自杀倾向,季母才稍微安下了心,像以前那样过日子,不过看季末看得更紧了些。   季末本人完全没有介意。不如说,这是他早就预料到自己逼哥哥回来闹这一出会付上的代价。不惜伤害母亲和哥哥的心情也要救哥哥的命,这是值得的。   ——可是季末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哥哥的副官会死。   哥哥口中的小丁,是比自己更像是亲弟弟的存在,是哥哥的副官,左膀右臂,生死之交。   为了救一个人,杀了另一个。   季末算不清这究竟值得不值得了,这笔账他没法算。   如果小丁没有死,那么季末也许会鼓起最后一点勇气对哥哥说:“也许你觉得我疯了,但我是为了救你。”   可是没有如果。   季末心知肚明,季初即使知道这一切也绝不会想要这种结果,哥哥是宁可自己死,也不会牺牲兄弟的男子汉。   ——是自己自私地、意外地替他做了决定。   季末继续平静淡漠地上学回家两点一线。   他一个人的时候,常常会想起心理医生说的话,道理他都懂,那些话真好听。为了减少麻烦,也为了不让母亲担忧,季末所有的心理量表全部撒了谎,完美取得了他想要的结果:从一开始的轻度抑郁,到最后的完全正常。   他自己都不想去看按照他本心去回答心理量表会取得的答案——他的自毁倾向正在逐渐走向极端。可是季末完全不在乎。   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每次给心理医生倾吐的内心是提前打好的腹稿,冷静的表情和礼貌的微笑是欺骗的铠甲,季末用得得心应手。   骗人是如此容易。   只要足够用心,季末可以不让任何人发现端倪。他哄好了母亲,看着母亲脸上终于露出的放心的笑容,他知道他成功了。   季初离家已经快半年。   季末要是碰见母亲跟哥哥亲亲热热地打电话,就会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听筒里漏出来的哥哥的声音。季母有时会问季末要不要跟哥哥说两句,他就摆摆手,下一秒听筒那边季初就会说:“突然有急事,挂了。”   哥哥不会再想跟自己说话的。   如果可能,他一辈子都不会想看见自己的。   季末在母亲身边托着腮,平静地盘算着等自己上了大学住校了,哥哥在家里见不着自己,也许就能常从边区回来看看母亲了。   做个半残向导,控制不了精神体也挺好的。起码可以安安生生地上大学,不然去到边区,还要给哥哥添堵。   晚饭过后,季末有时会出去溜达溜达。他最常去的地方是一个荒废的游乐场,隐藏在一片半人高的杂草之后,那里几乎没有人会去。   季末在秋千上荡了起来,春末的微风已经不凉,秋千晃动的风温柔得让人心醉。季末想起去年夏天,有一天停电了,他在这个游乐场里遇见了一个哨兵。   也不知道他好不好。这么久了也没再碰到他。   季末在心里惦记着这个陌生哨兵,似乎跟他同龄,不过他也说不准。他双手松开秋千的铁链,低低地用脚蹬着。   那时,他还没想好怎么才能把哥哥从边区拽回来。他也没个商量的人,着急了就自己偷偷哭。   被那个哨兵碰见的时候,季末正绝望地想着为什么自己要有这种能力,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更好。要是哥哥也会死,爸妈也会死,那还不如自己死掉。要不是自己的预知能力,他们也许什么事都不会有。   季末写给家里的那封遗书并不是假的。里面是他的真心话。只是到最后,连心理医生都说自己的预知能力不过就是压力下的心理障碍,他也没有辩驳。   就当自己是个疯子吧。理智地、不被相信地、一个人疯下去。   季末其实也没有把握自己一封遗书就能把哥哥从边区逼回来。只是那时他就知道,如果哥哥确实在那一天死了,那他也不想活了。没人相信,也什么都没能做到,活着干什么。   他离家的时候什么电子通讯设备都没有带,只带了一些水和食物,跑到了一个烂尾楼里无遮无挡地躲了五天。   虽然那五天过得非人,可是五天的夜里他都没有再做哥哥死在十二月三十日的预知梦。   这个烂尾楼是哥哥小时候带他的哥们儿来玩游戏的地方,小季末曾经跟过来几次,但是都被季初撵走了。   不知道哥哥能不能记起这个地方,季末从被遗忘的烂尾楼往外望。这是兄弟俩为数不多的共同回忆。   然而哥哥没有过来找他。季末想,也许哥哥是在别的地方找他,也许……根本就没有回来。   于是他需要确定一下。   季末在预知梦里看到的那个时刻是十一点零三分。如果过了十一点零三分,哥哥确实没有回家。   那季末就会转身回这个烂尾楼,从楼顶上跳下去。   季末往家的方向走去。他刻意做了伪装,灰头土脸的,而且混在人群中,警察根本认不出他。   走进城南区时,他听见一个人打电话:“喂,季初,我让咱班同学都发了寻人启事,能出来找的都找了,你不要急,一有信儿就告诉你。”   季末心突然怦怦直跳。   他看向那个人,认出来那是哥哥的初中同学,到他们家里玩过。   季末低头去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   哥哥在跟人讲电话。   哥哥还活着。   季初一下子泪流满面。   他跟个真正的疯子一样,跑着又哭又笑,就这样跌跌撞撞奔回了家。   ***   周二晚,季末照常要去A大授课。莫狄以已经入学,要按时修满学分为由,要跟着一起去。季末说了句“随便你”,收拾着公文包,准备下班的时候,突然有人敲响了他们办公室的门。   季末和莫狄同时抬头看去。   来人是陆清。她一跟季末对上眼,又变得有些不自然。然而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羞怯,而是鼓起勇气,直视季末:“季、季末,抱、抱歉打扰您,请问可以单独跟您说句话吗?”   季末点点头,然后领着陆清进了他们部门小小的会客室,把莫狄关在门外。   “请坐。”季末走向沙发。   陆清手足无措地坐了。   季末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陆清深吸一口气,厚重镜片下面的眼睛开始氤氲水汽。   “我妹妹……病危了。”   陆清哑着嗓子,憔悴悲伤。“她临终前……希望见你一面。”   季末端详着陆清的脸,眉头渐渐蹙起。在陆清的脸上,他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针落闻声的安静里,季末轻轻问道:“你妹妹,是陆洁?”   陆清点头,眼泪落了下来。   “是。”   季末走出会客室,把公文包里装订好的教案和课件usb都给了莫狄。“你去给本科生代个课没什么问题,我知道你之前读硕士的时候就修过这门课。”   莫狄有点委屈:“……说好的一起去教室呢?”   季末瞥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白部已经把你从A大退学了,让你专心给我干活。”   莫狄幽怨地闭了嘴。   季末拿起桌上的工作证,抬脚就走。“我有急事。你愿意代课就代,不愿意也没关系,给教学秘书打个电话,帮我临时取消今晚的课。谢谢。”   莫狄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手中的教案,还成,他能教的了。   跟陆清一起打车去医院的路上,季末看向窗外的景色。   八年前,他救下陆洁是在冬天,那时他只有十六岁。现在是个晚秋,等再到冬日的时候,陆洁也许就不在了。   陆清低声道:“从我妹妹跟我说是你救了她之后,我就一直在找你。直到四年前我来塔工作,才从监控画面找到你。”   那时她问同事监控里这个帅哥叫什么,这才知道这就是救了她妹妹的季末。   “小洁一直想要亲自答谢你,所以这些年来一直不让我跟你讲。她总期待着身体好一些能下床,然而……这根本不现实。”   季末静静听着,没有言语。陆清又开始掉眼泪。   “她昨天就下过一次病危了,清醒之后终于认命,让我来找你,想在走之前……见你一面。”   季末久久地沉默。   车内只有陆清低低的啜泣声。   “她……这八年,过得好吗?”季末没有看向陆清,仿佛是在问空气,抑或是在自言自语。   她开心吗?有没有因为自己的插手,造成无法挽回的事,就像季初一样?   陆清却愣了一下,然后攒出来一个挂着眼泪的笑。   “她很好,特别好。”   陆清抽了一下鼻子,补充道:“我老早就想来感谢你,然而她就是不让。现在我终于可以给你说谢谢了。”   “谢谢你当年救了我妹,让她多陪了我八年。真的……谢谢你。”   季末闭了眼,泪水被关在眼睛里,没能流下来。他想去摸摸胸前口袋里的斑颈鼠兔,却摸了个空。他先是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刚刚走的急,把精神体给落在办公室了。   也许又要消失了吧,季末想。他把手从口袋放下,声音如常。   “不用谢。”   抵达医院的时候,季末突然感到身体四周传来一阵暖意。季末没有多想,以为只是情绪波动,身体有些发热。他跟着陆清走进病房。   陆洁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被单微微起伏,昭示着她仅剩的生命力。   八年前季末见到她时,她还是个长头发的小姑娘,现在那一头长发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圆圆的光头。季末安静地站在一边,等陆清唤醒妹妹。   陆清弯下腰,在浑身插满管子的妹妹耳边轻声说:“小洁,你想见的季末来了。跟他说说话吧。”   陆洁艰难地睁开眼。她戴着呼吸机,因为清醒过来,呼吸变得沉重。陆清把她的床摇起。   时隔八年,陆洁终于见到了季末。   季末回家的时候,莫狄已经在家做好了晚饭。曾经冷冷清清的屋子现在灯火温暖,饭香四溢。季末放下自己的包,在玄关换了鞋。穿着围裙的莫狄正把菜从厨房端到饭桌。   季末站在玄关欣赏了一会儿,没能憋住,还是笑了出来。   莫狄戴了一条巨大的明黄色丝巾,里面好多层褶,跟他本人格外不搭。   这佩戴丝巾的方式十分复古,但常见于身着修身大衣脚踩高跟的女性身上。莫狄小麦色的皮肤因为晃眼的明黄色简直镀上了一层金边,像是刚从麦田里干完活的农民小伙。卫衣兜帽在后背鼓鼓囊囊的,破洞牛仔裤在巨大的丝巾下面格外突出,而且——   他身前还系着一条围裙。   莫狄一见季末,眼睛亮了。“你回来啦!”   季末勾唇,“嗯。”   他看着混搭了过多要素的哨兵向自己走来,好像注视着太阳。季末周身的暖意更甚,这种安全感一直伴随他去医院、再回到家。   没等季末问“你这丝巾是从哪来的”,莫狄的丝巾领就簌簌地动了动。   季末惊愕地盯着莫狄的颈侧,只见两只小爪子露了出来,斑颈鼠兔抓住丝巾,将自己的毛绒脑袋蹭上了莫狄的脖子。   季末眼睛睁大了。   “这……”   莫狄伸手把小鼠兔掏了出来,递给季末。   “它必须贴着我才不害怕,没办法,给它做了个小兜兜。”   作者有话说:   莫狄:宝贝我们贴贴。肉肉挨着肉肉。   斑颈鼠兔:贴贴~挨挨~么么~~(*¯︶¯*)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28章 -Z   「季末只会对他自己心狠。——莫狄《康复日记》」   在它超喜欢的哨兵颈窝里舒舒服服地睡了好几个小时,现在要被还给主人,小鼠兔有点不舍。斑颈鼠兔抱住莫狄的手指,不高兴撒手。   季末看着自己鼠兔的小小身躯都朝莫狄弯成了一个逗号,脸上一红,手里一使劲,掐着斑颈鼠兔的胖屁股就拽回了自己掌心。小鼠兔的小腿还在空中扑棱了两下,然后才在季末手里安安分分坐了下来。   季末把鼠兔转手就扔进了胸前的口袋。他先是赧然地对莫狄道谢:“……谢谢你,替我照顾它。”然后声音更加小地说:“做饭也谢谢……我去洗手……”   莫狄看着季末小步溜进洗手间,吧嗒把门关上,红艳艳的耳朵尖像两只电灯泡一路飘远,笑意渐深。他解了围裙,在餐桌旁坐下,等季末回来开饭。   季末往脸上扑了好几把凉水,然而脸蛋还是红得要命。   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恨死了自己脸皮薄,还这么容易害羞叫人看出来。   原来,自己一直以为的暖洋洋,是莫狄的体温……   这个认知让季末的脑袋腾地又添一把火。   精神体一直呆在莫狄的颈窝,跟自己贴着他的脖子又有什么区别……   季末不合时宜地脑补出了他跟莫狄两个人交颈鸳鸯的姿势,他呜咽一声,又泼了自己一捧凉水。   季末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莫狄笑了出来。   “你刚刚是洗了个头?”   季末整个脑袋都是湿漉漉的,板正的衬衣湿了上面一半。在口袋里的斑颈鼠兔一整个鼠兔都湿透了,被季末拿着干毛巾裹着。给鼠兔擦的七成干,季末把毛巾搭在了头上,就这么顶着毛巾走到了饭桌。   都怪你。   不知道给自己泼了多少捧凉水,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这副样子了。季末瞪了莫狄一眼,没说话。   莫狄笑得更大声了。   季末红着脸,给莫狄盛饭。   季末:“我跟陆清去看了她妹妹。”   莫狄接过碗,把季末的空碗递过去。   季末继续说:“她病得很重,要走也就是今晚明天的事。”   莫狄看着季末,没说话。   季末朝莫狄笑了笑,岔开了话题。“今天做得格外丰盛啊。”   莫狄仍然关切地看着季末。   季末笑了。“你不用担心我。生老病死,人间常态。”   莫狄这才“嗯”了一声,低头吃饭。   季末看着莫狄,唇边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他以为自己会思绪杂乱,但是此刻坐在莫狄身边,他发现自己的心情是空白的。这种空白让季末很安心,他不必去思考任何问题,只是放空,好好地吃一顿饭。   当晚,陆洁走了。   陆清发信息给季末,葬礼在第二天。   陆洁的葬礼规模很小。她跟陆清姐妹俩相依为命,没有别的亲人,来参加葬礼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   季末将鲜花轻轻放在陆洁身上。女孩安详的睡颜瞧不出一丝生前遭受的病痛。   昨日陆洁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弥留之际的姑娘看见他,眼睛亮了亮。“你来了呀,季末。”   季末在病床边坐下。“嗯,我来了。”   陆洁呼吸很费力,她攒了一会儿力气,道:“我总想……让你记着我还算漂亮的样子,但可能……没办法了啊……不见你一面……我会,后悔……”   季末轻缓地握住了陆洁输液的手。女孩的手瘦骨嶙峋,因为总是在输液,异常冰冷。   陆洁笑着说:“所以……去他的吧……我现在没有遗憾了……”   季末紧抿双唇,眼睛刺痛。   陆洁的手动了动,她握了握季末的手指。   “你别难过,我让你来是……让你高兴的啊……谢谢你当年救了我,我……”   “我这八年,过得很有盼望……”   “谢谢你,季末。”陆洁眨了眨眼,笑容仍是八年前那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谢谢你。”陆清在睡着的妹妹身边,给季末鞠躬。   季末抿唇,点点头,转身离去。   十天后。   寂寞搬运工许久没有上线,这天,她发了一条长薇勃,配图是黑色。   “很久没有更新,是因为家里的私事。我的妹妹不久前去世了。”   “她身体很不好,是个有残疾的癌症患者。八年前,本来被诊断只能活半年的妹妹,在一次意外过敏中,被季末所救。她因此重燃求生的希望,积极配合治疗,开开心心地又活了八年。”   “她去世之前,季末去看了她,所以她连走都走得快快乐乐。”   “我建立这个超话的初衷,其实是把我找到的季末的照片发出来,因为妹妹喜欢看。她说有这么多人喜欢季末,她很高兴……”   莫狄刷到这条薇勃的时候,手指顿住了。   从陆清发的只言片语中,莫狄认了出来:她的妹妹,就是他分析过的案例四里面的H。   季末从屏幕后面抬起头。“你案例二的报告呢?发给我了吗?”   莫狄:“还没。”   季末蹙起眉头。“我之后还有更重要的案例三要给你,加快动作。”   莫狄望着季末又低下头开始工作,眸色渐深。他几乎可以确定季末就是Z,然而如果季末是Z,那么——   他从小就在做世界毁灭的噩梦,醒来之后还要逼着自己记录下来所有细节。   他从十岁起就看见了父亲杀母亲的画面,在高考当天回家面对的是双亲的尸体。   他……那天他精神域崩溃,像是死了一样昏在床上,神智不清地吻了自己,是否是因为自己将他从另一个噩梦中唤醒?   季末每天的夜晚都是怎么过的?他又是如何冷血地研究自己沉重的过去的?   这样一遍遍揭自己的伤疤,他不疼吗?   ……   季末收到了莫狄的报告。他下载打开,越读越觉得不对劲。   “你这写的些什么东西?”   季末皱着眉头,读着其中的几句,“Z在被触发预知事件二之后,一共看见了一百零八次事故画面,结合事件一在Z梦中重复出现的时间线,Z在八年中至少有一整年的时间晚上会做噩梦。”   “我让你统计Z的睡眠障碍次数了?”季末不耐烦地滑动滚轮,冷冷地看了莫狄一眼。   莫狄心里不是滋味。   随着收到的案例数量增加,撰写对比报告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即使如此,他这份报告也在几天前就写完了。可是在看到陆清发的薇勃之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这份报告重写了一遍。   他删去了所有对Z的剖析,诸如“如果Z更仔细一点,会发现事件二的时间线索在于窗外的月季,月季花一般在五月底六月初盛开”……   如果Z是任何其他人,莫狄就会这么写;然而Z是季末,莫狄一个字都写不下去。   季末继续念莫狄的报告:“过度挖掘已经实现预知事件的线索是没有意义的,案例二直到发生都没能从Z的预知梦中消失,说明该案例没有trigger被发现……没有更多的探讨价值?”念到最后一句,季末扬起眉毛瞅着莫狄,“你的研究水平之前是装的?”   莫狄沉着脸挨训。他只是不想勾起季末的伤心事。   季末很不满意莫狄不稳定的报告质量,他调出来白海青之前写的分析,修改之后发给了莫狄。“你看一看白部写的,再看看你写的。”   季末靠在椅背上等莫狄看完。他以为莫狄会露出羞愧的神色,然而莫狄没有。相反的,莫狄淡定地关了文档,对季末说:“即使白部写得那么详细,分析Z的心理分析得那么深刻,也改变不了事件二已经发生的事实。事件二一直到发生的前一晚还出现在Z的梦里,这说明这个事件很不幸没能被阻止,不是吗?”   季末表情一瞬间僵住。   莫狄继续道:“没能找到trigger不是Z的错,毕竟这是十多年后我们才知道的一个假设,再继续挖掘是没有必要的。”   季末凝视莫狄,半晌后道:“你知道trigger是什么对不对?”   莫狄沉默。   “你如果知道这件事当初怎样能避免,你必须告诉我。”季末撑住桌子站了起来,声音带着隐隐的怒火。   如果,如果当初能避免父母的意外,就像对陆洁一样,如果……   季末双手死死摁住桌面,微不可查地颤抖。   莫狄也站了起来。他直视着季末的眼睛:“以我对Z的分析,他知道了改变预知事件的扳机是什么,他也不会去做。”   季末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是什么?”   莫狄喉结滚动。过了很久,他说:“阻止对他父亲的搜救,让他父亲死在边区。”   季末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空白。   3013年12月30日,季末用性命要挟季初回家,阻止了季初死在边区。那时季向东正在执行机密任务,与外界断联。   3014年2月,季家接到边区通报,季向东执行任务时遇险,边区认定季向东死亡,停止搜救。季母当时就晕了过去。是季末想到了办法,他让母亲高价找了雇佣兵,进入边区进行搜救。   季末对雇佣兵寻找季向东的下落没有抱特别大的希望,然而他怎么都没能想到再次见到父亲是在高考当天,他一推开家门,是父母双亲的尸体。   季末四肢僵硬。他像是失了魂一样,嘴唇颤抖,“这不可能……”   莫狄道:“想要改变一个预知事件很简单,只需要提前杀了预知对象就可以了。这是只有Z能做到的事情,但我知道他不会做。”   季末难以置信地看着莫狄轻描淡写地说着这句话。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照他这么说,那想要改变第六个预知事件,杀了他不就行吗?   季末死死咬住下唇。   没错,莫狄说的对,他不会这么做。   即使事关自己的性命,他也不会去杀人。   作者有话说:   莫狄:关于这个预知事件吧其实阻止起来很简单你只需要……   季末:你给我闭嘴。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29章 -成全   「对一个人的成全,意味着对另一个人的残忍。——季末《无关记录》」   有些时候,越是刻意拖延时间,时间过得越快。   季末的斑颈鼠兔成长迅速,现在的身长已经接近成年鼠兔了。它每天都指挥着莫狄的混血狼犬上蹿下跳,弄的办公室和家里鸡犬不宁。   随着精神体的生长,季末的精神域也愈加稳定,虽然他还不能控制自己的精神体,但起码莫狄去摸鼠兔的时候,他不会过电了。莫狄对此好像还十分遗憾。   季末敏感地察觉莫狄的精神力时常处于失控的边缘。他让莫狄吃药,然而每到这时他就会被莫狄一把抱进怀里,美其名曰“被安抚好了”。季末心中担忧,然而看着莫狄一脸坏笑地逗自己,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   距离莫狄给他代课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某次季末去A大上晚课,终于有学生想起来问那个戴着明黄色丝巾、疑似有异装癖的哨兵老师是什么来头,季末抿唇答道:“很优秀的一个研究员。”   说这话的时候,季末的神情柔和了一些,眼里流出笑意。学生们很少听季末这么直白地表达对某个人的欣赏,纷纷睁大眼睛,一下对莫狄的印象有了改观。   有人说,只需要七秒就可以决定对人的第一印象,这种不可磨灭的印象的可以持续一生。季末对莫狄的第一印象却分成了两个——一个是七年前,停电游乐场里的少年哨兵;另一个是两个多月前,午后的咖啡厅里笑得灿烂的陌生人。季末想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   这两个第一印象的共同点,都是安心和温暖,这种感受已经强烈到足以让季末忽视夜夜做的关于莫狄要杀了他的那个预知梦。   尽管,他现在的夜晚只会重复这一个预知梦了,但他仍然会在清晨醒来,急匆匆地拭去脑门的冷汗,推开房门,在看到莫狄的身影时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安心的浅笑。   从莫狄说“研究已经发生的预知事件没有意义”,还有“杀了预知对象”这种话之后,季末这一个月没有再给莫狄发预知案例。   他隐约感到莫狄态度有转变,然而不确定到底是为什么。   而另一方面,季末也下意识在拖延。   似乎不让莫狄继续参与案例分析,他那些害怕的或者不愿意想的事情就不会到来。   于是季末自欺欺人地搁置了工作。他现在想起来莫狄,就只会想到哨兵在厨房里乒乒乓乓的身影,或者是明黄色丝巾里贴着脖颈的斑颈鼠兔,抑或是贴在自己腰侧拇指的温度。   ——直到白海青来了电话,说过几天就回塔。   白海青在电话里问起了他们的进度,又说边区这边出的事跟季末的第五个案例有关,让他们尽快把案例全部过一遍。   季末挂了电话,抿唇呆了片刻,最终动了动鼠标,在仅剩的案例三和案例五之间犹豫了一下,发送了案例五。   季末平静道:“白部说案例五与他正在边区跟进的案子有关,我们要加紧处理。”   “好的。”莫狄迅速下载,他扫了一眼,然后说:“那这个案例弄完之后,就剩下案例三了吧?”   季末停了一秒,然后“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补充道:“你那个trigger的构想,大概率是对的,你也在案例五上试验一下。”   3014年夏季,季末被白海青召入塔,正式在塔内研究所半工半读。   刚进塔的时候,季末几乎没有话,跟个游魂一样,白海青安排什么他就做什么。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父母已经去世,哥哥断绝了关系,夜里如果做梦就梦见世界毁灭,他不晓得这种日子有什么活头。   3015年6月8日,季末沉默地给父母扫了墓。季初没有出现,也许是在边区正忙。   季末从墓园一路步行到他曾经躲了五天的烂尾楼,这个地方是他专门用来想季初的。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哥哥说自己欠小丁一条命。   救人到底对不对?值不值得?在救之前,这代价谁也不晓得。   季末这么想着,走了进去,然后死气沉沉的双眼瞬间瞪大,万分惊恐。   一个流浪汉在烂尾楼里挂了条绳子,正准备踢了脚下的凳子。   季末来不及思考就冲上去一把抱住,那个流浪汉没能死成。   季末惊魂未定地把流浪汉放在地上,坐在地上喘息,一瞬间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浑身脱力,腿都在抖。他一抬头,却对上了流浪汉平静深邃的眼。那人开口,微笑对他道:   “年轻人,你要知道,一心求死的人是救不了的。”   季末还在平复呼吸,他大口喘着气,一边惊讶于这个流浪汉一点也没有惊慌或挣扎,尽管蓬头垢面,周身气度却明显不像个流浪汉。这人大概五十多岁,是个哨兵。   季末还在地上瘫着,这流浪汉却利落地站了起来,还朝他伸出了手——   “谢谢你心地善良,我决定晚点再死。跟你没关系,希望你不要内疚。”   季末呆了。他愣愣地看着面前年岁跟自己父亲相仿的哨兵,一刹那脑海里想的是如果父亲还活着是什么样。他慢慢伸出了手,让对方把他拉了起来。   双手交握的一刹那,季末看见了第五个预知事件。   这个流浪汉仍然是以上吊的方式,死在了这栋烂尾楼里。时间跟现在差不多的日落时分,但是周围有一圈警察。   流浪汉把季末拉起来,看了他一会儿,笑了。   “你长得跟我儿子差不多高。”   季末总算把气喘匀了,他缓缓道:“你有儿子,还要去死吗。”   流浪汉笑得开怀。   “你还小,你不懂。”   季末冷冷抬眼盯着他,他什么都没说,但是气势却明摆着是“我不能让你死”这个意思。   流浪汉叹了口气,“看来想死还得说服你啊。怪麻烦的。”   “来,坐,我给你讲个故事。”   C有个儿子D,父子俩都在某机密部门工作。某天,机密部门发生了泄密事件,组织上进行追查,很快就会查到C和D头上。C决定在怀疑到D之前就自杀,正好符合畏罪自杀的情形。如此一来D就可以不受牵连。   一阵沉默。   季末:“那么泄密的到底是你还是你儿子?你们确实泄密了?”   流浪汉笑而不语。   季末又问:“你儿子知道你要这么做么?他会高兴么?”   流浪汉的笑收敛了一点。良久,他说:“他不会高兴的,但他会更坚强。”他看向季末,眼神慈爱地就如同在看自己的儿子。   “我们在做的事,从一开始就知道风险,但这是正确的事。”   季末一句“泄密哪有正确的”就要脱口而出,在看见流浪汉眼里的坚定和决绝时烟消云散。他不了解的事太多了,这个中年哨兵,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   “总要有人牺牲的,但只要我在,就不能是我儿子。”流浪汉拍了拍季末的肩膀。   流浪汉的脸跟自己父亲的脸在交叠,季末一瞬间想要流泪。他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是非对错都思考不了,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就是不想让这个流浪汉死掉。   他抹了一把眼睛,道:“那我总要带你吃顿饭吧?你是不是很长时间没吃饭了?”   流浪汉一愣,他的确是风餐露宿一路逃亡,很久没正经吃饭了,可是……   “我在被秘密通缉,本来在这个烂尾楼里就是为了不引人注目,恐怕出去吃饭是不行了。”他充满歉意地对季末笑笑。   “那我去买。”季末立刻道,他问:“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流浪汉望着这个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年轻向导,看了好久。   季末又补了一句:“在我回来之前,你不准死。”   季末急匆匆跑去大排档买烧烤。那个流浪汉交代道想吃烤得焦黄的鸡屁股,让他多买几串,还有烤韭菜。季末得到对方暂时不会死的保证,安慰到自己现在已经天黑了,跟预知事件里的时间对不上,应该没事的。尽管如此,在买了一大捧烧烤,一路小跑回烂尾楼的时候,季末还是一阵心悸,生怕一走进去就看见流浪汉挂在空中的尸体。   还好并没有。   那个流浪汉坐在柱子旁边,还点上了一根烟。他看见季末气喘吁吁拎着烤肉跑上来,笑着冲他招手:“小子,来。”   他们一起吃烧烤。季末皱着眉头看流浪汉津津有味地啃鸡屁股,自己拿起来烤蘑菇小口小口地吃。流浪汉笑道:“哎你这小子一看就没去边区呆过,吃法文雅的嘞。”   季末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流浪汉笑了一声,又拎起来一串鸡屁股。“你最好不要报警。”他咬了一口,继续说:“你要是报了警,我连死法都没办法自己选了。”   季末的动作一下顿住。他干巴巴地把嘴里的烤蘑菇咽下去。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你……必须死吗?”   流浪汉沉默着把这串鸡屁股啃完。   他转过头来,笑着看季末,抬起了手,像是想要摸季末的脑袋。他脏兮兮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很久,发现季末一直在原地没有躲开,才轻轻地落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   “如果是你,你有机会救你父亲,你救不救?”流浪汉看进季末的眼底,问道。   季末的眼睛一瞬间红了。   救,他怎么能不救。   他做梦都在想怎么能救他的父母,他老早就知道父母要死,却什么都没能做成。   流浪汉笑了。“你是个好孩子。”   他摸出口袋里的一只打火机,递给季末。“也没什么好给你的,这个打火机是我儿子给我买的,我死了也带不走,留给你吧。”   他站起来,对季末说:“天不早了,你快回家吧。”   季末站在原地不动,好像只要他保持静止时间也会凝固一样。一片静默中,流浪汉道:“我不问你叫什么,你也别问我叫什么。”   季末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此刻才意识到这个流浪汉说自己被通缉,处境很危险是真的,他不想让自己被连累。   流浪汉拍了拍季末的肩膀。   “好小子。”   季末的眼泪划了下来。他的父亲从小没有拍过他几次,可是面前这个要为儿子赴死的流浪汉,让他忽然好像见到了爸爸。季末低头抽了两下鼻子,接着脑门上就被敲了一记。流浪汉佯怒道:“大小伙子哭什么哭!”   季末破涕为笑。这也太像他父亲了,是不是全天下的爸都一个样。   季末仍是定定地盯着流浪汉。最后是对方把他推着往外走。   “我今天下午才找到这个烂尾楼,但是上午没有避开所有的监控,这里也许很快就被发现了。你快点走。”   季末被推着,仍然不住回头。   到了可能会暴露身影的地方,流浪汉止步,隐匿在黑暗里。   “谢谢你,小伙子,陪我说话,给我吃烤肉。”   季末的眼泪又崩不住了。他无声地看着流浪汉,想要出声挽留,却又知道挽留不住。   流浪汉开始往楼里走,在身影被黑暗吞没之前,季末听见对方轻轻的一句:   “谢谢你的成全。”   作者有话说:   CP突然上线了一个防盗功能,俺这一章来试一下,如果对阅读体验影响不大的话,过几天可能就把前面的章节都开一下防盗,顺便把之前空着的章节名称给补一补~剧情是不会有变化的请放心~   另,大概还有三章,季末和莫狄就可以开启成熟的恋爱模式了。诶嘿。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30章 -无法自拔   「I was in the middle before I knew that I had begun. ——《Pride and Prejudice》」   季末翻着莫狄发来的报告。   “当天晚上,Z又做了关于C的预知梦,这说明6月8日当天,Z并没有做出能改变事件五的trigger。C自杀身亡是在6月12日,在此之前Z重复做预知梦没有间断,说明依旧没有扣下改变该事件的扳机。”   “从6月8日至6月12日,Z没有再去过烂尾楼。从Z和C的交谈内容来看,C急于自杀给D脱罪,本应该在6月8日或9日就实施自杀行为,却拖到了12日。经查阅当时的新闻,3014年6月9日有报道称边区基地出现了犯罪分子,整个基地正在进行大排查;6月10日报道边区基地调动三十余人的工作岗位,停职审查;6月11日报道嫌疑人基本锁定为边区基地生化实验室主任罗晓鸣,本上报为实验出差,现定性为畏罪潜逃;6月12日报道嫌疑人进入安全区,监控显示在城南区,望广大市民警惕。”   “可以推断C就是罗晓鸣,他在等自己被定为嫌疑人的报道,这样他儿子才不被怀疑。”   “Z在6月9日就被A察觉该预知事件,然而A也没有进行报警,反而去烂尾楼找了C。而案件终于发生,可以合理推测Z和A一致选择没有做的行为就是该案例的trigger。”   ……   季末滚动鼠标,看到了最后。跟他预想的一样。   也正是从这个事件开始,白海青开始对边区有所怀疑,人类再进化研究部的工作内容也开始选择性地给总司令顾山上报,譬如案例五和前不久刚记录的案例六都在上报文件中不存在。   近年来,白海青有时会对季末说他感觉边区不对劲,然而顾山不让他回边区,他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契机。直到几个月前,刑侦部那边说边区发生了大案,白海青才找自家哨兵陈剑行了方便,让自己跟去了边区。   季末在座位上放空。   目前莫狄提出来的trigger假设在案例三的分析上没有任何问题,然而对于找尚未发生的案例的trigger来说还是有些难度……比如案例一的世界毁灭,trigger是什么?莫狄要捅死自己的案例六,trigger又是什么?   “最后一个案例,发给你了。”季末在电脑后面对莫狄说,他没有看莫狄的脸。   最后一个剩下的就是案例三。   在他老早就修改好的文档中,他丝毫没有避讳Z跟Y的关系,直说了Y是Z的哥哥,前因后果也尽可能地详尽。季末说不上来自己的心态,到了最后的时刻,他既希望莫狄知道他是Z,又不希望他知道。季末总有种感觉,莫狄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然而莫狄只字不提,他也开不了口。   这份案例会完美印证莫狄的假设,季末想。   在莫狄提出来trigger构想的时候,季末瞬间就知道这是对的——改变案例三的扳机是季末留下的遗书,因为从留下遗书的那一刻起,一直到季初本该死亡的预定日期,季末都没有做过季初死在边区的那个预知梦。   这是一个完美的案例。   季末点开莫狄发来的报告时,手指都在抖。他生怕看到上一份报告中“可以推断C为罗晓鸣”这种话,如果莫狄直接写出来“可以推断Z为季末,Y为季初”,他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然而并没有。   莫狄的报告也遵循以往的分析思路,对于一众化名原样照搬。   季末看着莫狄在报告中对季初的化名Y分析得冷冰冰,心里十分酸涩。   莫狄说他一见钟情的是那个救了他并报警的人,可那个是季初,不是他。   季末一直都知道莫狄对自己的喜欢是搞错了人,再加上绝对契合的生理因素,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占据着这份喜欢。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绝对契合的效力愈加明显。莫狄表现得越来越像一个爱人,季末越来越难以抗拒,尽管他们之间什么承诺都没有,甚至连一开始都是错的。   这是不对的,季末在心里对自己一再重申。   感情最忌讳名不正言不顺,再喜欢对方也不行。有些事情不能瞒一辈子……   季末闭上眼睛想了一阵,突然惊醒——   原来他已经陷进去了。   当我发现爱上你的时候,我已经无法自拔。   下班的时候,季末对莫狄说:“庆祝一下阶段性工作完成,今晚请你吃饭。”   莫狄眼睛唰一下亮了,过了半晌红着脸道:“那这是约会吗?”   季末一愣,轻笑一声。   “你说是就是吧。”   为了迎合莫狄对约会的美好幻想,季末带莫狄去了一家浪漫私密的西餐厅。感受着比自己年轻两岁的哨兵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季末的心脏怦怦直跳。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人。   更不会想到是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男人。   “哥哥对我太好了。”莫狄落座,心满意足地翻看菜单。   季末一下感到内疚,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胸口。   他对莫狄好吗?   在莫狄抱着他的时候把对方推开,莫狄说过那么多次喜欢他没有回应过一句,家里永远都是莫狄做饭,好不容易带他出来吃饭还只是为了跟他和盘托出……   可是,你喜欢错了人。这句话他现在该怎么说。   明明初识的时候一再跟莫狄说“你认错人了”“你喜欢的人不是我”,到如今他兀自陷了进去,反而绝望地希望不要爬出来。   案例三已经给了出去,季初已经死了。总有一天莫狄会知道当初的真相,他会知道他们兄弟俩之间算不清的因果。   季末欠的债实在太多,已经赊不起了。   说出来吧……   莫狄就会清醒地意识到,他以为自己喜欢的这个人,其实有多么不堪。   说出来,一切就结束了。他可以让莫狄结束实习,莫狄以后是自由的。   说出来……   会刚好符合自己曾经期待的契机,让莫狄彻底恨上自己,之后杀他的时候毫无芥蒂。   趁一切还来得及。   ……   季末盯着菜单,半晌没有翻过一页,脸色渐渐苍白。   “哥哥?季末?”莫狄在对面叫他。“你不舒服吗?”   “没有。”季末回神,他心脏一抽一抽地痛,他对莫狄笑了一下,点好了餐。   莫狄把手伸过来,覆在季末手背上,长指触碰到他的指尖。   “你手好凉。”莫狄眉头一紧,然后就要把手攥紧给季末暖手。   季末轻轻抽手。   这种动作发生过太多次,莫狄完全没有介意。他转头让服务员上了一杯热水,叫季末捧着暖手。   季末眼睛发涩。   他数着自己的心跳咚答,心脏收缩是他的心动,舒张是他的亏欠,这是他的心动周期。心脏的跳动好似他勇气的增减。这一秒还是勇气暴涨,下一秒就会怯懦到谷底。终于,等到一声格外剧烈的心跳声敲击在鼓膜上,季末没有给自己反悔的机会,一句话脱口而出:“莫狄,有一件事我应该告诉你。”   莫狄看向他,百分之百的专注和深情。   季末跟他对视,他的嘴唇开合,然而真正发出声音的时候,他却低下了头,躲开了莫狄的眼睛。   “你刚来的时候,我告诉过你季初是意外身亡。其实不是的。”   季末逼着自己抬头,跟莫狄对视。   “他是……我杀的。”   3016年12月30日,季末的二十岁生日。   五天前,季末给白海青请了假,白海青理解地批准了。季末每年都会在12月25日开始休假,因为三年前的这一天他给家里留了遗书,用性命逼季初回来,再后来就是兄弟决裂,父母身亡。   对季末来说,12月25日是人生最大伤恸的起始日,以他留下的遗书开始。   季末背对着白海青,沉默地收拾好自己的办公桌,又给办公室的绿植浇了水,把所有东西放回原位,然后挥挥手走了。   他没有看白海青的眼睛。   12月30日凌晨,季末来到了那栋当初躲了五天的烂尾楼。   在这里,他艳羡地看着哥哥和他的朋友们玩耍。   在这里,他一门心思只想着把哥哥从边区拉回来,不计后果。   在这里,他想明白了即使哥哥知晓前因后果,也不会愿意为了自己活命而间接害死另一个人。是他自作主张替哥哥做了选择。   也是在这里,他包庇了那个被通缉的流浪汉,原边区基地生化实验室主任罗晓鸣。   在这里,他知道了罗主任要自杀,并且没有阻拦。其实罗主任可以不用死的不是吗?只要他呆在原地看着他,他也死不成的吧。   烂尾楼里阴冷潮湿,四处黑霉。季末推开通向顶楼的门,本来是结实的金属现在锈得透风撒气,一碰似乎就要散架。   他突然想通了罗晓鸣为什么要选择上吊,在烂尾楼里上吊还不如从楼顶跳下去方便。   ——因为罗主任要留全尸。   只有留下全尸,才能确定身份,做实自己是畏罪自杀,给儿子洗清嫌疑。   季末指尖拈着铁锈,轻轻吹了口气将它吹散。   又是一命换一命的买卖。   他不想再做了。   季末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他见到罗主任的儿子,会是怎样的情形。活下来的这个人,也许永远都会憎恨季末,就像哥哥一样。因为有感情的缘故,活下来的人都恨不得死的是自己。   这种强烈的情感,季末一直在努力剥离。   他已经承受不下去了。   今天是自己二十岁生日。   季末眺望天际线。冬日里很少有真正的艳阳天,惨白地亮着是常态,似乎是在酝酿一场雪。无边无际的衰败灰白,季末想,那才是生命的底色。此刻,天色正在渐渐亮起来。   罗主任,你把凳子最后踢开的那一刻,解脱了吗?   你现在快乐吗?   一阵冷风吹过,季末的眼睛迎风落泪。他突然想到对于死人来说,活人不再重要;死亡是一个人对自己的生命做的最后一件事,除此以外,任何其他的人都不再重要了。况且有些死亡是有益处的。   比如罗主任救了自己的儿子。   比如……   如果自己死了,那也许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吧。毕竟……作为有预知能力的人,自己的存在已经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变数。虽然这个猜测季末从来没有对白海青说过。   季末探出头往楼底看。   烂尾楼高大破败,然而底下的马路却仍然有零星的路人走过。太阳渐渐升起,行人慢慢只多不少。如果贸然往下跳,万一砸到人,那不就又害了一条命么。   季末不想这样。他想安安静静地、以自己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作者有话说:   就像文案里写的那样,季末是真·厌世。但还好,莫狄来救他啦——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31章 -暖阳冰窟   「一旦决定和盘托出,就得开始做最坏的打算。——季末《无关记录》」   季末做了一个简易定时装置。   他想好了,要在12月30日的正午十二点死去。他厌恶黑夜,因此要在日头最盛的那个时刻合眼。   他将一副弓箭固定在栏杆边,正对着中间的柱子。这管制枪械是边区的淘汰武器,是为变异植物设计的,季末从黑市淘了来。   他在柱子跟前坐下,瞄着箭尖正冲着的位置。大概是心脏吧,或者是肺,再偏一点就是喉管,不过都无所谓。   这里没有风,季末满意地打开手机,开始回复短信。   祝他生日快乐的短信并不多,季末挨个翻着,只有零星几个同事。季末打开白海青的聊天页面,回复道:“谢谢白部。保重。”   他想了一会儿,把“保重”删了。   又过了片刻,他把“白部”改成了“白大哥”。   其他同事的信息,季末就回复得没什么负担了,格式统一:“谢谢,祝你都好。”   过了一个小时,季末都倚在柱子上快睡着了,突然手机震了震。   他打开一看,愣住。   是季初给他发的信息:“在家吗?”   季末一瞬间心跳加快。   哥哥怎么会联系他?是回来了吗?是……要给他过生日吗?   季末一下子紧握手机,不知道该怎么回,也许按照他们之前的气氛,不回复才是正常的?可是季末忽然有些难过,如果现在不回复,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回复了。就像罗晓鸣跟他说的一样,现在不吃鸡屁股,以后都吃不着了。   于是他犹豫许久,终于发送出去:“不在家。”   看着对面的状态变成“已读”,季末闭上了眼。这样就好了,季初肯定就走了。他完成了兄弟之间最后一次聊天。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对季初说,然而真正说出口的却只有冷冰冰的三个字。季初当年说和自己是仇人,就真的做到了仇人应该有的所有品格。不联系、不见面、明晃晃在脸上表露憎恶。   季末阻止了第三个预知事件,没让哥哥在边区死掉,却搭上了另一条命,把兄弟变成了仇人。   在他们决裂之后,紧接着的是父母身亡。   季初赶回来的时候,葬礼已经办完了。季末只是把父母的东西都交给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他都没怎么看季初的眼睛,季末觉得他的哥哥不会更加厌恶自己了。   因为对自己的恨意应当早就到达了顶点。   季末又开始闭目养神,安静等待时间流逝。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又震了震。季末疲惫地睁眼,却发现仍然是季初的短信:“我给你带了东西,房东看我是亲属,就给我用备用钥匙开了门,东西放下我就走。”   季末把手机按灭。   季初能给他带什么东西?爸妈别墅的钥匙吗?他已经说过了不要了。租房子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房东这么爱管闲事,是亲属就可以随便开门么?   又过了一会儿,季初的电话打了过来。   季末没有理会。   可是电话一个接一个,季末只能把手机调成静音。他抱住头苦笑,面目狰狞。   哥——   我只是想,只是想安静地走。   你说我欠小丁一条命,我想今天还上,都不可以吗?   为了不重蹈覆辙,我这次连遗书都没有留。万一因为我的遗书又造成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该如何是好,我为了一个安静的结局准备到今天,谁都没有说。   哥你为什么又要回来?   疯狂打来的电话不光有季初的,还有白海青的。在这些未接来电的间隙,有几条短信漏进来。季初一手捂住脑袋,一手点开短信。   白海青:“哟,怎么突然叫白大哥了?”   白海青:“小季,刚季初联系了我,你现在在哪里?”   季初:“我进你家发现你冰箱是空的,家里的植物全都扔了,水电气全部关死,你是要怎么?”   白海青:“你现在立刻给我回电话。”   季初:“房东说你没有退租,你房子收拾的这么整洁是不回来了吗?”   季初:“你回我电话”   季初:“你回一下好不好”   季初:“季末你在哪里”   白海青:“季末你给我回电话!!”   季初:“季末你回一下哥哥”   ……   季末看着这些短信,失声痛哭。   他最终摁灭了手机。如此一来,他这边的状态就不会显示为“已读”。对方应该就知道……他要走了。   季末看了一眼手表,此刻是十一点四十五分。距离他解脱还有十五分钟。   季末安安静静闭上眼。   十五分钟不长不短,季末在冷风中冻得发木,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   却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远方传来。   他僵硬地转头,在这一层的入口处见到了跟他七八分相似的身影。他的哥哥,季初。   季初是如何冲过来的,季末已经记不清了。声音和画面分离成两层,无法在记忆里黏合在一起。他脑海里季初跑来的每一步都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每一帧几乎都是静止的。季初的嘴巴张大,在呼喊,朝他冲过来的时候是那么勇往直前。时间过得太快了,季末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听破空一声响,时间到。   那支箭从季初身侧穿过,季初应声倒地。   “哥……?”   季末抱住季初。他的双手双腿已经被季初砸麻了,但他不敢松手。季末怔愣着,过了好几秒才泛上来惊恐。他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话都说不囫囵。   “城、城南区,烂尾楼,很严重,出血,箭……”   季末的手被轻轻握住。他颤抖地低头,发现季初握住了他的手,嘴唇在哆嗦,细微地开合:“你、你太不让我……省,省心……”   季初身侧的那支长箭因为身体的颤抖在摇摆,季末完全不敢碰,他整个人都傻了。对付暴植的武器为了一击必杀,箭尖里还存了毒。季末给自己准备的时候,压根没有留退路。   为什么,为什么哥哥会来……   季末感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又使了点劲,他僵硬地俯下身子,听到了季初在耳边跟他说:“哥,哥带你玩……少……了……”   等季末眼神终于聚焦,看向他的哥哥时,季初的眼睛已经再也不会睁开了。   急救医生来了,警察来了。   季末抱着已经冰冷的哥哥的尸体,坐在血里,一动不动。   12月30日的下午有着冬日暖阳,季末却如坠冰窟。不管谁问,他只有一句话。   “我杀了我哥哥。”   急救医生要把哥哥的尸体夺走的时候,季末疯了一样去抢,然而徒劳无功。他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孩子,穿着冰冷的血衣在原地哇哇大哭。那会儿的季末已经丧失了基本的思考能力,趁着警察在勘查案发现场,他往天台奔去,就要往楼底跳。但是他已经在烂尾楼里冻了太久,行动能力自然比不上警察,季末被理所应当地按在地上,戴上了手铐。   季末不说话,整个人从里面死掉了。   他被压下楼,烂尾楼外已经停了数辆警车,拉起了刺眼的警戒线。白海青看见季末,抓着警戒线就要往里冲,却被陈剑拦腰抱住。季末闭了眼,上了警车。   白海青设法进了审讯室,陈剑一个堂堂的刑侦部长,在外面给他望风。   从头至尾季末一句话都没有说,白海青几乎是薅着季末的头发掐着他往后仰,才逼他看向自己的眼睛,用自己的读心异能了解了事故真相。   烂尾楼内部没有监控,案发现场的所有证据都指向季末,而嫌疑人季末在现场已经认罪。   季末是不会想要脱罪的,但是白海青要救他。   因为这些细节永远无法被证明,也不可能让外人知晓,白海青动用了自己的副司令权限,将季末特殊豁免,以事故结案。   从此这份档案就封存在刑侦部的机要室,非副司令级别以上的人无权调取。   直到三年多以后,莫狄与季末相遇,他让另一个有副司令权限的人,赵昀,秘密调取了档案。   ***   “他是……我杀的。”   季末说完就沉默下来,他低着头,等着莫狄的反应。   餐厅里轻音乐袅袅。然而直到服务员上来倒红酒,他都没能等来莫狄说一个字。季末局促地对服务员说“谢谢”,终于不安地抬头去看莫狄。   莫狄的表情季末看不懂,难过惊讶愤怒统统都没有,他只是深沉地凝视他,眼周发红。私密的小环境里桌子不大,二人距离很近,哨兵的精神力就在季末身周萦绕。   季末忽然不知怎么办才好,他从未有过这般坐立难安。   也许应该对莫狄道歉,也或许这顿饭不要吃了比较好。季末眼睛酸涩,他一急就想哭,他现在非常想要逃走。   “你只有这一件事要告诉我吗?”   莫狄摇了摇红酒杯,眼神放在季末身上,一瞬不瞬。   季末仿佛被钉在了座位上动弹不得。莫狄问他的语气让他恐慌,他好像早就知道了季初的案子,并且还知道一些别的事情。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知道了多少?   莫狄忽然倾身向前,再度抓住了季末的手。肌肤相触,季末瑟缩了一下,然而没有动。他盯着两个人交握的手,薄唇紧抿。   莫狄望着季末,眼睛越来越红,手也收紧。两个人都低着头,在莫狄的靠近下几乎要碰到一起。   “哥哥……”莫狄的声音低沉,让季末心悸。   “你可以多依靠我的。”   季末被握住的那只手猛得颤抖,他不敢置信地去看莫狄。   莫狄的眼睛红红的,眼里倒映的只有季末一个人。哨兵几乎要哭出来了,但却不是为了季末以为的理由,全都是对他的心疼。   服务员无声地上了前菜又悄然退下,很有眼色地没有打扰他们的气氛。   季末轻声问:“你早知道了?”   “我看见案卷的那天,你在家里不省人事。”莫狄摩挲着季末的手背,“看见你像死了一样昏在床上,精神力不要命地往外洒,我当时就对自己说——”   “哪怕季初真的是你杀的,我也不在乎了。”   “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季末悄悄把手挣了挣,又被莫狄按住。季末的眼睛盯着桌布。“那你应该看见了,现场凶器只有我的指纹,还有我的犯罪供述。我确实……杀了……我哥哥。”   “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拿到案卷的吗?”莫狄突然冲他笑了笑。   季末一愣。当初……有现场证据,季末本人从头至尾除了认罪别无他话,他故意杀人这个结论本该板上钉钉,但是白部想办法给结案成了事故,这他是知道的。   但再怎样,案卷不就在刑侦部,去一趟不就行了。   “白部使用了特殊豁免权,这个案子被列入机密文件,一般人看不到的。”莫狄继续笑着,眨了眨眼。   “那怎么……”季末喃喃问道。   “来,先吃饭。”莫狄一拍季末的手,拿起酒杯碰了一下。“好好吃饭,剩下的我们回家说。”   作者有话说:   季末:让我去死吧   莫狄:(拦腰抱住)   白海青:(薅住头发)你敢死我把你头发拔秃   季初:我都替你挡箭了你小子敢死我从地底下爬上来揍你   PS.就……其实季末的家人是爱他的,但现实就是很多明明彼此相爱的家庭会因为各种原因产生不幸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32章 -亲都亲了   「我这辈子所有的开心,几乎都是莫狄给的。——季末《无关记录》」   这顿饭,季末吃得像做梦。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莫狄不恨他,反而在看过案卷、知道一切之后仍然对他温声细语。   “你早就看过案卷了。”季末低头对着盘里剩下的菜叶子说。   莫狄叹了口气,又重新握上季末的手。“我去买单,我们回家说。”   季末跟个小傻子一样,看着莫狄去结账,又回来牵他的手,完全不记得是他说的要请莫狄吃饭。   沉默的归途中,他们的手一直牵着,季末第一次没有任何不情愿,反而在莫狄手稍微松一松的时候又收紧了手指。莫狄笑着叹息,最后是搂着季末上的楼。   进了家门,季末被莫狄安置在了沙发上,又被塞了一杯热水捧着。他巴巴地盯着莫狄在客厅厨房里走来走去,最后坐在他对面,莫狄再一次握住了他的手。   莫狄凝视了一会儿季末的眸子,终于开口。   “你是Z。对不对?”   季末双手颤了一下,然而包裹住他手的体温太过炙热,他停在了原处。季末嘴唇颤抖着,嗓子灼痛。   他张嘴想说话,但没发出声音来,最后点了点头。   莫狄眼里一刹那盛满了痛色。他忽然起身,把季末整个拥入怀中,紧紧箍着不撒手。季末坐在莫狄的腿上,双臂都被圈进了哨兵怀里。他们两人脖颈相贴,呼吸相闻。季末感到他肩窝渐渐潮湿。   莫狄心痛到无以复加。他拿到案例三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季末就是Z。可他关心的不是季末是如何改变了预知事件救下了季初,也不是所谓的trigger到底是什么——他看到那份案例的第一眼,就知道季末有很严重的自杀倾向。   案例三的记录文字平铺直叙,尽可能用客观的口吻描述了Z做的一切。然而写了一份那样的遗书,然后打算根据Y是否回家来决定自己要不要死,这些事情都不是心理健康的人会做出来的。   莫狄没有一天不担心。如果季末十九岁开始就表现出明显的自杀倾向,那么对于二十四岁的季末,莫狄不能肯定他的厌世心理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但如果季末不能主动对他说,他不能硬逼着季末袒露这些他深埋在心底最黑暗的秘密。莫狄只能加倍对季末好,小心翼翼,体贴入微。   他每天都在祈求上苍让季末能喜欢他,能信任他,能依靠他,这样,只要稍稍对他袒露心扉,莫狄就会死死拽住他让他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   “我知道你没有杀你哥哥。那个装置……是给你自己准备的,对不对?”   莫狄把怀里季末的脸轻轻转过来,他盯着季末的眼睛,拇指抚摸过他的脸颊。季末愣愣地看着莫狄的泪水未干,他的眼睛不知怎么回事也红了。   季末没有回答,于是莫狄继续说下去。   “你为了救他,都能用性命逼他从边区回来……”莫狄紧紧攥住季末的手,揉着他的指尖。   季末牙关咬紧,像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呼吸都不稳了,哆嗦着在哭。   莫狄温柔地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我知道你很累……这个操蛋的世界太混蛋了……”   季末喉咙里泄出喑哑的呜咽,他十指死死抓着莫狄的胳膊,指甲陷了进去。   莫狄吻了吻季末的额发,又吻了他的眉心。他让季末抬眼跟他对视,季末的瞳孔都在颤抖。   “没事了……以后有我。”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但季末没有瑟缩,也没有躲开。他闭上了眼睛。   一个吻终于在季末唇上落下。   嘴唇相触的瞬间,季末轻轻颤抖,清瘦的肩膀犹如蝴蝶羽翼。莫狄轻蹭着季末的唇,湿润的舌头舔着他紧抿的唇缝。季末连眼睛都忘了眨,唇上的触感太过强烈,鼻端能闻到哨兵已经盈满整个空间的精神力——他被莫狄包裹着,仿佛在茧内。   莫狄感到季末迟迟没有反应,无可奈何地低笑。他捏了捏季末的脸。“我说了多少遍我喜欢你,你还不信?”   季末终于眨了一下眼。他好像是刚刚活过来的一个娃娃,面上闪现一丝愕然无措。他大脑转了好久,才吞吞吐吐道:“可你喜欢的是救了你报警的那个向导,那是……我哥……”   莫狄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了季末的唇。   “那是你瞒我的另一件事。七年前,那个游乐场里说安抚不了我的向导,不是你?”   “既然都知道是绝对契合了,我再认不出来你,你当我是傻子?”   季末嘴唇紧闭。   他无话可说。   莫狄终于松了手,他抚摸着季末的嘴唇,视线落在上面。   “七年前那个游乐场,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我根本看不清你的脸,在路边神智不清的时候,就把你哥哥认成了你,但自始至终……”莫狄蹭着季末的脸颊,四瓣嘴唇分分合合。“我一见钟情的就是你。我没有搞错,是你自己不承认。”   季末怔着流下眼泪,他想张开嘴喘气,然而唇缝刚开启一线,就被莫狄舔了进去,牙关再也无法合拢。   轻声的呜咽在沙发上响起,渐渐被唇舌交缠温柔取代。季末哭泣着闭眼,泪水从眼角滑下,流入唇畔,又被湿漉漉的吻吞没。   又甜又苦。   黏黏糊糊的吻持续了很久,久到季末心里最后一点阴霾都散了。季末撑住莫狄的肩膀,让两个人分开喘息。他的脸色红得诱人,一半迷离,一半是清醒过来的赧然。   季末:“那个……”   莫狄捏住他的下巴,坏笑。“亲都亲了,哥哥你不认账?”   季末耳朵尖要滴血。“……认。”   莫狄笑得春光灿烂。   这一瞬间,季末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他们重逢时的午后咖啡馆。这个哨兵一笑,太阳就出来了。   他不再在黑夜里。   两个人互通心意后的一个周,莫狄感到自己幸福得像是上了天堂。   季末再也不会故作冷漠,对他的笑脸越来越多,莫狄要搂要抱季末根本不会拒绝,亲亲倒是因为季末脸皮实在太薄可能要客气几回。   季末在家里也不再像原来那样紧闭着房门,他开始开着门,取消了跟莫狄在私密空间上的界限,让他的精神力尽情沾染他卧室内的空气,尽管晚上睡觉的时候莫狄还上不了他的床。   “没有为什么,” 季末没什么表情,把莫狄从自己卧室推出去,“对于绝对契合的情况,贸然发生性行为的话,大概率会变成身体结合。”   莫狄听到“性行为”三个字脸都红了。然而他只害羞了那么一秒,几乎瞬间就不要脸道:“我都没想到那么远,我只是想抱着哥哥睡觉……”   季末冷着脸,把自己的斑颈鼠兔从莫狄肩膀上捉回来。他瞥了莫狄一眼,莫狄仿佛听到了季末的心声:“老子信了你的邪。”   莫狄撑着门,把身体塞进门缝里,不让季末把门合上。他比季末高了半个头,两个人距离不过一拳,季末被哨兵的身躯罩得死死的。   勾人的精神力开始缠着季末,季末脸越来越红,他手心里的胖鼠兔向莫狄伸出了小爪子,混血狼犬拱进来毛茸茸的大脑袋蹭季末的腿。   莫狄对着季末的耳朵,低磁的声音好似蛊惑。   “那就身体结合……不好么?”   季末脑袋轰的一声,被劈在当场,一把火从耳朵烧到了脚底。他又羞又凶地使着蛮力把一人一狗撵了出去,然后砰地把门关上,还啪嗒上了锁。   莫狄在门外贱兮兮地笑着,他用脚勾了一下自己的狼犬,看着紧闭上的卧室门,心想:还是把人逗太狠了,要慢慢来。   季末后背贴着门,呆呆地立着喘息。他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水光潋滟,脸上的红晕没有一丝消褪的迹象。斑颈鼠兔被掐住脖子有点不舒服,叽歪了一声,扭着肥嘟嘟的身子从季末裤子爬了下来,又爬去了床上。   身体结合……   季末只要想一想这四个字,就觉得脑子在冒烟。明明自己说的时候那么冷静客观,怎么从莫狄嘴里说出来就变得那么……   那么……   那么不要脸呢!   身体结合,是哨兵和向导能给出的最忠诚的承诺。身体结合的双方相当于签订了生死契,从此哨兵只能接受这个向导的安抚,任何一方的死亡都代表着另一方即将身殒。被身体结合绑定的两人是终身的,从那一刻开始真正的同生共死。   忠诚到了极致就是牺牲。这种将生命从此交到另一个人手中的事情,季末从来没有想过。然而在莫狄刚刚说出来这四个字的时候,季末有一瞬间居然真的动摇了。   可他在下一秒就回了神,将莫狄推了出去。   他还没有找到第六个预知事件的扳机……   如果他会死,是绝不能让莫狄一起跟着死的。   季末曾经有多么厌恶这个世界,此刻就有多么热爱它。他热爱这个世界,爱到了希望自己爱的哨兵在这里好好地活下去。   第二天,陆清早早上班,去监控室动了一点小手脚。   她满意地看着摄像头角度,拿手机拍了个照片发给莫狄。莫狄很快回复说“可以”。   陆清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微笑,她脑中的剧本即将上演真人版了。   “……这是在办公室。”季末脸颊绯红,推开莫狄。   他此时正坐在咖啡机所在的吧台上。早上他去打咖啡的时候,莫狄突然从后背把他整个圈住,然后转过来就抱在了吧台上。   莫狄坏笑着打开了季末的腿,身体挤了进来。季末大窘,羞愤难当地要从一边往下跳,却被莫狄给死死顶住。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莫狄的狼犬正在放风,脑门上顶着一只睡着的斑颈鼠兔。   “有监控!”季末气得捶莫狄胸口。   莫狄闷笑。“没事,监控那边是自己人。”他让陆清把监控的摄像头角度调出来了一个死角,就在季末此时坐着的小吧台上。   莫狄欣赏了一会儿季末的神情,心道不能把人逗得太过分了,于是在季末耳边悄声道:“你放心,这边监控死角,调过了,没人会看见的。”   哨兵的灼热鼻息在自己耳边,季末那一侧脸颊像着了火,从耳朵红到了脖子。他下手掐了一把莫狄的腰。   “嗷”的一声,莫狄弯下了腰。他忍痛片刻,才龇牙咧嘴对季末道:“你下这么狠手,男人的腰伤了,你下半辈子的幸福怎么办?!”   季末已经一溜烟从咖啡机这边溜进了办公桌里面。他背对着莫狄,努力憋笑,然而肩膀的颤抖还是将他出卖了。   作者有话说:   开启撒糖模式。熬过了前几章的家人们辛苦了。嘻嘻。   哦对,请求海星和评论吖嗷~提供一个不知道评论啥的思路,只需仨字即可:   “朕已阅”。   爱你们!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33章 -纽特拉   「他是我的纽特拉。——季末《无关记录》」   “我们把研究整理一下。”季末在办公桌前坐好,对莫狄道。   莫狄“嗯”了一声,在自己的电脑桌面点开了一溜文件。“重点是什么?已经没有案例了对吧?”   季末点点头,沉吟片刻。“把你关于trigger的构想单独整理出来一份。”   “好的。”   季末也低头开始工作,他自己也在整理关于trigger的推论,但是目前为止对于第六个预知事件仍然没有头绪。必须要加快速度……要抓住也许是唯一的机会,改变预知事件。   不然他拿什么跟莫狄保证,会好好在一起。   开始工作的莫狄就认真起来,收起了所有的调笑,思考时蹙紧眉头,眼神时而变得凌厉。一上午在沉默中过去,中间季末起来去接水,看了咖啡机片刻,拉开抽屉拿出了袋泡茶。   中午两人照例去食堂吃饭。在莫狄还没来实习的那会儿,季末如果中午一个人吃饭,那身边一个生人都不会坐,好像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给这个清冷的高岭之花留出来安全距离——毕竟即使坐过去了,季末也完全不搭理。而莫狄来了之后,季末就再也没有一个人吃过饭,他对面永远都坐了这个笑着逗他的哨兵。两个人一冷一热的组合,刚开始还在食堂颇受瞩目,但后来大家也释然了——没看见季末还是不怎么搭理那个哨兵嘛,依旧是冷着一张脸。   但大家都没看出来,季末被头发挡住的耳朵尖尖时常是红的。   一开始有莫狄熟悉的同事会凑过来跟他们一桌,比如精神力监测部的那一堆哨兵们,但后来莫狄想方设法把他们赶走了。于是,季末现在的用餐时间,依旧是身边一个生人都没有。   可是今天吃到一半的时候,他们身边突然坐下了一个人。那个人没端餐盘,就那么大咧咧地坐了下来,撑着手臂看他们。   季末转过头去,眉毛微不可查地上扬。   “赵部。”   赵昀哈哈一笑。“小季,难得碰到你,最近怎么样?”   季末礼貌微笑,他刚刚在食堂并没有看见赵昀,他也没有餐盘,显然不是来吃饭的,看来根本不是“碰到”。他没有回答赵昀。   赵昀也根本没在意,毕竟季末冷淡的样子实属正常。他还是挂着熟稔爽朗的笑容,眼神落在季末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莫狄在看到赵昀落座的那一刻,眸色瞬间冷了。他对季末说:“你吃得快,先上去吧。”   赵昀扫了眼季末还剩很多的餐盘,眯起眼睛,露出玩味的笑容。   季末瞥了莫狄一眼,然后放下筷子。“赵部,我办公室还有点事,先上去了。”他又对赵昀礼貌微笑了一下,然后端起盘子走人。   赵昀的笑意加深。他目送季末的背影走远,然后转过来看着莫狄,继续撑着脑袋,很放松的样子。   “进展不错啊,到哪一步了?”   莫狄阴鸷地盯着赵昀。在季末跟前,莫狄永远都是一个小太阳,开朗又活泼,然而赵昀却知道他骨子里根本就不是这样。   赵昀无所谓地拍拍手。“得,不说就不说。我来是想问问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拿药了?你声过敏控制得还行?”   莫狄继续吃着没吃完的午饭,等一口咽下去,他才混不在意地对赵昀道:“我以后不吃药了。”   赵昀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莫狄。莫狄又补了一句。   “我跟季末是绝对契合。”   赵昀瞬间睁大了眼睛,面露惊愕。   莫狄一看他这个反应,心下了然。即使赵昀在整个塔内都有眼线,绝对契合这件事他也一定是不知道的——季末自己采血,亲手做的检测,他们没有并告诉第三个人。   赵昀皱起眉头,脑中千回百转。他盯着莫狄慢条斯理地把餐盘打扫干净,沉默良久之后又问了一遍最开始的问题:“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结合了吗?”   莫狄那纸巾擦擦嘴角。他抬起眸子,纸巾挡住了他下半张脸,露出来的眼睛格外不善。   “这属于个人隐私,不方便说。”莫狄不怀好意地坏笑。   这时,几个精神力监测部的哨兵正好吃完饭路过。“哟!小莫!”他们热情地走过来要拍一下莫狄的脑袋,却在看见赵昀的瞬间咽了下口水。   “赵、赵部……”   “您怎么来食堂了?”   赵昀一扫刚刚的严肃神情,换上了一副笑脸。“我怎么就不能来啦?”   赵昀神出鬼没,并不经常在塔,跟赵昀不熟的几个哨兵一下见了领导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场面一瞬间有点凝固。这些哨兵当中有跟莫狄原来最熟的李俊杰,他的目光在莫狄跟赵昀之间游移了片刻,然后对赵昀道:“赵部辛苦了啊,刚从边区回来。”   “可不是嘛。”赵昀顺着台阶下,对李俊杰笑着颔首。   李俊杰连忙拍拍那几个哨兵。“那部长先忙,我们先走了。”他在走之前,最后看了一眼莫狄,后者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之后找他聊。   莫狄想要起身。“我吃好了。”   赵昀忙伸手拦住他,“你等等。”   莫狄只好又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赵昀。突然,他跟才想起来似的,对赵昀说:“哦,我以后就不吃药了,谢谢赵部跟顾司令的好心。”   赵昀脸上的笑容褪了个干净,刚刚对着部下笑得慈祥如春风,现在眉头的川字结能夹死苍蝇。   “你不吃药确实没问题?”他问道。   莫狄点头,“嗯。”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的对视。食堂里的人越来越少,赵昀环顾四周,最后叹了口气。“行,你没事就行。”   莫狄有些惊讶,他以为赵昀会想方设法逼他吃药。莫狄从来没相信过赵昀,前一阵郭行猝死这件事只是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推测。   可是赵昀居然没有坚持让他继续服药。   ……难道这个药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赵昀起身。“走吧。下午还要上班。”   莫狄收拾了自己的餐盘跟在赵昀身后。他们走进了大厅,电梯已经都空了出来,他们走进去,一个按了负一,一个按了六。   电梯先下行。电梯门即将开启的时候,莫狄对赵昀说:“我答应过顾司令的,还是会完成,不要担心。”   赵昀摆了摆手,然后走了。   电梯门刚合死,莫狄就在电梯里按下了一层,进了大厅,然后又出了塔。   他盘算着季末吃得慢,中午让赵昀那么一打岔都没吃什么东西,肯定会饿的。于是莫狄过了马路,进了季末经常光顾的那家咖啡店,在看了菜单片刻之后,点了纽特拉可丽饼。   莫狄站在一边看着店员煎好一张可丽饼,然后又涂上巧克力酱。   ……有什么好吃的,莫狄心想。在家也吃,出来也吃,就是一张面饼涂上甜得要死的巧克力酱。   但鉴于他最近很听话,吃巧克力酱比较有节制……   可以奖励一下。   每次超市里纽特拉打折,季末都要去抢。   莫狄有一回拦住了季末想要往购物车里搬的一整箱纽特拉,不解地问他为啥这么爱吃这玩意。   “我需要多巴胺。”季末托着箱子不撒手,很认真地跟莫狄说。   莫狄一下心软。自从两人把话说开,莫狄就再也不加收敛地去心疼季末。季末的成长经历太难过了,想要一点快乐何罪之有。   “买,”莫狄看着季末水汪汪的眼睛,“那一箱也拿过来吧。”   于是本来想趁打折囤一箱的季末,喜滋滋地跟在莫狄屁股后面,看他扛了两箱纽特拉回家。   有了莫狄的批准,季末便开始敞开了怀地吃巧克力酱。   纽特拉配可丽饼,纽特拉配切片面包,纽特拉配披萨,纽特拉配意大利面,纽特拉配馒头……凡是季末能想到的可以涂抹的不会串味的主食,基本都遭遇了纽特拉的洗礼。季末吃得津津有味,还拉着莫狄一起吃。   终于有一天,莫狄发觉季末吃巧克力酱更加变本加厉了,似乎有上瘾的倾向。季末正捧着一本书,手边一杯茶,一罐打开的纽特拉,一柄勺子含在嘴里——这勺子显然是刚挖过巧克力酱的。   莫狄盯了一会儿季末,季末却腮帮子鼓鼓,然后依旧含着勺子,翻了一页书。莫狄没有忍住,拉住了勺子柄。   季末抬眼看着莫狄,神情十分无辜。   莫狄手上使了点劲,捏了捏季末的腮帮子,把勺子拽了出来。   ——勺子背锃光发亮,上面的巧克力酱被舔的干干净净。   莫狄当下就把那罐打开的纽特拉拧死,塞回了冰箱。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季末,对他说:“你怎么能这么生吃巧克力酱呢?”   季末看他的表情像是在看傻子。“巧克力酱你还能做熟了吃吗?”   莫狄:“……”   第二天,莫狄带了一罐纽特拉去了塔内研究所。   “麻烦帮我分析一下里面有没有成瘾物质。”他对研究员道,“比较紧急,谢谢。”   分析报告很快就出来了,莫狄拿到手里一看,脸都黑了。   季末在茶水间,正在纠结着如果趁莫狄不在打一杯咖啡,他能不能在莫狄回来之前喝完并且把杯子刷干净。莫狄打算给他戒掉咖啡,就真的管他很严,每天最多只能喝两杯,只要莫狄在他跟前,他想都不用想以前把咖啡当水喝的日子。   季末吞了吞口水,把马克杯伸向了咖啡机。他正准备按下磨咖啡的键时,莫狄的声音从背后幽幽响起——   “我怎么就没想到,还是咖啡因成瘾。”   季末手一抖,连忙按下了咖啡按钮下面的橙汁键。他有点心虚,但仍然冰着一张脸,自以为掩饰得挺成功地回头:“嗯?什么咖啡?我在喝橙汁。”   莫狄都快笑了。他把手里的纽特拉成分分析表放在季末眼前。   “你看看,排这么靠前的这几个字念什么?”   季末抿着唇凑过去看。   “……咖啡因。”小小声。   莫狄无奈地说:“不让你喝那么多咖啡,就开始猛吃巧克力酱了,你是非得把每天的咖啡因摄入量补全了才行是吧?”   季末打算为了自己的纽特拉据理力争一下。“巧克力酱跟咖啡因没关系,我都说了我是需要多巴胺……吃完会开心……”   “需要多巴胺是吧?”莫狄笑着问他,往前走了一步。   季末点头,小声“嗯”了一声。他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但不知道哪里不对劲,站在原地没挪窝。   莫狄一个箭步上前,没给季末反应的机会,就把他抵在墙上,吻了下去。   热情的吻让神经介质多巴胺飙升,季末脑袋晕晕乎乎,被亲得喘不过气。亲吻的间隙,莫狄危险的眸色紧盯着他。“以后需要多巴胺来找我……”   “我比那什么巧克力酱好用多了。”   作者有话说:   那啥,巧克力成瘾本质上确实是咖啡因成瘾,但纽特拉里头咖啡因含量很多是俺大爷瞎掰的,请勿考究。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34章 -我愿意   「除了身体结合,莫狄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季末《无关记录》」   从那次之后,季末吃纽特拉收敛了许多。在莫狄的同意下,他留下了冰箱里仅存的三罐,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莫狄把剩下的纽特拉全部带来塔,分给同事。   大部分同事收到一罐纽特拉的时候,虽然是高兴的,但也有些许迷惑。只有陆清,在接过季末亲手递到她手里的纽特拉时,小脸绯红,激动得快哭了。   莫狄刷着薇勃,点开寂寞的窑子,果不其然,陆清又更新了。莫狄笑得浑身颤抖。   寂寞搬运工:“看到这罐纽特拉了吗姐妹们!!   这是季末亲手!注意——亲手!送给我的!   他送给我的时候眼神里都是不舍,想必是对他有极其重大的意义。然而!他还是把这宝贵的承载了无数回忆的纽特拉送给了我!!!   这不是纽特拉!这是爱!!   请季末放心,我会好好照看好这罐纽特拉的,把它供起来……”   配图是她接过那罐纽特拉,季末的手也有出镜。   莫狄都服了,怪不得她当时是一只手接的巧克力酱,合着另外一只手是藏在衣服里悄悄拍照的!   大概这条薇勃发出去后的一周,塔附近的纽特拉卖断货了。   ***   莫狄怎么还没回来。季末看看挂钟,又看了眼门口。   他们在聊什么?赵昀会不会难为他?难道莫狄掌握他杀人证据的事情被赵昀知道了?莫狄会不会有危险?   莫狄故意赶自己走,就是不希望自己跟赵昀在一块,但莫狄自己跟他呆在一起也不行啊,他再怎么了解赵昀,那也是个杀人犯……   季末越想越多,心里焦躁,最终打算随便寻个理由,下楼把莫狄弄上来。   他刚走出办公室,莫狄就从电梯出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眼熟的外卖盒子。   ——专门装可丽饼的。   莫狄看到季末急匆匆从办公室出来,露出笑容。   “不放心,来找我?”   季末松了口气,“嗯”了一声。   他们回了办公室,季末问:“他没为难你吧?怎么这么长时间?”   莫狄笑着把盒子放在季末桌上,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季末脸有点红,他没有反抗,乖顺地被摸头。   “没事。给你买奖励去了。”   季末拆开盒子,一看涂着纽特拉的可丽饼,眼睛晶晶亮。他仰头看着莫狄,小声说了一句“哇”。   莫狄看季末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笑意渐浓。他放出来自己的混血狼,狼犬一落地,季末桌上的斑颈鼠兔就支棱起来,在桌边朝狼犬伸出小爪。   混血狼仰起头,把鼠兔接到了自己鼻子上。   斑颈鼠兔现在已经长成了成年鼠兔的大小,也没有原来那么嗜睡了,它自己会给自己找乐子,最喜欢做两件事:第一是跟混血狼犬玩,第二是啃它能够到的所有植物。   在季末把办公室里所有花草都抢救到阳台上之后,混血狼犬居然能驮着斑颈鼠兔开了阳台门,纵容小家伙继续啃。   季末有次指着被咬掉的一地绿萝,对莫狄说:“你不打算管一下你的狼犬吗?”   莫狄咬了下嘴唇。“……又不是犬犬咬的……”   季末:“但那是犬犬纵容鼠兔咬的。”   莫狄忍不住想笑。   季末看他一脸无所谓,轻咳一声。“我的鼠兔还听不懂我说的话,我控制不了它,它出来这么久我就没收回去过……”   莫狄把一片绿萝叶子拂开,露出一个毛茸茸的鼠兔屁股。莫狄戳了戳,斑颈鼠兔就蠕动一下,傻不拉唧以为还有叶子盖着没被发现。   季末叹口气,把鼠兔拎起来。   “都说过多少遍了,不准咬植物,这些是白部种的,你都给咬了,他回来生气怎么办。”然而小鼠兔黑亮的圆眼睛瞪着主人,吐了吐小粉舌头,根本没听懂。   混血狼犬此刻躲在阳台的玻璃门后,绿眼睛滴溜溜转,表情贱兮兮的,跟刚拆了家的哈士奇如出一辙。莫狄瞥了它一眼,无语望天。   季末也看了过来,他见狼犬像是自己把自己收监了一样,一颗毛脑袋隔着玻璃眼巴巴地瞅着外面,没忍住笑了出来。   “算啦……”季末轻声说,拉开玻璃门,把自己的鼠兔放在了狼犬脑袋上。斑颈鼠兔立刻伸爪抱住了狼犬头顶的一簇毛,狼犬的视线聚焦在头顶,变成了斗鸡眼。   季末把纽特拉可丽饼干掉,瞥了一眼阳台上的狼犬和鼠兔,问莫狄:“你们说什么了?”   莫狄抽出一张纸巾要给季末擦嘴。“他问我怎么很久没去拿药。我控制声过敏的药一直都是精神力监测部那边开的,我跟你说过。”   季末接过纸巾自己擦,点了点头。“那个药安全吗?”   莫狄顿了顿,“我不知道。当时我拿到的时候就告诉我是实验药物,通过了四期实验,只是还没上市。”   季末嘴唇抿紧。   如果说之前他还不支持莫狄擅自停药,觉得依靠他俩之间的绝对契合安抚并不靠谱;那么在出了郭行那件事之后,得知莫狄的药是从赵昀那里拿的,季末就再也没说过让莫狄去吃药这种话。   只要跟莫狄呆在一起,他能好受就行。   “那你最近精神域还稳定吗?经常头痛吗?”想了想,季末还是问了出来。   莫狄看着季末的脸,突然凑近亲了他一下,发出“啵”的一声响。   “甜。”   莫狄舔了舔嘴唇,口腔里是淡淡的巧克力味。   季末脸红了。他眨了眨眼睛,面前的哨兵眉眼弯弯。   莫狄凑近了跟他说:“你在我身边我一直很好,但有个让我更好,一劳永逸的办法……”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蛊惑。   季末感觉整个办公室像个大蒸笼,自己是笼屉上的一只小包子,太热了,要化了。季末的脸红得要滴血,他眸子水光潋滟的,不敢继续跟莫狄对视。   往常情况下,人逗到这个份上,莫狄应该就收手了。然而今天却没有,他一直跟季末保持着极近的距离,半点没有后退,似乎笃定要等一个季末的答案。   被哨兵精神力蒸着的小包子季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整个人都僵了。他被捏住了下巴,转过脸来跟莫狄对视。   季末听见莫狄跟他说:“跟我结合吧,哥哥……”   也许是胶着的眼神都太过深情,跟哨兵对视的几秒,在季末的脑海里被延长成了一个世纪。他在这一个世纪里,已经跟莫狄走完了春夏秋冬,生老病死。   这是莫狄第二次对他说起结合的事情。然而这次不是在逗他,莫狄是认真地对他发出了比求婚更加圣洁的生死邀约。   季末的眼睛泛上水汽,本来就湿漉漉的眸子现在开始蓄水,下眼睑艰难地充当大坝。他睁大眼睛不敢眨眼,紧紧盯着莫狄的眸子,在心里说——   “我愿意啊。我愿意。”   可是莫狄没有白海青那样读心的能力,他不会知道近在咫尺的这个向导,已经做出了永远不会宣之于口的承诺。这个承诺也许需要他付上生命的代价,但是却牢不可破。   季末最终还是眨了一下眼,泪水决堤的瞬间,他抽过一张纸巾,用力地按住。他要加紧研究,找到第六个预知事件的扳机。只要确定自己不会像预知里那样死掉——   莫狄想要什么,他都会给。   莫狄的手放在季末的脸侧,几乎是捧着他的脸。季末的眼睛会说话,可他没能看懂。他只知道自己又把季末给弄哭了,让季末伤心,是他的不对。   可“对不起”三个字还没说出口,莫狄就感到一双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脖子。季末把他拉过来,紧紧拥抱他。季末的脸贴着莫狄的脖子,手在他背后收紧。   “再等一等……”莫狄听见季末轻轻说。   他们无声地拥抱,直到莫狄的手机震动,季末才主动退了退,冲莫狄偏头,示意他看手机。   是李俊杰的电话。   莫狄接了起来,按下免提。   “喂,小莫,哇靠今天中午怎么回事啊?怎么赵部还单独跟你约饭啊?”   莫狄眉头扬起。   “他不是来跟我约饭的,有事找我谈。”   李俊杰明显不相信:“你们能有什么事好谈的!你都出去了他还能管你不成?我靠今天在食堂看见他都吓了一跳……”   季末静静地看着莫狄,莫狄对他眨眨眼,继续讲电话。   “你中午说他刚从边区回来?”   “对啊!昨天下班的时候才回来的,我们部长你知道,一贯神出鬼没,中午从来没见他来过食堂,都不知道他平常在哪儿吃饭的……”   莫狄听李俊杰又绕回了“赵昀去食堂”,不动声色地打断他,把话题带回去。“他出差了很久吗?”   “嗯……”李俊杰回想着,“好像是挺久的了……从郭行猝死那会儿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过他……哦哟,这一说有好几个月了。”   莫狄蹙起眉头,没吭声。   那边李俊杰继续说着:“哎你是不知道今天见了他,我旁边那几个小哨兵都给吓着了哈哈哈……”   莫狄随意接道:“有什么好吓的,他很吓人吗?”   “害!”外放传来一声响,李俊杰似乎拍了一下大腿,“也就你不怕!你个五S的能怕就怪了!”   “能进塔工作的精神力至少得是B,A的属于社会的少部分人,我们精监的要求最高,基本是A跟S对半分。但即使是S级的精神力见了赵部长也得打个哆嗦……我这是在这儿混久了才没啥感觉,刚工作的时候也一惊一乍的来着……”   莫狄疑惑道:“为什么?”   李俊杰:“我去,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的精神体是响尾蛇啊……”   “你觉得哪个精神体能不害怕这么毒的蛇?啊?”   精神体之间存在捕食关系,虽然在正常情况下不会发生,却还是会将见到天敌的恐惧心理传递给主人,这是不可避免的。   莫狄又跟李俊杰聊了几句,扣了电话。   他跟季末对视了一会儿,道:“你大概也猜到他是怎么杀的郭行的了。”   季末从刚刚听到“响尾蛇”开始就有点出神。他沉默半晌,问道:“精神体要是先死,主人的死因肯定是猝死……对不对?”   “基本是这样。”莫狄看季末表情凝重,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这就很难从法医学上证明了,因为精神体是精神域的外放产物,人只要一死,精神体连个灰都不会留下,很难考证到底是谁先谁后。”   季末“嗯”了一声,缓缓颔首。   猝死这个死因对季末来说印象实在深刻。当年他跟季初的决裂,就是因为季初在边区的副官小丁,死因也是猝死。   如果季末没记错,快八年前的那个时候,白海青已经回安全区在塔工作了,但赵昀还在边区。   作者有话说:   斑颈鼠兔原来那么能睡,除了因为小鼠兔要长身体,更重要的原因其实是:真正困的是季末,然而他用咖啡吊着,所以精神体替他睡。//(//ω//)//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35章 -危机   「警醒往往发生在事后。——季末《无关记录》」   塔,负一层。   被誉为“疯哨兵部”的精神力监测部要维系精神力监测网,为了避免任何可能的干扰,选址在了地下一层,没有开窗,换气要靠通风设备。然而哨兵们精力高度集中,时常忙忘了不记得开头顶的排风扇,地下一层的精神力时常是浓度爆表的状态。   负一层尽头的精神力监测部部长办公室,此刻大门紧闭,里面的新风系统也没有开启,赵昀的精神力在其中发散。   赵昀坐在扶手椅上,十指交叉,陷入沉思。   他办公桌旁有一个盖着盖子的纸箱,一直放在那里,所有人都以为是放文件的。那个纸箱的盖子此刻掀起来了一点,静止片刻后,一条蛇信吐了出来。   覆盖着黑褐色鳞片的蛇身从纸箱里蜿蜒而出。一条粗壮的麻绳在地上盘成了一团,缓缓地,蛇身立了起来,靠近了赵昀的手。   赵昀伸出一只手抚了一下蛇头。响尾蛇张开了嘴,露出尖利的毒牙。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赵昀瞥了一眼响尾蛇,抬眼看向门的时候,地面一阵银烟散去,响尾蛇消失不见,那个纸箱仍然留了一个缝隙。   “请进。”   “赵部,找您签字的材料。您出差了好几个月,这边攒了不少。”进来的是一个年轻哨兵,手里拿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赵昀点点头,笑容和蔼可亲,“放这里吧。”   年轻哨兵把文件放在办公桌上,问道:“那赵部我一会儿来取?”   赵昀目光落在文件上,“不用,你在这就行,很快签完。”   于是那个哨兵恭敬地站在一边,等赵昀签字。   赵昀把文件夹里的纸张全部抽出来,挨个看。   大部分都是报销单,还有几个请假单……赵昀扫了几眼,刷刷签着自己的名字。   “这是什么?”他举起一张淡黄色的薄纸,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精神域伤情鉴定书》。   年轻哨兵忙弯下腰看,“哦,这个是郭行父母要求医疗中心开具的证明。”   赵昀:“要医疗中心开的,为什么又拿过来要我签字?”   哨兵解释道:“医疗中心那边的精神域主任医师跟着刑侦部一起去边区了,他们那现在没人能签字,就送到咱们这儿来了,您签字效力是一样的。”   赵昀没说话。他看了一下这份伤情鉴定书,最后的结论是“未发现精神域异常”。   他没急着签字,继续问道:“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他父母怎么才想起来要开证明?”   年轻哨兵皱着眉头,“呃……这我还真不清楚……”   赵昀点点头,把这张黄纸留下,其他的文件递给哨兵。“这个先放我这里。”   年轻哨兵接过文件,“好的赵部。”   部长办公室的门再度合上。   赵昀眼睛转了转,摸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赵昀没什么表情,但是声音却带着爽朗的笑声:“喂,大星啊!哈哈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唉最近实在是太忙了,过一阵哥请你吃饭……哎,我跟你打听个事儿……”   电话那头是毕大星,刑侦部的哨兵,当年莫狄出事的时候,他是把莫狄送到静音室的警员之一。   赵昀听着听筒里的声音,神色渐渐冷下来。“你说,郭行父母是最近才来你们那儿要开伤情鉴定的?”   毕大星:“对,我们一开始以为这老两口是来闹事的呢,结果人家说是陈部让来的,然后我们就让他们去医疗中心开证明去了……怎么,这个证明开不了吗?”   赵昀又看了一遍医疗中心开的鉴定书。“没有,能开,是医疗中心那边的签字负责人跟着你们陈部去边区了,现在到我手里要签字来了。”   毕大星:“哦哦,我说怎么赵哥还专门为这事儿给我打电话,精神域鉴定那找你们肯定是最专业对口的,太正常啦。”   赵昀笑了笑,“行,我知道怎么回事就行,再怎么说也是出了人命,签字得慎重。”   “是啊……”   挂了电话,赵昀嘴角的弧度逐渐绷紧。   郭行死的时候,陈剑跟白海青已经在边区了,这个案子不可能由陈剑经手。那么他一定是在边区察觉到了什么有所怀疑,才会突然联系郭行的家属来开精神域伤情鉴定。   赵昀端详着那行“未发现精神域异常”,挑起一个冷笑。陈剑估计怎么也想不到……整个医疗中心都是他的人。   赵昀签完字,让部下把这份鉴定书送回医疗中心,通知家属来取。   窸窸窣窣的声响从纸箱那边传来。响尾蛇朝办公室门口游去,它直立起来把门锁咔哒扣上。赵昀摸了一下腕表的某一处,开启了信号干扰。   他拨通了电话。   “喂,总司令,是我。有点事要向您汇报。”   边区。   一望无际的沙漠中,危机四伏,唯一的堡垒是边区基地。而在距离基地八十三公里的一处地下,是边区的绝密生化实验室。   此刻,在冰冷的实验室地板上,蜷缩着被绑着死结的白海青。他的嘴巴被胶带封死,眼睛被紧紧围着一圈黑布,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顾山站在白海青身边,将通话调成免提。   赵昀的声音从话筒传来。“……我怀疑陈剑和白海青应该察觉到了什么,让郭行家属来要精神域伤情鉴定书。”   顾山冷漠地问:“你处理好了?”   赵昀:“处理好了,总司令放心。医疗中心那里都是我的人。”   白海青双腿蹬了一下,然而腿上的死结没有任何松动。   顾山一只军靴踩上了白海青的小腿,制住了白海青的挣扎。   赵昀:“还有一件事,关于莫狄的。”   顾山顿了一下,看向手机。“说。”   “他跟季末,是绝对契合。”   白海青一下子脖子僵住。   顾山也沉默了。   赵昀的声音停了片刻又传来:“他说绝对契合的关系能控制住声过敏,也很长时间没来我这拿药了。”   顾山看了一眼地上的白海青,“知道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白海青又开始剧烈挣扎。   顾山低头看了他半晌,然后面无表情地拉起白海青身上绑着的绳索,一路拖着白海青穿过了整个实验室,将人绑在了实验室尽头的柱子上。   他撕下了白海青嘴上贴的胶布。   “顾山你他妈这个鳖孙——!”白海青一句话没骂完,顾山又把胶布贴了回去。   白海青差点被一口气闷死,气得浑身颤抖。   顾山双手穿过白海青头两侧,抚在柱子上。他看着白海青眼前的黑布,低声问道:“还骂人吗?”   白海青没给任何反应。   顾山把胶布再度撕下。   白海青这次没有说话。他被蒙着眼睛,腿也被绑了,整个人是坐在地上的。他背靠柱子,动弹不得。   顾山双手靠近白海青眼前的黑布,停留许久却又放下。他的目光划过白海青的脸,从嘴唇到喉结。   “好久不见,白海青。”   ***   季末翻着日历。   上次白海青给他打电话说过几天就回塔,结果这都过去三个礼拜了,还是没见人影。他给白海青打电话也不通,最后去了一趟刑侦部,要对方帮忙联系一下陈剑,结果刑侦那边却说陈部前几天来过消息,说在做一个机密任务,暂时不方便和塔内联络。   与此同时,赵昀又从塔内消失了,据精神力监测部的人说,是又去边区出差了。   季末心里焦躁不安,然而什么都做不了——没有公文是不可能擅自离开安全区的,他想去边区找人都没法找。   于是季末只能暂且相信白海青是跟着陈剑做什么机密任务去了。他呆在塔内守着人类再进化研究部,一遍又一遍地跟莫狄过他们的研究报告。   “……trigger的性质有如下几点:   1.一旦出现,永久改变;   2.跟Z本人的主观意愿有相当大的关系,如果发现也可以选择错过;   3.一个预知事件对应唯一的一个trigger(仅推测,待论证);   4.……”   季末一边看研究报告,一边比对案例六的各种细节。   按照预知场景,莫狄最后杀他的时候并不是清醒的,属于精神域不可控的状态,那么trigger有可能是什么?   是莫狄的声过敏吗?   让他彻底治好就没事了?难道要让他继续吃药?   还是说得提前销毁莫狄用的匕首?妈的,那把刀他根本没见过。   ……可能性太多了,季末盯着屏幕,咬着下唇。   莫狄用手指在桌子上跟季末的鼠兔跳舞。他捏着鼠兔的小爪,扭头对季末说:“哥哥,我好无聊啊。”   鼠兔啊呜一口把他的指头含了进去,磨了磨牙。   莫狄把手指抽出来,将鼠兔拎到狼犬的鼻子上。他看向季末,“你把你的日常工作分一些给我呗?我现在都没什么好干的了。”   季末神情松动了一点,但仍是头不抬眼不睁。他很快答道:“好的,那你把A大精神力认知那门课接手吧,应该还剩三节课,准备一下教案,还得出两份期末试题,A卷正式考,B卷补考用。根据平日成绩控制一下优秀率和及格率。”   莫狄:“……”   季末抬头对莫狄笑了下。“谢了哈,我现在就把平日小考的那些测验和学生成绩发给你,还有去年的试卷,等我打个包。”   莫狄走到季末那边,季末正在从文档列表里拖拽要给莫狄的材料。莫狄看到桌面露出来的一角,是打开的关于trigger的文档。   他俯下身,把季末圈在怀里。“你在忙什么呢?”   季末“嗯?”了一声,但并没打算回答他。   季末飞快地点点鼠标,压缩打包,点击发送。“好了,都发给你了!”他扭头对莫狄说,“等我给你结代课费哈。”   莫狄看季末一脸轻松,好像甩掉了一个大包袱似的,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他想替季末分担的并不是这种……   但只要季末高兴,让他干什么都可以。   等莫狄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季末才悄悄松了口气。刚刚莫狄来得突然,他只来得及关闭那份预知事件六。   绝对不能让莫狄看见。   作者有话说:   许久不见的白海青出现了。他惨吗。想他吗。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36章 -焦虑   「焦虑,起码证明我还在想法子努力活着。——季末《无关记录》」   最近陆清非常有成就感。   因为“寂寞的窑子”这个超话突然涌进来了大量粉丝,作为超话创始人的陆清非常骄傲。她点进活跃粉丝的主页,惊喜地发现:都是活粉啊!而且是年轻的活粉!都才十八九岁!青春靓丽!而且看起来全是名牌大学的!   这些新粉在不停地更新超话的图库,好多照片陆清都没见过,摄影技术好的一点也不少,还有会修图的,会写文的,一时之间超话粉丝人才济济。   然而她开心没多久,就发现这一帮子不知从何而来的年轻积极又有创造力的粉丝,全是cp粉。   粉的是莫狄x季末,正大光明。   “寂寞的窑子——季莫的窑子!!!季末命中带莫!!嗑到了吗?!”   “三S向导配五S哨兵,特殊人类的顶配了,强强我的最爱”   “连颜值都这么登对呜呜呜呜呜呜妈妈把民政局给你们搬来了”   陆清:“……”   陆清挨个点开这些大学生粉丝发的图,发现大部分都是A大的课上拍的,要不就是路上拍的,一开始是季末在讲台,后来就出现了莫狄在同样位置的图,发帖的粉丝在两张图上各放了一半爱心,拼起来是一个完整的情侣壁纸。底下的评论区粉丝们嗷嗷叫。   陆清:“???”莫狄去教课了?咋回事?季末不去了?   她给莫狄发了信息。   “你是去给季末代课了吗?我看好多他的学生来了超话。”   莫狄回得很快。   “嗯。”   陆清皱着眉头看手机的样子像极了地铁老爷爷。嘛意思,就一个“嗯”?   所以超话是怎么回事?这些学生是怎么知道的?   陆清左思右想,觉得大概是某个帖子蹭了什么玄学火了起来,偏巧让一个学生刷到,然后带着同学们都来了。   啧啧,是金子就不可能被埋没的。陆清嘿嘿笑着,粉季末!他值得!   这学期的选修课还有三节就结束了。最后一节随堂考期末考,还有两节上课。这些孩子们本来是很期待季老师来的,然而却等来了之前戴着明黄色丝巾,长得很帅但很可惜是个异装癖的代课老师。   课代表林小雨把签到表递给莫狄。“老师您好,您又来给季老师代课啦?”   莫狄笑着点头。   林小雨又问:“上次我们都没问您叫什么呢……”   “莫狄。”   莫狄把usb插到电脑上,笑着看了一眼小姑娘。   一听这个名字,林小雨几乎是立刻看向手中那张签到表,最底下有一行手写又划掉的学生信息,姓名就是莫狄。   林小雨负责每节课课前考勤,要上课了再把表格给季末,这样谁迟到了,谁回答了问题季老师一清二楚。可是这个莫狄,从院里通知中期入学开始,林小雨就没见过他,甚至一周后,院里又告诉她莫狄退学了。   这个莫狄……林小雨尽量不那么一脸狐疑地盯着代课老师,但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老师,您名字是哪两个字?”   莫狄把ppt拷在桌面上,笑了出来。   今天的莫狄穿着很正常,依旧是休闲装,但看上去比这些刚上大学的孩子们稳重多了。高大帅气的哨兵一笑,林小雨有点脸红。   莫狄把签到表拿过来。“别猜了,就是我。”   林小雨惊得眼睛都快挣脱眼眶了。   “您、您不是老师吗,怎么还……”   莫狄把声音压低,狡黠地看着课代表小姑娘。   “我当时在追你们季老师。”   “!!!”林小雨差点跳了起来,嘤嘤嘤嘤嘤嘤——!!!她脸上绷不住,害怕自己笑得五官变形,于是双手捂住了嘴,小声问道:“真的假的?!?!”   莫狄自然地刷了一下手机,坦荡道:“真的。”   “那、那现在呢?”林小雨都快破音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自己这么敬仰的季老师的瓜都敢吃,仿佛一只肆意妄为拱来拱去的猹。   莫狄看了眼时间,还有一分钟就要上课了。   他把手机放下,屏幕还亮着,格外吸引人的注意力。   “当然追到了。”莫狄的声音在说完这句之后拔高,他看向全班。“好了!我们准备上课。”   林小雨跑回座位之前瞥了一眼莫老师的手机,眼睛都直了——   那是一个薇勃超话界面,加精帖第一条就是莫老师跟季老师的合影。   林小雨激动地手指颤抖,她在座位下面点开手机,火速搜索那个她一眼就记住了的超话名称:“寂寞的窑子”。   十分钟后,所有上课会玩手机的A大学生都知道了,他们敬爱的季老师有一个超话,而且有一个官配男朋友,就是现在讲台上这个代课老师。   莫狄在A大替他上课的时间里,季末一个人在家里研究预知事件六。   他联系不上白海青,又不能告诉莫狄,这份跟自己性命直接相关的案例,让季末的压力大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季末打开冰箱,看了一眼里面的咖啡。他把咖啡罐一个个都转了半圈,果不其然,全是低因。   “……”   季末像是憋了一口气一样,稍微使了点劲甩上了冰箱门,然后站在原地。   过了好一阵子,他捂住了脸,从手掌缝隙里重重地呼气。   这段时间,季末过得非常焦虑。   他跟莫狄算是正式在一起了。在季末心里,在一起就意味着要好好走下去,不让对方难过。他必须要解决这个事件六,越快越好。可是莫狄太聪明了,他稍微有点反常都瞒不过莫狄的眼睛,如果莫狄真的问他是不是还有预知案例没有告诉他,季末自忖连撒谎都撒不圆满。   还有就是,季末很清晰地感到预知事件六的临近。   就跟曾经发生过的预知事件一样,临近预定日期,预知梦会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而季末现在几乎每隔一天夜里都会看到一遍莫狄杀他的场景,到了天亮再浑身冷汗地醒来。   随着预知梦重复的次数变多,季末的工作量也会变大。他需要记录下来每次预知梦的内容,然后再进行比对分析,找到更多的细节,推测什么是可能的trigger。   一面是研究本身陷入了瓶颈,另一面是如果不尽早解决,就无法改变既定结局。   而这一切工作都不能告诉莫狄。   再加上白海青还没回来……   季末感到极端的软弱无力。   他曾经是不想活的,什么时候死掉都可以,因此对待一切研究都是按部就班,能到什么程度就到什么程度,多一分干劲都没有。   可是现在……他想好好活着。   这是想要好好活着的代价吗?   因为爱上一个人,所以要惩罚自己曾经因为不想活而犯下的过错么……?   季末撩起一捧冷水洗了把脸。   他看着镜子里面色苍白的脸,嘴唇依旧是血色浅淡,眼底下的乌青越来越深。莫狄不让他喝咖啡他就不喝,然而季末觉得自己快要顶不住了。   他想要莫狄高兴,他也知道只要自己好莫狄就高兴,可季末他妈的好不起来。   “嘭”的一声闷响,一拳砸在镜子上。   将莫狄支去A大代课,是季末情急之下想到的最好的法子。起码他可以独自崩溃几个小时。他不需要莫狄看到自己的脆弱,然后再不得不撒谎掩饰过去。麻烦已经够多了。   莫狄走出A大的时候,脸上挂着浓浓的笑意。   孩子们课上的时候就激动而小声地交头接耳,几乎都知道了他跟季末是一对,于是到了下课的时候,纷纷按捺不住跑到讲台,想说又不敢说地盯着他,最后实在忍不住,七嘴八舌地跟他聊了起来。   “所以莫老师,您是怎么追到季老师的呀!”   莫狄嘿嘿一笑,高深莫测道:“季老师心地善良,不忍心我追得太过辛苦,最后就答应了。”   “屁咧!”一个胆大的哨兵吆喝道:“袁真追了季老师整整一学年,都没有追到!”   莫狄挑眉,“袁真?”   叫做袁真的哨兵在围上来的一圈学生后面,闻声他脸红了红,然后冲那个哨兵叫道:“你好意思说我!你给季老师送了至少两封情书!”   莫狄的眉毛抬地更高了。教室里笑成一团。   林小雨立刻道:“但莫老师跟季老师真的好配!我看超话里的照片都给我甜晕了!!”   莫狄露出笑容。他此刻没有把自己当成这些学生们的老师,而是不怎么要脸地、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们的一份子,并且开始虐狗。   “你们好好复习,还有两周期末考试。我得走了,季老师等我回家吃饭。”莫狄说着就拎起包,走出了学生们的包围圈。   “噫————”   “嘤嘤嘤嘤嘤嘤!!”   “怎么对学生也忍心虐狗啊——”   听着学生们的叽叽喳喳,莫狄感到整个世界都可爱了起来。这些刚上大学的孩子十八九岁,而莫狄自己都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个才二十二岁的年轻人。   莫狄出了校门,打算直接打车回家。他心情愉悦地看向道路尽头准备伸手拦车,却在目光瞥到马路对面时,愣了一瞬,笑容忽然绽开。   他穿过斑马线向对面奔去,如同归巢的鸟。   那里站着季末,身上穿着黑色长风衣,手里拿着两杯奶茶,正看着他,唇边挂着微笑。   莫狄在大步走到向导跟前的时候,唯一的念头是:今晚的月色为什么这么亮?   不然为什么季末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月光?   季末在家里抓着头发,翻来覆去地看报告写分析,却越来越烦躁。他看了眼表,算算莫狄大概回家的时间,去了厨房。   自从莫狄住进了他家,季末就没下过厨。   莫狄还没吃过自己做的饭呢,他一进家门就能闻到饭香的话……大概是会很高兴的。   季末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然而在炒鸡蛋忘记放油,番茄忘记去皮等一系列小事故之后,季末果断把糊了的锅泡进水池里,把铲子一扔,换了身衣服出了门。   妈的,出去吃。   季末在路上的时候还在烦躁地想,自己明明会做饭的,这么多年不都是自己弄着吃的吗,怎么跟莫狄一比,自己竟是完全拿不出手的水平。   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自己活过来的?   季末在莫狄下课前就到了A大。   他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感到寒意渐渐透进自己的骨头,终于搓了搓冰凉的手,进了附近开着的奶茶店。   季末捧着两杯一模一样的饮料,又站在了店外面。其实店内有很大的落地窗,然而他总觉得站在外面的话,莫狄会出现得更快。   他站在这里有些显眼,不一会儿就有A大的学生认出来了他,有些上来跟他打了招呼,有些默默路过,悄悄偷拍,季末都不甚在意,目光始终放在校门口。他喝了一口手中的热饮,嫌弃地咂了下舌。   太甜了。   作者有话说:   莫狄:谈恋爱要向我学习。要给自己的cp找文笔最香艳的同人写手,要发展壮大cp粉。两个人悄悄谈恋爱怎么可以?必须大家一起嗑!   陆清:孩子已经嗑瘟了。   林小雨:季老师莫老师太甜了!   袁真:季老师,我还在原地等您。   季末:喂?孙部吗?我要举报你们部门陆清不务正业,在薇勃上借助塔内资源造成了不良影响……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37章 -井底捞   「火锅是当之无愧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季末《无关记录》」   “你怎么来了?接我吗?”莫狄在季末跟前站定,惊喜道。   季末仍是笑意浅浅,却先哼了一声,然后扭头道:“是去吃饭的,顺道接你。”   莫狄今天从塔出来的时候就不早了,直接去了A大,季末为了等他,也没有吃晚饭。   季末把饮料递给莫狄。   莫狄接过,饮料温热,但是递过来的那只手却冰凉。莫狄攥住了那只手,直接揣进自己口袋。“怎么不在店里等我?”   季末又哼了一声,心道我要是在店里,就得我喊你你才能发现,哪有这样直接看到我惊喜。然而他在心里说完了这几句,嘴上却说的是:“要你管。”   莫狄笑着,在口袋里揉了揉季末的手指。   “吃什么?”莫狄问。   “火锅吧。”   季末轻车熟路地带莫狄来到了离家最近的井底捞。   井底捞历史悠久,诞生于一千多年前还没有特殊人类的远古社会,以最贴心热情的服务称霸整个餐饮业,并在当今社会仍然是普通人控股的一家大型企业。   现在是晚上九点多,季末和莫狄刚来到井底捞门口,就被几个服务员热情地招呼了进来。   “两位是吗?帅哥里面请。”服务员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如同夜晚的太阳,比旁边的路灯还要耀眼。   大厅里满满的都是人。季末和莫狄被领到等位的区域,服务员有些歉意道:“您前面还有一桌,很快就好。”   季末点点头:“没关系。”   他熟练地给莫狄和自己倒了两杯水,然后拖过来一个干果盘,开始嗑瓜子、剥橘子。莫狄在旁边看着季末,忍不住想笑。   有个服务员送过来一叠折纸。“先生您好,等位的时候怕您无聊,您可以叠星星或者千纸鹤喔!叠好一个可以抵五毛~”   季末面无表情地点头,接了过来,转手给了莫狄。   捏着这一小摞折纸,莫狄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我都没发现……哥哥对这一套很熟练啊。”   季末对着笑得开怀的莫狄,耳朵尖慢慢红了起来。   “怎么,我不能来吗?”   莫狄开始叠千纸鹤。“能来,能来,哈哈哈哈……”   季末斜了他一眼。   莫狄的笑容十分欠揍,让季末心痒得想揍一巴掌。   “就是觉得季老师吧……那么高岭之花,怎么会来这么热闹的地方……我以为你会嫌这里人多,服务员话多来着。”   季末抿着唇:“……”   他其实本来也不怎么喜欢这么嘈杂的地方。   但自从有一次他路过,被服务员不容拒绝地拉了进来,并在自己对面放了一只毛绒熊之后,季末就沦陷了。   季末自己吃火锅的时候,目光常常就落在那只毛绒熊上。服务员看他一直没什么表情,以为他是不喜欢这只熊,于是凑过来说:“先生,您要是不喜欢这只熊,我们还有其他的玩偶哦!”   “……”季末抿唇,他吃的辣锅,嘴唇比往常红很多,脸颊也被蒸得白里透红。   井底捞的服务员全都是普通人,他们感知不到精神力,因此更加会察言观色,细致入微地照顾到客人的需求。   服务员小妹看季末没说话,体贴地认为这个先生是不好意思,于是欢快地补了一句:“没关系的先生,我们这边毛绒玩偶可多了,您喜欢什么样的都有!”   季末总算把嘴唇松开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服务员小妹,在对方鼓励的目光下轻声问道:“……你们有哈士奇吗?”   片刻后,季末的对面坐了一只毛茸茸的哈士奇玩偶。   那次结账的时候,季末没有任何犹豫地办了会员,往里充了大概能吃一年的钱。   “两位里面请!”一个服务员小跑着过来,快乐地通知他们。   季末起身,莫狄坐着折完了最后一只千纸鹤,也站了起来,把手心里的一小把千纸鹤揣进兜里。   服务员说:“先生,您叠的千纸鹤一会儿数一数多少只,本次用餐可以直接抵钱的哦!”   莫狄笑着说:“不用,是给我男朋友的。”   服务员:“哦哦。”   季末无语地把头扭到一边,跟着见过了大风大浪一如既往热情洋溢的服务员往里走,恨不得装作不认识身后这个人。   什么玩意,送我就送井底捞等餐时叠的千纸鹤吗?上面还印着井底捞的logo?   但是想着想着,季末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们点好锅,下了单。季末给莫狄指了指调料台的方向,让莫狄先去取料。莫狄却笑着跟他说:“我不去了,哥哥帮我调一份一模一样的就好。”   季末系好了围裙,点点头。   他端着两只调料碗回来的时候,莫狄正在揉着太阳穴。   季末一下子紧张起来:“是不是不舒服?”   莫狄把手放下,接过调料碗,“没事,今天有点累。”   季末担心地看着莫狄。   莫狄自从停了药,就依靠着他们之间绝对契合的效力安抚着精神域。季末的斑颈鼠兔仍然听不懂他说话,因此他没有办法像正常向导一样给哨兵做精神梳理,只能依靠自己那一点点被绝对契合带出来的精神力外泄安抚着莫狄。   可现在这个环境……季末环顾四周,大厅里全是人。虽然井底捞是普通人类的企业,员工也全是普通人,但是来用餐的顾客却有很多特殊人类。   季末蹙眉,大厅里火锅香气都掩盖不住的各种精神力在氤氲。   他伸出手去,摸了摸莫狄的手。   果然一片滚烫。   当哨兵的精神域不稳定的时候,体温就会急剧上升。   莫狄浑不在意地挑起来一个笑。   “没事的,哥哥。”   季末才不管他说什么,站起来就坐到了莫狄身边。他们坐的是沙发卡座,如此一来对面就空了。   服务员小哥正好端着锅底上来。他认出季末是他们店里的老顾客,熟稔地冲季末笑,然后问道:“对面还是给您放上玩偶?”   季末刚想说“不用”,结果莫狄从里面探出头来,坏笑着对服务员小哥道:“嗯嗯,谢谢!”   “……”   季末绷着脸盯着面前的锅,努力忽视着旁边撑着头炙热地盯着他的莫狄。   这个锅煮得好慢啊……   季末自然地转移话题:“你把火力调高一点,就那边按钮。”   莫狄依然侧身撑着脑袋,坏笑着看他。   季末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你按一下按钮。”   莫狄:“吃饭还要玩偶啊,哥哥~”   季末抿紧嘴唇,他已经感到自己的脸在逐渐发烫,他要是此时再接了这茬,莫狄恐怕能一整顿饭都拿这个说事。   于是季末直接伸长胳膊,越过莫狄,坚定不移地去按按钮。   他还没碰到按钮呢,那个服务员小哥就又回来了。   “哎呀,我来我来,真是不好意思还要您去调火力。”服务员胳膊一伸,直接从对面把火力调到最高档。   季末把胳膊收回来坐好,就看到这个服务员小哥的另一边胳肢窝里夹着的就是他的专属陪吃。季末轻轻咬着下唇里面的软肉,一声不吭。   服务员把这只哈士奇端端正正摆在了他们对面,还拍了拍,然后笑着说:“祝两位用餐愉快哦,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季末只瞟了一眼那只哈士奇,就把目光收了回来,专注地盯着开始咕噜咕噜冒泡的锅底。   莫狄从看到那只玩偶的时候就笑得浑身在颤,整个沙发都传来了他的震动。   季末忍了一会儿,终于脸通红地冲莫狄小声吼了一句:“别笑了!”   莫狄顺手就把季末搂进了怀里,他还在笑,呼出的热气都喷到了季末领子里面。   季末推着莫狄的脑袋,哨兵短短的头发怪扎手的。   莫狄在他肩窝里笑着说:“怎么办呀……犬犬会吃醋的啊……”   季末几乎是立刻就在脑海里勾勒出来一副混血狼犬泫然欲泣的悲伤画面,他毫不怀疑如果莫狄的混血哈士奇知道了这件事,绝对会出那副样子。   莫狄把脑袋搁在季末肩上,嗅着他的味道。季末知道他在难受。   他往四周打量了一圈,然后悄悄、悄悄地,从右边口袋里掏出来了熟睡的斑颈鼠兔,放进了一只空调料碗里,推给了莫狄。   “喏,给你。”季末眼睛亮晶晶的,“你也有玩偶了。”   莫狄把碗捧在手心,低下头亲了一口小鼠兔。   莫狄想直接一只手捧着斑颈鼠兔来着,但是被季末制止了。   “服务员都是普通人,他们看见你有一只手一直在对着空气撸着什么,不会很奇怪吗?”   莫狄看着季末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话,酱料差点喷了出来。他颇为遗憾今天没有戴大丝巾,不然可以给小鼠兔做个小兜兜,他们可以肉肉贴肉肉。   于是他只好一整顿饭都在摸一只空碗,服务员屡次想要给他碗里盛上汤,都被他给拒绝了。   两人吃好去结账。   季末拿出了他充了很多钱的会员卡,递给收银员。   “一共消费三百八十六……小票您收好……”收银员把卡和小票递过来,却在看见莫狄的时候眼睛微微睁大了。   “请问……您是莫狄,莫先生吗?”收银员似乎是在辨认莫狄的脸,不确定地问道。   莫狄微皱眉头,季末惊讶地看着收银员。   收银员一看两人都没回答,立刻说道:“请您稍等一下好吗,我去叫我们店长。”   季末和莫狄对视一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几乎不到一分钟,店长就出来了。他一看见莫狄,眼睛都瞪大了。   “莫、莫少爷!”   作者有话说:   按照规定,室内公共场合是不能随意释放精神体的,但季末目前精神体收不回去,所以只能藏藏好啦(⊙ω⊙)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38章 -怕你不爱我   「我们的爱情是一声叹息。——季末《无关记录》」   收银台附近气氛凝固。   店长和收银员都感知不到精神力的暗流涌动,却从面前顾客的表情上看出来了明显的不快。   “我认识你吗?”   季末心里一惊。他从没听过莫狄以如此高冷不屑的口气讲话,他一直以为莫狄对其他人应该是跟对他一样热情活泼的。季末看着莫狄的脸,突然发觉这个人板起脸来高高在上的样子,居然像个正儿八经的少爷。他随即反应过来,哦,他其实真的是个少爷,出生就是。   店长连忙道:“您当然不认识我,莫少爷……”   “我不是少爷。”莫狄神情阴鸷,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井底捞这家店跟莫家有关系,然而季末还在这里,他得收着点。   “那莫、莫先生……”店长的语气杂糅了害怕和着急。他此刻着实有点害怕这位莫家现在唯一的继承人——身高腿长,眉眼凌厉,往这一站气势十分嚣张,不知道的能寻思这是来砸场子的——后面的顾客都不敢结帐,在两米外窃窃私语。   “您跟我来一趟VIP会客室好不好?在这儿不怎么方便说……”   季末大概也猜到了这多半是跟莫家有关系:莫家的家业占了整个帝国的四分之一,而且全是普通人当家,如果井底捞这种企业跟莫家没有关系才比较奇怪。   他看莫狄脸色黑得很,心道本来在人群这么密集的地方他精神域就不太舒服,再加上莫狄早就跟莫家断绝了关系,再牵扯上恐怕心情更差,于是对店长说:“不好意思,我们晚上还有事,不太方便。”   莫狄在听到季末这句话之后,立刻拉起季末的手,转身就走。   店长为难地追了出来,他实在不敢靠近莫狄,于是将一张名片递向莫少爷身边的季末。虽然这位先生看上去很冷,但至少不那么吓人……   “麻烦,麻烦您了,请您收下!”店长几乎是恳求地看着季末,腰都弯了下来。   季末被莫狄攥着手,看了一眼快哭了的店长,默默将名片接过放进了口袋里。   吃完火锅浑身都热乎着,他们两个人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冷风迎面也不觉得冷。   莫狄紧紧握着季末的手,一路无声。   进了家门,季末捏了捏莫狄的手指,示意到家了,可以松手了。   回到熟悉的环境,季末的斑颈鼠兔在口袋里醒了过来,它在季末口袋里扑腾了一阵,终于被主人拎了出来,然后放到了莫狄的鼻子上。   莫狄在软乎乎的小鼠兔趴在脸上时,才缓过了神。他把两个人的外套挂好,然后捧着小鼠兔走向沙发。   季末跟在他身后,却在莫狄坐下之后被毫无防备地一把拽过去。   他重心不稳,倒在了莫狄身上,莫狄顺势一躺,就这么身下是沙发,身上是季末,伸出来的一只手还托着掌中宝。   莫狄闭着眼睛,单手扣住季末腰身。过了很久,他启唇,声音沙哑。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季末艰难地支楞起头,在他胸口上趴起来,看着莫狄紧闭的双眼,眉头紧皱。   他伸出手,触到莫狄的眉心。   “别皱眉头啊……”季末声音很轻。   莫狄逐渐松开紧缩的眉,但是仍然很疲惫地闭着眼。季末缓缓给莫狄揉着太阳穴,揉了一会儿,他捧住了莫狄的脸。   季末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突然流泪的。   他捧着莫狄的脸,忽然就想起来他在夜里不断看到的预知事件。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他会做着同样的动作,轻抚哨兵的脸颊,然而莫狄不会睁眼。   不愿意去想的画面却偏偏在此刻浮现在脑海里,季末想要不看莫狄的脸,却挪不开眼睛。   季末轻轻抚摸莫狄的眉眼,两把小扇子一样的睫毛挠着他的指尖。也许自己对莫狄的感情到了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步,季末在心里想,如果死前看到这样的画面,也挺好的。   季末感到自己呼吸声带上了鼻音,连忙要翻身下去,却被莫狄的胳膊拦住。   莫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的向导在自己怀里无声地掉眼泪。   他瞬间双目赤红,整个房间的精神力都乱了。   直到哨兵压抑的精神力突然狂乱的这一刻,季末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到底有多么可怕。莫狄几乎是愤怒地瞪视着季末,似乎不能将他认出来。他满心满眼都是杀意,此刻只想弄死那个让他的向导哭泣的人。   尽管这个人究竟是谁他并不清楚。   季末被室内突然暴涨的精神力扼住喉管几乎窒息,他拍着莫狄的手臂让他松手,然而莫狄却偏执地锁着他的腰身不让他动。   “莫狄!莫狄!”季末惊慌地大叫莫狄的名字。   这不应该……莫狄精神域崩溃不受控制是在预知事件里的事,那时他们应该在边区,而不是在家里。眼下莫狄的状态就跟看不见也听不见了一样,只会把他死死箍在怀里。   是因为长时间断药吗……季末额头冒汗,焦急又悲哀。   要是他能像个普通向导一样有安抚能力就好了,要是他的斑颈鼠兔能听懂他的命令就好了……   要是莫狄喜欢的人不是他就好了……随便是谁都能救他……   季末死死咬住下唇,紧盯着莫狄的瞳孔,眼泪噼啪往下掉。他拍着莫狄发烫的脸颊,希望唤醒他的意识。   如果绝对契合真的那么有用,莫狄……   季末的眼泪砸在莫狄的脸上,又淌了下去。   ……你最好不要骗我。   季末使出全部的力气,一手按住莫狄的头顶,一手掐着他的下巴,绝望地吻了上去。   室内的精神力逐渐平复,飘散在半空,裹着沙发上的两个人。   季末从来没亲得这么凶狠过。他撬开了莫狄的唇,将自己的舌头往对方口腔里送。他几乎从未在亲吻一事上掌握过主动权,是以此刻要吻醒一个失去神智的人,季末慌乱地全无章法。   他在莫狄的齿列上乱舔一气,两个人的津液交换,从偶尔错开的双唇中间流出晶莹——他只希望自己的体液当中含有足够的精神力。这个吻被亲成了打仗的架势,强硬暴力但极端纯情。   季末憋着一口气,他一直在哭,鼻子堵住了,现在还要亲莫狄,他没办法呼吸。   快憋晕了。季末撑起来上半身,和莫狄的脸分开一段距离,大口喘息。   在莫狄身上喘息良久,他低下头,清楚地看见莫狄眨了一下眼。   那双充血的眼睛逐渐聚焦在季末脸上,受到了极大的震动,瞬间泛上痛色。莫狄的眼睛变得湿润,他痛苦地合上眸子,浓密的睫毛从根部渐渐濡湿。   等到再睁眼的时候,莫狄已经恢复了清明,那双眼睛深深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季末,眸色晦暗幽深。   季末抽了一下鼻子,还在喘着气,却突然感到腰间的那只手更紧了。莫狄把斑颈鼠兔往茶几上一放,然后双手搂住季末的腰,两个人上下颠倒。   天翻地覆。   季末被按在沙发上的时候愣了一下,然而他没有动弹,一瞬不瞬地看着莫狄。对方眼里的红血丝逐渐消退,他伸手摸了摸莫狄的额头,依旧还是有点烫,但比刚刚好多了。   莫狄一手撑在季末脸侧,一手捉住那只试探自己脑门热度的手,向下捂在了自己脸上。   他偏过头去,吻了吻那只手的手心。   季末感到有些痒,指尖微微蜷缩。莫狄拉着那只手,与他十指相扣,按在了季末头顶。季末的左手几乎是立刻抬了起来,却被莫狄另一只手死死扣住。   一个完全压制的姿势。   “刚刚害怕了吗?”莫狄嗓音沙哑。   他们的视线就这样胶着,季末两只眼睛湿漉漉的,眼角还挂着泪痕。他嗓子还在发抖,几乎是同时问道:“你好些了?”   莫狄的目光沉得让季末心颤。   一声极压抑的叹息。   “季末……”   莫狄说着,将季末被钳制在身侧的手也推到头顶,一只手控住了他两只手腕。他整个人悬在季末上方,空下来的那只手极温柔地抚摸着季末的脸。   “你怕吗?”他又问了一次。   完全控制的姿势让季末整个人被笼在了莫狄的阴影里。他的视野里除了莫狄,什么都没有。   季末呆呆地看着哨兵悲伤的神情,茫然地动了动唇。   如果……说了怕,莫狄会做什么呢……?   会离开这个家吗?   会离开他吗……?   季末的嘴唇颤抖半天,最后给出了答案。   “怕……”   莫狄的眼神像是破碎了,他定定地看着季末,手逐渐放松了力道。   ——却被季末搂住了脖子。   他听见季末带着哭腔继续说:“怕……你不爱我……”   莫狄的眼眶红了。   他覆在季末身上,久久地望着他,像是再也克制不住,吻了下来。   四片嘴唇重逢的那一刻,两个人都闭上了眼睛。   ***   千里之外的边区。   地下生化实验室。   “按我的推断,莫狄应该是还没跟季末结合的。”   赵昀背手站在一个静音室内,这间静音室被刷成了黑色,只有头顶一盏灯提供了惨白的灯源。灯光下是一张单人沙发,也是黑色的皮质。   沙发上的人沉默片刻,问道:“他吃了几个疗程的药?”   “因为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停的药,所以保守估计的话是十三个疗程。”赵昀思索半晌,接着道:“从我们的实验数据来看,七个疗程是最危险的阶段,如果在第七个疗程没能挺过去,就会演化为无法控制的精神域暴乱。大部分A级哨兵会在四个疗程以内就显现症状,六成的S级哨兵会在第六个疗程发病。莫狄目前是唯一的成功案例。”   室内的空气再度静默。   沙发上的人站了起来。帝国总司令顾山形容威严,在赵昀面前毫不掩饰自己SS级哨兵的压迫感。   “如果我也参加实验呢?”顾山沉声问。   “不可以!”赵昀惊声阻止。“您是总司令,是塔的最高将领,边区不能离开您,您绝不能以身犯险!就连季向东都死在了第七个疗程,您不能——!”   顾山阴鸷地看着赵昀,赵昀瞬间噤声。   “季向东参与实验,不是你批准的?”   赵昀浑身冷汗。   顾山突然冷笑。他左手摸向腰带,那里别了一把枪。   他缓缓将枪拔出来,指着赵昀的胸口。   “自始至终,我要的只有莫狄一个,你别的人动得太多了。”   赵昀一动不动。他感到骨缝里都渗出冷意。精神力每升高一级都是指数级别的碾压,一个S级哨兵在SS级面前弱小得像是一颗石子。   顾山把枪口压在了赵昀身上。他欣赏了一会儿赵昀的神色,“找机会测试一下莫狄的转化程度。在他们结合之前,把季末处理干净。”   赵昀立正,“是!”   作者有话说:   如果有一个陌生人跟你打招呼。   高情商:您认识我吗?   低情商/莫狄:我认识你吗?   PS.下一章俺的玛莎拉蒂就开过来了(。・ω・。)先说好,明天看完39章,请家人们允许俺歇一天,我也缓缓,你们也缓缓,乖。    第39章 -情难自抑   「做禽兽比做人要好很多。——莫狄《康复日记》」   阳光从未关严的窗帘洒进来,刚好照在季末的脸上。   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避开了光线,继续睡。   季末把脸往温暖的地方埋了埋,蠕动了一下。他的斑颈鼠兔也在枕头边的小窝里翻了个身扭了扭,然后继续睡得四脚朝天。   季末感到今天的被窝格外温暖,被子好像被烘过一样暖洋洋的,这感觉很窝心。难得的一夜无梦,醒来又是个好天气,季末还没清醒过来,心情就已经十分愉悦。   他已经在转醒的边缘,五感在逐渐变得敏锐。眼皮微微颤抖之后,季末睁开了眼。   ——然后呼吸一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   他脸埋进的温暖之处,是莫狄的胸肌。   莫狄的衣服穿得还算整齐,然而他自己,一丝不挂。   季末僵硬地战术性后仰,动作幅度极其微小地抬起了头。   “呼……”见莫狄还在睡着,他轻舒一口气,然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季末无声地拉开衣柜拿出一套新家居服,然后用毛毯裹着赤裸的身体去了洗手间。   虽然昨天晚上莫狄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但薄脸皮的季末还是不好意思在莫狄面前换衣服,哪怕莫狄还睡着。   他动作迅速,一直背对莫狄,是以并没有发现哨兵用被子挡住了下半张脸,眼睛眯起来一条缝,嘴角上扬。   在季末轻轻把卧室门关上之后,莫狄睁开了眼睛,眼前还残留着刚刚的画面——   太阳光正好,季末去拿衣服的时候,一束光刚好打在他身上。向导的身体白得发光。   莫狄咧着嘴,像个傻子一样满足地盯着天花板,心里的喜悦要溢出来了。   昨天是个值得纪念的大日子,莫狄心想。   他转过身去戳了戳季末的斑颈鼠兔。   小鼠兔弓起身子,抱住了莫狄的手指,还在打着小呼噜。   莫狄的混血狼本来跟主人一起装睡,趴在垫子上,季末一关门就颠颠跑了过来,站在床边,低下头去嗅斑颈鼠兔。莫狄撸了两把混血狼的脑袋,在精神域里表扬它道:“真懂事,昨天把小家伙给叼走了,没让它看见小宝宝不能看的。”   混血狼摇了摇狼尾巴,绿眼睛眨了眨。   莫狄挠着它的下巴,笑道:“是嘛,还是摇睡了再送回来的?真会照顾小朋友。”   混血狼蹭了蹭莫狄的被子。   莫狄又无声地笑了一会儿,然后才起身。   他半闭着眼,装作刚睡醒的样子出了房门。   季末正在厨房吨吨吨喝水。   他面朝吸排油烟机,手撑在不锈钢案板上,脸红给锅碗瓢盆看。他的脸烫得要命,热度怎么都减不下去。   啊——   季末在心里哀叹,跺了跺脚。   要不然趁莫狄还没醒过来,直接去塔上班吧。现在还早,还可以去那边买早饭。   他刚把水杯放下,就感到一双手搂住了自己的腰。   莫狄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而季末又跟以前的无数回一样没有察觉。   绝对契合要我老命——季末脸上的红又浓了一分,他羞得嘴唇紧抿像胶水粘住了一样,大气不敢出。   莫狄握住季末的腰,拇指轻缓地摩挲着。季末自觉此时再不转头制止恐怕后果会十分严重,于是回头瞪着莫狄,咬牙切齿。   “你给我松手。”   虽然此刻眼眸湿润,脸颊通红,没有任何说服力就是了。   莫狄又搂了一下他的腰,笑了。他低头在季末脑门上亲了一口,然后松开他,十分熟练地系上了围裙。   “去等着吧,一会儿吃饭。”   季末看了他一眼,红着脸小步跑走。   昨天晚上的事情实在是个意外,绝对不能发生下一次。季末吃着莫狄做的早饭时还在羞赧地纠结,到底怎么给莫狄开口才不会那么刻意。不料莫狄却先说了。   “昨天抱歉。”他把热牛奶推给季末。   季末看向莫狄,那双眸子里没有任何调笑的意味,十分认真。   “我知道你还没做好准备跟我结合,所以……幸好没做到最后。”莫狄说。   季末把三明治放下,看着莫狄,不知该说些什么。   莫狄摇摇头,端起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他笑着对季末说:“实在是太难忍住了啊,昨天那个情况……”   季末刚酝酿出来的一点心疼瞬间就消失了。他红着耳朵尖,低下头又咬了一口三明治。   也不能全怪他……昨天从自己试图用体液交换的方式安抚莫狄开始,就该料到这个发展……   还是要怪自己鬼迷心窍,意志不坚定。   季末慢吞吞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小声嘟囔:“下不为例。”   莫狄笑出声,但是郑重保证道:“嗯。”   季末吃得慢,似乎在用格外缓慢的节奏来清除他脑袋里关于昨晚的旖思。他慢条斯理地解决完三明治,一口一口地喝奶。莫狄的盘子已经空了,视线一直在季末领口晃悠,不知道看了多久。这眼神怎么看都跟还没吃饱似的,让季末嗓子里的面包屑不上不下。   季末打定主意不去问莫狄为何目光如此揶揄,他板着脸把牛奶喝掉,故作冷淡对莫狄道:“你收拾。”然后就去换衣服了。   看上去跟平常别无二致,就是步伐稍微有点快。   莫狄托腮看着季末的背影,满足地勾着嘴角,彻底陷进去了。   季末在卧室换好了衣服。最常穿的深色衬衫他随手拿了一件,又套上了他的羊毛背心,然后去洗手间照镜子。   依旧是他熟悉的淡漠的脸,唯一跟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耳朵还有点红。   季末瞧了瞧,自己的衬衣十分板正,没什么奇怪的压痕,扣子也系到了第二颗。   嗯……   没什么不对劲啊,刚刚莫狄在看什么……?   季末扒拉了一下自己的领子,然后目光停住。   ——刚好在他第二颗扣子的位置,有一个隐蔽在阴影里的吻痕。   季末:“……”   季末就这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不容易才白回来的脸,又腾地红了起来。整个人就像是个催熟的番茄。   他不可抑制地回想起这个位置的吻痕是怎么弄上去的。   莫狄压下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是闭着眼。柔软的嘴唇相触,一开始还带着心痛。   可是在季末用强吻唤醒莫狄的时候,他们的唇瓣都已经濡湿了,潮湿晶亮的嘴唇缱绻地磨蹭着,不知什么时候就变了味道。   季末勾着莫狄的脖子,他们肌肤紧贴的地方温度越来越高。   缠绵的唇舌交缠越演越烈,季末被亲得喘不过气。莫狄松开他的唇,埋首在他颈侧,在上面吮吻,越来越向下。   季末松开手,莫狄从他颈侧抬起的睫毛令他发痒,他试着推莫狄起身,却使不上力气。   室内的精神力浓度高到让季末受不了,他被这充斥着占有欲的精神力勾到浑身发烫。他看向莫狄,那双眼睛里晦暗翻涌,浓重的情绪快要喷薄而出。   而在莫狄的视角里,季末整个人像个变粉的小番茄,白里透红,仿佛咬一口会出汁。   莫狄这么想着,就咬了下去,在季末滚烫的脸蛋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喂……”   季末不满地做了微弱的挣扎,心里同时觉得很好笑。   莫狄的混血狼犬矫健地跑了过来,叼走了茶几上瞪着黑亮小圆眼睛的斑颈鼠兔。小鼠兔正单纯地看着两个主人在干嘛,被狼犬突然蒙住眼睛,“吱”了一声。   两只精神体很快从客厅消失,不知道躲到了家里的哪个角落,然而沙发上的这两个主人完全没有注意。   季末的理智再度上线的时候,是莫狄对他耳语:“我们结合吧……”   他泪意朦胧地看向莫狄。   莫狄吻了吻他的唇。   “我们结合……我的命就是你的。”   “再也不要害怕。”   季末有些迷离,听到莫狄的嗓音忽近忽远,他轻轻喘息着,模糊的目光渐渐聚焦在莫狄的脸上。   ……有那么一瞬间……   季末居然想要说“好”。   “不、不可以……”   他拼命摇着头,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可是莫狄没有停下。   季末感到恐慌,莫狄强大的精神力推他来到了理智的边缘。季末知道,如果莫狄不愿收手,他无论如何也反抗不了。   “不可以……”   下唇被咬出了血。他又说了一遍。季末哀求地看着莫狄,泪水夺眶而出。   过了很久,莫狄才终于停下。他似乎是费了极大的努力才控制住自己的心神。   他缓缓拂去季末的泪水,喉结上下滚动,然后低下头吻住季末,舔去他唇边的血迹,对季末耳语。   “你说不要我就会停……”   季末细碎地呜咽。   “我等你到心甘情愿。”   对着镜子,季末强迫自己回神。   他努力冷静地侧身去看,果不其然,在脖子侧面也有吻痕,位置都在领口的边缘,稍不注意就会让人看到。   他又羞又气还要保持淡定,不动声色回屋拿一件墨绿色的高领毛衣,在卫生间换好又照了照镜子,确认都遮好了才走出来。   莫狄看过去的时候,季末狠狠瞪了他一眼,但是混血狼几乎是立刻就冲过来拱他的腿撒娇,季末便低下头去撸了两把混血狼,给了莫狄面子,没说什么。   两个人在门口换好鞋子的时候,季末把手伸进大衣口袋,突然摸到了井底捞店长的名片。   他把名片拿出来,莫狄也看到了,沉默两秒之后伸手。“给我吧,我去处理。”   季末犹豫片刻,把名片放进了莫狄掌心,但是却没有松开。   他握住了莫狄的手。   “我跟你一起。”   莫狄颔首,把手收紧。   作者有话说:   未成年的小宝贝看这么多就行了,成年的朋友们愿意的话可以上车,停在了俺大爷的薇勃,为了安全,关注后可见(⊙ω⊙)   关注了薇勃也请关注下作者专栏哈!感谢家人们!大爷啵一口!(*¯︶¯*)   PS.明儿请假一天么么么么    第40章 -贤内助   「季末是我的贤内助。没有他我该怎么办。——莫狄《康复日记》」   正常的一个周五结束。下班时间到,塔内人从高强度的工作中解放出来,鱼贯而出,但季末和莫狄却并没有走。   季末给楼下门卫打了电话,将准时等在塔外面的井底捞店长放进来。在计划了几天之后,他们选定在周五解决莫家的问题,这样万一有什么情况,紧接着的是周末,不至于耽误正常工作。   这天上午,莫狄就给店长打了电话,直接约在晚上把话讲清楚。   店长自然是赶忙答应,推掉一切工作按照莫大少爷的时间来。然而他本来想请莫大少爷吃顿晚饭,边吃边谈,气氛融洽一点,却被无情拒绝。   “要说就来塔里说,不说拉倒。”   井底捞店长畏手畏脚地进了塔。他一个普通人,这是第一回 进到全是特殊人类的最高权力机关。   通体黑色的建筑高耸入云,大厅吊顶极高,让人心生渺小之感。   门卫带他走进电梯间,八部电梯正在运转,数字飞快变化。门卫给他在电梯里按好了楼层,电梯门再开的时候,季末正等在外面。   店长的嘴巴还没合上,他晃了晃神,赶忙走出去,局促不安地给季末问好。   “请坐,这是我们的会客室。”季末给他倒了一杯水。   “谢谢,谢谢。”   井底捞店长坐了下来,心肝的扑腾还没收拾平稳。他正对面坐着的就是莫狄,然而从他进门开始,这位大少爷对他的表情就没有一丝和善。   店长咽了下口水,在心底欲哭无泪。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分店店长,怎么偏生落在他头上……为什么莫大少爷昨天晚上没有去总店旗舰店快闪店用餐呜呜呜呜……   隔着茶几的对面沙发上,季末在莫狄身边坐下,轻轻握住莫狄的手。   店长想赶紧说清自己的来意,先说了句开场白。“那、那个……谢谢莫少爷抽出来时间……”   莫狄的眉头开始收紧。   店长赶快闭了嘴,一边紧张地想怎么就忘了得称呼莫先生,莫少爷不喜欢被称作少爷。   季末看了一眼莫狄,立刻对店长道:“您直说就好,不必拘谨。”   店长咽了下口水,艰难道:“是、是这样的……井底捞现在最大的股东就是莫家辉老先生,也就是您、您的爷爷……”   莫狄眸色阴沉,没有接话。于是店长硬着头皮讲下去。   “今年九月的时候,莫老先生突然要找莫家的少爷,也就是您。不光我们井底捞接到了莫氏总部的通知,其他所有莫氏控股的公司,都接到了通知……”   因为被莫狄不善的视线盯着实在压力太大,店长语速越来越快。   “我们每家门店都收到了您的照片,每次例会都会一再重申,要求就是一旦发现您就要立刻上报总部……”   莫狄打断道:“所以你上报了?”   他语气像是在兴师问罪,吓得店长一个寒颤。他表情十分艰难,先是求助一般地看了一眼季末,然后硬着头皮道:“上、上报了……”   莫狄沉声问:“他们为什么要找我?”   店长哆嗦道:“不、不知道……”   莫狄冷哼一声,直接把头转向一边不看他了。   季末仍是原来的姿势,神情淡漠。   室内气氛凝固。   店长被这压抑的环境搞的心慌,最后眼睛一闭,几乎是破罐子破摔般道:“实、实不相瞒,今天就是总部的人送我来的,他们的车就,就停在塔外面……”   莫狄瞬间回头怒视着这个店长。   办公室内的精神力浓度高到吓人,季末赶快跑去开了窗,然后问店长:“他们有让你说别的吗?”   店长都快哭了。“没、没有。他们只是让我告诉莫少爷,有很紧急的事情要谈,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季末点点头。“好的,那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您就先回吧。我们知道了。谢谢。”   店长像是根弹簧一样蹦了起来,感激地看了季末一眼,对莫狄微微一鞠躬,然后快步走去电梯间。   季末跟在他身后,看他进了电梯直达一层才离开。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莫狄正在窗边。季末走过去往楼下看,路边果然停了两辆车,井底捞店长出去后上了一辆,还有一辆留在原地没有走,像是在等人。   天色昏暗。路灯从街的尽头一盏一盏亮起。   莫狄死死盯着那辆黑色轿车,他极佳的目力让他看清了那曾经非常熟悉的车牌号。   正是小时候接送他上学的那辆车。   他从初中开始就被赶出莫家老宅自己在外面住,莫家人留给他唯一一个还算是少爷的特权,就是留给他了一个司机,接送这个未成年的孩子。   司机人很好,从来尽职尽责风雨无阻地接送他上下学。   可是只有一次,仅仅有一次,司机被自己的父亲叫走,说是有什么应酬缺人开车,让他自己回家。   就是这唯一的一次疏忽,让莫狄遭遇了改变人生的意外。   季末拍拍莫狄的肩,见他似乎还没回神,就双手捧着莫狄的脸让他转向自己。   “先吃饭。”季末说。   莫狄定定地看着他的向导,没吭声。   季末在他脸上拍了两下,认真道:“你心情不好,让他们等着。”   莫狄心里的躁郁一下子少了一半。他笑着揽过季末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季末的肩上。   莫家的人就等在塔外面,出去吃是不太现实。季末牵着莫狄的手,去了塔内的食堂。   塔内大部分人早就下班了,但是要值班的、要加班的还是要在食堂吃饭。   季末自忖现在人少,没人会在意他们,就一直没有松开莫狄的手,两个人自然大方地走了进去。   他以为不会碰到熟人的。   结果——   今天陆清值班。   季末看到陆清的时候,陆清还并没看到他们。她正翘着二郎腿,边吃边刷薇勃。   于是季末打算在陆清这个狗仔慧眼识他之前,先把手松开,跟莫狄保持恰当的社交距离。   他的手指刚有退意,莫狄就立刻把他缠紧了,甚至还委屈地看了他一眼。   季末冲他使眼色,小声说:“陆清在那边。”   莫狄回头,“哪儿呢?”   “就那儿……”   两个人在打饭的窗口*头接耳,打饭大爷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举着铁勺大声问:“吃什——么?!”   季末被大爷的一嗓子惊到,赶紧扭头去看菜,结果莫狄还抓着他不放,“哪儿呢我没看见啊……”   季末要被莫狄烦死,他随手给大爷指了两个菜,然后回头给莫狄说:“就进门第二张桌子,右边。”   大爷哐哐两勺下去,季末的餐盘上就是两座小山。季末定睛一看,他指的两道菜居然都是肉菜,而今天这个大爷居然特别慷慨,盛肉的时候竟然没有手抖,大铁勺子里的肉一块都没有掉下来。   季末:“……谢谢您。”   大爷扶了下厨师帽,粗着嗓子中气十足。“要多吃点——肉!小伙子太——瘦!男人没肌肉——”最后这个音拉长。   “到不了九十九!!”   鬓角花白的大爷举起了铁勺,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健硕的肱二头肌。   “……”季末紧抿双唇,低头快速拉走自己的餐盘。   祝您活到九十九,我现在只想快点走。yo。   大爷的嗓门实在是太大了,食堂里人本来就不多,靠近打饭窗口的这几桌都迷惑地看向这里,那大爷打个饭怎么就突然就rap起来了?   还整了个单押punchline?   季末此刻只希望自己的刘海足够长,光遮住眼睛是不够的,要是能直接把整张脸都蒙起来就好了。   他窘得没空搭理莫狄,直接端着餐盘走了。   莫狄在后面笑得肚子疼,赶快打了两个素菜,跑去追季末。   这个小插曲让他俩一时忘记了陆清,后者刚刚也在打饭大爷的freestyle响彻食堂的时候看了过来。她瞬间眼睛一亮,随即把餐盘风卷残云打扫干净,然后狗狗祟祟地躲了起来,在两张桌子之外的柱子后面激动地观察着这一对cp。   当天晚上,寂寞搬运工又上传了一篇同人文,名字是《食堂play》。   “你在这等我一下。”季末和莫狄将餐盘放到回收处的时候,莫狄突然道。   季末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莫狄要干什么,但还是在食堂入口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等着莫狄。   不一会儿莫狄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打包盒,季末一看,又是一份饭。   季末没有问,莫狄冲他笑笑,也没有说。   “那我们走吗?”回到六楼的办公室,季末问莫狄。   他看着莫狄披上了一件黑大衣,他们相处了几个月,莫狄的穿衣风格跟他越来越相似。   深色果然看着压抑……季末心道,莫狄还是穿明亮的颜色好看。   莫狄把衣架上的围巾取下,给季末系上。系好后,莫狄的手却还放在围巾上。   “我有事还没对你说。”莫狄突然道。   季末静静地望着他,等待着。   “我的声过敏一直以来没有治疗办法,四年前,出现了我吃的实验药品。”   莫狄依然带着微笑,但是这个笑容皮笑肉不笑。季末看着眼睛没有弯起的莫狄,握住了他的手。   莫狄回握住他。他对季末狡黠地眨了眨眼,云淡风轻道:“这个药物是我能走出静音室的唯一途径,以这个为条件,我和顾山做了一个交易。”   “我会成为莫家的家主,然后将莫家的财产交给帝国。”   季末满面愕然。   信息量太大,这些莫狄从未对他说过。   一瞬间季末有无数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做交易?为什么一定要吃这个药?莫家现在在找莫狄,是不是莫狄做了什么?……   然而莫狄只是勾起一边唇角,邪笑了一下。   他俯身到季末耳边。“你知道我是地下二层的怪物吧,哥哥……”   季末的鸡皮疙瘩从耳朵一路起到脖子。然而他没有后退,反而收紧了握住莫狄的手,然后跟他十指相扣。   莫狄维持着这个姿势停了一会儿,最终缓缓起身。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来奇异又不敢置信的神情,像个见着宝贝的疯子,用目光舔舐着季末。   手中的肌肤是温热的。季末看着莫狄,目光清凉如水,一如七年前他们的初遇,完全坦诚,毫无退意。   许久,莫狄终于低下头,露出一个苦笑。   “你竟然真的不怕我……”   “还说什么……怕我不爱你……”   季末眉头蹙起,担忧地拉住莫狄的胳膊。他感知到室内的精神力又出现波动,最近莫狄的精神域实在是不稳定,季末很担心莫狄会出事。   莫狄把季末推在墙上,吻了过去。   季末没有任何反抗。   亲吻的间隙,莫狄对他说:“你回家等我。”   季末“唔”地反对,咬住了莫狄的下唇。   莫狄沉沉地盯着他,更凶狠地亲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俺大爷摘下厨师帽:今天去食堂给季末打饭了。幸福。男人没肌肉,诶!到不了九十九!(拍手)   季末:既然大爷您如此健朗……(转头看莫狄)替我揍他。   莫狄摩拳擦掌。   【长佩被笔下人物揍作者榜单:1、俺大爷】    第41章 -同仇敌忾   「他是黑暗里唯一的光。——莫狄《康复日记》」   黑夜澄澈,光秃秃的树枝吹着冬天的冷风,瑟瑟发抖。一片萧瑟中,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塔外,已经静止了好几个小时。   这辆车有一个必须要等到的人,这个人如果不从塔出来,就不能离去。   突然,车内的对讲机响了。   “目标出塔。”   司机立刻透过防窥玻璃看过去。   从气势磅礴的大门走出来了两个人,一个神色冷峻,另一个淡漠儒雅,但不约而同的走路带风。   他们不闪不避,直冲自己的车而来。   十分钟前。   季末使劲推开莫狄,喘着粗气。“我不可能让你自己去。”   莫狄压着季末的手,把人继续按在墙上。   “哥哥,听话好不好。”   季末轻蔑地扬眉。“让我听话?”   他双眼水光潋滟,脸颊还带着薄红,此刻却双唇挑起一个冷笑,让莫狄难得地愣了。   莫狄没见过季末对任何人做过这种挑衅的表情,一时间看得有些呆。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季末冷哼一声,然后胳膊借力,把莫狄压在了墙上。   两个人位置调换。   莫狄比季末高了大半个头,是以季末此刻想要居高临下睥睨着他的哨兵不太现实。但他自忖只要眼神凶狠,仰视一样具有震慑力。   季末恶狠狠地掐着莫狄的下巴,然后俯身贴近,在他唇边一指的距离,慢慢开口。   “谁听谁的?”   莫狄的大脑断开了服务器,停止响应。   绝对契合的向导精神力从他唇畔淡淡拂过,是一个非物质的吻。他看着季末,脑海里先出现了一只龇牙咧嘴的奶猫,然后奶猫又变成了魅惑蛇妖。   他听见自己花痴一样毫无原则的声音。   “……我听你的。”   季末满意了。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莫狄已经站在了办公室外,季末正在锁门,还拎着他多打的一份饭。   莫狄盯着季末的背影,心道这个人是不是会下蛊。   张牙舞爪强行威胁都能把自己迷得五迷三道的。   哪怕季末刚刚跟他说顾山跟赵昀都是好人,莫狄觉得自己都会信。   季末转身对莫狄说:“走吧。”他的目光十分坚定,让莫狄心软得无可救药。   他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在季末跟前站定。   “那我就跟你直说了。”   “莫家出的事情我知道,但不是我做的。”   “我还没来得及下手。”   司机在看到两人之后,马上下了车。   鬓角发白的中年人站在车边,打开了车门,双手戴的白手套在夜晚格外醒目。   莫狄一步步走近,最终在他面前停下。   “章叔。”莫狄开了口。   七年过去,原来的少年音逐渐低沉,现在已经没有了童年的影子。   章叔脸上的褶子堆在一起,久久地端详莫狄,满腹衷肠。   “……少爷。”   莫狄笑了。“我早就不是莫家的人了,别叫我少爷。”   说完,他就牵起季末的手,对章叔道:“这是我爱人,季末。”   季末礼貌微笑。   章叔愣了一下。“是吗,真快啊……”他像个慈祥的长辈,看向季末:“真好,真好。”   车门还开着,章叔赶忙说:“快上车吧,外面冷。”   莫狄对季末笑笑,让他先上车。他把手里拎的盒饭递给章叔:“久等了。晚饭。”   章叔眼睛睁大了,他看着这份打包的饭,声音哽咽。   “谢谢……谢谢少爷。”   “都说了我不是少爷了。”莫狄笑了声,也钻进车门。“走吧,章叔。”   那份饭被摆在副驾驶,系上了安全带。   车子平稳迅速,沿路的行道树飞快后退,在黑夜里留下暗影。   莫狄一上车,季末就握住了他的手。他能感到莫狄的精神域不稳定,肌肤相触会让他好受一些。   季末看着窗外的景物,眉头轻微蹙起。   这条路他太熟悉了,是往城南区走的,而城南只有一个别墅区。   于是他扭头对莫狄道:“莫家老宅也在城南?”   莫狄嘴角勾起。   “不然我怎么会七年前在那个游乐场遇见你的?”   季末:“……”很有道理。   那个废弃游乐场如此偏僻,如果不是住在附近,是不太可能随随便便就遛达过去的。   季末微微嘟起嘴。   都住在城南区,怎么小时候就没遇见呢。   太可惜了。   莫狄捏了捏季末的手,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城南区那么大,没碰到过很正常。而且……”   “我从初中开始就不住在老宅了,自己在城南的另一套小房子住,周围没什么邻居。”   季末转过头去,心疼地瞧着莫狄。   莫狄把季末的手捂起来。   “其实那个游乐场离老宅比较近,我那时是追着你跑过去的……”   季末心疼得难受,他看了一眼前面,章叔在专心开车,后视镜也看不见他们。   于是他把脸埋进了莫狄怀里。   车子稳稳停下。   莫狄盯着车窗外富丽堂皇的别墅,握了一把季末的手。然后不等章叔给他打开车门,他就下了车,然后伸手将季末牵出来。   季末在车停在院里的时候就愣了。   ——这个别墅他小时候天天路过,是整个城南区最有排面的建筑,没想到是莫狄家的。   莫狄搂了一把季末的腰,低下头在他耳边说:“来见公婆了。”   季末瞬间脸红。妈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能不正经?!   他掰了一把莫狄的手,然而这双手跟钢筋做的一样掰不动。   莫狄继续说:“公婆很坏。哥哥,你就依靠老公吧。”   季末羞窘得要升天了。他抬眼去瞪莫狄,却被莫狄捂住了眼睛。莫狄收起了所有的调笑,轻轻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在我身边。”   莫狄深吸一口气,挪开了捂住季末的手。季末的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他,里面有一轮满月。   雕梁画栋,灯火通明。他们一起走上无人迎接的阶梯。   章叔正在吃着莫狄给他打包的晚饭,车子里的对讲机再度出声。   “目标已到达目的地,任务结束,请离开别墅。”   章叔被这突然发出声响的对讲机吓了一跳,赶忙把它拿了起来,说:“好的好的,我这就走。”   他手忙脚乱地把饭盒盖上,然后重新发动了车辆。   车子驶离莫家老宅,章叔发现对讲机自动熄灭。没有得到到底要把车子开去哪里的指令,章叔只能往家的地方开——司机有时会把车开回家,第二天再开回来。   轿车尾灯在马路尽头消失不见,在对讲机的频道里,那个声音继续发着章叔听不见的指令。   “一号射击准备。”   莫狄推开了大门。   回来的时候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本以为老宅里应该只有莫老爷子。   莫狄无声冷笑,打量了一圈金碧辉煌的大厅。   ——里面坐着满满当当的人,莫家所有的亲戚都来了,每一个人在他们进来的时候脸色都不好看。   这个客厅倒是比他走的时候更难看了。莫狄心想。   没有人打招呼,没有人站起来,没有人对他们露出微笑。   莫狄身边只有季末。   季末默默观察着这个全是普通人的大家族,心中诧异。原来普通人也能做到让气氛凝固吗?他一直以为只有精神力能做到来着。   莫狄径直朝大厅正中央的太师椅走去。   那个太师椅是莫家家主莫家辉的位置,然而此刻是空着的。   莫狄在空椅子跟前站定,嗤笑一声,然后正大光明坐了上去。   大厅中立刻有人叫了出来。“莫狄!那是老爷子的位置!你怎么能坐?!”   莫狄目光斜过去,眉头压低,冷笑。   “叫我回来,不就是让我坐在这里的?除我之外,你们谁敢坐?!”   三个多月前,莫家家主突然重病,抢救后被告知只能再活三个月。   老爷子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完全不能再主理工作。莫氏集团启动程序,开始准备交接继承人,唯一能凭靠的是他早就拟好的一份遗书。然而怪事发生了——   所有有权继承莫家家产的人,都出了意外。   莫狄大伯全家四口,在一起车祸中齐齐身亡。   莫狄的姑姑,因为巨额逃税被捕。   莫狄的父亲,也是莫家辉的小儿子,按照莫老爷子的遗书,居然被剥夺了继承权。   剩下的人选只有一个,那就是早就断绝了关系,此刻却正在太师椅上大爷地坐着的莫狄。   莫狄好笑地翘起腿。   莫老爷子一病危,这些莫家的亲戚就跟苍蝇一样飞了过来。一个个都没有继承权,在这个大厅里呆得理直气壮跟自己家似的。   “你敢说你大伯的车祸跟你没有关系?!”一道义愤填膺的声音响起。   莫狄瞥过去。   是他的姑父,倒插门进了莫家,跟姑姑两个人丁克,美其名曰爱情至上。   他端详了一会儿他姑父愤怒的神色,慢悠悠道:“没跟姑妈生个孩子,是不是后悔了?”   “你——!”男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气得手都在颤抖,遥遥指着莫狄,“你就是个怪物!!”   季末一直安静地站在莫狄身边,冷着脸看着一屋子的人,目光罕见地带着厌恶。他看了一眼这个油腻的中年男人,随即把目光移开,仿佛多瞧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   莫狄跟没听到一样。他偏头看向季末,居然在这么诡异的气氛中,笑了一下。   然后他长臂一伸,放肆地把季末拉进了怀里。   大厅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莫狄把季末端端正正抱在大腿上,看着季末的耳朵一点点变红。   羞得想要起身,却又想给足自己面子;纠结权衡之下决定保持静止,好给自己撑着场子——莫狄从季末僵直的后背和乖顺的坐姿,推断出来季末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莫狄姑父怒吼的这一嗓子似乎还有回音,然而莫狄却跟个昏君一样笑得恣意。   坐在莫狄大腿上的季末,此刻正在全力压抑自己的脸红。如果这些讨厌的莫家人不在,他恨不得立刻转身给莫狄来一记上勾拳。   然而这些人都在看他们,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季末不服输地挺了挺腰,冷冰冰地挨个扫视回去。   莫狄的目光掠过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摆着水果的茶几,还有衣着华贵的他记得或者不记得的亲戚们,最后落到了角落里站着的一个女人身上。   那个女人留着长直发,半张脸笼在阴影里,却是朝着莫狄的方向一动不动。   她穿着最朴素的衣衫,没有化妆,和大厅里的这些人格格不入,不知道的会以为这是莫家的女佣。   莫狄的视线落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女人仿佛不堪重压一样,肩膀颤抖着,头低了下去。   莫狄极轻地哼了一声,把目光移开了。   轮椅的声音从大厅另一侧传来。   莫狄的父亲莫棋锋推着莫老爷子,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到来。客厅里的人刷一下全体起立,莫狄却仍然坐在太师椅上纹丝不动,手臂还环着季末。   祖孙三代冰冷地对视,没有一丝感情,仿佛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作者有话说:   莫狄:我,莫家家主。   季末:我,莫……呃……   莫狄:都看好了,这是莫家夫人。   #大佬怀里的小娇妻   #莫狄 从离家到出柜    第42章 -最强哨兵的小命   「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凡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去。——《新约·马太福音》」   莫老爷子的轮椅缓缓靠近,季末终于忍不下去站了起来。   他再怎么讨厌莫家人,当着重病老人的面,坐在莫狄的大腿上总归是不怎么合适。   季末站在太师椅边,扶着椅背,顶着莫狄父亲和爷爷的目光洗礼。然而这两位没说什么。   轮椅终于停下。   莫狄跟莫老爷子都坐着——一个年轻气盛坐在家主之位上,另一个眼歪嘴斜坐在轮椅上。   莫老爷子含混不清地“呃……呀……”几声。经过几轮抢救,老爷子的声带受损,脑中风使他偏瘫,丧失自理能力,只能歪在轮椅上,被人推来推去。   然而,只要他还没咽气,他就仍然是莫家家主。那些跟莫家财产半点关系没有的亲戚,甚至打起了趁老人头脑不怎么清楚时占便宜的心思,一个个都上赶着孝顺。   但莫老爷子只在身边留了一个人,就是他已经剥夺了继承权的小儿子,莫狄的父亲莫棋锋。   莫狄在太师椅上冷漠地看着他的父亲和爷爷。   七年未见,莫棋锋老了不少,两鬓斑白,但仍然腰背笔直,目光如水。莫家辉原来是精神矍铄的一个小老头,如今一看就是垂死之态。   季末正在那里感慨,七年未见的家人还赶不上陌生人亲热,不敢想象莫狄从小在这种冷血家庭长大到底遭了什么罪,就见莫狄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往前趴了趴,托着腮。   莫狄用最欠揍的纨绔子弟的语气,对轮椅上的莫老爷子说:“哟,还活着哪?”   季末:“……”   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不是很了解自己的男朋友。   莫老爷子眉毛抖了抖,嘴里“唔唔”的,流着口水。   莫棋锋淡定地用手帕给老爷子擦嘴,表情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产生一丝波动。他料理完莫老爷子之后,对莫狄说:“到书房来。”   莫狄哼了一声,然后起身,顺便拉住了季末的手。   莫棋锋瞥了一眼莫狄的手,莫老爷子又开始咿咿呀呀,似乎是在咒骂。   莫狄不为所动,反而挑起眉毛,对二人挑衅道:   “怎么?”   莫棋锋没说话,他好像才意识到什么一样,打量着季末。   莫狄上前一步挡住莫棋锋的视线。父子的目光交汇,莫狄出声嘲讽:“你从来不护着老婆,我可是做不到的。”   莫棋锋垂下眼睛。他推着莫老爷子往书房走去,背对着莫狄留下一句:“他一起。”   书房落了锁。   大厅里的亲戚们一个个都跟表演型人格一样,瞬间变脸。女的翻着白眼,男的破口大骂。   “莫老爷子是老糊涂了,就这么相信一个特殊人类?!”   “他真是败坏莫家的血统。”   “呵呵,我看棋峻一家子那个车祸八成就是他干的,肇事车主就是个特殊人类……”   在这一片毫不掩饰的鄙夷猜忌中,一直在角落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女人突然开了口。   她的声音细弱,还在发着抖,却尽力使自己挺起胸膛,不露怯懦。   “特殊人类……怎么了?莫家历史里,嫁娶进来的特殊人类还少吗?”   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看过来,讥笑道:“嫁归嫁,娶归娶,但莫家的媳妇可从没生出来过特殊人类呀,弄不好啊……这个莫狄都不是莫家的人!”   在这个社会,掌权的是人口数量占了三分之一的特殊人类。莫家这个历史悠久的大家族,在人类进化之初,其实并没有排斥这个有着精神力的强大群体;然而在发现莫家子嗣只会诞生普通人之后,逐渐对特殊人类产生偏见。   莫家手握近一千年的普通人群体的财富命脉,在人类进化后,无法融入特殊人类社会的他们,开始以自己正统的人类血脉为豪。   到了莫狄诞生的时候,莫家的家风已经开始走向极端。他们对看不见的精神体、感知不到的精神力十分畏惧:在他们眼里,由基因突变进化而成的特殊人类,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一个对自己有极大威胁的新物种。然而他们手中掌握的财富,又好像一张底牌,让他们对特殊人类的瞧不起变得格外理所应当。   慕强又善妒,这种矛盾的心理在莫家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那个软弱的女人被刺了一句,眼睛瞬间红了。   “莫狄,他是莫家的孩子!”   珠光宝气的肤浅女人笑得尖锐,“呵呵呵呵……谁知道是你跟谁生的呢……”   还有一个男人也掺合进来,冲莫狄母亲一扬眉毛。   “我都得怀疑你是不是他妈了,真要是他妈的话,当初舍得把他送走?”   另一个女人也尖着嗓子道:“哎呀,弄不好真是个野种呢!”   莫狄的母亲死死咬住下唇,双目赤红地看着这群人。   书房的锁突然啪嗒一声,门被打开。   莫狄面色阴沉地站在书房门口,精神力毫不客气瞬间灌满整个大厅,如同海啸过境。所有人都噤了声,刚刚那几个气焰嚣张的人甚至开始打哆嗦。   他对着他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一直懦弱的母亲,命令道:“进来。”   季末也在书房门口出现,他走到门外面,对莫狄母亲伸出手。   莫妈妈低声啜泣起来。她朝书房走去,步伐越来越急促,最后握住了季末的手。   莫狄在他们身后,重重合上了门。   无线电频道里的声音再度响起。   “目标进入书房。”   另一道声音:“按照计划,原地等待。”   “一号收到。”   书房内,偌大的乌木办公桌后,正襟危坐的是莫棋锋。   莫老爷子在办公桌旁的轮椅上,头一点一点的。   莫棋锋看着妻子进来,莫狄在后面关上门,视线不冷不热。他等三个人在对面沙发坐下,才看向莫狄,开了口。   “从此往后,你就是莫氏集团最大的股东,你爷爷的股权全部转让给你。”   莫狄坐在单人沙发上睥睨着他爹,像个来投资的金主,而不是继承家产的孙子。   “我有说过我想继承吗?”   莫老爷子像是突然清醒了一瞬,骂骂咧咧嘟嘟囔囔。   莫棋锋把原股东决议全部签字盖章的文件合上,股权转让协议书还空着莫狄的名字。他把文件往前推了推,“你不想继承也得继承。早就定好了。”   莫狄站起来,一步步走向父亲。隔着一张办公桌,他俯视对方。“哦,那这就是我在静音室呆了七年、跟你们断绝关系的补偿呗?”   莫母抽泣道:“不、不是的……”   莫狄笑着回头,对母亲说:“是也没关系。”   他早就不在乎了。   莫狄童年最幸福的时光,大概是刚出生没断奶那一阵,记都记不得。   从他学会说话开始,莫家就笼上了一层阴云。   ——这个小婴儿,能看见莫家所有人都看不见的东西。   莫母推他去公园玩,他伸出胖胖的小手指着草坪,说:“那里有兔兔,猫猫和熊熊。”   莫家人开始感到惧怕。   一千年来保持着的普通人血脉,突然出现了一个特殊人类。   莫狄的父母尽可能把这件事瞒住,并且教小莫狄不要乱讲话。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莫狄的父母,还有他的爷爷莫家辉。   然而小哨兵那时还分不清精神体和真实动物:都能看到能摸到吖!毛茸茸的精神体狗狗跟宠物狗狗又有什么区别?   莫狄是个特殊人类的事,最终还是被莫家其他人知道了。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总是在大厅里乱跑,追着一条他们所有人都看不见的狗狗,不让人起疑心才怪了。   小莫狄并不知道,从他的身份暴露的那一刻起,就给自己招来了无数的敌意和危险。   他的存在,对所有莫家人来说,成了一个定时炸弹。   有着如此庞大家业的大家族,此刻有了一个能进入帝国权力中心的筹码,意味着他将成为财产的最优继承者,是所有继承人都无法匹敌的对手。莫家家业历来都是最强的人继承的,这没有任何疑问。   即使莫母已经很小心地带着孩子,在莫狄幼儿园和小学的时候,还是遭遇了车祸、高空坠物等差一点就丧命的意外。   莫棋锋那时就决定,要护好这个孩子。他和妻子带着莫狄去做了精神力检测,一不小心因为五S的精神力给人家爆了表。他们把检测结果给莫家辉看,老爷子把书房门一锁,当机立断,对自己的小儿子儿媳妇吩咐道:“做个局。把莫狄摘出去。”   莫老爷子那时已经知道,要害莫狄性命的人就是自己的大儿子和女儿。   如果说之前莫家家主还有要把家产平分给儿女们的心思,那么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老爷子就在心里做了决定,这些家业以后必须是莫狄的。   你们不是想要争夺吗,那就抢个够,到最后让你们什么都没有。   在占据整个帝国四分之一GDP的财富面前,没有人下不了杀手。然而对人包藏杀心,这是千年来正派的莫家最为不齿的。   做的局并不复杂,但是苦了莫狄和莫狄的母亲。   他们需要做出莫狄不受待见的假象,让他的亲大伯和姑姑对他放松警惕,好平安长大。莫狄的母亲因为儿子被忽视打压,逐渐懦弱,随便哪个莫家的亲戚都会来踩上一脚。   但莫母忍了下来,她知道丈夫也同样煎熬。小不忍则乱大谋。   在莫老爷子的故意纵容下,莫家的门风歪到所有人都明晃晃地对特殊人类群体表露自己恶意的地步,莫狄每日都被白眼相待。   终于在莫狄初中的时候,莫家辉给他在城南找了一个小房子,让他出去自己住,暗中配了一圈保镖。   莫狄母亲含泪送走了儿子,她再不舍得也没有办法——   因为随着莫狄健康长大,天赋智力已经甩了其他继承人一大截,他只要还活着,哪怕再不受宠、再被歧视,也是个避免不了的威胁。   那时,莫棋锋发现他的哥哥通过秘密渠道购买了毒药,还买通了家里的厨师;家里的佣人基本已经分为两派,一派跟着大哥,一派跟着姐姐。   他不能再让儿子住在莫家老宅了。   莫狄十五岁的那一年,接送莫狄的司机章叔突然被叫走,而且暗处的安保也不知为何全部调离,让莫狄一个人落了单。   然而叫走章叔的人并不是莫棋锋。有人假借了他的名义,调虎离山,这个人究竟是谁到现在莫家也没查出来。   那天晚上全城断电,莫狄突发声过敏,被直接送进了塔的地下二层静音室。   莫狄在静音室的七年,莫棋锋从未将视线离开过儿子。然而莫棋锋也好,莫家辉也好,根本不敢光明正大去看望莫狄。   他们已经确定了莫狄的大伯跟姑姑跟特殊人类有联系,对方实力太强且手段阴险,一旦莫家去联系莫狄,他在静音室里无依无靠的,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莫家只是普通人,再有钱也无法跟强大的特殊人类对抗。能做到旁敲侧击地打听,看着莫狄安好,已经是极限了。   为了保住堪称史上最强哨兵的莫狄的小命,他的普通人爸爸妈妈和爷爷,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可这一切,莫狄并不知道。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被歧视、被厌恶的孩子,阴郁地成长着。   直到七年后,他被叫回老宅,看见了这份早就准备好的股权转让书。   他的爷爷吹胡子瞪眼的,偏瘫着什么话都说不囫囵,他妈妈在沙发上拉着季末的手呜呜地哭,他爹在办公桌后面,冷冷地瞧着他。   “快点签字。”   作者有话说:   莫老爷子:气抖冷。没重孙了。   莫爸爸:你看这小子手腕细的,真能管得了莫狄?   莫妈妈:这个儿媳妇我好喜欢!!   #莫家突然出现特殊人类,就有点像麻瓜家庭突然诞生一个巫师    第43章 -新的家人   「他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会替他们照顾好他。——季末《无关记录》」   书房内久久地沉默。   莫狄的母亲哽咽着把这些前因后果断断续续地讲了出来,莫狄的表情越来越空白。   他没想过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莫棋锋在桌子后面看着他,十指交叉,神色却不再像刚刚那样冷淡。他一直远远看了七年的儿子,现在好好地站在他跟前,是个健康的大小伙子。   唔,好像还领回来一个儿媳妇。   莫棋锋视线偏向沙发,孩子他妈现在不哭了,儿媳妇好像还在哄。   从莫狄听到外面客厅的喧闹,让莫妈妈进来的时候,季末就被莫妈妈握住了手,一直没松开。   女人的手很冰,但还是细腻柔软的,一看是个保养得当,不怎么用做家务的太太。她进到书房的时候,对着自己的丈夫明显神态放松了很多,而且夫妻俩有着显而易见的默契。莫棋锋把太太照顾得很好。   此刻,季末一只手仍然被莫妈妈抓着,另一只手不断从沙发旁边的纸巾盒里给她抽纸。莫妈妈说起这些往事边说边哭,尤其是到了把莫狄要送走还不能去看的环节,简直哭成一个泪人。   莫狄一直站在办公桌那里听训,见他妈哭成那个样子心里简直难受得要死,然而不知为什么就是挪不动脚步,站得远远的,看季末轻声安慰他妈。   莫棋锋的视线一直在季末跟莫狄之间来回游移,瞟一眼这个,再瞟一眼那个。   莫老爷子在轮椅上似乎又睡了过去,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莫妈妈完全哭倒在季末怀里,季末温柔地拍着莫母的背,嘴里还说着:“没事了,没事了,他现在挺好的。”   “嗯……”莫妈妈泪眼婆娑地抬起头,这个温柔的白净小伙子,她好喜欢。从在书房门口,就是他向自己伸出了手,不像莫狄那个臭小子,只会臭着一张脸杵在那里吓唬人。   莫妈妈拍了拍季末的手,笑道:“小末呀,我们家那个浑球脾气可差了,你跟他在一块儿烦不烦啊?”   季末动作瞬间僵硬,然后从手心开始发烫,一点一点烫到了耳朵尖。   莫狄这个王八羔子!!!   在老宅外面说什么“公婆很坏”,他家没一个好人,要自己待在他身边,于是季末真就老老实实听了话,莫狄要干什么就干什么,只希望跟莫狄同仇敌忾,对这些家伙要像对待敌人一样凶狠。   结果谁TM知道事情是这个走向的!!!   这下好了,守着莫狄的父母长辈,还没打个招呼……   搂腰也搂了,坐大腿也坐了,连莫狄说他是老婆他都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默认了……   季末又羞又气,咬紧了后槽牙,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莫妈妈没听到季末的回答,也没有在意。她笑着说:“我们家莫狄从小就比较皮,别看他在老宅这总是受欺负,但他都会欺负回来的,一个都不落……”   莫棋锋在办公桌后面抱起了胳膊,不动声色听得津津有味。   莫妈妈在那里絮絮叨叨,季末一边认真听着,一边在心里拿个小本本记莫狄的仇。   莫妈妈:“他可狡猾来着,我记着他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他大伯家的女儿欺负他,我们莫狄给她下了个套,让她掉进自己设计的陷阱里头去了,摔得那个惨都破相了……”   “还有他同学歧视特殊人类,莫狄就叫他那个混血狼犬装神弄鬼把他们给吓得嘞……”   季末幽幽回头看了一眼莫狄,用目光说着:“你完了。”   莫狄终于顶不住了,他捂着额头,艰难地说了一声:“妈……”   快别说了,再说我底裤都要被你给扒了。   莫妈妈听到这一声“妈”,一下停住,眼眶红红地看着莫狄,咬着嘴唇似乎又要哭出来。   季末赶紧贴心地递上餐巾纸。   莫妈妈捏着餐巾纸,但是没有擦眼睛,反而就着含泪的目光看着季末。   季末:“?”   莫妈妈的目光慈爱了一点,虽然还是要哭不哭的样子,但是充满了鼓励。   莫狄捂住了眼睛。   季末顶着这样泛着母爱光辉的眼神,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他脸皮的红色阶梯从浅粉色的青涩小番茄,现在已经堪比熟透打烂的番茄酱了。   莫妈妈笑了,轻轻拍了拍季末的手,刚准备说:“现在叫不出口也没有关系,等以后结了婚……”   结果就见季末松开了紧抿的双唇,眼神躲闪,羞得不能再羞地、轻声叫了一句:“妈。”   书房内一片寂静。   季末疯狂思忖着是不是自己不该叫这声“妈”,是不是莫妈妈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是自己会错了意,现在这么叫是不是太不合适了……   哇呜怎么大家一句话都不说?!!!快说点什么啊阿啊阿啊……   季末抓狂了没几秒钟,就“啪”地被莫妈妈两只手拍在了脸上,揉了揉。   莫妈妈捧着季末的脸,笑得灿烂得仿佛在发光,整个书房好像都被点亮了。季末终于知道了莫狄那极具欺骗性的阳光笑容是随谁的。   只听莫妈妈大声应道:“哎!以后我是你妈妈!”   然后就搂住了季末,满足地呼噜着他的头发。   季末在莫妈妈怀里怔愣了一会儿,不知怎的抽了两下鼻子。母亲的怀抱是这样温暖,他本以为他这辈子不会再感受到了。   季末眼睛微微刺痛,他眨眨眼,心想:他又有妈妈了。   办公桌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咳咳。”   季末看过去,莫棋锋瞟了他一眼,然后状似毫不在意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甲,接着又翻了翻桌面上的文件。   莫妈妈在那里笑得嘿嘿的。   季末:“……”   他看了一眼莫狄,莫狄不知为何也跟着一起眼眶红了。被自己家哨兵那样沉甸甸又感动地望着,季末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轻轻清了清嗓子,然后对着莫棋锋喊了一小声:“爸。”   莫棋锋翻着文件的手一下子顿住。一秒钟之后,他又状似非常自然地把这一页翻了过去,低着头沉沉地“嗯”了一声。   莫妈妈噗嗤笑了出来,季末也没忍住,唇角扬起。   温馨的气氛没持续几秒钟,莫家辉莫老爷子就在轮椅上醒了过来,嘴里叽里咕噜含混不清地激动地说着什么。莫棋锋站起来走到轮椅边,拿出手帕给老爷子擦口水。莫狄沉默地蹲下身,握住了老爷子的手。   莫老爷子神智还是清醒的,只是没有办法用语言正确地组织出来。他嘟嘟囔囔嘴里不停,莫棋锋在一旁居然听懂了。   “嗯,爸,没错。是孙媳妇。”他说着,然后指了一下季末。   莫老爷子突然爆出一大串唔噜。他瞪着季末,又瞪着莫狄,好像十分生气。   莫棋锋淡定地看向季末,对他说:“过来叫爷爷。”   季末赶忙站起来,快步走过去。莫狄牵住了他的手,两个人一起毕恭毕敬站在莫老爷子跟前。   莫家辉盯着俩人交握的手,哼了一声。   季末抿了一下唇,“……爷爷。”   莫老爷子一下子安静了。片刻后,他才又哼了一声,然后又开始叽里咕噜。   莫棋锋对季末说:“好了没事了,去坐着吧。”   季末:“……”   莫狄的手没有松开,他跟着季末回到了沙发,坐在了母亲身边。   莫妈妈左边是儿子,右边是儿媳妇,笑得春光明媚。她拍拍这个,摸摸那个,心里满意得很。   “你在静音室的时候,我们都可紧张了。”莫妈妈对莫狄说,“我们在你们塔那里说不上话,只能买通了监控室的一个小姑娘,她定期给我们看看你的照片,知道你还好我们就放心了。”   一听“监控室的小姑娘”,季末和莫狄顿时内心警铃大作。   莫狄问他妈:“这小姑娘叫什么?”   莫妈妈:“陆清,她心可软了,人可好了。”   莫狄:“……”   季末:“……”   “怎么,是不是不认识?”莫妈妈看两个孩子的表情都挺复杂,嘱咐道:“不认识最好,你们回去上班了也别找人家的麻烦,爸爸妈妈只是为了看看你好不好。”   莫狄:“……嗯。”陆清我记住你了。   季末:“……嗯。”陆清我必须要给你部长举报你了。   看两个儿子都答应得好好的,莫妈妈放心了。她继续说道:“后来有天陆清突然跟我们说你出静音室了,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当时把我们给急的呀……”   莫妈妈看了眼莫棋锋,“你爸爸立刻就让集团的所有线下开始找人,怎么着都得把你给找着,正好那时候你爷爷又病了……”   “结果陆清小姑娘是真好啊,你猜怎么着!”莫妈妈突然两眼放光地来回看莫狄和季末。   季末抿起了唇保持沉默,他想他大概能猜到……   就听莫妈妈兴致高昂地说:“她给我们发了她拍的照片,喔唷我们一看,我儿子有对象啦!”   “她告诉我们你俩已经同居了,把我给高兴的来——”   莫妈妈掏出手机,开始给他们展示她收到的照片:   莫狄和季末一起来上班,莫狄和季末一起去食堂吃饭,莫狄和季末一起去咖啡厅,莫狄和季末一起下班……   相片里的两个人同进同出,而且互相望着的时候,脸上都是笑意。   莫妈妈划着这些照片,老母亲的笑容越来越深。   “今天你俩住下吧。”莫棋锋在办公桌后面说。   季末跟莫狄对视一眼。季末有点犹豫,毕竟今天太突然了,不光空着手来了莫家,而且一开始见面的时候还不太礼貌……   莫妈妈把手机收起来。“住下吧,房间都收拾好了。”   季末看向莫狄。   莫狄的眼神很明显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如果自己说不想住下,莫狄肯定也会跟着一起走。   但莫狄应该是想住下的吧……   这么多年没见,好不容易把话全说开……   于是季末轻轻点了点头。   莫妈妈笑得阳光灿烂,莫狄跟他妈的表情如出一辙。   季末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莫棋锋打开书房的门。   他对大厅里那群聒噪的势利亲戚说道:“莫氏集团股权已经交接完毕,你们可以走了。”   珠光宝气的那群男人女人,刚刚还在做梦,以为莫老爷子会把财产分割一下,他们能分得一勺羹,结果这是什么?   “不可能!”莫狄的姑父大叫出声。“除非让莫老爷子亲口说,否则我不相信!”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伸着白骨精一样的指甲,指着莫棋锋叫道:“你都被剥夺继承权了,还在这里瞎哔哔什么?!”   还有人直接喊道:“老爷子最讨厌特殊人类了,怎么可能真把股权交给那个怪胎?!”   莫棋锋瞬间神色阴冷,他骨骼轮廓锋利的脸有着莫狄发狠的影子。   “他是我儿子。”   厅里的这些人一贯欺软怕硬,莫棋锋跟夫人这些年忍气吞声,就是为了儿子掌权的这一天。   这些莫家亲戚就是喂不熟的狼,对着莫狄的普通人父母趾高气昂,却对着他们口口声声说瞧不起的败类心怀恐惧——他们还是害怕特殊人类,怕到必须要除掉他才能安心。   他们嘴里的鄙夷,都是内心深处不敢直面的怯懦的掩饰。   莫狄突然从莫棋锋身后走出来。   父子俩身高相近,莫狄还更高一些。他看着大厅里的这些人,他们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突然噤若寒蝉,跟刚刚冲着父亲叫骂时相比简直换了一群人。   莫狄冷哼一声。   他对着大厅里的这些人笑里藏刀,慢条斯理道:“在场的各位……应该知道我从小就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欺负过我的人,每一个都比我还要惨。”   “这些年来你们做的事……”他的目光逡巡着每一张脸,“我从现在开始,一件件清算。”   莫狄刷啦一下展开盖章签字全部完成的原股东决议和股权转让书,对这些人说:   “我现在是莫家的家主。”   “我命令你们,从我家里,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这章希望朋友们有爽到。   陆清:本文奇怪的地方戏份最多的人物。她这个人设的特点从一开始就是没什么规则意识,脑子缺根筋,单纯又善良,是属于老了之后会一不小心就被骗钱的类型。这个清奇的小姑娘也会有自己的cp的,但得再等挺久。    第44章 -坚强后盾   「季末是我家的一分子,没有他,我的家不完整。——莫狄《康复日记》」   乌烟瘴气的人群骂骂咧咧散去,莫家老宅静了下来。   莫狄一家抛弃了餐厅的巨大餐桌,围在客厅的小圆桌上吃晚饭。一家五口人,刚刚好。   莫老爷子坐轮椅,身后有一个护士在照顾,左右两边是莫棋锋和莫妈妈,剩下俩是莫狄跟季末。   季末本以为会尴尬的,结果完全没有——   莫妈妈是很活泼的性子,只要那些欺负她的讨厌的人出去了,立刻就灿烂起来。她笑呵呵道:“我们儿子刚刚很帅哦!”   莫狄红着脸低头吃饭。   莫老爷子咽下去一口护士喂的饭,咕哝了一句,季末居然听懂了。莫家辉说的是:“那还不是应该的。”   季末:“……”   莫棋锋在那里一声不吭,视线总往季末这里瞟。   莫狄坐在季末跟莫棋锋中间,把身子往前倾了倾,挡住了他爹的视线。   莫狄:“看什么呢?”   莫棋锋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他把转盘上的鱼转了过来,对莫狄说:“你别光自己吃,让他多吃点。”   季末感觉好像提到了自己,不自觉地直了直腰。他看向莫棋锋,后者反而没看他,继续跟莫狄说着话,语气有那么点忧虑。   “男人那么瘦怎么行。一点肌肉都没有。”   季末:“……”   莫狄立刻听话地往季末盘子里堆鱼肉蛋菜。一边堆,一边说:“你看,不光食堂大爷这么说,我爸都这么说了。”   季末幽幽地看着他。他的目光越过盘子里这座小山,盯着莫狄。   我吃不完。   我胃口小。   你又不是不知道。   莫狄自顾自又吃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季末在盯着他。他转过头,看懂了他家向导的目光,然后笑得开怀。他在桌子底下捏捏季末的大腿,手没有挪开。他朝季末侧过去,说起了悄悄话。   “你尽管吃,吃不完老公帮你。”   季末耳朵腾地变红,下一秒莫狄就“嗷”了一声。   ——季末狠狠地在桌子下面踩住了他的脚。   莫妈妈看着两个孩子,笑得格外慈祥。   莫老爷子就跟他们坐了一会儿就上楼休息了。等他们都吃好,盘子被撤走的时候,管家走上前来,对莫棋锋道:“两个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莫狄看过去:“两个?”   莫棋锋面无表情地看着莫狄,然后又看了一眼季末。   季末:“……谢谢。”   莫狄不乐意了,他对管家说:“不用两个,一个就可以了。”   莫妈妈捂着嘴笑得有点不矜持。   莫棋锋还是没什么表示。   倒是那个管家开口道:“这……莫少爷,您还没结婚,连订婚仪式都还没办……”   莫狄皱起眉头,他突然想到对普通人来说,名分这个问题非常重要,莫家的家主一向是最传统的,他要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也许对集团会有影响。   烦。   季末几乎是瞬间就抓住了莫狄的手——他察觉到莫狄的精神力在剧烈波动。也许是今天情绪大起大落,又跟那些黄鼠狼亲戚生了顿气,莫狄的精神域不稳定。   于是季末没有给莫狄纠结的功夫,直接对管家说:“没关系,我跟他住一起。”   管家有些惊讶地看着季末,但没有答应。他继续看着莫棋锋,似乎莫棋锋说怎么办他才怎么办。   莫棋锋冷漠地对管家说:“看我干吗?刚刚你不在场吗?莫家家主现在是谁你不知道?”   管家赶忙道:“抱歉抱歉,那莫少爷您看……”他转向莫狄,用眼神暗示这样是极为不妥的。   莫狄的怒气在胸腔里流转,要不是季末拉着他的手,他都想把这个管家揍一顿。   你在教我做事?   这个管家在老宅里是说得上是大内总管,除非是莫家家主特别交代的事,其余的基本都是他看着办,他的权力甚至大到能参与一部分集团事务,在普通人里几乎能横着走。   他是莫狄的大伯莫棋峻的人,从莫狄还在莫家老宅住的时候就没少给他脸色看,势力刻薄得很。而在莫棋峻一家子死于车祸之后,这个管家立刻转去讨好莫狄的姑姑莫棋锦。   现在莫棋锦锒铛入狱,他又拍起了莫狄父亲的马屁,打的算盘是扶莫棋锋上位,继续把莫狄按进泥里。   莫狄阴沉地对管家说:“一间。”   管家:“好的,好的。”但他没有立刻回去准备,反而在原地呆了片刻,贼心不死道:“那少爷,万一这传出去……”   莫狄还没发作,莫棋锋先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冷着脸睥睨着管家。   “传出去,后果自负。”   管家眼睛瞪得像铜铃,似乎是被吓住了。他从来都没想过一直什么都不关心,什么脾气都没有的莫棋锋会这样威胁他。莫棋锋明明是莫老爷子最不受宠的儿子的,而且还生了个怪胎儿子。   管家想争辩几句。   他在莫家管事已经几十年了,年龄比莫棋锋还大,要放在以前,莫棋锋是根本不敢给他甩脸子看的。结果他一句“我也是为了集团利益着想”还没说出来,就听莫棋锋冷哼一声,把早就想说的、忍了很久的一句话,痛快地吐了出来——   “明早给你结工资,你还有你手下的七个人,不用再来了。”   管家瞬间变了脸色。   他紧紧咬着牙,目光逡巡过饭桌边坐着的每一个人,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好。”他答道,然后大步流星离开了,双手攥得死紧。   莫棋锋又坐了下来,神色自若地看着自己妻子。   “怎么了?”   莫妈妈星星眼:“老公,你刚刚也好帅。”   莫棋锋微不可查地笑了笑,然后对莫狄说:“你来一趟书房,还有点事。”   莫妈妈顺势拉住季末,“我给你看莫狄小时候的照片。”   进了书房,莫棋锋走到了会客区,“坐。”   父子俩相对坐在了沙发上。   莫棋锋先是端详了会儿自己的儿子,半晌没说话。于是莫狄先说了。   “为什么要把股权都给我?”   莫棋锋“哦”了一声,道:“你还是年轻,很多事情想不到。”   “我和你妈妈都是普通人,如果我们跟你一起继承了股权,莫家那些苍蝇肯定会来挑拨离间,会给你使各种绊子,想办法让我扳倒你,诸如此类。你以为普通人跟特殊人类能相处得很和谐吗?”   莫棋锋平静地给儿子分析着。   “我和你妈早就想好了,我们就你一个儿子,等我们百年之后,这些东西还是你的,早给晚给都一样。”   “你现在拿的是你爷爷的股权,没人敢动你了。至于我和你妈,我们有自己的分红,不用你操心。集团的事情,你忙的话不用分心,我们一直有职业经理人,我也在董事会里。”   莫狄沉默,表情难得地带着男孩子的茫然。这是只有在父亲跟前会露出来的表情。   莫棋锋笑了笑,拍着沙发皮。“你爷爷脑中风的后遗症很重,而且还有脑血栓,很难说还有多少日子。他本来以为见不着你来着,现在他挺高兴的。有空你多回来看看他。”   莫狄沉重地“嗯”了一声。   莫棋锋捶了捶侧腰,“不过我是想问你,你知道莫棋峻跟莫棋锦的事情吗?”   莫狄颔首,“知道。”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莫家的人出了那么大的事,新闻里都有报道。”   莫棋锋沉默片刻,又问:“知道是谁做的吗?”   莫狄摇头。   莫棋锋似乎是在判断莫狄是否在撒谎。半晌,他往后靠了靠,在沙发上拽过一个抱枕垫着腰。   “麻烦啊……”   莫狄有些疑惑地看向父亲。他犹豫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之前是有计划扳倒他们的,我搜集了莫棋锦逃税的证据,但还没来得及报给警察,她就已经被捕了。”   莫棋锋挥了挥手,像是在赶一只苍蝇。“她不是大问题,问题在于莫棋峻。”   “莫棋峻一家子死得很蹊跷。你看新闻肯定知道,那是个极恶性的交通事故,莫棋峻的尸体都不成人样了。”   莫狄点点头。当时新闻报道的时候,就在社会上掀起了轩然大波。“特殊人类肇事逃逸撞死普通人一家四口”“特殊人类与普通人的对立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据称被害人是莫家下任家主,帝国财权是否将落入特殊人类手中”——这种标语比比皆是。   莫棋锋头靠在沙发背上,仰着头看莫狄。   “先不说他这个人会不会自己开车带着老婆孩子……我让人给莫棋峻做了尸检,他血液里酒精浓度达到了醉驾标准,光这一点就很奇怪。”   “你那时候小肯定不知道,他有一次买通了家里的厨师要给你下毒,但是被我发现了。我把毒药反过来下在了他的酒里,他被送急救的时候我告诉他,敢再害我儿子,我让他下不了手术台。”   莫狄听得呆了。   莫棋锋继续平淡地说:“从此,莫棋峻滴酒不沾。”   莫狄嘴张大了,他从来没觉得老爸这么……   酷。   在他印象里,莫棋锋很少跟他讲话,总是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连妈妈被人明里暗里阴阳怪气地羞辱都无动于衷。   他一直以为他爸根本不在乎母亲和他这个特殊人类的儿子的。   结果今天才知道,莫棋锋将他们护得这么好。   莫狄有些眼热。然而大小伙子在父亲跟前总想男人一点,因此他低下头用手指摸着自己的眉骨,挡住了眼睛。   莫棋锋瞥见儿子的小动作,悄悄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莫棋锋又说道:“其实莫棋锦的事情也很奇怪。这是我第二回 给警方提供证据,第一回给警方提供证据的时候,根本没人理睬。结果这次她在一周之内就被捕了,时间点掐得刚刚好,就在莫棋峻死之后没多久。”   莫棋锋仰头望天。“我能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推着你走到这个位子上,不是我和你妈你爷爷这种计划,而是别的人。”   “虽然让你手握莫家的财产是我们的愿望,但如果有人在利用这件事,我会很担心你的安全。”   莫棋锋双手交叉,认真地看着儿子。   “特殊人类是很强大的,有着最优秀的基因,注定是能在自然环境中胜出的人。很遗憾的是,我和你妈妈都是普通人,在这点上帮不上你。”   “你跟我们处在的社会不一样,将来你是能进入权力中心的人,肯定要面临更大的风暴,莫家能给你的只有钱,现在已经好好地交到你手上了,这些是你的后盾,你好好使用。”   莫棋锋久久地望着自己的好大儿,笑得欣慰。   “我和你妈,你爷爷,从你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会成为最强大的哨兵,有着特殊人类的能力,还有普通人的出身,你是独一无二的。”   “我们都支持你。”莫棋锋无比骄傲地对儿子说。   顿了顿,他又揶揄地补了一句:“现在是不是还多了那个小伙子也支持你?”   莫狄笑得坦坦荡荡,然后“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有点害羞,但还是说了出来:“爸,我们是绝对契合。”   莫棋锋挑了下眉毛:“那是啥?”   莫狄解释道:“就是基因决定的,我俩天生一对。”   “是嘛?”   “嗯,真的。”莫狄对父亲说:“我不是声过敏吗,自从遇到他,我不用吃药也能控制住了。”   莫棋锋拍着沙发,眉目舒展,极高兴的样子。“那太好了……”   管家房内。   电话正在接通,管家咬着下唇,眼珠四处转,声音压得很低。   “喂……他们住一间房,没办法让目标落单。”   对面似乎传来了让他再想办法的指令。   管家气得发笑,“还让我想办法?你这么能你怎么不想办法?我刚为了让他们分开,我饭碗都丢了!”   ……   一分钟后,无线电频道中传来低沉的男声。   “情况有变,计划暂时终止。一号撤离。”   “一号收到。”   作者有话说:   好喜欢这种全家一条心的感jio。这时候就能看出来同样都是爱孩子,但是季末的家庭和莫狄的家庭很不一样。所以两个孩子的性格也很不一样。   好久没咕了。咕一个。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45章 -公婆不坏   「我好喜欢他们。——季末《无关记录》」   莫狄和他爹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看见的是这样一幕:   沙发上,季末捧着一本巨大的相册,笑得合不拢嘴;莫妈妈在旁边手舞足蹈地介绍着。   爷俩在几步之遥欣赏了一会儿,莫棋锋拍了拍莫狄的肩膀。   “挺好。”   说完他就上楼了,扶着楼梯扶手。   莫狄看着莫棋锋的背影。   他离开老宅的时候还是个初中生,那时的父亲还很年轻。现在莫棋锋已经老了,两鬓发灰,坐久了会腰疼。   莫狄心中感慨,幸好他从静音室出来了,不然父母为了让他在静音室好好活下去,一定会死守着这些秘密,今天之前的这种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多久。   他看着沙发上的母亲和季末,唇边带着笑意。   莫狄感到自己的生命是完整的,他回家了。家里有爷爷,有很爱他的父母,还有他的季末。   他向他的家人走去。   莫狄停在沙发边,可没等他弯下腰去看相册,季末就突然抬起头,跟他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出乎莫狄的意料,季末立刻扭头跟他妈对视一眼,然后噗嗤笑了出来,脸红扑扑的。   “你们在看什么?”莫狄想要抽出来那本沉甸甸的相册,却被季末一下搂住。   莫妈妈在旁边笑道:“看你小时候呀!”   季末把相册抱在怀里抱得死紧,笑得厉害,莫狄于是开始挠他痒痒。   莫妈妈在旁边看得乐得不行,掏出手机给他们咔咔拍了好多张。   季末身侧都是痒痒肉不经碰,他被莫狄挠得笑出了眼泪,怀里的相册终于被莫狄拿到了手里。   莫狄一看:“……”   莫妈妈揽过季末,也笑得哈哈的。   “儿砸,你看你小时候多可爱!”   莫狄黑着脸把相册合上。“妈……”   “妈想你的时候,就看看你这些照片,你说妈容易吗,啊?”莫妈妈接话接得飞快,让莫狄无法反驳。   季末又把莫狄手里的相册抢过来,打开那一页,继续笑。   ——照片里是莫狄三岁的时候。   他从小皮肤就黑,又总被莫妈妈带到外面晒太阳,照片里的莫狄举着一块一看就是莫妈妈搞的木牌子,上面写着五个字:   “我屁屁最软”。   健康圆润的三岁的小哨兵穿着开裆裤,光滑的小屁股露出来,还举着这么块牌子,怎么看怎么可爱,让人想揉吧两下。   莫狄从没见过季末笑成这个样子,眼角都笑出来了纹,眼睛亮亮的,盛满了开心。他无奈地叹口气,把季末从沙发上拉起来。   “妈,我们去睡觉了。”   莫妈妈笑得肚子痛,“哎,好好好,你房间还记得怎么走吧?”   莫狄:“记得。”   莫妈妈满足地瘫在沙发上,冲他们挥挥手。“晚安晚安。”   莫狄说完晚安,揽着季末想往上走,季末却停在了原地。   他似乎是纠结了一小下,然后很小声、但很清晰地对他妈说:“妈妈晚安。”   莫妈妈“嘤”了一声,都快哭出来了。   莫狄关上了房门。   季末环顾一周房间的布置,很中规中矩的一间卧室,现在灯光被调得昏暗,十分适合睡觉。他脸上的笑意还没下去,脑海里还是光溜溜撅着小屁股的三岁莫狄,实在是太可爱了。   他笑着回头,奇怪莫狄怎么还在那里站着,就听啪嗒一声,卧室被落了锁。   莫狄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他的脚步路过廊灯的明明灭灭,像是在叩击季末的心房。哨兵带着笃定的笑意,仿佛准备秋后算账。   季末的脸瞬间飙红。   他不自觉地向后退去。从门关上的那一刻起,整间屋子的精神力浓度就在直线上升。季末往后小步退着,四周空气都是莫狄的味道,他就像一只掉进了狼窝的羊。   退着退着,终于无处可退。   ——他的腿已经碰到了床沿。   季末局促地往旁边看去,心跳声越来越响。正当他打算往旁边挪一步的时候,莫狄突然扑了上来,把他整个人扑倒在床上。   季末被莫狄压着,“……你是狗吗?”   莫狄在他脖颈里蹭着,笑着说:“嗯,你是我的骨头。”   季末任由他压了一会儿,在感到莫狄开始舔他的颈侧,真的像是在啃骨头时挣扎起来。   “喂!”   季末把莫狄的脑袋拉起来,死命扳过来他的脸,对他说:“这是在家!你爸妈都在!”   莫狄却哼了一声,伸手拉开床头柜,摸出来了里面的东西。   季末看到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一盒崭新的安全套,还有润滑液。   莫狄挑眉对季末说:“你以为我妈是什么人?我吃饭的时候就听到她交代准备这些东西了。”   与此同时,楼下大厅的沙发上。   莫妈妈正在噼里啪啦按着手机,发送信息。   “今天季末来家了,我拍了好多他俩的合影。”   对面几乎是秒回:“求图!!!”   莫妈妈的笑容高深莫测:“那你来跟我换。我给你一张,你给我两张。”   对面:“……”   莫妈妈又添一把火:“反正你那些图也许我也能搞到,但我拍的你肯定找不到。”   “成交。”   莫妈妈咧嘴笑得嘿嘿的,她选了今晚拍的儿子跟儿媳妇的几张照片,咔咔咔发了过去。   对面的名称本来显示“正在输入中”的,照片发送成功之后,立刻就不输入了,露出了原来的ID——寂寞搬运工,被莫妈妈备注为“小天使陆清”。   几秒之后,陆清的尖叫顺着无线网爬到了莫妈妈的手机上:“啊啊啊啊啊阿啊嗷!!!”   莫妈妈催道:“快点快点,你的图呢?”   很快,陆清也给莫妈妈发来了她的存货,是季末跟莫狄在塔内食堂吃饭的偷拍。   ……   “不行。”   季末脸红得滴血,他的精神力也被莫狄勾了出来,在床上交融。   热度逐渐爬上每一寸皮肤,他拍着莫狄的胸口,“你别……”   莫狄却不依他,哨兵高大健硕的身躯压在身上像块石头,季末根本推不动。   “有套子都不行吗……”   莫狄捏着季末的下巴,看进他的眼底。“我不会逼你跟我身体结合……”   “还是说,你不愿意跟我……”   季末伸手捂住了莫狄的嘴。   莫狄“上床”两个字被堵了回去,他俯视着季末羞愤难当的脸,伸出舌头舔了舔季末的手掌心。   季末瞬间撤了手,他眼睛湿漉漉的,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就好像要哭了。   莫狄心里又软又痒,他亲昵地低下头,用鼻子去蹭季末的鼻子。   “哥哥……你连上床这两个字都听不得啊……那真上床怎么办啊……”   季末羞得恨不得缩进床单下面,然而室内的精神力浓度太高了,他自己也在把持不住的边缘。   他听见自己湿润的嗓音说:“还有人……有声音……”   莫狄亲了亲他,说:“这房间隔音效果很好的。”   季末闭上眼睛,呜咽了一声。几秒过后,他让出了最后一步。   “……先洗澡。”   莫狄瞬间眼睛亮了。他重重地亲了季末一口,然后从他身上下去。   季末平复着呼吸,从床上爬起来。   莫狄在旁边撑着脑袋,一脸坏笑地看着他,好整以暇。   季末慢吞吞去取了浴衣,然后站在床边看了莫狄一会儿。   终于,他气不过,一个大步上前,狠狠地掐了一下莫狄的屁股。   莫狄被这一下给掐愣了。紧接着他就听见季末说:“你屁屁最软了。”   然后飞快地跑进浴室,并且锁上了门。   季末推开浴室门的时候,被莫狄吓了一跳。   莫狄跟个门神似的,就杵在门外,他一开门就对上了莫狄的眼睛,那眼神着实吓人,好像要把他给吃了。   季末咬着下唇,冲莫狄眨了眨眼。   莫狄低沉地笑了两声,把香喷喷的向导抱进怀里吸了两口,然后自己进了浴室。   “去床上等我。”门关上前,这句话漏了出来。   季末顿时整个人都开始充血,跟灵魂出窍似的,磕磕绊绊远离了浴室。   季末躺在大床上放空。   然而放空不了。   整个屋子都是莫狄的味道,他根本没办法想莫狄以外的任何事情。季末听着浴室里的水声,艰难地闭上眼,然而脑海中闪过的种种画面又把他吓得瞬间清醒。   呜……   季末脸又红又烫,他是害怕的,但是比起害怕,更无法否认的是……   他对于将要发生的事也充满期待。   绝对契合双方对彼此的吸引力从来都不可能是单向的,这在任何相关研究中都是大写加粗的伪命题。   季末曾经对莫狄有多少冷漠,现在就有多少悸动。他感到莫狄在逐渐把自己拖出自己的舒适区,把自己从高而冰冷的山岭上拉下来,拽进他的地盘。   而他现在就躺在莫狄的地盘上,高高兴兴地入了狼窝。   ……   结束的时候,季末已经没力气睁眼了。   他以为第一次莫狄会见好就收,结果不是一个两个,他们用完了整整一盒。   他被莫狄抱去浴室洗干净,又抱了回来。莫狄已经换好了一张新的床单。   “唔……”季末蹙起眉头,“不要了……”   莫狄赶快停下,安抚地亲了亲季末的嘴唇。   “不要了不要了,睡吧宝贝……”   正当他以为季末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听见季末嘴里咕哝了两句。   “来之前你还跟我说你爸妈很坏……”   季末闭着眼睛,撇撇嘴。   “……公婆不坏……”   说完,他似乎还轻哼了一声。   莫狄一瞬间眼眶发红,心里满得要溢出来。   作者有话说:   想上车的朋友们,处理办法同第39章 :薇勃。关注后可见。谢谢大家。   (未成年小朋友放心,不看那点不影响剧情的)   (继续求关注作者专栏还有评论海星芜湖~么么么么么么哒(^з^))    第46章 -午后阳光   「日光使人眼瞎,只能看见美好的东西。——季末《无关记录》」   季末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放空了整整半个小时,一动不动。莫狄还在他身边睡着,因为季末没有动弹,他也没有醒。   季末轻轻转过脸去看莫狄。   他的哨兵安静的睡颜堪称甜美,谁看了不得说一句阳光弟弟,然而昨天晚上他的表现……   突然开荤的狼,怎么都要吃个尽兴。   被吃的这一个说不要都成了撒娇。   季末默默又把脸转回来,继续盯着天花板。他浑身上下就没有地方不疼,就跟被一辆车碾过一样,每一块骨头都散了架,尤其是他的腿……   现在连并起来都费力。   季末习惯性地想要抿起双唇,然而两瓣嘴唇刚碰到一起,立刻就分开了。季末委屈地想哭,自己实在是太惨了——   他的嘴唇都是肿的,下唇还留下了一个血痂。   季末脸皮薄,昨晚最开始的时候他一直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不想发出声音;然而莫狄不要脸,非想听他的呻吟。   “哥哥,叫给我听……”   季末听着莫狄低磁的哄,控制不住呻吟出声,然而莫狄又激动得跟听不得一样,季末每泄出一声,他的眼瞳就深一分,浓重的欲望要把他整个拆吃入肚。   在失控的边缘,莫狄咬着他的嘴唇,吮着他下唇的伤口,把所有的叫声又堵了回去。   季末闭上眼睛,脸上两团红晕,在心里骂着:   莫狄臭流氓。   莫狄大变态。   莫家老宅在城南区景色最好的位置,此刻从暗色遮光的落地窗帘底下漏出来光,外面是个显而易见的晴天。季末听到了窗外啾啾的鸟鸣,心情不可抑制地变得愉悦。   虽然身体累到了极点,但季末的精神很好。   也许是昨天跟莫狄的精神力交融很多,季末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域变得前所未有的稳固,这种感知让他安心——他三S的精神力,总归需要有一个跟精神力等级相匹配的精神域,他正在逐步变得强大。   季末那一侧的被子动了动。季末微微低下头,看见莫狄的混血狼犬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此刻就在他床边看着他。   见季末醒来,狼犬蹭了过来,用舌头舔了下季末的手。   季末摸了摸狼犬的脑袋,然后皱着眉头想:昨天把斑颈鼠兔放哪里了来着……?   昨天他们从塔出来的时候,季末是顺手把鼠兔塞进大衣口袋的,再然后就是进了莫家,一直穿着大衣,直到把那些莫家人都赶走才脱下大衣,坐下吃的晚饭。   ……所以鼠兔还在楼下的大衣口袋里吗……?   季末:“……”   他在心里唾弃着自己真是个不合格的主人,跟自己的精神体分开这么久居然都忘了它了,然而他腿还酸着根本不想动……   呜呜。   混血狼犬却眨巴着绿色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季末。季末搞不懂它是什么意思,于是一人一狼对视良久,混血狼犬又低下头去舔了一下季末的手。   季末微微蹙起眉头。   他的精神力在体内流转,已经能够汇聚成流被季末引导了。   难道……?   季末的心脏砰砰直跳,隐秘的期待缓缓升腾。   他努力控制着精神力流向掌心,在心里念着他的斑颈鼠兔。   银色光絮渐渐从他指尖升起,缠绕成团,然后光芒越来越盛——   季末的手掌上落了一小块重量。这块小光团轮廓越来越清晰,最后变成了他毛茸茸的斑颈鼠兔。   季末眼睛睁大了。   他从来没想到这辈子,它能像一个普通向导一样,随心召唤出自己的精神体。这是正常向导在小时候就能做到的事情,对季末来说却是第一次。   斑颈鼠兔还在睡着,它现在已经是只成熟的鼠兔了。   季末轻轻戳了它一下,胖鼠兔睁开眼睛看向他,在精神域里给他传来了疑惑。   这一刻,季末喜悦地像是含辛茹苦将孩子拉扯大的老父亲——   他的鼠兔终于能听懂他说话了。   莫狄是被季末一肘子给捣醒的。   他睡得香甜,忽然被外力一拍给惊醒,下意识就要去搂他的向导,然而下一秒就反应过来把自己给打醒的就是他的向导本人。   季末激动地对莫狄说:“你看你看你看!”   莫狄眯缝着眼,看着已经骑在混血狼犬头上活蹦乱跳的斑颈鼠兔,额头上升起了一个问号。   莫狄:“?”   季末一拍被子,“它本来是在楼下外套口袋里的!!是我把它弄上来的!”   莫狄掀开被子看了一眼,“你下去拿上来的?”不对啊,季末还没穿……   季末又捣了莫狄一肘子。怎么这上个床智商给上没了呢?!   莫狄被这一击彻底给弄清醒了。他瞧着季末雀跃的神情,惊喜道:“你能控制精神体了?!”   季末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矜持倨傲地点了点头。   “哗啦”一声,被子掀起。   莫狄整个人翻了个身,趴在了季末身上,双臂撑在两侧,没有让季末受力。   他笑着对季末说;“看来以后爱做的事要多做……”   季末瞬间脸又涨成了番茄。他忍着双腿的酸痛,高高抬起一条腿,踹了莫狄一脚。   他们在房间里出的动静很快被莫妈妈捕捉到。   莫妈妈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敲了敲门:“孩子们,我听到声音啦,你们醒啦?”   季末一下静音。   莫狄笑了两声,大方答道:“醒了。”   莫妈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那醒了一会儿下来吃饭啊,午饭都做好啦。”   季末眼睛瞬间睁大——午、午饭?   他看向窗户,然而那厚重的窗帘把光线遮掩得太好,季末只从底下漏出来的一点点光以为是早上,根本没意识到他这一睡已经睡到了中午。   莫狄忍俊不禁,他深深地注视着季末,清了清嗓子,对门外的莫妈妈喊了一句:“好。”   莫妈妈的气息从门口远去,莫狄终于俯下身来在季末身上笑倒。   季末推着这具手感极好的肉体,胳膊还是酸的:“你……起开……”   莫狄在他脸侧蹭了蹭,哑着嗓子笑,“哥哥,你怎么这么可爱……”   “昨天结束的时候,公鸡都打鸣了……”   两人终于下来吃饭的时候,莫棋锋正在喝茶,莫妈妈正在摆餐具。一大桌子的饭都盖着保温盖,因为不知道这两个孩子什么时候下来,怕冷掉。   两个长辈看了他们一眼,莫棋锋轻哼一声,莫妈妈抑制着嘴角的上升。   ——季末不出所料地穿了高领毛衣,而莫狄的手一直揽着季末的腰就没松开过。   季末尽量自然地打招呼坐下。这第一次来莫狄家,太掉面子了……   先是那么失礼,空着手来,态度也不好,解开误会后晚上居然就在这里胡天胡地,第二天还起不来床……   季末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整顿饭吃得无比煎熬。   虽然莫爸莫妈没在意就是了。   莫棋锋话很少,偶尔说几句话,就是在说什么好吃,要多吃一点。   莫妈妈热情得过分,什么都往季末盘子里夹;季末不愿意浪费,总是喜欢把盘子打扫干净,然而他上一秒刚解决完,下一秒莫妈妈的补给又到了。   季末不好意思拒绝,他实在是吃不下了,进食速度越来越慢。   莫狄眼尖地制止了他妈:“妈,他吃不下了,给我吧。”   莫妈妈这才发现,一下子内疚起来:“啊,小末,对不起啊,妈总想让你多吃点,你看你瘦的……吃不下千万不要不好意思说啊,都是一家人了!”   季末脸红扑扑地“嗯”了一声,然后任由莫狄把他的盘子拖走。   其实季末觉得难熬的并不是吃饭本身,而是……   昨天晚上莫狄实在是太过分了,他连坐下都觉得那里疼。   季末看着莫狄在那里生龙活虎地打扫他的剩饭,撇了撇嘴。   吃完饭,莫狄提出要回家。莫妈妈很遗憾:“啊?这么快就走吗?今天才礼拜六,再住一天不行吗?”   莫棋锋在旁边说:“年轻人有工作,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莫狄笑嘻嘻的:“谢谢爸。”   莫棋锋瞥了他一眼:“走之前去给你爷爷打个招呼。”   莫家辉的情况不容乐观,能不下床就不下床。他现在生活已经完全不能自理,也不能正常交流,昨天莫狄回老宅他出来镇场,已经是老人家能为孙子做到的最后一件事了。   莫狄跟季末站在莫家辉的床前,当了几十年家主曾经叱咤风云的莫老先生,此刻仍然在昏睡。   莫狄轻声说:“爷爷,我们来给您打个招呼。”他轻轻握住了老人枯槁的手,“我们会再来看您的。”   季末静静立在旁边。过了半晌,他也走上前来,把手放在莫老爷子的手上,和莫狄一起。   季末在心里轻轻说:“爷爷,我会照顾好莫狄的。”   大宅外,章叔的车已经等在那里。   莫棋锋夫妇站在门口,看两个孩子上车。   “走吧,路上慢点。”莫妈妈嘱咐道。   季末笑着朝他们挥挥手,然后钻进了车子里。   等莫狄也上车,关好了车门,季末瞬间就软了下来,整个人歪在莫狄身上。   莫狄知道他不舒服,轻轻按摩着季末的后腰,一边搂着他,一边还在笑。   季末悄悄跟他咬耳朵,咬牙切齿:“你完蛋了。”   莫狄学着季末平常紧抿双唇的样子,努力把脸板起来,眼神里却毫无悔意,嗓音还带笑:“我错了,哥哥。”   目送黑色轿车缓缓远去,莫棋锋与妻子进了门。   在这天上午,莫狄和季末还在酣睡的时候,莫棋锋给管家以及管家手下的七个人结了工资。   他盯着管家,目光冰冷。“你替莫棋峻做了多少事,你心里清楚。”   管家昨晚被解雇后,一整晚都在收拾行李。他端了几十年的利落有礼的架子全部消失,暴露了本色。他从未把莫家当成自己的东家,只是一根能让自己往上爬的枝。如果莫家没有钱,他一丁点的尊重都不屑于给。   “你等着吧……”管家邪笑着把装着工资的信封扔进包里,挑衅地看着莫棋锋。   他现在已经有了更大的靠山,莫家早晚要完蛋。   “等着什么?”   管家冷哼一声,剜了莫棋锋一眼,小人之姿展现得淋漓尽致,根本不打算回答。   莫棋锋冷着脸,用十分的警惕打量着管家,厌恶地说了最后一句。   “滚出莫家。”   莫棋锋坐在沙发上,眉头拧紧。   莫妈妈在旁边问:“怎么啦?管家不是已经开除了吗?还能有什么事?”   莫棋锋摇了摇头。   他在莫狄临走前已经嘱咐过莫狄了,要他注意安全。   管家背后如果是莫棋峻和莫棋锦,那根本不足为惧,可如果是特殊人类呢?   之前他已经发现莫棋峻跟特殊人类有联系,可是到底联系的是谁莫棋锋没能查到。   如今莫家家主已经是莫狄,莫棋锋跟妻子根本不算什么,背后的势力如果真的瞄准了莫家,那唯一可能有危险的对象,就是莫狄。   而且七年多以前莫狄突发声过敏,恐怕就是特殊人类搞的鬼……   莫棋锋感到暗流涌动,然而就像他跟儿子说过的那样,他是个普通人,如今所有的助力都交到了莫狄手上,他什么都帮不上了。   他只能和妻子在家,守着莫家老宅,照顾老人,给莫狄和季末祈求平安。   作者有话说:   莫狄:哥哥,爱做的事我们要多做。你看对你身体有好处,你的鼠兔都长大成人了。   季末:哥屋恩,滚——    第47章 -参差经年   「经年累月的每个选择,铺就了通向悬崖的唯一的路。——季末《无关记录》」   章叔昨天把车开回家之后,车内对讲机就没再响过。   他照例第二天一早再把车开回莫家老宅,等在院子里,看有什么人需要用车,他再去送。   结果没等一会儿,管家就出来了。他浑身上下充斥着戾气,后面跟着他自己手下的几个人,气势汹汹,像是要去寻仇。   章叔原来是莫家辉的司机,从莫狄出生前就在莫家,跟管家几乎是同时期的老人。他看管家这么不对劲,赶快打开车门下了车。然而没等一句问候说出来,管家就看到他,然后走了过来,神情阴鸷。   “把你车里的对讲机给我。”管家伸出手,吩咐道。   “哦,哦。”章叔赶快把对讲机拆下来,递给管家。“那以后怎么办?你不是一直用对讲机告诉我去哪儿干嘛吗?”   管家冷笑一声,将对讲机递给身后的人。   章叔这才发现他们拎着大包小包,都是他们的行李。   章叔:“你们这是……”   管家咬牙切齿道:“我是没发现,原来还是你会抱大腿啊,从老爷子那里跟去了莫棋锋,给那个怪胎开车,结果现在他倒是成了家主了!”   章叔:“我只是服从老爷的命令……”   管家不屑地冷哼一声,目光不善地盯着章叔,半晌,他恶毒地笑了:“看我们谁能笑到最后。”   章叔皱着眉头,沉默着目送管家离开。   当年他们来莫家谋差事的时候,都是莫老爷子留下的人。章叔老实不会钻计,总是讷讷的,没有得到明确指令的时候就呆在司机休息室,哪里都不去。而管家则不一样,不到一个月就把莫家上上下下人际关系摸了个清楚,并且深得莫家人的喜欢。   他们是同期被录用的,因此最一开始的时候,管家还愿意找他来聊聊天。然而很快,他就在莫家人身边呆的更久,跟他来往的越来越少。偶尔章叔碰到管家的时候,管家还会刻意避开视线,继续跟莫家人谈笑风生。   再后来,管家就从一个普普通通的佣人当上了管家,传达莫家人的意思,对所有不如他的人发号施令。   章叔从他那里领到了一部对讲机。接过对讲机的时候,章叔仍然是讷讷的,“好,好。”   管家倒像是突然念起了往日情分似的,颇有谆谆教诲的意思:“老章,你也不能一辈子干个司机吧,要学会看清局势。依我看,将来莫家家主就得从老大和老二里头出,你总得跟其中一个处好关系……”   章叔认真地听完了管家一席话,却愣了挺久,似乎在消化。等他把这席话理解了,章叔才老实对管家说:“可我觉得我就干个司机也挺好的……”   管家的白眼差点没翻上天。   他瞪着章叔,难以置信地摇头,在心里唾弃道,真是朽木不可雕!机遇自己不去抓,活该你不能出人头地!   几年后,莫家的小公子莫狄出生了,整个莫家笼罩在阴云里。   佣人们开始拉帮结派,以管家为首的这一群就是莫棋峻的人,还有一些是莫棋锦的人,而莫棋锋那里几乎没有人。   章叔依然每天坐在司机休息室里,看着这些人上赶着给他们看好的莫家未来家主殷勤服务,添茶倒水,极尽体贴。他在心里想:   大家都好有事业心。   莫家是普通人当中最负盛名的家族,他们掌握了帝国的财富命脉。可以说正是莫家手里的钱,才让他们这些普通人,能够跟实力可怕的特殊人类之间维系着微妙的平衡。   所以想要给莫家打工的人太多了。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在莫家掌权人身边谋个职位。   这些章叔都看在眼里,但并没什么表示。   他是个老实人,很容易知足。莫家辉老爷子给他开的普通司机的工资已经很高了,足够他养家糊口。   因此他就一直这样不争不抢,默默无闻地当个司机,有命令就去开车,没事就在房间呆着,就连车里坐着的莫家人他也很少跟他们讲话。   直到莫家小少爷被撵出老宅,要到城南一个小房子自己单独住。   那是章叔第一次跟莫家人说这么多话。又或者说,是他听莫家人说这么多话。   那天,莫老爷子跟莫棋锋来到了他的家,登门拜访。   章叔简直吓坏了,自己住的平民区,老婆孩子又不怎么收拾,怎么能接待莫家的贵客。   他局促地请他们进屋,拿出了家里最好的茶。   然而莫老爷子却摆摆手,“不用了,喝水就行,我们一会儿就走。”   莫棋锋拿出了他们的礼物——给章太太的首饰,给章叔儿子的书包,还有给章叔的一个大红包。   “这是……”章叔看着茶几上一样样摆出来的东西,都开始结巴了。这个阵仗,是让自己杀人还是让自己放火?   他可是个好市民啊,这些杀人越货的事不能干!   结果莫棋锋却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我有事想求你。希望你能做我儿子的司机,每天接送他上下学,他要去哪里你陪他去。除了我的命令,任何人要让你离开他都不行。”   章叔愣了片刻。莫棋锋以为他要拒绝,或者嫌酬劳不够高,正准备再开口,却听见章叔说:   “……就这?”   莫棋锋有些懵地看着章叔,没搞明白他什么意思。   章叔皱着眉头继续说:“就这事,您还要专门来说吗?还带这么多东西?”   这回不光莫棋锋愣了,连莫老爷子都愣了。   这个司机……难道不知道整个莫家都视莫狄为洪水猛兽,哪个佣人见了不都绕道走的吗?   他不害怕莫狄是个特殊人类?   章叔看莫老爷子跟莫棋锋没有反应,语气带上了点犹豫。   “那个……我的意思是,我本来就是莫家的司机,让我给谁开车我就给谁开车,您……儿子,他是莫小少爷,我给他开车不是天经地义……?”说完,他不怎么确定地看着沙发上的两个人,一边希望自己拙口笨舌的不要说错话。   莫棋锋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莫老爷子在一边拍着腿,也是极满意的样子。   老爷子对莫棋锋说:“我跟你说过吧,当年进来这些人,只有小章靠得住。”   章叔一脸懵地在沙发对面听着,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这天之后,章叔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莫老爷子曾经到他们家拜托过他什么,他跟往常一样,一语不发地开着车,接着莫狄去了城南的小房子,再没回过莫家老宅。   他把车开走的时候,莫家的佣人们还出来看热闹来着。   管家放下窗帘,在一边感叹地说着风凉话:“唉……早跟他说过他不听,有些人啊,就是没有富贵命……”   莫狄出事的那天晚上,章叔突然接到了莫棋锋的电话。   声音确实是莫棋锋的声音,语气也像是莫棋锋,然而内容却有些奇怪。   莫棋锋告诉他现在莫家老宅在举办一个酒会,车子不够多,需要他开车回去送个人。   章叔当下心里有些奇怪,不是让他一直呆在莫狄身边的吗?怎么突然让他走?   可是对面语气很着急,而且确确实实听着是在莫家老宅,章叔就没再多想,横竖是莫棋锋的命令,他听就是。   于是他给还在上晚自习的莫狄发了短信,告诉他是他爸爸有事叫他,问莫狄能不能一个人回家。   莫狄回道:“多大的人了,当然可以。”   可是回到莫家老宅,章叔却见到了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莫棋锋。听莫太太说,他是被人灌醉的,已经睡了两个小时了。   章叔立刻大叫不好。如果已经醉过去两个小时了,那么刚刚给他打电话的人,绝对是有人假冒的。   他立刻开车飙到了莫狄的学校,然而莫狄已经不在了。   等莫家再接到联系的时候,是塔的刑侦部通知他们,莫狄声过敏极其严重,属于无声源的声过敏,已经住进了塔内地下二层的静音室。   他们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病,有多么严重,于是来解释的塔内工作人员告诉他们,无声源声过敏,就相当于普通人的精神病。   莫太太当时就昏了过去。   章叔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却被莫棋锋咬牙扶住。   他知道不是章叔的问题——   章叔的手机也好,他自己的手机也好,在那个时候确实有过通话记录。   莫棋锋坚信莫狄不可能无缘无故患上声过敏,一定有人在暗中谋划。可是他却找不到到底是谁,对莫狄下的手。   莫家想要害死莫狄的人太多了,最有可能的就是莫棋峻和莫棋锦,然而这两个人案发当时都在莫家老宅,没有离开,真正下手的恐怕是他们勾结的特殊人类。为了争夺莫家的财产,这两个手足已经不择手段。   章叔从后视镜里悄悄看了一眼依偎着的两个孩子,唇边浮起笑意。   他们小少爷,现在终于能获得幸福了。   真好。   车子平稳行驶着,逐渐远离了城南区,向城中塔所在的方向驶去。   突然,在驶过一个路口的时候,从一个狭窄的几乎不能过车的巷子里蹿出来一辆车。车速极快,章叔闪避不及。   他猛地踩下刹车,在撞到那辆车之前堪堪停住,地上留下了很长的刹车痕。车后座的季末和莫狄吓了一跳,莫狄的精神力瞬间冲出窗外,在整个路口上空盘旋。   那辆车也被他们的车逼停了。   章叔手紧紧攥着方向盘,浑身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他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看向对面那辆车。   那辆车副驾驶的位置突然降下了玻璃,一管黑洞洞的枪口露了出来。   “小心——!!!”章叔大喊。   紧接着就是他们车子挡风玻璃破碎的声音,对面开了火。   章叔都来不及解开安全带,碎玻璃就噼里啪啦像雨一样朝他泼来。后面车门嘭地打开,莫狄以普通人类绝对做不到的速度,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几章为了不破坏阅读体验,作话的哔哔会暂停一阵。    第48章 -岌岌可危   「我是一个强大的向导,是莫狄让我意识到这一点的。——季末《无关记录》」   莫狄向对方车子冲去,季末几乎是同时下了车。他用最快的速度打开驾驶室的门,把被碎玻璃扎成刺猬的章叔拖出来。对方的枪口伸出窗外,瞄着他们。   季末迅速压着章叔伏低身体,用车门做掩体。枪声响起。   却没有预料中的冲击力。   季末悄悄抬眼看去,那辆车副驾驶拿着的枪此刻正被莫狄握在手里,枪口冲天。   莫狄一手夺枪,一手掐着副驾驶的脖子。他把枪在手里转了个圈,枪口指着驾驶员,食指扣住扳机。这把全自动枪不用上膛,只需要扣动扳机就可以送人上西天。   那辆车里只有两个人。都戴着黑色头套,像极了绑匪。坐在司机位子上的人手缓缓松开了方向盘,做出了投降的动作。   季末看了眼莫狄在那边已经掌控局势,而且整个街区内全是莫狄的精神力,不管是普通人还是特殊人类应当都不敢再进一步,心下稍安。他一手使劲掐着章叔的人中,另一手摸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章叔,坚持一下,别睡,保持清醒……”   季末环顾周围路标和建筑物,冷静地报了地名。随后他立刻报警。   章叔满脸都是血,但他低头躲避比较及时,碎玻璃主要扎在了额头和头发里,没有伤到眼睛。季末小心翼翼查看着章叔的伤口,万幸没有伤到动脉,应该不会致命。   章叔拉住季末的手,“可能,是……管家……做的……”   季末看他似乎从刚刚受的惊吓缓了过来,有力气讲话了,立刻接道:“为什么是管家?”   章叔被血糊了眼睛,紧闭着眼说:“他……是大少爷的人,大少爷死后又投奔了大小姐……”   季末皱着眉头,一边听,一边用手机拍下现场的照片,后来实在按不动快门了,他直接开启录像模式,镜头对着莫狄那边。   管家是莫棋峻的人?莫棋峻死后就投奔了莫棋锦?   季末:“可是莫棋锦已经入狱了……”都在监狱里了,还能指挥管家制造车祸和暗杀吗?   他从车后座抽出餐巾纸给章叔擦眼睛,章叔使劲挤着眼睛,让那些刺痛的血液和着眼泪流出。   “少爷说过,大少爷和大小姐跟特殊人类有联系,管家不可能不知道。”   季末一瞬间呼吸停滞。   所以管家现在傍上的人,是特殊人类?   特殊人类要杀莫狄?   他心跳急促地看向几米远外的那辆车,季末可以确定,车里戴着头套的两个人都是普通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狄的眼瞳比平常黑了一个度。他盯着车内的两个人,面无表情地问:“是谁让你们来的?”   一边问,他收紧了握住副驾驶喉管的手,右手食指轻轻扣住扳机。这两个人的命都在他手里。   副驾驶开始剧烈挣扎。因为呼吸受阻,此刻血液在大脑转圜,他的眼压急剧上升,眼球都在往外凸。   司机惊恐万分:“是、是莫家大少爷让我们来的!”   莫狄冷笑一声,左手更用力了。“莫家大少爷?你不知道莫棋峻已经死了吗?”   副驾驶在拼命挠莫狄的手,他垂死挣扎地看向莫狄的眼睛,似是有话要说。   莫狄松了手,那人在喉咙内涌进大量空气的一刹那剧烈咳嗽,把肺都快咳出来了。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他已经不想反抗了。   他嗓音嘶哑,说得断断续续:“是,管家……”   莫狄阴鸷地等他说完。他的左手放在副驾驶头枕上,右手仍然举着枪,对着司机。   “管家……说……”   一句话没说完,变故陡然发生。   一直坐在驾驶位,似乎被吓破胆、大气不敢出的司机突然暴起,打偏了莫狄的手,瞬间将枪口正对着副驾驶的脑门,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压着莫狄的食指扣下了扳机。   副驾驶被当场爆头,车座上方脑浆血液炸裂开来。   司机的表情一扫两秒前的惊恐,他冷静地挑起一个笑,似乎是早有准备一般,掏出一个按钮。   ——那是控制炸弹的。   在司机的手指就要按下去的那一霎,莫狄一枪贯穿了他的太阳穴。   炸弹引爆器扑通滑落在座椅上,司机的手无力垂下。   一片寂静。   “莫狄——!!!”是季末的惊叫。   莫狄在枪声响起之后的肃静里,渐渐听到了耳鸣。他粗重地呼吸着,整个人像被闷在湖水里,声音撞在鼓膜上听不真切。   “——莫狄!!”   莫狄的耳鸣愈演愈烈,他脑袋内部在噼啪作响,瞬息间,面前的景物和七年多以前那个全城断电的夜晚融为了一体。莫狄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耳边是七年前的嘎裂声,眼前一片漆黑。   季末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莫狄听了好多声,像是回音。   像是被这难以辨别是真实还是虚幻的嗓音套上了一根绳索,从识海的湖底,莫狄被缓缓拽出水面。   他回了头。然而也许是经历了刚刚的变故导致面目狰狞,莫狄的五官都是麻木的,在看到季末的脸的那一刻突然又把头转了回来。   他怕吓到季末。   莫狄的瞳孔颜色过于深,光线都无法反射。精神域四周仿佛加上了暗角,在逐渐往里收紧。   他扶着侧窗玻璃,艰难地呼吸着。   他的精神力已经扩散到了方圆一公里,空气因为陡然上升的精神力浓度似乎都停滞了,所有人都感到呼吸不畅。   不到十公里外,塔地下一层,精神力监测部在同一时刻响起警报声。精神力监测网遭遇巨大波动,上调一级战备状态。   急救车和警车从马路尽头出现,各种刺耳的声音响起,刺目的红蓝灯在转个不停。   莫狄捶着自己的头,死死咬住后槽牙不让自己嘶吼出声。   精神域内一片混乱,各处都刺得极痛,他的感官敏锐到难以承受的地步,理智在逐渐消失。   季末拼命朝急救人员挥手,等急救医生把章叔接过之后,他立刻向莫狄冲去。然而——   莫狄身边已经不能近人了。   五S哨兵在车子跟前,粗重地呼吸着,俨然是一头疯兽。   普通人的警察,塔内刑侦部警察,以及精神力监测部的人马倾巢出动,在莫狄两米开外,绕车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他们手里有的拿着高压水枪,有的拿着钢叉,还有防暴盾牌。   精神域暴乱的哨兵是极端危险分子,如果没有理智,就不能当作人类对待。   季末艰难地在这些人后面大喊:“莫狄!莫狄!”   莫狄似乎朝他这个方向偏了偏头,但仍然没有看向季末。   他再度回到了七年前的癫狂状态,听到的看到的都让他发疯,可怕的暴力冲动即将成为不受控制的本能,他和所有的警察形成了对峙。   “让我进去!我是家属!”季末的嗓子因为一刻不断的高声叫喊已经喊哑了。他不停地拍着挡在他面前的警察,“让我过去!”   几个警察回身瞪着他,如临大敌:“会有生命危险的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处于精神域暴乱状态,任何人不能靠近!”   “不会的,不会的,”季末死死抓住一个警察的手,急切地哀求,“你让我进去,我跟他是绝对契合,他不会伤害我的。”   站成人墙的警察看着面前的向导已经满脸是泪,心中震动。   他们听到“绝对契合”这几个字的时候,先是一惊,但立刻就开始犹豫:他们现在不能确定这两个人是不是真的绝对契合,如果真的出了问题,这个向导是会丧命的。   警察们又开始拦着季末,在拉扯中,一道声音从季末身后传来。   赵昀从刚刚抵达的警车上下来,眉头紧皱,神情万分严肃。   他看了季末一眼,又看了一圈周围站着的警察和他的部下,发出了指令:   “让他进去。出了问题,我负全责。”   在进去前,警察要给季末套上防弹背心,因为那个精神域暴乱的哨兵手里有枪,而且事故车辆里面已经死了两个人,疑似都是被一枪爆头。   季末想要拒绝,然而赵昀在一旁冷酷道:“穿上。”   于是季末跟个木头人一样被抻着胳膊套上了防弹背心。他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莫狄,然而莫狄并没有看向他。他像是已经陷入了一个谁都进不去的世界,在一步一步离季末远去。   季末把他一直死死攥着的手机交给了刚刚拦着他的警察。   “我刚刚一直在录像,里面有拍到车里的情形……”他努力保持冷静,交代着这些警察,“你们看过就知道,不是莫狄杀的人……”   季末点开了播放键。此刻警察后面已经围上来了记者,这部手机立刻被摄像头围着一顿狂拍。   季末信不过赵昀,这里的监控可能被动手脚,也可能角度不好什么都没拍到,他情急之下只能自己用手机录像。   现在有普通人警察,有这么多记者看到了这段视频,就不担心有人要害莫狄了……   季末穿着防弹背心,顺着防暴警察给他让出来的一条小路往里走。季末一步一步向着他的哨兵走去,身后的人声如何嘈杂,他已经听不见了;除了莫狄以外,他也都看不见。季末冷静到了极点,他感到血液在大脑疯狂流转,但是他极端清醒。   他是一个强大的向导。他会保护好莫狄。   一边走,季末一边放缓呼吸,要稳,要慢。   要安抚,要平静。   莫狄……   你看看我啊……   一步,又一步。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却好像翻山越岭。   季末终于在莫狄身前站定。   他停下脚步的时候,莫狄明显呼吸停滞了一瞬,然后整个身躯僵硬,肌肉暴起的轮廓撑**整件衣服。   外面的警察看得胆战心惊,这是精神域暴乱的哨兵在表现出暴力倾向前最后的克制,他们祈祷着季末赶紧跑,千万千万别有事,结果——   季末一个大步上前,直接把莫狄按进了怀里。   “没事了,我来了。”   赵昀一直在最外层站着,观察着事态发展。   在季末把莫狄搂进怀里的那一瞬间,赵昀的眼睛也睁大了。   哨兵的双手死死握拳,从拳缝那里有血液流出,应该是指甲陷进了掌心。然而莫狄一动不动,头挨着季末的胸膛,剧烈地呼吸着。   痛苦到了这个份上,连叫都不叫一声的吗……?   赵昀微微扬眉,看了眼手表。   从刚刚两辆车差点相撞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十五分钟。   这三十五分钟内,莫狄展现出了所有黑暗哨兵最优秀的品质:惊人的速度、力量和精神力,极佳的反应和决断,甚至还保留了一部分的清醒。   赵昀碰了碰耳朵,他的耳蜗内部有一个隐秘的通讯装置。   “总司令,您看到了吧,莫狄……相当成功。”   那边似乎说了句什么,赵昀答道:“没有,看情况还没有结合,但季末目前不能动。”   “前两次都没能做掉季末,刚刚本来以为莫狄会控制不住直接杀了他的,但居然克制住了。可能是因为绝对契合。”   “莫狄能保持清醒跟季末有相当大的关系,他还得留一阵。”   通讯挂断。   赵昀从腰侧拿出对讲机。   “HC干扰暂停。一号射击撤回。”   “一号收到。”   “收到。”    第49章 -无声失控   「Had I not seen the sun, I could have borne the shade.——Emily Dickinson」   塔。地下二层。静音室。   季末坐在莫狄的床边,将他搂在怀里。   他一动不动地环着他的哨兵,四下打量着莫狄住了整整七年的地方。   封闭,压抑,绝对的静谧。   没有人气。   冷冰冰。   季末抚摸着莫狄的手,感受着他仍然偏烫的体温。   这样的环境,是怎么让你成为我的小太阳的呢?   在案发现场,莫狄终于在季末怀里平静下来的时候,季末立刻让医生给他注射了镇定剂。莫狄紧搂着季末的胳膊,季末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但是分开一步都不行。   在场的警察都呆了。有绝对契合的特殊人类不到千分之一,这是他们面前活生生的一对。大多数人都没见过绝对契合的效力到底有多强,而眼前的哨兵和向导就展示给他们看了——   在还没有任何结合的情况下,绝对契合对于精神域暴乱的极强哨兵的安抚力。   季末扶着莫狄上救护车的时候,围着的人自动给他们让道。所有人依旧害怕精神力五S的暴乱哨兵,却同时又敬佩这个面不改色冷静如斯的向导。他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然而说话办事极有条理,对于要对自己哨兵做的事没有半分犹豫。   咚咚咚,有人在轻轻敲静音室的玻璃。   莫狄立即释放了攻击性极强的精神力,试图把玻璃外的来客给赶走。季末的胳膊被莫狄攥得更紧了,他拍着莫狄,温柔地哄:“没事,没事……我不走……”   他看过去,是李俊杰,拿着他的手机晃了晃。   季末的手机在现场因为录下了证据,直接交给了警察;而现在,李俊杰却跑过来给他送手机,是因为——   屏幕上有正在打来的电话,季末看了眼,是莫家。   季末在莫狄额头上吻了吻,“是爸妈打来的电话,我去接一下,好不好?”   莫狄死死盯着季末,仍然抓着他的手,不想放他走。   “我就去拿一下手机,然后回来接电话,嗯?”   莫狄似乎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略微松了松手,放开了季末。   季末揉了下他的脑袋。   季末走到玻璃窗,那里底下有一个小活门,是用来递东西的。   李俊杰将他的手机递进来,季末接过,刚刚的那通电话已经变成了未接来电。他轻轻微笑了一下,“谢谢。”   李俊杰却没有立刻走开。他手里还有一个纸袋,也递了进来。   季末:“这是什么?”   李俊杰:“这是赵部长让我给他送过来的,他的药。”   他其实很想问莫狄现在情况怎样,可是看季末的状态,他问不出口。莫狄肯定很不好。   李俊杰一直保持着递东西的姿势,季末看了那个纸袋许久,终于接过。   “谢谢。”他又说了一次。   李俊杰目送着季末转身的背影,然而两秒之后,季末按下了莫狄床边的一个按钮,玻璃瞬间黑化。里面变成了一个谁都看不见的小空间。   在玻璃变得一片漆黑之前,李俊杰脑海里留下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季末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站在莫狄床头,腰背很直,神色平静,却像是已经做出了再也无法改变的决定似的。   季末又坐回了莫狄床头,把哨兵揽进怀里,莫狄立刻握住他的手,眼神粘在他身上。   他对莫狄笑着说:“你比我小两岁,现在看……真是个弟弟。”   莫狄还是一语不发,似乎正极其固执地咬紧牙关。   “精神域……是不是很疼?”季末轻声问。   莫狄锁着眉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季末。   他其实已经疼到了极点,从声过敏发作到现在,他只打了一只镇定剂。   莫狄知道只要自己一松口就会嘶吼出声,可他不想呼痛,那样一来会有医生进来强制治疗,季末就不在这里了。   这个漆黑的暗无天日的静音室里,又将只有他一人。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没有见过光明。   你是我生命的光,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黑暗里。   季末轻轻揉着莫狄的太阳穴。   “不要怕,我一直在这里,不会离开你的。”   莫狄恨不能立刻把季末揉进骨血,然而他现在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稍微使点劲就会弄伤他。   刚刚在季末走到玻璃边时,莫狄看到了在微弱的光下,季末的手臂上已经有自己不自觉攥出来的淤青。   于是莫狄继续紧咬着牙,他深深地望着季末,像是要把眼前这个人刻在自己脑海里一样。   又一阵尖锐的痛苦袭来,莫狄闭上了眼。   季末看着手机里的未接来电,最后还是把电话关机了。莫棋锋和莫太太一定担心得要命,然而此刻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们讲完来龙去脉,再跟他们说莫狄没事。   他低头看向纸袋里的药盒。   那个白色药盒一看就是实验室里拿出来的,生化产物都是同样的冷冰冰。   里面的药,莫狄已经断了很久了。   季末抚着莫狄的头,手指下哨兵的血管紧绷着凸起,血液流速过快,再过一阵……   莫狄就会挣脱镇定剂,再度进入暴乱状态。   单单靠他们之间的绝对契合,对于声过敏引起的精神域暴乱,是不可能有足够效力的。   季末的目光放在那盒药上。   莫狄说过,那药的确效果极好,然而所有的成分一概未知,又没有上市,仍然属于实验药品。   季末揉着莫狄的眉头。明明莫狄的处境危险至极,他却异常冷静。   出事的时候,赵昀出现得过于及时,就好像等在那里,等事故发生,再等自己被拦在外面的时候出来解围。   赵昀实在深不可测,他到底想做什么,季末一点都猜不透。先是塔内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组宣部办事员,接着赵昀就去了边区,来回几次在塔内都没有停留几天,白海青还在边区联系不上。   这一切好像是某条隐秘逻辑线上的点,整个轮廓在呼之欲出的边缘,但就是隔了一层毛玻璃,让人烦躁地看不清,心焦不已。   让李俊杰来给莫狄送药,也可能是想要降低莫狄对他的提防。莫狄一向跟精神力监测部的哥哥们很熟,却对赵昀是没什么好脸色的,这个季末知道。   他把药盒打开看了看,里面端端正正密封的是白色的小药片,看上去多么的单纯无害。   可是季末不敢再让莫狄吃赵昀给的药了。   季末把药盒轻轻放进纸袋,安静地低头,看着莫狄。   手下哨兵的皮肤越来越烫。莫狄的额头渗出了汗珠,精神域里正在震荡,他的五感在不断地破碎重组。   他快坚持不下去了……季末想。   他吻了吻莫狄的额头,莫狄的双手再度攥起,掌心被掐出的血痕开始淌血。   血液顺着指缝渐渐流到被单上,莫狄对季末的吻已经没有任何反应。莫狄的口腔里也满是血腥,他的牙齿咬得过于紧,被碾住的一块肉早就被咬破了。   在连续呼唤莫狄的名字,却都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季末知道,莫狄已经彻底陷入了精神域暴乱,常规的介入手段已经不再有效。   拖延得再久一点只会有一个结局:季末被暴起的莫狄伤害,莫狄被强行控制;   控制无效,当场处决。   季末嘴唇抿起,他的视线里只有莫狄痛苦的脸。   静音室的黑暗笼罩着两个痛苦的人。明明四下里那么昏暗,季末却在看到从那个小门递进来的纸袋时,脑袋里一刹那经历了电光火石。   他什么都明白了。   早在几个月前,他刚与莫狄相识的那会儿,他就听白海青讲过年少轻狂会付出代价的故事。   “当时顾山的精神域陷入暴乱,边区的向导没有一个人能安抚得了,我那时年少轻狂,就说我来。”   “狂么,就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常规介入手段完全无效,那些向导是对的,确实安抚不了。但仍然有一种非常规手段……”   季末的手指轻轻蜷起。   片刻后,又像是放胆一样,将手重新舒展,放在莫狄额头上。   季末手腕翻转,掌心朝上。   很缓慢地,指尖那里渐渐有银光凝聚,由浅到深,最终幻化出来了实体。   季末的斑颈鼠兔,很可爱的,刚成年,能听懂他说话的小鼠兔。   鼠兔照亮了掌心和暗屋一隅,季末在它蹭向自己手心的时候,忽然将头扭到一边。   他不敢再看。   季末从背对着李俊杰按下玻璃黑化的开关时,就已经知道了。   他研究了那么久,却一直找不到的,第六个预知事件的trigger到底是什么。   精神结合,是只有向导能做到的事情。在哨兵陷入精神域暴乱的时候,向导可以不顾哨兵的意愿强行与哨兵进行精神结合,就如当年的顾山和白海青。   可是反过来不行。   只要向导不愿意,就不可能有精神结合。   这是只跟季末本人的意愿相关的事情。   这也是trigger的条件。   因果链非常完整。只要他不跟莫狄精神结合,那就不会发生预知事件六里,要被一刀穿心,用断开精神连结的方式唤醒莫狄的结局。   然而……   如果不让莫狄服药,除了精神结合之外,季末已经别无选择。   他要莫狄平安,不愿让莫狄冒任何的风险。   那个药来路不明,而且莫狄从小就经历了许多次暗杀,很难说这次的事故是不是其中一次。   小鼠兔抱住了季末的一根手指。它感知到主人浓重的悲伤,此刻在想办法安慰他。   季末勾了勾唇角,笑容苍白。   静音室内莫狄的精神力失控,形成了漩涡,要将季末整个人吞噬。静音室外的警报声已经上调到最高级。一圈人站在他们的静音室外,只等莫狄控制不住,要伤害季末的时候破门而入。   哨兵的精神力在季末体表形成了极大的压强,让季末痛苦得无法呼吸。他艰难地低下头吻了吻莫狄的唇。   他知道莫狄此刻应当听不见了,但他还是低声说:   “你会没事的。我就在这里。”    第50章 -你我极配   「我和他,天生一对。——季末《无关记录》」   季末看着他的斑颈鼠兔,在鼠兔的小圆耳朵上亲了亲。   按照他预知的那样……   精神结合后,他的鼠兔应当再也不会出现了。   在季末看到过无数次的结局场景里,他能感知到他的鼠兔已经消失了很久。   “对不起啊……”   季末给他的精神体道歉。   小鼠兔在季末手心里站起来,小爪子扶着季末的手指,毛茸茸的小脸蹭了蹭他的脸颊。   它是他的伴生兽,是他精神域的外放产物,是季末的一部分。   他们心意相通。   季末将小鼠兔放在莫狄的额头上,小鼠兔立刻趴好,像是一个活的镇纸。   莫狄的体温已经高到烫手,他的双拳都快捏碎了,身体在颤抖,似乎在用最后的理智不要暴起。   季末掰不开莫狄握紧的拳,只能把手牢牢覆盖在莫狄的手背上。   他闭上眼。   斑颈鼠兔四肢趴得端正,将毛茸茸的小脑袋拱在了莫狄皮肤上。   银色光芒从它的每一根毛毛上发散出来,然后被莫狄吸收。   鼠兔紧紧闭着眼,小爪子扒着莫狄的额头。它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一下莫狄。   精神结合开始的那一刹那,莫狄就感到自己的头顶流淌进了季末的精神力。   季末的精神域一向孱弱,平日里漏出来的精神力也只有一星半点。   但是此刻,季末的精神力如同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溪,不断注入莫狄的身体,虽然水流很缓,但却像是不会枯竭,温柔而坚定。   季末跪在床边,紧紧握住莫狄的手。精神力源源不断从他的精神域流出。   如果换做是精神域强大的向导,比如白海青,那么精神结合不会对向导造成很大的负担。   可是季末不一样。   他从小精神域孱弱到无法被精神力监测网定位,连精神体都无法召唤出来。他的小鼠兔能稳定出现,还是在莫狄住进他家之后的事情。   而他真正能控制精神体,甚至是在今天早上。   他从未想过精神结合会来得这么快,如此猝不及防。他还没有跟他的小鼠兔体验过正常的主人和精神体的生活,就已经要失去它了。   季末感到自己像是一口枯井。井里的水一共就那么一点,地下的水源又是干涸的,可是他要把自己所有的精神力全部掏出来给莫狄。   把自己全部倒空榨干,把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给予另一个人。   季末咬紧牙关,眼泪在闭合的眼皮后面筑起高墙。   曾经为了救哥哥而孤注一掷不择手段的决绝,季末以为他已经彻底失去了。   却在此时又拿了出来。   他要救他。   季末在感情上是个穷得叮当响的人,可是因为遇到莫狄,他就不自量力。   他爱他,从一开始的恐惧和厌恶,一步一步走向无法自拔。   爱到了他不敢承认的地步,他好像已经富足强大得无人能敌。   足以支撑他的一腔孤勇,支撑他一个人走向自己的灭亡。   季末的精神域传来钝痛,有什么好像在分崩离析。他的精神力流出在渐渐放缓,季末用全部的意念逼自己继续加码。   还不够。   季末强撑着往前趴,精神域的痛感让他眼前模糊。季末摸索着莫狄的脸颊还有唇瓣。   然后吻了上去。   唾液里多少还有一点精神力……季末想着。   然而此时的季末已经不知道,他往莫狄嘴里喂去的不是他的唾液,而是猩红的血。   两唇相贴,从错开的缝隙流下的蜿蜒,血红一片。   季末的精神域在碎裂的边缘,身体里的血管在破裂。   他的痛感全部集中在了脑袋上,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喉咙、鼻腔、耳道全部在出血。   季末艰难地呼吸着,仍然固执地与莫狄接吻,将自己的血液渡过去。   斑颈鼠兔依然像个小雕像一样,维持着镇守的姿势,最大限度地往莫狄身体里注入精神力。   它终于进入了莫狄的精神域。   小鼠兔的小爪勾住莫狄一缕精神力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松开。它们紧紧缠绕,融为一体。   他们完成了精神结合。   季末对精神力的透支终于带来了代价。他的精神域满是开裂的细痕,一触即碎。他几乎成了一个空壳,不再有办法产生精神力修复自己的精神域。   他的精神体,随着精神力的枯竭也无法支撑。   斑颈鼠兔的绒毛逐渐变浅,银色光晕褪去。随着光芒减弱,精神体的轮廓也越来越模糊。   最后,小鼠兔淡成了一团看不清的雾气。   随风消散。   与此同时,季末的手脱了力,身体向一边歪去。   季末的鼻端和唇边全是鲜血,耳边的头发也被耳道流出的血液浸湿。季末倒在地上,血液滴滴答答,从下巴流到了冰冷的大理石上。   他疲惫地阖眼。精神结合已经完成,莫狄……   不会有事了……   静音室的门被突然打开。   赵昀背光站在门框里,整个人仿若一个暗影。他紧抿双唇,神色极其严肃,眼睛迸发出又惊又怒的光。   几分钟前——   莫狄的精神力溢出到达了临界点,赵昀本打算等莫狄彻底暴乱,直接敲昏了喂药。   绝对契合的安抚能力是很有限的,对于精神域暴乱,尤其是严重声过敏的精神域暴乱,只能靠结合或者药物,只靠绝对契合根本压不住。   赵昀就在门口站着,盯着漆黑的玻璃,等待着压制不住的时刻来临。   莫狄一定会暴起的,会失去所有理智,只留下攻击性。到那时,他不会管什么绝对契合的对象,有人想要靠近他,莫狄下杀手不会眨眼。   如果此次用药物再经历几个疗程,让莫狄恢复之前的状态,那季末就没什么用了,可以解决了。   赵昀在心里盘算着。   如果不行,那就再留他一段时间。直到他们可以完全控制莫狄。   精神力浓度过高的红色警报一直响着,赵昀把它当成思考的背景音乐,没去理会。   直到身后一排如临大敌的哨兵中,有一个突然说道:“你们有感觉到吗,精神力浓度降低了。”   “而且还降低地很快。”另一个也点点头,说道。   精神力浓度降低了?   赵昀凝眉,难道是季末给莫狄吃药了?   然而下一秒,他立刻睁大了眼睛。黑色玻璃像一面镜子,映出来了他的震惊和愤怒。   他感知到精神力的发散波动,波形完全不对。如果是药物控制,那应该呈现弹簧状阶梯递减,而现在的浓度趋势——   是断崖式下跌,有人从源头给卡死了。   这只能有一种情况——   他们居然结合了?!   赵昀嘭地踹开门,然后彻底呆住。   室内都是哨兵和向导交缠的精神力。季末倒在地上,满脸都是血。   莫狄仍然躺在床上,但明显是被精神梳理过,精神域十分稳定,他的唇边和脸侧也有血迹。   赵昀阴测测地盯着人事不省的季末,在心里感叹:   这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疯子。   怪物只能配疯子。   他看了一会儿,对身后的部下说:“送医疗中心。”   于是季末被精神力监测部的哨兵小心地抱了出去。   赵昀绕开地上的一滩血,走到莫狄的床边。   半晌,他嗤笑一声。   怎么就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精神结合了。这下麻烦可大了……   赵昀仰起头,抓了把头发。   精神结合之后,哨兵有一半的命就在向导手里,他们想完全控制莫狄,怎么都绕不开季末。   然而现在想要除掉季末并不是很现实——莫狄刚刚被精神连结拉回正轨,如果把季末一杀,精神连结一断,谁都不知道莫狄还能不能保留理智。   如果莫狄彻底疯癫不受控制,那所有计划功亏一篑。   莫狄是他们策划多年的大杀器,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   边区。   审讯室。   “陈剑在哪里?”   白海青双手被缚,吊在横梁上。吊起的高度刚刚够他脚尖碰到地板,却完全使不上力。   他的头歪向一边,整个人像是昏迷了。   “我再问一遍,陈剑在哪里?”   说话的是一个哨兵,语气极为冷酷。见白海青不理他,哨兵阴笑一声。   “不给反应是吧……”他从腰侧抽出一把钢鞭。鞭上硬刺鳞次栉比,只要碰到皮肤,瞬间就会把皮肉划烂。   白海青眼前仍然蒙着黑布,已经无数天没有见过光了,他的视力都在衰退。他听见钢鞭破空的一声响,还是没能忍住地瑟缩了一下。   一鞭打在了他胸口。   白海青“唔”了一声,立刻咬紧牙关把痛声咽回去。   太痛了,白海青在黑布后面的眼睛飙出了眼泪,将布料里层打湿。   “这不是还醒着么?”哨兵手执钢鞭靠近,在他跟前说。   “陈剑在哪里?”   哨兵盯着瞬间白海青的前襟。刚刚那一鞭子下去,一片血肉模糊,血水已经把衣服浸湿了。   “还不说?”哨兵残忍地笑着,又在伤口上抽了一鞭。这一鞭比刚刚还重,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白海青的冷汗像瓢泼大雨往下落,他嘴唇咬不住了,微微张开,没有血色的唇边渗出了血。   痛得不能呼吸。   哨兵残忍地看了会儿白海青的进气出气,盘算着接下来该怎样的打法,才能撬开他的嘴。   他拉住白海青的衣襟,左右扯着,正要直接把上衣撕烂——   就听审讯室的门嘭地打开。顾山的精神力如同一柄尖枪冲了进来,直指他的咽喉。   哨兵瞬间后退,摔在地上。   他半跪着:“总、总司令。”   顾山看着白海青的遍体鳞伤,眼睛里迸发出滔天愤怒。   “滚。”    第51章 -爱是缄默   「Doubt thou the stars are fire; Doubt that the sun doth move; Doubt truth to be a liar; But never doubt I love. ——Hamlet, Act II, Scene ii」   简陋的病房里,白海青安静地躺着。   他感到眼前似乎有光,然而不敢确定。自从他被顾山囚禁起来,眼前的黑布就没有取下来过。   大概是太想念阳光,都产生幻觉了……白海青想。   他的麻药还没过,脑袋里混沌模糊,什么事都想不清楚。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问:“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   白海青攒不出力气睁开眼,听也听不真切,辨别不出。   他拧起眉心。   那个声音继续问道:“陈剑在哪里?”语气非常轻缓,几乎可以说是温柔。   陈剑……   白海青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下,猛地颤抖。他的眼皮剧烈颤动,嘴唇开合,牙关战栗。   陈剑……   ……陈剑……他……   爱人的名字到了嘴边,可是白海青吐不出。他一想到陈剑,心脏抽痛得堪比酷刑。   “陈剑在哪里?”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   白海青在清醒的边缘挣扎,眼前的光似乎更明亮了一些。他跟麻药的后劲做斗争,身上伤口疼痛得愈加尖锐。他牙齿咬得死紧,却泄出了一声抽泣。   嘴里出声的那一刹那,白海青彻底醒了过来。   像是刚刚被抢救回来的溺水的人,他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   白海青睁大眼睛,看着眼前模糊的一切。   他近视,一直都戴眼镜。然而从他被顾山抓起来,他就被蒙上了黑布,口袋里装的眼镜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碎了,他现在看什么都看不清。   室内光线并不强烈。光秃秃的四壁,鼻端的消毒水气味告诉他,这是在边区的医院。他胸前的创口被紧紧地裹着绷带,手上还扎着点滴,冰凉的液体缓慢流进静脉。   距离他病床一步的距离,有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   虽然很模糊,但白海青还是认了出来——   十年前无比熟稔,十年后又不敢相认的。   顾山。   白海青使劲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   他看不清顾山脸上的表情,只能感知到顾山的精神力在整间病房盘旋,像是在宣示主权一样,外人不能踏进一步。   “呵……”白海青轻轻呼出一口气,把视线放在惨白的天花板上,当作顾山不存在。   顾山却往前一步,贴着病床站定。他看着白海青身上缠着的绷带,那里还没有完全止血,有些缝隙渗出淡淡的红色。   白海青不说话。他甚至都懒得去看顾山的眼睛,懒得去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陈剑在哪?”顾山突然出声。   没有任何拷问他的架势,也没有在意白海青拒不配合的态度。似乎只是看白海青醒了过来,他这么一问而已。   白海青沉默两秒,然后笑出声。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怒意,也听不出来被折磨的疼痛。跟聊天似的,白海青揶揄地对顾山说:“原来你和那个审我的小哨兵,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啊。”   白海青瞥了眼顾山的脸,又阖上眼皮。   他躺得很安稳,嘴角甚至还微微上扬。   “这么想知道,你再把我送回去呗。再来几轮,说不定我就招了。”   顾山的神态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他做上位者多年,早已喜怒不形于色,然而他的精神力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动。   精神力在病床周围形成了一个深邃的漩涡,想要把白海青吸进去。   “你是我精神结合的对象。”   顾山嗓音低沉,他盯着闭眼不看他的向导。他的声音很平稳,但是白海青知道他在生气。   白海青笑了。   “嗯。”   他睁开眼睛,轻松地看向顾山。“那是个错误,我一直没来得及纠正。”   室内的精神力骤然波涛汹涌。   磅礴的愤怒。   “没来得及纠正?”   顾山重复道,所有的情绪仍然压抑得死死的。   “是呀……”白海青笑着说,“我老早就想跟你断开精神连结。但你一直在边区,还在打仗,我想着万一我擅自断了精神连结,帝国总司令出了什么事情就不好了。”   顾山的表情终于不再平静,他喉咙发紧,眼神阴冷。   白海青继续自顾自地说:“你也觉得我是个傻子吧?”   他对顾山笑得没心没肺,“早就该跟你断的,我却拖了整整十年。一边担心你在前线会不会出事,一边对不起陈剑。现在想想……”   白海青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顾山的精神力却越来越浓,极快地在病房内流转,让白海青都感到冷。   “后悔了?”顾山问道。   白海青沉默了,他盯着天花板,那里有一盏吊灯,孤零零的。   年少轻狂犯下的错,终究要用一辈子去纠正。   过了一阵,白海青喃喃道:“是我的错。”   他没有说自己后不后悔。   他想要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十年前那时候,他还不认识陈剑。天资过人的年轻向导,怎么都不能放任帝国总司令在他眼前死掉。   他那时只是想救人。   而救人的心,根本无关对错。   ——这句话,他一直是用来安慰季末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信不信,但总是这样说给自己听。   顾山看着病床上的白海青,他瘦得过分,脸颊凹陷进去,眼睛也深陷,面色青白。   即使长时间的囚禁损耗了太多的身体机能,白海青依旧是头脑灵光地跟他交谈,甚至连沉默都是思路活泼的。   他没有变。   就跟十年前一样,聪明,光彩照人。   顾山喉结上下浮动,最终只说了一句话。   “你告诉我陈剑在哪里,我放你走。”   白海青却好像没听见这句话一样。他呆呆地看着头顶的白色,保持静止。   久到顾山都以为他走神了,白海青才轻轻说:“你不用放我走了。”   顾山盯着他,不懂白海青什么意思。   “陈剑你找不到的。”白海青把头转过去看着顾山,平静地说。   “十年了,你都没有放过我。以后……”白海青的目光落在顾山的眼底,他能听到对方喧嚣复杂的心声。   “无所谓了……”   白海青闭上眼。心头肉仿佛在被一把钝刀来回磨,他胸口一抽一抽地痛。   在把所有证据塞给陈剑,让他走的时候,他就知道……   他跟陈剑没有以后了。   还好到最后,他也没有告诉陈剑自己会读心的事,还有十年前跟顾山的精神结合。   他的秘密,一个都没有说漏嘴。   就让陈剑以为自己是个怎么都追不到的、玩弄他感情的人好了。   一句承诺都没有给过,就连再见都说得没心没肺。   陈剑应该很快会忘掉自己的。   他的爱情,从头到尾都是缄默。   白海青安静地仿佛睡着了。   顾山注视着白海青苍白的侧脸,怒火在心中燃烧。   他竟然宁愿被囚禁,都不供出陈剑的下落。   他竟然宁愿回审讯室受折磨,都不正眼看着自己。   “吱呀——”   尖锐的一声响,顾山拖过一把椅子,嘭地放在病床边。   他坐了上去,倾身到白海青耳边。   “……无所谓了?”   声音低而嘶哑,沉重、戏谑、满是威胁。   白海青依然闭着眼睛。   “呵……”   顾山的语气嘲讽至极,却不知道嘲笑的是白海青还是自己。   “那我跟你身体结合,也无所谓了?”   他听见白海青呼吸瞬间停滞。   几乎没有停顿的,顾山继续说:   “等我把陈剑抓回来,让他看看……你已经是我的了,也无所谓了?”   顾山在白海青耳边吐息,像一条湿冷、却又暧昧的蛇。   “我总会抓到他的,早晚的事。”   白海青的眼皮在颤抖。   他紧抿双唇,牙齿却在打颤。   顾山瞳孔收缩,表情狰狞。“既然不想跟我身体结合,就不要逼我用这种手段。”   “告诉我陈剑在哪里。”   室内的空气静得令人窒息。   白海青压抑着自己的呼吸,他的血液仿佛都停驻了,是靠点滴推着才能流。   吊瓶缓慢地滴答,逐渐跟他的心跳重合。   一下,两下……   过了很久,白海青终于松动牙关,面部肌肉放松。   顾山以为他终于改变了主意,眼里的嗜血意味渐渐散去。   白海青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球布满红血丝,睫毛潮湿成一簇簇。他的嗓音似乎破碎了,嘶哑至极。   他冲顾山露出一个笑。笑容是完美的,却让顾山心里刹那间冷得像边区的隆冬。   “好啊,来啊……”   一滴泪水滑过嘴角,在口腔内苦涩地炸开。   白海青近视的眼睛瞳孔很大,然而刚刚还充满生机,有神的眸子,现在只剩下空洞。   好像一只被扎破的气球,再往里怎么打气都没用了。   他看着顾山,所有的生命力仿佛都失去了。   “跟我身体结合,你看我会不会自杀,然后把你一起带走。”   向导用最残忍的话挑衅着顾山,顾山的呼吸陡然粗重。他突然站起来,然后一拳砸在白海青枕边,像是要把这个不要命的人给砸醒。   然而白海青无动于衷。   他那张什么都无所谓了的笑脸刺痛着顾山,顾山从来不知道破罐子破摔到这个地步,可以让人如此愤怒又不知所措。   顾山的呼吸喷在白海青脸上。   后者的笑容仿佛长成了一张面具,和血肉粘在一起。顾山看着白海青的表情,好像不认识这个人。   明明是他的向导。   明明是他先来的。   为什么现在为了另一个人,做到这种程度?   白海青眼里的光呢?   顾山贴近白海青。骨骼分明的脸,姿态威严而决绝,俯在白海青身上。   两人不过一指的距离。   白海青却没有任何反应。他依然是笑着的,却好像死了。   顾山再也受不了这副样子的白海青,满腔怒意决了堤,却无从出口——   他气急败坏地亲了下去,索取着向导的唇。   白海青睁着眼睛,瞳孔涣散地接受顾山疯狂的吻。   他们本就是精神结合的对象,体液中的精神力一经触碰,刹那间像点燃了火药。   顾山攥紧白海青的手腕,那里还有冰凉的输液管。吊瓶里的液体被哨兵的体温一烫,温热地流入白海青的身体里。   白海青纵容着顾山唇舌的入侵,脑袋里全是陈剑。   他跟陈剑的亲吻其实不多。陈剑总是惯着他,他们之间,他一直是恬不知耻的那一个。   白海青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怎么他们之间都没有一个临别吻呢?   一辈子就这么短啊。   向导的精神力开始溢出。   银色的气体在白海青周身蒸腾。   他的精神体被牢牢关在精神域里,白海青开始从边缘瓦解自己的精神域。   向导与哨兵不同,精神力不具有攻击性,因此只能凝聚在精神体上做安抚用。但是此刻,精神结合的对象勾得他精神力外泄,白海青借助这一点精神连结的力量,逐渐撕裂精神域的缺口。   室内的精神力浓度越来越高,高到顾山被激起情欲,看向白海青的目光带上了渴求。   然而白海青整个人已经笼罩在一片银色气体中,那是他精神域的碎末。   他仰望头顶白茫茫的一片,依旧是那张笑脸。   陈剑应当已经出了禁区了。   只要离开边区,他就能回塔,能平安回到季末那里。   陈剑……   你尽管去怀疑星星是火,   太阳不移,   真理是谎。   但……   不要怀疑我的爱。   作者有话说:   白海青这个操作在第16章 季末做噩梦那里有个类似的,所以当时真的把莫狄给吓了个半死。   白大哥,季小弟,好兄弟,一起虐。   (≧ω≦)   虽然很虐。   但本文是HE,真的是HE,而且是很H的HE(注:H指Happy)   包含副CP在内的、人畜平安的那种HE   (求生欲(憋骂俺 (・ω・)    第52章 -混乱清醒   「已经忘了的事情,会在梦里想起来,再然后,就忘不掉了。——季末《无关记录》」   塔。   医疗中心。   第十五层,加护病房。   季末送过来的时候,精神域已经脆弱得像是鸡蛋壳,再经受一点打击,肯定就活不成了。医疗中心的精神域主任医师在边区,塔内的所有大夫碰到这样一个危重病例,都如临大敌。   在大剂量输入精神域稳定药物之后,季末的情况仍然没有好转,精神域处于失活状态,仅仅是生命体征比送上来的时候稍微强了那么一点。   医生们面面相觑,每个人都眉头紧皱,他们从来没见过精神结合能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的向导——要么是这个向导精神域本来就脆弱得不堪一击,要么就是结合的那个哨兵支取了过多的精神力,而这两种情况都太罕见了。   “跟他结合的哨兵什么情况?”副主任医师问道。   把季末送过来的精神力监测部的哨兵立刻答道:“是五S哨兵,刚经历了精神域暴乱。”   副主任医师的眼镜都要掉了,他一把把眼镜扯下来,几乎是在喊:“这个病人档案里一直登记的精神体召出障碍,精神域天生脆弱,你们居然能让他跟五S的暴乱哨兵精神结合?疯了吗?!”   那个小哨兵都快哭了:“我们也不想的!我们一直在静音室外要给那个哨兵喂药的,结果他们突然就结合了!”   副主任医师气得连连摇头,一眼都不想再看这个小哨兵。   “你回去告诉赵昀,想救这个病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那个哨兵从静音室里给我拉出来,送到这个病房里。”   小哨兵立正站好,点头如捣蒜。   副主任医师又把眼镜给戴上。他严厉地对这个小哨兵说:“还有,你告诉你们部长。”   “我们科室的主任被他弄到边区了,现在这里我说了算,让他不要来指手画脚我们的工作。”   小哨兵点点头,立刻跑向电梯。   地下二层,赵昀听到了这些话原封不动的转述。   他冷哼一声。   这个副主任医师怎么回事,没搞清楚状况吗?医疗中心的几个大领导全是赵昀的人,他是想独善其身,做一股清流?   不过现在没功夫管他,过一阵子再说吧。   赵昀看着躺在床上睡得安稳的莫狄,眉头拧成川字结。   这两个不省心的疯子。   “救,必须得救。”赵昀没有任何犹豫,扭头对那个小哨兵说,“他们刚精神结合,万一季末有什么闪失,莫狄也很危险。”   “那莫狄现在……?”哨兵看着莫狄,生怕他再一个暴起控制不住。   赵昀停顿了两秒。   “让医疗中心能调动的所有向导下来接人。”   十分钟后,莫狄的静音室里聚集了二十多只精神体。   两个男向导抬着一副担架,莫狄躺在正中。担架周围缀着大大小小的精神体动物,在前面开道的是一只牦牛。   担架离开静音室的刹那,莫狄产生了应激反应。然而周围向导精神体的高密度保护,让他的精神域维持在平稳状态。护送小分队从地下二层迅速上到十五层。   电梯门开的一刹那,莫狄睁开了眼。   尽管医疗中心的新风系统不断净化空气中的精神力,沉睡中的莫狄几乎是本能地感知到,他的向导就在这里。   他瞬间睁眼,从担架上跳下来,直直冲去了季末所在的加护病房。整套动作耗时极短,旁若无人,极其流畅,吓了所有人一跳。   被甩在电梯间的护士们都呆了,有个胆子小的向导直接捂住心脏,“我的妈呀,上一秒还在睡,下一秒就蹿出去了,这也太可怕了……”   还有一个向导吓得精神体啪地没了,“卧槽我以为是诈尸……”   “瞎说什么,人活的好好的呢!”   “……”   副主任医师站在季末的病房门口,冷眼瞧着莫狄。   莫狄压根没把视线放在对方身上,而是透过玻璃看向在里面躺着的季末。   季末戴着氧气面罩,心电检测仪规律地发出声响。   “让我进去。”莫狄用命令的口吻说。   副主任医师却没挪动脚步。他像个门神一样堵在门口,打量着莫狄。   “让我进去。”   莫狄又说了一次,这回他释放了精神力。   精神结合过后的哨兵,对自己精神力的控制水平又上了一个台阶,他的精神力此刻充满了攻击性,在身后收敛着蓄势待发,如果下一秒这个医生还不让路,他就会开始攻击。   从电梯间涌出的一堆护士也放出了精神体,二十几只精神体动物向莫狄所在的位置缓缓靠近,收缩包围圈。   莫狄的眉压得极低,发狠地瞪视面前的白大褂,把从身后感知到的压力如数施加到这个挡路的医生身上。   副主任医师却不为所动,他甚至还鼓了鼓腮帮子,在嚼口香糖。   他用中指推了一下眼镜,上上下下端详着莫狄,像是在观察一只实验动物。   莫狄的精神力一直处于可控的波动状态,虽然极其愤怒焦躁,但是没有暴起攻击。   而且一直保持理智。   副主任医师“哼”了一声,然后抄起手里卷成筒的病历本,在莫狄脑袋上咚地敲了一下。   后面围着的护士们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副主任医师拽着莫狄的后衣领子,把他往病房的方向一推。   “你这个五S的王八蛋倒是全须全尾的,你看看你把你向导折腾成什么鬼样子了。”   “进去,释放你的精神力。动作快点。”   病房门被合上。   副主任医师在观察窗口那里站着,身边围了一圈医生和护士。   有一个小护士忍不住问:“放他自己进去真的没问题吗?”   副主任医师抱着胳膊,盯着玻璃里面的莫狄和季末,冷声道:“能有什么问题,我看他好得很。”   旁边的见习大夫道:“病人在这种情况下,应当和结合对象自行调整精神力分泌,任何第三方精神力可能对其造成干扰。”   副主任医师扬着下巴闭了下眼睛,意思是赞同他说的话。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加护病房里面,对身边的年轻大夫们吩咐道:   “没事干的,都给我拿本子记下来,罕见病例,回去开组会好好研究。每个人都汇报。”   玻璃外是一群医生,刷刷记录,认真观察,小声讨论。   玻璃内是两个刚精神结合的年轻人,一个还睡着,一个眼眶发红,对玻璃外那群人视若无睹。   莫狄在被推进病房的那一刻,心脏就痛得无法呼吸。   他无比熟悉的、亲昵至极的向导精神力,在暗无天日的静音室里还如瀑布倾泻,现在却寡淡得无法捉摸。   季末把他的精神力全给他了。   自己一点都没有留。   莫狄跌跌撞撞地来到季末床边,哨兵精神力蓦地从周身腾起。   外面的精神力监测仪感知到精神力瞬时浓度超标,开始发出警报。   副主任医师一蹙眉头,对护士站喊了一声:“把警报给我关了。”   季末的床边有一把椅子。   莫狄却没有理会,他在季末床边跪下,紧紧握住季末的手。   哨兵的精神力在密闭病房内盘旋,不断抚过向导的脸。   莫狄放出了自己的混血狼犬。狼犬跳上椅子,将毛茸茸的脑袋拱在季末颈窝。它想找那只小鼠兔,但是怎么都找不见。   季末的脸上还带着血。   送来急救的时候太紧急,医生护士只来得及给他注射药物,尽可能快速地加固精神域,没人顾得上这些相对没那么严重的出血。   莫狄的眼泪落下来。季末的手那么瘦,苍白细长。这样一个人,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勇气,做一个彻头彻尾的给予者?   谁给他的胆量?   莫狄曾经多么想要与季末结合,此刻就有多么恨自己。   他怎么能放任季末走出这一步。   季末的精神域本就那么脆弱,他怎么可以……   莫狄将季末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又吻。   他站起身,走到水池边,用温水打湿了一块消毒毛巾。   温热的毛巾轻柔地擦拭着季末的皮肤,带走了干涸的血痕。   季末嘴唇微微张开,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黑暗的睡眠中,他想起了他的母亲。   在印象里,这辈子只有他母亲像这样温柔地给他擦脸。   那时季末还小。   他放了学,悄悄跟着季初和大孩子们去了烂尾楼。   哥哥跟那些孩子玩得好开心。他们拿树枝当枪,绕着柱子跑来跑去,东躲西藏,玩着警察抓坏蛋的游戏。   小季末艳羡地躲在入口的水泥门廊里。那里有一块残墙形成遮挡,他可以只露出一双眼睛,不被他们发现。   终于,有一个大孩子跑到他附近,发现了他。   “呀!季初!你弟弟又跟来了!”他拉着季末的手腕,把他拽到中央。   季初看到季末,像是一下子被扫了兴。他一直是孩子王,其他的孩子们见季初不高兴了,纷纷也停止了嬉戏,安静地走了过来。   季末看着哥哥一下子垮下来的脸,心里很难过。   季初拿着树枝问:“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你回家吗?”   季末咬了下嘴唇,怯怯地问:   “……我可以演坏蛋吗?”   他的书包带有点长,被大孩子拉过来,已经耷拉到了手肘那里。   季初看着弟弟,哼了一声,“你看看你书包都背不好,玩什么玩。”   季末一听这话,手忙脚乱地去调整书包带,然而这件事情一直都是妈妈在做的,小季末乱动那个搭扣,反而把肩带越放越长。   大孩子们看着季末的窘迫,笑出了声。   孩子终归是孩子。他们的善恶十分纯粹。这些大孩子笑着小季末,其实是彰显自己长了几岁的幼稚的成熟。   然而听在季末耳朵里,他只觉得无地自容。   哥哥从小就不喜欢自己,不带自己玩,爸爸也嫌弃自己爱哭,不够男子汉。   现在连个书包带都调不好。   季末委屈地咬住嘴唇,他低着头,跑走了。   到出口的那个水泥残墙的时候,他甚至还撞了一下,撞得一脸灰。   那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但是季末没有停下,因为他听到了身后大孩子们更响亮的笑声。   回家的路上,他用小手抹脸,却抹成了一个大花猫。   看着手里的灰,季末悄悄地哭了出来。但他在进门前就把眼泪擦干了,以为这样大人就看不出来。   季妈妈当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然而她没有戳破季末想要隐瞒的心事。她只是沾湿了一块毛巾,温柔地给他擦脸。   “你看看,脏的呀……”季妈妈笑着说,“小末末以后走路要小心点呀……”   小季末乖乖闭着眼睛,让妈妈擦脸。   病床上的季末,做起了往事的梦。   眼睛被温柔拭过的时候,季末心中酸楚。他微微拧起眉头,又跟小时候一样,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大爷也哭了出来。T_T   求求海星就不哭了。(虽然家人们一点都不关心大爷哭不哭    第53章 -好好活着   「我要是没有一个好的结局,对得起谁。——季末《无关记录》」   梦境不知怎的,一下穿越了十多年,来到了季末二十岁生日的那一天。   那天,他去了烂尾楼,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却接到了哥哥的信息。   季初说给他带了东西,却没说是什么。   在被当成杀害季初的犯人关进审讯室的时候,季末麻木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除了想是自己杀了哥哥以外,剩下的唯一一个念头,居然是猜哥哥到底给他带了什么。   多么冷酷,多么不合时宜。   季末头垂在胸前,闭着眼睛,剖析自己。   他写过太多遍自己的预知事件分析,太知道从各个角度分析自己该如何下笔。他也知道怎么写自己,戳得更痛。   他平静地给来审他的人认罪,一遍又一遍,没有任何不耐,配合工作到了极点。   直到白海青突然进来,在说了他并没有听的一大串之后,突然薅起他的头发,逼他看向白海青的眼睛。   季末的眼睛失了焦,白海青的脸在他眼前迷蒙又混沌。   在他们对视良久之后,白海青松了手,然后在他脑袋上揉了揉。   季末心口痛得麻木了,白海青短暂的出现像是一个插曲,很快就模糊在记忆里。   等到审讯室的门再度被推开的时候,有人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放在了桌上。   季末被拷在椅子上,仍然低垂着头。他不关心到底是谁进来了,或者是拿进来了什么东西。   他只希望有人快点让他去死,越快越好,最好就在今天,最好就在下一秒。   可是白海青的嗓音传来,带着沙哑。   “你不想知道你哥哥给你带了什么吗?”   季末身体颤抖了一下,然而他还是低着头。   他想知道,他太想知道了。   那个东西就在审讯桌上,白海青给拿了过来,可是季末不敢看。   过了好像一个世纪那么久,季末才很缓慢地抬起头。他的颈椎因为长时间弯曲,肌肉酸痛,骨骼发出了咯咯的声响。   白海青就站在桌子旁边。   他看见季末终于抬起头,于是他把手放在那个四方形的盒子上。   盒子是乳白色的,上面还系着漂亮的丝带。   白海青的镜片后面一片水雾,他抽了一下鼻子,将丝带拽开。   盒盖缓缓掀起的动作,在季末眼里慢放成了重影。   那是一个生日蛋糕。   小小的,圆形的,上面还插着两根数字蜡烛。   季末的心仿佛被这个绵软的蛋糕给捅了一刀。   这是他的哥哥,在给他过二十岁生日。   但他哭不出来。他的眼泪已经在季初死掉的时候哭尽了。   他死死盯着这个蛋糕,这是他哥一辈子没有给过他的温情,直到死后才作为遗产让他知晓。   白海青缓缓走近。   “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送你生日蛋糕?”   季末鼻子堵住,张开嘴大口呼吸。   白海青掐着季末的肩膀,让他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他想祝你生日快乐。他想让你好好活着。”   季末盯着白海青斑驳的镜片,年长的向导在训斥他。   “他想让你好好活着!你听懂了没有?!”   白海青的眼睛肿了,镜片上脏兮兮的,是来不及擦的泪痕。   他一只手使劲拍着季末的脸,一下又一下。逼他把目光聚焦,逼他听他讲话。   季末死死咬住牙关,他发狠地盯着白海青,几乎要把他看个对穿,好知道他有没有撒谎。   白海青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你哥想让你好好活着啊季末……”   白海青的镜片更脏了。   他突然把季末整个揽进怀里,用全身的力气抱住,嗓音嘶哑。   “你把我当大哥,你就好好活着……”   “你听懂了没有……”   季末的泪水突然从干涸的眼眶又涌了出来。   他埋在白海青怀里,眼泪浸湿了他的衣服。   好好活着。   这句话像是一句命令,也像是一句咒诅。   好好活着。   季末头痛欲裂地睁开眼。   他的眼睛酸痛,眼皮睁得很是艰难,眼睑红肿,是哭得很凶的证据。   “呼……”季末轻轻呼了口气,在氧气面罩下面平复着呼吸。   一个梦接着一个梦,不同于那些预知梦,这些梦境全是模糊的往事,但是以不可思议的逻辑串在了一起。   季末还能回想起那些栩栩如生的细节,在心里想,大概他是想念这些人了。   太想念了。   莫狄在病床上环着他,跟几个小时前,在地下二层静音室里他的动作如出一辙。   只是两个人的位置对调了。   季末想要伸手摘掉呼吸机,他刚有微小的动作,抱着他的身躯就猛然一震。   莫狄瞬间收紧了胳膊,恐慌地看向季末的脸。   两个人目光终于对上,好像过了整整一个世纪。季末在氧气面罩后面,先动了动唇:“……你怎么样?”   声音沙哑至极。   莫狄眼眶刹那间就红了。他颤抖着手抚摸着季末的脸,嘴唇都在发抖。   “我以为……我以为你……”   季末从来没见过莫狄会怕成这个样子。   一向阳光爱笑的哨兵,面对家人会孩子气,面对自己会撒娇,面对敌人会放狠……   可是现在却怕得浑身发抖。   季末抬手,缓慢地给自己解下呼吸机。   他在梦里哭得太多,眼睛涨得难受,他闭了闭眼,然后认真地看着莫狄。   他慢慢地说:   “我没事。你也没事。”   莫狄的目光像是要把季末整个吞噬。他伸长双臂,把季末牢牢拥入怀中。   他嗅着季末的味道,大手按在季末脑后,把他强硬却温柔地扣进自己的身体。   混血狼跳上床,把脑袋拱进了两个主人中间,强行加入了这个拥抱。   病房门被推开,副主任医师领着一队大夫护士鱼贯而入。   他手里拿了一个精神力检测仪,滴滴两声完成了病房内空气采样。   停顿两秒后,他看着仪器上的结果,说:“暂时脱离危险了。”   他走到病床跟前,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端详了季末一会儿,然后说:“你的精神域受损严重,几年内都禁止任何安抚行为。”   副主任医师又转向莫狄,“你俩是绝对契合是吧。”   莫狄沉重点头。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想办法用契合效应去让他稳固精神域,调整他精神力的分泌。”   莫狄没有答话,他认真严肃地仰望大夫,似乎在等待下一句医嘱。   副主任医师跟他大眼瞪小眼,“你看我干吗?什么办法能让他分泌精神力还要我教?”   “体液交换你不会?还要我说的更详细一点?”   副主任医师没好气地剜了莫狄一眼。他对这个把自己向导折腾成这副样子的哨兵没有一点好感,精神域暴乱就算了,智商都堪忧。   莫狄羞愧地低下头。季末坐在床上,眯着眼睛看清了副主任医师的胸牌。   姓秦,叫秦华,斯文高知,年纪很轻。   季末清了清嗓子,很诚恳地对医生说:“谢谢您,秦主任。”   秦华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半晌,他用鼻子叹了口气。   “你们要不是绝对契合,救都没法救……”   “好自为之吧……”   季末轻抿双唇,没有流露出任何悲伤或庆幸的情绪,面无表情地望着秦主任的白大褂。   秦华让身后的小护士把季末的呼吸机给撤了收好。   他抽出口袋里别着的一支笔,在季末的病历上写着什么。   “你原来就精神体召出障碍对吧。”   季末沉默点头。   秦华笔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书写。   “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以你精神域的状况,可能再也召不出来精神体了。”   季末没什么表情,他轻轻眨了下眼,示意自己知道了。   莫狄却愣在当场。   “你……什么意思?”他眼球充血,盯着秦华,好似在问罪。   莫狄的目光里满是仇视,咬牙切齿,好像如果他不立刻改口,下一秒就能跳起来把他往死里揍。   秦华把病历本往身后一递,把笔往口袋里一插,抱起胳膊。   “你说我什么意思?”   他也是哨兵,还是医生,根本不惧莫狄。   混血狼犬蹿下床,靠近了秦华的腿。它张开巨大的狼嘴,露出泛着寒光的牙齿。   秦华冷哼一声,把眼镜抓下来拿在手里。   还放狼来威胁我?   威胁我有个屁用,这是在下诊断又不是在开玩笑。   “我告诉你,小子……”他居高临下俯视莫狄,“把自己的向导搞成这副样子,是个哨兵都做不出来,你再不好好护着他,他精神域碎了都是分分钟的事,神仙都救不回来。”   “好了。”   季末抓住了莫狄的手。   莫狄死死瞪着秦华,可是对方眼神笃定,没有任何松动,他终于坚持不住,绝望在内心摔碎开来。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季末轻轻掰开莫狄紧握的拳,把自己的手指挤进去。像是安抚小动物似的,季末的手指轻轻戳着莫狄的掌心。   莫狄一手撑住脑袋,心中全是懊悔,还有对自己的憎恨。   他到底是怎么能……   季末他……   季末另一只手还拴着吊瓶,浑身也没力气,于是他对莫狄轻轻说:   “我头痛。你抱抱我。”   莫狄浑身发颤,将季末整个搂进怀里。动作极其小心,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   挚爱的哨兵气味扑鼻的那个瞬间,季末阖上眼。   他在心里想,要好好活着。   那么多人都希望自己好好活着,他要是没有一个好的结局,对得起谁。   秦华又把眼镜戴上了。   他似乎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扎眼,哼了一声,让身后的护士又开了几支吊瓶,然后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走到护士站的时候,他看见一个风尘仆仆,急得满头大汗,头发乱成鸟窝的女生,正在不停地问:“季末怎么样了?季末怎么样了?”   秦华打量了一下,这姑娘戴着厚重的板材眼镜,估计度数挺高,从穿着打扮来看,一看就是技术部门的。   护士站的护士忙得要死,没人真能给这个既不是家属,又不是监护人的陌生人耐心回复。   秦华渐渐走近,看这个姑娘都快哭出来了。   哦不,已经哭出来了。   他叹口气,压着心头的烦躁,在路过陆清身后的时候留下了一句。   “不用担心,死不了。”    第54章 -逆向安抚   「总是在做跟莫狄亲吻的梦。——季末《无关记录》」   季末住在病房的这两周,莫狄寸步不离。   本来人类再进化研究部的工作重心就在季末身上,季末这一病,工作自然停滞。   他每天就安安稳稳躺在床上,打着吊瓶,吃着莫狄喂给他的水果,到了饭点,就有陆清还有精神力监测部的同事们抢着给他们送饭。   这天,季末本来在翻着之前写的研究报告,结果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他手压着的笔记本电脑滑在身边,头歪着,眼睛已经闭上了。   莫狄轻轻把电脑合上,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然后把季末的病床摇平,让他舒服地躺着。   季末枕在枕头上,呼吸浅浅,嘴唇微微张开,面容十分平静。   莫狄久久地望着季末的睡颜,一刻都不敢松懈。他生怕季末再做噩梦——他昏迷的那阵,莫狄给他擦脸,结果越擦眼泪越多,最后是生生把自己哭醒的。   莫狄看不得季末哭,心痛如刀绞。   现在,整间病房都是莫狄的精神力,他的狼犬就在门口端坐着,谁都不敢进来。   季末的精神域太脆弱了……莫狄给他的向导掖了掖被子,在他床边坐了下来。   连保持良好的精神头都做不到……   莫狄轻轻握住季末的手。   季末的手一直偏凉,在莫狄的掌心里捂了好一阵,两个人的体温才相近。   被子随着季末的呼吸轻微起伏。   莫狄轻抚季末的脸,后者在睡梦中感知到自己哨兵的接近,主动把脸往莫狄手中蹭了蹭。   莫狄让季末的脸蛋投入自己的掌心。他看着季末微微张开的唇,喉结上下滚动。   然后,极轻、极慢地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   他轻轻吮着季末的唇瓣,将舌头伸进对方的口腔,传递着津液。   季末脸皮薄,泡在他精神力充斥的空间里就觉得够了,然而莫狄却觉得怎么都不够。   从前季末是如何用这种方式安抚莫狄的,现在莫狄就用同样的方式安抚季末。   他温柔地吻着季末,不敢太过深情,担心搅乱他的睡眠;可又不能浅尝辄止,体液中精神力含量本就不多,他要竭尽所能去喂季末。   趁着季末睡觉的时候偷亲,莫狄做得驾轻就熟,但时常吻着吻着就变得心痒难耐。季末熟睡中微张的嘴唇是索吻的姿势,亲吻中途偶尔还会不自觉地回应,用自己的舌头勾住他的,惹得莫狄只能攥紧拳头,告诫自己不能对病人下手。   今天也是如此。   漫长的梦中亲吻终于结束,两个人嘴唇都是晶晶亮。季末睡得更熟了,脸上红扑扑的,而莫狄则眸色深沉,压抑着平复自己的呼吸。   在门口站岗的混血狼突然扭头看向主人。   莫狄往那里瞧了一眼。   精神域副主任医师秦华,正站在加护病房的观察窗口。他手里拿着病历本,正往上面写着字,时不时瞥他们两眼,观察得严肃认真。   加护病房没什么隐私,一切以病人的病情为重。季末在醒着的时候,是绝对不可能旁若无人地跟莫狄亲亲的,是以莫狄只好在季末睡着的时候,做点季末此时才不会在意的小动作。   莫狄又深深地看了季末一眼,然后才走向玻璃,看今天秦华有没有什么医嘱。   秦华在外面推了推眼镜,似乎沉思了一会儿。   然后他对莫狄说:“你俩为什么不身体结合?”   莫狄一愣。   秦华皱着眉头。   “身体结合的话,是哨兵主导的,可以覆盖精神结合,对他来说只有好处。”病人主要问题出在精神域,身体没什么大毛病,也不用担心承受不住的问题。   莫狄继续沉默。   秦华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站在观察窗口,像是想到了什么,咂了一下嘴。   “你放心,你们身体结合我们是肯定不会看的,真有需求的话这个观察玻璃是可以黑掉的,完全保护你们的隐私。我现在观察你们,也就是看他到底稳定到什么程度,再过一阵恢复得还可以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莫狄:“……”   他抿了一下嘴唇,这个动作是从季末那里学来的,他现在做得自然而然。   “他……还不想身体结合。”莫狄看着秦华,淡声道。   “噢。”秦华点点头,恍然大悟的样子。   那没办法了。   他把手里的病历本卷成筒,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掌心。   “可能是比较保守?的确身体结合的话,先结婚会比较好。”今天的秦华似乎格外闲,居然就站在大玻璃这儿跟莫狄唠嗑。   “但他都能为了救你跟你精神结合,我觉得肯定不会不愿意跟你结婚。”秦华撇撇嘴,他斯文绅士的知识分子模样平常是非常不接地气的,现在居然挺有人情味。   莫狄被他说得心里的沉重少了两分,看向秦华的目光难得的带上了点温和。   护士站那边在喊秦华的名字。   秦华朝那里招了招手,示意马上过去,然后给莫狄说:“你再见着那个陆清,就跟她说我很忙,没事不要往我办公室跑。”   话一撂下,秦副主任就步履匆匆地向护士站走去,淹没在了一堆白大褂里。   莫狄看了会儿他的背影,笑了一声。   自从陆清知道了秦华是季末的主治大夫,每次来看季末的时候,她都不忘给秦副主任带上一点心意,有时是带饭,有时是果篮,有时是鲜花——   毕竟得把大夫收买好,季末看病才有保障啊!   陆清确实是这么想的,然而以她在人情世故方面的能力,本来想到的举措是直接给秦华包个大红包,塞上她几年的积蓄,再鞠躬求他给季末好好治病,鞠躬不行的话,她跪一跪也不是不可以。   但她在寂寞的窑子里一说季末生病住院,她要贿赂主治大夫,这点想法立刻就被网友们批得体无完肤:   “医患关系现在这么紧张你还给医生塞红包?!”   “搬运工你是不是急得智商掉线了,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那个大夫要是敢收,那就是个等着被抓的典型,你快别给人家添麻烦了”   “肯定有别的办法,这个大夫我打听过了,是靠得住的”   “我弟跟他是同门,秦主任除了说话难听点之外,人品没问题的”   “不要瞎担心”   ……   陆清一条条看着网友们的评论,心里还是着急。   寂寞搬运工:“可我妹妹住院的那些年,逢年过节我都给医生塞红包的,他们都收了啊!”   “……”   “……”   寂寞搬运工:“那我该怎么办?不给大夫送点什么我心里不踏实啊!”   “……”   “……”   “那你要不然就送点别的小东西的表示表示感谢就好了,现在季末不是已经脱离危险了吗?”   “对啊你给季末送饭的时候捎带着给大夫也带个饭,这个是可以的”   陆清握紧手机:“嗯嗯,好的!”   于是,从季末住院的那天起,连续两周,陆清一天不落地给秦华副主任送东西。   每次都是一点点小礼,一点点心意,陆清以病人亲友的身份自居,看向秦华的目光是如此的炽热,充满了感激。   秦华一开始是不收的。   “不了谢谢,治病救人是我的工作,我赚工资,不赚病人家属送的东西。”   他臭着一张脸,把病历写完就递给实习医生,用中指推了一下眼镜,飞快地瞥了一眼陆清。   一般情况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拒绝个一次两次,应该就不会再来了。   秦华是这么想的,毕竟以前也没见过那么死缠烂打的病人家属。   然而偏偏出乎他的意料。   他越不收陆清送来的小玩意,陆清就越焦虑;他越冷淡,陆清来得就越勤快——到最后秦华都发现了这两桩完全不相关的事,在陆清奇奇怪怪的脑回路里似乎形成了一个完全自洽的逻辑:   如果秦华不收,那说明秦华他治不好季末,季末恢复得很不好。   反之,如果秦华收了,那就说明季末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也就可以放心了。   秦华在那天第三次无视了混在实习医生堆里的陆清之后,终于忍不下去了。   他实在是受不了总有这么一道忧虑而不信任的视线跟着他,这是对他医术莫大的质疑。   秦华气得冷哼一声,把眼镜抓下来,放进口袋里。   他神色不善地盯着陆清:“你手里拿的什么?给我。”   陆清呆呆地把自己做的一个小果盘递给秦华。   秦华转手把果盘递给身边的一个实习生:“拿我办公室去。”   他抱起双臂俯视陆清。   “好了我收下了。我很忙,你不用再来了。”   陆清在原地愣了两秒之后,这才反应过来,脸上忽然露出笑容。   “呀!那季末就拜托您啦!谢谢大夫!”   她甚至还鞠了一躬,起身的时候刘海乱乱的,厚镜片后面的眼睛亮晶晶的,开心满足极了。   然后陆清欢快地跑走了,她要去看季末。   就这么突如其来被晾在这里的秦副主任,一下有点不适应。   他看着趴在观察玻璃外的小姑娘,眯起了眼睛。   一直围在秦华身边的小大夫小护士们,难得见到秦大夫向人妥协——他可是连五S哨兵的脑袋都敢敲的人,毒舌到医疗中心大大小小的领导都不敢招惹他。   秦华是他们医疗中心的一股清流,仗着自己医术高明,谁都不鸟。   可是谁都不鸟的秦副主任,现在却鸟了一个趴在病房外面的小姑娘。   还收了人家的果篮。   秦华可是从来没收过病人家属送的任何东西,之前谁送他怼谁。   “……哇。”这些实习医生们悄咪咪地激动着,八卦着。   有一个胆子大点的小大夫还说出了声:“秦老师,她这么锲而不舍来找您,可能根本不是为了病人,她可能是想追您!”   其他的小大夫小护士纷纷点头附和,一边笑一边想,对啊,都拒绝过那么多次了,也说清楚了不管送不送病人照样治,这小姑娘还是一天几回地往这儿跑,净往秦副主任跟前凑。   秦华哼了一声。   还追我。   明明追的是病房里头那个。   他不耐烦地把眼镜又戴上,“继续查房。”   结果到了第二天,陆清依旧来给秦华送礼。   这回居然送的是玫瑰。   陆清谨遵网友的建议,毕竟在医院里送花是最稳妥的。然而网友并没有跟她说应该买什么花,于是陆清虚心去请教了花店老板。   花店老板一看是小姑娘,又问了这花是不是送给病人的,陆清说不是。于是老板就推荐:   “年轻人嘛,那就玫瑰吧,玫瑰不会错的。”   陆清愉快结账:“好的,那就玫瑰。”   秦华坐在桌子后面,看着陆清笑眯眯递过来一束鲜艳的红玫瑰。   陆清双手把花恭敬地摆在他桌上。   “祝您有个好心情,谢谢您对季末上心。”   秦华插着口袋,上下打量着这束玫瑰,和玫瑰后面的女孩。   一边心里想着,也许那些小年轻说的有道理。   这丫头好像是在追他。   作者有话说:   #论季末跟睡美人有什么区别   睡美人:有人亲亲我,我就醒过来。   季末:有人亲亲我,我睡得更香了。   #陆清&秦华命运般的爱情开端   陆清:为了让男神有最棒的治疗,我成功打点好了医疗中心的人际关系,感到自己的情商和为人处事的能力有了提升。   莫狄:(扶额)……你把自己给打点进去了。   花店老板:不用客气。年轻人,单身的,不是探病的,一律玫瑰。   秦华:什么?她不是来追我的?    第55章 -不想认命   「这是我第一次有反抗命运的想法。因为莫狄。——季末《无关记录》」   季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他强行跟莫狄精神结合,导致他的精神域时刻面临破碎的危险,用秦副主任的话说,“你现在的精神域堪比茶叶蛋的蛋壳”。   ——连普通的鸡蛋壳都不如,已经满是裂痕。   但他最近好些了。   每天都在吃药输液加固精神域,再加上莫狄的精神力养着,他只要不动用自己的精神力,当一个普通人生活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混血狼犬一直守在他身边,绿莹莹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见季末醒来,狼犬舔了一下他的脸。   季末捏了捏混血狼的爪子。   其实在遇见莫狄之前,他本来也是个半残向导,差不多是作为普通人生活的。   只不过现在更加没得选就是了。   季末被莫狄揽在怀里。他现在醒了,莫狄却搂着他睡了过去。季末枕着莫狄的胸膛,混血狼犬拱在他身侧。   要是他的鼠兔也在就好了。   季末静静地躺着,他的电脑被莫狄放在了桌上,近在咫尺,但他不想起身去拿。   莫狄原来是睡得很沉的,可自从他住进加护病房,莫狄就眠浅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季末稍稍动动手指他都会醒来。   于是季末就一动不动地靠着他的哨兵,等待睡意再度降临。   本来莫狄是很反对他在病房里还继续工作的,然而季末十分坚持,莫狄拗不过他。   因为精神域受创的缘故,他每天都睡得很多,其实也觉不出有多劳累。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如果他不工作,不加紧研究,他真的安不下心。   季末刚从昏迷中苏醒那会儿。   当医生说他暂时脱离了危险,病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季末问莫狄的第一个问题,是——   “我记得你在一份报告中写过,一个预知事件只有唯一的一个trigger?”   莫狄还没端详够季末的脸,正惊魂未定地盯着季末哭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色,被这个没有任何上下文的问题问得一愣。   他疑惑地看向季末,然而向导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莫狄只能当他是工作狂的毛病又犯了——毕竟他的向导在家休息的时候,一天工作也能逼近十六个小时。   于是莫狄搜刮着回忆,说:“我是这么写过,但我后面应该有打括号写了‘仅推测’,这只是一个猜测而已。”   “那你为什么这么猜测?”季末立刻发问。   病房好像一下子变成了教室,老师步步紧逼,学生努力给出答案。   莫狄在他床边坐下,往季末身后塞了一个靠枕。   “你看,Z一共改变了两个预知事件,对吧。”   即使他们两人已经把话说开,在进行讨论的时候,仍然会沿用案例中的化名,因为会更客观。   季末点头。   莫狄:“我们分析过,这两个事件的trigger,一个是Z给家里留遗书,一个是给H买脱敏药。都是一经发生,立刻改变事情发展轨迹的。”   “嗯。”   “我假设trigger只有一个,是因为看这两份案例,我想不到Z还会做出什么不一样的选择。”   季末这时候忽然笑了。   他看着莫狄,说:“我突然想到你之前说的,我爸妈那个案子,如果我不让我妈请雇佣兵去找我爸,让他死在边区,就可以阻止了。”   “你怎么突然……”莫狄眉心蹙起,为什么突然用这么主观的口吻讲话?这根本不是正常讨论研究的样子,而且……   为什么季末这么激动……?激动得几乎像是吵架。   “我的意思是,想要不让事情发展成预知梦里的那个样子,手段其实有很多。比如我当年不用留下遗书,反而可以绑架我妈,一样可以逼我哥回来。”   季末笑得露出了八颗白牙,嘴角高高翘起,过于灿烂。   这个笑容反常得让莫狄都有些害怕。   “可你不会……”莫狄握住季末的手,却被季末躲开。两个人隔了一米距离,季末眼睛迸射出光芒,迫切地想要说服莫狄。   “你不要管我会不会。包括如果我不给陆洁买什么脱敏药,直接把她从楼梯上推下去,让她摔断条腿送进医院,她也不会过敏死掉。”   “还有边区生化实验室的罗主任,我要是把他直接从楼顶上推下去,也算是改变了预知事件不是吗?”   莫狄盯着季末,一言不发。   季末越说越残忍,但还是笑着:“对吧?”   他甚至还歪了歪头,觉得自己说得分外有理。   从昏迷当中醒来不过一时半刻,他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活泼。季末看莫狄一直紧张地看着他,甚至笑得更欢了。   他拍拍莫狄的手,“你放心,没什么大事,我只是突然想证明一下,trigger不止一个而已。”   说完这句话,季末又躺了下去,闭上眼,唇边还带着森森笑意。   莫狄久久地望着他,然后也在他身边躺下。他把季末搂进怀里。   季末仍然是闭着眼睛的,但是嘴唇的微笑在颤抖。   他的向导在害怕。   莫狄从他们的精神连结中感知到这一点。   季末用牙咬住了下唇里侧的软肉,克制住自己的微颤。可他的手很凉,在莫狄怀里暖着,也凉得吓人。   莫狄给他盖好被子。搂了好一会儿,他轻轻抚摸着季末的脸,问道:   “你是不是又做什么预知梦了?”   季末眼睛发酸。   他在昏迷的时候已经哭了很久,现在眼睛很涩。   不想哭。   “没有。”这句倒是实话,季末讲起来不费力。   他闭着眼睛,低声说:“我是梦到了……我哥哥。”   “他死的那一天……”   莫狄环着他的手紧了紧,季末几乎是嵌入了莫狄的怀抱。他抽了抽鼻子。   “我哥死的那天,给我带了一个生日蛋糕,送到我家。”   “他……”   “他是想给我过生日来着。”   季末喉咙发紧,喉结上下滑动。   莫狄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抱了他很久,最后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季末被莫狄扶着坐起来,他捧着莫狄塞给他的水,半晌没动。   他盯着杯口里面的水波荡漾,还有映出来的自己的小小影子。   “我要好好活着。”   这句话几乎是在呢喃。不知道是在说给莫狄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白海青说,哥哥想让他好好活着。   他还说,如果把他当大哥……   总之要好好活着。   季末攥紧杯子。他一手扎着吊瓶没法动,另一只手攥着瓷杯,青筋暴起。   他不能认命。   如果精神结合是trigger,而他错过了的话——   那他就要想方设法找到第二个。   一定要改变事情发展的轨迹。   他不想和莫狄有一个那样的结局。   莫狄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平稳。季末听着他的心跳,眼睛望向天花板。   黑夜静谧。加护病房这里只有医疗仪器的滴滴声,在他听来,几乎称得上是令人安心的白噪音。   季末轻轻叹息。   住院已经两周了,这两周内,他又做了四次预知梦。   还是在边区,还是那把匕首。   还是被一刀穿心之后梦境的戛然而止。   因为莫狄在这里陪床,季末没办法把更新的四次记录写下来,再进行分析。他只能在脑子里过这些细节,一点一点比对。   事态已经在不可避免地,朝着那个方向迈进了:   他们做了精神结合,而他失去了安抚能力。如果再来一次莫狄的精神暴乱,季末是真的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这些都跟预知场景里的事实一一对应。   而且,边区……   季末总有种预感,边区他不得不去,那里一定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白海青还在那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久都联系不上?   他走之前说边区出了大案,可是刑侦部那边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整件事情好像只有白海青、陈剑,以及医疗中心被拉走的那个精神域主任医师是直接相关的。   再加上白海青曾经在电话里说过,边区那里也有跟他们一样的人……   明天得再找刑侦部的人问问,联系上了陈剑没有……   ***   边区。   “总、总司令……”   一个白大褂哆哆嗦嗦地站在简陋的急救室里,对顾山说。   白海青躺在手术台上,了无声息。   他的余生,只能依靠呼吸机。   顾山吻下去的时候,因为精神结合的缘故,两个人都被挑起了情欲。   然而他没有想到,白海青会借着精神力相连,强行撕裂自己的精神域。向导的精神力对于结合的哨兵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等顾山意识到的时候,白海青已经完成了自杀的最后一步。   ——整个精神域碎成齑粉,救无可救。   顾山盯着现在无比安详的白海青,面无表情。   对白海青来说,跟他的精神结合,从最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而他用这种方式,已经获得了解脱。   精神域彻底碎裂,他们的精神连结也断了。   白海青终于恢复了自由。   顾山,尽管精神连结断了,却并没有死。   精神连结不是终身的,断开连结虽然很痛苦,但并不会致命。当时在病房他们造成的巨大精神力波动引起了外面医生的注意,所以顾山的精神梳理和安抚治疗很及时。   但是白海青却已经来不及。   顾山那时死死拽住白海青的手不愿松开。   明明他的精神域也痛到了极点,他却不愿松手,好像他一放开白海青,这个向导就再也不属于他了似的。   还是这个医生在他耳边大吼:“总司令您松手!!现在抢救说不定还来得及!!!”   顾山平静地看着这个白大褂。   “所以,还是来不及,是吗?”   这个医生手放在身体两侧,颤抖着点了点头。   过了半晌,顾山道:   “你去忙吧,成主任。”   成主任握紧双拳,转身离去。   他是被赵昀带来边区的,塔内医疗中心精神域主任医师。全名成伟,是秦华的同门师兄。   成伟的医术并不如秦华,然而他是走上层路线的,一向跟领导交好,跟赵昀都能称兄道弟,因此晋升之路比他小师弟——鼻子长在头顶上的秦华——顺利的多,主任的位子做得很稳。   虽然清廉清高谁都不鸟的秦华瞧不上成伟走的上层路线,但有他做主任扛琐事,秦华其实还是很满意的。因为秦华知道他的师兄是个中规中矩的大夫,论治病救人,可以说是尽职尽责任劳任怨,除了心思还分了一些给名利、没全放在病人身上罢了。   但那也无伤大雅,反正他也在。   师兄爱往上爬就爬呗,横竖也不影响他工作,他爬得高点还好呢,有师兄罩着自己,他就更不用看那些领导的脸色了。   几个月前,赵昀突然来医疗中心要人,说边区需要支援,尤其需要精神域方面的专家。   成主任挺身而出,觉得义不容辞。   赵昀感动又感慨地对成伟说:“成主任,你可想好了,这一去边区,条件艰苦,得待多长时间还不确定,而且还得保密。”   成伟那时并没想到,赵昀给他画的大饼——“从边区回来你肯定能做医疗中心的一把手”——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这个代价里,最昂贵的就是他的良心。   作者有话说:   白海青:啊,我死了。(安详闭眼十指交叉)   俺大爷:不你没有。你先躺一会儿哈乖。    第56章 -误入歧途   「那等人舍弃正直的路,行走黑暗的道……《旧约·箴言》」   几个月前的一个早晨,还没到上班时间,医疗中心接到赵昀拨打的急救电话,说组织宣传部有一个办事员昏倒在地上了。   那天成伟是医疗中心的值班领导。   急救医生们急匆匆抬着担架从医疗中心跑到四楼组宣部,地上倒着的郭行已然失去生命体征。   有一个小护士口袋里插着精神域科室的精神力检测仪,他们在现场忙着抢救的时候并未发觉,直到把人抬回医疗中心才发现,精神力检测仪上显示当时室内有残留的异常精神力。   小护士把检测仪拿给成伟看。   成伟正指导一个实习大夫写急救诊断。他接过这台小仪器,皱起眉头。   “你一直放在口袋里的?”   小护士连忙点头。   成伟:“到现场之前,数据都是清零的吗?确定这是现场的检测吗?”   小护士点头如捣蒜:“我确定,我早上刚把这些仪器全部检查过一遍,而且我是第一个冲进现场的,精神力检测仪是实时数据,不可能是后来的事。”   成伟看着手术台上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郭行。   他们的诊断是脑源性猝死,是从尸体解剖特点判断的。然而仔细观察一下死者的表情,却能发现他跟大多数猝死患者并不相同:   猝死前往往伴随血压升高、呼吸困难、头痛眩晕、恶心呕吐等症状,患者表情往往是痛苦的,会紧皱眉头、张嘴作呐喊状,而这个患者却不一样——   痛苦倒没太看出来,反而眼睛睁得很大,比起惊惧不如说是……   意外?   还有些许的不解。   实习大夫翻着郭行的体检报告:“成主任,死者在塔内每年的体检指标都正常,也没有各类血栓。”   成伟看死者那么年轻,下意识就问道:“过劳死呢?”   但问题一问出来,他自己都沉默了。   手术室里的实习大夫和护士,表情也一言难尽。   过劳死,塔内别的部门也许有,但组织宣传部这么个无所事事成天找茬的傻缺部门……   委实是不太可能。   更何况郭行只是个基层最普通的办事员,一点责任都不用担的那种,更谈不上什么过劳了。   “这样,小李,”成伟对小护士说,“你先去刑侦那边问一下,最近郭行的工作、感情、家庭上有没有遭遇什么重大变故。”也有可能是情绪突然变化导致的脑血管破裂,造成脑源性猝死。   小李愣了一下:“刑侦也来了吗?”她在急救忙得像个陀螺,不知道医疗中心已经来了好几波人了。   实习大夫抬起头说:“赵部长打急救电话之后,不到半分钟,精神力监测部那边就通知刑侦的去现场了,他们当时还纳闷怎么急救到的那么早。”   “哇……”小李感叹道:“精监那边的精神力监测网属实厉害啊……”   实习大夫撇撇嘴:“也刚好赵部长在现场,比自己手下部门的速度还快。”   成伟一直在一旁听着,眼神逐渐凝重。   “快点去问,还等着写死亡鉴定呢。”成伟催着小护士。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   小李一出去,手术室里就剩下了成伟和实习医生。   成伟看着尸体,沉思着。   异常的精神力残留、猝死、死者惊惧的表情、像是瞬间的死亡……   脑源性猝死……   感觉跟精神域突然受创,或者跟精神体的突然死亡有关。   如果死者的身体是没有问题的,那么……什么能造成这样的现象……?   成伟对实习的小大夫说:“你把你精神体放出来。”   小大夫:“?”   成伟没理他,反而先把自己的精神体放了出来。他是个向导,精神体是蜜袋鼯。   银光一闪,小小的一只蜜袋鼯攀在成伟的手腕上,黑溜溜的眼珠无辜地望着主人。   “那个,成主任……”实习医生有些为难地说,“我是个哨兵,我的精神体是食肉动物,这个小家伙可能会害怕。”   成伟淡定点头,“我知道,金钱豹不是?你放出来,没关系。”   实习医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自己的豹子放了出来。   银雾褪去的一瞬间,成伟的蜜袋鼯抱紧了他的大拇指,小身躯发着抖。   实习医生:“……”   他正准备把金钱豹再收回去,就听成伟下了指令:   “你叫你的豹子轻轻咬它一口。”   实习医生:“???”   他的金钱豹站了起来,望向成伟手里的蜜袋鼯。   “哎,不是,成主任,您等等……”小大夫懵了,这TM什么操作?“精神体之间存在捕食关系,哪能……”   虽然不会真出什么大事,但被捕食的那一方肯定会害怕的啊,吓到精神体对主人没有一点好处啊!   成伟打断他的话:“快点别啰嗦,就轻轻咬一口。”   他这话根本不是对小大夫说的,而是低下头给地上那只金钱豹说的。   成伟把胳膊伸出去的那一刹那,蜜袋鼯嗖地一下飞了。   蜜袋鼯身体两侧有滑行膜,但那并不是翅膀,没办法往上飞,只能顺风往下滑——   一道完美的弧线——   蜜袋鼯扒在了成伟的裤裆上。   成伟:“……”   实习医生:“……”   金钱豹倒是毫无芥蒂地往前走,昂首挺胸,对于要咬一口蜜袋鼯的提议很感兴趣。   成伟的命根子受到威胁,下意识后退。   蜜袋鼯牢牢抱住成伟的裤裆,圆不溜丢的黑眼睛决绝而愤恨地盯着主人。   它感到了背叛。它特别生气。   正在这时,手术室门被推开了,秦华用中指推了推眼镜,声音跟没睡醒似的:“成主任,我来跟你换班……”   他透过眼镜扫了一眼室内。   立刻闭了嘴。   他彻底醒了。   前进的金钱豹,后退的师兄,师兄裤裆上的蜜袋鼯,手术台上的尸体。   秦华嘴唇抿成一条线。   “打扰了。你们真会玩。”   话音未落,他就潇洒地转身离去,一边把眼镜给扯了下来,用力地擦了擦。   妈的,他得去洗洗眼睛。   他这个大师兄是傻逼吗?   秦华一出去,成伟立刻“啊”了一声,银雾一涌,他的蜜袋鼯瞬间从那个难以言说的部位消失,回到了他的精神域。   他追了出去。   “哎秦华秦华,你等等……”成伟拉住还在擦眼镜的秦华。   “我刚是想看看捕食关系的精神体,到底会不会发生捕食行为。”他很认真地跟师弟解释。   秦华嫌弃地把白大褂的袖子从成伟手里抽出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这个在别的国家有人做过实验,如果特殊人类意愿强烈的话,是可以的。”   成伟皱眉,沉思片刻。“这个实验有写文章吗?把文章发我下。”   秦华脸皱了起来。   “你自己去下载去,就在Med-Hub上,去年的文章,一个小刊物。”   “哦哦。”成伟立刻就拿出手机开始查。   秦华:“……”   他看了会儿不咋正常的师兄,“嘶”了一声,然后很不解地问:   “你就算想要做这个实验,怎么能让你的蜜袋鼯趴在你裤裆上??”   总算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秦华舒服多了。他实在是太迷惑了。   “你是不是还想做别的实验?比如说被精神体攻击的生殖器功能……”   成伟把手机按灭:“你可给我闭嘴吧!!!”   他狠狠地剜了一眼他的师弟,气哼哼地回了手术室。   秦华留在原地目送师兄的背影。   “……”   回到手术室的成伟,正在思考精神体被攻击导致脑源性猝死的概率有多大。毕竟精神体跟特殊人类是同生共死的关系,可以合理推测精神体死了,主人应该也活不成,但目前支持这个假设的好像只有那么一篇文章……   他下载下来那篇文章,却发现:   因为实验凶残,威胁了被试的生命安全,挑战了科研的伦理道德,这篇文章被屡屡撤稿,最后只保留在了一个影响因子很小的刊物上;而作者本人之后也没有别的发表,被原单位辞退,貌似还被抓了。   成伟:“……”   他扭头对实习医生说:“死者的精神体是什么?”   小大夫翻着病历,答道:“鬣狗。”   成伟的眉毛纠结到开始打架。   鬣狗吗……?   典型的凶猛食肉动物,也会被攻击,甚至死亡吗?   ……感觉……不咋靠谱。   成伟和实习医生等着护士小李的信儿,好给一个最后的死亡诊断,然后就可以发塔内通报了。   小李还没回来,赵昀的电话先打来了。   成伟立刻站起来接电话:“赵部,哎,您好您好。”   赵昀在那头寒暄几句,切入正题:   “……边区出现大规模的精神域疾病,昏迷的哨兵已经有两百人了。”   成伟抓紧手机,眼睛睁大:   “……两百人?”   边区的特殊人类都是精神力顶级的,两百人……   这是什么概念……   “成主任,你愿意来吗?我们现在急需精神域方面的专家。”   “如果不尽快解决,战斗力不足,边境可能就守不住了。”   成伟听着电话,关键时刻需要医生去往前线,保家卫国,他义不容辞。   然而他心里有一个挥之不去的问题:   今天早上刚刚发生的郭行的猝死,是不是有什么他还不知道的细节——第一发现人是赵昀,现在给他若无其事打电话的也是赵昀。   他有所怀疑。   但没等成伟组织好措辞,赵昀在那头就给他画了一张梦寐以求的大饼。   “等你从边区回来,医疗中心的一把手肯定是你。”   成伟思考了两秒。   “好。”   等到小护士终于回来,说刑侦那边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并且带来了赵昀的口信,说就按照猝死处理时,成伟已经换下了白大褂。   他将自己的办公桌收拾好,对护士说:“就按赵部说的办吧。”   小李举着手里的精神力检测仪,问:“那这个‘异常精神力残留’,写进报告里吗?”   成伟沉默了。   过了半晌,他说:“不写了。”   成伟把秦华叫过来,跟他说了自己要去边区的事。   秦华把病历卷在手里敲敲敲,啧了一声。   “回来估计又得升一级吧?”   成伟笑而不语。   秦华翻了个白眼。   “从还在学校的时候你就钻计些这个,去一趟支教回来就升一个职称。”   “行吧,”秦华从沙发上站起来,“祝你早日当上大领导,然后什么行政上的事都别来找我,专心让我做临床。”   成伟拍了拍他的肩。   “那我就把这摊子留给你了啊,等我往上调,主任的位置就是你的。”   秦华把他的手拍掉,“拉倒吧,我不想当领导,烦死。”   成伟跟秦华商量完,把精神域科室的大夫护士叫到一起,开了个会。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们就听秦华的。”   事态紧急,赵昀给成伟派了专车,让他当天晚上就动身去边区。   是以到了下午,当季末跑来医疗中心,想要见一见给郭行下猝死诊断的医生时,成伟正忙着把手里的病号交接给其他的大夫,脚都不沾地了,根本没空去见一个来打听消息的陌生人。   又或者说,即使他有空见一下季末,他脑袋里也全充斥着对边区紧急事态的构想,和回来之后升迁的愿景,本该有的疑问与谨慎被野心和斗志冲击得一点不剩。   一周后。   当成伟终于到达目的地,走进边区的禁地时,他终于意识到:   他为了浅显的名利,被哄骗着走上了黑暗的路。   他根本无法从禁区脱身,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坚持自己的怀疑,为什么没有直接去质问赵昀,为什么没有去见那个跑来医疗中心等了很久、说郭行死因有疑点的年轻人。   他脱下的白大褂,已经穿不回去了。   良心一旦被短暂地蒙蔽,再重见天日的时候,就会自惭形秽、悔不当初。   作者有话说:   蜜袋鼯:主人你这个王八蛋居然让金钱豹咬我?!来啊,我就抱在这个位置,我跟你的唧唧同归于尽!!{{(>_<)}}   从情商和言语的艺术来看,秦华跟陆清,那是相当的般配。   Med-Hub是从Sci-Hub改编的名字,Sci-Hub是科研文章下载的天堂。    第57章 -绝密阴谋   「信仰超自然的罪恶根源没有必要,人类本身就能胜任于任何邪恶。——约瑟夫·康拉德」   顾山久久地站在急救室里。   手术台上的白海青已经被安放在病床上,他戴着呼吸机,安静地闭着眼睛,好像只是睡着了。   然而成伟下的诊断再明了不过:   白海青已经脑死亡了。   离开呼吸机,他很快就会变成尸体一具。   一个护士走近顾山。   “总司令,您看……”护士的目光落在白海青身上,意思是征求他的意见要不要拿掉呼吸机。   顾山静了半晌。   “给他戴着。”   顾山走到白海青身边,牵起了向导的手。   手还是温热的,不会回握他,但也不会推开他。   只是彻彻底底、不在乎他了。   顾山就这么牵着白海青的手,站在病床边。他对周围的护士吩咐道:   “走吧。”   病床被几个护士推着,缓缓向病房移动。   急救室一共有两个出入口。和顾山他们出去的方向相反的另一个出口,有一道细微的缝没有闭合。厚重的金属大门后露出来一只眼睛,正警惕地观察着急救室内的情况。   这个门连接的是术前准备室,刚刚成伟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此刻这道缝里露出来的就是成伟的眼睛。他被顾山赶出来之后并未离开,反而去而复返——   并且还带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戴着医用防护口罩,消毒头套,橡胶手套,还穿了绿色手术服,一看就是要进手术室的外科大夫。   是以他出现在这间术前准备室并不突兀,没有引起任何外面警卫的警觉。   “他们走了。”成伟扒在门上,用气声给身后这个人说。   这人没有什么表示,他无声走到房间另一侧,拉出来一张急救病床。他静静地扶着急救病床的金属杆,时刻准备着,等着成伟的下一句话。   成伟这时候从门缝转过身——这张突然出现、近在咫尺的急救病床已经快把他怼到金属门上了,他吓得几乎蹦了起来,捂住心脏,差点就叫出声:   “小罗!你那么快把床拉过来干嘛!吓死我了!”   被称作“小罗”的这个人无辜地看着成伟。过了一会儿,他问道:   “什么时候动手?”   成伟好不容易把气喘匀。   “再等等,得让顾山离开病房。咱们在这里等消息。”   成伟倚在急救病床上,偏过头去看小罗的手。   那双手被一次性橡胶手套牢牢包裹住,手指修长有力,正扣在金属杆上。   “唉……”成伟叹了口气。   “不用叹气,挺好的。”小罗开口。他活动了一下双手,目光落上去,像是在看两件玩具。   “要是我们能活着回安全区……”成伟缓缓说着,却没说完,似乎自己都觉得不太现实。   小罗却接了话:“能回安全区的话,我一定跟着你学医。”   成伟苦笑。   “我教你是不够格喽……”   事实上,他连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去教别人都不知道了,他已经不配做医生了。   他望着面前这个全副武装的年轻人。   “你值得更好的老师。”   成伟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睛。   “如果能活着回去……我介绍你认识我师弟,他在医术人品上,都甩了我一大截……”只希望到时秦华还能卖自己一个面子罢……   小罗一张脸只露出来了一对眼睛,他定定地瞅着成伟。   “成老师你别这样讲……”   成伟摆了摆手,他在边区的几个月,整个人像是老了好多岁,鬓角那里都冒出了许多白发。   他拍了拍急救病床,看着小罗。   “等着吧。一会儿就来信儿了。”   一刻钟后。   警报响起。   病房里,下属给顾山汇报:“发现陈剑的踪迹,在边区安全区交界处,已经派人抓捕。”   顾山眼里蓦地升起精光。   “活捉。先找他携带的试管和usb。”   下属马上把总司令的话传达下去。   顾山望了一会儿白海青,一边唇角微微勾起。   他弯下腰,对着白海青的耳朵,轻轻说:   “我会让陈剑死在你之前的,海青。”   黑色的军靴在床边立定许久,然后离开了。   顾山面容阴寒,每走一步,嗜血的怒意都增加一分。   他要去亲手缉拿那个——   让他的向导不惜自杀,也要保护的哨兵。   外面的军用车一辆接一辆地发动轰鸣,然后飞驰而去。   成伟等着警报声解除,推开金属门,戒备地对小罗说:“我们动作快点。”   一个白大褂和一个手术服拉着这张急救病床,飞快地从手术室穿过,又急促地穿过走廊,进了白海青的病房。   病房里只有一个男护士。这个人就守在白海青床前,他见到成伟,立刻开始动作,迅速弯腰,从白海青病床下面拖出来了早就准备好的另一台呼吸机。   这台呼吸机是老化的故障设备,根本不能使用,本应该直接淘汰,却被藏了起来。   成伟跟小罗飞快地将白海青连同呼吸机一起挪到急救病床上,然后按照原来的路线,消失在了手术室之后的门里。   病房里这个男护士,目送他们离开,将拿出来的这台呼吸机在原处摆好,接着坐在床上,开始掐表计时。   三十分钟后,他拉响了急救铃。   三小时后。   顾山暴戾地摔上车门,大步流星走进了医院大楼,却被告知——   白海青因为呼吸机故障,在他走后不到一个小时停止了自主呼吸,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按照边区的铁律,为了避免尸体吸引暴植异兽,任何动物尸体不得停放超过一个小时,需要立即焚化处理。   时间点掐得刚刚好。   顾山连白海青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顾山冲去了焚化室。   一向平稳果决的步伐乱了。   顾山失态地跑了起来,二S哨兵的速度已经很快,可是他觉得怎样都不够快。   他的腿在颤抖发软。   他拉开焚化炉的隔热门。   里面火焰熊熊燃烧,死人骨肉不多时就会成灰。哪里还有白海青的影子?   红黄刺目、灼热逼人、亮度和不断变换的残忍形状让顾山移不开眼。   对着火焰,顾山深邃的面孔被映得红烫。他转身,问道:   “看守白海青的是谁?”   周围的下属没有一个敢说话。   总司令越是语调平淡,接下来要做的事就越是残暴。他是寒冬里结了厚重冰层的海域,表面风平浪静,底下是骇人的漩涡。   “我问,”   顾山视线在焚化室内流转,一个接一个,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看守白海青的是谁?”   焚化炉内的温度有多高,这道视线就有多凛冽。   顾山的精神力在整间焚化室内腾起。   他的精神力使得空气几乎停滞,狂热莽莽,逼压着所有人。   很快,在场就有哨兵坚持不住了。一个哨兵满头冷汗,单膝跪地。   “总司令……”   顾山偏头,邪诡地看向他。   这个哨兵顶不住顾山的视线,他拿出所有当军人的胆气,将这句话说完整。   “白部被急救诊断脑死亡之后,您并没有下令看守……”   顾山瞬间眼睛睁大,血丝向瞳孔蔓延。   他两步走近这个哨兵,单手抓住他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变高,嘶哑而危险。   被扼住领口的哨兵此刻双脚堪堪着地。他艰难地低头,直视着这个肃杀而疯狂的帝国总司令。   哨兵本着良心,说着顾山根本不想听的实话:   “没人……看守白部……医院只有外围警卫……”   “当时,全员出动……去,抓捕陈……部了……”   这句话说得越来越艰难,因为顾山的手越收越紧,整个手臂几乎是竖直的。   他再坚持一会儿,这个哨兵就可以被这样活活吊死。   顾山的精神力暴戾放肆,在室内形成了狂风。   所有人都盯着他和这个哨兵,但是没有人敢上来阻止。   这个哨兵的脸开始充血,舌头半露,他呼吸道已经狭隘到几乎不能通气,眼睛翻白。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哨兵要死了的时候,顾山却突然松了手。   哨兵扑通一声整个人砸在地上,大口喘息之后开始呕吐。   顾山盯着他这副惨状,淡漠至极。   他平静地对下属吩咐道:   “把他带下去,交给成主任。作为新样本。”   这个还呕吐不止的哨兵,就这样被他的战友拖了出去。他们将他放在一张担架上,抬去了边区的禁地。   ——绝密生化实验室。   不久前。   安全区。   当郭行的父母突然来塔内医疗中心大闹,要一张精神域伤情鉴定书的时候,副主任秦华蹙起了眉头。   这不是成伟还在这儿的事情吗?怎么事情都没处理好就去了边区,还得让他擦屁股?   秦华把哭闹的郭行父母领进了会客室,一边不耐烦地听着两个老人的冤屈,一边在心里唾骂成伟。   可是听着听着,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郭行猝死明显有疑,而当时成伟也是考虑到了精神体攻击的可能性,才做出了那么傻逼的举动。可他后来为什么又放弃了?   秦华把那天值班的护士和实习大夫找了过来。   听着两个年轻人的复述,秦华的镜片开始反着寒光。   居然是赵昀让下的最后的诊断?   傻逼成伟居然就听赵昀的了?他当医生的良心呢?   死亡诊断里,异常精神力残留的事为什么只字不提?!   “伤情鉴定书我这儿开不了,就说我只是个副主任我签不了字。”秦华对护士长说。   护士长为难道:“可是精神力监测部那边来口信,说就按原来成主任的……”   秦华厌恶地打断道:“现在是我说了算,精神力监测部能搞让他们自己想办法签字去,谁爱开鉴定谁开,这个字我不签。”   远在千里之外,被秦华在心里翻来覆去痛骂的成伟,已经上了贼船下不得了。   他站在赵昀身边,看着边区偌大的厂房改造的医院。   里面沉睡着二百个精神力S级的精英哨兵,根本就不是赵昀曾经跟他说过的精神域疾病——   边区,正在用最优秀的特殊人类。   做人体试验。   而他,根本就不是赵昀说的来给哨兵治病的。   他是被骗来、要在活人身上做实验的——   医疗专家。   作者有话说:   顾山:真·火葬场。   但没有追妻。白海青烦死他了,顾山就是个反派。白海青从来没喜欢过顾山,但现在白海青挂了(没真挂),顾山能不能意识到自己喜欢白海青就不好说了(是的老白在他心里地位不一样)。   目前咱白没啥事儿了,比较有事的是辛苦逃命中的陈剑。   但他也命大的,没关系。   聪明的宝子们可以猜一猜这个小罗是谁,毕竟整本书也没有几个姓罗的。   ╮(╯▽╰)╭    第58章 -安全林   「一有野心就要失去天真的感情。——巴尔扎克《幻灭》」   边区和安全区的交界线,是一片密林。   这片树林是罕见的不具备变异条件的植物,因此隔绝了边区暴植的扩散。帝国就是以这片密林为分界坐标,划出来的安全区跟边区的分界线。   这片植物是真的很有意思:   当它感知到边区威胁性降低,就会往边区那边生长,拓宽一下它的覆盖面积;   而如果边区战事不顺,暴植有蔓延迹象,它就会往安全区的方向缩一缩。   所以,人们只需要看这片树林的分布形状,就可以推断出帝国边境线的走向。   它被起了一个很好的名字,叫“安全林”。   十多年来,这片安全林的面积已经大大增长,大有成为森林的趋势。   这是因为从顾山上台以来,帝国实施的是大刀阔斧的扩张战略。   人类,自从进化出哨兵和向导,主流政见就分成了两派——   一派认为,人类向特殊人类的进化是末世到来的标志,在末世降临之前,应当守住现有安全区规模,平稳度日。   而另一派则认为,特殊人类的出现是迈向高级生命体的必经之路,而现存的边区安全区分野,只是自然选择造成的混乱环境,只要战胜困难,边区也会为安全区,人类终将是地球上最高级的生命体。   ——这一派的代表就是顾山,从他成为帝国的总司令,提出的治国理念就是:   “以顾山总司令为核心的特殊人类共同体,终将恢复世界秩序。”   在他们看来,普通人类与特殊人类的对立,安全区与边区的对立,是世界范围内秩序混乱的体现。帝国有责任、有担当,要将全人类团结起来,扩张安全区,消灭边区所有危险,恢复世界秩序。   很有野心。   很有道理。   很有吸引力。   顾山靠着他双S的精神力,以及不断拉拢的人心,从在边区服役的一个普通战士,一步一步爬到了帝国总司令的位置。   他提出的那句治国理念,被组织宣传部用朱红大字贴在了墙上,并且在安全区的许多醒目的广告位都有宣传。   边区,就更不必提了。   顾山从焚化室出来,已经恢复了冷静。   人死不能复生。   这个道理他从在边区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当时刚成年的自己来边区服兵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战友被一棵暴植撕碎,然而无能为力。   因为上级下达的命令是——   “撤退。”   撤退。   顾山穿过医院飘着消毒水的走廊,嗤笑一声。   医院墙上挂着一幅裱好的字,是顾山十年前亲笔题写的那句恢复世界秩序的雄心壮志。他掠过自己的题字,想起白海青还在边区与他一同奋战的时候,常常跟他说的话:   “你当边区的地是那么好打的么。回来吧。”   顾山就从来没听过。   他甚至当着白海青的面写下了这幅字,让人挂在墙上。   他每天冲在前线,集结最强的哨兵队伍,与暴植和异兽缠斗。   常常是去的时候是整编制的队伍,回来的时候是大批的尸体。   白海青带着向导团,给哨兵战士挨个做精神梳理。   边区是有宇宙射线的。   这也是为什么这里有如此多的变异动植物,还有无数未知的危险。   白海青那时给休整的战士们调理完,从地上站起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他对顾山说:“总司令,你知不知道宇宙射线也是能影响人的啊?”   白海青是二S向导,整个边区唯一能跟顾山在精神力上抗衡的人。他性格活泼,从来没真的畏惧过这位比他稍大一点的总司令,一直都称“你”。   而顾山从来没跟他计较过。   顾山阴鸷地坐在一把椅子上,看着做完精神梳理之后,疲惫躺着的哨兵战士们。   白海青在他跟前立定站好,严肃道:   “总司令,我们已经汇报过多次,对长期出入前线的哨兵,向导的安抚作用很难起效了。”   白海青见顾山没有反应,深吸一口气,继续说:   “在帝国的历史里,我们都是背靠安全林,固守安全区的,一旦离开安全林距离太远,风险会无法控制。”   顾山这时候才微微抬头,瞥了一眼白海青。   “我们目前的安全林,是不是范围扩大了?”他问。   白海青顿了一下,“是。”   “是不是意味着安全区扩大了?”他又问。   白海青继续回答:“是。”   顾山往后靠了靠,姿态大度宽松。他望着立正站好、军服笔挺的白海青。   “那你的问题在哪里?”   语气没有一丝不耐和责怪。   白海青眉头紧锁。   “我已经说过了,向导的安抚,对那些战斗在一线的哨兵,效果已经很差了。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们可能都会陷入精神域暴乱,到那时,我们没有任何介入手段。”   他看了一会儿顾山,语气稍微有些急:   “而且您没有发现吗,在前线待得越久的人,如果牺牲了,他的遗体对暴植的吸引力会变得更大——我们基地现在停放战士遗体的时间都不能超过一个小时了,必须尽快火化,不然暴植很快就会来。”   顾山双手交叉。   “那你的建议是?”   白海青毫不犹豫地说:“撤退。”   “我们已经在边区走得太远了。先回安全林附近。”   撤退。   顾山走路带风。他嘴角勾着冷笑,满面嘲讽。   他的精神力在身后飘荡,很快被医院的新风系统给排了出去。   白海青……   你倒是退了个干净。   顾山一路走进白海青几个小时前还在的病房。   他走的时候,白海青还老老实实睡在这里。   回来的时候,却已经烧成了灰。   当年白海青说过的遗体停放不能超过一个小时,居然最后用在了自己身上。   他一把抓过那个故障的呼吸机,仔细检查着里面的各种配件。   他叫来一个工程技术员。这是边区的一个兵种,负责检修各种机械设备。   “故障原因。”他命令道。   顾山就这么站在一步之遥的位置,盯着这个年轻的工程技术员。他的精神力丝毫不加收敛,统统施压在这个技术员身上。   这是一个刚来服兵役不久的小哨兵。   在总司令的威压下,他的手指都在抖。他颤颤巍巍将故障部分拿在手里,转过来转过去,不时再拆拆卸卸。他逼迫自己全神贯注在手中的物件上,只有这样,他才能尽可能地少受总司令的影响。   过了好一阵,他终于检查完毕。   确认再三,他对总司令汇报:   “报告总司令,故障原因确定为设备老化。”   年轻的技术员扳开故障位置,那里有一道裂缝,就是这道小小的裂缝,使得整个供氧组件不能正常运行。   顾山盯着工程技术员指着的这个位置。   半晌,他问道:“设备老化,为什么不及时更换?”   病房里鸦雀无声。   顾山的下属们都站在门外。   因为没有等到回答,顾山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问。”   “为什么,不及时更换老化的设备?!”   顾山的眼神锐利地看向门外。   经历过刚刚在焚化室的那一遭,这些人似乎更不敢说话了。   在焚化室里的时候,因为说了实话,顾山能把他曾经的一个得力助手几乎活活掐死,又送到了生化实验室做样本。   此刻,总司令又在问责。   然而这根本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人的问题。   顾山笑得阴冷。   锃亮的黑色军靴往病房门口踏去。他的下属们立刻在走廊列队站好。   顾山停在病房门口,正对着这一行鸦雀无声、军容军纪极其规整的,他的心腹。   “都不说,当哑巴是吧……”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这些人,看他们被自己的目光触碰到的那一刹那,身体不自觉的瑟缩。   顾山深吸一口气,接着牙关咬死,双目怒睁。   他的精神力在一瞬间高密度凝结,形成一柄尖锐的利器,向着对面的人扎去。   他的目标是最左边的那个哨兵——   那是边区装备处处长,专门管各种装备的,他居然,敢保持沉默——   就在他的精神力即将刺透这个人的军装时,他身后病房里那个年轻的哨兵突然出声叫道:   “总司令!我们已经没有能力更换设备了!”   顾山的精神力刹那间停滞。   然后如同平流雾一样,刷地散开。   他缓缓转身。   “你说——”   “为什么不更换设备?”   这句话问得又轻又缓,却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顾山盯着这个小工程技术员,他甚至是在鼓励地笑着的,只是这个笑容过于寒冷。   小哨兵抽了一下鼻子。他握紧双拳,咔咔两声立正站好。   他大声喊道:   “报告总司令——!”   “我们,已经没有能力更换设备了!我们的所有物资都在向前线倾斜,资源都用于武器弹药,非战斗必须品已经一年没有更新了!”   也许是人恐惧到了极点反而会爆发出勇气来,这个小哨兵此刻用尽全力的喊,让整个医院都静得如同墓地。   连同带来恐惧的顾山本人,都静默了。   他们每个人都一动不动地静立,每个人都腰杆笔直。   他们都好像一块块墓碑,固执坚硬地守在这里。   这个工程技术员说的没错。   边区,因为扩张战略,所有的物资和钱财都倾倒在了前线,从七年多以前就已经显出端倪。   那时,顾山就和他的心腹瞄准了整个帝国最大的一块、尚且无人染指的蛋糕。   ——莫家。   顾山朝着这个年轻的哨兵走来。   他看着这个小哨兵,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之物。   顾山的眼睛突然放光。   “你说的,一点不错。”   他甚至还笑着,拍了拍小哨兵的肩膀。   然后他就带着这样高亢的情绪,转身走出病房。   他边下楼梯,边从口袋里摸出来手机。   摁下一串电话号码之后,没等几声,对面就接了起来。   顾山问道:“赵昀,莫狄的事情,办得怎样了?”   那边回了一句什么,顾山的眉头舒展开来。   “是么,”顾山笑了,“那还不错。”   顾山走出医院,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车子发动的那一刻,他对电话里说了最后一句。   “他一定会成为我们最好的武器。”   作者有话说:   顾山:反派+疯批   莫狄:正派,目前还没疯批   到最后两方面pk就是看谁疯过谁∠( ᐛ )∠)_    第59章 -无间道   「以前我没得选择,现在我想做个好人。——《无间道》」   顾山离开白海青身边,一共才三个小时。   这三个小时,他全部用来追捕从禁区偷走实验药品,并且录制了证据、逃之夭夭的陈剑。   可是却被陈剑给逃了。   这个被白海青一心系着的哨兵摆了他一道,浪费了他足足三个小时。   顾山从陈剑最后消失的地点放弃追踪,回到医院时,带了莫大的火气。   而随即得知的白海青已经身亡,并且在他回来之前已经火化的消息,直接让他的精神力失控。   ——实在是过于巧合。   要不是陈剑早就失踪、白海青早就被他囚禁起来,他都能怀疑是陈剑跟白海青是串通好的。   与此同时,绝密生化实验室的一个存放实验试剂的小仓库里。   和成伟一起去抢白海青尸体的小罗,此刻正在盘点实验试剂。他从一排排的架子前面走过,掠过封存在冷藏柜里的试管,最后拿起了一份报告,站在了一个冰柜前。   他一屁股坐在冰柜上面,悠闲地读着报告。   外面偶尔有穿着实验室白大褂的人经过,他们路过仓库门口,有的往里瞥了一眼,跟小罗打个招呼,然后再走过。   没有人发现有任何的异样。   然而,小罗屁股底下的冰柜,在冰柜底的缝隙,却透出了幽幽的光。   层层冷冻药剂的下面,有一个暗门。   从那里进去,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房间,此刻这个小房间里就躺着正在输液的白海青。   旁边站着成伟。   还有之前白海青病房里给呼吸机做手脚的那个男护士。   “可以啊,成老师。”   男护士打量着四周。   “我在实验室呆了这么多年,就不知道这个小仓库里还有个密室。”   成伟拿测温枪量了一下白海青的体温,看着数值,对他说:   “你当然不知道。这是我来之后才有的。”   他给白海青盖好被子。   “这个冰柜是特质的,我跟赵昀说有实验药物要从安全区进购,让人送过来的。”   男护士看着睡着的白海青,似乎松了一口气。   他对成伟说:“成老师,幸亏你来了……”   “我在这里已经要崩溃了……每天……在活人身上做实验……”   他说着,声音不自主地开始颤抖。   成伟半晌沉默。   他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才开口:“我做的事情,跟你也没有分别啊……”   “他们的人在的时候,就盯着你,你手里的针管,怎么样都要扎下去。”   他们俩不约而同都望向白海青。   白海青在病床上躺着的样子,跟被当作实验样本的那些哨兵,没有任何分别。   “他会没事的吧……?”男护士问道。   成伟点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他说:“小曾,谢谢你。这次让你承担的风险太大了。”   “成老师,你别这样讲。”男护士诚恳地摇头。   “我一直想救人,哪怕是一个也好……都没有条件。”他露出一个怀念的笑。“你一来,我好像就回到了当初在学校跟着你学习的那段日子……”   他叫曾月明,是成伟原来还在高校医学系任教时,带的学生。   成伟感慨地拍了拍曾月明的肩膀。   “当时你跟我说毕业后来边区,我还特别骄傲来着。”他笑着说,“但我现在也很高兴。如果没有你,今天白海青肯定救不下来。”   顿了顿,成伟笑意更明显了。   “你小子还挺出息的,战情警报都敢拉。没人怀疑你吧?”   “没有!”曾月明赶快摆手。“那个战情警报根本不是我弄的,我今天只按照计划掐表三十分钟,等你们从医院出去,就拉了急救铃。”   “嗯?”成伟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是怎么回事?”   “我当时就在病房里头站着,紧张得要死,我就杵在白部床边,口袋里藏着警报触发器。顾山和他的人就在我对面,乌泱泱一片,气势简直要杀人。”   “他就直勾勾地盯着白部,嚯你是没见过那个眼神,太吓人了……眼睛都不眨的那种,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把我给急得满头冷汗。”   “我心想不能再拖了,手都伸进口袋准备按下去了,结果突然警报响了。我当时第一反应是以为我按下去了,刷一下衣服里头都湿透了,紧接着外面就进来人,我才知道不是我触发的警报。”   “他们在边境线那块,好像发现陈剑了。”   曾月明把当时在病房里的事,一五一十地给成伟描述了一番。   成伟听愣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眼白海青,然后把声音压低:   “没抓着吧?”   小曾摇摇头,“没有,他们出去大概搜捕了三个小时,最后是空手回来的。”   成伟松了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咚,咚咚。   三声敲击从他们头顶传来。   “一长两短。”成伟立刻道:“快走,还有一分二十秒,有人要来。”   两个大男人迅速拉下梯子,往上爬去。   他们从冰柜钻出来的时候,小罗已经站在了冰柜前面。   “快把门盖上。”   小罗盯着手表的秒针,外面车子听声音已经熄火了,有密集的脚步声走来。   从医院焚化室出来的几个哨兵,正抬着几乎被顾山掐断气的那位,走进了生化实验室。   成伟从小仓库迅速出去,出现在走廊尽头。   他装作从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刚出来的样子,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脸惊讶地看着这些人和抬着的担架。   “这是……?”成伟问道。   一个哨兵答道:“成主任,总司令让我们送来的,新样本。”   成伟走上前,看着担架上绝望而痛苦的哨兵。他的眼睛睁大了。   这个人,他不是——   “他不是总司令身边的二级参谋吗?”   成伟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些人。   送这个参谋来的,全是他的战友,他的同僚。   然而在这些人脸上,没有一丝痛苦、挣扎或者无措。   他们冷酷地抬着昔日旧友,就这么把人送进了生化实验室。   从总司令命令下达的那一刻起,这个人往后是死是活,跟他们就再无关系了,他们好像一点也不关心。   真的像是机器人。   真的,没有一丁点的感情。   疯了。   成伟想。   他们都疯了。   距离生化实验室几百公里外。   安全林密集的植被里,一棵球状灌木丛下,半躺着重伤的陈剑。   此刻,他正在用已经撕裂的上衣紧紧缠绕腹部的伤口。   那处在不久前,被顾山打了一枪。   贯穿伤,只能止血。   陈剑喘着粗气,忍着剧痛想,那个位置并没有脏器,有的话应当也不是要害。   他还能活。   他必须得活下去。   在伤处捆了一圈又一圈,陈剑咬着牙,在最外层收紧布条,打了个结实的死结。   他从顾山手底下逃脱,完全是依赖于他的精神体是苍鹰,拥有极佳的侦查和隐蔽能力。   陈剑的鹰现在就停在他肩头。   他伸手,摸了摸苍鹰的翅膀。他痛得手心里全是汗,蹭在了苍鹰身上。   这只一向洁癖的鹰罕见地没有嫌弃。   它只是爪子在主人肩头使劲抠了抠,但是没有挪开。   几个月前,陈剑接到了一通秘密求救电话。   打来电话的是他曾经在边区一起服过役的战友,说边区的哨兵在不断失踪,而前线战事吃紧,暴植蔓延的速度极快,他们快撑不住了。   失踪明显属于刑事案件,即使边区实行彻头彻尾的军事化管理,在这种时候也必须要找警方协助。更何况是战时状态——所有的人力都在前线,怎么可能有功夫去查失踪案。   陈剑当时一听,立刻就查刑侦接到的所有案子,结果发现:   几个月以来的失踪案,没有一起是边区的。   甚至,边区已经很久没有报过案子了。   往前追溯到的最后一个案子,居然是五年前的一起泄密案。   当时的涉案人是边区生化实验室原主任罗晓鸣,上吊自杀,死在了安全区的一栋烂尾楼里。   陈剑看着这些案卷,心下疑窦丛生。   首先,边区为什么不报案?整个安全区都仰仗边区的功绩,没道理边区不信任安全区。   其次,他那个战友……   当陈剑迅速调查了一下边区案卷之后,想要给战友回电话,却再也打不通了。   接到战友电话的是陈剑的私人手机,然而那头的电话号码,却是个假号码。陈剑让刑侦部追踪拨号的真实地址,却追踪不到。   如果只是普通的通讯交流,电话号码和位置是可以很轻松确定的。   这说明那通电话是用的边区特别加密手段打来的。   多年的刑警经历,让陈剑一时不能完全相信这个战友说的话。   他们并没有接到边区的报案,说有哨兵失踪也只是这个战友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他不敢妄下断语。   而且这个战友也联系不上了,陈剑想要反向调查一下都没有渠道。   然而,在他告诉白海青这件诡异的事之后,白海青却瞬间变了脸色。   “你说的这个战友,他叫什么名字?”   陈剑凝眉道:“陆俭荣。”   白海青那时,噼里啪啦在电脑里输入一串密码,然后打开了他自己的资料库。   “你自己看。”白海青指着一份文档,对陈剑说。   陈剑一看,心下一惊。   那是五年前的新闻报道。   “……3014年6月9日有报道称边区基地出现了犯罪分子,整个基地正在进行大排查;6月10日报道边区基地调动三十余人的工作岗位,停职审查;6月11日报道嫌疑人基本锁定为边区基地生化实验室主任罗晓鸣,本上报为实验出差,现定性为畏罪潜逃……”   他看到了新闻后面附着的停职审查名单。   ——里面就有陆俭荣的名字。   “我们得去边区。”白海青对陈剑说。   陈剑望着他的向导,沉默许久。   “这不是刑侦接到的正式案件。我们去的话,没有任何后援。”   “海青,你得给我一个理由。”   白海青握住了陈剑的手。   “边区一定出事了。你相信我。”   “五年前的泄密案,在安全区死掉的罗晓鸣,我见过他。”   作者有话说:   #当医生被逼成为间谍   #要扳倒一个大反派真不容易   所以大家能猜到去救白海青的小罗是谁了吗(´▽`)   大人的故事暂告一个段落,下一章切回鼠兔和狼狗(。・ω・。) 第60章 -亲朋好友   「家人是一个广义的概念。能自己选择的家人,更为珍贵。——季末《无关记录》」   为了庆祝季末打完最后一支吊瓶就能出院,陆清在病房里给他搞了一个小型的party,并且强行把季末的主治医生秦华也拉了过来。   季末微笑着坐在床上,观察着一屋子的人。   莫狄此刻并不在这里,他去给季末拿药去了。季末的精神域基本没有大碍,但还需要再吃两周的药。   跟莫狄交好的几个精神力监测部的同事来了,其中就有季末也挺熟悉的李俊杰。他们带了一堆补品,看莫狄还没回来,守着季末有点放不开,不好意思地寒暄几句,就坐在了那里。   陆清跟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嗡嗡嗡嗡忙来忙去,拍照、端水、拆外卖、搬椅子……什么都是她在干。   这些人里头,最有趣的就属秦华了。   季末看着秦华,嘴角逐渐上升。   戴着眼镜,文质彬彬,毒舌清高的秦华副主任,从进门坐下开始,就不停地用中指推眼镜。他的视线总是不自觉地落在陆清身上,而他一发觉盯着人家小姑娘看的时间有点长,就会推推眼镜,瞟一眼季末,再瞟一眼季末头顶上的吊瓶。   秦华实在觉得没话说。   他感觉坐在这里很不合适。   然而就很奇怪——陆清邀请他过来,用那么殷切期待又感激的目光把他一望,秦华莫名其妙就答应下来了。   明明之前从来不会跟患者和患者家属走得这么近的。   太奇怪了。   秦华还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奥秘。他大概觉得是陆清给他送东西都送出习惯来了,导致他现在都不好开口拒绝。   这样不好。   秦华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给季末说了一句:“我还有点忙,你打完吊瓶办理出院手续就行,我先走了。”   陆清正背对着他们,不知道在忙啥,季末赶快冲她喊:   “陆清,秦主任要走。”   秦华的脊背肉眼可见地一僵。   陆清“呀”了一声,哒哒哒跑了过来。   她仰起脸看着秦华。   “秦主任,您刚来就要走啊?”   一脸的不舍,一脸的不情愿。   “我蛋糕还没拆呢,您真不吃一口再走啊?季末现在恢复得这么好,您看我也没准备什么感激您……”   陆清的表情开始纠结,似乎又开始盘算是该送花还是打钱。   秦华:“……”   他盯了一会儿陆清,心情很微妙地叹了口气。   “不用感谢我,都是我应该做的。”   陆清又仰起脸,眼睛亮闪闪地看着秦华。   “那……那……”   她“那”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她很想发薇勃问一下神通广大的网友,碰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是就放主治医生走,还是得再送点什么表示感谢?   口头感谢不够的吧,万一以后要复诊,得再麻烦人家大夫怎么办……以前妹妹复查的时候,她为了让医生给检查得更细致一点不要糊弄,都是有物质上的感谢的……   秦华现在对陆清这幅纠结的表情已经无比熟悉。   他“咳”了一声,然后又坐回了椅子上。   “一会儿我就得回门诊了,吃块蛋糕就行。”   陆清眼睛亮了。“啊!好!您稍等哈!”   就喜欢这种说明白话的大夫,要啥直接说,多省心,还没心理负担!   于是陆清又哒哒哒跑回去,李俊杰已经帮忙把蛋糕盒子给拆开了,正把塑料刀递给她。   旁边季末,就安静地把病床当作观众席,一只手打着吊瓶,另一只手从干果盘里抓了一把瓜子,津津有味地嗑着。   莫狄去药房之前把自己的狼犬留在了季末身边。现在狼犬乖乖地坐在床边,头上顶着一个塑料盘子,里面盛着季末嗑的瓜子皮。   狼犬圆溜溜的绿眼睛盯一会儿季末,又扫了一眼室内。它看谁的目光都是可爱的,唯独看到秦华的时候,眼珠嗖地一下又转了个方向。   ——就很不想看到这个家伙。   ——就是他说季末的鼠兔出不来了。   ——哼。   秦华翘起二郎腿,睥睨了一会儿这只混血狼。   他也知道这只狼犬不喜欢自己,从一开始就对自己呲牙咧嘴的。   虽然犯不着跟一只精神体计较,但秦华还是不爽地轻哼一声,脸转向了另一边。   陆清分完一圈蛋糕的时候,莫狄正好拎着药进门。   屋里瞬间热闹起来,莫狄见到精神力监测部的哥哥们也很高兴。这几个哨兵陪伴莫狄度过了在静音室里黑暗的那些年头,跟他关系最好,几乎可以说是见证了他整个青春期。   李俊杰拍着莫狄的肩膀。   “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你说当时我给你们送药过去,谁知道你俩直接能精神结合了!”   季末在床上笑而不语。他们对于赵昀和顾山的怀疑,目前还没有告诉第三个人。   莫狄也笑了声,他把药放在季末床头,俯下身亲了一下季末的额头。   可能是这段时间被莫狄以治疗为由,在医生护士面前亲来亲去已经亲成习惯了,季末现在连脸都不红了,神情无比自然。   他轻轻在床上挪了挪,给莫狄让出来一块位置。   莫狄顺势坐下,把季末搂进怀里。   “噫——”   哨兵们发出了单身狗的声音。   陆清激动地拍照,不断变换着角度,横着拍完了竖着拍。   混血狼犬欢快地踏着小步子,把顶着的瓜子盘往小柜子那边挪,不知是有意无意地,撒了两个瓜子皮在秦华腿上。   秦华嫌恶地抖了抖白大褂。   他看着莫狄环着季末,低下头温声细语腻腻歪歪,有点厌恶地揪起鼻子,扁了扁嘴。   特娘的怎么这么扎眼。   等这波小声浪掀过去之后,陆清把切好的一块蛋糕递过来。   莫狄摆摆手,“谢了不用,我吃他的就行。”   说着,他就接过了季末一直捧着的没动几口的蛋糕。   自家向导胃口小,有什么办法。哎。   陆清看着这一幕,嘴角直接咧到耳根,喜不自胜地:“好好好,不浪费最好了!”   一边她又拿出手机在那里拍,等下要发进寂寞的窑子里的配图文案都想好了。   秦华终于坐不下去了。   继续观赏这个没点死数的小哨兵用同一把勺子吃着他向导剩下的蛋糕,还一脸幸福,旁边还有相机咔咔咔拍着这种毫无意义的镜头,简直是浪费生命。   他非常克制地翻了个白眼,然后给陆清说:   “我要去门诊了。再见。”   陆清这才“啊”了一声,把放肆的姨母笑收敛了一丁点,去送秦华出门。   莫狄的混血狼傲娇地一扭头,屁股冲秦华,摇了两下尾巴。   秦华都气笑了。   秦华在护士站停下脚步。   “不用送了,回去吧。”   陆清绞着双手。“那,谢谢您啦秦大夫。”   秦华看她依旧是心里不踏实的样子,蹙眉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   “你到底为什么非要给我送东西?”病人都要出院了,还非得送点什么才安心?   陆清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才说:   “我妹妹从小身体不好,但是家里没有大人,都是我领着她去看病,有的时候……会受欺负。”   “她病得很重,但是医生给她检查的时候总是很糊弄,一遍B超能看完的非要做两遍,开的药很贵,态度又不好……到后来才有别的患者提醒我,要给医生送礼,这样他们才能好好给我妹妹看病……”   秦华一听,立刻光火。   “你妹妹住哪家医院?主治医生是谁?”   真有意思,还有这等事?这什么狗屁瘪三还当医生,他从上面查过去,一抓一个准。   陆清有些愣地看着秦华。这个秦主任看上去是真的很生气的样子。   他和那些大夫不一样。   陆清心里突然很感动,又有点难过。   父母早亡,她跟妹妹从小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过去,帮助过她们姐妹俩的人其实不少,但陆清此刻忽然觉得,要是再早一点认识秦大夫就好了。   她也学着秦华的样子推了一下眼镜,笑着说:“谢谢您啊秦大夫。但是不用啦,我妹妹她……”   “她已经去世啦。”   陆清说这话的时候,很平淡很轻松。   “她最后也没受多少罪,挺好的。”   秦华站在原地,一句话都没有说。   陆清觉得从病房里出来的时间有些太久了,于是她对秦华摆摆手:   “那先这样,之后季末要是再来复诊,到时再麻烦您!谢谢啦!祝您工作愉快!”   秦华目送着陆清的身影一溜小跑,消失在季末的病房,许久,一动不动。   他的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但这些复杂的情绪里,有一种很清晰:   对这个姑娘的心疼。   直到护士站有人叫他,他才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重新投入了工作。   病房里。   莫狄跟他的哨兵哥哥们插科打诨。季末听得乐,不时笑出声。   他跟莫狄的初遇很早,可是真正认识他却很晚。   听着精神力监测部的这些人讲讲莫狄在静音室的那些年,干了些什么糗事,又是怎么一次次从精神域暴乱里挺过来的,季末好像把他们错过的那些年都抓住了一样。   他带着笑意看着莫狄跟他们打成一片。   他的哨兵,是全世界最可爱的。   直到有一个哨兵起身,拍了拍莫狄的肩膀,说:“那祝小季早日康复,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哈!”   李俊杰把他们吃完的蛋糕纸碟码好,扔进垃圾桶。“就是啊,都已经精神结合了,扯个证,很快啦!到时候给我们发请帖!”   “嗯嗯,我们都给你出份子钱哈哈哈哈哈!”   季末倚在床上,脸上仍然挂着笑意,但是心里微微一滞。   “我就不送了。”他礼貌地跟他们告别。   “不送不送,还打着吊瓶呢,好好休息啊!”   “嗯,谢谢。”季末微笑点头。   他看着莫狄将朋友们都送进电梯,把蛋糕给陆清打包好让小姑娘带回去。   莫狄:“你不是喜欢吃甜食吗,拿回去吧,季末不怎么吃。”   陆清也不客气:“哦哦好的。”   “嗯……苹果橙子草莓你也一样拿回去些,你说你买这么多干嘛……”   “这不是我想着人多嘛……”陆清在一旁收拾着塑料袋,嘟囔着。   季末看了眼头顶的吊瓶,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就打完了。   陆清拎着一个小塑料袋,也准备告辞。   她走近季末的病床,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你跟我妹妹是一样大的,所以我有时候……不自觉地还是把自己当姐姐……”   “哎呀但你还是不一样的啦!你……别嫌我烦哦!”   季末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了,他确实跟陆洁是一年生的,陆清的确年龄比他大,只是行事比较跳脱,又总跟个狗仔似的,才显得很不成熟。   但这次住院,她忙前忙后,打点这个打点那个,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弟弟在照顾。   季末心里很暖。   他对陆清说:“没有,真的很感谢你。”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两个傲娇怪」   秦华:烦死。怎么在病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莫狄:怎么着,我可劲亲他的时候你还站门口观察呢,学习得咋样了?   秦华:呵,你老婆是我治的。   莫狄:呵呵,你老婆是我老婆的粉丝。   秦华:……   莫狄:哦我忘了,你还没有老婆呢。嘻嘻。   混血狼犬:嘻嘻。   秦华:…………mmp    第61章 -求婚   「我多希望我能一口答应。——季末《无关记录》」   季末出院回家的当天晚上,莫棋锋和莫妈妈就来看他了。   先是普通人蓄意谋害,又被特殊人类正当防卫当场枪决,涉及了特殊人类和普通人的阶级对立,再加上莫狄新任莫家家主的身份——他们那天出的事故立刻被各大媒体轮番报道,各种阴谋论的猜测层出不穷。   莫家几乎是一看到新闻,就给他们打了电话。但当时季末在静音室里,莫狄的精神域暴乱实在危急,所以并没有接。   等到莫妈妈的电话终于打通的时候,莫狄已经没事了,有事的成了季末。   此刻在沙发上,莫妈妈拉着季末的手,端详来端详去,眼里噙着泪,心疼死了。   “你说说,你这孩子……”   季末不知道该说什么,被莫妈妈这么一哭,他心中也十分酸涩。   他眨了眨眼睛,握住莫妈妈的手,安慰地笑:   “……现在恢复得挺好,没事。”   莫棋锋坐在他们对面,面目严峻。他专门找人咨询过,知道精神域重创对特殊人类来说是多么大的伤害,更何况季末当时还到了差点就救不回来的程度。   莫狄给他爸妈端了茶过来,然后在季末身边坐下,手虚虚地揽在季末身后。   莫棋锋凝重地问季末:“对你以后的健康,影响大吗?”   季末道:“不大。不动用精神力,就没什么关系。”   莫狄坐在旁边,却保持沉默。   莫妈妈一看两个孩子这个反应,眼泪又流下来了。   莫棋锋也不再问季末了,直接冲着儿子说:“怎么治的,怎么调理,你都有数?”   莫狄沉闷地点头。   “那么有什么好的办法没有?”   莫狄看了眼季末。   然后又不说话了。   莫妈妈急了。“怎么了这是?能治还是不能治?”   “是有什么困难吗?是钱的问题吗?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啊!”   季末有点懵地看着莫狄。   精神结合之后,不就这样了吗?把药给吃完,让哨兵的精神力帮他加固一下精神域,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吗?   不大的客厅里,气氛急转直下,莫爸莫妈盯着莫狄的架势,堪比批斗会。   莫狄顶着这严刑拷打般的沉重视线,有骨气地保持了一分钟的沉寂。   一分钟过去,连莫棋锋都坐不住了。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他只知道季末这回是为了救莫狄,豁出去了性命,到现在也许留下了一辈子难以治愈的后遗症。   到底怎么才能让季末恢复健康……哪怕不能根治,总会有办法能调理的吧?   莫妈妈已经开始在手机里翻通讯录了,打算隔日就带季末去看她特别信任的一位手握秘方的老中医。   季末看着莫狄:“?”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莫狄深深地望着季末。他抿了一下嘴唇,似乎是在思忖怎么开口。   “这是秦华告诉我的,一个可行的治疗办法。”莫狄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莫棋锋和莫妈妈瞬间回头,紧张地望向儿子。   季末眯起眼睛,觉得不怎么靠谱。   秦华是自己的主治大夫,怎么可能不给自己这个患者说,反而跑去给莫狄说。   “……什么办法?”季末犹疑地发问。   他越想越觉得可疑。秦华给莫狄说也就罢了,莫狄为什么不告诉他?   而且有办法为什么不早点说,病房里两个人商量不好么,非得瞒到现在守着爸妈才说,搞得跟个什么似的。   莫狄直视季末的眼睛。   那双黑色的眸子专注地望向他,目光是如此的笃定,以至于季末都不敢错开视线。   ——这到底是个什么办法值得这么郑重其事……?   季末心里开始打鼓,直觉这个法子好像不是很妙。   他大脑飞速运转,但还没等他在脑子里走完一趟弯弯绕绕,就感到——   腰被搂紧了,手也被牵起来了,然后他听见莫狄说——   “我们身体结合的话,你就不会有事了。”   季末的嘴巴直接张开了。   这、这……这他妈什么玩意儿?!   听到这句话,刹那间跟被冻住了一样静止的,还有莫爸莫妈两口子。   莫妈妈率先回神,喃喃道:“那就,那就快点结合啊!等什么哪?”   话音未落,她跟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不是,你们难道不是已经……?”   在老宅住的那天晚上,难道没有……?   肯定有啊!   第二天起床那么晚,保洁阿姨都打扫了那么久……   季末的脸瞬间红过了大过年的灯笼。   社会性死亡不过于此。   他咬紧牙,脸烫得要炸了,对莫狄怒目而视,每一个五官都在全力威胁他的哨兵。   结果莫狄出息得很。   他没有理会季末的眼神警告,反而收紧了环着季末的手,俩人挨得更近。然后他转向了他妈,先解释了莫妈妈的疑惑:   “特殊人类的身体结合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单纯上个床就可以的,第一步就不能戴套。   季末哀鸣一声,垂下头。   刘海不够他把脸藏起来,他迫不得已,把脑袋重重捶进了莫狄肩窝。他还伸出一只手,死死掐着莫狄后背上的肉。   季末掐得那叫一个狠,宛若泄愤报仇。   但莫狄脸朝着他爸妈,愣是没露出来一丝异样,硬生生忍过去了。   虽然莫妈妈还是没搞明白,特殊人类的结合到底是该怎么个结合法,但她看儿子如此笃定,不禁正襟危坐,等着听下文,他们这个结合到底会遇到什么困难。   莫棋锋也重新坐了下来,他双手交握,认真严肃地看着儿子。   “特殊人类的身体结合,相当于签订一个生死契,从那之后,我们两个任何一方要是死了,另一个都活不成。”莫狄沉静地给父母科普。   “但身体结合能覆盖精神结合,而且是我主导的,如果我们身体结合,他的精神域会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健康。”   莫爸莫妈眼睛睁大了,有点了然。   莫棋锋皱了皱眉头。同生共死这种事,认定了一个人直接做不就完了,有什么问题。   “所以你们为什么不身体结合?”   这话问的简直像是在商务谈判,说得跟“所以你为什么不把该做的工作做完”一模一样。而且谈判态度一点都不亲切友好,反而带了点责怪的意思。   季末的脸红得要滴血,羞窘得呼吸都仿佛在喷火。   他想他这辈子是不要抬起来脸了。   莫狄这时候却拿出来了跟他爹相似的气势。   他双腿打开,头微微扬起,完全控场,甚至还清了清嗓子。   早有准备,成竹在胸。   “哦,这是因为身体结合之前,按照传统,应该先结婚的。”   这话说完,整个室内陷入死寂。   季末在莫狄的肩窝里猛地颤抖了一下。   下午在病房里的时候,李俊杰他们还开玩笑说等着喝他俩的喜酒,没想到……   莫狄居然早有打算……   “那就结啊!!!”   莫妈妈几乎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一瞬间的喜上眉梢让她容光焕发。“哎呀呀我老早就想问你们都同居了什么时候领证!!这不是正好吗?”   莫棋锋挑了一下眉毛。   “如果你说的问题是这个的话……”   他也站了起来,心情同样的十分激动,但是在动作上依旧十分克制。   “发个结婚公告是很简单的事情,集团不是你们的负担,没人会阻拦你。”   莫狄松开了季末。   他站了起来,在沙发前面,单膝跪地。   季末震惊地看着莫狄在口袋里摸索,紧张又笨拙地,拿出来一个圆滚滚的黑丝绒小盒子。   他坚定地仰望季末。   莫狄跪在季末脚下,将那个小盒子缓缓打开。   一枚低调的铂金戒指,只镶嵌了一颗钻石,里侧的正中央,刻了季末的名字。   室内的暖光慷慨地洒在这枚戒指上,反射出耀眼的光。   莫妈妈“呜”地捂住了嘴,扑到了莫棋锋肩膀上,眼泪汪汪地看着两个孩子。   季末呆呆地在沙发上坐着。   那枚戒指在黑丝绒盒子里璀璨夺目,可是在季末眼里,这世界所有的光芒,都集中在了这个在他面前单膝跪地的哨兵身上。   这个有着小麦色皮肤的,笑得灿烂的,   此刻精神力波动,万分紧张的,   真的……真的,   很爱他的,年轻的哨兵。   他的太阳。   他的莫狄。   季末的眼睛开始上雾。   在带着柔光的视界中,莫狄保持着托着小盒子的动作,虔诚地问他:   “季末,哥哥。”   “你愿不愿意,跟我结婚?”   季末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决堤而出。   胸中的惊涛骇浪掀翻了他所有理智的船只。在这样的气氛里,他完全无法思考。   刹那间的惊喜。   瞬间漫过的酸楚。   想要抛弃一切,冲动一次。   却因为渺茫的未来,无法给出承诺。   “我……”   季末看着莫狄,嗓子被堵住了,半晌都没说出来话。但屋子里所有人都在等他的答复,季末终于逼着自己发出了声音。   “我……”季末哽咽着,同样的一个字重复了好多遍。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太突然了,他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也没有想好任何对策。   他的研究陷入瓶颈,错过了trigger,目前关于最后一个预知事件被改变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结婚,然后身体结合,再然后拉着莫狄一起去死吗?   他做不到。   只是精神结合的话,他被莫狄杀掉,莫狄是没事的。   但如果走到了身体结合那一步,他要是死了,莫狄会被这个终身连结拉着一起死。   他是在爱上一个人之后,才知道活着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他想要莫狄活着。   莫狄依然跪在他脚边,目光如水,希冀地看着他,等他说“愿意”。   季末模糊的泪眼只能看清莫狄,但他知道,莫爸莫妈此刻也一定万分忐忑,都在紧紧盯着自己。   他紧紧抿起嘴唇,轻颤着咬住下唇里侧,不再出声。   那道抿起的弧度一会儿是笑的,一会儿却又抑制不住地垂落下来。季末的脸红晕未褪,但已哭得泪水涟涟。   莫狄的心被揪紧了。   季末说什么都不要紧。哪怕他说“你痴心妄想”莫狄都能接受。   可他就是看不得季末哭。   季末眼泪多,他是知道的,但他同时也知道季末好面子,从来都是一个人悄悄哭,在他面前掉眼泪都是极少数。   可现在季末什么都顾不上的样子,悲喜交加,万分委屈,肩膀都在颤抖,在爸妈跟前哭得稀里哗啦——   莫狄的眼圈都红了。   可他觉得自己哪一个步骤都没有做错。   秦华说的是对的,身体结合之前最好先结婚。哪怕不考虑传统的莫家,在他们这个时代,选择身体结合的哨兵和向导已经不多了,如果要做出那样生死相依的承诺,一纸婚书只是最基本的。   莫狄一直都想跟季末结合,现在这个愿望还带上了医治的功效,为什么不去做?   季末为了救自己,都能做出精神结合这种事,到了他想要用身体结合去救季末,季末为什么不给他这个机会?   莫狄跪在季末脚前,仰望着他。   他久久地盯着季末的脸,然后沉声说:   “我确信你爱我。”   这话是句断言,但莫狄带着百分之百的肯定和信心。   季末颤抖着用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渗出来。   莫狄伸手握住季末的胳膊。   他使劲把季末的手掰开,逼他看向自己。   “我知道你一直没做好准备跟我身体结合,但那不要紧,我们可以慢慢来。”   “去领证,日期你定。”   “办不办婚宴,也你定。”   “什么都你说了算。”   莫狄直起身子,用手温柔地拭去季末脸上的泪水。他跟季末在一条水平线上,两个人挨得极近。   他捧着季末的脸。   “你不要有任何心理压力。你只需要想,你愿不愿意跟我过一辈子?”   季末被那双眼睛彻彻底底地吸了进去。   他无数的想法,无数的担忧,无数的恐惧,无数的怯懦,在那一刹那都灰飞烟灭。   “你愿意吗?”莫狄又问了一遍。   季末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一个问题。   他愿意吗?   他愿意啊。   哭出声的那一刻,他抛下了所有的理智,完完全全将自己交付给情感,他不再顾及脸面,伸出手环住莫狄的脖子,将他的脑袋压向自己。   双唇重重地亲吻,间或无法抑制的撕咬。   神经末梢密集的那块软肉传来的触感,让季末在清醒和沉醉中间徘徊。   他闭上眼睛,低声说:   “我愿意。”   作者有话说:   莫狄:家人们要不要投点海星凑份子钱呀?٩(˃̶͈̀௰˂̶͈́)و   #莫狄 出息了   #下一章 继续齁甜    第62章 -Carpe Diem   「Carpe diem, quam minimum credula postero. ——Horace《Ode》」   桌上摆了鲜花、蛋糕和香槟。   季末在洗手间里洗了把脸,他看向镜子。   镜中的青年唇边带着笑,眼睛是红肿的,但眼神却很亮,没有了刚才的狼狈。   答应了莫狄的求婚之后,季末失态地对自己的哨兵边哭边亲了好一阵,而且还当着长辈的面。   但他一点也不觉得难堪了。   在季末心里,莫爸莫妈已经彻底成为了自己的家人,而在老两口跟前,他……   丢脸已经丢习惯了。   莫狄刚被季末从地上拽起来,两人抱在一起,门铃就响了。   但好像除了莫爸爸,大家都没听见。   莫棋锋瞥了一眼沉浸在爱情里的两个孩子,还有沉浸在孩子爱情里的老婆,起身去开门。   ——是莫狄早就定好的鲜花和蛋糕,掐着点准时送达,时间刚刚好。   季末把眼泪鼻涕都往莫狄身上蹭,他抬起头,正好看见莫爸爸拎进来大蛋糕和花束,瞬间瞠目结舌:“你什么时候订的??”   莫狄嘿嘿笑着,胸腔在震。他在季末脑门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秘密。”他说。   莫妈妈喜滋滋地把手机放下,“我刚刚叫了晚餐,今天晚上好好庆祝庆祝!”   莫棋锋在饭桌那里已经坐下了,开始拆蛋糕盒子。   莫狄拉着季末,把他推进洗手间。   “去洗把脸,宝贝。”   哨兵笑得灿烂,给他关上了门。   季末对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   极大的欢喜会给人无限的乐观,季末此刻就有这样的体会。   莫狄给他戴好戒指之后,随即跟变魔术似的,又掏出来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里面还有一枚戒指。   “这是我的,哥哥给我戴上。”   莫狄咧着嘴对季末说,眼睛里的火苗摇曳着,明亮得吓人,幸福得要死。   连满屋子的精神力都在荡漾着冒泡。   季末看着莫狄的表情,没忍住,破涕为笑。   他把莫狄从地上拉起来,两个人都站好。   季末抽了下鼻子,用纸巾揩去斑驳的泪痕,又擦干净手,才从那个黑丝绒小盒子里,将戒指小心取出,郑重地给莫狄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   ——同样的戒指,同样的位置。   两只带着铂金指环的手放在一起格外登对。   莫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上来的,极速地按着快门,都拍疯了。她还手舞足蹈夸张地做着口型指挥莫棋锋,“哎对对你从这个角度拍——”   莫爸爸也在他们身边,正在录像。   季末和莫狄低下头瞅了一会儿他们的手,然后不约而同地,对视片刻,紧紧相拥。   莫妈妈终于哭了出来。   莫爸爸眼睛也红了。   莫狄摸着季末的头发,跟他的脸错开一点距离,说:   “季先生,我们订婚啦。”   季末抿起唇,反应了几秒,点了点头。   莫狄低声笑着,他收紧了环住季末的手,低下头,吻住了季末。   季末撑着大理石水池。   头脑一热,就那么答应了。   季末用凉水拍着自己的脸,努力为刚刚的冲动正名,在心里说服着自己。   ……他们这是订婚,莫狄说了,什么都他说了算,所以——   登记结婚也好,身体结合也好,都不急。   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毕竟……第六个预知事件还没那么快,不是吗?   说不定真的,还有第二个trigger呢……   门外隐约传来莫狄的声音,他正在小声给爸妈说:“我刚刚超担心掏错口袋,我俩的戒指我特意一边放一个,拿错就尴尬了哈哈哈哈……”   莫妈妈紧接着说:“有啥尴尬的,伸手给我看看——”   “唔,好看。不就是刻了名字嘛,拿错也不要紧啊,两口子嘛,他戴你的,你戴他的,一样浪漫!”   莫狄小声反驳:“不是名字的问题,是指围不一样……”   莫棋锋的声音也插了进去:“……太瘦了。”   洗手间里的季末:“……”   他脸上的热度又开始升高,于是继续给自己拍着冷水。   门外那三口人完全没意识到他们讨论得热烈,声音越来越大了。   季末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   莫狄:“我趁他睡着量的指围,还担心他会不会打针手肿,分时段量了三次……”   “就这样我还是紧张得要命,毕竟戒指做好了没有给他试戴过……”   ……   季末捂住了脸。   听着莫狄在外面给父母絮絮叨叨,他心里前所未有的满。   这是他的家人。   他有家了。   他的爱人给他求了婚。   他愿意这样过一辈子。   所以他答应了。   季末的眼睛又开始热,刚刚哭得凶猛,现在泪腺都有点刺痛。   他正拿打湿的毛巾准备敷在眼睛上的时候,洗手间的门被叩响了。   莫狄的声音传了进来。   “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季末答道,声音轻微的沙哑。   他将凉毛巾拿在手里,去开了门。   门开的一瞬间,露出来莫狄喜悦而关切的脸。   莫狄身后是他们的父母,也慈爱地瞧着自己。   室内暖洋洋的灯光笼罩在每个人身上,这个场景,比他能做的所有美梦都要好。   季末心中激荡。他想:   活在当下,尽量不要相信明天。   不会有比此时此刻更美好的时光了。   季末把毛巾捂在眼睛上,笑了出来。   “我敷一下眼睛。”他朝莫狄走近一步,趴在他肩膀上说。   毛巾后面的那双眼睛还是流下了眼泪,但是很快就被织物吸走,没有露馅。   莫狄凑近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朗声笑着,牵起他的手,走到饭桌坐下。   这个晚上用掉了季末活了二十四年所有的热闹。   莫妈妈根本就坐不住,激动地左拍右拍,她还拿出来了随身带着的便携三脚架和自拍杆,并且征用了在场所有人的手机,四个机位拍照录像,留下所有珍贵的画面。   她指挥着两个孩子:“哎,对对,两个人一起,莫狄你握着小末的手,诶对——小末你就拿好刀就行了,来,切蛋糕,一,二——”   “莫狄你看着小末笑一个,你不要看镜头!你就看他!对对,小末你就抿一口酒就行!不用真喝!”   “来,小末你愿不愿意喂莫狄一口蛋糕——?来,就挖一勺奶油就行,对对——”   ……   莫棋锋已经端着酒杯站起来了,方便观赏他老婆堪比婚庆公司摄影师的业务水平。他一向严峻的面容此刻线条松动,看两个孩子笑闹着配合,觉得人生十分圆满。   莫妈妈的摄影大业,在她订的晚餐送来时暂告一段落。她把手机放到一边,小步跑着去开门。   莫狄跟季末对视一眼,不知道莫妈妈订的是什么高档美食。他们也走到门口,惊愕地看着外面站着三个送餐的壮汉,每个人手里都拎了两个保温箱。   莫妈妈兴奋地接过一个,扭头喊道:“老莫!过来!”   季末直接走上前,拎过两个保温箱,说:“让爸坐那吧,他腰不好,我跟莫狄拿就行。”   本来听见老婆喊都要站起来的莫棋锋,一听这声“爸”,立刻静止了一瞬,然后屁股格外安稳地又放在了椅子上。他向后靠了靠,脚都翘了起来。   桌面上的美食非常有排面。是季末没见过的那种。   莫妈妈兴冲冲地给季末说:“这个估计小末不知道。我们老莫家不是个历史悠久的普通人的大家族嘛,这个餐厅属于普通人餐饮评级比较高的一个餐厅,普通人是非常认可的。”   季末微微睁大了眼,他是真不知道。于是他问:“是什么评级?”   莫妈妈:“米麒麟,听说过不?”   季末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他从小长大的特殊人类环境,并没有教过普通人对美食的追求。   莫妈妈点点头,笑着继续道:“这家店是米麒麟三星的,是普通人的餐饮能做到的最高规格,又好吃又好看。”   说着,她就把一个个保温盖掀开。   不愧是米麒麟三星,色香味俱全,连外送的摆盘都异常精美。   “来,尝尝。”莫妈妈笑着对两个孩子说。   季末和莫狄都伸出筷子了,莫妈妈突然喊道:   “别动!”   两双筷子跟抽筋了一样抖了抖。   莫妈妈嘻嘻笑了声,抱歉道:“先等等,我照个相。”   季末:“……”   莫狄:“……”   莫棋锋:“……”   出院的第一天,季末迎来了求婚,还有订婚晚宴。   他和莫狄站在路灯下,送莫爸爸莫妈妈上车回家。   “回去吧!太冷了。”莫妈妈冲两个儿子挥挥手。   莫棋锋也说:“回去吧,下次来老宅。”他拍了拍妻子,莫妈妈给两个孩子飞吻了一下,然后才钻进车子。   莫棋锋跟季末握了握手,又重重捏了下莫狄的肩膀。   “等什么时候准备登记了就告诉我,结婚公告发出去是分分钟的事。”   莫狄点头。   莫棋锋在他俩之间看了又看,嘱咐了句:“好好过日子。”   然后上了车。   车窗降下,莫妈妈又伸出手来,做出撵他们上楼的动作。   “回去吧回去吧!”   季末冲莫妈妈笑,还是站在原地,莫狄搂住季末的腰。他们一起看着父母的车驶出小区,车尾灯都看不见,才相视一笑,上了楼。   在电梯里的时候,莫狄忍不住又要亲季末,被季末笑着躲开。直到进了家门,两个人换好鞋子,季末突然把莫狄压在墙上,恶霸一样笑了两声。   “可以啊。”   “说吧,计划了多久?”   莫狄被压着身子,脖子却往前伸,想要亲季末。   但是季末躲得远,他亲不到。   于是莫狄只好又贴着墙老实站好,然后坦白。   “想跟你结婚是以年为计量单位的。”   “但决定求婚也就是这两个礼拜的事,还好你答应了。”   季末盯着莫狄的眸子,眼神闪烁。   他跟莫狄精神结合,真的把他的哨兵给吓得不轻。   季末轻笑一声,然后凑近,啃在了莫狄嘴唇上。   被季末又咬又啃的莫狄,忍不住想笑。   季末的吻技不怎么好,他此刻的动作,跟他那只会啃胡萝卜的斑颈鼠兔有点像,而莫狄的嘴唇,就是这根胡萝卜。   但他一点都不嫌弃,反而爱死了这样的季末。   莫狄设计这出求婚的时候,考虑的主要是要在父母在场的情况下,取得季末的首肯。   结果没想到父母不光同意了,而且还支持到这个地步,给的祝福堆满了他们整个人生——   莫狄在心里感动得稀里哗啦。   虽然季末还是有心结。   但那不要紧,莫狄想,总有一天他会让季末对他敞开心扉,放下所有的顾虑,无畏地爱这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对于莫狄&季末订婚这件事各人的反应。   莫妈妈:终于!耶!呜呜呜呜——   莫爸爸:(关注点永远是)季末太瘦了。   莫狄:(擦着脑门的汗)呼,哎呀妈呀好紧张。   季末:(拍着自己的脸)头脑就这么一热……   陆清:(对着莫妈妈发来的照片嚎)为什么我不在现场啊——为什么——啊——!!!   白海青:(垂死病中惊坐起)什么——?!我的小白菜被拱了?!?!   PS.米其林基本是不会提供外送的,但既然这都架空成米麒麟了,而且莫家还嘎嘎有钱,就加急上门送一下吧,毕竟俩娃娃订婚是不是,别太考究哈,么么啾    第63章 -半疑   「白大哥在就好了。——季末《无关记录》」   虽然莫狄想让季末在家再休息几天,但架不住季末的工作热情实在高涨,出院的第二天就要回塔上班。   这天正好是个星期二。   早晨,季末喝着每日限量唯一一杯咖啡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莫狄说:“A大那边结课了没有?”   莫狄把煎蛋放在桌上。“早就结了,卷子我都改完了。”   季末含着一口咖啡咕噜了一下,瞟着莫狄道:“那你也没跟我说。”   莫狄没回答,背对着他正在煎培根。   锅底滋啦滋啦的油星,培根飘来的香气。莫狄挺拔的身形站在灶台前,一声不吭。   季末能感觉出来莫狄是有点耍脾气,不想理他。但他也不知道莫狄到底是哪里不高兴了,于是咂了咂嘴,故意道:“我饿了。”   莫狄默默把培根端过来,又去洗生菜。   季末盯着莫狄的背影,忍不住想笑。   就是不过来坐下是吧?   行。   季末给一片吐司细细地涂上纽特拉,然后端端正正摞上煎蛋和培根。他举着这一片自认非常美味的面包,凑到莫狄身边,“啊——”   莫狄洗菜叶子的手顿了顿,又赌气似的继续把生菜都洗好,才转过头来看着季末。   季末还举着这片面包,冲莫狄眨眨眼,笑着说:“你咬一口吧,我手都举酸了。”   莫狄叹了口气。   他重重地咬住那片吐司,差点把季末的手指也咬进嘴里,然后把生菜叶放进小盘子,揽过季末。   在餐桌旁坐下,莫狄把叼着的吐司放进盘子里。季末浅笑着看他,啜着咖啡,等莫狄把那一口咽下去。   莫狄:“你还说我不跟你说。”   季末:“?”   莫狄:“你工作上很多事也不跟我说啊。”   季末:“。”   啊。   原来是为这。   昨天求完婚,莫狄想了一整晚季末的心结到底是什么。   但没想出来。   他不禁回想起季末一直以来的工作状态——在没出事的时候,每天都是超负荷工作;即使是住了院,也拿着个笔记本电脑,抢都抢不走。   季末对于工作总是过于忧虑,并且什么都不愿意跟他说。   莫狄能参与的案例研究一共就那一些,剩下还有很多资料都是加密的,季末不让看,说:“这些机密文件,只有我和白部能动。”   以前听到这种话,莫狄撇撇嘴也就过去了。   但现在——   卧室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小夜灯,莫狄就着这昏黄的光线,用目光描绘着在他身边,已然睡熟的向导的脸。   季末一只手露在外面,松松地抓着被子,无名指上是今晚刚刚套上去的订婚戒指。   ——他们都订婚了。   莫狄把自己的手覆上季末的手。   他有义务解开季末的心结,他得让季末对他打开心门。不能有事瞒着他。   莫狄在嗓子里笑了下,凑近亲了亲季末。   还是像在病房里那样,他把被子往下拉,露出来季末微微张开的嘴唇。   他从唇缝舔了进去,然后轻轻在季末下唇咬了咬。   ——就跟小狗留下自己的气味和记号似的,亲亲咬咬就是自己的了。   这天天气不错。光线明亮,光点在季末柔软的发顶跳跃。食物和咖啡的香气袅袅,给室内的人裹上一层温馨的柔光。   莫狄盯着季末的眼睛,幽幽地问:“那你的工作内容,可以给我解禁一些吗?”   季末笑了。   他不紧不慢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说:   “不可以。”   莫狄垂下眼睛。   “我还是你上司呢,”季末拎起来一片生菜叶子,“未婚夫先生。”   莫狄瞬间抬起了头,眼睛晶晶亮。虽然眼神已经完全出卖他了,他还是努力绷着脸,装作没有很高兴。   季末就在桌子对面,小口地啃着生菜叶子,腮帮子鼓鼓,对他的哨兵笑得眉眼弯弯。   莫狄到最后也没能生起气来。   从家出来溜达到塔,打卡上班时间刚好。   他和季末两个人刚从电梯出来,就看见人类再进化研究部的办公室门外,站着刑侦部的人。   “你们来了!”一个刑警说。   季末认出他来。这个人是当时案发现场的一个刑警,死死拦着他来着,在他住院期间还来问过一次话。   他走上前去,跟对方握了握手。   “您好,您总算出院了。”刑警笑着说,“我是案件的负责人逄思聪,现在有了一些进展,想跟你们沟通一下。”   莫狄已经把办公室门打开了。他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颇为严肃地对刑警们说:“请进。”   逄警官带着两个手下,走进了他们的会客室。三个穿着制服的刑警往沙发上一坐,整个室内的气氛都不一样了。   这种气场跟他们是哨兵还是向导没什么关系,是这份职业赋予他们的气焰。   季末在他们对面落座,莫狄正在小茶水间泡茶。   刑警们打量了一圈室内,接着就把目光放在了季末身上。   被锐利的视线盯着的季末没有慌张,他双手交握,把后背舒服地靠在沙发背上。   他也在安静地观察他们。   逄警官在扫过季末的手时,目光微微一顿,然后他抬头笑着说:“恭喜恭喜,看来你们是定下了。”   季末低下头看了一眼戒指,复又抬头,礼貌微笑。   “您现在身体状况……”刑警在大脑那块比划了一下,“恢复得好吗?”   季末微笑道:“挺好的,谢谢。”   逄警官爽快地拍了一下手。“那就好。我们来谈话,不会给您造成太大的负担就行!”   季末抿唇,笑着摇摇头。顿了顿,他平淡地问:“请问是有什么进展?”   多亏有季末在事故现场拍摄的证据,莫狄的嫌疑立刻被排除了,但是警方一直在调查肇事车辆里的普通人跟他们有什么联系。季末还在住院的时候,刑侦部那边说还没有新发现。   这次来,是发现了什么吗?   “您之前有提供线索,猜测莫家的管家有可能是案件的策划人。”逄警官打开了小记事本。   “嗯。这也是章叔,就是我们那辆车的司机的猜测。”   逄警官颔首。   “我们之后有去专门问过章先生,根据你们的证词,我们继续进行了挖掘。”   “那辆车里的两个普通人的确有很大可能是管家雇佣的,他们每个人的银行账户里都有从管家那里汇出的巨额转款。”   听完这几句话,季末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而是开始思索。他望着逄警官,眉头轻微蹙起,似乎有点走神。   真的是管家……?   当时在现场实在是太过混乱,而且还有赵昀在,他并没有把章叔对他说的话如数告诉警察。他只说到章叔怀疑是管家做的,再往后关于特殊人类的事,他三缄其口。   “章叔怎么样?”季末先换了个别的问题。   逄警官答得很快:“他恢复得很好,全是外伤,比季先生出院早很多。”   季末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这时逄警官把手里的小本子一合,探究地笑:   “您不好奇章先生还说了些什么?”   季末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平静地看着对方,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但其实他的心跳一瞬间变快了。   这是他回塔上班的第一天,但是在办公室门口就被堵了个正着。很难说刑侦部这些人是一直在等他回来上班,还是掐好了时间出现在这里的。   如果是前者,那等待自己出院再来谈话,可以说得通。   但如果是后者,那就说明他和莫狄,也许一直在被监控。   他住院的那两个礼拜,跟莫狄把他们目前的怀疑梳理了一遍。   季末推测,他们的这个案子,应该是又一起对莫狄的暗杀。   想要莫狄死的人,一开始是莫棋峻和莫棋锦,现在又是管家,他们都和特殊人类有联系——莫棋锋跟莫狄说过这些事情,就连从不掺合莫家家事的章叔都能想到。   和普通人势力掺合在一起有利可图的,应当只有特殊人类的高层。   而高层里,边区的先不论,在塔内最可疑的人就是赵昀,然而赵昀的眼线遍布全塔。   再加上白海青已经失联许久,每回去刑侦部问,他们对他们部长陈剑的下落也语焉不详。   因此对刑侦部,也要保持警惕,因为无法确定他们是赵昀的人,还是自己有立场。   于是季末和莫狄决定,在跟白海青和陈剑取得联系之前,塔里的特殊人类一个都不能相信。关于他们经历的这个案件,说话必须谨慎。   所以在刑警几次找他们问话的时候,他俩对于特殊人类的任何怀疑,只字不提。   莫狄这时端着茶盘走了过来。   他给三个刑警上了茶,然后在季末身边坐下。   逄警官对莫狄笑了笑:“谢了哈。”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目光却仍然放在季末身上,一瞬不瞬——   他还没有对刚刚的问题作出回答。   季末跟逄警官对视片刻,微笑道:“如果逄警官认为告诉我们是没关系的话,那我是想知道的。”   他对所有人都是客客气气的,让人挑不出来毛病。   逄警官双手交握。他又看了季末一会儿,才道:   “章先生说,管家也许跟特殊人类有联系。”   “他还说,这话也跟季先生您说过。”   季末仍然是淡定浅笑,等待逄警官的下文。   他心里再慌,表情也不会出卖他。   逄警官把莫狄和季末来回看了又看。   室内气氛有些僵。   “季先生住院期间,我们为了尽量不打扰季先生,主要是对您,”逄警官看向莫狄,“莫先生进行的问话。事实上,我们只在四天前见过季先生一次。”   “所以,加上在案发现场那次,我只跟季先生问过两次话。”   莫狄神色不善。   季末面无表情。   逄警官继续说:“两次我对季先生都问了同一个问题,‘章先生说过什么,他的猜测是什么’。”   “而两次问话,季先生回答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告诉我是管家之外,多余的一个字都没有。”   逄警官目光如刀锋般锐利,几乎能直视季末的灵魂。   “所以,季先生。当我问您章先生说过什么的时候,您为什么要隐瞒他对特殊人类作为幕后加害人的猜测?”   “而且还隐瞒了不止一次?”   作者有话说:   季末:我好慌。但我面瘫。所以没关系。   逄警官:刑警又不是傻子。    第64章 -半信   「莫狄他……太聪明了。——季末《无关记录》」   话音未落,逄警官又立刻看向莫狄,是同样的警觉。   “章先生还说,莫先生您从小就经历过不少的暗杀,莫家对这方面的调查从来就没停止过。”   “对您怀有杀意的主要是莫棋峻和莫棋锦,他们最初使用的是普通人会用的手段,比如投毒、高空坠物等等,但后来勾结了特殊人类……”   逄警官没有看手中的小本子,对他要说话的烂熟于心。   “莫家怀疑有一些暗杀,就是特殊人类所为。而这些——”   “莫先生,您全部知情。”   空气仿佛凝固了。   逄警官身边的两个刑警也正襟危坐,一个正在速记,另一个取出一沓材料。   季末略略往那里一扫,白纸黑字的,是章叔的笔录。   警方显然从章叔那里进行了深挖。   逄警官继续发问:“您是本次案件的当事人和受害者。我们对您进行了那么多次问话,着重关注过去相似案件的联系,但为什么,莫先生一次都没有提到这些?”   “是有什么必须对我们保持沉默的理由吗?”   季末的呼吸停滞一瞬。百密一疏。   确实……稍微对比一下章叔的证词,就能知道他们在隐瞒什么。章叔那么老实的人,肯定警察问什么他说什么,一点都不掺假。   他们只来得及跟莫爸莫妈说不要接受特殊人类这边的问话,却没来得及嘱咐章叔——章叔从案发现场直接送去了普通人类的医院,他们都没见到他。   “你们对证词关键部分的保留,不禁让我们怀疑……”   逄警官沉声道:“对于幕后的特殊人类,你们是不是已经知情了什么,但对警方有所隐瞒?”   季末眼睛微微睁大了。但他努力让自己保持淡定,甚至又往沙发上靠了靠,让身体更放松了些。他不想露出一丝一毫的慌张。   然而对面那三个刑警,对他的这点小动作尽收眼底。   莫狄在逄警官步步紧逼的话术里,全程保持沉默。他没有露怯,甚至心里没有一丝慌乱。   此刻,哨兵抬起头,扬起锋利的眉眼,像是心里有足够分量的砝码,完全笃定。   他开口道:“这就是刑侦部对我们隐瞒案件真正进展的理由?因为怀疑——我们对你们有所保留?”   季末的眼睛睁大了。   ????!!!!   他都不知道什么案件真正的进展!莫狄他都没跟自己说!   莫狄翘起腿,极放松的样子。“首先,警方对受害人有所保留就不对吧。”   逄警官表情没有松动,但是他身边两个小刑警似乎是惊到了。   他们今天是来套话的,这种突然之间主客场颠倒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逄警官往后坐了坐,和有些进攻意味的莫狄拉开了一些距离。   “那莫先生来说说,什么是‘真正的进展’吧。”他双手交握,看着对方。   隔着一张茶几,莫狄先是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茶。他还试了试温度,对季末说:“不烫了。给你的茶没泡很浓,你尝尝。我妈拿过来的大红袍。”   旁若无人。大大方方。   眼里只有季末。   仿若沙发上对面仨警察不存在。   季末:“……”   他抿着嘴唇,虽然对于莫狄瞒着他很重要的情报感到生气,但碍于对方刑警在场,不好发作。   还是同仇敌忾比较好。   于是他也没看对面刑侦部的人,倨傲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就抿了一小口,尝了一点点滋味,然后又把茶杯轻轻放下,不予置评。   莫狄笑了一声。他知道他家向导这是生气了。因为如果没生气的话,季末肯定会说一句“好喝”的。   一直被忽视的警察就坐在一米远的位置,干看着这俩刚订婚的两个年轻人你来我往,完全不理他们。   逄思聪:“……”   另外两个刑警:“……”   等莫狄把温存的视线从季末身上挪开,重新看向对面的时候,逄警官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对着人家未婚夫,目光那叫一个温暖,对着他们直接就冷若冰霜。   莫狄看着他们,说:“你们对我们,还有章叔的问话,一直都很关注围绕我的暗杀啊。”   “谁有暗杀我的动机啊,管家还是莫棋峻莫棋锦,还有你们最想知道的,他们背后的特殊人类是谁。”   “但你们隐瞒了最根本的一个问题。”   “这你们从调查最一开始就知道——”   莫狄身子往前,眼神狠戾。   “这起案子,根本就不是暗杀我的。”   莫狄的精神力在皮肤下游走,血管一跳一跳。   季末感受到室内的精神力波动,不自觉地握住莫狄的胳膊,担心地望向他。   莫狄却没回头看季末。   他直视着对面三个警察,说了下去:“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案子是冲着季末来的。他们想杀的是季末。”   “但你们一直不说实话,反而来套我们的话。”   季末闻言心下一惊,手松开了。他惊愕地看着莫狄。   莫狄这时却起身,走到他的办公桌那里,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子。   他把袋子打开,里面的文件抽出来,依次摆在刑警面前。   “怀疑这一切是管家布置的不假。但是——”   “肇事车辆的后备厢里,就放着管家的尸体。”   “这你们为什么不说?”   “我枪杀那个司机的时候,是因为他手里有一个炸弹引爆按钮。他控制的炸弹装在哪里,你们为什么也不说?”   “我在现场以为炸弹是在他们那辆车上,他们打算炸车同归于尽,那是我的下意识反应。但后来——”   “现场鉴定应该很快就发现了吧,那个炸弹,装在了我们的车上。”   “而且就在季末的座椅下方。”   “炸药也只够炸死一个人的分量,不够炸翻整辆车。”   “还要我继续说吗?”   莫狄将手放在他的那些文件上,撑着身体,侧头看向警官们。   季末听得呆住了。   他完完全全,不知道,还有这些事。   而且他也想不出来莫狄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些调查,他住院的这些日子,只要睁开眼,莫狄就在身边,莫狄是怎么……   莫狄挨个盯着刑警的双眼,好像在讲解一样,道:“他们开的第一枪,击碎了我们的挡风玻璃,子弹嵌在车内。”   “按照弹道检验,很容易就发现,车当时是偏的,司机的位置在一边,他们瞄准的人是季末。”   莫狄直起身子,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些警察。半晌,他低笑一声。   “所以我就不明白了……”   “那么多现场证据都说明,这起暗杀是针对季末的。你们为什么不从该下手的角度去查,反而一直在助长这个案件是针对我的错觉?”   莫狄眯起眼睛。他审视地看着刑警。   “你们为什么那么执着去找想要害我的特殊人类?”   会客室里静得只能听到各人的呼吸声。   虽然逄警官一张扑克脸端得平稳,但莫狄一瞬间就知道,他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去了。   ——因为逄警官的哨兵精神力,没能控制住地冲出片刻,又在下一刹那被他收得严丝合缝。而他旁边,有一位年轻警官很明显变了脸色。   季末也注意到了。   他从沙发上直起身子,直视着逄警官。   “你们是打算给这次案件安个暗杀莫狄的帽子,继续套取他的情报?”   逄警官看着季末清冷的眼神,闭了一下眼睛。   他垂下头,双手交握,片刻后看向季末和莫狄,郑重道歉。   “作为一名刑警,对受害人隐瞒案件信息,并试图套话,是我们的失职。”   “在此给二位道歉。”   莫狄坐回沙发上。   他的气势收敛了些,不像刚刚那样嚣张,此刻抿起嘴唇,冷冷地看着对方。   逄警官笑了一声,叹口气。   “如果莫先生凭借自己的能力查到这个地步的话,我们也没有必要继续隐瞒了。”   “我们对你们隐瞒的理由,应当和你们对我们隐瞒的理由是一样的。”   “在塔内,我们目前无法相信任何人。”   季末:“您说的‘我们’是指……?”   逄警官左右手指了一下身边坐着的两个刑警。   “小刘,小焦,还有我。”   “我们三个是陈剑带出来的徒弟。怎么破案,怎么问讯,所有的刑侦技巧全是陈部手把手教的。包括我们仨刚来塔里工作的时候,没地方住,都住在他家。”   “但他现在失踪了。”   季末脸直接刷地白了。果然……白部和陈部,他们在边区是出事了……   那么久联系不上,他就知道……   莫狄握住他的手,触手一片冰凉。   莫狄道:“可我之前去刑侦部打听过很多次,得到的回复都是‘陈部在边区执行一个机密任务,不方便跟塔内联络’。”   “你问的是刑侦部的谁?”问这话的是姓刘的警官,他皱着眉头,对莫狄即将要给的回复十分紧张。   “毕大星。”   刘警官跟逄警官对视一眼,眸色晦暗不明。   逄警官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陈部当时去边区的时候,属于个人行为,没有任何外援,也没有跟我们说到底是去查什么案子的。但后来突然我们联系不上他了,我们副部长就说,陈部是在执行一个机密任务,不方便跟我们联系。”   “但我知道不是这么回事。”焦警官突然插话。   “陈部走之前跟我说过,他这次去可能会遇到危险,给了我一个通讯器,说如果哪天没有收到他发来的信号,那他一定是出事了。”   这个通讯器长成一只手表的模样,焦警官撸起来左边袖子,那里戴了两块表。   “这个通讯器的信号已经消失一个月了。”   季末心里咯噔一下,他控制不住地声音抬高:“都消失一个月了,你们没想办法去找人吗?!”   逄警官深吸一口气。“我们做的第一步,就是报案。”   “但报上去几次,就被压下来几次,我们很快就意识到不对。”   “塔里,有能力撤下案件的人,也就是我们的高层里——有人不想让我们去边区找人。”   刘警官接着说:“我们调查了很久,发现跟塔内高层来往甚密的,在现在社会上叫的上来名字的,也就是莫家的几个继承人。但是他们在几个月前都出了事故——莫棋峻全家死于车祸,莫棋锦锒铛入狱。”   “我们一开始是怀疑你的,莫先生。毕竟你是直接受益人。”   莫狄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   刘警官说:“但很快我们就发现不是,因为首先没发现你跟哪个塔内高层关系好……”   莫狄冷笑一声。   “……还有因为莫棋峻和莫棋锦的案子没有那么简单,我们从普通人类警察那边要来了案卷,发现都结案得非常潦草,而且——”   “的确发现了特殊人类干预的蛛丝马迹。”   作者有话说:   刘sir:首先就没发现你跟哪个塔内高层关系好……   莫狄冷笑一声。   刘sir:……关系最好的这个,虽然都订婚了,但显然还没那么大权力,算不上高层……   季末噗嗤一声笑出来。   刘sir瞥了一眼莫狄的眼色,赶紧补充:恭喜订婚哈,恭喜恭喜(^_^)   PS.因为中间岔出去太多章可能有宝子不记得了,阔以看一下第48章 最后那一部分,这个案子其实就是赵昀接到顾山的指示,打算做掉季末的。   而警官们是因为陈剑失踪,想要找尽可能多的线索,所以一开始才有所隐瞒,并且过来套话的。结果被俺们莫一眼看破(*_*)    第65章 -僵局   「幸亏家里给季末留了很多大红袍,不然我才不舍得。——莫狄《康复日记》」   说完这一大串,刘警官停下喘口气,端起杯子。   他把手里拿着的章叔笔录放一边,让负责速记的焦警官也放下纸笔。“焦儿,把家伙收了吧,歇会儿,尝尝莫家的大红袍。”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三个刑警都捧起杯子,喝了口茶。   刘警官皱起眉头。   焦警官瞪着杯子。   逄警官瞅着杯子里的茶汤,迟疑了一会儿,问道:“这也是大红袍?”   怎么感觉……味道不大对。   季末直起身子,不着痕迹地朝那三个杯子看了一眼。   季末:“……”   根据那个茶色和气味,他判断——   对面三杯茶,全是他们人类再进化研究部茶水间,不知猴年马月的陈茶。这茶叶从他入职的那天起就放在茶水间的抽屉里,灰都落了不知道几层。   莫狄是怎么想的,这都拿出来给人家喝。   对面三个警官,动作颇为一致地伸头看向季末的杯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季末喝得还挺顺口的?   嗯……看这个茶汤颜色……好像不太一样。   咦?   仔细闻闻,这个香气也不一样!   刘警官不死心,又端起杯子细细品了一口。   “啧,应该……是绿茶?”   然而他还是没品出来个所以然,于是又来了一口。   “但这个绿茶……应该存了……”   “有段时日了吧?”   刘警官用探寻的目光看着莫狄。   明明都被戳破了,莫狄还是八风不动地、很大爷地坐在那里,良心并未感到不安。   反倒是季末被那视线里蕴含的正道的光搞得愧疚,开始用目光谴责他的哨兵。   莫狄终于咳了一声,然后起身。他把茶盘拿过来,把三位警官的杯子收走。   “我去给你们换茶。”   刘警官高兴了,嘻嘻笑着拍了拍腿。   逄警官轻哼一声,笑着摇了摇头。   焦警官不会喝茶,不咋识货。他摸了摸他的速记本,扭头问逄警官:“逄哥,我就不记了吧。”   逄警官看了速记本半晌。“你把本子给我。”   焦警官把本子递过去。只见逄思聪翻着本子到最后几页,是关于他们对塔内高层猜测的内容,于是他大手一挥,撕拉两下,把那几页纸撕了个干净。   他又瞅了眼仅剩的今天谈话内容的两页,然后叹了口气,把这两页也撕了。   逄警官抬起头,对季末笑笑说:“我们已经都坦白了。大家现在平等公开,交换情报吧。”   季末没吭声,继续喝着茶。   逄警官把那几页纸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会儿,问季末:   “请问你们这儿有碎纸机没有?”   季末点头,带着他走到他们办公室那台带有焚烧功能的高档碎纸机跟前。   刘警官的目光也追了过来。   “嚯,碎尸万段之后再高温焚化啊,整挺齐活!不愧是塔内最高机密部门哈。”   ——这几页可能对他们不利的速记很快化为飞灰。   莫狄端着三杯崭新的好茶,重新出现在会客室。   “坐吧。”莫狄对逄警官和季末说。   他把茶挨次给三个警官摆上。“喝了好茶,咱们就好好说话。”   莫狄也坐了下来,姿势再度十分大爷。   “得嘞!”刘警官高兴地捧起茶碗。   逄警官:“……”   他瞅了一眼陶醉在好茶里的刘警官,自己严肃起来,继续刚刚刘警官没说完的,他们这边的调查情况。   “在我们帝国,能干预刑事案件的部门不多,我们刑侦部当然算一个。我们在莫棋峻那个恶性车祸案件里,发现了我们副部长的名字,肇事逃逸的那个特殊人类,是毕大星的亲侄子。”   “虽然副部长避了嫌,全程没有参与那个案子,但那个人最后的量刑明显是不合理的,轻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而且新闻报道也被压下来了,所以社会上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   “我们认为,毕大星也许能做到影响量刑,保一下他的侄子,但还做不到把舆论全部压下来,尤其当时的事故报道,你们应该也有印象——”   “‘特殊人类肇事逃逸撞死普通人一家四口’‘特殊人类与普通人的对立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帝国财权是否将落入特殊人类手中’……这种标题太多了,是整个社会的舆论焦点,要压下来根本不容易。”   焦警官在一边点头,神情认真严肃。   刘警官把茶杯放下,满足地摸摸肚子。“能做到压这种爆炸性舆论的领导,一个副部长肯定是不够格的。所以幕后主谋肯定不是毕大星,他顶多算个帮手。”   季末听得呼吸急促。   莫狄握住他的手,目光仍是沉沉放在对面的刑警身上。   空气沉重,会客室里陷入焦灼的寂静。   逄警官跟他们对视片刻,最后说道:   “虽然我们目前还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但可以跟你们分享一下我们的推论。”   “特殊人类的某高层,曾经跟莫棋峻和莫棋锦勾结,协助他们对你进行暗杀,七年多以前把你弄进了静音室。”——这与莫家的调查是一致的,莫狄点了下头。   “后来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莫棋峻和莫棋锦不再被需要,因此被处理掉了。”   “这个高层不需要自己做事,他在塔内各个部门都有自己的眼线,可以替他做事——比如我们的副部长毕大星。现在陈部失踪了,毕大星接手了刑侦部所有工作,我们的调查极其受限。”   逄警官对季末歉意道:“至于针对季先生的这起暗杀,很抱歉。”   “我们在确定管家是雇佣他们的人那里就陷入了僵局,因为管家死了,我们还没有找到杀害他的凶手。”   “我们暂时还没有找到管家是受人指使,或者与特殊人类有联络的证据。”   季末脸色苍白,他的神情一向淡漠,但此时任谁都能看出他心神不宁。   莫狄把杯子塞进他手里,让他再喝点茶,转移一下注意力。   “就这些?”莫狄问道。   逄警官说:“你们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莫狄:“再说说我们那个案子,两个普通人是什么情况。”   逄警官:“好。”   他低下头打开公文包,里面是关于这起案子的调查报告。他翻着报告,说:   “那两个普通人生前没有案底,并且彼此没有交集,唯一的共同点是突然急需用钱。”   “坐在副驾驶的那个,他的公司突然资金链断了,负债金额巨大;而那个司机,是孩子患了脑瘤急需用钱做手术。”   “我们修复了他们手机已删除的联系记录,对方号码确定是管家的手机。因此推断是管家雇佣的他们。”   “管家的银行存款,金额足够他买凶杀人。”   莫狄脸色凝重,沉思片刻后,问:“那管家死在他们后备厢里又怎么解释?”   焦警官说:“根据解剖来看,他是死于枪击,并且子弹和弹道划痕跟他们用来暗杀你们的那把枪是一致的,所以是同一把枪杀的管家。”   “这就产生了两种可能。”刘警官接话道,“第一,是这两个人先杀了管家,因为钱已经到账,他们杀了管家灭口,将尸体放进后备箱准备处理掉。”   “第二,就是有人在他们之前就把管家杀了,然后把尸体在这两个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放进了后备厢,等着嫁祸给他们。但目前还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所有人再度陷入沉默。   逄警官最后说:“关于你们的案子,再追溯也只能确定到管家雇凶杀人,没有办法跟特殊人类联系起来。”   “但是,管家被处理掉这件事,让我们联想到一个相似的模式。”   他看向莫狄,双手交叉,神情严峻。   “我们当时调查针对莫先生你的暗杀时,认为是有一个身处高位的特殊人类协助莫棋峻和莫棋锦,对你进行暗杀。然后等这两个人没有用的时候,就把他们处理掉了——一个死于车祸,一个进了监狱。”   “而这次依然是暗杀,虽然确实证据指向是暗杀季先生而不是你——却是管家负责雇佣杀手,等到暗杀开始——管家就没用了,于是也被处理掉了。”   刘警官把茶杯里的大红袍一口干了,晃着杯子。   “而且管家还是你们莫家的老管家,这两边联系起来,也不算牵强吧?”   逄警官继续说:“共同点就是不管是在暗杀谁,总有一个很明确的,能被查到的主犯在明面,比如莫棋峻和莫棋锦,还有这次的管家。但他们后面有没有人,或者是不是同一个人,我们还无法确定。”   “彻彻底底的僵局哪——”刘警官感叹道,还在那里晃着空杯子。   杯口正对着季末和莫狄,意图昭然若揭。   刘警官瞟了瞟莫狄,再瞟了瞟茶杯,眼神里写了几个大字不能更明显:   “茶碗空了茶碗空了茶碗空了——”   莫狄憋着一口气,没有把白眼翻上去。他接过刘警官的杯子,站起身,说:   “我去添茶。”   刘警官一秒坐正,笑得齁甜。   “哎,谢谢谢谢,麻烦了麻烦了。”   季末十指冰凉。他双手交握,看向对面的刑警。   “所以目前还是从莫狄这边下手,可能有新的进展是吗?还要继续挖一下,之前协助暗杀莫狄的那个特殊人类?”   逄警官颔首。“因为那个特殊人类明显是在高层,现在刑侦部里能抱团信任的只有我们三个——虽然相似的疑点很多,但我们不敢贸然把七年前莫先生进静音室那个案卷拿出来,跟这次你们的案件合案。”   小焦警官在刘警官的撺掇下,把大红袍也一口闷了,他把空杯子放在桌边等着给莫狄。   “虽然七年前莫先生进静音室的那一堆就是师父在处理的……”   “但师父,啊,陈部,他现在在边区失踪了,都有人不让我们去找他……”   莫狄回来的时候,直接拿了壶过来,就放在茶几上,让茶缸刘自己倒。   茶缸刘毫不客气。   大红袍那种古树茶,在一千年前人类还没进化的时候就很少,到了现在还能喝到,纯属莫家财大气粗底子厚,此时不喝更待何时。   他自己喝了个痛快,一边还很大方地给茶几上的杯子们都添上了些。   “好茶,真的好茶。多喝。”   莫狄的白眼终于没忍住翻了上去。   他看向身边的季末。季末此时却垂下眼睛,兀自思索,并没有理会他。甚至当刘警官给他添茶的时候,季末也完全没反应,连“谢谢”都没说。   季末一向对人是彬彬有礼的,几乎从没有过这样失礼的行为。   ——完全走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顾他人。   会客室里安静了一会儿。   只有刘警官的“啧,好茶”,焦警官的“吨吨吨”,还有逄警官的“啊,确实好喝哈”。   季末抬起头,脸色比刚刚更苍白了一点。   他似乎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走了出来,但好像走得十分艰难。   他问道:“是不是现在进边区,还是要塔开具公文?”   逄警官点点头:“对,进边区的公文只有部级领导以上才能开,我们也在想法子但现在很难——我们不能相信任何高层,尤其是已经有人阻拦我们找陈部了。”   刘警官插嘴道:“不然也不会耽误这么久。那个公文要是那么好拿到,以焦儿这一点都沉不住气的性格,陈部信号消失的第二天他就冲进边区找人了。”   小焦警官哼了一声。   刘警官:“你少在那瞎想啊。没有公文,你在安全林边界的哨卡那儿,就被当成敌特分子一枪崩了。”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的几个小可爱节奏把握得相当好哇!主角的确快去边区了,但还没有那么快,得等时机成熟再动身(˶‾᷄ ⁻̫ ‾᷅˵)   今日加更一章。谢谢大家。    第66章 -进展   「不能取舍,不能犹豫。——季末《无关记录》」   他们比对了一下时间,发现季末联系不上白海青,和陈部的信号消失,差不多是同时期的。   “两个人同时失踪,边区一定是有事。”逄警官说,“而且还和塔内高层有关的话,这件事恐怕不小。”   他们当中年纪最轻的焦警官还没有磨练出来逄思聪和茶缸刘的面皮功夫,心事重重还是写在了脸上。他担忧地说:“边区那是什么地方,师父要是遇到危险的话……”   话音未落,就被刘警官打了一下脑袋。   “你当师父是吃素的吗,而且真要有什么危险,还有更牛逼的师娘,对吧小季先生?”   白海青的精神力是二S,曾经是边区的一号向导,能跟总司令顾山比肩的人,人设一直是强悍不倒的。   季末紧抿双唇,他看着心事重重的小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白部很厉害。”   虽然他这么安慰了一下小焦,心中的忧虑却一分没少。   季末的脸色从刚刚开始就很不好看,苍白得没有血色。   莫狄担心他这是刚出院,又迎来刑侦部这么大的一个信息炸弹,身体吃不消,就说:“今天要不就先到……”   话没说完,季末就打断了他。   “可以再说一下你们找陈部和白部的进展吗?你们在塔内高层怀疑的是谁?”   季末怕自己的问题太突兀,警官不肯透露,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你们的调查需要我们怎么配合?”   姿态很低。   他很平静,但是很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既然要救陈剑和白海青,大家就是一条心的。   小焦警官看了一眼逄思聪。   他们三个里头最年长稳重的警官端详了一会儿季末,然后重重呼了一口气。   “行。”   “特殊时期,我们知无不言。”   刘警官二郎腿还在那里翘着,语气吊儿郎当:“没问题的啦——”   “小季先生是白哥的心头肉嘛——”   焦警官正准备再拿出来一份资料,却被逄警官给按住了胳膊。   “等一下。”逄思聪突然说道。   他看向莫狄,问:“莫先生,唯一的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拿到关于你们案件的调查报告的?连弹道检验都有?”   ——他们的案子是逄思聪负责的,如果泄露,那说明他手下有人是叛徒。   莫狄挑了一下眉毛。   “不是从你的人那里要的,你放心。”他倚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逄警官。   但逄思聪仍然警惕地盯着莫狄,大有你不给我个答复我就不会善罢甘休的意思。   莫狄高深莫测的笑容勾了几秒,满足了。   他摆摆手,潇洒道:   “我找人黑了你的电脑。”   逄思聪:“……???”   刘警官:“……”   焦警官:“……”   季末:“……??!”   逄思聪立刻坐好,更严肃了。他打开他的记事本,刷刷往上写着什么。“莫先生,方便透露一下这个黑客的姓名吗?”   一边问,他一边想,妈蛋刑侦部的系统也是说黑就能黑的吗,他们的防火墙每年花那么多钱,是吃素的吗?!   莫狄哽了一下。“不行。”   但他很快就抓住了理,非常理直气壮道:“你们一开始都不信任我们,还从我们这里套话,那我们也不信任你们啊,自己用点手段都不行?什么道理啊!”   逄警官笔一顿。   好像他们两方都不占理。真要理论起来,恐怕还是他们的问题更大。沉默半晌之后,他妥协了。   “那么,您找的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吗?”   莫狄又哽了一下。   在对面刑警眯起来的视线里,他很快答道:“值得信任的。”   ……黑了逄警官电脑这个事,是莫狄跟陆清俩人合伙干的。   一开始莫狄并没有去找任何人帮忙。然而在发现以自己的技术,最后一层要攻破可能会耗时太长时,他思忖片刻,立刻去找了陆清。   他当然也没把话说透,只略微提及了这个案子关系到季末的生命安全,而警方有所隐瞒。   陆清一听这话,撸起袖子就上了。   她是网信安全部里技术最强的人,她要是攻不下来,塔里就没人能干的了了。在她的帮助下,莫狄很快拿到了逄警官电脑里的所有资料。   季末那时还在加护病房睡着。   莫狄释放着自己的精神力,他的狼犬在病床上挨着季末,而他在一边的小沙发上,对着屏幕的幽幽蓝光,度过了好多个无眠的夜晚。   逄警官最后点了点头,他松了手,让焦警官把他们的资料拿出来,给莫狄和季末看。   这是一份塔内高层名单。   “我们关注的高层,首先得是部级领导以上。因此名单包括了——塔内共三十三个部门的部长,以及边区的六个部长,两个副司令,一个总司令。”刘警官晃着茶渣,给他们说。   “共四十二人。”   季末垂头望着这一份名单,大部分名字都用不同的颜色划掉了。   “我们用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嫌疑等级。最不具有嫌疑的是黑色,比如陈部,白部,还有几个……你往下……”   刘警官把茶杯放下,指着名单。   “餐饮部,卫生部……”   季末:“……”   这几个当然要先排除,毕竟如果不是食物中毒或者是饮用水质量不达标,就不关他们的事。   莫狄也认真看着这份名单。   “边区排除了装备部,后勤部。”   逄思聪颔首:“对。”   “我们不断缩小嫌疑人范围,有这样几个指标——”   “第一,跟莫家有联系。”   “第二,在舆情管控方面能说得上话。”   “第三,有能力在塔内各部门安插眼线——这个人得做高层有段日子,不能是新提拔上来的。”   季末翻着这份名单,每个名字后面都密密麻麻写着调查的细枝末节,以及最后排除嫌疑的原因。   刘警官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所以你们看,虽然一开始有四十二个人,最后大部分都筛出去了。这是我们目前确定的嫌疑人名单。”   “安全区里——”   “精神力监测部部长,赵昀。”   “网信安全部部长,孙海涛。”   “医疗中心总院长,黎莘。”   “组织宣传部部长,候化腾。”   “边区的话,我们能拿到的情报很少,而且我们对边区的判断是基于他们公开的职能划分。具体他们的工作内容和性质,我们是不知道的,所以理论上……边区所有人都有嫌疑。”   季末看着边区这边的名单,里面有几个熟悉的名字和职位。   帝国总司令,顾山。   生化实验室主任,卢德明。原来那个绝密生化实验室也是个部级单位……   ……   季末紧抿双唇,大脑飞速运转。   莫狄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片刻后,他阴沉沉地抬眼。   “给你们指条路吧。”   三个刑警都紧张地盯着莫狄,心脏砰砰跳动。   莫狄深邃的眼睛里暗潮汹涌。“盯着赵昀查。他是有副司令权限的人,这个你们肯定不知道。”   “而且……”莫狄犹豫半晌,喉结上下滚动。   “他是顾山的心腹,他们至少七年前,就在觊觎莫家的财产,当时在静音室就找过我。”   “顾山希望我接手莫家之后,把家产捐给帝国。”   “他们是一伙的。”   如果是赵昀和顾山是幕后主使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在莫狄成为家主之前,跟莫棋峻和莫棋锦勾结,从他们那里取得资金支持。   他们帮助莫棋峻和莫棋锦暗杀莫狄,并不是真的想杀掉莫狄,所以没有伤及他的性命,只是把他弄进静音室,让莫棋峻和莫棋锦满意地看到莫狄疯癫、跟莫家断绝关系的假象。   以他们的手段,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简直轻而易举。莫家自己调查,也只能查到明面上又出钱又有动机的莫棋峻和莫棋锦头上,关于他们的证据一点都不会有。   等时机成熟了,他们推莫狄坐上了家主之位,莫棋峻和莫棋锦不再有用,就被解决掉了。   而他们这次的事故,也是同样的戏码。能被查到的管家买凶杀人,这个用途结束之后,无用的管家也被解决掉了。他们一点证据都没查到。   逄警官在愣了一秒之后,立即动笔把这些新情报记了下来。   刘警官突然掏出手机,在浏览器上查着什么。边划着屏幕,他边嘟囔着:“边区大概在八年前号召过安全区的资本家捐款,供边区战备用。”   “边区看来是真的缺钱……我看看……”   “边区动员捐款大概动员了一年,在七年前停止了,你是在七年前进的静音室对吧,小莫先生?”   莫狄点头。   莫棋锋查莫家的帐有段日子了,莫狄问起的时候,他几乎是毫不费力就找到了那个时候的非正常资金流动。莫棋峻和莫棋锦的账上确实走了大笔的款项,标注是慈善事业。   ——如果七年前那时候,莫棋峻和莫棋锦同意大笔捐款给边区,作为让他们暗杀莫狄的酬劳的话,那这应该就是他进静音室的原因了。   “焦儿,你记一下,回去查一查边区的资金流。看看为什么边区会那么缺钱。”刘警官拍了下焦警官的肩。   小焦点头,奋笔疾书。   ……   三个警官非常坦诚地分享了他们所有的进展和推论,希望季末和莫狄这边能再提供一些线索。   “我们刚刚说的那些,真的查下去,是一个巨大的工程。这个阴谋论如果是真的,涉及到的人太多了。”   逄警官把茶杯放在桌上,憋着一口气。   “而且嫌疑人身在高处,我们需要做得非常隐蔽才能保障安全。”   “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先找陈部和白部的下落。你们说呢?”   逄警官看着对面两个年轻人。   “你们这边,还有什么能告诉我们的吗?”   季末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咬了下嘴唇。   “陈部和白部为什么去边区,我也不清楚。”季末说,“但我可以再过一遍我们部门的资料,也许……能有些线索,但我不敢保证。”   “可以让我们一起查吗?”逄警官问。   季末摇头。“不可以。”   “我和白部的工作性质,请你们理解。”   他们的异能是最高机密,整个帝国知道的人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之前安排莫狄来实习,还差点因为工作证被卡住而带来程序上的麻烦。   刘警官点了点头。“理解理解。”   季末看逄警官和焦警官有些失望的神色,补充道:“如果我有发现,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的,请不用担心。”   作者有话说:   陈剑(捂着绷带,一瘸一拐):我……在路上了……    第67章 -一吻千言   「我无数次用嘴唇跟莫狄坦白,却不是通过言语的方式。——季末《无关记录》」   “另外,刚刚莫狄说的赵昀……我也认为他非常可疑。”   季末缓缓道:“几个月前组织宣传部死了的办事员,就是他报的案,但是当天早上我也在场。”   他把当时的情形给警官们描述了一遍。   “我想了很久,卡住莫狄的工作证能带来的唯一的后果,就是我们部门作为绝密部门违反保密制度——因为我们的工作内容往外泄露一点,都可以判泄密罪;而无证人员来办公,已经是严重违规了。”   “这种程度的违规,可以直接把部门一把手抓起来,从重判处的话……死刑很轻松。”   “也就是说,那个郭行当时应该针对的是白部。”   莫狄摸着下巴。他忽然想起他刚来这里实习的时候,季末吓唬他,说这里的任何工作内容都是绝密,如果泄露给第二个人,他有权向塔申请对他进行处决。   原来也不全是吓唬。   季末转头对莫狄说:“那个监控usb,在你那吧。”   莫狄点了点头。陆清当时剪下来的监控记录,一直保存在他这里。   他站起身来,去拿那个usb,又拿来一台笔记本电脑。按下播放键之前,他对三个警官说:   “监控视频赵昀在案发之后已经授意损坏了,但我们在网信安全部的朋友把证据留了下来。”   视频无声播放,每个人都认真盯着屏幕。   刘警官皱起眉头。   “郭行在跟小季先生说话的时候,还不断看向赵昀……然后你出去了……”   “赵昀关门落锁。”   “……从神态动作来看,赵昀明显是认识郭行的。两个人在谈事情,郭行在讨好他。”   视频到最后一秒,赵昀摸了一下手腕,看向监控摄像头。   然后监控黑掉。   焦警官轻声惊呼:“那绝对是信号干扰器!”   逄警官神色凝重,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边写边说:“这当时根本就没立案……监控损坏这么大的疑点,调查不到半天就定性了,呵……”   他叹息着摇头:“回去看看是刑侦的哪个人办的,也划入嫌疑人集团。”   小焦警官“嗯”了一声。   刘警官吹着茶水,撅着嘴道:“那么赵昀到底是想干嘛?动的人未免也太多了吧。啧。”   ……   三个警官一直坐在会客室,呆到把大红袍喝到乏得不能再乏了,才起身离开。   刘警官恋恋不舍地拈起来一片茶叶。   “小莫先生,您这茶叶,卖吗?”   莫狄黑着脸:“不卖。收藏的。”   看来想喝好茶,讨好小莫先生没用,估计从他对象那里下手更容易一些。刘警官眼珠一转,冲季末咧嘴笑了起来。   “小季先生,多谢您的配合啊,我们这边也是一有什么新进展就告诉您,您放心啊。”   莫狄往季末身前挡了挡。   “有什么进展,先告诉我。他刚出院。”   “没问题。”逄警官在一旁说,“确实,您好好休息。”   刘警官也“嗯嗯”两声,一脸的体贴和理解。   小焦警官杵在那里,表情一如既往的凝重。   “行,那我们走了。有什么事及时联系。”逄警官说。   脚都要踏出屋子了,他又回头嘱咐了一句:   “今天我们讨论的,出了这个房间,就当没说过。你们也注意安全。”   季末点点头。   莫狄继续黑着脸,目送他们出了门。   季末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喝着他没喝完的茶。   莫狄正在茶水间,洗着那几个警官用过的茶杯。他许久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便探出脑袋来。   “大红袍好喝不?”   季末背对他,腰杆笔直。   “嗯。”声音轻轻的。   莫狄的声音带着笑。“妈特意给你留的,家里还有好多,回去慢慢喝。”   季末又“嗯”了一声,继续坐在那里,没有动作。   他把喝空的杯子捧在手里,捧到余温散去,再也暖不了手,就把它搁在了茶几上。   季末发了一会儿呆。   直到他听见茶水间的水声停了,应该是莫狄把杯子洗好了,他才站起身,把自己的杯子也拿了过去。   季末靠在门框上,看莫狄接过自己的杯子,熟练地冲洗。   “中午吃完饭,下午你去A大吧。”语气很平淡。   莫狄皱眉看向季末,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怎么让我去A大?你这边不需要我帮忙了吗?”   季末抿了一下嘴唇,道:“我这几天要过一下白部留下来的资料,你帮不上忙。”   莫狄“哦”了一声。   “还是我没有权限是吧?”   “……嗯。”   莫狄低下头,把杯子放在了沥水架上。他拿纸擦干手,转身问季末:“那我去A大做什么呢?”   季末说:“A大那里本来也有我们部门的常规工作。”   “我可能没跟你说过,我之所以一直在A大挂着教职,是为了多接触年轻人,方便发现他们当中是不是有异能者。”   莫狄靠在水池边,半晌后点了点头。   一想把他支开,就让他去A大。以前是去代课,现在又有无关紧要的借口。偏生还非要装作若无其事。   莫狄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看着季末,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知道季末有事瞒着他,他在等他开口。   两个人无言对视。   季末被这道视线压得心里沉闷。   他垂下头,摸了摸手上的戒指。莫狄的目光也追了过去,在发光的小圆圈那处停留了片刻。   莫狄心情复杂,精神力却收得很好。   精神结合之后,他的精神域比之前要稳定很多,这让他有了更多的信心,他有能力照顾好自己的向导。   是以茶水间的狭小空间里,此刻并没有精神力的波动。   但是季末仍然觉得喘不上气。   他知道莫狄想问他到底瞒了些什么,可他心里最惧怕的那部分,他不能说。   要去边区几乎是一定的,可是去了边区,他就在死亡边缘了。预知事件在一步步实现,一幅拼图没剩下几块了。   季末就着低头的动作闭了闭眼,刘海垂在脸前,挡住了他的表情。   脑子很乱。信息太多,一时理不出头绪。   莫狄已经觉出来不对劲了。如果一直在身边,季末怕自己会崩溃。他需要独处,安静地思考,再给出一个能让莫狄满意的答案。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要找他们预知事件的第二个trigger,也要查白海青陈剑失踪的线索。   季末咬着嘴唇,极其细微地呼出一口气。   再抬头的时候,又恢复到惯常的清冷表情。   季末往前走了两步。   他用双臂把他的哨兵困在水池边。季末脸贴着莫狄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   他问:“这里是监控死角吗?”   莫狄愣了。   季末什么时候这么主动过。   两秒后,他呆呆地说:“不是……监控死角在咖啡机那边的小吧台那里。”   季末扑哧笑出声。   他的狼狗一向这么坦诚。   “管他的。”   莫狄听见他的向导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被强硬地搂着脖子压下来,亲在了嘴唇上。   莫狄几乎是震惊地看着季末吻得如此投入。   他是睁着眼睛的,可是季末却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合在一起,微微在颤。   唇上的触感是那么柔软温热,搂着他的手骨节分明,连指尖都那么用力。   两副男性躯体猛得撞在一起,彼此的味道充斥鼻腔。   精神力、荷尔蒙,齐齐炸裂。   向导脸皮薄得像纸一样,但是此刻的献吻突如其来,连监控都不顾了,整个人好像是飞蛾扑火。   莫狄纵容着季末的放肆,他张开嘴唇,让季末恣意入侵舔舐。   在这一刻,季末撕开了他所有的伪装,展露所有的任性和骄纵。   交缠,啃咬,厮磨,吞咽。   如果想要坦白。不用说话,只用亲吻。   对方能懂吗?   无法说出口的残忍事实,在成真边缘的不详,季末绞尽脑汁,只能找到这种方式无言地表达。   我用嘴唇撬开你的嘴,你就默契一点,不要逼我说话。   舌尖相抵,唾液相融。季末已经无法主动使用的精神力,通过这一点点体液传递到了莫狄的口腔。   绝对契合的引线炸开。   再怎么克制,都不可能不情动。   莫狄很快抚上了季末的脸。他闭上眼睛,按着季末的后脑勺,将这个吻更加深入,占据绝对的主动权。   攻占,进出,纠缠。   他们吻得煽情,亲得无法无天。   世界仿佛已经堙灭了,只剩他们两个人。   砰地一声。   季末被撞在门板上。   他和莫狄的脸错开一段距离,季末撑着莫狄的肩,大口喘息。   “好了……”他低声说。   声带微颤,好像在回味刚刚的狂欢。   莫狄却又掐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扳过来,继续亲。   “不好。”莫狄的眼睛里带着火光,似乎是压抑不住的冲动,还有隐而未现的怒气。   他盯着季末的眼睛,那双眼睛眼角已经湿了。   “我们翘班回家……”莫狄的嗓音粗哑,让人听不出来是不是在开玩笑。   季末躲避着莫狄的吻,艰难吐字。   “回家……干什么……”   莫狄咬住季末的嘴唇,在他下唇上咬了一个印,水光潋滟。   “回家做爱。”   季末一瞬间都忘记了反抗。但他脸皮的热度一升上来,立刻就恢复了理智。   他把头埋进莫狄的肩窝,埋了一会儿,等呼吸平复下来。   他用嘴唇贴了贴莫狄的脖子。   “不能翘班……”   “要好好工作。”   莫狄在季末的头顶闷笑。   等到胸腔不再震了,高大的哨兵叹了口气。   他们无声地拥抱了好久。   “你有什么担心,什么顾虑,要跟我讲。”   莫狄揉了揉季末的头发。   “我们都订婚了。你还怕什么呢。”   季末轻轻吸了吸鼻子。   他听见莫狄继续说:“咱们家要什么有什么。钱,不缺吧?房子、工作,什么都不缺。”   “我很爱你,你知道的,你一点也不缺爱。”   季末没忍住,用气声笑了出来。   “……结婚登记吧,也是你说了算。你想啥时候就啥时候。”   “就连你想身体结合的话,我现在也能……”   季末扑上去捂住了莫狄的嘴。他瞪着莫狄,眼里的怒火都是水光。   这个人怎么回事?!   没有一点羞耻心吗?   莫狄却看着季末眼睛里这股子生动,稍微放心了一些。他被季末捂着嘴巴,含混地说:   “所以你有心事要跟我说啊,你听到没有。”   声音呜噜呜噜的,但是季末听得很清楚。   他的手还怔愣地放在莫狄嘴巴上面,许久都没有挪开。   莫狄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舔了一口季末的手心。   那只手瞬间就抽走了。   作者有话说:   哎呀妈呀黏糊死了。    第68章 -按图索骥   「政治,不过是小富人们不借给其他人的玩具罢了。——妙莉叶·芭贝里《刺猬的优雅》」   塔。医疗中心。   值班领导的夜班基本一周轮一次,小夜班是从下午五点到凌晨一点,大夜班是从凌晨十二点到早上八点。   今天是秦华的小夜班,临交班了,有一个病号出了点小情况,秦华带着值班护士处理完,脱下白大褂换衣服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   秦华在值班室的椅子上疲惫地坐下,揉着眉心。明天还有门诊,跑回家再赶过来有点不值。不如在值班室将就一晚得了。   他往值班室的小床上一趟,翻了个身。   ——开始玩手机。   他先把该回的信息都回了回,然后点开了薇勃。   刷了一会儿国家大事,社会舆论,掠过了无数的娱乐明星,秦华觉得有点索然无味。   秦华的手指漫无目的地在屏幕上划来划去,突然,跟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在搜索栏输入了几个字——   “寂寞搬运工”。   他知道这个ID的契机,还要从几天前,季末尚未出院那时说起。   秦华的科室里,有个小护士是寂寞的窑子的一员粉丝,嗑莫狄和季末嗑得上头。   季末在加护病房躺着的时候,这个护士态度就特别积极,积极到秦华都想号召大家向她学习的地步——一有空就站在观察窗口观察记录,并且对病人的各项指标和动态极其上心。   很敬业。秦华在心里对她评价道。   直到那天,这个护士碰到了来探病的陆清。两个小姑娘确认了眼神,立刻面基。   ——后知后觉的秦副主任,这才意识到这份敬业是针对个别病人的超水平发挥。   “啊!太太是你啊!你原来就是寂寞搬运工!”小护士激动地看着她和陆清变成了互相关注,手舞足蹈。   陆清也可激动,毕竟认识同好是很开心的一件事,但鉴于季末的粉丝有挺多是塔内的同事,陆清还是想捂好自己的马甲——大家加入寂寞的窑子可能只是因为喜爱季末,而她作为rps同人文的高产太太,还搞了不少黄色。   这让三次元的同事知道了,多尴尬。   于是陆清叮嘱道:“你不要给别人说啊,我的ID是保密的。”   小护士两眼亮晶晶,“嗯嗯”点了点头。   她俩就站在观察窗口前,掏出手机嘀嘀咕咕。   “太太你写的太好了,真的,贼香……”小护士划拉着她收藏的几篇同人文,给陆清看,“我每篇都给你留评论,你看我铁粉标志。”   陆清笑得脸红扑扑,“哇……多谢你喜欢……”   她向玻璃里瞅了一眼,莫狄正在床上搂着季末午睡。   “主要还是他们太好嗑了呜呜……”陆清情不自禁地说。   小护士也“呜呜”了起来,“是啊是啊,呜呜呜呜……”   “呜”了一阵,两个小姑娘停了下来。   小护士说:“是不是最近因为季末住院,我看你都不更新了。”   陆清叹口气:“对啊。他送过来的时候都生命危险了,我哪还有心思写文。”   “秦大夫说了,他恢复得不错,已经没有危险了。你也放心。”   “嗯嗯。”   “……那你啥时候更新啊?”   陆清噎了一下,然后无语地笑了。“合着你是来催更的啊?”   小护士:“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们堵着观察窗口,聊得兴高采烈,完全没意识到挡住了正准备过来查房的秦副主任的视线。   其实秦华再往前走几步,以身高优势,完全是能看见加护病房里的情况的。但他就是不想往前走了。   这个总是给他送东西,三天两头跟不用上班似的往医疗中心跑的小丫头,他躲还躲不及。   秦华站在她们后面,隔了几米的距离,眯缝着眼。   他推了推眼镜,瞅着小护士背在身后,还没熄屏的一个界面。   那个软件他知道,是薇勃。   他还有账号呢——因为医疗中心要求所有专家必须有一个自己的账号,定期提供便民咨询服务。   秦华定睛仔细看着那个界面,是个打开的帖子,配图是一张挂掉的马赛克,上面P了几个大字——“请点击编辑记录”。   他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玩法?   编辑记录是什么?   这部分没能看懂的秦副主任,果断把目光上移了一点点,那里是一个醒目的红色ID,名字叫“寂寞搬运工”。这条帖子写的内容是:“挂了踢我。不香我把头给你们拧下来。”   秦华站在原地,默默记住了这个账号,打算休息的时候查看一下。   这到底是什么年轻人的语言,他每个字都认识,但合在一块儿就不知道说的是啥。   秦华瞅着陆清和护士的背影,在地上用脚打着拍子。   这两个小丫头怎么还不走。   这个护士是怎么回事,加护区是只有季末一个病人吗还是怎么着,站在这跟人聊天没完了。   再敬业也不能对着一个人敬业啊。病号都睡得人事不省了,站那儿有啥好看的。   秦华不耐烦地摇着头,就等什么时候陆清赶紧走,然后他好撵小护士该干嘛干嘛,他去观察窗口看一会儿,在病历上记两笔。   结果俩人聊得那叫一个投机。   秦华躲在阴影里听她们聊天,见证了两个陌生网友认亲,并立刻成为异父异母的亲姐妹的全过程。   他甚至还判断出来了,陆清是个薇勃大V,这个护士是个粉丝,她俩都在粉季末和那个精神结合的小哨兵。   这天秦华刚好不忙。   他越听越觉得有意思,索性站在那里不动了。还挺有趣。   女孩子莫名其妙的友谊,瞬间就情比金坚。揭露身份的那一刻,那份感慨,那份欣喜,比起异国他乡见到老乡都不遑多让。   听着听着,秦华挖掘出来了更多的消息。   ——好家伙,那个“寂寞搬运工”就是陆清啊。还写网文啊,小姑娘精力挺足,看来是工作不饱和。技术部门不都应该加班加到头秃吗?   但是很快,护士站那里就有人来叫,小护士被叫走了。   在陆清转身目送她的新姐妹离去的那一刹那,秦华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装作是刚刚路过的样子,姿态自然,没有任何破绽。   陆清一见到他,眼睛就亮了。   “秦大夫您来啦!辛苦辛苦!您是来看季末的吗?”   秦华没什么表情,倨傲地点头。他终于站在了观察窗口,看了眼吊瓶情况,还有里面仪器的各种数值,在病历上记着。   陆清在她拿的袋子里翻翻找找。等秦华把笔插回口袋里的时候,陆清捧过来一盒巧克力。   “零食,随便吃吃。您别客气啊。”   ——又来了。   秦华无语地皱着眉头。   “我不是说了,不用……”   结果一句话没说完,陆清就把这一盒巧克力塞进了他手里。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她笑得实在是太实在,百分百的真心,秦华最后僵了片刻,还是收下了。   “……谢谢。”秦华说,“但下次别再拿东西了。真的不用。”   这个片段过去之后,忙碌的秦副主任就一直没再想起来这一茬。   直到今晚值班,百无聊赖,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一片新大陆等着他发掘。   秦华点进了“寂寞搬运工”的薇勃账号。   呵。不愧是大V,粉丝量比秦副主任的专家号粉丝多多了。   秦华上下划拉着,但并没有看见上回在小护士手机上看到的那种“请点击编辑记录”的帖子。   他皱着眉头,拉到上面,发现了寂寞搬运工常用的超话和tag。   啊哈。   ——“寂寞的窑子”。   秦华扁着嘴。这都是些什么名字。   但他还是顺藤摸瓜点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第一篇加精帖,就是寂寞搬运工写的。带“请点击编辑记录”的那种。   秦华一步步跟着操作,点开了编辑记录。   正当他赞叹薇勃居然还有这个功能,他都没有用过的时候,这条薇勃的编辑记录就弹了出来。   ——是一堆文字的截图,图片还是倒过来的。   秦华的表情迷惑了。究竟是什么东西还得倒着放?陆清这是手滑,不小心旋转了图片?   于是他跟着把手机倒了过来。   新的世界向他打开了门。   秦华的手机啪嗒砸了下来,险些直接扑在眼镜片上,他敏捷地躲向一边,却被不偏不倚砸中了鼻梁。手机滑落在床上,扣在床单上只露出来一圈荧光。   昏暗的值班室里,秦华面无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伸手揉了揉被砸痛的鼻梁骨。   内心泛起了巨浪。   没想到。   他万万没想到。   那样一个技术宅的真诚朴实的女孩子,会写这样的网文。   她对于人体构造真是相当了解,将骨骼肌肉各种摆放位置的无数种可能性拓展到了极致,对各种生理反应的熟悉程度比做医生的秦华专业太多。   这个女人……   不简单。   秦华越想越纳闷,觉得这个“寂寞搬运工”居然跟天天跑来给他送东西的单纯小姑娘是一个人,就他妈的离谱。   这个世界真是看不懂了。人表面的样子和实际的样子,差距怎么会如此之大。   在这一刻,秦副主任觉得自己老了,沧桑了。   但他还是决定把打开的这一篇再看一看,试图从只言片语里,找到作者是陆清的证据。   “莫狄的眼神里,有四分凉薄,四分讥笑,还有三分漫不经心……”   秦华盯着这一句,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他眯起了眼睛。   过了两秒,他果断把薇勃退出,并且删除后台。   ——百分之九十九是陆清本人没跑了。   四加四加三等于十一,这个白痴。   这一夜,秦华在休息室里休息得不咋地。他上一秒刚有睡意,下一秒就觉得好笑,把自己给笑醒了。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啊?   因为喜欢季末,就把季末当成家人来照顾,住院期间还担惊受怕地想方设法打点医生。   然后爱屋及乌地喜欢一下季末他对象,那个小哨兵,还给人家俩写爱情小说。   还这么偷偷摸摸的,一边怕自己的ID露馅,一边还贼有干劲乐此不疲。   秦华不自觉唇边勾起微笑。   比起他在医疗中心见多了的蝇营狗苟,他忽然觉得,陆清这样……还挺好的。老老实实做着本职工作,没什么大野心,但能给出去的真心都是实打实的,每天都乐呵呵的。   这难道不比不择手段拼命往上爬,除了钱权看不见别的要好得多?   往上爬,能获得的到底是什么?   秦华用鼻子哼了一声,闭上眼睛。这话他真想揪着他大师兄的领子,好好问问他。   好好做个医生不好么,非得离政治那么近。政治……那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碰的东西。   权力阶层接受一个新贵,是不可能不让他出血的。整个帝国能支配的权力就那一些,凭什么要从自己的蛋糕里切一块给你?当领导有什么好的,美其名曰的上层路线都特么的是什么玩意儿!   昧着良心,死亡鉴定造假,该写的瞒报,全都听赵昀的,赵昀特么的能给你成伟什么,让你连医生的操守都不要了。   好家伙去了边区,连电话也打不通了,你快死在那算了,鬼知道你在那都干些什么!   ……   秦华越想越气,最后是唾骂着他大师兄睡着的,睡得很不安稳。是以到了第二天,他被塔内紧急通报铃惊醒的时候,眼睛下面都多了两个黑眼圈。   医疗中心外面脚步声阵阵。   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人声鼎沸。   秦华赶紧套上白大褂,迅速用冷水洗了把脸,拉开休息室的门。   半分钟后,警铃终于停止。   一个小护士小跑着,抹着脑门上的汗给他送过来了一份塔内通报。   他垂头一看——   是一份通缉令。   通缉对象,是原塔内刑侦部部长陈剑。   因从边区窃取机密,并试图回安全区通敌,犯泄密罪、叛国罪。   目前嫌疑人已在安全区,刑侦部重金悬赏征集线索。   希望广大民众留意,有怀疑及时举报。   若有包庇,同罪论处。   通缉令下方刑侦部部长的签名,已经换成了毕大星。秦华盯着这张骇人的大字报,推了推眼镜,眼睛眯起。   与此同时,位于塔三层的刑侦部,一个偏僻的工位上,小焦警官打了个激灵,然后捂住了左手手腕。   消失了一个月信号的,陈剑留下来的通讯器,刚刚震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请假条】周一请假一次。周三见。最近三次元遇到点事,请原谅俺。   (非常建议囤起来)   还有小伙伴反映看不到作话,目录不更新最新章节,我这边会反映一下的,大家也可以试一试清除一下缓存或者多刷新几次哦~   爱你们!    第69章 -夕旦之危   「我也有一瞬间想瞒住季末的,所以我又有什么立场去责怪他呢?——莫狄《康复日记》」   A大,季末的办公室。   讲师季末作为从塔特聘来的优秀研究员,尽管每周只来A大一次,却有一间单人办公室。   此时,这间办公室上了锁,外面挂的牌子上写着:   “非办公时间,请邮件联系。邮箱地址:rlzjhyjb_jm@ta.com”   走廊里空空荡荡,办公室门安静地关着。   门缝下面,露出了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不过往外看了片刻,随即就撤了回来,紧接着,两指宽的透明胶条就塞进了门缝下面,长度正好占了门宽的一半,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呼……”小焦警官长舒一口气。   “可以了,再把窗一锁,这就是一间绝对的密室了,一丁点精神力都不会漏出去。”   “有新风系统吗,打开。”   站在办公室简易单人床旁边的,是身着常服的秦华。他正在给床上昏迷的陈剑处理腹部贯穿伤。   第一步就是清创,已经发炎感染的伤口情况非常危急,亏得陈剑已经昏了过去,不然肯定嚎得响彻A大。秦华哼了一声,倒是省了麻醉。   “有,但是……”小焦警官环顾四周,很快就发现了墙上的新风系统开关,然而他杵在那里,手没往上放。   秦华拧着眉毛,心情极差地说:“但是什么?精神力浓度过高不利于止血,赶紧换新鲜空气。”   房间内第三个人说话了。   “开了的话,就暴露陈部在这儿了,秦主任。”   莫狄紧盯着陈剑,头也不抬地说。他站在秦华身边,正在给医生打下手。要纱布给纱布,要镊子给镊子。   秦华流畅的动作顿了一秒,很快又接了上来,继续扩创清理,然后止血。   “三角针。”秦华伸手,莫狄立刻将他要的缝合针递过去。   秦华瞥了一眼,有些意外这个小哨兵能跟他配合得不错,但他没有说话,手上飞快动作,开始缝合伤口。   “你去把窗户打开。”秦华头低着,目光只看着创口,头也不回地吩咐着。   “好!”小焦警官快步跑去窗边,把窗给打开了。季末的办公室位置不是很好,窗子外面两米不到就是另一栋楼的墙体,但此时就发现了好处——没人能看到他们开不开窗、屋里有没有人。   凛冽的寒风灌进来,小焦打了个哆嗦。   陈剑因为重伤昏迷无法控制的精神力终于散去,但是室内温度骤然下跌。   “妈的。”秦华终于抬起头,凶狠地看了一眼窗户,“这还得想办法给病人保暖。”   “我去找找小季先生这里有没有取暖器!”小焦不用再等到命令,立刻就行动起来。   他很幸运地在书架边看到了一个电油汀。他立刻把电油汀拉了过来,插上电。   秦华和莫狄最后把陈剑的伤处用纱布缠好,这个手术才算结束。   手术环境太简陋了,两个大男人给一个昏迷的病人处理伤口,都累得满头大汗。   在给陈剑打上吊瓶之后,秦华终于在椅子上坐下。他把手套一摘,接过了小焦递给他的水。   塑料瓶装水不知道在办公室冻了多长时间,此刻含在嘴里好似含了一块冰。秦华眯缝着眼等着冻牙的温度稍微和缓一点,才咽进了喉咙。   “真特娘的……”秦华翘起一条腿,“新风系统连接精神力监测部这个鬼政策,就没人起诉过吗?通过排风采样精神力,精监那边还美其名曰大数据,这他妈不是在侵犯隐私吗!”   办公室里沉默了一会儿。   莫狄正在收拾医疗垃圾。他把沾满了血和脏污的纱布、断线,还有陈剑穿回来又脏又破的衣服都打包系口。塑料袋的声音窸窸窣窣,莫狄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精神力监测部,整个都是赵昀的。”   秦华活动了一下手指,拿起一个被层层包裹的小布包,闻言看向莫狄:“赵昀?”就是那个蛊惑他那个没良心的大师兄成伟去边区奔赴美好前程的赵昀?   莫狄点点头。“秦主任大概也感受到了,塔里这几个月不太平。”   秦华冷哼一声。可不是不太平。他们医疗中心的死亡鉴定都能胡写八写了。他没急着打开这个小布包,反而在手里掂量了掂量。   小焦警官在一旁局促得不知道说什么。秦华瞟了他一眼,不冷不热说了一句:“你师父应该感谢带了你这么个好徒弟。”   焦警官立刻摆手,“没有没有!真的,我才是真的感谢你们,这种时候,师父他都被悬赏通缉了,你们还能……”   莫狄插话进来。“还是感谢动刀子的秦大夫吧。幸亏他是个全科医生。”   “对对,感谢,谢谢秦……”小焦的话没说完,被秦华打断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水瓶,又拎起来了那个脏兮兮的小布包。   要不是莫狄给他打电话,说陈剑冒生命危险给他从边区带了东西,而且还是成伟嘱托的,他也不至于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一下门诊就装了一袋子手术用具和药品,秘密来到这间办公室。   他倒要看看,电话都不屑于接的大师兄让人给他送回来了什么。还让送货的受了这么大伤。   秦华的手指挑起最外层的布。层层揭开,露出来了里面的物什——   一个密封的试管,还有一个usb。   秦华的眉毛挑了起来。   小焦警官也弯下腰仔细观察这两个小东西。   通缉令上写的,陈剑因为从边区窃取机密,并试图回安全区通敌,犯泄密罪、叛国罪。   看来,这个小布包的东西就是机密,而要通的敌,应该就是他们这一屋子知情的人了……   在秦华准备伸手拿起试管之前,焦警官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相机,“大夫您先等一等!”   他凑近了咔咔拍了两张,办公室里没有警用标尺,他就将自己的手比在旁边,又照了几张。   小焦看着相机里的成像框,想到还有指纹的问题,于是他说:“秦大夫,能麻烦您戴上手套再摸这个试管吗?我打算回去提取一下指纹。”毕竟试管是比较好留指纹的媒介,任何证据都不能放过。   秦华推了一下眼镜,把试管给包进了布里,递给焦警官:“你先拿去处理吧,处理完再给我。反正现在也没有办法分析这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得回医疗中心或者去研究所。”   桌上现在只剩下一个usb。   三个人盯了这个u盘一会儿,莫狄起身去拿办公室里的电脑。   这台笔记本是A大配给季末的,季末基本没用过。   等电脑开机的间隙,秦华看着吊瓶,指挥小焦道:“你把点滴速度提一下。”抗生素打得太慢影响效果。   小焦“哦”了一声,有点紧张地摸着输液管上的滚轮,“往哪边扭……?”   秦华翻了个白眼。“你两个方向都扭一下不就知道了。”   十几秒之后,小焦警官终于扭对方向了。他不确定地回头看秦华:“大夫,您看这个速度可以吗?”   秦华瞄了一眼。差不多。   他点了点头。   小焦这才放心。   莫狄在电脑开机的一瞬间,做的第一个操作就是断网。他迅速输入几行代码,给电脑系统加了几层屏障。然后才把usb拿过来。   秦华饶有兴趣地看着莫狄敲键盘。“你这些都是在哪学的?”医科知识不少,计算机也挺强。   莫狄盯着屏幕,答道:“我在静音室呆了七年。出不去,也没事干。”   秦华咂了一下嘴。这个觉悟,不得了。   ——没事干?没事干就去学习,提升自己。   这句话他打算加入他未来的育儿语录。   莫狄点点鼠标。   usb里只有一个视频文件,看角度和画质,貌似是藏在衣服里的隐藏摄像头偷拍的。   视频开始播放。   收音效果很差,录进去了衣服摩擦的声音,还有各种杂音。画面也有些抖动,但是还是能看清的。   三个人屏住呼吸看着视频。   镜头从一个偌大的厂房外开始。拍摄者的手出镜,拉开了厂房的大门,人闪了进去,然后把门合死。   厂房内部被刷成了白色,像是医院。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什么,看上去像是规整的盒子。   镜头推进。   厂房内部太大了。走了很远,镜头才拍清这些整齐的盒子到底是什么。   ——全是病床,但是摆放得横平竖直,一看就是部队做派。这些病床每一个都相隔固定的距离,非常紧密地排列在一起。   每一个病床上,都安安静静躺着一个人。病床是白色的,床上躺着的人病服也是白色的。   连带着整个厂房内部的粉刷都是白的。   好似一个巨大的太平间。无比惊悚。   镜头好像也吓到了,冲着一个角度拍摄了快十秒才又挪了方向。   拍摄者站在这些病床的中间,环摄了一圈厂房。   莫狄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整个厂房里,病床大概有二百张。   突然,一阵尖锐的噪声响起,镜头抖动。   拍摄者一瞬间匍匐在地,然后小心挪动到了一张病床底下。   镜头静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阵脚步声响起。脚步声不乱,一听人不多。   这阵脚步声停在了某个只有拍摄者能判断的方向,然后又恢复了寂静。   过了大概几十秒,镜头突然又动了起来。   它悄悄从床下伸出去,以一个隐蔽的仰拍角度开始拍摄。   秦华眼睛睁大了。   入镜的是医疗中心精神域主任医师、他的大师兄成伟,正用针管从一个试管里抽取液体。   他将针管里的气体排出去,目光垂下,看了床上躺着的人片刻,然后闭了闭眼。   成伟转头对身边的白大褂说:“HCJH-109,第七针。”   旁边那人在本子上记录着。   针管扎了下去。   视频一分一秒过去,已经临近尾声。   正当他们以为不会再有新内容的时候,一道他们都认识的声音被录了进去——   赵昀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心情颇好的样子。“成主任辛苦了啊!今天实验都顺吧?”   随着赵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拍摄者的呼吸变得急促。摄像头抖动了一下,仍然没有收回。   在视频的倒数第二秒,摄像头拍到了赵昀的鞋。那双鞋在拍摄者藏身的病床边停了下来。   视频的最后一秒,赵昀躬下腰。   他的脸出现在镜头的那一刹那——   厂房内响起了枪声。   作者有话说:   成伟:我良心发现,我后悔,我要把证据都给我正直的师弟。   秦华:妈的你就是个没良心的,带东西就算了,你还让送货的受这么大伤,到最后还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处理的。你等着从边区回来看我不揍死你。   PS.今天更得早一点。最近上线时间也不固定,能早更就早更。追更的大家辛苦了,明天见。    第70章 -当风秉烛   「让我慌乱的不是危险,而是失去。——莫狄《康复日记》」   枪声响起,视频结束,画面黑屏。   寂静的办公室里能听到三个人紧张的呼吸声。他们三个人的脸映在了黑黢黢的屏幕上,神情俱是无比震惊。   突然,一声震动响起。莫狄惊了一下,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是季末打来的电话。时间已经过了六点,季末已经下班回家了,却并没在家看见他。   下午,莫狄准备从塔出发去A大之前,季末把他要做的工作安排得明明白白——   “你去A大,先把这学期的工作给做完。你光批完了卷子,我看学生评价你还没有写。要上传系统的。”   莫狄点点头。   “A大那边对我们的常规工作并不知情,但是会定期筛选出来有特殊天分的学生,你有空就看一眼,跟孩子们约个时间,聊一聊,判断一下有没有可能是异能者。”   “还有,跟教学秘书确定一下,下个学期的排课,以及教学内容有没有调整。”   “每年的教学大纲都要重新写的,ppt也要相应地改一改。”   莫狄无动于衷地看着季末给他编排了各种各样的工作内容,试图让他充实地在A大办公,不时点头“嗯”一声,认真又敷衍。   “……你都记下来了?”季末不信任地问。   “嗯。”莫狄回答道。还是这个字。   “好吧。”季末嘴唇抿起。   送莫狄走到电梯间时,季末说:“这些够你忙一个礼拜的了。下班之后不用来接我,我们家里见。”   震动声还在响,莫狄看着来电界面的联系人姓名“宝贝”,深呼吸了一次,才按了接听键。季末的声音传来:   “还在A大?”   “嗯。”   “……工作很多吗?”   “遇到了点事,回家跟你说。”   “哦。”   “我回家做饭,你先吃点别的垫垫。”   “那你快点。今天塔里来了一个通报,很严重,我们要好好商量一下。”   “嗯嗯。爱你。”   莫狄把电话挂了,长舒一口气。他看着和“宝贝”的十几秒通话记录,唇角微微勾起。季末以为他还不知道陈剑被通缉的事,肯定想不到……人都藏在他办公室了。   莫狄把手机重新塞回兜里,对上小焦和秦华的眼神。两人的表情都皱了起来,一个酸倒牙,一个眯着眼。   这通电话打乱了他们刚刚紧张的情绪,此刻的气氛明显轻松了一些。   秦华咂了下嘴,并没有对莫狄跟季末的通话内容发表评论,而是又看回屏幕,眉头紧皱。   如果他看得没错的话,成伟应当是在……做人体实验。视频里出现过的试管,和陈剑拿回来的应该是同一种药品。   小焦看着打着点滴昏迷不醒的陈剑,眼眶发红。“……你们看到视频里的那只手了吗?有一道刀疤,这是师父在抓一个持刀匪徒时被划的。”他指向陈剑的手,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疤痕——拍视频的人就是陈剑。   沉默许久,他说:“能录下这个证据再带回来……”小焦的声音有点哽咽,他望着还在昏迷中的陈剑,不再言语。   几个小时前,莫狄在季末办公室里突然接到了焦警官的电话。   对面的声音谨慎至极:“莫先生,您说过有什么进展先告诉您的。”   莫狄握紧手机:“有进展了?”   “我找到我师父……陈部了,但他伤得很重,正在被通缉,您知不知道哪里能让他躲一躲……”   莫狄锁眉,陈剑被通缉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用手机上网一搜,果不其然,几分钟前塔内刑侦部发出了通缉令,铺天盖地在搜捕陈剑。   小焦警官没听到莫狄的回复,一下慌神。   情况太危急了,他都在后悔给莫狄打了这通电话,万一莫狄出卖他们怎么办?!他看着重伤的陈剑,在心底痛骂自己无能。   然而莫狄在看到刑侦部新任部长毕大星的名字时,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他立刻对小焦说:“我来安排,你在原地隐蔽。我让人去接你们。”   他让莫家的司机把陈剑和小焦拉来了A大。这司机是莫棋锋和莫妈妈的专职司机,是靠得住的自己人。   掐着时间,莫狄在教学楼的一侧制造了一起小型火灾。他和校工一起在一楼灭火,等校工把整栋楼的人群都疏散了,小焦背着陈剑从另一侧进入已经空无一人的教学楼,摸进了季末的办公室。   陈剑高烧得厉害,衣衫褴褛,不知道的得以为他是个快死了的乞丐。他躺在床上,艰难地把那个小布包从怀里掏出来,递给小焦。   “重要证据,能直接抓到赵昀。”   小焦接过脏兮兮的小包裹,表情难看得要哭。还抓到赵昀,现在赵昀都快抓到他了。   陈剑眼睛睁一下闭一下,在晕过去的边缘,但他仍然坚持说完他要交代的话:“里面有一个试管,是医疗中心成主任要转交给……副主任秦华的,也是证据。”   焦警官急道:“您快别说了,先喝口水,先别说了。”   “海青……海青还在边区。”这是陈剑彻底晕过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焦难受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脑袋里拼命想该怎么给陈剑处理伤口,伤太重而且已经感染,必须得要大夫。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谁能顶着通缉令来秘密救治一个嫌疑犯?   莫狄打量了一下陈剑腹部的绷带。连滚带爬被追杀,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肯定没处理过。还有证据……居然是要交给秦华的。   他紧紧握住手机,做了决定。   按下秦华的电话,“嘟”声响起时,莫狄在心中想:秦华,你最好是个正直的人。   事实证明,秦华确实是个正直的人。   莫狄把usb里的视频复制了好几份存在各处,然后把电脑收起来的时候,注意到了秦华的一脸倦容。   他扫了一眼躺着的陈剑,对秦华说:“陈部今晚可能离不了人,秦主任您有没有信任的大夫或者护士,或许可以……”替一下你。   秦华撑着脑袋斜眼看他。“来这儿?”   他哼了一声。“算了吧,掉脑袋的活一个人干就行了,别拉上别人。”   秦华又看了一眼陈剑的吊瓶,然后闭上眼睛。他昨晚值的夜班,今天又是半天的门诊,刚刚相当于来了个加急手术,委实有点吃不消。   莫狄抿唇沉默了一会儿。他看向坐在床边的小焦,问道:“你出来找陈部,没人怀疑?”   小焦道:“没……我在部里就是个边缘人……没人在意我的,现在主要是逄哥和刘哥,还有几个跟师父很铁的警官被盯得厉害。”   “哎其实……师父他在部里都不怎么跟我讲话的,有什么事也从来不找我商量……我跟逄哥和刘哥差距实在是太大啦。”   陈剑是个老刑警,徒弟带的不少,整个刑侦部的年轻警官他基本都指点过。小焦是最年轻的,又最沉不住气,情绪全写脸上,话也憋不住。陈剑怕他坏事,很多时候出现场都不带他,跟他讲话也很少,除了批评几乎就没了——   所以现在陈剑真出了事,大家首先会怀疑的肯定是跟他最亲的几个警官,比如他手把手带的两个得意徒弟逄警官和刘警官,还有几个部里的朋友,而不会是小焦。   不管是哪个职场,似乎都有相似的模式。因为小焦确实不被部长重用,其他的刑警也就更不在意这个小警官,没人记得他好像还是陈剑的徒弟——不让他单独办案不说,给他分配的工位都是刑侦部的犄角旮旯。是以今天下午,当他突然收到陈剑的信号,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要请病假的时候,他的领导眼都没抬就痛快地批了。   “你干得挺好的。”秦华突然说道。   小焦赶忙摆手,“没有没有……”   秦华难得不毒舌,一听对方还在客气,立刻哼了一声,夸人夸得阴阳怪气:“行,你干得不好,你师父还给你这个定位器,他就是傻。”   小焦有点呆地回味这句话,一时没搞明白秦大夫是不是真的在说他师父傻。   莫狄问道:“你们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我一会儿送过来。”   秦华眯着眼睛想了一遍陈剑要用的药是不是都带过来了,想了一圈没落下什么,于是摇了摇头。小焦说:“呃……我需要提取指纹的硝酸银溶液,但那估计得等我回刑侦部才能有……”   话音未落,他立刻想到了什么似的,苦恼起来:“哎怎么办,我当时怕师父不好找,病假请了两天,明天还不能回刑侦部……”   硝酸银溶液属于管制试剂,只有警方和研究所有。莫狄思考片刻,说:“季末应该能从研究所拿到,明天我给你带过来。”   小焦眼睛亮了:“真的吗!太好了!”提取完指纹,试管就可以交给秦华了,药理证据的分析开始得越快越好。   秦华撑着脑袋,闭着眼说:“我明天还有门诊,你等着后天回塔上班的时候去医疗中心给我吧。”   小焦积极地“嗯嗯”两声。   莫狄又留了片刻,最后说:“这栋楼的监控我已经处理好了,你们不用担心,去接水上厕所别碰到人就行。”问题应该不大,已经晚上了,教学楼里没人了。   “办公室里也有吃的。”他打开一个柜子,里面是季末存在这里的泡面和小饼干。“就是辛苦你们了……我明天过来。”   秦华阖着眼给他挥了挥手,小焦没忍住,又感谢了他一番。莫狄摆摆手,从办公室出来。   一楼,那个小型火灾早已扑灭,痕迹都打扫干净了。   灶台边的莫狄格外沉默。   季末捧着一杯热牛奶,站在一旁看他炒菜。从进家门的时候,季末就感觉莫狄的情绪不太对。莫狄只是抱了他一下,紧接着就洗手做饭去了,一句话没说。   “怎么啦……?”季末还是问了出来。   “没事。”莫狄回头朝他笑了笑。他的目光停留在季末的唇上片刻,然后伸手抹了一下。   ——季末上唇沾着一点奶渍。   莫狄看了一眼自己的大拇指,极其自然地伸舌舔干净,然后继续炒菜,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季末脸微微发红。他清了清嗓子,认真说:“你去了A大可能不知道,塔里发了通告,陈剑被通缉了。”   莫狄把火关了,娴熟地装盘。他把盘子递给季末,解下围裙。“我知道。”   “哦。”季末端着盘子,心说也是,通缉令后来到处都是,肯定能看见的。   他们在桌边坐下。   “小焦找到陈剑了。重伤。”莫狄在动筷子之前汇报道。   季末一下僵住。“那他现在在哪?安全吗?有人知道吗?”   莫狄笑了下,给他盛了碗饭。   “放心。在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地方。”   莫狄之所以让陈剑藏在A大,首先是因为这里人多。毕竟,一个长相被曝光的重伤嫌疑犯,怎么会藏在一个可能被那么多人认出来,并且没有医疗设施的地方呢?   其实比A大条件更好的地方也有,比如莫家老宅,但莫狄几乎是刚想到就否决了——赵昀一直盯着他和季末,往家里带无异于往枪口上撞。   而且最近这段日子,他们肯定要常往陈剑那里跑,所以必须选在一个莫狄和季末出现不会奇怪的地方。只能是A大。   莫狄把他下午的经历简单给季末讲了。   “最近这几天我就去A大上班,你被塔里问起来实话实说就好,因为我们确实在A大有工作嘛,他们要去找学校核实也完全没关系。”   季末点点头。   “对了,你跟研究所比较熟,方便搞到一些硝酸银溶液吗?小焦要提取指纹用。”莫狄给季末夹了一筷子菜,问道。   “可以。”季末答得干脆。过了片刻,他拿着筷子,惴惴不安地问:“那……白部有消息吗?”   莫狄摇了摇头。“陈剑说,还在边区。”   季末一颗心坠入谷底。   作者有话说:   「520小剧场之领证后」   1.莫狄&季末领证后   莫狄:老婆我们亲亲。   季末:……亲亲。(小脸通红)   莫狄:老婆我们贴贴。   季末:……贴贴。(斑颈鼠兔挨着狼犬跳舞)   莫狄:老婆我们抱抱。   季末:……抱抱。(过了一会儿僵住)你不要顶我!!   2.陈剑&白海青领证后   陈剑:老婆我们亲亲。   白海青:一边儿去。   陈剑:老婆我们……(被打断)   白海青:你还想干什么?   陈剑:(有点委屈,但面容严肃,保持沉默)   白海青:哎好行来来来你爱干嘛干嘛吧(伸出胳膊抱住,臭屁脸)   3.秦华&陆清领证后   秦华:老婆……   陆清:(已退出rps同人圈,但仍目光炯炯地盯着正在亲亲的季末和莫狄)……啊?干嘛?   秦华:算了没事了。    第71章 -能否侥幸   「爱情是一枚硬币,正面是勇敢,反面是怯懦。你永远也不知道会扔到哪一面。——季末《无关记录》」   吃过饭,莫狄要去刷碗,却被季末抢了先。“你先去洗澡吧,今天太累了。”   莫狄笑着叹口气,起身在季末额头上亲了一下,走去浴室。   淋浴哗哗作响。   莫狄仰头闭眼,冷水像瀑布一样浇在脸上。他就那么站着,站到脑袋已经凉透了,才将水温调热,开始冲洗。   他对季末有所保留。   关于陈剑的伤势、怎么被送到A大的、谁晚上在那里、证据有哪些……这些他都细细地讲给了季末听。   可唯独那个视频里,他隐瞒了一点。   视频中,成伟给床上的人扎针之前,说的话是:“HCJH-109,第七针。”   那句话被清清楚楚录了进去,别人可能听不懂,但莫狄听到的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   ——多年以前,当他同意吃实验药物以走出静音室时,赵昀给他拿来的第一盒药,盒盖上写的字,是“HCJH-004”。   他是一个实验品。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的精神域就开始震荡,但他尽力稳定着情绪,让精神力不要发散。在季末办公室的时候,他差点控制不住,幸好被季末的电话打了岔。   而现在,他一个人站在淋浴下,暴戾狂怒充斥他的内心,无从排解。   莫狄一拳砸向瓷砖,却又在即将砸中的时候撤了力。他不想弄出声响让季末听见。   那个厂房里,有大概两百张床。如果实验对象有两百人的话,那后面的数字也许就是实验序号。   如果说HCJH是实验名称,而后面的数字是样本序号的话……   “呵……”莫狄笑得狰狞。   他排名还挺靠前。   怎么,实验突然从口服变成针剂了?是发现口服效果不好,还是副作用太大?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莫狄的呼吸低沉而急促。他的胸腔剧烈起伏,他想要咆哮,想要打架,想要做一切暴力血腥能释放这种愤怒的事。   “第七针……”莫狄强迫自己调整着呼吸。   他已经在浴室里待得太久,再待下去估计季末会起疑。   视频里的那个人是打的第七针,那么他自己,又是吃了多少盒药?   莫狄一时根本不敢细想。他不知道他吃的药到底有什么作用,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改造到了什么地步。   当时只是想尽快出静音室……   莫狄痛苦得用脑袋撞墙。他无声地捶着瓷砖,后槽牙几乎咬碎。   只能等秦华那边把试管里的药剂分析出来,他才能知道,这一切到底还有没有可能挽回……   水声停了。   莫狄面无表情地拿毛巾擦着水珠。他的动作迟缓,宛若行尸走肉。   过了很久,他望向镜子里的自己。小麦色的皮肤,深黑的头发,一副看上去那么健康的身体,却不知道会不会变成怪物。   莫狄苦笑。   幸好他还没有跟季末身体结合。   不然……   一旦实验有差错,作为实验品的他有性命之忧,季末会一起陪葬,成为牺牲品。   ……   厨房的水池边,季末安静地刷着碗。两个人各自占据房子的一角,自然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却又各怀心事。   下午,当他送莫狄进入电梯时,脸上是带着笑的。   电梯门开启。他微笑着看他的哨兵进入电梯,朝他挥挥手。他们的视线一直胶着在一起,直到电梯门关闭。   不锈钢的金属门像是一面镜子,平整干净,连一个指纹都没有。   镜子里映出来的是一个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青年。他每日的打扮,就连随时去参加一个葬礼都不会不得体。   季末的头微微低垂。透过额发,他的目光盯住镜子里那个阴沉的自己。   唇边的笑意已经不见了。   他答应过三个警官要再过一遍他们部门的资料,找找可能的线索,但他内心知道可能性很小。   季末缓缓走回办公室。   他打开电脑,登陆了他们的内网的一个资料库。   这个资料库是他跟白海青共享的,储存了两个人异能的各种文档。在季末当年刚进塔的时候,白海青就拿自己的案例,教季末该怎么去研究。这些资料季末早就看过无数遍了。   季末一个个点开,就如他记忆里的那样,在这些公开给季末的文档里,并没有信息能帮助找到失踪的白海青和陈剑。   季末盯着这些打开的文档出神。   他跟白海青很像,能拿出来做研究的,一定事无巨细、客观公正,再怎么困难也要落实到笔头上,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存档。   但是很主观的、不学术的文档,他们都不会放在这个研究用的资料库里——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白海青有没有独属于自己的秘密文档,季末不知道,他本来也无意去窥探白海青的隐私。   但是季末有。   他的那份文档叫《无关记录》,是所有他认为对研究无助的记录。   季末写这份文档就跟写日记一样随意,没有任何学术规范,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   大概……要找到跟白海青下落有关的信息,就要去看白海青的秘密文档了吧。季末想。   然而他随即又苦恼地撑住额角。他根本不知道白海青的这个文档存在哪里——是在电脑的某个加密磁盘里,还是在家里,还是随身带在什么地方……   而且最关键的……   他甚至都不知道有没有这么一份文档存在。   季末瘫在座椅上,望着天花板。   以白海青的性格,想要藏点东西再容易不过了。他是个隐瞒高手,跟陈剑在一起那么久,陈剑都不知道他异能的秘密。恋人之间,这种能力本应该是最容易露馅的。   季末叹口气,去茶水间打了一杯咖啡,端了回来。   他盯着褐色的液体,因为刚刚放到桌上产生了轻微的涟漪,直到涟漪褪去,季末才又将手伸向杯子。   慢吞吞将一杯咖啡喝下去,季末舔舔嘴唇。   手头一共就两个紧要工作,一个是找白海青,另一个就是找预知事件六的第二个trigger。季末晃动鼠标,点开了自己的预知事件目录。   他打算将自己的所有案例再过一遍。   季末滚动着页码,一目十行地看着。其实他们所有的文档季末都已经快能背下来了,但还是要安下心来,不厌其烦地从字里行间抠线索。   在看到预知事件二的时候,他的手顿了顿。   这个预知产生在他十岁的时候,他看到了父母的死状。他到现在都能记起那个像电影一样的片段——   父亲疯了一样掐住母亲的脖子,母亲怎么挣扎都没有用,最后两个人从楼梯跌下,脖颈折断,血液飞溅。   这个案子的案情记录也在文档里,概括起来就一句话:哨兵季向东因精神失常要杀自己的妻子,而向导妻子未能安抚丈夫,双方在缠斗中从楼梯跌落,当场死亡。   季末盯着“未能安抚”这四个字,久久地陷入沉默。   按理来说不该的。   他的父母是少见的愿意进行身体结合的夫妇,即使季向东常年在边区,也跟妻子进行了身体结合,哪怕很久才能回安全区找妻子做一次精神梳理。   身体结合的伴侣,一般来说是不会遇到一方要杀死另一方的情况的。因为身体结合就是生死契,杀掉对方自己也活不了。再怎么深仇大恨都得三思而后行,何况父母还是相爱的。   另一方面……   季末咬着下唇。母亲没能安抚得了父亲,也有些奇怪。   正如经过精神结合的哨兵对自己精神域的控制能力会上升一样,身体结合之后,结合双方对自己精神力的运用也会更上一层台阶,也就是说,母亲的安抚能力也会变强。   季末的母亲是一个A级向导,季向东是S级哨兵。他们两个只差了一级。   季末嘴唇有些发干。他拿起杯子,去茶水间,面对咖啡机站定。   片刻后,他又接了一杯咖啡。   他在A大教的课名字是“精神力认知”,在课堂上,他就教过学生们特殊人类的一条自然规律:   在哨兵和向导的安抚配合中,哨兵级别越低,向导的安抚能力越强。如果哨兵的认知域矩阵明显大于向导的,那么他超出的认知域的所有感受将无法被安抚。   ——但这是在向导和哨兵没有结合的情况下。   季末一直以为,身体结合的哨兵和向导会冲破一切桎梏,在哨兵需要的时候,向导可以给予安抚,书里甚至也是这么写的。   可是他父母的案例已经推翻了这个假设。   即使两个人只差了一个精神力等级,在父亲精神域暴乱的时候,母亲却没能成功。   能达到精神失常标准的精神域暴乱,可能跟结不结合已经没关系了,那种时候的哨兵,就是一个刽子手。   季末一口一口啜饮咖啡,手指冰凉。   他父母是一级的差别,而他和莫狄呢。   精神力每升高一级都是指数级别的增长,S级往上差距甚至会更大。   季末嗓子微微颤抖,每一下吞咽都用了力气。   在目前精神结合的情况下,季末无法动用精神力,莫狄如果再精神域暴乱,他没有任何安抚的办法。   如果他们身体结合,季末作为本来就精神体召出障碍的病人,精神域恢复情况还是个未知数,莫狄如果像他父亲一样精神失常,要杀掉他——   他也安抚不了。   到那时,反而会发生更坏的情况。因为他会死掉,身体结合的对象也会一起死。   这是季末想竭尽全力避免的结果。   他活了二十四年,见证的死亡已经太多了。这其中让他动容的死,有他哥哥的,有罗晓鸣的——都是为了别人的死。   季末无比理解这种想让对方活下来的心情。虽然他自己再清楚不过,对于有感情的两个人来说,被留下来的这个也许更痛苦。   但活着总归比死了好。   季末继续滚动着滚轮,一页页看过去。   在办公室的文档梳理工作并没有取得多少进展。   他看着那些已经取得的研究结论,“trigger一经触发,事件永久改变”“确定预知事件不会发生的明显标志是预知梦的停止,详见预知事件三”……诸如此类,他默默念着,又在心里加深了印象。   季末几乎把资料库里的文档挨个打开看了个遍,正当他有些烦躁的时候,塔内的紧急通报铃响起,他被吓了一跳。   很快,门就被叩响了,一个组织宣传部的办事员跑了进来,给了他一份很大的塔内通报。   正是陈剑的通缉令。   作者有话说:   「521小剧场之情侣装」   521是一个上班日。午休的时候,季末说:“我要出去买点东西,你在办公室歇着就行,不用陪我。”   莫狄:“嗯嗯。”   季末悄悄出去买了跟莫狄一样的红色卫衣和牛仔裤,非常别扭地穿了起来——他想跟莫狄穿情侣装,打算回办公室给莫狄一个惊喜。   莫狄在季末出门后,也悄悄出去买了跟季末一样的黑毛衣黑风衣黑西裤,穿了起来——他想跟季末穿情侣装,打算回办公室给季末一个惊喜。他还去给季末买了纽特拉可丽饼。   回到办公室。   两人都傻眼了。   这天下午,人类再进化研究部门锁了。部员翘班了。   PS.HCJH实验的前情,指路第18章 ;向导安抚的自然规律,指路第1章。521继续快乐,每天都要快乐。啵啵。    第72章 -无法逃脱   「那就不逃了。——季末《无关记录》」   心事重重的爱人彼此佯装无事,竟都没有察觉对方的蹊跷。夜幕四合,卧室里亮着一盏小夜灯,他们相拥入眠。哨兵一夜无梦,向导的黑甜梦境却开始变质。   也许是听莫狄讲那个视频证据的缘故,季末今夜的预知梦格外清晰。边区的场景增添了很多细节,他除了看见边区基地之外,也看到了那个做人体实验的厂房。他的梦境时间变长了,从最后被莫狄捅死的那个时间节点往前推,他已经看见了至少两天的行动轨迹。   呼吸是绵长的。季末无声地看见自己抱住莫狄,亲吻他,像个懦夫一样闭上眼睛,却又在匕首从胸前穿出时睁开了眼,看到了那个刀尖。   心脏传来激烈的疼痛。季末猛地抽搐,冷汗淋漓地睁开眼。   他大口喘息着,恐慌地看向四周。窗帘已经亮了。白天了。   莫狄被他突然的动作惊醒。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季末,伸手把季末搂进怀里,手在季末背上摸了摸,一手的冷汗。   季末僵硬地蜷缩着,在莫狄碰到他后背的时候,甚至又哆嗦了一下。   莫狄吻了吻他的额头。“是不是做噩梦了?”   季末竭力调整着呼吸,半晌后点了点头。   莫狄揉了揉季末的脑袋,嗓音极尽温柔:“还是那个世界毁灭的噩梦吗?”   季末愣住了。   他脑子嗡得一声,好像有人在那里猛然拨下嘈杂的弦。在那一瞬间,他甚至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清了。他睁大了双眼,瞪着一片虚无。   “季末?”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哥哥?”   ……   莫狄在叫自己。   季末的肌肉不听使唤,他几乎是强迫自己眨了一下眼,然后才回神。他往前艰难地挪了挪,脸颊贴住莫狄的胸膛,颤抖着。那片肌肤是温热的,不像自己,冷得像冰。   莫狄把他搂紧了些。季末从他的哨兵这里偷来了一些力气,过了很久,才清了清嗓子,“嗯”了一声。   “没事的……有我在。”莫狄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哄小孩一样安抚着。“真到那个时候我也在。”   “……嗯。”   “这个预知事件还没找到trigger呢,我们继续研究就好了。”   季末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他几乎丧失了语言能力。他最后又把嘴巴闭上,闭着眼睛,靠着莫狄的胸膛点了点头。他的睫毛抖动,身体还在发颤。   今天的季末格外低沉。   其实季末本身就很低沉,只穿黑白灰三色的衣服,神情淡漠,周身环绕着厌世的气息。   但跟莫狄在一起之后,他似乎阳光了一点,笑容变得多了些,眼神里也多了份活泼。   ——只是今天好像突然又打回了原形。   他和莫狄照常来塔打卡上班,他让莫狄等在办公室,自己去了一趟塔内研究所,那是他熟悉的地盘。很快,季末不声不响地取了一些硝酸银溶液,带了回来。   “你去A大吧。为了避免怀疑,我就不去了。”季末把棕色的小试剂瓶递给莫狄,“还有什么需要的,再告诉我。”   莫狄把小瓶子收好,示意他放心。   季末送他走到电梯间。   向导的笑容清浅,看得莫狄心中一荡。电梯门开的一瞬,他没忍住,低下头飞快地亲了季末一下,然后才踏入电梯。   莫狄的声音从正在合拢的电梯门缝隙里传出来。   “哥哥,你不要害怕。回家见。”   季末笑着站在原地,点点头。   电梯上的数字已经变了好几轮了,季末仍然盯着闭合的电梯门,脚好像被钉在那里似的。   他的呼吸不太稳,眼前的额发在抖动。等到他终于动起来时,他没有去看金属门映出来的今天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而是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季末没有去开电脑。   他先是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小时,然后起身去了茶水间,打了一杯咖啡。   他端着咖啡来到阳台。已经是寒冬了,所有楼宇的阳台几乎都是关门堵窗的,取暖还不够,没人想要吹冷风。   季末却悠悠闲闲地在阳台上坐下,像是感觉不到冷一样,看着外面萧瑟的风景。   什么都是灰白破败的。   什么都会消亡。什么都不会留下。   从塔六楼看出去的景色,季末已经看了好几年,熟悉得很。街道、店铺、公园……他的视线一一扫过去。从上俯视下去的视角,让他想起了城南区那个烂尾楼。   咖啡在寒冷的天气里冷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比手还要凉,但季末还是捧着咖啡,毫无负担地吞咽。   他的眼睛有个迎风流泪的毛病,在冬天更是如此。即使这样,他还是眯着眼睛,睫毛被弄得湿漉漉的。冷风里,发丝都是僵硬的,季末坐在那里,像个假人。   一杯咖啡很快见了底。   季末盯着杯底的褐色咖啡渍,只看了一两秒,就又起身,去打了另一杯。   回来的时候,他经过了白海青的桌子。季末端着杯子,在那里停顿了一两秒,然后拉开了那张桌子的第一个抽屉。   这个抽屉是白海青专门放烟的,季末抽了一条出来。他端详了一会儿烟盒的包装,心道白部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不会介意,就拿了一盒,又攥了桌上的打火机在手里。   就这么一手咖啡,一手香烟,他又回到了冷飕飕的阳台。   香烟燃起的那一刻,他翘着脚,恍惚回想起他几个月前第一次抽烟。   那会儿莫狄刚来这里实习,他为了和莫狄保持距离,故意把跟他的相遇说成是他哥。他那时想的是,莫狄是要杀他的人,他一点也不想跟他有任何感情纠葛;推到哥哥头上,他知道自己喜欢错了人,就不会缠着自己了。   季末将一口烟含了几秒,才轻轻吐出来,一道温柔易逝的烟雾。第一次抽烟的时候呛得狼狈,莫狄很是潇洒地夺了他的烟,还对他说“不会抽就别抽了”。   但现在,他会抽烟了。   季末轻轻笑着,盘点着他这几个月的人生。当初的计划落空了,没熬到莫狄不喜欢他,他倒先一脚陷进去了。   季末低头望着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的烟,在烟灰缸上弹了弹灰。烟灰落下,隐隐约约透出燃烧着的一个红黄色的小火光,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观察了那个小光点好长时间,然后歪着脑袋,伸长手指,去摸那个漂亮的小亮点。   ——阴暗的人很喜欢明亮的东西,就比如他很喜欢莫狄。   按上去的时候,他没觉得烫。因为阳台上实在是很冷,他的手冻得没什么知觉。直到他发觉指尖的皮肉变了颜色,才缓缓将手收回。   左手的食指已经烫烂了一个烟头的大小。   季末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创口。有烟灰,有组织液,有血液,有皮肉。   也有疼痛。但那无关紧要。   季末左手端起咖啡,大口喝着,指尖上的血涂在杯壁上,像是画了幅简笔画。   他喝得很急,颇有灌酒的架势。液体从唇边溢出,划过下颌,再划过脖颈,最后被黑色的毛衣吸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季末眉头舒展,好像要把这几个月在莫狄监管下少喝的咖啡一口气全喝掉似的。   又一杯咖啡见底。畅快的报复感。   季末用食指在咖啡杯上胡乱抹着,看向远方。因为快速摄入咖啡因,他的心跳速度上升了,更激动,也更清醒。   清晨醒来的时候,他毫无防备地从一个噩梦跌入了另一个噩梦。   莫狄问他:“还是那个世界毁灭的噩梦吗?”   他骤然惊醒。过了很久很久,才答了一句“嗯”。   那个时候,虽然惊惧如波涛涌动,但所有的不安和焦虑,都在刹那间尘埃落定。季末睁着眼,生生地看清了结局。   他忽视了很久的一个信号,在莫狄不经意间的提问里爆发出来,让他再也不能抛在脑后,用潜意识深深埋起。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关于世界毁灭的预知梦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触发了第六个预知事件开始,第一个预知事件,就停止了。   他昨天刚重看过档案,时间节点不会记错。可他昨天还没反应过来。   从开始做关于莫狄要杀他的那个梦开始,他再也没有看见过世界毁灭的任何景象。几个月来,预知梦只剩下这么一个。   他有段时间甚至被折磨得怀念起第一个预知梦来着——大家一起奔赴末日,和自己被爱人一刀捅死,痛感是不一样的。   而他们的研究结果又是什么呢?   一旦扣下扳机,预知事件就会彻底偏离原来的轨道,最明显的标志就是预知梦的停止。   季末在他最有安全感的大床上,在他的哨兵怀里,突然冲破了研究瓶颈,取得了研究成果。   世界毁灭已经不会发生了。   因为……第六个预知事件,原来是第一个预知事件的扳机啊。   温暖的被窝里,季末手脚冰凉,牙齿都在打颤。可他只是把额头靠在莫狄的胸膛上,贴了贴,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其实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扳机已经扣下,没办法回到原来的轨迹。trigger只有一个,或大或小,但的确只有一个。   再研究第六个预知事件可不可能有第二个trigger,还有意义吗?   没必要了。也找不到的。   他老老实实被莫狄杀掉,第六个事件完成,世界也不会毁灭了。多好。   额发被冷风尽数吹起,季末的脸白得瘆人。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笑出了声音,也笑出了眼泪。   早在四年前,他打算自杀的时候,就想:一个只能预知毁灭和死亡的人,已经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变数。如果这种异能消失,预知到的那一切也许根本就不会发生。   季末把完全冷掉的咖啡一口气干了。他抽了一下鼻子,呼吸都带着咖啡和烟草的味道。当时为什么没有再自杀一次?早点一了百了多好,省去了许多痛苦。   季末深深吸了一口烟。他还在上学的时候学过一句话:“我思故我在”。当我在怀疑我是否存在时,我已经在思考了,而我既然在思考,我就是存在的——此刻我在思考,是我唯一能确定的事,它是我存在的确据。   他精神域里产生的所有预知事件,他的梦境,他的研究,他的思索,都只是证明了他的存在。他要是不存在了,那些可能就都消失了吧。   消失了,最好。   左手指尖的痛感已经麻木了。季末瞥了一眼。   脏兮兮的水泡,半干的血和组织液。可能会感染。   但那也无所谓。   生死已成定局,其余皆为小事。   季末坐在阳台上,不想起身。他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直到把一整盒都抽空了,才茫茫然呆住。   他现在还能做什么呢?   老天爷好像笃定了他只要遇到莫狄,第六个预知事件就一定会发生,所以才让这件事成为阻止世界毁灭的扳机。所以选择权曾经在他手里,要么他一个人死,要么全世界一起死;而他在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选完了——世界毁灭的那个梦,早就消失了。   他已经错过了推开莫狄的最好的时机。他曾经是多么希望莫狄能恨不得杀他而后快,这样他死后莫狄也不会难受。   可他没能坚持下来。   他沦陷得太早了,莫狄的直白爱意让他头脑不清。如今他们都订婚了。   虽然还没到结婚的地步,一切还勉强可以说不作数;但是想要撤销他们的感情,早就为时已晚。他也没有欲望去演什么拙劣的戏码,让莫狄在最后的这段日子恨自己。   所以该怎么办。   他从小就是一个人保守着秘密过来的,没人告诉过他该怎么求救。而事实是,即使他现在想求救,也没人能帮他了。   季末抠着左手指尖的水泡,脏兮兮的液体流了一手。他在麻木地自虐。   脑子好像宕机了,重启指令都无法下达。现在只剩下了一个问题……季末把手指放在嘴里,尝了尝自己血液混着烟灰的味道。   该怎么处理莫狄?   季末在阳台上枯坐了一整天,也没有如愿感受到足够的刺骨、疼痛、和刺激。   等到天黑,他带着手上的烫伤,还有一身的烟味和咖啡味回了家。   莫狄已经把饭做好了,在桌上保温等他回来。   他踏入家门的那一刻,室内的温暖和充盈的哨兵精神力,恍若隔世。但季末没有什么激动之情,他的灵魂近乎漂白褪色,掀不起任何波澜了。   从今天早上开始,那种泯灭了所有情绪丧失活力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笑着推开来抱他的莫狄,说:“我先去洗澡,你先吃饭吧,我吃不下。”   然后他就进了浴室,开始清洗自己。   他的身体其实很干净,但是他的自厌让他看见自己满是脏污。他洗了很久,水哗哗淌着,像是不会停。手上的伤口不断破裂再出血,到最后那处新肉都是白色的了。季末根本没想着去包扎。   他给自己擦干身体,穿上浴袍。望着镜中没有表情的脸,他大彻大悟。   这几个月像是从地狱逃离的时光,其实是一个梦。梦醒了,他还在地狱里。他其实从未离开过。莫狄的出现像是一场狂喜,他跟莫狄在一起过于快乐,那都不像是自己了,以至于都忘了大喜之后是大悲,他本不该得到这么多欣喜的。   命运仅剩的仁慈之处在于,他还有一段时间可以自欺欺人;等时间一到,他就要把莫狄送出这片地狱。那个光明的人不应该在这里。   他从莫狄那里拿到的阳光,应该还回去了,那终究不是自己的东西。   无法逃脱,那就不逃了。   他是一个死囚,在最后那一刻到来之前,他要彻底的疯狂。   作者有话说:   也不晓得是不是俺的错觉……   一开始有很多读者宝子超认真地在想各种小妙招,不想让季末被捅。但最近好像突然画风变了,一个个都在给莫狄摇旗呐喊:“你怎么还不捅!快给爷捅下去——!!”◡ ヽ(`Д´)ノ ┻━┻    第73章 -纵欲的爱人   「那天我有些失态,那场情事就像刑前狂欢。——季末《无关记录》」   浴室的门开了。   身着浴衣的季末看着门外担忧的莫狄,笑得清甜又妖冶。他身上还带着水汽,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写满了性暗示。   他伸手搂上莫狄的脖子,像献祭一样把自己奉上。唇舌交缠,吻出了水声,季末勾着莫狄往卧室走。   到床边的时候,季末停住了脚步。他突然伸手一推,将莫狄一把推到了床上,然后骑了上去,居高临下看着对方惊愕的脸。   莫狄躺在床上像是呆住了,一动不动。他看着季末勾着唇角压了下来,等到他们呼吸相闻的时候,忽然视野一暗——   他的眼睛被捂住了。   季末舔着他的耳朵,毫不羞耻地命令道:   “拿出身体结合的力气来。”   “干我。”   等云收雨歇时,季末瞳孔涣散地睁着眼,挂着满足而空洞的笑容,趴在莫狄身上。   两个人的皮肤因为大量的汗水变得黏腻,贴在一起其实并不舒服。可是谁都没有挪开,这样的触感让他们安心。   “哥哥,你到底怎么了?”莫狄抚摸着季末汗湿的头发。   季末却不答,轻轻喘息着,像是一只困倦的小兽。他蹭了蹭莫狄的肌肉,阖着眼。过了好一阵,季末才出声:“明天我们去看电影吧。我们还没有一起看过电影。”   他的嗓子带着哑,听上去像有一个毛茸茸的小爪子,挠着莫狄的心窝。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避重就轻。莫狄沉默一会儿,然后垂头亲了亲季末耳后的皮肤。   “是约会吗?”   季末脸蹭了蹭他,又笑了,很开心的样子。   “嗯。”   莫狄又看了他一会儿,才把视线挪开,瞥到季末的手时才发现他的左手是虚握的,似乎是藏了什么不想叫他看见。莫狄将这只手拉过来掰开,瞳孔猛然收缩。   室内光线昏暗,他们刚刚过于疯狂,他竟然都没发现异样。   “怎么回事?!”莫狄的心好像在滴血。这个伤口已经烂得不成样子,再往下一点就能看见骨头了。   季末却无所谓地笑着,还是闭着眼,甚至用右手在他胸口画圈。   “没事,不要紧……”语气轻飘飘的,似乎是感觉不到疼。   莫狄气得鼻息不稳,他把季末的手拂开,从床上起身,去客厅里找医疗箱。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等他拿着医疗箱回来的时候,季末却已经兀自趴在床上睡着了。   莫狄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季末的睡颜,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一个平时冷漠又厌世的人,刚刚在床上却好像撕裂了一切伪装,就连他的笑容都那么反常。季末的沉醉表情,莫狄是第一次见,极致的野蛮,极致的疯狂。   季末纵欲的模样,像是真的恨不得死在床上。   而自己……   莫狄气得摇头,紧紧咬住腮帮子里的肉。他就是个精虫上脑的王八蛋。没有原则没有底线,不管不顾,予取予求。   莫狄跪在床边,轻轻拉过季末的手,先给指尖消毒。   酒精按上去的一刹那是很痛的,季末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没有醒。他已经累到极点,脑袋里混沌一片,睁不开眼了。   莫狄仔细观察着这个伤口,紧皱眉头。   是烫伤。   怎么会有这种形状的烫伤?   他捧着季末的手,将混血狼从精神域里放出来。“去洗衣篓里把季末今天穿的衣服拿过来。”   混血狼啪嗒啪嗒跑去洗手间,很快把衣服叼了过来。   莫狄放在鼻端闻了闻。很重的烟草味,还有咖啡的味道。   季末刚进家门的时候其实就有这个味道,但当时莫狄还以为是他在什么环境里衣服沾染上的烟味。现在看来……   莫狄的视线看向季末平静的睡颜。   烟是季末抽的。   这个烫伤,八成也是他自己弄的。   莫狄喉咙发紧,一瞬间有些呼吸困难。   从他们把话说开,在一起之后,他以为季末的心理状态变好了。他甚至以为自己终于褪下季末冰冷的外壳,让他露出了本来的模样——这个向导其实是爱笑的,也爱哭,很容易害羞但又心软,撒起娇来让人受不了。   他一直以为他让季末变好了,哪怕只有一点。   可是没有。   从那些预知案例里看出来的季末早年间就有的自毁倾向,现在甚至更严重了。他开始自虐,并且对痛感开始麻木,不管是烫伤还是性,他都已经抹杀了自己的分寸感。   肉体上的自我虐待到了这种程度,那他的精神状态呢?   莫狄喉结上下滚动,手微微颤抖。   混血狼静立在床边,绿幽幽的眼睛严肃地望着床上躺着的人,神情竟也有些沉重。自从斑颈鼠兔消失,它就不怎么愿意从主人的精神域里出来了。   莫狄悄悄伸手摸着季末的唇角。   那里的弧度因为睡眠的缘故已经消失了。   莫狄感到害怕。   他不知道季末为什么突然变成这副样子。也或许季末一直有可能变成这个样子,而他错失了一个个拦阻的契机。这是他的错。   莫狄呼吸变得沉重。他起身去浴室放好热水,把季末小心翼翼地抱进浴缸,并将伤到的手搭在外面。混血狼在浴室门口看着,防止季末滑入浴缸呛到。   趁着这个间隙,莫狄给卧室换了床单还有被罩,将一地狼藉打扫干净。   第二天,他们并未如季末所愿去看电影,因为季末发起了高烧。   他前一天在阳台上吹了一天的冷风,一口饭没吃,抽了两包烟,喝了七杯咖啡。   再加上昨天夜里实在放纵,他醒来的时候大半天已经没了。   季末难受得在床上虚脱,头烧得晕晕乎乎,胃里也很难受,可他连在床上打个滚的力气都攒不出来。   莫狄端着温水和药进来。他揽着季末的脖子让他抬起头。   “哥哥,吃药。”   季末烧得视力都有些下降,他眯着眼睛,看见莫狄手里有一把药。   “……怎么这么多?”声音一出,季末自己都吓了一跳,沙哑得不像他的嗓子。   “咳咳。”季末小心地清着嗓子,但是风寒重感冒的喉咙很痛,季末很快放弃了吞咽动作。   莫狄把药凑到季末嘴边。“退烧,消炎,还有维生素。”   季末艰难地把药就着水咽下去。   莫狄把水杯放在季末床头,然后也上了床,搂着季末躺了一会儿。   他昨天晚上想了一夜,觉得大概是最近这段时间逼得太紧了,先是求婚,又总是想要涉足季末的工作,换着花样问季末到底还有什么瞒着他。   ——这大概让季末压力太大了。季末一个那么清冷的人,突然来了一个强盗一样的家伙,非得不要脸地侵入他的生活,肯定很不适应。   还没追到季末的那会儿,莫狄当时想的是,如果季末不能主动对他说,他就不能硬逼着季末袒露他的秘密。可是把人叼进窝里成了自己的,莫狄的占有欲就膨胀了。   他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看着季末,知道季末几点几分到几点几分在什么地方干了些什么,季末的心情好不好,季末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他甚至连季末每一秒钟脑子里想的什么都想知道。   ……这是他的错。   莫狄轻轻拍着被子,想哄季末再睡一会儿。他知道季末肯定不想提昨天晚上的种种,于是他配合着他的向导,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他第一次爱人,虽然感觉已经很小心,还是免不了伤到对方。他的未婚夫是一个纤细敏感的人,他走过了生命里的黑暗,并且还接受自己成为他的伴侣,他是那么善良勇敢。   季末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不该承受任何痛苦。他要把季末身上的担子抢过来。   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莫狄安抚着季末,在心里对自己说。   不能操之过急。如果季末不想主动提起,他可以暂时先不问,但是不能拖下去,等时机合适他们一定要好好谈一次,也要去找心理医生。   季末被温柔地拍着,却一点都睡不着。   沉默片刻后,他睁着红肿未消的眼睛,嘶哑地问莫狄:“你昨天……都干嘛了?”   莫狄看季末不想睡,于是抱着他,一条一条汇报:“昨天上午把你拿到的硝酸银给了小焦,秦华去医疗中心上班,我和小焦在那里陪床。我充当临时医生,给陈剑换吊瓶换药换纱布。”   “他中间醒了一次,但很快又睡了,没来得及问话。”   “我们讨论了一天该怎么办,最后决定以视频证据为主,试管的药理分析为辅。”   “一来我们只有一个试管的量,可能不够做完所有的检测;二来那个药是在边区做出来的,安全区这里没有数据也没有对照组,我们做实验的话耗时太长。所以很难准确而快速地拿到药理分析。”   季末听得眉头紧皱。   莫狄继续说:“我们必须尽快行动,不能让陈剑继续被通缉,再这么下去我们所有人都很危险。”   “……那怎么办?”季末哑着嗓子问。   “目前想到的办法是从网信安全部入手。”   季末疑惑地看着莫狄。   “网信安全部部长孙海涛,因为高血脂导致胆结石,这几天做手术住院去了,部门里没人当家。”   “所以想让陆清把视频证据散播出去,制造舆论。不过这个想法还没实施,具体怎么做还得再商量一下。”   季末的刘海软软地耷拉着,盖住了一点眉心。莫狄给他揉着太阳穴。季末被按得舒服了一点,刚想说句什么,电话响了。   “我的电话。”莫狄轻轻下床,去把手机拿过来。   来电人是秦华。   秦华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烦躁。“……那个试管里的药剂主要成分只有两个,一个是镇定剂,这个是大剂量的,很容易就检测出来了;还有一个是靶向药物,这个玩意特别麻烦。”   “这种靶向药物是亚细胞层次的,主要针对的是DNA序列。但问题就是,我们现在根本就定位不了到底是针对什么基因的,想准确定位要很久。”   “……我个人的猜测,如果是在边区做人体实验,他们可能瞄准的基因片段是普通人类和特殊人类相差的那一段。”   莫狄接话了:“精神域相关的基因。”   “嗯,应该大差不差。因为如果能用普通人做实验,没必要跑到边区的,成本太高了。”   ……   季末听不到电话里秦华说的话,他在床上靠了一会儿,然后艰难地抬起胳膊,看向自己的左手。那个受伤的指头已经被莫狄上好药包扎起来了,裹得挺结实,像个小胖丁。   莫狄把电话扣了。   他看着季末跟自己的手指头大眼瞪小眼,片刻后笑了一声。他不着痕迹地深呼吸,调整了下表情,又上了床,温柔地把季末搂进怀里。    第74章 -装病   「关心则乱。——季末《无关记录》」   陈剑已经昏迷两天了。其实也不是昏迷,用秦大夫的话来说,叫重伤后的深度睡眠。这是特殊人类用精神力修复身体机能的一个机制。   今天,小焦警官该回去上班了。临出办公室前,他又不放心地回头瞅了他师父一眼。本来他们计划的是莫狄来这儿给他师父陪床的,结果一大早莫狄就打来电话,说季末发烧了,他得在家照顾未婚夫。   小焦满面愁容,这可咋办。他请假一共就请了两天,万一今天白天师父突然醒了,一个人在这儿可以吗?   他没办法地叹气皱眉挠着头,在屋子里找了一张A4纸,密密麻麻给陈剑写了一张便签。大意就是等自己下班马上就回来,白天师父一定不要出办公室,有事用通讯器联系,身体恢复得不错,换药也等他回来……诸如此类,啰哩啰嗦。   写完了给陈剑的嘱托,小焦面容严肃了起来,他今天有正事要干。昨天莫狄给他拿来了硝酸银溶液,他已经搞好了指纹,肉眼看像是好几组,想知道具体是谁的还得回刑侦部比对。再就是,他得赶快把这个试管送给秦大夫,药理分析要快点开始,时间耽误不起。   小焦警官从A大隐蔽地溜出来,卡着点进了塔。   今天在刑侦部里,小焦依旧是闲人一个。没人给他活干,也没人跟他讲话,更没人关心他请了两天病假之后的身体怎么样。   于是他揣着试管,跟领导打了个招呼,大摇大摆地去了医疗中心。反正他刚病假回来嘛,再去医疗中心复查一下嘛。   精神域科副主任秦华身着白大褂,步履匆匆,神情严肃,一见他就皱起眉头。他把手里的病历合上,打量了小焦一会儿,问:“你装的是什么病?”   小焦:“食物中毒。蹿稀。”   秦华:“……”   顿了两秒,他缓缓开口:“我觉得你不是食物中毒,你可能是慢性胃炎或者胃溃疡,当然也可能伴有幽门螺旋杆菌感染。”秦华看了一眼手表,“卡点来上班肯定没吃早饭,空腹到现在应该八个小时有了,正好可以吹一下碳14,胃镜也能做。”   小焦:“???”不是,我觉得我没病啊?   秦华推了推眼镜,压低声音。“你最好回去看着你师父,他还离不了人。”   小焦恍然大悟。秦大夫是个明白人!他今天还在苦恼到底该怎么办,再请假可能不太好了。   于是小焦感激地说:“检查麻烦给我来全套。报告往重里写。”   秦华:“……”倒也不必……   小焦:“我坚持。”   秦华:“……”   说话间,他们已经不动声色交接完了试管。秦华叫来一个护士。“你带这个病人去做我们的常规体检项目,主要看胃。报告加急,汇总给我签字。”   小焦立刻手捂腹部开始了他的表演。   在秦华的帮助下,他很快就拿到了满意的体检报告。几页报告纸拿在手里,他没仔细看,也看不太懂,但当他把这份非常权威的报告给刑侦部的领导和同事看时,收获了从未有过的温暖怜惜。   “唉,你说说,你这么年轻……”   “怎么就能……”   “你不要灰心,说不定有奇迹发生,一定别放弃啊。”   “焦儿啊,你好好休息,这边有我们,你不要担心。”   “我们会去看你的,你一定不要放弃,该治还是得治。”   他的体检报告甚至都吓到了逄警官和刘警官,然而在这两人面前小焦也没露馅,神情万分沉重。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悲哀,但是心里却在窃喜——   他师父陈剑要是知道了他是个这么聪明的小机灵鬼,都已经喜怒不形于色了,肯定能夸他的。   逄警官和刘警官知道自己时刻在被监控,都不敢多跟小焦说话。他们遥遥望着小焦又打开电脑工作了一会儿,然后落寞地收拾好自己的办公桌,拎起包走了,跟同事一一别过。那个身影是那么单薄。   刘警官气得肺快炸了,但他脸上还是带着老谋深算的微笑,扭头继续和负责盯他的警官谈天说地套近乎,推进着他在刑侦部的策反大业。   小焦离开时的严肃神情并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意识到事态严重。   塔内刑侦部录入了所有军方和警方的指纹,他把从试管上提取出来的指纹全部放进系统,发现一共是三组,有三个人碰过这个试管。   ——分别是陈剑、赵昀,还有……   帝国总司令,顾山。   小焦警官立刻退出系统,删除比对记录,然后把他能带走的材料收拾了收拾装包离开。他想,有陈部的指纹是一定的,因为他是拿回来试管的人;赵昀的指纹也在,再结合那个视频证据一起,肯定能敲定他是知情并支持人体实验的;但是总司令……   当时在人类再进化研究部问话的时候,莫狄直接跟他们说了顾山跟赵昀是一伙的,那时小焦还不信。毕竟总司令深受人民爱戴,安全区面积逐年扩大,他们生活安稳,这都得归功于顾山。而且他常年驻边,总是在战斗一线,几乎从不休息——   这样一个能算得上是传奇的英雄人物,如果是个授意做人体实验的疯子的话……   焦警官打了个寒颤。   这种事如果传出去,势必会引起恐慌,要是帝国发生了内乱……   不可以。在现在的地球环境下,内乱基本就等于亡国,从人类进化出特殊人类,开始分边区和安全区开始,这种例子已经不计其数。想要帝国稳定昌盛,绝对不能动摇民心和军心。   他们之前计划的舆论手段必须得再好好想一想。   小焦思虑甚重地回了A大,等他警惕地进到季末办公室的时候,差点尖叫出声。   ——陈剑在床上坐了起来,一动不动,好像一尊佛像。   他肩膀上停着他的精神体苍鹰,手里拿着小焦留下的巨型便签纸。   “回来了。”陈剑给焦警官打了个招呼。   小焦赶紧把门关死,立正站好,声音都在抖:“师……师父,你……你醒啦?”   陈剑没回答。这不是废话么。他从不回答这种没有营养的问题,但情况特殊,他也十分感慨,爱徒又这么激动,于是微微颔首了一下。   小焦一看陈剑醒了,还是这么不苟言笑,被骂被嫌弃的记忆一下涌进脑海,这些天锻炼出来的成熟刑警气质立刻散了个干净。他一瞬间萎靡了,觉得自己哪哪都不行,哪哪都犯了错。   他心脏砰砰直跳,朝陈剑走近了点,把公文包规规矩矩摆在了桌子上,然后坐下,打算开始汇报工作。   没等他开口,陈剑先说话了。“你怎么请的假?有人怀疑没有?”   小焦立刻摇头。“没有。我请的病假,医疗中心那边开的体检报告,非常权威。部里直接给我批了长假。”   陈剑皱起眉毛,眉心之间的川字结能夹起一张A4纸。“体检报告。”他几乎是直觉小焦一定是病了,不可能装的——这是因为有前科。   他这个徒弟演技差到一定境界,让他去审讯室诈一下犯人,结果谎都撒不了,反而被犯人给诈了。是以他非常清楚如果小焦是在装病,以他的演技,医疗中心肯定是开不出来能算上大病的体检报告的;能瞒天过海到这个地步,小刘和小逄火候还可以,但小焦肯定不行——他肯定是真的病了。   焦警官“嗯”了一声,打开公文包。他刚把体检报告抽出来,陈剑的鹰就嗖地飞了过来,把这几页纸抓走了。   小焦:“……”   陈剑翻着这份体检报告,眉头越皱越紧,到最后连一张A4纸都塞不进去了。他的瞳孔都在震动,但是脸上的表情苦大仇深,一时体现不出来这份震撼和担忧。   ——这份体检结果基本等于给小焦判了死刑,属于医院都不会收治的那种,只能在家等死。   “你……”陈剑终于抬头瞧了一眼小焦。   小焦无辜地看着他。   陈剑心下感到悲痛,却不晓得为何他这个徒弟还能笑得出来,很骄傲的样子。这孩子是傻,还是真的如此乐观。   陈剑喉头仿佛哽了一口血。他万万没想到,他九死一生从边区回来,却要面对不久之后小焦的离去。   “体检大夫有给你说什么吗?”陈剑目光沉沉地看着小焦,问道。   “没有。”小焦疑惑地回答。他师父的声音怎么一下子不严厉了。有点不习惯。   “你有仔细看这份报告吗?”陈剑再度发问,像是在确定什么。   “也没……”小焦小声回答,心虚地想,是不是应该仔细研究一下这个报告,不然他装病可能会露馅。哎当时秦华也忙,来不及跟他细说,他也赶着回去请假,来不及问。   师父是要骂他了吗?   小焦咽了一下口水,打算狡辩一下。“我是正好拿着报告就急着请假回来,没仔细研究,不然师父在这还昏迷我也不放心啊。”   陈剑听到这句话,身体甚至震了一下,一颗刚硬坚强的刑警之心,痛如刀割。他的小徒弟,病得如此之重还冒着被抓的风险将他救回来,为了照顾他,甚至医嘱都来不及听就跑回来。   陈剑坐在床上,坐了很久。等到小焦看吊瓶似乎该换了,打算出声提醒一下的时候,陈剑突然给他说:“把你手机给我,给秦大夫打电话。”   “哦哦。”小焦赶紧把电话掏出来,心里又骂了自己一句,怎么忘了把师父醒了的事赶紧给秦大夫说一声呢!自己果然还是不靠谱啊!   秦华心情颇为不好地接了电话。   “忙着呢,下班再跟你说。你还没开药,我等着给你带过去。”   陈剑一听这话,心里更凉了。他清了清嗓子。   “秦大夫。”   秦华在那边立刻眯起了眼睛。他看了眼通话号码,然后又把手机贴在耳边。   听筒里的声音传来:“我是陈剑。”   秦华推了一下眼镜。“嗯。醒了?” 他周围人多,说话得谨慎,所以没有称呼。   结果那头陈剑完全没说自己的情况,反而单刀直入,劈头盖脸道:“我看小焦的体检报告,最后签字审核的是你。”   秦华又眯起了眼睛。“是我。有问题?”   怎么,让你徒弟休假回去给你陪床你还不乐意了?不来感谢我,你这个语气是来问罪的?秦华有点想骂人。   陈剑却沉默了。他瞧了一眼小焦,那孩子正在在电脑上认真地敲着什么,他还不知道自己病得有多重。而陈剑也无法苛责秦华,因为自己垂死的一条命就是秦大夫顶着通缉令救回来的。   于是他压低声音,问道:“他胃癌晚期,还有急性白血病,血糖也不正常,似乎是糖尿病。还有……我看他的片子,肺上也有阴影,可能是肺癌。姑息治疗的话,他还能活多久?”   秦华可疑地沉默了。   他又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眼,确定号码是小焦的,在说话的确实是陈剑没错。过了许久,他来了一句:“你问他吧。”然后就潇洒地挂了电话,翻了个白眼,由衷地骂道:“一个两个的都有病。”   陈剑听着忙音,心里拔凉拔凉的。他一句句在脑海里回放着秦华说的话,最后就落实到了那一句“你还没开药,我等着给你带过去”上。   这孩子,走得是有多急。药都忘了开。   正在工作的小焦十分专注,错过了百年难遇的他师父慈爱到甚至微微湿润的目光。他噼里啪啦打着字,突然意识到电话已经扣了,于是快乐地回头说:“师父您打完电话啦,我今天这个体检也多亏了秦大夫。”   陈剑低沉地“嗯”了一声。   小焦利索地给他换了个吊瓶。陈剑目光里全是复杂。等小焦重新坐在椅子上,打算开始汇报工作的时候,看陈剑的脸色实在不对劲,问道:“师父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陈剑摇了摇头。他定定地看着小焦,沉声道:“你把你体检的事情,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   小焦迷惑了。刚刚不是给秦大夫打过电话了吗?这有什么好说的?   但他还是板正地坐着,说:“我今天借着去体检的由头,把您带回来的试管给秦大夫送过去做药理分析。我之前已经把指纹提取好了,刚刚在部里也做了比对,有您的、赵昀的,还有……顾山总司令的。”   陈剑颔首,却并未发表评论。于是小焦多说了两句:“我看视频里医生们动这些东西都是戴着手套的,肯定不会留指纹,所以能留下指纹的一定是除了医生之外的知情人。这能当直接证据。但至于碰这个试管是不是出于自己的主观意愿,这个我们还得再探讨一下……”   陈剑再度颔首,这些他都知道,虽然小焦说得很好,但他现在不想听这些。他心急如焚,满眼都是对晚辈的担忧。“你继续说你体检的事,证据一会儿再说。”   “哦。然后……对,我找到秦大夫,他说您还离不了人,让我回来看着,于是就让我做个全面点的体检……”   陈剑屏住呼吸。   “主要让我查胃,说因为我饮食习惯很不好,要么不吃要么吃撑,吃得也不卫生。然后还验了血,拍了ct。”   陈剑肌肉绷紧。   “就像师父教的,做戏要做全套。”小焦的得意开始爬上眉梢。   陈剑:“……?”这哪跟哪,有什么逻辑联系。   “我把流程走完了,最后弄了一份能请病假的体检报告。”   陈剑的表情一下碎了,呆在当场。   只听小焦继续说:“多亏了秦大夫啊,要不然哪能休这么长的假啊!不瞒您说,逄哥和刘哥都吓着了,但我没有露馅,非常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话说完了,小焦扬起了脸,眼睛亮亮的,想要求表扬。   但陈剑现在只想给他两耳光。   他深呼吸两次,平复了心情,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么秦华说的药是怎么回事?”   肯定哪里有病,不然吃什么药。   “呃……”小焦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道:“好像确实是胃……”当时秦华给他说了来着,不过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就没记。    第75章 -海青   「爱情里总有一些元素是相似的。——莫狄《康复日记》」   季末的退烧药里有安定成分,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到晚上终于退了烧。莫狄给他量了两遍体温,这才稍微安心。他望着季末的睡脸,心道他估计能一直睡到明天早上,稍微思考片刻,打算去A大。陈剑已经醒了,他们得尽快碰头,商量对策。   莫狄给季末留了字条,在他床头上放了保温瓶,把饭做好放在厨房。等一切都做完了,他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季末前一晚上的反常让他害怕,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离开季末,半步都不愿意,生怕他自己一个人呆着会出事。   于是他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布置了隐藏摄像头。这玩意是从莫家那边拿的,当初莫家雇人做调查,剩下了一批,让莫狄讨了过来,正好此时派上用场。   莫狄对着手机切换了一下各个视角,画面都没有问题,这才出了家门。   轻轻关上防盗门的时候,莫狄想,不光季末不正常,连他都要疯了。   天已经黑了。学校里的人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少——各个院系陆续放假,学生一批批都回家了。   季末的办公室里亮着灯,莫狄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了三个人。   陈剑还在输液,秦华正在给他换药,小焦在一边,表情讪讪的,正在吃健康盒饭。   下午在电话里,秦华已经把那个试管的初步分析告诉了莫狄,他们约了晚上在这里碰头,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莫狄把门关上。他还没给陈剑打个招呼,就听秦华头也不回地说:“我今天碰到赵昀了,他下午带人来医疗中心巡视了一圈,风风火火每个病房都查了一遍,估计是在找陈部。”   于是莫狄只好跟陈剑点头致意。他走过去,看了眼陈剑的伤势,说:“今天是通缉令下来的第三天了,他肯定坐不住。毕大星也不是个能靠得住的。”   “没有让你为难吧,秦大夫?”小焦赶紧把嘴里的饭咽下去,问道。   秦华把手里的绷带打上结,哼了一声。“在医疗中心没人能为难我。”他一贯毒舌臭脸,对领导的态度尤为不佳,这点人尽皆知,赵昀来了他都没正眼看。   莫狄在椅子上坐下。“我家那边盯着的人变多了。但他们一看我往A大走,就没再继续跟。昨天教务处老师跟我说塔里有人找他们了解情况,证实了一下我们部门确实在A大有工作。”   室内安静片刻。   局势日渐紧张,他们每一个人都不能掉以轻心。   陈剑沉沉出声:“海青跟我说过,你们人类再进化研究部是直接对总司令进行工作汇报的。”   莫狄点头。   “那么你们都汇报了些什么?”   莫狄沉默了。他看着陈剑的眼睛,没有立刻答话。   人类再进化研究部的工作内容是最高机密,陈剑不会不知道。而他此时问出来,明显是因为白海青也没有告诉过他。   ——这就更轮不到自己说了,情况再特殊也不行。因为异能的事是跟白海青和季末直接相关的,应该由他们两个来定夺。   半晌后,莫狄开口道:“具体给顾山汇报了些什么,我其实不是很了解,而且我们部门的工作性质实在特殊,我来说也不合适。等季末病好了,他也许能多透露一点。”   陈剑重重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他跟白海青在一起那么多年都没能撬开他的嘴,现在指望莫狄给他和盘托出,确实不太现实。   不过……陈剑打量着莫狄,这孩子出乎意料得沉稳果断,不管是把他救回来还是安排秦华和小焦,都没有一丝犹豫,行事也非常周密。就连刚刚用那种审问的语气问他,一般人可能直接就说了,他还很有原则底线。   海青之前跟他说过:“莫狄心思很深,但在小末跟前比较会装。”陈剑当时笑笑就过去了,脑子里对莫狄的印象还停留在七年前静音室里的小哨兵身上,那时是他在地下二层给这个声过敏的可怜孩子做的笔录。当年的那个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   顶着陈剑审视的视线,莫狄思考片刻,补充道:“但我可以说一点,就是五年前有一桩泄密案,边区生化实验室主任罗晓鸣逃到安全区自杀,从那之后,部门的上报内容就开始有所隐瞒了。”当时白海青去见了罗晓鸣,从此对边区不信任。   陈剑呼吸沉重。秦华已经给他把伤口包扎好了,此刻在桌子边靠着,抱臂看着他们。小焦迅速把他的晚饭解决了,然后轻手轻脚收好垃圾,规矩地站着。   “人到齐了,那我就给你们说一下,边区到底发生了什么。”陈剑双手握拳,满面严肃。   “五个月前,我接到了一通电话,是曾经一起服兵役的战友打来的,他叫陆俭荣,我们当年兵役结束后,他留在了边区,而我回安全区念了警校,我们已经多年没有联系。”   “他在电话里说边区的哨兵在不断失踪,前线战事吃紧,暴植蔓延的速度极快,而且变异程度已经完全超出可控范围,他们快撑不住了,因此请求刑侦部去查边区的哨兵失踪案。”   “我查了刑侦部的案件记录,边区从来没报过失踪案,甚至最近的一起案子是五年前罗晓鸣的泄密案。而我给陆俭荣回电话的时候,电话已经拨不通了,也定位不到。”   “海青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立刻翻出来了当年的新闻报道,五年前那起泄密案波及了很多人,当时整个边区基地来了一轮大排查,而停职审查名单里就有陆俭荣的名字。”   “海青跟我说,当年他在那栋烂尾楼里见过罗晓鸣,然而罗晓鸣不信任所有的帝国高层,海青从在边区的时候就是副司令级别的,罗晓鸣知道这一点,所以不跟他说实话。到最后,罗晓鸣跟他说——”   “你就当是我要救我儿子一命,你别问了,走吧。”   “当时边区给定的性是罗晓鸣畏罪潜逃,刑侦部也全力配合边区领导的指示,在安全区内进行搜捕,所以海青悄悄见过他的事完全没跟我讲。我问他是怎么知道罗晓鸣藏在那个烂尾楼的,他也不说。”   “海青央求我要去边区,他从来没那么急过。他说顾山这些年不准他去边区,而那里一定出了大事,他必须去看看。访边区公文要部级领导才能开,他是跟着我的公文走的。这种没有报案的行动,只能算私自调查,刑侦部的人一个都没法带。”   说到这里,陈剑深吸一口气。小焦攥起拳头,这些内容他下午已经听师父讲过一遍了,此刻更是义愤填膺。   “我们几乎是一进边区基地就被囚禁起来了。他们没有真的限制我们的自由,但是二十四小时都有人跟着我们,我们踏不出去基地大门一步。”   “我们在基地内部呆了整整两个月,没见到任何边区的领导,看见的都是边区的日常工作,没有接触到任何能说得上是机密的东西。”   “终于有一天,海青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知道了赵昀要回边区,看守我们的战士里头有人员流动,于是我们逮到机会就逃了出去,我们想找那个绝密生化实验室,看看罗晓鸣到底留下了什么谜团。”   “结果我们前脚刚走,后面就有人来追,而且直接开了枪。”   “你们如果在边区服过兵役就知道,对付暴植是不能用热兵器的,因为它们会吸收火药的成分加速变异——最好的当然是使用精神体攻击,这也是为什么必须得是特殊人类驻守;其次是用武器,但只能用刀箭之类的冷兵器。”   “所以枪这种东西,是留给想要临阵逃脱的自己人的——前线的第一条守则,就是对待叛徒不能手软,直接枪决。”   “他们对我们开了枪,明显就是想要我们的命。”   “我们不停地躲避追杀,终于有一天,发现了一个厂房,位置大概在基地东面八十公里左右。”   听到这里,办公室里的人都明白了,他们屏住呼吸,不寒而栗。   “你们在视频里也看见了,那里……”陈剑喉结滚动,片刻后才说下去,“在做人体实验。我那时候才知道失踪的哨兵都去了哪里。”   “但那个视频并不是刚发现的时候拍的,我们当时在逃命,并没有功夫去搜集证据。海青就跟认识路一样,很快就带我隐蔽起来。他告诉我离这个厂房不远,就是边区的禁地,绝密生化实验室,这两个地方是连着的。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的。”   莫狄黑色的眼瞳暗潮汹涌。他面色如常,但是心里的分析已经过了好几轮。   白海青八成是五年前和罗晓鸣谈话的时候就用了读心能力,尽管罗晓鸣可能确实什么都没说,却也给白海青暴露了相当多的信息。季末跟他提过,白海青这些年经常说边区有问题,然而他屡次去开进边公文,却统统被驳回。   他的权限那么高,连把季末从季初的案子里特殊豁免都能做到,却不能去边区。白海青肯定一直在等能去边区的机会,好去找证据。   “生化实验室并不好进。我们又在厂房内躲避了好多天,无数次巡逻都有惊无险地躲过去了。”说到这里,陈剑停顿了一会儿。他又想说那句“我都不知道海青是怎么知道的”,但没有说出来。   和白海青逃命的那段日子里,白海青简直既像个先知,又像个雷达,几乎跟哪个人擦肩而过一次他就又获得了新的信息,侦查能力完全超出正常人的水平。陈剑觉得自己跟他比起来,简直不配当刑警。   “后来我们跟踪了从厂房做完实验要回实验室的大夫,终于进了生化实验室,那个大夫就是从塔过去的成伟主任。”   秦华破天荒地叹了口气,然后摘下眼镜,在衣服上轻轻擦拭。   陈剑这时却突然停下了。他紧闭双唇,鼻孔翕动,双手握紧,似乎怎么都组织不好语言。   小焦看到他师父这个样子都看愣了,他师父是个训练有素的老刑警,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不管什么时候说话都有条不紊,从来没有过像这样说不出话的情况。   陈剑的声音再度响起,嗓音带上了沙哑。   “成主任只来得及把试管给我们,说让带回医疗中心给秦华,警报就响了。有人发现我们进了实验室,拉了警报。”   “海青把我推进了原来在厂房里藏身的地方,让我注意隐蔽,赶紧回塔。”   “他说他在边区还有事要做,转身就走了,我没拉住。”   那个时候,躲在厂房里的陈剑,眼睁睁地看着白海青又闪身进了生化实验室,却无法擅动。   ——因为帝国总司令顾山已经大步流星进了厂房,从他隐蔽的位置堪堪掠过,往生化实验室的方向走。   “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海青。生化实验室的安保提升了一倍不止,我进不去了。”   陈剑平静地说完了。   他看着办公室里站着的这些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从那天起,他只要闭上眼睛,就会不可抑制地想起白海青的脸。当时过于紧急,他甚至都没有仔细去看对方的表情。   他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他抓住白海青的胳膊,要他一起藏进来,却被白海青敏捷地躲开了——他的向导甚至有预判他行为的能力。白海青笑着给他说:“你把证据都带回去,注意安全啊。”   然后,向导轻描淡写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心里盘算的,我答应了,你回去好好准备吧。”   陈剑惊愕地愣在当场。   他是打算从边区回来,给白海青求婚的。   “因为顾山开始频繁出入实验室,厂房变得非常危险。为了防身,我敲晕了一个小战士夺了他的枪,在最后的时候录了视频证据。”   “最后的那一枪是我开的,赵昀的膝盖被我打了一个窟窿。”   秦华怔住了。   “什么?”   陈剑又重复了一遍。“我一枪打穿了他的膝盖,然后开始往安全区跑。”   秦华下意识地吞了一下口水,这个动作跟他本人非常不符。   “……我可以跟你保证,就你从边区逃回来的这段时间,完全不够一条被打穿膝盖的腿恢复行动能力的。”   秦华眼睛都睁大了,喃喃道:“然而今天在医疗中心,我看见他的腿完全没有问题,甚至还跑了几步。”   作者有话说:   陈剑:跟海青比起来,我不配当刑警。   白海青:没有没有,过奖过奖。我是有buff你不知道啦。   陈剑:。(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第76章 -舆论   「舆论是武器。——莫狄《康复日记》」   秦华说完这句话,办公室里鸦雀无声。他的表情带着罕见的茫然,明显是不敢置信。   陈剑坐在那里,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他停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可能。”   “当时那一枪打过去,他直接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趁着那个当口,我才跑出的厂房。”   他看向秦华,严肃道:“我一直非常谨慎,在每一步行动之前都先用我的鹰侦查,一直到最后在安全林,哨卡极其密集的地方才被人发现踪迹。当时追过来的也是顾山,赵昀全程没有出现。”   小焦警官这时开口了:“赵部他……在通缉令下来之前就已经回安全区了,比师父你回来得早,而且他看上去腿完全没事……”   “师父你确定你开枪了……”小焦犹豫地问。   陈剑拧眉打断。“我确定。”   秦华摸着下巴。“那个视频里,最后的画面是赵昀弯下腰,脸被拍了进来,确实有枪声。”   “而且。” 陈剑瞪着小焦,沉声道:“要是那一枪没有把他打到丧失行动能力,我不可能活着跑出厂房。赵昀在边区这么多年不是吃素的。”   室内再度陷入死寂。   莫狄呼吸有些微不可查的急促,但一直保持沉默。   这种算得上是终身残疾的重伤能够恢复如初,根本就不是医术高明或者药有奇效能做到的。这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类的能力范畴。   白海青在失联前给季末打过电话,说边区有人跟他们一样,所以——   有异能的人……是赵昀?   他的异能是自愈?   秦华微微侧头,看向沉思中的莫狄,镜片反了两下白光。   “你有什么想法?”   莫狄抿唇,回答道:“这件事,我得回家跟季末说。”   他来人类再进化研究部很晚,关于异能的情况知道得没有那么细。季末和白海青此前一直在全国范围内寻找新的异能者,季末也许会有些想法。   另外三人都探究地打量着莫狄。   莫狄毫不动摇地任他们打量,道:“这跟我们的涉密工作相关,要先跟季末商量一下。”   秦华眯起眼,半晌后点了点头。小焦“哦”了一声。   陈剑却仍把视线放在莫狄身上,目光极其复杂。   他跟白海青在一起这么多年,到头来什么都不知道,还不如这个孩子靠得住。   陈剑把目光收回,低垂下去。他望着自己腹部的绷带,还有手上的吊针。海青……大概觉得自己很靠不住,才怎么问都不说的。   就连到了要逃命的关头,他都得靠自己的向导才捡回来一条命。   海青为了救自己,现在还在边区,生死未卜。   陈剑双手紧紧握拳,憋了一口气,指甲深陷在手心里。   “我们得赶快行动。尽快去边区。”   秦华拉出来一把椅子坐下,擦了擦眼镜。“那么第一步,怎么拿到进边公文?”   小焦被这个思路带着走,立刻接话:“塔里现在还有能信得过的部级领导吗?”   陈剑默不做声。   莫狄给小焦递了个眼神。“我们昨天商量过的,你要不先说一下。”   小焦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之后,才“哦”了一声,声音雀跃了一点。   “对的对的……”他打开了他自己的电脑,翻出来整理好的备忘录。   秦华翘着二郎腿看着他,好整以暇。   陈剑的表情堪称肃杀。   小焦清了清嗓子。“咳咳。”他有点紧张地看了他师父一眼,然后挺起腰板,开始汇报工作。   “我们昨天商量过,因为陈部目前被通缉,并且在搜捕力度越来越大的情况下,想要获取援助很难。一是不一定有人愿意冒生命危险参与进来,二是很难排除这个外人的嫌疑。”   “所以现在比较理想的一个做法,是尽快让陈部摆脱被通缉的局面,让整个案子翻转过来,不能单方面挨打。”   “因此我们计划曝光一部分陈部从边区带回来的证据。”   小焦拖着光标,往下翻。   “我整理了通缉令下达之后这三天里,塔内各个部门的情况。配合搜捕最积极的是毕大星牵头的刑侦部,但据刘警官和逄警官的说法,部里很多人不服毕大星。他们正在摸排能靠得住的部员。”   “明显看出属于赵昀势力的部门,除了精神力监测部,还有组织宣传部。组宣部部长侯化腾,要求所有官媒在安全区各个醒目位置发布通缉令和陈部的相关信息,要将积极配合抓捕嫌犯的思想深入贯彻下去,并鼓励全民举报。在他们的煽动下,目前民众的态度是一边倒的,对组宣部发布的内容深信不疑,对危害国家利益的泄密分子恨之入骨。”   陈剑听到这里,没什么表情。   小焦警官继续说下去。   “但是网信安全部一直没什么动静。经调查发现,网信安全部部部长孙海涛,从上周开始在城南区某疗养院住院,因为高血脂导致胆结石,近期准备动手术,部门内没人当家。”   “网信安全部的工作范围非常广,属于可以出面联络也可以后台维护的部门,能接触到的信息渠道非常多,但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出明显的倾向性,可能是因为部长不在的原因。”   陈剑深吸一口气,道:“孙海涛如果没有什么变故的话,应该不是赵昀的人。”   “他是海青的战友,在边区的时候他们就是拜把子的兄弟。”孙海涛一直把白海青当成亲兄弟,两人关系铁得很,这点陈剑很清楚。   沉默片刻,莫狄道:“我也认为网信安全部那边不是赵昀的人。”   小焦认真地瞅着莫狄。陈剑微抬下巴,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很早之前,赵昀杀掉组织宣传部的办事员郭行,当时需要处理监控,他找的人是陆清。”   秦华本来晃着的二郎腿一下子不晃了。   莫狄继续说:“但凡他在网信安全部有一个眼线,都不至于找陆清。用的理由还很冠冕堂皇,是让陆清给他还个人情,这放在别人身上可能根本成立不了。”   秦华:“……”同意。   小焦点点头,又清了清嗓子,说:“所以我们打算从网信安全部下手,让网信安全部用自己的途径发布我们想要公开的信息,他们有这个能力和技术。”   “让谁来干?就是这个陆清?”陈剑发话了,双目闪着寒光。   “呃。对。”小焦把笔记本一合,有点赧然:“之前她为了帮助莫先生和季先生查他们的案子,攻破了我们刑侦部的防火墙……”   陈剑的眉头压得极低,似乎格外愤怒。但他随即就意识到愤怒也无济于事,他已经不再是刑侦部的部长,而是一个在逃通缉犯,现在还要仰仗对方的技术。   莫狄与陈剑目光相对,郑重道:“她是自己人。”   突然,秦华出声了。他看着莫狄,问:“那么她知情吗?你们要让她做的。”   “没有,都还没讲。就是要先跟各位商量一下。”   秦华颔首。   “如果说发布信息制造舆论的方法是可行的,那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小焦咽了一下口水,“我们到底要给民众发布哪一些信息。”   他定定地看着他师父。“视频证据能直接钉死赵昀,药理分析只能佐证存在人体实验,关键是试管上面的指纹,要不要公开?”   “我的意思是,公开陈部的和赵昀的不要紧,但是顾司令的指纹也在,这点要公开吗?”   陈剑紧皱眉头思考,在心里权衡。   秦华却一时没想明白,问道:“为什么不公开?”   “一旦公开,势必群情激愤,如果民众情绪极端,要处死这个反人类的总司令,推翻整个帝国政府,那边区谁来守?”   莫狄看着秦华,眼神清凉如水。他说的语气波澜不惊,但秦华几乎是立刻打了个寒颤。   如果走到这个地步,那肯定会内乱。   “我的意见是,手握兵权的战斗英雄,帝国的总司令,暂时还不能动。就算他是个反人类的疯子,在目前的状况下,也得让他先好好地守边区。”   陈剑凝视着莫狄说完这句话。   顾山在厂房和生化实验室如履平地,整个人体实验的计划就是他下令开始的。陈剑亲耳听见顾山说要活捉,先找他带着的证据。顾山知道事情一旦败露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所以在安全林的时候直接对自己下了杀手。   陈剑后槽牙咬紧。“他绝不是无辜的。”   “但你说的没错。不能内乱。”   陈剑把腰背挺直,拿出了刑侦部长的气魄,开始下达指令。   “把视频证据交给陆清,让她从第三方发布,越快越好,同时尽量用技术手段拦截官媒的相关稿件。”   莫狄点头。   “焦奇,把指纹证据给逄思聪,让他做好刑侦部配合发布的准备,一定说清楚把顾山的指纹先摘出去。发布刑侦部指纹比对的证据要注意时间节点,等民众看到视频引起反响,要求塔给一个回复的时候,以官方抬头发布,注意话术要严谨。”   “另外告诉刘新诚,不用再浪费过多时间了,等视频一出来,刑侦部会立刻站队,到时直接把参与毕大星侄子车祸案的那几个他的亲信系一块,统一处理。”   小焦拿小本子记得飞起。   秦华坐在椅子上,胸膛起伏。   陈剑下了床,腰腹一发力立刻吃痛,但他站得笔直,向秦华伸出没有打针的那只手。“秦大夫,非常感谢。您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的命,我没齿难忘。”   “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会比较危险,我恢复得很好,已经不要紧了,您就正常回去工作生活,等一切恢复正轨,我去答谢您。”   小焦把小本子一合,在一边插嘴:“真的感谢秦大夫!一定注意安全!”   秦华没有去握陈剑伸过来的手。他推了推眼镜,有些不爽。   虽然他知道他们不想让自己再涉险,而且自己也确实帮不上更多的忙了,但还是……   不爽。   他站起身,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陈剑腹部的伤口,然后说:“等好利索还得很长时间,你慢慢养着吧。”   陈剑郑重颔首,但表情没有一丝松动。最后,他感激地对秦华说:“秦大夫,如果我有任何不适,还是会第一时间找你的,请你放心。”   秦华哼了一声,倨傲地点了点头。   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他对莫狄说:“你尽量少给陆清说一些内容吧,光给她交代好要干什么事就可以了,别告诉她太多。她傻。”   莫狄一瞬间有点想笑。但他立刻点头,保证道:“我有数。你放心。”   于是秦华跟他们挨个握了握手,先一步小心地离开A大。   几个小时后。   组织宣传部手里的十几家官媒账号突然被黑。本来要发出去的关于陈剑个人信息、可能出现的地点、线索奖励、举报途径、思想教育等等的相关稿件全部发不出去。   然后,跟集体抽风了似的,每一个官媒账号都开始刷屏,内容是一段未经剪辑的视频,很明确能看出来是在做人体实验,并且在最后一秒有塔内高层、精神力监测部部长赵昀出镜,声音非常清晰。   视频发布不过十分钟,引发了巨大的舆情海啸。   所有的民众都在要求塔给个解释。尤其是自家孩子正在边区服兵役的特殊人类父母都疯了——他们有的认出来厂房里拍到了自己的孩子,在床上躺着,不知是死是活。   一瞬间,所有网络平台几乎全部瘫痪,新内容井喷式增长。网信安全部的部员为了维持这些平台的正常运行,加班加点给它们扩容。   塔里的人也都坐不住了。下班时间过了,却没人顾得上走。所有人都在看手机,看电脑,查找一切能找到的资料,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视频不能更清楚了,更何况还有赵昀那句“成主任辛苦了啊!今天实验都顺吧?”   这是真的人体实验。   没有一个人不心慌。   网信安全部的门被一次次推开,刑侦部和组织宣传部的人一波接一波。   刑侦部的人是来考察消息来源的,刘新诚和逄思聪带人来检查视频真伪,鉴定为真后,交代刑侦部要保护线人,口风收紧,根据线人提供的线索立案调查。   正如陈剑所料,刑侦部立刻泾渭分明地站队,有良知的都投入到了这桩反人类的大案里,剩下的毕大星和另外两三个人被完全孤立。刘新诚笑着抽出了毕大星侄子的案卷,交代手底下的刑警启动部内监督自查,按规定把这几个人避嫌停职,往渎职和贿赂的方向调审。   组宣部的人,则一个个都红了眼。   他们要求网信安全部赶快删帖,并且要查为什么官媒账号会被黑,要彻查下去,绝不手软。   然而此时整个网信安全部都在忙着给各大平台维护,而且所有人都在关注人体实验这个重大新闻,拒不配合。   到最后,组织宣传部的部长侯化腾出面了。   “我知道现在情况紧急,大家都忙不过来。但我想让网信安全部以塔的官方名义发布一条消息,这是在你们的职能范围内吧?”   网信安全部的部员们都瞪着他。有什么消息好发的?   “面向整个社会,征集黑掉官媒账号的人的线索,和被通缉的原刑侦部长陈剑的线索,重金悬赏。”   “这个爆炸性新闻是真是假我们先不管,但首先黑掉官媒账号、擅自发布信息,这是违法的吧?”   “违法的人,得依靠群众征集线索吧?该通缉还得继续通缉吧?不能正常的工作内容都不发了啊,是不是?我们手里的账号出了问题,不得找你们帮忙吗?”   一时没人说话。   侯化腾说得并没有问题,最后这条重金悬赏的消息还是发了出去,只不过很快就淹没在了舆论浪潮里。   舆论发酵的速度超乎想象。到了半夜的时候,网络上的愤怒叫喊已经蔓延到了线下。    第77章 -反转   「谎言和轻信交配产生舆论。——保尔·瓦雷里」   凌晨三点。   今晚并不是陆清的值班日。但事态紧急,作为部门技术骨干,她仍然在家远程加班,跟网信安全部的同事们一起挑灯夜战,维护各大网络平台的正常运行。   她的面前放了三台电脑两部手机,同时用黑客和维护者的身份进行工作。   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垂下来的头发乱糟糟地别在耳后,陆清紧紧盯着屏幕,时时关注着舆论动态。   很好,现在风口已经变了。   有一直关注整件事来龙去脉的网民提出猜测,说大概是因为陈剑从边区带了证据回来,动摇了赵昀的利益,才被扣上泄密和叛国的罪名,赵昀的权力简直大到只手通天。   立刻就有人站出来赞同,并且扒出来了陈剑过往办案的新闻和勋章锦旗的照片,说这样的人去一趟边区回来就被通缉,明显是有问题的。   大部分的民众言论是恐慌并愤怒的,他们说话非常尖锐,直指问题中心,要赵昀亲自出面给个说法,塔必须马上告诉国民真相。   “呼……”陆清轻轻松了一口气,捶了一下腰。   接下来要怎么办,就看莫狄他们了。   一阵嘈杂的声音突然从楼下传来。   陆清没理会。此刻外面大街已经有人在集会游行,今夜是个不眠夜,她家附近有人参与也很正常。   声音又消停了。   陆清继续切换着页面,敲击各种代码和文字。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   忽然,门铃声响起。   陆清的手一顿。   又一声门铃。   她抬头望向挂钟,刚过凌晨三点。这个时间,什么人来找她?   她小心翼翼走到门口,趴在猫眼上往外看。然后瞳孔颤抖。   她只来得及跑回茶几,把所有的电子设备退出使用强制关机,屏幕还没完全熄灭——   大门“嘭”地被踹开。   陆清跌坐在沙发上,克制不住地发抖。她脸色煞白地盯着一米外站着的人,这个人她刚刚在视频里还见过。   赵昀,朝她笑了笑,说:“阵仗挺大啊。”   两小时前。   组宣部部长侯化腾端详了一会儿这个小护士,慈祥地问:“你怎么知道是这个人做的?”   田苗苗掏出手机,给侯化腾看。   这是一个私人账号的主页,ID叫“寂寞搬运工”。   她有些按捺不住地说:“这个账号,是陆清的。她在那些官媒发布视频的同时,在自己的薇勃发了一样的视频。她粉丝量很大,应该是想借助粉丝的力量扩大谣言规模。”   “你看这个时间,一模一样。我看新闻到现在为止还没找到黑掉官媒账号的人,这种技术水平应该就是陆清了。更何况她就在网信安全部,想要做点什么易如反掌。”   侯化腾看着这个界面,思考片刻。   然后他对田苗苗说:“谢谢提供线索。我们证实后会联系你。”   田苗苗有些激动,她点点头,脸红扑扑的。“那种视频一看就是假的,我相信帝国一定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我也没想到陆清会是这样的人。我们一定不能让这种谣言危害社会安全。”   侯化腾笑着起身,跟她握了握手。   护士离开后,侯化腾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赵部。”   “我们的舆情管控目前已经取得成效,网上有不少人支持我们,并且已经有人开始举报提供线索了。”   电话那头似乎问了一句“是谁”。   侯化腾沉吟半晌。“……有人举报是网信安全部的陆清。”他点点鼠标,在电脑上看着陆清的塔内工作人员档案。   “举报人的证据是,她的私人账号跟黑掉的官媒账号是在同时发布的虚假视频。但我有点怀疑……一个好不容易挖过来的技术骨干,怎么会做出这种没有脑子的事。”   稍微有点头脑,直接转发官媒那边的视频,都比自己发强;这也过于凑巧,连发送的时分秒都完全一样,简直像是为了省事编了个程序同时发布的。但一个黑客,至于连自己的私人账号都拉进来吗?这得带了多大的私人情绪才能这么脑残。   侯化腾犹疑道:“我让网信安全部配合提供这个账号的信息,但地址是加密的,定位不到。只是有个疑点,和赵部您说一下。”   大概这个人觉得自己能把账号信息全部加密,肯定找不到,所以才敢这么放肆?   ……   城南区。某风光秀美的疗养院。   这家疗养院以私密安静条件好著称。这天晚上,其他地区已经闹得腥风血雨,疗养院里仍然祥和一片。   尤其是定在第二天一早做胆结石手术的孙海涛,因为术前用了一些镇定药物,睡得特别好。   清晨。   当负责他的护士过来推他,准备进手术室的时候,孙海涛还打趣道:“怎么啦小姑娘,你看你脸当啷的,我虽然胖,但你看这个床底下有轮子,推一下也不至于累成这样吧?”   护士抱歉地对他说:“啊,不好意思,不是您的问题,我是看了昨天晚上的新闻……”   孙海涛皱起眉头:“什么新闻?”   护士睁大眼睛“啊”了一声。“可能是您休息得早没看。没事,您先手术,胆结石手术很快。麻醉一会儿就来了。”   孙海涛心里咯噔一下。他严肃起来,说:“你先给我说是什么新闻。”   护士犹豫片刻,道:“病人,您还是先手术吧。”   孙海涛没来由地心里不安。他一个礼拜之前,交代部里他得休假去做手术,天塌下来都别来找他。这一个礼拜他是过得赛神仙,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从床上下来,去拿手机。   几天前知道陈剑被通缉的时候,他还觉得简直是笑话。陈剑跟白海青一起去的边区,海青还没给他消息呢,陈剑就回来啦?还泄密叛国被通缉?   他问了问部下塔内的情况,然后吩咐道,不管别的部门怎么做,网信安全部一定不能表态,就维持正常工作,关于陈剑那边的消息一条都别发,别的什么都别做,问就是部长不在没人安排,一切等部长手术结束之后回去定夺。他现在又联系不上白海青,只能先料理自己的胆结石。   妈的……   孙海涛腮帮子上的肉颤了两颤。这手术还没做呢,闹了什么幺蛾子,让疗养院的护士表情跟奔丧似的。   护士局促地站在一边,没能制止他解锁了自己的手机。   看到铺天盖地新闻的那一刹那,孙海涛嘴唇都在抖。   他拔掉自己手上的针头,推开了已经走进来的麻醉师,对小护士说了一句,“手术先不做了!”就大步流星往病房走,哼哧哼哧地喘。   孙海涛的胖胖脸,平时看是肉乎乎的脾气很好,现在却显得一脸横肉,凶神恶煞。   他脚步不停,一边迅速给陆清打电话。   却无人接听。   回了病房。孙海涛艰难地换下病号服。他把手机调成免提,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   “小林,陆清在不在?”   “她出事了。你们技术组的赶快定位。”   “塔里情况怎么样?”   “调塔里的监控,看赵昀最后出现在什么地方,如果他已经不在塔里,那就去找刑侦。你看他们现在是谁在管事,是什么态度,如果还在抓陈剑,那就一句话都别说,直接黑进警察那边的系统,看全市监控,尽快找到赵昀。”   “我?我手术还没做呢!等着,我下午就回塔。”   早上八点半。   刑侦部连发两份声明。   第一份。网传视频证据是真的,目前已经立案侦查,传唤精神力监测部部长赵昀回塔接受问讯。   第二份。线人提供了另一个证据,疑似是视频里做人体实验的相同试管,试管外壁检测有赵昀和陈剑的指纹。   民众又一次炸了锅。   但是这一次,组宣部那边的舆情举措明显力度加大,有一部分人开始相信阴谋论,说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陈剑,他以前是刑侦部部长,忠心的旧部很多,所以刑侦部发布的一切东西都不能信。人体实验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刑侦部现在就是陈剑的黑窝,要支持帝国对陈剑的通缉,尽快抓到陈剑,恢复社会稳定。   到了中午,当这一部分无脑跟风民众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并且开始无条件支持赵昀、要求彻查刑侦部的时候,刑侦部发了第三份声明。   这份声明下方是另一个视频链接,里面是快半年前,组织宣传部的一段监控录像。   “……死者郭某,在意外身亡之前曾跟精神力监测部部长赵昀共处一室,谈话时长共十二分钟。但在赵昀的急救和报警电话里,只称自己是第一发现人,并未提及他们的交流,并且该段监控视频在当时被损坏,此次通过技术手段修复……”   “我们有理由怀疑,赵昀蓄意干扰监控设备,涉嫌故意杀人。”   刑侦部还把赵昀在监控视频里的截图放了好几张,放大了他瞥向监控的神情,还有摸向手腕的动作。   “……郭某的家属要求塔开局《精神域伤情鉴定书》,鉴定结果为‘未发现精神域异常’,签字人为赵昀。”   这份声明一出,郭行的父母立刻被各大媒体采访。   老两口对着镜头声泪俱下,坚称儿子身体健康,生活规律,绝不可能猝死,当时他们就觉得儿子死得蹊跷,赵昀绝对不是好人。   舆论再次翻转。   ***   千里之外。边区。   生化实验室的地下密室里,此时有一条柯基。   柯基尾巴上趴了一只蜜袋鼯,蜜袋鼯抓着柯基的毛绒小揪揪,只露出来一对圆溜溜的眼睛跟柯基对视,勾着柯基转着圈来抓它。   “肥臀。”   柯基的主人喊了它一嗓子。于是它不理蜜袋鼯了,拱到主人腿边,扒拉着腿去瞅电脑屏幕。   电脑屏幕上全是新闻。一只手揉着柯基肥嘟嘟的脸。   “那个喜欢用翅膀扇你的鹰估计快来了,开心不开心?”   柯基吐着舌头,表情贱兮兮的,似乎在笑。   作者有话说:   鹰:我没有喜欢用翅膀扇它。我是想把肥臀搂进翅膀下面。( ・᷄ὢ・᷅ )    第78章 -命悬一线   「每个人都有差点死了的时候,但只有最后那次才是玩真的。可能是因为这些跟死亡擦肩而过的瞬间已经用光了所有的运气。——季末《无关记录》」   塔。地下二层。   在精神力监测部的地盘上,有一间审讯静音室,这是为有静音室需求的敏感哨兵嫌疑犯准备的人性化设施。   然而此刻,在这里被审的却是一个战战兢兢的向导。   从凌晨三点多被赵昀抓到这里,陆清已经坐了快九个小时。   现在是中午时分,外面街上的人在游行示威,呐喊吼叫喇叭警笛,整个安全区噪音爆表;但是在静音室里,却一点都听不见。陆清头脑昏沉,都已经丧失时间概念了。   赵昀在她对面,挑眉看着她。   “我再问一遍,陈剑在哪里?”   陆清嘴唇哆嗦着,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就在我邮箱里发现了这个视频,我不是给你看过了吗?匿名发件人,地址也定位不到。”   赵昀把她的电脑往桌上一摔,一声巨响。   “你糊弄谁呢?!你弄个这种邮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你以为我能信?这个视频只有陈剑有,你不是从他那里拿来的,还能从哪来?!”   赵昀力气很大,电脑壳似乎都碎了。陆清被这声动静吓得一激灵,还是说“我不知道”。   赵昀气得胸腔起伏不定。他阴沉地盯着陆清,深呼吸几次,调整心情。   他本来以为这个情商奇低的女人很好摆布,结果没想到最后栽在她手里。   ——局势已经失控了,完全不利于他。   时间不多了。   赵昀等心跳平稳下来,在脑海里重新整理话术,接着换上一副具有欺骗性的亲和表情,好言好语道:“你是当年孙海涛打报告挖来的特别技术人才,就为了给你多一个编制,他跟塔里掰扯了好几个月。你看看,你现在做的事,对得起你部长吗?网上那些乱子,最后追究下来,都是你们部门的过错,你部长得担多大的责任。”   陆清此刻只感觉自己神经衰弱。她从凌晨三点开始到现在,眼睛就没合起来过,赵昀倒是好心给她水喝,却没给她一点吃的东西。   再加上这么一惊一乍地审她,她心脏都要受不了了。   陆清听完赵昀这一段话,没有任何表示。部长现在人不在塔,她也顾不上孙部知道这一切会怎么想了。随便吧,要是开除她就开除吧。还不知道赵昀打算拿她怎么办呢,说不定一会儿直接把她给咔嚓了。   见她似乎开始放空,赵昀有些急。但他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继续利诱:“你只要告诉我陈剑在哪,网信安全部的部长让你做也没有任何问题。”   他恳切而真诚地望着陆清。陆清有些愣地看着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人说话怎么能这样前言不搭后语,完全不讲逻辑。而且她都说过多少遍了,她是真不知道陈剑在哪。   赵昀以为她是听进去这句话了,赶紧加码:“你还记得四年前,我给你保住工作的事儿吗?只要我说一句话,没有办不成的。”   陆清微微蹙眉。“他听你的?”   赵昀点头。   陆清眉头更紧了。“然后你跟他说一声,就能把部长让给我做?”   赵昀双手交握,再度点头。   那毁了。陆清在心里说。   “你还真是个权力大得离谱的王八蛋啊。”她直接说了出来。   骂完这一句,陆清自己都惊了一下,然而说出来的那一刹那,她却好像突然不害怕了。   赵昀懵了。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来审一个人反而被骂的情况。这个人简直就是铜墙铁壁,脑回路打了死结,没法沟通!   他气得把陆清的电脑砸在地上,直接摔成了两半。   这时,静音室外有人敲了敲门。   赵昀走出去,反手把门摔上。   门外站着李俊杰,正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给赵昀说:“部长,局势不太好。”   “早上刑侦部那边要传唤您去接受调查,我们这边就说人不在塔,联系不上。但是刚刚他们发了第三份声明。”他把平板递给赵昀,上面正在播放当时赵昀和郭行的监控。   赵昀的手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直跳。   李俊杰说:“您要不先避一避吧。”   赵昀阴测测地往审讯室里看了一眼。陆清……   当时让她处理监控,答应得那个痛快,谁知道还藏了这么一手。   他转头看向李俊杰,把平板还给他。“把她放了。”   “放了?!”   “然后公开她是当时帮我删除监控视频的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说。”赵昀的嘴角爬上一丝狞笑。   “民众会认为她是跟我一伙的,想要杀了她的人肯定大有人在。”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就让她走在大街上,被枪杀好了。”   “弄成是想要行使正义的暴民干的。你能做到吧?”   赵昀拍了拍李俊杰的肩膀。   “神枪手,我们的一号。”   李俊杰呼吸变得沉重。他点点头。   临走前,赵昀看着李俊杰。   “辛苦了。我们边区见。”   李俊杰紧抿双唇,目送赵昀离去。   他从七年前,就被赵昀安排在莫狄身边,得到的指令是要跟莫狄做朋友,取得他的信任。   莫狄不是个轻信别人的人,他用了整整七年的时间才让莫狄把自己当成亲近的哥哥。他也知道莫狄对赵昀和顾山的敌意和提防,他必须要做出跟赵昀不熟、并且看不惯赵昀的样子,还得时不时透露一些不是特别重要的信息给这个自作聪明的小老弟。   这些年来,有那么一次两次,他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跟莫狄成为了朋友——如果有一天,他得到命令要对莫狄下手,他到底能不能做到。   但现在……   李俊杰推开审讯静音室的门,对陆清笑了笑。   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   孙海涛开了药,出院往塔狂奔的同时,陆清回了办公室,惊魂未定地在工位上坐下。   网信安全部的同事因为找不到她,个个都急得满头大汗,生怕她出了什么危险。   陆清受了惊吓又一宿未睡,说话说得颠三倒四,但总归是告诉了同事们她是半夜被赵昀给抓走了,审了老长时间,刚刚又莫名其妙把她放了。   “赵昀还在塔里??”林木的声音诧异到了极点。这不可能啊,他一直在盯着塔内的监控,就没见着赵昀的影子。   “啊。对。”陆清嘟囔道。   林木再度冲进监控室。他是监控室负责人,从他眼皮子底下跑走人,是他的重大失职。   他迅速找到精神力监测部地下二层的监控屏幕,那里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赵昀出现过的任何记录。   陆清跟梦游似的飘进监控室。她瞟了一眼监控框,说:“地下二层的监控……好像就没拍进来过人……”   “我艹赵昀他大爷的!!!”林木从椅子上蹦起来,恍然大悟。这特娘的就是一段无人视频的重复播放!   林木火冒三丈,对着外面大喊:“昨天谁进过监控室?!?!”   网信安全部的部员们都头大了——   “昨天咱部门来过多少人你有没有点acd数?!”   “他妈的昨天都忙的恨不得钻进电脑里谁还管你监控室进过什么人?!”   林木被堵得哑口无言,火更大了。他愤愤地回去翻监控,倒退了十几个小时到人体实验视频刚爆出来,所有人都来他们部门打听情况的那个时候,他看见有两个人趁乱进了他们监控室,过了十分钟才出来。   他心里刷一下凉了。他现在甚至都不敢确定监控室里看到的内容,有多少是被动过手脚的。   就在这时,网信安全部突然静了下来,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   林木像霜打了的茄子,探头去看外面是怎么回事,正好对上了他们部长的视线。   “孙,孙部……”   林木打算直接坦白承认错误,关键时刻掉链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然而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孙海涛,却没有看向他。   肥胖的部长忍着胆结石引起的腹痛,愤怒地瞪着林木旁边杵着的陆清。   “——你给我过来!!”   陆清又一个激灵。她今天已经激灵了好多次了,再多来几次她都担心自己会直接惊吓猝死。   她迈着疲惫而不安的步子,耷拉着脑袋挪到孙海涛跟前。   “孙部。”   孙海涛气得脸红脖子粗。   他气得太狠了,一时都有些呼吸困难。等终于把气顺过来,他指着陆清的鼻子,破口大骂——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先找我商量?!”   “你特么的是不是脑残?!”   “永远都公私不分,没有界限,没有规矩!无组织,无纪律!我把你要过来培养这么些年,全是喂了狗!”   “你再这么下去,你命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孙海涛骂得震天动地,唾沫星子四处喷溅。陆清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眼泪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她明明什么都没想的,但此时就是想哭。   她并没感觉委屈,在赵昀那么危险的人身边走了一遭,她现在只觉得在部长这里心安。她第一次听进去了孙海涛骂她的话,并且觉得骂得对。   等机关枪似的一长串终于骂完了,孙海涛扶着椅子,掐着腰歇气,过了好一阵,才严厉地训了最后一句。   “你从今天开始就给我留在办公室里值班,哪都不许去!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出塔。我就在这看着你,你一步也别想挪窝!”   李俊杰一直在等着陆清下班出塔。   一个下午过去,舆情变得对赵昀更加不利。   民众现在基本都相信陈剑是从边区九死一生带证据回来的英雄,而赵昀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妄图用自己的权力通缉陈剑,掩盖反人类的犯罪事实。   刑侦部现在内外两条线双向并行。对内调查毕大星等人对此前特殊人类撞死普通人一家四口肇事逃逸案的非法干预,并将调查内容实时公开,取得了安全区内普通人类的拥护;对外则加大对赵昀的搜捕力度——因为赵昀不主动接受调查,直接转为正式通缉,同时撤销了对陈剑的通缉。   声明一个接一个,民众要的证据清楚地摆上,刑侦部已经得了民心,大环境已经变成了:所有人都翘首以盼原刑侦部部长陈剑凯旋归来。   “呵。”   李俊杰摇了摇头。   这些愚民。他们目光短浅,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阻拦多么伟大的计划。能拯救全人类的计划一定是疯狂的,他们根本就不懂。   李俊杰已经把关于陆清帮赵昀销毁监控的消息放了出去。在全民恨不得活剐了赵昀的舆论气氛下,网民不假思索地把陆清打成赵昀的走狗,并且把对触摸不到的赵昀的怒火,转嫁了相当一部分到陆清身上。   部长的隐私信息一贯被保护得相当到位,但陆清就不一样了。她很快被人肉出来了生平学历,从家庭地址到工作阅历,都被扒了个一干二净。   在发现她身为塔内工作人员,还拥有一个粉丝数量庞大的薇勃号,并往超话里放各种少儿不宜的片段描写时,正义的网民对陆清的憎恶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渎职、淫秽、特务、反人类、叛国……   所有能想到的最恶毒的标签都贴了过来。   李俊杰扛着他的狙击枪,站在一栋楼的楼顶。   此时此刻来塔门口闹事的民众,已经有很多是咒骂陆清不得好死的了。   就等陆清出来,被围上去……   他就可以一枪解决这个高技术的隐患。   然而陆清,托了被她部长关禁闭的福,一步都没出办公室,就连吃饭都是孙海涛让部员给他们打回来吃。   孙海涛也不许她碰任何电子设备,就在那里坐着反省,然后写检讨。   陆清在办公桌上先是哭了一阵,接着又睡了片刻。   孙海涛刷着手机,看见了网络上的一切谩骂,恶狠狠地吐气。他瞪着那个蓬头垢面的憔悴小姑娘,气得直摇头。   过了好一阵,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是季末吗?哎你好,我是孙海涛。”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始推感情线。   进边区倒计时。    第79章 -伪装正常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我最害怕的都会发生。——莫狄《康复日记》」   季末在床上躺着,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他已经不发烧了,睡了十几个小时,脑子清醒得很。除了鼻塞还有喉咙痛——风寒感冒拖拖拉拉总要熬满三五天才会过去。   现在应该已经是早上了。冬日的天亮很晚,窗帘外还是黑的。   腰上搭着的重量是莫狄的胳膊。莫狄脸朝向他,呼吸很近。   季末盯了一会儿莫狄的脸,看向床头。那里有个小闹钟,昏暗的荧光告诉了他此刻的时间,六点零三分。   往常如果他在六点多就醒了,他会下床随便做点吃的,然后早点到塔上班,按部就班地开始工作。但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工作了。   于是他就一动不动地躺着,静静地看莫狄睡觉。   好像能察觉到季末的视线似的,莫狄没一会儿就睁开了眼。他对上了季末的眼睛,声音带着半梦半醒的沙哑:“你醒了啊,还难受吗?”莫狄探向季末的脑门,手下的体温是正常的。   季末平静地让他摸头,半晌回答道:“不难受。”   然后又不说话了。   他好像只是在两天前的那个晚上切换了一个性格,等那纵欲一夜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就恢复了正常。   在莫狄半眯的视线里,季末的一对眼睛好像两汪清泉,在朦胧着睡意的卧室里泛着微光。被一双一如往常清凉淡然的眼睛注视着,莫狄几乎开始怀疑之前的那一晚是不是他的幻觉。   他和季末对视了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在此刻幽暗旖旎的气氛里,对着这样的季末,他什么都问不出。他拿季末一点办法都没有。   于是莫狄把季末搂进怀里,让季末靠着他的胸口。他轻轻拍了拍季末的后背,说:“再睡会儿吧。”   莫狄呼吸沉重,现在困意还很明显,因为昨天睡得太晚。   他从A大回来之后,先用加密邮件给陆清发了陈剑拍的视频证据,交代了具体要怎么做。一直到凌晨一点多,陆清全部搞好了,并且舆论导向已经初见成效,他才松了口气,上床睡觉。   季末额头贴着莫狄的皮肤,过了一会儿点点头,又闭上眼睛。   他其实昨天已经睡了一天一夜,现在不能更清醒了。但他不想推开这份温暖,于是他轻缓地呼吸,听着他们两个人的心跳,直到频率趋于一致。   莫狄闭着眼睛摸了摸床,怀里已经没人了。他惊骇地睁眼,天光大亮。   这是个最可怕的噩梦,季末不见了。   莫狄冲出了卧室,因为动作过于急切,甚至还踉跄了一下。他的精神力腾地从周身升起,瞬间溢满整个空间,混血狼猛地蹿了出来往前直冲。   两秒之后,莫狄停住了。   室内极速流转的精神力也停滞了。   ——季末从厨房里探出身体来,不解地看着他。   他被家里突然暴涨的精神力吓了一跳,手里还端着一个平底锅,锅上有两只煎蛋。   滋滋啦啦的油星迸出锅,炸了一颗在季末手上。   季末抽了一下,但还是维持着这个姿势,问:“怎么了?”   莫狄的呼吸这才平缓下来,混血狼在季末腿边绕啊绕,整个狼几乎缠成了一个麻花。   莫狄大步向前走去,把季末整个人笼在身体里,然后就着这个姿势进了厨房,把火熄了,拉过季末的手去冲凉水。刚刚被油星溅到的那一小块皮肤变红了。   他把下巴搁在季末肩膀上,从后面圈住他的向导,胸膛起伏不定。   “……刚刚醒来发现你不在。”   莫狄那一刹那灭顶的不安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虽然知道是假的,但他无比惧怕这个可能性。   被环抱的季末却身体僵了僵。   冲着冷水的是他的手,但是浑身的血好像都凉了。   “我在的。”他说,嗓音嘶哑。于是他清清嗓子,又说了一遍。“我在的。”   莫狄很低地“嗯”了一声,搂得更紧了。   “醒了就去洗漱,然后吃饭。”季末把水龙头关了,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   这天,两个人都没去塔。   莫狄给季末补了补课,说他们是怎么安排的,现在外面局势怎么样,诸如此类。   季末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新闻,神情凝重。   他们分析着目前民众的心态,推测赵昀下一步会怎么办。   莫狄说:“按目前的形势,他已经成了过街老鼠,除了人体实验之外还背了郭行的命案,刚刚刑侦部已经发布他的通缉令了。安全区他应该不会再呆,只能去边区。”   季末抿唇,点点头。   他们住的地方离塔不远,是目前民众游行示威的必经区域。窗户玻璃阻拦不了高亢的声浪,愤怒的民意传进了他们的耳朵。   季末看了一眼窗外,楼下的黑色人头排成一个个密集的方阵,往塔的方向走。   “都疯了。”他轻轻说,音量只够他一个人听见。   莫狄看季末的嘴唇开合,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   季末又低头去看新闻,手指在屏幕上划动,刘海挡住了莫狄探究的视线。   莫狄思忖片刻,说:“还有一件事。”   “那个视频最后一秒有枪声,你肯定听见了。”   “嗯。”季末没抬头,附和道。   “陈剑说那一枪是他打的,打穿了赵昀的膝盖。”   季末手一停,然后惊愕地抬起头。   莫狄继续说:“但是赵昀的腿现在是好的,就跟没受过伤一样。”   “陈剑说这个事的时候,我一开始都不敢相信。膝盖被打穿,那条腿基本就废了,即使是手术也不可能恢复如初,更何况这才多长时间。”   莫狄认真地望着季末的脸。“我记得白部给你打过电话对不对?说边区有人跟你们一样。”   “会不会赵昀也有异能?”   季末唇线绷直,过了很久才说:“你认为,是赵昀有自愈的异能?”   莫狄道:“我也不知道。但这件事太诡异了,异能是最能说得通的。”   季末去拿来他的笔记本电脑,然后打开了他们部门的文件。   莫狄坐在他对面,克制着自己不去看。   “赵昀是哨兵。”看了一会儿过往资料,季末淡声说。   莫狄点头。   “你应该还记得,白部跟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有问你有没有超能力。他当时想确定你有没有异能。”   莫狄再次点头。   季末把电脑合上,平稳道:“整个帝国登记在案的异能者只有我和白部,而我是三S,他是二S,远远超出一般人。我们当时是想找精神力级别跟异能的相关性,才会那么问你。”   “但你没有异能,即使你是五S。”   “后来白部就猜测说,会不会异能只出现在向导身上,哨兵不会有。”   季末低头咳了两声。抽烟加感冒,他的嗓子着实很痛苦。   莫狄给他倒了杯温水,季末喝了两口又放下,继续说:“还没有再探讨下去,他就去边区了。因此在找到第三个有异能的人之前,我们所有的猜测都不可靠。”   莫狄听季末慢条斯理说着话,心头都是温暖的似曾相识,这种对话像极了他们刚认识的那阵子。他望着季末,只感到一片柔软。   “那你的意见是?”   季末又咳了一声,然后清清嗓子,往椅背上靠了靠,双手交握。   他冷静道:“我不认为赵昀是异能者。”   “赵昀跟白部之前很熟,如果赵昀有异能的话,白部不可能不知道。而且如果真是赵昀,白部在电话里直说就可以,我又不是不认识。”   “他当时的原话是‘这里有人跟我们一样’。所以那个人肯定在边区,而我不认识那个人。”   莫狄思索片刻,缓缓颔首。   “所以如果真的是异能,比起赵昀会自愈……”季末说得很谨慎,“我更倾向于是边区有人能治。”   莫狄的眼睛放光。“你是说边区有人有治疗的异能?”   如果真有这种异能,这是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季末看他激动的样子,喝了口水,语气阴沉又慎重。“我说了,都是假设。在找到第三个异能者之前,这些都靠不住。”   正在这时,季末的电话响了。   屏幕上的号码他并不认识,但他还是接了起来。   “喂,是季末吗?哎你好,我是孙海涛。”   季末视线一紧。“您好,孙部。”他按下免提,用眼神示意莫狄保持安静。   孙海涛在那头好像在组织语言,顾左右而言他,先是寒暄了好长一串,最后才不痛不痒地问了一句。“……老白有跟你联系没?”   季末:“没有,白部很久没联系我了,我也打不通他的电话。”   孙海涛似乎拍了一下大腿,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那陈剑跟你联系没?”   季末面不改色。“没有。您为什么这么问?”   孙海涛支吾了足足十几秒,最后实在支吾不下去了,索性直接说:“我已经知道这事是陆清弄的了,她那个厂房的视频肯定是从陈剑那儿来的。她现在被人肉了,你可以上网搜一下,之前帮赵昀处理监控的事情被传出去,直接成了赵昀的帮凶。”   季末心里一沉,立刻开始搜相关新闻,他输入陆清的名字,被映入眼帘的消息惊得呼吸不稳。网上的言论无比恶毒血腥,有大半堪比杀人预告。   “……现在局势紧张,你谨慎一点我能理解。但你要知道我和白海青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也联系不上老白,他情况可能很危险。所以陈剑那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   季末喉结滑动,问:“陆清现在在哪里?”   孙海涛说:“在办公室,我看着她写检查。我现在禁止她用一切电子设备,所以网上那些东西她还不知道,起码得等风头过去再说,这几天我就把她安排在部里值班室。”   听到这里,季末稍微放心了一点。他抿了下嘴唇,“孙部,我让莫狄跟您说吧。”   然后把电话推给了莫狄。   等电话扣掉的时候,莫狄眼睛都亮了,整个人充满了干劲,活力四射。   ——在孙海涛的帮助下,他们的进边公文搞定了。   他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季末。   “等陈剑再好一点,我们就可以去边区了!”   季末听完的那一刹那,没有任何表情。但是一秒之后,他笑了,笑容和往常别无二致,没有任何破绽。   “嗯。好。”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    第80章 -苦中作乐   「当你有心要瞒一个人的时候,怎么都能瞒住的。——季末《无关记录》」   吃完晚饭,季末撩开窗帘看了眼外面。   街道上人没有白天那么多了,可见游行示威也是有周期的,民众的激烈愤慨不可能二十四小时保持同等强度。   “我们去看电影吧。”季末说。   莫狄正把围裙解下来挂好。   这是季末第二次说起看电影了。莫狄看着季末,心道电影怎么突然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了,以前季末是不爱去电影院的。   “去吧。”季末又说。他朝莫狄眨眨眼,似乎很是期待。   他的手握住窗帘布,无名指上的戒指反了一下光,衬在暗色的窗帘布上格外好看。莫狄盯了那只修长的手一会儿,眼前却浮现出那个晚上季末第一次说去看电影的样子。当时这人都气若游丝了,泪水糊了一脸,还挂着反常的笑容,对看电影念念不忘。   莫狄走过去,拉起季末的手。食指的伤口换过药,现在还包得结结实实。季末反手抓住莫狄的手腕,摇了摇。   这就是在撒娇了。   莫狄一下心动过速。   “但你感冒还没好……”莫狄看着季末的眼睛,立场已经不坚定了。   季末却跟早就准备好了似的,掏出来一个口罩。“没事,我全程戴口罩,穿得也很暖和。”   莫狄没说话。   于是季末继续说:“我刚刚查了一下现在的交通情况,我们可以去城西区,那里是普通人类聚集区,没有人组织游行示威。”   莫狄还是不说话。深邃的眼睛盯着季末,似乎就想这样无声地逼问出个所以然来。   季末笑了一下,又摇了摇他的手。   “走吧,我两天没出门了。家里很闷。”   这倒是真的。莫狄叹口气,揽过季末去换衣服。   两人很快到了城西区的一个电影院。   即使是在普通人口比例最高的区,电影院里的人也寥寥无几——可能是因为社会新闻过于占据心神,大家都没心情看电影。   季末瞅了一圈正在上映的电影海报,指着其中一个说:“我想看这个,可以吗?”   莫狄当然可以。   他仔细看着海报上的内容,大致能推断出来这是个细水长流的爱情片,口碑还不错,但是好像很虐。   他皱眉看着季末积极地去买票付款,然后还小跑回来问自己要不要吃爆米花。   这实在太不像季末了。   莫狄说:“买吧。”   虽然他不吃爆米花,但季末看上去很想吃的样子。这家伙一直戴着口罩,也不知道怎么吃。   等电影开场的时候,莫狄问他:“怎么突然想看电影了?”   季末说:“就是想起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过,想尝试尝试。”他在手里把玩着两张电影票,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而且这个电影网上好多人推荐,说很适合情侣一起看。”   莫狄手一抖,爆米花洒了一粒出来。   “情侣”这两个字让莫狄心尖都颤了一下。他看向季末,后者却仍然在看电影票,表情不能更自然。   季末鲜少主动说他们的关系。或者说,他会给别人说他们的关系,但总是羞于给莫狄说。   比如,他们那次车祸暗杀,季末在警察的包围圈外面高喊“我是家属,让我进去”,这句话当时莫狄在车旁听见了,但是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时候他们还只是刚互通心意,什么约定都没有。   莫狄经常愿意逗他,每次喊“老婆”的时候,季末都会先装听不见好长时间,最后被闹得没办法了,才严肃正经地问他要做什么。   等莫狄问他,自己是他的谁的时候,季末总是先说他“幼稚”,再问就说“你就是个弟弟”。闹到胡天胡地意乱情迷的关口,季末也只是喊他的名字,莫狄再问下去就咬着嘴唇,脸红得让他都不忍心继续欺负下去。   唯一一次,季末叫他“未婚夫先生”,是为了不给他解禁工作内容而哄他,而他听到这个称呼的那一刻,激动得魂都飞了。   但刚刚……   莫狄吞了一下口水。   季末是在跟他说,他们是情侣吧?   “入场了。”季末突然拍了下他的腿,站起来,完全没意识到打断了他未婚夫脑海内激荡的旖思。   莫狄又多坐了两秒,仰视着季末隐藏在口罩后面平静淡然的脸。只有莫狄一个人知道,那张冷淡的脸会失神成什么样子,那双眼睛会流露出什么样的渴求目光,那两瓣嘴唇又会发出多么让人无法自持的声音。   ——这都是他一个人的。   别人只会觉得季末高冷不能接近。这些都是莫狄一个人才能看到的。   “走了。”季末催促道,看向他的目光有点不解。   莫狄起身,身高优势直接让他压了季末半头。他赌气地忿忿:“只是适合情侣看,这电影不行啊。得适合夫妻俩看才行。”   说完这句话,莫狄立刻觉得自己这种想要扳回一城的心理实在是幼稚,小麦色皮肤瞬间变得滚烫。   但他太想看季末会怎么反应了。   于是他腆着脸气焰嚣张地把季末扣在原地。   结果完全出乎莫狄的意料。   季末先是愣了一秒,然后突然眼睛弯起,凑到他耳边说:“老公说的对。”   紧接着,他就接过莫狄手里的爆米花,往检票口轻稳地走去,嘴角高高扬起。   季末心想,这人从最开始在咖啡馆跟他搭讪的时候到现在一点没变,实在是太好看透了。   不就是想听他说几句好听的吗。   他说就是。   一共没剩多少天了。他使劲说。   季末把电影票递给工作人员,听见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熟悉的气味和精神力追了过来,他在口罩后面笑了笑,然后停下脚步等他。   放映厅里,人更是少得可怜。只有他们前排有两个女孩子,再就角落里有一对情侣,除此之外没别人了。   季末挺高兴这份清净,他老老实实戴着口罩,等着电影开场。   旁边的莫狄似乎还没从刚刚那声“老公”里缓过劲来,时不时瞟季末一眼,眼神闪烁。   灯灭了,电影开始。   一对很相爱的男孩女孩,谈了几年恋爱,准备谈婚论嫁的时候,男孩却突然查出来了恶性肿瘤,只能再活三个月。   电影花了很长的时间展现男孩的内心世界,有多么纠结和绝望,他最爱的女孩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了,他却得了这种病。于是男孩面前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要不要娶这个姑娘。因为自己很快就会死掉,男孩决定不能耽误女孩一辈子,不能结婚。   第二个问题则困难很多,是要不要告诉女孩实情。不结婚一定有理由,那他到底要想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女孩尽可能地少伤心呢?   电影在此时就变得非常狗血。   因为男孩做出了一个狗血男主会做的事情——假装爱上了另一个人,要跟女孩分手。   季末悄悄咋舌。烂片。   但前排坐的两个女生显然不这么觉得,已经开始低声啜泣,互相递纸了。   电影继续放映。   女孩压根不相信男孩会突然出轨,她痛苦一阵之后冷静下来,很快就发现男孩并没有多么爱那个第三者,于是去逼问那个男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孩还是没有跟女孩讲实话。他承认了确实跟那个第三者还没有发生什么,只是忽然不确定自己的感情了。男孩话说得特别难听,什么在一起时间太久了,有些腻烦,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现在还太早安定不下来,以后说不定女孩会遇到更好的人,他突然不想结婚了——总之市面上的典型渣男语录统统来了一遍,关键是还挺像那么回事。   女孩伤心欲绝,回了老家,只当自己遇人不淑。而男孩不到三个月就去世了,去世前一次都没有联系过女孩,断得非常干净。   季末以为接下来的发展会跟所有相同套路的故事一样,女孩知道了男孩不娶她的真正缘由,抱着男孩的遗像泣不成声终身不嫁——   结果并不。   女孩在回老家之后,痛定思痛,在亲人朋友的陪伴下走过了艰难的失恋时光。她悟出了真谛,渣男不值得,耽误青春不可饶恕,不如专心挣钱。后来她事业蒸蒸日上,认识了新的男朋友,结婚生子,过得很幸福,一辈子都没再想去联系那个男孩。   影片戛然而止。   前排的俩女生哭得稀里哗啦。角落里一对情侣,一个把头埋进了另一个怀里。   季末在口罩后面抽了抽鼻子,咳了一下。   莫狄以为季末也感动得流泪了,赶忙递纸,季末却说:“不用,感冒流鼻涕。”   季末瞥了一眼爆米花桶,他自己戴口罩全程没摘,这一桶只剩下了薄薄一层,全让莫狄干掉了。   他有点想笑。   莫狄鼻头红红的,眼睛也水光潋滟,一看就是看进去了,内心很受触动。   季末悄悄叹了口气,然后拉住莫狄的手腕。“走吧,回家。”   回家的路上,莫狄好像还没走出来。   季末掐掐他的脸,问道:“感动啦?”   莫狄沉沉点头,极其坦诚地“嗯”了一声。季末又咳嗽起来,这回是笑得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了。莫狄一下下抚过他后背,给他顺气。   季末把他的手拽下来,若无其事道:“你觉得那个男孩做得好吗?这么感动。”   莫狄喉结滚动。半晌后,他道:“他比较幸运,因为做得还算周全。他不想让女孩知道,就瞒了对方一辈子,稍微有点差错女孩知道了,那肯定就很狗血了。”   季末赞同地点点头。   过了一阵,季末问道:“那如果你是那个男孩,你会怎么做呀?”   莫狄没说话。   他思考了两秒,然后猛地产生怀疑。他瞬间扭头,黑不见底的瞳孔在夜色里锁住季末,他沉声问:“你为什么这么问我?”   声线里刚刚的感动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全是警惕。   莫狄一刹那紧张到头皮发麻。   上次季末说约会请他吃饭,是为了坦白他哥哥的事情,那么这次的约会又是为了坦白什么?季末这么惦记着看电影,就冲着这部电影来的,看完了还问他这种问题,这不是明摆着……   季末却摆摆手,轻松道:“就是聊聊。”   莫狄抓住他的手,使了很大的力气。“你不会身体……”   季末扑哧笑了出来。“我跟你保证我身体没问题,我回去给你看体检报告。”   莫狄的目光像是冰锥,锐利地跟季末对视很久才放过他。   “回去第一件事,体检报告。”   季末轻笑一声。“嗯。”   出租车内很安静。季末也没再说话,倒是擤了两次鼻涕。   莫狄解开大衣扣子,将季末搂进来,捂紧了。   他把下巴垫在季末头顶上,说:“如果我是这个男孩……”   “我会告诉这个女孩实情的。”   季末怔住了,眼睛都忘了眨。   “那个女孩那么爱他。她如果知道实情,肯定更愿意陪男孩走到最后。”   “他们那么相爱,女孩什么都不知道,太不公平。”   季末身体僵了片刻。   几秒后,就跟电影院里角落里那对小情侣似的,他没出息地把头埋进了莫狄怀里。   然后悄悄哭了。    第81章 -half truth   「就因为他那一句‘什么都不知道太不公平’,我做了一个只有我死后才知道会不会后悔的决定。——季末《无关记录》」   回到家里,莫狄果然先极其严肃地叫季末拿出来最近的体检报告,他细细看了一遍确实没什么问题,这才安下心来。   躺在床上,两个人平静相拥,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他们都知道对方还没睡着。   莫狄一下下轻柔拍着季末,动作非常像哄小孩入睡。季末抿唇笑着,感受着拍打的频率越来越慢,到最后莫狄自己把自己拍睡过去了。   季末这才睁开眼睛,端详着莫狄的睡颜。   他就这么看了一晚上,没合眼。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莫狄又在床上惊醒,然后发现身边无人,一身冷汗。   他再度紧张地下床寻人——这次季末是在餐桌上,正在做手冲咖啡。   “早。”季末浅笑着给他打了个招呼,分出一只手,撸了两把急得直往他身上蹦的混血狼犬。   莫狄盯着桌边的人,那人皮肤苍白,在还不明亮的光线里也能看出黑眼圈很重。季末不紧不慢磨着咖啡,气色虽然不好,表情却是云淡风轻的。   莫狄喉咙发干。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季末的反常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如果他们要去边区的话,他必须得保证季末身心健康,不然他怎么放心。   他昨晚睡觉前就做了决定,今天得跟季末好好聊一聊,之前旁敲侧击过那么多次了,这次索性挑明。哪怕季末不愿意谈,他也得开口去问。   季末已经把水烧好了,他熟练地把咖啡粉倒进滤纸。瞥了一眼莫狄,季末说:“过来坐。”   等莫狄拉开椅子坐下,还没说一个字的时候,季末先说了出来:“我们谈谈吧。”   莫狄瞪直了眼。   他没想到季末居然会主动提出来。   但那太好了,他求之不得。   “好。”   季末耐心地等咖啡滤完,然后倒了两杯,一杯放到莫狄面前。   咖啡香气袅袅,季末深吸了一口咖啡的味道,眼睛微眯,露出来一丝享受。   莫狄的咖啡就放在眼前,他没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季末。   季末浅啜了一口,然后放下。他跟莫狄对视两秒,笑了一下。   莫狄等他开口。   季末对上这沉甸甸的视线,心脏好像被人攥了一下,抽疼蔓延到四肢的末端。他面上没有任何表露,只是喉结颤了一颤,立即被他用一声咳嗽掩饰过去。   他在咖啡杯后面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你早就知道我有事瞒你。”季末望着莫狄的眼睛,说了这句开场白。   莫狄的呼吸节奏一瞬间变了。他没有说是,也没有点头。   “我已经糊弄过很多次了,再糊弄下去你肯定就不乐意了。”季末冲莫狄眨眨眼,笑了一下。   他用手指摸了一圈咖啡杯,然后把手收回,放在腿上。   “我决定跟你坦白。”   季末竭力绷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控制自己的嗓音不要发颤。但实在是太难了,于是他抽了一张面巾纸,穿插了一个擤鼻涕的动作。   他咳了两声,道:“我不久前有了一个新的预知事件。”   莫狄一刹那呼吸骤停。   “……什么预知事件?”   莫狄的嗓音也哑了。他紧张到了极点,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季末的预知事件从来都没有好事,总是跟死亡有关,这次……是谁?   季末清了清嗓子。   他眼角有轻微的红,但并不明显。那双眼睛望着莫狄,看了很久。“我预知的那个场景在边区,预知里……”   季末停住了。他在做最后的挣扎,整理最后一次语言。   这句话一说出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莫狄的呼吸也跟着一滞,心跳剧烈到要脱离胸腔。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性——季末。   是季末不是?   是不是季末会死?   季末看着莫狄的脸,心想真的被捅一刀都不会这么疼。他藏在桌下的那只手缓缓握起,指甲没入掌心。他低头咳嗽一声,一鼓作气。   “莫狄。我会在边区杀了你。”   莫狄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碎了。   “……你说什么?”这嗓音莫狄自己都不认识。   季末面无表情地看着莫狄惊愕的脸。他往后坐了坐,显出前所未有的疏离。借着话锋,他继续往下割。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老实讲,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跟你坦白。但是昨天看了那个电影,你说的对。”   “如果不告诉你,实在是太不公平。”   季末把咖啡杯端起,继续说着早就打好的腹稿:“这些天你欲言又止太多次了,去边区前,你肯定会找我问清楚,我瞒不了多久了,不如今天直接告诉你。”   莫狄似乎被一道雷劈在椅子上,像是一截焦木,当下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莫狄凝视季末,问:“你确定?不是噩梦?”   季末啜饮一口咖啡,点头。“确定。”   “多长时间了?”   “你什么时候感觉我不对劲的,就什么时候发生的。”   “在边区?”   “在边区。”   ……   他们一问一答,就像乒乓球桌上怎么都掉不下来的一只乒乓球,隔着中间的心理防线你推我挡。   “我要看你的预知事件记录。”   “我没记。”   这是最后一回合。   莫狄紧皱眉头,明显不信。季末慢吞吞把咖啡喝完,说:“我确实没记。”   他坦荡地跟莫狄对视,眼睛像寒潭。   这个早晨,伴随着浓郁的咖啡香气,莫狄恍惚以为这是在几个月前,他跟季末第一次见面的咖啡馆。那时的季末对他的冷漠和疏离,和现在如出一辙。   不,甚至那时还要更好一些。起码那个时候,季末对他还有一份对待陌生人的礼貌温和,但现在连这一份温和都没了。   季末趁着莫狄还想不好回应的当口,条理清晰地总结陈词:“我会给你一段时间,好好想想我们的关系要不要继续。”他说话的语气像是怎么驳都驳不倒的老师,神情淡漠,这种突然拿出来的年长者的气势让莫狄非常不适应。他们只差了两岁,而且平时都是莫狄在照顾季末,但这个时候莫狄才意识到,在季末心里,自己真的就只是个弟弟,即使是成为恋人,他们的关系也不对等。   季末垂下眼睛看了一眼自己的戒指,然后轻轻摘下,把戒指放在桌上。   “你想分手的话,我是很能理解的。因为我目前没有找到任何trigger。”   莫狄被他这个动作激怒,跳起来捶了一下桌子,整张桌子摇晃了一下发出巨响,那只戒指也颤了颤,但季末不为所动。   季末坐得安稳,好像在教育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莫狄,你想好了。”季末直视对方的眼睛,陈述事实:“我是会杀了你的人。”   莫狄满脸都是愤怒而不可置信,但季末的表情却那么冷,似乎在说如果莫狄再做出什么举动,就是幼稚、天真、冲动、不理智,让他季末瞧不起。   他们剑拔弩张地对峙了一会儿,季末叹了口气。   “对不起。”季末低声说,“我瞒了你这么久,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真的对不起。”   季末把喝干的杯子放下,然后起身。   莫狄这才发现季末是换好了衣服的。   “你要去哪里?!”莫狄猛地拉住季末,把季末的手腕都攥白了。   “我出门有点事情。”季末淡声道,“你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思考一下。”   “思考什么?!有什么好思考的!”莫狄吼出声,他眼睛布满血丝,他瞪视季末,愤怒至极。莫狄一把抓过桌上那枚戒指,拉过季末的手就给他戴上。   “你戴好了!不许摘!”   季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半晌,把手抽出来。他倒是没再把戒指褪下,但仍然很平静地对莫狄说:“你需要好好思考,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他这话说的,完完全全占据了高位,是成熟的人会说的话,莫狄都没法顶嘴。   莫狄试图从季末眼里看出来一点点开玩笑的意思,可是没有,季末的眸子不能更清澈直白。他那份与生俱来的淡漠超然,此刻在莫狄眼里无比冷酷,他这一瞬间觉得季末非常可恨。   季末走向门口,拎起了自己的包。“我办完事就会回来。”   出门之前,他微微侧脸,并没有直视莫狄。   “我觉得我们会比昨天的电影处理得更好一些的。”   街上又开始游行了。   季末艰难地穿过人群,走了两三个街区才打到了车。   “去公证处。”他对司机说。   季末打开包,看了一眼里面带的所有材料,确认没有哪一份落在家里,又把拉链拉上。   窗外熟悉的景物掠过,季末咬住了下唇里侧的肉,牙齿微微颤抖。   他的手脚都是冰凉的。刚刚那些话,即使在脑海里已经排练了上百遍,真正说出口的时候,却需要极大的定力才能不露馅。还好他做到了。   季末把头靠在后面,闭上眼睛,轻而急促地呼吸着。   在意识到他和莫狄注定无解的那天,他在办公室阳台上吹了一天的冷风。那天,他枯坐许久,在疯癫绝望的边缘终于想出来了这么个下下策。   边区是一定要去的。要去找白海青,还有人体实验的事也必须解决,这些都很急迫。   而莫狄早就察觉他不对劲了,起码在他们去边区前,莫狄肯定会来问自己。与其等莫狄来问的时候再编造谎言,不如早点想好托辞,率先坦白。   他无助地借电影情节去问莫狄要一个选择。如果莫狄说电影里的男孩做得对,瞒着会更好,他也会按照莫狄说的那样完美地瞒下去,再多找些借口搪塞过去就行;可是莫狄想要一个真相。   季末能怎么办。   到最后他也说不出口“你会杀了我”,这会让莫狄过于痛苦,最后这段日子他们过得都不会快活。他已经管不了他死之后的事情了,但起码他还在的这些时日,他要保护莫狄一颗清洁的良心。   季末一直想要一颗清洁的良心,可他没能有。他对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各种各样的人感到亏欠,因为这个天杀的异能,他从来都认为自己不该存在。他说他对不起莫狄是真心的。   真假参半,比起彻头彻尾的谎言更容易让人相信。关于预知事件,他有很多细节都可以告诉莫狄,只需要主客颠倒就行了。这样一来,他的纠结、借口、不坦诚,所有的反常行为都可以在莫狄那里有一个合理化的解释。   季末查过案卷,七年多以前让莫狄进静音室的那次精神暴乱,莫狄对于自己袭击过多少警察、造成了多大的破坏全无印象。按照他看到的预知内容,他死的时候,莫狄是比那还要严重的精神暴乱,等他从暴乱状态恢复,九成九的概率不可能知道自己在暴乱情况下做了些什么。   他的预知梦就到他被一刀穿心为止,再往后会发生什么,他那时就死了,也管不了。更何况……   在边区,一个暴乱的哨兵可以活下去,但一具尸体,会在眨眼间渣都不剩。   莫狄是绝不可能再找到他的。自己死了,莫狄不会知道。   季末捏了两下自己的嗓子,又咳嗽起来。“呼……”他吐出一口肺里的浊气。   头部钝痛,但这是因为昨晚一宿没睡的缘故。季末闭上眼睛,眼睑湿润,有些刺痛。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在烂尾楼里,哥哥和大孩子们玩的警察抓坏蛋的游戏。   那时,他怯生生地问他哥:“……我可以演坏蛋吗?”   他哥没让他演,直接把他撵回家了。   季末嘴角牵起一个笑,随着皮肤拉扯,他的心脏也拉扯了一下,睫毛都湿了。   他在心里说:哥,我终于演坏蛋了。   公证处。   季末对接待员说:“您好,我一周前预约过的。”   “姓名和电话。”   季末报了。   “5号窗口。”   季末走过去,礼貌地对玻璃里面的公证员说:“您好,我要做遗嘱公证。”    第82章 -心甘情愿   「他会说跟我一样的话吧,我想。——季末《无关记录》」   季末从公证处出来后,去了塔。   输入办公室密码,他走了进去,把公文包放在桌上,然后又拿了一包白海青的烟去了阳台。   看着楼下移动的人群,季末点上一根烟,静静抽着。现在是中午了,但他不想去吃饭。抽烟还挺管饱的。   季末的感冒还没好利索,不时咳嗽两声,再用一口烟压下去。   他不由想起早上跟莫狄的对话。季末都能想象出来等莫狄发现自己精神连结断了,又找不到自己会是什么状态。   再等到他被推定死亡,安全区这边执行遗嘱……   “呵……”季末在阳台上笑出声,摇了摇头。他想要莫狄恨自己的这个久远的愿望一定会在死后实现。   季末的掌心有几道血痕,指骨死白。他将烟头摁灭,再点燃下一根。   他不想走到这一步的,可他没有办法。莫狄到时会陷入的精神暴乱是季末无论如何都安抚不了的,只能选择断开精神连结这种残忍的方式强行将他唤醒;而莫狄的暴虐攻击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他会袭击所有靠近他的人。   说到底他们都没有错。   非要怪罪什么的话,也只能怪季末太弱了,一点安抚能力都没有,只有搭上自己的命这一条路。   等一包烟抽完,季末去打了一杯咖啡,回桌边坐下。他打开电脑,把人类再进化研究部的资料库整理了一遍,给自己在写的文档做了最后的收尾,然后放进去加密。这些文档要好好留着,白海青以后可能会用。   最后,他盯着自己那份《无关记录》,光标放在删除键上,停了好久。这个承载了他所有私人情绪的文件不可能放进资料库,留在这个世上只会给别人徒增伤感。   他按了下去,接着把废纸篓也全部清除。   桌角的时钟提醒他,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季末愣神地望着整洁的电脑桌面,发了好长时间的呆。他的视线垂下来,落在了自己的左手上。   左手的食指是包扎好的伤口,无名指是一枚戒指。   季末转了转那枚戒指,把它摘了下来。他拿着戒指观察了片刻,里面刻着的是自己的名字。   莫狄求婚的那个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个时候他犹豫拖沓了很久,但最后还是头脑一热,答应了。   不该答应的。   季末抿了下唇,把戒指戴了回去。   电脑关机的时候,季末的手机响了。季末瞟了一眼,是莫狄打的电话。   铃声响了三十秒,自动挂断,季末只是看着来电显示,并没有伸手去接。   屏幕几乎是刚弹出一条未接来电提醒,新的一通电话又打了进来。   还是莫狄。   季末呼吸变得急促,手指开始颤抖。又是三十秒,再度挂断。   等第三通电话打过来时,季末猛地将手机抓了过来,然后按下接听键。   他张开了嘴,但是声带并未颤动,因此没有发声。   莫狄急切的声音传来:“季末!”   “季末!”   季末突然开始咳嗽,等咳完之后,他说:“嗯,我在。”   莫狄似乎松了口气。“你在哪里?”   “在办公室。”   “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季末的手指冰凉,手机电池摸上去都是暖的。他嘴唇哆嗦了一下,被他死死咬住,季末清了清嗓子,声音再度镇定。   “你想好了?”   “想好了。”   “好。”季末挂了电话。   莫狄赶到办公室的时候,鼻子皱了皱。他闻到了烟味。   他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烟头,然而却在某一个垃圾桶里瞥见了烟盒。   三只空烟盒。   莫狄心脏抽疼,其中肯定有一盒是季末今天抽的。   季末已经在沙发那里正襟危坐等着他了。甚至还摆好了茶水,活像是准备谈判。见他走近,季末笑着指了下对面沙发:“坐。”   莫狄大步流星走过去,在一步之外的距离站定,并没有坐。   关上门的办公室是个密闭空间,此时莫狄的精神力全开,瞬间充斥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让季末激灵了一下。   莫狄高大的身躯站在季末跟前,挡住了头顶的光,季末整个人被笼罩在强势的阴影下。   他的手脚冰凉到没有知觉了,大脑也麻木了,整个身体僵硬得动都不会动,但他脸上仍然保持着礼貌淡定的微笑,跟阴翳愤怒的哨兵对峙。   他们是精神结合的对象,季末从莫狄的精神力里感知到的心情,让他得强忍着才能不红眼眶。熟悉的气息太过浓重复杂,季末硬着颈项不肯低头,全当自己是块没有知觉的石头。   季末不知道他们对视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先败下阵来——   他只看见莫狄胸膛几个剧烈起伏,然后跟疯了一样压了下来,咬住了他的嘴唇。   莫狄整个眼球爬满血丝,他怒视季末,见后者的眼神还是没反应过来的怔愣,他用力把季末摔在沙发上,大手死死掐住他的后颈,堵着他的唇。   季末的味道占据了全部的味蕾,但还有烟味,莫狄厌恶地皱眉,然后吻得更加凶狠。他的舌尖侵略了季末口腔里的每一处,似乎那么狂乱地舔舐一遍就能把那些烟味都清除掉,还原成季末本来的样子。   莫狄死死盯着季末的眼睛,在对方的瞳孔里只看见了自己疯子一般的倒影。季末的睫毛倒映在眼睛里,杂乱美丽得像潭畔野草。   这个人还是活着的吗?   他还属于他吗?   季末完全呆住了。他没有反抗,可也没有回应。他不知道莫狄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空白一片,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等莫狄意识到季末一直没有换气,眼神都有点涣散的时候,他终于停下了粗暴的亲吻。他捧着季末的脸,不觉便开始颤抖,他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哥哥……”莫狄的声音哽咽了。   季末好像被这颤抖的一声突然叫回了魂,他瞳孔猛得收紧,看向莫狄。   莫狄拇指一下下抚摸过季末的脸。他们额头相抵,胶着的两双眼睛都红了。   莫狄控制不住地再次吻上季末的嘴唇,在他的唇珠上吸吮,极轻极柔。两唇交错的时候,季末听到了莫狄用气声说:“我爱你。别离开我。”   季末眼睛一闭,泪水滑了下来。   心脏收缩,他绝望地伸臂把莫狄搂紧,吻上了莫狄的唇。他用力抚摸着对方的脸颊,吞吃着对方的津液和气息,心里只剩下了占有欲、不甘心、还有无可奈何。他已经没有任何心事了,生命里再也没有什么比此刻的唇舌交缠更加急迫。   两个人再度分开的时候,唇畔牵出了银丝。   莫狄把这点液体从季末唇边抹去,最后又用嘴唇蹭了蹭对方的,然后坐上沙发,把季末整个人抱起来放在腿上,毫不费力。   “你太轻了。”莫狄对季末的耳朵说。   本来坐得好好的,突然被凌空抱起,季末没来得及惊呼,就已经被安放在莫狄大腿上。   莫狄把他按进怀里。   两个人脖颈皮肤相贴,心跳都很剧烈。   莫狄等两个人呼吸都平复下来,用下巴戳了戳季末的肩膀,终于开始说话。   “季末。”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我们应该一起想办法,而不是你一个人承受。”   “这点你做得非常不对。”   季末抽了下鼻子。他沙哑道:“对不起。”   莫狄拍了拍季末的后背,手下的肌肉瞬间绷直,又逐渐放松。   “但更不对的是我。”   莫狄的声音低哑,全是内疚。“我让你一个人害怕了这么久。”   他听季末没有说话,侧脸亲了亲季末的脖子,又咬了咬。季末怕痒地扭身,却被莫狄牢牢按住,用高挺的鼻梁骨蹭着他颈侧的皮肤。“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安心,但只要继续研究,说不定很快就找到trigger了呢。”   季末似乎低笑了一声。   莫狄揉了揉季末的头发。“哪怕找不到trigger也没关系。”   “如果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这句话甫一入耳,季末整个身躯剧烈颤抖。他十指陷入莫狄的后背,力气大的都让莫狄吃痛。   但莫狄没有动。他按住季末的后脑勺,把人嵌进自己怀里,然后听见季末憋闷地呼吸,似乎是在强忍,片刻后终于坚持不住,嘶哑地哭了出来。   季末泣不成声,整张脸全是水痕,把莫狄的肩膀和后背处的衣料都打湿了,他再也维持不了稳重平淡的外壳,狼狈得没有任何形象可言。他喉咙里发出低哑的痛声,两只手死死握拳,一下下捶着莫狄的背,使了很大的力气,崩溃地恨自己无能为力。   莫狄任季末敲打泄愤,牢牢地抱住怀里的人,一动不动。   季末把眼睛闭上,嗅着莫狄的味道。   他们保持这个姿势坐了很久,一句话都没说。   季末终于从莫狄身上抬起头来。   他捏着莫狄的下巴,问:“那我们还去边区吗?你怕不怕?”   莫狄把捏住下巴的那只手拿下来,放在唇边吻了吻。“去。不怕。”   “白海青不去救,你能安心?”   季末摇摇头。   莫狄又衔住季末的唇瓣咬了咬,狡黠地眨眼。“trigger会找到的。相信老公。”   季末抿唇笑了。   ***   塔。地下二层。   李俊杰在赵昀的办公室,接起了电话。“喂,赵部,是我。”   赵昀一逃,整个精神力监测部都有些人心涣散,赵昀也并未给他的部员留下什么指令,所以部门基本处于半瘫痪的状态。   “对,按照您的指示,我没有出头,精监现在有三分之一的人离职了,还有几个人当了叛徒,给刑侦和网安提供线索去了。您回边区路上安全吗,要不要我……”李俊杰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电话那头说了句“不用”。   李俊杰握住电话,频频点头。“好的。”   赵昀又指示了一些什么,李俊杰说:“赵部,其实不做这些莫狄也会去边区的。”顿了顿,他又说:“这些年我给莫狄透露过不少您和总司令的消息,现在到了关键时刻,您的信息是不是还是……”这句话没说完,又被打断了。   这次赵昀有些不耐烦了,他的声音稍微高了一些:“让他们来搜我的办公室,我有数。得尽快让莫狄来边区。”   “好的赵部。”   “你最好跟着莫狄一起来边区,要是不能跟着他一起走,再自己行动。”   “好。”   “陆清解决了吗?”   李俊杰有些赧然:“没有,她一直呆在部门内,孙海涛看着她,我没法下手。”   赵昀沉默片刻,说:“所有的暗杀都必须推出来一个合理的凶手,对陆清来说最好的凶手是那些暴民,你没机会了。”   李俊杰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先放一边,等再找机会解决。”   “是。”   “不用这么沮丧,这又不是第一次暗杀失败。最早让你杀季末的时候,不就是想等季末在莫家老宅落单时,安给管家,最后不也没成。”   李俊杰眼里闪过一丝精光。“那要不要我……”   赵昀冷笑一声,“不需要你解决他了。来了边区,有的是办法。你一定记好了,找不到最好的替罪羊,暗杀就不能进行,不要轻举妄动。”   “是。”    第83章 -往事成谜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如果我再理性一些,结果会不会不一样。——莫狄《康复日记》」   在下班前,季末和莫狄赶去了网信安全部。季末要亲自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顺便看看陆清。   网信安全部的人忙得头不抬眼不睁,他俩进来的时候,坐在最外面的部员只是瞧了他们一眼,连招呼都没打。   季末环顾四周,发现陆清被安排在了部长办公室的外面,支了一张小桌子,像是个看门的,一丝不苟地用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孙海涛在部长办公室里,百叶窗没有拉死,能够看见他正在打电话。   莫狄走上去敲了敲部长办公室的门,而季末停在陆清身边,低头看见了硕大的三个字“检讨书”。   他们站了好一会儿,陆清才抬起头,形容憔悴地看了一眼要找她部长的人,然后眼睛睁大了。   “季……”陆清连他名字都没叫完,立刻就低下头去,有些哽咽。   季末弯下腰,问:“你还好吗?”   陆清仍然不肯抬头,头在那里点点点。   孙海涛把电话挂了才开的门,他站在办公室门口,跟季末和莫狄点头示意了一下,随即看向陆清。“你反省得怎么样了?”   陆清站起来,把已经写好的检讨书双手递给孙海涛。她红肿着眼睛,说:“孙部,我知道错了。”   孙海涛接过检查,看了两眼。陆清在他这里挨骂的次数比整个部门加起来都多,但从来都没有真的改过,他对这个小姑娘到底能不能诚心检讨内心抱了很大的疑问。   陆清看着她部长,眼神是他们都没见过的认真。她吞了吞口水,愧疚又难堪地开了口:“我不该自作主张,不顾规章制度肆意妄为。这次给整个部门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让部长受了处分,我真的很抱歉,都是我的责任。”   因为部门监管不力,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舆情危机,整个网信安全部停薪一个月,部长停薪三个月,留塔查看。虽然部门内所有人都齐心协力保了陆清,否认陆清跟官媒账号被黑的一切关系;但看到这么大的处分,伤害了大家的利益,陆清心里难过得不能自已。   “网信安全部的本职工作就是保障网络信息安全,我却带头违反,屡教不改。我擅动官媒账号发布信息属于违法犯罪,但是部长和同事们还帮我压下来,我真的……无地自容。”   听到这里,莫狄和季末也不自在了。莫狄尤其难受,因为这就是他们的计划,在陈剑被通缉的时候,他们根本管不上用什么合法手段,紧急情况下合法手段压根没用。   莫狄还没来得及对陆清和孙海涛说一句抱歉,就听陆清继续说了下去,这回声音都有些颤抖。   “虽然部长不让我用电子设备,但我还是知道了网上是怎么说我的……”她免不了和别人接触,自己看不见,总会有同事看见了告诉她。   三个大男人都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非常担心陆清的心理状态。   “我……”陆清哽咽着,“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之前根本没想到我的行为是多么的不合适,而且季末肯定也很不高兴我做的那些……但我光顾着自己什么都没考虑到……”   “真的对不起……”陆清看向季末,对他道歉。   季末立在原地,他怎么都想不到陆清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虽然在刚知道陆清在薇勃上的所作所为时有些生气,但很快就不在乎了,尤其是过了这么久,他们已经成了朋友。   季末点点头,意思是接受她的道歉,接着说:“别往心里去。”   陆清却看着季末,抽了一下鼻子,眼睛通红。“我已经把我的薇勃号给炸了,以后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转向孙海涛,保证道:“我以后会专注工作,把工作和私人生活分清楚,我会好好干的。”   孙海涛听完这一串,感慨得都想哭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陆清跟前。在脑子里想了半天,他最后只嘱咐了一句:“你好好干活。再有下次,你就真的别干了。”   陆清抹着眼泪,使劲点头。“谢谢部长。”   “行了进来吧。”孙海涛打开部长办公室的门,让他们几个都进去。   孙海涛指着沙发让他们坐下,把门关上。   他先去办公桌抽屉里拿出来一个牛皮纸袋,然后在沙发上坐下,那一块位置立刻被庞大的体重压得凹陷,跟旁边几乎没有下陷的季末形成了鲜明对比。   孙海涛叹了口气,先对着陆清,语重心长。“你黑了官媒账号不担责任,不用检讨那个。那个时候我不在塔里,你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即使我回来了,也不一定能处理得更好。”   “但陆清你千万长记性,有什么事情先给部长说,你的主要问题就是仗着自己什么都能干,自作主张、胆大妄为,你掰着指头数数你工作这么多年来请示过我几次?”   陆清满脸羞愧。   “再就是你私人账号跟工作不分的这个问题,”孙海涛顿了顿,语气放缓,“你自己检讨过了,我就不说你了,要不是你那个账号赵昀也逮不着你。”   陆清再度低下头,点了点。   孙海涛往沙发背上靠了靠,看向莫狄和季末。   “刚刚跟陈剑打了电话。他跟个疯子似的恨不能立刻出发去边区。”   莫狄说:“他伤好得怎么样了?”   孙海涛摆摆手。“中枪了能好到哪里去,就是能撑,他追白海青的时候就那副德行。但今天秦华在陈剑那,在电话里说可以去,带够了药就行。”   听到秦华的名字,陆清抬起了头。季末看她不好插嘴,就问道:“秦主任怎么今天不在医疗中心?”   孙海涛拍拍沙发扶手,哼了一声。“视频证据里头拍进去了成伟,那可是精神域科室的大主任,在那里做人体实验。现在整个医疗中心的日子都不好过,尤其是秦华他们同一个科室的,基本开始轮休了。”   季末心里了然。出了那个视频,医疗中心的口碑肯定断崖式下跌,病人估计能转院的全走了。   孙海涛又重重地叹气。   “现在局势是真的复杂。陈剑到现在为止只是刑侦部解除了通缉,他的部长职位仍然没有恢复。任命书应该是总司令那边下达,但是一直没有消息。”   “我看组宣部那边控制舆情,基本上是把老百姓的怨言全往赵昀身上引,除此之外倒也没别的动作了。”   莫狄在心里想,如果组宣部的做法是总司令的意思,那么赵昀基本就是顾山的弃子了,从此肯定不能再在明面上做任何动作。   “进边公文给你。”孙海涛把肚子上的牛皮纸袋递给莫狄。“亏着我开得早,晚一天我的处分下来了就开不成了。”   莫狄点头,谢过孙海涛之后,他把公文拿出来仔细看。   “四个人的?”他问。   孙海涛颔首。“不需要上级进一步批准的因私进边,最多四个人。再多我就得打报告了,那就更不知道能不能批下来了。”   季末在心里算着,他自己、莫狄、陈剑,这三个是必须去的。秦华肯定不能去,现在精神域科室他得当家,孙海涛和陆清肯定也不能去,那么带谁呢,小焦?   正在这时,有人敲了敲办公室门。   他们几个对视一眼,孙海涛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刘新诚。茶缸刘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见莫狄和季末眼睛亮了亮,然后他压低声音给孙海涛说:“刚刚精监有人来给我们送线索了,你们去不去看?”   孙海涛皱眉问道:“你谁啊?”   刘警官翻了个白眼,直接走进了办公室,转身对孙海涛有点委屈地说:“陈部都跟你打过招呼了,他没跟你说我是他的谁?”   陆清起了一点点鸡皮疙瘩。   季末:“……”   莫狄咳了一声,道:“孙部,这是刑侦的刘警官,陈部的徒弟。”   孙海涛上下打量了一下刘新诚,撇撇嘴,“陈剑他徒弟可多了去了。”   刘新诚也没在意,他晃了晃脑袋,问屋子里的人:“我可是好心来共享信息的,你们不去?”他是个人精,关于孙海涛不咋待见他们陈部这些事,心里门儿清——孙海涛自诩白海青的老大哥,真情实感地觉得他们老白最优秀,哪个哨兵都配不上。   “去,怎么不去。”莫狄拉着季末起身,用目光示意孙海涛一起去。   孙海涛站在原地,腮帮子鼓了鼓。他思考片刻,摆了摆手:“你们去吧,回头把内容告我一下。我得在部门,赵昀那孙子找人动了我们监控,我得看着挨个排查。”   莫狄和季末跟着刘新诚一路来到刑侦部的审讯室。   看见单向玻璃里面的人,他们都有点惊讶——审讯室里坐着的是李俊杰,他并没有被铐起来,但一看就是等着被问话的状态。   “这怎么回事?”莫狄问。   刘新诚扫了他一眼。“从视频爆出来开始,陆续有几个精神力监测部的人来给我们提供消息,但这个人直接给了我们赵昀部长办公室的钥匙,叫我们去搜。”   季末看着刘新诚的侧脸,刑警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切换成工作状态。季末问:“这不是好事么?”   刘警官扬起一边眉毛。“他能有赵昀的钥匙,说明他跟赵昀关系很近。这种人不得好好审一审?怎么保证他说的话没有别的目的?”   听到“这种人”三个字,莫狄有些厌恶地皱起眉头,语气有些冰:“杰哥不是那种人。从我进静音室开始一直都是他照顾我,他很讨厌赵昀。”   刘新诚观察了一下莫狄的表情,说了句“是嘛”。紧接着,他狡黠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在精监那里有几个要好的朋友,所以才叫你来呀。”   “来不来?”刘警官说着就往审讯室走,莫狄没有犹豫,跟了上去。   季末站在外面,透过玻璃看着里面的一切。   在刘警官的授意下,对李俊杰的问话基本都是莫狄在进行。李俊杰表现出了愧疚、抱歉、痛苦、愤怒等等情绪,季末在外面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他回想了一下跟李俊杰见面的几次,这个人对莫狄很好,性格很真诚;但同时他又想起他跟莫狄精神结合之前,是李俊杰奉赵昀的命令来静音室送药,他跟赵昀的关系显然比别的部员密切,刘警官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   他们的谈话进行了十多分钟,李俊杰极其配合,并且把钥匙直接交到了莫狄手上。   “非常感谢你的配合,请稍等片刻。”刘新诚站起来,跟莫狄出了审讯室。   一出门,莫狄就对刘警官说:“先去搜吧。说不定有线索。”   刘警官解读着莫狄的表情,问:“你信任他?”   莫狄静了两秒,缓缓点头。“信。”这是照顾了他七年的人,比亲人还亲的哥哥,他如何不信。   刘警官“嗯”了一声,把钥匙从莫狄手上接过,转了几转。“行,那就先去赵昀的办公室吧,我让他一起。”   莫狄点头。   李俊杰从审讯室出来,对莫狄和季末笑了笑。   一行人朝精神力监测部走去,刘新诚走在最后,盯着李俊杰的背影。虽然这个人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而且莫狄也说了他们交情很深,人品没问题,但刘警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们站在门口,刘警官先把手套分给他们,然后才打开部长办公室的门。   李俊杰对这间办公室很熟,他很快告诉他们每一个柜子和书架都放了些什么,最后指着一个上锁的抽屉,说:“别的我都清楚,只有这个抽屉里放的什么我不知道,这是赵部的秘密,从来没给任何人看过。”   刘警官弯腰去看,那个锁孔是完好无损的,没有人损坏过。“这个抽屉的钥匙有吗?”   李俊杰:“没有。”   刘警官并不意外。他看了那个抽屉一会儿,然后把手放上去,轻轻一拉——   抽屉开了。   在场另三人眼睛都瞪大了。   刘新诚直起腰,似笑非笑地看着李俊杰。“我说,小李同志。”   “这个抽屉真的一直是锁着的吗?”   李俊杰有些惶恐地说:“真的是锁着的!”   刘警官笑了笑,“好吧。”   莫狄走上前,拉开抽屉。这个抽屉很空,里面只有两个木头框,看上去像是朝下扣着的相框。他把它们拿了出来。   放在桌上的那一刻,季末双目圆睁,只觉得五雷轰顶。   相框里的两张照片——   一张,是赵昀在边区跟人的合影,少说得五六年前,赵昀看上去年轻不少。他与那个人勾肩搭背,笑得极其灿烂。被环住肩膀的那个人,季末不能更熟悉了,跟他自己的脸有七分相似——是他的哥哥,季初。   另一张,则是帝国总司令顾山的照片。顾山表情严肃,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而那个孩子——   季末冲上前去攥着相框,瞳孔地震——是他自己。   季末大脑空白一片,一直到回了家都没能恢复镇定。无数的猜测充斥脑海,可哪个都不能相信。他不敢相信他在那么小的时候就见过顾山,也不敢相信自己的亲哥哥会跟赵昀关系这么密切。他的家人都没了,单靠他自己的记忆根本无法从成谜的往事里找出蛛丝马迹。   他只给莫狄说:“去边区。”然后就开始收拾行李。   季末没有什么好带的,他看了一圈整个家,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桌上的一小瓶千纸鹤上,那是莫狄给他折的,上面还带着井底捞的logo。他勾唇把它装进了口袋。   再就是……   季末拉开抽屉,拿出来了五年前罗晓鸣躲在烂尾楼里,送给他的一个打火机。跟边区和那个生化实验室密切相关的东西,必须带上。   莫狄并不在家,他去和陈剑做最后的商讨了,等明天天亮的时候,他们就会出发,一起奔赴边区。   作者有话说:   周一,边区见。   周末愉快。嘻嘻。    第84章 -边区   「去边区的这个决定,我们当时都没有后悔。——莫狄《康复日记》」   一辆越野车在通向边区的大路上疾驰。车里一共四个人,驾车的是莫狄,副驾驶是季末,后面是陈剑和李俊杰。   昨天还在塔里的时候,李俊杰拉住莫狄,很诚恳地说:“你们去边区,带上我吧。我听赵部说过边区的很多事,也许能帮上忙。”   莫狄用目光询问季末,季末没有任何表示——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那两张照片上,李俊杰去不去边区这种事根本排不上号。倒是刘警官插了句嘴:“小莫先生,你过来一下。”   李俊杰盯着这两人的背影,一动不动。   刘新诚走到走廊尽头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莫狄。他压低了声音,说:“我知道你可能不愿意我怀疑他,但作为一个刑警,我有义务尽可能排除危险。”   莫狄尽管面色不虞,但还是点点头,表示理解。   刘警官说:“我最一开始觉得他不对劲,是来送钥匙的时机。”   “时机?”   “对。”刘警官严肃道,“精监一共有五个人来给我们提供线索,其中四个都是人体实验视频刚爆出来,第二天一上班立刻来的;还有一个是等到中午我们公布赵昀涉嫌杀害郭行的监控视频,半小时之内过来的。我挨个审过他们,基本都是良心过不去,当下决定找刑侦的。”   “但你这个杰哥不是。他比他们多拖了一整天才来找我们。”多拖的这一天用来干什么了,为什么犹豫了这么久,是经历了什么样的心理历程,就很值得商榷。   莫狄眉毛拧紧:“就差一天就值得怀疑吗?”   刘警官凝视着他,心道李俊杰提供线索这一套过于流畅、指向性过于明显的动作也很可疑,但这些都不是实实在在的证据,况且莫狄还有很重的熟人滤镜,铁定不信。于是他用鼻子重重叹了口气,说:“你可以不相信,就当这是我做警察的直觉。”   莫狄的眼神非常阴沉,没有说话。   刘警官抱起胳膊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说:“现在我们刑侦的情况是整个部门没有部长,毕大星被内部审查也只是我们耍手段暂时按住,只要总司令那边不松口,我们这边就没法派警队去边区,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莫狄抿了下唇,沉声说:“我们要去边区是个人行为,没有外援。”   刘警官担忧地点头。   莫狄看了一会儿精神力监测部幽深的走廊,沉重道:“顾山的态度明摆着是不想让人去查,把赵昀推出来顶雷,泄完民愤整件事可能就不了了之了。但于公于私,边区我们必须去,白海青在那里失踪,还有人体实验,事关所有人的利益,哪怕真的有危险也得去查个究竟。你们现在动不了,我们是唯一能去边区的人。”   刘警官叫这一席话说得也情绪起伏,他看了莫狄许久,没再出口阻拦。   莫狄说:“我得带上李俊杰。他确实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信息。”   刘警官拍了两下莫狄的肩。“千万小心。”   莫狄深吸一口气,给刘警官低声道了句谢。   越野车一路飞驰。后座上陈剑伤还没好,此刻睡着了,李俊杰在看陈剑标注的边区地图。   莫狄戴着墨镜,时不时瞥一眼副驾驶上的季末,然而季末就没跟他抬头对视过,一直低头研究着从赵昀那里搜出来的两张照片。   照片昨天晚上已经让技术人员加班检查过了,都是真的。季末看着照片,不停地从脑海里搜刮可怜的记忆。   在他印象里,顾山偶尔回安全区的时候,会慰问一下戍边战士的家人,再接受一两个媒体采访,让组织宣传部用来做做文章,抓抓思想——自己的父亲季向东作为边区的王牌哨兵,是有名的战斗英雄,所以顾山来他们家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为什么顾山会跟自己拍这样的照片。   季末能百分百确定相片里的孩子是自己,靠的是他手里的一个玩具,那个玩具是季末从小最喜欢的,谁都抢不走。   季末摸着那张照片,心里疑窦丛生。照片里的自己看上去是三四岁,应该是刚成为向导,能够检测出来精神力水平的年龄。哥哥比他大五岁,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季初也不过八九岁——从常理来讲,总司令看望战士的家属,要跟父亲的孩子们合影的话,没道理撇下季初。   顾山抱着他坐的椅子季末也眼熟的很,就是他们家餐厅的椅子,背景也是他熟悉的墙纸。   季末蹙起的眉毛就没松开过,他紧抿嘴唇,在心中哀叹。他怎么都想不起来小时候见过顾山的事。他那时候太小了。   还有哥哥的这张照片……季末把另一个相框拿起来,仔细端详。   自从季初去了边区,回家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他在边区相当受重用,很多事情涉密也不能跟家里说。   季末回想了半天,哥哥最常提起的就是他的副官小丁,再就是说过那么一两回有个领导很照顾他,可是具体名字是什么他不记得了。   难道就是赵昀吗?   可是从这张照片的肢体语言来看,赵昀一点都不像个领导的样子,他们看上去亲密极了。   季初跟谁在一起都像是兄弟俩,唯独跟自己不像。季末盯着照片,头嗡嗡地疼。   “歇一会儿吧,别看了。”莫狄轻声说。   季末听话地把相框扣在身上,没再看。他扭身看着莫狄,莫狄戴着大大的墨镜,阳光从侧面射过来,留下一个好看的剪影。   季末的目光描摹着莫狄的下颌线,又游移到性感的喉结,肌肉遒劲的臂膀。小麦色的皮肤反射着阳光,胳膊的肌肉线条顺着换挡的动作有力起伏。季末唇边浮上微微的笑,就这么看着莫狄。   莫狄大方地让他盯,没有一点害羞的意思。车子又往前蹿了好几公里,莫狄帅气地推了下墨镜,扭头问季末:“老公帅吧?”   季末低笑。“帅。”   考虑到陈剑的伤势并不适合昼夜兼程,他们尽可能白天赶路,晚上休息。一行人到达安全林的边界哨卡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   莫狄拿着他们的进边公文,一步步走向荷枪实弹的战士,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然而李俊杰紧随他下了车,他一说自己是赵昀的部下,对方的戒备立刻放松,毫无阻碍地放他们通行。   “老弟,带上我还是有用的吧!”李俊杰拍着莫狄的背说。   莫狄笑着点头。   莫狄在出发前就把刘警官对李俊杰的怀疑告诉了季末。他们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路上多留个心眼,觉得不对劲立刻采取措施。但到目前为止,李俊杰的表现不能更正常。他就像莫狄说的那样,拿莫狄当亲弟弟,而且尽心尽力地照顾陈剑,让陈剑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某天晚上休息的时候,季末问:“杰哥,请问赵部原来在边区的时候是什么职位啊?”季末本来是叫李俊杰“李先生”的,但因为莫狄总是一口一个“杰哥”,他后来就改了口,随莫狄一起这么叫。   李俊杰被这声温润的“杰哥”弄得老脸一红,他咳了一下,才说:“其实赵部没跟我们说过他的具体职务,但他跟总司令的关系非常密切。有一回我听到他们打电话,说的是机要处,我猜他应该是那个部门的。”   李俊杰指着季末手里的照片,问:“在边区留下合影,那肯定不是一般的关系。你哥原来是不是赵部的同事?”   季末摇了摇头,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他根本不知道他哥在边区是做什么的。季初从来都不愿意跟他讲话。   莫狄走过来,站在他俩中间,挡住了李俊杰关切地看向季末的视线。   “给陈剑换好药了,早点睡吧,明天继续赶路。”莫狄给李俊杰说。   李俊杰笑着站起来。“成,你们也早休息,明天咱俩倒替着开车。”   莫狄在季末身边坐下,将对方的脸扭向自己。   “看着我,别看别人。”   季末看着莫狄,目光下移,莫狄姣好的唇型带着一点上翘的弧度,唇线却不悦地绷紧。   季末笑了一声,凑过去,亲了亲。   他们过了哨卡,夜幕已经悄悄降临。   边防战士告诫他们必须按照地图标出来的路直奔基地,一旦偏离路线,极有可能遇到危险。   陈剑一直在后座,面容严峻。他们的车子正在穿越安全林,等这一片密林变得越来越稀疏的时候,就进入了真正的边区。   “按照计划,先去安全林以西六公里的掩体。”   “是!”开车的是李俊杰,他方向盘一打,朝陈剑说的地方开去。   边区是军事地区,也是极端危险地区,塔里印发的地图上只有安全林的分布,还有边区基地这唯一一个地标。但他们手里的这份地图多了很多标记,都是陈剑凭记忆画出来的。   车子在通向边区基地的大路上行驶,到某一处的时候,陈剑眸光一转,命令道:“就这里,下大路。”   他们拐进了一条根本不能算是路的路,地上没有轮胎印,可见没人开车来过。沙质的地越往里开颗粒越大,最后变成了全是碎石,他们穿梭在石林里。等到越野车的车身挤不进碎石阵的时候,陈剑说:“停车。”   他们下了车,陈剑放出了他的鹰。   苍鹰在他们上空盘旋了片刻,回到陈剑的肩头。   “西南方向再走两百米。”    第85章 -匕首   「我明明那么爱他,可是残忍的事我做尽了。——莫狄《康复日记》」   他们背着包朝那个方向走去,翻过巨石,走过低洼,深一脚浅一脚。   陈剑走得尤其艰难,他腹部的伤没好利索,爬高上低又需要腹部肌肉发力,没过一会儿他的伤口又裂了,出了一脑门的冷汗。另外三个人轮番拉着他,帮他在碎石路上保持平衡,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处掩体。   陈剑捂着伤处喘粗气,他对莫狄说:“就这儿,里面是个武器库。”   边区除了在基地内部有一个大的武器库,在其他的地方也零散存储着武器,这个掩体就是其中之一——不一定哪里突然就会爆发战斗,最好在临近的位置能找到趁手的武器。这处掩体是陈剑最后逃回安全区时偶然发现的,因为距离安全林较近,几乎从未派上用场,所以基地并未派人把守。   季末扶着陈剑,莫狄和李俊杰去刨开了掩体入口的石头。   莫狄打开手电筒,率先走进去。   季末进去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惊。   掩体从外面看上去就是一个石堆,但走进来会发现纵深至少十五米,地下高度有两米。整个武器库四壁挂满了装备,无一例外全是冷兵器。   陈剑靠着墙根坐了下来。他喘着粗气给季末说:“我歇一会儿,今晚就在这里休息。你们先去看兵器。”   李俊杰打量了一圈,随手拎起来一把长刀。“我当年服兵役分到了装备部,这些一看就很长时间没维护过了,你看这刃锈的。”   莫狄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些兵器,李俊杰示意季末也过来。他说:“你俩都没服过兵役,正好我给你们科普一下。”   “边区的暴植是经过不同强度的宇宙射线照射变异的产物,在变异前基本属类的基础上增加了生命活性。换句话说,它们已经不是静止的植物了,它们会动、会攻击,极端暴力嗜血。这些武器就是针对不同类型的暴植设计的,比如藤蔓类暴植肯定适合这种长刃。”   “人类一开始尝试用火药对付变异植物,甚至动用了核弹。但后来发现暴植在火器的攻击下只会变异得更快,最后人类不得不拿起了最古老的冷兵器。”   “……像这些箭,箭头里面存了毒,它适合远距离攻击。变异植物都有一个类似人类心脏的部位,瞄准之后一击必杀。瞄不准也没关系,毒素会游走,只是见效慢一些,但据说已经有暴植学会断尾这种操作了……”   季末盯着这些箭,耳边李俊杰的声音逐渐成了画外音。他伸出手摸了一下箭身,手下质感冰凉,季末指尖微麻,像过了细微的电流。   这样的弓箭,季末四年前在黑市买过。他当时是打算用它来了结自己的性命的,结果却杀了他哥。   季末的眼珠一转不转,只盯着这些淬了毒的东西,陷入沉重的过去。他的手抚着箭,就在指尖即将碰到箭尖的时候,被莫狄一把拉住。   “——季末!”莫狄吼了一嗓子,把季末吓一激灵。莫狄把他的手攥在手心里,离那些箭尖远远的。   “你干什么?!”莫狄低头呵斥季末,眼睛瞪直了,后怕得要命。这要是把指头戳破了,救都没法救。   季末被吓一跳,呼吸急促,他皱皱眉头,把手挣出来。“没事。”   陈剑也被莫狄这一声吓到了,他忍着疼扶墙起身,低声喊:“小点声!不要命了?!”陈剑心里很清楚,他们只要一进边区,边区基地会立刻得到通报,顾山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他们想要绕开基地大本营,迂回去生化实验室必定会遇到诸多危险,所以第一站必须先拿武器。为了尽量避免跟顾山的势力发生正面冲突,他们的动作越隐蔽越好,而在掩体里大呼小叫,简直就是跟对方大声打招呼。   掩体入口传来扑簌簌的声音,是他的鹰擦过碎石出去侦查了。   季末还是看着这些弓箭,紧抿双唇。陈剑捂着腹部走了过来,他看着这些兵器,半晌后叹了口气。   “换个别的吧,又不是非得用这个。”陈剑一看就明白了季末为什么会看着这些箭出神。当年季末跟季初的案子就是陈剑办的,白海青是从他手底下去捞的人。   季末喉结滑动,点了点头,往旁边走了几步,装作认真地去看各样兵刃。   莫狄也明白过来,他跟着季末走到一边,低声说:“我不是故意吼你的。”   季末挥了挥手,大概是觉得有些矫情。“没事。”   掩体内一时没人说话。李俊杰看了莫狄两眼,继续讲起了剩下的武器,有什么用途,好处和弊端分别是什么。   “……这些东西对付暴植,也就是辅助用,真正战斗的时候主要靠精神力,你精神力强了,低阶的一些暴植根本不敢近身。变异植物还不是最可怕的,你要是碰到了变异动物,我去……”   “全靠精神体,因为有些异兽刀枪不入。我在书里看过。”   “对,没错,哎你精神体胆子大嘛……不过能碰到变异动物的概率是真的奇低,我周围反正没人真的见过……”   季末没继续听。他扶着陈剑走到墙边坐下,拿出便携的医疗包,对陈剑说:“陈部,我给您重新包扎一下吧。”   陈剑也没客气,直接把外套脱了,掀开衣服露出里面的绷带,果不其然,全是血。   掩体之外已经全黑了。   他们拿出照明设备,在最里侧的位置点亮,并将亮度调到最低,到从掩体之外根本看不出光芒的程度——在边区,黑暗意味着危险,然而黑暗中的光,则意味着极度危险。暴植和异兽有趋光性,他们带来的光无异于诱饵。   陈剑的伤口已经重新上了药并包扎好,他的气色好了一些。他起身,对另三人说:“我们轮班守夜,我守第一班,两小时之后来人替我。”   围着暗淡的光源,李俊杰和莫狄已经把他们的睡袋铺好了。季末走过去,躺在了莫狄里侧。   过了一会儿,季末身边传来了窸窸窣窣,莫狄也躺了下来。两个人睡了两个睡袋,然而距离极近,好像还在一张床上。   季末面朝墙壁,背对着莫狄。他睁着眼睛,看着光源在墙壁上的投影,心思晦暗不明。从进了边区,他的话就变得很少,莫狄也有所察觉,一直在引他搭腔。但可能是心事太重,他实在没什么说话的欲望。   他在心里胡乱数着绵羊,睁着眼睛就妄图给自己催眠。他知道在边区能睡觉是奢侈,可他就是合不上眼。   绵羊数到快二百只的时候,季末的腰上搭上来一条胳膊。熟悉的重量,熟悉的味道,除了莫狄没有第二个人。季末一瞬间身体紧绷,暴露了他还醒着这个事实。   两米之外,李俊杰的睡袋里已经传出了鼾声。   莫狄撑起身子,把季末的脸转过来。   “睡不着吗?”他的耳语让季末的皮肤发痒。   季末的眸子在暗灯下泛着水光,这双眼睛一直如此,让人一不小心就一脚踏空,再也出不来。   莫狄失神地陷入这双眼睛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   他献宝似的,从自己的睡袋里掏出来一个东西给季末:“我翻出来的,这个给你。”   “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但我擦干净了,很锋利。别的武器你不需要,就拿着这个防身就好。”   “我会保护好你的。”   季末却在瞥见莫狄手里的那个物什时,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他好像被从头到脚泼了一桶冰水,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嘴唇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季末本能地用口呼吸,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还拼凑在一起,手脚摆放的位置是否正常;他的心跳声不规律,每一个肺叶都在痉挛;他好像已经死了,然而死了的人又怎么会亲眼看到噩梦变成现实——   那个在预知梦里出现过无数遍的、他从未见过的、要用来杀了他的匕首,此刻就在莫狄手里。   莫狄拿住匕首的刀刃,把刀柄往季末那里送。   “你小心一点,拿这里。”   季末直勾勾地盯着这把匕首,使了极大的力气才堪堪抬起手臂。他遏制着自己的颤抖,握住了刀柄。   季末感受着掌心的触感,刀柄不过就是普通材质,跟他在家里拿的水果刀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匕首毕竟是武器,整个的重量沉很多,而且刀刃更加锋利。   刀尖微微颤动一下,将昏暗的光源反成了转瞬即逝的寒光。   季末从睡袋里坐起身。   他低头抚过这把匕首,没有表情。   莫狄本以为季末会喜欢这个防身用的小巧武器,结果没有得到预料的反应。他盯着季末的脸,心下犹疑,却在几秒后猝不及防对上了季末的笑。   季末上半张脸完全没有笑容制造的弧度,只有嘴唇剧烈地上挑,传递出很想让别人觉得他很高兴的意图。灰暗破败的掩体里,季末瞧着莫狄,拼尽全力,没有让自己的眼睛流露出一星半点的伤心。   他轻轻问:“这是你……亲手挑的?”   莫狄只想揉揉季末的嘴角,然而他在季末的视线里不敢造次。他诚实地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说:“你不喜欢吗?”   季末眨了一下眼睛,笑得更大了。“怎么会。”   在这里实在是呼吸困难。季末轻咳一声,对莫狄说:“陈部刚包好伤口,我先去替他守夜,你先睡。”然后就起身,浑不在意地拎着匕首,拿上外套走到了掩体外。   他没有去看莫狄。他知道自己背上有很沉的一道视线,然而他只在心里期望自己走得稳,好像这样才能逃命。   季末把陈剑替回来。他目送陈剑的背影消失在掩体深处,转身看着掩体外荒凉的边区。一片黑黢黢,只有头顶很遥远的一轮月亮。   他终于支撑不住,靠着掩体外的碎石,滑了下去。   两个小时后。   季末肩上被拍了拍。他僵硬地回头,看见了李俊杰。   “杰哥。”季末扯动了嘴角,嗓音沙哑。   李俊杰几乎被季末的表情吓了一跳。   他曾经在这张脸上见过极致无畏的表情,那时季末在静音室里,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站在莫狄床头,做出了差点让自己丧命的决定。   而此时,季末的表情却像是碎瓷片——破碎、苍白、绝望而无法挽回。月亮给一切镀上一层柔光,然而在季末脸上,却放大了所有尖利的脆弱。   “你……”李俊杰喃喃道,一时竟无言。   季末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因为几乎静止了两个小时,他的腿脚酸胀发麻。   他冲李俊杰礼貌而疏离地笑了笑,说:“那我回去了。”   说完这话,季末跺了跺脚,朝掩体内部走去。   李俊杰看着季末走到掩体尽头,重新在睡袋里躺下,才移开目光。   他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并不想被一个暗杀目标引起任何情绪波动。他望了一会儿月亮,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来了一个通讯器,开始编辑信息。   对方很快回话:“HC干扰器已放在计划位置,尽快去取。”    第86章 -倒计时   「他到底有多爱我,值得他这样骗我;他到底有多恨我,才会这样对我。——莫狄《康复日记》」   边区的冬夜极其漫长。一行人背好武器,从掩体出发的时候,天还是半黑的。   按照计划,他们要绕开边区基地,错开基地的巡逻时间,直奔地图上并不存在的绝密生化实验室。陈剑早已在地图上勾勒出了一条适合行车的路线。   “因为车的目标太大了,很容易被发现,所以绕路较长,但好处是贴近安全林,安全系数高,且比徒步行走多了一个移动掩体,万一遇到暴植我们的速度也会快很多。”陈剑走到车边,准备拉开车门上去时,对他们说。   然而下一秒,当他视线不经意瞥向轮胎时,却发现轮胎周围淌了很大一滩液体。他们瞬间心里一紧,莫狄和李俊杰弯下腰一看,整个车底的碎石块都浸透了——漏油了。   “妈的!”李俊杰爆了句粗口,踹了一脚车轮胎。   莫狄立刻掀开车盖试图检修,陈剑连看都没去看,直接道:“修不了。大面积漏油,八成是油底壳破洞。”他们没有修车的时间,也没有足够的备用油。   “走。”陈剑下了命令,莫狄咬紧后槽牙,把车盖摔上。他怒气冲冲地背起他们的行李,心想油底壳破裂大概是昨晚在碎石路上被飞石击穿的,然而一般的碎石路行驶根本溅不起如此威力巨大的尖石,边区果然邪劲。   一行人果断弃车。陈剑二话不说就往前走,他已经飞速在脑袋里策划了一条徒步路线。   “我们往什么地方走?”李俊杰在后面问。   “河谷。”陈剑没有回头,沉声答道。一旦徒步行走,速度势必放缓,按照他的路线的话,到达目的地至少要两天,中间要有好几个休整处。   “距离河谷还有五公里。”陈剑的鹰在他们面前十米左右低空飞行,他伸手示意他们所有人赶快跟上,“到了河谷再商量,我们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东边三公里处有巡逻。”   莫狄的混血狼在季末身边,跟他寸步不离。   四个人里,陈剑走在最前,之后是季末,再往后是李俊杰,莫狄断后。   他们从碎石滩走出来就少了很多遮挡物,好在这条去河谷的路并不是平原,他们在丘陵地形上还略微有些遮挡。季末时不时要扶陈剑一把,所有人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神经紧绷,高度警惕。   季末却在这种时候脚下打滑了几次。“你快别扶我了,”陈剑回头瞧了一眼季末,“好好走路,别摔了。”   季末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陈剑又瞥了他一眼,“低血糖了就吃点东西,脸色不好看。”   “没有,没事,到了再说。”季末摆摆手,朝陈剑微笑一下,继续走。   他看着陈剑坚毅的背影,咬住下唇,双手紧紧握拳。季末有些呼吸困难。他注意到自己呼吸频率不太对劲的时候,就开始强迫自己调整呼吸,这里明明海拔不高的。   第六个预知梦的开头,就是这条通向河谷的路。   他在梦里已经走过好多次,生命最后两天的行动路线。   他的生命只剩下不到四十八小时。   混血狼还在自己身边,不时仰头瞧自己一眼。季末定了定神,将嘴唇咬得更用力了些,然后紧盯着陈剑的背影,用力迈步。   这是早就知道会发生的事情,可是一步一步朝着既定的结局走去,季末却发现自己还没准备好。他嘴里尝到了血腥味,眼眶也有些发红。好在陈剑并没有再跟他讲话,因此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河谷终于到了。   从天蒙蒙亮,到此刻的狠毒太阳,所有人都十分疲惫。他们在一块隐蔽处扎营,陈剑灌了两口水,长舒一口气,说:“我来说一下新的路线。”   季末小口吃着莫狄给他的面包,他其实没有一丁点的胃口,但还是强迫自己咽下去。李俊杰在一旁抹着汗,刚刚他们扎营,他出力最多。   陈剑拿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着简单的示意图。“我们现在在这里,边区基地在这儿。前线、生化实验室和厂房。”   “边区基地每隔六小时会整点派出三队巡逻,分别环基地周边,往前线摸排,生化实验室正面入口。”他在地上圈了三个圈。   “我们要想去生化实验室,必须要绕开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边区基地,还有就是生化实验室面向基地的那一面。”   “具体原因,我不说你们也能想到。”陈剑压低眉毛,神情堪称肃杀。“基地是边区战士的大本营,生化实验室是边区禁地,这两个地方跟前线有很长的距离,因此巡逻部队的武装并不是针对暴植异兽的,而是针对叛徒逃兵的。这两个地方我们必须绕开,因为一旦撞上,拼火力根本拼不过。”   陈剑在地上画了一条弧线,加上箭头。“所以要想相对安全地进入生化实验室,从正面进是不行的。我们要贴着前线从后方进入生化实验室。”   “前线摸排的巡逻,武装程度最低。他们的工作是远距离观察暴植的情况,预测它们的蔓延方向,因此——”陈剑把一个圈着重画了几笔,“在这个巡逻路线的战士配的基本都是探测设备和对付暴植的冷兵器,也就是说,不是对付我们的。”   “这是我们的突破口。”   “比起贴近前线可能遇到的暴植,直接开枪的战士更加危险。”陈剑锐利的视线扫过他们,语气不容置疑。   莫狄呼吸沉重,半晌后点了点头。   李俊杰比对着地上的简笔画和手里的地图,说:“照我们走路的速度,摸到生化实验室大概至少两天,中间我们得再找休整处。”   陈剑颔首。“没错。”   “我听赵部提过,在这个位置,”李俊杰指着地图上河谷北部的一个点,“有一片沙漠绿洲。”   “安全吗?”莫狄说,“赵昀要是都知道这个地方,我们要去了,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李俊杰皱眉道:“这个地方远离刚刚陈部说的巡逻路线,而且已经不是前线了,他们闲着没事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们又没有暴露踪迹。”   季末思考两秒后说:“我们留下的踪迹应该就是那辆车,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应该已经以越野车为中心开始辐射找人了。”   陈剑低头不语。他翻了一下他们的行李,检查剩余的饮用水。“我们的这条路线基本都在沙漠里,如果中途不补充水源是不行的。”顿了顿,他又说,“贴近前线的那块位置,即使有水也不敢喝。那里的一切都可能被变异植物污染。”   “这样吧,”李俊杰拍了下大腿起身,“这个绿洲的位置离我们现在的河谷不过两公里多一点,我去一趟,天黑前肯定能回来。”   他定定地瞧着他们:“陈部现在的身体情况不能过度使用精神力,他得让他的鹰歇歇。我也是服过兵役的人,你们放心。”   “如果我天黑前没回来……你们就别等了,按你们的计划走。”这话说的带上了三分壮烈,让人十分动容。   陈剑出声道:“我再歇一阵就不要紧了。”   “两公里多来回就是五公里,精神体没有这么个用法的。”李俊杰严肃打断,“还指望您带路去找白部呢,最不能有事的就是您。”   陈剑胸膛起伏,眼神震动。他站起来,久久地望着李俊杰,说:“你快去快回,一定小心。”   莫狄也站了起来。叹息两声,他们不约而同地握手然后撞了撞肩膀,像是兄弟俩一般默契。“平安回来。”莫狄说。   李俊杰笑得灿烂:“放心!小季也放心!”他也跟季末握了握手。   “把枪配好。”陈剑叮嘱道。他给每个人都配了一把枪,进边区前就给他们了。   李俊杰亮了亮小腿上的配枪,“等我回来!”   李俊杰一走,剩下的三个人立刻开始轮流放哨。   等陈剑在外面,帐子内只剩下季末和莫狄的时候,季末试图闭眼假寐,却被莫狄抓住手腕。   “你是不是不舒服?”莫狄直视季末的眼睛,像是要看进他的眼底。   “没有。”季末挣动了一下手腕,没挣脱开。   他索性也不挣了,就那么闭上眼睛,“我困。”   十几秒之后,莫狄松了手。虽然季末是闭着眼睛的,他仍然能够通过身体上方的热度,判断出莫狄并没有移开,而是撑在他上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又过了很久,那个热度移开了,转到了他身侧。   季末被搂进了莫狄怀里,后背贴着胸膛。莫狄贴着他的后颈,说:“我知道是那个预知事件。”   啄了啄季末的皮肤,莫狄继续说:“你不要苦恼,我……”这句话没说完,季末却突然打断了莫狄,然后接上了一句。   “我不会伤害你的。”   季末转过身来,双眼通红地瞧着莫狄。他又说了一次:“我不会伤害你的。”   莫狄看到季末这副表情,心如刀割。没过一会儿,他的眼睛也跟着湿了。两道潮湿的视线粘合在一起,悲伤的两颗心缓慢共振。   莫狄轻吻季末的额头。“我相信你。”   季末闭上了眼。他的睫毛颤抖,如同积雪的枝桠,风一吹,雪和泪就都下来了。    第87章 -最后的挣扎   「什么都没有季末重要。我早该把这些人都杀了的。——莫狄《康复日记》」   李俊杰是带着伤回来的。   他们在河谷的营地等得惴惴不安。李俊杰是大中午出发的,但是一直到太阳落山,都没有看见他回来的影子。   陈剑最先按捺不住,等到三个小时过去,周身银光一显,就要把他的鹰放出来,却被季末一把按住。“他会没事的。”季末语气淡然,十分笃定。按照他的预知,他们接下来的路线就会经过那片绿洲,然后再进入沙漠。   “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再放精神体出来了。”莫狄直视陈剑,“即使杰哥真的有危险,你也不能放精神体去,万一那边真有顾山的人,你精神体死在那里,人也活不成。”   陈剑瞪着这两个年轻人,眉头紧皱,苦大仇深。季末又说了句:“白部还等着你呢。”   听到这句话,陈剑才没继续坚持,他握紧拳头,盯着远方。   终于到天快黑透的时候,李俊杰出现在了他们视线里。   他拄着一根木棍,走路一瘸一拐的,等他走进营地的时候,他们三人大吃一惊:李俊杰的左腿血肉模糊,他用自己的衣服简单止血包扎了一下。   季末二话不说就去拿医疗包,莫狄扶着李俊杰坐下,解开他腿上包着的破布。   “运气太好……”李俊杰疼得呲牙裂嘴,“碰到了暴植……哈哈……”   “还笑!疼不死你!”莫狄低声骂道,他手里拿着浸血的破布,微微发抖。他从十五岁就进了静音室,对边区的所有概念都来自于书本,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暴植能给人带来的伤害,心下无比震撼。   “靠!……嘶啊小季你轻点!!”酒精一拿过来李俊杰就下意识往后退,却被莫狄按住,他鬼哭狼嚎地被季末处理着伤口,疼得满头大汗,扭头就嚷嚷:“莫狄你让你老婆下手轻点!!啊嗷!!!”   陈剑也捂着腹部半蹲,拧着眉头去看李俊杰的伤口。他观察了一会儿伤口的形状,判断道:“食人藤?”   “嘶……对,亏着我还带了把兵器。”李俊杰从后腰处抽出一把短刀,上面还挂着绿色的有毒汁液。“光想着别碰上边区的人,枪带得好好的,结果没想到一个人没有,撞上了食人藤。”   陈剑接过那把短刀,给他擦干净。“用一把短刀就能干掉食人藤,你身手可以。”   李俊杰苦笑。“不行了,当年我在边区服兵役的时候,肯定是不会受伤的。这回安全区都多少年了。”   季末给李俊杰的伤腿上好药,轻舒一口气。伤口虽然看上去狰狞,但实际上并不深。季末抬头道:“不用缝针。等稍微晾一晾再给你包扎。”   听到这句话,李俊杰一下舒服了。他是真的挺怕疼。   莫狄给他拿来了水,他就着莫狄的手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抹了一把汗,正色道:“我去考察了一圈,绿洲那边水质是安全的,也没有人。虽然那里不是食人藤的聚集地,但还是不建议在那里过夜。”   李俊杰把他去考察了一下午看到的东西,事无巨细地跟他们讲了一遍。季末在一旁静静听着,李俊杰说得越细,他就越麻木——跟他在预知梦里看到的完全一样,他好像已经亲身去过好多遍了。   陈剑展开地图,指着他们现在的位置,用手画着路线,说:“下一个歇脚处暂定这里。”他指着的这个位置是沙漠中间的一个点,“这里是沙漠中为数不多的石质盆地,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明天一早出发,先去绿洲补充水源,然后再进沙漠,天黑之前可以到达这里。”   “从盆地那里再出发,我们就用一天的时间,贴着前线绕到生化实验室,中间就不能再停留了。”   “好。”几个人纷纷点头,然后分别去收拾行李,检查装备。李俊杰腿伤了,只能坐着休息。   趁他们各忙各的谁都不看他,李俊杰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小玩意,只有半个巴掌大,上面有一个显示器,还有几个按钮。   ——这是他拿回来的HC干扰器。   绿洲那里其实什么危险都没有,但是赵昀跟他约定的地点在绿洲以北一公里,他是在那里碰到的食人藤。   “妈的……”李俊杰稍微动了一下腿,抽了一口凉气。他摸出通讯器,输入几行字。   对面依旧回复很快:“按计划行事。”   李俊杰咬咬牙,回了个“收到”。   他把通讯器收好,把干扰器攥在手里,看着莫狄的背影。   莫狄正在拿出晚上要用的取暖和照明设备,两步之外的季末把食物和水递给陈剑。李俊杰盯了他们一会儿,闭了闭眼。   他拇指摸着干扰器上的按钮,几秒后,按了下去。   莫狄只觉得一瞬间头痛欲裂。   自从跟季末精神结合后,莫狄的精神域好得不能更好。他对自己的精神力有完全的掌控,而且作为五S的哨兵,他的战斗力也是极强的。   他一下身形不稳,撑住了营帐的杆子。他以为痊愈了就再也不会出现的耳鸣回来了,他的听觉不可抑制地放大再放大,他听到了梦魇般的嘎裂声,空气里有东西在震荡,好像通了电在噼啪作响。   莫狄闷哼一声,怒目圆睁,想要把这一阵挨过去。   会过去的。   一定会过去的。   他还要保护季末。   尖锐的声音让耳朵痛得好似在出血,莫狄的视域逐渐变暗,他握住撑着帐篷的杆子,手越来越用力,他拼命控制着自己的精神力,不让自己失控。   ——突然,声音消失了。   莫狄缓慢直起了腰,他环顾四周,呼吸粗重。   怎么回事?   是边区……还是他自己出了问题?   季末并不知道莫狄刚刚经历了什么,他把水和食物递给莫狄,一扭头却发现对方一头的冷汗。他赶快摸了摸莫狄的脑门,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莫狄攥着他的手,心悸似的,摩挲了又摩挲,他非常自然地擦去了汗水,对季末说:“没事,别担心。”   季末狐疑地盯着莫狄的脸,虽然刚刚莫狄把精神力收得很好,但作为精神结合的对象,季末还是察觉到了细微的波动,但这种波动在哨兵心情变化的时候也会有,所以他没在意。   现在看看,好像有隐情。   季末担心地将莫狄上下看了又看,最后被莫狄搂过来抱了抱。   “还有人!”季末在他怀里扑腾两下,小声警告。   陈剑在外面放哨,两个人的注意力全在对方身上,因此都没注意到几米之外,李俊杰手上的动作。   就在几秒前,他的手从干扰器上松开了。   李俊杰看着这两个人的身影,季末从莫狄肩头露出一张有点红的脸,冲他不好意思地微笑了一下。李俊杰也随手拿起一把兵器在擦拭,装作没在意他俩的样子。   他们的计划已经快成功了,但是李俊杰丝毫没有激动或者期待,反而心里很空。   刚刚那一下只是测试,如果莫狄对HC波的反应仍然符合预期,那么之后就可以进行实验的最后一步,对他进行最高强度的HC干扰。等他挺过精神暴乱,就成为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制造出来的——   黑暗哨兵。   他是整个边区的希望,也是整个人类的希望。   边区已经快撑不住了,但只要有黑暗哨兵,他们就再也不用惧怕战力不足等一切问题。   莫狄将会是最完美的屠杀机器。   第二天一早,他们依旧是天未亮就出发了。   从河谷走到绿洲两公里多一点的路程,如果按正常速度很快就能到,但李俊杰腿伤了,尽管他没呼一声痛,大家都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   等进入绿洲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季末给李俊杰重新上药包扎,接着毫不嫌弃地要拿毛巾给他擦汗。还没把毛巾按上去,莫狄就一把抢了过来,然后抓在手里给李俊杰胡乱擦脸。   “喂你不至于吧——”李俊杰的声音从毛巾后面闷闷地传来,又被莫狄给捂了回去。   他们休整片刻,在容器里装满水。陈剑说:“小李的腿还好吗?我们得尽快出发,今晚的营地在沙漠里,路不好走,天黑前必须赶到。”   李俊杰点头,“没事!走!”他撑着长木棍站了起来,冲另外三人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莫狄还坐在石头上,手里拿着一个通讯器,正在看着什么。   季末走过去,莫狄仰头看他,笑着说:“雇佣兵今天进边区了。”   他们在安全区的最后一晚,莫狄找陈剑商量的时候,最后发现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一行人武装力量不够。   “那就找雇佣兵吧。”莫狄说,“季末他妈当年都能找雇佣兵进边区去救他爸,我们也能找雇佣兵,钱不用担心。”   陈剑和小焦瞪了莫狄好长时间。尤其是小焦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但莫狄没觉出来有什么问题。   最后是陈剑咳了一声,说:“你这话跟刑警说不太合适。但我们什么都没听见,你这么办就可以。”   他们凭借进边公文可以快速从安全林的哨卡进边区,雇佣兵却得比他们多花快两天的时间,从极不安全的地方一路打进来——那些是钱到位就卖命的亡命之徒,一个个精神力极强,游走在灰色地带,战斗起来极其彪悍。   “还有雇佣兵的?!”李俊杰眼睛睁大了。他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以为进边区的只有他们四个人。   莫狄点点头,“我们到时候会在生化实验室那边汇合。”   陈剑一言不发,季末也没什么表情。   李俊杰做出放心的表情,长舒一口气道:“那就放心了,安全有保障了。”   话虽然这么说,他心里却咯噔一声。   如果有雇佣兵参与,他就不能再拖了,变数太大,他得尽快实行计划。   这样也好。因为再犹豫下去,自己也许……就下不了手了。   “走吧!”陈剑背好包站起来,领头往沙漠走。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更。请点击下一章。    第88章 -爱情的尽头   「The fault, dear Brutus, is not in our stars, but in ourselves.——Julius Caesar, Act I, Scene iii」   距离前线越近,环境气候就越恶劣,可能遭遇的危险就越多,而他们这条路就是直冲前线走的。   走了一公里之后,所有的绿色都消失了。漫天风沙,要看清脚下的路都很费劲。太阳已经彻底模糊在风沙里,白日的亮度都在下降。   距离他们计划的落脚点至少还有五公里。   突然,他们右侧有一个巨大的沙丘动了。   四个人一瞬间僵住,然后陈剑大喊一声:“快跑!!”   沙丘的突然移动,有可能是变异动植物,也可能是流沙——但不管是什么都会致命。   李俊杰拖着一条伤腿跑不快,另三人再回头的时候,李俊杰已经消失了。   “杰哥——!”莫狄大喊,但声音很快被风沙吞没。   “李俊杰!!!”   沙丘还在移动。季末来不及思考,死死拽着莫狄的胳膊往后拖,生怕他留在原地。陈剑从背上极快地抽出一把长剑,挡在了两个年轻人身前。   “小心。”陈剑呼吸沉重,他飞快思考,推测李俊杰很有可能是陷入流沙了;陷入流沙不会立刻死亡,他们还有时间去救,但眼前这个快速移动的沙丘明显不是善茬——   因为沙丘中伸出了一根藤条。   这藤条乍一看跟普通的藤蔓类植物并无分别,但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它的表皮已经完全不像植物,而是覆盖着类似爬行动物的鳞片,泛着金属一样的光泽。   “食人藤。”季末喃喃道。   转眼间沙丘里又探出了七八根藤条,一秒之后,仿佛有一声令下似的,齐齐朝他们扑来。   陈剑跟莫狄瞬间释放自己的精神体,苍鹰的利爪攫断两根藤条的时候,食人藤仍然张牙舞爪呈攻击态势,然而当莫狄的混血狼落地的那一刻,整株食人藤静止了两秒。   “好!”陈剑大喜。他看着混血狼张开狼嘴,一步一步以狼王的姿态逼近食人藤,躲在沙丘里的暴植似乎瑟缩了一下,整个沙丘往后退了退。   莫狄只感到滔天的怒意。如果不是暴植,李俊杰的腿不会伤,刚刚也不会……   在边区,失踪与死亡无异。精神体承载了他的愤怒,一声狼啸,混血狼奔向了沙丘,开始和食人藤缠斗。   攻击暴植要找它的心脏,然而暴植是有智慧的,所有的触手都伸到最长拖住了莫狄,让他根本无法靠近它的底端。   季末站得最远,反而能观察地更清楚。他发现食人藤总有一部分死死藏在沙子后面,于是对陈剑说:“我怀疑那里是它的心脏。”   他拿起那把匕首就要上前,却被陈剑拉住。“我来。”   陈剑的鹰还在空中俯击食人藤,他举起长剑,朝暴植隐匿的沙丘冲去。   下一秒,变故陡然发生——   他脚下的沙子突然快速流动,好似液体一样形成了下陷的瀑布,眨眼间陈剑就被吞没了,连那把举起的长剑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季末心里有什么地方塌了。   他不要命地朝陈剑消失的地方跑去,然而那处沙子已经不再流动,坚实得很,季末双手拼命掏沙,一捧接一捧,却除了沙子什么都没有。   “陈……部……”季末嗓子颤抖,他大叫出声:“陈部!!”   但是没人回应他。   季末跟疯了似的在这一片沙地上到处挖,扬起的沙迷了他的眼,刺痛得泪水涟涟,他就跟机器人一样重复着这个动作,没有停下的意思。然而沙子何其相似,渐渐的,他连陈剑到底是在哪消失的都不知道了。   他完全顾不上近在咫尺的食人藤,直到一根藤条要偷袭他的后背,又被狼犬猛地扑过来咬断,才堪堪回神。食人藤有再生能力,刚刚被斩断的那些藤蔓已经又抽出来了新的枝条,现在战斗的只有莫狄一个人。   莫狄分神去看季末,在看见季末泪流满面,而陈剑不见踪影时,登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然而就这一刹那的分神,他手中的长刀就被食人藤给甩走了,莫狄赤手空拳,全靠精神力和精神体在和暴植缠斗。接连两个人的消失对他也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他的精神力陡然控制不住了,开始滂沱溢出。   季末颤抖着起身,在一片慌乱中他恢复了镇定。他紧紧握着手里的匕首,在混血狼的掩护下接近了暴植。季末屏住呼吸,尽管心脏已经快要跳出胸腔了——   他高高扬起匕首,插进了那块被沙子牢牢护住的地方。   整株食人藤瞬间开始剧烈挣扎,像是剧痛到无法容忍,如果它进化出了发声器官,此刻一定在尖声惊叫。   季末死死握住匕首柄,尽管手下暴植垂死挣扎的力气极大,但他纹丝不动维持着这个动作,直到食人藤的扭动变得无力,最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因为担心食人藤没有彻底死掉,季末过了很久才去抽匕首。然而他刚把匕首拿出来,食人藤的庞大尸身就开始下陷,季末赶快后退。   没过几秒钟,偌大的暴植尸体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季末一个人站在几米之外,攥着匕首,惊魂未定地粗喘。   风沙也静了,天地间一片荒凉。   季末环顾四周,却没发现莫狄的影子。他心脏一下揪紧——莫狄刚刚还在跟食人藤搏斗,他能去哪?   李俊杰和陈剑都失踪了,如果莫狄也……   季末根本不敢继续想下去,他的呼吸急促得使头脑发蒙,但他仍然竭力在周围搜索,终于在一块风化严重的岩石旁看见了倒地昏迷的莫狄。   季末冲过去,跪在莫狄身边,匕首扔在地上,第一件事就是去探莫狄的鼻息。   颤抖的手指感受到了气流,季末这才稍微安下心来,接着去摸莫狄的脑门。   手下的皮肤烫得吓人。   季末摸了摸莫狄的头发,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抹了一把脸。   风沙止息,怪物消失,外部环境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他的呼吸声,听上去格外粗哑刺耳。   忽然,他愣了。   他怔忡地抬头,隔着一片沙漠看见了边区基地的影子,距离很远,但他没有看错。太阳已经在西沉,时间是傍晚。   莫狄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整个人在高烧。   一切都对上了。   季末坐在原地,把莫狄抱在怀里。落日照在他们身上,只余一片血红。   终于走到这一步。   季末无数次想象过此时此刻他会是什么心情,他本以为自己会惊慌,会难过。   可是没有。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片寂寥。   好像一场马拉松终于跑到了终点,所有的情绪都在漫长的征途中蒸发,季末只剩下了一个空壳。   他拖着疲惫的身心,保守着最沉重的秘密,走了这么久。   终于要解脱了。季末俯身望着莫狄,他身上、头上沾的沙子开始扑簌簌往下落,季末苦笑着给莫狄拍开,怎么都拍不干净。他们都太狼狈了。   季末的视线里只有莫狄。他紧抿着唇盯着自己的哨兵,脑子里什么都想了,也什么都没想。   如果把季末的心愿全部列出来,那其中有很靠前的一项,是“早点解脱”。预知的异能对他来说就是咒诅,季末作为这个异能的载体,无数次想要放弃生命。   因为这个异能,他有着不愿回忆的童年,后来他害死了自己的哥哥,从此成为一个良心有亏的人。他想解脱,想得不得了。这个世界真的没什么好留恋的,只是有人拽着他,非得让他活下去罢了。   后来他遇到了莫狄。   一旦爱上一个人,就会被动摇。季末曾经真的想好好活着,但后来发现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最后这个预知梦,trigger被他自己毁掉了,而梦境的实现竟然能关乎全人类的命运,这让他怎么选。   好在他也没选,在毫无意识的时候就已经丧失选择权了。   直到把一切都理通透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有多累。   关于想要解脱的这个心愿,最残忍的地方在于,莫狄是他心愿的达成人。   而莫狄是想要他好好活着,一起过一辈子的。   他不是舍不得命,他是舍不得莫狄。   他对不起他。   莫狄浑身脏兮兮的,脸上沾了很多沙子,季末将它们轻轻拂去,再用袖子给他的哨兵擦干净脸。   他捧着莫狄的脸,看了很久。这张睡颜他看过无数次了,但怎么都看不够。小麦色的皮肤,英挺的鼻梁,好看的剑眉,浓密的睫毛。唇型也好,看了就想亲。   季末用指尖描摹着莫狄的五官,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就有一两滴水痕出现在这张面容上,季末怔了片刻,抬手将它抹去。   “莫狄。”季末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哨兵没有反应。   他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精神域暴乱,他到现在为止能控制住自己的精神力,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只是季末想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陷入暴乱呢。他们明明精神结合了,莫狄之前明明是很好的。   是不是战斗太累了,也有可能是边区的宇宙射线对他造成了影响。   季末搂住莫狄,莫狄呼吸十分艰难,胸膛剧烈起伏,在狂乱暴起的边缘,就是醒不过来。   他一声一声唤着莫狄的名字,明知道徒劳无功,却无法不去喊对方。叫一声,少一声。   也许他心底还有那么一丝丝隐秘的期待,期待莫狄会突然转醒,突然朝他笑,然后带他逃离这个地方。   可是理智告诉他,不会的。不可能的。   他做了安抚莫狄的尝试,然而他的精神域已经没有精神力可以给莫狄了,他也失去了精神体。他是个丧失了安抚能力的、什么都做不到的向导。   等太阳一落山,黑暗完全降临的时候,边区会变得极度危险。   季末瞧着边区的落日,还有怀里的莫狄。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拖着一个昏迷的人在日落前赶到落脚点,莫狄再这么昏迷下去,什么时候被流沙吞了、被暴植吃了都不知道。   他还是想要救莫狄,想要将莫狄从精神暴乱里叫醒。   于是只剩下最后一条路。   日头更沉了一点点。   季末看着莫狄脸上光影的角度变化,正在和最后的画面重合。季末在预知梦里看见过太多次,对于最后时分的到来已经有了本能般的精准预判。   还剩最后一分钟。   他们额头相抵。   季末凑近,闻着莫狄的鼻息,轻颤着将自己的嘴唇印上。对方的嘴唇柔软发烫,季末睁着眼睛跟他接吻。   最后一吻,是一个单方面的、没能得到回应的吻。   唇瓣分开。   一声随风而逝的叹息。   季末张开双臂,缓缓搂住了面前的人。他低头,看见了自己左手的戒指,于是视线就停留在那里。这个小小的铂金圈是他积攒了一辈子的勇气,他这辈子,好像就冲动过这么一回。   虽然莫狄听不见了,但季末还是低声告诉他:“再坚持一下,莫狄。十秒之后,你就会醒来了。”   季末开始在心里倒数。   十。莫狄会没事的。   九。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   八。呼吸越来越急促。   七。心跳过于剧烈,季末闭上了眼。   六。泪水还是沁了出来。   五。莫狄。   四。莫狄。   三。莫狄。   二。 ……莫狄……   一。忽然想到最后一件事。希望莫狄永远不知道真相,但趁自己还有力气的时候,想要道个歉。   嗓音嘶哑哽咽,季末最后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   “对不起……我……”   “骗了你。”   倒计时结束。   就像预知梦里看到的那样,匕首尖从胸口穿出。在季末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那一瞬间其实并不痛。   但之后的每一秒都是折磨。   血液向外喷溅,他们中间的衣服都浸透了。边区这么冷,他的血原来这么热。   精神域正在碎裂,他们的精神连结就快断了。   季末的脸颊贴着莫狄的脖子,感受着对方的体温。知觉在消退,季末睁着眼睛,心里想,自己在逐渐死亡。   五感在剥离,在他眼睛都要睁不开的时候,季末突然感到他倚靠的身躯猛地颤抖,然后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他耳边怒吼,如同平地惊雷。   “季末——!”   他无力的身躯被扳直,然而他垂着头,只是在和莫狄身体突然分开的那一瞬间,用了最后一丝力气看向了他的哨兵。   命运真他妈的残忍。   莫狄浑身上下全是他的血,季末看着这张扭曲狰狞的面容,心里好难过。他的爱人像是变异的野兽,像是地狱逃出来的恶鬼。   他们之间的精神结合已经很弱了,但季末在这一瞬间还是知道了莫狄比他还要痛。   季末看着莫狄,他有好多话想说。但最后最想最想的,居然是:   你笑一个嘛……   第一次见你时,你明明笑得那么好看的……   季末动了动嘴唇,却被莫狄一下死死捂住胸前的创口,这个动作迫使他视线移动,他看见了——   那块风化岩石后面,李俊杰站了起来。   李俊杰手里拿着一个像是遥控器的东西,他盯着他们俩,一动不动。   季末那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但一切都为时已晚。闭眼之前,他颤抖着给李俊杰做口型:   “不要……让他知道……”   “求你……”   求求你,如果是你让他陷入暴乱,那不要让他清醒过来,让他再醒来的时候,不要记得这些事。   不要让他知道他杀了我。   求你。   李俊杰在岩石后面,流泪按下了按钮。   莫狄彻底陷入了精神域暴乱。   在一片黑暗中,季末有几缕混沌的思想。这些话好像他在《无关记录》里写过——   亲爱的莫狄,错不在命运,错的是我们。   本来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步的,可我是个傻子。   我明知道爱情的尽头是死亡,我还是……    第89章 -绝处逢生   「所有人都变好了,只有我没有。——莫狄《康复日记》」   陈剑在令人窒息的流沙中急速坠落,他憋着一口气,就等什么时候这口气用完了,他也葬身于黄沙之中了。然而下落的趋势一直没停,久到陈剑都觉得很诡异。   等到终于停下的时候,他摔在了一个硬实的沙堆上,他应当是在地下很深的地方,但是新鲜空气却扑面而来,他万分惊愕地睁开了眼。   他满脸都是沙子,眼睛几乎被沙尘给糊死了,睁开眼就疼得什么都看不清,但是他在赤红的视线里,模糊又确切地看见——   白海青正站在他跟前,眼眶通红地瞪着他。   下一秒,白海青就扑了上来,两个人在沙堆上滚了两滚。   白海青使劲抹着陈剑的脸,想把这个浑身是沙的男人拍干净,然而粗糙的沙砾摩擦在脸上实在很痛,陈剑别开脸,两手钳住白海青的手腕,坐了起来。   “你……”陈剑开口,嘴唇上附着的沙子就进了嘴里,他扭头呸呸两声把沙子吐干净,然后还没来得及说话,白海青就掏出来了湿纸巾,开始给他擦眼睛。等把睫毛眉毛上的沙子清理掉,陈剑才算是有个人样。   眼睛总算能看清了,陈剑一手仍然握住白海青的手腕,目不转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向导给他擦脸。   “你可算来了。”白海青擦到他的嘴唇时,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还好吗?”陈剑问,声音沙哑到自己都吓一跳。他清了清嗓子,又问:“这是在哪?安全吗?”   白海青把手里的脏湿巾扔掉,又抽出来了一张新的,继续给他擦额头、鼻子、下巴,然后又擦到脖子。“脏死了……”他嘴里那么咕哝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力度也非常轻柔。   陈剑再度攥住白海青的两只手,白海青没法继续给他擦脸了,他就这么举着手,两个人对望着。   白海青对着这道深情又沉重的目光,心脏颤了一颤。   当初他根本没想过还能活着见到陈剑,结果……   他咽了下口水,视线低垂,却突然看见了陈剑腹部那里,即使衣服上都滚满了沙子,还是洇出了一大片血。   白海青一下子慌了,“你怎么受这么大伤啊!”说着他就要拉陈剑起身,“你慢点站起来,我先带你去处理伤口。”   谁知陈剑却突然就着两个人交握的手一使劲,把白海青整个人给拉了过来。白海青在沙堆上站不稳,顿时失去平衡往陈剑那里栽去,他惊恐地睁大眼睛,担心砸到对方的伤口——   却被陈剑稳稳当当抱进了怀里。   白海青赶快扭头去看陈剑那块渗出血和着沙的衣服,手指就要碰到衣服了,陈剑却抓住了他的手指,霸道地吻了下来。   一个结结实实的湿吻。   白海青的眼镜被陈剑取下,陈剑扣住他的后脑勺,大有不把他亲晕过去不罢休的架势。   但白海青还惦记着陈剑的伤,“唔唔”地发出抗议,抗议了好一阵,陈剑发现这人实在是不能专心在亲吻上,最后无奈地放开了他。   两个人的嘴唇隔了一指的距离,陈剑轻声说:“包扎过了,不碍事。”   白海青蹭地坐起身,掀开陈剑的衣服,里面果然是包好的绷带,一看就是里面的伤口裂了。   “怎么回事?”白海青问。   陈剑听到了白海青声音里的心疼,唇角微微上扬。他还是端着一张严肃的脸,眉头紧皱,让人一看就以为是在强忍疼痛,默不作声,等着白海青来心疼他。   结果下一秒,警报声响起。   陈剑环顾四周,才猛然发现他们所处的地方像是一个隧道,隧道上方有一些孔洞,正不断往下落沙,自己刚刚就应该是从某一个洞里掉下来的。   白海青右耳别着一只耳机,他从听见警报声开始就直起了身子,眼睛瞪大了,把手按在这只耳机上,生怕听不清楚。   耳机里的说话声一共没持续几秒钟,但白海青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差。   陈剑还没来得及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海青就站了起来,先从陈剑手里抓过眼镜戴上,然后把陈剑也拉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往前走。“小季也掉下来了,但是……”   陈剑稍微走快了点,示意白海青不用那么费劲地搀着他。“我们碰到了暴植,但我下落的时间过于久,我不知道他们……”   白海青大步流星往前走,声音却不像他的步伐那么稳健,带着颤抖:“不是暴植……他……”   季末是被当胸捅了一刀。   这说明……   预知事件六成真了……   地底隧道像个迷宫,但是白海青却熟门熟路。几个拐弯之后,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出口,白海青的速度更快了,几乎小跑起来。   这个出口连接的是生化实验室的地下密室,原来藏着白海青的小小房间现在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很大的急救室,甚至还继续向外拓展,在沙漠之下挖出了一座地下城。   白海青进了急救室,先喊了一嗓子:“小赵!给他看他的伤!罗安在哪里?!”   小赵是个穿白大褂的护士,他给白海青指了一个方向,白海青回头瞅了一眼陈剑,“你等等我,我先去看季末。”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陈剑嘴里一直在说“我不要紧,我也去”,但却被小赵不容分说地按在了椅子上。男护士的手劲不是一般的大,陈剑经历了暴植和流沙之后体力着实有些透支,只能被按着处理伤口。他盯着白海青的背影,紧皱眉头,呼吸沉重。   一个密不透光的小黑屋里,孤零零地吊着一盏灯。   光源是惨白的,垂直照下来,正好打在病床上躺着的人的胸口位置。那个人整件上衣好像是血染的,垂下来的手臂还在往下淌血,顺着指尖在地上积了一滩。   正是季末。   他身边站了一个人,双手被橡胶手套牢牢包裹住,此刻正用牙齿咬住一只手套往下拉。这个人很快摘掉了自己的手套,然后三下五除二扒了季末的上衣,对着那个匕首捅出来的窟窿,倒吸一口凉气。   “这还怎么救……”   他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把手放在季末胸口的位置。手抚过的地方,血液开始倒流,往那个致命伤口涌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白海青冲了进来。   “小罗!”白海青叫道,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躺着的季末身上。   罗安抬头看了白海青一眼,眸色沉重。他没有摇头,而是继续把手放在那里,最后按在了季末胸口的窟窿上。   “季末……”白海青的嗓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两步走到病床边,紧紧攥住季末的手,抓了一手的血。   白海青抬头望着罗安,“小罗……”   他……能救吗?你能救吗?他还活着吗?   罗安没去看白海青,全神贯注盯着床上的病人。他脑门上全是冷汗,使用自己的异能让他也消耗了大量的精神力,他身体银光一现,一只龙猫蹦了出来,蹿到了季末头顶上趴着。   白海青的视线被这只活泼的龙猫牵动了一下,龙猫的毛色跟季末的鼠兔很像,白海青视线挪到了季末紧闭的眼睛上,他手抓得更紧了些。   季末胸前的伤口在缓慢愈合。   “搭把手,让他坐起来。”罗安头也没抬地对白海青说。季末这是贯穿伤,虽然心脏在胸腔里靠前的位置,但光从前面处理不够。   白海青把季末撑起来,他看见季末后背的进刀口时,双目瞬间赤红,嘴唇都在哆嗦。隔着一层镜片,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罗安脸色发白,他紧紧盯着季末后背的伤口,把手放上去。   季末闭着眼睛,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好像只是睡着了。   等到季末的创伤全部修复完毕,罗安的呼吸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他感到力不从心。之前救白海青的时候也没累成这个样子,他已经把自己的异能用到了极致,但季末还是没有心跳。   他的龙猫抓着季末的两缕头发,正在瞧着他。   罗安嘶声对他的精神体说:“你加把劲,起码别让他脑死亡。”   龙猫的胡须颤了两颤,然后唧了一声,有一只爪似乎还跺了一下。它的小身体弓了起来,小爪子肉眼可见地攥紧了,浑身上下都在使劲。   小黑屋里银光氤氲。   罗安的手一直放在季末的心脏位置,直到某一个时刻,手下有了微弱的心跳,他立刻扭身冲着门口大吼:“上呼吸机!!”   两三个人蹬蹬蹬蹬拿着设备跑了过来,等把心电检测仪也给季末安上之后,看着显示器上的折线,罗安这才长舒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   白海青一直在原地握着季末的手。他看了眼还在使劲的龙猫,还有疲惫至极的小罗,心底的不安没有一分减少。   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这回是陈剑。   他一进门,看见白海青跪在地上握着季末的手,季末被扔在地上的血衣,眼睛都瞪直了。季末怎么会昏迷,还出这么多血?   陈剑走近仔细看着,却没发现季末的上半身有任何伤口。   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轻轻弯腰在白海青身边,却听见白海青颤抖着跟他说:“一会儿再给你说。先别问。”   陈剑看见白海青的镜片都花了,脸上有一些干涸的泪痕。   他揽住白海青的肩膀,在他后背拍了拍,一句话没说。   罗安睁开了眼,他咳嗽两声站了起来,走到季末旁边。他把手放在了季末头顶,龙猫的屁股就扭过来,蹭了蹭主人的手。   陈剑捡起了季末的血衣,刚拎起来,里面就掉出来了一个东西,磕在地上发出一声响。   刚包扎好腹部的伤口,绷带缠得很紧,他艰难地弯腰去捡那个小东西。   拿在手里,陈剑皱眉端详着。是一只打火机。   他轻轻问道:“季末抽烟吗?”   白海青头也没抬地说:“不抽。”   小罗却瞥了过来,然后眼睛一瞬间瞪大了。   “那是我给我爸的打火机!”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抽烟」   陈剑:(拎起来打火机)季末抽烟吗?   白海青:(不假思索)不抽。   季末:……抽。   白海青:(愤怒)你怎么还学会抽烟了?!给我戒了!   陈剑:(瞟了一眼白海青)嗯,戒了吧。   「小知识」   龙猫,学名毛丝鼠,啮齿目,毛丝鼠科,可爱。   鼠兔,学名鼠兔,英文名pika,兔形目,鼠兔科,可爱。斑颈鼠兔的英文名collared pika(有领子的鼠兔),贼可爱。   【请假条】这几天在搬家,能码字的时间特别少,但因为剧情进展到关键时刻(尤其是如果停在上一章我肯定会被骂hhh)其实一直在爆肝。礼拜三请假一次,俺们周四见,请多担待,非常非常感谢。    第90章 -和盘托出   「他在我的世界里放了一把火,自己背过身去,却逼我坐在原地,看它烧。——莫狄《康复日记》」   罗安还在用异能治疗季末破碎的精神域,手没法挪开,脸却朝向陈剑,眼珠一直盯着他手里的那个打火机。   打火机沾了血,但是并不影响小罗认出来——他送给他父亲的打火机外壳上有定制的刻印,是个简单却独一无二的图案——他小时候曾经梦想当个设计师,就自己设计了一个独属于他的“商标”,送给家人好友的礼物,但凡是自己做的,都会画上这个图案。   陈剑给小罗拿过去,一步一步走近的时候,罗安的眼里拉满了血丝。   白海青也站了起来,他沉重地看着小罗,对他说:“我跟你说过,你父亲去世前见过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你刚救的。他就是季末。”   小罗的手微微颤抖,但仍然覆盖在季末的头上。他把视线从打火机上拔下来,垂下头盯着这个睡颜恬静、但仍徘徊在危险边缘的病人。   他咬紧牙关,心道季末你赶紧醒过来,我还要问我爸的事,还有很多疑团没有解决。   室内银光暴涨。   “他是本来精神域就有问题吗?”罗安眯着眼睛问道,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   白海青看小罗的神色十分吃力,整个人都慌了神,语速飞快。“他精神体召出障碍,精神域很弱……”   陈剑握住白海青的胳膊,沉声道:“他不久之前跟莫狄精神结合,莫狄当时处在暴乱状态,季末精神域差点碎了,医疗中心的秦副主任给救回来的。”   白海青如遭雷击。他见过季末的预知画面,但当时的画面很简短,缺少前因后果,他并没能分析完全。刚刚光是看见季末被捅了一刀、心脏停跳,白海青一时间什么思考能力都没了。   他喘着粗气,嘴唇发白,说:“莫狄外号是‘地下二层的怪物’,精神力5S,是史上精神力最高的哨兵,他跟季末是绝对契合。”   罗安阴沉地扫了他们两个一眼,又低头看季末,嘴里似乎说了一句脏话。   他能感知到季末的精神域有问题,而且不是外伤造成的——他已经用异能把病人的精神域恢复到正常的样子了,但还是哪里不对劲,有一股力在跟他作对。他只能看自己的异能可以做到哪一步。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直抓着季末头发的龙猫哆嗦了一下,好像是打了个喷嚏。   小罗把他的精神体拎起来,一阵银烟散去,精神体回到了他的精神域。   “暂时脱离危险,得再观察。”   白海青一口气松了一半,他鼻头一酸,过了好一会儿,对罗安说:“谢谢你,小罗。”   罗安摆了摆手,拿湿纸巾擦掉手上的血。这个房间是他专用的诊疗室,但条件简陋,连洗手池都还没装。   “我得赶快上去了。”他指了指耳机,白海青点点头,刚刚成伟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说实验室一会儿要来人。   路过陈剑的时候,罗安停住了脚步。他瞥了一眼陈剑包好的绷带,手状似无意地拍了一把。   陈剑下意识要躲,但还是没避开那只手。   手挪开了,罗安一句话没说,大步流星走出房间,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出了新的手套,很快就消失在地下迷宫里。   白海青看了眼陈剑。   “没感觉?”   陈剑摇摇头。“要有什么感觉?”   白海青低沉地笑了一声。他走到陈剑跟前,伸手就要解陈剑的绷带。   “我刚包好的……”陈剑小声说着,但没有制止白海青的动作。   等绷带落地的时候,陈剑呆了。   ——他腹部的枪伤好了个利索,连个疤都没有。   “这、这是……”   陈剑不可置信地抬头盯着白海青,然而白海青唇边的笑意却收敛了。   白海青低头擦了擦自己的眼镜,再戴上的时候,镜片反着一道白光。他跟陈剑保持着一步的距离,此刻他的肌肉绷紧,站得笔直。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给我想要的答案,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白海青的神情是陈剑从未见过的严肃。   陈剑看了他两秒,颔首。   白海青悄悄握紧了拳头,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问了出来——   “你跟不跟我结婚?”   陈剑的眼睛睁大了。   他脑海里一下涌进来许多回忆,有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无数次针对结婚问题白海青的打岔,有白海青玩世不恭的态度,有他们恋爱的酸甜苦辣,还有几个月前他们在边区生死离别时,白海青跟他说的那句——“你心里盘算的,我答应了,你回去好好准备吧。”   无数的画面从眼前闪过,陈剑只觉得心潮澎湃,他呼吸变得急促,瞳孔放大。   他急切地握住面前这个人的手,说:“好啊!”   两个字一出口,陈剑在快乐到心颤的同时,又有一丝不爽——他本来打算他求婚的!   白海青双手冰凉,被陈剑握住的时候,几乎被烫了一下。他紧张得气都不敢喘,见陈剑答应得没有丝毫犹豫,这才觉得心脏重新开始跳动。他忍了半天,眼圈还是红了。   他再度扑上去,紧紧搂住陈剑的脖子,霸道地说:“你不能反悔了。”   然后他的声音软了下来,有些哽咽:“再往后……”   “你问什么我答什么,你只要问,我都告诉你。”   耳中传来的嗓音沙哑,语气带着委屈,陈剑觉得莫名又心疼。   此刻的气氛只适合拥抱,陈剑什么都没问,他紧紧搂住了白海青,高兴得像个毛头小子。   他们拥抱了好一会儿,陈剑突然从领子里摸出来一条项链,是很结实的一条黑绳,上面串了两个戒指。   他有点赧然地说:“我本来计划的是从边区回去,好好给你求婚的。”谁知道突生变故,一分开就是那么久。   “这次进边区找你,就想,不等了。见到你就给你戴上。”   白海青瞅着这条丑但结实的绳子没有言语,陈剑却自顾自猜着他在想什么,笑着说:“我也想按你的喜好给你弄个高贵洋气的盒子,但这是进边区,那种东西怕丢,不如挂在脖子上。”   白海青其实根本没嫌弃这个绳子,这简直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惊喜了,但他也没反驳,而是笑着哼了一声。陈剑刚把两个戒指取下来放到手心里,他就拿过来一个戴了戴,然后说:“大了,不合适。”   陈剑:“……”他无语地把另一个戒指递给白海青,低声下气道:“那个是我的,你拿错了。”   白海青闭着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自己把戒指换过来,然后戴上。戴完之后,他喜滋滋地瞅着自己的手,接着凶巴巴地说:“把你手伸出来。”   陈剑老老实实伸手。   白海青把另一个戒指给陈剑戴上。   两只手放在一起,白海青盯了一会儿,眼睛热得受不了,于是拿头去撞陈剑的胸口。   陈剑闷笑,搂住了白海青。   整个求婚流程完全就不在他的规划范围内,他家白海青把他的活全给抢了。   白海青平复好心情,扭头看了一眼昏迷着的季末,叹了口气。他拉着陈剑的手来到病床前,递给陈剑一包消毒湿巾。   “先帮忙给他擦擦干净。”   两个人一人一边,给季末擦着沾满血和沙的身体。   白海青轻轻擦拭着季末的左手,终于发现季末的无名指上,也戴着一枚戒指。   纸巾把血吸走,露出了素白的戒圈。白海青捧着季末的手,一刹那泪水绷不住了。   陈剑看着白海青陷入沉默。要讲的事情太多,他一时不知该从哪说起。白海青是那么难过,陈剑想要安慰,但思考许久,他只说了一句:“他们很相爱。”   然而听到这句话,白海青却嘶哑地哭出了声。他额头抵住季末的手,眼镜上糊了一层眼泪和血痕。   陈剑这才意识到事情太严重了,他赶快停下绕到白海青那一侧,先把白海青扶到一边,安慰道:“他现在没事了,你别担心。”   “你先跟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海青胡乱拿纸擤着鼻子,然后把眼镜摘下来让陈剑擦。   等陈剑把他的眼睛擦得锃亮,给他戴到脸上的时候,白海青深呼吸几次,开了口。   “这个世界上,有人是有异能的,比如刚刚在这里的罗安。”   陈剑呼吸一下停住了。但他似乎理解得非常快,很快问道:“那个小罗的……异能,是治病?”   白海青紧盯着陈剑的神色,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停顿两秒,他补充道:“小罗可以把生命体的创伤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不管是人还是动物植物昆虫,只要是有生命的,他都能做到。”白海青的语速变快了,他一紧张语速就变快。   陈剑眼睛微微睁大,这虽然听上去很难令人相信,但刚刚在自己身上实实在在发生的,让他不得不接受这就是现实。他点点头,示意白海青继续说下去。   “你要是还有印象的话,他是罗晓鸣的儿子。你们当时调查罗晓鸣的时候,在家庭关系那一栏有。”   陈剑思索片刻,颔首。   白海青清了清嗓子,握紧拳头,终于把这句他曾经宁死也不说的话说了出来。   “我……也有异能。”   陈剑喉结上下滚动,两只眼睛紧紧锁住白海青的眸子,一瞬不瞬。   白海青声音都在颤:“我……能读心。”   他看进陈剑的眼底,窥探他的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剑害怕吗?   会觉得他是怪物吗?   会不会……后悔答应结婚?   真要后悔了他也不答应的。刚刚都说过不准反悔的。   陈剑沉默了半晌。   对着白海青发白的脸色,他叹了口气,闭了闭眼。   再睁眼看向白海青的时候,陈剑的目光满是释然,还有无可奈何。   “我大概猜到了。”   这回轮到白海青眼睛睁大了。   因为他从陈剑内心里读到,陈剑确实是这么想的。   “你……”白海青难得地结巴了,“什么时候……”   “是不是我们分别的时候,我说的那句话……”   陈剑把手放在白海青头上,摸了摸。   “不是。”他笑道。   白海青直勾勾盯着陈剑的眼睛,却在下一秒被陈剑捂住了双眼,眼镜都被捂花了。   “是因为每年我过生日,你给我送的生日礼物都是我刚好想要的。”   陈剑满意地看见白海青的脸僵了片刻,然后慢慢变红了。   他继续说:“以我干了这么多年刑警的经验来看,你这个……异能,应该就是看别人的眼睛,才能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是吧?”   白海青嘴硬。“不是。”   陈剑笑出声。“不是的话,你猜猜我现在要干嘛?”   白海青脸更红了。他扑腾起来要推开陈剑,然而陈剑现在伤好利索了,力气比他大很多,他根本挣不过,于是他声音稍微高了一点,说:“你麻溜的放开老子,你不就想亲我吗,你要亲赶紧亲爷们儿一点!”   陈剑被这一嗓子吼得心肝快乐得直颤。他低笑着,还没待凑过去,白海青就嫌他动作慢,主动抱住了他的脑袋,利索地啃在了他嘴唇上。   啃完了,白海青低声说:“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小季还在那呢……”   他握着陈剑的手,看向季末。   “整个帝国,有异能的人,只有三个。小罗,我,还有……季末。”   “小季……是个很让人心疼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龙猫:我再抓他头发抓得紧一点,这一撮毛可能就要被我薅下来了喔!   罗安:你要是能把他揪醒,老子跟你姓。   季末:(昏迷中)我头皮疼……   白海青:你不跟我结婚我凭什么告诉你。   陈剑:还有这等好事?    第91章 -迷雾   「失去自我意识的日子,我连恨自己都做不到。——莫狄《康复日记》」   小罗被成伟叫回去之后,整整一个礼拜没有出现。成伟的研究到了关键阶段,正是缺人的时候,他得留在那里帮忙;再就是——   他是顾山重点关注的机密人物,不能擅自离岗,他每次去白海青那儿都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才下去的。   即使是在生化实验室里,知道罗安有异能的人也寥寥无几,顾山要求知情人成伟三缄其口,也严令禁止罗安擅自使用异能——如果是个人受了伤,罗安都要用异能救一救的话,这种机密肯定是瞒不住的。   只有极少数的几次,顾山或者他的心腹受了重伤,必须尽快恢复,才会把他从实验室带出去,就比如前段时间赵昀莫名其妙被一枪打断了一条腿——如果是小磕小碰,他们也不会来找他的。   但那天,他几乎刚从地下上来,就被成伟带去了生化实验室的进门大厅。   成伟压低了声音说:“叫你好几遍你就是不上来,一直在给你拖着时间,你再不上来我就拖不住了。”   小罗紧跟在成伟身后,飞快披上他的研究员白大褂,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说:“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有些发虚,刚刚用异能耗费了大量的精神力,他面对顾山和赵昀必须掩饰得好一点。   “你见了就知道了。”成伟头也不回,步伐很快,白大褂的下摆飘起。   罗安皱起了眉头。   生化实验室造价极高,但地处边区,条件仍然很艰苦,因为绝大部分资金都用在了仪器设备上,其余的设施一切从简。   比如现在他们所在的大厅,如果放在安全区,那一定气派极了,但在边区的禁地,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白墙。   一踏进这里,罗安就觉得这个简陋的大厅气氛诡异。   本来研究员们忙忙碌碌走来走去的交通要道,现在几乎是清了场,来找他的大佛把整个大厅的气势都给拔高了。   顾山军服笔挺,神情堪称庄重,正在站着等他。赵昀这个笑面虎一见他就朝他招手,很熟稔地笑,似乎还含了那么点上回帮他治腿的感情。   而这两个绝非善类的人旁边,还杵着一个一条腿鲜血淋漓的哨兵,这个人形容狼狈,头发一缕一缕的还带着沙,明显刚从沙漠出来。他表情说不上好坏,只是很沉重。   小罗看到哨兵的伤腿,下意识地以为这个人就是顾山和赵昀叫他来,要救治的人。他走了过去。   然而他刚做出要摘掉手套的动作,赵昀就笑着上前对他说:“他的伤不重,需要你看的,是另一个。”   他转身对顾山点头,顾山率先走出了生化实验室,实验室外面停了一辆车。   赵昀拍了拍小罗的肩膀,“走吧,又要辛苦你了。”说完这句,他转身看向成伟,“成主任不忙的话,也来吧。”   赵昀的手一直放在小罗的肩头,罗安尽量压下心底的不快,自然地往前走。   成伟在后面,跟那个腿还在流血的哨兵一起走。他见这个哨兵状态实在很差,一直在发呆,于是主动跟他搭话,试图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你好,我是成伟。怎么称呼?”   “……李俊杰。”   一辆加大的越野车,里面少说能放下两张担架,车窗漆黑,加厚的防弹玻璃。   顾山亲自打开了后备箱,这动作看得罗安一惊——他从来没见过总司令亲力亲为这种开门开后备箱的小事,而且这次居然只有他、赵昀、李俊杰三个人来——李俊杰的腿是不可能开车的,而赵昀负责电话联络估计也不太可能开车,所以连方向盘弄不好都是顾山把的。   这里头究竟是个什么人?   后备箱门开的一瞬间,一股极强的压力冲了出来,以排山倒海之势裹挟着风沙向四面八方呼啸而过。   这一刹那,成伟都在庆幸这个后备箱冲着的是沙漠,而不是他们生化实验室的大门——否则的话,他们大厅里那些轻飘飘的家具瞬间就会垮塌。   罗安被这股压力惊得喉管都收紧了。   这是……精神力。   可是什么样的精神力,能在非战斗状态下达到这种可怕的地步?什么都没做,只是存在本身,就让人如此惧怕?   这还是人吗?还是……   他的目光看过去,然而车厢里光线极其昏暗,他只能看见一个被铁链捆得结结实实的箱子,这箱子有一个成年男人那么高,如果不是边角过于周正,简直和棺材没有差别。   那里面躺着的,是……人吗?   是活的人吗?   顾山在此时开口了。“到了基地,我会详细跟你们讲。”说罢,他就拉开驾驶室的门,锃亮的黑色军靴踏上去,关上门,打着了发动机。   成伟和罗安还没缓过神来,反应迟钝地停在原地。   他们身后的李俊杰没有理会他们,而是阴沉着脸,径自上了后备箱,坐在那口“棺材”旁边。他腿一打弯,腿上的伤口撕裂得更大了,血腥味传了过来,但他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没有任何表情。   赵昀拍了拍成伟和罗安的后背,笑嘻嘻地说:“是怕你们不放心,先给你们看一眼,我们到地儿再说?”   他推着两个人往前走,一甩手关上了后备箱的门。   “来来,我们前排落座。”   一路上没人说话。   总司令开车,成伟和罗安都战战兢兢。只有赵昀,心情颇好的样子,一直瞥着窗外,唇角高高扬起,偶尔有几个电话打进来,他就接起来,有条不紊地布置工作,然后扭头给总司令汇报个一两句。   直到车停下,赵昀跳下车,罗安才吞了下口水,拉开车门。   后备箱也打开了,李俊杰拖着那个箱子下来,动作小心翼翼,极其轻缓,看得罗安一愣。然而他没来得及再看两眼,就听顾山发话了:“进来。”   小罗和成伟只得跟着总司令先往里走。   赵昀走了两步到李俊杰身边,没有帮他拉那个沉重的箱子,而是微微弯腰,探究地看着李俊杰的表情。   “怎么,难受啊?”他问,语气却没有一星半点安慰的意思。   李俊杰没有出声。   他没出声,赵昀也没再问,仍然笑容满面地看着他。   过了很久,李俊杰说:“为了帝国。”   这一句好像是给一切下了结论。   赵昀挑高了眉毛,但在李俊杰看向他的瞬间立刻正色,也说了句:“为了帝国。”   李俊杰沉默地拖着那个箱子往里走,铁索在水泥上摩擦出令人不悦的声音。   他并没有看见在他背后,赵昀的严肃表情一扫而光。   赵昀无声冷笑,眼里的光芒不能更戏谑。他用舌头顶着一边的腮帮子,哼了一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   “呵。为了帝国个屁。”   他看见李俊杰拖着盒子走远了,才把手伸进自己的衣服里,摸到一个相框。那个相框是从李俊杰那里拿来的。   赵昀轻轻把相框拿出来,对着那张照片。   照片里是年轻一点的他自己,伸长胳膊搂着另一个人,两个人笑得格外灿烂。他的手指温柔地抚过照片上那个人的脸,表情喜悦到扭曲的地步。   他的笑声几乎绷不住:“季初,我让人把季末给杀啦。”   话音刚落,他就笑了起来,低声笑了好久才停下。他苦苦等来了这个机遇,终于让季末死得名正言顺、没有破绽、什么都不耽误。   “谁杀了你,我肯定让他死得比你痛苦百倍。”   赵昀又看了照片两秒,才把相框塞回衣服里,然后迈着大步走进了基地,依旧挂着笑。   顾山带他们来到的地方是一片空地,这片空地在武器库正中央,四周有最可靠的防护措施,李俊杰就把那个一人高的盒子放在了这里。   “先别打开。”听到顾山的命令,李俊杰立刻停下了要解开铁链的手。   赵昀笑眯眯走了过来,然后把一个小遥控器交到了顾山手里。   “总司令,HC干扰器。”他说。   李俊杰的眸色更黯淡了。   顾山一语不发地接过,只看了干扰器一眼,没有犹豫,按下了其中一个按钮。   一声巨响。   小罗惊恐地睁大了眼,成伟也刹那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眼睁睁看见,刚刚还被铁链捆得死死的极厚的箱子,在一瞬间四分五裂。   最远的木屑飞到了十米开外,粗重的铁链哗啦啦落下,全部砸在箱子里的人身上。   沙尘扬起,万籁俱寂。   躺着的那个人,缓缓睁开了眼。   那人没有任何动作,刚刚那一声只是用了一下精神力,而与他本身所蕴含的能量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在场的顾山和赵昀都是哨兵,成伟和罗安作为向导,对着有着灭顶压迫力的极强哨兵几乎是本能地释放出自己的精神体。   蜜袋鼯和龙猫出现了,然而它们只坚持了一两秒钟,就纷纷消散了形体,藏进了主人的精神域。   罗安捏紧了拳头,如临大敌。   这哨兵,是个什么怪物?!   成伟竭力调整呼吸,保持镇定。他精神力等级是A,比不过S级的小罗,此刻面对这个可怕的哨兵,一时呼吸都困难。   他们距离那个只剩下碎木板的箱子不到两米。   那个人缓缓站起。   铁链沉重异常,然而挂在他身上居然像配饰。   随着这个人的站立,他周身的精神力辐射增大了,罗安脑门上渗出冷汗,但他一步不退,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人的眼睛。   这人相貌不凡,一双眼睛漆黑如墨,然而却没有一丝光彩,像是死人的眼睛。   小罗拧起眉头,他的异能让他立刻洞察这个人的诡异之处——他的精神力几乎能做到物化,罗安能看见那人身上的精神力如同黑色的雾气极快流转。   成伟只看了一眼那个哨兵就感到无比心慌,于是他微微后退一步,转头观察着顾山和赵昀。左边,赵昀挂着笑意,但有些心不在焉;而右边——   顾山的表情,几乎称得上是……激赏。   成伟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却冷不防对上了顾山突然转过来的视线。   顾山难掩欣喜,郑重对他们道:“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这是莫狄,我们帝国唯一的,也是可控的——”   “黑暗哨兵。”   他又按下了另一个按钮,莫狄瞬间像抽去了力气一样,栽倒在地上。   李俊杰不顾腿伤跑过去,伸手扶了一把,像是生怕他磕到脸。   顾山把控制器放进口袋,转身立正,对着成伟和小罗,敬了一个军礼。   他的目光极其坚毅,闪着令人心惊的光芒。   礼毕,他把手放下,对他们说:   “你们应当感到骄傲——”   “黑暗哨兵,标志着我们的黑潮计划取得了胜利。他是你们一手研制出来的最高成果。”   “帝国感谢你们,我为你们感到自豪。”   作者有话说:   对,所以那个HCJH就是黑潮计划。    第92章 -溯源   「人折腾人,人摆布人,人报复人,这种本事,几千年来也真被人类磨砺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余秋雨《千年一叹》」   总司令朝他们敬礼已经够让罗安和成伟心惊肉跳了,然而听到那番话,他们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崩溃。   但成伟到底年纪大,比小罗老练得多,他一回过神就立刻说道:“有了黑暗哨兵,帝国收复边区指日可待。”   这话说在了顾山心坎里,成伟见他的神色浮现出满意来,接着又拉了一把小罗,两个人虚与委蛇地表了表忠心。   顾山对他们说:“让你们两位专家来,主要是给黑暗哨兵的精神域做个评估,看看他的稳定性。”   罗安眉尾跳了一下,在心里破口大骂。神他妈“稳定性”,你他妈的就是想让我们排除这个人康复的可能!   成伟担心小罗绷不住情绪,毕竟这孩子实在还年轻,于是掐着他的胳膊,拽着他往前走,接近那个人形兵器。   他扭头对顾山说:“总司令,我们先去做个初步评估。”   顾山颔首。   黑暗哨兵躺在两米开外,成伟拉着罗安走过去,蹲下。   李俊杰还站在一边,跟在站岗似的,面无表情。   成伟背对着李俊杰,对小罗使了个眼色。   罗安细微地点了点头,意思是自己会控制住,不会坏事的,然后摘下自己的手套。   成伟不想让人都盯着小罗,于是起身,跟李俊杰攀谈起来。   “他叫莫……什么来着?”成伟用手指了一下地上躺着的人。   “莫狄。”李俊杰回答道。   成伟“哦”了一声,笑着说:“我看你们身上都沾着沙,肯定刚从沙漠出来,都没来得及休整吧?真是辛苦。”   李俊杰没言语。   成伟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继续说:“是你一个人把他带过来的吗?太不容易了。”   李俊杰张了张口,过了半天才说道:“……不是我一个人,但是同行的其他人都……牺牲了。”   “牺牲了?”成伟睁大了眼睛,重复道。   李俊杰无神的目光扫过几米远之外的地方,顾山没有继续看他们,而是和赵昀在说话。   “……刑侦部部长陈剑,还有人类再进化研究部的……季末。”李俊杰的声音越来越低。   成伟闭紧了嘴巴,盯着李俊杰。   李俊杰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低垂了视线去看小罗和莫狄。   成伟看了李俊杰一会儿,发现他居然还背着一个脏兮兮的破包。   “我能问一下这是什么吗?”成伟问。   李俊杰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自己背着的包。“我们的行李。”这是他们仅剩的行李了,都是莫狄和季末随身带着的,剩下的那些都已经掩埋在了黄沙之中。   “那里面是不是也有莫狄的东西?”   “有。”   成伟指着包,问道:“可以把这个包给我们吗?有一些他本人的东西,可能对我们的研究有帮助。”   李俊杰没有任何犹豫,把包摘下来给了成伟。   成伟接过包背上,悄悄拉开拉链往里瞧了一眼,不敢仔细看,因为不想引起后面顾山和赵昀的注意。   罗安一只手放在莫狄的头顶,脸上倒是没有露出什么情绪,另一只手却握起了拳,越攥越紧。   这个人的精神域……   基本是混沌状态了,全靠外部刺激才能做出反应。   除非有极强的刺激,才有可能恢复一丝理智。精神域毁坏得太彻底,他用异能也很难施救。   罗安把手收回,把结果告诉了成伟。   成伟给顾山如实说了莫狄的情况,做了总结:用HC干扰器可以施加刺激控制黑暗哨兵的行为,如果不医治的话,可以一直保持这种状态。   顾山跟他们握手,唇边的笑意让小罗发冷。罗安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在总司令的心里,莫狄只是一个兵器,不再是人。   “你们先回去吧,最近还会再找你们的。”顾山对他们二人说。武器库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辆军用越野车,有战士正等着护送他们回生化实验室。   回程的路上,罗安想跟成伟说点什么,但刚说完“成老师……”就被成伟用眼神制止。   成伟抱紧那个包,从头到尾也没有打开看——车上可能有监控和录音设备,他们不能露出一点马脚。   顾山送他们上了车,亲自给他们关上车门。直到车子发动驶远,他才转身,对李俊杰说:“辛苦了。莫狄就交给你看管。”   李俊杰答道:“是。”   他沉默地把莫狄拖上了一个板车,拉走了。   顾山看着在旁边一直笑的赵昀,哼笑一声。   “没想到,你当初的提议,真取得了成果。”   赵昀笑道:“还是总司令的决策高明。”   成伟和罗安一直到进了生化实验室,严丝合缝地关上办公室的门,才松开紧抿的嘴唇。   “成老师……”小罗低声叫道。   成伟却没理他,先整个人坐进了椅子,像是泄气的皮球。   他怎么也没想到……   黑潮计划竟然能成功。   他已经在边区竭尽所能地拖延了,但不知道顾山和赵昀他们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让安全区的一个人成为了黑暗哨兵,完全没经他的手。   “你把关于黑潮计划最开始的那部分资料再给我找找。”成伟对罗安说。   小罗点点头,去另一张桌子那坐下。成伟在他的办公室里专门给他设了一个工位。   成伟看了一会儿罗安,叹了口气。漆黑的电脑屏幕映出来他的鬓角花白,他本来是没有这么多白头发的,这殚精竭虑的日子不过才几个月。   几个月之前,生化实验室的研究员按照原先留下来的一份实验计划操作,却遭遇瓶颈,急需精神域方面的专家,于是赵昀就把成伟给弄了过来。   成伟接手的时候,就知道生化实验室里留下的实验计划并不完全。   “用靶向药物对哨兵精神域的基因片段进行改造,以增强战士的战斗力,使之拥有黑暗哨兵的身体素质,然后呢?”他划动着文档,问面前站着的一堆白大褂研究员,“这也能叫实验计划?!”   成伟知道人体实验的愤怒刚强压下去,此刻对于这个极不严密的计划书简直气得肺都要炸了——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这么不严谨!好歹是实验啊!!   “你们每天就把药物打进人体,剂量有问题也不知道调?!这个计划的负责人是谁?!”   成伟眼睛喷火地瞪着这些研究员,等了很久,才得到一个有和没有几乎没区别的答复——   “这个计划的负责人……是原来的生化实验室主任罗晓鸣,但他五年前带走了最重要的一部分实验计划,逃走了……”   “那么他现在人在哪儿?”成伟不可思议地问,心说以赵昀的手段抓个人那还不是轻而易举,怎么还能找不到人,最后抓了他来顶班。   一个研究员说:“罗主任……五年前就死了。”   成伟当时的心情,就像走在路上头顶有鸟拉了屎,然后他还偏巧张了嘴。   他终于弄明白了,罗晓鸣当时拿了这个计划准备去安全区泄密,把最关键的实验剂量和配比数据全部带走,五年来边区几乎是用亏到姥姥都不认的代价,用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去试验出来了相对安全的实验剂量。   然后现在实验又出问题了,边区终于也死不起人了,顾山和赵昀才从安全区抓来他这个专家。   真特娘的。   罗安在实验室的资料库里搜寻得如同大海捞针,五年了,每天都会增加相当多的新数据和资料,要查找最一开始的蛛丝马迹难如登天。但他没有任何怨言,很耐心地挨个点开,仔细查找。   五年前,他刚刚进入边区的生化实验室,加入父亲罗晓鸣牵头的黑潮计划。从他知道黑潮计划是做人体实验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一刻不想阻止这一切。   他秘密给安全区自己信任的人、给警方发送消息,然而所有的消息不知是被拦截了还是怎么的,总之通通没有回音。   看着自己的父亲在顾山面前忠心耿耿,继续当着这个反人类计划的负责人,罗安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罗晓鸣准备逃去安全区泄密的前一天晚上,把他叫了过去。   “你的异能有露馅吗?”   罗安以为他父亲会说关于黑潮计划的事,抑或是关心一下他的生活,却没想到上来第一句就是这个。   “没有。”罗安拧着眉头,瞪着他爹。他有异能这件事从小就被他父母千叮嘱万嘱咐,绝对不能在别人面前使用。   罗晓鸣点点头。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站在自己跟前高大的儿子,看了好久。   “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罗晓鸣开了口。   罗安这才收起了有点不耐烦的神色,认真起来。   “你有异能的事被总司令知道了。他之后要让你用异能帮忙,你就去,不用害怕。”   罗安一下子睁大了眼,怎么可能?!然而他还没能问出口,罗晓鸣就抬手示意他先闭嘴。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但据我推测……”   “他应该是从你来边区服兵役时那次体检看出来的。兵役体检是要检测DNA的,他有你的数据。”   “那数据多了去了!”罗安急呼呼打断,“怎么就看我的了?而且跟异能有关的基因不是还没有任何研究进展吗?他是怎么知道的?”   罗晓鸣看了他好一会儿,说:“有的。”有进展的,只是你不知道。   小罗的眼睛睁大了。   罗晓鸣沉沉说道:“黑潮计划是对特殊人类特有的一段基因的改造计划。这个基因片段,不只跟精神力和精神域有关。我们现在针对哨兵做的实验,只是若干可能性中的一个方向而已。”   人类进化出特殊人类之后,对于特殊人类跟普通人区别的研究就从未停止过。而至少在一个世纪前,这个标志着特殊人类特殊性的基因片段就被找到了。   当时的科学家发现,精神力越强的特殊人类,这段基因活性就越强,于是他们断言:谁能最大限度地开发这段基因,谁就能在新世界称王,这段基因序列蕴含着着人类的未来。   几十年来,在世界范围内已经诞生了很多针对这段基因的药物,以增强特殊人类的精神力。而帝国作为科研水平世界领先的国家,早在四十年前就生产过能刺激这段基因的靶向药物——然而这个药物后来被禁止使用了,因为吃下这个药的特殊人类,无一例外都会精神域极其脆弱,死于精神域碎裂的人高达百分之九十八。   研究这部分DNA的人有很多,罗晓鸣不过是其中之一。他给这个领域贡献了一个新的研究角度,那就是——这段DNA跟异能有关。   促使他做这个方向的研究的原因,其实是他的儿子——罗安是个异能者,而罗晓鸣在罗安小时候就测过他的DNA,发现他儿子这段基因的某个靶位,确实跟正常的特殊人类不太一样。   十年前,他刚对这段基因的功能做出推测,在某次实验室的报告会上把自己的研究总结了一下,给总司令做了汇报;那个时候罗安还没成年,还在安全区老老实实上着学。   罗晓鸣没想到这是会让他后悔一生的科研报告。    第93章 -良知   「世界上绝顶聪明的人必有许多不行,其中之一就是对善善恶恶的事情没有一样不懂的。——巴尔扎克《幻灭》」   当时听完报告,顾山大喜,对于报告里说的“这段基因与特殊人类的特殊潜能密切相关”的论述坚信不疑,让罗晓鸣几乎怀疑顾山知道了些什么——然而顾山绝不可能知道罗安有异能。   罗晓鸣怎么都想不到,他儿子罗安不是帝国唯一的异能者,还有一个人有异能,并且顾山还认识——就在他做这份报告的几个月前,顾山刚得知白海青会读心。   顾山毫不犹豫地把白海青撵回了安全区,从此不准他进边。他甚至还给白海青特设了一个最高机密部门,就是为了封住他的嘴。   顾山在报告会上就直接承诺给罗晓鸣个方面的支持,资金上的、政策上的,要他好好把研究进行下去。但同时也告诫他,因为“特殊人类的特殊潜能”意义重大,关乎帝国的利益,因此不许公开发表任何文章,所有研究只能作为帝国的最高机密。   罗晓鸣同意了。   做这项研究的初衷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况且总司令说这项研究于整个帝国都有益,他觉得很欣慰。发不发表文章、有没有学术上的虚名,他都无所谓。   三年不到的时间里,他研制出了一种可以促使目标基因片段表达的干扰波。他在报告里写道“仅凭细胞实验尚不确定会对人体产生什么影响,但无疑会刺激这段基因的活性”。   凭借这个成果,罗晓鸣成为了生化实验室的一把手。   然而这份报告交上去,很快,他就收到了令他害怕的回信。   顾山告诉他,在安全区,关于这个干扰波能刺激基因表达,已经在人体层面取得了切实的证据。   那个时候,罗晓鸣才意识到,顾山是用活人来试验了。   从此,事情脱轨。   “那个基因片段不只是这么简单。”   罗晓鸣望着自己的儿子,最后总结了这么一句。他只是很笼统地说了一下这段基因的重要性,却并没有告诉儿子黑潮计划最机密的部分,更没有说顾山到底在打什么算盘。罗安知道得越少越好。   无知是可以恕罪的。   罗晓鸣继续说:“你最近干的那些事我都知道。”   罗安一听就要跳脚:“是你拦截的我信息?!”怪不得一条都发不出去!   “爸,但凡你有良知,这都是……”罗安一看他爸知道,胸中立刻燃起气愤填膺的小火苗,不知是希望他爹加入他一起去泄密,还是一起想办法推翻这个计划。   这话没说完,就被罗晓鸣冷哼一声打断了。   “我要是不拦下你那些小儿科的手段,你现在小命都没了你知不知道?!”罗晓鸣的声音带着怒火,让罗安生生噎了一下。   罗晓鸣说得无比严厉:“不用你这个小兔崽子教我什么是良知,你给我老老实实低着头做人。”   罗安被训得有些委屈,他瞪着他爹,一句话没说。   罗晓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罗安已经比他高了,他得微微仰视他儿子。   “你在干的事,你老子一直有准备,用不着你操心。”他直视罗安的眼睛,“你就好好活着,一定注意安全,能不能做到?!”   这个眼神很凶,逼着罗安必须郑重承诺。   罗安说:“能!”   他心里打着鼓,眼眶红红地看着他父亲,低声说:“那你得让我帮忙。”   却被罗晓鸣在脑袋上重重呼啦了一下。   罗晓鸣低沉地笑,保证道:“好,我用得着的时候肯定找你。”   罗安出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他父亲挂着笑意,把他之前送给他的打火机装进了口袋。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这是他跟他父亲的最后一面。   罗安翻着多如牛毛的各种文件,脑子里却总浮现出他父亲拿着他送的打火机的表情。   他扭头问成伟:“成老师,当时……我爸的泄密案,最后有真的泄密吗?”   五年前他父亲的泄密案让整个边区来了一轮大排查,排查之严苛让人想起来就心有余悸。然而他翻阅了所有跟他父亲相关的报道,都没有发现这个所谓的泄密罪名有什么真正的后续。   成伟皱眉思索,半晌后道:“没有。我们当时在安全区只是看到了罗主任去世的报道,什么风声都没听到。”   是了。   小罗的手指微微颤抖。   当时总司令之所以给直接给父亲扣上了泄密罪这顶帽子,是因为父亲真的带走了机密,也就是那些试剂的配比和用量数据——父亲肯定以为他把这些关键部分带走,整个计划就会流产。   但不知是何种原因,这些机密既没有泄露出去,也没有被顾山他们找到,因为如果找到的话,这几年边区的人体实验不至于因为缺乏这些机密内容而进展如此坎坷。   那么……父亲会把那些东西藏在哪儿……?   罗安心底有一个想法呼之欲出,他太紧张了,整个手心全是汗。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如果不在这里,又能在哪里——   罗安修长的手指艰难地摸进了自己贴身的口袋。   那里藏着从陈剑手里拿过来的,他给他父亲的打火机。   成伟注意到了小罗的异样,他站起身,走过来,用身体挡住了他们办公室内的监控摄像头。   小罗弓着腰,脸靠近他手心里的那只打火机。   他按下打火机,却没有火。   两根手指使劲卡住火石轮,往上一拔——   贮气箱是空的,里面塞了一个小小的芯片。   罗安一瞬间呼吸都停了。他捏着这枚小芯片,过了好几秒才抬头看了一眼成伟。   成伟当机立断,“塞回去。”   小罗手忙脚乱地把打火机恢复原状,然后听成伟压低了声音给他说:“抽空去找白海青他们,这里的电脑不安全。”   罗安赶忙点头,平复着呼吸。生化实验室里,所有的电脑数据都会被保留,要看关于黑潮计划缺失的资料,必须去地下。   他得等一个安全的时机。   ***   顾山跟他们说最近会再找他们,就真的连续三天都来找了罗安。   因为莫狄的状态并不稳定,即使HC干扰器可以让莫狄执行命令,在不发出干扰波时,莫狄却时常处于精神力扩散的暴乱状态——简而言之,莫狄是个好用但不省心的兵器——一把好兵器,必须要听话,让打的时候打,不让打的时候就得安静。   小罗每次去,都在李俊杰他们眼皮子底下悄悄动手脚,每次都给莫狄修复一点点,外部表现为精神域加固、在不需要战斗时精神力不要发散,但实际上是将精神域的控制权缓慢移交给莫狄本人。   这种做法其实风险极大。   ——如果让黑暗哨兵掌控自己的精神域,那就意味着外部干预的能力下降,除非这个人还保持理智,否则会变成难以降服的真正的怪物。   以莫狄的实力,如果杀性大发,闭着眼睛屠了整个边区都不在话下。   罗安每次对上莫狄恢复平静的黑色眼瞳,都是胆战心惊。   因为罗安总得往武器库那边跑,他就压根不敢离岗去地下迷宫——万一他下去的时候顾山又找过来了怎么办。他拿着他父亲藏起来的芯片,自己心里也急得要命,白海青还成天在他耳朵里催。   “最近这段时间我不能下去,太危险了。”怕一解释起来没完没了,罗安都没给白海青说他这边的事,只能匆匆撇下这一句。   “可是季末还没醒。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白海青急道。难得小罗回他一句,生怕说一句又不理他了。   罗安焦躁地叹了口气。   季末的情况确实也很不乐观。都已经昏迷一个礼拜了。   白海青当时也只是沉睡了三天,而且是精神域碎成齑粉的情况下被他救回来的。按理来说,季末最重的伤在心脏上,而不是精神域,他心脏都活蹦乱跳的了,没道理昏迷这么久。   罗安气呼呼地抓了把头发,季末的精神域着实邪门。   “今天成老师应该能先过去看一眼。再过两天,我抽空下去一趟。”说完这句,他掐断了连线。   得到这句保证,通话那头的白海青心里总算好受了一点。   这一个礼拜的时间里,白海青把边区和异能的林林总总都跟陈剑交代了,陈剑也把安全区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两方面勉强达到了信息对称。   边区最近的兵力部署有变,大幅度倾斜到了基地大本营,对于生化实验室的警戒降低了很多。陈剑猜测,是因为顾山他们找到莫狄,把莫狄带回基地了——对一个暴乱哨兵的防备怎么都不为过。   到下午的时候,成伟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地下,证实了他的猜测。   地下迷宫光线昏暗,成伟的声音听上去疲惫焦虑。   “……莫狄已经是黑暗哨兵了。”成伟大步流星往前走着,说:“人体实验做了这么久,我想尽办法降低药剂用量,找了各种理由拖延,最后还是有了这么个结果。”   他们拐过一个弯,成伟道:“就我这几天了解到的信息,莫狄参与实验至少得在四年前了,这期间关于莫狄所有的操作都没有经过我。他们找我来,就是想等他的案例成功,然后让我来批量复制的。”   陈剑低声问:“他们到底想要多少黑暗哨兵?”   成伟苦笑:“我哪知道。”他叹了很长的一口气,才说:“我看就莫狄一个他们都搞不定,这些天小罗要累死了。黑暗哨兵哪能是控制的了的啊……”   他们又拐了六七次,才来到季末所在的病房。   “一会儿再说吧,我先看看季末。”成伟撩开帘子走进去。   他用医疗仪器给季末从头到脚做了检查,最后说:“精神域是没问题的。”   “那为什么他……到现在都不醒?”白海青问道,声音压了几压才没有拔高。   成伟花白的鬓角在吊灯下格外刺眼。他细细查看了季末的各种身体数据,说:“小罗上次来是怎么说的?”   白海青把当时的情况给描述了一遍。   “我只能说,从纯医学的角度看,他是健康的,但是……”成伟翻着几页纸,说:“病人身上确实有不合常理的地方。”   白海青和陈剑瞪起眼来仔细听。   “病人的精神力是三S,在向导当中已经是精神力等级的天花板了,但是他的精神域却完全跟三S不匹配,连及格线都够不到。”   白海青快速点头,“对,他从小就精神域孱弱,不能控制精神体。”   “这就是不合理之处。精神力和精神域是由同一段基因控制的,如果是自然情况下,它们肯定是要强都强,要弱都弱的。”   “那么……”白海青不由自主地抓住了陈剑的手。   成伟皱起眉头,在脑海里回想着跟季末相似的病例,最后想起来他读博的时候,他导师好像提过在他们那个年代有过一段时间,病人集中出现精神域异常脆弱的情况,跟一种后来被禁掉的药物有关。   但他本身不是专攻基因研究的,这些他不是很了解。   “给我点时间,我得查一下文献。”成伟跟他们说,“季末的情况可能以前出现过。”   白海青忧心忡忡地点头。   “哦,对。”成伟把带过来的一个包给陈剑。“我从李俊杰那里拿来的,说是你们的行李。我在上面也不敢大摇大摆拿出来看,正好一块带给你。”   “李俊杰?”陈剑把包稳稳当当接住,眉心很深。   “对啊。”成伟不知所以。   “他还活着?”陈剑的语气是不敢置信,“当时暴植刚出来,我们一扭头他就不见了,我以为他陷进流沙了……”   白海青和成伟对视一眼,眼里闪过奇怪的光芒。   白海青说:“我一直以为你说的李俊杰牺牲了是被暴植给怎么着了,但你要说是流沙……”   陈剑抱紧了那个包,问:“流沙怎么了?”   成伟咳了一声,说:“流沙是能控制的。这是军方近两年才研制出的技术。”   白海青点点头,“这项技术叫流沙定点技术,可以在沙漠的任意位置制造流沙,让目标物体下陷。这项技术一般和精神力追踪技术一起使用,如果陷入流沙的是特殊人类,那就可以追踪这个人掉到了哪个位置,方便救援。”   陈剑呼吸粗重。“那么,我……”   白海青说:“我们这边并没有制造流沙的控制器,但有精神力追踪仪,你的流沙不是我们弄出来的,但我是用精神力追踪仪找到你的。”   成伟接道:“军方从来不留尸体,因为尸体可能会被暴植吸收加速变异和蔓延,所以从这个技术研制出来之后,他们在战场上就会就地制造流沙掩埋尸体,但如果战士还没死,我们就会这么救下来。”   陈剑眼里闪过寒光。   当时他们所在的那块地方是没有掩体的,暴植一出现,就隔绝了视线,除非暴植之后有一个掩体,然后李俊杰跑了过去。   白海青握住陈剑的手,条理清晰地说:“先不管李俊杰到底有没有陷入流沙,现在只有一点可以确定。”   陈剑望着白海青灼灼的目光。   “流沙定点技术要求控制者本人在定点位置一百米以内,如果你的流沙是人为的,那么操控者肯定在你附近。”   陈剑心跳变快,额头上的血管凸起。   白海青直视他的眼睛,说:“季末也是流沙下来的。”   陈剑后槽牙咬紧了。   如果连续两个人都是流沙下来,但在同一片区域的莫狄和李俊杰却都没事的话……   “李俊杰,是个间谍。”陈剑咬牙切齿道。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大爷心情好,特别想更新。    第94章 -私心   「一个人思虑太多,就会失却做人的乐趣。——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   边区基地。   总司令办公室。   赵昀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抽烟,表情惬意得很。顾山乜了他一眼,点上了一根雪茄。   烟草的味道顿时浓重起来。   总司令办公室是有阳台的,此时阳台大开,正对着沙漠落日。   这是边区唯一的好景致。   两个大男人对着黄沙血日,在屋里升起两缕孤烟。   直到太阳彻底没入地平线,才有声音响起。   “二十五年前,你几岁?”顾山问道。   赵昀漫不经心弹了弹烟灰。“十一岁。”   顾山低声笑了一下。“那你跟海青一样大。”   赵昀带着笑容,继续抽烟,没答话。   顾山的声音带着沧桑的味道,追忆往昔。   “……四十年前,帝国就研制出来了能够增强精神力的靶向药物,但当时的总司令明令禁止这个药物的使用,因为有医生说这个药会破坏精神域,导致精神域孱弱,造成死亡。”   “我来边区的时候,这药已经禁了十多年了。我当时年轻啊,指着总司令的鼻子骂他胆小,就连打仗都那么保守,动不动就撤退。”顾山笑着吐了一口烟。   赵昀看了他一眼,“被处分了?”   “处分了。”顾山答道,很痛快的样子。“但我很快就把他干下去了。”   外面的光线在变暗。   顾山轻轻摇着手里的雪茄。“说起来,我们能有黑暗哨兵,还是得益于你的提议。不然可能要走更多的弯路。”   赵昀把手里的烟按灭。   他含了最后这口烟很久,才缓缓吐出。   昏暗的光线下,脸都看不清。赵昀扭头,对顾山笑道:“总司令,我是有私心的。”   顾山似乎消化了这句话格外久,然后低低嗤笑。   “谁没有。”   四十年前,有过一个宏伟的计划。   当时的总司令构想:在边区,战士要密密麻麻,对变异动植物占有数量优势;战士的精神力要如同不绝的潮水,黑潮涌过,战无不胜。   那些年,全球范围内都在针对控制精神力的基因片段进行研究,帝国最先做出了能提升精神力的药物。   然而经过药物测试,却发现这种药物有一种致命的副作用,那就是毁坏精神域。这样一来,精神力提升得多高都没用了——精神域承担不了,早晚会碎裂。   于是这个总司令下令禁止该药物的生产,研究停止。   二十五年前,顾山上台了。   他重启了这个计划,却并没有给一个明确的研究预期。他鼓励所有的科研人员发散思维,从各个角度进行研究,只要对军队有利,全部给予支持。   他认为当时的总司令停掉药物实验非常可惜,在研究完四十年前的那些数据之后,顾山发现当年最先死亡的,是精神力评级本身就较低的人群,而精神力如果在A级以上,是能坚持更久的。   于是顾山把实验人群定位在了精神力本来就评级很高的特殊人类上。   那时边区的军用技术还没有如今这么先进,人命就是战斗力,每一个战士的生命都很宝贵。因此他是在安全区做的实验。   每一次回安全区,顾山都会把药下给他能接触到的、他认为不会关系到帝国未来的人身上。他会把这些人列个名单,交代塔这边特别留意。   然而实验结果并不好。虽然收集了相当多的数据,但全都是失败案例。   顾山没办法,他不愿意用边区的战士做实验,但事实就是精神力最优秀的人都在边区保家卫国,安全区的人就是精神力水平不行,S级以上的很少。   直到有一天,他手下的王牌哨兵,边区大将季向东,兴高采烈告诉战友们,他家小儿子测出精神力是三S,而且是个向导。破纪录了。   在生化实验室文献库的成伟,在看到成排的资料夹时,顿住了。   夹子的侧面全部写着“前HCJH-靶向药物实验数据”,底下的日期是二十多年前。   他刚刚已经查阅了这个靶向药物的历史,发现是四十年前研发出来,很快就被禁掉的一款药物——当时全世界都在进行提高精神力药物的研究,帝国的这些科研成果是有文献可以查证的。   可是这些数据怎么是二十年前的?帝国难道重启过这个药物吗?   而且……   这种靶向药物跟他们现在在做实验的药物成分完全不一样,为什么别名要叫“前HCJH”?   “……其实在你提出转变计划方向的时候,我也有类似的想法了,但目标还不够明确。”顾山吸了一口雪茄,说。   赵昀轻笑一声,又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   边区落日一沉没,外头立刻就黑了。但对着阳台吹冷风的两个人,都没有去关窗或者开灯的意思,就在黑暗里对着沉默,偶尔穿插一两句话。   顾山在季末三岁的时候回了一趟安全区,去探望了好几个战士的家属。   季向东的两个儿子性格不一样。老大季初比较外向,喜欢扛着玩具枪在家里跑;而老二季末很安静,才三岁的孩子,就已经开始喜欢自己看画本了,给他一件玩具,他能自己玩上好久。   顾山一见季末,就知道这孩子聪明。   他从医疗中心那里要来了季末的体检报告,确实看到这个孩子天生就是三S的精神力。于是在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给季末的小碗里放了碾碎的药末,让他伴着糊糊吃了下去。   吃完饭,他还跟小季末拍了一张合影,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送给他一个玩具。   顾山并没有在季向东家久留,因此并不知道从那天晚上开始,季末的这一生,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他对季末非常关心,然而本来对小儿子非常骄傲的季向东,慢慢却不爱提起自己的小儿子了。   顾山有一次听到季向东跟战友说起季末,说“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回事,总是说疯话”。   那时,顾山心里有些冷。说疯话,那肯定是精神域有问题了。三S的精神力都无法打破精神域受损这个魔咒,这个计划难道真的就要放弃了吗?   十年前,罗晓鸣还没当上边区的生化实验室主任。他在一次报告会中,给了顾山一个盼头。   ——这段控制精神力、精神域的重要DNA序列,还有可能控制特殊人类的异能。   顾山那时刚得知白海青有读心的异能。他把白海青撵回了安全区,并给他设立了一个人类再进化研究部,告诉他这是帝国的最高机密,白海青的所有研究都直接跟他一个人汇报。   他还给白海青分配了一个重要任务,那就是在安全区寻找有没有第二个异能者。   罗晓鸣当时的这个报告,让顾山一下子转变了思路。   他原本是害怕异能的,他让白海青远离自己,并且再也不打照面也是这个原因——因为他没有异能,更不愿被白海青窥探内心。   但罗晓鸣客观严谨的研究态度,让他突然想:   如果异能可以为他所用呢。   要建一支最强大的军队,没必要非得捧着早就该淘汰的药物不放,他可以集结一切有异能的人才。没有异能,就创造异能。   于是他交代罗晓鸣好好研究,找新的角度,有一切需要的尽管提。   罗晓鸣的研究侧重于刺激基因活性的干扰波,于是顾山把那个提升精神力的药物扔到了一边,再也没实践过。   又过了四年,白海青突然给顾山报告,说在安全区发现了一个新的异能者。   顾山一看,手微微颤抖。   是季末。   白海青汇报得非常详细,关于季末的预知异能,他对此的观察和推论,到后来甚至给出了应验的预知案例研究。顾山压根没想到那个已经放弃的药物会意外产生这个结果——季末是吃过那个药物的最后一人。   他盯着季末的第一个预知事件,头一回觉得事情有些不受控制。   季末怎么能预知到世界毁灭?!   他拼命想要收复边区,要让帝国恢复荣光,怎么能让一个小屁孩预知世界毁灭?!   顾山跟他在生化实验室里的亲信说了这个问题,对方本着科学素养告诉他,一个个例并不能证明那个淘汰药物值得重启实验,至少得两个以上的成功案例。   研究员说,再找一个类似的样本吧,最好血缘相近的。季末不是有一个哥哥吗,精神力A级以上的话,就可以参与实验。   季初是精神力A级的,而且跟季末一样,都是向导。   顾山同意了。   那个时候,季初已经在边区开始服兵役,顾山想要找机会对他下手,再简单不过。   他先观察了一阵他的目标,却发现季初身边总是有一个团长,特别照顾他。   照顾得都过了头。   但当局者迷,作为一个小小排长的季初竟然还没发现。   那个团长就是赵昀。这个成了精的笑面虎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总司令对季初的注意,然后居然敢跟踪顾山,想看总司令到底要做什么。   顾山并没有把赵昀放在眼里,反倒挺欣赏这个胆大包天的团长的。   他故意在赵昀面前,用自己的精神体处决了一个战士。这个战士打算逃离部队去当雇佣兵,被顾山抓住了。   即使是总司令也不能随意杀人——这其实是能上军事法庭的罪行,但顾山就是这么做了。在他这里,叛徒就是死。   赵昀躲在一个铁门后,一声不吭。   顾山踩在那个战士的尸体上,扭头冲门外说:“没想到还能这么杀人吧?”   铁门发出了摩擦沉锈的声响。   几秒后,赵昀出现了。   整个身体暴露在顾山视野之中的时候,赵昀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先下手杀掉顾山的可能。如果顾山的精神体都能杀掉对方的精神体,自己的响尾蛇应该也可以。   他挂着精心准备的笑容,说:“总司令,您刚刚叫人了吗?”   赵昀想,首先要一口咬死什么都没看见,如果顾山威胁他,他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然而即使笑容无懈可击,他微微发白的脸色还是让顾山一眼看穿。   顾山轻笑一声,果然还是年轻。   他上前两步,拍拍赵昀的肩膀。“从明天开始,不用在装备部了,去机要处吧。”   进了机要处的赵昀,凭借比天上的星星还多的心眼,很快搞清了顾山的企图:   总司令正在秘密推进的黑潮计划,是想要得到有异能的特殊人类。并且已经有人获得异能了。   然而获得的这个异能并不是总司令想要的,于是总司令想要再来一个重复实验,就瞄准了这个人的亲哥哥。   赵昀看到季初和季末兄弟俩的信息,一瞬间脑子都空了。   他极其热忱地参与到黑潮计划里,并且在很多问题上说得鞭辟入里,深得顾山的心。   赵昀丝毫不在乎在别人眼里他已经成为了总司令的狗腿子,他尽一切努力要获得权力,获得总司令的信任,这样才能有机会保护季初。   终于在某一次开会的时候,研究组决定开始对季初的实验。    第95章 -做主   「我很奸诈,因为我站在恶魔的那一边,却不忘记神;在神的后面,却与恶魔同住。——坂口安吾《魔鬼的无聊》」   顾山听完研究组的汇报后,当下并没有拍板,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赵昀的反应。他从一开始把赵昀弄进机要处,也存了一点看好戏的心思。   然而赵昀并没有焦急发怒,而是说:“我尊重一切组织上的决定,但是关于这个计划,我认为有几点重大问题。”   他条理极其清晰地给顾山分析道:“第一,季末的成功案例并不能证明是药物影响,因为从总司令给季末吃药之后,到白海青报告发现季末有异能为止,中间过去了十多年,并不能保证异能就是在吃药之后产生的。况且如果要复制实验给季初,变量太多根本无法控制。”   “第二,季末的异能是很不详的,跟白海青的异能不一样。白海青读心的异能是没有条件不分好坏的,然而就目前情况来看,季末只能预知到坏的事情,而且触发机制不明,阻拦机制不明。这不是一个理想的结果,很有可能说明人工干预和天然产生的异能会有本质差别。”   “第三,我们是用了无数失败案例,才偶然碰到一个的成功案例,成本太高了。结合季末的三S精神力条件来看,我们的实验样本可遇不可求。”   “第四……”   顾山听着听着,坐姿渐渐端正,双手交握起来,到最后几乎是目光惊异地看着赵昀。   赵昀说的每一条,都正中他的担心。   他最担心的其实是——万一人工制造出来的异能,全部都是不利于帝国的,该怎么办?   “说了这么多问题,你有办法没有?”顾山倚着座椅靠背,问了一个领导最爱问的问题。   赵昀笑出了两颗虎牙。“有。”   “我建议,”他郑重对所有的专家说,“将黑潮计划的研究目标,改为提升哨兵的精神力,以制造黑暗哨兵为最终目的。”   “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赵昀转向顾山,语气万分笃定,“那就是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   “强大的军队,战斗力是根本。异能只是突发现象,根本不如把目光聚焦在战士身上。黑暗哨兵是历史上真实出现过的、在自然环境最恶劣的情况下也战无不胜的最强战士。”   室内静了好几秒。   一个研究员开了口:“你知道你说的提升战士的精神力意味着什么吗?”他的重音放在了两个字上。   赵昀颔首。“意味着我们要用战士做样本。”   研究员紧抿双唇。   一旦开始用军队的人做实验,那就必须做出成果,不然只是人员的无谓伤亡。在边区还敢这么做实在是太危险了。   赵昀紧紧盯着顾山的眼睛:“我相信,总司令胆识过人,肯定能做出最英明的决定。”   他接着朝向专家们,说:“在座的各位专家学者都是这个领域的顶尖人才,是国之栋梁。药物可以优化,研究方法可以改变,我坚信各位一定会有新的研究成果。”   所有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黑暗哨兵是千年前人类刚进化出来特殊人类时,在极端恶劣环境里的诞生的。虽然黑暗哨兵满是谜团,但其可以考察的资料和历史,确确实实比异能这种无中生有的新鲜玩意儿多得多——他们现在只知道季末一个样本,另一个异能者白海青,总司令还不让动。   赵昀心脏砰砰直跳,看着屋里人们的脸色,他知道他已经成功一半了,只需要临门一脚——   “因为担心我的想法会遭到反对,我特批了一个人进入外围的黑潮计划,我只是透露了一点想法,并未泄露任何机密,请大家放心。”   赵昀刷地拉开了会议室的门,门外站着军姿笔挺的王牌哨兵——季向东。   季向东用军嗓大声喝道:“我愿意身先士卒,率先加入黑潮计划,为帝国立功!”   生化实验室的文献库,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老旧的纸张。   成伟翻着这些纸,手越来越冰。   他被抓来生化实验室不过几个月,对这些前因后果,到今天才弄清楚。   原来,黑潮计划是中途被改过研究方向的。   他甚至还在这些文件里看到了几份白海青的报告,里面有猜测称:“异能跟精神力等级相关,而且大概率只会出现在向导身上,哨兵不会有。”   这几句话被朱红色的笔划了出来,旁边还有批语:“冲在前线的是哨兵,不是向导,总司令。”   成伟把这份报告翻到最后,发现是一份赵昀用过的会议记录,他都能想象出来赵昀在上面写字的样子。   赵昀在会议上的提议太过于大胆,直接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顾山在半个月之后才做出决定。   被单独叫到总司令办公室的赵昀,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实际上紧张得血管都快爆了。   顾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你的提案么?”   赵昀不紧不慢道:“因为总司令心里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了。”   两个老狐狸的目光针锋相对,几乎迸出了火花。   见顾山没有否认,赵昀勾起唇角,说:“罗主任研制出来的HC波,不是在安全区的一个小哨兵身上有效吗?那个孩子在没有服用任何药物的情况下,对HC波的敏感程度,已经能让他精神域暴乱了。据我调查——”   “那个孩子可是史上最强的哨兵,难道不是实验的最好人选吗?”   顾山沉默片刻,突然鼓起掌来,看向赵昀的眼神充满了欣赏。   “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顾山把黑潮计划的方案交代下去,要求优化实验药物,一定要保证足够的安全性才能开展实验。   罗晓鸣就按照顾山的要求,开始优化四十年前那个后遗症极重的禁药,经过不断研究,将药物成分改得天差地别,变成了分疗程的口服药,最近几年又变成了注射针剂——而他本人自从开始研制药物,就在做泄密的准备。   优化过后的药物正式被命名为HCJH。   黑潮计划从那时开始,就完全不考虑异能的制造了——异能也好、人类再进化也好,成了顾山为转移白海青的视线,给他在安全区找的活——真正的黑潮计划,以黑暗哨兵为最终目标,实验样本全部集中在了优秀的哨兵身上。   人体实验是惨烈的。即使药物已经优化过,大部分哨兵在四个疗程以内就显现了症状,六成的S级哨兵在第六疗程发了病,而季向东死在了第七疗程,演化为无法控制的精神域暴乱,失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边区从此陷入了战斗力严重匮乏的浩劫。   ——直到顾山上台二十五年后,帝国拥有了唯一的成功样本,莫狄成为了第一个黑暗哨兵。   ***   小罗趁着半夜来到了地下迷宫,却没想到成伟也在。   “成老师……”小罗喊了一声,然而成伟正和白海青认真讨论着什么,没听见他打招呼。   等罗安走到他们身边,成伟才发现小罗,他吩咐道:“你再给季末看看。”   罗安二话不说把手套摘了,伸手放在季末头顶上。   他的脸色一下变得不好看。   ——跟上回他在这相比,一点起色都没有。   罗安一脸狐疑地把手拿开,深呼吸几次,又将手放上去。   还是一模一样的结果。   成伟叹了口气,摸着手里的那个相框,白海青的视线也落在上面。顾山抱着三岁季末的照片反着光,白海青嘴唇抿紧,双手握得死死的。   “你把你的感觉说一说。”成伟看向小罗。   小罗盯着病床上季末的脸,眉头皱得很紧。“让我想一下该怎么形容……”   “就好像……我把大坝修好了,但是水源那里是被掐住的……就是有内在的、源头上的问题,不是我用异能可以修复的。”   白海青和成伟沉默了。   “那应该就是这样了。”成伟望着白海青,说道。   “文献库里参与实验的人员名单不完整,我只有改为注射针剂之后的那部分。但看到这个照片,结合季末现在的情况,我认为季末很有可能是黑潮计划的一个早期实验样本。”   白海青嘴唇有些发白,他握住了毫无知觉的季末的手。   一个礼拜的时间,季末瘦了不少。只靠输液吊着一条命,本来就清瘦的向导,脸颊都凹陷了下去。   成伟开口道:“我们几个月来一直在秘密研制有治疗功能的靶向药物,基本可以说是跟实验用靶向药物作用完全相反。但还在实验阶段,没有任何人尝试过。”   白海青咬着牙,一声不吭。   听着这些话,罗安心里也不是滋味。安静许久后,他举起了手里的打火机:“我先去看一眼我爸拿走的资料吧。”   成伟点点头,让罗安自己去找电脑,然后对白海青郑重道:“季末现在的情况,如果不用药物治疗,可能会一直这么下去,一辈子都这样醒不过来。”   “那治了的话呢?”白海青眼眶发红,瞪着成伟。   成伟沉默半晌,道:“治了的话,他就是我们药物的第一个实验品,我不敢保证一定成功。”   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儿,蹬蹬蹬的脚步声响起。小罗捧着一台电脑跑进来,说:“成老师你看!”   成伟看着屏幕,眼睛睁大了。   罗晓鸣留下的这个芯片里存了好多资料,除了罗安和成伟猜到的黑潮计划实验的关键药剂配比等数据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文档,被罗安打开在屏幕正中央,名字是——   《黑潮计划可逆性研究》   成伟急切地把电脑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划动文档,在看到罗晓鸣五年前列出来的药物结构图时,心跳变快了。   他对白海青说:“我们研究的治疗药物跟罗主任当年写下来的,成分是一样的。只有一些细微的不同之处,我们会进一步做实验进行调整。”   成伟把电脑还给小罗。   他问白海青:“那么……治不治?”   白海青的目光全然放在季末身上。他深呼吸几次,闭了闭眼,说:   “季末已经没有家人了。我是他大哥,我给他做主。”   “治。”   ……   “你的私心,也算是歪打正着。”   顾山一支雪茄抽完了。他靠在靠背上,难得地放松了身体。   “总司令,我先回去了。”赵昀忽然起身,在一片黑暗里说。   顾山轻笑一声,摆了摆手。   边区的夜晚极冷。   赵昀上了车,在黑漆漆的车厢里坐了很久,才打着了火。车前灯照出来的几米距离荒凉得草都不生,然而就这种情景,在季初还活着的时候,他也不觉得有多丑陋。   走在路上,赵昀盘点着自己这些年杀了多少人,最后发现数不清了。   为了不让季初参与实验,他不惜哄骗牺牲了季初的父亲;为了彻底扭转黑潮计划的方向,他让边区所有的优秀哨兵成为了实验品——这些无辜死去的人,都是季初一个人的替死鬼。   但只要季初活着,别人是死是活都无所谓。赵昀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他不是个好人。他是为了一个人,能搭上所有人的疯子。   他在没有任何立场的情况下,擅自给季初做了主,这些事情他瞒季初瞒得彻彻底底,他甚至都没有告诉季初他对他的心思。   他只要季初活着。   可是后来季初还是死了。   他的副司令权限是顾山为了让他盯着白海青,直到近两年回塔才给他的。顾山从来没真正信任过他,但却把所有的偏心都给了他无比提防的白海青。在季初刚出事的时候,赵昀疯了一样从刑侦要来的案件记录早就被白海青修改得干干净净,真的就是个意外事故,跟季末没有任何关系。   直到几个月前,莫狄让他去调季初的案子,终于有副司令权限的赵昀发现了一个对外根本不存在的豁免档案——那时他才知道,原来杀了季初的,是他的亲弟弟。   作者有话说:   狼狗疯批倒计时。    第96章 -黑暗哨兵   「季末,季末。——莫狄《康复日记》」   六个月后。   安全区。塔。   “前线频频传来捷报,根据卫星地图显示,边区面积已经缩小到原来的三分之一了!”   陆清看着网页新闻,滚轮停了很久,还是往下划了过去。   半年前,她的朋友季末、莫狄,和原来的刑侦部部长陈剑、精神力监测部部员李俊杰去边区探查一个关于人体实验的大案,还有原来人类再进化研究部部长白海青的失踪案,结果一个都没回来。   陆清和孙海涛,连同焦奇、逄思聪、刘新诚一起报了这些人的失踪,然而杳无音讯。   这半年的时间里,赵昀没再回过塔,刑侦部被内部审查停职的毕大星官复原职,网络舆论被压得一干二净,如果上网搜的话,一点内容都搜不到了。   游行示威被镇压了。在那个人体实验视频里认出自己孩子的家属们,最后得到了一个说法——“他们正在边区执行机密任务”——虽然并没有人信。   孙海涛的进边公文也开不出来了。边区再度成为了遥远的禁地——陆清他们被困在了安全区,被迫享受着他们此刻并不想要的安全。   仿佛引起轩然大波的人体实验没有发生过。   被指控杀害组宣部办事员郭行的赵昀,到最后也没有通缉出个所以然来。   整件事除了人间蒸发了几个人,不了了之。   孙海涛一开始还安慰着陆清,说也许这几个人并没有怎么样,只是在边区搜集证据,很快就会回来的。然而时间一久,他自己也不这么说了。   一行人在边区失踪六个月,且不说是面对荷枪实弹想要他们死的部队,光是沙漠和暴植,他们就挺不过去。   又过去了一个月。   天气彻底炎热起来。也许是上一个冬天过于寒冷,整个社会又经历了很大的动乱,所有人面对阳光和热浪,心情都像是弹了灰的棉花,松松软软。   很多人在渐渐忘却去年冬天发生的那些事,但总有人记得。   除了陆清他们这些在塔里残留的“不稳定势力”,还有一伙意想不到的人,惦记着失踪的季末。   ——是公证处。   季末在去边区前做了遗嘱公证。根据帝国的法律,被继承人失踪六个月之后,可以宣告死亡,要按遗书要求,将财产给继承人继承。   “这个被继承人已经失踪了七个月了。”一个公证员说道。   “那么他的继承人是什么情况?”公证处主任问。   “呃,让我查查……”公证员小哥刚上班没多久,对业务还不是很熟悉。他在系统里查找莫狄的个人信息,结果发现这个人也是标红的“失踪”。   公证员把电脑屏幕转了个个,问:“领导,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啊……”   对面的领导看了一眼屏幕,眯起了眼睛。继承人和被继承人双双失踪,真是稀罕。   他点开季末的遗嘱公证,发现季末还指定了公证处作为遗嘱执行人。   一时间,他头有点大。   这个遗嘱执行人的意思,就相当于帮忙办事的,从宣读遗嘱到执行遗嘱,全都得干。   可这继承人都失踪了,他们公证处上哪执行遗嘱去啊?   他跟公证员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然后说:“那就先放着吧。等什么时候有继承人的消息再说。”   主任心想,这个继承人如果不出现,总有一天,这个继承人的继承人,就比如他的家属还会出现的,那就等着呗。   结果万万没想到,到了下午快下班的时候,继承人的消息出现了。   公证员小哥兴奋地指着一则新闻对他说:“领导你快看!继承人!莫狄!”   他皱着眉头看向电脑屏幕,果然发现弹窗里有一则新闻,还是最近最常见的喜报颜色,标题是——《莫狄:战无不胜的战神,国泰民安的功臣》。   公证处主任的头更大了。   妈蛋。   继承人在边区。   “领导……那继承人不失踪了,我们是不是得执行遗嘱了啊?”公证员小哥怯怯地问道。   公证处主任揉了揉太阳穴,从牙缝里挤出来了几个字:“这是法律义务,不去也得去。”   与此同时,塔。   看到这则新闻的陆清和小焦蹦了起来,在办公室里叫道:   “孙部!!有莫狄的消息了!”   “逄哥——莫狄没失踪——!师父可能也活着!!”   两个周后。   一辆简朴的公证处的小车,带着季末的遗嘱还有一堆零碎东西,挡风玻璃前贴着公务进边许可证,慢吞吞、不情不愿地驶向了边区。   ***   边区。   “莫狄!莫狄!”李俊杰拍着莫狄的脸,叫道。   莫狄毫无反应地被拍了整整三十秒,然后睁开了眼。   他死气沉沉的眸子看着李俊杰,一语不发等着指令。   李俊杰把一套新军装放在莫狄床上,指着衣服、又指指莫狄,说:“换衣服,还有扎头发。”   门外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李团长!莫狄准备好了吗!总司令已经就位了!”   李俊杰冲门外的战士喊了一嗓子:“还有两分钟!”   说罢,他回头一看,莫狄已经把军装换好了,连头发都束好了,正站在床边,冷冷地看着他。   “好小子!”李俊杰想拍莫狄的背,却被莫狄往前快走两步躲开了。   李俊杰悬在空中的手臂僵了僵,半晌后垂了下来。   他跟在莫狄身后,小声嘱咐道:“控制好精神力哈,跟总司令合个影,就可以回来了。”   莫狄大踏步地往前走,不知有没有听到。   两列战士整齐地在边区基地门口列队,是仪仗队的规格。   顾山在列队的尽头,站在基地大门的正中央。他脚下是气阔的红毯,脸上带着无比骄傲的笑意——今天是个好日子。   红毯另一端,是一群组宣部特批进入边区的记者。他们长长短短的镜头都对准了基地的大门,心潮澎湃地等待新闻另一个主角现身。   莫狄的身影终于出现。   外面是光线极佳的大晴天,他从幽暗的基地内部走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深吸一口气。   这是一个有着领袖气魄的男人。   笔挺军服包裹住的躯体让人无法挪开视线,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力量美。这个人身材比例极好,锃亮的军靴踏在地上,稳重而坚定。他漆黑的双眼没有波澜地扫过底下众人,目光堪称睥睨。如果不是真正的总司令就站在旁边,不认识的人几乎会以为这位才是总司令。   整个场面安静了一秒,然后噼里啪啦的快门声响起,像是在放爆仗。   每一个记者心里都在感叹,这个莫狄,实在是……   他们心里一时都想不到最恰当的形容词。   阳光洒在莫狄的脸上,浅麦的皮肤泛着淡金色的光芒,五官没有一处不是完美的——镜头没办法捕捉到十分之一他给人的震撼。   然而,最震撼的,其实是——   这个哨兵有一头长发,在脑后被绑了起来。边区的风一吹,几缕发丝飘了起来,恍若天神下凡。   李俊杰没有跟着莫狄走出基地。他在大门内侧停住脚步,旁边是百无聊赖抽着烟的赵昀。   赵昀递了一根烟给李俊杰,李俊杰瞧了半晌,然后拒绝了。   一声轻笑。   赵昀靠着铁门,嘴里叼着烟,仰望着基地的顶部。“你现在带莫狄,就跟他刚进静音室时似的。”   李俊杰的目光放在不远处莫狄的身上,一语不发。   八年前,莫狄被HC干扰波诱发声过敏进静音室的时候,才十五岁。   十五岁的少年正值青春期,再加上突如其来的发病,让他非常不好管。李俊杰就是那个时候承担起来照顾莫狄的工作。   现在莫狄长大了,但所有人都不再把他当成一个人来看。   半年前,当听到顾山说让莫狄以后住在武器库的时候,李俊杰不干了。   他立刻出声反对总司令,却连腹稿都没想好。对着眯起来的总司令的眼睛,李俊杰冒着冷汗找了一个理由。他说:“莫狄即使是人形兵器,他也是个战士。他黑暗哨兵的身份如果好好利用,可以起到很好的宣传效果。”   李俊杰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事到如今仍会心软。也许是因为莫狄叫了他这么多年的哥,也或许是内疚太过深重。他想,如论如何也要让莫狄有一个像样的生活环境,哪怕莫狄已经没有自我意识了——他也得被人当成人看。   顾山当时盯了李俊杰好久,盯得他冷汗都打湿衣服了,才说了句:“你说的有道理。”   如果给莫狄做好包装,那黑暗哨兵的新闻,足以吸引民众的注意力——安全区的骚乱、那些示威游行、人体实验造成的恐慌、对顾山政府的不信任——一切帝国的不安定因素都可以由这样一个战神打消。   然而莫狄目前的状态还不能出现在公众面前,他的精神域还需要罗安进一步改造;与此同时,安全区的舆论还要往下压。先用边区的战果作为铺垫,循序渐进;等到莫狄足够稳定的时候,再公布他黑暗哨兵的身份。   一个绝佳的舆论举措,必须徐徐图之。   于是莫狄拥有了一个自己的房间;李俊杰因为参与黑潮计划有功,提升军衔成了团长,作为黑暗哨兵的负责人,住在莫狄隔壁。   外面,顾山对媒体宣布:“自人类混沌的历史时期结束,黑暗哨兵堙没了近千年,终于又诞生于我们帝国。他就是我忠心的战士,莫狄!”   所有人都呆了。   记者们接到组宣部的通知,是说边区基地准备将一个重大好消息告诉全国民众,这是帝国走向巅峰的讯号,而此前他们对莫狄的报道都只是说这是位史无前例的战斗英雄,却没想到——这是个活生生的黑暗哨兵。   媒体人饶是想象力最丰富的,也万万想不到这种只在一千年前昙花一现的传说中的人居然能站在他们面前。   如果历史课本和百科全书上的内容属实的话,那么黑暗哨兵的出现还是个未解之谜。   ——帝国怎么会有一个黑暗哨兵?!而且是没有任何征兆、凭空出来的?!   铁门里的赵昀听到顾山那句“我忠心的战士”,发出一声嗤笑。   顾山当年对着十八岁的莫狄使出了一箭双雕的好计策,既让莫狄同意吃下实验药物,又通过莫家人拿了不少钱,最后还说了一句大义凛然的话:“你不是我的战士,我不会命令你。”   哈。现在终于成了你的战士,也除了听你的命令以外,什么都做不了了。   从一件脏兮兮的兵器,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傀儡。   在记者回过神来之后,快门的声音更加热烈了,然而这一阵噪声好像刺激了莫狄,他瞬间握紧双拳,周身腾起黑色气焰,长发突然四散,有狂风袭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顾山看着众人惊愕的表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黑暗哨兵,显著特征是眼瞳漆黑,精神力可视化,攻击力极强。   没有任何人会对莫狄的身份产生怀疑。   李俊杰一看莫狄状态不对,马上拿出了口袋里的控制器。然而还没按下按钮,顾山的手就在口袋里动了动,接着发出指令让莫狄回去。   莫狄立刻转身,往基地里走。   李俊杰松了一口气。民众需要一个战神,但并不需要一个提线木偶;莫狄每一次出现在公共视线里他就会如临大敌,生怕露馅。   他迎上来,对莫狄鼓励地说:“你做得很好,我们回去。”   莫狄却没分给他半个眼神。   赵昀盯着这两个人走远的背影,疑惑地眨了眨眼。   莫狄刚成为黑暗哨兵的时候,李俊杰的状态很不好,然而现在看上去,却像是找到了精神寄托。   赵昀那时候还想去开导李俊杰来着,但后来放弃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在害了那么多人之后,还能笑容满面地过活。   要害一个人,必须承担相当大的心理压力,而李俊杰显然不是这块料。   赵昀曾经不放心地在半夜站在莫狄房间门口,隔着一层门板,他听见李俊杰几乎是忏悔地对莫狄说话。   “哥对不起你。”   “当时咱们那辆车,油底壳是我弄破的。”   “你会精神暴乱,也是我弄的。”   “……哥对不起你……”   听到这儿,赵昀一脚踹开了房门,李俊杰脸色煞白地站起身。   赵昀倚着门框,玩味地笑:“想死是不是?”   李俊杰看着他,嘴唇颤抖着不说话。   却见赵昀在莫狄床边坐下,歪着脑袋看着莫狄的睡颜——莫狄此时肯定是听不见的,只要不唤醒,他睡着跟死了没有分别。   赵昀翘起一条腿,冲李俊杰笑道:“你怎么不再多说一点儿?”   李俊杰浑身发抖,赵昀却不再看他,反而贴近了莫狄,用毒蛇一般的语气说:   “你杰哥做的那点事,根本不算什么。”   “我告诉你,操控流沙的是我。我先把陈剑活埋了,再让你身边只剩下季末一个人。没想到吧,你收到的第一个指令就是杀人,而你除了杀他没有选择。”   赵昀的眸子淬了毒,唇边的笑容格外残忍。   “季初是被他最亲爱的弟弟杀的,我就让季末被你杀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公平?”   李俊杰眼里含满了泪水。   赵昀继续对着莫狄的脸,嘶声说道:“不用客气。”   “我连季末的尸体也没给你留,直接一起给埋了。你就在边区好好当个武器,也算是跟他做个伴。”   说完这一串,赵昀像是出了一口恶气一样,笑得更欢了。   他站起来,瞥了李俊杰一眼就走出门。“你愿意照顾他,就好好照顾吧。”   赵昀的背影消失了,然而那一串轻笑还在李俊杰脑海里挥之不去——那笑声太过于真心、太过于痛快,所以才让人毛骨悚然。   李俊杰牙齿都在颤,他泪眼模糊地看向睡着的莫狄,突然埋头在自己的衣服里,嚎啕大哭。   他们都被自己浓烈的情绪所占据,根本没注意——   在赵昀提到季末的名字时,放在里侧的莫狄的手,指尖收紧了。   作者有话    第97章 -寂寞测试   「Call me by your name and I’ll call you by mine.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半年多的时间里,莫狄被塑造成了顾山最得力的武器。这也是成伟、罗安和白海青他们经过了慎重讨论,最后决定让莫狄保持的平衡状态。   首先,让莫狄完全恢复正常,仅靠小罗用异能给他治疗这么几次是不够的。他和季末一样,也需要药物治疗,但李俊杰寸步不离地盯着,并且任何进莫狄嘴里的东西都被严格检查、层层把关,这不现实。   其次,他们需要靠莫狄争取时间——季末还在地底下接受治疗呢,莫狄如果露出任何端倪,让顾山起了疑心,他们生化实验室真的经不起再一轮的大排查。   所以还是得让莫狄被控制,委屈他一段时间。   “他才不是黑暗哨兵呢。”罗安拿着一份报纸,小声嘟囔道。   成伟瞥了一眼那张报纸,第一版放了一张超大超清的照片,是顾山和莫狄的合影。对于不知内情的人来说,看着两个如此俊美的帝国军人并肩而立,实在是很养眼的画面。正标题是加粗黑体的醒目大字——“黑暗哨兵再临”,副标题是“天佑帝国”。   “怎么不是。”成伟把目光收回,揶揄道,“总司令说是他就是。”   小罗翻了个白眼。很多话他们都心知肚明,不必说出口。   黑暗哨兵,是远古时期最强的特殊人类;而莫狄连自我意识都没有,只是个兵器,用不死就往死里用的那种。   毫不夸张地说,这半年以来,帝国在边区的所有军功都是莫狄立下的。在最近的报道里,他也的确得到了承认,只不过是在“总司令顾山的领导下”罢了。   从头到尾都被利用得彻彻底底。   成伟叹了口气,“苦了这孩子了。”   自从莫狄能被稳定控制之后,他就变成了一台没有任何休息时间的屠杀机器。   每一次他从前线下来,小罗都得被李俊杰急火火拽过去;而每一次见到莫狄,他都会倒抽一口凉气。   ——如果不是战斗到四肢都断了,抑或是大出血到生命垂危,再不然就是受刺激精神暴乱不受控制,顾山是不会允许莫狄回来的。   今天也是这样。   小罗看到躺在担架上的血人,恨不得把这个画面从脑袋里剜掉。再来这么几回,先崩溃的一定是他。   莫狄虽然有最强战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受伤。即使变成黑暗哨兵之后各方面能力都上升了一大截,但受伤时的疼痛不会减轻半分,反而会因为五感提升更加剧烈——他只是没有了自我意识,不会反抗。   这一次,他们在前线遇到了变异动物。   变异动物是多么可怕的存在——十年难得一遇,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而总司令居然下令全员后退,只留莫狄一个人在那里厮杀。   莫狄倒下的时候,几乎不成人形了。   罗安双手攥了又攥,实在是绷不住了。他颤抖着朝李俊杰大吼:“你他妈是不是以为黑暗哨兵不会死?!操你大爷的,这是个人啊!!”   李俊杰被喷了一脸唾沫,但咬着嘴唇没有反驳一个字。他甚至捏紧了拳头,胸腔也在剧烈起伏,呼吸声都带着哽咽。   罗安骂完就摇了摇头,把气撒在李俊杰身上屁用没有,给莫狄下命令的根本就不是这个败类玩意儿。   “你出去。”罗安对李俊杰说。   李俊杰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是黑暗哨兵的负责人,按规定一步都不能离开。总司令还特意叮嘱他要仔细盯着罗安对莫狄的所有举动。   罗安挑衅地看着他:“怎么?怕我会动手脚?我告诉你,我要真动手脚根本等不到今天。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影响我发挥。”   他把双手举起,在李俊杰眼前晃了晃,就是不脱手套。意思很明确:你要是不出去,我就不给莫狄治伤,就让他这么死在你眼前。   “反正你们也不在乎他的命,这么下去他早晚都会死,没什么差别。”小罗的语气甚至还有些戏谑,但是眼神却愈加冰冷。“不过好不容易造出来的黑暗哨兵,死了也的确挺可惜。”   李俊杰强压下去一个寒颤。虽然总司令把莫狄往死里用,似乎不在乎莫狄的命,但如果莫狄真死了,作为黑暗哨兵负责人的自己一定会是第一个陪葬品。   罗安继续加码:“我其实也不想总被拉来给他治病的,他死了我还更轻松。每次让他带着一身伤回来,知不知道给我找多少麻烦?!我不累?我不用做研究?我在生化实验室没有工作?!”   跟着惯常走上层路线的成伟学了这么长时间,罗安在说话行事上长进飞速,已经学会了审时度势,利用情绪和言语达到自己的目的。几句话下来,他彻底占领了道德高地,李俊杰除了内疚之外无话可说。   “……请你治好他。”   李俊杰红着眼眶,对罗安点点头。   说完他就转身,到门口看门。   罗安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才缓缓摘下手套。   莫狄的外伤极重,如果换了一个人肯定是早就死了的。小罗给他把伤全部处理完,断骨全部恢复原状,脸已经白得堪比墙纸。   妈的,他在心里骂道,顾山这个孙子不光不把莫狄当人,也不把自己当人——特么的自己简直就成了台修复仪,用异能用得跟不要钱似得。   罗安把弯下的腰背直起来的时候,甚至头晕地打了个趔趄。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呼出一口气,往门口看了一眼。   李俊杰仍然背对着他们堵在门口,并没有往里看。   罗安的目光又放在莫狄身上,他深呼吸几次,把手放在了莫狄头顶。   他手上还沾着血和沙,但没有犹豫地穿过了莫狄的长发——反正这头发也脏死了,他们自己想办法处理吧,他才不管。   莫狄的头发长得很快,而且一直不剪,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小罗又谨慎地朝门口看了一眼,然后才正式开始对莫狄的精神域测试。   ——他们得定期考察莫狄的精神情况,一旦发现他的精神域有陷入混沌的苗头,就得立刻往回扳一扳,回到微妙的平衡状态。不能让他完全受控制器的摆布,必须让他保留能唤起的自我意识。   这个测试方法很简单,是某次罗安留意到的一个现象,那就是——   莫狄对季末的名字有反应。   这个黑暗哨兵听到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反应,却对季末的名字有反应。   这个现象,连成天守在莫狄身边的李俊杰都没有发现,却让罗安给发现了。   那次是成伟和赵昀来了,跟李俊杰站在门口聊天,偶然提起了莫狄的精神结合对象。   “那么他的精神连结确实已经断了是吧?”赵昀问道。   成伟点头。“他已经不存在任何精神连结,不会被任何人影响,只有控制器能造成刺激。”   李俊杰面无表情,眼神黯淡。   赵昀倒并没有因为这个答案显出多么满意,反而想了一会儿,很好奇地问:“成主任,你说……”   “季末是先死的,然后他们断开的精神连结;还是先断的精神连结,再断气的呀?”他的语气是令人汗毛倒竖的天真烂漫,好像真的对这个问题感兴趣极了。   “这……”   门外声音不大,然而莫狄却突然胸腔一震,然后眼皮下面眼球快速转动,居然是要挣脱沉睡状态要醒来的架势。   罗安吓一跳,赶紧一拍他脑门,强制让他继续睡眠,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他呼吸平稳。   聊天的声音停了。   赵昀探进来半边身子,问:“小罗大夫,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罗安赶快说:“没有没有,我刚踢到了床脚。”   “我说嘛,听到什么动静。”   成伟再度跟他们开启谈话模式,小罗皱着眉头瞪着莫狄,不死心地又试验了一次。   他控制着莫狄的精神域保持休眠状态,然后悄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   “季末。”   莫狄的一只手颤了一下。   小罗眼睛瞬间瞪圆。   妈诶!!激动!!!——有能衡量莫狄精神域自主控制情况的明确指标了!   他板着脸,把喜悦在心底藏好,然后深沉地跟着成伟一起报告完莫狄的情况,打道回实验室。   办公室里,成伟对发现这个现象的罗安表扬了一番,然后打趣道:“这是一种精神域的新测试手段,你作为第一发现人,可以给它命名。”   小罗睁大了眼睛:“真的假的啊?”   成伟正色道:“真的。等这一切结束,你回了安全区,到时候各大期刊求着你发文。以黑暗哨兵为研究对象,一般人做梦都想不到。”   罗安想了两秒,笑嘻嘻道:“那就叫‘寂寞测试’吧。”   寂寞测试在被试的良好配合下,目前取得了不错的进展。   小罗放出自己的精神体,趴在莫狄脑门上,先给他做了简单的精神梳理。   然后,他低声说:“季末。点头。”   莫狄重重颔首。   小罗又说:“季末。握拳。”   莫狄果然握起了两个拳头。   小罗继续说:“季末。睁开右眼。”   这个指令有点艰难,莫狄眨了老半天的眼睛,最后还是两只眼一起睁开了。他看着小罗,瞳色依旧是不正常的黑。   “行吧。季末闭眼。”小罗说完这一句,莫狄温顺地闭上眼睛。   罗安再度看向门口,李俊杰仍然在那里立定静止。   “咳咳。”罗安大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冲李俊杰说:“好了。”   李俊杰进来,快走几步到莫狄身边,果然看见他一身的伤痕全愈合了,染着血的只有衣服。他很感激地对小罗说:“谢谢。辛苦你了。”   罗安直视着李俊杰,心道你每回都这么真诚地感谢我,又有个屁用。他翻了个白眼,移开视线,指着莫狄的头发,对李俊杰说:“他头发已经这么长了,上战场恐怕不方便吧。”   李俊杰的视线落在上面,他看了很久,苦笑道:“莫狄他不准我动他。我稍微靠近他都会躲开。”   “他现在昏迷,你可以剪的。长头发很容易被缠住,你看他这块头皮。”罗安扒拉开莫狄的头发,指给李俊杰看。莫狄刚刚的战斗过于凶险,那一小块的头发被变异动物生生扯下来了,小罗已经给止好了血。   李俊杰沉默很久,他看向罗安,眼里竟都是痛色。   “我怕趁这个时候给他剪了头发,他要是醒了,会生气。”   “我……不想再做会让他生气的事。”   罗安看着李俊杰,一言不发。   随便吧。   真要这么在乎莫狄,你早干什么了。   小罗径直走出了莫狄的房间,头也不回,留下李俊杰看上去很难过的一个人影。   回到生化实验室的小罗,吃了个午饭,以为最起码今天莫狄那边不会有事了,打算梳理一下手头的材料,学习一下成老师的医学理论。   结果——   他屁股刚挨上板凳,就被一个突然闯进来的战士抓住了胳膊。   那个战士的表情凶神恶煞,罗安刹那间出了一脑门的冷汗,以为是什么事情败露了顾山要把他抓走他要死了——   却见那个战士慌张得没有半点军人的样子,活像撞了鬼,声音又惊又惧地打颤,结结巴巴地说着十万火急:   “罗、罗大夫!不好了!黑暗哨兵,他,他……”   罗安一听这话,脑袋里瞬间敲响警钟。他反手握住那个战士的肩膀,沉声问:“他怎么了?!”   “他,他疯了!!!”   作者有话说:   寂寞测试,又名“call me by your name”,又名“君の名前は”   疯啦疯啦!嘻。    第98章 -解发佯狂   「人不应该打搅发了疯的人。——契科夫《第六病室》」   “疯了?!”   “——我路上说!快走!!”   这个战士姓王,是巡逻队的一员,巡逻路线为基地大本营到生化实验室。今天正午时分,他们巡逻队准时到达换班地点——距离生化实验室一点五公里的一片营地。   这个营地有两个营房,一个住着战士,这些战士正在前线摸排,营房空着;而另一个,住着严加看管的黑暗哨兵莫狄。   他们去的时候,还是什么事都没有的。   两个巡逻队长交接完毕,原队列按规定路线返回基地的时候,从基地方向的大路上驶来了一辆公务牌照的车。   这车一看就在报废的边缘,估计所属部门实在贫穷,没什么拨款,一直凑合着开,结果一辆破车竟然开进了边区,要执行公务。   “——具体是什么部门的人我也不知道,我们只负责营地外围的巡逻,况且他们是从基地放行的,我们也不需要查。”战士已经跑了起来,罗安来不及脱下白大褂,紧跟着一起跑。   他们跑得太快,一路上撞了好几个人,罗安一边下楼梯一边喊“借过!不好意思!”,连头都来不及扭过去。   “那两个人到了,是李团长下楼来接的。然而十分钟不到的功夫……”那个战士也喘了起来,他们已经跑出了有严格控温的生化实验室,双双被沙漠的热度掐住了脖子。   小罗对这个热度感到很窒息。往常他要去莫狄那边都是李俊杰派车接送,然而今天事发突然,一辆车都没有,他们只能徒步走上一公里多。   “营区突然拉响了一级战斗警报,我们队在营地外面的岗亭,回头一看,整个营房都是漆黑一片,这么大的日头,一点光都照不进去。”   听到这话,罗安脸色一变。头顶的大太阳让他头发都汗湿了,然而心里拔凉。   边区的一级战斗警报,意味着变异动植物已经在极近距离——变异动植物的精神力波动与哨兵向导不同,波动无规律且攻击性极强——而那个营地的防线稳固,唯一的异常精神力来源只可能是楼里的莫狄。   怎么会突然……   难道是受了刺激,彻底转为精神暴乱了吗?!   罗安神色凝重,还没等他把思路理好,就听那个战士继续说:“队长留下我和四个人在营地入口,他带着剩余的人上楼……”   二十分钟前。   队长带的那一队人刚消失在楼梯口,他就听见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那吼声几乎不像是人类,反倒像是猛兽,让人五脏六腑都在颤抖。留在营房入口的五个人瞬间心脏剧痛,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碾压。   “怎么回事?!”他们死死端牢手中的枪,每一个都如临大敌。他们都是哨兵,面对黑暗哨兵突然的精神力异常,心头的恐慌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黑暗哨兵的精神力已经不是正常评级能够衡量的了,能够实体化的精神力根本不是他们能够对抗的。   他们在原地待命,可是上去的队长迟迟不下来,手里的通讯器也没有任何反应。   巡逻队是二十五人的编制,而加上队长在内进去了二十个哨兵,这么长时间过去没有任何回音。巨大的不安裹挟了所有人,有一个年轻的小战士跺了跺脚,就要往楼梯口冲。   “回来!队长让我们原地待命!!”姓王的这个战士冲那个身影吼道。   然而那个小战士根本不听,硬着头皮跑进去了。   越是靠近楼梯,黑暗的精神力压强就越大,好似一个能把人活活碾碎的黑洞,让人眼都盲了。余下四个人眼睁睁看着他们战友的背影消失在了一团黑雾里。   黑暗哨兵的精神力浓度继续增加,空气都变得粘稠。视野很快蒙上了黑色的罩布,鼓膜像被压在了水底,每多一秒都会带来极大的痛苦。   在入口处的四个人开始呼吸困难。他们再也无法在原地待命,被那可怕的精神力一步一步逼到了楼外。   在距离稍微远一些的地方,他们看着那栋营房,呼吸都停了——   头顶的炎炎烈日照得整片沙漠反着刺眼的白光,然而那栋营房却像是着了黑色的冥火,整个楼体被黑暗所吞噬,甚至边界都有火苗灼烧的晃动感。   没有一丝声音。   进去的人没有一个出来。   黑暗哨兵所在的营房好像是通往地狱的大门,万籁俱寂里蕴藏着浓浓的杀意。   四人中精神力等级较低的一个哨兵很快站不住了,趴在了沙子上直不起身。他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抓着滚烫的沙砾开始呕吐。另外三人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营房的窗户位置,他们举起了枪,移动着瞄准。   一级战斗警报已经响了,基地大本营肯定接到了求救信号。   之前在前线的时候黑暗哨兵也有过精神暴乱的情况,然而每一次都能被李团长控制住,再带回来接受治疗;从来没有过不受控制到这种地步,黑色漂浮的精神力宛如毒气,传来的信号只有一个,那就是不分敌我的屠杀。   他们现在面对的是比边区所有的暴植异兽更危险的存在——如果黑暗哨兵完全失控,那就是一个疯癫的怪物,除非把他杀了,否则整个营区将无人生还。   ——不受控制的黑暗哨兵,是全人类的敌人。   这也是总司令给全军讲话时所说的。黑暗哨兵是一个杀器,但如果不能为帝国所用,那就必须除掉,以绝后患。   在日头下伫立的四个人脚都好像融化在了沙子里,所有人都汗流浃背。黑色的枪管摸上去是滚烫的,黑洞洞的四个枪口来回扫着营房窗户,指头就在板机上。   就等什么时候黑暗哨兵的人影出现在窗口,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啊——”   一声尖叫突然从二楼的某扇窗户传来,伴随着这声刺耳的尖叫,一个人影飞了出来,四个战士中的一个条件反射猛地扣下扳机,然而等这个人影扑通坠地的时候,他才睁大了眼看清楚:   这是他们的战友,几分钟前上楼的那个年轻的小哨兵。   中枪的小哨兵摔在了一楼,他躺的位置仍然在黑色气焰的笼罩之下,外面的四个人根本不敢靠近。他本来从二楼摔下来不至于死,然而此刻又中了一枪,情况不容乐观。   刚刚开枪的那个战士双手都在发抖,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那个小哨兵爬去——进入黑色精神力的领域让他无比恐慌,然而此刻他根本顾不上了——他刚刚、朝自己的战友,开了枪。   几秒之后,一声巨响。   好似一场大爆炸,黑色的精神力震裂了所有的玻璃,噼里啪啦的玻璃碎裂声响之后,紧接着就是数十具人体被震飞的影子。   他们被这幅景象惊得肝胆俱裂,没有人再呆在原地,都拔腿朝那个从地狱里拔地而起的营房奔去。   “小王,你去找医生!特勤医生,在生化实验室的那个罗大夫!”小王刚跑起来,就被他的战友在肩头重重拍了下。   两双赤红的眼睛对视,几声沉重的呼吸过后,小王点头,转身朝生化实验室的方向快跑。   ——基地大本营离他们八十多公里,等救援来了,他们所有人恐怕都死绝了,伤员一个都救不回来。但生化实验室距离这个营地只有一点五公里,里面有一个总司令时常去找的特勤医生,关键时刻也许能救命。   边区的风沙呼呼地从脸颊擦过,好似在被着火的大手不停地扇耳光。   罗安跟着这个姓王的战士往前跑,他白大褂的底端都能滴下汗来。他身体素质比不过前线的哨兵,跑得格外艰难。   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小罗一边在心里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狄上午还无法控制面部肌肉,连睁一只眼这种动作都困难,这说明他自我意识还很不明显——罗安确信在不进行“寂寞测试”的时候,除了接收干扰波的刺激以外,外界任何干扰很难对莫狄造成影响。毕竟这又不是在前线,精神域暴乱也是有阈值的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终于接近了营地。   看到那个他上午刚来过的营房的时候,罗安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像这个战士给他描述的,整个营区都笼罩在了黑雾里;然而与几十分钟前的景象不同,原先还矗立着的营房现在已经坍塌得七零八落,钢筋水泥四散在沙地上,全部以非人类的力弯曲成诡异的角度,地震之后的废墟也不会比这个更狰狞。他甚至隐隐约约能看见这些废墟之中有人的躯体。   他们在二十米之外停下脚步,罗安一时间震惊得腿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迈,他身边的那个战士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王的声音颤抖得不像样子:“我,我走之前,还,还没……”   “——队,队长!!”他大喊着拔腿朝废墟冲去。   罗安重重吞咽了下唾沫,他定了定神,也走了进去。   整个营区被毁于一旦,但并没有看见黑暗哨兵的影子。只是从这片阴云不散的黑色精神力能够推断出,莫狄并没有离开。   他还在某一个角落,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个认识让小罗脊背发凉。   黑暗哨兵的精神力形态一贯是实体化的,然而此刻的精神力并不呈攻击态势,让罗安无法判断莫狄的精神域的真正情况。   并不像是无法挽回的精神域暴乱,但残存的精神力杀意浓重,也无法肯定是否处于平静状态。   见到莫狄之前,一切都无法定论。   罗安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照那个战士所说的话,营房里受波及的战士至少得有四十人。伤员要紧。   他往前走着,四下寻找伤员。   小罗按成伟教过他的急救知识,从口袋里拿出了随身携带的记号笔,先给受伤较轻的战士皮肤上做了标记——这些轻伤可以等,他必须优先用异能救重伤员。   小王也在帮忙,找到人就把受伤情况报告给他。大部分人都是从低楼层被震飞的,并没有多余的攻击,加上战士本身身体强壮,受伤并不严重。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被枪击的小哨兵。   那个哨兵身上压着另一个战士,死死给他捂住出血口,在营房碎裂砸下来的时候,那个战士用后背承担了所有的冲击,两个人现在都昏迷了。   罗安让小王赶紧去找别的重伤员,等他背过身去,罗安这才脱下手套,用异能给这两个人治伤。   他这边还没收手的时候,就听见了小王一声凄厉的叫喊。   “罗、罗大夫——!”   这一声过于骇人,让罗安的手都颤了一下。他赶快起身跑过去,就看见——   一个四肢扭曲的人形面朝下扣在沙地上,这人背上没有伤口,身下却压着一个血泊。等罗安和小王把这个人翻过来的时候,他们的心脏都漏跳了。   ——是李俊杰。   李俊杰从锁骨到肚脐被利刃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四肢扭断是从比别的战士都要高的楼层坠落造成的。   罗安手指微颤地去探李俊杰的呼吸,手下的气流微弱到他几乎探不出来。他也根本顾不上叫小王走开,直接当着他的面就把手覆盖在了李俊杰的巨大创口上。   李俊杰……你这个叛徒……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罗安紧张得血管砰砰,呼吸声越发粗重。高温让他头晕目眩,然而他必须保持清醒救治伤员。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砸,他十指张开得僵硬发痛。   他太过于专注处理李俊杰的伤势,因此都没意识到他身边的小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晕了过去。   如墨的长发散开来,在火焰般的高温里,飘动地悄无声息。   ——莫狄收敛了所有的气焰,就站在罗安的身后。    第99章 -梦醒时分   「我还记得脑子混沌一片的事。那时候什么都是黑的,只有一道亮光,我知道那是季末。——莫狄《康复日记》」   罗安终于给李俊杰处理完了。   他浑身脱力地大口呼吸,一屁股坐在地上,毫不在意形象地胡乱抹汗,把自己的脸都抹脏了。   “呼……”他好不容易把气顺过来,扭头就问小王:“你还找到其他人了吗?”   却见小王早就昏倒在旁边,俯在一块水泥上没有知觉。   罗安一刹那汗毛倒竖。   他这才后知后觉他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然而没等他咔咔咔转过僵硬的脖子,就听远方传来一声总司令的大吼:“卧倒!!”   小罗一个激灵,立刻俯趴下去。脸贴上沙子的那一瞬间,他听到了近在咫尺的一声嚎叫。   声音的主人极其痛苦,仿佛正在接受最严苛的酷刑。   罗安悄悄从地上撑起来几公分,转身去看——   莫狄用蛮力捶着自己的脑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发出破碎的吼叫,让他几乎模糊了人类和野兽的界限。   但在这疯癫又痛苦的喊叫声中,罗安分明听到了莫狄在说话。   沉寂了整整七个月的嗓音嘶哑至极,吐出来的音节几若泣血:“不要……不要……季末……”   小罗一双眼睛刹那间睁大了,然后拉满了血丝。   他鲤鱼打挺般从地上蹦了起来,然后对一步一步走近的顾山大喊,甚至还用力挥舞着胳膊:   “总司令!不要!”   “不要再上调波频了!!再这么下去他就真疯了——!!!”   顾山的手却没有离开控制器的按钮。   HC干扰波作为操控莫狄的媒介,一直是分档位的,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会上调波频,然而这种做法会让黑暗哨兵无比痛苦。   罗安赶快弯腰去翻李俊杰的口袋,他一把把控制器抓出来,果然发现李俊杰已经把档位放在了安全范围内的最高值上,如果再调高的话,黑暗哨兵会过于痛苦,并且也许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李俊杰显然没能狠下来心。   小罗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跟顾山的距离太远了,根本无法夺走他手里的控制器;而对方的神情冷峻得骇人,大有不把莫狄弄死不罢休的架势。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莫狄的哀嚎停止了。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闭着眼睛,胸膛沉重地起伏。   罗安看着倒地的莫狄,下意识就要上去看他的精神域,这时却有一双军靴停在他眼前。   “哟,小罗大夫。”   赵昀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脸上的笑容让罗安头皮发麻。   罗安在赵昀的注视下缓缓收回了手。   赵昀嘻嘻笑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还贴心地给他拍了拍白大褂上的沙,说:“哎呀,小罗大夫真是医者仁心,不知道的还以为黑暗哨兵会突然清醒是小罗大夫做的手脚呢。”   罗安几乎拼上了这辈子所有的演技才在脸上维持了一副合适的表情。   他心下已经慌乱到无法形容——莫狄今天见了人之后突然精神暴乱,还有刚刚开口说话明显是清醒的表征,都不是成伟和罗安此前给他们保证过的“不会被任何人影响,只有控制器能造成刺激”。   而且自己刚刚阻拦得过于激烈,他都不晓得在情急之下有没有露出破绽。   ——他们怀疑了。   赵昀就那么笑着看他,小罗的汗水滴答得更厉害了。   顾山不紧不慢走了过来,眸色深沉地瞥了他一眼,说:“让罗大夫受惊了。”   罗安赶紧顺着台阶往下下,演技略有一些浮夸:“没有没有!感谢总司令救命之恩!刚刚黑暗哨兵暴乱太可怕了,真的是千钧一发,要不是总司令及时赶到,我肯定就没命了!”   顾山没再看他,而是低头看着躺着的莫狄,似乎在想该如何处置。   “你先回实验室吧,罗大夫。”顾山视线没有挪开,就这么说了一句。   罗安赶快应了声好,然后转身朝实验室的方向走,生怕再显出一丝对黑暗哨兵的关切引起怀疑。   一路回实验室,罗安一个招呼都没打。他浑身上下都是血和沙,简直像刚从战壕里爬出来的,狼狈至极。   他的手套丢在了营地,此刻两只暴露在空气里的手脏兮兮的,他双手在打颤,指甲缝里都是血。   成伟已经从厂房回实验室了。   他正在办公室看资料,突然见小罗这幅样子走了进来,紧接着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还咔哒上了锁。   “你怎么了?!”成伟立刻站了起来,两步走到罗安跟前。然而罗安紧紧咬着嘴唇,双手攥了又攥,先去洗手池仔仔细细洗了手,然后才转身,用灵魂出窍的声音说:   “莫狄突然恢复清醒了。顾山赵昀怀疑了。刚刚他们用了干扰器的最高档,如果成功的话,黑暗哨兵的精神域会彻底混沌,可能无法再干预。”   一串话信息量极大。   成伟看着罗安强装镇定的面容,先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坐下。   等小罗在他的注视下把一杯水都灌了下去,成伟才拍了拍他的肩,说:“你不要担心,慢慢说。”   李俊杰在破败的营地废墟上睁开了眼睛。   重伤已经痊愈,只留下了一些钝痛。   他撑起身,发现两米之外就是躺倒的莫狄,旁边是站立着的顾山和赵昀。于是他立刻爬起,立正站好。   “总司令。赵部。”语气格外低沉,他愧对这二位领导。   赵昀笑着朝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李俊杰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去摸口袋,果然摸了个空——那是他的控制器。   “怎么没上调波频啊?”赵昀毒蛇般犀利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而旁边的顾山一语不发,却明显是问罪的架势。   李俊杰嘴唇开开合合,却没发出一个音节。他知道不管说什么、找什么理由,他都难辞其咎。   “是我的全责。”李俊杰说。   顾山这时开口了。他朝李俊杰道:“你知道如果罗大夫没来,今天会死多少人吗?”   李俊杰打了个寒颤。他咬紧后槽牙,死死攥起拳头。   战友受伤惨重,没有死亡都是侥幸,整个营地被毁,严重损害了帝国利益;顾山即使要杀了他,也一点问题都没有。   “是我的错。”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从接到命令让莫狄成为帝国的武器开始,他就不应该再对莫狄留有一丝一毫的情分。他这么假慈悲下去,会害了边区的所有人。   一切以帝国利益为重。   心必须刚硬。   李俊杰抬头看向顾山,目光坚定。   “请总司令再给予我一次机会!我会对他严加看管,这种情况再也不会发生!!”   赵昀挑高了一边眉毛,脸上的神色像在看好戏。   顾山低沉道:“如果再发生呢?你拿什么赔战士的命?!”   李俊杰昂首挺胸,大声回答:“报告总司令!报告赵部!如果黑暗哨兵再出任何闪失,我李俊杰首当其冲,以死谢罪!”   他的声音高亢,在这片成了废墟的营地里几乎能听到回响。   顾山一直望着他,不知道望了多久,才转身对赵昀点点头。   赵昀把控制器抛给了李俊杰,后者赶紧接好。   医疗兵已经把伤员全部处置完毕,在原有营地之上搭建了临时营区。已经到了下午,他们不可能在日落之前完成转移。   李俊杰让人把莫狄放在担架上,抬去了他们的帐篷。   顾山一直背光站着,看战士们整理营区。强光从后背照过来,他的脸就笼罩在了阴影里,并不能让人看清。   所以李俊杰也好、罗安也好,都没有发现——   顾山的脸色不好,有些病态的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他一直保持着总司令笔挺的身姿和强硬的语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只是在刚刚李俊杰转身的那一刻,他的身影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赵昀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却只是笑得诡诈,什么话都不说。   生化实验室。   “没事。你做得很好,赵昀八成只是在诈你。”成伟听完小罗讲的前因后果之后,给他打湿了一条毛巾让他擦脸,边安慰道。   “他肯定是怀疑了!”罗安坐立不安地接过毛巾,焦急地说:“我们从一开始不就存了心让莫狄有一天能恢复清醒吗?!他这不是都问出来了吗?!”   “那也没关系。”成伟按住他肩膀,“你的异能具体的运作机制除了你以外没人知道,他们没有任何证据。”   罗安定定地看着成伟的眼睛,过了好久,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成伟慢慢说,“即使对方怀疑了,我们此时也不能有任何动作,不然正中他们下怀。”   小罗又咕嘟咕嘟灌了一杯水。他重重叹了口气,然后才开始擦脸。   “噫,脏死了。”他看着湿毛巾擦下来的血、沙、灰,嫌弃地说。   成伟摸着下巴,思考了半晌,慎重道:“就你刚刚说的,莫狄精神域会彻底混沌的这个设想……”   小罗从毛巾后面抬起来头。   成伟看着他摇了摇头,“我觉得大概率不可能。”   小罗默默把毛巾放在桌上,虚心受教。   “就罗主任当年设计HC波的波频数据来看,控制器能达到的最高值,是可能会对精神域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并且一定不会致死。”成伟加重了“可能”和“一定”两个词。   罗安点点头。这说明莫狄也许并不会受到伤害。   “我们对莫狄到目前为止施加的所有影响,只是让他在不被HC波控制的情况下,能够保留一部分自我意识;但并不是让他主动冲破干扰,不服从命令,你能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罗安感到心跳在逐渐加快。   “也就是说,”成伟还是那个深思熟虑的语气,“冲破干扰、恢复清醒,这都不是我们叫他干的,跟我们没有关系。你再想让他有自我意识,他也仅仅是能在睡眠状态下做出几个肌肉反射而已,跟他今天做的事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他能恢复清醒,哪怕只有一瞬间,那都是他自己的意志。”   “包括对季末的名字有反应。这些都不是我们教他的。”   罗安听完这一席话,鼻子都酸了。   成伟想了想,又道:“他能冲破一次,肯定就会有第二次。控制他的阈值已经很高了,他不会再受制于人很久。”   小罗抽了一下鼻子,把脸埋进了脏兮兮的毛巾里,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他父亲和他两代人,在顾山手里被逼着犯下反人类的罪行;卧薪尝胆这么多年,他再也不想看着被卷入的受害者一步一步滑向深渊。   希望莫狄没事。   他一定得没事。   办公室里安静了很久。   突然,成伟和罗安同时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他们耳道里藏了一个微型耳机,而那个耳机此时传来了白海青的声音,听上去高兴极了——   “今天有空下来没有?季末醒啦!!”   成伟笑着看了眼小罗:“这真是这段时间以来最好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末醒了,可以计划跟莫见面了。嘻。   希望这个月底前完结(应该、可以的、叭   ╮( ̄▽ ̄””)╭   PS.俺的更新时刻不咋固定,但一定会在更新日的24小时内的某一秒更新,所以请按自己的节奏来就好,作息好的宝子就憋熬夜,白天看是一样的,咕咕。    第100章 -鼠兔归来   「好想、好想、好想在他身边。——莫狄《康复日记》」   因为还没到下班时间,两人同时离岗的话太可疑,所以成伟留在了生化实验室,罗安带着急切的心情先冲去了地下。   在地下迷宫里七扭八拐的时候,罗安激动得呼吸都急促。   地底下的风很热,罗安走着走着又出了一身汗,他不合时宜地想,万一自己这么狼狈让季末看了嫌弃怎么办,但脚步却停不下来。   七个月了,整整七个月了。   季末终于醒了。   七个月前,白海青同意让季末接受药物治疗。   要让季末的精神域恢复原本的状态,就得做到两点——第一,修复实验药物造成的精神域脆弱;第二,让他原本不该有的异能消失,也就是那一段基因的关键靶位要灭活。   成伟把他们的研究成果和罗晓鸣当年的留下的资料进行对比,又经过了几轮优化,才给季末打了第一针。   然而治疗的第一个疗程并不理想。季末躺在那里,各方面身体数据几乎没有变化。这根本不是他们期待的治疗效果。   于是成伟又跟白海青商量了一次,最后白海青决定:虽然没有明显的起色,但鉴于对季末并没有造成伤害,所以治疗继续。   成伟对这个状况很不满意。经过了无数个日夜,掉了无数的头发,他才突破了这个瓶颈——季末二十年前服用的靶向药物是早就淘汰的禁药,跟在哨兵身上用的实验药物成分差距极大;他们目前的治疗试剂给莫狄他们用会比较合适,但给季末的需要大调。   成伟一边调整药剂,一边叹息。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非常想念他远在安全区医疗中心的师弟秦华,秦华在这方面的悟性比他高了不知道多少。   但秦华在医疗中心当家显然更合适。自己当初没能守住底线,被赵昀诱骗来边区,就已经失去了堂堂正正做大夫的资格——他已经是亲手做过人体实验的人了,往后再救的所有人,都只是弥补。   到第四个疗程的时候,季末终于明显见好了。   这还是白海青兴奋地跟他说的——   “我今天扒开季末的眼皮,发现我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成伟:“……”那就好。   从季末昏迷开始,白海青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好几次扒拉开季末的眼皮子,非得用自己的读心异能瞅一瞅季末的精神域。   一开始是什么都看不到的,这也是他最初火急火燎各种不放心的原因——人即使在睡眠状态下大脑也在运转,他总能看到点什么;然而季末那时的精神域就跟一张白纸一样,什么都没有。   所以即使小罗和成伟都跟他说季末的精神域从医学角度是健康的,他也根本不信,每天一遍一遍在他们耳朵里催,最后才让成伟和小罗推断出季末吃过实验药物这码事。   时间过得很快。季末一动不动地昏迷着,整个人好似被冻在了静止的时光里,外面的天气却已经换了几换。阴暗的地下迷宫随着季末的好转,气氛都明快了起来。   因为长期卧床会导致肌肉萎缩,白海青每天都会给季末捶腿捏胳膊,等晚上陈剑叫他回去的时候,小罗常常就下来接他的班。   其实一开始,罗安是奉命来记录病人症状的。他总是拿着本子,仔细观察季末的状态,记录各种数值。   后来,他发现白海青跟季末的沟通实在是有意思。   白海青看到季末在想什么,就会跟季末说话,而季末慢慢也会用独有的方式进行互动。   比如白海青只要在季末脑海里看到他被莫狄一刀穿心的画面,就会心疼地拍拍他的脸,说:“你换一个想。”   季末就会听话地换一段记忆,好像换了一个梦做。   还有白海青某次不知道看见了什么镜头,突然老脸一红,然后点着季末的鼻子说:“等你醒了,我看你能臊成什么样子。”   季末这次却跟没听懂似的,任性地顺着这个镜头往下回顾,白海青赶紧把他眼皮捏死,“你差不多点行了,别这么不拿我当外人,这是这个礼拜的第几次了?!你好好反思一下!”   罗安被白海青弄得好奇死了,趁着白海青走开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凑近季末的脸,掀开他的眼皮,明知不可能但仍然想知道季末到底在想什么。   ——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瞳的时候,罗安一瞬间心跳加速了。   季末好漂亮。   他赶快把季末的眼睛合上,又心虚地在那眼皮上拍了拍。目光下移,他的视线在季末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上停留了两秒。   到了第五个疗程的时候,治疗突然有了重大突破。   某天下午,罗安下了班就来到季末这里,白海青正在给季末按摩,陈剑居然也在——正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打瞌睡。这位原刑侦部长不知道每天都在忙什么,时常见不着人影。   陈剑睡得很沉,还打起了轻微的鼾。他的鹰放了出来,却没在高处站着,反而在地上贴着一只柯基。   天气已经很暖了,柯基嫌热,不愿意挨着鹰的羽毛,然而它刚扭扭屁股往前挪了两步,那只鹰也跟着走了过来,只要柯基停下,鹰是一定要贴上去的。   后来柯基放弃挣扎,趴在地上,哈哈地吐着舌头。那只苍鹰扭头环视四周,然后悄悄扬起了大翅膀,虚虚地揽在了柯基身上。   罗安瞧着这一对精神体,实在觉得有意思,于是把自己的龙猫也放了出来。   龙猫对地上这两只不是很感兴趣,反而蹭蹭蹭蹿上了床,伸出两只小爪,贴上了季末的下巴。   罗安:“……”   白海青笑出了声。“小罗啊,你这个龙猫的动作是跟你学的吧。”   龙猫大概是想学主人的样子伸手给人治病,但两只小爪托着季末的下巴,竟然给季末挤出来一个小V脸。   肥嘟嘟的龙猫毛色是蓝灰的,泛着健康的光泽,小爪子也毛茸茸的,专注地跟季末贴贴。   白海青瞧着这个小家伙,笑得前仰后合,然而没几分钟,他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季末的皮肤表面泛起银色光芒,最开始的时候非常微弱,但越来越明显。银色气雾逐渐朝某一个地方凝聚,然后又过了几秒——   一只小鼠兔啪唧落在了季末枕头上。   白海青:“!!!”   罗安:“?!?!”   陈剑:“Zzzzz……”   斑颈鼠兔又回到了幼崽的状态,一只鼠兔团成球,握着小小爪正在睡觉。   龙猫激动地“吱”了一声,接着毛绒长尾巴快速一卷,就把小鼠兔卷了过来。趁旁边俩人都看呆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像抱菊苣一样把小鼠兔抱在了怀里,然后呲溜一下跑了。   “不是?!等会儿!”白海青喊出了声。   这一嗓子把陈剑给惊醒了。他身体猛地一颤,然后赶紧看向白海青,以为是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   面前的景象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小小的病房里,正中间的病床上躺着季末。罗安和白海青两个大男人上蹿下跳去捉一只移动迅速的灰色毛球,地上一鹰一柯基都没动弹,目光追随着那个移动的毛球,不时还瞥那两人一眼,像在看戏。   陈剑:“……”   白海青一扭头看见陈剑醒了,叫道:“你醒了愣着干嘛!快帮忙啊!”   陈剑还是坐在凳子上没起身,但是他的苍鹰随着白海青一声令下嗖地飞到了天花板,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向下俯冲,张开鹰喙就把龙猫叼了起来。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不费力。   龙猫叽歪着扑腾,但并没什么用,它只好把怀里的鼠兔崽搂得更紧了,大尾巴还裹了一圈。   它们被直接送到了白海青手里。   白海青兴高采烈地摸了摸苍鹰脑袋,小罗眼疾手快地掐住了又想跑的龙猫。   罗安红着脸训他的精神体:“你跑什么跑?!又没人要抢!”   白海青一手掰开龙猫的爪子,另一手接住了小鼠兔。   这个短毛小家伙只有小拇指那么长,经历了这么一遭居然还在呼呼大睡。手掌触到季末精神体的那一刻,白海青心都化了。   可爱——!!!   旁边被掐着脖子的胖龙猫又扑腾起来,看上去馋坏了。   白海青怎么摸都摸不够,他带着坏笑把手伸到龙猫跟前,问:“你这么喜欢它啊?”   龙猫叽了一声,白海青立刻把指头一收,挡住了龙猫的视线,“诶~就不给你!哈哈!”   龙猫叫个不停,大尾巴朝白海青一甩一甩的。   白海青笑得像个慈祥的老父亲,这是他第一回 摸到季末的精神体,实在是高兴。他甚至开始用手帕给小鼠兔做窝了。   陈剑的目光在白海青和罗安身上来回游移,他看见罗安的脸红得要滴血,视线也总是不由自主地往斑颈鼠兔那里瞟。陈剑微不可查地抬高了眉毛,若有所思。   季末的精神体一放出来就没收回去过。   他病房里的人多了起来——好多人都慕名前来,要摸一摸这只小鼠兔。白海青也高兴地发现,斑颈鼠兔出来之后,季末的精神域明显更活跃了,就是少儿不宜的场景回顾得更频繁了些。   小鼠兔睡了几天之后就醒了,它一醒,罗安就来得更勤快了,每次他碰到白海青,都会不自在地解释一句:“龙猫要来。”   是精神体想来的,跟他没关系。   白海青总是抿起嘴,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也没说什么。   连同成伟在内,所有人都以为精神体都出来了,病人应该很快就醒了。   结果季末还是结结实实又睡了两个月。   直到今天。   罗安穿过最后一个长廊,停在了季末的病房门口。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病床上坐着一个相貌清绝的向导,因为昏迷了整整七个月而形容憔悴,然而表情却很生动,他正在跟白海青说话。   听到脚步声,季末转过了头。   罗安瞳孔放大了。   他想说一声“你好”,然而却哽在了嗓子眼里,没发出声来。   季末微微一笑,朝他点头,说:“您好,罗大夫。”   作者有话说:   鼠兔崽:Zzzzzzzzz……   龙猫:我好喜欢它!!!   柯基:俺也一样!!   俺大爷:俺也一样!   狼犬:???&&^#!#@#$%^&*)*#$(开始拆家    第101章 -生死虚妄   「天光大亮,我的世界一片黑暗。——莫狄《康复日记》」   四小时以前。   距离生化实验室一点五公里的营区。   莫狄坐在床上,闭着眼睛。李俊杰在他耳边说的所有话都像是耳旁风。   李俊杰说:“一会儿,有两个公证处的人要来见你。到时我来说话,你……坐在这里就行。他们执行遗嘱必须见到本人。”   莫狄一点反应都没有。   “本来不想让你见生人的,毕竟你现在……”李俊杰停了两秒,叹了口气。“但总司令把你的报道弄的铺天盖地,肯定拦不住。如果连公务人员会面都阻拦的话,反而引起猜测和怀疑。”   安全区的舆论风波好不容易才止息,绝不能再产生任何流言和骚动——关于黑暗哨兵的所有报道,必须是积极正面的。如果让人觉察黑暗哨兵是被*控的傀儡,那势必会沸反盈天。   室内陷入沉默。   李俊杰看了一会儿莫狄,伸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却在即将碰到的那一刻被莫狄躲开了。莫狄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眼瞳如同深渊,静静地凝视李俊杰。   李俊杰收回了手。出门前,他说:“反正,别在他们面前露馅就行。”   莫狄的眼球转动,在目送李俊杰出门后,又闭上了眼。   进来的两个公证员已经在基地大本营签过了保密协议,他们俩被连威胁带恐吓地好好叮嘱了一番:公事公办,该怎么宣读遗嘱就怎么宣读遗嘱,该怎么执行就怎么执行,但只有一条——不能跟黑暗哨兵讲话,他只负责坐在那里,一切事务由李团长代劳。   两个办事员战战兢兢地进了营区。   他们被李团长接到了营区内的会议室。黑暗哨兵出现的时候,两个人都睁大了眼睛,惊叹不已。   但黑暗哨兵看向他们的眼神无比冰冷,整个人泛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他们吞了吞口水,在李团长严肃的目光下,开始了遗嘱执行人的工作。   “因为立遗嘱人失踪超过半年,按帝国法律推定死亡,加之立遗嘱人指定我们公证处作为遗嘱执行人,特此来向继承人宣读遗嘱。”   他们拿出来一只密封的牛皮纸袋子。   “立遗嘱人的文书原件。”他们把封口处完好无损的胶条展示给李团长和莫狄看,然后又拿出来一把裁纸刀,当着他们的面拆封。   季末遗书的原稿被取了出来。   “下面开始宣读遗嘱。”   “立遗嘱人:季末”   莫狄的手颤了一下。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就连李俊杰都在往下听,季末到底给莫狄留了什么。   “性别:男”   “出生日期:新历2996年12月30日”   “……本人特请XX公证员代XX公证处为见证人,对本人所拥有的财产作出如下处理……”   遗产分配的语句都是套用的模版,季末的财产也不多,就银行存款,一点点理财,还有他没能卖掉的父母的别墅。   莫狄除了对刚开始季末的名字有一点反应之外,对这些财产的金额、房产的地址等等无动于衷。   “下面是遗嘱附件。”   附件文本不涉及遗产分配,最后这几页纸,才是季末真正的遗书。   这是他写给莫狄的很私人的话,但因为他要做遗嘱公证,并且指定了公证处为执行人,就必须将遗书给他们过目并留存电子版。   其实照道理,这封私人遗书应当交由莫狄本人阅读,但征求了边区领导的意见,对方说不用让莫狄看,他们读给他听就行了。   这两个办事员哪能知道,被*控的黑暗哨兵根本读不了东西,只能坐在那里听,其实什么都听不懂。   读遗书的那位清了清嗓子,看了李团长和莫狄一眼,然后开始念。   “亲爱的莫狄:   当你收到这封遗书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的最后一个预知事件吗?   嗯,我把它解决了。   我跟你保证过我不会伤害你的,所以我一定不会让它发生。请你原谅我,用了这样一个方式。   对不起。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我这点财产对你来说什么都算不上,但我还是想把这些东西都给你。除了你以外,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虽然我们没登记,也就没有法律效力,但我确实把你当成我的配偶。现在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你当然可以反悔,那就请原谅我的厚脸皮。)   在遇到你之前,我的人生是痛苦而无意义的。你也知道我意外害死我哥哥的事,以及我是怎样看到我父母的死亡,还有世界末日的那些噩梦,在这里我就不多说了。   如果让我选,我其实是一点都不想活的,我甚至想要没出生过。但支撑我活到现在的理由,一个是白部,他非要让我活着;再一个就是你。   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对我来说好得不像真的。虽然真的很短,但每一秒我都记得。就在我以为我可以抛下过去,自私而幸福地活着的时候,我有了最后那个预知事件。   所以你看,其实我就是一个被诅咒的人。命运从来没有放过我,而你作为我爱的人,不幸被卷入,也要一起受苦。   你说,莫狄,我该怎么办?   我怎么都不可能让它发生,我舍不得伤害你。   所以做了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其实有些窃喜。我好像终于有办法从这种轮回逃出来了,我可以保护你,我也可以补偿我对不起的那些人。   收获一场死亡,是我从很久以前就想要的。   对不起。   我最愧疚的,其实就是把你拉了进来。我未曾有一刻质疑过你的爱,所以这让我无比痛苦。   但我希望你知道:   死亡不过是爱的代价,没有人能逃得过。我们比起其他人,也许只是成交日早了那么一点而已。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爱的价值。与之相比,这个代价也就不那么昂贵了。   因为我付得起,并且付得心甘情愿。   对我来说,这笔买卖是我人生中最划算的一笔。你是我无上的珍宝。   你曾经救了一个厌世的人,是你让他爱上了这个世界。   而那个人觉得这个世界太好了,所以希望你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活下去。   希望你不要过于内疚。   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痕的。   爱你的   季末”   办事员早就把这份遗书的扫描件翻来覆去看过好多遍,但真正念出来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静。他把遗书放下,抬眼看向莫狄,却发现这个一直冰冷僵硬的黑暗哨兵,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泪水却不断涌出,顺着脸颊滴下去,打湿了军装。   旁边的李俊杰愣了很久。季末的这封遗书明显是说他要自杀,然而李俊杰知道根本不是。等他意识到不对劲,回头去看莫狄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莫狄像是被一下敲碎了外壳,表情不受控制地变得狰狞。黑色的精神力如同井喷,以雷霆之势填满了整个会议室,两个办事员立刻呼吸困难。李俊杰赶快朝他们喊:“你们快跑!快下楼!!”   两个人呆了一秒钟,拔腿就跑。   李俊杰掏出了口袋里的控制器。原有档位已经不够了,在安全范围内还有三档可以调。   他往上拨了一档,心惊胆战地观察莫狄的反应。   莫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增强的HC波给他的精神域带来剧痛,他死死闭着眼睛,然而不到一分钟复又睁开。李俊杰倒吸一口凉气,莫狄却完全没看向他,而是艰难地伸出青筋暴起的胳膊,抓向两个公证人员留在桌上的遗书。   李俊杰一个箭步冲上去,把那些文书抢走,然后又上调了一档。   怎么能不受控制了?!   莫狄在原地发出一声怒吼。血丝冲上了他的眼白,长发飞扬,精神力的黑色气焰冲进了整个楼道,往四面八方蔓延,玻璃瞬间开裂。他整个人像是一只恶鬼,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营区内部检测到异常精神力,拉响了一级战斗警报。   楼下传来了人声。这栋营房是莫狄专属的,底下的人只可能是巡逻队的战士。但李俊杰全神贯注跟莫狄对抗,在这个时刻根本不敢分神给楼下应答。   还剩最后一个档位。   李俊杰咬咬牙,抓着这些纸,转身朝楼顶跑去。   ——如果营房内部进来人了,那些战士可能会对莫狄开枪,莫狄也可能会直接把他们都杀了。   必须减少伤亡。   他持续用控制器对莫狄发布命令,然而莫狄根本不听指挥,控制器到目前为止已经失效,李俊杰完全不知道莫狄究竟是清醒还是彻底癫狂。   以莫狄为中心,整个三维空间变成了一个黑洞,越靠近他的地方就越黑暗,精神力的压强能把人活活碾碎,李俊杰往上跑的每一步都在对抗着来自身后的极大吸力,他一旦停下脚步就是死。   莫狄一步一步往李俊杰的方向走去。他要他手里的东西。   他混沌的精神域里所有无序纷杂的念头都化归为一个执念,那是能将他唤醒的唯一的、刻入骨髓的咒语——   季末。   可是刚刚有人读了季末的遗书。   有人说季末死了。   李俊杰踏上了天台。已经无路可退。   他看着莫狄走了上来,每一步都极重,带着杀气。   整栋营房都在晃动,像是正在经历十级地震。玻璃碎裂坠地的声音就没停过,碎玻璃往下落得像瓢泼大雨。   还有重物触地的钝响,那是被莫狄精神力震出去的。李俊杰双腿都在颤抖——那好像是个人。   李俊杰伸出双臂,做出试图阻拦的姿势。他直视莫狄的眼睛,恳切道:   “莫狄,你冷静一下。”   莫狄怒视着李俊杰,竟然开了口,声音如沙:“季末……”他说完季末的名字就说不下去了,他怎么都说不出来“死了”这两个字。   季末怎么可能会死!   “把……给我……”莫狄又往前走了两步,命令道。   李俊杰见莫狄竟然已经能清醒到能沟通的地步,心下大骇。他双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控制器,他牙齿打颤,飞快瞟了一眼莫狄,然后又上调了一档。   这是安全范围内的最高档了。   莫狄瞬间痛苦地爆发出一声怒号。精神域的剧痛让他无法忍受,这是从未有过的酷刑,让人生不如死。   李俊杰鼻息紊乱到一定境界,他站在天台边缘,魂不附体地观察着莫狄的状态。   快平静下来吧,快,快点晕过去……   然而两秒之后,莫狄突然抬头。他胸腔剧烈起伏,周身环绕的黑色精神力像是给他加上了一对巨大的翅膀,他看向李俊杰的眼神充满了滔天的愤怒,那是被伤害、被背叛、除报复以外目空一切的凶神恶煞。   他以李俊杰完全无法闪避的速度冲了过去。   李俊杰只看得清一个黑色的人影朝自己袭来,拳头挥到他眼前的时候,他才发现莫狄从会议室的桌上抓起了那把裁纸刀,一刀下去,开膛破腹。   再下一秒,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李俊杰被莫狄高高举起,以一道抛物线坠入楼底。   一声巨响。   莫狄颤抖着捡起了地上飘落的皱皱巴巴的纸。   他双手抖若筛糠,这些字的轮廓那么清晰,可他却不敢认。   当它们拼在一起的时候,莫狄的心都碎了。   他跪在了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精神域彻底打开,无数黑色气焰从他身上冲出,一声爆炸般的巨响,整个营房轰然倒塌,除了他的黑暗领地,一切都分崩离析。   与此同时,季末黑暗的精神域里,打了一个惊雷。   精神域本来像一个严丝合缝的黑茧,牢牢地、安全地捆绑他,而在这个时刻,突然从远方传来了巨大的冲击,天地都要碎裂。   好像地震,好像海啸。无法言说的伤恸,让他那么熟悉。   季末不安地颤抖。   包裹住他的那枚茧裂开了一道缝隙,他在一片混沌中,窥见一丝光亮。这缕微光唤醒了他的意识,这才感到自己有多么窒息和疼痛。   沉睡的精神域开始震颤,季末在一点点恢复知觉。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浮萍,从一片漆黑的海底挣扎着上浮。   季末使出浑身的力气要抓住那缕光,太过努力以至于到崩溃大哭的地步。每清醒一分,痛苦就加增一分。   他本来已经忘却了自己是谁,碎片却又一点点将他拼起。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在无知觉时就回顾了一遍又一遍的画面在眼前飞速闪过,原先背负的过于沉重的担子此刻轻如云烟。   被不详的异能埋葬的痛苦年月像是梦一场,那个厌世的、绝望的、疲惫的、悲伤的人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季末跟过去的自己隔了好远,他远远地瞧着那场梦,思念却轻缓地萦绕全身。   有那样一个人……   给他黑白的世界加上了色彩,又被自己一点点擦去。   他本想为了那个人好好活着,可后来他却以最残忍的方式,一意孤行地走向死亡。   季末用力撕扯着那个缝隙,想让光进来得更多一点。   急速旋转的漩涡在向下拖拽他,他在识海里浮浮沉沉,艰难挣扎。在某个瞬间,有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划过,击中了他的天灵盖,季末仰起脸,惊惶地顿悟——   曾经,比起那个人,他更想要的是解脱。   可现在不是了。   他……   他想——   季末只感到五内俱焚,痛苦不安攫住他,从未有过的求生欲在此刻爆发出来,不光是为了活下去,也是为了……   他的眼睛开始充血。   闭合的眼皮形成一道大坝,泪水在后面快速蓄起。他心痛到无以复加,而冥冥之中,他几乎能断定那个人也是如此——   胸膛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身上的织物。季末在脑海里尖锐地哭叫,终于——   “滴滴滴滴滴——”精神力监测仪发出了不同寻常的声响。   下一瞬间,季末周身银光暴涨,本来趴在他锁骨睡觉的鼠兔突然飙出了刺眼的光晕。   季末大汗淋漓地睁开了眼。   他怔愣地望着天花板孤零零的吊灯,却发现明亮的光线折射成了不同的角度,耳    第102章 -恩人   「我其实希望爱情不要掺杂恩惠,因为那会将它变得圣洁。爱情的本质是欲望,完全是圣洁的对立面。——莫狄《康复日记》」   季末大口喘息,缓慢地感知自己的身体,以及周围的环境。   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鼻端有淡淡的消毒水味,耳边传来细碎的声音。季末分辨出脚步声、交谈声、仪器的声响,他似乎捕捉到了几个词:“黑暗哨兵”“危险”“战斗准备”。   季末有些眩晕,他皱起了眉。但就好像解除了什么封印似的,抑或是沉睡太久什么都感到刺激,季末竟觉得自己的五感都比从前敏锐。   脑子里的想法杂乱无章,最后只得出一个仓促的结论:他还活着。   季末来不及思考自己在哪里,为什么还活着,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跑来的动静堪称凶悍。   他微微撑起身子,颈椎艰难发力,鼠兔崽从他锁骨上滚了下来,歪到他手心里蹭了蹭。   季末团着他的精神体,还没仔细看上一眼,病房门口就冲进来了一个人。   “——季末!!!”   是白海青。   两个人隔了两米的距离。   季末嘴唇开合。声带太久没使用,发出的声音异常沙哑:“白……部。”   白海青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一把把季末搂进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脑袋,下巴怼在他头顶。   季末本来眼泪就没干,此刻又流了下来。他被白海青抱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无力的手臂,缓缓抓住了白海青的衣角,嘶哑着哽咽:“白……大哥……”   这声入耳,白海青的眼泪砸了下来。   他抱着季末的臂膀颤得厉害,过了很久,他才松手,很响亮地抽着鼻子,抹掉了眼角的水痕。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季末手里的小鼠兔蠕动了一下,四脚朝天像在蹬自行车。白海青破涕为笑:“怎么你都醒了,它还这么小啊?”   他说着,就给季末身后塞了一个枕头,小心翼翼扶着他坐起来。“我得先给你验个血,然后再让人给你检查一下。你昏迷了整整七个月,有好多事你不知道。”   季末攥着他的精神体,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白海青。他有好多话想问,但他此刻没法清醒地思考——不知是不是昏迷的后遗症,他头晕得厉害,十分想吐。   于是他听话地按白海青的要求做,让干嘛干嘛,配合得要命。   白海青光是看着季末朝他眨巴眼,就高兴地合不拢嘴。他在边区呆了这么久,一直提心吊胆,现在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趁着季末抽静脉血,想再戳一下他手里的斑颈鼠兔,却被季末用手指默默捂住了。   季末脸上飘起可疑的红晕。   他一醒来就意识到了——只要鼠兔是幼崽的状态,它就会把所有感受原封不动传给自己……   也就是说……撸鼠兔崽就跟撸他没什么区别。季末脸越来越红,把他的鼠兔崽又朝自己扒拉了一下,做贼心虚,欲盖弥彰。   他没来得及扭头,眼底的想法就被白海青捕捉到了。   “啊我就说!我就说为什么!为什么你……啊!天啊……”白海青又震惊又好笑地指指季末的精神体,又指指季末。   难怪,自从两个月前季末的鼠兔出来了,被所有人当掌中宝揉来捏去,季末脑子里想那什么的比例就直线上升。   白海青老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最后他拍拍屁股坐在了季末床边,笑着叹了一声。   “你这个精神域是真的邪门。一会儿结果出来了我再跟你讲。”   季末把脸又转过来,也顾不上害臊,急切地盯着白海青。   白海青对着季末的眸子,却没回答季末在脑海里给他提的一串问题。   季末一直在问莫狄,但白海青不敢贸然提起。就在刚刚,边区拉响了一级战斗警报,黑暗哨兵据说是疯了,已经成了整个边区最危险的怪物。   而且……莫狄是杀了季末的人。   他们还是爱人。   白海青在季末昏迷时就已经通过异能知道了前因后果,就更不敢想季末知道莫狄的情况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何况黑暗哨兵……也不是一两句就能说完的。   于是白海青避重就轻地说莫狄没死,陈剑李俊杰都没死,季末就已经激动得红了眼睛。   白海青在心里叹着气,他看着季末脑门上不断渗出冷汗,便知道这是给他治疗精神域的副作用——但这至少说明药在起效,而且季末既然醒了,就脱离危险了。   季末眩晕得越来越厉害。头顶上的那盏灯都在打转,胃里空空如也什么都吐不出,却仍然恶心得翻江倒海。他刚刚就想晕过去了,但一直强撑着等白海青说一句莫狄还活着的准话,现在他心里踏实多了。   白海青放出柯基让他搂着,向导的安抚精神力从柯基身上温暖传来,季末听白海青说:“再睡会儿吧。”   他皱着眉头,难受得什么都想不清楚,又睡了过去。   白海青等季末呼吸平稳,才起身去不远的一间办公室,等着拿报告。   季末再醒的时候,已经好多了。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柯基,还有柯基爪下面的斑颈鼠兔,嘴角轻轻上扬。   没过多久,白海青拎着几页纸走了进来。他的表情是季末从未见过的如释重负。   白海青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说:“好消息。”   “刚刚你的基因检测显示,你那段被改造的基因彻底灭活了。”   季末有些愣地瞅着白海青。   白海青喉结上下滚动,眼眶发红。他说出来的话像是在给死囚发赦令,每一个字都在叩着季末的心门。   “季末,你再也不会有那个异能了。不会再有预知事件,不会再做那些噩梦了。”   “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季末嘴巴张大,他一时忘记了呼吸,下唇微微颤抖。   整个世界万籁俱寂,他呆呆地望着白海青,大脑一片空白。   季末无比缓慢地理解着这个消息,终于意识到他精神域的变化都不是假的。巨大的喜悦和心酸席卷而来。呼吸滚烫,他眼前一片模糊。   季末被这个好消息弄得动弹不得,直到床上的柯基舔了他一口,才堪堪回神。   白海青拍着他的手安抚他,季末压着喉头的哽咽,问了一个又一个问题,关于他的实验的,关于他父母的,关于黑潮计划的,关于异能的……白海青都一一回答,事无巨细。   季末也得知了他的救命恩人。   把他从濒死边缘拉回来的,是一个有异能的年轻大夫,叫罗安。   不分昼夜研制药物,在最危险的地方伪装着真实意图的人,是成伟。   “这个小罗,啊虽然我们都叫他小罗,但他比你年龄大,我算算哈……”白海青掰着指头数了几个数,“比你大两岁。”   “他就是你当时在烂尾楼,请吃烤肉的那个罗主任的儿子。”白海青笑着说,“巧吧?都是命。”   “亏着你把人家爸爸给你的打火机带过来了,你是不知道那里头藏了啥!”   ……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季末回头去看,是一个年轻的向导,脸上带着欣喜和急迫,看向他的眼神像是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季末一下就知道这是谁了。   他微微一笑,朝罗安点头,说:“您好,罗大夫。”   罗安却在原地怔了一下,似乎很惊讶。   白海青招手让他进来,罗安赶紧往里走。从暗处走到灯光下的时候,白海青和季末的眼睛都睁大了——   罗安身上的衣服染着好几片干透的血,还沾着沙,像是刚打完仗。   他不自在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对白海青说:“我刚从营地那边回来。”   白海青立刻了然。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没把话题进行下去。   “你感觉怎么样?”罗安问季末,完全是医生的语气。   季末抿了一下嘴唇,说:“我很好。白部跟我说了您救了我的事。”他顿了顿,看向罗安,目光真挚。“非常、非常感谢罗大夫。您救了我一命。”   白海青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罗安被这几句话里的“您”给冲击得不轻。他原本只是生化实验室的研究员,是成伟来了之后才开始学医的,根本就是个半吊子医生,除了有异能之外,医学领域只是入门水平。   他吞了一下口水,道:“那个,季末,”把季末的名字念出口的时候,罗安耳朵红了。“我还不是真正的大夫,你不用叫我‘罗大夫’,也不用说‘您’,喊我名字就可以。”   “啊……”季末迟疑了一下,心里觉得对救命恩人直呼其名非常不合适。他咬了一下嘴唇,看向罗安,说:“刚刚白部告诉我罗……大夫比我大,那您不介意的话……”   “我叫你小罗哥,可以吗?”   季末的眼睛里闪烁着诚恳、无辜、又单纯的光芒,语气软软的,非常有礼貌地在跟他商量。   罗安的心跳声一下变得很吵。他绷住脸,却感到脸皮的热度在逐渐上升,他甚至开始担心自己会流鼻血。他有些结巴地说:   “可以,当然可以。”   地下迷宫里洋溢着喜悦,然而不到两公里以外,夜幕降临的营地里,却是死一般的悲凉。   就在刚刚,那两个从安全区来的公证员,被流沙活埋了。   顾山拿着流沙定点器,站在已经看不出是埋骨地的沙子上,陷入沉默。   十分钟前,他从临时营地里把这两位公证员叫出来,以总司令的身份慰问了一番,又仔细询问了事故发生时的情景。   两个办事员惊魂甫定地把当时的事一五一十地给顾山汇报了,又提出了他们观察到的黑暗哨兵的疑点。   顾山保持着认真倾听的姿态,在言语安抚过他们之后,没有表情地在他们脚下制造了流沙。   两人飞速下陷,被黄沙吞没的时候,那无声的惊惧如同恐怖片。   这种镜头顾山看得太多了,只是到了此时此刻,他感到有些空虚。   赵昀正靠在车上抽烟,完全没往这里看一眼,整个人懒散又漫不经心。   顾山走过去,传达了命令:“去催一下成伟的进度,如果莫狄出了问题,我们得有别的黑暗哨兵能顶上。”   赵昀点头:“是。”   他让开车门,顾山进了驾驶室,把车开走了。赵昀手里的烟仍在燃烧,他目送着车驶离,直到变成了沙漠尽头的一个小点,才把烟送到嘴边,又吸了一口。   赵昀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打了个电话。   “时候到了。开始行动。”   说完这句,赵昀就把电话挂了,他把屏幕按灭,又点燃一根烟。   夜幕已经降临,营地里亮起了灯。赵昀却走出了营地,远离那些光明。他无所谓地在沙子上席地而坐,对沙漠到了夜晚骤然降低的温度浑不在意。   烟头在他身边扔了一圈。   赵昀的烟盒空了。他哼了一声,把烟盒扔远,然后往后一躺,就这么躺在了黄沙上。   沙漠的景象万年不变,赵昀看着头顶的夜空,思绪回到了七年前。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大嫂」   季末哭着醒来,满脸泪痕。白海青给他用湿毛巾擦脸,季末却瞥见了他手上的戒指。   季末:“!!!”没等他激动地问这是啥时候的事到底咋回事是不是陈剑,陈剑就进门了。   季末下意识用目光检查陈剑的手,果然发现了另一个戒指。   季末:“哇。白部!”   白海青却端起了架子:“叫错了。”   季末:“白……大哥。”   陈剑手搭在白海青肩头,听到这话笑得欣慰。   季末心口一热,冲着陈剑,一个崭新的称呼脱口而出:“大嫂!”   两秒寂静。   白海青:“哇哈哈哈哈哈哈哦吼吼吼啊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宝贝儿小末末哟——”   陈剑表情一言难尽。过了半晌,他说:“嗯。”    第103章 -自由   「你得从我的记忆中离开,我才能自由。——布尔加科夫《大师和玛格丽特》」   七年前。   季初正在收拾行李,整个人像只火药桶,一点就爆。跟他同一个宿舍的战友大气不敢出,连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   赵昀的车没熄火,正等在营房外面。他靠在驾驶室门上,叼着一根烟,抬头看季初宿舍的那个亮灯的窗户。   他已经正式被顾山调进了机要处,开始参与黑潮计划。顾山从来不明说他的想法,赵昀自然不敢放松警惕。他心里早有打算:即使总司令正式拍了板,黑潮计划确定更改研究方向,他也必须把季初放在身边看好,不能让顾山有机会下手。   他不信顾山。   这天开的研究会议,本来决定要对季初进行实验。但赵昀苦心孤诣准备了极其充分的报告,终于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会议一结束,他就拦下了顾山,提了一个要求:   “我请求总司令将季初调进机要处。”   顾山的脚步顿住了,他扬起眉毛看赵昀:“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同意?”   赵昀毫无惧意地跟他对视:“因为总司令知道我说得有道理。”他又靠近一步,对顾山说:“季向东要参与实验,我们把他儿子留在这里,比较保险。”   顾山发出一声嗤笑。他打量了赵昀一眼,赵昀的那点小算盘他心知肚明,连戳破都懒得。   “随你。”他留下这句,转身就走了。   以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就能万无一失?   呵,天真。   机要处下设许多分支,黑潮计划研究组只是其中一个,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分工不同的涉密单位,赵昀就把季初放进了联络组。这个组是负责整个边区上传下达的中心小组,是和命令打交道的,涉密等级不算太高,并且远离前线,赵昀觉得非常安全。   赵昀此时已经在机要处有了相当大的话语权。他二话没说就给季初调了岗,下的命令是当晚就调到新营地,从明天开始正式在机要处工作。   季初气得肺都要炸了。   他本来在向导团干得好好的——哨兵战士们从前线下来,他们就上去挨个给他们做精神梳理。虽然很累,而且离前线很近,很危险,但他很有战斗的实感——他是季向东的儿子,一定会冲在前面。   但今天他还没有给哨兵做完精神梳理,突如其来的调令就到了,勒令他马上回去收拾行李,当晚就要搬到新营区,明天开始就去机要处联络组工作。   这一看就是赵昀的手笔。   季初出去一看,果不其然,赵昀的车就等在门口,对方一见他就笑着挥了挥手,嘴里还叼着烟。   季初走到赵昀面前,对着这张笑嘻嘻的脸,克制了又克制,才没有挥拳上去。他压着自己的愤怒,咬牙切齿道:“赵团长。”   赵昀把他推上了副驾驶,然后直接拉他回了营房,让他收拾行李。   季初把铺盖卷打好,站在自己的床前,一动不动。   同宿的战友终于围了过来。   “季初,去机要处也算是升了,你……想开点。”一个战友安慰道。   季初转过身来,一语不发,阴沉地给所有兄弟来了个拥抱,然后走了。   战友们都趴在窗前目送他,看到赵昀想要接过季初的行李,却被一肩膀撞开的时候,一个战士小声说道:“季初怎么就招惹上赵团长了呢……”   季初直到进了新宿舍的门,也没跟赵昀说一句话。   新宿舍条件比原先好太多了,单人住宿,水电不限,根本不是他的军衔能享受的待遇。   赵昀心情大好地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季初,说:“真一句话不跟我说啊?”   季初把行李砰地摔在地上。   “赵昀!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   赵昀睁大了眼睛,但居然还在笑,似乎觉得发火的季初也特别有趣。   季初握紧拳头,小臂青筋暴起。他从牙缝里缓缓挤出来一句话:“赵昀,丁思源死的时候,你给我强行休了半个月的假,你这回又想干什么?”   赵昀咂了咂嘴,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脸上的笑意一点都没收敛。   去年年底的时候,季初的弟弟留了遗书失踪了,当时季向东正在执行任务回不去,季初就请了急假回家找弟弟。结果他回家的时候,他的副官丁思源猝死了。   赵昀等季初一回来就给他强制休假半个月——然而在边区休假,其实和软禁没什么太大差别。   季初当时跟他打了一架,虽然赵昀并没还手。   “那是我的副官!我的!副官!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要去看丁思源的死亡鉴定跟你他妈的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拦我?”   赵昀低声冲他吼:“都说了是猝死,有什么好看的!”   季初下手越来越狠,到最后赵昀被打得没办法了,才抓着季初的胳膊,把他按在墙上,说:“你想查什么我给你查,有结果就告诉你,你别自己去了,行不行?”   赵昀想方设法才说服季初先不要去想小丁的事情。他这么拼命阻拦季初,是有理由的——   丁思源是季初的副官,赵昀一直都知道他们关系好,因此丁思源一出事,赵昀马上就去打听是怎么回事。   然而小丁并没有死亡鉴定,他甚至都没有送急救,遗体直接拉去了焚化室。   赵昀冲到焚化室那里,给看守塞了两包烟,总算在最后关头见到了丁思源的尸体。   看着那具尸体,赵昀觉得不对劲。   他是一个有极强感知力的哨兵,还在前线的那些年,他甚至能在战场上说出隔了老远的暴植是什么品种的,被人称为“疯哨兵”。   而在小丁的尸体上,赵昀一瞬间感觉到了战场上的那股杀气。   是哨兵的精神力残留。   这就很奇怪了,赵昀想。哨兵的精神力放出来,很快就会消散在空中,除非是在厮杀的时候——因为精神体会直接接触,才会残留在死掉的暴植上。   想到这里,赵昀眼睛睁大了。他不动声色地退出了焚化室,交代看守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自己来过,然后拦住了季初,自己开始秘密调查。   他筛选出来了几个可疑的嫌疑人,其中之一就是帝国总司令顾山。   而不久后,顾山居然开始对季初产生兴趣,赵昀立刻决定跟踪。在看到顾山用精神体杀人的时候,赵昀瞬间就知道杀害丁思源的凶手是谁了。   “我不想干什么。这不就是想给你换个好点儿的生活环境嘛。”赵昀撑着脑袋说。   季初胸膛剧烈起伏。他强压着怒火,说:“你不要以为我好糊弄!我告诉你,我总有一天会查出来。”   赵昀吹了声口哨,甚至鼓了两下掌。季初是怎么都查不到的,证据早就没了。而且现在自己为了他也上了顾山的贼船,更不可能让他查到。   季初气得发抖。“还有,最近这段时间你总是去找我父亲,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父亲也不告诉我,但赵昀,你用你的权力压着我服从命令就罢了,如果你胆敢利用我父亲——”   “你看我会不会跟你拼命。”   这句话在宿舍里几乎产生了回音,掷地有声。   赵昀玩味的表情这才出现了一点裂痕。   沙漠上的凉风好像把季初这句七年前的话吹到了他耳边。他那时还不懂什么叫一语成谶。   赵昀打了个哆嗦,猛地睁开眼,原来刚刚他不小心睡着了。   跟季初的那次吵架,赵昀记忆犹新,它好像成了一个拐点,让往后发生的所有事都走上了无法挽回的道路。   丁思源的被害,其实是一个不幸的巧合。   因为季初不在向导团,原先季初的所有工作都落在了丁思源身上,其中就包括给一些涉密人员做精神梳理。   那天来的是从侦查连抽调进机要处的陆俭荣,和陈剑同期服兵役的战友。   这个哨兵刚从生化实验室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做完精神梳理后,他把这个文件袋落在了沙发上。   军用文件袋都是统一规格的,外面又没有任何标记,长得一模一样。小丁以为这是他随手放错的,顺手就打开了。   打开之后,他的眉毛皱了起来。   文件袋里放在最上面的一张纸,标题是“前HCJH-靶向药物实验名单”。底下是一张极密的表格,有人名、证件号、服药日期、年龄、精神力评级……等等的信息。   小丁并不知道“前HCJH-靶向药物”是个什么东西,但几乎是立刻就推断出来这是个不可告人的机密实验。   他一眼扫过去,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季初常常挂在嘴边的,爱哭胆小、不像个男子汉、成天胡说八道的弟弟——季末。   并且所有信息全部吻合。   丁思源赶忙把这份资料复印了,并把复印件藏了起来。   陆俭荣是带着人来的,他一看那个文件袋还放在沙发上,立刻松了一口气。他刚准备走,顾山却进来了,往沙发上一坐,问陆俭荣:“他说没动过,你就相信没动过?这里没有监控,你怎么核实?”   陆俭荣当然没法核实。其实从侦察连出来的他,当时已经看出那个文件袋的摆放位置不对,里面的文件也有被取出过的痕迹。但他没有说。   丁思源极力否认,说自己是清白的;但顾山从来不留隐患。   十一点零三分,丁思源死在了季初边区的办公室。   五年前的冬季。   季初突然离岗,休假回了安全区。回去之前,季初给赵昀打了个电话。   “等我回来,我有三笔账要跟你算。”   “好啊,快回来找我算账。” 赵昀接到季初的电话心情很好。他甚至没问季初是哪三笔账,只想快点见到他。   他高兴地准备着给季初的26岁生日礼物,却没想到季初死在了他25岁的最后一天。   赵昀把季初的东西从头翻到尾,一点隐私也不给他留,最后发现了——   季初不知从哪里拿到了黑潮计划的资料,还整理了三份加密文档,标题分别是季向东、季末、丁思源。   从此,季初成为了他记忆的枷锁。赵昀再也没有了自由。   赵昀躺在沙子上,按亮了手机屏幕。   屏幕上是一个战士的方块队列,是赵昀做教官带新兵时拍的。   这张照片里的兵是赵昀最喜欢的一届,因为里面的排头兵是季初。   一声震动。   一条信息盖住了这个队列。   赵昀不悦地将它点开。   “已经到达计划地点。”   赵昀笑了一声,输入回复:“按原计划进行。”   “收到。”   赵昀伸开双臂,头向后仰去,拥抱黑暗。   他像是进入了演奏厅,在交响乐即将拉开序幕的最后几秒闭上了双眼。他面上带着笑意,心里一片平静,但因为即将听到第一个音符,怀着不可思议的期待和轻微的着急。   五秒钟后。   “轰——”   一声巨响。   黑暗的沙漠尽头突然窜起冲天的火光。   所有营地全部拉响最高级别警报,边区所有公放设备齐齐开启:“总司令所在的基地大本营遭遇雇佣兵袭击,重型火箭弹,营房倒塌,死伤情况不明。请求支援!”   “请求支援!”   “请求支援!!”    第104章 -叛徒   「我们之所以都在毁灭都在丧失,是因为世界本身就是建立在毁灭与丧失之上的,我们的存在不过是其原理的剪影而已。——村上春树《海边的卡夫卡》」   “我想……去看莫狄。”季末坐在床上,小声对白海青说。   罗安已经回去了,现在季末房间里只有白海青。   “你想想就行。”白海青连犹豫都没犹豫就拒绝了。“才醒了几个小时,就想看莫狄……看看看,你看你拐杖都用不利索!等你什么时候能自己走路了再说!”   季末抿起嘴唇,有点难过地垂下眼睛。他昏迷了整整七个月,运动能力大幅下降,现在扶着墙都站不了多长时间。   白海青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说句实话,他一点都不想让季末见到莫狄。那个人都捅了他一刀了,要不是有小罗在,季末就真死了!   这种王八蛋有什么好看的!看屁看!更何况都成了黑暗哨兵了!这种男人还能要?!   “我……开始复健。”季末盯着床单,更小声地说了一句,说完了才扭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白海青。   白海青翻了个白眼,忍住已经快从鼻腔里溢出来的一声冷哼。   他瞪着季末,瞪了有足足半分钟,到季末都不安得开始咽口水,嘴唇都抿得看不见了,才重重叹了口气。   白海青心里棒打鸳鸯的说辞已经准备了整整七个月,就等季末醒,要是这孩子还想和莫狄纠缠,那就一条条分析给他听。白海青心里排练过好多回,熟练到即使是季末给他答辩,不管多么刁钻的论点他都能一巴掌扇回去的程度。   什么预知事件,什么是被控制的,管他什么天花乱坠的理由,都不能改变莫狄真的下手捅了季末一刀的事实。小季长大得这么苦,现在好不容易治好了,再也没有异能了,就该快快乐乐正正常常地过一辈子,好家伙跟一个黑暗哨兵再搅和一起算怎么回事?!   特娘的你敢说你绝对契合怎么着都非他不可,老子把你头拧下来!   然而——   白海青想是这么想的,真说出口,却一句狠话都没有。   因为他从季末眼里读到的真心,从他昏迷到苏醒就一直没变过。白海青除了心疼,只有无可奈何。   他真舍不得再让季末难过了。   白海青气呼呼地往季末床边拖过来一张小桌子,边收拾边说:“你精神域还没好呢你没有数?瞅瞅你那长不大的鼠兔崽子!你好好给我治病!”   白海青把小桌子擦干净,瞥了眼季末,居高临下哼了一声。“我可不想再救你一次,照顾你累死了。一会儿吃饭。”   季末一听白海青语气松动,心里一喜。他的鼠兔崽撅着小屁股爬上了小桌子,趁白海青的手还没抽走的时候蹭了上去,歪着脑袋抱住白海青的手指,扭捏地撒娇。   白海青还跟季末生着气,他没理季末,但把鼠兔抱走了。   没过一会儿,陈剑拎着饭进来了。   除了给季末准备的一碗粥,剩下的全是白海青爱吃的。   季末捧着他的碗,离小桌子远了一点,似乎这样拉开距离就能不被香味诱惑到。   陈剑吃饭的时候几乎不说话,说话也是在附和白海青。白海青举着筷子,嘴巴就没停下。   “雇佣兵的调查有进展了吗?”他边吃边问。   这是陈剑这段时间忙着调查的事情之一。   他们一行人进边区的时候,为了保障安全,莫狄找了雇佣兵。然而约定好在生化实验室汇合的雇佣兵,却根本没有出现——陈剑当时刚刚获救,把这事忘在了脑后,然而最近这段时间,边区却突然又出现了雇佣兵,处处跟政府军作对,行事作风非常诡异,才让陈剑又想起来。   陈剑沉默地吃饭,过了一会儿才说:“我顺着莫狄跟雇佣兵的交易记录往下查,但对方的通讯地址居然在边区。”   白海青提了一下眼镜。“在边区不是很正常?雇佣兵不就是在边区干活的?”   陈剑摇摇头。“边区的通讯基站全在军方手里,雇佣兵用不了。正常情况下,雇佣兵跟雇主联系都是通过安全区的信号联络的,如果他们占了军方的信号,那会被立刻发现。”   白海青筷子停了一瞬。   大大咧咧直接用着军方地址也没关系,依旧那么猖獗,这说明……   “雇佣兵在部队里有人?”   季末喝粥的勺子也停了。   陈剑没做声,继续沉默地吃饭。他把最后一口咽下去,才说:“我让小逄他们也在塔那边查,但跟雇佣兵的交易资料不好找,谁能随便承认找雇佣兵干活。”   季末被粥呛了一下,他把咳嗽憋了回去,怯生生地举起了手。白海青斜眼看过来,依旧是生他气的样子。   “干嘛?喝个稀饭都能呛着,还复健……”   “咳咳……”季末还是没憋住,嗓子里的米粒太痒了。他一咳,白海青立刻就走了过来,给他又是拍背又是递水的,眼里的生气全都成了老妈子般的不放心。   等季末总算不咳了,他抓着白海青又要拍他的胳膊,对陈剑说:“我们家,在七年前,找过雇佣兵。”   七年前,季家突然接到边区通报,季向东执行任务时遇险,边区认定已经死亡,停止搜救。   季末和母亲怎么都不相信季向东会失踪死亡,花了高价请雇佣兵去边区找人。他们也联系不上季初,倒是季初的领导打来电话,说季初在执行一个机密任务,不方便跟外界联系,但跟他们保证季初的人身安全有绝对的保障,季母这才稍微安心。   季末那个时候在准备高考,都是季母在跟雇佣兵联系。他们本来对找到季向东的下落都不抱什么希望了,结果雇佣兵确实找到了季向东,却没能把已经彻底暴乱的王牌哨兵控制住,让他逃回了安全区。   谁都不知道季向东在理智的最后一线是怎么想的。   被药物逼疯的哨兵那么坚决地逃出雇佣兵的控制,也许只是想回家里,让他的向导妻子安抚他。   可是却有了那样悲剧的结果。   陈剑站了起来。“我赶快让小逄他们查。”   要去查已经去世的季母七年前的交易记录,非常难。但只要有一丝线索,就不能放过。   白海青看着陈剑的背影叹了口气。陈剑一走,他就没胃口了。   他收拾着剩饭和桌上的碗筷,背对着季末说:“你睡着的这七个月里,陈剑一直在和他们的人搜集证据。之前小刘查边区的资金流,最后发现大笔款项都用来采购实验原料和各种仪器了。多方证据放在一块,也算是殊途同归。”   白海青正要端着盘子碗去刷,季末却下了床,要和他一起。   “你自己扒着墙走吧,我可不扶你。”白海青皱着眉头看季末,脚步放得很慢。   这孩子,复健就复健,也不至于急成这样……   地下迷宫的走廊里,回响着白海青低低的声音。“这真是帝国历史,不,整个特殊人类历史里,最大的案子了……”   他们在简陋的水房清洗餐具——洗的是白海青,扶着水池站着的是季末。   白海青正跟季末说着阴谋的盘根错节,他们现在还缺失什么信息,突然就听上方传来巨大的爆炸声,他们在地下都震感强烈,头顶上往下扑簌簌落沙。   季末一个没站稳就摔在了地上,白海青连水龙头都顾不上关,赶忙去扶他。   “我看我们一时半会是出不去了。”白海青蹲在地上听了一会儿耳机里的播报,对季末说。   季末脸上写满了担忧。他没有让白海青把他拉起来,而是自己扶着水池的边缘,用了极大的努力站了起来,气喘吁吁。   他得快点好起来。他要去见莫狄。   地下迷宫是个稳固庞大的防空洞,而地上的人就没有这个福气了。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炮火打得措手不及,没有人能料到雇佣兵居然敢对基地大本营发起攻击,并且毫不手软——连续发射的重型火箭弹瞄准的位置只有两个——一个是司令营区,另一个是武器库。   这种恐怖分子行径让所有人胆寒发竖。司令营区住的全是帝国的高级将领,其中就包括了总司令,还有掌握帝国机密的重要成员。而武器库则是边区的命根子,没了武器库,在边区的战士们就等着被变异动植物围剿。   不管是谁指使雇佣兵做的这一切,都有着反人类反社会人格,想要拉所有人同归于尽。   李俊杰走到他的帐子外,看着营地的战士们武装动员,向基地大本营出发。   他们要去的地方仍然炮火冲天,李俊杰几乎能想像出来八十公里外的情景——   浓重的黑暗像是永夜,下落的炮弹像是硫磺火。鼻端是烧焦的气味,目力所及全是废墟。大本营已经不复存在,战士的尸体堆成堆,遍地残肢血液。   无数的新鲜血肉还有火药如同巨大的饵,将远在百公里之外的暴植吸引了过来。那些有着生命力和智慧的怪物张牙舞爪地接近,将一切来救援的人吞噬殆尽。   整个边区都会沦陷,安全林也将消亡。   到那时,就无所谓边区和安全区的分别了——没有地方是安全的,帝国就要灭亡。   顾山给李俊杰的命令是看管好黑暗哨兵,因此即使到了这个时刻,所有人都要去基地大本营救援,他也必须留在这个营地里,不能离开莫狄半步。   他想跟着弟兄们一起送死,都不能够。   李俊杰眺望着大部队离去的方向,脚下像生了根。远方的枪炮如鼓槌击打他的耳膜,不停歇的炮火明灭刺痛着他的眼睛。   雇佣兵……   雇佣兵怎么会突然袭击基地大本营?基地每隔六小时就会派出三队巡逻,这么密集的侦查,怎么就能没发现拿着重型武器的雇佣兵的接近?   除非……   李俊杰浑身汗毛倒竖,不寒而栗——   除非边区的高层,就是雇佣兵的人。   而他……已经知道了那个人是谁。   当李俊杰知道莫狄找了雇佣兵,把这事告诉赵昀的时候,赵昀的态度就有些奇怪,然而他当时并未意识到。   那个时候李俊杰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拿到HC干扰器也迟迟下不了手。雇佣兵进边的那条消息就好像就是来催他的,催得恰到好处,让他不得不快点下手。   从头至尾,赵昀都没有对雇佣兵展现出敌意和防备,甚至等莫狄真的成为了黑暗哨兵,本来应该出现的雇佣兵又消失了。   七个月以来,雇佣兵时隐时现,隐藏的时候就一点踪迹都找不到,出现的时候就是在骚扰政府军,让总司令牵扯了极大的精力——一面要跟暴植战斗,另一面要对人类同胞开火。   到了今天,漫长的试探终于结束,有如天降的雇佣兵,直奔大本营而去,目标是如此明确,李俊杰要是再看不出来就是个傻子。   边区的高层里,能一直给雇佣兵打掩护的,在关键时刻随心调遣的,权势滔天却没人怀疑的,只有赵昀那么一个。   顾山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亲手提拔的心腹,竟然是他最痛恨的叛徒。   李俊杰吞咽了一下口水,大脑一片空白。   他回想起无数次他说“为了帝国”,赵昀漫不经心、或者没有波澜的回复,根本不是出自真心。而最一开始,赵昀拉他入伙,就是用“为了帝国”这个最高尚最无私的理想打动他的。   赵昀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他是一条毒蛇,骗过了他,骗过了顾山,骗过了所有人。   李俊杰感到从未有过的迷茫。   他用HC波让莫狄陷入精神域暴乱的时候,赵昀就拿着流沙定点器站在他旁边。   赵昀说:“快按。”   李俊杰手指抖得不成样子。他在地下二层带了七年的弟弟,已经昏倒在了沙漠上,他的爱人正趴在他身边流眼泪。   李俊杰在那一刹那甚至萌生了放弃的想法,然而赵昀在他旁边说:“你不是忠于帝国吗?!你不是为了帝国的最高利益吗?!你的家国大义呢?!”   他按了下去。   紧接着,赵昀劈手抢过他的HC控制器,对黑暗哨兵发布了第一个指令。   季末被匕首生生捅穿,在莫狄怀里奄奄一息的时候,李俊杰看着赵昀崩坏狰狞的表情,像是一个厉鬼生吞了活人的血气——电光火石之间,李俊杰对自己的觉察害怕得无以复加——赵昀根本不是为了莫狄成为黑暗哨兵为帝国所用,他只是想借莫狄的手,以最残忍的手段杀了季末。   李俊杰完全成了一个木头人。他从风化岩石后面站了起来,看向季末,他知道季末已经无力回天,可就那样,季末知道了一切,还在给他做口型。   季末在求他,不要让莫狄知道。   这个画面宛如凌迟。   可赵昀一直心情很好地隐藏在岩石后面,上下抛弄着控制器,歪着头说:“不发布一个命令,怎么知道黑暗哨兵听不听指挥呢,你说是不是。”   他忠心的到底是什么呢。   李俊杰感到泪腺干涸,整个眼球都是涩的。基地方向的火光愈演愈烈,赵昀得逞了。帝国危在旦夕。   他被大义的谎言轻易蒙骗,被自己的情怀绑架,服从着世界上最恶毒的毒蛇的命令。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呢。   李俊杰呆立在夜风中,不知站了多久,连反应也麻木了。   等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机会反抗——他被死死掐住了脖子,举了起来。   他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眸子,嗜血瞳孔的主人挑起一边嘴角,长发在身后飘摇。   “杰哥。”   黑暗哨兵开了口,嗓音已全然清醒。他朝李俊杰阴鸷地笑,整个人的神态昭示着他是在清醒地疯狂。   莫狄肌肉遒劲的双臂青筋暴起,他克制着自己的发力,在掐死李俊杰的边缘。   李俊杰呼吸艰难,可他没有挣扎。听到“杰哥”的那一刹,李俊杰咬紧牙关,却还是红了眼眶。   他死死抓着莫狄的胳膊,对着被他亲手害了的弟弟,李俊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几个字:   “对……不起……”   他的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   如果遵从本心是叛徒的代名词    第105章 -真相   「季末在哪里呢。——莫狄《康复日记》」   这一夜,边区的格局彻底改变。   炮火一直没有停歇,政府军和雇佣兵都势必打完最后一颗子弹。重型武器轻型武器齐齐上阵,这些在千年前就研发出来的屠杀同胞的机器又派上了用场,人类进化到如今没有一点长进。   以基地大本营为中心,凡是开火的营地,全部变成了前线。在昔日的军事基地里,人正在杀人,死人和火药吸引了暴植,暴植也来杀人。   热兵器对准的是人,冷兵器对着的是暴植。边区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杀戮炼狱,血腥、纷争、火光、炮响。   战士们在战场上杀红了眼,每一个都心情激荡。管他是保家卫国还是以牙还牙,心中的那一份被挑起的斗志都偏激之极,混战之声只会让一切加剧,给他们的狂热再添一把火。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被困在了这个环境里,有的人行走在地狱里,也如同在自家一样闲适。   赵昀哼着小曲,在已经炸成废墟的司令营区走走停停。   “在哪里呀……”赵昀翻开一块钢筋,看到一只断手。他凑近仔细瞧了瞧,又一脚踢开。“不是你呀……”   他在找顾山的尸体。   “嗯……”赵昀找了两圈,还是没找到。他不悦地皱起眉头,无比厌烦这种不能彻底心安的状况。   又兜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全是些杂七杂八的尸块。   赵昀不满地抱起双臂,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军靴。司令营区这里死了太多人,沙子被血肉和成了泥,给原本锃亮的鞋包上了一层令人作呕的浆,擦都擦不干净。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找到李俊杰的号码,拨了出去。   赶紧叫黑暗哨兵过来收拾残局,然后去找顾山,他在心里想。没找到顾山的尸体,就说明他没死在这儿,但一定非伤即残,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苟延残喘——想亲手杀了他得趁早,不然说不定他一不小心就一命呜呼了,或者被暴植给吃了呢。   “嘟——嘟——”   电话无人接听。   赵昀心底腾起愤怒。这个李俊杰!关键时候总掉链子!   一连打了五个电话,每一通都无人接听。   赵昀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又会出什么问题?给李俊杰的命令就是留在营地看着黑暗哨兵,他肯定不会离开营地半步。   赵昀想了一会儿,决定亲自去一趟,就当是去“请”黑暗哨兵来也不是不行。从黑暗哨兵被当成正面舆论曝光之后,人们都在猜测莫狄以后会不会是顾山的接班人;正好顾山也得死了,顺水推舟的事。   再往后,就让黑暗哨兵当个听话的总司令就好,平常还是让李俊杰看着,反正他那么喜欢当老妈子。现在局势这么乱,摆个谱就摆个谱。   背后的炮火枪弹声已经成了背景音乐,热浪一波波掀起。赵昀回头看了一眼基地大本营,那已经是个破破烂烂的空壳子了,随便来几株暴植都能给大卸八块。但就这种战场,战士们仍然打得热火朝天,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够狰狞。   “啧。”赵昀感叹了一声。这种把所有人逼疯的至高无上的操纵感实在让人心潮澎湃。   在季初还活着的时候,赵昀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在这种场景里感到享受。   他驻足欣赏了一会儿眼前的场景,好像在看小朋友在游乐场做游戏,然后就从还冒着硝烟的司令营废墟走了出去。   越野车就停在外面。   赵昀踩下油门,脸上浮起微笑。一切都快结束了。   从基地大本营到生化实验室那边的营区一共八十多公里,往常开车用不了很久。但这个夜晚,因为大本营那里爆发的战斗引发了变异植物的移动迁徙,赵昀不得不数次绕路,就为了躲避暴植。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临时营地里一片死寂。除了李俊杰和莫狄之外,所有人都去基地了。   赵昀把发动机熄火,下了车。一边朝李俊杰的帐篷走去,他一边想,这小子不会是睡死了吧,他战友们都去打仗了,他还挺幸福,守着休眠的黑暗哨兵,轻松得很。   “喂,李团长!”赵昀叫了一嗓子,声音还带笑。“不会真睡了吧……”   他的手直接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营帐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赵昀打开手电筒,往里一照。   他的脚步停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李俊杰平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脸上的神情堪称安详。只是——   他的脖子被扭断了,头颅和躯干呈现一个正常人体绝对达不到的直角。在那层薄薄的皮肉下面,锋利的断骨清晰可见。   赵昀弯下腰去摸李俊杰的脉搏,触到他皮肤的那一刻,赵昀就知道不用救了。   李俊杰早就凉透了。   赵昀拿出了HC干扰器,在营帐内环视一圈,却没有发现黑暗哨兵的踪影。他又给李俊杰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帐子内寂静一片,也没有铃声响起。   “嘶——”赵昀的响尾蛇蹿了出来,在地上游走,吐着信子。赵昀的眼睛眯起,如同蛇的竖瞳。   几秒过后,他按下了一串电话号码。电话接通的时候,赵昀的声音还是覆盖着一层诡笑,收音器没录进去蛇的响尾声,电话那头的人根本不知道蕴藏了多大的威胁。   “成主任,现在带着小罗大夫,来一趟营地吧。”   ***   那头的基地炮火连天,这头的安全林还沉睡在静谧里。   安全林附近有一个掩体,此刻被重新打开了。   这个掩体就是陈剑一行人刚进边区时停留的那一个,里面是一个小型武器库,因为远离前线,所以多年来无人造访。   外面天还是昏黑一片,但这个被军方遗忘的废弃掩体里,却透出来了一点点光。   掩体里面,坐了一个人。   这人披头散发,倚靠着最内侧的墙壁。这个位置是季末曾经坐过的。   面前的照明设施还是上次他们留在这里的,留了大半年,到现在居然还有电。小小的灯光映出来一张深邃的脸,脸孔是极俊美的,然而却没有半分人气。   莫狄好像是一个假人,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一双纯黑的瞳孔盯着手里的一个小物什,一眨不眨。   他手里拿着的,是李俊杰给他的,他曾经送给季末的一小把千纸鹤。   “这是……季末……留下来的……给你……”   李俊杰把一个小玻璃瓶从口袋里艰难掏出。   那个时候,闭上双眼的季末被赵昀就地沉沙;在惨烈的现场,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小瓶子。李俊杰捡了起来。   他知道这是季末的。他曾经看见季末一个人的时候,悄悄拿出来这个小瓶子,放在手里摩挲两下,又很宝贝地放进怀里。   他明知道莫狄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拥有自我意识,连季末是谁都不会记得,但还是把季末的遗物收了起来。李俊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也许是潜意识里希望有朝一日,能把这个东西还给莫狄。   此刻,李俊杰被掐着脖子,把这个小瓶子递给莫狄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一丝微弱的满足。   莫狄看见这个小瓶子,双眼倏地睁大了。   那双漆黑的眼睛瞬间锁住这个小东西,他抢过它,双手一松,直接把李俊杰摔在了地上。   小瓶子里面,塞着十几只小千纸鹤。上面还带着红彤彤的logo,是他和季末一起去吃火锅等位子的时候,他随手折的。   他当时说着“是给我男朋友的”,结果把千纸鹤往兜里一揣,就抛到了脑后。他之后没在口袋里见过这些东西,也就再没想起来这回事。   可它们竟被季末悄悄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装在了一个大小正合适的玻璃瓶里,连进边区都带着。   “你说,是季末——‘留下来的’?”   莫狄居高临下俯视着李俊杰,一脚踩在他胸口。光是问出这个问题,莫狄就觉得大脑剧痛,无法呼吸。他脚下使了更大的力气,钝响传来,李俊杰的肋骨断了两根。   “季末在哪里?”   莫狄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颤抖。他恢复清醒还带着下午的记忆,他清楚地记得有两个从安全区来的人,带着季末的……   莫狄制止了自己的回忆。不可能。   不可能是真的。   他要听李俊杰说季末在哪里。如果答案错误,他就把他的骨头一根根掰断,让他生不如死。   李俊杰却没有反抗。他的脸已经因为肋骨折断的剧痛皱成了一团,然而那看向莫狄的眼神却带着灭顶的悲伤和悔意。   莫狄被这个眼神看得肝胆俱颤。他再度掐着李俊杰的脖子,把他举了起来,以极大的力气甩在了支撑帐篷的柱子上。   整个营帐都在抖。   李俊杰鼻涕眼泪流了满脸。他哽咽着,喉咙里发出不正常的气音。   他说:“对……不起……”   “是我,害了季末……”   黑色的精神力从莫狄周身溢出。整个帐篷变成了一个深渊。   李俊杰艰难地伸长胳膊,指着桌子的方向。那里有一个文件袋,放着公证处带来的季末的遗嘱。   莫狄看见了。   他眼里的黑色一重胜过一重,直到再也没有光能逃出去。他的精神力顺着李俊杰的鼻腔口腔倒灌进他的肺,能实体化的精神力俨然是剧毒,李俊杰五脏六腑都好似在被冥火灼烧。   “他是怎么死的?”   莫狄不需要去看那封遗书,他还清清楚楚记得季末在那里面写的每一个字。季末字里行间都在暗示,为了阻止那个要杀了自己的预知事件,所以他……自杀了。   可是莫狄不信。   他们一行人一直在一起,直到碰到食人藤,他忽然失去了意识。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拼死战斗,想要逃命,哪来的机会给季末自杀?   季末的遗嘱太像预谋已久的计划,莫狄什么都不敢信。   当时伤了一条腿的李俊杰在暴植面前消失,他们都以为李俊杰死了。可是呢。   他一直活得好好的,并且和顾山赵昀是一伙的,欺骗他、利用他、操控他,把他变成了真正的怪物和疯子,现在再来告诉他:季末死了。   “你说啊!季末是怎么死的?!”   莫狄的吼声让李俊杰直接昏迷了片刻。他见李俊杰开始翻白眼,就快要晕死过去,哐哐扇了他两个耳光,把他生生打醒。   李俊杰的脸肿了起来,鼻子也开始出血。莫狄猩红的双目剐着这张狼狈的脸,怒意磅礴无法收敛。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什么相信季末死了?!   ——你既然是个骗子,为什么这种事不会骗我?!   莫狄呼吸粗重,掐着李俊杰脖子的手松了又紧。他既想听李俊杰讲话,又想让他永远闭嘴。   李俊杰缓缓抬手,拍了拍莫狄的胳膊。   他的大脑长时间缺氧,已经到了极限,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七年前。   第一次见莫狄的时候,那个少年刚经历了精神域暴乱,用阴郁狂躁、却依然稚嫩的眼神瞪视着他,充满敌意。   七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到了如今,这个熟悉的眼神竟然又重叠了起来。   李俊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了一句话:“我……电脑里……有……所有的……秘密,你……去拿……”   莫狄的双手开始颤抖。他意识到李俊杰没在骗他,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把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好了,就等他去看。   李俊杰看向他的眼神是那么凄怆,他没有任何的挣扎,直视着莫狄,说:   “季末……是死在我手上的……”   “是我害的……”   莫狄咬紧牙关,但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完全不受控制。他对着李俊杰坦荡的目光,眼前模糊一片。   为什么要害他,凭什么……   你怎么忍心?   为什么……是你?!   李俊杰闭上了眼睛。他好像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尽管身体各处传来剧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了,只剩下心理上的平静和满足。   他的罪孽实在深重,揽过所有的过错都无法补救。他给了莫狄一个真相,莫狄将他碎尸万段都不为过。在无法挽回的那一刻,动手的虽然是莫狄,但真正杀了季末的人,其实是他。   更何况,季末的遗愿,也是不要让莫狄知道。   季末到临死都不怪莫狄。   而自己这个罪大恶极的人……李俊杰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在下地狱前的最后一刻,只希望……   莫狄的内心能够平安。   他对不起他。   咔嚓。   颈椎折断的声音。   李俊杰的尸体轻飘飘落在了地上。他的身体是扭曲的,但是遗容安详。   莫狄垂头看着李俊杰的躯体,他的双手已经不再发抖。   刚刚扭断李俊杰脖子的那一刻,轻松得像是掰断一根树枝。   莫狄拿起李俊杰的电脑还有手机,又把季末的遗嘱公文,还有最宝贵的那只小玻璃瓶放在怀里,转身走出了营帐。   夜幕之下,远方是火光。   血流成河,喊打喊杀,帝国也许几天之内就要倾覆,也许所有人都要去死。   ——但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莫狄开着李俊杰的车,漫无目的地向前行驶。   他该去哪儿呢?   天太黑,沙漠里没有标志。他要去找季末,可他不知道季末在哪里。   莫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那就是重走一遍他们当时进边区的路线。也许季末还在哪里躲着,也许季末……   也许季末……   莫狄抓着方向盘,朝最初的那个掩体驶去。开着开着,挡风玻璃那好像下了雨。    第106章 -无关记录   「他说的无关,其实是在说跟我无关。从头到尾,他都在计划着丢下我一个人。——莫狄《康复日记》」   莫狄把那一瓶小千纸鹤送到唇边,吻了吻。   他在脑海里不停地想象着季末拿着这个小东西的样子。   季末细长的手指会握住瓶身,他也许会凑近仔细看,然后在看到井底捞的logo时笑出声。   也许每一次自己要回头的时候,季末都会把这个小瓶子背在身后,不让他看见。不然在家里的时候他怎么就没见过呢。   莫狄甚至都不知道季末是什么时候从他的口袋掏走的这些千纸鹤。   季末大概是很害羞,悄悄地、趁他睡着的时候,从自己兜里把它们拿走的。   ——因为他说是送给他的。   拿走的时候,季末也许还红着脸,为“男朋友”这个身份感到高兴,又得装出来一副没那么在意的样子。毕竟他总觉得自己大,得更成熟一点才行。   莫狄死死攥住这个小瓶子,可不到一秒又赶快卸了力,生怕把玻璃弄碎。   他盯了这些千纸鹤,不知道盯了多久。他不禁在心里问自己:他到底给季末送过什么呢?   莫狄盘点了半天,却苦笑起来,愧疚感几乎要把他压垮——   他竟然没有给季末送过任何能称得上是礼物的东西。   求婚戒指不能算。   千纸鹤是季末悄悄藏起来的。更不用说是在火锅店门口随手叠的,上面还有商标。   ……他什么都没给过季末。   莫狄把头靠在墙上,灯光暗淡,破败的掩体就跟他们之前来时一样凄凉。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目光混沌而呆滞。墙上挂着的冷兵器闪着灰扑扑的光,那些光点落在眼里,他却过了很长时间才有轻微的反应。   他想起来,他还给过季末一把防身的匕首。   就在这个掩体里,从一堆陈旧的兵器里挑出来的,锋利又小巧。他以为季末会喜欢的。   可是季末并不喜欢。   莫狄还记得把匕首递到季末手里的那一刻,季末的脸瞬间失了血色。可他掩饰得很好,几乎是下一秒就朝他笑了起来。   他很早就留意到了季末的反常,而当季末告诉他是因为最后那个预知事件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怀疑就信了。他以为季末的心神不宁只是找不到trigger的焦虑,却万万没想到季末早就做好了自杀的打算。   可是……   莫狄潜意识里总觉得哪里不对。有一些说不出来的细微末节……他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而李俊杰临终前说的话,更加深了他的怀疑。   李俊杰——莫狄一想到李俊杰,双拳就握紧了——李俊杰说季末是死在他手上的,但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那帮疯子自始至终,只是想要自己成为他们的人形兵器而已。季末根本不在他们的计划范围内。   他们为什么要害季末?   莫狄已经把李俊杰的电脑翻过一遍了,里面只有黑潮计划的一些资料,全都是跟制造黑暗哨兵的实验有关的——他现在有了完全的自我意识,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这些文档告诉他,他自己也能意识到。   他现在的精神力已经超出精神力评级的范畴了,没有人能打得过他。暴植或者变异动物见了他都避之不及,无处可逃的时候才会孤注一掷,最后也一定会死在他手上。   他的精神域密度极大,好像无底的黑洞,什么都能感知到,什么都能吸收。他的精神力可以实体化,看上去就是黑雾,让人窒息而死分外轻松。他的精神体通体漆黑,双目血红,已经彻底舍弃了犬的那一部分性格,完完全全成了地狱恶狼。   他的修复能力也增强了一倍不止,只要心脏不停止跳动,战斗力就不会受影响。   他不会感到累,可以不用休息。   他像台机器,不像个人。   ……   李俊杰把这些全然无用的资料留在电脑里,不过是告诉他:   看,你就是个一按下按钮,就得听人摆布的木偶,让你打你就打,让你杀你就杀;要是你不恢复理智,你现在也是我们的傀儡。   莫狄一目十行地看完所有资料,内心毫无波澜。   顾山这群人的计划彻底落空了。因为HC波对他已经彻底失效,他不会再受任何人的摆布,他有了自我意识的绝对主权。   他站上了食物链的顶端,可以想杀谁就杀谁。只要他想,他可以把边区的一切生命体都屠光。   他不需要外人对他重申这些诊断,他知道自己现在都很难被称之为人了;他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季末。   季末到底是怎么……死的?   季末还瞒了他什么?   莫狄意识到季末真的不在了,是在营房的顶楼。那个时候他拾起了带有季末签字和手印的遗书,彻底冲破了HC波的控制。   他当时的精神域痛到了极点,那并不是病理性的,而是心理的剧痛产生的生理投射,让他恨不得当场暴乱而死。黑色气焰从他身体冲出,他想要季末来安抚他,可他能感知到他的精神域已经成了一潭死水,曾经的精神连结已经断了。   季末是绝不会断开跟他的精神连结的,季末是为了救他,才跟他做的精神结合。   可现在,他们没有任何牵绊了。   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季末他……不在了。   莫狄数度尝试过让自己陷入暴乱,似乎妄想着这样季末就会出现在他身边。可他很快就发现,他连这从前能体会的痛苦都感受不到了——HC波也无法造成刺激了,成了死水沼泽的精神域再也掀不起来风浪。   在无数次的干扰下,他已经疯了。   又或者说,他已经死了。   莫狄面无表情地把电脑合上,拿出了李俊杰的手机。凭借自己的记忆力,他输入了一串电话号码。   白海青失踪了,陈剑死了,李俊杰是个叛徒,季末不在了。   没有人能告诉他季末到底还隐瞒了什么,莫狄只能自己去查。   这是他这这辈子仅剩的、最重要的事。   电话接得不算快,大概过了半分钟才被接起。   “喂,您好……请问哪位?”一个女声传来,还带着被半夜吵醒的迷糊。   莫狄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眼睛忽然刺痛。回不去的曾经像画轴一样展开。   “陆清。”他说。   “莫,莫狄?!”陆清一下清醒了,她攥着手机,几乎原地跳了起来。“天啊!!!!你竟然会给我打电话!!!”   莫狄没有说话,沉默地听陆清的一串连珠炮。“你是怎么成的黑暗哨兵啊?!你还好吗?安全区关于你的报道铺天盖地,但我们怎么都联系不上你……”   “我一直关注着边区的新闻,看会不会有季末和陈部的消息,但……”陆清声音低了下去。   她时常给刑侦部的刘警官和逄警官打电话,像视察工作一样问他们有没有新的发现。但那两个人冷酷到了极点,都说陈剑还处于失踪状态,找不着,有消息会告诉她的。   后来陆清就和小焦达成了统一战线。焦奇也从那两个人嘴里套不出来一点话,每次还被对方的态度气到够呛。他俩每回受挫就会一起唾骂逄思聪和刘新诚的冷血无情。陈剑好歹也是他们的师父不是吗,才几个月过去,担忧和焦急都没了。   “当时我看到新闻,跟他们说,师父可能还活着。他们当时的表情就没有很惊喜。我真是看错他们了。”小焦又气又伤心,像只河豚。   莫狄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陆清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有……季末的消息吗?他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他喉结上下浮动,痛楚传来,他好像生吞了一把刀。   “……没有。”   陆清那头也静了下来。   过了半晌,莫狄深吸一口气,说:“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我要人类再进化研究部的所有资料。”这是最明显的切入点。   ——季末有很多资料对他不开放,总是说他“权限不够”。现在想来,里面肯定有不少东西是季末不想让他看的。而且季末还说他最后一个预知事件没有记,莫狄不相信。   陆清皱起眉头。“人类再进化研究部有自己的内网,我用我的设备进不去。”   “不用你的设备,直接去办公室。进门密码是75954952,进去之后开季末的电脑,他的账户和密码我已经发你邮箱了。”   “除了资料库里所有的文件之外,你再检查一下季末有没有个人文档,还有浏览器的历史记录、删除的资料。把他电脑里所有的东西都发给我。”   陆清呼吸有些急促。   人类再进化研究部的大门已经锁了大半年了,刑侦部直接把六楼封了,还有警察把守。   可莫狄不是在开玩笑,季末确实是下落不明。   不管多么难办到,她……都要帮忙。   “好。”陆清说。她已经开始计划该怎么办了,刑侦部跟她一条心的不是还有小焦吗。   会有办法的。   莫狄得了这句保证,闭了闭眼。   “……谢谢。我等着。”   莫狄开始等待陆清的回信。   他倚靠在墙上,看掩体之外的黑夜渐渐屈服于白天。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响起了第一通电话。   莫狄立刻抓起手机,心里却想陆清的动作应该没这么快。   等看清来电页面的时候,莫狄眼神冷了下来。   是赵昀。   莫狄没有理会,放任电话一直响着。   赵昀连着打了五通电话,莫狄都没有接。他带着残忍的笑意勾画着赵昀的心理活动:赵昀大概会直接去李俊杰那里吧,等看到李俊杰的尸体时……   莫狄笑出了声。嘶哑的低笑在掩体内回荡,如同野兽呢喃。   手机安静了几个小时。   等天快亮的时候,赵昀又打来了第六个电话。   莫狄的表情几乎能称得上狰狞。他笑着看赵昀很快把最后一个电话扣死,然后再也没打来。   “呵……”莫狄向后仰去,平躺在季末曾经铺过睡袋的位置。   赵昀,你不要急——   等季末的事情水落石出,我会挨个、找你们报仇。   谁都落不下。   莫狄躺在那里,一躺就是一整天。   他回想着被当成枪使的七个月,中间他并不是记忆全无。   他每天都在战斗。受伤、濒死、恢复,这就是个轮回。偶尔有几次,他在痛极的时候,会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叫季末的名字,他就会挣扎着从泥潭里伸出一只手,希望季末能把自己拉出去。   大概是幻听吧。   “不要怕,我一直在这里,不会离开你的。”季末在塔地下二层的静音室里,跟他保证过。   “我在的。”莫狄梦到季末不见的噩梦,醒来抱住他时,季末是这么说的。   你保证过的……   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黑暗里……   太阳升起又沉没。   莫狄隐约听见安全林那边有喧嚣,但他没去管。也许是有人趁乱要逃出边区,和哨卡发生摩擦;也或许是战火蔓延到了那里。   但那都无所谓。   终于,“叮咚”一声,电脑传来了邮件提醒。   莫狄瞬间坐起身,紧张地看向屏幕。   陆清发来了邮件。   莫狄手指冰凉,将那个邮件点开。一个压缩包,还有一份文件列表。   在整理出来的文件列表里,有两个引起了莫狄的注意:   一个,是季末口口声声说他没记的《预知事件六》。   还有一个,被陆清备注了“删除后修复的私人文档”,名字叫《无关记录》。   作者有话说:   俺努努力周末加个更,争取让他俩周末见到。周末快乐。咕咪。    第107章 -肝肠寸断   「他走了,我所有的欲望烟消云散。——莫狄《康复日记》」   “《预知事件六》   触发时间和地点:3014年10月8日星期二,A大,晚八点四十五   触发条件:肢体接触,碰到了手   触发对象:莫狄(A大学生,男,哨兵,精神力SSSSS)”   文档打开,第一页,就是季末对预知事件六的初始记录。   莫狄的手开始发抖。   触发日期竟然是……他们相遇的……   第一天。   莫狄的视线在每一行字都停留了很久,才能挪去下一行。   “预知概述:我环抱莫狄坐在荒漠上,对方昏迷不醒,而我无法安抚。短暂的亲吻过后,对方用一把匕首刺向我的后背。我应该当场死亡。”   整个世界万籁俱寂。   莫狄的呼吸停了。他大睁着眼看着这几行白底黑字,却发现这些字像是在暴雨的玻璃后,他什么都看不清。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眼里全是泪,反而把电脑拉近、再拉近,拼命用衣袖去擦拭电脑屏幕,想要看清那到底写的什么。   看不清,怎么都看不清,反而键盘上落了豆大的水滴。   这是一个跟季末所说完全相反的预知事件。   莫狄浑身的血凉了。他的大脑宕机了。   莫狄用嘴巴大口喘气,他终于意识到是自己在哭,于是把眼泪抹掉。屏幕的光线更加刺眼。   白海青在第一次记录后给了批注:“尽快找trigger”。   莫狄的呼吸声带着颤音,恐惧从脚底升起,已经到了脖颈,就快要把他溺毙。   他哆嗦着往下拉,几百页的文档都是对这个预知事件的重复分析,每出现一回,季末就记录一次。   每一次的记录,都比上一次更详细。   预知梦的起始时间越来越早,所有的细节都越来越真实。   莫狄一字一句地看着,这些字句竟和他们一行人进入边区的行动路线完全对了起来。   季末的记录日期几乎不间断,他几乎每晚都在做噩梦。   而噩梦的结局,从最初就没有变过。   季末,是他杀的。   “新增细节:确认地点在边区。能看见边区基地,很远,但没有看错。莫狄昏迷是因为精神域暴乱,而我到那时已经失去安抚能力。”   莫狄抖若筛糠,他从内到外仿佛浸泡在结冰的海里,牙齿不住打颤。   他十根手指像是十个冰凌,僵硬而无法打弯。他恐惧到了极点,动作不听使唤,尝试了数次才能把文档下滑。   “……trigger已经错过,预知事件无法避免。”这条记录,是季末跟他精神结合之后写下的。   季末给这句话加了批注:“白部看到了不要生气。我是自愿的。”   莫狄泪眼滂沱。他看见了季末在这上面写的:“trigger是我们两个的精神结合。用精神结合的手段安抚一个精神域暴乱的哨兵是行之有效的方法,因为我精神域孱弱的缘故,以后应当彻底无法召唤精神体了。这和最后的预知场景吻合。”   刚精神结合的那会儿,莫狄因为跟季末有了这样亲密的关系感到幸福不已,每日都快乐得要命,他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并且在不久后跟季末求了婚。   而季末光是因为精神结合就差点死了,他昏迷的时候一直在流泪,醒来告诉他是因为梦到了过去,梦到了他的哥哥。   季末身体不好,总是神情恹恹。面对自己的求婚的时候,季末的犹豫和悲伤根本就不正常。   可他根本没发现。   他跟季末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一个没有理智的毛头小子。正如季末所说的,他就是个弟弟,在感情里横冲直撞,全情投入,什么都顾不上,并且自以为聪明地揣度着季末的想法。   ——啊,哥哥一定是害羞了。   ——他是因为小时候吃了太多苦,才对感情这么谨慎。   ——我肯定能让他幸福的。   可是,全错了。   季末不是因为厌世的性格,才在感情里别扭又不坦诚。他是从最一开始就知道这份感情要付上的代价是什么,才会每一步都走得这么拮据。   而自己居然妄想给他幸福。   “新增细节:那把匕首。刀刃一个手掌长,刀柄十公分。刀柄并无特殊花纹,普通材质。”   莫狄在这一刻,如遭雷击。   那把匕首,季末早就知道长什么样子。   季末惨白着脸接过那把匕首,小声地问自己:“这是你……亲手挑的?”   而他是怎么说的呢。   他点了头,然后问季末,“你不喜欢吗?”   季末又是怎么回的。   季末说:“怎么会。”   莫狄从前不知椎心泣血是何滋味,现在他知晓了。他的眼泪已经不落了,他的心被挖空了。   匕首是他挑的。他亲手把凶器送给了季末,还让他防身。   而季末竟真的好好带在身上,就像那一小瓶千纸鹤,凡是他送的东西,季末一样也没有扔。   莫狄以为他死缠烂打,把绝对契合的命定伴侣追到了手,却不知道对季末来说——   他是在要求季末跟他谈一场以死亡为结局的恋爱。   并且那个要造成季末死亡的人,是他。   季末为什么会答应。   他是罪不容诛的凶手,是带来死亡的瘟神,季末为什么不躲开。   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真相。为什么要编一个谎言骗他。   骗他一切都有转机,骗他会过一辈子,让他心安理得,让他自以为爱得畅快。   就连遗书都在骗他。暗示他的清白,暗示季末全都是自作主张。   莫狄抱住自己的脑袋,牙关发出激烈的声响,嘴里的呜咽不受控制。他像个发作的精神病患者,像个被遗弃的疯子。   好疼。每一处骨缝都渗出剧痛,血液都带刺,刮过身体里的每一寸。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莫狄双眼赤红,蜷缩在一起,哪里还像黑暗哨兵,分明就是一只鬼,阴曹地府都不收,才让他在人间自生自灭。   他不敢再看下去,逃避地闭上眼睛,像个胆怯的小孩,仿佛闭上眼一切都不存在。这只是个噩梦,醒来就会好。   但就在他闭上眼的那一刻,却突然有什么蹿入他的脑海——   他想起了季末被他杀死的那一刻。   他第一次冲破了HC波的控制,其实是在他亲手杀了季末之后。他忽然被精神结合的断裂惊醒,再一睁眼,季末已经胸口破了一个洞,喷溅的血液浸透了他们两人的衣服。   他惊恐地捂住那个创口,想要让季末不要再流血,可是季末一直看着他,话都说不出了。   整个掩体成为了混沌的空间,空气里的黑色精神力趋向于饱和。如薄雾一样的物质现在浓稠得像毒液,墙上的铁质兵器被触碰到,立刻起了绣,然后碎成了渣。   悲伤尖锐,毁天灭地。   莫狄的精神域仿佛与世界接轨,在这一刻,外面的黑夜不再单纯,吹过的夜风带着黑暗哨兵的痛苦,连暴植都在瑟缩。   他睁开双眼,空洞的瞳孔里什么都没剩。他在这一刻甚至对季末腾起了滔天的怒意:   既然你早就知道这样的结局,你早就知道我爱你,你早就知道我会杀了你,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阻拦我们的身体结合,为什么不带走我?!   如果你必须要死,为什么不让我一起死?!我杀了你,我应该陪葬啊!!   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   为什么……要骗我……   你是带着什么心情……跟我在一起的……   我们是怎么走到的这一步……   莫狄的胸膛起伏不定,他被他的精神力包裹着,绸缎似的黑色物质抽着他的脸。   屏幕还亮着。   莫狄向那爬去,还有一份《无关记录》,陆清说是删除后修复的。他隐约对这个文件名有些印象,他好像见季末打开过,然而在他靠近的时候又迅速关掉,不想让他看见。   ——还敢打开么。   “无关”二字好像是巨大的嘲讽,明晃晃地昭示着这份记录与莫狄是多么不相干。   并且这还是季末没有放进部门资料库的私人文件。   ——还配打开么。   莫狄的五官已经扭曲,他面目狰狞地握住这台电脑,电脑外壳都发出了碎裂的声音。   ——他是季末的什么人啊。   季末已经把这份文件删除了,要不是陆清把它修复,这份文件会永远消失。   他凭什么再去窥探季末的隐私,他有什么立场和季末扯上关系。   ——他是杀了季末的凶手啊。   他曾经信誓旦旦,说了无数次他爱季末。   可这句话在他亲手杀了他的爱人的那一刻,变得一文不值。   他的爱还不如从没有过。那样季末也许还能活着。   他不该在咖啡厅制造偶遇,不该去A大上课,不该来人类再进化研究部实习,不该腆着脸住进季末家里。   他不该让季末动心。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应该立刻以死谢罪,最好永坠地狱再也不和季末相见。   可即使这样。   莫狄的手指移动到了文件上。   在他去死以前,可不可以再看一眼季末的内心?   这个人,他从十五岁就开始惦记。   他好想他。   他放不下。   莫狄嚎啕大哭,他的骨骼好像都碎了。他是一个破碎的人,只靠着外面的人皮裹着才没有散架。那根要按下去的手指在痉挛,他已经崩溃,再也无法好转。   ——就当是满足自己的遗愿。   他打开了这份《无关记录》。   “……我为什么会让一个刚见了两三面的人住进家里。我脑子坏了吗。”   “他是要杀了我的人。可他好傻,我觉得他杀不了……我又在说胡话了。”   “我真的很喜欢哈士奇,因为它够傻。我的能力只够我保护一个傻子,多聪明一点我都无法胜任。胆小鬼勇敢起来也只能量力而行。但莫狄的混血狼比哈士奇还要可爱。”   “……我总想着不能配合他,起码不要让他太喜欢我。我们的结局太不好了。最好的情况就是他不要喜欢我,他最好讨厌我,这样以后我死了,他也不会太难过。”   “喜欢他是我一个人的事,他不用知道。”   “总是顺着他,拒绝不了他,到最后一定会变成伤害。我明明是这么想的。可是他吻过来的瞬间,我所有的顾虑都失去了意义。”   “他觉得他是怪物,可他不知道我有多么扭曲。真正的怪物其实是我。”   “累了。毁灭吧。”   “我怎么都想不明白莫狄为什么会精神域暴乱到那个地步,我直觉赵部让他在静音室吃的药有问题。白部也不在……我根本无从下手,连从哪里开始查都不知道。我太无能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不只是绝对契合,很多方面,我们真的是天生一对。”   “他是我的纽特拉。我这辈子所有的开心,几乎都是莫狄给的。”   “每次他从我颈窝抬头的时候,他的睫毛就会令我发痒。我实在是太厌恶自己克制不住喜欢他的这一事实,他根本不需要动手,一个眼神就能把我按在床上。”   “无法挽回了。我该怎么办。”   “我舍不得。”   “圆谎是个漫长的事业。但只要有心,怎么都能瞒住的。他绝不会知道。”   “要是他能忘掉我就好了。他要是不爱我就好了。”   “我真的希望他不要因为我们可笑的命运过于悲伤。虽然这是句屁话。”   “……他是让我想活下去的人,让他动手杀掉我……如果换成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如此难过。但非要往好处想一想的话,他是我生命的终结者。我的生命全权交到他手上,我不会更满足。这种解脱方式我觉得非常浪漫。”   “就是不知道死后还能不能见到他……他会恨我的吧,我猜。”   “他到时就精神域暴乱了,醒来的时候应该是不记得的。就当是两个人宿醉一场,我们一起耍了酒疯,丢人的回忆我带走,什么痕迹都不要留。”   “我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我非要固执地把这个剧本演一遍。”   “因为早在那个秋天的晚上,触碰到他手的那一刻,我看到了那个预知场景——”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会非常、非常、非常爱他。”   ……   莫狄呆坐在原地,泪水已经流干了。   前因后果的贯穿如同穿堂一箭,将缘孽罪罚钉在了柱子的中间,所有人都聚在跟前,瞧了个清楚。   只有他,这个恶贯满盈的傻子,在屏风后面抱着自己的良心傻乐,直到屏风撤去,他才被带到堂前斩首示众。   可堂上坐着的判官万分慈悲,罪名都没舍得给他一个。   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走出了掩体。黑色的精神力向四面八方飘散,他正在确定顾山和赵昀的位置。   他感知到了赵昀。   莫狄上了车,朝那个地方驶去。   他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季末,等我把他们杀了,我就去见你。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明天真的见。汪汪大哭。 第108章 -嘻笑疯癫   「I offer you lean streets, desperate sunsets, the moon of the ragged suburbs. I offer you the bitterness of a man who has looked long and long at the lonely moon. —Jorges Luis Borges 《What can I hold you with?》」   边区的夜晚极其寒冷。   成伟被绑在了营地中央的旗杆上,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他仍然穿着夏日的白大褂,此刻单薄的衣服根本无法抵御夜晚的气温骤降。他靠着冰凉的铁杆,冻得脸色青白,浑身颤抖,在晕厥的边缘。   战斗是前一天晚上爆发的。   成伟和罗安,连同生化实验室的所有研究员一宿未睡,在厂房守着参与实验的哨兵战士。这些哨兵处于昏迷状态,根本不具有自保能力,而生化实验室周边的营地已经没有部队把守了——所有战士都去了基地大本营,然而战情并不乐观。   前线在逐渐向他们逼近,他们没有武装,全是病人,会越来越危险。   到早上的时候,成伟接到了赵昀的电话。   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成伟就知道,也许他活不过今天了。   “成主任。”赵昀背着手,站在营帐外面。他瞧着走近的成伟孤身一人,并有没其他人跟着。“小罗大夫呢?”   成伟说:“因为受到炮火影响,厂房里的实验体出现了大规模应激反应,我和小罗必须留一个人在那。”   赵昀挂着微笑,眉眼没有变化,说不上来是信了还是没信。他撇撇嘴,“嗯”了一声,继续笑着看成伟。   成伟的表情不能更自然,恰到好处的不解,毫无破绽的无辜。“赵部,基地大本营那边情况如何?有总司令的消息吗?”   “没有。”赵昀冲他眨眨眼。   成伟问道:“那……您找我来是什么事?”   赵昀咧开嘴,笑得露出八颗牙。他撩开李俊杰的营帐,说:“来,成主任,请进。”   成伟对着赵昀的笑容,也微微提了一下嘴角。他淡定地迈步向前,但后背全都湿了。   半小时前。   成伟挂了赵昀的电话,转头就给陈剑说:“什么都赶一块儿了。现在是最乱的时候,你的人能来吗?”   陈剑重重点头。逄思聪和刘新诚在近一年的时间里,把塔内的重要部门策反了三分之二,安全区现在已经有一股武装势力,随时可以进边区。   成伟跟陈剑对视片刻,然后说:“都交给你了。你一定把小罗带出去。”   陈剑喉结滚动,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的严肃,但此刻显得无比沉重。他答应下来,说:“万事小心。随时联系。”   成伟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走了这么多年的上层路线,也是察言观色、见风使陀的个中高手,怎么会听不出来赵昀的言外之意。   赵昀一定是发现黑暗哨兵有问题,才来兴师问罪的。不然去那个营地做什么。   不,以赵昀的脑子,弄不好早就发现他们给黑暗哨兵做的手脚,只是到现在才找到了最好的时机。所以才点名道姓让他带着小罗一起去。   成伟不屑地冷哼一声。他绝不可能让小罗去赴这场鸿门宴。   厂房内,罗安正带着一队白大褂在病床之间穿梭。   “赶紧给他们上降噪耳塞。动作快。”罗安指挥道,“这些哨兵被药物大幅提升五感,外面枪炮声会给神经造成损伤。”   成伟在门口看了两秒,然后才走进来。在生化实验室这段漫长煎熬的日子里,看着罗安从一个最普通的研究员逐渐成长为一个医生,是他唯一的慰藉。   “小罗。”成伟招手把他叫过来。   罗安把最后两句吩咐完,然后小跑着过来。“成老师。”   成伟直视他,说:“陈剑他们的人会在今天傍晚从安全林的哨卡冲关,到时整个厂房的人全部要转移。我已经让陈剑通知秦华了,医疗中心准备接收。”   罗安眼睛睁大了,但随即松了口气。   从爆发战斗开始,他们就没休息过,而战斗中心的辐射越来越大,前线距他们越来越近,病号又动不了,大家的神经都绷到极限了。   “好!我现在就安排下去。”   成伟点点头。“你一定要把这些人带回安全区,亲自跟秦华交接,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小罗又点点头,他看向成伟,有些不解:“成老师不跟我一起去?秦主任不是成老师的师弟吗?”   成伟摆摆手,“我要负责关闭生化实验室,暂时不能离开边区。人命最重要,你先把人带走。”   罗安郑重道:“好的成老师。”   成伟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行了,快去忙吧。”   小罗立刻转身,雷厉风行地去安排工作了。   成伟看了小罗一会儿,唇边浮起微笑。这是个好孩子。他已经给秦华留了口信,交代这孩子回安全区就跟着他学医。   秦华不会不卖他这个面子的。   他深吸一口气,离开厂房,走向了一公里之外的营区。   ***   “来,成主任,请进。”   成伟一进帐篷,看见李俊杰扭曲的尸体,瞬间方寸大乱。   ——从尸僵情况看,李俊杰已经死了超过八小时了。这说明黑暗哨兵暴起杀人,在逃……至少八小时。   “成主任,不打算解释一下吗?”赵昀在他身后缓缓开口。   成伟吞咽了一下唾沫,还想继续伪装:“李团长……怎么会……”   赵昀笑眯眯地拿过来李俊杰的HC控制器,给成伟看:“你看,是开着的呢。”   他把手一松,控制器就自由落体砸在了李俊杰身上。赵昀轻声说:“你不是说过,黑暗哨兵,只受HC波控制吗?这是怎么回事呢?”   成伟已经被冷汗湿透的脊梁开始起鸡皮疙瘩。赵昀的声音在耳边,听上去就像吐信的蛇,随时都可能把他杀了。   赵昀见成伟不做声,满意地笑道:“其实我老早就发觉你和小罗在给他动手脚……”   成伟心里一惊,然后越来越沉。他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慌乱。   “但我一直视若无睹,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赵昀贴着成伟的耳朵悄悄说,“猜猜看?”   成伟的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赵昀就是想看到对方惊惧的样子,他现在看到了,开心极了。“因为我就等他什么时候控制不住,然后——替我杀掉顾山呀!”   被自己制造的黑暗哨兵杀掉,这个消息一爆出来,那整个帝国都会觉得顾山该死——毕竟,顾山才是人体实验的始作俑者啊!   这才是赵昀的计划。莫狄实在是把好用的枪,只用一次太可惜。如果莫狄能解决顾山的话,那他私藏的雇佣兵就不用暴露了,他还能养精蓄锐好多年。   等莫狄暴起杀了顾山,他再一枪崩了黑暗哨兵,为民除害。   一石二鸟,螳螂捕蝉,多好的计策!   成伟瞬间回头,不敢相信地看着赵昀。   赵昀却大咧咧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我以为小莫狄昨天下午就能杀掉顾山来着,结果没成功,还得晚上我亲自动手。怪浪费子弹的。”   “你说说,你们怎么就没让他下午就彻底暴乱呢。”赵昀甚至撅起了嘴,“枉我一片好心,让两个公证员拿着小季末的遗书过来刺激他呢。”   成伟那一刻都忘了呼吸——赵昀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赵昀欣赏着成伟的表情,心情颇好地给他答疑解惑:“小罗大夫哟,还是年轻啦!你以为他每次给莫狄念叨季末名字的时候,李俊杰没看见,就没人知道了吗?”   “啧,我才没那么相信李俊杰呢,他们的房间里,有各个角度的微型监控。”   成伟大脑“嗡”的一声。   完了。   赵昀拍着手站起来。“好啦!接下来,让我们探讨下一个问题——”   “成主任,你说,莫狄现在在哪儿呢?”   “我找不到顾山,但莫狄的狗鼻子好使呀,他得回来给我杀人呀!”   ……   成伟在极寒的夜里不停地打哆嗦。他应该就快失温了,人一失温,会死得很快。   头很昏,意识也不清楚了。但他咬紧牙关睁着眼,瞪着李俊杰的营帐。   帐篷里面亮着灯,还有一个人影映出来。那人影百无聊赖地坐着,手里还夹着一根烟。   正是赵昀。   这个剪影看上去无比孤独,但是完全让人升不起任何怜悯之心。   成伟又盯了一会儿,接着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被绑了一天,四肢已经没有知觉,现在头也冻木了。然而他刚昏过去一秒,暗夜里传来的一缕精神力让他瞬间惊醒。   ——是黑暗哨兵的精神力。   成伟感到血液流速加快,从昏死挣脱出来,疲惫感又上来了。   白天,当成伟得知赵昀已经洞察一切,他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找的时候,只剩下了一个信念——   给罗安他们争取时间。   无论如何,要拖到日落,必须要等到陈剑的人从安全林进来。得让小罗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转移病人。   于是他对赵昀说:“实不相瞒……黑暗哨兵,他记得我的精神力。之前我让小罗在他耳边重复季末的名字,就是为了测试这个名字对他的刺激,在发现刺激有效之后,我给他做了催眠——”   “——在他的精神域里,现在我的精神力才和‘季末’挂钩。”   赵昀的面容严肃了起来。“所以,你是想用你的精神力控制黑暗哨兵?”   成伟有板有眼道:“对……您也知道,我是个科研疯子,用精神力就能控制黑暗哨兵,这不比HC波更具有突破性吗?!”   赵昀眯起眼睛,审视地看着成伟。   成伟坦坦荡荡任他打量,过了两秒之后,破罐子破摔般交代道:“……黑暗哨兵现在挣脱了HC波的控制,肯定还处于暴乱状态。根据哨兵的本能,他会来寻找熟悉的精神力的。”   赵昀的眼睛果然亮了亮。   “那HC波还有效吗?”   成伟低头看着李俊杰尸体上的控制器。   “……应该还是有效的,因为李团长到最后……也没有调到最高的档位。但除此以外,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我的精神力去引导他,毕竟我和小罗已经训练了他这么久。”   其实这根本就是瞎扯淡,但凡脑子正常点的人压根就不会信。   ——但偏偏赵昀这种多疑、残忍、有着极端掌控欲的变态,才会信以为真——因为他以为谁都跟他一样,要操控利用黑暗哨兵,达成自己见不得人的目的。   因此成伟离谱的谎言奏效了。   他奋力反抗着被赵昀绑在了营地中央的旗杆上。   赵昀还找了找风向,说:“嗯,那你就把精神体放出来,扩散精神力吧。”   这一绑就是一天。赵昀舒舒服服呆在帐篷里,偶尔出来看他一眼。他快被中午的大太阳晒中暑的时候,赵昀还好心给他从头顶上浇了两瓶水。   赵昀在他身边坐着看了日落。   成伟又累又晕又饿,根本没闲心跟赵昀说话。   然而赵昀却盯着沙漠的落日,突然用诗人般的口吻说:“我送给你单薄的街巷、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光。我望着孤月天荒地老,送给你我的苍凉。”   成伟惊异地盯着赵昀,却发现那双蛇一样狡猾的眼睛,刹那间盈满了柔情。他看向遥远的天边,想着一个记忆里的人。   “该拿什么留住你呀……”赵昀轻轻叹道。   只有在这一刻,赵昀身上才显露出一丝温和,成伟都看呆了,这前后的两副脸孔差的也太大了吧!   这他妈就是个疯子,弄不好有精神分裂。成伟在心里感慨。   入了夜,赵昀就进了帐篷,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成伟不断地清醒、昏过去、再清醒、再昏过去。在煎熬中,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出了问题——因为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好几回莫狄的精神力。   成伟皱着眉头感到不解,然而这精神力他不可能认错,他可是莫狄的主治医生。他在心里分析着莫狄的精神力里包含的信息。   ——痛苦、毒性、杀意。   基本就这三条。   一边昏昏沉沉在脑子里想着莫狄的精神域状态,成伟一边心想,这可别真是莫狄找过来啊,他真找过来,弄不好真能杀了自己啊。   但他转念又一想,被莫狄弄死,也许比被赵昀弄死还痛快一点。   赵昀从帐篷里探出头来:“哟,黑暗哨兵的精神力真来了啊!成主任果然有才!”说着,他还给成伟比了个大拇哥。   被绑得结结实实的成伟,此刻很想回一个中指。   然而下一秒,赵昀的眼神越过成伟,看向营地之外时,突然顿住了。   一辆越野车悄无声息停在了营地之外。   一个人下了车。   这个人大步流星向赵昀所在的营帐走去。   这人掠过了被捆在旗杆上的成伟,脚步没停,仿佛没看见这有个人。成伟转头,却没看清莫狄的脸,只看见了他决绝的背影,还有狂乱的长发。   赵昀从帐篷里出来,腰杆笔直,看着黑暗哨兵向他走来。   他脸上还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意,然而他站在灯光下,成伟隔了那么老远都能看出这个笑容很僵硬。   莫狄距离帐篷只剩下二十米。   赵昀拿出了HC控制器,直接把波频调到了最高档。   然而——   莫狄的身形没有一丝颤动,他的步伐甚至更坚稳了。黑暗哨兵的双眼紧紧锁住他,赵昀竟一瞬间有被定住的错觉。   ——控制器失效了。   赵昀慌了。   他用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跑到旗杆那里,躲在了成伟身后。他此时此刻是真的相信成伟的精神力能保护他。   成伟:“……”   然而成伟刚在心里嘲笑赵昀是个胆小的变态,一转头看到莫狄朝自己走来的时候,他也慌了。   成伟甚至吓得打了个嗝。   黑暗哨兵的压迫力已经让他完全说不出话。他现在甚至不想呼吸,因为空气里漂浮的黑色精神力带有毒性,整个呼吸道连同肺部都在产生灼痛。   咚,咚。   莫狄踏着军靴,沉缓地走来。   他脸上已经没有了在掩体中的悲恸,只有一片平静。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在杀了顾山和赵昀之后,再杀了自己,去和季末团圆。   赵昀就在眼前。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请往后翻。为了“周末见上”这句大话,大爷俺不得不连加三更。   我以后再也不写作话了。呜呜。 第109章 -别无所求   「如果季末是个梦,我愿意就此长眠。我要去有他的地方。除此以外,我别无所求。——莫狄《康复日记》」   赵昀把成伟完全当成了一个人肉盾牌,缩在他身后。   “你快做点什么!!”赵昀掐着成伟的后背,急切地命令道。   成伟头都不回,闭着眼大喊:“我他妈也想做点什么啊!!!”   ——他已经闭上眼睛了,他太害怕了,黑暗哨兵越来越近,压迫感越来越强,他脑子里全都是李俊杰尸体的惨状,他觉得那大概就是一会儿的自己。   黑暗哨兵要杀人,那比择菜还轻松。   成伟死死闭着眼,突然,一阵罡风刮过,他被绑着的旗杆从底部被一脚踹断,他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赵昀拔腿就跑。   成伟听着跑远的急促脚步声,在地上装死了有足足十秒。   十秒之后,他才把眼皮掀起来一道缝,然后像条毛毛虫一样,蠕动着从断裂的旗杆上把自己解救出来。   他被绑了快二十小时的四肢重获自由的那一刻,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成伟趴在地上大口喘气,等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死里逃生,他回头,看到赵昀和莫狄的那一刻,魂都吓飞了——   莫狄拿着一把一看就是武器库才有的匕首,已经在赵昀身上捅出来了四个血窟窿。   现在,这把匕首抵在赵昀心脏的位置,刀尖把那块皮肤压得微微下陷,还没有刺进去。   已经成了血人的赵昀,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却一扫刚刚的恐惧;他好像一点都没感觉到痛,反而满面笑容。   “这才是我想要的……黑暗哨兵……”   他笑得愈发剧烈,莫狄一拳上去,赵昀的半边脸登时肿了,牙碎在了嘴里。他不顾口腔里涌着血,含混不清地说:“你……不想知道……季末为什么必须死吗?”   又要一拳下来的莫狄,手生生停住。   赵昀咧着含血的嘴,笑容可怖。他想,“季末必须死”这话可不能算撒谎——早在莫狄和季末精神结合之前,顾山就下过命令让他处理季末,防止这个绝对契合的向导会对黑暗哨兵产生什么影响。   ——他是完成总司令的命令,顺便实现个人抱负而已。   赵昀嘻嘻笑着,边吐血边说:“因为……顾山把季末……哈哈哈哈……”   莫狄听着这邪恶至极的笑声,面目变得狰狞。他死死掐着赵昀的脖子,一边挥起匕首,赵昀的肩胛骨被穿透了。   血液溅到了莫狄脸上,带着令人憎恶的温度。   “顾山把季末怎么了?”莫狄问道。   他明明已经怒极,然而声音却一点不大,他以这样缓慢而平静的口吻问出来,只昭示着吐出答案以后,赵昀会死得多么惨。   听到莫狄说话,成伟心下一惊。黑暗哨兵已经恢复了语言能力,这说明他现在根本不是暴乱状态,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计划有目的的。   于是他壮着胆,小步朝他们靠近。   赵昀艰难喘气,目光有些涣散。他这辈子只有折磨别人的份,从来没有被人折磨过。然而即使在这种下一秒可能就要断气的情况下,他还在试图蛊惑:“你先帮我……去找他……去杀了他……我就告诉你……”   莫狄毫不犹豫,给赵昀另一侧的肩胛骨又来了一刀。   血花飞溅。   顾山他会去杀的,不消任何人说——但莫狄恨透了赵昀到现在还拿季末当筹码。   莫狄捅下去的几刀全部避开了动脉,然而出血量仍然非常可观。赵昀被捅的时候一直紧闭着嘴,除了“唔”的一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黑夜里,光线暗淡,猩红的浓稠远看并不清晰,只有血腥味随着液体的流淌不住扩散,让人忍不住想要捂紧口鼻。   莫狄的双瞳连倒影都没有,他静静地听赵昀给自己争取活命的时间,并没有相信他的说辞。不管顾山是否真的对季末做过什么,季末都已经不在了,而且还是死在自己手上的。   ——他要做的,是给季末、给自己复仇而已。   给赵昀放血,看着这个人无法反抗,莫狄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季末。   赵昀被捅了这么多刀,还能活很久,但季末呢。   比起这些混乱又难以分辨真假的阴谋诡计,莫狄只想问赵昀一个问题。他在成为黑暗哨兵的时候,得到的第一个命令,是赵昀下的。   他嘶声问道:“为什么要……让我……杀了季末。”   ——他不在乎为什么季末“必须死”。   ——他只想知道,为什么,要让他,杀了季末。   赵昀怔住了。   血液静静流淌,几乎没有声音。随着血液的流出,赵昀的精神力也开始缓慢四溢,银色光雾若隐若现,有什么在莫狄的背后凝聚。   赵昀眼里似乎闪着泪光。“因为季末……杀了季初……”   莫狄眼睛睁大了——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话头一开,赵昀忽然变得脆弱。他的声音都在颤:“他杀季初的案子,被白海青给改了,我到后来才知道……”   莫狄握着匕首的手开始颤抖。他一拳打中了赵昀的太阳穴,嘎吱一声,赵昀的颈椎似乎错位了,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这个……疯子!!   莫狄的愤怒再也控制不住,他对准了赵昀的心脏就要刺下去——   “你要是杀了我,你就永远都不知道季末的秘密了!”赵昀死到临头,突然对着刀尖大喝出声。   他的嗓音和着血沫,眼神凄厉。他脸上再也没有虚假的笑容,撕破了一切伪装,露出来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疯子。   赵昀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显出了真诚的虚弱。   “季末的……秘密是……”   赵昀的精神力在地上汇集,轮廓越来越清晰,就在莫狄的背后,他看不见的位置。   “季末是HCJH-002……”   莫狄的内心突然裂了一道缝,怎么会?!   黑潮计划不是制造黑暗哨兵的吗,他自己的编号就是HCJH-004,季末怎么会是002?!   赵昀失血过多,眼睛开始睁不开,他含混地对莫狄说:“你们……都是……实验品……”   莫狄的心跳激烈得要蹦出胸腔——实验品?季末怎么会是实验品?!   赵昀却低下头,眼睛也闭上了。   莫狄正要发作,再给赵昀给一耳光,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恐惧的惊叫:“小心背后!!”   一条巨大的响尾蛇以极快的速度从地上腾空而起,咬向莫狄的颈侧。尖利的毒牙闪着寒光,尾部的响环像中空的串珠,跟空气快速摩擦产生可怕的声响。   赵昀猛然抬头,对莫狄露出狞笑。   他以为莫狄会惊慌失措,可是他对上了一双没有任何波澜的黑色眼睛。   蛇的竖瞳是邪恶,而这双眼睛,是深渊。   被深渊凝视的时候,他知道他逃不了了。   黑色的精神力突然爆发,以雷霆之势席卷了整个营地。赵昀好像失明了,除了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成伟一直躲在离他们很近的一个营帐后面暗中观察,被黑暗哨兵的精神力冲击的那一刻,他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成伟在地上昏了大概半分钟。   睁眼的时候,他看见一只身形极大的狼,通体漆黑,双眼如血,站在黑暗哨兵身边。   而赵昀的响尾蛇,已经碎成了十余段,每一块碎蛇边缘都是撕裂的,是被极其凶猛的野兽撕咬而死。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那些蛇的碎块开始泛银光,逐渐变得模糊。   莫狄从头到脚都是赵昀的血。   赵昀嘴巴张着,血液已经快流干了,随着他的精神体消散,他的精神域也在分崩离析。   莫狄毫无悲悯地俯视着这个人渣,平静地说着最残忍的话。   “你想杀我,但季初八年前救过我一命。”   “你想杀季末,但季初以命换命救了季末。”   “你害的人,都是季初救过的。”   “恭喜你。”   赵昀眼底似乎有光芒在颤,但将死之人已经无法再做出任何表情了,他只是双眼紧紧锁住莫狄,好像希望莫狄说的是假的。   但莫狄就这样看着他,没再说一个字。   等赵昀终于把这几句话理解了,他的眼神也碎裂了。   大限已至。   赵昀的眼大睁着,里面再也没有了光亮,死不瞑目。   莫狄最后把手里的匕首插进了赵昀的心口,把他钉在了一棵树上。   他瞧了这具尸体一会儿,内心却并没有一丝报仇得来的满足。他知道在和季末团聚之前,他的心将会一直这样空旷。   他在原地过了一遍赵昀死前说过的话。赵昀说,季末是实验品。   实验品是么……   一点五公里以外,就是边区的生化实验室。莫狄知道黑潮计划的药剂就是从那来的。   ——那就去把实验室给毁了。   不管赵昀说的是真是假,可能曾经害过季末的,他全都要毁个干净。   这是一个深渊倒悬的夜。抬头望天,什么都没有。没有月亮、没有星星。营地里的孤灯只能在地面上打出一个小光点,有人从上而下罩了四合的黑幕。   这个夜晚很宁静。   枪炮声已经歇止了。经过一日一夜的战斗,交战双方都已进入疲态,这个半夜是不约而同的休战期。在前线的战士们自然想不到,好不容易由死亡堆积出来的珍贵静夜,在生化实验室附近的那个营地,又添了一桩血案。   而雇佣兵们,得等到第二天一早,才能发现他们的老大已经死了。   成伟瘫坐在地上,似乎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看见的。他颤抖着从冰凉的地上爬起来,抓着染血的营帐才能直起身。   他看见那个平静的背影朝生化实验室走去,成伟嘴唇哆嗦着都出了声。   成伟双拳攥紧,指甲掐入手心,用这一丝疼痛给自己鼓了鼓劲,然后迈开腿,抄近路,要去地下迷宫连接实验室的那个暗门。   ——实验室和地下迷宫里,人可能还没撤完。   按照他们的计划,傍晚,陈剑的人从安全林冲关,厂房的病人开始转移;到现在这个时间节点,厂房里那些昏迷的哨兵应当已经全部撤出边区,生化实验室的研究员应当也走得差不多了。   ——最大的问题是地下迷宫的人。   地下迷宫,人其实很多。他们一直在用精神力追踪仪救下来各种被沉沙活埋的人,从战场上被放弃的小战士,到不久前那两个无辜的公证员,就连季末和陈剑也是这样被救下来的。   他们当中大部分都是重伤员,行动非常不便,转移速度本身就慢。   再者,他们在档案上都已经是死人了,如果白天就开始行动,一旦撞上边区的熟人,太危险了——所以按照计划,他们入夜才开始撤离。   成伟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几点,但大概还在深夜,反正天还没有任何要亮的意思。   他加快脚步,腿都在颤,心里万分忧虑——   万一,没走完的人撞上了黑暗哨兵,那该怎么办啊?!   莫狄杀赵昀的手段他可是看在了眼里,成伟哆哆嗦嗦,根本不确定自己逃过一劫到底是因为莫狄不想杀自己,还是因为自己在地上装死成功骗了过去。   成伟赶到了那处暗门。   还是隐藏在生化实验室小仓库的冰柜下面的那个暗门。这是能去地下迷宫距离最近的位置。   他小声喘着气,双腿发软。他被绑了那么久,一点东西没吃,现在没低血糖晕过去已经是奇迹了。   他看见那个冰柜门被推了一下,看样是有人要从地下上来。   成伟立刻走上前去,把冰柜掀开,对上了白海青的眼睛。   白海青正站在梯子上,胳膊还伸着,准备推门。他一见成伟,眼睛亮了亮:“成主任我以为你跟小罗已经走了!”   成伟赶紧出声:“莫狄一会儿就要来实验室了,赶紧走!!”   白海青踏完了最后两登台阶,跳上来,又伸手下去。   季末正站在那个小房间里,仰脸看着他。   “把手给我,爬梯子慢一点!”白海青对季末说。   季末站上了梯子。   “我自己能爬,不用拉我。”他说。   白海青就把手收了回去。   然而下一瞬,季末却突然按下了墙上的一个按钮,冰柜里的暗门立刻关紧。   白海青和成伟都吓了一跳。   “季末你干什么?!你给我开门!!”   他们赶快从上面要再开启这道暗门,却发现按钮已经被断电了。   与此同时,黑暗哨兵的精神力冲了进来,他们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莫狄本该直接毁掉生化实验室的。   然而他走到一半,突然发现从地下的某个位置吹来了风,他敏锐的嗅觉捕捉到风里有某种气息——这个气息他朝思暮想,却只会在死后才能再闻到。   莫狄停住了脚步。   他找到了那个风口,心道如果这就是地府,季末在里面的话,他要立刻赶到。   风口附近,沙子很薄,莫狄没费多大力气,直接把地打穿了。   露出底下的一间屋子的时候,莫狄睁大了眼睛。   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莫狄在落地的一瞬间,心脏就狂跳起来。   他顺着那个气息一直走,一直走,他不敢细想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只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天大的美梦,他愿意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再也不醒来。   熟悉的气息越来越浓郁,莫狄激动得手都在颤。他最后停在了一个小房间外。   小房间门开着,里面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的背影,莫狄只看了一眼,泪水就夺眶而出。   而那个人站在了梯子上,似乎要往上爬。   莫狄的五感已经全部失灵了。在这一刻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他根本没看见那个梯子上方的暗门已经关闭,也没看见季末按下了断电的按钮。   他只怕季末要从地府爬出去,独自往生,不要他了。于是——   在莫狄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冲上前去,把那个人抱进了怀里。   泪水把眼睛糊死了,他声带颤得不能再颤。   “季……末……”   作者有话说:   成伟:我还是格局小了。我只想到要从门进。我没想到他能直接凿穿天花板。   (这周末太累了 明天有可能不更 咕) 第110章 -美梦成真   「那不是地府,那是天堂。——莫狄《康复日记》」   七小时前。日落。   因为整个边区的军队部署从前一晚开始向前线倾斜,安全林哨卡处的兵力已经缩减为原有的三分之一。逄思聪带武装小队冲关的时候,正好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从安全区来的武警毫发无伤地进了边区,顺利与陈剑汇合。   厂房里的罗安接到信号,开始转移第一批昏迷的哨兵。秦华带着医疗团队,就在边界线等着。   五小时前。入夜。   莫狄因为看到《预知事件六》和《无关记录》彻底崩溃,无法控制的精神力从遥远的掩体瞬间飙出。   远在百公里外的地下,季末莫名其妙打了个哆嗦。   白海青开始组织地下迷宫的人撤离。他大手一挥,把季末推进监控室,“你就在这保障后勤,看见有什么不对劲的就告诉我!”   季末点点头。他让出来路,让那些重伤的人先走——迎面过去的两个担架,是今天刚刚从战场上落下来的哨兵战士,一个被炸没了一条腿,另一个还在吸氧,没有意识。   地下迷宫的人分批次转移,有条不紊。   季末坐在监控室里,看着面前的几排小屏幕。屏幕分辨率不高,像是淘汰的设备——它们其实都是从生化实验室那边捡来的,有用的就不错了。   他一边看着监控,一边把斑颈鼠兔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小鼠兔还在睡,季末戳了它好久才把它弄醒。   今天早上,白海青给他说了他们要回安全区的计划。   那个时候季末乖顺地一句话没说,抿着嘴唇,点点头,再点点头。   白海青才不相信季末会这么听话,毕竟这孩子刚醒来没多久就哭咧咧地“我想看莫狄”。他哼了一声,抱着胳膊眯起眼:“你最好别动什么去找莫狄的歪歪心眼。”   季末又抿了一下嘴唇,一对眼睛水汪汪的。“没有。”   白海青被季末望着,没办法地心里一软。他趁时间还来得及,在季末床边坐下,语重心长地说:“现在外面非常危险,一面在打仗,一面有暴植,还有……”白海青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倒是季末接了话。季末平静地说:“还有,莫狄已经成了没有自我意识的黑暗哨兵,是个只会屠杀的机器。”   白海青嘴里发干,他没想到这么残酷的事实,季末竟然能自己说出来。   昨天他给季末大概说了一下莫狄现在的情况,用词非常谨慎,十分担心季末的情绪,然而季末的接受程度比白海青预想的好太多。   他轻轻拍了拍季末的手,“你还是个病号,先回安全区好好治病。等你好了……再说。”   季末低下头,点了点。   白海青呼啦了一下他的脑袋,转身就出去急匆匆安排工作了。   季末慢吞吞下了床,他扶着墙活动了一下腿,盯着光秃秃的墙壁,心脏砰砰直跳。   有一点骗过了白海青的小得意,又有一点紧张。   ——“你最好别动什么去找莫狄的歪歪心眼。”   ——“没有。”   季末确实没动要去找莫狄的心思。他没撒谎。是以白海青刚刚用读心异能盯着他的眼睛,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妥。   季末很清楚,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在沙漠里长途跋涉,所以不可能去找莫狄。   他想的法子是:   要让莫狄来找他。   季末主动提出来要和白海青一块走,让那些重伤员先撤离。   白海青听了这话,心里甚至还舒了一口气——季末愿意跟他一块走,那就说明愿意呆在他眼皮子底下,不会瞎乱跑。这孩子真懂事。   但他万万没想到,季末说要跟着白大哥,其实是存了特别歪歪的心思:白海青作为地下迷宫转移行动的负责人,当然得最后走。   季末也想最后走。   他得拖到最后一刻,给莫狄赚足时间。   天彻底黑了下来。撤离正式开始。   斑颈鼠兔被戳醒了不是很开心,软乎乎的肚皮翻着,四脚朝天,不想动弹。   季末捏着鼠兔的小爪,凑近了说:“……你不想你的大狗狗啊?”   小鼠兔立刻坐了起来,小圆眼睛睁大了看着季末。   季末微微笑着,拿指头戳了一下鼠兔崽的脑袋。“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话。”   他交代他的鼠兔,顺着天花板找风口,找到风口就在那蹭蹭,最好留两根毛毛在那,这样能把精神力留在那里。   鼠兔崽坐在那里,很认真地听完了季末讲话。季末跟它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心底还是十分不放心——这毕竟还是幼崽,他现在还不能完全控制精神体,万一要是出了什么问题……   于是季末补充了一句:“就最近的几个风口,你去蹭蹭吧。别太远,累了就回来。”   小鼠兔抱了一下季末的手指,然后跑远了。   季末在监控室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他理智上知道地下迷宫的人撤得越快越好,可眼看着人真的都要撤完了,莫狄还没来,他便着急起来,着急还混着担心,一颗心上下吊着,不是滋味。   他没有一秒不在猜测莫狄到底是什么样子。   白海青跟他说莫狄成为黑暗哨兵的时候,他并没有过于惊讶,那是因为他跟莫狄在一起的时候,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莫狄精神域不稳定的情况,他现在回想起来,那都是前兆。   但每一次,莫狄在精神域暴乱的时候,季末都能把他拉回来,不管是用什么方法——拥抱,亲吻,体液交换,精神结合,即使是……当时捅他的那一刀,莫狄也立刻醒了过来,叫着他的名字,紧紧抱着他。   绝对契合的两个人,就是这样的关系。   季末咬着下唇,五脏六腑都在瑟缩。   他直觉莫狄是不会伤害他的——他现在已经没有异能,整个人焕然新生,虽然精神域还不够健康,但已经勉强算是个合格的向导了——季末觉得自己,应该能安抚莫狄。   这个想法,季末在白海青跟前根本不敢放在脑子里。白海青要是知道了,估计能气得揍他。   他脸红扑扑地想着莫狄跟他说过“你是我的药”,一边想,一边祈祷,希望真是如此,最好一定如此。如果连绝对契合的他都救不了莫狄的话,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救得了莫狄呢。   鼠兔还没回来。   季末用手一下一下敲着桌面,盯着监控屏幕发呆。   凌晨两点。   季末听到白海青跟陈剑打电话,外面处于休战期,转移情况良好,他们随时可以上去。   “好,我们这已经没人了。我把遗留物品再检查一遍。哎,一会儿就见了,别腻歪。”白海青挂了电话。   白海青的脚步渐渐远去,显然是从最里面的房间开始检查了。   季末双手冰凉,眼神都有些空洞。   如果一会儿莫狄还不来,他该怎么办?   去找莫狄吗?可去哪儿找?怎么避开白海青和陈剑?这两个人怎么都不可能让自己去找莫狄的,也不可能放任自己留在这里。   他们会有一堆的理由,季末想都不用想:肌肉萎缩体力不支、精神域还没治好得继续吃药、地下迷宫都撤空了你死在这儿都没人知道……要是季末执意去找,白海青估计就得把他一直憋在心里的话骂出来了:这个王八蛋都捅了你一刀你还念念不忘你是不是有点大病!黑暗哨兵就是个疯子,你得干嘛,下半辈子跟疯子一起过?!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你小命这么不值钱?!   不能再想了。   季末抬手抹了一下额头,全是冷汗。   到底还有什么办法?!   莫狄……你怎么还不来?   “小末末,走了。”白海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断了季末的思考。   季末撑着桌子,缓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正待转身时,他突然心里一悸。   他背对着白海青,睁大了双眼。   ——是莫狄的精神力。   这一丝飘入地下的精神力太过微弱,除了绝对契合的对象,别人根本无法察觉。   季末的心在这一刹那已经快蹦出嗓子眼了,但他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他微微避开了白海青的视线,跟着白海青往出口的方向走。   白海青在前面昂首阔步,心情很好。他高兴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他们的撤离速度比原先预想的快很多,并且没有任何人员伤亡;二是季末真的很听话,说在监控室就在监控室,哪里也没乱跑,现在也乖乖跟在他身后,准备回安全区好好治病。   季末在后面平静地跟着。他面上不显,实则胡思乱想根本停不下来,紧张得都开始反胃——   他能感知到莫狄就在附近,可他不知道莫狄是不是冲着他来的。   万一莫狄只是路过怎么办?!   还有,白大哥的担心他不能不考虑。莫狄没有了自我意识,万一把他引过来,他伤害别人怎么办?!   ……   眼看出口就要到了。   地下迷宫的撤离通道一共有两个。不能自己行动的重伤员走的是平缓通道,能自己行动的则是从一个小房间的梯子爬上去,穿过一个暗门。   这两个通道有一个共同点:为了确保绝对的安全,里面都设置了紧急关闭按钮,必要时可以直接按下,再切断电源。这样一旦外面有危险,他们可以关闭通道,在地下迷宫继续隐藏。   季末的头脑开始发热。   那个熟悉的精神力已经从后面追了过来。他刚刚趁白海青不注意回头看了一眼,结果亲眼看见了两缕莫狄的精神力——果真是可视化的、黑色的精神力。   季末甚至都能通过这两缕精神力判断出莫狄此刻不在地上,而在地下迷宫,跟他们在同一层——天知道莫狄是怎么下来的。   黑暗哨兵的精神力无比霸道,并且越来越浓烈,越来越迅猛,季末不得不出声催促白海青快点,他几乎是推着白海青进了那个有暗门的房间。   ——他得让白海青先出去,然后把自己和莫狄锁在这里。   季末让白海青先爬上去。   ——莫狄已经在十米以外了。   白海青伸手要拉他,季末说:“我自己能爬,不用拉我。”   ——莫狄就在门口了。   白海青刚把手收回去,季末立刻按下了紧急关闭的按钮,中间几乎没有时间差。暗门关了,电也断了。外面不可能再开门。   再然后,季末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整个人被嵌进了一个熟悉却血腥的怀抱,这个人死死把他搂进怀里,按住他后背和肩头的手力气大得都让他想要呼痛。   季末的心跳无比剧烈,然而抱着他的这个人,心跳声比他的还要大。季末鼓膜里都是他们两人的心跳声,他急促地呼吸着,像是想要确定什么似的把脸又往这个人胸口埋了埋。   眼前一片模糊。他喉咙生疼,想要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接着,一道在梦里魂牵梦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和抓住他的强硬力度完全相反的颤抖和脆弱。   “季……末……”   季末哭着“嗯”了一声,然后被抱得更紧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天花板传来。   季末的鼠兔大功告成,小家伙累得要死,为了给莫狄留精神力的毛毛,它的小尾巴球都秃了一块。它爬到了季末头顶的位置,然后一松爪,啪唧落到了季末领子里。   莫狄被这个精神力小炮弹砸了个满怀,他有些怔愣地和季末微微错开了些距离,然后直勾勾地盯着季末的脸。   两个人的视线终于对在一起,季末却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对面那双眼睛不是他曾经熟悉的深棕色,而是一片漆黑。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光线不好,他在莫狄的眼睛里,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见。   莫狄的手没有放开他,力度也没有丝毫减轻。他想要动一动胳膊,莫狄甚至攥得更紧了,连他皱眉说疼,莫狄都没有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   莫狄是有意识,还是没意识……   季末见莫狄怎么都不可能松开他了,只好忍着疼,别过胳膊,把斑颈鼠兔从领口拿出来。   他把小鼠兔在莫狄眼前晃了晃。   莫狄的眼神在数秒之后终于跟着动了动,然后手下的力度放轻了。   季末稍微松了口气,他小声问:“你还记得它吗?它是我的鼠兔崽……”   暗门之上,白海青要疯了。   刚刚一瞬间黑暗哨兵的精神力席卷而来,他立刻就反应过来季末一定是提前感知到了,才让他先上来,把自己给锁在下面了。   “真他娘的绝对契合什么狗屁玩意儿我靠!!!”白海青急红了眼,脏话都飙出来了。   成伟也担心得要命,他刚亲眼目睹莫狄杀赵昀的全过程,又被季末的这番操作惊了一惊。他浑身虚汗,脸色发白,自觉这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他已经受够了足够的惊吓;他心疼地抱住了自己,眼前发黑,缓缓在这道暗门前蹲了下来。   他需要缓缓。   白海青还在那边破口大骂,并试图开始砸门。过了好久,成伟的大脑才缓慢运作,终于两根神经好像搭上了线。   他抬头问白海青:“……绝对契合?”   白海青:“对啊!靠!!”   成伟抱住了自己的头。他把莫狄今天晚上干过的所有事细细盘点了一遍,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   他有些绝望地告诉白海青:“他们估计要身体结合了。没救了。”   作者有话说:   小罗:我那刚刚萌芽的爱情呢??? 第111章 -死生契阔   「对爱人全情投入的时候,必定满身破绽。——莫狄《康复日记》」   白海青在原地呆了足足半分钟。   成伟就那么蹲在地上,静静地蹲了半分钟。两个人对视着,气氛诡异又滑稽。   紧接着,白海青五官都扭曲了,他一把把成伟从地上拽起来,吼道:“你说什么?!?!”   成伟被猛得拉起来,头更晕了,他眯缝着眼在生化实验室这个小仓库里看哪有吃的,边虚弱地说:“莫狄他恢复清醒了,他就是来找季末的。”   白海青的十根手指头堪比九阴白骨爪,指甲都掐进了成伟的胳膊,疼得成伟呲牙咧嘴。他几乎是央求地给白海青说:“白部啊,你先让我吃点东西好不好……”成伟都想哭了,他今天清晨做好了牺牲的觉悟,瞒着所有人,独自去找赵昀赴死,结果被折磨了一天没人知道,晚上被吓得半死没人知道,现在回来了还得被当出气筒。   他真的很委屈,现在累得要命,什么都想不清楚。   白海青微微松了手,他也看出来成伟脸色非常不好。但他站在原地没动,脸色不能更阴沉。   “成主任。”白海青说,“你知不知道,季末光是跟那个……人精神结合,就差点死了?”   也不知道白海青原本是想说“那个王八蛋”还是“那个畜生”,他中间停顿了好几秒,最后才改成了“人”。   成伟手都使不上劲,他艰难地拧开一瓶水,灌了一口。清水入喉,他咳了两声。“……我知道。季末救回来的时候,你就说过。”   “那他现在身体结合不是去送死吗?!”白海青立刻吼了回去,他语速飞快,声音一下拔高。他指着那个严丝合缝、炮火都轰不开的暗门,手指尖都在颤抖。   没等成伟说点什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外面响起。白海青瞬间切换成战斗状态,取下腰间别着的手枪,把成伟一把按在地上,自己隐蔽在架子后面。   ——冲进来的人是陈剑和罗安。   白海青松了一口气,把枪再收起来。   “海青……”陈剑见白海青没事,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他大步走到白海青跟前,仔细端详他。   白海青还黑着脸,头顶冒火。“回来干嘛,不是哨卡见。”他没好气地问。   “我……”   陈剑刚说了一个字,罗安就跟一道旋风似地刮了过去。他绕过陈剑和白海青,冲向成伟。   “成老师!!!”   白海青一回头,吓了一跳。   成伟以一个非常狼狈的姿势躺在地上,那瓶拧开的水洒了他一身,脏兮兮的白大褂都湿透了。   ——被白海青一拽一吓,又一把按到地上的成伟终于支撑不住,如他所料那般,晕了过去。   小罗赶紧去摸成伟的脉搏,一番检查之后发现他只是疲惫过度睡过去了,并没受什么伤。   “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安跪在成伟身边,忧心忡忡地说:“我把病人交接给秦主任之后,突然很不放心……”   “因为成老师说了要跟着生化实验室的人一起撤,但实验室的人说一整天都没见着他。正好你们也没走,陈部就带我一起回来,路过那个营地的时候……”小罗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还打了个颤颤。   陈剑接道:“赵昀死了。死得……很惨。”   白海青二话不说蹲了下来,开始扒成伟的眼皮。   罗安:“……”   陈剑:“……”   他们脚下的地下迷宫里,此刻正在发生一场小小的扭打。然而那道暗门密闭又厚实,一点声音都没传出来。   莫狄把季末按在了梯子上,不要命地亲吻他。   唇舌交缠,吻出了水声。季末被吻到憋气,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他一只手推着莫狄的胸膛,另一只手心里还团着他的斑颈鼠兔,没来得及塞回兜里。   从刚刚莫狄看到他的小鼠兔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对劲了。   莫狄的精神力突然失控,整个房间瞬间黑了下来。鼠兔崽吓了一跳,赶紧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在季末手心瑟瑟发抖。   季末在一片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顺着莫狄钳住他的臂膀往上摸索,他能摸到莫狄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还带着极其浓重的血腥味,像是从血盆里拎出来的一样。   莫狄……到底是……   季末都不敢想莫狄是杀了谁,或者是杀了多少人。他现在只想让莫狄把这可怕的精神力收回去,赶快平静下来。   他一边拍着莫狄,一边嘴里说着话,试图安抚:“没事,没事,我在呢。”   可是莫狄听到这句话,却突然浑身一震,然后精神力涌动得愈发放肆,像是一个漩涡,要把季末活活淹死在里面。季末开始感到窒息。   暗门之下的小房间,天花板和四周墙壁簌簌往下落沙,季末直觉不好——要是莫狄再疯一小会儿,地下迷宫恐怕都得塌了。   绝对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   季末的手指死死抓着莫狄的前襟,把人拉近,然后就着莫狄搂抱他的姿势,亲了下去。   四片唇瓣相触的那一刹那,两人俱是身体一颤。   距离上一个亲吻已经过去了七个多月,二百多个日日夜夜,两个人分别走过了生死。   莫狄一直到此刻,才有了一丁点的实感。他像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小男孩,被心爱之人吻住却一动不敢动,直到对方带着犹豫,伸出舌尖,小心又害羞地舔着他的唇缝。   唾液里传来的精神力,在他的口腔里炸响了一个惊雷。   莫狄喘息着把季末压在了梯子上,捏着季末的下巴,重新吻了下去。   这一次,主客颠倒。   季末的唇舌被全部占据,被激烈的亲吻夺取呼吸的时候,他几乎产生了流泪的冲动。   他放任自己沉溺在亲吻中,思想浮浮沉沉。狭小的房间仍然一片黑暗,但这充盈的精神力却不再暴戾,而是柔和地包裹着季末,层层叠叠,无比温柔。   季末一手搂住莫狄的脖子,把人勾向自己,另一手还托着自己的鼠兔崽。小鼠兔在他掌心里安分极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发烫,就跟害羞了似的。   嘴唇交错,两个人都在低喘。季末双腿发软,他把身体的重量更多地放到莫狄身上,本来就需要复健的肌肉又强撑了这么久,现在已经站不住了。   季末用嘴唇蹭着莫狄的嘴唇,把鼠兔又往他眼前送了一次。   “我……现在有安抚能力了……”他小声说着,偏过头吻了吻莫狄的侧脸,夹杂着断续的喘息,“我们……精神结合……好不好?”   鼠兔崽趴在季末手里,捂住眼睛的小爪子往下放了放,跟莫狄一对上眼,立刻又捂了起来。   室内的精神力瞬间停滞。   莫狄整个人僵住了。   刚刚一室的旖旎散了个干净。莫狄浑身的血液好似结了冰,在血管里无法流动。   “精神结合”这四个字入耳的一刹那,他突然从天堂坠入地狱。   ——他怎么可以忘了,季末是为了救自己,才和自己进行的精神结合。而精神结合过后的季末,连精神体都召不出来,就那样拖着孱弱的身体,一路走到了边区。再然后,再然后,被他……亲手……   莫狄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的呼吸声听上去十分尖锐,竟然像是在倒气。   季末紧张地拍着莫狄的脸,“你怎么了?”   但莫狄被自己的噩梦攫住,精神域在震荡,五感瞬间失衡。他已经听不见季末的声音了,只能看见季末的嘴唇在开合,不停地做口型。   莫狄眼底黑潮涌动。   他忽然想起他是如何来的——他原本在沙漠上行走,却被熟悉的精神力引诱,来到了这里。   可是季末已经死了,又怎么会有精神力引他过来呢?   只剩下了唯一的可能。   ——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彻底疯癫,陷入了无法医治的精神域暴乱,然后来到了一个幻想中的、有季末的世界。   他的肉身应当已经死了,但他的魂灵还与季末在一起。老天竟如此眷顾他,让他在死后的这个世界,见到了季末。   莫狄将一切都想明白了。   他冷静下来,握住季末的手。他看着季末,脸上浮现出整整七个月没有过的笑意,面部肌肉被笑容牵拉,带来一种久违的疼痛。   他笑着笑着,便哭了出来。他问季末:   “你是不是都不记得了。”   你是不是,不记得你曾经为了我要杀你的预知梦而多么伤心。   不记得我因为无知对你说过的混账话。   不记得我曾经亲手把凶器送到了你手上。   也不记得我亲手,杀了你。   我是带着浑身的血腥和罪孽投入的地府,而你是这样洁白无瑕。你离开尘世的时候,老天怎么舍得让你带着痛苦的回忆走。   你是不是都不记得了,才对我说这样的话。   说你要跟我精神结合。   说你还在这里。   你肯定是都不记得了,才依然……   这样爱我。   季末的手被包裹在冰凉的大掌内,他不解地看着莫狄骤然变化的神色,又问出了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但黑暗哨兵的精神力让他无法放松警惕,仿佛就等他一个回答立刻就要爆发。白大哥还在上面,边区还有这么多人,如果莫狄做出什么毁天灭地的举动……那后果季末不敢想。   时间紧迫,季末不知莫狄究竟知道了什么,又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于是只能顺着莫狄的话,小心地反问:“……不记得什么呀?”   季末的眼睛清澈,眼角还带着由于激烈的亲吻沁出的泪痕。莫狄对着这样的眼神,心痛到无以复加。   他果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莫狄轻轻把季末托着鼠兔的那只手拉过来,低下头,先吻过鼠兔的小脑袋,又吻过季末的手心。   他安静地流泪,周身环绕的黑色精神力如同尘埃落定,缓缓消散。   他唇边带着笑意,可是心却空了。他知道自己应该感到欣喜,因为死后的世界里季末不会再受苦;可他同时也知道,自己必将背负永刑,带着无法挽回的罪责,面对自己的爱人。   但即使他的灵魂注定无法安息——   莫狄把季末抱了起来,走出这个小房间。   他在季末耳边说:“什么都没有。”   ——他要让季末快乐地、无知地、这样……   莫狄轻吮着季末的耳垂,问:“如果你有机会离开我……你会走么?”   他想,如果哪日轮到了季末转世投胎,他一定不拦,他要送季末去一个阳光明媚的地方,那里一点黑暗不能有,也不要再与自己相见,他要忘了自己,要……   莫狄的泪水从脸颊不断滑落,洇湿了一小片血衣,那杀戮的血腥气又冒了出来,让莫狄难过地无法呼吸。他无法控制、自虐般地想下去,想着季末会在没有他的地方活得多么开心,他也许会爱上别人,会……   可季末却突然伸手把他搂紧了。   莫狄停下了脚步,垂头看怀里的天使。   季末双手捧起他的脸,无比认真地对他说:   “我不离开你。”   “我要一直跟你在一起。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季末的嗓音带颤,莫狄错愕地发现季末眼里竟也盛满了泪水。   两个哽咽的人对望,在看不到头的地下迷宫里形成了一幅剪影。   莫狄的精神力又开始四溢。   他与季末额头相抵,眼泪砸了下来,滚到季末唇边。   “我当真了。”他说。   季末在他怀里点头,眼神郑重,如同宣誓。   莫狄闭上眼睛。   空荡荡的地下迷宫就是他们的新房,敞开的房间无人窥探,他们被笼罩在安全的黑暗里。   汹涌而出的爱意再也无法遏制,莫狄咬着季末的双唇,手抚上他的身体。他把季末轻柔地放在床上,身体却强硬地压了上去。   身下的这个人,全然无知地满足了自己的奢求。   就当自己是个骗子,欺骗他的承诺……在已死的世界里,他还是想要和季末签订一个已经毫无意义的生死契。   精神结合不够,他要的更多。   他要一个跟季末同生共死的权利,他要季末再也不能抛下他。   作者有话说:   目前的状况就是:小莫因为突然得知真相产生了巨大的心理创伤,到了地下迷宫真就以为到了地府,见到媳妇就以为是他俩都挂了,在地府相遇。   等身体结合完他就知道了。   这个PTSD得小季慢慢哄才能好。两个娃娃都不容易。哎。 第112章 -漠上花开   「我真是个王八蛋。可我真的好高兴。——莫狄《康复日记》」   这一夜,季末流了一辈子那么多的泪水。   他早就知道莫狄的状态也许根本等不了精神结合,所以莫狄把鼠兔崽放在床头的时候,季末并没有做出什么反抗。   ——对于可能要发生的身体结合,他早有心理准备。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莫狄竟然会试图侵入他的精神域。   情况是从莫狄发现了一个事实——季末胸口并没有被匕首捅过的刀痕——开始急转直下的。   这个观察坚定了他对于他们已死的认知:这种刻骨的伤痕都能抹去,怎么可能还活着?   于是他向疯狂更迈进了一步。   原本温柔的莫狄忽然就控制不住手下的力度。他一手钳住季末的手腕推到头顶,一手捏住他的下巴,低下头堵住嘴。他把季末的呼吸全部抢走,然后暴戾地释放自己的精神力。   季末哭着说“你不要碰我的精神域”,一边哭一边颤,他太害怕了——他的精神域刚刚稳固,哪能经得起哨兵的肆意攻击;再者,身体结合也从来没有这一步——身体结合要覆盖精神结合,那也是向导的精神力探入哨兵的精神域,可他们却完全反过来了。   季末左右扭头,抽泣着躲避,然而莫狄却让他一声哭吟都漏不出来。   黑暗哨兵完全不理会季末的哭求,凭借本能肆意妄为,他把身下的人翻来覆去地吻着,精神力助纣为虐,四处煽风点火,见缝就钻。   季末的体力无法跟黑暗哨兵抗衡,他颤抖着软下来身体,以为放弃抵抗日子就能好过,却得到了更狂热的亲吻。这场情事与之前所有的都不同,莫狄好像换了一个人,而他面对这样暴力的入侵一败涂地。   莫狄的黑瞳里燃起火焰,他疯了一样给季末打上各种记号,他要从他能想到的所有层面,彻底占有这个人。他在试图给季末染色——体液注入不够,就连向导的精神域都要撬开,挤进去。最好他的精神域里流淌的全都是自己的精神力,最好他活的是他的命,呼吸的是他的呼吸。   亲吻越来越密集,单方面的舔咬逐渐变成了双向的吻合。   季末身体飘摇,头脑昏沉。这些亲吻像梦一样引他沉醉,让他无法抗拒,可精神域和身下的双重痛苦又是真实的。在某些闭眼的瞬间,他看见了一些幻象:他的精神域里渗进去了丝丝缕缕的黑色精神力,紧接着,就像迅速蔓延的藤蔓一样,他所有的精神力都染上了黑色。   季末哭得厉害,委屈得不行。精神域被入侵明明是痛苦的,可他却不得不感到极乐。他不知道这是否是黑暗哨兵的能力,抑或是绝对契合打好的幌子,他时而清醒时而困顿,在莫狄的后背上抓出了数道见血的指痕。   ——痛苦必须是两人份的。   他的精神域开始震荡,非正常的精神力融合在加快进程。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他的小鼠兔在叫,可他的嗓音已经被篡改成气音,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连抬头去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像一叶小舟,逐渐驶入欲望的深海。那片海域风平浪静,但有什么正在海底酝酿。   等结合热出现的那一刹那,十级海啸骤然掀起——狂风巨浪迎头砸来,除了再也不分彼此的那个人,什么都是虚幻的,什么都是次要的;绝对契合又来加持,彼此的反应相互助长,季末终于跟着莫狄一起疯狂。   双向占有的实感让一切感官麻痹,季末从中获得了力气,主动攀上莫狄的脖子;莫狄是如何渴求他的,他也是同等的渴求。汗水,血水,泪水,一切腥咸的液体随着体温蒸腾,黑暗的房间里如同着了火,火苗的别名叫做呻吟和喘息。   时间的快慢模糊了,季末迷蒙的大脑带他回到他刚从昏迷醒来的时刻。   两天前,当他挣脱昏迷时,季末曾给了自己新生的执念。他想……   和莫狄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而现在,身体结合完成了,他从里到外都是莫狄的人,连精神域都不再独属于他了。   地下迷宫里是没有太阳的,只有黑暗还有照明设备。   莫狄带着重生般的轻松与喜悦醒来。他眯着眼,用手背挡住了头顶孤零零的一盏吊灯,依旧在回味他做过的最美的一个梦。   可他刚动了一下,却突然听到了低低的啜泣。   莫狄整个身躯都石化了。他像个零件锈死的机器人,僵硬地低头看向怀里——   光裸的肩头,成片的吻痕,颤动着的白皙皮肤。   床单一片狼籍。   眼前的光景让他瞬间回想起昨夜的种种,他不敢相信地盯着怀里的人,像是被天降大奖给砸懵了。可紧接着这人就闭眼哭了出来,边哭边说:   “……不要碰,我的精神域……呜呜……我刚醒……还没治好……呜呜呜呜……”   季末在做噩梦。   莫狄浑身剧震,他心疼地把呜呜咽咽的季末揽进怀里,让向导的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他极尽温柔地给季末擦掉眼泪,可是季末越哭越凶,抽噎着嘟囔个不停——这些话是他昨天晚上就想说的,可莫狄压根没让他说出口,现在终于没有粗暴的哨兵非得堵着他的嘴了。   “不要进我的精神域……疼……呜呜呜……”   “我还得吃药……白大哥……”   莫狄抓过季末的手,用嘴唇不停地蹭。他的心里很满,精神域跟之前一潭死水的状态完全不一样,让莫狄感到心动过速的同时,产生了他还活着的错觉。   他能真切感到有什么发生了。是真的发生了。   可他们不是都死了吗?身体结合还能体验这么真实的吗?   莫狄额头的动脉扑通扑通,他手心发烫,思绪万千,又高兴又混乱,一瞬间都不知如何是好。   “呜……洗洗……”   季末又发话了。   这句莫狄能听懂,指示非常明确。   他赶快抱起季末,踏到地上的时候,他看到了撕裂的血衣,不禁皱起眉头——他杀了赵昀是真的。   那什么又是假的?   “洗洗……”季末挥着绵软的拳头,再度哭了出来。“长头发不喜欢……”   莫狄的头发扫在胸前,碰到了季末的脸。季末立刻皱起眉头,带着哭腔抱怨。   “不喜欢长头发……莫狄……”   莫狄一下心软得无可救药。他眼含热泪地亲吻季末的额头,说:“让你剪掉。一会儿就让你剪掉。”   季末好像被这一个额吻给安抚了。然而他安静了不过一瞬,又开始哭着说不让碰他的精神域。   地下迷宫条件艰苦,浴室里没有像样的浴缸,只有小凳子还有淋浴。于是莫狄只好哄着季末坐在凳子上,两个人一起洗。   偏生季末不老实,非要抱着他,莫狄在感到幸福的同时,又开始感到难捱。   他仔细地给季末清理身体,水流冲过季末的手时,莫狄的目光顿住了。   ——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跟他一样的戒指。   他昨晚与季末十指相扣的时候,目光就常常停在这里。莫狄无比怀念地端详着这只手,却忽然发现了另一个细节——   还是这只手,食指上,有一个烟头的烫伤疤痕。   莫狄的视线凝固了。这个小小的疤痕,像是一块扔向玻璃的石头,砸碎了他过去十几个小时的所有认知。   季末不是,没有带着任何伤痕,来到的地府吗?   为什么还漏掉了这个烫伤?   是阎王爷不给治吗?   ……   莫狄光是想想就觉得离谱。他现在思维无比活跃,如果浴室有镜子的话,他就能看到他原先死气沉沉的眸子里,此刻正闪着光芒。   他攥季末的这根手指攥得紧,季末感到痛,又哭了出来。在睡梦中,他把所有让他感到痛的东西都跟精神域被侵入联系到了一起。   “……疼……别碰我的精神域……”   莫狄一下一下吻着季末的嘴唇,道歉:“对不起,宝贝,对不起……”   可是季末完全不接受莫狄的道歉,又迷迷糊糊说了一句:   “我的精神域……呜呜呜呜……小罗哥……”   听到“小罗哥”三个字的时候,莫狄仿佛被泼了一桶冷水。   黑暗哨兵的精神力在室内刷地铺开。   小罗……哥?   那是谁?!   为什么季末在地府还能遇到别人?!   季末跟那个人怎么认识的?那人在哪?会来吗?   季末会不会跟那个人……   莫狄越想越无法控制,从季末跟“小罗哥”两情相悦,到他如果杀了“小罗哥”会不会在地府再死一次,种种可能性在脑子里飞速划过,黑暗哨兵的精神力在室内波动,搅得空气不得安宁。   倏然降低的室温让季末打了个哆嗦。他像他的鼠兔那样哼唧了一下,然后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莫狄一看季末醒了,立刻柔和了面容。他在季末脚边跪了下来,托起季末的手,说:“季末。”   季末嗓子肿着,“唔”了一声。   莫狄继续叫道:“哥哥。”   季末看着跪下的哨兵就跟摇尾巴的狗一样,嘴角稍微扬了扬。   “老婆。”   季末抿着嘴,但是已经忍不住笑意了。   “宝贝。”   季末倨傲地、理直气壮地说:“嗯。”   说完这一声,他就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还带着沙哑。他伸长胳膊搂住莫狄的脖子。“……你昨天太过分了。”   “但我爱你,所以不跟你计较。”   季末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莫狄听清。紧接着莫狄就感到自己脸颊传来了温柔的触感——季末竟然亲了他一下。   莫狄红着眼眶愣了一秒,然后他立刻就收紧了手臂,把季末更用力地抱进了怀里。   回到房间,莫狄把季末放下,然后抚着他的脸,久久地注视。   “你在地府,过得好吗?”   季末本来往莫狄掌心蹭着脸蛋,突然就停住了。   他把莫狄的手抓下来,不可思议地问:“你说什么?”   莫狄反手握住季末的手,眼神颤抖,水汽逐渐漫上来,似是要哭。   “你一定等了我很久吧……我来陪你了。”   “我陪你在地府,直到你想……转世投胎的那一天……”   季末的眼睛瞪大了。他哭了一夜的眼皮是肿的,此刻往上抬非常不舒服,但他还是把眼睛睁到最大,试图把这个脑子坏了的哨兵看个清楚。   他一字一句地问:“你以为,这是在地府?”   莫狄含泪点了点头。难道不是么。   季末气得一巴掌扇在了莫狄胸口。那块赤裸的皮肤上,五个手指印瞬间浮了起来。   他扯着莫狄的头发,把人扯过来,莫狄忍着疼完全不反抗。   季末双手拍着莫狄的脸。“老子活得好好的。”   莫狄惊异地看着季末说完这一句,忽然就咧开嘴,笑得无比开朗,这是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未见过的笑容。   他并不知道,季末已经没有了不详的异能,他把那些沉痛的噩梦全扔在了过去,现在的日子全是希望和开心。莫狄嘴唇开了又合,嗫嚅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季末此刻的乐观是那么自然,仿佛他天生就应该是这样似的。   已经结合了的两个人精神域相连,季末传递过来的真诚的快乐,让莫狄一瞬间有落泪的冲动。   然而下一秒,季末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他猛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啊”了一声。   莫狄一身冷汗当时就下来了。   他焦急地问:“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季末却抽着气,断断续续地吐出来几个字:“精神域……疼……”   紧接着,季末周身开始泛银光,银光极亮,都让人觉得刺眼。可莫狄定睛一看,这些银色光絮里竟然缠着丝丝缕缕的黑色精神力——那是他的。   光芒开始朝一个地方汇聚,莫狄紧张得手指在颤,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   两秒后。   一只成年鼠兔啪嗒落在了季末腿上。   鼠兔生龙活虎地跳了起来,直直蹦入了莫狄怀里。   莫狄被这个昨天还是精神力小炮弹、今天却变成精神力大炮弹的鼠兔砸得头晕。   他赶快伸手接住这个体形仍然很小但无比肥硕的小家伙,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季末的斑颈鼠兔,由原来的小号浅灰棕,变成了大号的……纯黑。   长大了的斑颈鼠兔胆子也肥了。它活泼地挥着小爪子,想让莫狄跟它玩。   莫狄呆呆地捏住了鼠兔爪,大脑停止响应。   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然而莫狄没能有充足的发呆时间,因为季末仍然抱着脑袋,呻吟着呼痛。   莫狄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把鼠兔塞进领子里,然后凑在季末嘴边,听季末在说什么。   鼠兔满意地把两只前爪挂在衣服外面,小身躯跟莫狄肉肉贴肉肉,还扭了扭小屁股。   季末的声音越来越小,竟然有要昏过去的架势,跟他玩性大发的精神体完全是两个状态。   “去那个梯子……暗门……白大哥……罗大夫……”   莫狄慌不迭去执行季末的命令。鼠兔从他的衣服里滑落,趴在了季末身上。   暗门打开的一瞬间,两道人影就冲了下来。   白海青和罗安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莫狄,撒腿就往季末的房间跑。   季末已经躺在床上昏了过去。   倒是鼠兔开心地站起来迎接进门的朋友。   白海青睁大了眼,极其谨慎地把鼠兔抱了起来,观察了又观察,然后一句话脱口而出,语气竟有些痛心疾首:   “我的宝贝儿啊!你怎么变成大黑耗子了啊?!”   作者有话说:   情敌见面。   小罗:在季末昏迷的时候,我能让他的鼠兔出来!   小莫:在……在身体结合的时候!我,我能让他的鼠兔变得又黑又大!   小罗:……输了。 第113章 -以血洗血   「我的心就好像在月光下的蝙蝠,虽然是在光的下面,可是自己是黑的;黑的东西,即使会飞,也还是黑的。——老舍《月牙儿》」   地下迷宫的监控室从里面反锁了。   黑色的精神力充斥在这个屋子里,浓度越来越高,然而有几道亮光从层层黑雾里透出来——是监控屏幕。   莫狄的脸被屏幕打亮,他阴鸷地盯着其中的三个小屏幕,泪水无声滑落。   ——季末昏迷了整整七个月,白海青他们又不能时刻陪在床边,因此给他的房间特意多安了摄像头,这样季末在任何时候出现异常,都能被监控室的值班人员注意到,然后及时通知他们。   而莫狄现在透过这几个小屏幕,看到了让他心如刀绞的画面。   白海青抱着季末的鼠兔站在床边,一语不发。刚刚还活力四射的小鼠兔,现在就跟被霜打了的圆茄子似的,蔫了吧唧团成一个小黑煤球,把脑袋埋进白海青的衣服里,小背影委屈死了。   季末床边还有一个人,身材颀长,玉树临风,一身白大褂看上去无比可靠。那人弯腰仔细观察季末,却在看到季末从脖子到胸口密集的吻痕和咬痕时视线顿住了,他动作甚至都僵了一僵,接着猛然直起身,别过脸去。   白海青仍然冷着一张脸,伸手把季末身上的薄被往上提了提。他转头对那个人说了句什么,正好对上了监控摄像头。   莫狄从白海青的口型看出来,他说的是——   “小罗”。   莫狄只感觉浑身泡在了冰桶里,心脏碎成了两半。   季末在睡梦中都喊的名字,“小罗哥”。   刚刚让他去暗门那里找人,说的是“罗大夫”。   在他们分别的漫长时日里,季末一定从这个男人这里得到了许多……安慰。   莫狄逼迫自己把“爱”这个字咽下去,却在看到罗安僵硬地别开视线时,泪水流了下来。   他忽然不敢想下去了。他一瞬间把季末昨夜对他说过的无数句“爱你”抛到了脑后,只剩下了一片绝望:   如果在他出现以前,季末跟这个男人……互相……爱慕,那他昨晚做的事,是不是彻底毁了季末重新获得幸福的权利?   季末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对他做过什么,他是哄骗季末跟他做的身体结合,万一穿帮了,万一季末……后悔了。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配得到季末的人。   他……该怎么办?   莫狄在监控器前哭得泣不成声。长发散落,挡在眼前,好像个疯子。他的余光瞥见自己的手,却起了幻象——那上面好像都是季末的血。   有几个黑屏的监控器映出来他的脸,莫狄不禁颤抖——那个浑身上下写满了疯狂的人,他自己都不认识。怪不得季末不喜欢。季末连不喜都表达得如此温柔,莫狄却恨透了自己这张脸。   黑暗哨兵的精神力在向四面八方撞击。莫狄担心吓到季末,提前把自己锁了进来,他控制不了自己——悲伤、绝望、占有欲、嫉妒、暴戾、杀意……一切毁灭性的情感从胸腔冲了出来,季末不在身边他就失去了牢笼,莫狄就是一条没有嘴套的恶犬,他发起疯来会伤害所有人。   莫狄贪婪地看着那几个小屏幕,恨不得冲进去,把季末藏进怀里,谁都不给看。   然而他不敢。   现在如果走进那个房间,他怕他会控制不住要杀了那个被季末亲亲密密喊“小罗哥”的男人。   画面继续播放。   罗安在白海青给季末盖好被子之后又转过身来。他看着季末的脸,神色晦暗不明,先从白海青怀里接过那只黑得发亮的鼠兔。   ——看到鼠兔主动朝罗安伸出小爪要抱抱的时候,莫狄的眼泪更汹涌了。   罗安一手托着斑颈鼠兔,另一只手银光流转,两秒后掐住了一只胖龙猫。   龙猫的体型比斑颈鼠兔大很多,它一出现就兴奋地吱了一声,然后朝小鼠兔使劲扑腾。   罗安把手一松,龙猫就抱起鼠兔嗖地跑了。两个小家伙消失在了摄像头的某一个角落,莫狄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   监控视频是没有声音的,因此莫狄听不见房间里的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白海青走到房间一侧的洗手池那里,语气有些好笑。“季末的小鼠兔真的很臭美。”   洗手池上站着两只毛茸茸的小家伙。龙猫正指着镜子,伸出小爪让鼠兔看。   小鼠兔只看了一眼就捂住了眼睛。   龙猫安慰地顺了顺小鼠兔油光水滑的黑色毛毛,一边还在叽叽咕咕,好像在说“这样也很好看”。   几分钟前,白海青脱口而出:“我的宝贝儿啊!你怎么变成大黑耗子了啊?!”   听到这句话的小鼠兔,本来活泼泼的,忽然就僵住了。   它立刻蹦下了白海青的手,然后呲溜爬上了洗手池,看到镜子里黑不溜秋的自己时,小鼠兔的身躯不能接受地颤了颤,然后——   两行眼泪划了下来。   这个哭法,跟季末一模一样。   白海青心疼地赶紧把鼠兔揣进怀里,感受着温暖的小毛球伤心地伸爪,勾着他的衣服。   罗安把手放在季末头顶,一直没接白海青的茬。   他给季末的精神域做了检查,眼底几乎浮现出恨意。罗安舌头顶住腮帮子,气得把头转到一边,等他整理好语言给白海青说诊断结果的时候,已经强压下去了五成的怒火。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白海青赶紧回头。“……好消息。”   “好消息,他现在精神域已经达到三S了,不会再出现精神体返幼、精神域不匹配的情况。他以后就是货真价实的三S向导了,而且因为结合对象是五S,他的评级可能更高。”罗安面无表情地停顿了一下,说了结论,“比我们都能打。”   白海青眼睛亮了亮。“真的?!”   向导能到三S,那就是世界范围内向导精神力的天花板。罗安是S,他是二S,要是小末末真的比他们都能打,那可真是太好了!再也没人能欺负他了!   白海青高兴不过一秒,他看罗安脸色不虞,立刻补了一句:“……坏消息呢。”   “坏消息,呵。”罗安冷哼一声。   “他是通过非常规的身体结合获得康复的,那个哨兵,”罗安甚至都不愿提起莫狄的名字了,“强行侵入了他的精神域,被侵入的过程非常痛苦。”   白海青一下双拳攥紧,镜片后面的眼神沉了下来。   ——向导的精神域,是绝对坚固、不可以被侵入的,从来就没听说过竟然还有这种……强行进入的,莫狄到底是怎么……?!   “当然绝对契合的效力能减轻一部分痛苦,但……”罗安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只能说希望他们的结合热足够强烈,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其实从季末还昏迷时看到那枚戒指,罗安就意识到总有一天,季末会属于另一个人。   可他一直以为季末会是被疼爱的、被宝贝的,毕竟他跟那个人那么相爱,还是绝对契合,有那么多牵绊——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季末竟然会经历如此暴力的结合。   早知道会这样——   罗安气得热血冲上头顶,又强行往下压。   他尽量用医生该有的冷静口吻说:“后遗症还是有的。他现在睡过去不是大碍,很快就会醒。问题在于,他染上了黑暗哨兵的精神力,他跟莫狄不一样,他现在已经不是药物改造的实验体了,这种非自然的精神力,他精神域再强都受不了。”   “他会时不时头痛……存在他精神域里的黑暗精神力,也许还会对他产生什么别的影响也说不定。”   白海青小臂上青筋暴起,面露凶光,鼻息都在喷火。他曾经是边区的一号向导,一个人打趴下一个连的哨兵都不带喘的,此时此刻他对莫狄的厌恶堪比对待暴植,恨不能亲手撕了这个王八蛋。他从牙关里挤出来几个字:“怎么治?”   罗安回答得也颇为咬牙切齿。   “得让那个……黑暗哨兵康复,他就好了。”   白海青立刻摔门出去。   “莫狄!!你给我滚出来!!!”白海青在地下迷宫的走廊里怒吼。   然而走廊里一片寂静。   白海青放出了他的柯基。肥臀走走停停,最后在大开的监控室门那里停住了脚步。   ——里面还有残存的黑暗哨兵精神力,但是黑暗哨兵却不见人影。   白海青气得把监控室的椅子给砸了。   一地的碎木头,白海青手都在颤。他反应过来就赶快掏出通讯器,打电话给陈剑。“喂!老陈!在哪儿呢?”   “你跑基地干什么去了?”   “……行你忙完就赶紧去找那个王八蛋!”   “还有哪个王八蛋?!就莫狄!他!他——”白海青忍了又忍,还是把后面半句话给吞了回去。   他原本想说的是:“他睡了季末就跑了!!!”   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渣男?!疯狗款吗?!   白海青在原地跺脚,脚丫子都震得疼,他恶狠狠地喘着粗气,调头就回了季末的房间。   ——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这么不听话!这种男人就不能要!!   十多分钟以前。   当从屏幕里看到罗安双手触到季末的太阳穴,温柔地低下头时,莫狄彻底坐不住了。   他再在这个地下迷宫呆一秒,都会控制不住要杀人。   他把所有的事实摆在了一起,仔细回想了事情的经过,终于搞明白了一件事:   季末没死,他也没死,他们是真的身体结合了。   但他看到屏幕里的季末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鼠兔那么伤心地埋头在龙猫怀里,白海青一副要打架的气势,这个罗大夫……   又是这么温柔心疼地看着季末。   他受不了了。   一直没有接受过治疗的黑暗哨兵仅凭自己的意志冲破了HC波的控制,就已经万分艰难,他此刻用尽全力让自己不要失控,可是双眼还是漫上了血红。   他的执念只有一个。   他要季末。   除此以外的所有人,都可以杀掉。   可是——   不能。不可以。   莫狄从椅子上起身,站得摇摇欲坠。打开门锁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还把锁给弄坏了。   不能杀这个人。   杀了的话,季末……难过怎么办。   莫狄拼尽全力没有回头,往地下迷宫的出口走。他知道此时一旦回头就会前功尽弃,他会把季末锁起来,把季末关在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地方。   他会再伤害季末的。   他不想。不可以。   莫狄带着嚣张的黑色气焰从地底上来,如同从地狱走到人间的死神。   沙漠干燥的风吹在脸上,带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息。莫狄闭上了眼。   再睁眼的时候,他的眸子里只剩下了嗜血的精光。   ——他找到了顾山的气息。   他要杀的最后一个人,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一片血海。   作者有话说:   罗安苦笑道:只能说希望他们的结合热足够强烈,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季末小脸通红:(小小声)嗯……挺……强烈的…… 第114章 -往事如烟   「我觉得你很像一个终生跋涉的香客,不停地寻找一座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神庙。我不知道你寻求的是什么不可思议的涅槃。你自己知道吗?——毛姆《月亮与六便士》」   成伟和陈剑正在基地大本营艰难行走。   没有人能想到,数日前还无坚不摧的堡垒,如今已经成为了废弃的屠宰场。触目所及,一切都染着黑红。火药味、血腥味、焦肉味、尸臭味……数十种战场上的气息盘旋在空中,这里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了,连风都不往这儿吹一吹。   死去的战士和雇佣兵的尸体像是被随意扔下的,还混杂着暴植的残枝,毫无次序和阵法可言——打到最后,所有人都红眼了,炮弹用尽,冷兵器拔了出来,白刃进红刃出,刀下亡魂的痛苦狰狞只会加剧掌握生杀大权的刺激。等到杀出了胜负,幸存的几个瘫坐在原地。   新鲜血肉对暴植来说是最好的诱饵。人的屠戮结束,暴植大规模来临之时,这几个幸运儿抱团取暖,却再也不敌。他们变成了新的尸块和残肢,和他们的战友或敌人一样,平等地成为了暴植的养料,时间早晚的差别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血液碎肉把沙漠混成了泥潭。血泥越近越黏,车轮胎都恐怕要陷下去。陈剑只好把车停在一公里以外的地方,两人徒步往里走。   偶尔有一两条未死透的暴植枝条,这二人也不予理会,直冲目的地而去,不想多耽误一秒的时间。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机要处。   四小时前。生化实验室。   成伟从值班室蹓蹓跶跶去了小仓库。   前一天晚上晕过去之后,成伟被小罗拖到值班室的小床上,睡了整整八个小时,久违的好眠。此刻,他一边享受着罗安给他拿的水和粮,一边打量着白海青。后者顶了两个黑眼圈,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锁了的暗门,恨不得整个人扑进冰柜里去。   白海青没回头,他知道是成伟来了,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成伟吃饱睡好,精神良好,心情也美丽,大手一挥,“嗨,不是事儿!”   一听这话,白海青立刻转身,用看仇人的眼神看着成伟。“你保证季末不会出事。”   成伟支吾了一下,“医生从来不打保票……”却被白海青恐怖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应该没事。”他改口道。   成伟清了清嗓子,给白海青讲了一遍莫狄是如何杀了赵昀的,说了什么话,并给莫狄目前的精神域状态做了分析:“在没有外界刺激的情况下,见到绝对契合的向导,他绝不会产生精神域暴乱,这点是肯定的。”   “那你怎么保证……身体结合的时候,他不会伤到季末。”白海青往前走了一步,他双手空空,却莫名其妙有种拿了枪的错觉,同样都是向导,成伟也不知道为啥这位的压迫力这么惊人。   罗安在听到白海青这句话的时候,脸色瞬间就变了。   “呃……”成伟锁眉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也就是,做得……狠一点……?”他五官皱起来,问白海青:“他俩……也不是没做过吧?”   白海青没回答这个问题,兀自陷入沉思。   ——从季末还昏迷时做的那些个春梦来看,他肯定有经验了。但他现在身体不行啊,浑身加起来二两劲都没有,跟黑暗哨兵身体结合,怎么想都是单方面被……   正在这时,陈剑走了进来。他把白海青按在凳子上,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休息。”   他背对着成伟他们,俯身在白海青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就把苍鹰放了出来,让白海青抱着。白海青有点茫然地看了陈剑一会儿,就这么搂着鹰,竟然在三分钟之内就睡了过去。   成伟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个……身体结合后,对伴侣的言语效力是真的增强了啊……”   罗安盯着那扇关得严丝合缝的暗门,心里五味杂陈。   陈剑转头对成伟和小罗说:“塔那边关于资金流的调查有了一些进展。”   从季末和莫狄的车祸暗杀事件之后,刘新诚就开始组织进行关于莫家、塔内高层、边区资金动向的调查。季末醒来之后,陈剑又给加了一项,去查季母曾经找雇佣兵的交易记录。   而就在刚刚,几条线索汇聚到了一起。   “季家那边的帐,最后是从季末那查出来的。”   “季末父亲去世之后,帝国发了一大笔抚恤金,但季末显然没注意到实发金额和抚恤标准不符,打给季家的钱比真正的抚恤金多出来很多,而多出来的那部分,正好是雇佣兵的佣金。也多亏季末还记得。”   当时季母一得知季向东在边区出事,整个人变得六神无主,是季末全程陪着妈妈一起办理的各种手续,包括给雇佣兵的转款,季末都亲眼看着。   ——还不到十八岁的季末,想着哥哥也联系不上,爸爸又出了事,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必须能让妈妈靠得住。   “调查发现,给季末打抚恤金的账户并不是帝国用于给烈士家属发抚恤金的公家账户,而是一个私人账户。”   “赵昀的。”成伟插嘴道。他在赵昀那被折磨了一天,赵昀也真没拿他当外人,关于雇佣兵的事都给他讲了。“雇佣兵就是他的,他相当于给季家退回来了钱,没收。”   陈剑点点头。他继续说:“这个私人账户和另一件事对起来了。季末和莫狄还在安全区的时候被人设计暗杀过,当时追查到的源头是莫家的管家,但我们一致认为管家虽有动机,却并不具备足够的能力。”   “现在发现,同一个私人账户跟管家的银行账户也存在往来,只是每笔交易都拆得很细,和其他合法交易混在一起,当时没能发现。”   “也就是说,虽然雇凶杀人的是管家,但背后指使管家并付酬劳的人,其实是赵昀。”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   成伟摸着下巴,拧眉思考。   小罗问:“赵昀到底是什么意思?雇佣兵是他的,季末让雇佣兵帮忙找他爸,他不收季末的钱,反到头来还让人暗杀季末?”   成伟低着头摇了摇:“……不是为了季末。”   再抬头的时候,他叹了口气。   “是为了季初。”   赵昀并没有跟成伟说任何关于季初的事情,然而成伟偷听到了他死前跟莫狄的交谈,此刻一联系,大概就猜到了七八分——赵昀是为了季初才去找季向东,并且还不收佣金,而季末在他眼里是杀了季初的人,他要杀季末没有任何问题。   “小罗,”成伟看着罗安,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白部在这里,万一季末他们有什么事,就交给你们了。”   罗安虽然有些不解,但仍然听话地点了点头。   成伟接着对陈剑说:“陈部,你跟我去个地方,有点东西要找。”   “找什么?”陈剑打着了发动机,问道。   成伟咂了一下嘴。“赵昀死之前,有几句话让我有点在意……”   “他说,季末是HCJH-002,和莫狄都是实验品。”成伟盯着前面的路,说得很谨慎,“但生化实验室里所有的文件我和小罗都翻遍了,只找到了黑潮计划改为注射针剂之后的实验者名单,早期的人员资料根本找不着。像莫狄,算是改良后的第一批实验人员,是口服药物,他的编号是004,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赵昀却直接说季末是002,那很有可能他那里有一份文档。他特意把这当成一个秘密藏起来,肯定是关键时候能用上的东西。”   陈剑严肃地开着车,猛打方向盘躲过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株暴植。“我们一直以为赵昀跟顾山是一伙的,但现在看他早就叛变了,也可能从一开始他就跟顾山不是一条心。如果他真有这么一份文档,那很有可能是用来要挟顾山的。”   成伟紧紧抓着车内把手,“嗯”了声。在边区呆了这么久,他还是很不习惯这些随时可能扑来的变异怪物。   “他在来边区之前,就在塔内的办公室里留下了会引起对顾山怀疑的证据,就是那张顾山抱着季末的照片,那张照片不知道他是从哪找到的。”陈剑注视前方,车开得很稳。   成伟颔首。“我也想到了,所以我们要去机要处。赵昀在边区的办公室就在那里。”   ……   两人下车的时候,陈剑接到了白海青的电话。   白海青狂怒的声音从听筒传出了外放的效果,成伟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血泥,愁眉苦脸地往前走,等陈剑扣了电话,他问:“是季末情况不好吗?”   陈剑摇摇头。“不好说。海青说他们身体结合完,莫狄……跑了。”   成伟:“???”   这是什么渣男行为??   陈剑显然也难以理解。他大步往前走着,边走边说:“我们快点吧,搜完就回去。”   机要处里一片狼藉。   准确的说,整个基地都是一片狼藉,在火拼的时候,一切都是掩体,根本顾不上掩体的保密等级。办公室的电子锁直接被轰开了,门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陈剑托着枪,谨慎地走了进去。   里面没人。   死寂的气氛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在这里多呆一刻都会让人想要呕吐。成伟恨不能把鼻孔都给堵上,话也不说了,赶紧开始找赵昀的东西。   陈剑的鹰静悄悄地出现了,在基地四周盘旋侦查。   “如果是电子文档的话,那恐怕没戏了……”成伟轻声嘟囔,用脚尖踢了踢一地的残废零件——没有任何东西是完好无损的,什么都被炮火给洗礼了。   成伟的视线在室内转了一圈又一圈。忽然,他发现有一个和碎裂的桌子坍在一起的金属边角,看上去并不属于桌子的一部分。   他把沉重的碎木板给挪开,露出来了一只小型保险柜。   成伟赶快把它拖出来,差点没闪了腰。“这玩意儿怎么这么沉……”他一边感叹一边观察,发现这只保险柜竟然没有被激烈的炮火毁掉,结实得很。   陈剑也走了过来,弯下腰。保险柜上覆盖着一层脏灰,把灰扑开,有一个灭灯的小屏幕。他把手伸过去,小屏幕自动亮起,弹出了密码界面。   “输入失败三次就自动销毁内部所有资料。”成伟看着小屏幕上的警告,挑起了眉毛。他现在明白为什么这么小的一个东西却如此之沉了——里面一定是放了类似碎纸焚化的机器。   陈剑抬头说道:“看掉落的位置,它应该是赵昀的。那一片都是赵昀的办公区域。”   成伟点点头。“应该是他的。密码八位数。”   陈剑的表情一如既往的苦大仇深。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所有的可能性,最后还是落在了最明显的一个上。对赵昀来说,机要处的一切都是为了……   陈剑简单算了一下,依次按下“29910101”。   ——滴滴。   密码正确。   陈剑松了口气。   成伟本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随即反应过来这串数字一看就是某个人的出生日期,大概心里就明白了。因此他问都没问,直接拿出来了里面的材料。   薄薄的一沓文件,最上面的是一张是被塑封起来的备受蹂躏的纸——被暴力揉折、撕了粉碎之后,竟然又用透明胶带一点一点粘了起来,再套上了塑封。   “前HCJH-靶向药物实验名单。”成伟念了出来。他眯着眼睛,分辨着这张撕碎的纸上的内容,上面是一张极密的表格,小小的格子里填了满满当当的个人信息,有人名、性别、证件号、服药日期、年龄,等等。   “……像是复印件,陈部你说呢?”成伟瞧着纸张的质地和表格边框,一看就不是原件。他凑近了看,这上面好像还有铅笔的痕迹,铅笔圈出来了一行个人信息——居然是季末的。   成伟有些惊讶,扭头却发现陈剑已经不在他身边了,而是跑去了窗户那边,正皱眉盯着远处看什么东西。   大概是陈剑的鹰发现了什么。成伟这么想着,继续低头去看手中的材料。   跟他一开始想的一样,这份材料里的人全是服用早期实验药物的,属于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批。然而……   季末的编号为什么是002?他之前有那么多人,之后也有那么多人,莫狄还是004呢,这个编码是怎么排的?   这张碎纸无法给他答案,于是成伟往后翻。   下面的那份文件,标题跟上一份有点像,叫《黑潮计划:重点实验对象名单》。然而成伟在看到第二行的时候,直接愣住了。   ——“整理人:顾山”   顾山在前言里写道:   “人类进化出特殊人类已过去一千年之久。面对宇宙射线、变异动植物等一切威胁,人类必须做出第二次进化,而人类的再进化已经发生。   黑潮计划作为推动人类再进化进程的催化剂,发展至今已有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帝国在牺牲中不断吸取教训,在挫折中不断调整方向,现已有了一套成熟、完整的实验体系。黑潮计划的顺利实施,必将使世界格局发生新的变化,帝国将成为新秩序的领导者,特殊人类将走上更高的台阶。   在黑潮计划的众多实验者当中,有十五位重点实验对象值得特别记录,在此按参与实验的时间顺序将他们进行编号。”   成伟手指冰凉,动作僵硬地往下翻了一页。瞥到姓名栏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被雷劈了,眼前的字都在晃悠。   作者有话说: 第115章 -血色黄昏   「生命本是虚无的一种表现,人们常常理解得不够透彻,而又常常陷入一种哀伤当中。——川端康成《雪国》」   “实验编号:HCJH-001   实验者姓名:顾山   实验者自述:在成为帝国总司令的那一天,我曾立下誓言,要让帝国不再有边区和安全区的分界,要让特殊人类称王,以此奠定新的世界秩序……”   “成主任!”陈剑的声音从窗口那儿传来,但成伟无法挪开视线。   “……我自知这是个极冒险的举动,然而上天待我不薄,我并不属于那死于精神域碎裂的百分之九十八。确认我的精神力提升之后,我认为这个实验值得重启。为帝国的稳定考虑,我身为总司令却服用违禁药品一事必须保密……”   “成主任!!”陈剑的声音更大了,似乎有些急,成伟不得不抬头,陈剑正招手让他过去。   成伟只好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还在那低着头继续看。   “……我的后遗症在服药后第三年出现,具体症状是每次大规模使用精神力之后会头晕,时长不等;随着时间推移,头晕逐渐演变为剧烈的头痛。与此同时,我在安全区的实验开始……”   “黑潮计划最终确定方向为针对哨兵,与我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我要的是最强的战士。我也需要一个能接替我的人,那个人选我早就定好了。”   “从后来的实验情况看,药物的优化只是降低了死亡率,对于基因改造的效力并没有本质上的提升,所以该获得进化的人不论吃什么药物都能幸存。命运早就把机遇交给了强者,正如普通人类在特殊人类面前一文不值,强者愈强,弱者注定被淘汰。”   ……   一共就几步路,成伟很快走到了窗边。他好不容易把眼睛从文件上拔下来,看向陈剑所指的地方时,刹那间汗毛倒竖。   ——帝国总司令、刚刚还在文件上出现过的HCJH-001,此刻就在距离基地大本营不到五百米的位置,正向这里走来。   陈剑的鹰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站在他的肩膀上,八风不动。   成伟不敢相信地看着远处的顾山,又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这份文件。这份文件写成的时间在一年多以前,那时莫狄还并未成为黑暗哨兵。   “……莫狄的状况并不理想,而精神力优秀的战士储备已经不足以支撑大规模实验了。如果边区因为任何原因沦陷,我将会再度服药,拼死一搏。”   顾山只是站在那里,在大本营站着的两个人就感受到了压迫力。   成伟的身躯微微发抖,现在明明是盛夏时节,已经没有玻璃的窗户没有任何阻隔地接受了又热又烈的阳光,然而他却好似被扔进了零下十八度的冷冻室。   ——顾山周身环绕着黑暗哨兵的气息,与莫狄极为相似。他正一步一步走向基地大本营,路过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走到距离他们一百米的时候,顾山停住了脚步。   他抬头看向窗户,视线与陈剑直直撞到了一起。成伟作为旁观者,心惊肉跳地看着这两个哨兵目光的交战,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顾山,然而也许是经年的总司令身份让他喜怒不形于色,他的表情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愤怒。   陈剑在这时刷地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儿?!”成伟失声叫道。下楼去找顾山,那不是送命吗?!   “他手里有流沙定点器。”陈剑冷静的声音传来,“他一路没有埋任何尸体,可能是想直接掩埋整个基地大本营。”   成伟打了个激灵,立马跟了上去。   陈剑猜得不错,顾山确有此意。   在雇佣兵的火箭弹袭击司令营区的那一刻,顾山就知道,他被背叛了。   紧接着,他听见基地大本营立刻开始播报请求支援,让全军的兵力向大本营集中,他趴在地上,沙子攥进指缝,牙都要咬碎,意识到了——叛徒是赵昀。   他留下的应急方案,是在司令员遇袭时,军队部署保持不变,务必死守前线,在前线确认稳定时再派小部分兵力进行救援。   ——他绝不会让帝国的利益受损,绝不可能为了司令营动了全军的部署。而有权力更改司令部预留应急方案的人,除了八十多公里以外的赵昀,全都在司令营区,在他面前活活被炸死了。   顾山带上他保存在营房里的黑潮计划的药物,几乎是爬着逃出了全是残骸的营区——如果不拼死爬出去,他肯定会被赵昀补刀死在这里。   他以一个狼狈的逃兵姿态,躲进了一个靠近前线的安全屋。关上门,他摔坐在地上,用还覆盖着血污的手,把药剂打进了静脉。   ——这是一场豪赌。   他不知道自己打进药物之后会是什么反应,然而凭借他二十多年前服用淘汰禁药依旧生还的气运,他自认命不该绝于此。   二十多年前,他服用药物大幅提升了精神力,虽不比莫狄的五S,但也远超他原本的二S。如今,他要在此基础上,再度把自己当成实验品。   HCJH-001,是史上第一个实验过两批药物的人。   顾山的冷汗如雨下,但这丝毫不是因为对实验失败的恐惧。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当边区要守不住,当他的战士们都死绝,他要再推自己一把,他要成为黑暗哨兵。   在厂房内使用同种药物的哨兵,为了减轻疼痛,同时会输大剂量的止痛剂。然而顾山没有。   他只能凭借着跟实验试剂混合在一起的镇定剂保持清醒,并且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在前线,距离暴植聚集地极近的地方,任何一点活物的声音都是诱饵。   他满眼血丝,硬抗过去了炼狱般的两天两夜。   衣袖被啃烂了,地砖被捶裂。他痛苦得在地上翻滚,却一声不吭。   事实证明,老天的确恩待他。   他活了下来。   顾山从安全屋离开的时候,整个人心境已经变了。他被自己的左膀右臂背叛,并且被背叛了个彻底。   他仔细回想赵昀究竟是何时生的异心,但始终无法确定。如果雇佣兵一直都是赵昀的人,那么他七年前,把赵昀调进机要处,看他如何为了那个季家的向导绞尽脑汁给他演戏,就是个错误。   赵昀一直都是个叛徒。   他组织雇佣兵,一开始的目的也许只是赚钱,但后来却开发了新的用途。   早点杀了这个人就好了,这是条从来都不在乎帝国利益的毒蛇。   顾山如此严肃地反思着。他穿着一身破烂的军装,脸上全是灰,但仍然走着军人的步子。   基地大本营慢慢映入眼帘。顾山面对一地的死尸,表情终于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被背叛的是他,然而承担后果的,却是边区的所有战士。大本营毁了、武器库空了、弹药一颗不剩、刀子全插在残躯里。他成为了黑暗哨兵,他的战士死绝了。   在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中,顾山敬了军礼、低头默哀。然后,他拿出了口袋里的流沙定点器。   ——这个废墟一般的大本营他不需要了,这些尸体无法再为帝国尽忠。   顾山一步步往前走着,血泥沾在靴上他也没有任何反应。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道理刻进了他的骨髓。他是帝国的总司令,他要把他的战士葬在沙场上。   就快要走到的时候,顾山突然感到头顶有一丝精神力波动。他抬头望去,视线跟随一只飞行速度极快的苍鹰,落在了一个窗口。   那里正站着一个人。   陈剑。   顾山站在原地,眯着眼打量了陈剑片刻。   就是这个人,曾经让白海青不惜自杀,也要隐瞒他的去向,好让他逃离边区。   顾山心头涌上快意。赵昀的背叛,看来也做了一件好事——赵昀说把陈剑活埋了,可如今陈剑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倒刚好可以让他再杀一次。   他看着那个窗口,杀意在胸腔内沸腾。他的愤怒虽然没有写在脸上,然而精神力却已经开始剧烈涌动,压迫力四散开来。   这个人哪里值得白海青以死相救?   白海青是他精神结合的向导,向导团曾经的团长,是可以跟他比肩的人——却为了这个人,自己生生碎了精神域。他为了抓在安全林出没的陈剑,没能看着白海青,就因为可笑的呼吸机老化,竟然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白海青是为了陈剑死的。陈剑没有道理继续活着。   顾山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眼神放在陈剑身上没有挪开。他看见陈剑的口型在叫人,过了一会儿,成伟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   顾山几乎都笑了出来。   ——很好,又一个叛徒。   “你刚刚看了,他什么情况?”陈剑问道。他大步流星穿过走廊,没有回头。   成伟在后面跟得有些气喘。他把他看过的资料用最简单的话给陈剑做了概括:“……二十四年前,顾山刚上台不久就服用了实验药物,大幅提升了精神力。从他的自述,结合他现在的状态来看……他肯定再度摄入了实验药剂。他给我的感觉跟莫狄很像,但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成了黑暗哨兵。”   “怎么讲?”   “他没有明显的黑暗哨兵的特征,比如精神力还没有到可视化的地步,我们只感到了压迫感。我说他跟莫狄的相似性,是……就是某种气场……”成伟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非常不严谨,然而他描述不出到底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陈剑皱起眉头,神情严峻。慢慢悠悠分析顾山的状况根本来不及,必须立即反应开始行动。   他在楼梯口停住脚步。两秒钟后,好像等来了一个信号,他转头把枪递给成伟。“你找掩体躲好,不要露头。”   苍鹰出现在楼梯口对面,翅膀挥着在传递安全信号。陈剑见成伟不接,快速解释道:“他刚刚已经看到我们了,我们必须离开原来的位置,分头行动更保险,我去找别的武器。”   成伟摇了摇头。“暂时先不要分头。你等我做个测试。”他说着就拿出了一直放在口袋里的一个HC干扰器,“五十米以内有效。掩护我一下。”   如果顾山真的成了黑暗哨兵,那么这个小东西才是最有用的武器,不然再怎么躲藏都是死路一条。   陈剑紧紧盯着这个干扰器,片刻后,做了决定。   两个人躲在一棵死去的暴植后面,面前堆了至少六具尸体,是一个小型的尸堆。   他们用漫天的尸臭作掩护,陈剑身为一名老刑警,面上波澜不惊,但成伟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发白,似乎在呕吐的边缘。   死寂的基地里,终于从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咚,咚……   陈剑从暴植枝条的缝隙里露出来眼睛,无声地观察。他的眼里闪过寒光。   ——顾山几十年来纹丝不乱的笔挺军服,此刻如同乞丐的肮脏褴褛。   顾山的眼睛几次扫过他们的方向,但都没有发现他们的所在。   这个事实让陈剑在心里下了判断:虽然并没有亲眼见过成为黑暗哨兵的莫狄,但从成伟、小罗和海青口中的描述来看,顾山是比不上莫狄的。   ——莫狄是能够在一片血海中闭眼嗅到目标气息的人;而他们现在只是躲在几具尸体后面,顾山就找不到了。   陈剑和成伟纹丝不动,顾山的脚步也停了。   一声轻笑。   “不出来是吗?陈剑。”顾山环顾四周,说:“你不该出来,赔海青一条命么?”   陈剑毫无反应。成伟却捏住了鼻子,表情一言难尽。   “成主任。”顾山又说了。   被点到名的成伟骨骼肌战栗,手里一直抓着的文件险些弄出声音。   陈剑按住成伟的胳膊,让他不要哆嗦得幅度更大。   “知道叛徒是什么下场么……”顾山在基地里缓缓踱步,路过他们的时候,声音放大。   成伟死死握拳,指甲陷进肉里。为了缓解自己过于紧张的情绪,他开始思考起了向导和哨兵精神力的平等性这一哲学问题,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在战场上,哨兵能活得更好一些;但不在战场上,还是向导舒服。   他们僵持了片刻,谁都没有率先动作。   “呵。”顾山最后鄙夷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他抬头望向那已经被炮火毁得彻底的基地顶,坚固的骨架被轰炸的时候,一共坚持了几秒呢?   “那就别怪我了。”顾山扬起嘴角,冷酷地说。   精神力平地掀起,仿佛一场龙卷风。这场对于废墟的二次毁坏更加彻底,顾山肆意发力,横竖他也要将这个地方统统掩埋。   成伟定睛看着顾山的精神力色泽,眉心一蹙,果断按下了HC干扰器上的按钮。   顾山的身型猛地一颤。   在这个当口,陈剑没有任何犹豫,从暴植后面一跃而起,冲顾山开了一枪。   然而顾山却以极快的速度躲了过去。   他转过身,阴恻恻地看着陈剑。   “不错啊。”   仍然躲在尸堆后面的成伟拿着控制器,冷汗从头发上滴了下来。   顾山的精神力尚未达到莫狄的实体化程度,但已经不再是正常精神力的银色;对HC波敏感,证明他确实正在向黑暗哨兵转化。   成伟来不及思考更多,赶快上调HC波的档位。然而——   成伟的眼球几乎快从眼眶挣脱出来了。他惊悚地看着顾山一把掐住陈剑的脖子,把人高高抛了起来,然后往一段尖利的钢管摔去——   HC控制器已经调到最高档了,顾山终于爆发出痛苦的嚎叫,然而他的手松开,却仍然止不住陈剑往那根会捅穿他五脏六腑的钢管下落的趋势。   太阳开始下沉。从上方斜洒下来的黄昏,几乎给下落的陈剑镀上了一层悲壮圣洁的光芒。   画面仿佛静止,血液倒流,一切都是慢动作。   成伟眼底霎时漫起血色,他从尸堆里跳出来,跑着朝那里伸长胳膊,在那一刻,他好像以为自己的胳膊能接住陈剑似的,然而两人至少还隔了三米远,怎么可能——   “轰——”   一声巨响。   巨大的冲击波直接把成伟掀翻,后背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伤。他在地上滚了好几滚,却一骨碌爬起,然后看向陈剑的方向。   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都带上了颤音,他惊得四肢都在打抖。   ——一辆越野车宛若天降,以极快的速度撞上了这一堆要杀人的破铜烂铁。   此刻,车已经被撞停了,车前盖在冒烟,陈剑摔在了平整的车顶,虽然伤势极重,但起码保住了一条命。   成伟赶快跑过去把陈剑从车顶拖下来,后者已经半眯着眼,整个头部都是血,成伟立刻开始急救。   从驾驶室里出来了一个人。   顾山趴在地上,在精神域的剧痛中竭力保持清醒。他终于体会到了莫狄一直以来被*控的感受。   “哈……哈……”他喘着粗气,眼前微微泛黑。   一个熟悉的人影向他走来,顾山勉力分辨着,然后露出微笑。“呵……”   他从地上挣扎爬起,灰黑色的精神力开始四溢。   他正对着莫狄,笑意带着光明磊落的凶狠。“看看狼狗在真正的狼面前……能活多久……”   作者有话说:   莫狄:救大嫂。(。ì _ í。)   季末:(拍拍)乖。(^ ^) 第116章 -尘埃落定   「一切都结束了。我们的伤痕终将痊愈。——莫狄《康复日记》」   成伟给陈剑止血之后,马上拿出通讯器要联系小罗。   突然,背后一股狂风袭来,成伟下意识俯身给病人挡住。“嘶……”本就扭伤的后背瞬间更痛了,然而他无暇顾及。   成伟拖着陈剑,拼了老命、用最快的速度来到尸堆旁边,这是离他们最近的掩体。   他的白大褂在不停地往下滴血,但成伟来不及想究竟是他的血还是陈剑的,他惊魂未定地一抬头,却看到了最可怕的一个场景——   他曾经见过的莫狄的精神体,此刻正在跟一条几乎一模一样的恶狼缠斗。唯一的区别就是一条通体纯黑,一条尚且是灰黑色的,但凶猛程度不相上下,每一次撕咬都直冲要害,带着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恨意。   成伟终于知道他在这两人身上感知到的相似性是为何了——精神体科属相同,精神力就会有某些共性的特质,最终会在一个人的气质上反映出来。   以两条狼为中心,半径二十米的地方已经夷为平地。那场面实在血腥凶残,成伟呼吸不稳,不敢再看。   他一手固定着陈剑的头,另一手颤抖着打电话给小罗,小罗一秒不到就接了起来。   “成老师!”   “小、小罗……”成伟话还没说一句,陈剑突然开始剧烈挣扎,也许是精神域震荡后的应激反应,成伟只能歪头夹住电话,两手死死按住陈剑,试图给他做精神梳理。   然而他刚把蜜袋鼯放出来,马上就意识到问题,立刻对电话里吼道:“你赶紧带白海青一起来基地!陈剑出问题了!他们身体结合了我安抚不了!”   “我们在路上了!!!”小罗这句话刚喊完,电话就被白海青抢走了。成伟一听见白海青的声音,立刻把电话按在了陈剑耳朵上。   白海青不知说了些什么,但不过几秒的时间,陈剑明显放松了下来,不再阻拦成伟给他固定那绝对脑震荡了的脑袋。   成伟松了口气。   三十米外。   莫狄一只脚踩上顾山的胸口,面无表情地俯视他享受着自己曾经经历过的苦痛。   顾山的精神域好像着了火,要杀人的焚烧感无法用语言形容,除此以外竟还伴随着被斧头活生生开颅的剧痛。他被折磨得面目狰狞,却仍然以极强的意志力开口,混乱的眼神里甚至还含了些不可能看错的喜色。“好……很好……”   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受制于人的觉悟,而是沉浸在他作为总司令的宏伟蓝图里,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字,在莫狄那都是十成十的挑衅。   狼犬一口咬住了豺狼的喉管,下嘴极狠,狼嚎阵阵,让人遍体生寒。   那边的成伟,手里的HC干扰器虽然没关,然而注意力全都放在重伤的陈剑身上,一直没有下指令。豺狼装作不敌,故意引着狼犬往成伟的方向撕打。刚刚被狼犬在脖子上咬了一口,豺狼虽然立刻后撤,却仍然被撕下来一大片肉,那被咬下来的血肉立刻化为精神力散去。两狼相近,豺狼迅速摆头回咬,作势要扑过去,狼犬迅速闪避。   莫狄殴打顾山的声音堪称惨烈。他提着顾山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双脚悬空。他把人当成沙袋,拳拳到肉,顾山闭着眼挨打,鼻子嘴巴都在淌血。   成伟被那一下下几乎能砸碎头骨的重拳吓得眼睛一闭一闭的,但在极度恐慌当中,他却因为莫狄的出现放下了心。他把陈剑又往后拖了拖,试图让病人远离刺激源。他现在每动一分,牵动后背的肌肉都会疼得呲牙咧嘴,他后背应该是有很大的创口,因为出血一直没停,眩晕感在不断上升。他暗叫不好,反应力下降,警惕性无法保持。   等到迅如疾风的强大精神力袭来时,成伟慢了一秒才抬起头来,直接跟可怖的豺狼打了个照面。那狼已经近到一仰头就能咬断成伟颈椎的地步,被后面紧追而来的狼犬一下撞偏,成伟吓得一趔趄,后背再度扭伤,手里的HC控制器再也抓不住,落在了地上。   豺狼终于等到机会,它的一条后腿已经被狼犬扯断了,然而它嘶吼着掉头朝地面扑去,终于把那个干扰器叼在了嘴里,然后咔嚓一下咬碎。   同一瞬间。   已经快被活活打死的顾山,突然觉得精神域里的大火灭了。他清醒过来,喷出一大口血,终于呼吸顺畅。   他微不可查地勾起手指,豺狼随即如烟消散,回到了他的精神域。   莫狄忽然看见手下满脸是血的人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紧接着腹部就被一个冰凉的圆管顶住,他瞬间身体僵直。   顾山睁开了血糊的眼,左手用力拿枪顶着莫狄的硬邦邦的腹肌,将人推离自己。   莫狄还死死攥着他的衣领,顾山扬眉冷哼,动了动手指——   咔嚓,子弹上膛。   莫狄不得不松手。   顾山这才剧烈喘息,眼睛却一瞬不瞬盯住那对黑色瞳孔。他嗓子里呛了血,发出“嗬嗬”的声响。   莫狄的混血狼犬站在不远处,血红的狼眼盯着这边,就等莫狄一声令下,好扑上前来撕碎这个人。   顾山咧开嘴,他一口牙碎了一半,全泡在血里。即使如此,他的声音仍然带着笑意:“加入我吧……你是最强的黑暗哨兵,帝国需要你……”   莫狄的眼睛肉眼可见地更深一度。顾山这句话,竟和五年前在静音室外居高临下的那句——“五S哨兵不能就此埋没,帝国需要你”重合在了一起。当年,为了让他心甘情愿参与实验,顾山颠倒黑白混淆视听,明明是制造黑暗哨兵的实验药物、却说是用来治疗精神域暴乱的,甚至还以此为恩惠要他去拿莫家的钱——这个视人命为草芥、将一切都玩弄在股掌之中的、道貌岸然的败类——   莫狄的双拳就要克制不住地挥起,然而压住他的枪口却让他无法擅动。他眼里迸发出滔天的怒火,顾山的语气让他深恶痛绝——永远从大局出发,自以为高人一等,端的是大义凛然,实则是恬不知耻——他竟从不觉得他在害人!!   混血狼在他身后发出愤怒的嚎叫,明明是黄昏,却生生叫成了月下。莫狄胸腔激烈起伏,他蹬视顾山,目光里的血海深仇恨不能将顾山生吞活剐,这个渣滓……就算下了地狱也绝无可能忏悔。   顾山的手指就放在扳机上,随时都有可能扣下。   “你会是下一个帝国总司令,我的接班人。”顾山的笑容是真挚的,如果此时他不是正拿枪顶着莫狄,他甚至能伸手拍一拍莫狄的肩膀。   “两个黑暗哨兵……帝国将无所不能。”顾山冲莫狄抬高下巴,颇有谆谆教诲有远大前程的后生晚辈的意味。即使此刻顶着如此狼狈的一张面孔,他上位者的气度也分毫不减;他甚至觉得如果对面是个聪明人,比如赵昀那个叛徒,肯定立刻就对他道歉,并且还要表达一些感激。   “你想过一个没有边区、没有战乱……没有低等的普通人,全是特殊人类的帝国吗?”顾山观察着莫狄的神色,期望看到一丝变化。他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值得奋斗的事业——帝国的子民,将会是基因优秀者的后代,他会通过实验,让特殊人类更强;再下一步,或许可以让普通人转变为特殊人类……   然而莫狄脸上的憎恶甚至更甚,黑色的精神力在他话音未落时就冲了出去,被莫狄强压着才没有向顾山发动攻击。过了很久,顾山终于皱起眉头,眼里的激赏逐渐褪去,他更用力地把枪口压进莫狄的腹部,低声威胁道,“你要是不乐意……”   他缓缓举起右手,举到莫狄面前,让莫狄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   ——流沙定点器。   “我就按下去,让那边那两个人……消失,怎样?”   “对待叛徒,这种死法还算便宜他们了,你说呢?”   莫狄的怒火彻底烧到天灵盖。   他正要暴起的那一瞬,突然就听轰鸣而来的车辆疾驰之声,然后一个利索的漂移,车身由惯性甩出了漫天沙尘。车尚未停稳,驾驶室的门就砰地开了,人还没落地,一柄狙击步枪就迅速探了出来。   一声枪响。   莫狄顿时崩了一脸血。   ——顾山抓住流沙定点器的右手消失了。残肢只剩下小臂,右手截面血液喷溅。   莫狄立刻劈手夺枪,瞄准顾山的太阳穴。   白海青从驾驶室出来,瞄准已经倒地的顾山,砰砰砰又连开三枪,废了顾山的剩下三肢。   顾山从他右手被打断那一刻,整个人就呆住了。他此刻躺在地上,血流如注,双眼却睁大了,不敢置信、又极度欣喜地看着白海青。   “海、海青……”   白海青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地上的这个废人。   他扛着狙击步枪大喊着“陈剑!!”就朝那个尸堆跑去。   从副驾驶下来的小罗已经率先跑过去,在那里开始救治陈剑和成伟了。   “陈剑,陈剑,你醒醒……”白海青拍着陈剑的脸,后者在被温柔地扇了好几个耳光之后,缓缓睁开了眼。   白海青松了口气,他的柯基立刻蹿了出来,拿软乎乎的肚皮压住了陈剑的脑门。   趁着陈剑的眼睛被柯基毛捂得死死的,白海青俯下身去,搂着陈剑的脑袋,吻住他的嘴唇。   罗安在一旁目不斜视,正在处理成伟的伤势。   “外伤好了,但脊椎错位了成老师。还有腰椎间盘突出。”   顾山躺在那里,却仍然试图抬头,如饥似渴地望向白海青。   “海青……”他念叨着,“还活着……”   在那一刻,他心里忽然涌上了巨大的满足,这种满足是立下战功或者野心实现都给不了他的。顾山的目光久久地停在那里,他看见白海青毫不避讳地俯身亲吻陈剑,那把刚刚废了他手脚的狙击步枪扔在一边,白海青捧着陈剑的脸,仿佛世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如果回到十年前……   顾山的眼睛被泼了血都一眨不眨,此刻却忽然泛起酸痛。他好像是想流泪了。   莫狄上前一步,又是一脚踏在了顾山身上。   顾山死死咬住牙,没有痛叫出声。他浑身上下的痛处太多了,此刻已经无法分辨痛在何处。   他呼吸艰难,倒在自己的血泊里,被他本想培养成继承人的、他一手制造的黑暗哨兵,拿枪指着。   这辈子所做的一切,在临死的时候灰飞烟灭。   顾山终于看向莫狄的眼睛,他神色一片平静,就等他开枪。   莫狄却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   “我有话问你。”莫狄的手指扣住板机。   他喉结上下滑动,过了两秒才开口。   “季末,是不是实验品?”   ——昨夜他被狂喜冲昏了头脑,任何旁的都无暇顾及,什么都没问出口;而清醒过后他心里只余一片嫉恨,在大仇得报之前根本无颜见季末。   莫狄的声音低哑,几十米外的白海青他们根本听不见。然而那辆停下来的车,后门却开了一道缝,两根拐杖小心地伸了出来。   顾山笑了。他笑着,唇边的血就蜿蜒流淌下来。他轻轻点了点头,主动坦承:“我写过一份文件……黑潮计划的……重点实验对象名单……”   “你对他做了什么?!”莫狄从牙关里挤出来了这个问题。   顾山对着这个黑洞洞的枪口,嘴唇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   莫狄的枪口忽然晃了晃。   顾山只觉得踩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又增加了。他痛苦地喘息,胸腔却被压得死死的无法起伏。莫狄其实根本不必踏这一步,他已经不可能再反抗了,为什么……还不杀他?   季末小心翼翼地拄着拐杖,从车上下来,站在狼藉恐怖的地上。   他醒来之后不久,小罗就接到了成伟打来的电话,他被白海青直接整个塞进了车后座,小罗进了副驾驶,三人飙车前往基地大本营。白海青只犹豫了一秒,立刻就决定把季末打包带走——一方面因为生化实验室那边只剩下季末一个人了,他不放心;另一方面是莫狄也在基地,万一发了疯那只有季末才能镇得住。   从车门打开的那一瞬,莫狄就感到心弦被拨动了。   那个熟悉的气息,已经结合了、彻底属于他的向导,离他越来越近。   莫狄终于忍不住扭身看去——   季末还穿着睡衣,扶着拐杖,走路不是很利索,但是一小步一小步坚定地向他走来。他跟莫狄的视线对到一起的时候,眼里一片水光。   “别过来。”莫狄突然说。   季末没听话,仍然往他这里走去。   顾山的余光瞥到季末,他此时连惊讶的表情都做不出了,所有的感官只剩下了痛。   “别过来。”莫狄又说了一次。   他手里的枪因为季末的接近而抖得越发厉害。   他满脸是血,还拿着枪。   他不想让季末看见任何血腥的场景。   他不想……让季末看见他杀人。   他杀了季末的那个场景足够折磨他的余生,季末如果在这里,他的板机会扣不下去。   可是季末却在距离他还剩三米的地方捡起了一把枪。   那是陈剑的枪,想要射杀顾山却被打掉了。   季末拄着拐杖,缓缓地、艰难地站起。   细长的手指拉动枪机,子弹上膛。季末一只手举枪,瞄准了顾山。   顾山痛苦地转动脖子,被踩在莫狄脚下,仰视季末。他的眼睛越来越模糊,血、汗、泪混成了液体的薄膜,让他瞧不太清。恍惚间,这个站立的年轻人幻化成了二十年前的三岁小孩。   他把小季末抱在怀里,逗了逗。   那个时候……   顾山的喉咙里发出一串气泡音。他确实有过……   不忍心。   他已经不能再想下去了。他无法剖析自己的所作所为,也许这是他作为总司令的最不容质疑、也是最懦弱的一点——他不能接受自己做错。   但……   顾山看着季末举枪对着自己,温热的液体爬了满脸。   忽然,他胸腔上的重量消失了。   莫狄大步走到季末身边,他从后环住季末,不由分说地拉过季末的手,然后把枪取下。他一手举枪,另一手上移,捂住季末的眼睛。   掌心的睫毛颤动,触手一片湿意。   莫狄盯着顾山的眼睛,那双至死都不知错处为何所以无法悔改的眼睛,然后偏头,无比温柔地对季末说:   “不要脏了你的手。”   夕阳落在地平线上,余晖血红,刚好是他们生死交错的那个时分。   一声枪响。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可能歇一天。有可能。 第117章 -蜜月囚禁   「他不可能再有机会离开我的。——莫狄《康复日记》」   本该早就撤空的地下迷宫,到现在却还住了人。   “唔……嗯……”   不可描述的暧昧声响从某间屋子传出。黑色的精神力在空气里荡漾得温柔缠绵。   “莫狄你听我说……你……”季末使劲推着莫狄的胸膛,让那双黑瞳看向自己,从喘息的间隙艰难吐字,“呼……你得按时吃药……”   莫狄却笑了一下,那笑容的意味是莫名其妙的纵容,脸上写满了“虽然我不信这个药能有什么用,但既然你想让我吃我就吃”。他抓过床头的一个药瓶,拧开盖子就要往嘴里倒,被季末一把拉住,仔细地数了四粒出来,第无数遍叮嘱:“一天三次,一次四粒。”   莫狄拉过季末的手,从对方的掌心舔走了药片,眼神还跟季末火热地交缠。他一仰头,连水都不喝,直接生吞。   完成任务似的吃药流程结束,他立刻就把季末按在床上,在他脸上一下一下啄吻,从额头吻到鼻尖、从脸颊吻到下巴,小鸡啄米一样吻遍了整张脸,季末都觉得痒了,他再埋头到季末颈窝里深吸一口季末暖呼呼的味道,然后伸出舌头舔季末的喉结,手还不安分地上下游移。   季末招架不住莫狄大狗一样的恶劣行径,思绪很快又搅成了一团浆糊。   一个月前。   顾山死亡之后,莫狄二话没说扛着他就上车回了地下迷宫,除了车尾气什么都没有留下,把白海青、陈剑、成伟、罗安扔在那里四脸懵逼。   等回过神来,是罗安先想到的要给莫狄准备药——黑暗哨兵不治好,受苦的是季末。而当事人已经躺在地下迷宫里,被亲得七荤八素,什么后遗症都顾不上了。   罗安给季末在通讯器上发送了药瓶藏的位置,然后就去了哨卡——他去不了地下迷宫,而伤员已经全部向安全林方向转移了,他得跟着病人走。   季末看到消息,却连句“谢谢”都没能发出去。莫狄看见他要联系罗安就要发疯,险些摔了他的通讯器。   过了很久,又一场酣畅淋漓的欢爱才结束。季末躺在莫狄怀里平复呼吸,眼角挂泪,浑身散架。莫狄的胳膊依然紧紧环着他,大夏天的季末嫌热都不行,稍微推一推、往边上挪一挪,莫狄那难过又委屈的眼神就让季末受不了。   “那个药有用的……我真的头不痛了……”季末低喘着说。他意识到莫狄大概是不相信这药是给他治病的,莫狄可能根本不觉得自己需要治病;但如果说莫狄吃了药对季末的身体好,那也许莫狄就会乖乖配合。   季末拍着莫狄的脸,“你得坚持吃药啊。”他真的希望莫狄能够端正态度,认真配合治疗,早日康复。   但是莫狄没有回答,他像他的狼犬一样,坏笑着在季末嘴唇上舔了两口。   季末闭着眼睛笑出声,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幸福地忧愁。   一个月以来,他的复健情况非常之好:现在走路完全没问题,抵抗力也比之前强了,这完全就是因为……   他走不了几步路就会被莫狄抓住做爱,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得到了充分的锻炼。莫狄是完全不在乎的,他的精神力一放,就比“内有恶犬请勿进入”的牌子还好使——没有任何活物敢进地下迷宫。   季末刚开始一看这个架势,顽强地与莫狄斗争,然而“他逃他追”了好多天,不幸未曾一胜;到后来他实在是不想在奇怪的地方锻炼了,只好选择躺平,起码这种复健模式稍微不那么羞耻。   为了让自己的腰肌不要这么早劳损,季末想了无数个方法来打岔。   比如——   “我给你剪头发吧。”季末气喘吁吁地抓着莫狄的长发,说道。   “嗯。”莫狄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身体却又压下来了。   季末欲哭无泪,小声哼唧:“剪头发……”   结果到最后也没剪成。   再比如——   “白大哥打电话来了……”季末哑着嗓子说,他搂着莫狄的脖子起起伏伏,伸手指着桌上放着的通讯器。   莫狄居然能抱着他去接电话,接听键按下的那一刻,季末只能尽全力用正常的声音说一句“白大哥我没事”就赶快噤声。   通讯器再度被搁置在桌上,季末看到脸就烧得厉害。   还有——   “我的鼠兔……嗯……它不喜欢黑色的毛毛!”季末说得断断续续,“你看它……它都哭了!”   莫狄的混血狼一下一下用鼻子拱着趴在水池子上拒绝看镜子的小鼠兔。小鼠兔一瞧见黢黑的自己就伤心,连带着都不愿意看它最喜欢的大狼狗了。   莫狄却伸长胳膊把小鼠兔拎了过来,他亲一口季末,再亲一口鼠兔,小鼠兔球被亲着肚皮痒得不得了,扑腾着想跑却被莫狄按住。   他对小家伙低声说:“你变成什么样,爸爸都喜欢。你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鼠兔。”   斑颈鼠兔一下静止了。那边的狼犬尾巴摇开了花。   季末脸上腾地烧了一把火,他一脚踹在莫狄的腹肌上,“什么爸爸不爸爸的你不要乱讲!!”真是要命,这是个精神体又不是个娃!!   然而莫狄却顺势抓住了他的脚踝,然后转头把鼠兔交给混血狼。   “带走,小朋友不要看。”   ……   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   这其实不能怪季末意志力不坚定,也不能怪莫狄血气太旺——身体结合过的俩人本来就是秤杆不离秤砣,还偏偏是绝对契合——那简直好比吸铁石和铁,稍微挨得近一点就恨不能双双变身打火石。   但季末总体来讲还是比莫狄理智的。他敏感地发现莫狄这种毫不节制的行为其实是逃避心理在作祟——每当他想跟莫狄聊一聊之前的事,尤其是他伤害欺骗莫狄,让莫狄亲手捅了他一刀的事——莫狄就会想一万种方法让他说不了话。   这在莫狄心里已经成了最大的创伤,任何人都不能触碰,提都不能提。他杀赵昀和顾山的时候眼睛可以不眨一下,却没有勇气跟季末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莫狄只想把人放在怀里,除此以外所有让他害怕的事情他统统不想,只要他感到不安,就会立刻拉着季末沉溺在欲海里面。等两人都餍足,大脑就都放空了。   一想到这一点,季末就感到很心疼。他现在已经从异能的阴影下走出来了,可莫狄却没有。季末最不愿意莫狄会陷入这样巨大的负罪感和内疚,他也舍不得总是试图去撕莫狄的伤口,于是他由着莫狄对他放肆,由着他满足所有的占有欲,莫狄想要什么他都给。   他们已经身体结合了,有一辈子的时间,总要慢慢来,季末想。   ——然而当局者迷,季末并没想到他这样纵容莫狄,其实也是出于一种病态的补偿心理。   他对于曾经欺骗过莫狄、非要让莫狄按照预知事件杀死自己这件事,怀有同等程度的愧疚。   一直没能把话说开的两人,就这样情债肉偿地过了一个月。   一个尽情撒欢,一个纵容补偿。   直到这天。   这天,季末的通讯器被连着打了八个电话。莫狄按死一次就拨过来一次——他虽然很想直接断了季末跟外界的联系,但到底还保留了一丝理智,并没有给这个烦人的东西关机。   到第九通电话打来的时候,季末终于把通讯器从莫狄手里抢了下来,赶紧接起。   对面白海青的声音非常焦急。   “季末,暴植开始往安全林那边蔓延了!”   季末一下清醒。   季末是后来才知道的,白海青和陈剑他们几乎没有休息,立刻就开始工作,他们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塔内要肃清顾山余党,塔外要维护社会稳定,尤其是要用稳妥安全的方式,给叫嚣着要说法的人民逐步公开事情真相;而更急迫的是——   边区的军事力量毁于一旦,尽管那二百名最优秀的、却逼迫参与实验的哨兵战士恢复良好,那也不能立刻重回边区,他们当中很多人都需要接受心理疏导,愿不愿意继续戍边都是个问题。   ——因此目前驻守安全林附近的,是安全区派过去的武装警察。   “……能不能让莫狄过去?”白海青问。“现在真的缺人,不能再继续度蜜月了啊!”   季末微赧。他咳了一声,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下来,“好,我给他说。”   挂电话之前,白海青又道:“还有……那份《重点实验对象名单》已经修复整理完了,我给了小罗一份,你想看的话让他给你。”   当时从机要处保险箱里拿出来的文件,在最后那场战斗中沾满了血污,被蹂躏得不成样子,几乎没办法再认出来上面的字,这是拿回安全区之后用最先进的技术手段修复的。   季末攥紧了通讯器。“好。”   他一挂电话,莫狄的胳膊又揽了上来。   季末转头对莫狄说:“你都听见了刚刚白大哥说什么。”   莫狄点了点头,但没有动作。   “那还愣着?”   季末说着就要去换衣服,却忽然被莫狄按住。莫狄很认真地说:“我去就行,你在这等我。”   “我现在复健得差不多了——”季末刚说了一句,就被莫狄截断,“不行,那是暴植,你不能去。”   莫狄摸着季末的眉心,保证道:“你还在这里,我肯定不会有事。在这等我。”   季末思考了一下,同意了。   ——他同意并不是因为担心自己复健得不彻底,上前线太危险;而是因为他知道莫狄是真的不想让他去。他要是去了,莫狄会分心。   见季末点头,又叮嘱他注意安全,莫狄笑着在季末额头上又吻了一下,然后起身走了。   然而,出了门——   他在季末面前表现出的温柔瞬间荡然无存,周身气场骤然变冷。他阴鸷地穿过长廊,走进监控室,把他之前关掉的监控又打开了,并且重新设置了录制功能。   做完这一切,他的眼底掀起了黑色的海啸。   作者有话说:   莫狄:(对哭唧唧的小鼠兔)你变成什么样,爸爸都喜欢。   小鼠兔:!!!(˶‾᷄ ⁻̫ ‾᷅˵)   季末:可拉倒吧!这是个精神体又不是个娃!   小鼠兔:(>﹏<) (つД`)ノ   PS.紧赶慢赶月底前都完结不了了,俺们周一见! 第118章 -醋意滔天   「我缓不过来。我无法不嫉妒。——莫狄《康复日记》」   莫狄回到地下迷宫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他其实能早回来的,然而日暮时分,他远远看见了一辆车从地下迷宫的方向驶离,他就知道季末是跟罗安见面了。   莫狄紧紧攥着一棵杀人藤,这棵会杀人的暴植在他手里竟然像小孩子都能摇动的藤条,挣扎都显得可笑。杀人藤扭动的幅度慢慢变得微弱,最终像是窒息而死一样软了下去。   他随意把暴植撕成几段丢在地上,大步流星向更遥远的暴植聚集地走去。   日头沉下去,月亮升起。风停了,边区的大漠里没有一丝声音。   银白的月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时,莫狄从一地的暴植尸体中站起,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没有活的暴植可以让他杀了。   他回了地下迷宫。   季末睡着了。莫狄一打开暗门就感知到了这个事实。他没有去看季末,而是先走进了监控室,调出监控录像。   漆黑一片的房间里,荧幕的光线格外刺眼,然而莫狄一瞬不瞬地看着屏幕。他的目光像是冷箭,直勾勾地盯着着监控摄像头里的季末。   在他离开地下迷宫之后,季末先是发了会儿呆,然后换了身衣服。   接着,季末拿出通讯器打了个电话。那口型是“小罗哥”。   监控视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那通电话打了整整四分四十六秒。   季末在这四分四十六秒里,笑了三次。   季末边打电话,边翘着脚在床边晃。挂了电话,季末还看了一会儿通讯器,好像是在回味刚刚的通话似的。   季末开始打扫房间。他把床上用品扯下来,做贼一样快速塞进洗衣机,耳朵很红。   莫狄阴沉地看着他的向导为了迎接客人做的所有准备。他靠在椅子上,面前的小屏幕沉默地播放着,室内的气压越来越低。   季末打开了地下迷宫的通风设备,给整个地下空间换空气。   过了一会儿,季末左右转了转头,吸了吸鼻子,似乎对换气效果并不满意。   他像他的小鼠兔那样在室内兜兜转转,动线混乱。走到一些地方的时候,季末还会弯下腰闻一闻,再用手摸一摸,再闻闻手。   好像终于确定了什么似的,季末紧接着拿出空气清新剂,冲着这些地方使劲喷喷喷,末了再脸红地去洗手。   莫狄心下冰凉一片。季末的这一串动作是在抹去他的精神力和气味。   ——季末不想让罗安感知到他的存在。   监控录像又往后滚动了三个小时。在这三个小时里,季末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还去厨房做了饭。   做了很多,一看就不是单人份的。   莫狄的瞳孔在颤抖。   他跟季末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他做饭。在地下迷宫过的这一个月也是,从来没让季末下过厨;甚至今天白天离开的时候,莫狄还说晚上他回来做饭。   季末答应了的。   所以这顿饭是给罗安做的。   罗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镜头里时,莫狄即使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还是没能克制住。哨兵精神力冲了出去,监控室的墙皮呼啦啦地碎裂,掉了一地。   罗安打开包,先拿出了一袋子一看就是安全区超市里卖的水果。   季末很高兴。   罗安坐在一旁,笑着看季末吃水果。   季末的鼠兔出来了,伸爪碰了碰罗安的胳膊肘。罗安放出了龙猫,两只毛茸茸瞬间扑在一起。   莫狄嫉妒得要发疯——小鼠兔跟龙猫玩得那么开心,却对着自己的混血狼蔫蔫的。那两只小东西一起玩耍的画面是那么和谐,此时此刻莫狄只觉得自己多余。   罗安把斑颈鼠兔放在掌心,摸了摸。季末也凑过来,摸了摸罗安的龙猫。   两个人的脸距离不过半米。   期间,罗安还偏过头对季末说话。季末听得非常认真。   罗安递给季末一个文件袋,说了些什么。季末开始看里面的文件内容。   莫狄盯着监控录像,眼前有些模糊——自己拿什么跟罗安比。一个是杀人凶手,一个是救命恩人。   向导又不是必须要哨兵才能活,两个向导过一辈子难道不是更轻松么。   就连他们的精神体都相处得那么好。   小屏幕里,季末翻看着文件,看着看着忽然不动了。那边龙猫给小鼠兔顺毛的动作一顿。   罗安马上给季末递抽纸。   莫狄腾地站起来,凑近了屏幕。透过那分辨率很低的画面,莫狄猛然发现——季末竟然哭了。   季末攥着纸巾,把眼泪擦掉,继续看文件。   罗安在他身边没说什么,有两次想要伸手拍拍季末,都把手收回去了。龙猫倒是一直在撸鼠兔。   季末把手头的文件看完,又拎起来一个有反光塑料膜包裹的文档,跟罗安交谈。   罗安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季末这回自己取了抽纸,摁在了眼睛上。   莫狄再在监控前呆不下去,他夺门而出,穿过走廊进了季末的房间。   房间里大灯还亮着,但季末的呼吸声清清浅浅,睡得很熟。对比之下,莫狄的呼吸就十分粗重,他意识到之后就屏声息气地走到季末床前,低头望着这人很久,最后又转身离去。   离开前,莫狄把房间的灯关了。他沉默着走过长廊,又回了监控室。   暂停的录像继续播放。   季末送走了罗安。   他回了屋子,又打开了通风设备。他拿着那个文件袋,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做似的,过了一分钟才起身,然后——   把文件袋藏在了床垫下面。   季末把衣服换回来,坐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又躺下了。   莫狄看季末把身子蜷了起来,整个人埋在薄被下面,可不到一分钟,季末的胳膊就伸了出来,抽了两张纸,很明显能看出在擦眼泪、擤鼻涕。   监控视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静止了。季末维持着这个姿势睡了过去,一直到莫狄刚刚去看都是这个缩起来的模样。   莫狄被季末的眼泪弄得心疼。他走出了监控室。   洗去自己一身的杀伐气息,轻轻上床,把季末搂进怀里的时候,莫狄的手比季末的体温都要凉。   季末浑然不觉,反而翻了个身埋进莫狄怀里,脸颊贴住莫狄的皮肤。   莫狄的呼吸微微颤抖。他低头吻了吻季末的头顶,泪水却渗进了枕头里。   他眼前一遍一遍过的是季末送走罗安之后的那些细节。   ——把通风设备打开,是为了消除罗安来过的气味。   ——把那个文件夹压在床下,是为了不让自己发现这些东西。   季末看了掉眼泪的东西,却不想让自己知道。   他也不想让自己知道,他和罗安见了面。   莫狄环抱季末的手臂变得僵硬,可那怀抱却不自觉地收紧了。他的眼眶越来越红,脑子里的思绪越来越混乱。他从与季末重逢的那一刻就埋下的恐慌的引线,在这个夜晚一触即发。   季末是不是……喜欢罗安?他在那个人面前,会笑会哭,还共享秘密。   他还这样躺在自己怀里,是不是只是因为跟自己身体结合了?   要是没有这层关系,季末大概会马上离开自己,到罗安身边去吧。   ……   莫狄的气息不稳,他的心跳声愈加急促,像是战鼓敲响,准备打一场不知道敌人是谁的仗。   他该怎么办。   他不能放季末走。季末要是走了……   莫狄的手臂越收越紧,在季末发出不舒服的声音时,立刻又松了开来。   季末眉头舒展,再度陷入睡眠。莫狄盯着他的那双眼睛,在黑暗里却一直闪着光。   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季末睁开眼睛,意外地对上了莫狄一宿未合的眼。他想伸手摸摸莫狄的黑眼圈,却听哐啷一声响。   季末不敢置信地抬头去看——   他一只手被莫狄抓住放在胸口,另一只手、刚刚想挪动的那只手——被手铐铐在了床头。   “你干嘛?!”季末立刻扭头质问莫狄,眼睛睁大了,似乎还含了怒火。   莫狄却死死抓住季末另一只手,然后十指相扣,连指缝的自由都占有。   紧接着,他翻身压在季末身上,一语不发,在季末又要说出下一句话之前俯下身来,啃咬着季末的嘴唇。   “唔……唔!”季末扑腾着反抗,却被越来越愤怒的莫狄压制得更死。   莫狄见招拆招,两人在床上斗智斗勇。   季末还有自由的那只手,从莫狄手里挣脱出来,扇了后者两个巴掌,却又被莫狄的手指捉住,夹得更死。   两条腿又踢又踹,莫狄在侧腰和腹肌被袭击了不知多少下之后,终于分出一只手掐了把季末的腿,季末吃痛地叫了一声,莫狄随即唇舌入侵,占领了季末的口腔;与此同时,他的身躯也挤了进去,让季末的双腿再也踢不到东西。   在没有任何语言的肉搏中,本能渐渐占了上风。   季末那只本来很有反抗精神的胳膊,缓缓勾住了莫狄的脖子。   腿夹住腰。   身躯乖顺地被覆盖,甚至还往上拱了拱。   等到一切结束,室内的火药味仍迟迟无法散去。   季末的脸冷下来。他噙着泪水看莫狄,说:“给我解开。”   莫狄突然就感到了身体结合对象发出的言语效力。   “给我,解开。”季末又说了一次。   他从未想过用这种方式命令莫狄,然而已经到极限了,他不能再这样纵容莫狄下去。再害怕、再痛苦,也必须把伤口撕开,清清楚楚地看过,才能愈合。   莫狄的眼睛闭了闭。   再睁开的时候,他没有看向季末。他低着头,给季末解开了手铐,一滴泪水砸了下来,刚好被季末看了个清楚。   季末揉着红了一圈的手腕,挑眉看着莫狄。   “怎么?知道小罗哥来过?”   莫狄没有出声。   季末冷笑了一下。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就能困住我一辈子?我告诉你,我想走,你给我上十个手铐都没用。”   季末带着一身痕迹缓缓站起,连衣服都不穿,转身走到桌边,那里放了一把剪刀。他把剪刀拿回来,明晃晃地攥着。   莫狄站在床边,样子竟然手足无措。季末一拳打来,莫狄整个人摔在了床上。   季末翻身而上,俯视着莫狄。   “走之前,我有一笔账要算。”季末勾唇笑得格外残忍,像是海妖夺人性命之前的面容。   他趴低了些,在莫狄耳边轻轻说:“你捅了我一刀,我怎么都要捅回来。你说,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莫狄:季末这一串动作是在抹去我的精神力和气味。他讨厌我。他不想要我了。   季末:黑暗哨兵留下的气息那么重,不处理的话肯定能把外人吓死…… 第119章 -我爱你   「驯服我吧。我把缰绳送到你手上了,你不要松开。——莫狄《康复日记》」   季末鬼魅地笑着,刀尖朝下,一动不动。剪刀正冲着莫狄的胸口,最尖锐的部分距离他的皮肤不过三厘米。   “你捅了我一刀,我怎么都要捅回来。”这句话余音绕梁,在莫狄的耳膜上撞击反弹,发出回响。莫狄仿佛被拽到了刑场之上,跪在断头台前。   逃避了整整一个月、完全不敢提起、季末只要说到类似的话他就一定要堵住季末嘴的这个事实——终于被揭露开来。这段两人都心知肚明的历史被单方面牢牢掩埋,却终于埋下了隐患,在此刻如同炸药炸开。   莫狄的肌肉硬如钢板,却没有任何反抗。   刽子手季末稳稳地攥着凶器,笑着看莫狄眼睛里的光亮渐渐熄灭。最强哨兵平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动作,任人宰割。那双令人畏惧的黑瞳此刻消灭了所有的威胁,一瞬不瞬地望着季末,没有痛苦不甘,只有看一眼少一眼的不舍得。   莫狄好像一个终于等到执行死刑的死囚,因为缓刑时间太长,竟给他了能逃出生天的错觉;他无数次在潜意识里恐惧地设想过这个场景,此刻真实地面对它的发生,莫狄反倒松了口气。   该的。   他欠季末一刀。   季末就该这样杀了他。   莫狄在这一刻甚至生出了绝望的满足,他看着他的爱人在他身上举着能置他于死地的东西,胆怯地期盼也许这样能抵消一点点他曾经对季末造成的伤害。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他对季末做出同样行为的那个时刻——那个被HC波控制的时刻、被人命令着亲手杀掉自己爱人的时刻——季末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季末却并没有急着把剪刀捅进莫狄的胸口。他骑在莫狄的小腹上磨蹭着,觉得很好玩似的,把剪刀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眼睛还狡黠地望着莫狄,颇有磨刀霍霍的意味。   锋利的两个刀片开合摩擦的声音非常细微,却瞬间让莫狄的耳朵里响起警铃。   他猛然想起一个事实:他们已经身体结合了。   ——如果他死了,季末会跟着一起死。   莫狄喉结艰难滑动,声带像是锈死的风箱,终于吐出来了一句话:“你……会死的……”   他没有把话说完整,但在此情此景下,季末肯定能明白他什么意思。   季末听见了,眼睛却弯了弯,笑得更开心了。“我知道啊。”   他再度俯下身来,一手摸着莫狄的头发,一手拿剪刀在他耳边开合两下。   “——我要跟你同归于尽!”他在莫狄耳边喝道,尽管声音还带着情事过后微微的沙哑和慵懒,但听在莫狄耳朵里只能凸显季末是如此的漫不经心。   莫狄的身躯抖了一下,像是真切地被吓到,打了个激灵。   他的眼睛里盛满痛色,眼球爬满红血丝,泪水开始上升,他对季末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身体结合……真的对不起……”   他早就料到季末会想杀了他。他愿意给季末偿命,可他不想因此让季末陪葬。   不该的。季末应该有机会杀了自己、再好好活下去。   季末听到这句话,脸色瞬间一沉。他夹紧了腿,让莫狄躺好了看他,而莫狄却没完没了了——对不起跟他身体结合,对不起跟他精神结合,对不起让鼠兔变黑,对不起给了他那把匕首,对不起没能早点发现他的异样,对不起捅了他一刀,对不起没能抵抗HC波的控制,对不起跟他求了婚,对不起在咖啡厅跟他搭讪……   合着他们的恋爱历程从头到尾都是个错误。   莫狄的道歉大有永无止境的架势,但中心思想大概可以归纳为:杀了我吧,都是我的错;我们身体结合了,会让你因此付上代价,我更是罪无可赦。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全凭你处置。   季末被莫狄说得眼眶通红。   “换个死法。”季末忽然说。   他仍然勾着唇角的微笑,浑不在意地晃了晃手里的剪刀,然后掐住莫狄的脖子,拇指摩挲着莫狄颈部的大动脉。他把冰凉的剪刀挨着莫狄的身体一路拖上来,从胸口拖到了颈项,触碰到的皮肤登时僵硬万分。   季末单手握着莫狄的喉管,嘴唇蹭了蹭他的下巴。锋利的刀刃再度开合,发出夺命之声。   “做好心理准备吧。”季末吮吸了一下莫狄的喉结,用牙齿磨着那块软骨,低声说。   莫狄把头仰起,终于闭上双眼,泪水静静淌下,准备引颈受戮。   冰凉的剪刀贴上了他的侧颈。   呼吸屏住。   心跳暂停。   “咔嚓。”   莫狄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过了一秒,两秒,三秒。   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痛感。   却有什么刺痒的东西在他的脸上滑来滑去。   滑了一会儿,身上趴着的人还“噗嗤”笑了出来。   莫狄终于睁开眼——   季末正拿着一缕剪得齐齐的长发在他脸上画圈,笑完那一声就露馅似的把嘴抿起来,形成一个微撅的弧度。   他歪着脑袋瞧莫狄,然后又张牙舞爪地扑下来,接着“咔嚓”“咔嚓”“咔嚓咔嚓”不绝于耳,莫狄的长头发就这样被剪成了板寸。   季末把剪掉的长头发划拉到地上,然后捧着莫狄的脑袋,左右观察道:“手艺还是不太行……只比狗啃的好一点,但还是短头发顺眼。”   莫狄缓不过神来,他怔愣地盯着季末,仍然浑身发冷。   季末叹了口气,然后把剪刀扔到地上,双手搂住莫狄的脖子,把脸埋进对方的颈窝。   “你个傻子……”季末说,“你是不是就等着我哪天会给你说这些话,再跟你算总账?”   莫狄忽然眼睛热得受不了,喉咙里无法控制地发出来一声哽咽。   季末搂得更紧了些,两个人身躯相贴,一丝缝隙也不留——他们都习惯于这种肌肤触碰带来的安全感。   “我想跟你谈多少次了,你给过我机会没有,嗯?”季末闷闷地说,语气越来越委屈,“非得这样才能好好说话是不是?”   “我每次要说点什么,你就……”季末带着哭腔控诉,“你想想你过不过分!你刚刚还把我手铐上了!”   莫狄终于颤抖着把手放在了季末后背上,他回抱着自己身上的向导,泣不成声。   季末感到自己后颈处变得湿润。他轻轻捶着莫狄的胸口,“你怎么能说对不起跟我身体结合,对不起跟我求婚……你不能后悔啊……”   “你没有对不起我……”季末呜咽着,脊梁轻颤,“你不能那样讲……”   “有好多事你还不知道,比起你……”季末咬了一口莫狄的脖子,留下一个混着泪水的牙印,“是我……”   可他这句话却没能说完,因为莫狄捧住了季末的脸,嘴唇温柔缱绻地覆了上去。   历经磨难的一对爱侣,在深深的地下,不透风的密室里紧紧相拥。脸颊挨着脸颊,胸膛压着胸膛。哭声是低哑的,泪水是放肆的,两个人如同新生的婴孩,在这一刻终于与自己、与对方、与生命达成了和解。   “你这个狗鼻子。”季末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他撑起上半身,掐了一下莫狄的腮帮子,“我换了那么长时间的气,你还能闻出来小罗哥来过。”   莫狄心虚地保持沉默。   季末胳膊一撤,又趴进莫狄怀里。“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每次提起他你都跟疯了一样,我也得想想怎么跟你讲。”   莫狄清了清嗓子,“你可以……慢慢……跟我讲。我,会听的。”说完这一句,他又哽咽了,把季末抱得更紧。   季末“嗯”了一声,带着淡淡的笑意。他在莫狄身上趴了一会儿,然后拍了拍莫狄的肱二头肌。“起来吧,吃饭。我昨天做了饭,本来想让你回来叫我一起吃,结果直接睡到早上。现在还在冰箱里呢。”   莫狄愣愣地问:“是给我做的?”   季末皱眉瞅着他:“不然呢?地下迷宫除了咱俩还有第三个人?”   莫狄的血液一下温暖了起来,涌向四肢。他的欣喜溢于言表,就差淌出热泪。   这幅表情看得季末莫名其妙。“……我想着你去打暴植回来再要做饭太累了,就我做了,你没正儿八经吃过我做的饭,不难吃的……”   莫狄把季末搂着坐起来,又要亲他,被季末一根指头挡了回去。   “打住。吃饭。”   两人下床穿好衣服,季末把床垫下的文件袋拿了出来。莫狄的眼神立刻就放在那上面挪不动了。   季末拉着莫狄的手,“我一会儿给你讲。”   窄小的桌子上,放着一荤两素,一小锅米饭。   “凑合凑合吧。”季末率先吃了一口,对莫狄说。   莫狄却盯着桌上简单的饭菜又红了眼眶。他没动筷子,反而找出了一部不知道是谁留在这里的手机,对着这一堆左拍右拍前拍后拍,拍了半天才坐下来,拿起筷子。   季末:“……我以后会多下厨的。”   莫狄扒着饭,有些哽咽地“嗯”了一声,然后又道:“不用,以后家里还是我做饭,你吃就好。”   季末:“……”   两个昨天晚上都没吃饭、饥肠辘辘的人闷头吃了一会儿,季末打开了那个文件袋。   他先抽出了一张被塑封过的、撕碎又粘起的纸。   季末手指放上塑封膜,动作无比轻柔。“这是……我哥当年要回安全区,给我过生日的原因。”   这张纸是《前HCJH-靶向药物实验名单》的复印件,正是季初的副官小丁在死前复印并藏好的机密文件,最终还是被季初找到了。   “这是我哥哥的字……”   季初用自己的手段,在机要处联络组逐步挖掘黑潮计划的信息,独自拼起了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真相。   被赵昀紧紧盯着的季初,就连崩溃都得小心谨慎。他攥着所有的信息,在夜里一个人默默咬牙。   他想,父母已经没了,但他还有一个弟弟。   他从小就各种欺负、有些瞧不起的、唯一的弟弟。他一直在冤枉季末。   在开始艰难的复仇之前,他想要修复跟弟弟的关系。于是他休假回了安全区,买了生日蛋糕,打算给季末过生日,并且跟他道歉。   赵昀在季初死后,从他的办公室里发现了这张纸,盛怒之下把它撕了个粉碎。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又一点一点将碎片粘起,并且用塑封膜包好——也许是因为赵昀自欺欺人地想着,只要文件还在,季初就会遵守当时的诺言,从安全区回来找他算账。   可季初没能回来。赵昀等他来报仇都等不到了。   “所以……其实都怪我……”季末静静看着莫狄,眼里含泪,“但已经发生的事情,我现在再追悔莫及都没有用。当年的我……是真的很想死,所以我做出了一系列……”   季末咬住下唇,抽过一张纸巾擦了擦眼。   莫狄握住了季末的手,却被季末轻轻挣开。   “包括……我逐步计划着让你杀了我。”季末泪眼婆娑地看着莫狄,虽然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但是没有一点退缩地说了下去。“我有过无数次机会给你坦白,或者试图改变,但我实在是太想解脱了。”   “尤其是当我意识到我们的第六个事件,是世界毁灭那个预知的trigger之后,我更加地……不想活。”   “……其实关于世界毁灭和第六个事件是否是trigger的关系,并不一定是我想的那样,但我在那时……”季末越说越哽咽,终于话不成句,大哭起来。   莫狄脸上也晶莹一片,他起身把季末抱进怀里,“不哭了,不哭了……”他拍着季末的后背温柔安抚,他抽纸巾给季末擦脸、又给自己擦脸,过了好一阵两人的心情才稍稍缓和。   季末终于说出了他最想说的一句话:“对不起,莫狄。”   “对不起……呜呜呜呜……”他用力抱住他的哨兵,语无伦次道:“对不起莫狄……我爱你……对不起……”   莫狄再也忍不住,他扣住了季末的后脑勺,吻住了他的爱人。   鼻息相闻,泪水相融。   所有的话都不必再说,因为爱意太过浓重才会生出无数的对不起。   “不要再说‘对不起’……”   莫狄咬着季末的嘴唇,“以后只说‘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明天上午十一点,正文结局。 第120章 -康复日记(大结局)   「No sooner met but they looked, no sooner looked but they loved, no sooner loved but they sighed, no sooner sighed but they asked one another the reason, no sooner knew the reason but they sought the remedy; and in these degrees have they made a pair of stairs to marriage.——As you like it, Act V, scene ii」   季末坐在莫狄大腿上,搂着莫狄的脖子,贴得像考拉和树干。黏糊了好一阵,等泪痕都干了,季末才伸长胳膊把小桌子那头的文件袋拿过来,里面还有另一份文件。   “这是顾山写的《重点实验对象名单》。”季末深吸一口气,抽了抽鼻子,才转头看向莫狄。“说来好笑,黑潮计划的实验体少说有几百个,在顾山那里,居然只有十五个人值得记录。剩下的人……只是密密麻麻表格上的一行而已。”   季末的眼神有些黯淡,他扯了扯嘴角,低声说:“你是004,我是002,我爸爸……是003。”   莫狄的身体一僵。   季末紧抿双唇,把这份文件的封皮看了又看,递给莫狄。“里面写得非常详细,你可以……自己看。”   莫狄接过,却没有翻开。   “其实身体结合之后的哨兵和向导,不管双方的精神力等级是否有差距,都可以完全安抚的。但当年,我妈没能……”季末闭上眼睛,那个亲眼看见父母身亡的场景终于随着异能的消失而被时光侵蚀,许多细枝末节不再清晰,“是因为我爸已经是实验体了。被药物改造过的哨兵暴乱的时候,正常安抚已经无效了。”   莫狄搂紧了季末的腰。   “所以……你好好治病好不好?”季末抱住自己的哨兵,下巴抵住莫狄的肩头,小声道。   莫狄的胸腔都在颤,他用力地拥住季末,做了保证。“我会好好治病,你放心。”   季末继续呢喃:“那让小罗哥给你治好不好……”   莫狄的胳膊更用力了,抱得倒是好,却一声不吭。   “他是咱俩的救命恩人……”季末啄了一下莫狄的脖子,“他在你……还没有自我意识的时候,就在帮你了……”   “他怎么帮的?”莫狄问道,虽然听上去并没有很好奇。   “那你去问他呀!”季末的语调上扬,莫狄终于听出来季末这是投怀送抱、小小撒娇了一番,就为了让他好好治病。   莫狄叹了口气,没办法地低头在季末脑门上吻了吻。   “好,我让他给我治病。”   饭后,为了让季末安心,莫狄特意拿了一个本子——从这天开始,他开始回首过去、展望未来——写他的《康复日记》。   半年后。   塔。   六层。人类再进化研究部。   “白部那我走啦。”季末把桌子收拾好,眼睛亮亮的,语气非常雀跃地,对白海青说。   白海青“啧”了一声,做出扇风的动作,扇季末出门。“快去吧去吧。”   季末嘻嘻笑着抓起包就走,步伐都比平常快很多。他一路给塔里的同事打招呼,脸上的笑意都没能消退。   ——今天是莫狄回家的日子。   所以他经领导批准特意早退,准备回家迎接他的哨兵。   半年来,帝国的军队力量得到了重组——在那些从厂房撤回的实验哨兵中,有许多因为坚决反对顾山而被卷入实验的优秀战士和将领,他们在康复后凭着自己的良知和对帝国人民的忠诚重新投入边区。   而在数月的过渡阶段内,莫狄作为前黑暗哨兵发挥了余热,给来驻守边区的将士们扫清了危险和障碍;暴植数目锐减,安全林长势喜人,安全区再度扩大。   成伟彻底放弃了安全区内医疗中心的职务,成为了一名战地医生,留守边区。罗安曾因此也想留下,却被成伟命令着等莫狄康复后一起回安全区,跟随秦华系统地接受医学学习。   白海青在主持塔内工作恢复正轨之后,重新开始了人类再进化研究部的工作。他对于季末的人造异能案例重新进行分析,最后做出了新的推测:   人类开始进行基因改造,就预示着世界可能走向灭亡。世界要进行自我调节和修复,因此要清除一切被改造过的人类,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改变基因的靶向药物死亡率如此之高,以及为什么被迫拥有异能的季末会预知自己的死亡。   “……所以世界毁灭那个预知事件,触发机制应该就是跟始作俑者顾山的身体接触。”白海青给季末打电话时说道。   “嗯。”季末点头表示同意。   “至于你写的,‘第六个预知事件是第一个预知事件的trigger’,这个不怎么靠谱……”白海青点着鼠标,上下滑动着季末曾经写过的报告,“trigger应该是已经做了的事情,而你当时还没被捅呢;而且在你们精神结合之前世界毁灭那个噩梦就停了,那可能的trigger就太多了,根本没法确定到底是什么。而且说到底,trigger只是一个假设,你一共也没几个预知事件可以检验。唉……其实都跟你的心境有关,当时也没个人开导你……”   白海青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季末的鼻子发酸。   “嗯。”   “腻歪差不多就行了啊,该回来上班了。你在那又不能替他打针。”   “……嗯。”   季末在莫狄开始接受治疗之后,又陪了他快一个月才回塔。   “你跟小罗哥相安无事我就放心了,你不要乱吃醋,好好配合治疗,每天该打针打针,该吃药吃药。”季末在离开前对莫狄说。   莫狄万分不舍,他的狼狗都快把季末给绊倒了。   季末撸着狼狗,说:“我都在这里陪你这么长时间了。你好起来很快。你现在眼睛颜色快恢复正常了,你狗狗的眼睛也不那么红了。”   莫狄还是舍不得,混血狼把季末给拱到了莫狄身边。   季末笑着叹气,握住莫狄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你得让我回去帮一下白大哥,他真的要忙死了。我在边区什么都干不了。”   莫狄抿着嘴唇不说话。   季末只好亲亲他,保证道:“咱们每天都视频,好不好?”   莫狄点头。   季末“嗯”了一声,然后起身。他凭空抓出来他的斑颈鼠兔,小鼠兔现在已经有换毛的迹象了,脖子那一圈颜色开始变浅。“我会通过它知道你有没有好好治病的。要是它没有变回去……”   莫狄忽然把季末又拉下来,坏笑着在他耳边说:“那说明我留在你身体里的……”   季末脸腾地红了。   “精神力……还有效。”   两人脸越贴越近,话音最后消失在唇瓣之间。莫狄给了季末一个呼吸不畅的临别吻,两人差点又要擦枪走火。   “咳咳。”门外传来了成伟的咳嗽声。   “年轻人,”成伟听室内消停了,这才迈着四方步走进来,“克制,克制。”   季末强装镇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给成伟问了声好。   “车来了,在外面。”成伟对季末笑眯眯地说,“小罗送送你。”   “嗯好,谢谢成主任。”季末刚说完,手又被莫狄重重拉了一下。莫狄恨不得把手上的针头拔了一路送季末回安全区,被季末按在原地。   季末小声在莫狄耳边说:“那我们安全区见。”他对着那对深瞳眨了眨眼,“老公。”   季末出了塔,看到对面开着的咖啡店,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走了进去,点了一份纽特拉可丽饼。   等餐的时候,季末坐在了窗边的位置。他就是在那里被莫狄搭讪的,时间竟然也和现在差不多。他想着想着,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季末透过玻璃看着外面的光景,过了好一阵才从玻璃的反光看到自己的一脸痴相。   他刚不好意思地把嘴角往下压,却突然睁大了眼睛——   玻璃映出来他身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挂着的笑容如同正午的阳光,就如初见时那样耀眼,让他瞬间乱了心跳。   那个人站在他椅子后面,微微俯下身,在他耳边笑着低声说:   “小哥哥,我注意你很久了,我姓莫,叫莫狄,你叫什么?”   季末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转身扑了过去,被抱了个满怀。   季末又惊又喜地小声叫道:“不是说晚上在家见吗?你什么时候来的?”   莫狄响亮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回来得早,想给你个惊喜。”   季末趁着四下无人,“呜”地又扑了上去,飞快地亲了一下莫狄的脸。   正在这时,吧台叫号了。“五十二号,纽特拉可丽饼!”   季末和莫狄不约而同往那里走。   店员小哥贴心地问:“请问要打包吗?”   季末笑着说:“不用,谢谢。”   莫狄微笑着把盘子端过来的时候,小哥的手指不小心碰了他一下。   只见这个小伙子眼睛睁大了,然后几乎是本能反应道:“哇!恭喜恭喜!但你们要去民政局登记的话,记得不要走ABC立交桥,那里到时会很堵,最好从下面绕一下。”   莫狄和季末都呆了。   莫狄是更惊讶的那一个。今天是周五,他本来想下周一就带着季末去登记,还没有给季末说,这个家伙是怎么……而且连他们会走哪条路都……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店门口的风铃就响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飘了进来——   “你不是说你戒烟了吗?啊?”白海青推着陈剑进了咖啡厅,一手抛着从陈剑裤兜里摸出来的打火机。“你给我解释解释,你不吸烟这玩意是干嘛用的?”   陈剑看到熟悉的人影,脚步一下顿住,白海青抬头,惊讶地“哟”了一声。   他看季末和莫狄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微妙,仔细盯着这两人的眼睛,几秒后猛然睁大了。   白海青大步流星走到收银台那里,对着那个店员小哥,露出了老狐狸一般的奸诈笑容。   “哎,小伙子。你有这个预知异能多长时间啦?”   店员小哥像是听到了特别好玩的稀罕事一样,立刻问道:“异能?什么异能?”语气讶然,一如当年的季末。   季末却一瞬间有些眼热,因为他本能地知道,这个小伙子并没有跟他一样坎坷的过去,而是健康快乐地拥有着这份超能力。   莫狄给陈剑点了一杯喝的,然后三个大男人坐在一边,看白海青诱哄那个打工的年轻人加入他们人类再进化研究部。   “哦哦,你这是兼职啊……你还没毕业啊……”   “你看见那画面真有意思,会变吗?”   “哇塞,你给人家说完,人家想改就能改啊!这么厉害啊!”   “来你再给哥说说,你看见他俩是怎么登记的?拍的照长啥样?穿的啥衣服?”   “哎你爸叫你预测彩票号码,你能预测出来吗?”   “你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啊?来塔工作呀,人类再进化研究部欢迎你!”   ……   礼拜一。   季末捧着手里的小红本本,心里美滋滋。   他转头对莫狄说:“那个小孔真的厉害,那才是真的预知异能,幸亏他说了,要不然咱们要堵死在路上。”就在今天下午,他们在路上的时候,ABC立交桥上突然两辆大车抛锚,造成了很严重的交通拥堵,而他们听了小孔的话,完美错开。   莫狄牵起季末的手,在无名指的戒指上吻了吻。   “太好了。”   你没有异能,我康复了,我们结婚了。   莫狄曾经作为黑暗哨兵在报纸上被大幅报道过,因此走进民政局的时候,还引起了一阵轰动,等他们办完所有的手续,记者甚至都到门口了。大家都对他们非常好奇,有几只话筒递到了他们跟前,想让他们讲讲他们的爱情故事。   莫狄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我对他一见钟情”,就大大方方牵起季末的手扬长而去。季末抿着嘴笑得很甜,但他知道其实一见钟情的并不只莫狄一个。   他们一见面,便互相瞧着;一瞧便相爱了;一相爱便叹气了;一叹气便问彼此是为什么;一晓得缘由,便去找补救的办法:   就这样,他们一步步走到了婚姻。   特殊人类的结婚证上有两张照片。一张是结婚双方的照片,两个英俊的男人穿着正装,在红背景前笑得灿烂。还有一张,是两人精神体的合影——   长相肖似哈士奇的威武混血狼,头上顶着一只斑颈鼠兔。小鼠兔的毛色是健康的浅灰棕,脖子上却系了一个黑漆漆的绒毛小披风;从镜头这里还有风吹过,小黑披风迎风飘动,无比威武,无比可爱。   此时此刻,在他们的家里,小鼠兔正站在莫狄掌心,把小披风解下来,展示给他看。   “好看!帅气!”莫狄夸奖道。   小鼠兔高兴地又拱了进去,扭着小身子让莫狄给他系好。   季末笑着摸直往他怀里拱的混血狼的大脑袋,说:“从它开始换毛,我就把那些黑色毛毛给留下来了,一开始它还给自己做了个窝,后来毛毛总飞,陆清就自告奋勇给它做了个小披风。”   莫狄心软得如同刚弹好的棉花,他亲了好几口鼠兔,然后把小家伙交给了混血狼。   狼狗叼着小鼠兔很快出了卧室门,还用后腿把门给关上了。   季末搂着莫狄的脖子,两个人吻在一起。   从此往后,睁眼闭眼都是那个人的气息,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谢谢大家!!!   番外有!不定期掉落!(其实是还没开始写)(所以趁我还没写想看什么可以在评论区/薇勃告诉俺,说不定俺就写了呢!)   之后会(非常缓慢地)修文,全文修完后会在文案标注;修文期间不会锁文,不影响阅读,请大家放心。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很感谢各位,没想到我第一篇文写成这个熊样居然会有人看,你们实在是天使!尤其是追更的大家更是勇士!辛苦了!!还要感谢评论打赏喂海星私信我的一撮小宝贝,收到大家的支持和鼓励可把俺高兴坏了!   爱你们!   我们有缘再会!   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121章 番外01 人类再进化研究部   最近,人类再进化研究部又来了一个实习生。正是那天咖啡店里偶然碰到的拥有预知能力的人才,孔一阙。   于是人类再进化研究部目前就有了四个职员,两个正式编制——白海青和季末,还有两个实习生——莫狄和孔一阙。他们的工位分布是这样的:白海青对面是莫狄,季末对面是孔一阙。   这并不是有意为之,而是早在一年多以前莫狄刚来这里实习、和季末还没开始谈恋爱的时候,季末就把他安排在了白部对面,所以这个位置一直没有变过。   莫狄对于这个安排内心是不满意的,但他不说。   季末倒是挺开心的。   他原来是很讨厌热闹的,总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逐渐能没什么负担地融入人群了。除了主动跟人问好之外,他也开始喜欢跟同事们聊天,变得接地气了许多。   此时此刻,季末正在摸孔一阙的精神体,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孔一阙是个A级向导,在艺大念大三,精神体是一只漂亮的大孔雀。   这只大孔雀非常有艺术气息,总是独自一鸟站在阳台,眺望远方,一身耀眼的蓝绿羽毛顺滑地收起,与室内的一狗一狼一鼠兔格格不入。   柯基和狼犬是非常喜欢逗小鼠兔玩的,基本上季末一抬头,就会看见小鼠兔趴在柯基的电臀上震动,要么就在混血狼脑袋上蹦跶。   阳台玻璃门外面的孔雀,偶尔会转动脑袋往里瞥一眼,再垂下长长的睫毛扭头回去,内心活动非常令人难以捉摸。   “季老师,我能歇一会儿吗……”孔一阙从电脑前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季末。   季末微笑点头,“想休息不用请示我的。”他看着孔一阙非常为难的表情,补充道:“你之前没做过研究,还是美术专业的学生,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好了。”   孔一阙的神情这才放松一点点。他本来根本不想来人类再进化研究部实习的,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做研究那块料;然而那天白部跟他谈了很久,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小拥有的这个异能是人类再进化的标志,对所有的人类都非常重要,而目前数据库缺乏资料,他哪怕是能贡献一些自己异能的回溯材料,也算是为人类作出了重要贡献。   “那我去给你们做个拉花!哈哈!”小孔说着就站了起来,兴奋地跑去了他们部门的茶水间,那里的咖啡机跟他们咖啡店是同一个品牌的,型号不太一样,他正好想试试。   白海青喊了一嗓子:“我要加肉桂粉!”   “好!!”孔一阙回道。   季末看着小孔跑进茶水间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年轻就是好。   等他把头转回来,准备继续低头工作的时候,却突然感到了一道幽幽的视线。   季末敏感地抬头,果不其然,莫狄的两只眼睛就在电脑屏幕上方,直勾勾地盯着他。   季末哑然失笑。   小孔因为还在上学,一周只来他们这实习两天,但每周的这两天,莫狄整个人就特别别扭,就连说话都像三句半,最后半句不敲一下根本出不来。   季末笑话他:“你成熟一点好不好,婚都结了,你还在这吃醋个什么劲。”   莫狄冷着一张脸,嘴里说着“我没吃醋”,但行动上却完全相反。   比如,他冠冕堂皇地、单独去请示他们部门领导白海青,问可不可以让他带实习生。   白海青听完眉毛都要扬上天了。   “你带实习生?你一个实习生带实习生?”   但他一眼就洞察了莫狄阴暗的小心思,哼了一声道:“我让季末带他,是因为季末原来有预知的异能,可以做对比研究,咋的,你也能预知?”   莫狄低下头不吱声了,委委屈屈回去办公,路过季末的桌子的时候,季末竟然都没有抬眼看他,而是正在看小孔提交的材料。而更过分的是,他往阳台上随便瞥了一眼,居然正好碰见那只大孔雀瞥回来,然后,那只鸟,竟然不屑地剜了他一眼!   这还不算完。   让莫狄更加心梗的事终于发生了:他发现季末的鼠兔最近喜欢上了花里胡哨的东西,就比如——   那只臭孔雀。   鼠兔顺着孔雀腿往上爬得飞快,孔雀跟没感觉似的,岿然不动,依旧在深沉地思考艺术人生。鼠兔高兴坏了——它看中了大孔雀的毛毛,想要一个那个圆形的像眼睛一样的图案,缝在自己的小披风上。   于是,小鼠兔开始拔孔雀毛。   孔雀毛溜光水滑,不好着力,小鼠兔前几下没能拔下来,直接啪唧摔了个屁股墩在地上,然而又孜孜不倦地爬上去继续拔毛。   等终于有一下把一根又长又漂亮的大羽毛拔松的时候,大孔雀直接叫了一声,把屋里的人都惊动了——他们都以为这高贵冷艳的孔雀得是静音的才符合鸟设。   小鼠兔死死勾着那根羽毛,然后又拔了一下。   孔雀吃疼,刷地一下——   开了屏。   小鼠兔直接就被炸起的尾羽给轰飞了,它在空中翻着跟斗,像是慢动作一般,小爪子还抓着一根漂亮羽毛,缓缓下落。   阳台上这一幕美不胜收,阳光透过彩色的尾羽照射进来,室内都变得浪漫。   “哇……”   不只是白海青和季末发出了赞叹声,就连莫狄瞳孔都震了震。   地面上小小的鼠兔拖着那根漂亮羽毛,仰着一张毛茸茸的小脸,嘴巴也张开了。   它看着这只绝美的大鸟缓缓朝它走来,然后低下了美丽的头颅。   “——唧!”   小鼠兔被叼住了后颈皮。   孔雀叼着小鼠兔走进了室内。   蓝绿色的大孔雀每一步都极其优雅,但被叼着的那只鼠兔就显然一副做错了事的表情,小黑眼睛都不敢看季末,尤其是爪里还攥着一根那么老长的孔雀羽毛,被人抓了个现行。   孔雀直直朝季末的办公桌走来,季末目瞪口呆又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一幕,突然心里就有种诡异的感觉——   这简直就像孩子在幼儿园犯了错被老师拎给家长教育。   孔雀走到季末办公桌旁,吧嗒一松嘴,小鼠兔就落在了办公桌面上。   季末瞅着那么长一根拔下来的粗尾羽,心里咯噔一声,赶紧拎过来鼠兔,把小脑袋按下去赔礼道歉:“真是对不起啊……拔了你这么漂亮的羽毛……肯定很疼吧……”   莫狄的混血狼在季末桌子底下呜噜呜噜地磨牙,被季末拿腿顶了一下。狼犬的大概意思是:我们小鼠兔拔你一根毛怎么了,还找过来算账,你算啥好鸟!   结果孔雀却看了季末的脸一会儿,然后突然低下了头,温顺极了。   季末:“?”   室内静了大概有二十秒。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小孔就端着一个小托盘走进来了,上面放了四杯咖啡。   “做好啦——”孔一阙这句话话音未落,立刻就激动地改了个调,大叫道:“哇!季老师!季老师你快摸摸它!”   孔雀脑袋还在季末桌边低着,鸟类浓密纤长的睫毛从上看惹人怜爱极了。季末心肝都软了起来,赶快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孔雀的脑袋。   蓝宝石一样的羽冠颤动着,如同美人落泪,孔雀好像满意了,紧接着又一步一步走回了阳台,面向美丽的世界。   孔一阙“哇……”地把托盘放在桌上,抱臂瞅着自己的精神体。   “季老师,你是它第一个认同长得好看的人。”   季末:“?”   孔一阙缓缓转身,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从小学美术的原因,我的孔雀从来不跟长得丑的人玩。”   白海青:“……”   莫狄:“……”   季末:“……”   孔一阙还在那感叹:“哇……它居然让你摸它诶!它是真觉得你好看死了!”   季末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心情颇好地把小孔做的咖啡挨个端出来,半是出于礼貌、半是出于真心地夸了回去:“你这拉花做得太好了。”   小孔立刻回神,一提到咖啡他就精神百倍。“我从初中就开始练了!后来我发现我能把画画的手艺完美融合进去,我一直想开一个自己的咖啡馆……”   季末笑着附和。   小孔说起咖啡就停不下来,他兴致勃勃地给白海青和莫狄端过去他们的,还分别介绍是怎么做的、画了个什么,白海青听得兴趣盎然,季末悄悄举起咖啡杯,敬了一下黑着脸的莫狄。   一周之后,孔一阙把自己的文档提交给季末,突然就给白海青说他不想再来实习了。   “为什么呀?”白海青推了一下眼镜,瞧着这个小伙子。   孔一阙挠了挠头,脸红扑扑的,激动道:“我要自己创业了!”   白海青一噎,他微眯起来了眼睛,半晌后了然。   “行,那就祝你在咖啡行业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哈,小伙子。”   季末早就看出来孔一阙确实不喜欢研究,因此对这个状况也没有感到惊讶。“之后关于异能研究,也许我们还会再联系你。”   “没问题没问题!”小孔笑得开心极了,他回了季末一句,就跑去跟莫狄握手,握得那个用力,还摇了好几下。   季末一脸狐疑地瞅着那二人,莫狄竟然也露出了笑容。   他肯定使了什么坏。 第122章 番外02 闹脾气(副cp)   刑侦部里有人在闹脾气。   正是陈剑部长最小的一个徒弟,焦奇同志。   他实在是非常生气——师父明明在边区活得好好的,早就跟逄哥和刘哥联系过了,他们甚至都带着别的警官开始秘密调查了,却偏偏瞒着他。   逄警官和刘警官过分到什么程度呢?   每一次小焦和陆清去找他们打听边区的情况,他们就会冷冰冰地说陈剑部长一行人还处于失踪状态,没有音讯,有消息会告诉他们的。   直到师父他们失踪了半年,边区开始发黑暗哨兵的报道了,小焦才知道莫狄还活着,陈剑他们可能都没死。但他把报纸给那两个人看的时候,那二位的表情可以说是波澜不惊。   焦奇的心拔凉拔凉的。非常生气,非常伤心。   他的愤怒在逄警官和刘警官突然消失去了安全林的哨卡,再一回神师父都回来了——的那一刻到达了顶点。   陈剑想跟自己许久未见的爱徒来一个拥抱,小焦理都没理,转身走了。   中午的时候,陈剑组织整个刑侦部在食堂聚餐,小焦跑了。   下了班,陈剑想跟小焦聊聊,小焦又跑了。   只要不在正常上班时间,小焦根本就不理他师父,非常冷漠,非常陌生。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这种暗示他靠不住的感觉,让焦奇同志非常难受。   陈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一向只会训人,不会哄人,就连追白海青那时候都是用的行动,话都没说多少句。   晚上到了家,陈剑对白海青说:“小焦生气了。”   白海青盘腿坐在沙发上,调着电视频道,“哄哄呗,毕竟还是个孩子。”   陈剑:“……”不太会。   他检讨了一下自己,“其实不告诉小焦,是因为小逄和小刘的网撒得太大了,稍微有一点疏漏都可能让顾山警觉,而且太危险了,小焦还干不来。”   白海青“嗯”了一声,“他就是太心事你了。他要是知道你还活着,肯定在脸上写得明明白白,一旦暴露,我们在地下迷宫根本撑不了七个月。”   陈剑沉吟不语。他在心里反思着是不是自己应该更信任焦奇一点,毕竟小焦曾经把中枪的自己救了回来,还找了莫狄和秦华给自己治伤,那么危险的行动,从头到尾都没有出问题。   他看着电视机旁边的鹰挪动了好几下,终于满意地把柯基搂在了翅膀下面。   白海青许久没听见陈剑的动静,扭过头来说:“我叫他来家里吃顿饭吧。”   陈剑有点愣地看着白海青。   “他不理师父,得理师娘吧。他不是一直说我比你厉害么。”白海青声音带笑,“他可佩服我了。”   陈剑眼角出现了笑纹。他刚想伸手把白海青揽过来,就听这人又道:“唔,也得叫过来小刘和小逄。单独叫小焦一个,他肯定又得想是不是为了哄他啊把他当小孩啊靠不住啊什么的。”   白海青拿过来手机,打开通讯录,开始找着这几个人的电话。   陈剑看着白海青,心里满满当当。他的向导,最好的贤内助。他思索片刻,说:“等小焦过来就告诉他,再让小刘带两次,就可以独立办案了。”   白海青点了两下头。“这样挺好的,毕竟还不能独立办案的年轻刑警,被排除在绝密行动之外是很合理的,他肯定也就理解了。”   陈剑终于忍不住抱住了白海青。   “哎我电话!”   “一会儿再打。”   “你说你那些徒弟知道你这幅样子吗……”   “只有你知道。”   几天后的周五。   鼓着嘴像河豚的小焦,跟在刘警官和逄警官后面,叩响了陈剑的家门。   陈剑家是一直给年轻的刑警们敞开的,当年这几个人刚来塔工作、还没有地方住的时候,都住过陈剑家。尤其是小焦,因为是警校一毕业就来的塔,年纪最小,比起刘警官他们经验少了不是一星半点,格外让陈剑不放心,因此如果出外勤或者时间太晚,陈剑都会把他拎回家。   焦奇给白海青亲亲热热地打了招呼,然后才小声对陈剑叫了一声“师父”。他把果篮放在茶几上,乖乖去洗手。   陈剑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几个年轻人想去厨房打下手,都被白海青给叫回了沙发上。   等饭好了,白海青笑着让他们上桌,特意把小焦安排在陈剑旁边。   他们跟商量好了似的——陈剑不停地给小焦夹肉,刘警官油腻又真诚地给他说瞒着他很抱歉,逄警官一直在表扬这几个月以来小焦在工作上取得了多大的进步,作为一名刑警取得了多大的成长,白海青还笑眯眯地给小焦倒酒。   焦奇同志在微醺状态下飘飘然,最后又听到他师父宣布,再过两个案子,他就可以独立办案了。这是对他多么大的肯定!   当晚,白海青又热情地让小焦住下。躺在那个熟悉的小客卧,焦奇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想的是他师父是怎样一点一点栽培他的,对他有多么上心,而一直瞒着他秘密开展行动,其实是对他的保护和关爱啊!   小焦眼含热泪沉入梦乡,度过了一个美美的周末。   等到礼拜一,他精神饱满地去上班,刚开心地喊了一声师父,就对上了陈剑不满的眼神。   陈剑把他之前写的一份报告摔在桌子上,“你这写的些什么东西,去看看刘是怎么写的!好好学学!!”   刑侦部里的气氛正常了,但网信安全部里还有人在闹脾气。   正是部门的技术骨干,陆清。   陆清知道人体实验的那些事之后就时不时去找秦华,因为她知道成伟是秦华的大师兄。然而秦华坚称他们根本没有联系。   于是陆清就跟小焦一起从各方打听消息,结果一无所获。直到她看到莫狄的新闻,才知道莫狄成为了黑暗哨兵,但其他人依旧生死不明。   七个月以来,秦华跟她的关系亲近了很多,小毛小病的秦大主任都亲自给她服务,在陆清眼里,他们已经成为了很铁的朋友,是一遇到难处会立刻打电话的人。   陆清跟秦华基本无话不谈,只除了一个话题——只要陆清提起季末,秦华就不想继续聊了,还反复跟她强调季末已经有对象了,弄的陆清莫名其妙。   “我知道他有对象啊!”陆清皱着眉头说。   “那你当时还……”成天往加护病房跑,抢着送饭陪床,还为了季末要跟自己搞好关系,这让外人一看都得觉得你才是季末他老婆。   当然,这些话秦大主任是不会说出来的。他只是每次都转移话题,“不说了,现在忙,挂了。”   那天半夜,陆清接到莫狄的电话吓坏了,她恐慌地意识到,去边区的一行人也许只活了莫狄一个。   第二天她立刻跟小焦开始行动,上演了一出调虎离山才引走了六楼的警卫,让她成功潜入人类再进化研究部。虽然她很有原则地没有主动去看机密部门的资料,然而修复删除文档的过程中,她还是不可避免地看见了季末写的只言片语。看到季末说自己会被捅死的时候,陆清连鼠标都握不住了。   她立刻打电话给秦华,她想问问他,如果按照预知的那种情况,季末要是被捅一刀,生还的可能性有多大。   结果呢,秦华只听了季末的名字,就让她不用再说下去了,还说他很忙,最近都不在塔,暂时不能跟她联系。   陆清的愤怒,在一直打不通秦华的电话,并且是白海青亲自告诉她季末还活着,在边区陪莫狄,以及秦华一直跟成伟有联系、对这一切都知情时——达到了顶点。   秦华带着医疗团队秘密在在哨卡接应,几日几夜不眠不休才把边区的那些哨兵战士安顿好,等他想给陆清打个电话的时候,却发现陆清直接把他给拉黑了。   秦华每天都在试着联系陆清,然而自己一直没被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于是等他终于回了塔,他趁着自己不忙,从医疗中心下来找了陆清。   他先去了二楼的网信安全部,陆清却不在。于是他又去了六楼,心道不会季末回来了吧。   结果当然是——   季末回来了。   人类再进化研究部一片欢声笑语,白海青、季末还有陆清都围在一张桌子跟前,弯下腰,不知道在看什么好玩的东西。   秦华咳了一声,敲了敲门。   白海青先抬头,然后大声问好:“啊!秦主任!你来啦!”   秦华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桌子。那里站着一只斑颈鼠兔,脖子上居然还系了一件小披风。   季末也跟秦华打招呼:“秦主任您好。”   陆清没出声。好长时间没见着这个人,也狠着心不联系,现在突然见了面,心里的感觉不好描述。   她看着秦华的脸,发现这人好像瘦了。   白海青饶有趣味地瞅了瞅这俩人,然后说道:“哎呀,秦主任快坐快坐,我给你泡茶。你说说,边区那么些人我们直接交给你了,让你在那个偏远的医院坚守那么长时间。但多亏了秦主任,那些优秀的战士才能救回来。”   季末抱着小鼠兔说:“成主任也说,秦大夫太辛苦了,连轴转,连觉都睡不成。现在回了塔,能稍微好点了吗?”   秦华的目光在那个小毛团上停留了一会儿,说:“那些战士情况稳定了,我不用一直盯着。”   季末笑着把鼠兔递给秦华:“秦大夫救我那会儿,我的精神域特别脆弱,现在已经全好了。”   秦华接过精神体的手法非常专业,像是在做检查,小鼠兔在他手里安分极了。   “这个小衣服上的毛也是它的?”   季末点头,“嗯……是受黑暗哨兵影响……变异的。”   秦华仔细看了那个小披风一会儿,眯起眼睛,再看向季末的时候有点意味深长。   季末赶紧转移话题,“秦大夫,你看这个小披风做得好吧?是陆清做的!”   一直在旁边当隐形人的陆清,脸红了。 第123章 番外03烂尾楼(上)   莫狄成功让孔一阙——这个占据了季末很多注意力的大三学生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之后,窃喜了好一阵。然而没舒坦多久,他这份别扭劲就死灰复燃了。   原因无他,小罗正式在医疗中心入职了。   罗安并不是跟莫狄一起回来的,而是在边区多逗留了一个多月。他要把生化实验室的资料全部整理完毕,再带回安全区,作为帝国重点项目和各位医生学者一起探讨研究。   他到塔的第一天,就给季末打了电话,要约饭。   “小季,我今天来医疗中心办手续了,趁还没正式上班不算很忙,咱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季末接到罗安的电话,眼睛亮了亮,“小罗哥你回安全区啦!好!中午我请客!”   这话一说,办公室里剩下俩人全都抬头看他,白海青也很高兴,直接大声喊了一句:“小罗一会儿来办公室,中午我请!”   罗安在那头听到了,应了声好,季末喜滋滋地挂了电话,再一抬头,莫狄已经低下头办公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末托腮瞅了一会儿莫狄,心里犯嘀咕。刚刚那瞥过来的一眼是几个意思?莫狄在边区那阵,不是跟小罗哥相处挺好的么….   他是亲眼看着莫狄非常配合罗安的治疗,才放心回安全区的。   ”….…”季末想不出莫狄到底在别扭些什么,问也问不出来,索性不想了。   季末重新开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投入工作,自然就没有发现莫狄在那边悄悄抬起头看向他,嘴唇抿得有点紧。   白海青坐在莫狄对面,眼镜片闪了闪,把一声冷哼消了音。   PZ6hm?的时候,罗安果然来了。   “咚咚咚。“罗安敲了敲他们打开的门,带着一脸笑意。   季末站了起来,“小罗哥!”   罗安走了进来,白海青“啧”了一声。“小罗穿西装很帅嘛!”   西装革履的罗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袖口,“今天要拍证件照,说得穿正装。”   白海青笑着点点头,掏出手机拨给陈剑。“老陈,过来中午一块吃饭,小罗回来了。”   季末有半年多没见罗安了,两个人高兴地握了握手。   莫狄等他们打完招呼,才微笑着叫了一声:“罗大夫。”   罗安在季末对面的空椅子上坐下,问莫狄:“怎么样,身体?”   莫狄笑着说:“没问题,都好。”   几米之外,季末默默盯着这二位的互动,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最明显的不对劲之处,莫过于白海青的表情——白海青就坐在莫狄对面,他时不时看一眼莫狄,表情一言难尽。   白海青会读心,季末却找不到证据。自从他跟莫狄说“吃孔一阙的醋很幼稚”之后,莫狄的表现可谓优秀,他做了很多努力,就为了证明他非常成熟,吃醋根本是无稽之谈。   那一阵莫狄对孔一阙的态度异常之好,就连不当着人家面的时候,也从不说一句对方的不是,很包容,很有担当。   可惜的是,没过几天,小孔就不在他们这儿实习了。   现在莫狄的言谈举止就跟当时有点像。   季末观察着莫狄跟罗安说话,除了一团和气以外,措辞还十分尊重,得体极了。但如果结合他刚刚接到罗安电话时,莫狄投过来的眼神的话——   一切还是很不对劲的。   他们在办公室里聊着天等陈剑。   季末的小鼠兔从罗安一进门就蹦下了混血狼,一路追着罗安的皮鞋,现在正蹲在罗安的大腿上,拽着他的领带。   罗安抱起小鼠兔亲昵了好一阵,才把龙猫放出来。小鼠兔见到久违的好朋友开心的不得了,两只毛绒团子互相追逐着在室内跑酷。罗安和白海青笑得哈哈的。   莫狄也微笑着看着这一切,只是咬肌那块的下颌线略微有些明显。混血狼犬静静地呆在莫狄身边,目光放在小鼠兔身上,倒是没有别的举动。   等陈剑来了,一行人才从办公室出发,去了一家离塔不算很近的川菜馆。   小罗在桌边坐下,却四下打量着店内的装潢摆设,眼尾泛着浅红。他看着白海青,说:“白部有心了。“这家川菜是小时候他爸总带他来的。他和他爸一样口味重,喜欢吃辣、吃烧烤。而从他在边区的生化实验室工作后,他和他爸几乎就没回过安全区,过了这么多年再踏入这里,恍若隔世。   白海青笑着点点头,给面前的茶杯们倒上了茶。季末转动转盘,给罗安转了过去。   陈剑和莫狄在一起点菜。   陈剑指着平板上显示的菜单,“水煮肉片、毛血旺、水煮鱼、夫妻肺片,还有麻婆豆腐。”   莫狄往上划了一下,“辣子鸡加一个吧。”季末喜欢吃辣子鸡。   陈剑点了下加号。“素菜还有不辣的你再看看。”   莫狄:“嗯。”   “…….饮料不要酒,别的都行。”   “好,那就酸梅汤。”   两个哨兵下了单,三个向导已经聊得火热,从边区往事到最新的异能发掘,根本停不下来,剩下这俩人完全插不进去嘴。   于是莫狄和陈剑跟平常相比有一些些沉默地吃完了这一顿饭,季末和白海青神采飞扬地说了很多。   吃得差不多,陈剑起身去结账,却被告知已经结过了。他回头看向收银员指着的那个人,莫狄正把钱包往口袋里放。陈剑低笑一声,回去拍了拍莫狄的肩膀,莫狄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   桌子那边凑在一起的三个向导对结账这等琐事不甚在意,罗安正低声对白海青和季末说:“我这次回来,还想拜托你们一件事……”   “你说。”白海青大咧咧一挥手。   季末炯炯地看着他。   “我….…想去看看我爸当年去世的地方。”   室内静了片刻。   罗安看到白海青和季末的神情,立刻道:“要是为难就算了。我也知道那是个危楼,说不定早就拆了..….   白海青眨了一下眼睛,“不为难。你等我现在就给你确认一下情况哈。”说罢他就打了一个电话,找了建设局的负责人。   “..….你问的还算及时,下个月就爆破拆除了。”他扣了电话,笑着对罗安说,“你要是今天有空,我下班就带你去。”   一直没出声的季末在这时开了口,“还是我带你去吧。”   他看着罗安,轻声说:“叔叔把你送他的打火机给了我,还给我讲了挺多话,我.……讲给你听。”   罗安的眼眶微微发红。“好。”   他们从川菜馆往外走的时候,季末落在后面,拉住了莫狄的手。   “今天下了班,我要带小罗哥去那个烂尾楼。”   莫狄脚步停住,看向季末,眼里是很明显的担忧。那个烂尾楼对季末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小时候想跟他哥玩却被从那里撵出来,为了把他哥从边区逼回来他在那藏了五天,就连他想自杀….….都选在了那个地方。   “你必须去吗?”莫狄攥紧了季末的手。   季末喉结滚动,点了点头。“那是他爸最后在的地方,我想带他去看看。”   莫狄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你..…”你一个人行吗?要不要我陪?   季末好像听见了他没问出口的话一样,“不用你陪着我。我自己就可以。”   莫狄内心在挣扎。他想做一个能百分百尊重对方意愿的合格的丈夫,然而他此刻想要点头都点不下去。   季末看着莫狄的脸,半晌后笑了一下,把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但我要你在楼下等我。你要看着我上去,再看着我下来,然后再接我回家。”   “你在楼下,我才能安心。”最后这句声音很轻。   莫狄胸腔里涌起暖流,他把季末捞过来抱住,下巴戳在季末头顶。   “好。”   季末和罗安约好在烂尾楼碰面。   两个人不约而同都买了鲜花,季末从车上下来,与手捧鲜花的罗安相视一笑。   莫狄从驾驶室下来,转头又去后面拎了一个保温的外卖袋出来。季末一手抱着两捧花,另一手接过这个袋子。莫狄背过身来,在季末脑门上轻吻一下。“我就在这等你。”   季末点点头,拎着东西朝罗安走去。   夕阳渐沉,他们来到了罗晓鸣当年故去的楼层。   “这是我当时给叔叔买的烧烤….…”季末把外卖袋子拆了,露出里面的一把竹签,“叔叔说他喜欢吃烤得焦黄的鸡屁股,还有烤韭菜……”   罗安看了一会儿还冒着热气的烧烤,别过脸去,仰起了头。   季末安静地站在一旁,他的眼睛逐渐湿润。“我就在不远的一个大排档买的,其实不怎么卫生安全.……”   罗安拿起一串鸡屁股,咬了下去,吸气的时候却带了鼻音。季末也拿过一串烤肉开始吃,罗安终于抑制不住地开始低声啜泣。   两个人在黑下来的烂尾楼里吃着烧烤,季末陪着悲伤的罗安,正如当年他陪着义无反顾的罗晓鸣。   “谢谢你...….季末……”罗安的声音完全哑了,像是患了一场重感冒。   季末没有说话,空荡荡的烂尾楼中穿堂风阵阵,替他做了所有回答。   罗安抹着眼睛,把那一份烧烤全吃掉了。他哽咽地吃着他爸爸生前的最后一顿烧烤,垃圾食品的美味里混进去的全是眼泪的苦涩。   他清了清嗓子,给季末讲了他从未提起的往事。   “我妈在我两岁的时候就没了,生病。”   罗安把烧烤的竹签整理好,塑料袋发出沙沙的声响。“异能是随着特殊人类分化一起产生的,然而我三岁分化,我妈已经死了一年。”   他的语气很平淡,可越是轻描淡写的陈述,越让人难过。“我有治愈的异能,却没能救自己的亲妈。”   “所以我从小是我爸带大的,但最后……连顿烧烤都没能陪他吃。”   季末轻声擤了擤鼻子。他拉着罗安站起身,依照自己的记忆,挨个走过罗晓鸣走过的地方,复述了每一句罗晓鸣说过的话。   “叔叔当时看着我,其实是在看你。”他们最后把鲜花放在罗晓鸣自杀的地方,季末说道。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你好好活着,他看到你现在是这么优秀的医生和研究者,救了无数人的性命,肯定无比骄傲。“天已经全黑了。烂尾楼里没有电,所有的照明都来自于残破墙体之外的月光。   季末的眸子水汪汪的,就那样沉静地望着对方。他的嗓音是那样温柔,让人完全相信、极其心安。那一瞬间,罗安的心跳激烈到心痛的地步,他闭上眼,低下了头。   等心情平复,他看向季末怀里还抱着的一束花,用目光询问这束花的用意。   季末摸了摸洁白的花瓣,嘴唇抿紧又松开,他轻轻道:   “这是给我哥哥的。” 第124章 番外04烂尾楼(下)   季末带罗安走到烂尾楼的楼顶。罗安跟在季末身后,看着他把花放在了墙边。   “这个地方…...对我也很重要。”   罗安的脚步停在了几米之外,没有近前打扰。他知道季末的哥哥已经去世,但并不知道具体的缘由。   “我哥哥。”季末喉咙发紧,在这个时刻他有很多话想说,却突然不知该从何说起。哽了许久,他告诉罗安:“为了救我,死在这里。”   罗安慢慢颔首,什么都没说。   楼顶的风更盛,黑色的天空上云絮飘过,裹挟着风声呜呜咽咽。   季末没有哭。他蹲在地上,看了那束花好久,才终于开口。   “哥。”   叫完这一声,他又陷入沉默,能回答他的那个人已经随着记忆远去,只剩下眼前的幻影。   季末喉咙发痛,他低声道:“哥,我已经没有异能了。治好了。”   “害了我们全家的人也死了。”   季末揪了几瓣花下来,放在指尖揉捏着。他抿唇沉默了一会儿,又悄声道:“还有.…..我结婚了。是个哨兵,我们还是绝对契合。”   “哥,我先带你看看他长什么样。”   季末站起来,缓缓走到楼顶的边缘护栏。他朝下看去,莫狄正倚靠在车身上,抬头盯着他所在的烂尾楼。   季末朝莫狄挥了挥手。   他们隔了很远,天又黑了,季末并不能看清莫狄脸上的表情,但莫狄似乎被他突然探出的脑袋吓了一跳,直接冲到楼底大喊:“你往后一点!!危险!!”   季末听话地往后退,又走回了那束花旁边。   “哥你看到了吧……”季末咬着嘴唇,笑了一下。“他对我很好的。”   “所以……”   “哥,你不用再担心我了。   季末偏过头去抹了抹眼睛。再转过头的时候,他看着那束花,笑着说:“你先别告诉爸妈,等我去看你们的时候.…..我带他一起去。”   风似乎停了。即将拆除的烂尾楼葬在了黑暗里。   “我们走吧。”季末对罗安说,他们静默地下楼,不再逗留。   莫狄已经在一楼的楼梯上等着了,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楼梯口,似乎季末再晚一分钟下来他就要冲上去了。   看到季末的身影时,莫狄明显松了口气。他伸手把季末从台阶上牵下来,然后对罗安说:“罗大夫,我送送你吧。”   罗安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再自己溜达一会儿,你们先走吧。”   季末点点头,“那塔里见,小罗哥。”   罗安目送他们俩离开,直到车灯都消失不见,才抬头瞧着这栋烂尾楼。外墙上已经贴了告示,上面写了这栋楼具体的爆破时间。一个月后,这个废弃了十余年的建筑就会彻底消失,新的楼宇将会建起。   那些过去会随着一声炸响,彻底飘散在空气中,不会再有人想念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   他缓缓迈步,朝有路灯的巷子走去,那里有人声、有喧嚣、有生气,和背后的死寂像是两个世界。罗安把他们从楼里带出来的垃圾随手抛进了垃圾箱,然后走到了大排档的一个摊前。   忙碌的老板娘给他找了个位置,罗安点了两瓶啤酒,要了两只杯子。   季末坐在副驾驶,却一直侧着身子看莫狄。   “你坐好。”莫狄看了他一眼,说道。   然而季末没听话,他抿着嘴唇,眨巴着眼睛,就这么看莫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终于到一个很长的红灯,莫狄把车熄火,然后扭头问季末:“是不是心里难受?”他说着,伸手摸了摸季末的脸,季末像个猫科动物一样把脸蛋往那只手心里埋了埋。   季末抽了一下鼻子。   莫狄也不再问,他直接把季末往他这边揽了一下,在季末的嘴唇上亲了亲。”回家就好了,一会儿就到家了。"   季末“嗯”了一声。他终于坐直身子,目视前方,车厢内一道银光滑过,他的小鼠兔蹦了出来,趴在他腿上。   莫狄看了一会儿季末揉鼠兔,小家伙非常乖,抱住季末的手指挨挨蹭蹭,任揉任捏。信号转绿,莫狄发动了车子。   驶过两个路口,季末突然说:“我想吃小蛋糕。”   莫狄思考两秒,马上打了转向灯,“好,去买。”   “要在店里吃。”   “好,去。”   季末没注意莫狄到底要带他去哪家店,但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季末发现这家咖啡店他根本没来过,反倒是莫狄挺熟的样子。   这是一家非常有艺术气息的咖啡店。从装修风格来看,店主的品味不凡。季末先是在门口欣赏了一下那块非常有格调的招牌——设计围绕着一只美丽的孔雀,尾羽似乎都散发着咖啡香气。   莫狄陪在季末身边,就好像初次到店的客人一样不紧不慢。   季末把柜台里的小蛋糕挨个欣赏完,又走到咖啡区,那里有好几位咖啡师,其中一个的背影,季末瞧着有点眼熟。   他眯起眼睛,走了过去。   孔一阙正在给一个顾客拉花,全神贯注,动作娴熟,对面的顾客正拿着手机拍小视频。   季末一下有点想笑,这种反差感实在让人觉得可爱——孔一阙在他们办公室实习的时候对着电脑愁眉苦脸,让他写点什么跟多难为他似的;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店长,干得热火朝天,围裙上金灿灿的店长胸牌下面还叠了一块,上书五个大字“金牌咖啡师”。   等小孔把这一杯端给顾客,季末才笑着给他招了招手。   孔一阙看见他们眼睛一亮,立马拍了下身边咖啡师的肩膀,然后解下围裙走出吧台。   “季老师!莫大哥!”小孔兴高采烈地叫道,“你们来啦!”   季末还没从那一声“莫大哥”里回过神来,就听小孔继续说:“哎,现在我也不在你们那了,我就不叫季老师了哈,哥哥嫂子你们吃饭了没有?”   季末深吸一口气,转头看莫狄。   莫狄掩饰似地轻咳一声,对季末说:“先找地方坐吧,你想吃那个草莓蛋糕是不是?我去点就行。”   孔一阙快乐地说:“那嫂子你先坐哈,一会儿我给你们做咖啡。”   季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莫狄,然后对小孔笑着说好。他坐了下来,目送莫狄跟着孔一阙大店长一起去点餐,他微微抬起身子,视线凝聚在收银台那里。   果不其然,莫狄没付钱。   季末:“…….”   莫狄端回来的东西可比他们点的多得多。   他指着托盘里的东西,介绍道:“这个沙拉是小孔送的,这个意面也是送的,薯角也是。这个蛋糕买一送一。"   季末咬着小勺子听莫狄胡扯。莫狄说完了,还自以为没露出破绽地加了一句:“你别看小孔才二十,懂事得很。给我们送了这么多东西。”   “哦。”季末唇边的笑意越发明显。“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称兄道弟的呀?”   莫狄把一只薯角扔进嘴里,“就他离职那一阵吧。”   季末扬起眉毛。“哦,原来你瞒着我,跟一个年轻的小向导走得那么近….”   莫狄差点被土豆给呛着,赶紧把这一口咽下去,急着说:“没有!没有很近!”   “那没有很近,我看你都不付钱的……”季末把嘴唇上的奶油舔掉,眼神水光潋滟的,让人心里很痒,“这得是什么关系,才能不花钱就点这一堆啊..…”他说完就把眼睛低垂下去,像是伤心了一样,下了结论:”   果然男人都喜欢年轻的。”   莫狄此时已经忘了他几秒前刚说过的“这一堆都是送的”,被季末逗得只想尽快证明自己的清白,然而没等他开口,孔一阙就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过来,眉飞色舞地给他们放在桌上。   “好看吧!嫂子!”他指着自己新琢磨出来的款式问季末,“这是新品,我还没正式推出去!”   孔一阙拉过来一把椅子,跟他们坐在一桌,然后开始感慨:“哎,我这个店能开起来,真是感谢莫大哥。   季末低着头抿嘴笑,听着小孔给莫狄汇报着他们店里的情况,还说开始盈利了,莫狄想要让他别说他都停不下来。   等小孔又回吧台开始工作,季末已经默默干掉了一整块蛋糕,吃了一半沙拉。他小口小口喝着咖啡,促狭地瞅着莫狄。   莫狄耳根发红。“我给他投资了。”   季末:“嗯——”   “他反正也不会在咱们那留很久,早点干自己喜欢的事挺好的。”   季末继续:“嗯——”   莫狄不知道季末这拖着长腔的“嗯——”到底是什么意思,最后只好总结了一句:“所以我们没有别的关系,你别多想。”   季末终于笑出了声。   他拿咖啡杯跟莫狄碰了一下,“我知道。”   季末环顾四周,这家不算很大的咖啡店上座率很高,顾客们看上去都很满意,孔一阙甚至还凭借自己精湛的技术拥有了一小撮粉丝。   他笑着对莫狄说:“挺好的,这笔投资。”   莫狄像是松了口气。   季末继续说:“但你完全可以跟我商量嘛,我又不会拦着。”他撇撇嘴,“小孔在的时候,你就别别扭扭,今天小罗哥来,你又开始别别扭扭。”   莫狄闷头喝了一口咖啡。   季末拉过来他的手,两个人十指相扣。“你说你还有什么好别扭的,嗯?这个玩意看不见?”   莫狄盯着他们手上的戒指,盯了好一会儿,忽然把季末的手放到自己唇边,亲了又亲,再贴在自己脸上。   季末一下脸红。在公众场合,趁着没人注意拉拉手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动作幅度这么大,实在是让人害臊。旁边都有人在看他们了。   他急忙要把手抽回来,却被莫狄按住。   “我….…嫉妒他们跟你有那么多共同语言。”莫狄坦诚道,他的眼神让季末心跳漏了一拍。   “你们都有异能,你和小孔的异能原来还是一样的。”   “罗安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他不只救了你,还救了我,救了白部,救了很多人。你们的过去还有过交集。   哨兵的嗓音拨动着季末的心弦,“我没法跟他们比。”   莫狄又吻了吻季末的手背,然后才卸了力,虚虚地把季末的手放在掌心。   “…….所以就下意识想把他们都撵走,让你只看我一个。”   被那双深情又认真的眼睛紧紧盯着,季末心跳越来越快,他甚至能感到自己的理智正在下线——但怎么会有人把吃醋说得这么理所应当啊?!   “你不用跟任何人比,谁都比不过你。”季末说完这一句,脸红直接漫到脖子。他实在是招架不住,垂着脑袋,一把将莫狄拽起来就想往外走,边走边说,“回家吧回家吧。”   莫狄却反手把他拉住,“等等,给小孔打个招呼。”   季末捂住脸。怎么之前那么不待见小孔,现在还这么有礼貌了!   等小孔看见莫狄挥手,又从吧台后面屁颠屁颠跑出来要送哥哥嫂子出门的时候,季末头顶已经要冒烟了。   莫狄听着孔一阙喊季末嫂子,非常满意。   他们上了车,莫狄扭头看季末,目光有些狡黠。   “我不别扭了。”他说。 第125章 番外05雨天   “...…气象台预计未来三天仍会持续暴雨,请市民非必要不出行,关好门窗.…..”   厨房里,莫狄正在给早餐摆盘,手机播放着新闻。   他把海苔碎撒在煎蛋上,端详了一会儿这个造型,然后打开摄像头拍了一张。照片存入“老婆的饭”相册莫狄的手机相册是有一串列表的:“老婆的饭”因为打开频繁自动处于置顶位置,往下还有“纪念日”,“老婆的工作照”,“网络存图”等等。甚至拉到最底,还有一个需要输入密码的隐藏相册,没有命名。   厨房的门轻轻拉开,莫狄把早饭摆到桌上,然后去叫季末起床。   卧室的窗帘很厚实,再加上外面暴雨,天色昏暗,室内朦胧又模糊。莫狄走进来的时候,就见季末已经挪到了他的那半边,像是在熟悉的气味里做了个窝,睡得安心又投入。   被子转了四十五度,只有一只被角遮住了季末的肩膀,整个后背露了大半在外面,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上面的红痕。优美的背部线条在腰部收紧,余下的就掩在了被子下面,显出一个诱人的弧度。   这幅光景就这样坦然大方地对着门,让进门的莫狄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他是来叫早的,本来怀着的满腔温柔,就这样猝不及防变成了一股热血直冲下腹。   莫狄吞了一下口水。   他先用后背把门关上,然后站在原地,目光一寸寸舔过季末的裸背。他思想斗争了好几秒,终于认命一般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然后——照了一张。   照片存入要输入密码的隐藏相册。   季末本来睡得正香,忽然就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啄他。   那玩意儿好像是只鸟,在他脖子上后背上这啄一下那叨一下的。   季末有点烦地抬了一下胳膊,想把这只鸟赶走。   鸟好像走了。   季末满意了。继续睡。   屋子里的精神力浓度在逐步上升,季末浑然不觉地泡在里面,除了稍微有些热之外,并没有任何别的想法直到他的梦境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他梦见他到了炎热的边区,却遇到一株奇怪的暴植。暴植没有要伤害他的意图,却异常缠人,无数的藤蔓和须须都在往他身上裹,他拿开一条就又来了一条,让他越来越热。   季末对于这株粘人的暴植也没有恐惧,只是十分困惑,然后就在梦里重复着“把须须拨开”“须须又缠了过来”这个动作。   重复了太多次,季末都觉得累了,索性不动弹,看这个暴植想要干嘛。   果然,暴植在几秒之后又悄悄伸了一个须须探入了他腿中间。   ——就是现在!   季末在梦中轻蔑冷笑,呵,这个不知死活的暴植,怕不是想要被腿绞。   ——那就如你所愿!   季末夹紧了腿。   却听到了一声人类的闷哼。   这个动静实在吓人,怎么会有暴植有了人类的发声器官!   于是季末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却先看见了横亘在自己胸前的一条手臂,正是莫狄的胳膊。   温度偏高,怎么挪都挪不开——是他梦里缠人的须须。   季末:”……”   一想到这里,他马上就意识到,那么.……下面的那个须须.….…季末彻底懵了。   他甚至不敢低头去看,马上松了腿,莫狄立刻翻身压上来,对着季末那双刚从梦里醒过来水光潋滟的眼睛,不要脸地笑了一声,然后就吻了下来,边吻边说:“老婆你醒啦……”   室内精神力翻滚,季末的理智早就被熬成了一团浆糊,在这个不妙的情形下,季末坚持着推挡,质问道:   “你刚刚在干嘛?!”   莫狄却已经占有了绝对的主动权,他在季末耳边低声说:“我本来是叫你吃饭的……”   季末欲哭无泪,“那你倒是叫啊!”   “…….突然想听……你叫……”   窗帘之外,雨势惊人。暴雨倾盆而下,水声是如此有力,砸在玻璃上发出了密集的声响。间或有雷声响起,紧接着就有闪劈下,在窗帘上映出了一道道刺目白光。电闪雷鸣天雷地火好像统统塞进了这一方小小的室内,什么都是剧烈而浩大的。   等季末真正吃上那个撒了海苔碎的煎蛋,已经过了中午了。   "..……"   莫狄坐在季末对面,一句话不敢说,只小心地看着他的向导板着脸吃饭。   混血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此刻悄咪咪拱到了桌边,歪头蹭了一下季末的腿。   ——却被季末拿脚坚定地推开。   季末瞪着莫狄,扬起下巴。   莫狄咽了一下口水,把精神体收了回去。   季末这才哼了一声,继续吃饭。每回都是这样,莫狄一做错了事就放狼犬来讨好他,因为知道自己跟狼犬生不起来气。   季末慢条斯理把最后一口吃完,然后端着咖啡杯一下下晃悠,打量着莫狄,还是不说话。   外面雨声大得烦人,屋里却静得让人心惊。   莫狄终于撑不住了。   他双手放在膝头,坐直腰板,低头道歉:“哥哥我错了。”   季末翘着二郎腿,“你错哪儿了?”   莫狄双手握得死紧,几秒之后却肌肉颤了颤,竟然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不该把我的须须.……”   在床上的时候,他已经把季末的梦给套了出来,季末断断续续地告诉他,莫狄笑得险些撑不住砸在季末身上。   结果下了床季末就生起气来了。   莫狄说完这句,被季末一脚踹在了肚子上。   季末涨红了脸,“你再说一次试试!”   莫狄却抓住了季末的脚,不让他抽走,然后下移,按在了某个位置。“须须知道错了。” 第126章 番外06驯服(上)   季末边区回来的那一阵,时常处于没有安全感的状态,因此产生了一系列比较明显的应激行为。比如,他回来的第一个工作日就火速拉着季末领证,把办公室里的新实习生在两周内撵走,时刻留意着罗安的动向,甚至——季末中午在食堂里多跟打饭大爷说了句话,他都得看人家一会儿。   “小伙子,你看我干嘛啊,我脸上有菜?辣子鸡要嘛?”打饭大爷挥了挥手里沉甸甸的勺子,中气十足地问道。   季末已经拿完餐具了,见莫狄还停留在窗口,就折返回去。   他顺着莫狄的目光看过去,说:“辣子鸡我要了,你要不然要个别的?”   打饭大爷一看季末回来,高兴地对他说:“我给你多盛了些,小伙子要多吃,长肌肉!”他说罢就举起了手臂,展示了一下大块的肱二头肌。   季末笑着点点头,“谢谢你啊大爷!”接着他就扭头对莫狄说:“你点完了没?我去找座位了哈。”   莫狄刷了卡,“点完了。”他最后又看了一眼打饭大爷,什么都没说,跟上季末。   正是饭点,食堂里全是人。季末领着莫狄走向了食堂一角,那里有一张小桌子还算清净。季末靠墙坐下,莫狄在他对面,背对着食堂里的人。   过了片刻,有几个吃完饭的同事走过,跟季末打了个招呼。   莫狄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向导隔着他给别人微笑点头,问好寒暄。他还记得最初的时候,季末总是冷冷清清的,来食堂吃饭也根本不会有人主动跟他搭话,自己才是能接近季末、粘着季末的唯一的例外。   但现在……他闷声不响地吃饭,直到季末悠悠的声音响起:“怎么感觉咱俩的脾气换了呢?”   莫狄抬头,季末正托腮瞧着他。两人对视一会儿,季末忽然一笑,把一块鸡大腿夹到他碗里。   “你要是心里不踏实,我喂你一筷子也行。”季末冲莫狄眨了眨眼,“但食堂人这么多,只能偷偷的。”   莫狄先是有点惊讶,但随即眼睛就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季末抿着嘴笑,食指和中指并拢,勾了勾,“那你凑过来。“莫狄果然凑近了,张开嘴。   季末心里软得不行,他想反正他们坐在角落里隐蔽得很,于是直接夹起一块鸡肉喂进了莫狄嘴里。   本来喂这么一口一秒都用不了,季末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有褪去,觉得喂一口就能哄好的别扭挺值的,可谁曾想——对面那个人含住了他的筷子,头微微低着,以从下往上的视线跟他双目缠绵,嘴唇还做着轻轻吮吸的动作,莫名的色情。   季末脸一下爆红,在这个视角下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相似的场景,在脑海里,莫狄含的那可不是筷子——他赶忙往外抽筷子,莫狄也没为难他,很快就坐直了身子,赤裸裸地望进他的眼底,嘴巴一下一下咀嚼着季末立刻四下扫了一眼,见确实没人看他们才转头瞪着莫狄。“你….…”   就这么一小块肉,莫狄却细嚼慢咽,眼睛还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让季末几乎有种被吃的是自己的错觉。   对着这双坏笑的眸子,季末浑身的血液都烧了起来——莫狄就是盘算好了他们坐在角落里,只有他能看见这幅样子,才故意的!   等这一口终于咽下去了,这人居然还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哥哥,再喂我一口吧?还是你喂的好吃。   季末咕咚吞了一下口水。   “不了,还是好好吃饭吧……”   他逃避似地低下头,以比平常快了一点五倍的速度干饭。   不行,这个法子不行,他段位不够。   ——他之所以一开始会说出“心里不踏实我就哄哄你喂一口”这种不要面子的提议,是因为上午的时候,白海青找他谈话来着。   “小末末啊,现在关起门来就咱俩,白大哥得跟你说个事儿。”白海青把他单独叫了出去,莫狄的视线一直追着季末的后背。   “怎么了?”   白海青叹了口气。“莫狄回来有一个月了,我一直没给他转正,是因为他心理状态还不算太好。”   季末担忧地皱起眉头。白海青说的,正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感受到的——莫狄虽然身体好了,不再是黑暗哨兵,可确实有股说不上来的别扭,不只是吃醋那么简单。   他的性格从黑暗哨兵那时就变了,对自己的占有欲到了可怕的地步,并且毫不掩饰;对别人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跟个小太阳似的—一往好处说是变得成熟冷静,往坏处说就是表面功夫非常得体,实际上一点不走心。   好像什么都是算计好的,如果情况有变他会立刻做出疯狂的举动一样。   “你倒也不用那么担心。”白海青看着季末的眼睛,说道:“这个.….….占有欲吧,他原来也很强,只是在你跟前比较会装,现在不装了而已。”   季末的脸皮一点点升温。   “我说他心理状态不太好,是指他还是缺乏安全感。就我从他心里看到的东西来看,他目前仍然非常紧张,不能安心工作,总怕你出什么事。”   季末看着白海青,嘴唇抿得很紧。沉默了一会儿,他问:“那是不是现在还是让他休假比较好?”   白海青摇摇头,“那倒不用,他工作还是做得很好的,毕竟能力在那摆着。就是你得多上上心,好好开导开导,不然我以后再招新人,要是来一个让他撵走一个,这活没法干了。”   “…好。”   “你得自己想办法啊,这结了婚,两口子过日子,外人没法教。”   “……好,白大哥。” 第127章 番外07驯服(下)   晚上。   季末躺在床上,气喘吁吁地说:“你最近做得特别好...…一直帮着小孔教他怎么经营咖啡店,还请小罗哥吃饭,工作也做得很好.……”他想了一天到底该如何开导莫狄,思来想去,最后觉得可以先鼓励试试看。   莫狄一下一下啄吻着季末额头,“还有呢?““还有,你做饭也很好,家务全你干了,把我照顾得特别好……”   莫狄从他鼻尖亲到了嘴唇上,舔了舔,”……还有呢?”   季末被这黏糊的亲吻弄得神智不清,他伸出已经没力气的胳膊抱住莫狄,“你哪哪都好.…….我很喜欢。”   莫狄笑着把头埋在季末颈窝,蹭了蹭,就像条大型犬一样。   季末抓着他的头发,让莫狄不要咬他。他在心里叹着气,莫狄大概是真的太没安全感,才会总想在自己身上留印子,还总捡能露出来的皮肤下嘴。   即使把话都说开了,自己开导自己,也要走上一阵的心路历程。   于是季末低声说:“我们慢慢来…….等我们积累了足够多的回忆,以前那些你害怕的所有的事,就过去了。"   莫狄听到这句话,忽然不动了。他一下被说中了心事,只能学习鸵鸟,就那样抱着身下的人,把脸埋起来,姿势都有些僵硬。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生怕自己会露馅。从季末出现在地下迷宫的那一刻起,莫狄就有了执念,他知道失而复得的机会老天万万不会给第二次,所以他必须把季末牢牢抓住。除了这个人以外,没有任何人或事值得他上心。   ——季末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是不是自己对他干涉太多,让他.…厌烦了?   卧室里,两人的精神力交融,宛若一体。   季末轻轻拍着莫狄的后背,安抚着。   “我们以后会过得很好,会越来越好。”   莫狄收紧了胳膊。   “你心里不踏实的时候,就告诉我,我会立刻放下所有的事情到你身边……”   季末感到莫狄脸颊贴着的那块皮肤变得有些潮湿,他继续说:“….….安抚你,给你做精神梳理,还会抱抱你……”   他把莫狄的脸捧起来,仰头在对方唇上吮吻了一下。   “还会亲亲你……”   季末笑着用指腹抚摸莫狄的眼尾,那里水痕未干。   “你要是还害怕,我就会……用我跟你身体结合后的言语效力,命令你,让你……”   莫狄的唇边一点一点浮上笑意。   他把手覆在季末的手上,偏过头,亲过季末的掌心。他的眼睛仍然望着季末,目光似乎是想让他说下去。   季末仰望了他的哨兵一会儿,忽然粲然一笑。   他蓦地抽回自己的手,然后勾住莫狄往下一摔。两个人的位置骤然颠倒。   季末骑在莫狄身上,俯身跟他蹭了蹭鼻子。   “让你只听我的话,我让你高兴起来,你就得高兴起来;我让你心安,你就会心安。“   这句话甫一入耳,莫狄就颤抖着闭上了眼。他心里满到溢出来,却鼻酸到无以复加。   等睫毛再次张开的时候,他看着他的向导,像是被彻底驯服的一条忠犬,无比动容,满心欢喜。声音嘶哑着,他说:   “求之不得。”   季末的眼睑也红了。   他低笑一声,揉了一把自己的后腰,叹了口气,然后吻下来。   “那我们现在就试试。”   “你躺好了,我自己动。”   作者有话说:   俺大爷这下真的完结了哦!   小季小莫的故事仍然会继续,谢谢大家一路陪伴,也祝大家都好!   爱你们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