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婚姻合法后就分   作者: 扶子不好吃   文案   或许是同性婚姻马上就要合法的缘故,最近金主的情绪很不稳定。   他们都说同性婚姻合法后,我们肯定会分手,因为蔚先生一定会去找他曾经的白月光结婚。   我也这么以为。   可近来他却总是动不动就跟我红了耳朵,也越来越小孩子气。   比如晚上,我洗了梨,分给他一个,他一看,不高兴了。   “你怎么能跟我‘分离’呢?!”他语气控诉。   好吧,我的错,不分,我们不分梨。   于是我们夜里分了桃。   蔚先生是个好金主,因此作为合格的情人,我不该让他难做。确定同性婚姻合法化的那天,为了彼此体面,我主动提出了分手。   ——或许用“分手”这个词不太合适,应该是“分开”才对。   蔚先生愣了:“你……不想和我结婚吗?”   我也愣了:“我们不是包养关系吗?”   蔚先生:“……哪个混蛋说的?!”   我:“……?”   后来蔚先生委屈地哭了一整天。   我再也不敢提分手。   -   排:   1.第一人称主受   2.表面不露声色背地醋王妻奴攻*坚韧好看男神受   3.受以为他们之间是契约包养,关系存在时限性;而攻以为他们本来就在谈恋爱,所以可劲儿撩可劲儿拉扯。   4.酸酸甜甜就是我。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娱乐圈 婚恋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枝,蔚盛礼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们不是同性婚姻合法后就分吗?   立意:直面人生困境,终会拥抱光热。 第1章 雪景   今天要拍摄一场雪景的戏,这幕戏是这部电影的最后一幕,也是我的杀青戏。   剧组的相关人员早早就在准备。   拍摄现场——   路过拍摄地点的人们忍不住旺盛的好奇心,总是朝这边张望。大部分路人即便认出了演员,也不会过来干扰,只是远远地拍照;偶尔有想凑近来看的,都被工作人员挡在了界线之外。   雪景不像雨景,能够通过便捷的人工制造来完成,导演对真实度要求很高,吹毛求疵,因而在拍摄前期就一直关注天气信息。   天气正值秋冬之际,这场戏原本准备飞去哈尔滨拍摄,但是陈导突然发现天气预报提示,大约在十二月初的时候,榴市会有一场大雪。导演和剧组工作人员讨论之后,决定等半个月后的这场雪,先拍其他的戏份。   至于为什么选择等候,是因为榴市有一条在夜晚时灯红酒绿、美轮美奂的商业街。   哪怕凛冬将至,这条商业街依旧和以往一样热闹,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站在其中一眼望去便觉得行人匆匆,都该有精彩万分的人生。   想必这也是陈导想要的效果。   于是我的杀青戏便延后了半个月。   这空缺的半个月,我的工作不多,只去拍摄了一支广告和一个杂志,剩下的时间都没有离开剧组,窝在酒店里翻看经纪人拿来的剧本,磨炼演技、练习台词,顺便挑选下一部戏合适的角色。   时间过的极快,转眼便到了拍摄的时间,榴市的大雪也在某日寂静的清晨,悄无声息如期而至。   陈导拍的这部片子是部商业片,名字简单易懂,叫做《全城通牒》。故事讲得不错,有感人的成分,是导演历来的风格。   我饰演的角色是男三号,跟在男主周围帮他排忧解难,助攻男女主的感情发展,推动情节展开。并在接力男主逝去、女主伤心离开、反派男二入狱之后,作为故事的终点回忆过去。   作为男三来讲,戏份比重已是相当不错。   这一幕戏,我要一个人行走在傍晚的街道,在大雪纷飞的时候埋头前行,然后抬头看向前方,最后一幕需要定格在我的眼中。   今年比往年来的冷,所以榴市才会在十二月份出现雪天。   此时雪正纷纷落下,不算密集,朵朵白色在地上一点一点堆积,形成薄薄一层初雪。行人刚踩过留下脚印,就又被层层叠叠覆盖。   冬季刺骨的风阵阵拂过。   为了上镜好看,即使冷也不能表现出瑟缩的样子,幸好大衣还算厚实,抵挡得住严冬的风,也不会显得太臃肿。   工作人员开始准备,陈导在寻找最合适的方向和角度。   我站在街边,用盛有热茶的一次性纸杯暖了暖手,低头盯着自己鞋上覆盖的白雪,回忆剧情酝酿情绪。   这是我个人的杀青戏,没有其他人的戏份,然而饰演男主的胡泽良也悄悄来到了现场。   胡泽良三十出头,虽然没有拿过影帝,但已经有了不少叫得上名字的影片。他比我早入圈,已经在这个圈子里浸淫了十年,演技不错。   角色和剧情的缘故,他和我搭戏较多,彼此还算熟悉,可能是因为自来熟的性格,他下午也来到了拍摄现场,说是要旁观。我其实不太习惯他的热情,但他说我们有缘,所以才想来看看,左右晚上就要进行他的戏份,也不耽搁。   他和饰演女主的演员经验丰富,都教授过我一些演技技巧和经验,和我对戏的时候总是不吝指教,是位不错的前辈。   于是我便没有再拒绝他的好意。   此时他就站着我旁边,看着我手中的杯子,问我:“何枝,你喝得是什么?”   “热茶。”我说。   “看起来不错,我也想来一杯。”   我有些无奈,想起他刚刚才拒绝了助理的茶水:“刚刚小张递给您的,是同一壶茶水。”   胡泽良:“可能是别人手里的更香?”   “这是错觉。”我笃定。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低头玩起了手机。没过多久,他的助理小张把茶水又端了过来。   眼看剧组快要准备好,我认真调整着情绪,没有再关注其他。   不一会儿,陈导喊工作人员离开镜头前,说再准备一下,就要开始拍摄了。   胡泽良说了句“加油”,然后不等我回复,就捧着他的热茶,走到镜头之外。   陈导调试好设备,走过来。   “小何,就按照之前我给你讲的去演就行。”陈导点了一根烟,“这场戏虽然没有台词,只靠动作和眼神来支撑,但对你来说不是难题,你是个很有潜力的新人演员。”   我笑:“感谢陈导的肯定。”   我是个半路出家的演员,非科班出身,一开始演戏的时候全凭自己摸索,大部分时候都是代入角色去表演。   可能还算有点这方面的才能,也可能是同理心较强,两年来倒也被几位合作过的导演和演员夸赞过。   不过演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镜头面前需要考虑的要素太多,沉浸式代入角色去表演,虽然贴近角色,但却容易显得横冲直撞,也容易出不了戏。   因此,我也曾上过相关的课程,学习演戏的技巧。   目前来讲,还算差强人意。   这一幕戏很简单,男三在一切结束之后,茫然地生活着,没有去工作,甚至不曾离开过自己的出租屋,形如行尸走肉。直到有天他看到窗外飘了雪,于是沉默地收拾打理好自己,像个普通人一样光鲜干净的出了门,独自漫步在热闹的街头——尽管他的眼中只有一潭死水。   然后他在某个瞬间忽然抬头,眼底渐渐有了情绪。   因为他想起了从前。   自始至终,他都与周围人来人往的喧嚣格格不入。   陈导抽完了一根烟,摁灭在一旁的垃圾桶上,对我说:“开始吧。”   然后转头走向了镜头外。   我将纸杯递给了工作人员,在陈导喊“A”的刹那,进入状态,沉默地沿着街道向前走。   街上飘着雪,我知道店铺里那些红黄的灯光,会在镜头里变成圆润的、零碎的斑点,虚化了路过的行人,像在梦境里,也像即将消失时的场景。   梦幻而孤寂。   陈导说要表现出怅然和怀念的情绪,仿佛透过雪景的街道望穿时间空间,看见了过去和现在,恍然间物是人非。   我按照陈导的要求,抬眼看向镜头的那一刻,突然想到——   我与蔚先生已经一个多月未曾见面。 第2章 岳健   只是忽然想起这件事,并不是觉得难过。   其实蔚先生以前是探过班的。   虽然我们的缘分始于一纸合同,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蔚先生实在是个好金主。   他位高权重,素日不苟言笑分外成熟,虽然一心只有工作,可仍旧心细地帮我处理家里的事。他给了我最优渥的条件,没有特殊的癖好,平时十分体贴,偶尔会来探班,也会记得给剧组的人带礼物。   也未听说过有其他情人。   他将我从泥潭中救出,毫不吝啬地给我机会、还给我体面。我心怀感激,所以尽心尽力去维护我和他之间的包养关系——要足够体贴,但不能逾矩。   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亲近和疏离都要有分寸,掌握恰到好处的距离,不能引起对方厌烦。   我想我应该做的不错,这或许是他两年过去仍未冷淡我的原因。   尽管也谈不上多热烈。   “卡——”   陈导喊了停。   我暂未将情绪抽离。   “不错,就是要这样的效果,这条过!”陈导喊道,“何枝你退回刚开始的地方,我们再来一遍,换个机位拍一下特写!”   于是我便退回去,循着刚刚的情境,再走一次。   又拍了几条,陈导看过,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卡!收工!”   与此同时,编剧和其他工作人员也都松了一口气,都鼓起掌来,面上带笑互相祝贺:“杀青了杀青了!杀青快乐!”   我站在原地,任由自己出神,思绪轻忽。   这时,胡泽良抱着一束花走过来,看得出来他刚刚专门去整理过发型,他将花递向我:“何枝,杀青快乐。”   我接过花:“谢谢。”   然后又一一鞠躬谢过导演等剧组工作人员。   按照计划,随后整个剧组的人员会一起乘车回到影视城,参加晚上的杀青宴。杀青宴后,再无我的事,可以随时离开剧组。   回程的路上,胡泽良要请我同行,我以仍旧沉浸在戏中的理由拒绝了他。   保姆车上,坐在副驾驶的助理小戴递过来一捧花,是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水滴,馥郁的方向静悄悄在车内弥漫。   小戴二十二岁,是刚毕业半年的大学生,青葱天真整日傻乐。她说自己是我的粉丝,梦想是当一个成功的编剧,让我演她的剧,抱着这样的热忱才进入了娱乐圈。   年初的时候,她到我所在的经纪公司“一屿”实习,没想到后来被分给我当助理。   她笑呵呵说:“是蔚总的特助吕诚送来的,他说蔚总一直记得你今天杀青呢,蔚总真的很体贴啊!”   这傻孩子,一直以为我和蔚先生在恋爱。   我笑笑,接过了花束。果然,花束中有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着“杀青快乐,事事顺心——蔚盛礼”。   是他一贯的风格,周到又疏离。   我每拍完一部电影或者电视剧,都会收到他送来的卡片,写的一直是同样的话。   打开手机,进入和蔚先生的对话框,微信界面里例行一事般的早晚问候,早安、晚安、吃什么、做什么。我有些倦了,但仍给蔚先生发送了感谢的话,夸奖花很漂亮。   发完消息,我将卡片收起,把花放在一旁的座位上,对小戴说:“我有些累,先休息会儿。”   小戴:“那吱吱哥你先睡,到了我叫你!”   据小戴所言,“吱吱”是粉丝对我的爱称,于是她就一直叫我“吱吱哥”。对于她时不时蹦出来的属于年轻人的可爱称呼和念头,我从不阻止。   那其实是很好的事。   我说:“好。”   便合上了眼。   虽然这几天睡得并不好,可由于我从小养成的习惯,向来浅眠少眠,不要说是移动中,就连躺在家里时有点什么声响,也会难以入眠。因此说是休息睡觉,其实只是放空思绪闭目养神。   好在放空思绪确实会让人觉得舒缓。   一个小时后,保姆车停下。   我没有等小戴叫醒我,自己睁开了眼。   小戴立刻笑说:“啊呀,吱吱哥,我刚想叫醒你,你就自己醒了!真好啊,我睡觉的时候就从来没法自己醒过来,闹钟要定好几个,就这样以前上课还是迟过到……”   将花束抱在怀里,耳边听着小戴喋喋不休的话语,和她闲聊两句,一路走回酒店,倒也没觉得无聊。   回到房间,小戴和我一起整理行李,以便明早回家。   这时,手机来电铃声响起。   我拿过手机,还没接起铃声便挂断,紧接着便收到了经纪人岳健的信息。   被人尊称为健哥的人今年快四十岁,手上出过数个有名的人,是一屿的王牌经纪人,我是跟了蔚先生之前,就已经签到了的一屿传媒,但是原来一直在其他经纪人手下。我和蔚先生初识的时候,他刚收购了一屿没多久,取得公司的实际控制权,因此我顺势被分到了最好的经纪人。   也就是岳健。   从那之后,健哥给我制定了一系列的学习和工作计划。   为了不辜负蔚先生的帮助,也为了不让公司投在我身上的金钱和时间打了水漂,我兢兢业业学习演戏钻研台词,认真拍好每一部戏,力求能让公司赚到更多。   我是个习惯做一件事就要做到极致的人。   选择了演戏,那么不管当初的原因是什么,都不会糊弄;不愿公司的投资付诸东流,就磨炼演技精益求精,任何苦头都吃得任何要求都逼自己达到,公司的安排也都接受。   我一直在提升自己的商业价值,让公司觉得物有所值。   小戴刚跟我做助理时,就说我被外界的评价为“劳模”,粉丝很高兴却也担心我的身体。   蔚先生曾屡次让我多歇一歇,不必无缝衔接地进组拍戏,公司有人挣钱暂时垮不了。他甚至拉着我让我和他去度假,好让我暂时放松身心。   我感激他,可却不能掉以轻心。   如果恣意地享受最好的资源,却无所作为,我难以心安。   于是陪蔚先生度假过后,我会立刻投入下一份工作。为了完成计划,甚至比之前更加忙碌。   长此以往,蔚先生不再拉着我去度假。   意识到这一点,我立刻改变了计划,在不让蔚先生公司亏损的前提下,兼顾蔚先生的感受。每完成一份工作,都会空出一周左右的时间,不安排任何工作,和他宅在家或外出游玩。   他很高兴。   原本这一次也是如此,可蔚先生突然说他有事,这段时间不会回我们一起居住的住所。紧接着杀青戏的时间又进行了修改,因此在剧组最后这半个月,我只去拍摄了一支广告。   无论如何,两年多过去,从我带给公司的经济效益来看,我可以自信地说,公司的投资是正确的。   这样一来,如果日后要离开,便是两不相欠。   ————   岳健向来雷厉风行公事公办,从不说多余的话,这次应该也是工作上的事。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点开信息之后,他的确发送了新的可挑选剧本过来,除此之外,还多说了一句话。他说——   你是一个有潜力的人,日后哪怕你不再跟着蔚总,我也会好好带你,你放心。   一屿高层都知道我和蔚先生的关系,岳健自然也知道。   还记得他刚带我的时候,可能是瞧不起像我这样利用“不正当关系”上位的人,起初是十分不屑的。这种不屑的情绪隐藏得很好,但当事人总不会忽略。   而我就是那个当事人。   倒也不觉多难堪,毕竟我被包养是事实,他人的态度我无法左右,只能做好分内的事。   后来的相处和公事中,他的态度逐渐改变,开始跟我推心置腹。最近和他联系时,他屡次欲言又止,我一直在猜测原因,今天看到他发的消息,才明白他在顾虑什么。   大概是看出这个月我和蔚先生联系减少,又或者他作为公司的老人知道了其他的密辛,猜测我和蔚先生要分开了吧。   果不其然,没过几秒他便又发来一条消息,写道:蔚总对你重情重义,即使以后分开,应该也会向你倾斜资源。视帝你已经得到了,以你演戏的天赋,影帝的奖杯也迟早能拿到手,我很期待那一天。   我心下笑笑。   从前,蔚先生作为金主,虽然和我社交软件上的聊天十分简洁,面对面时话也极少,但我们两个见面却很频繁。这才导致只一个多月的疏离,就让经纪人健哥都感受到了风雨欲来。   不过猜测只是猜测,或许蔚先生的确只是忙碌呢?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思及此我信息安抚经纪人道:我知道,别担心。我也很期待拿到奖杯的那一天,在那之前还要麻烦健哥鼎力相助。   想了想,又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包。   很快,岳健也发送了一个开心的表情。   放下手机,我继续和小戴一起收拾行李。   小戴似乎沉默了一段时间,我叠衣服太投入没有发现,直到快收拾好的时候,小戴小心翼翼地问我问我:“吱吱哥,健哥说了什么啊,是工作上的事吗?怎么感觉,怎么感觉你的表情有点难过呢……”   我一愣。   片刻后才调整好情绪,对她笑笑,否认道:“没什么。”   怎么会难过呢,就是有些怅然罢了。   对过去,对未来。 第3章 蔚先生   杀青宴上,主演全都到齐。   导演坐在主位,男女主分别坐在他左右两边,其他演员们按照番位依次坐下,因此我坐在了男二柳暄的边上。   柳暄是今年正当红的流量小生,出道时间不长粉丝却颇多,唱跳出道后转而演戏。据说身后有资本运作,所以参演第一部 戏,就能在陈导的电影中演男二。   陈导对演员的要求很高,可还是迫于无奈收下了柳暄。   无奈柳暄第一次演电影又不努力,演技一塌糊涂,还有拍什么都想用替身的毛病。这导致陈导在拍摄过程中却总是控制不住暴脾气,将他骂的狗血淋头。   以上都来自于胡泽良所言。   作为男三,我和柳暄对手戏不多,对他不太了解。   这次坐在柳暄身旁,只觉得他不易相处,有些浮躁。   酒宴势必要喝酒,我的酒量还可以。   记得去年有一次喝多了,蔚先生还生了气,说我不会照顾自己,让我以后看见酒就全拒掉,有人敢有异议就报他的名字。   蔚先生因应酬需要,若是遇上辈分太高的,年龄压在那里,叔叔伯伯甚至爷爷一辈一张口,他自己都有推拒不掉、喝得烂醉的时候,却让我不管是谁敬酒都直接推掉,后果他来承担。   我自然不能这么做。   于是我慢慢学会了躲酒、控制酒量,且会在酒宴前提前喝下醒酒的药。   因此几圈下来,并未有任何不适。   但躲酒的第一要义,是即使无事发生也要装作不胜酒力。   随着演练次数增加,我这方面的演技逐渐炉火纯青,而屋内暖气烧的足,“脸红”也是手到擒来。   迷蒙着眼,醉意朦胧地拒绝了第三个人的酒之后,胡泽良走到了我旁边。   “何枝?”他叫我。   我听得清楚,含糊回答:“嗯,良哥,真的、真的不能喝了……”   胡泽良笑笑:“没让你喝,就是想找你聊聊。”   “聊、聊什么?”   “瞎聊,”他故作轻松,玩笑般说,“比如夸夸你很好看什么的,你看咱们剧组里,哪个不喜欢你?”   “还真有……”我顿了一下,礼尚往来道,“不过良哥也很帅气。”   他接着说:“又比如,你的理想型什么的。”   这次,我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又逗乐道:“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我不自觉眯起了眼。   这次我确定他不是在玩笑。   于是我也故意用叹惋的语调,咕哝着与他做戏:“很……很遗憾,没有呀。”   他继续问:“真的不考虑考虑?”   我眼虽朦胧,语气却认真起来:“大可不必。”   他行为越来越明显,我大概猜到了他的意图。如果无法打消他的念头,那么我将要和这位“还不错”的前辈分道扬镳,日后尽量避免碰面。   大概看出了我其实清醒,许久之后,胡泽良笑了。   “那好吧。”他耸耸肩,举杯说,“日后有机会再一起合作,我很看好你。”   这杯酒,我不得不喝。   为了我们彼此心照不宣的“了断”。   片刻后,女主演陶诗走了过来与我们寒暄,将不尴不尬的氛围冲淡。   就在这时,包厢内传来一阵骚动,身边的演员们也开始窃窃私语,全都朝包厢门口看去,一副有大人物过来的阵势。   就连导演和制片人也站起了身。   我也站起身,顺着大家的视线往门口看去,抬头便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眸之中。   蔚先生的奶奶是位美丽的法国女士,因此他双眼的颜色并非纯粹的黑或棕色,而是像夜空般的墨蓝,光下仔细分辨,似乎还有些偏绿。他来时风尘仆仆,刀削般的眉宇间轻皱,似裹挟着外面呼啸的冷风,认真看向你时深情如海,无限包容。   就如现在一样。   蔚先生穿着灰蓝色的长外套,面容英挺不凡,发型一丝不苟,似乎是刚刚打理过。   他身后跟着特助吕诚,陈导、制片人连忙迎上去,蔚先生只开口说了几个字便不再应付,剩下的便全交给吕诚去处理。   其他演员咖位不够,不敢随意上前攀谈,陶诗站在我旁边对我低语道:“你认识吧,你们一屿传媒的老大,更是盛时的老总,咱们这部戏最大的投资商。”   我点头,适时思考作为一个有分寸的情人,这个时候应不应该和我的金主打招呼。   过往我拍戏的时候,蔚先生常常会过来探班,他从不掩饰和我的亲近,因此在剧组里,至少的导演和制片人会知道我们的关系。甚至他也曾当着整个剧组的面,开着车接我回家。   蔚先生做的光明正大,我便也坦坦荡荡地接受。   没有任何人敢非议他,说我坏话的至少不会说到明面上来。   然而今日,想起我们两人许久未见,我有些踌躇,不确定该不该坦荡。时刻为金主考虑,是金丝雀的职业素养,尽管蔚先生是个很好的金主,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一点。   毕竟恪守职业素养也是我的本职工作。   就在我思考着,如果蔚先生不愿意见到我,那我要不要装醉,找个角落混过这一场杀青宴的时候,蔚先生竟直直朝我走了过来。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从他进来开始,那双如海的双眸就始终注视着我,没有移开过。   他身形高挺修长,宽肩窄臀,长腿一迈几步就走到了我的面前。   “喝醉了?”   蔚先生皱眉,伸出修长手指碰了碰我的脸颊。   一阵还未消退的凉意令我打了个颤。   他便立刻收回了手,两手交错地暖了暖,这才又将手贴向我的面颊。   这次没有刚刚那么凉,却仍未回暖。   蔚先生说:“有点热,你喝多了,难受吗?”   我摇头:“还可以。”   确实还可以,因为我尚未醉。   看到蔚先生毫不避讳的举动,陶诗和胡泽良都露出了讶异的神色。柳暄更甚,竟然拧眉露出了打量的神情。   陶诗和胡泽良毕竟在圈子里浸淫已久,很快压下了不得体的神情,他们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换上体贴的微笑,说:“蔚总晚好,我们去敬其他人,就不打扰了。”   蔚先生不置可否。   两人便知情知趣地离开,胡泽良走时隐晦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矛盾且担忧。我与他们也只算萍水相逢,这戏过后或许就不再有联系,因此没有解释的必要,且任由他们猜忌。   在场的人都很会看眼色,蔚先生周围的人渐渐散开。   唯一例外的是柳暄,他原本坐在我旁边,与我的椅子之间的距离差了五十公分远,站起来时也站在了椅子的另一侧。   可不知何时,他竟走到了我这边。   “蔚总?”柳暄惊喜出声,“真的是您啊,我看过您上金融杂志,您——”   “有事吗?”蔚先生蹙眉,语气略有些烦躁,打断了他的话,“没有就别在这里聒噪。”   柳暄一噎,因为怕得罪人不敢再说话,却仍旧没有离开。   蔚先生没再理会他,动作轻柔地按了按我的太阳穴:“脸这么红就别喝了。走,跟我回家。”   说罢便拉着我的手,引我朝外走去。   我只好顺着他的力道往外走。   吕诚见状,立刻在跟陈导他们说了几句话后,拿起我的外套跟了上来。   走出包厢后,我接过吕特助递过来的外套,向他道了声谢。   正准备将外套穿上,蔚先生却将外套拿了过去,给我说:“伸手。”   我照做,伸出手臂。   不知是不是酒气上头,我竟觉得他的神情软了些。   蔚先生耐心将我的手臂穿进外套中,把我的拉链拉到最上面,然后把毛茸茸的帽子扣在我的头上,帽子上的扣子搭过下颚扣紧,直到我只露出上半张脸,他这才满意了,复又牵着我往外走。   他当我醉了,走得极慢,有时还停下来嘱咐道:“小心台阶。”   我可能是真的醉了,一言不发跟着他走。   “你先坐我的车走。”走去停车场的路上,蔚先生说着接下来的安排,“一会儿吕诚去跟小戴沟通,让司机明天再开保姆车把车和人载回去。”   我点了点头,因为裹得太严实,动作不太明显,虽然看不到自己的现在的样子,但猜得出来应该笨重又滑稽。   果不其然,蔚先生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比我高七八公分,短促的笑声从斜上方传来,隔着外套厚重的帽子,是有些失真的低沉。   走到地下车库,坐上副驾驶座,我仍觉得恍如梦中。   蔚先生十分绅士地为我系好安全带,一贯严肃的语气竟有些轻快:“你睡会儿,马上到家。”   说是马上,可榴市离北城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   车外,吕诚目送我们离去。   车行驶出去没多久,我收到了吕特助的信息:何枝先生我悄悄跟您讲,见您之前,蔚总在门口整理了半天头发。   我摘下厚重的帽子,看向开车的蔚先生。   他的侧脸一如既往的俊毅,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头发打理得服帖有型,似是要参加某场重要晚宴一般郑重,神情认真而沉默。   眯着眼看了片刻,我低头给吕特助发送消息,输入——是吗,蔚先生很可爱。   少顷,我回过神,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关闭了对话框。   我想。   我可能真的有些醉了。 第4章 黄争鸣   我竟然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车已经驶入了公寓楼下的车库中,好像停了许久。   察觉到我醒来,蔚先生询问:“睡得好吗?”   “嗯。”我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你一直开车了。”   “没什么。”他心情似乎不错,“回家继续睡吧,拍戏辛苦了。”   “还好,我的戏份不重。”   “你该演男一的。”   他这么说道。   我忽然想起,《全城通牒》这部电影是蔚先生和我一起选择的本子。   自从我开始在两部戏之间穿插休息时间之后,蔚先生总是喜欢和我一起看剧本。挑选剧本时,他总爱说的话便是“这个你该演男一”、“这剧本的男一是为你量身打造的”……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仿佛在他眼中,我就该是男主。   但其实很多角色并不是我现在能驾驭的,我选择的时候,更多还是看适不适合、能不能有所突破,而不是番位。   本就是非科班出身,需要学习的地方太多,一味地演不适合的角色,只会消耗观众对我的期待值。   此时再听到他说一样的话,我开玩笑说:“总是无理由地演男主,蔚先生投资的电影都变成烂片,可就挣不回钱了。”   他似乎有些有无奈:“虽然我不在意钱,但更不想让你演烂片。”   气氛刚刚好,我想了想,仍是没有问他这个月在忙什么。   蔚先生实在是个好金主。   所以我更不能逾矩。   蔚先生主动提到几句近况:“这段时间公司出了点事,董事会有几个不省心的在闹。”   除此之外没有说更多。   他很少跟我说起工作上的事,我也没有多问的立场。   “辛苦了。”我说,“到公寓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   蔚先生问:“睡觉?这不是我刚刚和你说的话吗?”   我笑:“礼尚往来。”   蔚先生停了车:“走吧,回家。”   “好。”   我们现在居住的公寓地段很好,地处市中心繁华区域,是高级公寓楼的顶层大平层。我和蔚先生在一起、或者说确定包养关系后,便搬来了这间公寓,如今已经两年多。   打开屋门进去,里面的陈列和上次离开时相差无几。   我行李本来就少,再加上平日里经常需要进组,在这里居住的时间还没有在酒店居住的时间多,所以公寓里我留存的东西很少。蔚先生似乎也只有在我休假的时候才会来这里,其他时候,他大部分时间都居住在离公司更近的另一处住所。   毕竟金笼不是家。   因此,即便在这里住了两年,公寓还是像冷冰冰的样板房。   不过已经很好了,冬暖夏凉的房子,能遮风避雨,有床榻安眠。比睡陈旧的木桌和沙发好;也比北漂时居无定所,在城市边缘合租狭窄阴暗的地下室好。   我们各自洗漱后,便直接躺下了。   蔚先生靠过来抱住我。   他上辈子一定是个无尾熊,所以睡觉时才会总是抱着我。   在床上的距离,是我们之间最近的距离。   蔚先生凑近我的脖颈处嗅了嗅,带来热痒之意。他这方面的需求很旺盛,在床上时远比平日更热情更强势,我时常难以招架。   我以为要做,正想伸手解开扣子,却被他搂的更紧,无法动弹。   “睡觉。”他说。   因为背对他,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在灼热的体温中昏昏沉沉,不知不觉便已入梦。   昨晚一夜好梦。   次日醒来时天还未亮。   蔚先生的手臂搭在我的腰间,我一有动作他便环抱的更紧,甚至皱着眉。为了不吵醒他,我没再动作,闭目养神。   墙上的表显示五点十六,时间尚早。   我十分浅眠,一般只要醒来,不管多早都不会再睡回去,哪怕是起来方便,只要时间是五点以后,就会起来学习或者工作,这个习惯从学生时代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变过。   今天情况特殊,我闭上了眼,想着成年人睡懒觉的机会不多,是时候奢侈一把。   然而睡不着。   约摸六点的时候,我趁蔚先生翻身,想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却被他捉住了手腕。   他没醒,似乎只是下意识的动作。   蔚先生的生物钟很准,会在六点半到七点之间自然醒,他看起来比往日疲惫一些,想来会再睡一会儿。我小心动作,半晌,才将自己的手腕解救出来。   在他醒来之前,合格的情人应该做好早饭。   我做了些中餐早点。   快七点的时候,蔚先生醒来。   “怎么起这么早。”他看着桌上的菜,表情有些高兴又有些无奈,“还做了早饭,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健哥说想等一部可能冲奖的电影,让我年前不要接新戏,可以参加综艺或者磨炼演技。”   “哪个?”   “张铭张导的戏。”   “挺好的。”他若有所思,“岳健心里有数,会给你规划最好的路,需要什么资源让他直接提就好。”   我点头:“嗯。”   他又说:“不然过段时间我带你去见一次张铭。”   蔚先生人脉很广,因为他是一屿的老板,更是盛时的掌权者,业内少有他不认识的人。   “不用了。”我谢绝了他的好意,“岳健说这个剧本很适合我,而适合我的角色,就没有人比我更能胜任,我相信张导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蔚先生愣了一下,然后眼神软了一点:“嗯,那就听你的。”   他似乎很喜欢我的骄傲和自信。   说是骄傲,其实不过是对自己能力的认可。我只是觉得,就能做到的事没必要藏着掖着,而做不到的事,敞亮地说出来也没什么可耻。   “接下来陪我去参加一个酒会。”蔚先生说,“会有名导参加,可以认识一下。只要你演的电影,我都会投资。”   “蔚总财大气粗。”   “对自己的人,当然要舍得。”   我笑而不言。   投资就投资吧,总不会让公司赔钱就是了。   ————   酒会时间是在三天后。   这两天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只去赶了一个通告,蔚先生工作一如既往地忙碌,晚上回来时便已深夜。   我第一天也等到深夜,他回来后神色不太好,却仍是让我早点睡不必等他,如果太忙说不定就不会回来了。   之后我便为他留了一盏灯。   蔚先生最近似乎很忙,酒会那日他依旧早早出门,只是出门前告知我说会来接我。   接我的人是吕特助。   吕特助顺便将蔚先生挑选好的衣服拿给我。   每次参加类似的场合,蔚先生都会提前挑好衣服送来,我们两人穿着同样的款式,一看就知道我是他的人。   我因此受过不少优待。   将我送到酒会地点后,吕特助说:“蔚总大概还有半个小时才能过来,您有什么需要可以和酒会的负责人说。”   蔚先生实在是个细心的人,对待情人都能如此妥帖。   我说:“好的,谢谢。”   其实从没想过去找负责人。   宴会厅很大,里面的男女个个光鲜亮丽打扮精致,觥筹交错之间极尽寒暄。我已经适应这种场合,无聊之下便找个角落,一点一点饮着香槟。   “何枝?”一道声响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去看去,却是蔚先生的好友,黄争鸣。   蔚先生的朋友和工作伙伴我见过不少,其中有些关系还不错。   黄争鸣就是其中一个。   和岳健一样,他起初对我态度一般,虽不至于在蔚先生面前表现什么,但也难掩异样的眼神。   小玩意儿自然不值得他放在眼中。   后来跟随蔚先生参加私人饭局,常常遇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热情起来,每次见我都要上来聊天。   “黄先生也来了。”我跟黄争鸣寒暄。   他立刻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搞怪道:“你这话问的,我人都站这儿了,可不就来了?干嘛跟我这么客气,太见外了。”   我笑笑。   “最近怎么样?”他问。   “刚刚拍完一部戏。”   “哪部,我去投资啊!”   “如果黄先生是因为导演、剧本要投资,我不会拦着;如果是因为我,恐怕不值得。”   “我觉得值就行!”黄争鸣笑说,“说真的,你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大可以来找我,别光等着蔚盛礼,他那个人不见得多靠谱。”   这时,一道冷冷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我怎么不靠谱?”   黄争鸣整个人一僵,旋即干笑道:“我开玩笑呢,开玩笑!你来的挺早啊。”   “不早了,酒会开始半小时了。”   我低头看表,果然,时间正好是酒会开始半小时后。   “你还真是说几点来就几点来。”黄争鸣说,“这点上看和何枝简直一模一样,上次我让他回我个电话,找他有事。他说三分钟,结果你猜怎么着?掐着点是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他说的没错。   可能是性格使然,也可能是曾经喜欢科研和实验,我的时间观比较强,有些固执难改的坏毛病。不过所谓的“一秒不多,一秒不少”应该只是偶然。   没想到黄争鸣会无聊到计算我回电话的秒数。   蔚先生的关注点似乎不在时间观念上,而是问黄争鸣:“为什么要何枝回你电话?”   黄争鸣愣了愣:“就……当时我向投资一部电影,问他想不想当男一。”   蔚先生没说话。   宴会中心仍旧热闹,这里的空气却似乎冷了下来。   黄争鸣慌了:“喂!喂喂喂!蔚盛礼你干嘛这么严肃,就算何枝跟了你,也不代表我就不能看中他的潜力想投资他吧,占有欲没必要这么强吧?况且——”   黄争鸣看了我一眼,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但这“况且”后欲言又止的内容,我却大致能猜到,大概又是金主、白月光那些事。   蔚先生不知在想什么,皱着眉。   黄争鸣:“……不是吧,真这么小心眼,还陷入沉思了?”   我摇头:“蔚先生最近有点忙,所以比较累。”   说完,我抬头看向蔚先生,见他仍旧出神,便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   “嗯?”他回了神,侧头看我,眼中是一如既往地深邃,“怎么了?”   “黄总怕你生气呢。”   黄争鸣连忙点头,后退一步做出防备状。   我继续解释:“其实那部电影健哥更早就提过,不过我没有拍,你也……”   ——你也知道,因为当初挑选《全城通缉》时,我跟你提过。   “没事,我没生气。”   他如此说,打断了我接下来的解释。   我一时语塞。   确实,也不需要我的解释,居然差点多管闲事,看来是松懈了。   这样不好。   随即对他笑了笑:“没生气就好。” 第5章 香水   黄争鸣用力拍了拍蔚先生的肩膀,哈哈笑道:“行了行了,总板着脸干什么?我这不是担心你对何枝不好吗。你多上点心,赶紧把我们何枝捧成大满贯影帝!”   蔚先生拍开他的手,面色又冷了下来:“不用你操心。”   然后他忽然握紧我的手,把我带离了黄争鸣。   我们走到一位中年男人面前,那男人也穿着得体西装,长相儒雅,脸上的表情略有些沧桑。   蔚先生介绍道——   “张铭张导。”   “何枝,我昨天跟您提过,非常有潜力的新人演员。”   没想到蔚先生还是找来了张铭,我们互相打了招呼。   张铭是圈内有名的大导,如今四十多岁,便已斩获无数大奖,获得过两次奥奖提名。他所拍摄的电影,文艺片高分,商业片卖座,捧出过无数的影帝和影后。   能与他合作的,大多都是鼎有名的演员。   张铭自己偶尔也会物色新人演员,新人只要演过他的电影,可以说是一飞冲天也不为过,星途一片敞亮。   圈内人都说张铭脾气古怪,不好相处,但是看人的眼光一绝,无论是男是女,都能发掘对方最美好的一面,将其展现在大荧幕上。   我只听健哥说张导在筹划一部新戏,里面有个角色很适合我,却还不知是什么戏。别说剧本了,连大致方向都不明确,可以说是毫无准备。   这次见面,只望至少能给对方留个好印象,不然就浪费了蔚先生一番心思。   毕竟,若是养的小情不行,倒显得金主眼光差了些。敬业的情人,要在方方面面顾全金主,才不枉费对方在金钱和资源上的投资。   想到这里,我朝张铭点头:“您好,我是何枝。久闻张导大名,我一直很喜欢您的电影。”   这话不假,自我进入娱乐圈开始,便看遍了各路名导的佳作,通过增加阅片量磨炼自己的演技。张导如此出名,他的电影许多我都看过不止一遍。   张导倒是十分好相处,他盯着我的眼睛,多看了我一会儿,面上表情软了些:“何枝是吗,我听陈林提过你,说你是一名非常好的青年演员,有灵性,能吃苦,是天赋型演员。”   陈林是《全程通牒》的总导演。   “陈导过奖了,是我受了他许多照顾。”   一旁的蔚先生却说了句:“张导,何枝有灵性是真,但我不希望他吃苦。”   我不赞同,不吃苦演不出好角色。   张铭听了竟也不生气,哈哈大笑:“难得盛礼给我介绍他的朋友,还这么护着,我看小何也合眼缘,有机会我们可以合作。”   圈子里的人说话有时就喜欢弯弯绕绕,张铭这话,其实等于点明了日后要给我角色的意思。   我感谢地笑笑:“我很期待与张导的合作。”   张铭拍拍我的肩膀:“可别高兴太早,我的电影不管是谁来,都是要试镜的。”   “我努力,不辜负蔚总和张导的厚望。”   和张导聊过之后,蔚先生又带我认识了几个名导。这里数蔚先生地位最高,无人敢不给他面子,因此我也感受到了数道艳羡甚至妒忌的目光。   这圈子里僧多粥少,太多人为了一点资源挤得头破血流。   我只能轻叹了一口气,忽视那些视线,打起精神来与人寒暄。   晚宴结束后,我有些疲惫。   回去的时候,蔚先生和我一起坐在车后座。他拉下来前后座的遮挡,忽然揽住我的腰,让我靠向他:“累就歇会儿。”   “还好。”我问,“蔚先生不累吗?”   “不累。”他说,“应酬习惯了。”   看来是我还没有习惯觥筹交错的社交。   这样不行的,看来我还需要继续努力。   晚上回到家,我洗澡时,蔚先生走了进来。   蒸腾着热气和白雾的浴室中,空气中渐渐氤氲欲色。我未着寸缕站在喷淋下,闻声回头,隔着水雾望见他深邃眼瞳中的黑蓝之色。   我们对视后,我听到他的呼吸徒然加重。   “明天休息。”   他说。   我点头:“是。”   话音刚落,蔚先生便一步走上前,动作难掩急切地将我按在了墙上,手掌垫在我脑后。   热水淋透了他的衬衫,显露出他精壮的肌肉线条,他俯身狠狠咬住了我的下唇。我还未来得及给予反应,便被他夺去了呼吸。   蔚先生应该是个重欲的人,从前许多时候,我总会招架不住他的索取。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不会顾忌我的感受,可就像被猛兽擒住啃咬,就算对方再怎么极力温柔,张开嘴后依旧是吞人的獠牙。   尤其我们第一次时,我怀疑他是真想吞了我。   那回的后果十分惨烈,我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算好。   一个月没做,蔚先生抚摸和亲吻的动作稍带了些又急又乱的粗暴,却不会让我觉得难过,只在被热烈索求的温度中微微战栗。   从浴室到卧室。   结束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我疲倦到没有一丝力气,是蔚先生抱着我去清洗的。   彻底睡去之前,我朦胧想着:这样不好。   下次需要自己清洗,才算合格的金丝雀。   ————   在家和蔚先生“厮混”了几日后,健哥给我带来了新的工作。   是个奢侈品香水的广告。   因为这两年我拍过的电视剧都爆火,还靠着一部正剧拿到了视帝头衔的缘故,健哥说我现在的人气早已称得上顶流,如今正需要趁热往实力派、大荧幕上转型。   再有蔚先生的加成,所以大牌奢侈品找我做代言,并不奇怪。   这季度香水品牌推出了最新款,是海洋系的香。   我来到拍摄现场,调香师Aidan和导演梅姐花了些时间为我讲香的理念。   Aidan解释说:“我们的香水广告每次拍摄时,都希望代言人能理解、甚至爱上这款香。如果连最基本的理解都做不到,那么拍出来的广告,又怎么会吸引人呢?”   梅姐:“Aidan说的不错,我们拍广告一向如此,希望何枝先生能好好配合。”   他们两人态度十分友好,我自然也不会拖累广告的拍摄:“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尽管提就好。”   “那就先从这款香说起,这是海洋系的香。”Aidan拿过香水在空中喷洒了一下,“何枝先生,你可以试着去感受、去想象——自然清新,但是自始至终透露着稳重,你明白吗?”   我阖眸细细嗅闻空中逸散的香气,然后撩开眼,描述我所感知到的东西——   “清透、广袤、包容,还有最原生态的气息。”   Aidan眼神发亮:“噢亲爱的,你是对的。在你重新睁开眼后,我在你眼底看到了海洋!”说完,他看向梅姐,“Mei,你现在就可以为何枝先生讲述广告内容,相信我,你看看他的眼睛就会明白,没有人比他更懂这款香水。”   我也算是听多了人的夸赞,却还是第一次遇到像Aidan这么热情直接的,一时有些讶异,只好不断感谢他的肯定。   接下来,梅姐跟我讲了广告的理念。   总的来说,就是扮演海中的人鱼。   梅姐问:“何枝先生是会水的吧?”   我点头:“会。”   “水性好吗?”   “还可以。”   “那就好。”梅姐解释说,“今天一天的拍摄都要在水里进行,还要穿着道具鱼尾,怕你支撑不住。”   广告的内容很简单,没什么太过复杂的剧情——一只被人类捕捉饲养的人鱼,日日生活在装饰华美的鱼缸中,安于当下的平静,直到他闻到了香水的气息,对大海产生了向往,终于在阳光灿烂的午后,循着香气,带着斑驳伤痕,挣脱牢笼回到了大海之中。   今天拍的就是华丽水缸中的戏份。   Aidan道:“Mei,还不快点开始,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到何枝先生变成美丽的人鱼了!”   理清了香水的理念和广告的内容,便有专业的化妆团队来为我化妆。因为广告理念的缘故,画的妆是蓝色系的,且十分繁琐复杂,就连上半身也要用防水的工具绘上流动的花纹。   听梅姐说,等拍海中那一段时,还要换个妆面。   如今这个是被囚禁时的凄美可怜,倒那时便是自由的艳丽。   主化妆师还是个外向的女士,才帮我打了底,就开始夸赞:“何枝老师这皮肤,啧啧,还画什么?都是这样的脸,这样的皮肤,我的饭碗就要被砸了!”   为了不妨碍她化妆,我不好总是开口动弹,只简单道了谢。   想到一会儿要裸上身,我不禁感谢起了蔚先生,他在□□上虽然总是索取过多,但若是知道我工作,就不会在我身上留下痕迹。而我工作的前一日,我们是不会做的。   当然,在工作结束之后,他还要再变本加厉地占有回去。   早些时候明白了他在那方面的厉害,我还会思考,蔚先生应该不止我一个情人,否则他这精力怎么发泄得了。后来发现的确只有我一人,我又开始感慨蔚先生果然是做大事的——忍时忍,放纵时放纵,张弛有度。   据吕特助说,蔚先生对外总是稳重禁欲的,绝不会去那些奇怪的场合。   稳重确有其事,禁欲实在不能苟同。   大概是我这段时间总是几次三番想到蔚先生的缘故,妆画到一半的时候,蔚先生竟然到了现场探班。 第6章 化妆   一开始我没注意到蔚先生的到来。   当时化妆师正频频夸赞妆容的效果,说成妆不知道要惊艳多少人。就在这时,梅姐忽然惊呼一声,引来了其他人的目光。   人容易被热闹影响,化妆师也不例外,她顺着众人视线好奇地看过去,然后便停了化妆的动作。   我无法,只好也侧头循着众人的目光看去。   一眼,便看见了蔚先生。   在北城有些见识的没人不认识蔚先生,他是呼风唤雨的存在,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其他人都停了动作。   此时我已经快要画完整个妆面,眼角和唇边都贴了精美的图案和亮片,张口想要打招呼,却发现唇边装点的浅蓝色亮片因此掉下来,落在了我的衣领上。   我刚要把亮片拿下来,就见蔚先生朝我走了过来。   我只好站起身。   他在我身前站定,伸手捏起了落在我衣领上的亮片,然后看向我:“很漂亮。”   不知是说装饰的亮片,还是在说别的什么。   蔚先生的眼睛太深远,凝视一个人时,专注得让人心惊。   “谢谢。”我说,“都是化妆师的功劳。”   蔚先生:“你总不能第一个注意到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说的这句话,我竟然读出了那么点委屈的意思。但蔚先生的表情分明一如往常,稳重又严肃,瞧着不苟言笑。   所以一定是我的错觉。   作为情人不能第一时间发现金主,的确不合适,我及时反省:“下次不会了,一定第一个发现蔚先生。”   他神色温和了些,想来对这个答案比较满意。   不过这样一来,广告拍摄现场的人,就都能或多或少能猜到我和他的关系。   化妆师踌躇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问说:“何枝老师……您的妆……”   蔚先生说:“继续化。”   在蔚先生的注视下,化妆师谨慎小心地完成了面部的妆容。   完妆后,梅姐没有立刻开拍,而是十分体贴地说道:“何枝老师看起来还有事,我让他们准备一下,咱们半小时后再开拍。”   说完就离开了这里。   娱乐圈多是人精,不多时,化妆间里就只剩下我和蔚先生两人。   我问:“今天不忙吗?”   怎么有空来探班。   蔚先生伸手摩挲我耳侧的头发:“要去开个会,想起你今天在这里拍广告,正好路过,所以过来看看。”   说完,他不由自主似的,欲凑过来亲我的脸。   “蔚先生。”我打断了他,“我脸上带了妆。”   倒不是怕妆面被蹭花,只是不好让金主大人亲一脸的粉和亮片。   他一怔,回过神来,转而凝视我的下唇:“嘴上呢?”   我说:“还没来得及。”   唇妆被留到了最后,刚刚只化了脸。   话音刚落,我只觉眼前一暗,等到意识过来时,下唇已经被蔚先生轻轻含住。他动作极轻,呼吸灼热,小心避开了我唇角的贴片,缓缓含吻撕磨,甚至耐不住似的轻咬。   带来阵阵微痒和酥麻。   偏偏这时,他还要含糊喊我的名字:“何枝……”   声音低沉,隐隐有喟叹的意味,鼓噪震入心底。   我放下防备,接受了这个吻。   唇齿舌尖的纠缠过了许久,蔚先生才撤开些距离。我们两个的气息皆有些不稳,他眼眸专注,凝视我像凝视目之所及的猎物。   蔚先生用拇指抹我唇上的水渍,问:“今天要拍什么?”   我把刚刚知道的香水理念、广告内容陈述了一遍。   他闻言,眯起了眼:“要脱衣服?”   “只脱上衣。”我解释,“一会儿会在身上绘些图案,下身穿人鱼尾。”   蔚先生平日看着没什么所谓,其实占有欲有些强,只是表露得并不明显。   身居高位的人,似乎都会对自己的“所有物”有独占欲,他自然也不例外。我和一屿传媒签了合同,享受到最高待遇、最优资源之后,自然也被归进了他所有物的范畴内,承受圈养金丝雀应有的占有欲。   起先我并没有发现这点。   直到两年前,我与蔚先生刚签了合同之后,他来探班。那时我还在拍摄千篇一律的言情剧,饰演深情男二的角色。   我进入娱乐圈是个意外,非常俗套地在街上被星探发现,然后俗套地被说服去拍戏。我会同意最初就是为了钱,幸而一屿娱乐不是哄骗人的公司。   大概是因为外形尚可,演技不出戏,运气也不错,我参演的第一部 小成本网剧就小火了一阵,然后便接了那个男二的角色。那言情剧虽然故事老套,但原著是个小有名气的ip,主演也都是有些流量的小生和小花。   我能接这个角色可以说是万中无一的荣幸。   最初接到剧本的时候,我还不认识蔚先生,也不知道原来一屿娱乐的老板和我是校友——蔚先生比我大了两届,是我的学长。   后来,蔚先生说他正是因为看到了我的大学,才注意到了我。   总而言之,剧本是先接下的,而拍摄过程中,我和蔚先生有了包养关系。   而那天的戏,是要作为男二的我去安慰伤了心的女主,拥抱她、轻吻她的额头。   这部剧原本就是盛时投资的,里面许多都是一屿的艺人,蔚先生的忽然探班,让大家都十分紧张。与我对戏的小花更是心不在焉、频频出错,每当我要拥住她时,都僵硬地不像话,根本入不了戏。   导演也焦急起来,连喊了几声“卡”后,干脆叫停了拍摄。   蔚先生一言不发,将导演编剧叫到一旁不知说了什么。回来时,导演便说要修改剧本和台词,减少了拥抱之后的戏份。   再开机时,小花终于不再僵硬手抖。   戏拍了两条,总算顺利通过。   后来我接的多是大制作的正剧,再没有过什么亲密戏。甚至有时我会怀疑,或许健哥拿到的剧本,都是被吕特助专门筛选一遍的。   自那之后,我后知后觉明白了蔚先生的独占欲。   蔚先生顿了好几秒,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只是放空,然后说:“那好,我在旁边看着。”   他若想看,谁敢拦着。   我点头。   半小时后,梅姐走了进来,问:“蔚总,可以开始了吗?”   蔚先生应允。   化妆师便拿来了鱼尾和颜料:“何枝先生,请先脱掉上衣。”   我照做。   Aidan在一边旁观,称赞道:“噢,何!你的身体如此完美!”   我:“过奖了。”   Aidan:“人鱼都应该有漂亮的肌肉,因为游泳本就是非常锻炼身体的事不是吗,你的肌肉线条比我想象中更漂亮、更流畅!华国有句古话怎么说的来着……刚柔并济之美,我想那说的一定是你。相信我,你最后的扮相,会让所有人都爱上你!”   面对Aidan的过分热情,一再谦虚恐怕只会显得虚伪,我只好笑笑。   该绘花纹的时候,Aidan更加激动。化妆师斟酌了许久,终于在我背上落笔。   蔚先生在一旁静静旁观,没有说话。   笔触是凉的,带来轻微的痒意,但是比笔触更令我不安的,是蔚先生的视线——专注,深重,无法忽视。   不知为何,化妆师手抖了一下,她立刻道歉:“对不起!画错了一笔……”   我摇头:“没事。”   化妆师:“别担心,可以挽救。”   颜料是防水的,要用特殊的清洁液来擦除,擦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将其余花纹画毁。化妆师小心翼翼擦拭画错的部分,如果我的触觉没有出错,直到这时,他还在时不时的手抖。   我正要叫住他,问他是否需要休息,就听蔚先生说了句:“我来。”   化妆师立刻退开一步,把小瓶装的清洁液递给了他。   蔚先生的确比化妆师的手稳。   在他的帮助下,我们完成了上半身的图绘。   梅姐拿来人鱼尾:“来,去换上,然后我们就可以开始拍摄了。”   我接过人鱼尾的服装。   这条海蓝色的尾巴缀满了闪亮的晶体,布料柔顺丝滑,尾鳍繁琐而优美。如果这真是人鱼的尾巴,想必是人鱼中最夺目的那一只。   梅姐:“耗费两个月手工赶制,好看吗?”   我点头。   梅姐:“但是让它生动的是你。”   我:“我很荣幸,希望不辜负这条鱼尾。”   “你不会辜负它的。我见到你第一眼,就知道只有你才能展现出它的生动。”梅姐说,“我们希望看到的珍稀而瑰丽的深海人鱼——他拥有世界上最美好的样貌和身体,更拥有世界上最干净的眼瞳、最坚韧的灵魂。”   “是的。”Aidan也说,“遇见他,就能明白海洋的气息。然后平凡的人们就会像追逐美丽的人鱼一样,疯狂地追逐这款香水,亲爱的何,你懂吗?”   我盯着手中的鱼尾:“大概明白。”   原本对于是否能完美拍摄这支广告,我抱有十成的信心,现在经他们这样一说,不自觉多了几分慎重。   ……最干净的眼瞳,最坚韧的灵魂?   姑且试试吧。   大概是见我太多认真,梅姐玩笑说:“何枝,你换完鱼尾可就走不了路了,稍等两分钟,我让他们把轮椅推过来?”   蔚先生这时开口说:“用不着。”   十分钟后——   我是被蔚先生抱出来的。 第7章 拍摄   我水性还不错。   因为小时候生活在农村,村口有一条河,儿时我的生父还没有出事,时常带我去那条河里游泳。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但习水的能力就这么一直延续了下来。   即便如此,身穿复杂华丽的鱼尾潜到水中,还要时刻保持良好的姿态,仍旧不是件容易事。   广告中的所有场景,包括鱼缸和海洋的戏份,都是在棚内拍摄。   那鱼缸是真正等倍放大的造景缸,摆满了精致的石头与假草,还有些绚丽的宝石堆积,好将人鱼精细圈养;而海洋的场景,则需要在空无一物的水池中拍摄,之后再对背景进行后期处理。   整个广告的拍摄时间为三天,水下场景需要占去了两天半的时间。   我泡进鱼缸之后,来回上浮下潜适应了片刻,然后睁开眼,看向鱼缸外的众人。   鱼缸的玻璃壁上隐隐浮现自己的倒影,我能透过玻璃,看到自己化了妆的面容和上身。发丝在浮动,巨大的鱼尾也在水中尽情地舒展开来。   因为水的阻隔与托浮,尾鳍如柔顺华丽的海藻,显得如此轻软而神秘。   梅姐眼中满是赞叹,水中近似无声,我看到她的口型似乎在说:太美了……   棚内的其他人都望了过来。   包括蔚先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从蔚先生的眼中看到了别的东西——似是某种深切的、无尽的欲求。   可以将人撕裂又重组的深重。   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神色便又消失不见。   水缸外,梅姐朝我打了个手势。   我领会地点点头,忽视身外之物,沉浸在了广告的拍摄之中。   断断续续拍了大半天,仍未拍好人鱼被人类圈养的戏份。梅姐挥手招呼我先出去,说休息一个小时再继续下午的拍摄。   我依言爬出鱼缸,只觉得浑身快要脱力,举手抬脚都是说不出的沉重。   刚刚轻呼出一口气,我身上就忽然被围上了一条干燥温暖的浴巾。我抬眼看去,发现是蔚先生,他心情甚好地用手摸着我湿漉漉的头发。   吕特助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拍摄现场,他递来一个毛巾,我道了谢,刚要接过就被蔚先生抢了先。蔚先生拿起毛巾,做起了帮我擦头的游戏。   他实在不适合伺候人的工作,我能感觉到蔚先生在尽量小心,但头皮仍旧感到了一阵阵的拉扯。   “蔚先生。”我叫了他一声。   他垂头看我:“怎么了?”   我笑了一下:“我自己来吧。”   他喜欢我这么笑,我知道。   果然,蔚先生愣了一下,便呆呆将手上的毛巾递给了我。他这种偶尔的迷糊,有些莫名的可爱讨喜。   我成功得以自己擦头。   擦头的间隙,我听到吕特助小声询问蔚先生:“蔚总,下午的会议……”   “推掉。”   推掉?蔚先生下午也在这里吗?   我想了想,可能是我这次广告的造型比较特殊,所以蔚先生来了兴致,竟然打算在棚里待一天。   吕特助语气为难:“但会议本来就已经从上午推到下午了,如果今天下午不去,接下来的两周,对方都不会有时间了。”   听到这里,我抬头劝了一句:“蔚先生有工作的话,就先去忙吧。”   蔚先生原本正准备开口,听我这么说,忽然顿住了。   我和他对视数秒,相顾无言。   大意了。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话,因为情人不会干涉金主的去留。蔚先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是金主的权利,我只是顺从他决定的存在。   蔚先生肯定不高兴了。   果然,他沉默站起了身。   我眼睫上还有水滴,模糊了双眼,来不及看清他的情绪,只感觉他似乎是撩了撩我的头发,然后开口:“那我走了。”   “嗯。”   我应声。   “蔚先生再见。”   ————   之后的几天,我都没有再见到蔚先生。   根据我所了解的圈内情人守则,若是金主不主动见面,大部分情况都是三种情况:一是忙碌;二是腻了;三是觉得情人不知趣,需要晾一晾。   这时候情人不应该继续往金主面前凑,免得给金主带来麻烦,如果对方想延续包养关系,会自己来找你。   这一回,我当然也要恪守情人准则,不给蔚先生添麻烦。   等下次见面,再向他道歉。   第一天鱼缸中的戏份拍摄完成,第二天将妆容进行了修改,开始拍摄了“海中”的部分。   梅姐说:“今天的感觉很简单——海洋、日光、自由、神秘,温与凉交织,气味的纠缠。”   我笑:“是广告词吗?”   “差不多。”梅姐解释,“你尽管拍就好,比起昨天囚在笼中的美感,今天更在意的是广袤和自由。”   化完妆穿上鱼尾,我坐在水池边。   自由。   自由。   脑海中这两个字转来转去,有关于“自由”,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和一屿的合同到期后的事。   那时候,我大概和蔚先生早就分道扬镳。   没了所谓家人的拖累,也浪费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候,幼年、少年、青年时期,都没有真正为了自己而活。最后唯余一无所有,了无牵挂地过完后半生。   然后就能被称作是“自由”了么?   也不对。   这些年在娱乐圈,在蔚先生身边,多少还算攒下了些钱,算不上一无所有。   除了演戏,蔚先生还经常给我打钱,他出手阔绰,每次打钱都数额巨大。我兢兢业业完成自己情人的本分,自然不会觉得这钱不该拿、不该花。   只要手里有钱,未来就有无限可能,总不会像从前一样生活艰难。   梅姐忽然打断了我的思考,她问:“何枝,为什么你的‘自由’里,会有孤独感呢?”   我一怔,随即诚恳道:“抱歉,再拍一次,这次我会调整情绪。”   “不用了。”梅姐却拒绝了我,“这样就很好,比我预想中更好。”   说完,她又肯定道:“好得多。”   我:“那就好。”   第三天的拍摄也正常进行。   最后一幕要拍我鱼尾幻化成双腿,跌跌撞撞嗅着海水的气味,寻找大海的过程,并不难演。但是为了拍出梅姐想要的,破碎、孤立无援却又坚韧的美感,这段来来回回拍了许多遍。   大抵人一旦有了艺术家的思维,总喜欢这些矛盾的情绪。   中途休息时,我坐在椅子上喝水,化妆师为我补妆,小戴在一旁帮忙。没过一会儿,Aidan也走了过来。   他们几个都是爱说话、好相处的人,凑在一起没多久便开始聊那些圈里圈外的热闹事。   我不是个喜欢八卦的人,所以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听他们说,只有偶尔被他们问到的时候,才会开口说两句。   都说时尚圈十男九gay,Aidan也没有逃出这个魔咒,此时他正气冲冲地讲述他和前男友之前的爱恨情仇,并且愤愤不平道:“亲爱的,我跟你们说,这男人没几个好东西,我暂时不要恋爱了!”   化妆师打趣他:“你不也是男人?”   Aidan拍了对方一下:“嘿!我正悲春伤秋呢,不要拆我的台!”   化妆师是个和Aidan差不多年龄的女生,打扮中性时尚,她爽朗地笑说:“Aidan哥前天见了何枝老师本人,就一直跟我嘟囔,说对象要是何枝老师,被渣一百遍也愿意。”   Aidan气得直打她。   小戴笑得灿烂,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那你可得排队啦,这个世界上谁不喜欢我们吱吱哥?得是特别、特别、特别好的人,才配得上吱吱哥!”   说完,她还悄悄朝我挤眉弄眼,青春的不得了。   我不赞同地摇摇头,她这才正经了些。   Aidan凑过来小声道:“亲爱的何,别担心,我可不敢对你出手,你的那些粉丝会撕了我的。”   眼见他越说越夸张,我只好说:“不会的,我的粉丝都是懂礼的人。”   “懂礼又怎么样?”Aidan说,“何,你可能还不懂自己多么有魅力,喜欢你的人都会为了你疯狂!”   我摇头:“不会,没人值得他人疯狂。”   “噢,你才二十五岁,思想怎么像个吃斋的僧人。”Aidan唉声叹气,“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入了你的眼,听说同性婚姻马上就要合法化了,你看我还有希望吗?说真的,要不还是考虑考虑我吧?”   “Aidan老师!”小戴惊讶,“什么要合法了?”   Aidan:“同性婚姻啊。”   小戴:“哇!哪儿来的消息?!”   化妆师也一脸好奇。   就连我也不免竖起来耳朵。   同性婚姻合法吗?想必蔚先生已经等这个消息许久了。   Aidan故作伤感:“哎,原来你根本在意我的最后一句话吗……”   小戴和化妆师哈哈大笑。   Aidan道:“算了,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那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们吧,听说大概明年春夏时节,就要通过同性婚姻合法的立案了。”   小戴十分激动:“从哪儿听说的,消息准确吗?!”   “应该准确,我也是听其他人说的。”Aidan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上面的人总有门路提前知道很多消息……”   小戴似懂非懂:“哦哦……”   说起来,蔚先生也是常人所说的“上面的人”。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他是不是也已经知道了?   Aidan分享完这个消息,我的妆面也已经补完。他走近我仔细观察我的妆容,似乎是在分辨妆面与海洋理念的契合度。   看着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亲爱的何,如果你能接受男人,真的不考虑同性婚姻合法后,和我领个证吗?”   “不行!”小戴急了,她像护崽挡在我面前,义正言辞道,“我刚刚都说了,得是特别、特别、特别好的人,才配得上吱吱哥!!”   特别好的人吗?   小戴一直以为我和蔚先生谈了两年的地下恋爱,相濡以沫如胶似漆。   和所有粉丝一样,她一开始其实不能接受蔚先生,直到有次我生病,蔚先生赶回来亲自照顾了我两天,她满心宽慰磕上了我们的cp,并说这是什么“妈粉”心态。   总而言之,在她眼里蔚先生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   我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这么想也没有错处,我越始终认为,蔚先生实在是个好金主。   只不过心里有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第8章 传闻   蔚先生有白月光的事不是什么秘密。   我和他在一起大约两个月之后,就从黄争鸣等人的口中听过这个消息。   虽说这两年以来,蔚先生不常带我去参加和他朋友的聚会,但是在最初的时候,对于带我见朋友这件事,他是热衷过一段时间的。   和蔚先生关系不错的二代,家中个个守得都是几代人积累下来的家业,他们目空一切,和普通人处在天差地别的世界。像黄争鸣这些人,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怎么和我说话,因为在那样的场合中带过去的人是什么身份,大家心知肚明。   后来不知怎么的我和他们熟悉了一点,黄争鸣就总是过来找我闲聊。   我不是个喜欢攀谈的人,黄争鸣分明知道,但总会故意无视这一点,大概是把逗弄我当成了他人生的乐子。   黄争鸣问我最多的就是:“何枝,你为什么要跟着蔚盛礼?”   我从不回答他这个问题。   大约我总是八风不动,他也觉得无趣,就有些时间没再打搅我。我以为能就此清净,没想到下次见面他又换了套路,开始跟我说:“何枝,我发现我挺喜欢你的,不然考虑跟我?”   黄争鸣说这话时吊儿郎当,眼里没有一点认真的神情。   每每这时,我都会劝他:“黄总,不如您去和蔚先生聊聊?”   黄争鸣一噎,不再多言。   但等到下次见面,他就又开始问我同样的话,说一句死性不改也不为过。   直到有一天,趁蔚先生去卫生间,黄争鸣凑过来问我:“何枝,你知道吗,蔚盛礼其实有个白月光。”   我当然不知道。   蔚先生怎么会和我说这些。   即便是有,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接受了蔚先生开出的条件,成为他的情人,理应不过问除此之外的任何私事。   这样才能好聚好散。   黄争鸣戳了戳我的胳膊:“喂喂!给点反应啊何枝!”   我深觉无奈:“黄总,您想要我什么反应?”   黄争鸣:“吃惊,伤心,支离破碎,最好再加一点质问。”   闻言,我神情故作惊讶,悲痛欲绝道:“什么?蔚先生……蔚先生他、他竟然有白月光吗?”   黄争鸣:“……”   我恢复了寻常表情,问他:“怎么样,黄总满意了吗?”   黄争鸣气乐了:“人和人之间能不能真诚一点?”   “如果黄总喜欢这样的,我上一部戏演的角色正是这个戏路。”我将剧名推给他,“黄总可以多看看剧。”   这回终于换黄争鸣无奈了:“我跟你聊天,你居然给我宣传新剧。”   “宣传新剧是演员的职责。”   “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敬业的人。”   “还是有的。”我说,“许多前辈都很敬业。”   “算了,就算你不想知道,我也要说。”今天黄争鸣是铁了心要告诉我这件事,颇有些不依不饶,“蔚盛礼有个白月光的事,我们这个圈子的长辈、小辈全都知道,在当年可以说是轰动一时。”   听他这么说,我终于有了一点好奇。   需要发生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才能让整个北城的上层圈子的人,全都知道蔚先生心有白月光?   小辈就算了,偏偏他们的长辈也知道。   “说起来,那都是三年多的事了。”黄争鸣继续声情并茂地说,“突然有那么一天,蔚盛礼出柜被他爸打进医院的事传遍了北城。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假的,后来去医院看望他……那个惨的哟,啧啧,背上青紫一片,腿也骨折了,全是被用拐杖打的。”   我想起有一回做完后,靠在床边看剧本,蔚先生趴在床上抚摸我的脸,他肌肉线条健硕的宽阔背部上的确有一处极浅的伤痕。   没想到是出柜时留下的。   “你说说,不就喜欢个男人而已,玩玩就玩玩呗,反正以后还不是要去联姻的,干嘛闹这么大?我们这些人什么样的花招没玩过,只要不闹到台面上,都不算什么大事,结婚以后还不是照样玩自己的。”   黄争鸣回忆的神情竟还有些意犹未尽。   “但是他偏不。出柜就算了,还扬言说要跟男人结婚,说要等什么同性婚姻合法化,反正就是不会接受联姻。哎,把蔚伯父给气得啊!”   我没说话。   黄争鸣左一个“玩玩就玩玩”,又一个“还不是如何如何”,可见对他们圈子里的人来说,谈感情是一件可笑事。   与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大抵更加可笑。   我性子慢热,那时候和蔚先生只算是有包养关系的陌生人,但听黄争鸣这么说蔚先生私事,也觉得他太过轻佻,不是好友能做出来的事。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这些人一直都是这样的相处方式。   只要做的不过分,各家之间的商业合作就是他们最牢固的关系。   于我而言,这种事可以理解,却不能习以为常。   大概见我终于有了其他神色,黄争鸣很高兴,他继续添油加醋道:“哎,何枝你想想,那得是多喜欢一个人,才能在大学的时候就出柜,最后还搞得遍体鳞伤、全城皆知的?”   我问:“后来呢。”   “后来?蔚盛礼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期间我也没见到那个人,据刘科说,对方好像是出国了。”黄争鸣说,“之后又过了三年,他才包养了一个你,也不知道这白月光得长成什么样,才能让他洁身自好、惦记了这么久。”   “黄总不认识那个人?”   “不认识,就算认识我也不会说出来,不然对方岂不是被蔚伯父给磋磨死。这一点要夸一夸他,把人保护得挺好。”   “那刘总为什么知道?”   “他说自己曾经看到过,蔚盛礼好几次和一个长相不错的男人在学校里闲聊,那人似乎是隔壁传媒学校学乐器的艺术生,在蔚盛礼出柜之前就出国了。”说到这里,黄争鸣停顿一下,仔细打量了我一番,“何枝你猜猜,对方跟你长得像不像?”   他这是在暗示我可能是个替身。   可惜我对蔚先生没旁的心思,即使是那位白月光的替身,也只是需要在情人本职中加一条模仿对方的工作。   这样也好,正好可以磨砺演技。   我说:“可能吧。”   黄争鸣:“不管他怎么想,反正我是觉得不管像不像,你肯定比他好看。”   “那要感谢黄总肯定。”   “只是感谢吗,你以为我跟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给他上眼药。”黄争鸣理所当然道,“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对他失望了,要不要投入我的怀抱?”   我婉拒:“我是一个有合约精神的人。”   后来蔚先生回来了,问了一句:“在聊什么?”   黄争鸣立刻装成一副无事人的模样。   之后,黄争鸣总是明里暗里地向我描述当年蔚先生出柜时的轰动,感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他做出这种事,还多年念念不忘。同时,他总是说同性婚姻真的有望合法,到时候蔚先生就可以和他喜欢的人结婚了,让我届时一定考虑他。   他想太多了。   一方面,我的确不会因为蔚先生把我当替身而感到难过;另一方面,当初是走投无路才和蔚先生在一起,和他好聚好散之后,我怎么可能再跟别人。   但都是那时候的想法了。   时至今日,听到同性婚姻将要合法的消息,我竟然有几分恍惚。   小戴和Aidan他们越聊越热切,直到梅姐过来叫停,让我继续接下来的拍摄,众人立刻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等待一天的拍摄结束,Aidan再次意犹未尽地感慨起来:“如果我有伴侣,我一定要和他在第一天就登记结婚!”   化妆师便嘲笑他:“你之前还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Aidan:“哎……你不懂,我是酸,为什么别人都能遇上好人?”   众人都被逗笑。   坐上保姆车回家,小戴还在因为合法的事而兴奋,竟和司机也攀谈起来。   我打开手机,给蔚先生发消息,告知他香水广告已经拍摄完成。   等了片刻,蔚先生有了回信。   ——恭喜,但我今天有事赶不回去,抱歉。   这几天蔚先生都没有回来,我们的对话框里,仍旧是惯例的问候。   我编辑消息发了过去。   ——好。   刚刚合上手机,就听小戴问我:“吱吱哥,你激动吗?”   “激动什么?”   “同性婚姻合法的事!”小戴兴奋地说,“你和蔚总那么幸福,一定要做第一对结婚的情侣啊!”   “小戴。”我说,“即使婚姻合法,我和蔚先生也不会结婚的。”   “为什么?”小戴神情十分不解,“蔚总那么喜欢吱吱哥。”   我微怔。   喜欢么?   我花了几秒钟思考这个问题。   应该是喜欢的,我想,但他也喜欢很多其他的东西,比如米其林餐厅的三文鱼,晨间的慢跑,还有家里烟灰色的沙发。   可他不是非要这个沙发不可。   “好好工作吧。”我对小戴说。   小戴立刻不再说工作之余的话题。   如果合法化的事情是真,那我还是要早些和小戴说清楚——告诉她,我为什么不会和蔚先生结婚。   我不禁感到抱歉和遗憾,因为将会打破她构建的美好幻想。   她在那里一定做过许多美梦。 第9章 热搜   广告拍摄结束后,香水官方官宣了代言人,健哥也登录我的微博账号,发了香水广告的定妆照。定妆照是我化完妆穿着鱼尾的照片,一张坐在水边,一张沉在水中,都没有看镜头,只露出小部分侧脸。   我坐在公司的沙发上,听健哥安排接下来的活动和行程,商讨之后的工作。   忽然,梅姐给我打来了电话。   健哥说:“接吧。”   我接通后,听到梅姐的语气十分高兴:“何枝,看热搜了吗?”   “还没有。”   “快看看,快看看!”她说,“就那个什么谁不想将何枝人鱼圈养……你那两张定妆照反响特别强烈!所以我才说,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瞧,多成功?”   我说:“之所以拍的成功,主要感谢梅姐的拍摄、Aidan老师的设计理念、化妆师的造型。”   “不用谦虚了,说到底还是因为你的身材和脸,我们做的再好,你才是广告的灵魂和载体。”梅姐心情很好的样子,“你可以看看,现在网上说要把你这人鱼圈养起来的评论,已经登上热搜第二了。谁不想拥有一条美丽的人鱼呢?”   我笑笑:“希望如此。”   “因为你,这款香水肯定大卖。”梅姐说,“这次发的还只是两张定妆照,没有一张直视镜头的,等正片出来,大家隔着玻璃、海水和你对视,那才是真正颜狗的狂欢!”   结束了和梅姐的通话,健哥将他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   我接过健哥的手机,发现上面显示的正是热搜内容,路人和粉丝留下了许多评论,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健哥说我的路人缘还不错,本身的性格属于比较低调吸粉的哪一种,再加上有长相的加持,不用刻意炒作人设,保持谦虚的态度,不出大错就很好。因此,他其实不常帮我接综艺,因为大部分综艺哪怕打着没有剧本的名头,依旧会有大致的人设和流程。   性格这事,假的不见得比真的好。   况且,既然要走大荧幕,最好还是将大部分精力放在磨炼演技上,人设不人设的并不重要。   不过最近他的想法似乎有所转变,时常跟我感慨说——“现在专注演戏的戏骨吃香却不挣钱,如今是流量的时代,综艺果真简单、捞金又吸粉”。   之所以有这样的感叹,是因为他的对家手下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艺人,就是参加了一档综艺后爆火的。再配合上热搜一起食用,那人顺利跻身圈子前沿,成了大热的明星,接到了好几个代言,担任了一部大ip的主演。   不过感慨归感慨,他对我的规划却没有改变。   “可以拍综艺,但不能为了人气去拍综艺。何枝,你有更好的选择。”   健哥是这么对我说的。   关于这一点,我也是同样的想法。   因为我更享受沉浸戏中、钻研演技的过程。演一部剧本出色的剧,拍摄出极致的镜头,是我在这个圈中追寻自我平衡的办法。   而拥有所谓的“实力派”演员,对一屿而言,也具有积极正面的影响。   幸好经纪人与我的理念相同,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纠纷。   我将健哥的手机还给他,用自己的手机登陆了微博。   大概是无意义的炒作比较少的缘故,关注我的粉丝很少控评,多是在评论是玩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梗,很是可爱。   点开评论,我最先看到的便是被点赞顶上来的、十分眼熟的大粉,名字就叫[吱吱是我宝宝],评论内容只有一个字——“买”。   除了“吱吱”这个众所周知的默认“爱称”之外,粉丝称呼我什么的都有:哥哥、男朋友、老公、老婆、宝宝……甚至是爸爸。   总之十分复杂,我一般简单地将他们归类为演技粉和颜粉。   名叫[吱吱是我宝宝]的粉丝,他似乎是一位男性粉丝,我猜测他应该是个男妈妈粉。他在我刚刚入圈便已经是铁粉,这三年来始终支持我,虽然不接机、不露面,但出手阔绰,在粉丝中属于知名的大粉。   除了这条之外,这次广告下的评论同样很有趣,一开始还满是溢美之词夸赞,几分钟之后,画风渐渐改变,一些奇奇怪怪的发言都被顶了上来。   ——吱吱这么好看的背,不拔火罐可惜了【狗头jpg】   ——吱吱这么好看的尾巴,不蹬三轮可惜了【狗头jpg】   ——吱吱这么好看的脑壳,不秃顶可惜了【狗头jpg】   ——吱吱这么好看的人,不配我可惜了【狗头jpg】   ——这么好看的脸……QAQ我还没看到吱吱的脸呢!!可恶!!!   ——你们再胡说下去,吱吱就要生气了,我是认真的,因为吱吱现在就睡在我旁边【狗头jpg】   ——楼上的两个集美,你们在想peach!   ——不好意思我男的【狗头jpg】   ——吱吱这么……算了,直接表白吱吱!!!香水我买爆!!!   ……   诸如此类,十分有趣。   这导致很多时候,我上热搜的内容都是他们奇怪的发言。   健哥从不限制我与粉丝沟通,因为我会自己把握住恰好分寸。此时,我点开其中一个网友的评论,回复了一下,顺便提出了问题。   ——为什么所有人的最后一句都要加一个【狗头jpg】。   那位网友先是发了一串“啊啊啊啊啊吱吱回我了,不行我现在就要去买彩票!!!”的感叹,然后才给了我正经的回答。   ——因为不加会被友军误伤。   紧接着,那位网友的回复下多了许多粉丝和路人的留言,给我解释【狗头jpg】的作用。   ——【狗头jpg】大部分时候是反向嘲讽的意思!   ——吱吱看我!【狗头jpg】是假的,但我对你的爱是真的!!   评论越来越多,快要看不过来。   随后,我又回复了说要买爆香水的粉丝,告诉其量力而为,因为消费是为了更好的生活,绝不能冲动。   然后就关上了手机。   健哥看见也没说什么,只笑着打趣:“遇上你这样的代言人,品牌方肯定要头疼了。”   “所谓的品牌购买力,最终看的仍然是产品的质量和优势。之所以拍摄广告,寻找代言人,是为了给大家认识品牌和产品的机会。”我说,“即使有人因为我去买了第一次,之后到底怎么样,还是要看口碑。”   广告和代言说白了是为了宣传。   当然,也会有那种为了流量请来明星代言,但是产品一般,因此只想捞一次粉丝快钱的情况。   我和健哥挑品牌方时,会避免这样的情况出现。   奢侈品香水如今获得了足够的噱头,再加上香水优秀的表现,后续定然能收获一批忠实顾客。   健哥笑了:“你就是仗着自己有实力,才敢这么说。不过也是,等过几天广告正片出来,估计还能再爆一次。”   我点了点头。   我始终相信自己的广告只是锦上添花,但是添花的前提是有锦缎存在,香水本身才是最应该被关注的主体。   ————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蔚先生竟然也在。   这几日他都没有回家,我与他联系也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生我自作主张,劝他去忙的气。   但是蔚先生好像忘了这茬。   他见到我之后,就走了过来,主动开口:“我看到热搜了。”   我还在思考他是否生气的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   蔚先生:“你广告的照片上了热搜。”   原来是这件事。   我点头:“是,梅姐拍得很好。”   “是拍得很好。”蔚先生说,“但本人更好看。”   我笑:“谢谢。”   说完,我发现蔚先生的神情不像是高兴。   我斟酌了片刻,问他:“遇上什么事了吗?”   蔚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们都夸你。”   这话乍一听仿佛是只是平铺直叙的陈述,但我与蔚先生在一起两年,已经摸清了他的神态和语气。   他这是吃醋了。   我思考了一下,应该是由于那两张照片露了上身,而评论区许多粉丝又发表了一些诸如“prprpr”之类的相关讨论。   我放缓了语气:“这是工作啊。”   “我不开心。”蔚先生板着一张脸,毫无情绪地陈述,“但你说得没错,这是你的工作。”   我自认应对蔚先生的这种醋意还算得心应手,因为他未必是真的为此难受。   “但是——”我说,“只有蔚先生看到了我本人,不是吗?”   他神情果然好看了一点。   “何枝。”   “嗯,什么?”   “我也想用鱼缸把你圈养起来。”   这时,谁不想将何枝人鱼圈养这条热搜已经被顶上第一了。   圈养?   我现在不就是吗。   故而,我没有说话。   蔚先生又说:“可你不是人鱼。”   “是啊。”我笑说,“可惜我是人类。”   蔚先生:“要不,我让吕助把道具组的鱼尾要过来。”   将鱼尾要过来……让我穿吗。   什么时候,蔚先生也有这种奇怪的癖好了?   “我认为……”大概是看出我的疑惑,蔚先生支支吾吾道,“人的性癖是自由的。”   我问:“蔚先生的性癖是鱼尾?”   “不。”   蔚先生果断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   “是你。”   腰酸背痛的一夜。 第10章 采访   没过几天,健哥说他接到了张铭张导的电话。   张导发来了一小段剧本,让我熟悉一下,下周去试镜。   “何枝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偷偷见过张导?”健哥语气狐疑,“他对我态度很好,话里话外对你也是非常满意,这不符合他的性格。”   我回答:“前段时间陪蔚先生参加宴会,他帮引荐了一下。”   “果然如此。”   我不语。   “不过张导不是会看人面子的人,他如今这个态度,一是因为蔚总的确有脸面,二大概是因为你真的合他眼缘。”健哥继续说,“无论如何都是好事,我等会儿把剧本片段发给你,你好好琢磨琢磨,下周试镜,我们一定把这个男主的角色拿下!”   “是。”我说,“我努力。”   “那好,你先看剧本,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联系我。我这几天不会给你接通告,你今天的工作结束之后,就安心待在家里,好好琢磨一下这个角色。张导拍这个片子就是冲着拿奖去的,你一定要立住了才行,不然就算他现在看好你,最后也不一定要你,毕竟他最喜欢不按常理出牌。”   健哥又叮嘱了几句,就将剧本发给了我。   离试镜还有六天时间。   今天的通告是几个小的采访,要忙到晚上十点左右。我先把文件下载下来,大致看过一遍,心中有了底,便将其发给小戴让她帮忙打印一下带过来,然后开始专注于眼前的工作。   晚上七点左右,我刚刚吃完小戴带来的清淡饭菜,收到了蔚先生的消息。   ——吃饭了吗?   ——刚吃完。蔚先生呢?   ——我也是。   ——那就好,我晚上十点工作结束。   ——嗯。   交流到此终止。   我和蔚先生的聊天内容大多都是如此,早好、晚好、吃了吗。   最开始,我们聊天其实只有“早好”、“晚好”。   我的胃不太好,是早年生活原因落下的病根,近两年开始发作,一旦饮食不规律就容易体虚胃痛满头冷汗,因为疼痛面色苍白眉头紧皱,模样实在狼狈。   原先曾在家时发作过一次,恰好被蔚先生撞见了。   他见了之后,不知为何阴着脸,心情不好了一整天,从此每天在问好的例行问答里,加了一个“吃了吗”。   而我的助理们,则需要将监督我吃饭划进每日流程中。   小戴听说我有胃病之后,监督我吃饭比她自己打手游还要准时、积极。   九点多,接受最后一个直播采访之前,我竟然偶遇了黄争鸣。他看起来应该是来这附近工作,一副刚刚和合作伙伴喝完酒的样子。   他转头看到我,就立刻甩开了身边的人,眼睛发亮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我闻到了相当重的酒气。   他走过来,面对面站在我跟前,然后就不再说话。我的身高约摸有一米八三左右,他和我差不多的样子,我们两个平视对方,久久未言。   黄争鸣眼睛越来越亮,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我把跟在身边的小戴支开之后,决定主动打招呼。   “黄总,晚上好。”   “晚上好,何枝你怎么也在这里,是忙工作吗?”   我说:“显而易见,黄总不也是吗?”   “忙完了吗?”他问,“不如跟我再去吃个夜宵?”   “不了,还有工作。”   “那这个工作忙完呢,我明天没事可以等你,通宵也行。”   我没有说自己工作何时忙完,只想劝他赶快离去。黄争鸣和蔚先生是朋友、也是合作伙伴,我不能下他的面子,到时候反倒让蔚先生不好做人。   “黄总喝多了酒,还是早点回去休息比较好。”   黄争鸣闻言,想必是听出了我言语中的拒绝之意,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我看他,保持着礼貌疏离的笑。   刚刚一番对话挑不出错,我多少也算是蔚先生手下的人,他如果继续为难,其实并不占理。而以他的身份,应该也不屑和我这样的小角色纠缠,顶多就是觉得这个情人实在没眼色。   谁知下一刻,黄争鸣就忽然轻笑了一声,眉眼舒展开来,甚至有些得意的意味:“对了,你听说了吗?同性婚姻要合法了。”   短短几天里,我第二次听到了同性婚姻合法的消息。这一次,黄争鸣的语气还如此笃定。   看来是真的了。   我说:“听说过几句。”   黄争鸣更加得意:“什么看法?”   “挺好的。”我说,“每个人都应该享有自己的权利。”   黄争鸣又问:“然后呢?”   “然后什么?”   “不难过吗?要知道,如果同性婚姻合法了,蔚盛礼肯定要找他白月光结婚的。”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比往日更加情绪外露,幸灾乐祸的程度同样加倍,“就像他当初壮烈出柜的时候,跟蔚家长辈说的那样——跟自己喜欢的结婚,不管对方是男是女。”   “嗯。”   我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对此并不多做评价。   黄争鸣又说:“那你怎么办?”   我忍不住轻笑。   他这个问题问得奇怪,我是个人,还能怎么办,无论如何总能好好活着就是了。   当初同蔚先生在一起之后,我和一屿重新签约的合同是三年,他给我了最好的待遇和资源。如今一看,合同也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到那个时候,我们应该就会分开。   如果他真的下了决定,要和曾经为之出柜的那个人结婚,那么我们分开的时间也不过是提前了一点。   唯一让我想不明白的大概只有黄争鸣了——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我提及此事。   对于他奇怪的恶趣味,我实在无法苟同。   “哎,你果然还是没反应了。”黄争鸣说,“难怪我给你发消息你也没有回复。”   不愿再与他浪费时间,我低头看了眼手机,告诉他:“不好意思黄总,我的工作马上要开始了,我们改日再聊。”   黄争鸣借着醉意靠近了我,我稳步后退一米远。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行,那改天聊,要是蔚盛礼想结婚的那个人有什么动静,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到时候记得回我消息。”   说完,他终于转身离开。   总算清净了。   不回他消息,是因为我给他设置了免打扰。   黄争鸣每周都要找我闲聊,着实有些无聊了。   我打开手机一看,果然——黄争鸣给我发十几条消息,说同性婚姻确定合法了,问我什么想法。   我仍旧没有回复,投入到了接下来的工作之中。   十点多一点,采访结束,高度的精神紧绷非但没有让我疲惫,反而越发清醒起来。   小戴最初跟在我身旁,自然也听到了黄争鸣一开始说的那些话,霎时间激动得无以言表。车上,她来来回回只会重复一句话,偶尔还点开手机手机飞快地点,不知在做些什么,抬起头来就会更加兴奋。   “是真的呀,真的是真的呀!”   见她如此乐颠颠的,我问她:“你怎么开心的像自己要结婚一样?”   她用别样的眼光看着我,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吱吱哥你不懂,磕的cp结婚,肯定比我结婚还要高兴啊!我愿意再单身十年,换我的cp白头到老!!”   我是不太懂。   可听她这么说,一方面不忍,一方面还是选择告诉她实情。   “小戴,我和蔚先生不会结婚。”我顿了一下,继续说,“大概也不会永远在一起。”   小戴看了过来,眼神疑惑。   我眼神肯定。   她语气迟疑,不解地问:“……可、可是,为什么呢?如果不想结婚,不想永远在一起,那吱吱哥是为了什么和蔚总在一起的?”   为了什么?   “为了钱。”   我说。 第11章 过去   现实证明——   人再自负、再孤傲,总还是要为了现实低头。   有退路的时候,又或者是在年轻的时候,总想着要事事争一口气。之后的日子,因为没有选择的余地和时间,就只有“妥协”这一条路可走。   在年轻气盛的年纪,当然也会有不服气的时候。   但不服气毫无作用。   如果时间倒回三年前,我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将踏入娱乐圈。   我在偏远地方长大,因为上学时间早的缘故,大学毕业的时候还没有过二十一岁生日。等到二十二岁的时候,我已经放弃在学术上继续深造,出来工作了一年多。   那时候,我总以为未来会变得很好。   至少比过去好。   考大学的时候,我故意选择了离家远的北城大学。   上学期间我勤工俭学,边读书边做一些兼职,家教、服务员都干过;因为成绩还算优异的缘故,每年都能得到不菲的奖学金。如此一来,我的学费依靠助学贷款,生活费则用各种奖学金以及兼职挣的钱来维持,渐渐地,手中的钱竟然有了富余。   攒了些钱后,我偶尔会给家中转一点,同时和他们达成了逢年过节不必回家的共识。   就这样,大学四年及至工作后的一年内,我从来没有回去过。除了转钱和与母亲偶尔的沟通,与家里人几乎没有任何其他交流。   彼此倒也两安。   毕业后,我进入到北城一个知名的大企业里工作。   大厂的工资相对于其他公司来说高出不少,我工作能力尚可,转正之后月薪便已经是别人几年的水平,待遇也十分优渥,只是常常加班,连末班的地铁都赶不上,时常睡在公司里。   还记得工作初期,手中没有过多的钱,我便住在半地下的出租屋里。原来北城这么干燥的城市,也会有这样的地方——晒好的衣服、被子一不留神就会受潮,但好歹是有完整的床。   苦是苦,但并不绝望。   那时候我总以为自己足够优秀,顶天立地万中无一,无论是上学还是工作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也总被身边人夸赞,做什么都能做到最优。因此,我不羡慕那些天生富贵的人,不觉得幸福的人有多与众不同,也不渴望万众瞩目。   哪怕当下过的不好,我仍然觉得日后总会摆脱现状。   我以为只要对得起自己,继续坚定且自律地生活,对万事万物沉稳以待,就可以过的很好。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努力学习、工作、生活,前途也可谓坦荡光明。   直到继父第一次给我打来电话,说母亲出了车祸。   我之所以在提到到我妈的时候,习惯于生疏地称呼她为“母亲”,是因为“妈妈”这种亲密的称呼,小学之后我就很少叫。原因无他——继父不喜欢,每次听到我这么喊,他就会阴沉着脸一整天。   为了不让母亲难做,我很少当着继父的面叫她,再后来就成了习惯。   大学的时候,我用兼职的钱买了个几百块钱的手机,当时就把号码给了家里。后来工作后换了新手机,号码却还是原来那个。   但会打过来的人,只有母亲而已。   一月一通,绝不多言。   接到继父电话的时候,我正坐在办公桌前完善一个方案。   看到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疑惑片刻,便离开办公区出去接电话。   继父的声音传过来,语气带着恶狠狠的意味,开口便说:“你妈被人撞了!”   他态度恶劣,当时的我并不能分辨他这么冲的语气是因为担心,还是因为觉得麻烦。   因为母亲的意外出事,我时隔数年踏上了回星市的路。可惜祸不单行,车祸造成的伤尚不严重,在医院体检的过程中,她被诊断出患有尿毒症。   当时我的工资是相对于同龄人高了不少,手里攒下了一些钱,但终究负担不起昂贵的医药费。而继父这几年在县城开的小店收入一般,只够维持平时他们一家四口的花销,即使将手中存款都拿出来,也没有多少。   一家四口是继父、母亲和他们后来孕育的一双儿女。   “我承认我对你不算好,你恨我也没关系,但那是你妈。”电话那头,继父抽烟的声音很大,“一直以来你妈对你都是真心的,当年明明可以把你丢给那家人,却非要带你一起嫁给我,后来还逼我同意你上学……”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然后粗声粗气地下了命令:“所以这事,你得管。”   其实不必他说,我也不会弃之不顾。   而且,我对他算不上恨与不恨。他不想养我,但也没有打过我,没有虐待过我。我生性日益坚韧,冷暴力和嘴上的怨念不能伤我分毫。   母亲……我妈很辛苦。   我当然知道。   我至今记得她坐在门槛上哭的时候。   她一个不识字、什么都不懂,只会做家务的女人,在丈夫意外去世后,坚持带着几岁大的儿子改嫁给村子里的鳏夫,也就是我继父。我知道她因为我承受了多少继父家的白眼,也知道她本可以把我扔在爷奶那里,不用管那两个刻薄的老人家是不是喜欢打骂我、苛责我、不让我上学。   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尽管这个新家里没有我的位置,但始终多余总好过受虐待。   后来,她为我争取来了上学的机会。   在那个年代,乡下孩子早早辍学是常有的事。   我小学升初中的时候,继父认为我没有必要去上学,不想我继续读书,想让我留在家中干活,帮他照看他镇里的铺面——其实我小学的时候,就一直在用课余的时间,在他的铺面里踩着小板凳帮忙。   我妈不同意。   像她当初执意要带着我改嫁一样,这一回,她同样无所不用其极,一定要让继父同意我读书。   后来,继父的亲戚们常常用嘲笑的语气说——你妈那时候就跟一个泼妇一样,坐在门槛子上见天哭天喊地,谁去拉就咬谁,嚷嚷了一整天,说新政策都要九年义务教育,初中又不花钱,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儿子读书?!   我坐在她身旁,控制不住和她一起哭。   村上小学的校长知道了这事,专门来到我家,给继父做思想教育。   后来我才得以上学。   初中的时候,我妈和继父生了一双儿女,她的生活重心也顺理成章转向了弟妹二人。弟妹降生之后,继父的态度也缓和了一些。   他们一家四口渐渐过上安稳的生活。   在镇上的时候,楼下是铺面、楼上是住宿的房间,因为一双弟妹的降生,本就窄小的家中空间更是不足。我睡觉的时候,便只能将楼下铺面的桌子拼起来,搭上旧布当床用。   睡时曲着腿,冬凉夏热,很有意思。   后来为了能更好地学习,也为了不碍他们的眼,我选择了住校。如果周末回去,就在他们店里充当人头打下手。   幸好初中是义务教育,不需要学费;而我高中的时候考去了市里最好的中学,学校免了我的学杂费。   这才让我顺利读完中学阶段。   等考上了大学,因为高考成绩优异的缘故,市里、县里分别给我颁发了不少奖学金。我妈在继父面前哭了一晚上,换来一千块钱。   离开那座小县城的前一夜,她把一千块钱、市县的奖学金、还有一个小包裹递给了我——包裹里是她这些年攒的小钱,零零碎碎,几块几毛的都有。   她哽咽着说:“……你这么好,我儿子这么好,以后肯定有出息。现在苦点儿、累点儿,熬过去就好了,熬过去就好了。”   “我知道。”我对她说,“我以后带你过好日子。”   闻言,她哭的更凶,止也止不住。   我劝了很久,她这才又哭喘着说道:“小枝,你在外面好好过,不用管我,头几年……头几年就先别回来了。我跟你继父、还有你弟弟妹妹……”   她吞吞吐吐话未说完。   但在那一刻,我明白了。   原来她也不需要我了。   ————   后来,我被星探看中,为了钱进了娱乐圈。   那段时间我无缝接拍各种网剧,几乎没怎么在一屿娱乐总部落过脚,总是一个剧本结束便立刻赶去另一个剧组,什么角色都接,劳模的称呼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的。   大概要归功于外形出色,我演的第一部 小成本网剧并非是男主,却凭借一组动图出了圈,收获了不少粉丝,公司对我也有了更明确的安排。   尽管工作忙碌,但我知道蔚先生是一屿的老板。   而一屿只是他手下其中一个公司罢了。   我第一次见蔚先生,始于公司的一次偶然相遇,彼此目光交汇之间,他冲我颔了颔首。   他眉目深邃、鼻梁高挺的混血长相,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我主动打招呼:“蔚总好。”   他来来回回看了我好几眼,似乎是在确定什么,那隐藏着蓝色与墨绿的眼瞳显得专注而广袤。   “你是一屿新签的艺人吧?”   “是,蔚总,我叫何枝。”   “何枝……”他喃喃地念了一遍,浓密下掩的睫毛挡住了他眼底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名字很好听。”   “谢谢。”   “我是你的学长。”   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问:“蔚总也毕业于北城大学?”   “嗯,大你一届。”蔚先生解释,“我看过新人的简历了。”   原来是校友,所以才注意到我,难怪大厅里这么多人,他只对我颔首示意。   我便说:“学长好。”   他心情瞬间变好:“何枝,工作加油。”   说完就离开了这里。   之后的几个月,我除了偶尔和他偶遇,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打招呼说一句“学长好”,便再没有其他交集,自然谈不上熟识。   再后来,我妈病情加重急需做手术,蔚先生不知从何处知道了我的情况,主动找到了我。他递给我一张不限额的银行卡副卡,让吕助帮我付了医药费,又拟定了新的合同。   最后,他问我要不要跟他。   我说——   好。 第12章 书房   于是,就有了现在。   如今这情况,其实不该太多地回忆从前。   我也没有与小戴解释太多。   因为有再多原因,再多所谓的“苦衷”,但结果终归是一样的——我辜负了她作为粉丝的期望。   大概明星和偶像之于粉丝等同造梦,包装时展示一部分,旁观者猜测一部分,剩下皆是大片的留白。而在粉丝眼中,所有猜测和留白的部分,都被冠以了最美好的形容。   我无法想象,自己在她眼中是多完美的一个人;正如她也无法想象,我活得其实并不似她期盼的那样光彩。   而她所崇拜追逐的,也不过真人万分之一的表象。   小戴不再说话。   她年纪还小,没有经过许多起伏,圈中许多人都能猜到的事,她还想不明白。   暂时想不明白是好事,等日后想明白了,总要怀念现在这——最好、最光鲜的时候。   我甚至不曾短暂拥有过的好时候。   左右接下来的日子需要窝在家中钻研,我给小戴放了几天假,让她好好休息一周,告诉她如果有工作调动的想法,可以跟健哥提。   她沉默接受。   回到家中已是夜里十一点多,屋里竟还亮着灯。   我以为蔚先生在家,可在屋内转了转,却没有看到他的人。应该是先到了家,中途又外出不知做什么去了。   他不是粗心大意的人,即使匆匆忙忙也会将手中的事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因此,既然灯亮着,那他应该过一会儿就回来。   我便先去洗漱。   洗完澡出来,蔚先生还没有回来。   我明日没有工作,应该等等他才是,于是便拿出了打印好的剧本开始翻看,熟悉情节和主角人设。   因为要保密的缘故,电影的名字、剧情都没有完全透露,让人试镜的剧本实则只有几页,试镜的内容是男主角青少年时期。   故事片段发生在男主十七岁,高二那一年。   剧本上简单提到了男主的情况,交代了一些基本设定,便于演员理解。   男主的家境普普通通,出生在上个世纪末的十八线小城市,生活水平与乡镇无异。他为人踏实听话,高中去到了省重点高中。   男主有个小自己五岁的弟弟,即便他很努力,学习成绩很好,父母依旧偏向幼子——哥哥高分不理会,弟弟及格就全家庆祝;哥哥做错狠狠批评,弟弟做错怪哥哥没有引导好;兄弟两个发生争执,无论弟弟对错,父母都会一脸不赞同地说“这么大的人怎么不知道让着弟弟”……   所以老人常说小儿子大孙子,是大人的心肝子,这话不作假。   父母教育水平地下,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念头,只觉得给口饭把孩子养大,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没见穷乡僻壤的家庭连饭都吃不上吗?   如果心有埋怨,他们就会唠叨一整夜:“供你吃供你喝,什么东西都不缺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弟弟错了就错了,你是哥哥,要懂事,不要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跟他斤斤计较。我们也不图你成绩多好,毕竟你要是考出去了,以后还怎么帮扶弟弟?你们兄弟两个要互相扶持才行,别做白眼狼。”   男主憋了一股气,更加努力学习。   试镜的片段就是高中班主任问每个同学未来的期望,男主站起身,在充满阳光的教室里,站起来眼神坚定地说:“我要离开这里。”   班主任鼓了鼓掌,跟他说:“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的眼睛在发光,这股劲儿是对的。”   片段到这里结束。   至于其余种种,还需要自己琢磨。   我刚刚看完这一小段,正准备细细分析人物心境与动机的时候,蔚先生回来了。   身后还跟着抱了厚厚一叠文件的吕特助。   我看了看表,十二点半,这个时间还是加班工作,实在不容易。   蔚先生对吕助说:“东西放在茶几上,你回去吧。”   吕特助依言放下文件,安静地离开了这里。   我说:“回来了。”   “嗯。”蔚先生回答,“临时有个项目需要核实情况,刚刚回公司整理文件。”   我放下剧本,站起身:“文件要放到书房吗?我来帮忙。”   “不用,我自己来。”蔚先生说,“你先去休息,时间不早了。”   闻言,我仍是抱起一部分文件,笑了笑:“不着急,明天休息。”   说完便朝书房走去。   金主就是老板,所谓敬业,第一要则就是哪怕顶头上司说不用,也要帮他分担难题。   蔚先生没说什么,拿起另一部分文件跟了上来。   书房是我和蔚先生共用的。   最开始我还担心家中有没有什么重要房间是我不能进的,还在搬进来的时候仔细向蔚先生了解过,他却说没有限制,这房间里我哪里都能去。   后来,蔚先生说他在家办公的时候,喜欢有人在旁边陪着,不然工作效率不高。   自那之后,我就常驻他的书房了。   打开书房的门,刚刚将东西放在办公桌上,我就被人钉在了桌边,一只手从后面环住我的腰腹,将我禁锢在了桌子和胸膛之间。   我背对他,没办法转身。   只能看着蔚先生的另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将他手里的文件堆在我放好的那部分上面,空出的手再度搭上我的腰腹,将我牢牢锁住,额头靠在我的右肩头。   我没有动作。   屋内烧了地热,他的温度偏高抱得很紧,像挂在树上的无尾熊,灼热的呼吸洒在我的颈间。   我渐渐出了汗。   又过了片刻,蔚先生声音闷沉低哑道:“何枝。”   我应声:“嗯。”   蔚先生:“我要你。”   话音刚落,他便已经开始耐不住一般吻咬我的颈侧,带来炙热的痒意。我往左稍稍避开一点,他立刻皱着眉追上来,将腰间手臂箍得更紧。   我被他抱着抵在桌边,最多也只能侧侧头,只好无奈地看着眼前的文件,问他:“那工作呢?”   “没事。”蔚先生声音含糊急切,哑得不成样子,“……明天再说。”   ————   次日。   我在书房陪着蔚先生工作,他处理文件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看剧本。   临近中午,蔚先生的工作完成,出门去了公司,走之前跟我说他中午还会回来。   我点头应是,思考中午做些什么吃的。   蔚先生吃饭不挑,几乎没有什么忌口,酸甜苦辣咸皆能入嘴,只要好吃就行。我的厨艺尚可,但肯定比不上他常光顾的大厨,做出的饭菜富贵精细。   我简单做了几个家常菜,他回来看到后心情明显好了几分,尽管抿着嘴,但眼角却弯了起来,想来很是受用。   蔚先生下午十分难得的没有工作,空闲了下来,于是便和我一起在家中待着。我在翻看剧本的时候,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像是没头绪的狮子,时不时侧侧头,余光似乎是在看我。   我触及到他的视线,他就若无其事地移开眼,心虚似的清清嗓子,问:“何枝,你在做什么?”   “看剧本。”   我回答。   他好像在没话找话:“元旦有工作安排吗?”   “元旦?”   我看了眼时间,发现两天后就是元旦,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发现。看来是这些日子忙过头,又操心太多,忘了时间。   张导将试镜的日期订到五天后,或许也有避开元旦节日的意思。   我立时明白了蔚先生的意思,于是放下剧本问他:“蔚先生,元旦有什么安排?”   前两年,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如果我们两个人有时间,蔚先生就会带我一起外出度假。有趣的是,他在重要的年节,大部分时候都是无事的。   我们外出度假时,最初是赴他朋友的局,后来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过去的日子里,我们去过许多地方,轻装上阵,简简单单。   蔚先生不是个喜欢刺激项目的人,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在欣赏风景,或者去钓鱼之类。两个二十多岁的人,年纪轻轻便已经跨入了晚年生活。   健哥也会注意,提前和我沟通好,不在蔚先生有想法的时候给我安排工作。   不过这一回,健哥却是单纯地为了张导的戏。他知道蔚先生快厌烦我了,不仅没有沟通元旦假期的事,反而在积极为我日后脱离蔚先生铺路。   这次的假期是阴差阳错。   只见蔚先生眼睛一亮,问我:“工作忙得过来吗?”   “忙得过来。”我点头,“这几天没有新的通告,只在家里看剧本,准备试镜。”   “试镜?”蔚先生立刻想到了,“张铭的戏?”   “嗯。张导把试镜片段发给了健哥,约好了试镜时间。”既然金主问了,我自是应该好好解释,“我们很看重这次机会,健哥让我这几天把心思都放在钻研剧本上。”   蔚先生皱了皱眉:“……张铭没跟我说。”   我有些摸不准他这句话的心情。   不过他这么忙,我工作上的这些琐碎事,本也不好事事告诉他、麻烦他。这次大抵是因为他和张导认识,所以才会这么在意。   “那算了。”蔚先生说,“今年元旦我们就不出去了,待在家里。”   “不用顾忌我。”我说,“按照原本的安排来就好。”   “不出去了。”蔚先生却果断拍板决定,“今年的冬天太冷了,年年出去也没有什么意思。”   今年冬天的确冷,风比往年刺骨,雪也下的极大。   但这其实并不妨碍人出游。   蔚先生决定已下,以我的立场,总不好过多干涉,还要感激他为我着想:“听蔚先生的。”   他便凑过来亲我的额头、鼻尖,然后吻住我。   我能感觉到,今天中午蔚先生去过公司后,心情就变得十分不错。   尽管他仍旧像往常一样,板着高鼻深目的英俊面容,显得深沉而稳重。但若仔细分辨,便能察觉他眼中有闪亮的、难掩的喜悦,正星星点点流露出来。   他在极力掩饰愉悦。   最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我不禁想到:如果黄争鸣知道了同性婚姻即将合法的消息,那他肯定也能知道。   早晚知道。 第13章 愿望   蔚先生是怎么想的?   我试图从他的神情和动作中读出些什么。   然而除了他心情不错这一点,我并没有读出其他东西。想来也是,我们这样的关系,没有开诚布公谈过心,又怎会随便猜出对方心中藏匿的秘密。   “猜测”本身需要基于依据,而依据是彼此熟知得来。   我和蔚先生很少聊得那么深入,偶尔谈谈工作,也不过是例行问候一样流于表面。他倒是会和我一起挑挑新的剧本,我却不好过多询问他在忙什么,那是逾距。   至于生活中的事,我没有跟蔚先生提到过我的从前,他也从不谈论他的家人。   除了他曾经是我学长这一点,其他的事,竟然许多都是黄争鸣告诉我的——比如蔚父多严格,比如白月光的存在,比如他曾经被打进医院,比如他年少时多热烈执着……   也罢。   想那么多做什么,总归与我无关。   晚上,蔚先生和我一起做了晚餐。   他的刀工越发熟练了。   吃过晚饭,收拾好碗筷,蔚先生又去了书房处理工作。我去洗过澡,然后继续拿着剧本翻动,顺便将张导的所有电影都下载下来,坐在客厅一部一部去观看。   张导的电影我看过不少,原来磨炼演技的时候,也曾将他电影中的角色和台词拿来练习。   这次却不同,主要是为了体会张导的拍摄手法和习惯。   镜头语言塑造电影情境,它与演员的演技是相辅相成的。导演会拍,演员会演,二者又拥有同样的理解,电影呈现的效果就有大有不同。   既然要获得张导的认可,自然也要去理解张导的镜头。   电影看到四分之一的时候,蔚先生走了出来。   我按下暂停,看向他。   他没有说话。   我主动问:“有什么事吗?”   “要来书房看电影吗?”蔚先生反问我,“可以把投屏打开。”   蔚先生在家办公时,偶尔会需要在书房里开会,因为书房中有个极大的投屏,可以等比例看到他公司中的董事。   “电影的声音有点大,可能会打扰你工作。”我疑惑,“刚刚蔚先生是听到了声音,被吵到了吗?”   这套房子的隔音做得极好。   为了不打搅他工作,刚刚我分明将声音调的很低,只要关上门,就不会听到一点动静。   “不是。”蔚先生说,“工作我快处理完了,但是静不下心。”   我恍然。   他这是想告诉我——他身边没人,无法专心工作。   蔚先生是有这个习惯的,所以我早上才会在他书房看剧本。但我认为,看剧的时候,多少还是会打扰到他。   不过看他皱着眉,略有些苦恼又坚持的神情,我还是站起了身,点头道:“好。”   用电脑看吧,戴上耳机就好。   也不知道蔚先生从前是怎么处理工作的:在我之前,没有听说他与谁走得近,也没听说他有其他情人。要是在公司,他工作的时候还有助理能在旁边;在家的时候,他一个人是怎么静心工作的?   我走进书房,蔚先生却去了卫生间。   大概是有些乏了,我不知不觉有些晃神,迟迟没有打开电影播放。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蔚先生正拿着一条毛巾和一个吹风机,缓步向我走来。   “你头发还有点湿。”他问,“刚刚怎么没有吹干?”   “没有吹。”我回答,“本来想等它自己风干。”   结果看了许久电影,仍旧没干。   看来是最近长了些。   但是张导的戏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如果能通过试镜,肯定要将形象往角色上靠,所以最近暂时没有理发的打算。   蔚先生难得笑了,虽然只是抿着唇,嘴角些微上扬:“我帮你。”   还记得上回他帮我擦头,动作生疏的很,每擦一下都能带来阵阵揪疼。   我笑了笑:“那就麻烦了。”   大抵是做好了疼痛的准备,我同时也在思考,是否要出声指导他为人擦头的动作。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他给我擦头的动作轻柔,没有让我感到丝毫不适。   我正在奇怪,却听蔚先生说:“你从来没说过我很笨拙,给你擦头你会疼。”   原来他注意到了。   “你给我吹头的时候,我很舒服。”蔚先生说,“这次我学会了。”   其实我给他擦头的次数也不多。   一来,我们两个人都很忙,大部分时间总是在忙碌的工作间隙见面,两人关系又不是情侣,很少有刻意温存的时候;二来,他洗澡总是在我们做过之后,那时我已经被折腾的没有任何力气。   仅只是察觉到我不舒服,他就去学习了怎么擦头。大概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会无数次地想到,蔚先生果真是个好人。   但更多的时候,我却在想,如果他不这么好,就更好了。   ————   之后的几天,我们两人窝在家里。   蔚先生一次都没有去过公司,他说是因为本来准备外出的缘故,将大部分工作都提前做好了,剩下的那些琐碎事,都是可以用零碎时间解决的。   于是我的工作就变成了看剧本,以及应对蔚先生旺盛的欲念。   说旺盛都有些小瞧了蔚先生。   他看向我的目光,无论何时都深沉的可怕,总是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就凑过来,神色着迷地吻我。我腰腹因被用力擒握而出现的指印、身上遍布的密集吻痕,几乎没有淡退的时候。   约摸是之前的一个多月憋得很了。   阳历跨年的那天晚上,蔚先生抱着我站在落地窗边,问我有什么愿望。   我疑惑:“愿望?”   “嗯。”他鼻梁极高,抵在我脸侧摩挲,“说出来,新的一年都会实现。”   我想了许久,却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愿望。   仔细思忖,会考虑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   母亲手术成功后,我就再没有其他想法。只想着作为蔚先生的情人,报答他雪中送炭;认真演戏,不让一屿娱乐的投资打水漂。   以上所有都是顺势而为,我从不需要问自己:“是否愿意”、“想要什么”。   这些都是有选择之后,才能做的事。   于是我摇了摇头:“谢谢蔚先生,我没有愿望。”   “没有愿望?”蔚先生不信,“想做的事,想要的东西都没有?”   他像是不听我给出个答案,就不罢休。如果是其他金丝雀,这个时候应该要车子、房子、名表吗?   我试探道:“想要房子?”   蔚先生瞬间笑了。   他咬了一下我的耳尖:“何枝,你不要敷衍我。”   因为躲不开,些微的痒意令我也忍不住扬唇:“真的想不出。”   车子、房子、名表,蔚先生都曾经给过我,他还有个没事干就给我打钱的习惯。我一开始无法习惯他的大手笔,拒绝了他除工作和医药费之外的“资助”。   倒不是因为清高或是其他,只是无法理解他的价值观,自认还没有那样的身价。   后来渐渐理解了,将他打的钱看作是工资,其他贵重物品是工作绩效奖金。自己无论是作为一屿的艺人,还是作为蔚先生的情人,都算是合格,有丰厚的工资和奖金勉强也能说得通。   但是这样的价值观,只能理解,不能去习惯。   因为他和我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蔚先生笑了一会儿,问:“换个说法,你想拍什么戏吗?”   我沉默了:“也没有。”   与其说想拍什么,不如说根据工作规划和个人发展,应该去争取什么——比如张铭的新电影。   这回,换蔚先生沉默了。   “我以为你很喜欢演戏。”   当然算不上,我只是习惯于做好当下的每一件事。   其实我喜欢按部就班的事,因为于我而言,按部就班已经是十分难得。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目标都是深造去做科研。   后来大学毕业就出来工作,也是因为母亲踌躇地问:家里这些年越来越难了,你还想继续念书吗?   我说准备先出来工作,等攒了钱再继续读。   她松了一口气,连声说“诶,好”。   我当然也会想,如果没有那些无可奈何的事,日后无论是做自己向往的科研,还是继续工作,总有一天会成功。我其实骨子里是个自傲的人,始终自信于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两三年可以在北城站稳脚跟,五年八年考虑买房或者创业。   仔细想想,那时候还算有梦想,虽然处于最困苦的时候,心仍旧是自由的。   可现在不是。   现在心中的确空白一片,寂寥一片。世上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又有多少人能实现儿时的愿望。   但蔚先生这么认真关心我的想法,总不能让他受挫。   我思前想后,对他说:“我是个欲望很低的人,不如把这个愿望留给蔚先生。”   “给我?”   他看我。   “是。”我点头,侧首望进他深邃的眼底,“我希望蔚先生年少时候的梦想可以实现。”   譬如和曾经热烈喜欢过的那个人相遇。   让他知道你为他受过伤,为他负隅顽抗,咬着牙在医院度过了漫长时光。   然后和他在一起。   想一想,应该是件很完满的事。 第14章 咖啡   蔚先生听了,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年少时的梦想吗……”他眼神软了些,“我觉得快要实现了。”   说完,他又用鼻尖蹭了蹭我的脸颊。   我不知他说这话时在想着什么,也不知他口中的实现是否与我想的一样。但他眼神柔软,总归是好事。   既然同性婚姻即将合法,或许他惦记的人将也将要回来。   于是。   新的一年到来。   元旦当天,我拍的奢侈品香水广告正片发布。   健哥用我的号发送了完整的视频。   果然如梅姐和健哥所言,几个相关词条再度飞上了热搜,人鱼何枝的热搜更是爬上了热搜第一。   健哥打来电话:“我还没来得及买热搜呢!”   我说:“只能感谢大家的热情了。”   健哥又问了我张导剧本的事,然后才挂了电话。   我放下了手机,转身去看蔚先生。   他戴上了耳机,正低头拿着手机不知在做什么,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按动。我无意窥探他的隐私,便没有靠近、也没有出声询问,只等他忙完。   想正片的效果我还没有看过。   我去泡了两倍咖啡,一杯放在蔚先生面前,一杯拿到窗边坐下。趁这个时间,我打开广告,认真观看。   局中人和旁观者的角度确实不同——原来在梅姐的镜头下,我是这个模样。   视频中人鱼轻轻摇晃尾巴,骤然回首的时候,荡漾起一圈水纹,水中的轻浮、灵动、神秘,展现的淋漓尽致。   连我也被这效果惊艳了一瞬。   我登录微博,去看粉丝的评论,发现大家的注意点基本都在脸与身材上。   ——prprpr!吱吱我美丽的老婆!   ——啊!这腿!啊!这腰!啊!这腹肌!啊!这脸蛋!!   ——我没了我没了我没了我没了我没了我没了……   ——小人鱼最后去了大海,是我我就把他圈养到天荒地老!哧溜哧溜!都闪开别挡着我吸我家吱吱!   ——美丽孤独的深海人鱼,瑟缩在虚假的人造珊瑚礁中,悄悄探出的精致面容上写满懵懂,他迷惘着、摸索着,寻找来路与归途。终于,他嗅到了一股深远诱人的香气,那是广袤无垠的蓝色海洋的气息,他无暇的脸上浮现向往的神情,幻化出双腿,步步走向浩渺汪洋,最终成为大海中最自由、最瑰丽的精灵!啊!我的吱吱!   ——你文化高,跟你混了!ps:吱吱是我的!   ——你字最多,跟你混了!ps:吱吱是我的!   ——俺也一样!   ……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大家这样的评论,我仍旧有些赧然,就连道谢都不知该回复哪一条。   名叫[吱吱是我老婆]的大粉这回没有在热评第一,而是在每一条评论下坚持回复“吱吱是我的”,十分执着,令人好笑又感动。   正当我思考怎么回复粉丝的时候,蔚先生表情严肃地站了起来,端着咖啡向我走来。   我放下手机,疑惑地看向他。   蔚先生表情如临大敌,让我也不自觉认真起来。   “怎么了?”我问。   蔚先生神情严肃:“热搜,我看到了。”   原来他刚刚拿着手机是在看热搜吗?   我笑笑:“梅姐拍的不错。”   蔚先生沉默了片刻,倏而凑过来吻我。   我顺从地接受。   我习惯喝黑咖啡用以提神醒脑,但是蔚先生要加奶加糖,因此唇舌交缠的时候,我尝到了糖精与牛乳的甜腻味道。与之相对,他亲我的时候,应该只有苦涩才对。   但他仍旧吻得很深,许久没有松开我。   这个吻带着浓重的烦躁和不安,蔚先生的心情不怎么好,或许是因为刚刚看到了什么。   亲完后,他将我们两个人的杯子拿走,转身去了厨房。   期间未发一言。   我望着他高挺沉稳的背影,识趣地保持沉默,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跟上去。我打开手机,准备继续回复消息,惊讶地发现黄争鸣竟然在微博上不停私聊我,且了我无数次。   自从微信将他设置免打扰模式后,他又多了其他途径联系我。因为不好一一将他拉黑,所以大部分我都置之不理。   听粉丝说,他们可以看到偶像的在线情况,黄争鸣应该也知道这个账号此刻有人在线。他不管账号下的人是我还是健哥,也不管我理不理会,兀自发得开心。   我看着私聊的不停闪烁提示,黄争鸣说的话一句句滚动。   ——何枝你知道吗,我今天碰到刘科了。   ——你猜怎么着?   ——他说蔚盛礼的白月光应该要回来了,就在年后,掐指一算也就一个多月了。   ——你猜蔚盛礼知不知道?   ——要是知道的话,该高兴死了吧。   蔚先生是因为这件事,才忽然心情异常的吗?   世上总是有这么巧的事。   上一秒我还在兢兢业业地避嫌,遵守情人应该识趣的准则,不去探究金主的想法;下一秒便从其他地方,明白窥见了他的心思。   我只看着那些字,不曾点开与黄争鸣的对话框,更不曾去看他给我的人和内容。大概是知道我不会点开消息,这几句话黄争鸣重复发送了十多次,誓要让我看到才罢休。   这份毅力和[吱吱是我老婆]有的一比。   想到这里,我切到评论区,才发现那个大粉已经没有再回复了。   我轻叹——   看来黄争鸣更胜一筹。   正这么想着,蔚先生拿着两个杯子走了过来,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再没了稳重之外的其他神色。   这回,换他递给我咖啡。   我接过,轻抿一口,是已经习惯了的苦涩滋味。   “谢谢。”   我笑着说。   ————   我去试镜的那一天,小戴早早等在了楼下。   她梳着辫子,戴着眼镜,热情地向我打招呼。   我其实已经做好了小戴辞职,又或者转去别的艺人那里的准备。她还年轻,还有无数种可能性,如果不能接受之前的事,也就不必在我这里继续浪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   我提前跟健哥打过招呼,说自己将和蔚先生的真实关系告诉了小戴。   健哥并不能理解。   固然,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不是因为蔚先生时常来见我,亲近的人难免窥见一二,且他还喜欢让我的助理监督我吃饭,健哥的本意是对小戴这些人也要隐瞒。   健哥说他不害怕这事被捅出来,网友信不信是一回事,消息能不能发出了才是重点:北城谁敢随便刊登和蔚先生有关的内容?   他只害怕我受伤。   这个反而在我的担忧之外。   我没有想到,小戴不仅来了,表情也与我想象中大不相同。   该要怎么解释。   有一种诡异的……慈爱感?   “吱吱哥,吃早饭了吗?”   小戴问我。   我点头,心中却越发觉得诡异。   虽然从前小戴也常常说些我不懂的话,然后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但是这一次,属于长辈的慈爱成分明显超标了。   我实在想不通,给她放假的这几天她究竟想了些什么,才有了今天这样表情。   她先是给我递了温水,然后又拿出一条小毯子盖在我的腿上,最后用温柔至极的声音说:“吱吱哥,你要不先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谢谢,不用了。”我摇头,“昨晚睡得很好,现在没什么困意。”   她又提议:“那闭目养神一会儿?”   我仍是摇头。   她从包里拿出一本书:“要不我给吱吱哥讲个故事吧?”   “小戴。”我叫她,语气无可奈何地问,“你怎么了?”   谁知不问还好,一问她眼里便忽然蓄起了泪水,没过几秒眼泪就开始奔涌着往外流,止也止不住。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不通缘由,也不明白要怎么劝哄,只能给她递去纸巾。   她接过纸巾,边擦眼泪边抽抽搭搭地说:“吱吱哥,你受苦了!”   我:“……” 第15章 试镜   我不禁失笑。   小戴这几天究竟都想了些什么。   “没那么夸张。”我对她说,“你不要想那么多。”   “我……我其实、其实也没想……”   小戴仍旧止不住抽噎,司机用古怪的眼神看向我们。   司机是蔚先生手下的人,对我们的关系有简单的了解,从来是个守口如瓶的人,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原先小戴以为我和蔚先生是一对情侣的时候,他便不动声色;如今说开了,他仍旧一如既往。   唯有此时有了异样神色,大概是小戴的反应实在出乎人意料。   我劝了一会儿,小戴的眼泪总算停住,终于能言语顺畅地叙述自己之所以这样的原因——   “吱吱哥,你都不知道,我自从当了你的助理之后,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你。其实我通过一屿面试的时候,闺蜜还来劝我来着,她说要追星就该远远地追,最好不要靠近偶像本人,因为一旦接近他们,梦想就会幻灭,毕竟真实的人是经不起推敲的。”   “但是我的梦想没有幻灭啊。”说到这里,她破涕为笑,“我到现在都特别高兴能做吱吱哥的助理。”   “自从做了你的助理之后,我每天都会都跟闺蜜说,天底下怎么会有吱吱哥这么完美的人呢:成熟、稳重、认真、有礼貌、智商高、业务能力强……还关心我们,遇到什么事都特别沉着,优点多到夸都夸不完。”   “太夸张了。”我好笑道,“是你自带了滤镜,才会觉得我优点多,其实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   “真的有!”小戴见我不信,加重了语气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特别、特别厉害!”   “我也算在娱乐圈呆了一年了,的确见过不少人前人后完全不一样的艺人,有流量也有大前辈,但只有吱吱哥不一样。吱吱哥本人比电视上看到的那些好太多、太多、太多了。”   她执拗地看着我,想让我认可她的说法。   我只好冲她点了点头,说:“那就谢谢你的夸奖了。”   小戴立刻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如果吱吱哥和蔚总在一起,是因为钱,那也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小戴眼神坚定、语气认真,“你肯定不好都说出来,所以我不问,但我知道、我知道……吱吱哥一定受了很多苦。”   说到这里,她几乎又要哽咽起来。   我哭笑不得的同时,感激于对她这丝毫不讲道理的信任。   “谢谢你的理解,但我没那么辛苦。”   她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倏然语气迟疑地问:“吱吱哥……你真的,不喜欢蔚总么?”   我微怔。   小戴连忙摆手,解释说:“我的意思是,我总觉得蔚总看起来、看起来是喜欢你的……至少他看你的眼神,和别人都不一样,他——”   “小戴。”她越说越不切实际,我终是出声打断,“蔚先生有想要结婚的对象。”   小戴顿时停住。   我轻叹,再度开口:“他有喜欢了很久的人。”   连自己都分不清是在说给谁听。   这次,小戴久久不再言语。隔了半晌,保姆车行驶了一半的路程,她才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可是,我觉得吱吱哥对蔚总也不一样。”   闻言,我递给她一瓶水,只说:“或许吧。”   但我并非喜欢依托感情的人。   偶尔有些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没什么人情味儿。   说句不那么谦虚的话,在漫长人生中,我其实从不乏追求者,从中学、大学到工作后,再到现在,数不清拒绝过多少人。   而我每次的答复,都如同模板一样千篇一律——“抱歉,我现在还不想谈感情”。   像这样毫无新意的话,他人说出来或许是因为敷衍,我却是真的这么想。   大概是因为那时候足够艰难,就连短期的渴望都简陋至极,希冀着不必多富足,三餐和住宿有着落就是很好的事。这致使我实在没有空余时间,去考虑生活以外的事,更不敢轻易承担另一个人的感情。   我尚不能对自己负责,又怎么要去拖累别人?   如今生活有了着落,心中仍是荒芜。   正如小戴所说,我对蔚先生或许是不同的。   我曾经试图寻找导致不同的原因,却不能得出什么合适的解答,唯一清楚的,是自己不会拖累他罢了——他不需要我的感情,也不需要我的负责,他需要的是一段快消式的关系,而我因此获利,彼此之间仿佛一场交易。   哪里用得着“仿佛”这种模棱两可的词。   的确只是一场交易。   ————   半个小时后,我们抵达了试镜地点。   正如张导所言,这次的试镜并非只是走个过场。来试镜的人不少,粗略一数约有近十个人,大多都在二三十岁左右,许多都是熟面孔,时常在大荧幕上见到。   张导没有优待任何一个人,只让大家等在休息室,然后依次点名进去试镜。   轮到我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我走进试镜的地方,发现这里被简单布置成了高中教室的样子,棚中间摆放了四张课桌和椅子,桌子上堆放着几本高中的课本。   边上,导演、编剧、制片人、投资方坐成一排,投资方有些面熟,似乎是一屿的人。   张导显然还记得我,看见我时,眼神亮了一瞬。他拍了下手,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进入了正题:“何枝是吗,开始吧。”   我定了定神,阖眸又睁开,然后走到中间靠前的座位上坐下。   所谓无实物表演,多是靠想象。   棚里没有阳光,只有晃眼的灯光。   我看向应是讲台和黑板陈设的方向,透过时光,似乎看到了数年前阳光明媚的夏日,自己还是个青涩的学生。   沉寂的午后,高中的班主任利用班会时间,播放了热血奋发的视频。   那个年代不如现在发达,在偏远的十八线小城市,并非家家户户都有电脑和互联网,因此无论住宿还是走读的同学,都未曾全面接触过外面瑰丽变幻的大千世界。于我而言,获取外界信息的渠道,便是家长与老师的殷切叮嘱、时常回播的电视节目、报亭里的报纸杂志。   那个时候,人还不知世上多是无奈的事,都以为有光会在未来。   因此容易心怀向往。   老师可能是看到了我眼中的光芒,拿着粉笔的手指了过来:“这位同学,说说你希望的未来。”   零碎的日光透过稀疏的枝丫洒进来。   我站起身看向讲台上的班主任,眼中似乎看到了大片的、绚烂的阳光。   “我要离开这里。”   我似乎听到了自己热血沸腾的声音,顾不上同学投来的疑惑目光,也顾不上他人窃窃私语,笑我不知所云。   我从未如此向往。   如此笃定。   我只看到了憧憬和希冀。   “卡——”   是张导站起了身。   “很好,非常好。”他笑着鼓掌,“何枝,你这身打扮也是专门为试镜准备的吗?”   我点头:“是。”   今日特地穿了白衬衫和休闲黑色长裤,又将头发弄得自然服帖,便是为了贴近学生的形象。虽然试镜更重要的是演技,但是贴合角色总没有坏处。   “你的眼里有我想要的东西。”张导说,“我现在已经想直接定下你了。”   业内对张导的风评一直是性子直爽,很少拐弯抹角,因此在最初入圈的时候得罪过不少人,在圈子里沉浮过几年。幸好他身有大才,抓住机会一举翻身,成了制定规矩、而非遵循规矩的人。   能得到他这样的评价,我的试镜应当尚可。   “谢谢张导肯定。”   “不用谢,做得好就应该被夸,不然这世道还有什么道理可言?”张导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镜,“你先去另一个休息室等会儿,剩下的人试镜结束我就直接宣布结果。”   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见得张导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我朝他们躬了躬身,便离开了这里。   意外的是,另一个休息室中只有我一人,前面完成试镜的演员并没有在此等候。   这一刻,我明白了张导的意图。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张导和制片人走了进来。   我站起身。   张导爽朗大笑:“别客气,也别拘束,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男主演了!”   我便坦然向他伸出手:“张导,合作愉快。”   “当然,合作愉快,我喜欢你这个性子。其实那天宴会上,我一眼就相中你了,但是我没说。”张导与我握手,用玩笑的语气说,“后来蔚总还托人给我捎话,让我擦亮眼睛别错过璞玉,我心想我眼神就这么差?”   我谦虚地笑:“张导过誉了,能出演您的电影是我的荣幸。”   张导脸上挂着平和的笑:“知道为什么看中你了吗?”   我猜测:“演技?”   “这是一方面。”说着,张导说上下扫了我一眼,“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身上有一股‘夏虫不可语冰’的气质,站在人群中间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艺术家形容一件事的时候总是很抽象,我点了点头:“大概。”   “你的眼睛,很符合这个角色后期的气质了。”   “不好意思张导,这我就不太明白了。”   毕竟我还没有拿到完整的剧本。   张导解释:“这个圈子里,我看过太多双不同的眼睛,它们大部分都被追名逐利蒙蔽,因为有的人本就怀着捞钱的目的进来,有的人则是渐渐被玷污。我很少看到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你眼睛里有故事,你和这部电影的主角拥有一样的特质,十分珍贵的特质。你甚至比他更坚韧,更有具有闪光点。”   一谈起电影角色的人物设定,张导整个人都锋利了起来。   “其实这一次,我想挑一个经历过沧桑,但是充满韧性的青年演员。是不是很矛盾?早期圈子里不乏从泥土里一步步爬上来的人,可现在不一样了,时代也变了,人们喜欢的方式也变了,能出头的大部分都由资本运作,拿着远高于普通人的工资,却连演员的基本素养都没有,还要天天吹嘘自己多累、多能吃苦。”   说到这里,张导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用眼神问我介不介意,我摇头,他便点燃了烟,深吸一口气,接着说起来。   “你眼睛里经历过世事的韧劲儿,是现在鲜少有的,在过去也难见到。”   我的确经历过一些事,但很少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么坚韧的人,一直以来,无非是始终往前走罢了。如今被张导这么认真剖析,反而有些赧然。   “哈哈哈,千万别谦虚。”张导笑了笑,继续说道,“其实一开始我还担心,如果男主演定下,那么青少年时期也要由你来出演,我怕你演不出少年人的热血纯粹——要那种一往无前、阳光积极、充满希望的眼神。但是你做到了,我不用再去找个小演员,这很好。”   一旁的制片人听了,大笑说:“听他拐弯抹角那么久,其实就夸夸你,顺便夸夸他新电影的男主人设而已。话说回来,我也得谢你啊,蔚总可说了,只要你确定参演,他就给我们投资这个数——”   说着,他伸手夸张地比了个数字。   的确是大手笔。   张导没好气地斜他一眼,然后转头对我说:“别理他,掉钱眼里了。我拍戏不止为钱,你如果不行,我不会要你。”   张导这是顾及我的面子。   但我不会因为这事妄自菲薄或趾高气扬。   只是回去后仍要感谢蔚先生,然后加倍用心地钻研剧本、人物,配合电影拍摄,不让公司的投资打水漂,也不辜负张导的看重。   我说:“蔚总有眼光,看中的是张导的能力。”   闻言,张导深深看了我一眼,灭了烟,问:“何枝,电影和小说都有题目,但人生无题,如果让你给自己的人生起个标题,你觉得什么合适?”   我想了想,告诉他——   “《何枝可依》。” 第16章 奇楠香   张导说他的电影要过段时间才会开机,算算时间至少要等到开春时节,让我先放松心情好好过个年,毕竟正式拍摄之后,他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自从无需看旁人眼色之后,张导拍戏时只要资金尚能周转,就不在意拍摄周期只看重电影质量,因此他的电影从剧本润色到筹备、拍摄,往往是一个较长的过程。同样的,他并不喜欢手下的主演轧戏,怕演员找不到状态。   开机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要全神贯注投入到他的电影之中。   在等待开机的过程中,张导希望我能控制饮食减轻体重,好让上镜时的身材显得单薄一些,更符合前期少年时的人设。随着电影的拍摄,后期则需要将肌肉再练回来,增加成年人的厚重感。   根据剧情和人设进行外形管理,是演员基本素质,我当然应下。   试镜结束,与张导也聊过,我离开了房间。   刚出门,小戴就激动地迎了上来,连连发问:“吱吱哥!是不是过了?!是不是过了?!”   我们没有上车,虽然站的地方隐蔽,但路边仍有零零星星的行人经过,有人被她的声音吸引,扭头看了过来。   我将鸭舌帽压低了些。   小戴立刻意识到不对,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先上车!”   说完便跑去开车门。   上了保姆车,小戴继续兴冲冲说道:“我看到别的演员都先出来了,只有吱吱哥半晌不见人,所以我就猜肯定是试镜通过了!”   我笑着点头:“是通过了。”   “哇!”小戴欢呼一声,乐颠颠地傻笑起来,“张导的电影诶,听健哥说是要冲奖的!吱吱哥都拿过视帝了,那些黑子还用你非科班出身来黑你,等你拿了影帝,咱们就堵死他们的嘴!”   “他们不会看这些。”我说,“我们好好做自己的事就行。”   “说的是,我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走吧,回公司。”我说,“接下来还有得忙。”   虽然通过了试镜,健哥可能也已经接到了消息,但还要回公司一趟。   我是一屿的演员,尽管因为蔚先生的缘故,在与公司的合同中拥有极高的自由度,但许多东西仍旧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签约等事还需要走公司流程。   赶快将这事敲定下来,又该要开始忙别的,眼看着新历新年过去,春节即将到来,马上就要进行《全城通牒》的宣传。《全城通牒》是春节档,除了最后的那个雪景,其他部分早早就进入后期制作,能赶上寒假上映。   这么一想,今年的春节仍是一如往年,兜兜转转忙碌不得闲。   这样也很好。   我掏出手机,打开通讯界面。   果不其然,健哥几分钟前发来了祝贺的消息,并让我尽快赶去公司开会。   我转向司机:“吴师傅,麻烦去公司。”   吴师傅点头:“好的。”   就在这时,小戴忽然出声打断:“吴师傅等等再开车!”说完,她伸手指向前方转头问我,“吱吱哥你看,那是不是蔚总的车?”   蔚先生?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略有些隐蔽的角落里停着的,确实是蔚先生的车。   与许多有钱权的上位者一样,蔚先生也有许多豪车,他本身其实并不算多爱车的人,但车子不知不觉就已经数量可观。他的每处住宅都停着几辆,城郊还有一处车库极大的住宅,专门用来存放不常开的车。   一般来讲,我都无法记住他所有的车,更遑论小戴。   之所以一眼便能认出来,是因为这一年来,蔚先生几乎没有换过车,只要没有特殊情况,始终开的是这一辆。久而久之,我身边的人都养成了见车识人的能力。   蔚先生显然也看到了我们的保姆车,车朝这边开过来。   助理吕诚下了车,走过来敲了敲我们的窗户。   司机摇下窗户,吕特助便俯下身来:“何枝先生是要回公司吗?正好蔚总也顺路回去,邀请您同行。”说完,他又看了小戴和司机一眼,笑问:“两位不介意带我一程吧?”   “不介意……”   小戴这么说的时候皱着眉,眼神顾虑地偷看了我一眼。   她这神情,仿佛我要去见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嘴上说着不介意,实际快要将“我很担心”四个字写在脸上。想必是知道了蔚先生是我的金主而非恋人,所以态度才会与原来全然不同。   换作是从前,她早该一脸坏笑催我去见人。   “方便。”我下了保姆车,问吕特助,“请问蔚先生来多久了?”   吕特助回答说:“有一会儿了,但是刚刚才将车开过来,蔚总想第一个恭喜何枝先生试镜通过。”   如果是这样,那我动作需要快一点,哪有金主久等的道理。我正要转身朝蔚先生的方向走去,却被吕特助叫住了。   我问:“还有什么事吗?”   “何枝先生,有些事我说可能不太合适,但是我认为何枝先生还是知道一下比较好。”吕特助忽然神情认真起来,“上次何枝先生拍摄香水广告,蔚总不是路过,是专门推了工作过去探班的。之前有段时间蔚总见不到何枝先生,心情一直不是很好。”   闻言,我微怔。   一直以来,吕诚对我态度都很好,几乎与对待蔚先生无异。偶尔,他还会跟我透露蔚先生的一些情况。   比如这一次。   我并不意外蔚先生能这么早便知道试镜通过的事,只意外他会过来这件事。上周我在家里宅了许多天,和他几乎日日相对,工作时间他还要特地赶来。   认真算起来,这段时间我们见面比从前任何时候都频繁。而时间再往前追溯,我们分明有过一个多月都甚少联络的时期。   一时间,我分不出他究竟是逐渐冷淡,抑或是其他。   事实似乎和我预料的有些出入。   “我知道了。”我对吕特助说,“谢谢你。”   吕特助:“应该的。”   我走到蔚先生的车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还没来得及坐进去,眼前就被馥郁的红色鲜花占据——原来是蔚先生递过来一大捧花,等着时机举到了我的眼前。   他说:“恭喜试镜通过。”   “谢谢蔚先生。”   我笑,接过阻挡视线的花,往下抱了抱,望进蔚先生深邃的眼里。   他眼底是有笑意的,尽管浅淡,难以捕捉。   “坐。”他说,“我带你去公司。”   我抱着巨大的花束,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车启动之后,蔚先生时不时便回头看我一眼,不知为何,我从他的动作中看出了一丝心神不定。他频频侧头,我便频频回视,两人的目光数次在碰撞到一起。   我几次开口想问一句“怎么了”,可一旦我看过去,他就会躲避般移开目光,目视前方认真开车。   车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过了许久,蔚先生终于开口了:“不看看花里的卡片吗?”   我顿时明白了。   从前杀青的时候,蔚先生总会送我花,花中附有卡片,写着一两句简单的祝语。只是许多时候花都是经由他人手送来,我拿到便会打开卡片,今天从蔚先生手中接过花,竟是忘了这件事。   原来他是在意这个。   “当然会看。”我朝他轻笑,“但蔚先生不介意我当着你的面打开吗?”   他摇头,我甚至从他平稳如常的语气中,读出了一些跃跃欲试。   “看吧。”   卡片没有露在外面,我从妍丽的花束中间寻找,看到一抹白色边缘后,便将其拿了出来。怪异的是,卡片上的祝语依旧是简单明了的恭喜和署名,与从前一般无二,但它的末端却系有一根细长的丝带,连接着什么东西。   蔚先生不再心神不宁,他稳稳把住手中方向盘,用余光看过来:“送你的礼物,拿出来看看。”   我依言将丝带抽出,它的末端连有一个精致的礼物盒。   打开礼物盒,里面是一串奇楠香的串珠。   奇楠香又名迦南香,是沉香中的极品,价值连城不可多得。我之所以能认得出,是因为蔚先生也有一串相似的串珠,据说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   看清礼物的刹那,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蔚先生的手腕——   他的串珠还在。   那瞬间,我竟松了一口气。   幸好不是猜测的那样。   然而等我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什么,不觉恍惚了片刻——大概是因为鼻息间满溢花束的馥郁馨香,过于醉人,所以脑海中才会随之充斥不真实的、虚妄的想法。   为什么要担心蔚先生把他母亲的遗物赠予自己呢?   未免自大了些。   他就算有想送的人,总归也不会是我。 第17章 手腕   我为刚刚的胡思乱想感到愧意,自省之余,转移了话题。   “刚刚小戴一眼就认出了这辆车,没想到蔚先生会来。”   蔚先生问:“我不该来吗?”   “没有。”我笑,“我很高兴。”   蔚先生不说话了,但心情不错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只有助理认出了这辆车,你没有认出来吗?”   “认出来了。”我回答他,“我们今年见面的时候,蔚先生开的都是这辆车。”   至于那没有见面的大部分时间,就不得而知了。   蔚先生忽然话锋一转:“你看起来兴致不高,不是很喜欢这辆车吗?”   闻言,我顿时十分疑惑。   我不记得自己说过喜欢这辆车,因为我本身并不是一个爱车的人。   更何况,对蔚先生说喜欢他的某辆车,从金丝雀的立场来看,有讨要资源的意思。我已经从蔚先生那里得到了太多帮助,还差一点才能作为一屿的艺人,还清他从前的人情,怎么能贪得无厌。   见我不说话,蔚先生问:“忘了?”   问虽是这么问,他看起来倒是没有生气,话里含了笑意。   我坦诚摇头。   “确实不记得了。”   “一年前。”他给了提示,“你喝醉酒之后告诉我的。”   我仔细回忆,发现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一年前,我刚拿下了视帝的奖杯。   那时参加完颁奖典礼之后,剧组的人都很激动,导演就顺势举办了庆功宴,说要不醉不归。这样的场合我无法推脱,不能拂了导演和剧组的好意,于是便去了。   庆功宴结束后,来接我的人是蔚先生。   虽然我总被人说稳重,很少因外物有什么明显的喜悲,但拿了视帝多少是开心的。因为那至少证明自己在演戏方面还有些天赋,没有辜负公司和自己,没有让蔚先生白费了时间和金钱。   因此蔚先生过来的时候,我醉了几分,面上带了笑。醉意朦胧至酣处,还当他的出现是酒后的幻觉。   隐约间,我记得他也笑了——在看见我的刹那。   之后他将我带了回去。   我们路上似乎还说了几句话,他问我答,但是宿醉之后,我都记不得了。   蔚先生:“想起来了?”   我点头:“有印象。”   他解释说:“我当时想选一辆固定的座驾,问你觉得哪辆车好,你当时说的就是这一辆。”   “原来是这样,我那时候喝醉了,不太记得这件事。”我问蔚先生,“除此之外,我们还聊了什么吗?”   我从旁人的口中得知,自己的酒品还不错,喝醉之后向来只是垂头安静待在角落。但凡事总有例外,如果我一年前醉酒时做了失礼的事,现在仍是要道歉的。   “你是醉得狠了,一路上昏昏沉沉的。”提起这件事,他心情轻快了起来,“所以我们没多聊。”   ……没多聊么。   我心道——   那就好。   车的事过去,蔚先生开始频频看向他送我的串珠。   察觉到他时不时落在我身上的余光,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想让我佩戴看看。   我笑了笑,说:“我先把花放在车后座上。”   他含蓄点头:“我帮你。”   说完,蔚先生就寻了个路边停下。   原来不知不觉间,车已经开到了有些偏僻的街巷。   他接过我手中的花放在后座上,然后看了过来,异域的眼眸中隐隐有些期待的意味。我当着他的面,刚刚将串珠戴在右手腕,他就朝我伸出手来。   我不明所以地抬头。   蔚先生说:“手给我。”   我了然,将戴上串珠的右手腕递给去。   大概是因为混血的缘故,蔚先生身材高挺,手也比我要大一圈,轻易便将我的手腕牢牢握住。他一手扣住我的手腕,一手转了转串珠,将珠子位置调了调。   其实那些乌黑的奇楠香珠子大同小异,无论再怎么转动,看起来都不会有哪里不一样。但蔚先生却颇有点乐在其中,他握着我的手腕,不停地转那串珠子,眉眼写满愉悦。   我看着我们两人手腕上形状相差无几的串珠,真诚道:“蔚先生费心了,礼物我很喜欢。”   他更开心了,唇角肉眼可见地上扬,盯着我腕间。   “喜欢就好,很适合你。”   想起张导说的话,我忍不住问:“听张导说,蔚先生要投资这部电影?”   “嗯,你知道了。”蔚先生似乎并不放在心上,理所应当道,“既然你过了试镜,我肯定会投资。”   “谢谢。”   “谢什么?”   蔚先生的语气低了下来,似乎不喜欢我的道谢,反问过后,负气一样握着我的手腕,转眼就又将串珠转了一整圈。   他握我手腕握得太紧,手腕上传来些微被桎梏的压迫感。   我想了想,认真说:“相信我的能力?”   蔚先生:“我一直相信你的能力。”   他看起来比我还认真。   这让我又想说“谢谢”了。   考虑到他不喜欢,我换了个说法:“蔚先生放心,张导很有才华,我也会用心拍戏,你的投资一定会回本的。”   蔚先生:“……”   我:“……”   我们两人沉默对视了片刻,他忽然手下用力,将我向他拽去。我系了安全带,动作受到限制,唯有上半身微微朝他倾倒。   他整个人靠过来,惩罚似的轻咬住我的下唇。   些微刺痛让我不自觉轻颤了一下。   大约是感受到了我的颤抖,蔚先生立时松开了牙齿,转而小心翼翼含住。到这时候,蔚先生仍旧没有松开我的手腕,攥得极紧。   车载空调静静吹着热风,车窗隔绝了腊月时节的天寒地冻,外面应该有冷风吹过的,否则干枯的树枝不会摇晃。但车里面静谧又温暖,让我和蔚先生近在咫尺的视线变得迷蒙,交缠的呼吸变得甜腻。   于是我们接了一个原因不明、但亲密绵长的吻。   还好蔚先生停车的地方十分偏僻,没有其他路人经过。   ————   回到公司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   健哥知道了我试镜通过的消息,推迟了其他工作,一直在公司等待。因此抵达公司后,我第一时间联系了他,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   “何枝!”   电梯刚抵达楼层,耳边就传来了健哥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人匆匆走了过来。   然而没走几步,来人的脚步就顿住了。我循声看去,发现健哥正尴尬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打招呼说:“……蔚总下午好。”   我消息未发出去,没来得及跟他说蔚先生也跟着上来的事。   从前如果前一夜和蔚先生在一起,第二天我们又同路,他也会送我去公司。但每次都只送到公司楼下,然后我们就会分开,各自去各自的楼层。   跟过来倒是第一次。   健哥隐晦地朝我使了使眼色,用嘴型问:什么情况?   我看向他,摇了摇头。   我确实不知道。   蔚先生开了口:“岳健,和张铭聊过了吗?”   健哥马上端正了态度:“还没,只被对方告知了何枝试镜通过的事。”   “嗯,你去把吕诚叫来。”蔚先生点头,“我们去办公室聊。”   说完就拉着我往前走。   蔚先生第一次在公司和我这么亲昵,还如此的高调,与平时大不相同。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我和他关系匪浅,   幸好这个时间,公司恰好没有什么人。   健哥落在了后面,我回头看他,他便朝我递来担忧的眼神。   他前段时间以为我受了蔚先生的冷落,说的不好听点叫即将“失宠”,所以专程劝慰过我。我们本已经做好了各种有关未来的打算,今天却又看到蔚先生待我如此亲密,他应该是诧异于对方的忽冷忽热,所以才会露出如此担心的神情。   我朝健哥颔首,让他定心。   无论蔚先生是什么意思、有什么打算,除了顺从别无其他办法。他若是倦了,游戏自会终止。   现在看来还不到那个时候。   正如两年多前,健哥刚刚当我经纪人的时候所说:“何枝,进了娱乐圈的人要保持清醒,傍了金主就更要清醒了——选择权不在你的手上。”   其实不必将范围限制在娱乐圈,不论何时,我都没有所谓的选择权。   那时候健哥的语气不太好,说话带了刺,嘲讽起来不加任何掩饰。   我能理解他最初的审视和不喜:作为一屿娱乐的金牌经纪人,手下红人无数,却被迫接手了我这样背靠金主的半吊子艺人,自然会不快。因此,他从前说过不少意味不明、甚至阴阳怪气的话。   现在我们关系不错,再想起来曾经会觉得好笑,但他原来说过的话不失为一种警醒。   这天下午,在我的办公室内,公司和张导那边谈起了片酬、投资。期间,因为蔚先生在的缘故,健哥有点不自在,始终正襟危坐。   我看了一眼蔚先生英俊的侧脸。   他最近似乎总是空闲,竟然有时间到亲自处理公司小艺人的电影签约。   初步谈完后,蔚先生忽然将我的右手抓过去,转了一圈腕上奇楠香的珠子,随后又将我的手放回原处,这才站起身语气轻松地说:“我先去处理其他工作,晚上见。”   他这新增的癖好实在像小孩子。   我居然觉得固执的可爱。   “好,晚上见。” 第18章 心思   不论怎么看,蔚先生都不该和“可爱”这样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一定是我的错觉。   他离开后,健哥立刻走过来,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   “何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健哥一脸严肃,十分正经地问,“蔚总怎么突然和你一起来公司,还亲自处理你的事?”   然而健哥再如临大敌也是无济于事。   因为我同样感到意外,身处状况之外,无法给他正确的解释。   我思忖:“或许蔚先生只是一时兴起,你不用这么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健哥的语气焦躁了起来。   “原本蔚总和你关系淡了,虽然会让你在娱乐圈少一点便利,但往长远了想,其实利大于弊。毕竟你有能力、有演技,未来想走正统演技派的路子,和人长久保持金钱关系不是好事。”   “可今天蔚总怎么又忽然起意,跟你这么亲近了?”说到这里他眉头紧皱,脸上写满了愁容,“说句不好听的……他位高权重、想玩就玩,日后腻了也能说走就走。你呢,你怎么办?”   “怎么办?”我轻笑,“当然是按部就班地往前走。”   我欠了蔚先生人情,当年如果不是他找到了我,问我要不要跟他,我的母亲可能没有办法成功进行手术,如今安在。   时至今日,我仍旧感激他。   所以他始终拥有继续和叫停这段包养关系的权利,我只负责随遇而安。   我的心里有笔账,是亏欠了蔚先生和公司的资金与人情。“欠款”还清之前,只要他还想继续,我就会是最合格、懂事的情人。   “何枝,你也知道,圈子里的风气从根上就已经歪了,大家都笑贫不笑娼,那些个被人拿出去吹嘘的奖项,九成都是能私家定制的‘荣誉’。”说到这里,健哥顿了一下,言语愈发语重心长起来,“为了获得更多的资源,做出什么都不是稀奇事,但聪明人都明白,时候到了就要及时止损。”   我自我打趣:“健哥,我不像聪明人吗?”   健哥无奈地笑了:“怎么会,你明白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笑:“嗯。”   正如他所说,这个圈子里的人价值观和圈外人大不相同,做什么事都不稀奇,被包养也是同样的道理。发生在我身上的唯一值得稀奇的事,就是包养我的人是蔚盛礼。   健哥苦心劝说,只差直说让我早做打算,结束和权贵的包养关系,明里暗里指明蔚先生并非良人。   我没有觉得被冒犯,因为知道他是真心担忧我。   犹记得最初健哥做我经纪人的时候,我常去医院处理母亲做手术相关事宜,时常需要和他沟通清楚通告的时间,好平衡工作和生活,他也渐渐知道了我的情况。一开始他就知道我和蔚先生的关系,我也从不隐瞒自己急于钱财的心情,我们没有交谈过这方面的事,有些转变却彼此心知肚明。   后来他还曾去医院看望过母亲。   我的人生或许不算平顺,却遇到了许多很好的人,比如健哥和小戴。   健哥却总是说我会红。   他说我就算不炒作,凭借这份通透和悟性,努力钻研演技,也一定会红。还说实力派可能挣的钱不如流量多,但是路人口碑更好,更何况还有一张受人追捧脸。因为现在虽然是流量的时代,许多人却对“演技派”会有好感和保护欲。   他说:“娱乐圈纷纷杂杂越来越不纯粹,观众越来越愿意保护实力派的演技,将他们看作演员的‘底线’。”   第一次听到他这个观点的时候,我忍不住摇头,玩笑说:“也就是说,演技派需要激起大众的‘同情心’吗?”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是事实的确如此。”健哥说,“如果你低调、人品好、演技佳,那么很遗憾,他们就只有在特定的时候才会想起你,可你出事的时候他们也愿意帮你。”   “演员不正该这样吗。”我说,“我的角色应该比我自己更鲜活,所以人们只会在特定的时候想起我。”   我不好说自己在圈子里的目标是什么,无非是公司需要我如何,我就尽力如何。但既然演员是当下的工作,还拥有了支持自己粉丝,自然要做好本职的事。   所以我曾花时间深入了解过演员这个职业,不仅仅只是演技方面,还有当下大环境和从前的不同。   表演是一门艺术,我需要了解和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健哥说:“那是以前。”   我笑:“未必不是未来。”   好的、坏的总要轮过一遍,然后才有可能回到原点。   健哥愣了一瞬,然后笑出来:“你说得对,未必不是未来,未必不是我们。”他看向我,“何枝,我越来越觉得,只要给你时间,你一定会靠实力红遍大江南北。”   我摇首,不置可否。   只要有时间。   是啊,只要有时间。   大学时候的专业课导师说我日后一定会在科研这方面做出杰出贡献,让我继续不要放弃深造,研究往往十年乃至几十年磨一剑,我向往却无法埋头其中。工作后,上司不止一次说何枝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再给他几年,恐怕我们都得叫他何总。   现在,健哥又说只要给你时间。   只要有时间。   所有人都谈“时间”,都说“只要”,反反复复不知疲倦。我分明并不是个没耐心的人,可从前到现在,我一直都欠缺那一点时间。   总有无奈推着我,在我刚清理好脚下一片荆草丛,还未来得及歇息的时候,又强硬地让我冲向新的荆棘丛林。   不能回头。   我只好妥协。   这世界上多的是苟活的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要先好好活着,后来还要让母亲也好好活着。   如今两年时光匆匆流过,健哥又说起了时间。   他泡了一杯茶,盯着茶杯上蒸腾又弥散的雾气,深深叹息说:“你本来就和其他人不一样,你不是为了资源和蔚总在一起的,所以更要早点斩断牵连。大人物都没有真心,你是我带过最真诚、最有潜力的演员,是老天追着赏饭吃的人。只要给你时间,你能拿到的成就远不止我们计划的那些,我不忍心看你的时间浪费在这些事上。”   说完,他停了几秒,又用极度叹惋的语气强调了一遍——   “太不值得。”   我却不认同他的说法。   “刚踏入这个圈子的时候,我运气好,靠小成本网剧让小部分人记住了我。但娱乐圈多是昙花一现的人,我这两三年之所以能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离不开公司和蔚先生的帮助。事到如今认真算起来,仍旧是我亏欠蔚先生更多,不能仅因为我处在相对弱势的位置,就说不值得的是我。”   就像万物质量守恒,人情也该守恒,我只想还清亏欠,不觉不值得。   “何枝,你太清醒了。”健哥深深凝视我,“这不一定是好事。”   我说:“我心里有数。”   本以为话题到此就该结束了,没想到健哥吞吞吐吐半晌,最后又说了一句——   “既然心里有数,那你不受伤就行。”   “嗯。”我语气安慰,“我明白。”   健哥所担心的事情,其实并不在我的顾虑之内。   一来,蔚先生是个很好的金主,如果我们分开,想必会是相对体面的好聚好散;二来,我素来习惯了人生中的种种变化,无论蔚先生是来是走,都只是我随缘翻看的书稿中的一页。   翻到了便仔细阅读,若是翻过去后再见不到相关的笔触,那就让它坦然过去。   仅此而已。   健哥总是忧心不已,将蔚先生和我的关系终结看作一道坎——一道会伤了我坎,或许是因为他在这个圈子里看过许多假戏真做、痛彻心扉的故事。然而他所说的“受伤”,都建立在我对蔚先生有感情的前提下。   但我始终无比清楚——   自己不能对蔚先生动心思。   不能动的心思,是伤不了人的。   理论上是这样。   ————   先前和张导讨论片酬和投资的时候,小戴不便在现场,就先离开了房间去忙其他事。快到下班的时候,她才回来,怀里抱着一叠资料,是我之前拜托她帮忙整理的张导电影的相关资料。   北方的冬季干燥、冰寒、白日短,天色这时已经逐渐暗了下来。   通过试镜还是上午的事,现在眼看着临近傍晚,小戴却仍是红光满面,甚至在走动间晕晕乎乎撞了好几次桌角。   我无奈,让她先别急着工作,坐下好好平复心情,免得再磕着碰着。   健哥好笑地问:“小戴你怎么回事,现在还能直立行走吗,别是退化了吧?”   “能呀,怎么不能?!”小戴激动地说,“我现在可精神了,能绕着操场跑十圈!”   健哥便逗她:“好,很有精神,那你现在去跑。也不用绕操场了,就公司楼下那篮球场吧。”   公司旁边有个篮球场,不少人会在那里打球和锻炼。   小戴:“……”   健哥:“不是要跑十圈吗?”   “健哥,这是夸张的修辞手法!”小戴据理力争,“难道你就不激动吗,一开始我还只知道张导牛逼,刚刚帮吱吱哥整理需要的文件的时候,才发现张导比我想象中更牛逼,吱吱哥太厉害了!”   “好了。”我递给小戴一包她喜欢的零食,“冷静一点,电影还没有开始拍,许多东西都没个定数,先不要高兴得太早。”   “你吱吱哥说得对。”健哥附和,“沉住气,把当下的工作处理到极致。”   “我很沉得住气了!一般粉丝知道自家正主有好的资源,都恨不得昭告天下的。”   听见这话,健哥皱起眉头教训了一句:“说了多少次了,工作的时候不要把你粉丝的那套理论拿出来,不然就给你换到别人那儿当助理!”   小戴泄了气:“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我开口:“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就下班吧,今天好好休息,过几天该忙起来了。”   “好的,没问题!”小戴顿时又兴奋起来,用力点点头,然后递过来几张纸,“吱吱哥,这是刚刚营养师发给我的,我打印出来了,你看看。”   我接过——   原来是公司营养师针对我塑形的需求,制定了相应饮食计划表。   张导的要求是“年少单薄”,只能快速节食消瘦下去,不能辅以运动。如果营养跟不上,不仅对身体有伤害,还会影响电影的拍摄,所以才有了相应的饮食规划。   小戴嘀咕了一句:“就算是这样,看起来还是不健康的节食,对身体不太好啊……”   健哥凑了过来看了眼,奇怪道:“什么情况,我这儿忙了一下午还没来得及跟公司说呢,怎么就弄好了?”   闻言,我疑惑地看向他。   “不是健哥找人做的吗?”   “我也以为是健哥告诉了营养师,营养师才制定好计划发给我的。”小戴说着,竖起了大拇指,“刚刚我还在想,不愧是大娱乐公司,效率就是高!”   健哥摇头:“不是我。”   他否认之后,我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个可能。   “或许是蔚先生。”   健哥和小戴都扭头看我。   我说:“回公司的途中,我和蔚先生聊到了节食塑形的事。”   小戴尴尬一笑:“……是、是蔚总啊,怪不得效率高。”   健哥虽然也露出意外的神情,倒是没说什么,想来是我们下午的交谈让他定了心。他手下还有其他艺人,又待了一会儿之后就离开了这里,让我有什么事随时联系他。   办公室就只剩下我和小戴。   我翻看着张导电影的赏析和采访,小戴则在研究健康节食的食谱。   过了一会儿,小戴忽然问我:“吱吱哥,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叫‘蔚先生’,不叫‘蔚总’?”   我一时没有言语。   小戴连忙摆手:“不方便就不说了,怪我废话多、好奇心还重!”   倒没什么不能说的,只不过是我转念想到,如果小戴是“一直”想问,那她之前想问的应该是:为什么叫蔚先生,而不是名字?   真相与假象,果然天差地别。   我说:“因为他不喜欢我喊‘蔚总’。”   “不喜欢?”小戴摇了摇头,奇怪地低声喃喃自语,“完全看不出蔚总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我应声:“嗯,是啊。”   小戴突然哭丧着脸:“吱吱哥……我以后要是又问了不该问的话,你只打我就行,不用回答我,更不要这么温柔……”   “没关系。”我说,“既然告诉了你,就说明可以说给你听。”   她狠狠点头,然后埋头扎进文件堆里。   我翻了一页资料,脑海中倏而回忆起了两年多前,和蔚先生刚刚在一起时,他扣着我的手腕满脸严肃地问:“为什么还叫我蔚总?”   刹那间,我恍然大悟。   因为金丝雀的身份,自己的确和其他艺人不同,是不该继续叫蔚总。   于是在深思熟虑之后,我选择了一个不那么生硬,但又规矩、生分、有一定的距离感,不会让他感到冒犯的称呼——   “蔚先生?”   他听了,先是没什么反应,低头看了片刻手机,似乎是在忙工作。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眼神坚定语气笃然:“好,就这么叫吧。”   从此,我开始叫他“蔚先生”。   我和他都习惯了这个称呼,习惯到差点当着不知情的外人的面脱口而出。因为是两人间独有的称呼,经年累月,渐渐竟变得不那么生分。   幸好听起来仍足够规矩。   ——有距离就还好。   蔚先生离开之前,和我约好了晚上见。我以为这个“见面”指的是“回家再见面”,没想到他竟再次来到了我在的楼层。   似乎是要接我回家。   小戴说了句“蔚总好”,就安静地离开了房间。她离开前回头看了我一眼,眼底有些许莫名的情绪,掩藏着低落。   她不知道又想了些什么。   我顿感万般无奈。   蔚先生没注意那么多,他注视我,问:“忙完了?”   “嗯,没什么事了。”我决定从今天开始进行塑形节食计划,晚餐只食用少量低卡水果,于是我问蔚先生,“今晚想吃什么?”   “应该我来问你才对,今晚想吃什么?”   “稍微吃点水果,要塑形。”   “今天就开始?”他蹙起眉峰,“我明明让他们从明早开始制定食谱。”   果然是蔚先生让营养师制定的饮食计划。   我解释:“食谱是从明天开始,是我自己决定今晚就开始减少碳水摄入。”   蔚先生闻言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那我们直接回家,我在家吃。”   “不用在意我。”我说,“我虽然不吃,但可以陪蔚先生。”   蔚先生却坚持:“我们回家。”   我想了想,说:“那我做点晚餐。”   “不用。”蔚先生摇头,“我让餐厅送过来,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便吩咐司机将车直接开回家。   他口中的“家”,自然是我们见面的固定地点——那间宽敞空荡的大平层。   最近我们见面十分频繁,工作之余的空闲时间,几乎都是在家中度过。可这间大平层似乎有什么魔法,哪怕我们住得再久,也不会留下烟火气息,每次打开门的刹那,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冷清。   谈不上寂寥,只觉得茫然。   即使和蔚先生一起,也是同样的心境,空荡的房间不会因为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暖意。   蔚先生惯去的餐厅已经将餐点送到,一到家便可以享用。餐厅中,我们两个人对面而坐,我吃着水果沙拉,他面前则摆了许多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真的不吃点?”   他将其中一盘菜推到我面前,像在哄骗挑食的小孩子吃饭。   我摇头轻笑。   “真的不吃。”   蔚先生听了,默默盯着我腕间的串珠,虽然什么都不说,我却从他的眉眼间读出了一丝失落。   可为什么呢?   仅仅只是因为我今天不吃晚餐吗。   我放下水果叉,认真问他:“蔚先生,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他不解地看过来:“什么特殊?”   我说:“需要庆祝,需要吃饭的那种特殊。”   蔚先生很少坚持要和我一起吃饭,今天着实有点古怪。其实,如果他强硬地让我陪他一起吃晚餐,我不会拒绝,哪怕是在节食的过程中,这也是情人的职责之一。   他却理所当然地问:“你试镜通过不算吗?”   我不禁错愕。   “可你已经送了我礼物。”   “不一样。”蔚先生的语气执拗,“那不一样。”   可他却不说哪里不一样。   只晚上拥着我的时候,比平时更用力。 第19章 胡泽良   第二天。   因为有工作的缘故,我准备早点起来洗漱,没想到蔚先生也醒了。   外面天色尚早,厚重的窗帘遮蔽得严严实实,屋内亮有一盏幽黄的小灯,光线十分昏暗。我听见闹钟声响,刚睁开眼,便看到他正侧着身,单手撑头,不知道看了我多长时间。   他伸手关了闹钟,又恢复单手撑头的姿势继续凝视我。   我按揉了一下惺忪的眼,思绪模糊之间,心想——   蔚先生这个姿势,胳膊一定会麻。   于是我下意识探身靠近他,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将他拉向自己。他的眼中闪过明显的错愕,瞳孔霎时微微收缩却没有抗拒,十分自然地顺着我的力道俯下身来,将手臂撑在了我身体两侧。   地暖蒸的屋内热烘烘,被褥中同样软和温暖,蔚先生的体温却是微凉的,让我禁不住打了个颤。   到这个时候,我才完全清醒。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我搂着他脖颈的手臂不自觉松了一些。   我们离得极近。   在没有亲吻的时候离他这么近,让我有点不自在。   “蔚先生,早。”道完早安,我欲放开手臂,好让他起身,并为自己这出格的举动道歉,“刚刚没睡醒,所以把你揽了过来,抱——”   ——抱歉。   话还没有说完,蔚先生忽然长臂一伸,关掉了房间内的小灯。唯一的光源消失之后,我只能在黑暗中寻找他的轮廓。   我分明已经松了手臂,可他不仅没有撤开身体,反而在静谧的黑暗中压了过来,抱着我的腰,将头埋在我胸前深吸了一口气。   片刻后,还用头蹭了蹭我的锁骨。   他的发丝有些硬,撩过我的皮肤时带来无法忽视的痒意。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蔚先生现在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寻求庇护雄狮,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狮子王,成年的他们都足够雄伟强壮,可有的时候看起来就是委屈又可怜。   但又不一样。   我再度伸出手环住他,我们在黑暗中静静拥抱。   大概是因为当下的氛围过于相安无事,我甚至抬手,像抚摸小孩子一样,慢慢抚着他埋在我颈边的脑袋。作为“回报”,蔚先生轻咬了咬的锁骨旁的皮肉。   片刻后,蔚先生起身。   他呼吸渐渐粗重,或许是由于那异域的瞳色,在黑暗中我仍能准确地寻到他的眼睛——那眼眸看向我时,就像看待即将落入盘中的猎物。下一瞬,他捉住我的手按在我身体两侧,然后毫无征兆地俯压过来,灼热的呼吸便落在我了的额间。   蔚先生的呼吸逐渐下移。   在他吻上我的嘴唇之前,我侧过了头。   “蔚先生,我还没有洗漱。”   蔚先生一顿,然而倏而咬了一下我的耳朵。   我忍不住瑟缩。   他轻笑了起来,胸腔震动似乎无比愉悦。   过了片刻,蔚先生又低头埋在了我颈间,问:“今天有通告?”   我点头:“《全程通牒》的两个采访。”   《全城通牒》成功定档春节,确定了上映时间,从今天开始进入宣传阶段,我也需要配合部分的宣传,接受采访、参加活动、参与点映。   其实我不是主演,只是男三,所以许多《全程通牒》的宣传我都不用参加。除非比较大型的采访和点映,否则都是主演们的主场。   但是我这个角色戏份比较重要,再加之陈导个人意愿,所以需要跟着一起跑通告。   蔚先生又问:“除了这个,年前还有其他工作吗?”   我回答:“还有两个晚会的提前录制,除此之外就是塑形,等待张导的电影开机。”   最近还要忙一阵,但是相比往年来说工作并不算多,等到年底应该就只剩下张导电影的事。   “好,我知道了。”他说了句,“马上就要过年了。”   冬天总是过得很快,还有一个月就要到春节了。   我问:“今年蔚先生也是三十回家吗?”   往常过年的那几天,蔚先生是要在蔚家老宅度过的,应该是他们家中的传统。我没有见过他的任何一位亲人,只知道蔚家关系有些复杂,蔚先生的母亲已经去世多年。   至于我,一般是独自留在北城。   虽然母亲的病已经好了,但只要她刚刚住院的时候,我陪同忙碌了一阵子。后来手术成功留院观察,继父一家人表现出了疏远和抗拒,于是我也顺势减少了和他们的见面。   哪怕不放心母亲的身体,偶尔需要去探望,也只会选择在平日去,不会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免得打搅他们过节的兴致。   想到这里,我不禁自嘲。   ——这么多年过去,我一如既往的有眼色。   前两年,蔚先生一般都会和我待到大年三十的晚上,然后再开车去蔚家。大年初二的凌晨,他又会赶回来,我们一起享受难得的假期。   “不。”蔚先生却回答说,“我今年不回去。”   我虽然诧异,但一句没有多问。   蔚先生满足地抱紧我,我刚跟他的时候,就怀疑他或许是有皮肤饥渴症。现在看来,好像更严重了。   又过了几分钟,他才因为时间不够放开了我。   ————   吃过早餐,蔚先生驱车前往公司,我直接来到了接受采访的地方。   小戴跟在我身边,处理简单的事宜。   今天有两个接受采访的通告,分别在上午和下午,结束的时候大概是晚上六七点钟。自从上次的杀青宴后,我有段时间没见过《全程通牒》剧组的人,不过几周的时间而已,已经有些生疏。   尤其是和男主演胡泽良。   原先在剧组拍戏的时候,我和胡泽良还有女主演陶诗的对手戏最多,他们都是个不吝赐教的前辈,很有经验,教了我不少演戏上的东西。因此我们之间还算熟络,但在杀青宴上胡泽良有意无意的询问之后,我们就再没有其他联系。   两个人默认彼此避嫌。   娱乐圈是个十分注重人际关系的地方,走到哪里都要提到“人脉”两字,许多艺人私底下闹得不可开交,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但只要聚光灯一照过来,他们就能揽着彼此的肩膀笑说:“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当然,这里也有耿直、或卖耿直人设的艺人,但是成年人的社会,再耿直的人也有不能言说的事。   这就是娱乐圈。   好巧不巧,今天接受的两个采访,每次采访都问到了我同一个问题——   “何枝,作为《全程通牒》这部剧的男三,听说你和饰演男主的胡泽良有大量的对手戏,那么从你的角度来看,你认为胡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露出最得体的笑,不失礼节地夸赞:“良哥是一位很好的前辈,在片场的时候拍戏认真又负责,尊重工作人员,也帮过我不少忙,大家都很喜欢他、尊敬他。”   像这样标准又俗套的话,永远都不会出错。   现场的站位男女穿插,各位演员均按照番位站立,我旁边是女主演陶诗,胡泽良站在陈导的另一侧。他专程倾身向前侧过头来看我,隔了两个人注视着我,直到我把话说完,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然后站直身子。   我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今天的胡泽良和之前拍戏时判若两人。   记者又问:“胡老师呢,怎么看待何枝这位的青年演员?”   胡泽良闻言,忽然从陈导的另一边走了过来,站到我身旁。我旁边的陶诗专门移了移脚步,给胡泽良腾出了站立的位置。   他揽着我的肩膀重重拍了拍,面对镜头笑得爽朗:“在我看来,何枝是个很有潜力的新人演员,还很谦虚。这不,刚刚还说我在片场帮了他很多,我能帮得上什么忙?随便聊两句罢了。”   胡泽良碰了一下我的肩膀之后就迅速移开手,好像是斟酌了分寸,但是摄影师已经拍到我们关亲密的样子。   这时,陶诗开起了玩笑:“别光顾着你们的兄弟情啊,难道我不配和你们一起拍照吗?”   于是站位变成了陶诗站在中间,我和胡泽良站在她的两边。   记者再度拍下一张照片。   接下来,记者又问了一些有关电影内容、角色消息的问题。   在场的众人都是应付记者的常客,回答的时候滴水不漏,还能调动气氛。陈导和其他人也现身说法,聊起了在片场发生的小故事,有真有假,用以丰富胡泽良和陶诗的形象。   采访结束是晚上六点半。   胡泽良拦住了我。   他笑问:“何枝,聊聊吗?”   这两天的采访只在北城,等到明天北城进行过两场点映,就开始要全国的宣传和点映。陈导提前发了行程过来,我大约要跟去半数的城市,直到年底正式上映院线。   宣传电影的过程中,我难免还要继续和胡泽良接触。   因此,他拦住我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   “良哥有什么事,在这儿说就好。”   胡泽良轻笑,扫了一眼四周。   我们在长廊一角,周围有工作人员走动,但有点距离,低声说话其他人是听不见的。   “何枝。”他眼睛将我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好久不见。”   我回:“几周时间,不算好久。”   胡泽良在圈子中属于人精,不可能听不出我话中的冷漠和抗拒,但他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他自顾自地问:“最近怎么样?”   我以为上次拒绝他之后,我们彼此称得上心知肚明,不会再有任何工作之外的关系,但是他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如果只是同事间普通地打招呼,他大可不必像现在这样,眼神写满了别扭的意味,一看就能看出怀了旁的心思。   他的眼神比那日杀青宴上拐弯抹角询问时更直白、更露骨。   我笑了。   “我最近怎么样,不干胡老师的事。”   “刚刚还叫我‘良哥’,现在怎么这么生分?”胡泽良也笑了起来,成熟爽朗,嘴里说的话却和阳光毫不相干,“上次杀青宴过来接你的人,是一屿的蔚总吧?说真的,我没有想到你会和谁有那种关系。”   “胡老师,慎言。”   我倒不怕他说出去,因为他还没有那个胆量,只是觉得他和杀青宴上向我举杯的人大相径庭。   “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胡泽良声音压得很低,“其实我是真心想问问你,有没有考虑多跟一个人?”   他和我的身量差不多,我平视他,没有说话。   我想我现在的眼神一定极冷,否则胡泽良不会在触及到我的目光后,默不作声后退了一步。   然而与此同时,他眼中的火光却更愈发旺盛。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兴奋和恐惧并重:“何枝,我是认真的。我从前以为你是这个圈子里难得干净的人,本来是想要认真追求你的,如果追不到就是我们没有缘分。但是既然你有金主,为什么不能考虑我呢?”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加重了声音:“我喜欢你。”   我冷声反问:“所以呢?”   “所以?”他说,“所以当然想和你在一起。”   “杀青宴的时候我已经拒绝了你,如果不够明确,那我再讲一次。”我冷冷直视他,“胡泽良,我之前不喜欢你,现在——”   “厌恶你。”   “为什么?”他急声问,“因为蔚盛礼吗?”   “因为你。” 第20章 陶诗   “因为你,令人厌烦。”   我言语直截了当,不再和胡泽良拐弯抹角。   既然他无理取闹,我也不需要给谁体面。   大概是没有想到我如此直接,不给他半分面子,胡泽良霎时间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我,直有十多秒没有说话。   在剧组拍摄的日子里,我和他见面多是在有对手戏的时候。我的戏份相对较少,如果单论长短,我们相处的时间加起来的可能也就半个多月的样子。   那期间,我们和普通的工作同事一样,两个人礼貌客气地相处。他和陶诗还会传授我演戏的经验,看起来就是一位热心而稳重的前辈。   至少表面上来说。   我们都知道与对方不过是点头的交情,对彼此接触不深,这是社交中的常态。如果脾气相投,可能会发展成为偶尔有交流的朋友;如果性格不合,那么除非日后还有工作上的接触,否则很难再联系。   过去的几部戏,我基本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和胡泽良的关系,必然只能是后者。若是从今往后渐行渐远,也算干净简单,可他却忽然不再掩饰自己。   或许他曾经在片场时的悉心指导,并不全是伪善和惺惺作态,但事到如今,除了令人厌恶,我想不到其他适合用来形容他的词语。   半晌,胡泽良回过神来,忽然轻笑了一下。   “我还是不明白,如果你能接受和蔚盛礼在一起,为什么不能接受我?我让你恶心厌烦吗,具体是指哪方面?还是说他找到你的时候,拿出了更多的筹码。钱财、地位、权势……何枝,如果你需要,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我生平最不喜的,大概就是自以为是的人——更何况他自以为是的同时,还丝毫不自知。   思索之间,胡泽良朝我走近了一步。   我抬头环视四周。   可惜这段走廊里安装了两个摄像头,不好动手。   “还有事吗?”我回头冷冷看他,“没事我离开了。”   我待他全然没有半分客气可言。   平常人早该意识到气氛僵持,胡泽良却像丝毫没有感受到一眼,仍旧坚持询问:“是因为我没有一屿、乃至盛世老板的地位吗?还是我哪儿不如他?”   “你不用和别人比。”   不等他露出欣喜的神情,我便再度开口——   “因为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远超过你。”   “呵。”他嗤笑,“是吗?”   我抬眸:“不然呢?”   任何一个三观正常的人,都说不出“介不介意多跟一个人”这种话。他语气中的随意,仿佛是在看待货架上待价而沽的商品。   是。   不探究缘由,我和蔚先生的确是包养关系。   但是我们最初的起始和未来的终结,都注定与胡泽良的臆想大不相同。因为我偶尔能察觉到,在这段关系中,不仅是我在反复熟记情人的准则,蔚先生也在努力维持我们关系的平衡。   他始终都给我足够的尊重,总是在奇怪的地方心细如发,几乎从不说让我觉得为难的话,也从不做逾越我意愿的事。哪怕是当初问我要不要跟他的时候,用的都是征询的语气,没有让我觉得有丝毫冒犯。   后来的这两年多,他仍一如既往。   我们的相处绝不是普通情侣的模式,但也和寻常金主与情人大不相同。有许多时候,我竟也会生出我们并非包养关系的错觉,尽管这些错觉很快就会被“白月光”之类的事冲散。   其实当年那情景,就算他口吻恶劣、态度逼迫,我同样会选择答应。因为行至窘境走投无路,真的可以逼死人。   我分明向来是不服输的人,可到头来兜兜转转了一大圈,还是要无奈妥协于时运。   时运不济,多思无用。   人们总说甘于平凡、承认平庸、周而复始都是极其艰难的事,我却时常将自己和他人所说的“普通”做对比:从儿时的玩具、有颜色的铅笔盒、完整的橡皮、有家长签名的试卷……到长大后曲腿的床,没有床桌子也行。   好笑的是,从小到大,我倒从没有妄想过“在家里不算外人”这件事。   或许是当外人当习惯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希冀的东西一如既往的简单,我渐渐对普通生出向往。因此毕业以后、认识蔚先生之前,我一直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普通人,无论学习还是工作。   毕竟人不能越过普通,直接从不幸跃向幸福。   可仅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还是在半路夭折。   上学的时候,我一直有种自信——或者说自傲。我本身的能力、同学老师的认可,都是我的底气。   那时,我总以为自己足够优秀、足够强大,坚信世上本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一直到二十一岁毕业,我都保持着这种自傲。   学生时代的朋友曾说羡慕我的性格——他说能越过一路艰难却还能坚韧、傲气,有尊严。可又不张扬,是件很好的事。   然而后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觉得我失去了所有他曾经赞扬过的品性。   我仍旧不服,可我的尊严和傲气无人在意。   它们一文不值。   是蔚先生以及那些真诚的粉丝,让我的尊严不再显得可笑。   我偶尔会深思,如果没有母亲病重的事,我和蔚先生或许会成为关系不错的好友。平日想不起彼此,闲时见一两面,聊聊近况和新闻。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那样我根本不会进入娱乐圈。   到那时,我们只会是陌生人。   就算是陌生人也好,胡泽良又怎么能和他比。   “很好,不愧是我喜欢的人。”胡泽良撕下了伪善的面具,“看来你是不担心我把你的事说出去?”   “你大可以试试。”   胡泽良这么说,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一来他没有证据,媒体也不敢报导和蔚先生有关的新闻,哪怕他模糊了蔚先生的消息也不行;二来,娱乐圈包养之类的事屡见不鲜,圈内人早达成了共识,就连对家也不会轻易将这种事爆出来,免得惹火上身;三来,一屿的公关团队在业内数一数二,有实锤的消息都不一定能翻出水花。   除非胡泽良不想再在圈子里混下去,否则何必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我当然不会说。”   他倒是好心情,想必是以为我同样拿他没有办法。   “我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亲近你而已。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那天杀青宴上你之所以拒绝我,是不是因为蔚盛礼,你总不会是喜欢他吧?不,我相信不会。”他描述着自己的臆想,自说自话道,“既然不喜欢,那你为什么会拒绝?肯定是害怕被他知道吧……既然这样,那就别让他知道。我们要不要试试刺激的,比如偷情?”   这主意,亏他想得出来。   我面无表情:“我要走了。”   说完便转身往门的方向走去。   “何枝——”胡泽良伸出手想拦住我,但他手脚动作不够快,自然拦不住,于是他扬声说,“真的没关系!圈子里剧组情侣多的是,你看柳暄背后也有人,还不是和我厮混了一段时间?逢场作戏而已,金主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我不禁轻笑。   他这是真心实意来劝我的?   圈子里的剧组情侣的确不少,拍戏的时候时常要在片场待几个月,许多人就借机和剧组的演员、工作人员短暂的腻歪几个月,拍戏结束后彼此默认再不提这事,剧组的人也不会往外说。   我过去拍的电视剧也曾有过。   在我看来,这其实就是变相的一夜情,只是时间长了一些。   至于柳暄,他是《全程通牒》的男二号,今天的采访并没有现身。不过昨天我看名单的时候,是有他名字的。   我怠于回答胡泽良的话,径直往前走。他见我不理会,竟然小跑过来想将我阻拦。   见状,我抬头环视了一圈,再度确认监控摄像在的位置后,活动了一下手腕。   “何枝。”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了我的计算。   我循声看去——女主演陶诗正站在门口,指尖夹着一根未燃着的香烟,懒懒散散地看向这边。   也不知刚刚的对话听到了多少。   听到也没什么关系,那日杀青宴过后,剧组无人不知我和蔚先生的事,谈不上秘密。   陶诗:“干什么呢,竟然不叫我?”   严格来说,陶诗的腕儿比胡泽良大,她拿过两座影后奖杯,未成年就入了圈,是真正的前辈。   胡泽良恢复了衣冠楚楚的模样:“聊天,陶老师也来吗?”   “边儿去。”陶诗撩了撩卷发,朝我们走了过来,“聊也是跟何枝聊,跟胡老师聊没意思。”   大概意识到情况不利,胡泽良笑笑:“那我走?”   陶诗挑眉:“当然,你现在就给我走。”   胡泽良走后,陶诗点燃了一支烟,说:“你看,大部分男人都是混蛋。”   “陶诗姐。”我无奈,“我也是男人。”   陶诗:“所以我说‘大部分’。”   她似乎很想讲,于是我问:“陶诗姐有什么高见?”   “高见谈不上,亲身经历而已。”她说,“这些垃圾男人啊,他们年轻的时候,会抛弃你和门当户对的人结婚;等他年纪大了,什么都握在手里了,又会抛弃最开始登对的那个,在外面找野草一样的真爱。不好笑吗?”   我说:“好笑。”   陶诗又抽了一口烟,缓缓说道:“胡泽良是个人精,心思多得很。但他也怂得很,只会虚张声势,不敢真惹出什么事。”   她这是在提点我。   我点头:“我知道,谢谢陶诗姐。”   抽完一整根烟,陶诗忽然侧眸看了我一眼:“何枝,你觉得你要是出了大事,你们一屿公关团队也压不下来,那位蔚总会费精力保你吗?”   一屿的公关团队都难压下来?那一定是事关公司颜面、股票的大事了。   我打趣道:“是要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   陶诗被逗乐,又掏出一根烟来:“不行,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人轴,一旦问了别人什么,不得出个答案就浑身不舒服。”   虽然诧异于她问的问题,我仍是在少顷思考后笑了笑,回说——   “我不确定。” 第21章 出神   陶诗闻言,静静出了神。   她的视线没有焦距,虚虚落在了空中,仿佛陷入到了久远的回忆中。   我对她的印象停留在“快人快语”上,时常听到媒体报导她又说了什么心直口快、不给人脸面的言语。很多人都喜欢用真性情来炒作自己,但和她短暂的相处中,我知道她是为人如此。   在拍摄《全程通牒》之前,健哥也告知过我剧组导演和其他演员的大致性格,虽然只是表面,但也能在心里有个准备。其中他就重点提到过陶诗,因为他手下的艺人曾与陶诗打过交道,只说让我放心去相处。   由此看来陶诗人品不错,在业内口碑上佳。   但我和陶诗的对手戏相对少了一些,她除了拍摄自己的戏份,不怎么在片场长时间停留,因此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单独面对面聊天。   她应该是因为我的回答,所以露出了如此怅然的神情。   但对于我而言,“我不确定”这四个字,其实不是一个令人难受的答案。   在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当我被放在被二者择其一的位置时,我似乎总是被放弃的那一个。我习惯了一旦需要对比取舍,就常得到“可以舍弃”的答案。   我很感激母亲最初没有放弃我,她是无比坚韧强大的人,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直到后来她告诉我不必时常回家,继父会不高兴,我没有失望或是悲伤,只忍不住叹息,心道这一天还是来了。   就像为此做了长久的心理准备一样平静。   一旦有什么成了生活中常态,就不该再为此感到难过。   仅此而已。   但是面对陶诗忽然提出的问题,我竟然在思索再三后,得出了“不能确定”这样的结论。   如果陶诗也知道那位白月光的事,问的是“你和那个人同时出事,蔚总会先救谁”这样的老套问题,我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对方。但是她问的仅仅是“你出了事,蔚总会不会保你”,我迟疑了。   因为我忽然想到了今早醒来,蔚先生撑着胳膊凝视我时的场景。   ——犹记得后来好不容易要起床,我问他用最开始那姿势撑着身子,手肘会不会麻。他听了,忽然说自己的胳膊的确麻了,借此又压在我胸前,赖了一会儿床。   还可怜兮兮地耸搭着眼皮,让我帮他捏捏胳膊。   十分好笑。   那瞬间,我忽然觉得他会救我。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竟也出了神。   陶诗长久不曾言语,我们两人安静地站着。渐渐地,她手上的烟快要燃尽,烧到夹着香烟的指尖。   我出声提醒:“陶诗姐,烟。”   她蓦然回神,朝我眨了下眼,然后低头熄灭了手中的烟,声音比刚刚哑了一点:“谢谢提醒。还有,圈里都知道我抽烟,也没人会透露出去,你不用站在这儿帮我遮挡摄像头。”   原来她发现了。   刚刚被胡泽良拦住的时候,我摸清了走廊摄像头的位置,甚至寻找了片刻死角所在。陶诗来这里抽烟,我便下意识挡在了摄像头能拍摄到的角落。   其实成年人抽烟的行为虽然不被提倡,却也谈不上有什么大的过错。但明星作为公众人物,最好不要将有争议性的习惯表现在人前,这样才算以身作则,不误导观众。   陶诗将烟扔进垃圾桶,对我说:“走吧,回去,接下来的宣传还有的忙。如果胡泽良又去烦你,你先别急着对他出手,避着摄像头也别,免得被他抓住把柄。总之如果遇到了,我能帮就帮。”   “谢谢陶诗姐。”   “不用客气。”   “陶诗姐心细。”我问,“能请教一下,为什么帮我吗?”   “看你面善,合我眼缘罢了。我这人年龄上来之后,就只爱随性而为,想什么做什么。”陶诗开玩笑一般说,“所以指不定什么时候看我你不顺眼,就会忽然倒戈,你要小心了。”   “我会小心。”我轻笑,“另外,陶诗姐的年龄并不大。”   三十岁出头正是好时候。   “我总觉得自己都快四五十岁了,只想着退休。”她整理了下裙摆,“不说了,一说烦心事就又想抽烟,我想养老,在那之前还不能死。”   这时,小戴找了过来。   她先是跟陶诗点头打了招呼,然后走到我跟前小声说:“吱吱哥,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   我重新看向陶诗。   她说:“我也该走了,就不和你们在这儿耽搁了,下次采访再见。”   我点头:“再见。”   ————   回到公司,我将胡泽良的事告知了健哥。   我与公司一荣俱荣,有些事没有瞒着的必要。虽然胡泽良目前没有做出什么称得上出格的举动,但是既然对方心思不正,让公司团队有个准备总不是坏事,日后出了事也好及时做出应对。   健哥听了之后,沉思了片刻,说:“这事我知道了,暂时还不能和对方撕破脸,否则没凭没证说出去不占理,胡泽良的公关团队有点手段,发通告带节奏抹黑过不少人。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先跟陈导和制片人沟通一下,让你们分开参加电影宣传,你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实在不行宣传活动我们就不参加了。”   “嗯,好。”   但这做法其实不是最优解,有可能让对方倒打一耙,买我耍大牌不配合电影宣传的黑通稿。   不过我并不怕。   因为我本也是谨慎的人,不会让胡泽良有这个机会。人要计较得失,如果得不偿失,他就只有安分做人。   按照健哥的意思,这事先不要让更多人知道,他和公关团队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在最近爆出一些胡泽良不痛不痒的小料,好给对方一个警醒。   我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便全交由他和公司去处理。   小戴在一旁听完了全程,十分愤怒地撸起了袖子,口中振振有词,暴躁地表示要去砍了胡泽良。   我劝她:“打不过的,算了。”   小戴垮了脸:“吱吱哥,我都快气死啦,你怎么能灭自己人威风?!”   “多谢关心。”我安慰她,“但不用担心,不到需要你动手的地步。”   真要动手,当然是我自己来。   小戴:“反正之后的电影宣传,我都要寸步不离跟在吱吱哥身边!”   我点头:“好,那到时候就指望你了。”   小戴闻言,脸上的表情终于转好,拍着胸脯道:“包在我身上!”   “对了。”健哥犹豫了片刻,问我,“这事……你打算告诉蔚总吗?”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门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什么事?” 第22章 吵架   声音响起的瞬间,我们三人皆下意识朝门口看去。   然后——   健哥沉默了。   小戴也立刻闭上了嘴。   因为站在门口的人,正是蔚先生。也不知道他听了多久,听了多少,从他的问话来看,应该是刚到这里没多长时间。   见我们都保持缄默没有说话,蔚先生抬腿走进屋中。   他关上了门,沉眸又问了一次:“什么事?”   话语中温度极低。   屋里的气氛瞬间冷至了谷底。   蔚先生说话的时候,是看着健哥的。   我明显能看到健哥的手抖了一下,他嘴唇嗫嚅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小戴则像被班主任点名的孩子一样,深深低下了头,一副犯了错的模样。   对于蔚先生来而言,事情本身应该是不值一提的,不过是公司旗下的艺人和别人发生了些争执,同样的事圈子里屡见不鲜。但是健哥刚刚提到了蔚先生,还说不要跟他提这事,性质就不大相同。   由原来普通的艺人冲突,立刻升级成了“公司员工刻意背着领导有所预谋”。   “健哥,小戴。”我站起身,叫了他们两人一声,“你们先出去,我跟蔚先生有事要说。”   健哥有些担忧,我朝他露出安抚的眼神。小戴一直十分信任我,我让她先离开,她便扭头朝门的方向走去。   于是他们两人都离开了这里。   我这才看向蔚先生:“这事说来话长,我们坐下聊。”   蔚先生神情肃穆,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们相对而立僵持了几秒。最后,他还是如我所说坐了下来,我轻车熟路帮他泡了一杯加糖加奶的咖啡。   他接过了咖啡,就算是在气头上,还不忘跟我说谢谢。   我很少见蔚先生有这么严肃的时候——并非面容表情的严肃,而是给人的感觉,因为他大部分时间给我感觉都是稳重的,但并不冰冷。   我以为他是生气了,心中有怒火,才会这样。但细细分辨他眼底眉梢的情绪,我发现比起生气,他更像是在赌气。   至于赌气的内容……   终于,蔚先生开了口:“有什么事是不能让我知道的吗?”   我摇头:“当然没有。”   他想知道任何事,我都没有隐瞒的立场——无论从个人、还是从艺人的角度。   “那岳健为什么要说那句话?”蔚先生将咖啡放下,转头看过来的眼神凝重,“有关你的事,显然他是知道的,你的助理似乎也知道。只有我不能知道吗?”   果不其然。   蔚先生纠结的点不是我没有告诉他,而是我告诉了健哥和小戴,却和他们两人商量是否要瞒着他。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向他解释,“健哥之所以那么说,是怕这些工作上的小事占用了蔚先生的时间,不想让你费心。”   蔚先生闻言,拿起咖啡捧在手中。   他说话的语气又有些发闷:“为什么说是小事?”   我:“……”   我一时间看不出他在意的点。   看来是我这段时间将重心放在了工作上,没有及时揣摩金主情绪,所以近来才越来越摸不清蔚先生的心思。   这是我的失职。   思及此,我没有再解释什么,而是简单梳理了我和胡泽良之间的事,将其告知了蔚先生。   在这过程中,蔚先生的目光始终与我对视,因此,我清楚看到了他的眼神逐渐凝重的过程。我虽然没有见过他真正发怒的样子,但只看他眼底深沉的墨绿色,就知道他此时正震怒不已。   更何况他握着杯柄的手绷紧了,指节微微发白。   “咚——”   他将杯子用力放在桌子上,却没有说话。   这咖啡还没喝几口,就被他来来回回拿起放下,最后还洒了些出来。可惜这回糖和奶,应该刚好是蔚先生最喜欢的量。   “其实没什么大事。”我便劝蔚先生,“胡泽良就是逞一逞嘴上的痛快,不敢真做出什么事来。健哥已经准备联系一屿的公关团队,向对方施压,等到下次再见面,他就不会再这么嚣张了。”   他仍旧不言不语,面色难看,忽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挽起我的袖子检查起来。   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我无可奈何地笑:“蔚先生,胡泽良没有碰到我,我们也没来得及打起来。”   “没来得及?”他不苟言笑,神情严肃地问我,“他还想跟你打架?”   “……”   我霎时无言。   趁我不知道如何作答的时候,蔚先生将我里外仔细检查了一遍。他垂首敛眸的认真模样,像个操心自家孩子在外闯祸的老父亲。   因为这忽然浮现在脑海中的比喻,我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皱眉:“笑什么?”   我抿唇,却没有控制住眉眼的弧度。   “没事。”   确认我没事,蔚先生将我的衣服整理好,认真嘱咐说:“胡泽良是吗?我记住了。以后再遇到这种晦气东西,不需要给他面子,也别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你直接走人就行,我们回头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如果换成其他人这么讲,只会让人觉得他在说大话,但这话出自蔚先生之口,没有人会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   我本没想麻烦他,免得将事情闹大之后,一屿娱乐不好收场。可既然他已经知道且还有点上心,想必公司会有好的解决办法。   在这种情况下,我只需要配合公司安排就好。   于是我点了点头。   “听蔚先生的。”   他面色终于好了一些,问我:“回家吗?”   “嗯。”我说,“回家。”   ————   从公司回到家中的路上,健哥给我发了一连串的消息。   他先是道了歉,说因为自己不够谨慎,没有发现蔚先生走到了办公室门外,自顾自问出了那样话,才惹了蔚先生怒火。   接着又关切地连续询问和叮嘱。   ——何枝,蔚总没有迁怒你吧?   ——蔚总单独和你说了什么?   ——如果蔚总动怒了的话,千万不要和他吵架,就说是我和公关团队认为这么处理比较合适,你就是听我的安排而已。   ……   小戴也发来几句询问,只问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我先回复了小戴,告知她不必操心太多,专心准备接下来的工作就可以。然后点开和健哥的对话框,告诉他自己没事,不用担心。   健哥:蔚总没有生气吗?   我回复:不算生气。   健哥: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怕你们因为这件事吵起来呢,你都不知道,上次蒙顶娱乐那个张乐明就和他们的管理层发生了争执,后果惨得很……   我只说:别害怕,我不会和蔚先生吵架。   两个人普通相处可以吵架,利益相关也可以吵架,但我没有立场和蔚先生吵架。况且退一步来讲,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这次的事的确是我们想要隐瞒在先,哪里还有那么多的硬气可言。   过了好一会儿,健哥才又发过来一条信息。   ——你就是太懂得分寸了,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这话似曾相识,一年多年黄争鸣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他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就是不会使小性子,才在即使跟的人是蔚盛礼的情况下,也没有拿到滔天的好处。   我不禁好笑。   如今我从一屿和蔚先生那里得到的,在他们眼中还不算是滔天的好处吗?   也难怪。   说到底我只是个普通人。   先不论其他,只说入行这三年多,我看过太多怀抱梦想的人在前进路上无疾而终,暗淡退圈。僧多粥少的大环境下,新人的机会越来越少,公司却给我了许多可供选择的资源。   对我而言,早就已经足够了。   蔚先生正开着车,忽然扭头看了我一眼,问:“又笑什么?”   “笑健哥。他以为你生气了,怕我们吵架,所以劝了我几句。”我继续说,“我已经跟他解释清楚了,我们不会吵架。”   蔚先生闻言,认真思索了片刻:“我们确实没吵过架。”   “嗯。”我笑,“一次也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蔚先生忽然勾起了唇角,心情似乎不错。   “因为我们感情好。” 第23章 宣传   临近年底,各行各业有的清闲,有的繁忙。对于娱乐公司而言,年底无疑是忙碌的,先不论年底的总结,只说各路艺人需要参加的晚会和节目,便已经将这段时间挤得满满当当。   一屿内部都紧张了起来。   蔚先生不仅要管理一屿娱乐,手下还有一个更为庞大的盛时公司,忙碌的程度可想而知。   但就是这样,他仍让我不要担心,说胡泽良的事交给他来解决。   我以为他说的解决,是指让一屿的人和胡泽良所在的经纪公司沟通,避免日后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未曾想他的处理方式,比我想象中来的简单粗暴。   蔚先生直接在圈里放话,说要封杀胡泽良。   从健哥口中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前往邻省参加电影的宣传工作,正在利用闲暇时间翻看演技方面的书籍。   我看向健哥。   他告诉我,那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天,蔚先生就将他和一堆人叫出来开了个会。   整个会议过程,蔚先生都是十分愤怒的状态,没有一个人敢触他的霉头。公司团队只有按照他的指示去做,迅速列出了一系列的解决办法,一个比一个强硬。   “蔚总究竟为什么发了这么大的火,一干员工不得而知。但是他们知道,蔚总说要封杀谁,哪怕没有任何原因,对方都别想能安稳度过这个年。”健哥的描述十分清晰,“而且这些年胡泽良的黑料不少,只不过都被他们公司的公关拦了下来而已,蔚总一旦动了真格,他的经纪公司根本招架不住。”   在家的时候,我碰见过一两次蔚先生和公司管理层开会。虽然那场景看起来挺严肃,但是也不至于到让人害怕的地步,可听健哥描述,他似乎现在还心有余悸。   我问:“结果呢?”   “结果?结果蔚先生都不满意,然后选了最直接的解决办法——”健哥比了个手刀,“让对方消失在自己视野范围内。”   蔚先生竟然这么生气……   但在这一刻,我明白了普通人和权势者的悬殊,他真的有定夺人未来的能力,无论是好的、亦或者是坏的。   我点头:“事情我大概知道了。”   “……实话实说,我觉得有点过了。”健哥皱眉,“毕竟胡泽良还什么都没有做,我们这么做,无疑是不给他所在的经纪公司面子。”   我没有说话。   谁都有可以说蔚先生做的过分,但我不行——因为他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   人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能理解健哥在意的地方,他并非是认为蔚先生对胡泽良的制裁过分,只是觉得为了一个胡泽良,得罪另一个娱乐公司不划算。毕竟生意场上向来是和气生财,如今的娱乐圈其实就是资本的棋子,竞争有,敌对有,但为了利益,很难有完全撕破脸的时候。   但我相信蔚先生。   从我认识蔚先生以来,他就一直是个沉稳可靠、眼光长远的人,“意气用事”这四个字不会发生在他身上。既然他已经做了决定,就必然考虑到了方方面面,不会将一屿置于被动的境地。   胡泽良的事不会这么简单就了结,其中牵扯的事情实在太多。   因而,我又问了健哥一些问题:“陈导和制片人呢,他们会同意吗?”   正常来讲,主演被封杀,一定会对电影有极大影响。   《全程通牒》是陈导推出的贺岁片,投资、拍摄都是废了大力气的,肯定不能耽搁。要是电影还在筹备阶段倒也罢了,还能更换演员将损失降到最低,但是现在拍摄部分早就完成,后期制作也进入尾声,就连上映时间都敲定了,却闹出这么一档子事,导演和制片方肯定是最心急如焚的人。   如果因为我和胡泽良的事,影响到了电影的宣传、上映和排片,那么就算最先挑事的人不是我,我也自觉罪责深重,愧对于陈林导演的看重和指导。   “别担心,这就是公司团队要解决的问题了。”健哥解释,“蔚总说《全程通牒》有你参演,虽然只是男三,但也要好好上映。他找人和陈林沟通过了,要完全封杀胡泽良的话,肯定是在电影排片结束后,绝不会影响电影本身。”   “陈导怎么说?”   “陈导说只要不影响电影,他不会干涉蔚总的决定,还会岔开你和胡泽良的宣传时间,尽量让他少出现在你面前。”   我若有所思。   看来需要给陈导道个歉。   还要向蔚先生道谢,明明是年底最忙的时候,却因为我个人的事情,让本就忙碌公司团队增加了额外的工作。   想到这里,我拿出手机,点开与蔚先生的对话框。   这些天蔚先生忙到几乎是住在了公司,我虽难得没往年那么多的工作,却总有些细碎事需要上心,所以我们没怎么见过面。聊天软件中的上一次谈话,还停留在今早两人互道“早上好”。   思考了片刻,我编辑下一行字。   ——蔚先生,还忙吗?之前的事麻烦你了。   消息发送成功后,我想了想,又发送了一个微笑的颜文字过去。   小戴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最喜欢添加一些可爱奇怪的图片和颜文字。她说这能让接收消息的双方都感到心情愉悦,能表达各种心绪,比如她给我发的时候,就总是高兴的。   蔚先生究竟会不会觉得高兴,我暂且不得而知。   他白日应该很忙,不一定看得到消息。   “在做什么?”   健哥问我。   “给蔚先生发消息。”这没什么可隐瞒的,“向他道谢。”   “是该谢谢蔚总。”健哥神色复杂,“胡泽良勉强算他们公司的一哥了,他好不容易混到现在这地步,他们公司正指着他呢,结果前途说没就没了,他们肯定接受不了。毕竟不是咱们自己公司旗下的艺人,蔚总给他下绊子是很轻易的事,但要将他完全封杀,需要花费一点钱财人脉。”   说到这里,健哥停顿了片刻,忽然问我:“这些……蔚总跟你说过吗?”   我摇头:“没有。”   “何枝,我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有误。”健哥的语气有些犹豫,“蔚总待你……或许是有真心的。”   健哥会说出这样的话,一半点都不像当年的他。   因为他的话,我怔愣片刻,幸好及时清醒了过来。   “那健哥认为,这‘真心’会真到什么程度呢?”我分外平静,心间曾有雾,不知不觉间凝成了冰,“到承认喜欢我的程度?还是到愿意光明正大和我在一起的程度?”   健哥沉默。   我笑了。   看吧,大家都这么想——一定不会。   “健哥,你曾经告诉过我,不要从地位悬殊的人身上找认同,更不要轻易托付情感,这些我都同意。所以这两年以来,我始终在自省、时常自我审视,好认清自己的位置。”   蔚先生有喜欢的人——单单这一点,就能让我始终保持冷静和清醒。   更遑论,他从未说过任何类似“喜欢”、“承诺”的话。哪怕是会错意,总也要有个依据才行。   一切妄断都是无根浮萍,经不起推敲。   说到底,蔚先生之所以对我好,是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很好的人,没有其他多余的缘由。   自作多情往往伤人伤己,实在不可取。   健哥默然片刻,而后重重点头:“你是对的。”   就在这时,小戴走了进来。   她手中拉着好几个行李箱,扬声喊道:“吱吱哥,吱吱哥!咱们该出发去机场了!”   我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行李,免得她绊倒,说:“是该出发了。”   健哥已经整理好了情绪,他长臂一挥:“去吧去吧。路上小心点儿,忙过这阵电影的宣传,你们就可以放假休息了。”   听到可以放假,小戴欢呼了一声,说:“哇!一提起年假,我就又激动又伤心。”   健哥乐了:“你说自己激动我还可以理解,但你伤心个什么劲儿?”   小戴理所应当道:“当然是因为如果放假的话,我就有一周多的时间都见不到吱吱哥了啊!”   “不至于。”我摇了摇头,“一周而已。”   就算是平时工作的时候,她也不是天天跟我待在一起的,一周时间不算长。   “当然至于了!感觉根本不一样,因为过年意义非比寻常啊。”小戴坚持自己的观点,她拇指和食指夹成一条缝,“只要跨年夜的晚上不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周、一天、甚至只有这么一点的时间,等再见面的时候,都会觉得好像过了一年一样漫长。”   我习惯了一个人过年,无趣偶尔有,很少觉得漫长。   这么看来,小戴骨子里是个浪漫的人。   “行了,就你奇奇怪怪的歪理最多。”健哥笑得没脾气,损了她两句,“赶紧出发吧,别再像你刚来的时候一样,连时间都弄错。”   小戴立刻正经地敬了个礼:“遵命!”   我们便乘坐保姆车,前往机场。   ————   要去的城市不远,乘坐飞机只需两个小时左右。   剧组的人定好了酒店的位置和时间,但都是单独前往。好巧不巧,我和陈林导演乘坐了同一时刻的航班,在候机室等待的时候碰了面。   陈导一见到我,眼睛立时亮了下。   他挥手朝我招呼说:“何枝,来,来这儿。”   我点头,向他走了过去:“陈导,下午好。”   “下午好,最近怎么样?”陈导说着客套话,“听张铭说,他的新戏已经选定你做男主了?”   “是。”我说,“承蒙张导厚爱。”   陈导哈哈大笑几声:“你太谦虚了,张铭跟我好一顿夸,只差没把‘我很看好何枝’几个字贴在脸上了。他这个人特别离谱,脾气又乖张,日后你在他手下拍一段时间的戏就知道了。”   他十分健谈,和我天南海北聊了许久。   寒暄了一番后,我斟酌着开口:“陈导,关于胡泽良的事……”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陈导摆手打断了我的话,“听说是胡泽良做了惹怒你的事,一屿高层才有了这么大的动静?你放心,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会对你有偏见和误解。至于胡泽良,这回就算了,从下一回开始,我会错开你们两人参与宣传的时间。这次一屿的态度很强硬,就算接下来的宣传你和他碰到了,他应该也不敢往你跟前凑了。”   他语气轻松,似乎心无芥蒂。   “谢谢陈导理解。”我说,“很抱歉,给您的电影带来了困扰。”   “道歉的诚意你们公司已经给过了,我也说了,只要不影响我的电影就行。”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要说有没有困扰,那肯定多少是有点的。”   我听懂了他的画外音,顺着他的意思说:“这回,算我欠陈导一个人情。”   他看着我笑:“就等你这句话了。”   “陈导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之后我有个剧,想让你帮忙客串个角色,戏份不多,但是个反派,露面五分钟就死的那种。”   “可以。”我应了下来,“陈导需要的时候,直接联系健哥就行,我跟他打声招呼。”   友情客串并不是多难的要求,就算不做人情,以陈导的人脉也不缺客串的演员。他若是需要,我无偿做客串也没什么,但他却说这是人情,实则是想告诉我胡泽良的事不值一提。   “哈哈哈哈!爽快!”陈导笑说,“还有一会儿才登机,来,我给你讲讲下部戏那个反派的戏份。”   “好。”   每个导演都很喜欢讲戏,陈导也不例外。   他没有讲其他剧情,只说这位反派短短几分钟背后的人生和动机,然后又讲导演和演员的关系,断断续续说了很久。直到登机后发现人不多,他还和我旁边的人换了位置,坐在我旁边继续讲。   尽管没什么上下文和其他人的联系,我仍旧听得津津有味。   这角色是一个疯疯癫癫的反派,因为执念犯了罪,然后自-杀。按照陈导的话来讲,他在整部电影只出现了几分钟,但却贯穿了整条故事线,所有人都在找他,但所有人都没有找到他。   最后,陈导问我:“怎么样,就算不知道大致剧情,是不是都很觉得很好奇,很有趣?这就是角色的魅力,演技其实也是一样的。”   “是说演技也不需要结合上下文吗?”我说,“我大概能理解,如果演得足够好,哪怕只是一个片段,一个回眸,都能让人共情。”   看到陈导投过来期待的眼神,我继续说:“所以不必说什么观众不了解人设,不了解剧情,所以无法与角色共情。剧情是为了观众理解人物,当演员成功演绎一个角色,他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是那个剧中的人,都能牵动人心。”   这是我认为的演技。   陈导笑了:“你每次说自己‘大概’理解,其实都理解的特别透彻。”   “陈导过誉了。”   “没什么过誉不过誉,我就喜欢你这样的青年演员。”陈导再次重复了一遍,“我的新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拍,但我们可说好了,到时候不管你混得怎么样,都要给我来客串的。”   我颔首:“一言为定。”   陈导这才满意了。   ————   抵达邻省的城市之后,剧组的人便开始了忙碌的宣传工作。宣传的工作排得一如既往的满,既要接受一些采访,还要参加当地电视台的节目。   来到落脚的地方,我没有看到胡泽良,接受采访的人只有陶诗、柳暄,以及饰演女二的演员。   当天下午接受了两个小采访之后,众人回到了酒店歇脚,好参加第二天的节目录制。那档节目的录制在摄影棚中进行,是主要以访谈为主的节目,可能要做一些小游戏。   晚餐后,我来到了陈导门前,敲响了他的门。   陈导开了门迎我进去,边走边笑说:“我就知道你还会来找我。”   彼此心知肚明,我便也没有含蓄,开门见山地问:“陈导说从下一次的宣传开始,会从中调节,让我和胡泽良岔开时间,我能了解一下具体的安排吗?”   “来。”陈导招来他的助理,“拿一张前两天改过的行程单来。”   他的助理依言,递给我一张行程单。   我接过,细细看过后,告诉陈导:“我认为需要改。”   他静静地看着我,似乎是在等待我接下来的话。   于是我继续说:“应该让胡泽良多露面。”   行程单上,胡泽良的露面次数不仅少于女主演陶诗,甚至少于我和其他两名配角。男主演的出现次数比配角们还低,这对于一个没上映的电影来说,并不合理。   有心人只要一想,就会发现有问题。   先不论观众发现这一点后,会继续深挖出些什么来,只说他们将重点放在了电影之外的八卦,而非电影本身,就辜负了陈导的团队和演员们耗时这么长时间拍摄的影片。   我不知别人怎么想,但我要对自己演得每一部电影、每一个角色负责,哪怕在剧中我不过是个仅露过几面的配角。   陈导笑问:“原因呢?”   我只说:“其实陈导心里都明白。”   “的确。男一频频缺席电影宣传,这对电影本身来说不是好事。”陈导拿走了我手中的行程表,“我虽然拍的是商业片,需要适度的营销,但不需要这种引起争议、搞噱头的营销,容易反噬。”   “电影究竟如何最终还是靠口碑决定。”   “你说的没错。”陈导又向助手要了一张行程表,“其实刚刚那张是被否决了的行程表,这张最后确定了的。”   我接过表格,忍不住问了一句:“否决?”   ……被谁?   陈导回答:“被你们一屿的蔚总。”   这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看着那张表格,出了片刻神。   陈导解释:“在《全程通牒》的宣传期间一味地压着胡泽良,不让他参加节目,不仅对电影没有益处,也可能为你带来负面影响。不然到时候肯定有人说‘为什么一部电影,男二男三都比男主出场率高,是不是有黑幕?’,营销号黑起你来可就有理有据了。”   “当然,你们一屿有手段,其实不用怕这点激不起风浪的谣言。但蔚总不同意,他不允许你背负这个黑点。”   ——但蔚总不同意。   陈导说这句话时,我仿佛能看到蔚先生板着脸冷着眸,目光扫过来的模样。   关于陈导说的负面影响,我其实也想到了,网络发达娱乐至死的时代,媒体捕风捉影的能力十分了得,稍微一发酵,就是一出大新闻。   在这样的前提下,我在意的更多是电影的宣传、票房和口碑。   蔚先生却在担心我。   我说:“谢谢陈导告诉我这些。”   “都是小事。”陈导说,“这次宣传本来是没有胡泽良的,但是小采访也就算了,大型节目男主也不在现场,难免让人瞎想,所以明天他还是会来。何枝,你仔细看表格。”   闻言,我低下头认真审视起行程表。   新的表格中,我只需要参加明天和四天后的宣传工作,工作量比原来少了太多。   “最后的决定是——电影宣传减少你的出场,希望你能体谅。”陈导解释,“其实原本也不需要你陪着跑那么多通告的,主要是我看好你,所以想带带你而已。现在我都有点后悔了,如果不是我非要拉着你参加宣传活动,胡泽良没机会冒犯你。”   “我理解,不是陈导的问题。”我说,“这部电影的核心原本就不是我。”   “你理解就好,日后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陈导迟疑了一下,“至于明天……你就忍一忍,胡泽良最近自顾不暇,应该没能力找你的事。”   “没事。”我没有将胡泽良放在心上,“我只负责配合电影宣传,不管其他。”   “好,你很好。”陈导连连点头,笑得牙不见眼,“一定要保持这个性子。”   我又和陈导聊了几句,就离开了他的房间。   我沿着走廊往自己居住的房间走去,拐过走廊一角,忽然被一道身影挡住了去路。   来人比我矮一点,我低头看向他。   “柳暄,有事吗?”   来人正是柳暄,《全程通牒》里面男二的饰演者。   我们两人没什么对手戏,偶尔遇到时,他总对我有些莫名其妙的敌意,所以我们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几次宣传时他都站在我身旁,我们却未曾交流过,私下更是没有任何交集,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这次,他忽然拦住我,大概率来者不善。   柳暄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一双丹凤眼上下扫了我一眼。   我不动,任他打量。   良久,柳暄说:“何枝哥,聊聊?”   我记得柳暄的年龄不大,似乎才二十一二的样子,喊我“哥”并没有错处。但我不太喜欢他叫我时的语气,轻佻黏腻,透着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审视。   他试图掩饰自己的不屑,但是表演痕迹太重,略显拙劣,让人一眼就能看到恶念。   我面不改色,问他:“你想聊什么?”   “我听良哥说,他惹怒了一屿的高层,电影上映结束后就会被人整治。”柳暄蹙眉,“这事儿似乎和你有关?”   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而且看情况,他似乎没有弄清楚前因后果,就来为胡泽良打抱不平。   也可能他知道前因后果,仍旧为胡泽良愤愤不平。   我劝他:“与你无关的事,最好不要插手。”   说完,便绕过他往前走去。   “你什么意思?”柳暄声调上扬,在我身后喊道,“你们一屿娱乐的艺人都这么横吗?”   他语调称得上阴阳怪气,应该是想惹怒我。   我只觉得好笑,没有理会他,继续往回走。时间珍贵,不该浪费在他身上。   柳暄又扬声说:“不是我非要跟你说话,是良哥说有事想跟你说清楚,让我帮忙拦住你,他马上就到酒店了!”   我充耳不闻,一步未停。   然而到底慢一步,没有避开不想见的人。   “叮——”   电影抵达层数的声音响起,走廊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道人影阻在了我面前。   ——果然是胡泽良。   我漠然看向他。   不过几天的时间没见,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眼下青黑一片,唇边的胡茬未剃干净,没有经过精细打理的头发杂乱得贴着头皮,半点没有往日的光鲜。   胡泽良开口,声音格外沙哑:“何枝。”   柳暄走了过来,他显然也被胡泽良这狼狈的模样惊到。   他盯着对方看了半晌,才喃喃地说:“良哥?你来了,我刚刚差点没有拦住何枝哥,他根本不听人说话的……”   用的是控诉的语气。   胡泽良霎时间瞪大了眼,死死盯着柳暄。   柳暄被骇了一跳:“怎……怎么了?”   胡泽良深吸了一口气:“我让你帮忙拦住何枝,不是你想的那样……算了,你回去吧,我和何枝单独聊。”   柳暄闻言表情委屈,接连看了胡泽良几眼,似乎在等待他的安慰。但胡泽良自己都顾不上,哪有时间顾及他的情绪。   半晌无人理会,他愤然离开了这里。   这两个人,自顾自在那里说了半天,却根本没有人问过我是否愿意和他们“聊聊”。我忽然记起,胡泽良先前提到过,承认他和柳暄在片场时曾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果然是同类相吸。   胡泽良再度看向我,扯出一抹笑:“何枝,我们之间有点误会,其实那天我说的都是玩笑话,绝对没别的意思。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详细解释一下,能给我点时间吗?”   “不好意思。”我平静道,“没有时间。”   “何枝,别这样……”   胡泽良脸上露出哀求的神色,伸出手来想要拉我的胳膊。   我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却猛地撞上了人,脚下顿时踉跄了一步。   与此同时,一只手按住了我的肩膀,稳住了我的身形;另一只手臂从我身后探出,狠狠打开了胡泽良意图伸过来的手。   我侧眸,清楚地看到了那人手腕上的奇楠香串珠——和我手上的别无二致。   因此我没有挣扎。   一道隐含怒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质问胡泽良:“你在做什么?”   “蔚……蔚总。”胡泽良动作僵住,“我和何枝有点误会,就是想跟他……解释清楚……”   “误会?”蔚先生轻嗤一声,嗓音极冷,“滚。”   胡泽良嗫嚅片刻,没说出来话,也没有动身。   蔚先生再度开口。   “别再让我说第二次。”   我丝毫不怀疑,如果胡泽良无视蔚先生的话继续待在这里,他甚至会失去为《全程通牒》宣传的机会。   胡泽良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转眼之间,他坚毅的面容肉眼可见的又憔悴了几分。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眼中有绝望,还有些纷乱复杂的难言情绪。   “何枝。”   我与他对视。   “对不起。”胡泽良说用苍老了几分声音缓缓说道,“其实,最开始……我是认真的。”   这一句话,他说得意外的言语真挚。   他口中的最开始,可能是指他拍戏时传授我经验的时候,也可能是后来杀青宴上他打探我心意的时候。   但都不重要了。   从他用毫无尊重可言的话贬低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连普通的同事都不算了。   胡泽良转身离开的刹那,蔚先生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忽然轻微地卷曲了一下,他的动作幅度不大,却极富力量。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以为他要朝胡泽良动手,下意识抬手覆住了他的手背。   在这里发生冲突并不合适。   刚刚覆上去,我就忍不住想笑。   蔚先生为了我打架?   未免太过荒谬。   一定是他最近帮我处理了太多麻烦,所以才让我对他产生了这样的误解。   我顺势转过身,抬眼看他:“蔚先生怎么过来了?”   蔚先生眼底的怒气还未消散,他仿佛泄愤般转动我手腕上的串珠:“我跟戴玥要了你的房间门卡,等了半天你都没回来。听她说你去找陈林了,我就给陈林打了电话,但他说你离开已经有一会儿了。”   一本正经的碎碎念后,他不忘回答我的问题——   “明天是小年夜。”   因为是小年夜,所以才过来吗?   我一阵恍然。   年关果然将近。   那春天也快要到了吧。 第24章 酒店   我和蔚先生回了酒店的房间。   开灯,关门。   酒店房间的窗帘敞开着,想来是蔚先生拉开的。   我走过去,想拉上窗帘,等到站在三十几层的落地窗前,却忽然想静静观赏起窗外的景色。夜色降临之后的城市灯火辉煌,一眼望去便是车水马龙生生不息的景象,无数流动闪烁的光点连成了斑斓的线,渺小的、看不清面容的人在道路中穿梭。   所有人都看起来分外忙碌。   蔚先生来到我的身后,从背后环住我。   不消片刻,我呼吸间便全是他身上男士香水的气息,明明闻起来清淡无比,却分外强横地裹挟着他体温的燥热温度,缓缓将我包围。   密不透风。   他贴近我,我能感觉到,有不可言说的欲-望正在生根。是熟透了的侵占欲,无限放纵从心所欲地膨胀,渴望碰撞和纠缠,将空气捣弄出黏腻的香。   可蔚先生没有进一步动作,他甚至没有亲吻我。   我问他:“明天要留下吗?”   “嗯。”蔚先生点头,“后天和你一起回北城。”   陈导的计划就是明天参加节目,后天早上回北城。因为那档访谈节目预计要拍摄到晚上十一二点,如果没有急事,第二天再走比较好。   用陈导的话来说——马上过年了,别因为来回奔波拖垮了身子。   我的确无事,再加上前几天蔚先生忙得见不到人,我不必非要待在家里,于是选择在后天早上回程。   说起来,对我和蔚先生而言,小年夜并不是需要团圆庆贺的日子。回顾往年,我和他从没有为这天空出时间,特地见过面。   他的到来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   蔚先生的手臂环在我腰前,他手腕上的串珠从西装袖口露出来,其中有几颗珠子莫得分外圆润,一看便是历经过时光。从前我只知道蔚先生时常戴着这串奇楠香,却没有仔细观察过,因为那样显得不太礼貌。   因此,我印象中的珠子毫无差别。   如今留心一看,才发现珠子在细致之处是有些不同的。   我抬手搭了上去,学着蔚先生的样子,轻轻转动那几颗珠子,试图寻找他时常这么做的原因。   他没有阻止,任我动作。   良久,蔚先生声音带着满足的笑,启唇问说:“好玩吗?”   我侧过头,与他对视,然后坦诚摇了摇头。   我仍旧没有理解他的乐趣所在。   蔚先生:“……”   他仿佛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都被我堵了回去,眼底有些委屈的神色,这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出息了,何枝。   都敢逗弄金主了。   大概是因为想到了春天吗?   我整了整神色,问他:“蔚先生平时玩珠子的乐趣是什么?”   闻言,他转起我手上的珠子,告诉我:“看着高兴。”   “高兴?”   “嗯。”蔚先生没有多说,转而问我,“今天很忙吗?你一直没有回我的消息。”   听到他询问,我才想起来出发去机场前,我曾给他发了消息。当时他可能太忙碌,没有回复,后来我的手机一直放在小戴那里,没有再腾出时间来看消息。   “抱歉,我还没来得及看。”   小戴将我的手机放在了房间里的桌子上,就在窗边不远处,一转头就能看见。但是蔚先生没有松开手,放我去拿手机的意思。   “没事。”他说,“回头再看。”   我点头。   蔚先生人都在这里,消息自然也不必回复。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开口说:“其实我给你发了几个表情包。”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表情包?”   “网上找的。”他粗略地描述,“猫、兔子、猪什么的,看起来比较开心的表情包。”   或许是我想象力欠缺,单听蔚先生这么讲解,实在想象不出来那图片是什么样子。然而与之相对,其实我更好奇他为什么忽然发这些给我。   不等我询问,他就先一步启唇说:“你今天问我忙吗,还给我发送了微笑的颜文字,为什么?平时你不会发这么消息。”   刹那间,我也明白了他发送图片的含义——原来是礼尚往来。   我们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十分单调,忽然有天发送了不同于简单文字的信息,竟会让彼此都觉得非比寻常,猜测对方是否事出有因。   “今天健哥跟我说了胡泽良的事,麻烦蔚先生了,问忙不忙是想向你道谢。”我向他解释说,“至于表情符号,听说加上之后会显得真诚,让对方心情愉悦。”   现在看来,蔚先生心情不见得愉悦,但一定有疑惑。   他语气认真地问:“只是这样?”   闻言,我当自己遗漏了什么,谨慎回忆片刻,确定再无其他。   于是我迟疑地问:“蔚先生是指?”   “我以为是因为——”蔚先生垂眸,睫毛下掩,“这几天没见面,你其实……有点儿想我。”   我:“……”   “我本来想明天过来。”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是我想你。”   我默然。   蔚先生的话中意十分明了,清楚到让我以为自己的理解出了问题,也让我心底有了些难以明说的怀疑。   ——他是为了见我而来。   但是,为什么呢。   我说:“我也经常想到蔚先生。”   他语调霎时不再失落,尾音有显而易见的愉悦。   “真的?”   “真的。”   时常会想到。   ————   我和蔚先生相拥而眠。   次日,用过早餐后,蔚先生在酒店套间的小书房里处理工作,小戴过来帮我记录最新的体重。   这是应健哥的要求。   经过一段时间的饮食控制,我的体重稳步下降,原先锻炼出来的一层肌肉也变得柔软了些。离张导的要求又近了一点,就算是直接用眼来看,也能看出身形比原先多了几分单薄消瘦。   “今天也达标了。”小戴记下数字,说,“哎,正主太争气了,我压力很大。”   我笑她:“你压力大什么。”   小戴哭丧着脸:“我不配做你的粉丝!我减肥都越减越肥!”   “你这样很好,很健康。”我说,“没必要减。”   “吱吱哥也觉得我这样很好吧?我就说嘛!但是我妈非说我工作之后胖了,让我好好审视一下我自己……”   小戴嘟嘟囔囔的抱怨说到一半,瞬间噤了声。   我转身,果然看见蔚先生从小书房走了出来。   他说:“准备出发了吗?”   “蔚先生一起去?”   我一会儿就要去电视台,化妆、对台本、走流程,然后开始正式的节目录制。我时常录制访谈类的节目和采访,但在蔚先生面前还是第一次。   同样,他也没怎么见过我演戏时的样子。   蔚先生点头:“嗯。”   “不耽误工作吗?”   “不会,重要的事已经提前处理好了。” 第25章 合法   蔚先生来得突然,猝不及防不仅仅是我。   早上在电视台碰到了陈导,他还笑呵呵地说:“我昨天接到蔚总询问的电话后,就跟节目组还有台长打过招呼了,告诉他们蔚总过来了。他们吓了一跳,还想着要不要邀请你吃个饭,结果蔚总转眼就直接来电视台了。”   蔚先生朝他点了点头:“昨天谢谢陈导。”   “谢什么,蔚总太客气了,不过是提一嘴的事。”陈导说,“其实我也很担心何枝。”   一番客套过后,电视台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过来引我们去休息室。   其中一名工作人员面对我的时候格外谨慎,将我们引向了另一个方向——可我昨天记得流程上写着,我该和其他几名演员公用休息室。   现在临时改变,一定是因为蔚先生的缘故。   陈导也知道休息室的事,但他什么都没有问,只看着我挥了挥手,笑说:“待会儿见。”   我颔首:“待会儿见。”   节目组竟专门给我们腾出了一小间休息室。   在休息室待了没一会儿,台长出面,说要请蔚先生聊聊。   蔚先生这次只身前来,身边没有助理跟随,台长出面邀请,人情往来间还是要给些面子的,于是便答应了。   他离开后,跟在我身后大气不敢喘的小戴这才嘀咕道:“吱吱哥,刚刚节目组跟我说,还要给你重新找个化妆师呢,我们本来是和柳暄共用一位妆发老师的……蔚总面子真大啊。”   等到定好了妆、对完了台本,跟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大致走过一遍流程之后,蔚先生才回来。   他问:“要开始了吗?”   “嗯,该往台上走了。”我说,“蔚先生要看吗?采访可能会有点无聊。”   “不会,听你回答他们问题很有趣。”   我讶异:“蔚先生看过我的采访?”   他理所当然地点头。   准备录制节目的时候,我发现蔚先生坐在了最前排,周围都是现场的工作人员。我只要一望向观众席,就能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他的视线。   蔚先生的行为太过明目张胆,这在过去是没有的事。   他以前偶尔来探班,虽然也不会刻意遮掩,但也绝不张扬,往往只要导演和制片方知道,不会被很多人见到。因此,这两年参演了几部戏,圈里知道我和他关系的人并不多。   最近这段时间,他就像是解开了什么束缚一样,突然高调许多。   这让我开始怀疑,去年年末自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是不是为时过早了点?   台上,胡泽良和陶诗作为男女主演,坐在最中间。胡泽良化妆之后的脸虽然少了几分憔悴,但多少还是能看出一丝疲惫,陶诗倒是状态很好的样子。   根据位置安排,我再次坐在了柳暄旁边,他身形似乎僵硬了一下。   没过两秒,他就忽然转过头来,笑的分外友好亲切。他演技最好的时候,可能就是现在,仿佛我们真的有多亲密。   “何枝哥,你来了?”   我抬眼看他,应了一声:“嗯。”   自拍摄《全程通牒》以来,这是柳暄第一次同我打招呼,没有阴阳怪气,态度也不再趾高气扬。如果昨晚发生的事并非幻觉,我记得他昨天拦住我的时候,还是咄咄逼人的语气。   节目马上就要正式开始录制,一应设施都在准备当中,场上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帮助嘉宾佩戴调试领夹上收音的麦。   我和柳暄还没有佩戴收音的设备。   他便扬着灿烂的笑脸,低声说:“我刚刚看到盛时的蔚总了,他在观众席呢,你们关系真好。”   我没有接话。   “听说节目组专门为何枝哥腾出来了一个休息室?”柳暄继续自顾自地说,“真羡慕啊,背靠大树就是好乘凉,比我可厉害多了。”   我忍不住摇头。   人不能总想寻找依托,这个世界上,哪里会存在什么永远供人乘凉的树。   但看他表情古怪,大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我开口打断了他。   “羡慕吗?”我转头,朝他礼貌地笑了笑,“看来你对自己背后的人并不满意,需要我帮你传达吗?”   柳暄:“……”   他终于不再和我搭话。   录制正式开始。   蔚先生坐在观众席上,节目组的许多人都有些紧张,在场的知情人士都有意无意打量着我。几位主持人刻意给我加了许多戏,时不时就要cue我一下;摄影师同样,即便台本上没有我的名字,也要给我镜头。   按照流程,主持人中间要问嘉宾几个问题。   轮到我的时候,都是些中规中矩的问题,早上对台本时也都走过流程,十分好答。回答完与剧组相关的之后,女主持人却梁梦梦看了我一眼,唇角扬起一道戏谑的笑:“接下来,就是何枝的粉丝们,最关心的——私人情感问题!”   “哇哦~”   其他两位主持人发出格外夸张的起哄声。   底下的观众也激动地鼓掌欢呼起来,场面一度十分热烈。   这和台本上写的有些出入。   台本上原本写的也是私人问题,但都是“拍戏结束后最喜欢做什么”之类的问题,和情感无关。不过作为演员,时常需要接受各种各样的采访,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问及感情上的问题。往常回答这种问题,只挑能说的应付过去就是,没什么可慌乱的。   梁梦梦问:“第一个问题——你的初恋是在什么时候?”   话刚说出口,她脸色就微微变了变,眼神不经意间扫了观众席一眼。   因为节目组导演在下面举起了牌子,上面写着——“梁梦梦你看错问题了!!”   事已至此,只好继续聊下去,或者将话题匆匆结束,后期的时候再减掉。梁梦梦朝我投来歉意的眼神,我冲她点点头,表示没什么大不了。   这个其实问题不难,直接否认没有过初恋就好,正要回答之际,一阵强烈的视线定在了我的身上。   不必看,我也知道是蔚先生在看我。   他好像很在意这个答案。   想起蔚先生最近的不同,以及他待我时的真诚和尊重,我忽然觉得全盘否认并不合适。明明我们只是单纯的金钱关系,可一旦开口否认,就像否认了他一样。   于是我说:“学生时代忙着学习,没什么时间谈恋爱。”   却不提学生时代后。   梁梦梦显然想尽快结束这个问题:“看来何枝还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那还要继续问吗?”   下面的观众高呼:“问!!”   梁梦梦眼神在台本上转了一圈,似乎在挑选合适的问题。   柳暄忽然笑盈盈地问:“第二个问题呢?我和何枝哥的粉丝们都快期待死了,是不是呀?!”   观众又是齐声道:“是!!”   梁梦梦隐晦地斜了他一眼,转头对我说:“这不就来了,第二个问题——你在情感上是容易被感动的人吗?”   男主持阳乐天帮着打圆场:“何枝一看就不像会被感动的人,他像那种就算你求爷爷告奶奶,他都不会看你一眼的校园高冷男神!”   另一名男主持捧哏:“对对对!就是那种高岭之花的感觉。”   我朝着镜头笑了笑,说:“我其实是个会被人感动的人,只是方式很重要。”   梁梦梦问:“方式?”   “对。”我解释,“因为大部分人的感动,都是自我感动。”   大学的时候,我曾遇到过一位追求者,不顾我的不喜,每天持之以恒等我下课,甚至找人堵在我的宿舍楼下。最后他起哄告白,被拒后又喝得烂醉,问他这么多深情,我为什么不感动。   我实在没办法感动,他的行为险些耽误了我一份家教的工作。   梁梦梦:“什么样的,才不算自我感动呢?”   “要尊重。”我说,“思考对方的立场。”   中途休息,停停录录,忙到了晚上十一点,录制终于结束。   收场卸妆回到酒店时,已经快到夜里十二点。   我问蔚先生:“累吗?”   他全程都在,我看着都替他疲惫。中间休息的时候,我让他先回酒店,他却拒绝了。   “不累。”蔚先生摇头,“你呢?一直在说话,后面还要做游戏,肯定比我累。”   “我也还好。”   这档节目只在棚内进行,除了小游戏外也没有什么激烈的运动,对我而言录制强度不大。   疲惫是有点,但不会难受。   “要吃点夜宵吗?我让提前小戴去买了一点食材,既然要过小年夜,我们可以有点氛围。”我看了眼时间,对蔚先生笑说,“再不赶紧庆祝,就要第二天了。”   蔚先生因为小年夜特地赶来,却陪我录制了一天的节目,不能让他败兴而归,正好酒店的套房有厨餐厅区域,可以做一些简单的烹饪。   “不用,我不饿。”蔚先生拉住我,“何枝,你过来看。”   我不明所以,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   他引我来到了落地窗边,和我并肩站着。昨晚我们就是在这里相拥,静静地看了许久夜景。   蔚先生低头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对我说:“还有三分钟。”   “什么三分钟?”   “美景。”他打起哑谜,“这儿会成为最好的观景视角。”   蔚先生语调中的小愉悦,让我即使什么都不知道,也有了几分期待。   三分钟过得很快,他数起了倒计时——   “三——”   “二——”   “一。”   刹那间,不远处的灯火通明的写字楼通通暗了下来,唯有一栋高耸的建筑上LED灯光亮起,缓缓浮现几个大字——“何枝,生日快乐”。   是浮动在空中唯一的光。   来往的行人也都驻足,仰起了头。   “今天是小年夜,但明天是你的生日。”   蔚先生这么说道。   昨天进了房间,我看到窗帘敞开,就猜是他做的。没想到他不仅是在欣赏窗外景致,更是在筹划这场惊喜。   的确是美景。   “第一年,你没有告诉我你身份证上的生日信息是错误的,我送礼物送错了时间,也错过了你真正的生日。”蔚先生细数过去两年的生日,“第二年,你在外拍戏,我出差,碰面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   “所以无论如何,今年我都要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   我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   蔚先生问:“有什么愿望?”   我想了想,说:“希望最近会有好事发生。”   “好事?”蔚先生弯起眸子,凑近了我,“怎么样算是好事?”   我斟酌了一下措辞——   “比如,不让人难过的事。”   他笑着吻我:“那应该很简单。”   “是啊。”蔚先生的吻落在眼睑上,痒意让我也忍不住轻笑,“应该很简单。”   那一刻,我真的以为会有好事发生。   过了小年夜没多久,一条热搜悄无声息燃爆全网。   ——华国通过同性婚姻合法化法案。   一石激起千层浪,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对同性婚姻合法化的讨论,有人支持赞美、有人反对辱骂,到处都是彩虹色的图片。   彼时,我还在南方参加《全程通牒》的最后一次宣传。 第26章 综艺   说是最后一次《全城通牒》的宣传,其实仅是对我来说。   因为上回我和陈导已经谈好,只再跟随剧组的人参加两次宣传和采访。至于其他的演员,仍旧需要继续宣传,电影上映后还会有其他通告。   这次的宣传内容很简单,是要作为飞行嘉宾,参加时下比较受欢迎的休闲综艺。   参加的人只有我和陶诗两人,胡泽良和柳暄等人对外宣称是有其他通告,他们也的确去了。   我和陶诗在昨晚动身,来到了这处南方风景优美的小城市,先各自在酒店住了一天,再按照流程前往综艺录制地点。作为飞行嘉宾,我们只需要在这里待一天,第二天下午便离开。   综艺的内容很有趣。   每一季,导演都会选定一处风景不错、但并不算知名的县城,让常驻嘉宾们迎合当地特色,用启动资金在这里开一家店。什么类型的店都可以,只要能满足嘉宾们四十天自给自足的生活,就算经营成功,为当地的慈善机构捐出一笔慈善金。   其实开店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即使是有节目组的帮助,能将店面、装修、营业执照等等问题轻易解决,用四十天从有想法到走上正轨,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大抵还是有些明星效应,才能相对顺利的。   我和陶诗赶上了最后一期节目的录制。常驻嘉宾的店已经步上了正轨,我们便只用帮点小忙,维持店面运营。   当然,过来的主要目的是宣传,和常驻嘉宾聊天也十分重要。   到达现场,和节目导演接触之后,便正式开始了录制。   我习惯于采访或者录制节目的过程中,将手机先交给小戴保管,免得影响到工作。但是这一次,导演要求我直接拉着行李箱进入店中,尽管我们先前已经沟通了许多细节,可仍要表现的越自然、越陌生越好,以保证综艺拥有“真实感”。   这么看来,手机什么的自己带着就好,交给小戴反而显得刻意——尽管小戴和一众工作人员就在摄像头后面站着。   我从前没有参加过类似的综艺节目,来之前做了点功课,抽时间看了几期往期的节目,也去了解了一番常驻嘉宾的具体情况。   综艺的确十分有趣,很适合消遣娱乐。   常驻嘉宾一共有六位,四男两女,分别来自影视歌、导演、运动员各个行业,年龄、脾气、性格各不相同。这一季,结合当地冬季也温暖如春的特色,他们经营的店面是民宿,招揽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   我刚刚踏入民宿的院中,便看到一位熟人正蹲在墙边锄草。   他看到我,立刻笑着站了起来:“是何枝啊,听说这期嘉宾是你,我期待了好几天呢!”   我笑了一下,朝他打招呼:“连哥,好久不见。”   连阳是我合作过的演员,大了我十岁左右,科班出身,从入行起便一直在出演正剧,演技十分精湛。我们共演的那部年代剧,我拿到了最佳男主,他也拿到了最佳男配。   我获得视帝这个头衔,离不开导演和工作人员的帮助,也得益于他这样的优秀演员倾情配合和演出。正是因为有无数优秀的人一起努力,才能打磨出那样一部完美的作品,获得大众和业内的认可。   我们关系尚可,君子之交淡如水。   “我总觉得也不久。”连阳把手套摘下,抖了抖上面的泥,“上次见面是半年多前?”   “好像是的。”   他笑了笑,面容俊雅儒和:“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来,先进来吧。”   说完,他便走过来,要帮我拿行李。   “不麻烦连哥了。”我拒绝了他,“东西不重。”   “你既然叫我一声‘哥’,就不用觉得麻烦我。”连阳仍是从我手中拉过了行李箱的把手,“另外一名飞行嘉宾已经到了,正在大厅里面坐着,你也别跟我客气了,不然还要让大家多等。”   另一位飞行嘉宾,自然就是陶诗。   闻言,我听从连阳的话,没有再跟他僵持,点头道谢:“谢谢连哥。”   连阳笑:“这样多干脆。”   说着,便帮我将行李拉进了屋内大厅。   大厅除了前台外,另外隔出了两个小区域,一个区域摆放了书架、桌椅、盆栽,另一个区域则是沙发和茶几,看起来十分温馨。   陶诗和另外几位常驻嘉宾正坐在沙发上闲聊。   其中一个人朝我们挥手:“来来来,快坐这儿,现在没事儿,大伙儿正唠嗑呢。”   这位是著名导演李岩山,五十多岁的年龄,心态比二十多岁的还要年轻。   “稍等会儿。”连阳拒绝了他,“何枝刚来,我先带他去他的房间。”   李岩山:“那就快去快回!”   连阳:“遵命。”   连阳带我去了二楼,将行李箱放下,转头对我说:“你就住这一间,稍微整顿一下再下楼就行。”   “好。”我应道,“我马上下去。”   房间里也有摄像头,我大概看了一眼,简单整理行李后便下了楼。   嘉宾们的聊天正进行到热火朝天的时候,见我过来,连阳招呼我坐他和陶诗中间。   我进行了简要的自我介绍。   其中一位女嘉宾看向我,朝我眨了眨眼,笑得十分灿烂:“何枝是吗?终于见到真人了,我朋友的妈妈特别喜欢你,回头你可能帮我签个名。”   “感谢那位阿姨的喜欢。”我说,“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袁姐的真人,平时经常听您的歌。”   这位嘉宾名叫袁霞,是一位出道二十多年的女歌手,实力强悍家喻户晓。年轻的时候,她的性格便是众所周知的温婉俏皮,如今看起来仍旧浪漫直率。   她故作生气:“那我的签名呢?”   我微笑答应:“走之前拿给袁姐。”   她终于露出满意的神情,继续神秘兮兮地问:“知道我们刚刚在聊什么吗?”   我摇头。   刚刚下来的时候,只知道他们聊得火热,但没有听清楚内容。   “聊新闻啊!”袁霞说,“那你知道今天有什么爆炸性新闻吗?”   我继续摇头。   “不好意思,我还没有看新闻。”   “那你赶紧看看手机,大新闻!”她表情十分不赞同,“你一个小年轻,怎么比我和李导这样的老年人消息还滞后呢,这样不行,没朝气!”   李岩山李导听了,连忙反驳:“我可不老,五十多岁老吗?”   “不老,五十多岁当然不老。”袁霞瘪嘴,“我四十岁老,行了吧?”   李导:“……”   看得出来,嘉宾之间感情不错。   袁霞催促我:“快,小枝快看手机!”   我拿出手机,刚刚点开,就有无数条新闻推送弹了出来。   再点进软件,那条名为华国通过同性婚姻合法化法案的热搜,正挂在第一的位置,后面跟着一个“爆”字。   有那么一瞬间,我只觉得心中一片沉寂和平静。   ——终于还是来了。   有关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呼声,已经沸沸扬扬喊了许多年,民众对此都异常关注。每年都有相关的消息出现,每年都有说法案已经提上了日程的人,其中真真假假辨别不清。   但大家都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   因为生活总是会往更好、更包容的方向发展。   我大概停顿了五六秒,才点开了热搜,仔细看里面的内容——正式合法化的时间定在四月二十六日。   四月啊。   我想。   果然是春天。   正如黄争鸣先前透露的那样。   早在新的一年到来之际,我便做好了迎接春日到来的准备,如今预想中的事情如期发生,我却忽然想起了生日那天,蔚先生问我有什么愿望。   我说希望有好事发生,他笑说应该很简单。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轻笑摇头。   分明并不简单啊。 第27章 打算   春天会是个好时节,草长莺飞万物复苏,应该发生好的事情。   对其他人而言。   “怎么样?”袁霞问我,“是不是很劲爆的消息?”   我点头:“确实。”   我侧过眸,院中节目组的导演和工作人员站在摄影设备后面,没有阻拦我们对这个话题的讨论。   在一众人中,我同样看到了小戴,她的表情有些错愕,应该是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惊讶到。瞠目了片刻之后,她飞快掏出手机,埋头搜索着什么。   大厅内,袁霞单臂撑在桌面上,十分神往地继续说:“这么多年了,我和我女朋友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结婚了。”   在场众人:“……”   我提前做过功课,自然也听说过袁霞这些年来的传闻。   都说她其实有个谈了许多年的圈外女友,这么多年来关系都很稳定,圈内不少人都知道。在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她也曾无数次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却始终没有给出过正面的答复。   这很正常。   哪怕人们对特殊群体的接受度越来越高,社会上却仍旧存在异样的声音,总有不怀好意的人,拿些混淆视听的事来大做文章,好达到自己的目的。为了保护自己、保护亲近的人,愿意在镜头面前承认的公众人物少之又少。   如今,她忽然这么昂昂自若地说了出来,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一样。   不止是嘉宾,节目组的人也愣住了。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我便启唇笑说:“恭喜袁姐。”   袁霞立刻眉开眼笑,看向我眨眨眼:“谢谢小枝啊,到时候请你吃喜糖!”   “好,我等着袁姐的喜糖。”   “少不了你的喜糖,你也记得我的签名。”   “当然。”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祝贺。   一旁的陶诗扬眉说:“恭喜袁姐,我和何枝只不过是来宣传个电影,没想到还能近距离听到这样的好消息。”   袁霞心情很好,顺着她的话帮忙宣传:“什么电影啊?快把名字告诉我,等上映了我和她一起去看。”   陶诗便看向我:“我这记性不太好,何枝,咱们的电影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配合地说:“《全城通牒》,陶诗姐可要记住了,下次该您自己来宣传了。”   其他人都笑。   到了连阳,他也向袁霞道了恭喜,然而说完后却忽然接了句:“正好我前段时间离婚了,沾沾你的喜气。”   在场众人:“……”   我看向导演组,果然,他们再一次露出震惊的神情。   小戴倒是仍在低头看手机。   李岩山导演忍不住开口:“干嘛呢干嘛呢,在这儿开新闻发布会呢?”   “最后一期节目,留下点东西。”连阳笑笑,“你们没什么想说的吗?何枝呢,难得来一趟。”   话音刚落,其他人都好奇地看过来。   我平静摇头:“要让连哥失望了,我暂时没有。”   他也不强求,转而去问其他人。   大约又聊了半个多小时,众人便散开,去忙各自的事情。我和陶诗都被安排了工作,我被分到前台协助袁霞算账,核对店内收支。   晚上六点多,我收到了蔚先生的消息。   蔚先生:吃了吗?   我回复:还没有,和嘉宾们一起准备晚餐,还有半个多小时才会开饭,蔚先生呢?   蔚先生:也没有,晚上有个饭局。   我:喝酒时注意身体。   蔚先生:嗯,你也要注意肠胃,别再难受。   我:好,谢谢关心。   然后就像往常时一样,结束了这次的对话。   临近傍晚,我正在后院看植物的长势,小戴利用休息的时间过来找我。   录制过程不需要全程待在摄像头下,如果有事,可以走出拍摄范围。我以为她寻我是有什么要事,比如健哥有嘱咐之类,就避开了摄像头,关掉了收音的麦。   没想到她只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   过了许多,她才喃喃回答:“吱吱哥,你别难过,未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闻言,我颇为无奈,问她:“今天又乱想了些什么?”   她答非所问,脚一跺气愤道:“资本主义真是太坏了!”   “是坏。”我继续哄她,“可你怎么忽然这么说?”   “因为他们没有心,还玩弄别人!”小戴的模样可谓义愤填膺,“……反正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好人!”   我叹息:“说吧,究竟是为什么这么激动?”   小戴:“……”   我静静等待。   终于,小戴小声说:“刚刚李导他们不是讨论合法化的事吗,我去网上查了查,发现很多名人都站出来表态了。结果翻着翻着,我看到蔚……蔚总在一个采访中说,他今年……有结婚的打算。”   闻言,我笑了。   “然后呢?”   小戴一愣:“然后?”   “然后你就生气了?”   “……嗯。”   “一旦有了喜欢的人,就会想和对方结婚。”我劝慰她,“这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蔚先生惦记了许多年。   小戴吞吞吐吐道:“可是、可是蔚总和吱吱哥……”   她语焉不详,我却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觉得蔚先生要结婚了,但我还没有和他分开,所以我被骗了?”   “嗯嗯!”   小戴用力点头。   “被骗什么?既然蔚先生有了结婚的打算,那我们肯定会分开。”我笑着轻声解释,“而且,你担忧的所有问题,都是早就该做好心理准备的事。”   事到如今,即便蔚先生不说,我也迟早会提出分手。   小戴又愣了。   片刻后,她开始大颗大颗地掉眼泪。   我本准备联系健哥,和他沟通一下情况,好让他对可能发生的事有个预期。可看着小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抽抽搭搭的模样,我只觉哭笑不得,便先放下了其他事,安慰起她来。   我递给她纸:“别哭了。”   小戴只摇头不说话,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过了半晌,她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为什么……为什么吱吱哥不可以一直高兴、快乐地过一辈子呢?”   我不禁叹息,放轻了语气想说些熨帖的话,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当然是因为一直高兴、快乐,是谁都无法做到的事。   所幸现在也很好。   我安慰小戴:“别想那么多,先过个好年。”   新春过后,一切都该尘埃落定。 第28章 时候   晚上,几位嘉宾以及几位住客在一楼的餐厅用餐。   拍摄这类型的综艺,说到底是为了表现嘉宾们的另一面,满足观众的好奇心,顺便为艺人圈粉。因此,住客的镜头很少。民宿房间有限,人太多不利于拍摄,民宿的住客大部分都是节目的观众。   住客入了镜后都十分拘束。   有一位小朋友却不惧镜头,频频看向我。我感受到她的视线,转头看去。   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胆子很大,和我对视后不仅没有胆怯,反正朝我乖甜地笑了起来,扬起手臂打招呼。   我便也朝她轻笑。   她这才害羞了,连忙躲进妈妈的怀里,挡住了自己的脸,一双眼睛却仍旧露在外面。孩子的妈妈见状,拉着小女孩来到我面前。   我站起身。   她妈妈笑说:“何枝老师您好,小嫣平时很喜欢看您的电视剧,所以刚刚才会一直看您。刚刚看到您的时候她可激动了,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是吗?”我蹲下身子平视小女孩,“谢谢你的喜欢呀。”   她腼腆一笑,从衣服的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我,十分有礼貌地问:“哥哥能给我签个名吗?”   “当然可以。”   我同节目组导演借来一根笔,在第一页签了名之后,写道——给可爱的小公主,祝你平安快乐地长大。   如今的小孩学知识学得早,她应该是认识公主两个字,将签名抱在怀里不撒手,特别高兴地问我:“何枝哥哥,小嫣是公主吗?”   “当然是。”我说,“现在是小公主,长大以后就是大公主。”   她问:“那哥哥可以亲我一下吗?”   我摇头:“不行的。”   她歪了歪脑袋:“为什么?”   “因为哥哥不是王子。”我用讲故事的语气提醒她,“而且,小公主不能随便让其他人亲的,熟人、陌生人都不可以,只有妈妈可以哦。”   小女孩闻言,抬头看向她的妈妈,眼神疑惑。   妈妈俯身朝她点头,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何枝哥哥说得对,以后要记住,不能随便让其他人亲你。”说完,女人看向我,“谢谢何枝老师提醒,您的教育很正确、很及时,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我轻笑摇首:“我应该不会有孩子。”   女人先是一愣,然后想到什么,笑了笑:“何枝老师身边的人一定很幸福。”   我说:“谢谢,您也是。”   这时,小女孩拽了拽我的衣袖:“那哥哥可以摸我的头吗?”   “这个可以。”我伸出手,避开她头上可爱的小发揪,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慢慢长大吧。”   她用力点头:“嗯!”   李岩山导演看到,哈哈笑了几声后,故作哀伤地说:“哎,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昨天小姑娘还说最喜欢李爷爷呢,今天就缠上你何枝哥哥了。”   小女孩立刻哒哒跑到了李导面前,递给他一颗糖:“李爷爷吃!”   众人见状,都逗弄起她来,纷纷问她要糖。   给过一圈后,小女孩跑回我跟前,塞给我了两颗糖。   “给哥哥留的!”   “谢谢小公主。”   晚餐过后,我和陶诗负责收拾碗筷。   其他人去庭院中燃篝火,最后一期节目,众人打算开一个篝火晚会,围着火焰聊过去四十多天的收获和成长。   屋内只有我和陶诗两个人,她将盘子一个一个递给我,说:“刚刚我听到了你和住客聊天。”   “嗯。”我边清洗盘子,边应声,“这里的住客很友善。”   陶诗直言:“你说自己不会有孩子,是因为一屿的老板吗?”   习惯了她的快言快语,我停下手上的动作,将耳麦关掉,这才继续清洗餐具。   “不是。”我说,“因为从前就没有想过。”   闻言,陶诗却笑了。   她撩起长卷发,语气慵懒地说:“我以前可是想过的,后来才觉得算了。”   “陶诗姐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找人聊聊而已。”她说,“你特别让人有倾诉欲。”   “我就当陶诗姐在夸奖我。”   “确实是在夸你。”   收拾完碗筷,我给蔚先生发了消息,问他明天日否在家。   而后便和陶诗一同走向院中。   篝火已经燃烧得极旺,驱散了夜里些微的凉意。连阳和袁霞中间空了两个位子,他们冲我和陶诗招了招手,我们两人便走了过去,在他们中间坐下。   袁霞兴冲冲道:“我们刚刚聊到要玩游戏,输了的要表演才艺,你们有什么意见?”   我说:“没有意见。”   陶诗也说:“没有。”   一般这种需要表演才艺的游戏,都是为了让艺人有表现自己的机会,尤其是身有所长的新人,所以大家都不怕输,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游戏玩过一轮,固定嘉宾中两位艺人即兴斗舞,将现场的气氛推至了高潮。   这一轮游戏,输的人却是我。   袁霞万分激动:“快快快,你有什么才艺?”   连阳也适时打趣:“特长别是长得帅吧?”   其他人都发出善意的哄笑。   “我给大家唱首歌好了。”   我站起身,从一旁拿来一把吉他,拨动琴弦。   “你会演戏还会唱歌啊?”袁霞语气好奇,“多才多艺的小年轻人。”   “因为演戏需要,所以简单学过一点。”我解释,“不太专业,唱得不好大家多包容。”   袁霞鼓掌:“厉害,演戏就应该这样,为了角色去学很多东西。”   “那确实,何枝多拼。我和他一起拍戏的时候,零下十几度的天气,他穿着棉袄往凿开了冰的河里一遍遍跳。”连阳插话,“那条戏拍了三天才算过,我光是在岸上看着,牙都冷得打颤。”   我笑:“还好呈现出来的效果不错。”   “好了,唱歌吧。”连阳笑说,“让别人看看我们何枝多么全能。”   其余人起哄:“唱歌!唱歌!”   我调了调琴弦,唱起了脑海中想到的第一首歌——   “……   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在二十五岁恋爱是风光明媚   男朋友背着她送人玫瑰   她不听电话夜夜听歌不睡   我唱得她心醉   我唱得她心碎   成年人分手后都像无所谓   ……”   这首歌的调子很平缓,没有太多技巧,情感也并非撕心裂肺,而是将他人的故事娓娓道来。我唱完之后,现场静默了两三秒,然后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可以的,何枝。”陶诗说,“你这把好嗓子,再练一练就能作为歌手出道了。”   “算了。”我将吉他放回原处,“演戏一道还没有学明白。”   她但笑不语。   次日,又录制了半日,借机宣传过电影,我和陶诗便在众人的欢送下,离开了这座民宿小院。   落地北城的机场,正值道别之际,陶诗忽然叫住了我。   “何枝。”   我转身看她。   “陶诗姐?”   她掏出一根烟,没有点燃,只夹在手指间轻轻晃:“你有没有想过做点大胆的尝试?或许能迎来不一样的生活。”   我请教道:“其他尝试是指?”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陶诗反问,“你听过自己唱歌吗?”   我摇头:“陶诗姐怎么也打起了哑谜。”   “你该听听的。”   她凝视我。   “何枝,你很难过。”   ————   北城家中无人。   我打开手机,昨日问蔚先生是否在家,他回复消息说“晚上在家”。   看来还没结束工作。   我将行李收拾好之后,看了眼时间,下厨做了几道家常菜,看着电影等待他回来。   晚上八点,蔚先生打来了电话。   我接起。   蔚先生问:“何枝,你到家了吗?”   我回答:“已经到了。”   “我可能要晚一点回去。”他说,“现在要从公司去机场接个人。”   接人吗。   我默了片刻。   不知为何,想起在机场的时候陶诗对我说,你该听听自己唱歌。   其实我以前给蔚先生唱过歌,就在他去年生日的当天——每逢他的生日,我都会腾出时间来,那回我恰好因为角色需要去学了吉他,因此便为他弹了几曲。   他也是第一个听我弹吉他的人。   那时的蔚先生应该是开心的,虽然他全程用力抿着唇,但眼底盈有喜悦满足的光,墨蓝的异色较往日更明显了些。   陶诗说,眼神不会骗人。   倏然之间,我临时起意般,笑问他:“还记得我第一次弹唱的时候吗?”   蔚先生明显顿了片刻:“当然记得。在我生日的那一天,你唱的很好,很开心。”   他的语气中似乎也有笑意。   原来就算是我们二人,谈起过去的事,也能有会心一笑的时候。   于是我说:“蔚先生今晚要去接谁呢?”   这是我们在一起两年多以来,我第一次违背金丝雀该有的职业素养,主动问及他的私事。且不是一时的迷糊,不小心多了嘴。   我知道,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沉默了。   良久,我轻笑:“不方便说吗?”   蔚先生的声音一贯沉稳,此时却有点说不出别扭、踟躇。   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看来过去的时日,都不是时候。   我本就该一无所知。   “嗯,我知道了。”我仍旧笑着,“蔚先生。”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叮嘱他,“路上小心。”   “好,你别等我,早点休息。”   挂断电话之前,蔚先生那边的声音变得有点嘈杂起来,隐约间,我听到了他匆忙的脚步声——我明明不知道他要去接谁,却能清楚认出他走路的声音。   都是无用的“熟悉”。   大约过了半小时,门铃声忽然响起。我放下手机,走过去打开了门。   ——是小戴。   她怀中抱着一叠纸张,热情地说:“吱吱哥,张铭导演新电影的剧本出来啦!健哥让我拿给你,说这是我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   我接过她手中的一多半资料,让开门说:“先进来吧。”   小戴边往里走边喋喋不休:“健哥说了,吱吱哥在年假期间可以看看剧本,年后没几天张导的团队就要进行剧本围读。除此之外,张导还寄来了一些其他资料,和电影背景有关,说是便于理解剧本。”   “好。”我领着她走到客厅,“将东西先放到茶几上就好。”   把怀里的东西放下后,小戴继续滔滔不绝:“健哥还说了,张导在剧本上勾画了一些重要情节,那些部分演绎起来有些难度,让你……咦,剧本呢,吱吱哥,好像在你那一堆里!”   闻言,我低下头,从那一叠文件中寻找剧本递给小戴。   小戴提醒:“吱吱哥,不是这本。”   错了吗。   我又拿起一本。   “吱吱哥……你、你怎么了?”小戴关切地看向我,“这个也不是。”   我微怔。   自幼时和母亲坐在门槛上大哭算起,时隔这么些年,我忽然又一次没由来地难受起来。   铺天盖地的难受。   我竟以为自己不喜欢他。 第29章 除夕   “……吱吱哥?”   小戴疑惑的声音唤回了我不受控制的思绪。   我收敛情绪,直到这突如其来的、莫名的堵意被沉寂所掩盖,才抬眸看向她——在我晃神的时间里,她已经找到了剧本,并将其递向了我。   “别担心,我没事的。”我笑了笑,从她手中接过剧本,“大概是有点累了。”   小戴立刻紧张起来:“那要赶紧睡了,说起来也是,自从录制节目开始到现在,吱吱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都说了不要那么拼命的呀,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她絮絮念念地说了很多,不断叮嘱我注意身体、早点休息,足让我答应了四五次,才不放心地离开了这里。   送走小戴之后,我没有放任自己多想,只将剧本和相关资料整理好,又把做好的饭菜放进冰箱中,就洗漱睡下。   蔚先生回来的时候,已是夜深时分。   他的动静不大,但我初陷睡眠时往往觉浅的很,因此朦胧中听到了他开门的声响,便微睁双眼,悠悠转醒。   蔚先生走到床边,掀开被褥的一角躺进来,从背后抱住了我,倒没有预想中室外的凉意。他应该是在客厅的公卫洗了澡,身上沁着一股沐浴后清新温热的水汽,甫一靠近,无法忽视的清爽气息便将我重重包裹。   他的胸膛隔着衣物贴紧我的后背,灼热温度逐渐蔓延。   我捕捉到了密不透风的情-欲。   “吵醒你了吗?”   他轻声问。   “没事。”我摇头,“原本睡得就不熟。”   闻言,蔚先生轻轻吻了吻我的后颈,鼻息间发出惬意的尾音。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年底本就忙碌,想必今天在工作、接人的奔波之余,没有空出一丝可以喘息的闲暇时间。   想到这里,我在蔚先生怀中翻身。   我们两人面对面侧躺,我伸出手,替他缓缓按揉太阳穴,好让他好受些。   他阖眸,弯起了唇角,将英俊的脸凑近了我,像是要将脑袋窝进我怀中一样,任由我动作,被褥下的手臂则强硬地揽着我的腰。   这个姿势,我能更顺手地帮他按头。   “何枝。”   他叫我的名字。   我应了一声:“嗯。”   “后天就是大年三十,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   “没有什么想法,听蔚先生的安排。”   “这两天有点忙,公司的事要明天下午才能全部处理好。”他睁开眼,凝视我,“不然我本来打算带你离开北城,去源城待两天。”   “今年除夕夜,蔚先生不是不需要回家吗?”我问他,“如果是这样,后天离开北城也来得及。”   蔚先生摇了摇头,峰眉微蹙:“年后的事说不好,可能有的忙。”   他看起来颇为郁烦,想来是工作上遇到了难题。   我移开了手,转而抚摸蔚先生眉间的沟壑,轻声说:“那就不要想了。”   他瞬间眉眼舒展,凑过来吻住了我。   “嗯,那就不想。”   什么都不用想,有欲望就足够。   ————   第二天,蔚先生用完早饭后,就驱车去了公司。   我待在家里,翻看张导的剧本。   这次的剧本不像上回那样破碎,有着完整的故事脉络,清晰的人物塑造。电影的名字很有趣,叫《一个普通人的一生》。   张铭导演出了名的特立独行,听说他的电影都是自己来书写剧本,内容或取材于真实故事、或纯粹虚构。这一部也是他一贯的风格,开篇就向演员们表示了这部电影是真实故事改编,是他背着相机四处漂泊游历的时候,意外采访到的一个人的生平。   我没有深思太多故事人物和背景内涵上的东西,而是翻开剧本,准备站在一名读者的立场,先将剧本通读一遍。   当初张导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应该也是这个角度。   故事接着试镜的时候,我演绎的片段继续往后讲述——男主从学生时代就憋着一股劲儿,想要变优秀,立志走出这座小城市,去往外面的世界。他满怀期盼和向往,梦想造就了活力奋进的青春时代。高考结束之后,他不负众望考上了理想中的院校,离开了生活十八年的小县城,走进了向往的大城市。   在那个年代,华国经济高速发展,人们也争先恐后地追逐名利。大部分人都容易被淹没,容易遗忘初心。   也包括曾经踌躇满志的少年。   坏的遭遇总是接踵而至,男主毕业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大二就在一起的女友,在大学毕业后,因为种种现实因素分了手;工作、团队和想象中相去甚远,根本不是期望中的样子。   然后男主遇到了影响他一生的人——一位带着两个孩子来这座城市求医的母亲。   在这里,踏上了故事的转折点。   剧本看了一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还以为是共演过的演员或工作人员,我没有多想,按下了接通键:“您好,何枝。”   谁知,对面那人却轻笑了一声:“我当然知道,否则没事干打给你做什么?”   我一时没有认出对方的声音。   “请问您是?”   静默片刻后,对方轻轻叹了一口气,语调故作伤心:“没猜出我是谁?真令人伤心啊。”   我没有说话。   ——当别人询问时,不说话是不礼貌的行为,但前提是这个“别人”,并非是黄争鸣。   算算时间,我已经很久没有理会黄争鸣。   早先屏蔽了他的私人联系方式,后来他似乎在公共平台圈我圈上了瘾。   应公司要求,我偶尔会在社交平台上发些生活照、电影剧照、广告宣传,每当这时,也会顺便回复一些粉丝的消息。茫茫留言之中,我曾看到过一两次他的名字,顶着“黄争鸣”的大名,仿佛从来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   不过自上次之后,我再没有点开过他的消息,只当不曾看见。   后来黄争鸣倒是无声无息了一段时间。   我以为他是终于感到无趣,放弃继续这无聊的举动。   没想到今天,他直接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反问:“黄总这么有空?”   “是有空啊,毕竟都快过年了。”他声音懒懒散散,话中有话,“比不上那大忙人蔚盛礼,大半夜还要去机场接回国的人。”   我不接他的话:“黄总如果没有要紧事,我就挂了。”   “你每次和我说话,都有这一句,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吗?”他笑得很刻意,“也不问问我为什么知道蔚盛礼在机场接人。”   “抱歉。”我淡声说,“并不感兴趣。”   我大约能想到他又要说什么——比如蔚先生接的人是谁;比如蔚先生放下工作接了别人,却没有去接你;甚至拿出照片之类的所谓“证据”,充分论证我不重要这个论点,好让我足够难堪。   但黄争鸣不懂,他口中说的所有所谓“秘密”,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我和蔚先生的事,和第三人无关。   从前就鲜少有人能让我感到难堪,昨夜意识到自己的心境后,反而更难有这种情绪。我没有做道德崩坏的事,也未曾试图索取什么,为什么要感到难堪?   “何枝,你总是这样,明明身处劣势,还是一身的清高傲气,不卑不亢。”黄争鸣的语气满是兴味,“实话实说,我最讨厌你这种清傲,也最喜欢你这种清傲。”   我不为所动:“可惜,黄总的讨厌和喜欢,在我看来没有任何用处。”   黄争鸣笑说:“又来了。”   他的语气既像无奈、又像纵容,表现出一种不在意我肆意“冒犯”的大度心胸。这样的态度丝毫不会让我觉得荣幸,只在漠然之余,感到一阵恶寒。   学生时代,就总有人说我腰板挺得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折断。   我倒是没什么感觉,无非是尽自己所能地努力学习和生活,没有精力分给身外之物罢了,哪里算得上是腰杆直。后来果真断了脊梁,那些人也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嘲讽,说你看那个人,穷困潦倒且无人在意,怎么还整天一副自命不凡的模样。   殊不知我并不是自命不凡,只不过是还不能服命。   仅此而已。   “黄总。”我语气平淡,“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言尽于此,黄争鸣总应该说出自己打电话的原因,否则只是浪费时间。果然,下一刻,他就开口说道:“说真的,昨晚蔚盛礼去了机场的事,你不可能不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   “呵。那我给你发消息,怎么都不回?”他笑,“昨晚天冷,下了小雪,你错过了蔚盛礼替人打伞的照片。”   我没有说话。   因为黄争鸣的举动无聊至极,像小朋友的恶作剧。   他似乎也没想要我的问答,又接着自顾自地下了一剂猛料:“游晨回来了——就是刘总当初在学校里看到的,和蔚盛礼并排走的白月光。同性婚姻一确定合法,蔚盛礼的白月光就回国了,你不觉得十分巧合吗?”   我说:“嗯。”   “所以——”黄争鸣话音一转,“你真的不考虑跟我?”   “黄总,有离间我的功夫,不如想想明天的年夜饭吃什么。”   听到我这么说,他在手机对面笑得大声又放肆。   我不再和他周旋,干脆挂断了电话。   黄争鸣说他给我发送了照片,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一张两张那么简单。以他往日的作风,一定是像狂轰滥炸一般,用消息将对话框淹没。   然而我没有兴趣去看那些照片,也并不在意他说的人。   就当蔚先生昨夜匆匆离开,的确是去接那位名叫“游晨”的人,又能如何?他要做什么事接什么人,本就不需要向我报备。   一直以来,我始终不明白黄争鸣费尽了心思,刻意接近我、意欲拉拢我,一味地向我讲述有关蔚先生和那位白月光的往事,究竟出于什么动机。   思来想去,得出的答案不算多——   或许是作为蔚先生的朋友,单纯看不惯我;又或许是作为蔚先生的对手,想从我下手,谋取好处和利益;甚至可能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他的如意算盘都将落空。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蔚先生的过去,难道想看到我去问蔚先生讨个说法?   过于天真了。   黄争鸣应该是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无论蔚先生是否存在白月光,都不会对我们的关系产生动摇,无非是加快某些既定事件的进程罢了——譬如我们迟早要分开这件事。因为蔚先生是金主,我是情人,他原本就不需要承诺和负责,更不需要坦白过往。   我们从来两清。   如果说昨晚我的询问是破冰的试探,那么遗憾的是,我和蔚先生之间从始至终都不曾越线。   对于黄争鸣的话,我没有听信的原因,是因为蔚先生接谁无关紧要,有关的是他去迎接的应该是很重要的人,但我不具备知道的立场——或者说他认为我不具备这个立场。   后者比前者更让人清醒。   清醒不一定让人绝望,但一定让人冷静。   偶尔还让人难过。   晚上。   蔚先生仍是很晚才回家。   他眼底透露着与昨日一样的疲惫,还不忘再度谈起明天的安排:“公司的事忙完了,明天除夕夜,我们在外面守岁。”   “为什么要去外面守岁?”我不解,“这两天的天气天冷,当心受凉。”   北城的冬季,风吹起来刺骨的寒,隔着厚实的衣物都抵挡不住。所以每逢隆冬时节,街上的人就会少一大半。   “不会着凉。我们去盛时新开的酒店,那儿有个屋顶花园,花园部分是温暖的阳光房。”蔚先生解释说,“新年到来的时候,可以在屋顶吹着热气看烟火。”   闻言,我点头。   “那就听蔚先生的。”   确定好明天的安排,我洗了梨,分给他一个。   蔚先生伸手接过之后,却迟迟没有下嘴,反而的视线定在了梨子上,陷入沉思。   以为他不喜欢吃梨,我有点疑惑,可回忆过去的两年,没有听说过他在吃梨的方面有什么忌讳。况且仔细分辨蔚先生的神情,他似乎是有些……惆怅。   是不高兴了吗?   我走到他身边,想拿回那梨子,他却微微闪了一下,避开了我的动作。   “蔚先生。”我只好轻声问,“梨子有什么问题吗?”   “你……”他语气难得带了些委屈、乃至控诉的意味,“是要跟我‘分离’吗?”   “……”   我一时未反应过来。   “不是。”我解释,“我没想到那个意思。”   他借机吻住我。   于是,算上今晚,我们已经连续分了两夜的桃。   大年三十。   晚上六七点多钟,我和蔚先生去了他说的那家酒店。   新开的星级酒店金碧辉煌,从吊灯到地板、从装饰到喷泉,处处都写着精致二字,干净至一尘不染。令我惊讶的是,虽然是年关将至的时候,入住酒店的客人却并不少。   蔚先生没有在大堂区域多做停留,直接领我乘坐电梯,刷卡后选择了酒店顶楼的楼层。   不得不佩服建筑师和设计师的奇思妙想,酒店顶层的房间超出我想象的漂亮,因为亮着灯的缘故,更显得富丽堂皇大气瑰丽。客厅直接连着阳光房,里面种有不同种类的花草,透明的玻璃抬头可以仰视月影星辰,低头可以俯瞰车水马龙,视野绝佳。   每次看到这些,我都会下意识分析这些美感产生的过程中,经过了多少深思熟虑。   “过来这里。”   蔚先生牵住我的手腕,引着我往阳光房的中间走去——那里有镂空花纹的桌椅,桌上已经罢了几道餐前的冷食。   我们两人坐下。   不多时,便有服务生从阳光房的另一道门走过来,开始上菜。   “作为这里的第一位客人。”蔚先生清了清嗓子,说,“希望何枝先生在度过美好的夜晚后,对酒店进行客观的评价。”   我笑:“我的荣幸。”   我和蔚先生难得将除夕夜过得这么隆重,毕竟往年每逢大年三十的晚上,他都要匆匆赶回蔚家。   气氛温暖的恰到好处。   ——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年节氛围。   就当我以为即将度过一个平稳温馨的除夕时,蔚先生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他先是看都不看就按了挂断,放到一边,可手机仍是持续不断地响起,似乎不等到人接便不罢休。   “蔚先生不接吗?”我启唇,“或许是有重要的事。”   适逢手机铃声再度响起,蔚先生皱着眉接通了电话。手机那头的人没说两句话,他的眉头便越州越深,面上渐渐染了焦急的神色。   我和他认识两年多,只一眼便看出,他定是遇到了至关重要、不得不理会的事。   他深远的眸子看向了我,起身拿上外套,沉声说:“我可能要离开一会儿。”   我站起身:“需要帮忙吗?”   观蔚先生表情,事态似乎有点严重。   “不用。”他没有丝毫犹豫,只留下一句,“等我。”   却不说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一刻,时间是七点四十三分。   时光缓慢流逝,我坐在阳光房中,百无聊赖地数起这里花的种类。我不由得心想,要是将张导的剧本拿过来的就好了,这时间,正好可以将剩下的一半剧情看完。   夜里十一点左右,朋友之间开始互发新春祝福。   我打开了手机,社交软件上,聊天页面已经被各类洋溢着喜悦的祝贺词塞满。我根据内容一一回复,并给一些还动静的联系人发送祝贺的消息。   其中便包括张铭张导。   其他人都道同喜,唯有张导,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这些人真是时时刻刻都在接电话。   我也是,蔚先生也是。   电话一接通,张导的声音便清楚地传了过来:“何枝啊,怎么样,看剧本了吗?”   我忍不住笑:“张导,您是专门挑除夕夜这样的日子,来检查作业的吗?”   张导:“你就当是吧。”   我回答:“看了一部分,没有看完。”   “哪一部分?”   “男主遇到那位母亲的部分。”   “那就是看了一大半。”张导竟然认真问起感想来,“怎么样,目前为止有什么感觉?”   “感觉……生活不易?”   张导哈哈大笑,说:“是这个意思,你见过港城的鸽笼和北城潮湿的地下室吗?”   我说:“有幸见过其一。”   “但你没有被击垮,可男主被击垮了。”张导笑问,“说起来我很好奇,什么才能击垮你?”   我想了想,说:“我在乎的人。”随后又补充,“可如果提前做好了准备,也不至于‘垮’。”   就好比母亲的事,中学时代就已经有了预料,所以即使有怅然,但我不以为生活无望。   张导随口道:“你看起来就像时刻有所准备的人。”   我笑了。   “也不一定。”   通话的最后,张导对我说:“从不同的角度看待事物,生活或许会变得更好。”   从不同面观察事物,当然能看到不同的样子,比如小学语文书上被画成五角星的杨桃。   自那时候起,我就一直好奇杨桃的滋味,常常想起课本上的描述和图片。直到后来和蔚先生在一起,我才第一次去尝试,发现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吃。   我问他。   “所以新的尝试,并不总能带来好事,不是吗?”   张导叹了口气,和我互道新春快乐。   结束通话后,我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二十一分。   新的一年还有三十九分钟就要到来。   我给蔚先生发送了询问的消息,担心麻烦是否已经解决,但及至现在,我还没有收到他的任何回复,也不知事情是否顺利。   于高耸的琼楼之上,我从无法言说的怅然中忽然惊醒,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站在这里。   故而我下了楼。   抵达街巷是十一点四十七分,刺骨的寒意凉彻骨髓。   我打开手机,给蔚先生拨去了电话。   如我所料,无人接听。   而后,我打开了社交软件,给他语音留言——令人感到难以置信的是,这是我们第一次在WeChat使用语音交流。   按下录制键,我一字一句说道——   “蔚先生,我是何枝。”   “新春快乐。”   “过去的两年中,谢谢你的帮助。”   “新年要有新气象,辞旧迎新是好习俗,就连俚语中都讲‘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那么,祝愿你在新的一年里,能得偿所愿,做年少时的梦,过很好的一生。”   “蔚先生。”   “我们分开吧。”   十一点五十九分。   我们的关系甚至无法说“分手”。   收起手机,我看到街尾有男孩抱了满怀的玫瑰花,脸上盈着期盼腼腆的笑,步履匆匆往广场跑去。   一定是去见喜欢的人。 第30章 街巷   每每等到临近年关的时候,北城的人便会有少上许多,交通也罕见地顺畅起来。因为有无数奔波羁旅的异乡客,都离开这里,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拥抱异乡的亲人。   而这期间仍在北城的人,除夕夜当晚大多也都待在家中,和家人团聚,守着电视吃着年夜饭,感受新春的氛围。   因此夜阑人静的时候,街上只有些零星几个人,马路上也不复往日川流不息的场景。   我便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   城市中霓虹闪烁,满目皆是喜庆的红色,这是独属于华国人的庆贺。街景明亮却也空荡寂寥,我忽然觉得就这样安安静静的也很好——有空思考,却也不拘泥于思考。   新年的第一天啊。   我呼出一口白雾般的气,难得任性了一把,将手机提示设置为静音。   不为其他,只是暂时没了看消息的心情。   想必是隆冬深夜的寒风太大,一旦吹起来便丝毫不讲道理,彻骨寒意拍过脸颊时,我觉出生生的疼意。不多时,就连眼眶都有些酸胀,眼角同样微凉。   我只好停下脚步,轻轻眨眼。等了许久,眼角的涩意才逐渐消散。   风果真大。   走过下一个街口,竟然再次偶遇了那名怀抱玫瑰花的男孩——他这次不是一个人,而是牵着一位女孩的手,那捧花在女孩的怀中。   两人有说有笑,迎面走了过来。   在夜色中走走停停,我并没有佩戴墨镜和口罩,大衣上也没有可以遮挡的帽子。只将风衣的衣领竖起,堪堪能遮上一点寒风,隔开少许他人的视线。   尽管收效甚微。   大年夜,我孤身一人走在街头的模样十分显眼,那女孩子看了过来。看过一眼后,她便开始频频侧眸,瞧了我好几次。   目光从疑惑、到怀疑、再到狂喜。   应该是认出了我。   果然,女孩霎时停下了脚步,她拉住了身旁的男生,垫脚凑到他耳旁悄声说了些什么,又指了指我。过了一会儿,她便神色紧张地抓了抓外套下摆,略显局促地朝我走来。   越是走近,她的表情就越发惊喜,最后甚至捂嘴小声惊呼了一下。   我没有遮掩,食指抵在唇边,笑着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女孩子立刻捂紧了嘴,朝我重重点头,比了一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明白了。   此时的大街上虽然灯火通明,但是行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我们三人反而显得有些奇怪。   女孩子将玫瑰花塞进了男生怀里,虽然只剩几步的距离,但仍快步朝我跑了过来。男生见状,连忙抱着花跟上,像是怕她摔倒一样。   女孩虽然压低了声音,却抑不住语气中的兴奋:“何枝!吱吱!天哪居然见到真人了!!我是你的粉丝!一直以来都特别喜欢你!!”   我朝她点头,笑说:“谢谢你的喜欢。”   她激动地问:“吱吱能帮我签个名,然后合影留念一下吗?!”   “当然。”我问,“请问有纸笔吗?”   女孩呆住了。   片刻后,她哭丧着脸绝望地说:“……没带。”   男孩闻言,单手抱花,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我这儿有——”   女孩霎时转悲为喜、眉开眼笑,接过笔后,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你怎么会有呀!”   男生支支吾吾回答:“那个、给你写告白的卡片……”   女孩:“……”   几乎是一瞬间,两个人都红了脸。   这时,男生又拿出一张空白的卡片:“这是我写信没用完的卡片,正好可以用来签名。”   我接过,问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然后在卡片上写新春祝贺。女孩子接过卡片小心翼翼收了起来,然后勾了勾男生的手指,男生便顺势牵住她。   女孩问我:“吱吱住在这附近吗?”   “不是,只是来这附近见朋友。”我说,“不过朋友有事,先离开了。”   “这样啊……”她依依不舍道,“可我该走了,我家在这附近,一会儿我妈该来找我了。”   我点头:“是该回家了,否则时间太晚。”   男生立刻说:“我送你!”   女孩点头。   我目送他们离开。   真好。   或许所有不顾一切的故事,都应该发生在这个年龄,青涩朝气、一往无前,拥有大把的时光和情感。可转念一想,哪怕时光倒流,回到我十几岁的时候,我也不会成为书写故事的人。   这么看来,奋不顾身或许与年龄无关,只与人有关。   而我大抵是个很难惊心动魄的人。   四周又恢复了鸦默雀静,我竟有点不习惯。幸好寒风似乎是停了,我的眼角终于不再胀涩,能好好看清脚下前进的路。   只要还能往前走,就没什么可怕的。   走了许久,寂静的夜色中忽然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街巷之间“哒哒”地回荡,分外清晰。渐渐地,有沉重的喘息声在我身后响起,脚步声也在逐渐靠近。   似是心有所感,我下意识回头,恰好撞进蔚先生的眼中。   ——他正拧眉向我跑来。   我很少见他这么急遽的时刻。   街边高楼耸立,闪烁的霓虹映入蔚先生深邃的双眸,他面上写满了急切和恐慌。他右手紧紧攥着一部手机,在外总是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变得凌乱,即使在寒风呼啸的冬季,额上仍旧淌下了热汗。   不知是急还是累。   他在我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一言不发,只定定地凝视着我,眼神深沉。   我疑惑出声。   “蔚先生,那边的事忙——”   ——忙完了吗?   我没来得及将话说全,他便两步走上前,一把将我拉了过去,把我的头按在了他的肩侧。因为动作过于生猛突然的缘故,我被膈得疼了,也被断了思绪。   蔚先生的拥抱太过温暖厚实,将我层层包围,软和得像是陷在棉絮里。他的脸庞却冰凉,仿佛在夜色中走了许久,因而染了一身的冬意。   良久,我才回过神来。   蔚先生的举动令我不解,他看到新春留言了吗?   “蔚先生。”   我轻声叫了下他。   “嗯。”   “新春快乐。”   “新春快乐。”   我们就这样在冬日的街头相拥。   我迟疑了片刻,仍是问:“我发的那些消息……”   倏尔,蔚先生放开了我。   他的双手像是不受控制似的,重重地捏着我的肩膀,如同禁锢,让我不能动弹分毫,只能在他的视野范围内站定。   我抬眸和他对视,一时间竟然读不懂他眼中的情绪——   像是慌张、又像是恳切,萦绕着巨大的悲意,不加任何的掩饰,明明白白淋漓尽致地展现在眸中。   蔚先生的眼尾逐渐泛红,说话时声音低哑,甚至夹杂了细微的颤意。   “何枝,我们不分开。” 第31章 心疼   蔚先生说——   何枝,我们不分开。   耳边有呼啸的寒风吹过,耳中灌满轰鸣的冷气。我凝视他微红的双眼,思绪变得混沌,如同蒙上了沙尘的胶片,提炼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一时间,我竟分辨不出蔚先生话中的意思。   ……他是在难过吗?   或许是我出神出得太明显,蔚先生见状,再度将我揽过去,紧紧拥住了我,力度之大勒得我肩背生疼。他赌气般,又重复说了一遍:“我们不分开。”   我心中的茫然更甚,任他动作。   人的情感依托于言语和行动。   蔚先生的轻颤和执着让我明白,他是真的不想分开。   原本我还在想,或许是这冬夜的街头实在太冷,冰点以下的温度凝结的不止是水汽,还有人心底微妙的苦涩,否则那些难以抑制的酸楚,怎么会如此冷硬,难以消散。   可蔚先生却忽然出现,似要消解我心底的酸涩。   我茫然地看向街边的路灯,只觉得不太真实,眼中清晰的光点,也逐渐变为染上湿意的模糊光晕。   “为什么?”   我喃喃自语。   如果回到我未曾意识到自己情感的时候,哪怕和蔚先生分开时心底有酸涩,大概也只会当做某种遗憾——遗憾我和他之间如果到此为止,日后恐怕连朋友都不好做。因为我们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有过那样不堪的关系,没有哪种至交好友是这样的。   况且,我的存在,对他的下一段感情来说,或许是个污点。   然而现在不同。   我知道,我喜欢他。   何枝喜欢蔚盛礼。   那些酸楚不是遗憾而已,因为“喜欢”这种情绪,往往令人难过。   人果然是在自欺欺人的时候,才最强大。虽然到头来,所谓的强大也不过是自保的机制罢了。   许久,蔚先生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静静抱着我,像是怕我跑了似的。不知过了多久,街边路过一两位行人,他才缓缓放开了我。   我抬头看向他,发现他的眼眶有点红,但是并没有湿意,先前所见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谁知下一刻,蔚先生就语出惊人,如宣誓一般笃定道——   “何枝,我们结婚。”   说着,他放开了禁锢我的一只手臂,单手从风衣中摸出一个小礼盒来,递到了我的眼前。只看那礼盒的形状大小,很难不联想到“戒指”之类的物品。   可我不懂。   事情的发展出乎我的预料,仔细观察蔚先生的表情,想来也是在他的计划之外。他并没有为这忽然的“求婚”做好准备,或者说他准备过,但一定不是现在这样。   眼下的情形,实在过于荒诞。   时至今日,我思绪纷乱复杂,竭力地思考我们之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才如此的不同频。可一时半刻,我想不出任何答案。   见我不回答,蔚先生似乎有些慌张,拽着我的那只手臂用力攥紧。他抿着唇,相较于常人更高挺的鼻梁皱起,表情焦急,隐隐稍带一丝祈求的意味。   我看到他的眼尾又红了,藏有墨蓝色泽的眼瞳渐渐笼上了蒙蒙的水雾,像是晚间月色下的宝石,神秘又脆弱。   不是错觉。   原来向来沉稳如他也会有脆弱的时候。   明白了这点后,我也慌了一瞬,只怔愣地看着他眼底的神色。   忽然,蔚先生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将我的手腕拉至他面前,向上挽起我外套和内衫的袖口——这样一来,那串奇楠香的珠子便露了出来。   我的视线随即也被吸引了去。   他像是捉迷藏中找到宝藏的孩子,尽管眼角仍挂着一抹微红,唇边却忍不住上扬,流露笑意。寻到了佐证自己观点的有力证据,他斩钉截铁地说——   “你看,串珠你收下了,你已经答应了我的求婚。”   可我从来不知道,这奇楠香的珠子原来还有别的深意。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她过世之后,我一直戴在身上。”蔚先生继续说,“姨妈让我找到另一半之后,就送给对方。”   我看向他,疑惑地问:“所以蔚先生送给了我?”   “我当初问过你,会不会有愿意接受这珠子的一天,你点头了。后来我又挑了几颗新的奇楠香,把旧的珠子拆开分成了两串。”说着,他抬起手,露出自己手腕上的那一串,“送给你的那天,你没有拒绝。”   之所以不拒绝,是因为那时的我十分笃定,笃定他不会将如此重要的物品赠给我。   可我错了。   我的手指无意识蜷缩,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思绪乱作一片。蔚先生说的这些话,竟没有一句能令我产生“原来如此”的共鸣,只越发觉得荒诞。   “蔚先生问我接不接受的那天,具体是哪一天?”   我思前想后,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地翻找,却实在想不起有那么一天——在那一天,蔚先生告诉我奇楠香的由来和意义,然后问我,会不会有愿意接受这串珠子的一天。   那么认真、虔诚,仿佛他才是被动的那个人。   蔚先生回答:“你醉酒那次。”   醉酒?   我陷入回忆之中。   印象中,我醉酒的次数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清醒的,唯有一次断了片,蔚先生提到的醉酒应该就是指那天。而巧合的是,他说我喜欢某一辆车的日子,也是同一天。   如今看来,我们似乎聊了不少。可我醉得不省人世,毫无印象。   我看向蔚先生:“我们那天聊了很多事吗?”   “不多,基本就这些。”说到这里,蔚先生忽然皱起了眉头。他将我的袖口放了下去,又将那小礼盒塞进了我的掌心,见我下意识攥紧,这才握住我的手腕,继续说说,“街上太冷了,我们回酒店再说。”   手腕露在外面,我却已经感受不到冬夜的寒意,唯余满心的迷惘不解。   我终于意识到,有太多的问题横亘在我和蔚先生之间。过去的两年多来,我们中间那道不曾跨越、越裂越深的沟壑,或许是我们自己造成。   背道而驰也不过如此。   ————   酒店顶层。   兜兜转转大半夜,又回到今晚最开始的地方,这一次,我和蔚先生皆是心事重重,没有心思欣赏楼顶的花房,也没有心思俯瞰大年夜的城市夜景。   我脱下厚重的风衣,挂在衣帽架上,然后习惯性地朝蔚先生伸手。他没有将外套递给我,而是随便脱下扔到一边,便牵着我走到客厅的位置。   我手中还攥着那个小礼盒。   蔚先生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   他语气认真地说:“今天说要分开,是因为我晚上无故离开的事吗?我可以解释,昨晚我去机场接了姨妈,今晚她旧疾复发进了医院,所以我只能赶过去。后来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因为那个时候忙着和医生沟通、安抚堂弟妹的情绪,手机没电关机了也没有发现。”   “之所以不告诉你——”他停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是因为我告诉姨妈自己要求婚,她才专程过来的。”   “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   一字一句,都是我不曾预想过的话语。   酒店房间内的温度暖热,我的身体和心跳和渐渐回温,不再像置身冬夜街头时那般冷硬,寒至心颤。   蔚先生说话的时候,我始终注视这他的神情,此时仰头看他,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蔚先生喜欢我吗?”   他愣了一下。   然后便红了耳根。   不多时,就连额头都泛起红意,在室内正常的温度下,什么都不做就热得出了汗。   蔚先生常常说我白,所以总忍不住在我身上啃咬出红痕,但其实他也是健康偏白的肤色,稍有一点红色便十分明显,藏也藏不住。   脸红的时候是,苦涩的时候也是。   他的眼神不知所措地飘忽,不过只持续了几瞬,然后便认真严肃地看向我,神情和语气比一屿年会上发言时,郑重了万倍不止。   “嗯,我喜欢你。”   说罢,他犹嫌不够,又补充了一句——   “是爱你。”   我总认为“爱”并非那么适合挂在口中的词,因为说出来时常显得轻浮,不够真诚。可蔚先生的态度庄重、笃定,又不乏局促,耳根烧红,额头和颊侧也是红的。   怎么能不相信这样的人。   我启唇:“蔚先生。”   他应声:“什么?”   “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恋人。”   果然。   我轻声叹息。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包养关系。”我直视他,“这才是我希望分开的原因。”   蔚先生再度愣住。   无论是他还是我,今晚似乎总在惊讶和怔愣,一次次地诧异于那些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当初吕特助拿来合同,说蔚总第一次包养人,给出的条件很丰厚,希望我不要辜负这一番心思。后来,蔚先生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你,我说愿意。”我回忆了一下,“而那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在未曾点明的情况下,断定蔚先生是我的金主。”   蔚先生声音沙哑:“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我先是颔首,后来又笑着摇头。   “小戴不是。”   “合同只是公司合同,吕诚理解错了。”他深深皱眉,喉头滚动似是哽咽,“但是没有人告诉过我,说你……”   没有说完,但我知道,他的未尽之言是什么。   ——“你是我的情人”。   大概是也认为这个词令人难堪。   的确,谁会特意提醒蔚先生,他有一个情人呢,他们最多也只说我是他的人,舍掉那个“情”字显得体面些。因此,一直以来,我们的认知明明有偏差,却总是处在微妙的平衡上。   蔚先生抬脚走了过来。   我以为他准备在沙发上坐下,正想往一旁挪动,没想到他竟半蹲在我身前,单膝下跪,抱住了我的腰身。他的头埋在我的腰腹,是极其依赖、极其霸道的姿势。   不稍片刻,我感受到了湿濡的触感。   蔚先生在哭。   尽管沉默无声。   不是先前眼角微红,忍一忍就过去的情绪,而是饱含自责的、压抑的、心疼的心境。他的眼泪湿热透过了衣衫,正灼烫我的皮肤。   “对不起。”   蔚先生向我道歉。   可他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他一直对我很好,哪怕是我不明白他心思的时候。反而是我,曲解了他的好意。   “何枝,我想对你好,把一切都摆到你面前,也想尊重你。”   蔚先生抬起头,保持半蹲在我面前的姿势,仰头深深地凝望我。我和他对视,忍不住抬手轻抚他的眉峰,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妥善地纳入他眸底。   他眼睫湿润,沙哑着嗓音地开口。   “我该怎么做,你教教我。”   几乎是刹那间,我的眼眶也湿热起来,忍不住喉咙微哽。   蔚先生让我教教他。   可我太笨拙,就连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都迟了那么久。 第32章 原因   我将手中的戒指礼盒,递还到蔚先生面前,静静看着他。他眼角还有湿意,瞧见我的动作,双眸闪烁了一瞬,没有伸手来接。   气氛一时僵持起来。   我和蔚先生对视片刻,他忽然垂下了头,眼睫遮掩双眸。下一瞬,我拿着礼盒的手凝滞了下,有些哭笑不得。   他……   怎么又哭了。   “何枝,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蔚先生认真向我解释,“我才知道,原来你不开心。”   我摇头:“没有不开心。”   如果不去想那些复杂的事,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内心深处是安心的。   “但你有心结。”他的语气满是歉意,声音断断续续,低哑得不成样子,“我……从来不知道。”   心结?   是有一点。   最开始不知道他心思的时候倒还好,因为不该有,不能有。现在反而开始纠结于许多可有可无的事。   我不禁自嘲。   这难道就是“有恃无恐”的心理吗?   倒是人生头一次。   大概是我久久没有说话,蔚先生再度垂下了头。   “蔚先生。”   我叫他。   蔚先生应声抬头。   他湿漉的眼瞳让我想起了被抛弃的野兽,明明凶性十足却收敛了利爪,展现出绝对的依赖和委屈,让人忍不住心软。   直到今天,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我每一次叫他的时候,无论他在做什么都会看过来,及时给我回应。   蔚先生在乎我。   因为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过于突然,目前为止,我还不能确定那份在乎的分量,可它确实存在。一旦人最根本的认知发生了转变,从前那些看起来灰蒙的记忆,就都如同拨云见日,得以窥见其中真实。   在此之前,我都以为他是过分冷静,也过分冷淡的人。   我和他之间的误会,肯定远不止刚刚聊得那三两句。   如果我们就这么不清不楚地继续下去,无异于在污染过的土地上种植花草,无论再如何费心费力地经营,也只能生长出贫瘠的、异变的植株。   我再度将小礼盒往他面前递了递,对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仍旧没有动作,眉头皱得极深,声音哀求。   “吱吱……”   这还是蔚先生第一次叫我的昵称,我一直以为他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因为除了我的粉丝,生活中会这么叫我的,只有小戴。而就算是小戴,在不知道我和蔚先生的“包养”关系之前,当着蔚先生的面也都是规规矩矩、沉默寡言的,几乎不会喊我“吱吱哥”,说是怕被教育。   我握住蔚先生的手,将东西放回他的手中,轻声说:“蔚先生,我教不了你。”   闻言,他立刻紧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在他慌乱的眼神中,继续解释说:“我还没有学会怎么发现别人的爱意,没有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又怎么能教得了另一个人?”   蔚先生没有说话,固执地看着我。   怕他再流眼泪,我没有再拐弯抹角,笑问他:“所以蔚先生,有兴趣重新认识一下吗?”   我和他都是对感情生疏的人,兜兜转转一大圈,连感情的赛道都找不到,但没有人天生就会爱另一个人。我从前总以为蔚先生或许有过恋人,甚至是其他情人,今天才发现,他似乎和我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所以,既然过去不可逆转,不如重新来过。   蔚先生的眼瞬间亮了。   我朝他伸出手。   “你好,何枝。”   他顿了好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伸出手,握住了我。   “你好,蔚盛礼。”   蔚先生的掌心湿热,出了许多汗,明明只是握个手,却似乎很紧张一样。他仍旧半蹲着,一会儿看向我们紧握的手,一会儿又看向我,英俊的脸上露出笑意来。   有点傻劲儿。   “何枝,我会尊重你,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他语气严肃,眼中有后怕的神情,“所以,永远不要再说分开了,好吗?”   我从不给人无法肯定的承诺,习惯了瞻前顾后,生活上是,工作上也是。如今轮到了感情,同样忍不住深思熟虑——是否一段感情刚刚决定重新开始,就可以拥有“永远”的可能性。   如此一来,我不免又想起了街边抱花的男孩。   义无反顾果真令人艳羡。   我一时半会儿无法将未来想透彻,更怕自己畏手畏脚,反而耽误了他,因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蔚先生见状,忙否认了自己刚刚的说辞:“不,不用‘永远’,下一次如果我又做错事,先告诉我好吗?”   “我可以改。”他征询我的意见,言辞恳切,“但不要那么急着说分开,可以吗?”   我出神地瞧他。   原来,自己的一时迟疑,居然会让他如此不安。   于是我伸手,拂去他眼角未干的痕迹。他的眉眼深邃好看,实在不适合露出悲伤的神情。   “蔚先生,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当然,你说。”   “如果蔚先生喜欢我——”   他十分严谨地打断了我:“不是‘如果’。”   “好,不是‘如果’。”我说,“既然蔚先生喜欢我,那么过去的两年多,为什么从不让我知道你的私事呢?”   如果说我们之间的误解是方方面面的原因导致,那么信息的不对等,绝对占据一定的分量。   无论是他家中的情况,还有工作上的具体事宜,他都很少提起。这些日子以来,我除了早些时候参加过蔚先生朋友的聚会,因此被黄争鸣缠上,就再也不知道任何有关他的事。   相反,蔚先生对我家里的事了如指掌,不然当初也不会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及时提供帮助。   听到我的疑惑,他反而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我以为……你对那些糟心事不感兴趣。”   我:“……”   我们大眼瞪小眼,静默了许久。   我问他:“那么,还有其它‘以为’我会做的事吗?”   蔚先生仔细想了想,说:“你喜欢成熟稳重的人。”   话音刚落,他突然面色骤变,伸出双手捧住了我的脸。我顺着他的力道微微俯身,见他神情恢复了往日沉稳持重的模样。   “何枝。”他十分严肃地对我说,“我刚刚没有哭。”   我:“……”   的确和方才判若两人。   蔚先生不再言语,似乎是在等我的反应。   我问:“还有呢?”   “什么?”   “蔚先生‘以为’的事。”   他一字一句总结道——   “你喜欢高冷的,最讨厌人一惊一乍;不喜欢把‘爱意’挂在嘴边的人,做比说更重要;不喜欢对象太粘人、管得太宽,否则会感到疲惫和无所适从;不能把生活中、工作上的琐事都告诉你,因为你觉得人即使相爱,也要有私人空间,不然就会让双方觉得窒息。”   “……”   蔚先生一条条地陈述他以为的“何枝的喜好”,听起来竟然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且大有说不完的趋势。   我及时阻止了他:“蔚先生,请先等一等。”   他停下了,看向我。   “这些……”我斟酌着问他,“都是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我自己都不清楚,原来自己的择偶标准已经细致到了这种程度。   蔚先生回答:“你采访中说过的。”   我不解:“采访?”   “是,我看过你的所有采访,并进行了归纳总结。”他竟然有些骄傲,“这样才能做最了解你的人。”   “……”   那些采访中的问答,有许多都是为了应付媒体,不让记者和主持人继续深挖而给出的回答。我那时没有喜欢过谁,也没有任何感情经历,又怎么可能给出确切的、有关于情爱的答复呢?   蔚先生竟然当了真。   说起来,他的确提到过自己经常看我的采访——就是上次去邻省参加《全程通牒》宣传的那回。   当时,我以为那只是一种礼貌的答复,所以并没有往深处想。   蔚先生还捧着我的脸,我们之间离得很近。   我无奈地笑了:“那些回答不全是真的,你可以直接问我的。”   他僵住了,不再言语。   “这么说来,蔚先生唯一一次问我本人,是在我醉酒的时候。”我又问,“无论是采访的事,还是奇楠香的事,为什么不在我清醒的时候问呢?”   蔚先生沉默。   过了许久,他昂首凑过身来,捧着我的脸颊,极其虔诚地亲吻了我的额头。   “对不起。”   蔚先生忽然看着我,极为认真地向我道歉。   “我本质是个卑鄙的人。”   “在你困难的时候,主动出现帮助你也好;趁你醉酒的时候,问你愿不愿意接受有特殊意义的珠子也好……”   “都是因为我不自信,所以想趁虚而入。”   我微怔。   他又说——   “我爱你。”   “但是何枝,你没那么喜欢我。” 第33章 沟通   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答案。   靠着采访的内容,来分析、思考人的喜好是极其不准确的事,作为一屿的老板,蔚先生不可能不明白这件事,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且看起来坚持了很久。   因此我才会疑惑——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来问我?   这是个令人不得不在意的问题。   结果蔚先生告诉我,因为他不自信,想趁虚而入。   他说:何枝,你没那么喜欢我。   原来即使是他,内心深处也同样胆怯,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段关系的平衡。   我以为蔚先生和我一样,是在过去两年的相处中,才渐渐有了不同的心思。但从他三言两语的描述中可以得知,时间应该还要更早,至少比我想象中要早太多。   所以,时间要追溯到我刚刚进入一屿,和他只算一面之缘的时候吗?   我没有问他。   正如蔚先生所说,那个时候,我只将他当做恰好同校的公司老板,没有喜欢他。平心而论,若是当初蔚先生先向我告白,再向我提供帮助,我真的会同意吗?   或许不会。   因为一旦明白了他的心思,我会怕自己日后给不起同等的回应,让他难受。我清楚地明白,自己本质是个不容易动情的人。   至于钱的事,四处借钱、贷款,逼自己一把,工作时拼到不要命的程度,透支健康也不算什么,都能扛得住。这样一来,哪怕最后负债累累,总会有负担得起的时候。   大概是我出神的时间有点久,蔚先生又凑过来,轻吻了吻我的鼻尖。   “不用想那么多,我现在已经很开心了。”他低声说,“何枝,你拒绝过太多人,没有给过任何人走近你的机会。我明白原因,所以不想逼你,你懂吗?”   他自己都在难过,却还说不想逼我。   想来,这种无声无息的温柔,渗透在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所以我才总是觉得,蔚先生是个很好的人。   我凝视蔚先生的双眼。   因为奶奶是法国人的缘故,他的五官更立体一些,所以看人的眼神,总显得十分深情和专注。曾经我以为无论是谁,被他注视时都会有被重视的错觉,今天才明白,那份“错觉”或许是独给我的。   我忍不住勾唇,弯起眉眼看他。   “其实,我也喜欢蔚先生。”   蔚先生呆住,足有好长时间都没有动弹,只神色木木地看着我。过了许久,他放下了捧着我脸颊的双手,手足无措地虚张五指,眼神闪烁地问我。   “真的吗?”   我轻笑点头:“真的。”   喜欢应该是件酸涩却干脆的事,不该让它蒙尘。   “我、我……”   蔚先生第一次说话这么犹犹豫豫,他甚至不敢再抬手触碰我,半晌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他半蹲在我身前,矮了我一些,再加上如此谨慎小心的神态,显得有点可怜的意味。   于是我俯身,吻了他一下。   蔚先生:“……”   他霎时瞪大了眼。   我朝他笑了笑,正准备直起身子,蔚先生却忽然用右手扣住我的后颈,将我拉了下去,在咫尺之间压抑地问:“何枝,我可以吻你吗?”   他的力气很大,宽厚温热的手牢牢掌控住我的后颈,我退无可退。   于是我们交换了一个情意绵长的吻。   无关情-欲。   一吻结束,我抚摸着蔚先生的眉峰,对他说:“看来,我们都要做出点改变才行。”   蔚先生蹭了蹭我的掌心:“你说,我改。”   “不如——”我顿了一下,“先和清醒的我,说重要的事?”   蔚先生的动作一停。   “……”   我笑了,针对他先前的猜测,一一给出答复。   “其实,我不在乎什么高冷不高冷,也并不讨厌一惊一乍的人;倒是的确认为做比说重要,但是交流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不介意对象太粘人,只要不是无理取闹;如果愿意把生活中、工作上的琐事分享给我,我会很开心。”   听我说完,蔚先生似乎很是高兴。   他眉眼飞扬地解释说:“我平时不和你说自己的私事,一是认为你不喜欢;二是我和蔚家的大部分人都关系一般,甚至敌对,不想你搅进那些糟心的事。”   “好,我知道了。”我问,“不过我还有一个疑惑。”   “什么?”   “为什么蔚先生最初总带我去朋友的聚会,后来却再没有过?”   因为这件事,我以为他已经开始对我感到厌烦、冷淡。   甚至怀疑他是认为我的身份,带不出那样的场合。   蔚先生先是仔细想了片刻,像是在思考我说的是什么事。随后,他眼神游移了半分,回答说:“聚会的事吗……因为那时候你答应了我。”说到这里,他微妙地停顿了两秒,这才继续说,“我忍不住,想炫耀。”   我:“……”   回答过之后,蔚先生忽然理直气壮起来:“我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不值得开心吗?”   我:“……”   他继续说:“后来,我发现你并不喜欢那种场合。而且你太好了,总有人想接近你,所以……”   蔚先生点到为止,我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又是没必要的误会。   我叹息:“因为那几场聚会,我一直以为,蔚先生有其他喜欢的人。”   “怎么可能?”他峰眉一拧,语气狠厉了几分,“谁说的?!”   “黄总。”   “黄争鸣?”   我点头。   “那个混蛋。”蔚先生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朝外走去,“我去把他弄死。”   我拉住他:“蔚先生,冷静。”   他反握住我的手,没有用力:“冷静不了。”   “黄总是蔚先生的朋友——”   话未说完,蔚先生便神色郁躁地说:“姓黄的算什么朋友,不过是暂时有合作而已。”   说着,他狠狠踹了一脚茶几,骂了好几句。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暴怒的样子。   我想安慰蔚先生,却发现他握住我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真的这么生气吗?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眼眶不知何时又红了一圈。   我试探着开口:“……蔚先生?”   “有这件事的原因吗?”他侧过头去,等眼眶不那么红了,才转过来继续说,“所以你才要离开我。”   蔚先生的手仍在轻颤,分不明是气愤还是后怕。   我站起来,抱住了他的腰身:“都过去了。”   他回抱住我,十分用力地将我密不透风的揽进了怀里,头埋进我的颈侧。   蔚先生从前便总喜欢将头埋进我的颈侧,那时我以为这是他的习惯。现在看来,或许是不安导致,因此格外想确定另一个人的存在。   在过去的两年中,我们都小心翼翼,敏感而缺少安全感,所以时至今日,竟没有一步走对。   至于原因……   我想是因为爱。   恍惚间,我想了起儿时的事。   小学那会儿我们是住在村里的,后来继父在镇上开个小店,楼下是店面,阁楼是堆放杂物和住人的地方。   理所应当,没有我的房间。   于是,我就只能等晚上小饭馆关门后,摆几张凳子拼一拼,从后厨拖出来被子,睡在饭堂桌子之间的过道里。住在村里,好歹能蹭到热炕,搬到镇上之后,冬天夜里总是冷得将脚缩进毯子里。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多余,让母亲能在继父面前抬起头,我做过许多事——   白天的时候,在上学之前早早起床,学习大人的动作,踩着板凳收拾店面,等待开店营业。晚上放了学继续在店中帮忙,直到快没有人的时候,再连忙预复习和写作业。   否则单独用灯,又会被说一天天只知道浪费电。   村里和镇上的人,总是一得闲就喜欢围在一起聊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当着孩子的面也从不避讳。我在镇上那条街里,大小也算是个“名人”。   无论是继父那边的亲戚,还是街坊邻里,都喜欢在我忙碌的时候,坐在我旁边唠嗑。   “哎,你们瞧那个何枝啊,真懂事!听说成绩也挺好,我家孩子要是有他一半听话就好了。”   “啧啧,他就算再懂事、成绩再好又有啥用?等过两年,他妈和他继父把孩子一生,他还不是个没人要的?”   “是啊是啊,真是可惜了。”   “……”   几年间,来来回回总是这些话,几乎没有变过。   说可惜的时候,他们总是摇头晃脑,似乎真的为我的事惋惜不已,一转眼就又笑咧了嘴,过几天无聊了,就再把这件事拿出来说一遍。说的最多的时候,就是我成绩出来、获得奖状的时候。   所以习惯了。   习惯了心无旁骛,无视来自外界的恶意。毕竟我努力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让谁觉得优秀。   旁人总说,恶劣的“原生家庭”和“生长环境”会对人的性格产生不可逆转的影响,这说法我从前并不认同。我始终觉得,生长环境不过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外在因素,它只能限制我现在的自由,永远不能左右我的未来。   在同学面前,我从不掩饰自己的贫穷,也不会感到自卑。成年之后,我自认为拥有了完善健全的人格,以及还算可靠的品质,大抵能称得上是个优秀的人。   由此看来,我的观点是对的。   直到如今,终于心服口服——那么多人证明出来的结论,总有它的道理。   我确实是个胆怯、闭塞、悲观的人。   没有明朗的心境,无法轻易交付情感,在性格上有着不能避讳的缺陷。   独自一个人的时候,这些缺陷看起来没什么要紧。可实际上,人一旦习惯了不被其他人看见,最后也会难以看见他人。都说一个平生艰难的人,一点爱意和温暖就让他感动,我却恰好相反,因为习惯了自己克服艰难的处境,所以心中的墙壁垒得极高。   我和蔚先生之间,最初便起于误会。   随后,我先入为主地下了判断,潜意识里为了“自保”而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人有三大错觉,摆在第一位便是“他喜欢我”。一切的假设,一切的预想,都放在了“他不爱我”这个前提上,然后再不断地自我麻痹,混淆判断。   简单来说,我失去了接纳另一个人的能力。   思及此,我忍不住轻叹:“为什么喜欢我呢?”   “为什么要理由。”他的头仍埋在我肩侧,说话的语气莫名固执,“我一见你就喜欢你,不可以吗?”   我一只手臂拥着他宽阔的脊背,另一只手抬起,在犹豫几秒后,最终落到了他的头顶,极轻、极轻地抚摸他的发顶。   “抱歉。”   我轻声说。   “喜欢上我这样的人,一定很辛苦吧。” 第34章 问题   许多地方都有大年初一早起拜年的习惯。   从前过年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回到乡下的村子里,继父和母亲会在凌晨起床,带着弟妹挨家挨户去给长辈拜年,我就在家里帮他们准备早饭。后来一个人来到北城读书、工作,我仍旧习惯了早早醒来,收拾家务后看会儿书,因为难得的空闲并不会让我觉得轻松,只有点茫然,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有实感。   但那都是往年了。   今年,我第一次并非独自一人迎接新年的清晨。   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钟。   蔚先生还在睡。   昨晚开诚布公的聊过之后,我们都有些疲倦,但同时也前所未有的安心,拨云见日一般畅快。多种心绪糅合之下,才会睡得格外昏沉。   我小心侧过头,默不作声观察起蔚先生。   他睡得分外安稳,面容英俊鼻梁高挺,睫毛弯曲卷长却遮不住眼下的疲倦,眼角也有一丝疲态。即使熟睡,他仍旧侧身紧紧揽着我的腰,好像怕我逃跑似的。   我不知道昨夜他有没有变过动作,如果没有的话,等到醒了,恐怕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忽然,他眉头渐渐皱起,似乎梦到了不好的事情,闭着眼都显得慌张,同时手臂用力,将我揽得更紧。   我靠近他,轻抚他眉心。   他的表情这才舒缓了些。   怕起身吵醒他,我放轻了动作,拿来手机打开社交软件。回复了一些清晨的新年祝福,这才打开了健哥和小戴的聊天框,向他们两人简单解释了过去的误会,表明了我和蔚先生的恋爱关系,免得他们继续误会下去。   更多细致的内容,可以等年后工作的时候再说。   虽然我本身并不喜好和他人讨论太多自己的私事和感情状况,但是过去的两年多,他们两个人一直十分关心我的生活状态,健哥更是曾多次对我千叮咛、万嘱咐,为我的未来做过许多长远的考虑和打算,再加上我也不想让他们继续对蔚先生产生误解,所以还是应该尽快将真相告诉他们才好。   健哥那边似乎十分震惊,【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来来回回好几次,我都没有接到他的回复。   反观小戴,倒是回复迅速,我不过切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发了十几行问号和叹号过来。   看着满屏幕都是“?!?!?!”的标点符号,我哭笑不得,正要回复,小戴就又发来几句话。这让我不得不感慨她的打字速度,实在是快得不像话。   我看消息的速度,都快比不上小戴发消息的速度,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夸张——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就说啊,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吱吱哥嘛!火星来的吗?!】   【更何况蔚总和吱吱哥朝夕相处了两年多!】   【两年多啊!朝夕相处两年多是什么概念?!黑子都能转铁粉了!!】   【但是到底是为什么呀,为什么之前蔚总还要让吱吱哥伤心qwq!!我想一想还是很难过qwq!!】   我回复她:【只是有点误会,蔚先生很好。】   小戴又发来一连串的消息——   【好吧,那我不问了!】   【反正你们是相爱的,是相爱的对吧?!】   【呜呜呜!那我就放心了!】   小戴虽然容易一惊一乍,但十分有分寸,不会刨根问底。之后,我就接收到了来自她批量的表情包,里面甚至还有[妈妈终于放心了jpg]这样的表情。   因为很有趣的缘故,我就随手存了几张。   就在这时,蔚先生有了动静,极轻微地动了动脑袋。   这是快醒了。   我放下手机,像那次他等我睡醒一样,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睁开眼,我才开口问:“蔚先生,醒了么?”   “嗯,醒了。”   蔚先生声音暗哑地应了一声,看起来尚有点迷糊。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清醒了一点,先盯着我瞧了片刻,突然就笑了起来,然后凑过来吻了一下我的脸颊。   我不懂他忽然在高兴什么。   “何枝,你喜欢我。”   蔚先生偷笑着说。   我:“……”   趁我哑口无言的间隙,他又凑过来吻了我的额头一下,重复了一遍:“原来你也喜欢我。”   语气掩饰不住的窃喜。   我只好也吻他一下:“嗯,我喜欢蔚先生。”   闻言,他像吃到了糖的孩子一样,高兴得凑过来就要抱着我啃——他的眼神,看起来实在是更像要“啃”,而不是“吻”。   我勉力推开他:“蔚先生,我们还没有刷牙洗漱。”   他顿时卸了力,失望地抱紧我,闷闷地问:“刚刚在做什么?”   我回答:“和健哥、小戴聊天。”   他有点好奇:“我可以知道聊了什么吗?”   “就是简单地解释一下之前的误会。”我告诉他,“有关我们两人关系的误会。”   蔚先生立刻明白了是什么事,眼神显而易见锐利了起来。   他问:“你之前说,除了你的助理戴玥,别人都认为我们是……那种关系,也包括岳健吗?你在带你之后,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   我点了点头。   实际上,倒不如说健哥是先以为自己要接手一位“背靠老板的金丝雀”,然后才开始正式带我。他对我和蔚先生关系的误解,比我们之间的会面来得更早。   蔚先生面无表情地说:“回去扣他工资和奖金。”   “不至于。”他神情太认真,我忍不住笑了,“健哥没有别的意思。”   “那就是吕诚传达消息有误,罪加一等。”   “吕特助也不容易。”我再次吻了他一下,这才说,“如果非要论出一个对错来,不如说我也有责任。”   蔚先生闻言,沉默好一会儿,忽然垂头丧气地说:“根本原因在我。”   我不解:“怎么会?”   “是我的问题,我表达不清让你受了委屈。”蔚先生说,“一开始的时候我不想太高调,一方面会影响你的工作,另一方面也怕你不喜欢。”   我摸了摸他的眉骨:“没有的事。”   蔚先生翻身,压在了我的身上,健硕宽阔的身躯严严实实地笼罩住我。   被他压倒在柔软的床上,逼仄感和禁锢感扑面而来,却不会让我觉得压抑,反而有种莫名安心和踏实的意味。他晨起的自然反应十分明显,那温度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得到,联想到过去他在这方面的热衷,我以为接下来要做些少儿不宜的事。   没想到蔚先生只是略显委屈地说:“我没有从岳健的态度中,看出有哪里不对过。”   健哥是在这个圈子里浸淫多年的王牌经纪人,对待老板和艺人的“金主”都是同样客气的态度,心里有什么事也不会轻易在脸上表现出来,蔚先生没有感受到不同是很正常的事。   我安慰他:“可能是因为你们的交流比较少。”   蔚先生不仅仅是一屿的老板,手下事务多且繁忙,不可能总和健哥见面。   “也不少。”蔚先生仍是委屈,“我经常把他叫过来打听你的事。”   我:“……”   蔚先生:“……”   我们相顾无言,蔚先生意识到不对,连忙解释说:“就是问问工作和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而且去年年底公司事多,我又知道了同性婚姻要合法的事,就按捺住自己,有段时间没问了。”   我继续沉默。   他凝视我的眼睛,眼神真挚且认真:“我不是控制狂,何枝,你别害怕。”   我无奈地笑:“我没有害怕。”   只是突然好奇,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到底做了多少事。   想来他打听我的消息,健哥也只当是金主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太强,所以才想对包养对象的言行掌握清楚——据说的确有老总的确存在这样的癖好,无论情儿的多少。这么说来,新历年底的时候,健哥察觉到蔚先生可能“厌烦”了我,字里行间都在安慰我未来可期,告诉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帮助我的事,全都有了原因。   ——因为蔚先生忽然一改从前的习惯,不再找健哥问有关我的事,健哥这才觉出了他态度的不同,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开始僵化。   竟然是这样。   “嗡嗡——嗡嗡——”   手机震动的提示音响起。   蔚先生虽然俯在我的身上,但双臂是撑在我身侧的,我的身体仍旧可以自如活动。因此,我只需稍一侧眸,就看到手机的屏保,只见上面显示有一条来自健哥的消息。   蔚先生:“刚聊到他,他就来消息。”   我猜测:“应该是对我刚刚解释的事的回复。”   蔚先生来了兴趣:“他说什么?”   我将手机拿过来,解锁后点开了消息对话框,而后侧过手机,方便蔚先生看到聊天内容。   只见健哥问说——   【那蔚总为什么老给你打钱?】   蔚先生:“……”   我:“……”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蔚先生是有这个习惯,我总是隔三差五就收到他打款的消息,算不上太频繁,但每次数额都不算小。有那么一两次,健哥恰好在我身边,看到了银行短信上的金额变动,还震惊于这手笔之大。   显然,我们两人都把它当成金主给情人的工资或绩效了。   我抬头,疑惑地问蔚先生:“你为什么总给我打钱?”   蔚先生:“……忍不住。”   我愈发不解:“忍不住?”   “我喜欢你。”蔚先生俯视我,神情严肃语气认真,“为什么不能挣钱给你花?”   我:“……”   我只好回复健哥:【蔚先生的爱好。】   健哥:【……哈哈,挺有意思的爱好。】   我深以为然。   过了几秒,健哥又问:【你能肯定,多的我就先不问了,等年后开工我们再聊。不过既然是恋人关系,那你现在怎么还管蔚总叫“蔚先生”?】   我怔愣了一瞬。   如果健哥不问,我差点忘记了这件事。大概是对“蔚先生”这三个字太熟悉,在过去的日子里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几乎刻进了心底,所以一时半会儿竟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同来。   其实称呼“蔚先生”的初衷,并没有那么美好。   但奇怪的是,时至今日,蔚先生也从未对这个称呼有过疑惑或者不满。   我没有刻意遮掩和健哥的聊天,反而将手机侧向蔚先生那边,他自然也看到了健哥的问题。蔚先生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一霎,转头看向我,低声问:“是为了疏离吗?”   我叹气:“是。”   为了疏离,也为了让“金主”安心。   蔚先生低头咬了一口我的锁骨,不疼,只有一点痒:“其实猜到了,但我当时专门上网查过,查[恋爱对象为什么叫我‘X先生’?]。”   我有点好奇:“然后呢?”   “他们回答说,许多人称呼自己的爱人都叫‘先生’。”说完,他轻吻咬过的位置,抬起头和我对视,“所以我很喜欢这个称呼。”   我有点心疼。   “那我就不改称呼了,还是‘蔚先生’。”我弯了弯眼眸,“是爱人的意思。”   蔚先生立刻高兴了,抱着我不停地喊我“吱吱”。   我打断了他:“蔚先生,等一下。”   蔚先生:“怎么了?”   “有一件事还要再谈一次。”   “是什么?”   我说凝视他的双眼,轻声说:“我不介意爱人知道我的事,也不会觉得失去隐私,但最好可以直接问我。”   蔚先生神情微松:“好。”   当日事当日毕,既然决定好好相恋,这种习惯上的事情,最好从现在开始就潜移默化地更改。   因此,我问他:“现在能想到什么问题吗?”   “我可以经常去探班吗?”蔚先生想了想,说,“每次你在片场一待就是几个月的时间,我总想把你从直接绑回家。怕打扰你,又不好经常去探班,杀青宴上给你送花都不能张扬。”   “当然可以常来片场。”我笑说,“其实蔚先生每次来探班,我都很高兴。”   闻言,他眼神一亮:“真的吗?”   我颔首:“嗯,真的。”   否则,又怎么会在城市初雪的街上,那么猝不及防地想起一个人。 第35章 蔺阿姨   我和蔚先生早上喝了点粥。   然后,我们果真做了大半天少儿不宜的事。   在那之前,我问蔚先生:“姨妈身体好些了吗?”   “已经没事了,她年轻时落下的老毛病,需要慢慢调养,急不来。”他回答说,“姨妈现在正在自己买的别墅里休养,我们可以明天看她,我已经跟她说过……求婚取消了。”   蔚先生之前就说过,他准备好要求婚。   感情和婚姻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我不认为我和蔚先生到了适合谈论婚姻的时候,因为我们之间仍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但我也不免有些担心,担心蔚先生是否将求婚的事告诉了很多人,临到头忽然取消,最后会下不来台面。   从黄争鸣专门跑过来,向我说转述“蔚盛礼为白月光出柜,被蔚家长辈打进医院三个月”的传闻来看,在他们的那个圈子里,一旦发生什么热闹事,总是一传十、十传百到人尽皆知,没有半点隐私可言。   对于出柜那件事,蔚先生可能一知半解;也可能知道,只是懒得理会。   我却不想让他再一次成为流言蜚语的中心。   于是我问:“求婚的事,只有姨妈一个人知道吗?”   “姨妈和堂弟妹。”蔚先生解释,“重要的事,只需要重要的人到场就好。”   这么说来,对于他而言,重要的人其实只有姨妈和堂弟妹。剩下的蔚家人不算,那些我见过的所谓朋友也算不上。   也包括黄争鸣。   “对于求婚取消的事。”我看向他,“蔚先生的姨妈有说什么吗?”   “她就叹气而已。”蔚先生笑了下,“可能是在嘲笑我没用。”   说到这里,他从枕头下摸出来一个礼盒——是我昨天还给他的戒指,也不知道何时被压在枕头底下的。   他将礼盒举到我眼前,眼中隐含期待地问:“既然现在不是时候,那我等以后?”   “好。”我笑,“到时候我需要我给一点暗示吗?”   如果没有暗示,我怕笨拙的蔚先生又要花上许多时间,才能找到正确的入口。   “我觉得——”蔚先生板起脸来,神情肃穆,“我能知道是什么时候。”   “为什么?”   “不是说过年的时候把钱压在枕头底下,来年会变得富有吗?我昨晚把戒指压在了枕头下面,所以来年一定能和喜欢的人结婚。”   他的语气万分笃定,对未来坚信不疑。   蔚先生应该是将民间习俗弄混了,在我的家乡,倒是有悄悄把红包塞在孩子枕头底下的风俗,有的人家还会专门兑换成硬币。所以许多小孩子都会有一醒来就去翻枕头的习惯,我没有这个习惯,自然也就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那方小礼盒。   不过我没有纠正他的错误,只笑说:“是啊,只要这么做,心愿都会实现。”   在没有和蔚先生开诚布公聊过之前,我一直当他是沉稳的人。   实际上,他幼稚又执着。   ————   我和蔚先生在酒店里待了一整天,做亲密的事,谈无聊的生活琐事。   不过一转眼,就到了初一的晚上。   原来一整天无所事事,有幸虚度一两日光阴,也是不错的体验。人生并不是要把自己逼到没有一丝空闲思考其他,才会觉得坦然。   晚上的时候,蔚先生去洗澡,我找出电子版的剧本在看。   忽然,我接到了健哥的来电。   今天早上才和他聊过,大年初一拜年忙,他却还专门打电话过来,应该是有急事。   一接通电话,就听健哥嘱咐说:“何枝,你又上热搜了,过会儿记得回应一下,别整的太复杂,也别解释太多,就祝大家新春快乐,然后配两张照片就行。”   我好奇:“热搜是什么?”   这几天我没有在媒体面前露过面,是不小心被偷拍了吗?不过听健哥的语气,应该不是坏事,否则应该急于商讨如何进行危机公关了。   “昨天晚上你碰到自己的粉丝了吧?小姑娘把你给的签名和拍你的照片发在了社交平台,有几个营销号添油加醋地转发,热度就上来了。”健哥解释,“你看看就知道了,问题倒是不大,也没有大v下场引导不好的舆论,就是有人猜你大晚上的在干嘛。”   我说:“在散心。”   健哥:“我知道,你就说散步就行,反正是事实。”   经过健哥的描述,我回想起了昨晚的那一对情侣。不过那女孩没有要跟我合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了照片。   我打开微博,发现自己的确上了热搜,因为公司没有刻意买营销的缘故,位置不算太靠前,但也被推到了前十的位置,标题是——   #大年夜街头偶遇何枝#。   应该就是那女孩了。   从热搜点进去,首先看到的并不是女孩子的原博,而是营销号的截图,文案里艾特了女孩的账号。我点进那女孩的账号,发现她已经删除了微博,发了一条新的微博,说自己只是心情激动所以发出来高兴一下,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多的关注,希望大家不要过多地揣测,只是散个步恰好遇到而已。   因为原博已经删除,我只好点进其他地方的截图,去了解女孩究竟发了什么。原来,女孩的原博写的其实只是这两天的心境——   【新年新兆头!   昨天遇到了好多开心的事!   先是玩游戏抽到了想要的卡;然后喜欢的男孩子在除夕夜向我告白了;最后还在街边偶遇了吱吱!!   呜呜呜,我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吧!![doge.jpg]】   下面是九宫格的配图,最中间是一张流泪猫猫头,其他的图片按照顺序依次是玩游戏的截屏、玫瑰花、男孩、烟花、两人牵的手、我的签名……最后一张则是我的照片。   那张照片是我的正侧面,看起来应该是我们三人道别的时候,女孩站在街巷转角拍摄的,那时我想东西太入神所以没有注意到。我们之间的距离隔得有点远,又是深夜时分,所以照片中的人脸看不太清晰,但能分辨出是谁。   只能说在数据时代,消息的传递果然无比迅速,这样一张藏在角落、分辨率不高的图片,竟然能被营销号发现,然后在几个小时后爬上热搜。   下面的评论有路人也有粉丝,有人在疑惑我为什么独自一个人,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散步;有人羡慕女孩的运气,吸欧气希望自己也能好运连连;也有人只是夸照片。   ——吸吸吸吸吸吸!我也要脱单,我也想抽中喜欢的ssr,我也要偶遇爱豆!!   ——大年夜一个人散步,耐人寻味。   ——寻什么味?大年夜是有不能一个人散步的相关条例吗?!   ——我只关注吱吱竟然一个人那么帅气地走在路边呜呜呜呜!!   ——我也关注到了呜呜呜!盘靓条顺,身高腿长,穿着风衣插着兜,斯哈斯哈斯哈!   ……   如健哥所言,舆论风向暂时安全。   健哥说要发自拍,我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新的照片,犹记得自己上次自拍,还是配合电影宣传发博的时候。   我陷入思考:应该站在哪里才能拍出一张合适的照片;又或者干脆向健哥索要一张工作照。   就在这时,蔚先生洗好澡围着浴巾,边擦头边走了过来。   见我有事在忙,他好奇地问:“怎么了?”   我回答:“正在找角度自拍。”   “怎么突然要自拍?”   “健哥刚刚打电话来,说我上了热搜,让我发张照片配上新春祝福。”我边说边打开了软件,让蔚先生看里面的内容,这才继续解释说,“但是我手里没有新的照片,自拍不能太多地暴露现实信息,我在想该怎么做比较好。”   现在不是在家里,而是在酒店中。   如今的网友们都是名侦探,很有可能顺藤摸瓜,根据照片背景里的内装和摆件确定我所在的酒店,到时候可能又需要一番解释。最稳妥的办法,果然还是问健哥有没有照片,他应该是不知道我不在家,所以没有想到这一茬。   谁知蔚先生听了,忽然眉头扬起:“照片吗?我这儿有。”   我讶异:“有吗?”   蔚先生:“当然。”   说完,他便转身去拿自己的手机。   在我还当蔚先生时金主的时候,十分注重与他之间的距离与隐私,只要他拿起手机,就会下意识回避。因此,我一直没有发现他手机里有和我相关的东西,甚至也没有见过他给我的备注。   这次,见他没有避开我的意思,我便也没有刻意回避。   蔚先生手机的屏保和背景都是干干净净的素色,一眼看去没有多余的图案,他熟练地点进了相册。我以为他说的照片,是我们在一起时偶尔兴起拍得照片,可能只会有寥寥数张,没想到他手机中相册分了类,一眼看过去便能看到许多命名为《剧照》、《生活》……之类的名称——像是悉心整理爱豆照片的粉丝。   封面似乎……都是我。   他也愣了一下,扫过屏幕的指尖微停,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点开了名为《生活》的相册。   然后我就看到了自己的照片,有居家拍的、有在公司拍的、也有出去游玩拍的……照片数量不多,也很少有正脸,但是拍得都不错。   就是不知道蔚先生是什么时候按下拍摄键的。   蔚先生找出一张:“这张不错。”   我定睛看去,发现是在公司楼下拍得一张照片——照片中应该是下班时间,我刚准备要离开公司,那天可能是蔚先生来接我,所以我正抬头往前路边,脸上有一抹几不可见的笑。   难得的偏正脸照。   原来,那时候我就在笑。   这张照片的地点是公司,角度看起来像是公司的工作人员拍的,并没有暴露其他的东西,的确可以拿来配图。不过要是健哥看到,肯定又会说不够生活,家中的自拍才更合适。   “还有这张。”   蔚先生又指了一张。   这张是在家中的照片,不过健哥也在镜头中,正在将剧本递给我。   又是一张不会暴露拍摄者的照片。   “怎么样?”蔚先生看向我。   我点头:“可以,谢谢蔚先生。”   蔚先生弯起唇角:“没事,能帮上你就好。”   于是我发了微博,写到——   “谢谢大家的关心,昨晚和朋友吃完饭后,因为没什么事就一个人在街上散了会儿步,刚好和粉丝偶遇了。祝小姑娘继续好运,也祝大家新春快乐,年年有余。”   配图那两张照片。   随后,我退了出去,给健哥发送消息。   健哥:【好的,我看到了,不过这是你什么时候拍的照片?其实要我说,还是自拍更好。】   我:【蔚先生拍的,我现在住在酒店,不方便自拍。】   健哥:【……挺好的。】   从健哥发来的消息中可以看出,他有些欲言又止,不过他没有继续说,我也就没有问。回复完健哥的消息,我转头去看蔚先生。   蔚先生还在低头摆弄手机,看起来十分专注,表情都严肃了起来。   我没有打扰他,转而去看微博下的评论,也回复一些善意的私信。   ——呜呜呜吱吱居然发照片了,我这是过年吗?!   ——不好意思,还真是过年[doge.jpg]   ——确实[doge.jpg]   ——吱吱好帅,我承认这是连我都要暂避锋芒的男人[doge.jpg]   ——这一避就是一辈子吗?[doge.jpg]   ……   大家的评论都很有趣,也会有一些恶意的揣测和评论,不过都被淹没在了热闹中。我挑着回复了几句之后,发现那位名叫[吱吱是我宝宝]的大粉又出现在了评论区。   不过这一次,这位粉丝没有说别的话,只在评论区打了一个[doge.jpg]的表情。   许多粉丝都眼熟这位大粉,看到[吱吱是我的]都会随手点个赞,问一句“哟,你果然来了?”,所以大粉的表情并没有被评论吞没。   不过这一次,我看到有人对大粉简单的评论提出了疑惑:怎么回事,你不跟我们抢吱吱了吗,一夜之间长大了?[doge.jpg]   大粉再度回了她一个狗头的表情包,看起来云淡风轻,但莫名有种胜券在握的骄傲炫耀感。   总觉得似曾相识。   我没有继续深想,又回了几名粉丝的评论,就关上了手机。蔚先生也同步放下了手机,他眉峰上扬,眼底溢有一丝难掩的喜悦。   我不明所以。   蔚先生的头发已经快完全干透,只发梢处还有一点潮湿,我接过他手中的毛巾,缓缓帮他擦起头发。   擦到一半,他忽然问:“刚刚我帮你擦头,是不是比你下手重?”   我擦头的动作不停,只摇了摇头。   “不会,蔚先生越来越熟练了。”   晚饭过后我先去洗了澡,他帮我吹头、擦干之后,才又去洗漱。他十分不擅长动手,却又很执着,有时候会跟几根头发丝较上劲儿,半天不去擦下一处头发。   他放心了:“那就好。”   我问:“明天下去拜访蔺姨妈吗?”   蔚先生的姨妈姓蔺,她的两个孩子如今也随了母姓,改姓蔺。   我听说北城蔺家只有两个女儿,蔚先生的母亲是大女儿,二十一岁时嫁给了蔚父,不久就生下了蔚先生。蔺姨妈只小了蔚母两三岁,但结婚生育都晚,所以一儿一女现在仍在上学。   “嗯,我已经打好招呼,明天下午上门拜年。”蔚先生说,“她住的地方有点远,离城郊机场近。”   “对方有什么喜好吗?”我问,“上午正好去买点见面礼。”   “不用,姨妈现在除了养生没别的爱好,把我车上的东西当做拜年礼带给她就行。”蔚先生解释,“她平时会吃的那些东西,现在买也来不及了。”   蔚先生这么说,我便没有强求,以免过分亲热夸张,失了分寸。   ————   大年初二。   蔚先生开车,带我去蔺姨妈的家中。   北城很大,但过年时节不堵车,我们只用了四十分钟就抵达了目的地。我和蔚先生一人提着一箱拜年礼下了车,按响门铃,蔺姨妈仿佛等候多时一样,立刻开了门。   和我想象中一样,蔺姨妈是位格外美丽大方的夫人。   她保养得很好,眼角眉梢处虽然不可避免地爬上了细细的皱纹,却不会让人觉得沧桑,反而有种温和坚定的气韵。但或许因为身体的缘故,她的面色有点苍白,看起来有点憔悴。   怕蔺姨妈受风受凉,我和蔚先生进了屋之后,才开始和她交流。   我自我介绍说:“蔺阿姨您好,我是何枝,是蔚先生的——”   “恋人是吧?”蔺姨妈笑着抢话,“我知道的,盛礼都跟我说了,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谢谢。”我很少和这样慈爱的长辈相处,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您……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好多了。说到底就是身子骨太弱,在南方调养久了,一回到北方有点不习惯这儿的干冷气候。”蔺阿姨解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人一晕倒就吓坏了不少人,小烨还大半夜把盛礼叫了过来。”   说到这里,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所以这人啊,别的东西都是身外物,身心健康才是最要紧的事。”   我颔首:“是这个道理。”   这时,蔚先生问:“姨妈,给您送的礼放在哪儿?”   蔺姨妈闻言,边念叨边引我们往屋里里走:“哎,都说了不要给我拿东西,该有的都有,多了我也不好拿走……”   说完,连忙招呼了一名男孩过来帮忙拿东西。   男孩应该就是蔚先生的堂弟蔺烨。   果不其然,下一刻蔺阿姨便向我介绍说:“何枝,这是我的大儿子蔺烨,马上过十五岁生日。你瞧,身高都快一米八了,现在的孩子营养不得了吧?”   我点头笑说:“是很高,很快就可以超过我了。”   “那还不一定,毕竟这个年纪的男孩个头说不长就不长了。”蔺阿姨笑笑,“不过你们年轻人不都说,人要有梦想吗?要我说,他如果是能超过盛礼就更好了。”   蔺烨撇了撇嘴,嘟囔说:“‘如果’什么啊,说得我超不过一样,我还小还在长……”   蔚先生冷冷瞧他一眼:“安分点,叫何枝哥。”   蔺烨立刻喊了一声:“何枝哥!”   叫完还顺手接过了我手中的礼品。   我说:“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   蔺阿姨笑:“小烨最听盛礼的话,因为小时候被他打怕了。”   闻言,蔺烨十分不满,却又不敢说什么,只能闷头往前走。   原来这才是一家人的氛围。   蔺阿姨引我们在会客厅的沙发坐下,端上了点心和茶,说:“妹妹听说能见大明星,可激动了,昨晚吵吵闹闹就不睡觉,怎么劝都劝不动。结果闹腾累了,今天下午反而睡着了,现在还没醒呢。”   我给蔺阿姨的子女准备了新年红包,既然妹妹还没醒,便先给了蔺烨。   蔺烨看了蔺阿姨一眼,见对方点头,这才挠了挠头接下红包:“何枝哥,你要是能给我几张签名照就更好了,我们班上挺多同学喜欢你。”   我笑着答应说:“下一次。”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这次回到北城不是为了见证堂哥求婚、甚至订婚吗?”蔺烨疑惑地看向我们,“现在是取消了吗,为什么?没有合适的黄道吉日?”   屋内陷入静默。   蔚先生一巴掌拍向了蔺烨的后脑:“就你废话多。”   蔺烨懵了:“……?”   蔚先生面无表情:“订婚的时候会通知你。”   这时,蔺阿姨温温柔柔地开口:“小烨,去看看妹妹醒了吗。”   蔺烨忙应了一声,上了楼。   会客厅便只剩下三个人。   蔺阿姨看了看蔚先生,又看了看我,轻声细语地对我说:“何枝,其实盛礼跟我说求婚暂时取消的时候,我就猜到你们小情侣之间可能出了一点问题。但是他又跟说你们现在这样很好,比原来好……说实话,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我肯定了解得没有当事人那么清楚,但是今天见到你们,我能看出来,你们是想好好在一起的,对吗?”   不知何时,一旁的蔚先生紧张地握起了拳头。他悄悄用余光打量我,仿佛害怕我会给出否定的答案。   我失笑。   见得是他的家长,该紧张的明明是我才对。   “是。”我轻声答复,“我们在考虑以后。”   蔚先生松了一口气。   蔺阿姨也露出真心实意的笑。   “盛礼还特别颓丧地说,自己从前做了错误的判断,没有看出喜欢的人很难过。”蔺阿姨走过来,坐在了我的身边,“他在感情这方面是很生疏,辛苦你了。”   我笑了笑:“不会辛苦。”   蔚先生看不出来很正常。   总有人说我演戏时很有灵性,是值得打磨的好演员胚子,天生应该站在镜头前。我倒反而觉得自己演技最好时,都是在蔚先生身边,演自欺欺人的时候。   能骗过他,也骗过我自己。   蔚先生仿佛看出了我的想法,忽然伸出手牢牢攥紧了我,丧气又失落地说——   “是我蠢。”   “我这么喜欢你,还让你难过。” 第36章 初次   蔚先生似乎有了心结。   只要一谈起这件事,他就会变得过分紧张慎微,这不是我想看到的事。   我们都应该往前走才是。   “没有那么夸张。”我轻声说,“只是有点误会。”   蔚先生神情仍旧肃然。   我想起自己曾出演过一些剧里,一旦牵扯到虐恋情深,一方就总会问另一方“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不会让他难过”这样的话。但生活不是电视剧,只用勾画那些值得出境的事,然后将大部分不值一提的事都删减。   现实无法详略得当,它由实实在在的每分每秒构成。在那么多无法忽略的人生瞬间中,“喜欢”又怎么可能只带来单一的反馈。   难过也是暂时的。   于是我又说:“从前的事,也怪我钻了死胡同,但是未来是好的。”   蔚先生:“以前的难过和日后的开心,不是可以抵消的关系。”   他的固执超过了我的想象。   蔚先生不顾蔺阿姨在场,与我十指紧扣,却没有再说话。我本就不太习惯在长辈面前举止亲密,在他越攥越紧之后,忍不住轻轻挣脱了一下。   他微愣,立刻放开了我的手,像是怕惊到我一样。   我一时未反应过来。   应该是看出了气氛的不对,蔺阿姨打起了圆场:“行了,怎么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她岔开刚刚的话题。继续问说,“而且,现在不是我和何枝在谈心吗,怎么变成你们两个人在说话了?”   蔚先生的神情恢复如常:“姨妈,我和何枝是恋人。”   “我当然知道,一见面不就介绍了。”蔺阿姨笑说,“你是想说,你跟何枝比我跟他更亲吗?”   蔚先生没有回答,却微妙地扬起了下巴。   这时,蔺烨抱着一个小姑娘走下了楼,边走边喊:“妈,妹妹醒了!”   蔺阿姨连忙站起来,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我和蔚先生也站起了身。   蔺阿姨从蔺烨怀里接过三四岁大的女儿,朝我们走了过来。她抓起小姑娘的手,朝我挥了挥,说:“看,这就是你何枝哥哥,是电视上的大明星呀!”   随后,蔺阿姨又对我说:“何枝,这是我的女儿蔺画,小名画画,马上四岁啦。”   其实小姑娘比一般四岁的孩子,要瘦小一些。   蔚先生昨晚便告诉过我,蔺画是早产儿,提前两个月看到了这个世界。蔺阿姨怀着蔺画的时候,意外发现丈夫已经出轨多时,郁结于心导致了早产,生产过程十分凶险。   所幸蔺阿姨性格果断,一出月子就和丈夫离了婚,在蔚先生的帮助下拿到一双儿女的抚养权,然后定居在了南方。   因为那段经历,蔺阿姨本就不太强健身体,变得更加虚弱;蔺画也比同龄的孩子体虚多病。   小姑娘一只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只手顺着蔺阿姨的力道挥了挥,笑得腼腆,声音小而软糯,有些词句尚吐字不清:“何枝哥哥,画画看到过你,真人更好看呀。”   之前蔺阿姨说过,自己的小女儿很喜欢看电视,因此小姑娘说得看到过我,应该是在电视里面。   “是吗?”我笑笑,“哥哥很荣幸。”   蔺画甜甜地笑,双手握拳作揖拱了拱道:“何枝哥哥新年好,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蔺阿姨听了直乐:“人小鬼大,从哪儿学了这么多话。”   我说:“挺好的。”   然后将提前准备好的红包递给了他。   蔺画接过。   “谢谢何枝哥哥!”   “不客气。”   转而,蔺画又朝蔚先生拱拳:“表哥新年好呀!”   蔚先生:“新年好。”   说完,也给她一份厚厚的红包。   蔺画拿到两分红包后,便开始在蔺阿姨怀中不安分地扭动:“妈妈,妈妈,放画画下去。”   蔺阿姨依言放下她。   小蔺画怀抱两封大红包,哒哒哒小跑到了沙发的位置,然后费力地爬上沙发,将红色信封塞进了沙发的缝里,最后将沙发褶皱拍平,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   蔺烨打趣她:“全国人民都看到你把信封放在哪儿了。”   小姑娘不理他,反倒跑到我跟前,伸展双臂摆出要抱抱的姿势。   我将蔺画抱了起来。   她的体重很轻,像一片羽毛。   我看向她,轻声问:“画画,怎么了?”   她的眼神干净天真,十分认真地问我:“何枝哥哥,你以后和表哥结婚好不好?画画帮你们攒钱。”   我微怔。   她又问了一遍:“好不好?”   我失笑:“为什么这么问,还帮我们攒钱?”   “妈妈说你们要结婚了,后来又说不结了,可妈妈不告诉画画原因。画画看到电视上说,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不结婚都是因为钱不够,所以画画多攒一点压岁钱,表哥就可以结婚了!”   闻言,我哭笑不得,蔺阿姨和蔺烨也都发出了善意的笑。   蔚先生却期待地看向了我。   这个问题,即像是回答蔺画,也像是回答蔚先生。   “以后结婚不用画画攒的钱,因为——”   蔺画眨了眨眼:“因为什么?”   我笑了笑,学着她的样子,也朝她神秘地眨了眨眼。   “因为何枝哥哥也在攒钱呀。”   “为了和你表哥结婚。”   ————   用过晚餐,蔺阿姨将我和蔚先生留了下来。   我们宿在提前收拾过的客房里。   刚刚关上屋门,蔚先生就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我,动作强硬地将我压在了床上。我只来得及感到一阵轻微的懵意,俯趴在柔软的床榻,有干燥的手掌将我的下巴向后托转。   下一刻,将人淹没的吻铺天盖地袭来。   他急切、蛮横,如同得亟待宣泄的兽类,唇齿掀起摧枯拉朽的燥热温度。   可我仍能感到小心翼翼的珍重。   今天的蔚先生未免太急躁了些,而且还是在别人家中,直到我们都呼吸沉重,他的吻才柔和起来。   过了许久,他哑着嗓子,语气满足地说:“你说要和我结婚。”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说起来,晚上吃饭的时候,蔚先生就总是止不住笑意,蔺阿姨还开玩笑地问他眉飞色舞在想什么好事。他高深莫测但笑不语,只说准备给蔺画的红包加个倍,还引起了蔺烨的不满。   就这么开心吗?   我仍俯趴着,蔚先生压在我身上,脑袋凑到我颈窝里蹭来蹭去,时不时啄吻一下。   很痒。   我一边躲,一边禁不住笑了起来。   蔚先生气得撕开了我的衬衣,扣子崩到了地上。   我说:“今天的蔚先生就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蔚先生:“会吗?”   “动作有点急。”我说,“那时候就像新手一样。”   虽然他经常急。   蔚先生却问:“为什么是‘像’?”   我:“……”   蔚先生继续说:“我那时就是新手,没有弄疼你吧?”   “……其实,有点疼。”   我想起了我们的初次。   那时我手忙脚乱,自然不会发现蔚先生也干巴巴,全然不是老手该有的样子。我事先了解过相关的事宜,有了些心理准备,但耐不住他天赋异禀,热情难以消受。   “为什么不说?”蔚先生一下子紧张起来,“我明明提前做好了功课,也控制住自……抱歉,好像没控制住。”   他为此沮丧起来。   我安慰他:“因为也不是太疼。”   蔚先生闷闷不乐,头埋进我的颈窝又吻又咬,半天没抬头,他呼吸间灼热的气息尽数洒在了我的皮肤上。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低声说了两句话——   “其实,那时候……”   “我可紧张。”   怎么听起来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   我正想笑,蔚先生便将我翻过身去,牢牢扣住了我的脚腕。   是难以挣脱的姿势。 第37章 围读   假期总是格外短暂。   尤其当这假期相对轻松愉悦的时候。   过完年没两天,年前返乡的人陆续回到了这里,空荡了一段时间的北城,也渐渐开始恢复往日的热闹喧嚣。尽管春节的氛围还没有过去,许多人便重新投入繁忙的学习、工作中。   大年初五,我接到了今年的第一个工作。   ——和张导的团队一起,进行电影《一个普通人的故事》的首次剧本围读。   剧本围读是张铭导演拍电影的硬性要求,在签合同之前,便已经和所有角色的扮演者打好招呼,明确只要需要围读,每一位演员都会无条件地配合。通过这种整个剧组集体研读剧本的形式,让众演员参与到前期的讨论中,深度探讨剧情和立意,明确各自的角色形象、情感、动机。   张导对电影的要求极高,哪怕只是围读,也同样认真细致一丝不苟。   剧本围读的地点是电影中期的拍摄地点,场景为男主角工作的办公室。为了方便拍摄,张导没有选择租用办公楼取景,而是在摄影棚内搭建了一方实景。   按照计划,今天的一整天,从早九点到下午七点,主要演员都要在摄影棚沟通剧本。晚上的时候,大家再一起吃个饭,相互认识一下。   我和蔚先生提前说了今天的安排,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蔚先生仔细询问了许多细节,在知道我今晚十点前可能都无法回家之后,他悄悄失落了一瞬。   说起来,近来这快一周的时间,我日夜都和蔚先生黏在一起,几乎没有分开过。像今天这样突然各自忙于工作,只有深夜能见到彼此,竟让我产生了一点不真实的恍惚感。   早上,蔚先生开车送我来到了摄影棚,在我准备下车之前,他忽然拽住了我的手。   “何枝。”他看着我,问道,“你说自己不偏爱沉稳的人,还记得吗?”   我点头:“当然记得。”   蔚先生闻言,露出了放心的神情,同时松开了我的手。   那时候,我还没有明悟他问这问题的原因。   然而当我和张导碰过面,聊了片刻之后,打开手机查收信息时,看着手机中收到的消息,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从前,我和与蔚先生的聊天界面总是格外干净,永远都是模式化的“早、午、晚好”,“吃了么”。不会有更亲密的言语,也不会长篇累牍地陈述某件事。   我当那是金主和情人之人必要的疏离。   却没有想到,这也是蔚先生“沉稳”的象征。   算算时间,这时候蔚先生应该刚刚抵达公司没多久,可他却已经给我发送了好几条消息,内容图文并茂、绘声绘色。   ——何枝,开始围读剧本了吗?   ——你看,几天不见,我办公室桌子上的绿植又长高了。   ——绿植过去图片.jpg   ——绿植现在图片.jpg   ——厉害吗?   ——虽然平时不是我在浇水。   ……   都是些像碎碎念一样的消息。   蔚先生给我发消息的速度实在太频繁了,的确不符合“蔚盛礼”这个名字所代表的稳重风格。但因为我们过去一周的朝夕相处,我反倒接受良好。   似乎他本来就应该如此。   我仿佛能看到蔚先生拿着手机,对着桌子上的植物努力找角度,认真拍摄的模样。而另一个让我感到意外的地方,是他既然有绿植过去的照片,就说明他不是一时兴起地关注那盆盆栽。   他盯着它很久了。   这让我觉得那照片越发可爱起来。   拍照的人也可爱。   我回复了他的消息。   ——围读没有开始,还在等其他演员到场。这株绿植的长势很好,很喜人。   ——蔚先生没有开始工作吗?   蔚先生回复的很快,像是守在手机前一样。   ——正在工作。   ——就是刚和你分开,所以看到什么都想告诉你。不过好像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很无聊吧?   ——不会,很有趣,蔚先生拍得很好。   我们又聊了几句,直到蔚先生要赶时间去参加一场会议,这才终止了聊天。   ——那蔚先生先忙,待会儿聊。   ——待会儿聊。   我刚刚关上手机,张导便走了过来。   “和谁聊天呢?”他问,“几步远就看到你在笑。”   “在笑吗?”   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别摸了。”张导笑,“逗你呢。”   我放下了手:“张导总拿我说笑。”   张导手里拿着剧本,绕着我走了两圈,那双锐利的眼上下扫过一遍,忽然问我:“最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有些不解:“具体是指哪方面?”   “你的眼神、以及给人的感觉,和从前有点不一样。”说着,张导将剧本夹在了腋下,若有所思地揪着自己的胡子,“没那么像死水了,应该是遇到好事了。”   我无奈摇头:“张导,死水听起来不像夸人的词。”   “怎么不是夸人。”张导笑说,“一般人可达不到你那老僧入定的境界。”   这时,工作人员走过来,提醒说:“张导,最后一位演员老师到了,我们可以开始了。”   “行。”张导卷起剧本,“何枝,走,认识一下你的战友们。”   这次来围读剧本的除我之外还有五人,分别是饰演前期男主父母、男主班主任的三位老师,饰演中期男主女友的演员穆魏雪,以及饰演后期那名单身母亲的杨欣老师。   除了我和穆魏雪,其他四位都是圈子里很有经验的老戏骨,演技实力毋庸置疑。单是一次剧本围读,便能从他们身上学到许多。   穆魏雪是应该刚刚入圈的演员,有点面生,似乎没出演过什么剧。   张铭导演简单介绍了一下众人。   穆魏雪果然是新人,本人是学话剧出身,被张导看中定了下来。   剧本围读进展十分顺利,在场的都是认真负责的人,不放过任何一点小的疑惑,用心探讨每一个人物的行为逻辑。得益于张导和其他几位演员的交流,我对男主的心理有了其他层面的理解,回家后再好好消化一番,等到正式拍摄的时候,一定会有更好的呈现。   中间休息时屋内十分安静,每个人都低着头。   我看着自己剧本上密密麻麻、新旧交错的注解,倏而之间福至心灵,明白了蔚先生早上所说的感受。   因为这一瞬间,我忽然想告诉蔚先生——   自己今天只带两只不同颜色的笔,所以没有办法将新旧、彼我的见解标注得清晰明了,一眼就能分辨,日后还应该更严谨一点。   原来,人都会想把无聊而琐碎的事,分享给想见的人。 第38章 阴魂不散   这么想着时候,我已经不知不觉将想说话编辑了下来。   “何枝。”   是张导在在叫我。   我抬头看去,张导递给我一份盒饭。   “来,你盒饭。”张导朝我笑了笑,说,“咱们中午吃简陋点,等下午把剩下剧情读完,我们晚上再好好吃。”   我接过盒饭之前,将编辑好消息,发送了出去。   快五十岁杨欣老师常和张导合作,两人早就如朋友般熟识,她玩笑道:“张明导演哪儿都好,就是扣扣索索,除了拍电影时候大方点,其他时候都热别小气,下馆子还只请我们下一次。”   张导无所谓地笑:“有就不错了。”   杨欣叹了口气:“也是,没全是盒饭就不错了。”   众人都笑。   午休时间不长,大家简单用过餐之后,没多耽搁,就开始了更为深入围读探讨。   下午是我和杨欣老师主场。   电影中男主角在毕业后,经历了工作艰难、女友分手等一系列波折,被生活压垮了脊梁,渐渐变得冷漠麻木。但是即便这样,他仍旧没有离开繁华大都市,也始终抵触回到家乡。   他就和世界上许多人一样,为了生活庸庸碌碌,忘了年少时热忱和希冀,一旦聊起什么话题,口中总离不开“现实本就如何如何”。   不知不觉五年时间过去,男主角遇到了来大城市求医妇人。   妇人家在偏远地区,平日生活穷苦,孩子生了怪病,县城里医院治不好,这才不得不来到大城市寻求救治。因为没有经验,她连怎么挂号都不清楚,恰好遇上了生病来医院男主,就拦住询问了一下,男主帮助了她。   交谈中,男主得知这位妇女和她孩子并非亲生母女关系,女孩是妇人捡到弃婴。像这样被遗弃孩子,十多年来,她捡到过十三个,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疾病。男主生了恻隐之心,帮妇人求医、求捐助,将她事迹传播给他人,最后女孩获得了医治,其他孩子也得到了教育上支持。   之后又发生了种种事,让男主意识到了许多平凡人伟大。他重新审视人生,试图寻找人价值,最后不顾父母反对辞去工作,返回偏僻家乡,成了一名建设故乡基层干部。   曾经渴望离开,后来选择回来。   故事是真实事件改编,男主原型已经步入中年。张导说是普通人故事,但里面角色其实并不普通,他们都有平凡人身上光辉地方。   张导看向我:“你现在身体状态很好,符合少年时期人设;青年时期也好说,你注意锻炼增肌;但后面还要拍到四十岁左右,面容上沧桑能靠化妆弥补,但神态、动作就要靠你自己琢磨了。”   我点头:“好,我明白。”   因为解读细致,整个下午,剧组再没有空出一点休息时间。结束时,众人都有点疲惫,张导也闭着眼按揉眉心。   我看了一下结束时间,六点十四分。   张导拍拍手:“今天大家辛苦了。”   杨欣笑:“吃饭了吃饭了。”   张导也哈哈笑:“是,该吃饭了,免得那些媒体总说我脾气不好,对演员太严格。”   ————   因为演员和工作人员人数有点多,我们分开前往吃饭酒店。   我和其中两位老师乘坐同一辆车。这个强度对我来说算是寻常,不会太过倦怠,但老戏骨们年纪大了,都十分疲倦,刚刚上车没多久就小睡了过去。   我低头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一旦开始工作,我很少分心去想其他东西,虽然今天小戴没有跟来,手机仍在我自己身上,但为了不打断大家围读,我设置了静音模式。因此工作了一下午,我全程沉浸其中,没有注意外界消息。   打开聊天软件一刹那,蔚先生头像旁显示几十条未读消息,着实让我惊了一跳。或许是因为从前我们聊天时候,习惯了从不多说其他,所以现在双方无论谁多说了几句话,都显得十分不寻常。   想必我给他发那些无聊小事,也让他同样惊讶。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蔚先生发来这么多消息。   怀着满心疑惑,我点开了对话框。   中午时候,我给蔚先生说了有关剧本注解事,他起先并没有回复,应该是在忙碌。下午两点,他应该忙完了,然后我便收到了一连串消息。   ——刚刚在开会。   ——今天开会我没有发脾气。   ——吕诚问我过年是不是心情很好,我扣了他三个月绩效。   ——不行,看见他就生气。   ——把他调去地方好了。   ……   ——两种颜色是不够。   ——会不会给工作带来困扰?   ——要不我去买几根其他颜色笔,给你拿过去?   ——喜欢什么样子。   ……   他最后一句话是:我们买下一个文具品牌好了,名字叫“荔枝”。   我思绪放空了几秒,这才回复:还是不要为难吕特助。   蔚先生说看见吕特助就烦,应该是因为当初吕特助理解错他心思,转而让我也会错意事。但当初事已经过去很久,吕特助也并不是有意如此,责任并不在他。   蔚先生应该在空闲,我还没有编辑好下一句话,就收到了他回复。   ——我没为难他。   ——忙完了?   我删掉正在输入话,重新编辑,和他闲聊起来。   ——忙完了,在去吃饭路上。   ——嗯,那就好,我也刚准备吃晚饭。   ——还有文具品牌事,蔚先生玩笑太认真,连名字都起好了,我已经快分辨不出真假。   过了片刻,蔚先生回复说:我没有开玩笑。   我:“……”   就在这时,车抵达目地。两位老师也悠悠转醒,我们一起下了车,我朝他们笑笑。   “两位老师先上楼,我打个电话。”   等两位老师离开后,我拨通了蔚先生电话。   “喂,何枝?”   “蔚先生。”   “嗯。”   他声音中有明显愉悦。   “刚刚谈到文具品牌事。”我笑,“我认为冷静一点比较好。”   蔚先生顿了一下:“不行吗?”   “最好不要。”   “……好吧。”   “不过,为什么叫‘荔枝?’”   今天工作第一天,蔚先生应该很忙才对。可他不仅见缝插针给我发了许多消息,给不存在文具品牌想好了注册名,还说不是在开玩笑。   这个名字由来应该灵光一现。   所以我有点好奇。   蔚先生沉默了片刻,然后低声说:“……我们cp名。”   我没有听懂。   “什么?”   蔚先生含糊其辞:“就是你和我、我们——”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打断了我倾听。   “何枝?”   我回过头去,正看到黄争鸣站在那里。他脸上扬着玩世不恭笑,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新年第一面,看来我们很有缘分。”   或许不太礼貌,可我只想到了“阴魂不散”这个词。 第39章 照片   我只向他微微点头。   “黄总。”   真是不巧。   黄争鸣心情很好地笑了笑:“刚刚讲电话的时候看起来还挺开心的,怎么一看到我就冷淡了,烦我?”   我淡声说:“黄总说笑了。”   “我可没有时间说笑,每次和你聊天,我都是诚心诚意的。”黄争鸣弯起唇角,朝我走了过来,“倒是你,总是不回复我的消息就算了,还时常躲我,见我从来没有好表情。”   不回复他消息是真,但我还不至于给他脸色。一来过去不明确他和蔚先生的关系;二来对方身份特殊、来者不善,发生龌龊之后,会给公司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和他交谈时,保持和陌生人应有的距离和礼节,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问:“我什么时候躲过黄总?”   “什么时候?”他看着我意义不明地笑,“就比如你现在。”   我没有说话。   这两年多,我虽然只和黄争鸣有过寥寥几次的单独相处,却也大概摸清了他的习惯。在这时候,越是给予他回应,他就越有说不完的话。   果不其然,黄争鸣无话可说,露出了   黄争鸣看向我拿着的手机,挑了挑眉:“通话中?”   通话并没有挂断。   那一头,蔚先生声音冷硬地问:“……是黄争鸣?”   显然是听到了刚刚的对话。   “嗯,偶遇。”我无意让他担忧,放轻声音说,“先不聊了,张导下来找人了,我们回头见。”   蔚先生缄默了一瞬。   “嗯,回头见。”   挂断电话,我看向一旁的张导,他的确下楼来寻人了。   张铭导演在圈中待久了,看人看物自有一套。他瞧了我一眼,然后看向黄争鸣,露出不咸不淡的笑:“真巧,黄总也在这附近吃饭?这是找我们何枝有事?”   听张导的语气,他和黄争鸣相互认识。这倒不稀奇,如今的娱乐圈早已经是资本当道,许多人都喜欢往里掺一脚,好谋取利益,黄家也不例外。   就是不知道两人关系如何。   “我和何枝是老相识,今天恰巧碰到。”黄争鸣十分自来熟地对张导说,“张导是来叫何枝的?张导可以先上去,我和何事还有事要聊。”   “该聊的都聊完了。”我打断了的话,“黄总,我们还要忙。”   “忙,忙什么?忙吃饭?”黄争鸣嗤笑一声,眼底的神情莫名,“你最近正为了角色节食吧,这顿晚餐对你来说就是个不得不去应付的场子。”   我敛起双眸。   为角色节食这种事没有藏掖的必要,但也不会宣扬到人人皆知,除非是团队用来公关。黄争鸣会知道,只能说明他刻意调查了解过。   我越来越摸不懂他的意图。   张导仿佛没有察觉到气氛不对,忽然哈哈大笑一声:“黄总说笑了,成年人不就是赶完这场赶那场,应酬来应酬去,有谁是真去吃饭的?朋友聚会都不见得。”   这是在打圆场。   黄争鸣似笑非笑:“看来张导很满意何枝。”   “瞧黄总说的。”张导道,“我自己试镜选定的男主,当然满意。”   黄争鸣转而看向我。   “那何枝要加油了,不要辜负张导的期望。”   听到这里,我终于忍不住弯唇轻笑,抬眸看向他:“黄总是站在什么立场嘱咐我的?”   这两年以来,无论黄争鸣说什么、做什么,再怎么挑拨我和蔚先生之间的关系,除了不理会之外,我从没有过正面有过的情绪。   黄争鸣愣了一下,怔怔看了我半晌。   我淡声提醒:“黄总?”   黄争鸣回了神:“朋友身份?”   我笑出了声:“黄总信么。”   黄争鸣再度怔住,凝视在我脸上的视线久久未动,意外的专注深远,实在令人不喜。   我转头看向张铭导演:“您先上楼,我两分钟后就来。”   张导一句话都没有多问,转身离开,看来是对我十分放心。   又只剩下我和黄争鸣两人。   “黄总。”我开口,“我们不熟。”   黄争鸣回了神,露出一贯轻浮的笑:“然后呢?”   “希望黄总不要再给我发那些无意义的消息,看见我只当不认识。”我冷声说,“因为黄总的行为,已经给我的工作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黄争鸣挑挑眉:“谁让你总不理我。”   我说:“日后更不会理。”   “真无情。”黄争鸣手伸进口袋中,慢悠悠掏出了手机,“所以你是要拉黑删除我吗,不怕闹得大家面上不好看?”   我无动于衷:“那要看和谁闹得不好看。”   “和我闹翻竟然这么没有威胁性。”黄争鸣叹了口气,“我好歹是蔚盛礼的朋友,你这样做,不怕你的蔚先生冷淡你?”   我已经和蔚先生说开,当然不会因他这种小儿科的挑拨而多想。过完年回来,我和蔚先生的关系发生了改变,黄争鸣的性情却一如既往,倒是没有半分长进。   我轻声反问:“黄总认为,您和蔚先生是朋友?”   黄争鸣:“……”   “我和蔚先生的事,就不劳黄总费心了。”   我欲转身离开,连再见也懒怠去说。   黄争鸣两步上前,拦住了我,将自己的手机递到我的面前:“先等等,既然你是因为我老给你发消息才不理我的,那就更要让你看到了,不然你没看消息还不准备理我,我岂不是太亏了?”   我很少认为一个人脸皮厚,但这一次真的叹为观止。   他将手机杵在我面前,屏幕已经解锁,上面的照片和蔚先生有关——那是一张雪天的照片,蔚先生撑着一把伞,伞下还有一名矮他半头的男生,只能看到半张脸。   “这是我说的照片。”黄争鸣笑说,“怎么样,我没骗你。”   我伸出手,轻轻点了点照片中那男生穿的衣服。   “有件事,或许黄总应该知道一下。”   黄争鸣:“什么?”   我悠悠说:“现在的孩子营养都很不错,身量窜的极快,比我们小时候长得高一些。”   黄争鸣不明所以。   “然后呢?”   “这男孩,是蔚先生姨妈的孩子,虽然看起来很高,实际还没有成年。”我看向黄争鸣,淡笑说,“下次偷拍的时候,记得将其他人物拍全。”   黄争鸣:“……”   黄争鸣收敛笑意,缄默良久之后,他将手机收了起来,说:“照片是假的,但是那个叫游晨的人,真的在年前回国了。”说完,他语气颇有些急躁动地问,“你见过蔚盛礼家人了,蔚盛礼给你介绍的?”   “嗯。”我说,“不然?”   黄争鸣面色莫名凝重了一些——   “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和黄总无关。”   “算了。”黄争鸣无奈地摇了摇头,面容严肃正经,“我也不想等了。”   我看惯了他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模样,对他这副神情有点陌生。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触碰我的脸,我下意识避开,按捺不住内心深处的抵触和厌烦,看向他的眼中冰寒一片。   黄争鸣没有生气,眼神出奇的温柔。   我却只觉渗人。   他说:“何枝,跟我吧。”   我皱眉:“黄总说什么胡话。”   “我不像蔚盛礼,心里有什么白月光、朱砂痣,总让你伤心。”黄争鸣自顾自地说,“我不是想包养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第40章 聚餐   黄争鸣突如其来、光明正大的……姑且叫做“挖墙脚”的言语,不仅没有引起我丝毫的喜怒,反而只让我生出一种漠然的荒唐感。   如果我的理解能力没有出问题,他刚刚应该是在向我告白。   黄争鸣向我告白?   果然只要活得久了,什么奇事都能碰到。   我问:“黄总想要什么答案?”   “当然是点头。”黄争鸣看着我,“我有哪点比不上蔚盛礼吗?”   我没有犹豫:“哪点都比不上。”   黄争鸣气笑了。   “何枝,你好歹思考一下,也算给我个面子。”   “我不做没有必要的事。”   “算了,我从来说不过你,那我换个问法。”黄争鸣神色认真地问,“蔚盛礼到底哪里比我好?”   到这个时候,我终于完全确定了一件事:他和蔚先生并非好友。   因为没有好友会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我甚至从黄争鸣的语气中读出了莫名的妒忌。   我一言不发,只平静回视他。   黄争鸣凝视我片刻,忽然笑了笑:“何枝,眼神别这么冷,真的很伤人。”   “冷么。”   “冷。冷得寒心。”   “所以——”我轻声说,“黄总应该知道答案了。”   黄争鸣轻嗤一声。   我没有理会他,转身离开。   这次他没有拦我,只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   来到张导定好的包厢,大部分人都已经坐下,只等我了。   我朝大家点了点头,道歉说:“不好意思来晚了,刚刚稍微有点事。”   张导朝我招手:“来,坐这儿。”   我应声走了过去,坐在他的身旁。   刚刚坐下,张导就侧过身来,低声问:“事情解决了?”   “还没有。”我回答,“但问题不大。”   “你心里有数就好。”张导点头,“我就不关心你的私事了,我只关心你演戏如何。”   “我会努力,不让张导失望,更不会让私事影响到工作。”   我和黄争鸣不熟,对他谈不上了解,但也知道他性格怪异,心思很难琢磨。有一点可以肯定,黄争鸣既然能两年如一日,坚持挑拨我和蔚先生的关系,并且乐此不疲,那么这次大概也不会轻易放弃。   说不定他还要做出什么事来。   我思索片刻,觉得还是提醒一下蔚先生比较好。   刚刚和黄争鸣的交谈其实并没有用太长的时间,但是当我打开手机的刹那,仍旧被蔚先生的消息刷屏了。他应该是很担心,所以不停地问黄争鸣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问对方是不是对我做了不好的事。   ——黄争鸣之前是不是总打扰你?   ——那个混蛋。   ——你……   ——抱歉,我不知道。   ——那时候你答应跟我一起,我太开心了,正好那段时间和那几个人的公司有合作,他们说要吃饭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带你去了。   我想了想,输入一行字。   ——其实,黄总一直对我说,蔚先生有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说完便不再提其他。   因为只这一点,就足以总结概括过去黄争鸣的所有行为。于我而言,在我和蔚先生的关系还不明晰的时候,黄争鸣口中不知道是真只假的白月光,并非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   但的确有如鲠在喉的时刻。   如今我和蔚先生彼此心意相通,我愿意相信他,所以不过问他的曾经。   毕竟,我们将要拥有的是现在和以后。   消息发出去后,蔚先生名字后面【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出现再消失、消失又出现,反复交替了数次。我许久没有收到蔚先生的消息,可见他打字的时候,心绪多不稳定。   因为还在聚餐,我又算得上是今天的“主角”,不好一直低头看手机,不礼貌也不尊重其他人。正好蔚先生一时半刻没有消息,我就暂且先放下了手机,和张导以及其他演员们叹聊寒暄。   几位老戏骨都是不碰酒的,我们今天本也只是为了将电影诠释得更好,才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来围读,不是为了交际或是其他,所以今晚的晚餐没有酒,大家都喝茶水、饮料,气氛相对轻松。   饭局进行到了最热闹的时刻,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圈子里的趣事,偶尔也吐槽一下难以更改的现状。都说这个圈子在吃人,能出头要靠天时地利人和,无数人的梦都折在了这里,但仍旧有人前赴后继地往里跳。   我只静静听着,没有就这个话题发表太多看法。   大概是因为我在这里没有梦。   由于我饰演这部电影男主角的缘故,大家聊天的时候,话题难免会时不时转移到我身上。   杨欣老师性格十分外向,和年轻人没什么代沟,更是总拿我善意说笑:“何枝,你虽然年轻,但是给人的感觉说不上的稳重。就算读台词时也会锋芒外露,但也不会让人觉得,这让我对你特别好奇。”   “杨老师言重了,我就是个普通青年演员。”   “普通?那你让别人怎么活?”杨欣笑得开心,“主要是现在时代变了,圈子里像你这么年纪轻轻,还愿意沉下心来钻研演技的人,实在不多了,所以见到一个我就特别开心,演艺圈还是有未来的。”   严格来说,我和杨欣老师不过是才认识了一天,她忽然这么夸我,让我惊讶。   在惊讶之后,却是于心有愧。   我仅把演戏当成了一件的工作。   只是因为习惯了认真做好每一件事,而演员又是公众人物,时常出现在大众面前,拥有偏爱自己的粉丝,一举一动都有引导性,所以才更加谨慎地对待,严格要求自己。但我从没有将这份工作看做是自己的未来,更别说什么是演艺圈的未来。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极少想到“未来”。   所谓希冀,怎么能寄托在一个没有梦的人身上呢。   我看向杨欣:“杨老师,被您这么说,我很有压力。我远没有您想得那么好,现在其实还有在努力的年轻人,等他们发光的时候,您就会看到。”   杨欣笑:“谦虚是美德,但是大方承认也很帅,别忸怩。”   我十分无奈:“真不是谦虚。”   杨欣:“哎,我说你——”   “夸多了夸多了。”张导笑着打断她,“何枝还年轻,日后还有的沉淀,你别给我把好苗子捧杀了。”   “先捧杀的人不是张铭你吗?”杨欣不服气,“还是你跟我说你找了个刚开始演电影的新人,但是非常出色,我才放心跟你合作的。”   “我不记得有这事。”张导义正严辞,“只要我不记得,那就是没有。”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杨欣先是斜了张导一眼,然后转而看向我,“何枝,你今年二十六岁,对吧?”   “是。”我点头。   “还有点小,不过也可以考虑以后了。”她忽然笑了笑,朝我眨眨眼,“所以……你有对象了吗?”   这话一出,桌上的人忽然都笑了,好奇地看向我。   看来人们永远对别人的情感问题感兴趣。   张导见状,挥挥手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一闲着就又开始给人拉红线,上次你介绍的那对崩了,人家不怨你?你还想来”   “怨我干什么?”杨欣说,“我就是喜欢给人介绍,他们合得来合不来是他们的事,我又不逼人在一块儿。”   张导:“那人家也不好意思再找你。”   杨欣:“我就问两句而已,你怎么这么小气。”   张铭导演和杨欣老师说着说着呛了起来,谁也不让谁。虽然能看出他们关系很好,所以才能这么夹枪带棒的交谈,但话题的中心既然是我,我就不得不出来说两句话。   等他们两人都平静下来之后,我朝他们笑笑,大方说道:“感谢杨老师的厚爱,但是我有恋人了。”   这下,桌上的人都没了声,转头看向我。   我入圈以来没有传过什么绯闻,因为大部分时间都在探望母亲、工作拍戏、陪伴蔚先生的缘故,这几年少有交往过深的人,几乎没有私人社交,所以就连捕风捉影的假消息、假照片都很少。   所以无论是圈内还是圈外,都以为我是单身。   当然,从前的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再加上圈子里真情实意的人少,许多人有了家庭都要藏着掖着,更别说只是谈一段恋情。因此,大家才会对我的坦白如此惊讶。   张导反应最快,立刻笑了两声,看向杨欣道:“杨老师,这下你没盼头了。”   之前试镜的时候,他就对我和蔚先生的关系心中有底,如今只不过是做实而已。   杨欣老师也回过神来,笑着叹气:“哎,失策了呀,是最近脱单的?”   “差不多。”   我说。   “那恭喜了。”杨欣说,“看来我来晚了一步呀,本来想给你介绍我侄女的。”   我笑:“她值得更好的。”   杨欣摇头:“比你还好的?那可难找喽。”   饰演男主女友的穆魏雪也说:“是啊,现在喜欢何枝哥的人不少。”   她话很少,也就现在说了两句。   张导吃了口菜,哼哼两声:“你们给人介绍对象,都不问人家喜欢小姑娘还是小伙子,就算人家是单身,你也拉不好红线。”   杨欣:“什么意思,我该介绍我侄子?”   张导摇了摇头。   杨欣:“你那是什么表情。”   “你祝福人家就行了,哪儿那么多问题。”张导打了个嗝,“反正人有对象了,你介绍谁都不好使。”   杨欣老师看向我:“哎,反正是轮不到我家了。”   我说:“杨老师说笑了。”   过了一会儿,等大家各自相谈甚欢的时候,我也低下了头,重新看回手机的聊天页面。   只见蔚先生已经发来了回复。   ——没有其他人。   ——我去杀了他。   我:“……”   都是陈述的语气,我却隔着字句都感受到了蔚先生暴怒的情绪。   ——蔚先生,冷静。   ——我没有全信。   准确的来说,那时黄争鸣的话对我产生不了什么影响,只是让我坚定了一些想法。比如蔚先生对我好果然只是因为人好;又比如蔚先生怎么会喜欢我。   诸如此类。   这次,蔚先生回复的很快。   ——那就是信过一部分。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就收到了下一跳消息。   ——果然还是杀了他。   我:“……”   虽然蔚先生说得肯定是气话,但也能看出他实在气得不轻。   接下来,他倒是没有再说要怎么处理黄争鸣,而是像忽然打开了某种开关一样,不停地向我分享今日的见闻。大到工作会议上的进展,小到开完会回来桌子上的盆栽掉了一片叶子,信息发送的速度带有些急切的意味。   今天的饭局虽然氛围轻松,我却也不能分太多神在其他地方,不然有些不尊敬其他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因此,蔚先生的消息过多,我来不及一一回复。   而一旦我回复的稍慢,蔚先生的消息就会变得更多。   这样一来,仿佛成了循环。   自从和蔚先生确定了关系后,我开始阅读一些书籍——学习“喜欢”究竟是哪种情绪;学习怎么和恋人相处;同时正视自己潜藏的性格缺陷。   蔚先生现在的样子,像是缺乏安全感。   书上说,如果爱人缺乏安全感,应该及时给予对方关心和回应。   饭局过半,我小声对张导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然后便起身离开了包间。   再度打开手机,蔚先生的消息稍微少了点,也莫名沉重了些。   ——何枝。   ——不要信他说的话。   蔚先生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了。   我回复:我没信他。   那边又开始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我无奈摇头,插上耳机,拨通了蔚先生的电话。有些事还是要亲口来说,才能好好解释清楚,不在彼此心间留下结。   电话很快接通。   蔚先生那边很安静,他的声音极低:“……何枝。”   “嗯,是我。”   我轻声说。   “怎么了,是不是黄争鸣那个混蛋又去骚扰你了?”   “没有。”我说,“只是忽然想蔚先生了。”   蔚先生:“……”   耳机子传来一小阵慌乱的动静。   片刻后,那边静了下来,蔚先生咳了两声:“我……我也想你。”   断了一会儿,他加重声音重复了一遍:“很想。”   “但是才一天没见。”   “一天很久了。”他说,“从早到晚。”   我笑:“一天本来就是从早到晚。”   蔚先生:“……”   “黄争鸣的事不用太担心,一直以来,他都只是逞嘴上功夫而已。”我安慰他,“我当然是相信蔚先生。”   蔚先生:“嗯,我知道。”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蔚先生似乎是从安静的封闭空间走到了室外,细碎的人声和音乐声不绝于耳。   我问:“工作结束了吗?”   “结束了。”他回答说,“刚刚在车上。”   我和蔚先生居住的小区环境幽静,驶进小区后几乎听不到噪音,因此,听电话那边的情形,蔚先生应该没有回家。我们虽然在相恋,但双方都是成年人,应该给对方私人空间,所以我没有过问,只又劝了蔚先生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出来的时间太久,张导他们该寻人了。   我返回包厢,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还没有和张导他们聊几句,就忽然收到了特助吕诚的消息。吕诚和我联系很少,但一旦找到我,就一定事关蔚先生。   我点开了消息。   ——何枝先生现在有空吗?   ——虽然不好,但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应该和何枝先生说一下。   我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什么事?   ——蔚总和黄总打起来了。   ——不对,是蔚总把黄总打了。   ——就在您聚餐附近的会所里。 第41章 对峙   我盯着吕诚发来的消息,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霎那间,就再顾不上饭桌上的其他人了。   我凑近张导,低声向他道歉:“张导,我有点私事需要处理,先离开一会儿。”   张导先前亲眼目睹了我和黄争鸣的“交谈”,对我口中的私事大概有底,他点点头:“这边差不多也快结束了,你去了,解决得快的话,说不定还能回来唠会嗑。”   “好。”我说,“谢谢张导。”   和其他人简单打过招呼之后,我起身离开了这里。   吕诚既然发信息而不是打电话,应该是不方便接听,虽然心急,我还是选择了发消息。   ——你们在几层?   吕诚很快回了消息。   ——六层。   ——蔚总一来就找到了会所的老板,然后锁定了黄总在的包厢,一言不发踹开了门。   ——然后就把黄总打了。   ——其他人都认识蔚总,不敢劝,所以包厢里的人都跑光了。   ——会所老板很苦恼。   我边快步下楼,边连忙问:蔚先生过去多久了,有没有受伤?   在我的印象中,蔚先生一直是个沉稳的人,无论何时看起来都从容不迫,举手投足都是上位者的威严。后来我们将误解说开,我明白了他在这份感情中,其实并不成熟稳重,我其实也同样如此。   我们都因为喜欢而变得小心、幼稚。   吕诚回复:没有受伤,蔚总他……打架挺强的。   我松了一口气。   没有受伤就好。   吕诚发来了具体地址,我收起手机,匆匆往他说的地方走去。   黄争鸣所在的位置的确不远,离我们剧组聚餐的地方只有几十米,难怪能在楼下遇上他。进入会所,走到走廊上,我便看见了直立立站在一间包厢门口的吕诚。   他身后还站着几个人,站在门口悄悄探头张望,但是谁都没有进门。   “砰!”   一声闷响,一位中年人忍不住伸出手,扒在了门框上小声苦笑地劝说:“蔚总……有什么仇什么怨,咱们好好解释清楚就行,黄总他……”   “滚。”我听到蔚先生低沉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到了走廊中,“不关你的事。”   中年人苦笑更深,却无可奈何。   我快步走过去。   吕诚看到了我,转头朝我颔首,小声说:“何枝先生,里面……”   吕特助的话没有说完,包厢里忽然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   是黄争鸣。   这时,我才看清了包厢内的状况——   蔚先生背对着我,站在离门口四五步远的地方,他拳头紧握,挺拔的身躯微躬紧绷,像一头进入攻击状态的雄狮,气势骇人。黄争鸣跌倒在地上,脸上青了几块,嘴角带伤,左眼肿成一条缝,身侧果盘、酒瓶洒落一地。   黄争鸣笑得猖狂,因为声音太大的缘故,捂着腹部咳了许久才稳住了声音。   他从地上缓缓爬起来,嘴向上咧,嚣张地说:“蔚盛礼,我们两家正在合作新项目,你就为了你包养的小情人打我?”   话音刚落,蔚先生又一拳打在了黄争鸣的腹部。   黄争鸣顿时刚刚才站在身,被打之后露出痛苦的表情,捂着肚子咬着牙蹲下了身,边笑边咳嗽。   “蔚黄两家所谓的新项目合作已经没了。”蔚先生冷声说,“注意你的态度,如果你的狗嘴里再吐不出象牙来,我不建议找黄家的长辈聊聊。”   黄争鸣:“咳咳……咳咳咳哈哈哈哈……”   又咳又笑过后,他忽然扬起拳头冲向了蔚先生,我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却见下一刻,黄争鸣就被蔚先生一拳打倒,然后提着衣领拽了起来。   拖拽的动作只持续了几秒,蔚先生便十分嫌弃地甩开了手,将黄争鸣丢到一旁的地上,等他自己爬起来。   蔚先生:“以后离何枝远一点。”   黄争鸣抬头:“凭什么?他是你的人?”   “黄争鸣,他最不喜欢的,你这种自大虚伪的人。”蔚先生声音极冷,“而且,我不允许任何不尊重他的人,出现在他身边。”   原来,蔚先生最在意的还是我。   “哦,是吗?真够□□的。可我已经在他身边出现两年了,所以我知道,何枝之前过的并不开心。”黄争鸣勾唇,故意激怒道,“这两年你在哪儿?忙着追忆你大学时候出国的白月光吗?”   蔚先生:“谣言的帐,我会一笔一笔跟你们黄家算清楚。”   “假的?”黄争鸣笑,“你以前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有了那种出柜被打进医院的黑历史,圈子里谁不关注?为了看你笑话,刘科他们几个把你从高中到大学的经历扒了个遍。”   蔚先生:“所以呢?”   黄争鸣:“所以能扒出你有个白月光,不稀奇。”   “我说了没有。”   “啧。”   黄争鸣不顾形象地坐在了桌子上,揉了揉嘴角。   “何枝说你哪里都比我好,结果还不是谎话连篇。呵咳咳咳——这个圈子里的人,谁和谁不一样呢?”   蔚先生没有被他激怒:“黄争鸣,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嗤。”黄争鸣露出不屑,可惜眼睛被打肿,表情颇为滑稽,“黄家是不如蔚家,但是蔚家也不全是你做主。”   蔚先生:“你大可以试试。”   “呵,要我说,不就喜欢个男人,玩玩而已。你从前为了不知道哪儿来的人出柜,现在又为了情人和合作方反目成仇,仔细掂量一下价值,值吗?”   “砰!”   又是一阵闷响,这回黄争鸣倒下后,没能再站起来。   蔚先生收回手,语气不容置喙   “何枝是我的爱人。”   黄争鸣垂着头,良久没有说话。   “你说要看我的笑话,但你自己才是笑话。”蔚先生语气敌视,继续说道,“你喜欢他。”   “……”   黄争鸣顿了一下,然后笑了。   “难得,蔚总也有这么敏锐的时候。一开始我就是单纯好奇而已,顺便想借他给盛时上点眼药、使点绊子,没想到何枝一点都不上钩,难得一见的冷静、睿智,还挺有意思的,所以不知怎么就喜欢上了。我是挺想挖墙脚,毕竟找到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但是何枝太冷淡了,真不知道当初你是怎么让他同意被包养的,要不然给我传授一点经验?”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就是贬低。”蔚先生说,“那你不配站在他面前。”   黄争鸣笑:“只有我不配吗?过去的两年,也不见他多喜欢你。”   “他或许只是不喜欢我,但他一定不会把你放在眼里。”蔚先生反驳,“因为你连尊重和心诚都做不到,已经烂透了。”   “呵。”   黄争鸣嗤笑着抬头,视线恰好落在了我的脸上。他面色骤然轻松了不少,偷偷朝我勾起了唇角,问说:“无风不起浪,蔚总敢告诉何枝,当初是为了谁出柜吗?”   不得不说,黄争鸣也是一个执着的人,至少比我执着。到这个时候,我都已经并不在意那所谓的白月光,他竟然还没有忘记挑拨的初心。   蔚先生却说:“只要他想知道,我没有不能说的事。”   “那你倒是说出来听听。”黄争鸣挑衅道,“支支吾吾、遮遮掩掩是想只骗他一个人吗?”   蔚先生:“我只喜欢过何枝一个人。”   “难道你想说,你是为了何枝出柜?”黄争鸣表情好笑,“编理由也编得好一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以前根本没有过任何交集。”   蔚先生淡声说:“同校。”   黄争鸣不服:“关系很好?”   “他不认识我。”   “呵,那你还说是为了何枝。”   “为什么不能?”   我站在门外,清楚地听见了蔚先生说话的声音。   如此干净利落,掷地有声。   “我喜欢他,不是非要和他在一起,才能为他出柜。” 第42章 活动   所以我才会喜欢蔚先生。   黄争鸣现在是什么表情,我已经不会再在意,只忽然想起从前的事。   偶尔陷入回忆时,总觉得“从前”早就过去了很久,但其实不过几年的时光。似乎只要生活一旦艰辛,时间也会变得格外匆忙,度过的每一天都像很久以前。   我可以肯定,自己在大学期间没有见过蔚先生。   在我的印象中,我第一次见他就是在一屿娱乐的公司楼下,他西装笔挺地从门厅走来,气势沉稳威严,一眼就知道身份特殊。可他却忽然看向我,还阔步走了过来,和我说话。   后来我们又偶遇过几次,彼此间不过点头问好的上下级关系。   至少我这么以为。   那时候,我算得上处于最困难的时期,进入娱乐圈拼了几个月,刚用工作间隙换了一次住所,搬进了公司分配的单间里。公司给艺人分配房间比我原来住过的城郊的隔断和半地下要敞亮,离公司也近,但我的心境却远比之前拘束。   大城市繁华又冷漠,每一个奔赴这里的人,都是在为了生活而漂泊,无人是例外。人们选择留在这里,总有自己的野心或苦衷。   无望要咽在心底,成年人没有时间放纵情绪。   心底的贫瘠往往源自生活的艰难,扪心自问,我似乎从来没有想起过有关感情的事。儿时努力学习,长大努力生活,因为习惯了孤身一人,习惯了自我保护,我早竖起了满身的刺,没考虑过让另一个人进入自己生活的可能性。   蔚先生说不定早看出了这一点。   所以直到他找到了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再没有做过其他的事。   而我也没发现过任何异样。   室内外的空气凝重,吕特助和会所老板大气不敢出。我叹了口气,抬脚走进了包厢内,拉住了蔚先生的手。   蔚先生本就处在紧绷的状态,被拉住后动作明显一顿,然后想到什么一般,僵硬回头,和我对上了视线。   霎时,他肉眼可见地慌乱了几分,反握住我的手,忙开口解释说:“我……”   像在外闯祸被抓现行的孩子。   “蔚先生。”我朝他笑了笑,“我们回家吧。”   他没有再理会黄争鸣,朝我点头。   “听你的,回家。”   “何枝。”   黄争鸣站起身,叫住了我。   我没回头,也没停下脚步,径直朝外走去。   离开房间前,只听到了黄争鸣的最后一声嗤笑:“行,我输了。”   ————   吕特助留在会所,和会所的老板商讨损坏赔偿的事。   我和蔚先生走到了地下车库。   蔚先生一路上一言不发,直到我们在他的车面前停下,他才开口问:“……剧组聚餐结束了?”   “还没有。”我说,“吕助给我发消息了。”   蔚先生皱眉冷脸:“他又想扣奖金了。”   我笑了:“是不是也要扣我的?”   蔚先生:“……”   “何必跟黄争鸣计较。”我劝说,“就算再和他起几次冲突,他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可能黄争鸣的“喜欢”是真,但他的狂妄也是真,两相融合,无论是谁都感受不到一点真情实意。过去的两年,我都只以为他是看不惯我,借贬低、嘲讽我来给蔚先生下绊子。   甚至直到现在,我仍旧是这个看法。   蔚先生没有说话,只忽然抱住了我。   我站在原地,任他抱着。   过了片刻,蔚先生却说了一句:“谢谢你。”   我不解,环住他宽阔的后背,笑问:“谢我什么?”   “原来我做错了那么多事,上次的事也是,黄争鸣的事也是。”他的声音有些闷闷不乐,“但你还是愿意给我机会。”   我说:“蔚先生怎么知道我是在给你机会呢。”   他松开了我,抬起头来看我:“不是吗?”   我看着他轻笑。   如果遇到一个喜欢的人,而对方又是一个很好的人,何必蒙蔽自己的内心,和深藏的情绪作对。往前走一步,可能仅仅只差这一步,就能看到很好的风景。   我说:“我也是在给自己机会啊。”   .   那场风波很快过去。   我和蔚先生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张导的电影仍旧在筹备阶段,前期的准备工作还有很多,估计要再多一两个月才会开机。陈林导演的《全城通牒》上映后获得了不俗的成绩,票房和口碑都达到了预期,导演组和演员们都很开心。   陈导邀请我参加电影的庆功宴,并着重强调了胡泽良现在很安分。   我想了想还是推辞了。   我不是电影的重要角色,没必要先生,将气氛弄得不如意。   陈导只叹息一声,没有多劝。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工作除了和张导的团队一起探讨剧本,就是参加通告、出席活动,算不上太忙碌。只是过了一个新年,我的工作状态却变得悠闲了点,连粉丝都在好奇。   健哥将明天的行程发给我,忍不住感慨说:“奇了,难得你没有玩命地工作。”   我好奇:“有吗?”   “当然有。”健哥说,“你都不知道,前两年也就蔚总找你的时候,你会休息一下,其他时候劳模都没你敬业,好像不工作就会死一样。”   一旁的小戴听了,连忙搭话:“呸呸呸,正月十五都没过呢,怎么能提‘死’字?健哥,您太不注意了!”   健哥摆摆手:“行行行,怪我嘴快。”   小戴看向我:“不过健哥说的是事实,吱吱哥以前工作的时候太拼命三郎了,无缝进组就算了,通告、活动什么的也都一个连一个地接,连轴转不停。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工作也要量力而行啊,不然身体迟早要遭不住的。”   健哥也说:“是这个道理,可持续发展才行。”   他们两人你一眼我一语,让我自己都觉得从前是不是太拼了。   或许是吧。   以前只要空闲下来,就会觉得茫然,哪怕是欠款还清之后,也是如此。似乎人生不学习、不工作就没有其他事可做,只要把自己逼到极限,才会觉得踏实一点。   现在反而开始享受偶尔的闲暇,明白无所事事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还是极其难得的那部分。   所谓的享受生活,其实也是享受平静。   “我以后会注意。”我说,“在养好身体的前提下,好好工作。”   小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得很奇怪:“反正吱吱哥开心健康就好,我就跟在后面默默支持,嘿嘿。”   “嘿嘿什么嘿嘿。”健哥笑骂她,“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脑袋瓜里肯定都是奇怪的事,现在可是工作时间,别整天想东想西。”   小戴嘟囔:“就想一下而已嘛,健哥也太严肃了……”   “行了,别耍宝了。”健哥摇了摇头,“时间到了,你们该跑行程了。”   我站起身:“那我们出发了。”   “去吧去吧,注意安全。”健哥抽出一根烟,按了按眉心,“我也还有别的事要忙,之前手上带的那个新人又给我惹事,营销和公关费劲得很。”   听到这话,小戴兴奋起来:“什么事什么事,又出了什么大新闻吗?我这两天都没怎么看热搜。”   “一说八卦你就两眼发光,赶紧给我工作去。”健哥说,“还是何枝好、省心,从来不给我惹其他的事。我现在对公司让我带的新人已经没有太多奢求了,遵纪守法听从安排就行。”   小戴瞬间骄傲:“那可不,吱吱哥工作认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连黑点都只能靠凭空想的——”   “小戴,再吹嘘就要迟到了。”我无奈出声,打断了小戴的话,“我们该走了。”   “怎么就是吹了,我说的都是事实啊。”小戴不服,边拿起背包边嘟囔说,“本来就是黑子都找不到喷点,只能无中生有……”   就这样,在小戴时不时的碎碎念中,我们抵达了今晚活动的会场。   今晚,我受邀出席一场品牌活动。   活动按部就班地进行,陶诗也参加了这次活动,她遥遥朝我颔首,算作打招呼。活动快结束的时候,她朝我走了过来,与我大方得体地寒暄。   我笑:“陶诗姐,迟来的新春快乐。”   陶诗弯眸:“小何枝,新春快乐啊。”   我们之间私交不多,没有太多可聊的话题,就静静站在一旁等待活动结束。过了一会儿,陶诗忽然说:“你看起来有点不一样。”   我微怔:“有什么不一样?”   “没那么难过了。”陶诗抬头看向我,“你自己应该最清楚才对。”   我轻笑:“陶诗姐说的是。”   一个月前,陶诗说我应该听听自己唱的歌。我那时候人忙、心更忙,来不及听,也没有去看自己出场的综艺。   但现在再唱,一定不是同样的心绪。   陶诗说:“遇到好事了?”   “陶诗姐不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   “听你的语气,我应该排到百米开外了。”   “没那么夸张。”我笑了笑,“但我平时肯定特别阴郁吧。”   “不是阴郁,就是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陶诗启唇解释,“其实挺招人稀罕的,但是太冷感、太孤单了。当然,你现在也有那份气质,就是稍微阳光了一点。”   “陶诗姐观察得真细。”   “我只是单纯喜欢观察和我相像的人。”   我不解:“相像?”   “某些方面。”陶诗看向我,“家庭之类的。”   我顿时明了,没再多问。   “不过我现在混得很好。”陶诗摸了摸自己艳红精致的美甲,“都过去了。”   “是。”我低声说,“都过去了。”   活动很快结束。   离开活动会场前,陶诗忽然叫住了我。   “何枝。”   我回头看她。   她笑问:“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我说:“什么?”   “原生家庭再不幸,也不要从感情和婚姻中找归属感。”   我们沉默相顾。   陶诗没所谓地耸肩轻笑:“经验之谈。”   我凝视她的眼,从她眼底看到了苦涩和无可奈何。   “陶诗姐。”我轻声说,“其实我也是刚做好决定不久。”   陶诗问:“什么决定?”   我朝她礼貌地笑了笑:“相信一个人的决定。”   “你很容易相信一个人吗?”   “不会,不如说很难。”我语气果决,“所以也只有他。”   “那比我好,我以前太天真。”陶诗终是忍不住露出一点愁容,“何枝,那就过得好点。”   “陶诗姐。”我说,“往前走吧,总会遇到好的事。”   曾经我也以为生活不会变得更好,但是蔚先生愿意不顾一切走向我,过分执念、过分笨拙。   我不想伤他,只好收起浑身的刺。   于是我们得以相拥。 第43章 加班   元宵节的当天,蔚先生破天荒地加班到了很晚。   之所以说是“破天荒”,是因为白天的时候他还发消息告诉我,说今天会早点到家,问我要不要吃汤圆。   我说,好。   我们两个原本都以为会是他先下班,没想到我离开公司的时候,他还在忙碌。于是我问了他喜欢的馅料口味,回家途中拐到超市,购买了汤圆和其他食材。   这时候的白天仍旧很短,夜幕很快降临。   我计算着做饭、煮汤圆的时间,免得蔚先生回来太晚,饭菜变凉。然而他工作到了夜里十点多,仍旧没有下班。   似乎是公司遇到了突发的麻烦事。   蔚先生在盛时工作,一屿娱乐就在盛时集团的边上,两家公司都在同一片商业圈。两座写字楼虽然离得并不远,但我没有去过。   今天或许是个好机会。   我简单做了点饭菜,装进保温桶里,这种感觉十分新奇。   做完后,我给蔚先生发了消息。   ——蔚先生,还在工作吗?   没过一会儿,蔚先生有了回复。   ——还有事情要处理,有点麻烦,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蔚先生。   ——怎么了?   ——我能去探班吗?   过了一会儿,那边才发来两个字。   ——当然。   然后他又把自己的楼层发给了我,同时拨过来电话。   我按下接通。   蔚先生的声音疲惫又柔软,还有点抑制不住的雀跃,他向我确认了一遍:“何枝,真的要过来吗?”   “当然是真的。”   这种事怎么会有假。   “那好。”他不忘嘱咐,“路上开车的时候,要小心一点。”   “好。”我笑了,“我开车不多,但是车技还是可以的。”   我大学毕业后才学了车,因为第一份工作的需要。后来进入了娱乐圈,大部分时间都在跑剧组、跑通告,很少有自己开车的机会。   因为过去的经历,健哥还疑惑地问过我,究竟会不会开车。   蔚先生说:“那也要注意安全。”   我应下:“嗯,好。”   提着保温桶出门的时候,我仍没有挂断电话,蓝牙耳机里传来蔚先生呼吸和工作的声音。他偶尔给文件签字时的“沙沙”声,不那么规律,但莫名好听。   我想了想,给蔚先生发了几个红包。   他很快看到了消息,疑惑地问:“怎么了?”   “元宵节快乐。”我轻声说,“喜欢蔚先生,所以挣钱给你花。”   是他说过的话。   我都记得。   .   抵达盛世的时候,是蔚先生来接我上楼。   “怎么下来了。”我不解,“刚刚不是发了具体楼层吗?我可以自己上去。”   “我不放心。”   蔚先生语气认真地说完,便要伸手接我手中的保温桶。   “不用。”我闪了一下,“不重。”   他仍旧坚持。   我看了一眼他线条冷硬的侧脸,笑说:“那就谢谢蔚先生关心了。”   蔚先生的脸颊悄悄烧红。   他避开我的视线,轻声说:“……没事,我应该做的。”   刚刚在楼下仰视盛时大厦,我就发现有许多楼层都亮着灯,看来今晚加班的部门有很多,盛时的确遇上了不小的麻烦。   蔚先生领我乘上专梯。   电梯上升途中,我问他:“今天公司有什么急事吗?”   “问题不大。”蔚先生揉了揉眉心,“就是家里头有几个老狐狸坐不住了而已。”   家里的老狐狸?   我反应过来,他应该是指蔚家的人。   我对蔚先生家里的事不太了解,也没有和他聊过这方面的事。出于尊重,我没有继续多问,而是语气可惜地说:“汤圆今天是吃不上了。在公司不方便煮;在家里煮好了再带来,又会粘掉。”   “没关系,等我的工作处理完,我们去公司附近的住所吃。”蔚先生语气认真地说,“只要天还没亮,只要我们还没睡,就算到了凌晨,也算能成是今天。”   我因为他的说法轻笑了下。   公司附近的住处吗?   我忽然想起,他并不总在我们现在住的地方休息。   以前我们两人见面的频率并不高,许多时候,蔚先生都住在公司附近的住所里,而我则在剧组一待就是三两个月。他名下有很多房产并不稀奇,但是迄今为止,我只知道其中的一处。   因此,我有点意外:“是要带我去其他住处吗?”   蔚先生不知道想起什么,眉眼间神色一凛,忽然紧张了几分:“……你不喜欢?”   “不是。”我摇头,“恰恰相反,我怕蔚先生不喜欢。”   蔚先生下意识反问:“我为什么不喜欢?”   我:“……”   蔚先生:“……”   “叮——”   电梯提示音响起,我们抵达了顶层。   我失笑,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过去我们两个都在纠结些什么呢。   我们并肩走出了电梯。   蔚先生走在我身侧,时不时用余光看我,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我们走到了他的办公室前,三位我没有见过的助理正坐在工位上,他们站起身招呼说:“蔚总。”   坐在总助位置上的吕诚也站了起来:“蔚总。”   这三位助理只是盛时的员工,而吕诚是蔚先生的特别助理,跟在蔚先生身边帮忙,不仅要处理盛时的工作,还要接洽一屿的工作。   “嗯,大家今晚辛苦了。”蔚先生点头,淡声吩咐说,“今天加班的人,明天都可以申请调休。”   几人露出笑来:“好的,谢谢蔚总!”   然后我们走进了办公室内。   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入蔚先生的办公室,比想象中还要大一些,一整面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商业圈。元宵节的深夜,城市中有烟火和花灯,街道上有人携手走过,来来往往十分喧闹。   这座城比过年那阵要热闹。   我转身接过蔚先生手中的保温桶,问说:“在茶几上吃吗?”   “可以。”   蔚先生边说边关上了门。   我刚刚将保温桶里的饭菜一一摆好,又将碗筷拿出来,蔚先生也走过来帮忙。摆好饭菜,我刚想叫他坐过来吃,就忽然被他熊抱住。   他比我高壮,用力笼罩住我的时候,紧密温暖。   蔚先生吻了吻我的脸。   我忍不住悄悄摸了摸他的头:“怎么了?”   一定不能让蔚先生知道,我眼里的他,越来越像一只熊。   蔚先生没有说话,抬起我的下巴,封住了我的唇。   是一贯的、快要将人吞噬的力道。   一吻结束的时候,蔚先生眼睫下掩投下扇影,深邃的眼瞳暗得看不见一丝光。他的视线紧紧盯着我,分毫不动,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在空气中肆溢膨胀、碰撞。   “蔚先生。”   不知何时,我的声音也软了。   “我们还在公司。”   蔚先生没有说话,深深注视了我片刻后,凑过来又含吮住我的唇,扣住我挣扎的手,神情仿佛沉迷一般啄吻了许久。   我们在公司。   我清楚地记着这一点,所以还是推开了他。   他清醒过来,顿时懊恼地泄了气,把我拉进怀里抱住,语气隐含抱怨的情绪:“……为什么今天要有这么多工作。”   我忍不住笑了:“原来‘蔚总’也会因为工作多而心烦吗?”   “当然。”他扣住我的手腕,又转起了腕上的那串奇楠香,“我们好不容易想一起过个节。”   “太夸张了,还没有到好不容易的程度,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我说,“而且,我们今天是在一起。”   “你来找我,我很开心。”蔚先生微妙地停顿了片刻,然后才继续说,“我以为你对我的工作不感兴趣,毕竟内容枯燥又无聊。”   我从他怀里挣出来,平静地和他对视。   “蔚先生。”   蔚先生顿了下:“……什么?”   “其实,我对你的事很好奇。”   他眼底划过一丝欣喜:“是吗?”   “嗯。”我说,“难道蔚先生对我的工作和生活不好奇吗?”   蔚先生:“……”   我静静看着他。   “好奇。”蔚先生凝视我,重重点头,“好奇到什么都想知道。”   我明白。   不然他不会去问健哥有关我工作的事。   我们都有很多需要改掉的习惯,但也不急于一时。   幸好还有很多时间。   我说:“先吃东西吧。”   蔚先生点头。   我还在控制饮食的期间,自己在家吃了营养餐,所以只是坐在蔚先生旁边喝茶,和他聊天。用过餐后,蔚先生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开始处理文件。   “如果累了,你可以先去内间的休息室睡一会儿。”蔚先生对我说,“我处理完手头的事之后,还要开个线上会议,至少还需要一个小时才能结束。”   我有点担心他:“这么晚还要开会吗?”   “事出紧急。”蔚先生解释,“二叔那边的人坐不住了,在盛时新签的政府项目上动了手脚,今晚下面的人才发现。”   “辛苦了。”我帮他泡了一杯咖啡,“可惜我帮不上什么忙。”   “你在这里就很好。”蔚先生接过咖啡,眼底浮现满足的笑意,“这是我加过最轻松的班。”   我也笑:“加班哪有轻松的。”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   蔚先生:“进来。”   门被推开,吕诚端了两小碟甜点走了过来,他将甜点放在桌子上,说:“蔚总,何枝先生,这是晚上的甜点。还有宵夜……不过蔚总和何枝先生应该不需要。”   我不解:“甜点?”   “是的。”吕诚笑着解释,“我们公司福利很好,加班不仅有加班费,还提供甜点和宵夜。”   “是挺好的。”我婉拒,“但是我最近的新戏有要求,不能吃甜点,分给其他人吧。”   吕诚连忙说:“是我考虑不全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吕特助面对我的时候,似乎多了几分拘谨,和以往不太一样。从前他也很礼貌得体,但远没有今天这么谨慎。   “我也不吃,拿出去分给别人。”蔚先生嘱咐,“顺便通知杨部长、王部长、周经理,一个小时后线上开会。”   “好的,蔚总。”   吕诚重新端起甜点,离开了房间。   蔚先生工作的时候不苟言笑,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淡漠的疏离感,可一旦他看向了我,我就能从他深远的眼中窥探到冰雪初融的痕迹,像冷暖交替的微风,有让人心驰神往的矛盾感。   为什么以前没有察觉呢。   “在想什么?”   蔚先生问我。   我笑了笑:“想吕特助为什么忽然这么拘束。”   “因为我扣了他的奖金。”蔚先生说,“所以愁孩子奶粉钱。”   “吕特助有孩子?”   “听说有,但忘了多大了。”   “……”   闲聊了三两句,我不想打扰蔚先生的工作,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琢磨张导的剧本。可他却时不时就要回一下头,看我两眼,然后再继续工作。   在蔚先生第四次看向我的时候,我抬头,稳稳对上了他的视线。   蔚先生:“……”   “蔚先生。”我无奈,“工作不要开小差。”   他说我在旁边的话,加班会变得轻松,现在看来明明是拖延了工作进程。   “没有开小差。”蔚先生竟还辩解了一句,“我都没有抽空上网反黑。”   我抓住了那令人迷惑的关键词:“反黑?”   “……”蔚先生,“反驳,黑暗势力。”   我:“……”   “毕竟——”蔚先生神情严肃正直,“人需要劳逸结合。”   说起这件事,我忽然想起来,前几天蔚先生曾经提到过什么“cp名”之类的话。后来小戴也自顾自嘀咕过一次类似的东西,我只听了个大概,没有理解她话里的含义。   我平时不怎么上网,只偶尔看看时事新闻;而健哥给我制定的艺人规划里,又把炒作放在最后一位,着重抓自身的演技和剧本的质量。所以对于粉丝常说的许多词汇,我都没什么概念。   现在看来,蔚先生似乎比我要懂一些。   不那么谦虚地作出相对合理的猜测,可能很大概率是因为我。   想到这里,我看向他,好奇地问说:“蔚先生,我们的cp名是什么意思?”   蔚先生:“……”   他霎时手忙脚乱了一瞬,鼠标发出“咔嚓——”、“咔嚓——”的错乱声响。   “就是,礼、枝……”他词不达意地解释说,“你和我,我们。”   “好,我知道了。”   我还是不太懂,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决定等空闲的时候,要么自己搜索、要么问问小戴。   不然蔚先生就要红到熟了。   .   大概二十分钟后,蔚先生的文件处理好,准备开线上的会议。虽然他并不介意,但我一个外人听那么多盛时的事,总归不好。   所以我悄然离开了办公室。   意外的是,外面三名还没有离开的助理正好在谈论我的事,声音虽小,但句句听得清楚。蔚先生的办公室奇大,通往助理工位的路要走上几步,恰好门口又有墙角和巨型盆栽遮挡,所以他们没有发现我。   其中一名助理叹了口气:“终于忙完了,下班下班,明天我要睡到十点。”   另一名助理说:“我睡到十二点!”   最后那位,却小声问:“话说,你们都不在意刚刚走进去的人?”   然后他们就聊了起来——   “在意,当然在意,当时一工作就顾不上了。不过……如果我没眼花的话,那人是何枝吧?”   “是何枝!我绝对不可能认错,我手机里还有他的照片!”   “虽然这么八卦别人不好,但何枝居然和我们蔚总……哇,我怎么瞬间脑补一出豪门虐恋,有点难受。”   “你难受什么,跟你关系又不大。”   “主要是生活太无趣,看见瓜就开心。怪不得何枝一点花边新闻都没有,原来背后的金主是蔚总,就算有瓜也能压下去……”   对于对方口中“背后金主”的说法,我没有感到冒犯,甚至觉得稀疏平常。因为大部分人都有这样的误解——一旦艺人和豪绅有了牵扯,就一定存在不干净的关系。   忽然,对话里出现了第四个人,吕诚。   他问:“下班了还不走,在这儿聊什么呢?”   “聊蔚总和何枝……”一名助理小声问,“吕哥,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他们两个人是不是……”   “他们在恋爱,以后会结婚的那种。”吕诚语气果断,“所以你们别瞎议论,小心别惹怒了蔚总,到时候拿着n1走人。”   顶层瞬间安静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   吕诚又说:“行了,大家都累了,赶紧下班回家吧。以后在公司聊八卦的时候悠着点,网上的那些已经够聊了,别牵扯到现实,对谁都好。”   不多时,几位助理就都离开了公司。   吕诚收了收尾,拿着一叠文件朝办公室的方向走来。   我们刚好打了个照面。   “……何枝先生。”   “吕助。”我跟他打招呼,“工作到这么晚,辛苦了。”   “只要蔚总多给点奖金就行。”吕诚笑笑,“刚刚何枝先生都听到了?”   我点头:“嗯,听到了一部分。”   吕诚沉默了一下,突然语气愧疚地说:“何枝先生,我得跟您道个歉,之前是我理解错了蔚总的意思。”   “没事,不用自责。”我摇头。“责任不在你。”   吕诚垂头,深吸一口气。   “其实那时候蔚总说得挺明显的,他知道何枝先生急需用钱之后,本来想亲自找您的。但是盛时前两年权利分散,蔚家那边一直幺蛾子不断,恰好在何枝先生母亲病重的时候,被其他事绊住了手脚,所以只能让我先找到了何枝先生,帮您解决燃眉之急。”   “结果阴差阳错,让你们两位……”   我没有打断他的话。   看吕诚的表情,他是真的在为此而苦恼,都吐露出来或许会好一点。   “后来,我其实发现了蔚总对何枝先生不一样,我总给何枝先生说蔚总的事,就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一点。”吕诚谦疚道,“但还是没有改掉思维上的惯性。”   “我也有惯性思维。”我说,“所以不能责备你。”   吕诚稍稍如释重负,继续说道:“其实,今天之所以加班到这个程度,是因为前两天蔚总真的中止了和黄家的合作,蔚总的父亲不开心了。”   我有些不解:“不是说因为蔚先生的二叔,在新项目上动了手脚吗?”   “是,是他动的手脚,但是蔚总的父亲也下了套。”吕诚解释,“他们都是公司董事,虽然不是一条船上的,但都和蔚总不对付。”   我若有所思。   看来蔚先生家的情况,比我想象中复杂。   吕诚又说:“虽然是猜测,但有件事,我觉得何枝先生可以和蔚总确认一下。”   我问:“是什么?”   “这几年,蔚总其实很拼,三五不时就要出差,主要就是为了压制蔚家的那些董事,在盛时获得压倒性的话语权。何枝先生刚和蔚总在一起的时候,蔚总一直在刻意降低您的存在感,我以前以为……现在来看,应该是为了保护您。”   听了他的话,我微微怔愣。   确实,过去的两年多,蔚先生总是很忙,甚至有时见面次数少到我以为他厌倦了我。除此之外,他从来不谈及家人,只最开始的时候带我去过几次黄争鸣的聚会,后来就再也没有带我出席过类似的场合。   原来过去种种,还有其他原因。 第44章 连清   短短十几分钟,吕诚和我的交谈称得上推心置腹、开诚布公。   我很感激他愿意告知我这些。   让我知道,那些自己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或许还有其他结论。   “好的,谢谢吕助。”我说,“我大概了解了。”   吕诚忙说:“何枝先生千万别客气。”   “是吕助太客气了。”我笑说,“从刚刚开始,你就一直很拘束。”   吕诚:“……”   “放轻松。”我玩笑道,“是怕你告诉我这么多,又被蔚先生扣工资吗?”   “这个不怕。其实我早就隐约出来,蔚总不介意我告诉何枝先生这些事,否则我可不敢透露这么多上司消息出去。”说到这里,吕助苦笑,“当然,如果少扣点奖金就更好了。”   我笑了:“扣了很多吗?“   “三个月绩效。”吕诚自嘲地叹息,“哎,自作自受啊。”   “吕助有孩子?”   “是,一岁多了。”   我笑:“别担心,孩子的奶粉钱会有的。”   吕诚也笑了笑,这才恢复了从前的轻松自如:“那就借何枝先生吉言了。”   我和吕诚又闲聊了一会儿,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   蔚先生走了出来。   我转身询问:“会议结束了?”   “结束了。”蔚先生点头,“可以回家了。”   吕诚走了过来,将手中的文件递给蔚先生:“蔚总,这是明天下午开会要用的文件。”   蔚先生接过文件:“好,辛苦了,明天上午休息半天。”   吕诚:“谢谢蔚总。”   他离开后,夜深人静的盛时大厦顶层,便只剩下我和蔚先生两个人。   蔚先生拿起外套,边穿边走向我。   我静静看着他。   他穿好外套却没有系扣子,抬脚走了过来,将我也包进了外套里,然后抱着我站了好一会儿。写字楼设有暖气,这么抱着,没多久就热意上涌,蒸腾得脸颊都有些烧。   “蔚先生。”   我叫他。   “嗯。”   “我们不走么?”   蔚先生的嗓音沙哑疲倦:“让我抱会儿,充充电。”   我回抱住他。   工作了一天一夜,他显然乏了。   又过了片刻,蔚先生才开口说:“我们回家。”   我点头:“好。”   .   蔚先生在公司附近的公寓,距离很近,家和公司之间来返不过几分钟的车程。如果平时加班到深夜,或是应酬喝多了,走路也能抵达目的地。   我随他上了楼。   简约冷淡的宽敞公寓,内装比我们居住的地方还要简单。内里三房两厅的格局,其中一间作书房,一间放了健身器材,只有一间是有床铺的。   作为歇脚的住所来说,已经足够用。   蔚先生说:“很久没来过了,但是有人定期来保洁,可以直接住。”   我走到厨房看了看,然后无奈回头。   “可这里没有做饭的工具。”   虽然社区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但这房间里没有锅碗厨灶,看来这段汤圆注定要明年再吃了。   “没有吗?”他似乎不知道这事,走过来看了两眼,“……是没有。”   “蔚先生不是会做饭吗?”   我记得之前他下过厨,厨艺还是不错的。   “会做,但一个人的从来不做。”他解释,“所以有些屋子在内装的时候,就暂时没有考虑安装厨具。”   看来这里还真是完全用来暂住的地方。   “那就不吃了。”我说,“时间太晚,不利于消化。”   蔚先生有点不太明显的低落:“你说得对。”   我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四十五。   “该洗澡了。”我说,“明天下午不是还有会议吗?”   蔚先生忽然看向了我,所有低落和疲倦一扫而空,目光灼灼有神。   我不解地问:“怎么了?”   于是,我们一起洗了澡。   ————   次日。   我睁开眼的时候,蔚先生也悠悠转醒。   昨天蔚先生给下面的员工放了假,吕助早上也不用去公司,等下午开会的时候,再赶去会议室就好,他自己却早早醒来。   这还是在我们昨晚折腾了很久的前提下。   “我临近中午的时候还有工作,就先起床了。”我小声说,“蔚先生没事的话,就多睡一会儿。”   “工作不是中午吗?”他坐起了身,“你昨晚也睡得很晚,现在还早。”   我解释:“习惯早起了,尤其是工作日。”   蔚先生说:“我也是。”   我们两人对视片刻,忽然同时笑了出来。   他猛然把我拉进怀中,重新将我按进了被窝里,暖热的体温将我包围。   “对了,蔚先生。”   “什么?”   “吕助对我说,昨天盛时工作上的麻烦,起因在于盛时和黄家中止了合作,这是真的吗?”   这些事昨晚没有问,一是因为蔚先生太疲倦;二是因为时机不合适。现在时机刚刚好,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将问题遗留下来。   “嗯。”蔚先生闷闷地应了一声,“他还说了什么?”   我将吕诚的话复述了一遍,没有掺杂任何个人情绪,怕传达给蔚先生的情绪并不主观。   他听了,缄默许久,然后猝不及防用手掌将我的眼蒙上,这才一句句轻声解释。   “有这个原因。”   “但还有其他原因。”   “除了觉得他们不值得你认识,还怕你不喜欢那些场合、不喜欢我。”   蔚先生没有再多说,我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   我忽然想问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我。我虽然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自认自己还算有点能力,但却从来没觉得能出色到哪种地步。   至少不该让一个人默不作声地注视很多年。   但我终归没问出口,沉默以对。   “蔚家的董事最近开始有动静了,虽然我已经把他们打压得差不多,但垂死挣扎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一时没看住就弄出了阴招。”蔚先生继续说,“这之后,他们说不定会找你的麻烦,你别害怕。”   蔚先生让我别害怕,可害怕分明是他自己。   他话里的担忧和焦虑根本掩饰不住。   “不害怕。”我心情平静,劝慰说,“我生平最不怕的,大概就是麻烦了。”   “我不会让他们有这个机会。”   说完,他没有撤开蒙在我眼上的手掌,凑过来轻轻吻了下我的额头。   ————   三月初,张铭导演的电影终于要开机了。   按照业内的习惯,所有演职人员及领导嘉宾一起,在酒店举办了开机剪彩仪式。张导不太注重死的流程和规矩,但开机仪式倒是十分注重,说别的什么大卖、获奖之类的不提,至少全剧组的人都要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拍完电影。   他还请来电影的原型——已经四十多岁的钱先生。   我和他们都打过了招呼,又和钱先生聊了聊,然后被张导叫到他身边。   张导:“来,何枝,一起剪彩。”   “好。”我把手搭在剪彩的工具上,“上次中途离开,真是不好意思。”   “多大点事儿,本来就准备散场了。”张导哈哈笑了几声,“而且,当时几位老戏骨都熬不住了,回头再不跟我联系就坏了事儿了。”   张导为人客气,我却不能把他的善意当成是理所应当。   “谢谢张导。”   剪彩仪式结束后,张导和我并肩而走,边走边聊:“后天开机进组,拍摄男主学生时代的内容,你现在的外形状态很好、很合适,接下来就是保持心态。准备好了吗?”   我笑笑:“我已经准备了一整个冬天了。”   “挺好。”张导乐,“我就喜欢你这种演员。”   “那张导,到时候见了。”   “到时候见,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张导语重心长,“别松懈,不然拍戏的时候我可不会这么好说话。”   我点头:“一定不让张导失望。”   和张导聊完后,司机过来接人,小戴一直在场外等待。   我上了车。   小戴递过来一瓶水:“吱吱哥,喝水。”   我接过矿泉水:“谢谢。”   “不客气。”小戴笑,“吱吱哥辛苦了。”   “开机仪式没什么辛苦的。”   “谁说的?”小戴睁大了眼睛,煞有其事地说,“你都不知道,健哥新带的那个艺人真的娇贵。我专门去补课了,上次出事就是因为他在开机仪式上喊累,然后不知怎么的就和导演吵起来了,结果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了。”   小戴表情夸张,比手画脚:“吱吱哥你想想,大庭广众之下和导演吵起来了啊!!真就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健哥这段时间忙得不见人影,我看多半就是因为他。”   我不太关注圈里的事,和那位艺人虽然同在一屿,却没有见过几面,连对方名字都想不起来。只隐约记得,他好像是歌唱比赛出道,竟然去演戏了。   不过背后议论人总归不好。   我制止了小戴。   “嘿嘿,就随便聊聊嘛,我身边的人都在说呢。而且,健哥自己都说要好好教育他一遍。”小戴撅撅嘴,“主要那个人吵架没理又拒不道歉,粉丝还控评说什么娱乐圈就是规矩多,开机仪式这种东西根本没必要,只会累到他们家哥哥。”   “好了。”小戴一贯喜欢吃瓜,我无奈打断她,“至少我们不该议论他,不然会让健哥难做。”   “哎,也对。”小戴摇头,“谁让对方是健哥现在主要在带的艺人呢,健哥也是不容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说:“工作要求,他也没办法,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小戴笑:“好嘞!”   因为马上就要进组的缘故,这两天没有新的通告,我可以稍稍整理一下状态,早日适应角色。   我对司机说:“麻烦先拐到名扬路,然后回家。”   小戴住在名扬路,先把她送回去再说。   司机师傅应声,启动了车子。   “又把我先送回家啊。”小戴的笑眼像一角月牙,“谢谢吱吱哥!”   “不用谢,回去注意安全就好。”   小戴:“好嘞!”   回去途中,我闭目养神,小戴低头看起了手机。她总是玩不够手机,一会儿都放不下,总有那么多的新鲜事想要了解。   “啊呀!”   突然,小戴惊呼了一声。   我睁开眼,询问道:“怎么了?”   小戴看过来,眼睛里满是怒意:“吱吱哥,你上热搜了,有人想对付你!”   对付我?   我怀着疑惑的心情,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先别看!”小戴试图阻止我,“肯定是有人捣鬼,网上的很多言论一看就是水军。”   我失笑:“小戴,我看起来像很容易受伤的人吗?”   小戴迟疑了,片刻后垂下了头:“看吧,我已经通知健哥了。”   “刚刚还说不要给健哥添麻烦。”我并不多担心,反而打趣起自己来,“现在添麻烦的人就变成了我们。”   小戴嘀咕说:“事出有因,也不是我们主动要添麻烦的。”   我摇头,打开了热搜榜。   根本不用找,热搜第一位就有我的名字,后面还跟着一个“爆”字。   ——#何枝耍大牌#   我忍不住笑了。   “吱吱哥,你还笑!”小戴脸都气得鼓起来,“我都气得想把造谣的人拉出来打一顿了!”   “不是故意的。”我笑着解释,“只是奇怪,这样的话题有什么好‘爆’的。”   说完,我点进了那条热搜。   热门第一条是个小视频,没有声音,只能看到任务的肢体动作和神情。时间是年前《全程通牒》宣传期,我跟随剧组最后一次上综艺宣传电影的时候。内容是我走到台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身旁的柳暄忽然转头,表情亲热地同我打招呼。我既没有转头理会,也没有说话,然后柳暄露出了受伤的表情,默默转过了头。   节目录制现场,禁止观众私摄,这视频的角度看起来也不像台下观众所拍摄,倒像是节目组的摄像头。   po视频的博主说话时,用得是柳暄粉丝的立场——   “那天在霖安台录制节目,我们家暄暄跟何枝打招呼,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他就点了点头,连个眼神都不给的。搞了个不染俗世的人设,装什么冷清有逼格,牌面可真大啊!”   下面有许多附和的评论,还有一些亦真亦假的爆料。   其中一条是张截图,截图上是另一位“当事人”和朋友的聊天吐槽,大致内容是说:何枝在公司一直目中无人,习惯耍大牌,同时嫉妒、打压新入公司的艺人,关键经纪人还护着他,真是恶心吐了。   这位截图的网友说,图片里吐槽的人是她的朋友连清,连清自从进了一屿当艺人之后,都快抑郁了。   于是#一屿原来是抑郁的意思#也挂在了热搜上。   我抬头问小戴:“连清是谁?”   小戴愤愤不平,双眼冒火:“就是健哥带的那个新人,那个和导演吵架被拍的家伙,怎么哪儿都有他!”   “嗯。”我笑,“有点意思。” 第45章 意愿   网上的评论总是发酵得极快,稍微煽动,言论便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且往往都是压制性地一边倒。尤其最近没什么新鲜事,大家应该无聊的很,每每有什么热闹就都愿意凑一凑。   水军很敬业,统一的格式出现在各个博主的评论区内,节奏很快起飞。   其中有许多“我朋友说”、“我亲戚认识的人说”的小故事,讲得栩栩如生,如果不是那里面的主角都叫“何枝”,我倒还能看的津津有味。   博主发出范文的时间才过去几十分钟,相关词条却一口气冲到了最前面,一般来讲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小戴才会一口咬定,是有人故意而为。   我第一时间联系了健哥,打电话向他说明了情况。   健哥沉默良久,忽然问:“你觉得是谁?”   “不是连清。”我猜测。“也不像是柳暄。”   之所以有这种猜测,只要是因为虽然这次风波指向了我们三人,但是他们两人显然没有这么大的能力,也没有这么大的胆量。毕竟造谣这种事,如果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其实很容易被澄清,到时候他们只会里外不是人,既捞不到好处又得罪了他人。   最可能是被人利用,让人当枪使了。   “我也不觉得是他们。”健哥那边传来抽烟的动静,分析说,“柳暄虽然有后台,但上次胡泽良的事闹得挺大的,知道了蔚总的存在,他和他背后的人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嗯。”我说,“我也这么觉得。”   “至于连清,我带了他几个月,对他的背景最清楚,除非他蒙骗我。”健哥继续说,“这个人心眼小,可能真的因为我总批评他的缘故,到处跟人吐槽过你,但不会把东西发出来,因为他自己也明白这是造谣,一旦被外人知道,他就原形毕露了。”   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或许……”   “或许?或许什么?”健哥追问,“何枝,你想到了什么?”   “我在想,天底下是不是有这么巧合的事。”我回忆前段时间的事,“蔚先生工作上刚刚遇到了问题,我这边就忽然有人。”   健哥严肃起来:“……你是说,可能是蔚总的对手?”   “只是可能,说不定是我多想了。”   “不行,我得赶紧打听打听!”   “健哥,先冷静。”   “何枝。”健哥没好气地笑了,“我都开始想对策了,你怎么就能这么冷静?”   “着急也没用,不是么。”我笑了笑,“相信健哥和公司会有应对方法。”   “你说得对,其实这事问题不大,柳暄那儿可能麻烦点,连清这边,只要他出来道歉解释清楚,再向你道歉就没……”健哥说到一半,忽然顿了下,“咦,柳暄怎么先跳出来澄清了?”   车底封闭且安静,我和健哥通话时小戴也能听见。因此,她一听到健哥的话,立刻便打开了手机看最新的消息。   然后她抬头看向我,小声说:“真的解释了,吱吱哥你看。”   说罢,把手机屏幕举到了我的面前。   柳暄的官方账号在几分钟前发布了澄清微博——   “今天,我在网上看到了许多不实报道,只因为一段断章取义的视频,就肆意扭曲抹黑我和何枝哥之间的关系。在此我澄清一下,我和何枝哥关系非常好,拍摄电影的过程中,他对我十分照顾,时常指导我该怎么演戏,是位非常好的前辈。在这里,我要强烈谴责那些编造不实报道的营销号,请你们停止造谣!”   原来那条造谣的微博下面,有一些我的粉丝在在据理力争,试图和其他人解释我不是那样的人,还和柳暄的粉丝吵了起来。现在这条微博下,则是两家的粉丝站出来一起谴责营销号。   柳暄的粉丝表示——   “小暄一直是个尊敬前辈、努力热心的好孩子,我们相信他说的话,相信何枝!”   “小暄加油!萱草永远支持你!”   “小暄一往无前,萱草永远追随!”   “太感动了,我们小暄一直都是这样谦虚、温柔、正值,不想给他人造成麻烦的人啊QAQ。为什么要让他承受这些,可恶的营销号!”   我的粉丝也去了他的微博下——   “感谢柳暄站出来为吱吱澄清谣言,你是一位好后辈,你们是永远的朋友!”   “两位一起加油,成为更好的演员吧!”   “吱吱也是谦虚有礼的人,果然同样的人都会相互吸引,感谢你的澄清!【笔芯.jpg】”   “完了,我都要磕他们cp了,可是他们电影里面基本没有互动啊呜呜呜!”   “……”   可以说是一片和睦。   如果不是我是当事人,知道自己和柳暄在拍电影期间几乎没有接触,更不要说悉心指导演技之类的事。而宣传期间他也只和我打过一次招呼,就是闹上热搜的这一次,我都要以为我们关系真有他所说的那么好,是圈内难得有真情的好友。   说句不好听的,在此之前,他甚至曾试图在蔚先生面前博出位。   但无论我们私底下私交如何,人是好是坏、是虚伪还是真诚,评论的网友都不会知道。隔着屏幕、隔着人设,他们所有的理解都基于构想,然后自己一遍遍复习巩固,信了我们真的是那样的人。   我忍不住缄默许久。   小戴关切地问:“怎么了?”   我摇头:“没什么?”   “刚刚柳暄的经纪人联系我了。”这时,健哥说道,“跟我道了歉,还说到时候要让柳暄亲自跟你道歉,希望我们不要把事情闹大,更不要闹到蔚总那里。柳暄的微博不是他本人发的,他们那边希望我们配合一下对方的公关。何枝,你转发一下他的微博,就说你们关系不错,柳暄是个很勤奋的后辈,你很看好他,那天视频没截全,被人恶意剪辑了。”   我没有说话。   健哥也问了和小戴同样的话:“怎么了?”   我笑了笑。   “只是感觉一阵无力。”   我始终清楚自己的立场,记得当初是为了什么进入娱乐圈,为此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准备。我算是个很幸运的人,娱乐至死和这张脸是我度过困难期的原因,我没有权利厌弃,只能管好自己。因而,我从来不担心他人的恶意针对,也不在意网上的言论,只想做好眼下的事。   但事实是,身处在这个圈子里,即使心态平稳,个人的发展却很难完全不受舆论影响。   比如从今之后,我可能会在各式各样的场合和柳暄相遇,而只要周围有摄像头,我和他都将是“关系很好”、“彼此照顾”的前后辈。且因为这次的舆论危机,我们要比其他人表现得更“亲近”。   这样一来,才能不被好事的网友翻今日的旧账。   健哥疑惑:“无力?”   我轻笑一声:“没事,就按照健哥说的做吧。”   总归事关公司利益,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自然要选择最稳妥的处理方式。   我们谈话间,小戴又找到了原来爆料视频的那条微博,这时,微博下的评论风向已经发生了改变——   “哈哈哈哈,当事人澄清了,脸疼不?”   “哎,你们刚刚吵架的时候,我的关注点就不一样,只有我觉得视频里的何枝好好看吗?啊!我的关注的好像又歪了。”   “是很好看,不理柳暄的时候,有一点点云淡风轻、一点点轻嘲、一点点淡漠,然后就是九十七点的好看!”   “你会夸,跟你混!”   “你们这些颜狗多少沾点nt,现在的问题是,你们口中的何枝哥哥可是个不尊重人的伪善者。”   “都澄清了你怎么还在跳?”   “这个澄清了,那其他的人呢?打压同公司后辈连清的事就没人管管了吗?”   小戴很气愤:“这个连清到底怎么回事啊?!”   健哥听到了小戴的质疑,叹息说:“我还没问,肯定要让他跟何枝道歉的。”   “就只是道歉吗?还有那个柳暄,明明自己耍大牌不好好演戏,陈林导演都批评他好多次了,我们还要跟他和解,还夸他……”小戴不服气,“网上好多人都开始肆意传播这次的假黑料了,居然说吱吱哥耍大牌,不离谱吗?”   “是很离谱。”健哥沉声说,“但把事情弄得复杂,对何枝反而不好。”   小戴气得眼睛里闪着泪光:“怎么能这样……”   “小戴,在娱乐圈这是很正常、很小的风波,不要太在意。”我抽了一张纸巾给她,“不然以后可能会遇到更难解决的事。”   小戴擦了擦眼睛:“反正我知道吱吱哥不是那样的!”   我笑说:“你们知道就好。”   “那就这么定了。”健哥说,“你先去转发柳暄的微博,我去联系连清,做好下一波公关。”   我点头:“嗯,好。”   通话挂断之后,我才发现蔚先生打来了十几通未接电话。   他肯定是看到热搜了。   我忙给他回拨过去,却发现通话占线,于是点开了聊天软件。聊天软件中,他同样发来数条消息,关心我的情况,问我是不是在和岳健通话所以手机占线。   我立刻回复了蔚先生,告知他自己已经和健哥商讨好了解决办法,让他不要担心。   回复过后,小戴问我:“那我们现在转发吗?那个柳暄,连澄清都是别人代发,真不想转发他的微博……”   “问题不大。”我打开软件,“转发吧。”   我按照健哥的提议,整理着措辞,忽然再次接到了健哥打来的电话。   我接通:“健哥?”   健哥声音急促:“何枝,柳暄的微博你还没转吧?千万别转发!”   “怎么了。”我疑惑地问,“有其他事吗?”   还是有陷阱?   健哥语气谨慎:“还没转吧?”   “没有,刚在编辑。”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健哥轻呼一口气,语气严肃,“刚刚,你的电话一挂,蔚总就给我打过来了。”   原来蔚先生手机占线,是在和健哥通话。   “蔚先生说什么?”   “蔚总很生气,我第一次就觉得他吓人。他问我什么想好怎么解决了吗,我简单说明了解决办法,然后被劈头盖脸的骂了。”   “骂了?”   “嗯。蔚总说造谣的风波要彻查清楚,跟相关人员好好清算,问我为什么答应柳暄那边的方式公关,必须让他们全权担责。蔚总还说——你问过何枝意愿了吗?”说到这里,健哥沉默了一会儿,“何枝,我的确没问过你的意愿,你怎么想的,你愿意和解吗?”   我微怔。   健哥继续说:“现在,一屿娱乐已经出面发了律师函,要彻查这件事。很多人发声明只是为了震慑人,因为先发制人才好做公关工作,但蔚总是认真的,他想把造谣的人送进去。”   我这才想起,出事的时候,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蔚先生的念头,反而是想尽快解决,不给他和公司添麻烦。我知道蔚先生喜欢我,但不会认为他该为我做任何事。   至于我自己的想法,肯定没有公司损失来得重要。   况且,这些年来,我早习惯了不把自己的想法放在第一位。   因为本就没人在乎。   还记得小时候每回考完试,班上都要开家长会,母亲向来是来不了的,因为继父会生气,所以我总是提前一天去办公室向班主任请假。后来班主任曾把我叫到一边,说要去我家里家访,我阻止了她。   我阻止说:“谢谢老师关心,但您如果去了,我可能就上不了学了。”   班主任不解,我只好简单向她说明了家里的情况。   她听完后,露出可怜同情的神色,问我:“那你怎么想的,你想让妈妈来吗?”   想吗?   我摇头,说还好,没那么想。   因为她不能来,因为她没有来过,所以我不知道来与不来到底有什么差别。会像别人的妈妈一样,考得不好批评两句,考得好了就夸一夸吗?   我想象不出来,所以反而不会去想。   就像看到别人有新的书包时,我不会去想那么好看的书包里面,是不是口袋也会多一些;看到别人带了有趣的滑板,不会去想自己站上去会不会跌倒;看到高考外等候的、他人的父母,也不会去想考得不错,今天能不能吃上庆祝的饭菜。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无用的思考。   我明白母亲也很艰难,所以我怎么想的并不重要。   小时候不觉得难过,因为见的人和事少,比较不出自己是否不幸。后来也不觉得难过,因为大部分时间都在努力,总是来不及升起哪些念头或愿景,就有更坏的事发生。   遵从自己的意愿,始终是件相当奢侈的事。   现在,蔚先生却说——   你有没有问过何枝的意愿。 第46章 退路   扪心自问,我想和解吗?   当然是不想的。   既然是没有发生过的事,为什么要去承认。既然是不熟悉的人,为什么要往后都虚与委蛇、谈笑风生。   成人   “所以何枝,你想跟柳暄……不,是想跟柳暄、连清他们两个人和解吗?”健哥又问了一遍,这次的语气还有些愧疚,“刚刚一屿官方又发了一条消息,说已经开始调查旗下艺人的不实言论,肃清空口污蔑他人的不正风气——这话指向性极强,显然说的是连清。”   “健哥。”我轻声开口,说,“我不想和解。”   健哥沉默了一会儿。   “那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我能理解健哥的沉默,因为一来那被截取的视频难以解释清楚,二来柳暄那边已经发了看起来十分真情实感的声明,如果这时候再出面说和对方不熟,并控诉造谣的人,只会让情况变得复杂起来。   只要能忍气吞声,和解从来都比抗争来得容易、省事。   我不是不能妥协的人。   恰恰相反,过去的日子里,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妥协过太多次。而娱乐圈光鲜却又肮脏,需要低头的事同样接二连三,努力不沾身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我惯于接受现实,可这一回,却忽然感到一瞬间的无力和疲倦。   还好小戴和健哥没有看出来。   “连清给我发消息了。”健哥忽然说,“不过我还没看。”   小戴听见了,忍不住鄙夷道:“他肯定是来求饶的!!”   “小戴。”我轻叫她的名字,“要冷静。”   她的情绪过于激动,这样不好。在这个圈子里,首先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平心静气。   小戴嘟嘟嘴,低头鼓捣起了手机,边点戳屏幕边说:“……好吧,我冷静。”   健哥清了清喉咙:“现在明确了你的立场,我大概知道怎么做了。你先什么都别管,我和公关团队先讨论一下应对方法,需要你配合的时候我再联系你。”   “好,麻烦健哥和公司了。”   “麻烦什么,又不是你主动去惹的事,要怪也是怪柳暄和连清。”说到这里,健哥不耐烦起来,“说起连清,前段时候刚刚安分了,没过几天又给我惹事,也不知道公司那些董事捧他干什么,还把人推给我。”   我劝慰说:“肯定是因为健哥能力强。”   健哥不以为然:“我是能把人捧红,但是大红大紫的前提是那人自己多少争点气。连清这个人,已经彻底没救了。”   聊完,我们挂了电话。   小戴看向我:“吱吱哥,现在我们去哪儿?回公司吗?”   “不了。”我摇头,“还是先送你回家。”   至于之后的事,视情况而定。   因为先前的猜测,我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我所愿,这么简单就结束。如果谣言的背后果真有人操控,那么所谓“耍大牌”的热搜应该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引子,接下来或许还有大动作。   我甚至能猜到几个方向。   反正,对方肯定不会留情就是了。   将小戴安全送回家,我终于拨通了蔚先生的电话——刚刚无论拨打几次,都提示是对方正在通话中。   “喂,蔚先生么。”   “是我。”他的声音有点急切,“何枝,你在哪儿?”   “我在车上。”我看了一眼外面的路况,回答他,“大概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能到家。”   “那我在家里等你。”   “嗯,好。”   然后便是无言的沉默。   蔚先生欲言又止:“你……”   我等了片刻,他还是没有说完这整句话。   于是我问:“蔚先生?”   蔚先生只说:“何枝,我等你回家。”   “好。”   ————   夜间无人,五分钟左右便抵达了小区。   我习惯性地压下鸭舌帽,挥别了司机师傅,准备快步走回家,不让蔚先生久等。谁知道刚刚转身,就看到蔚先生站在了台阶上,担忧地看着我。   他率先走向了我。   我站在原地,微微抬头凝视他,直到他在我面前站定。   蔚先生攥住了我的手。   “回来了。”   “嗯,回来了。”我说,“蔚先生怎么下来了。”   “……想接你。”   我们两人之间这仿佛是相亲初见一样的生疏对话,足以见得蔚先生有多小心翼翼。僵持了一会儿,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格外严肃。   他攥着我手腕的力度渐渐加重。   “何枝。”   “什么?”   “你……不要难过。”   我始终凝视他的双眼,能清楚地看见他眼中不加掩饰的心疼。   蔚先生怕我难过。   他总是第一个、甚至唯一一个在意我,越过任何其他事物的人。   “我没有难过,只是有点茫然。”我解释说,“蔚先生愿意听听我的看法吗?”   蔚先生忙答:“当然。”   “那我们先回家。”   站在楼下总归不好。   过去,我总是一个人渡过困境,不知不觉中已经把自己的情绪收拾妥帖,然后坦然迎接下一场不知何时到来的风雨,不给自己任何停留和思索的时间。然而现在,愉悦、迷惘、痛苦、疲倦……以及其余各种各样的心绪,忽然都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甚至不能与自己和解,却想告诉他。   回到家中,茶几上摆放着一壶热茶,看起来刚沏不久,应该是蔚先生在等我的时候煮的。我顺势走过去,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蔚先生。   “先润润嗓子。”   他的嗓音有点哑,联想到在车上总打不通他电话的事,我猜测他应该是为了今天的事,联系他人时说了很多话,从而变成了现在这样。   想到这里,我心底浮动暖意。   “以前总有人说我无欲无求,我自己偶尔也能感受到这一点。可最近不太一样。”   蔚先生问:“哪里不一样?”   “最近——”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我开始思考未来了。”   蔚先生皱起了眉,深远的眼眸中心疼不减。   因为他明白。   明白过往我为什么很少思考未来,只能遵循生活的轨迹一意孤行、无可奈可地活。   “这段时间,我偶尔会觉得生活还有其他的选择,不需要逼迫自己。”我又说,“或许是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有了退路。”   “退路?”他不解地问,“是什么?”   “是蔚先生啊。”   我笑着回答。   他霎时呆住,然后便支支吾吾、眼神躲闪起来:“我、我……”   我凑上前,吻了他一下。   “谢谢蔚先生,让我看到另一种可能。”   所谓退路,不单是蔚先生的偏爱,更是我初次喜欢一个人的心境。   那么的清楚、明晰。   它让我的未来终于有迹可循。 第47章 俗套   蔚先生的眼中有光。   他怕我消失似的不敢移开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像是在确认我刚刚说过的话是真是假。我没有说话,只回望他,在相顾无言中默然又笃定。   前所未有的笃定。   气氛刚好,应该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   但眼下还有更加麻烦的事要解决。   我和蔚先生捧着茶杯双双坐下。   我没有第一时间和他去聊谣言和热搜的事,反而问他:“蔚先生,如果我说,我日后想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你会怎么看?”   蔚先生问:“喜欢做的事?”   我认真解释:“可能还称不上多热爱,但却是过去的目标,也是偶尔想起来会觉得遗憾的事。”   “我当然支持你。”蔚先生语气斩钉截铁,“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当我们聊到这些东西的时候,蔚先生似乎有点高兴,情绪显而易见的高涨,好像对我所说的“以后”很感兴趣。   因此,我的语调也轻松了起来:“之前,蔚先生说以为我喜欢演戏,其实并不是,我只是在竭力做好本职工作,习惯了事事认真。但是最近,我越来越意识到自己被生活所桎梏,也明白了原来我的人生还有其他选择,所以不想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   蔚先生面露心疼,抱住了我,安静地听着。   我眼神平静,一字一句道——   “蔚先生。”   “我想退出娱乐圈。”   当年选择进入娱乐圈,是因为阴差阳错、走投无路,只能去闯最险的捷径。现在有路可选,有未来可以期盼,我忽然想做些“何枝愿意”,而非“何枝应该”做的事。   有了期盼的人,很难得过且过。   当然,即使要退出娱乐圈,也不会是现在——一方面,我还有张导的电影需要拍摄;另一方面,和公司签署的合同也要半年多才能到期。   “虽然至今回想起来,我仍旧感谢那年星探说服我进公司,感谢健哥和小戴的支持,感谢公司和蔚先生的帮助。但是这已经不是我想走的路了。”我凝视蔚先生,缓缓说道,“我的想法是,下半年和一屿的合同到期后,我应该不会续约了。”   可我和一屿的缘分应该就到那时为止了。   在那日子到来之前,我还是会尽心尽力、全力以赴地完成眼下的工作,让公司、粉丝以及张导的团队满意。相信即使我离开,他们也会有很好的未来。   隐退的话如果说给其他任何一个人听,比如健哥、比如小戴,他们恐怕会大吃一惊,一定会先问为什么,然后再劝阻我。但是蔚先生没有讶异,也没有任何劝阻的意思。   他只问我:“然后呢?离开娱乐圈之后,你打算去哪儿?”   “返回学校。”我说,“然后潜心钻研喜欢的学科吧。”   说起来,我的性格本就不适合娱乐圈——我没有强烈的野心和圆滑的脾性,做不来阿谀奉承的事,更不渴望万人瞩目星光璀璨。如今,当初的迫不得已都成为了过去,我难得有了比较强烈的期许,不想再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生活。   听到这里,蔚先生很紧张。   他凝视着我,认真地问:“……那,我呢?”   我一怔,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我们还和现在一样。”   “我们还是恋人。”蔚先生说,“对吗?”   “是恋人。”我忍不住笑了,“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蔚先生转过脸去。   “……好奇。”   我开玩笑:“蔚先生在害怕吗?”   难道他是在害怕我会在有个其他目标之后,放弃和他的感情吗?   蔚先生无言片刻,然后沉声说:“……一点点。”   “一点点。”我笑着低声重复,“其实应该我害怕的。”   闻言,他不解地看向我。   “为什么?”   我回答:“因为我离开一屿之后,就再也不能给公司创造价值了。”   最初我因拍小成本网剧意外爆火,稍微有了点名气,后来阴差阳错跟了蔚先生,被分到王牌经纪人健哥的手下。一番波折直到今天,公司花费在我身上的投资尽数回了本,自己还算有点价值。   我也还清了负债,手中的钱甚至有了些富裕。   而当初和一屿签订的合同,其中的很多条款都明显倾向于我,连签约期限都短到称得上“自由”。对于一个刚入行的新人来说,就算后期我为公司带来了不错的营收,但最开始的时候,肯定是我占了更多的好处。   因此,如果我没有续约,而是选择离开、或者加入其他娱乐公司,那么一屿总归是要有所损失。   我说:“所以,你不应该害怕。”   他不应该害怕我没有将他构建到期许的以后中去。   蔚先生闻言,神情逐渐严肃起来:“何枝,我不在乎你为公司创造的价值,我只在乎你。”   我沉默片刻,抬手摸了摸他的眉骨。   “是我想岔了。”   蔚先生蹭了蹭我的掌心。   我说:“所以,其实蔚先生也不用担心。”   毕竟我是因为他,才会忽然有所期许。   我说蔚先生是我的退路,不是因为当我无法预估成功与否的时候,将他视为可以避风的庇护。而是当我迷茫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奔赴更好的、有他的生活。   不是因为不想做什么而退圈,反而是因为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所以要离开。   蔚先生点了点头。   “我说过,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支持。”   “嗯,谢谢蔚先生。”我弯唇,“现在还只是预想,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忽然,他声音一哽,小心问说:“我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太俗套了……”   我眨眨眼,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会。”   落入俗套难道不好吗?   多少人想俗套地活着都难。   .   我们两人聊了一会儿,健哥忽然打来了电话——不过不是打给我,而是打给了蔚先生。   看来事态有点紧急。   蔚先生蹙眉,按下通话键。   健哥的声音大且急切,连我都听得清清楚楚:“蔚总!连清被人接走了!”   “接走了?”蔚先生冷声问,“什么意思?”   “就是被人带走‘保护’起来了,上一秒他还给我打电话求饶,让我帮他向何枝道歉,下一秒忽然就转了口风,说自己绝不配合澄清谣言,还说何枝和一屿不会有好下场!”   “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却说自己要和一屿解约,还要和一屿打官司,让我们赔偿他精神损失费等等……”   “然后我就想去找连清当面聊个清楚,结果他说威胁没有用,因为他马上就会被保护得很好!”   “再然后他就没消息了,公司的艺人宿舍里也没人……”   健哥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讲清楚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一次,无论是谁都能看出来——谣言的背后有人在操控。   蔚先生的眉眼冷到发寒。   我握住了他没拿手机的那只手,朝他笑了笑,试图缓解他的怒气。他眉目中的冰寒稍稍消融,凑近我,极轻极轻地吻了我的额头。   “别怕。”   他放柔了声音。   我冲他摇了摇头。   我当然不怕。   甚至直到现在,我的心境都很平静,难起什么波澜。   蔚先生又无声啄吻了我一下。   然后,他继续问健哥:“柳暄呢?”   健哥回答:“他们那边态度也突然硬气了点,但没有连清那么离谱,只说希望我们配合,不要损害柳暄的声誉和公信力。”   蔚先生:“那就先和那个叫连清的解约了,再把他以前的黑料整理一份出来备用。”   健哥应下:“好的,蔚总。”   “岳健,你把公司的公关部都叫来线上开会。”蔚先生冷冷道,“再打个电话给吕诚,让他给蔚家的那几个蛀虫发份邮件。”   蛀虫么?   看来幕后的主谋究竟是谁,蔚先生心中已经有了底。 第48章 请查收   线上的会议,我自然也在场。   我和蔚先生分坐在书房两侧的办公桌上,一人一台笔电,各自带着耳机。   但凡涉及到工作,我们两个人便十分相似——都出奇认真。   公关部的部门经理、员工、健哥、蔚先生还有我都进入了线上会议,众人脸上都写满了“严肃”二字。尤其是蔚先生,前所未有的严肃,颇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公关部的胡经理小声问说:“蔚总,咱们开始?”   蔚先生点头。   胡经理便在群里发了一个文件,说:“这是我们刚出的危机公关方案。”   蔚先生接收,点开大致看了一眼。   “重做。”   “这……”胡经理踌躇地问,“请问蔚总,是哪里做的不合适?”   “都不合适。”   胡经理:“……”   “我说了。”蔚先生冷声道,“我们不和解。”   “没有和解的意思,只是需要稍微软一点,给柳暄的经纪公司一个面子。”胡经理解释,“这样做危机公关,无论是对公司来说、还是对何枝来说,都是目前的最优解。”   蔚先生没有说话。   气氛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健哥私聊我说——完了完了,胡经理真敢啊,隔着屏幕我都感受到了威压,蔚总真的生气了!   我侧头看向蔚先生。   他的视线正停留在胡经理发的文档上,每看一页,都紧皱眉头,显然十分不满。   胡经理也发现了这一点,他连忙改了口:“不过蔚总说得对,我们为什么要给柳暄经纪公司的面子,我们一屿也有自己的面子!”   蔚先生还是没有言语。   胡经理再接再厉:“……我现在就让人推翻危机公关的方案!绝不能退让半分!”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过,公司的投入可能会……”   蔚先生:“不计损失。”   胡经理愣了,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眼神飘忽了数秒。眼神飘忽的同时,他还不忘应声说“是”。   两分钟后,健哥再度私聊我。这次他发来了一张截屏,截屏的内容和胡经理找他聊天的聊天框。   ——岳健,问你个事儿?   ——什么事儿?   ——蔚总和何枝他们两个……是不是?   ——你才知道?   ——不,我是想说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然是假的吗?你仔细看看,他们背景都是一间屋子的装修,还不够明显吗?   ——我以为他两就是……哎,算了,是我不谨慎。怪不得蔚总不开心,刚刚蔚总的表情太吓人了,第一次见他那样,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完了……   ——胡经理,以后一定要多长个心眼。   聊天到这里结束。   健哥又给我发了一句:终于有人体会我曾经的感受了,这就是局外人吗?   我:……   健哥:不聊了不聊了,正事重要,绝对不能让柳暄和连清好过,害我们好好的深夜加班。   放下手机抬起头,我发现蔚先生正看向了我。   我朝他笑了一下。   蔚先生也勾起了唇角。   这时,健哥开口说:“蔚总,我们先讨论一下策略吧,因为对方很可能不会只爆今天这点假料。”   “嗯。”蔚先生点头,“说一下你们的应对方案。”   “我觉得柳暄那边先不用管,他怎么说是他的事,何枝只要澄清自己没有耍过大牌就行,剩下的交给公司。退一万步讲,居然说何枝耍大牌,除了断章取义,他们拿得出其他证据吗?别锤着锤着,最后把自己给锤进去。”健哥说,“这次的造谣忽然上热搜的事,肯定是人为动了手脚,这一点比较麻烦。幸好何枝路人缘一直不错,除了柳暄和连清的狂热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怀疑和吃瓜的态度,很容易就能把风评转过来。”   胡经理也附和:“我们也是这个意思,柳暄和连清大大小小的黑料不少……”   经过了一晚上的商讨,敲定了暂时的应对方案。   视频的事,问题或许并不完全出在柳暄身上,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泄露视频的人。但是连清的事,从背后造谣到现在背弃公司,可以肯定完全是他的责任。   胡经理的公关团队整理了连清的爆料,和对方开始了拉锯战。   我对这方面的事情不太了解,没有多加干涉。   目前为止,我最担心的是背后的人究竟想做什么。总归不是闲来无事,所以才耗费了大量的精力、时间、金钱,去抹黑一个毫不相干的普通艺人。   再联想到蔚先生心里有底……   那对方的目的,应该是直指蔚先生的。   因此,这场舆论战,我才不愿意输。   凌晨时分,线上会议结束,网络上各种各样的讨论铺天盖地,许多都是讨论连清先前做过的事。   ——不会吧,真的有人不知道连清才是最耍大牌、鼻孔朝天的人吧?前段时间和导演吵架的事你们都忘了吗?还有去年辱骂助理、背后议论前辈的事,不都是他做的?互联网果然是没有记忆啊。   ——我记得,辱骂助理的事,到现在我都很生气!   ——和连清相比,何枝从出道到现在有过一次有石锤的黑料?你能找出来算我输!   ——连清没入圈以前,我和他是室友。他这个又爱炫耀又要装逼,嘴里十句话八句是假的,之前我们合租,房租平摊到没人头上就一千多,他嫌贵,总让我一个人包揽水电费,但是买名牌衣服的时候几千、几万眼都不眨。你们细品【狗头.jpg】   ——白莲花嘴一闭一张就说公司前辈打压他,有证据吗?你们信吗?反正我不信。   ——一屿都出面警告连清了,你们还看不懂吗?   ——辱骂助理、和导演对骂的事,不都澄清过吗?你们都是黑子吧!肆意抹黑造谣别人,你们不觉得羞愧吗!除非清清出来亲口承认,否则我不信他做过这些事!   ……   我看到这些言论,甚至分不清哪些是公关、哪些是粉丝、哪些又是吃瓜的路人。   谣言从来越传越多,越传越松散。   有时候,只要自己故意放出一些言论,模糊事件的重点,将真真假假的事掺合在一起,然后只辟谣其中一两件真实的事,似乎就能掩盖所有的事。与之相反,你做了九成对的事,但只要有一件被证实是假,那么那些真的事就也都不重要了。   而且,总有人无条件的相信那些只要说说就好的“声明”。   这也是我总认为自己不适合娱乐圈的原因之一——我倾向于追求相对公平和绝对真理,这里恰好都难寻到。   与此同时,许多圈内的艺人纷纷发声,包括陈导、陶诗、张导、杨欣甚至是胡泽良等和我合作过的人。   陶诗:支持何枝维权,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这些键盘侠清楚。   陈林:何枝是个很谦逊的人,我很难想象“耍大牌”这个词会和他联系在一起。   张铭:支持。   杨欣:虽然才见过几面,但是这么乖的小后生可不好找了,你们别看他温柔就欺负他呀!   胡泽良:何枝不是那样的人。   ……   我给健哥发消息。   ——是公司联系到了这些艺人吗?   健哥很快给了回复。   ——不是,没来得及联系呢,都是自发的。   我心中微暖。   虽然这个圈子混乱、难熬,但也有许多很好的人,不是吗?   我挨个给他们发过去感谢的话。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很晚,今天注定难眠。   我走向了蔚先生。   他伸手,动作轻缓地将我拉了过去,让我正面跨坐在他身上。   奇怪的姿势。   我下意识俯在了他的肩膀上。   “蔚先生。”我问他,“是猜到了幕后主使吗?”   “大概。”他沉声说,“不是二叔就是父亲。”   果然是这样。   我若有所思道:“看来他们很急。”   急着出手,通过毁掉我来制约蔚先生。   蔚先生低声解释说:“抱歉,让你受到了波及。”   “没事。”我说,“蔚先生早就护住过我很多次了。”   关键还是要看明天。   ————   正如我们之前的预料,次日清早,舆论有了第二次发酵。   这一次,对方没有再抓着我“耍大牌”来造谣生事,而是换了个污蔑的方式。   更加侮辱人的方式。   一大早看到热搜,蔚先生摔了刀叉,就冷着脸去给胡经理打电话了。这次他刻意避开了我,走之前还十分操心地嘱咐我说:“何枝,千万不要看网上的言论。”   说完,他离开卧室,去了阳台。   我点开热搜,心平气和地翻阅那些无中生有的造谣。   ——#何枝潜规则#   热搜第一条是营销号的截了豆瓣的图,图里一位自称一屿员工的人,说自己不堪心中重负,要勇敢爆料圈子里某H姓男性的潜规则丑闻。这篇文章应该找了代笔,主要情节跌宕起伏,叙述事件时每一处节奏都带得恰到好处,令人浮想联翩。   据他所言,该H姓男艺人入圈三年多,曾获得过最佳新人和视帝奖项,现在正在往电影的方向转型。但是该艺人资源和奖项其实都来得不干净,入圈第一个网剧就是□□陪出来的,后来小火了一把,在大佬面前露了面,凭借一张脸成功傍上了一屿的高层。   从此以后,那叫一个顺风顺水,反正缺什么就去睡,两年来换了不少金主,勾搭过好多的高层、导演、演员。   而且,该H姓男艺人只睡男人。   这样的消息,瞬间点燃了大众的好奇心。   有人直接带了大名,问是不是一屿的何枝,换来了模棱两可的话。   热搜底下,并不是所有网友都相信这传闻,有人抨击,有人凑热闹不嫌事大,有人提出质疑。   ——发文的人是不是想蹭热度想疯了???   ——我就知道,娱乐圈没一个干净的。   ——理智吃瓜,别跟着节奏跑!   ——等一个结果!造谣的人没有好下场!   ——净扯淡!何枝有多优秀大家有目共睹,新一代演员里你能找出一个演技比得上他的吗?!!!   那人见信的人不多,就又撂下一句话:我手里有铁锤!大家走着瞧!   发文的人语气如此笃定,让我禁不住发笑。难道我曾经分裂出来了另一个人格,在不知情的时候悄悄做了许多天怒人怨的事吗?   难怪。   难怪蔚先生那么生气。   我给健哥打了一个电话。   “喂,何枝?”健哥声音疲惫,“你也看到新的热搜了?”   “嗯,刚刚看完,一石激起千层浪。”   “别担心,公关团队已经在商量对策了,胡经理接到了蔚总的电话,现在正瑟瑟发抖。”   我问:“很难解决吗?”   “看情况。”健哥语气严肃,“中间人说,连清手上真的有你‘倒贴’管理层往上爬的证据。”   我平静反问:“证据?”   健哥回答:“是,说是有图片、有视频,把你拍得特别清楚。”   照片和视频?   能让对方如此咄咄逼人,自觉“铁证如山”的照片和视频,内容肯定不是普普通通的交谈,至少需要到拥抱、牵手的地步,甚至可能有亲吻以及其他。   但这不太可能。   我熟识的人实在算不上多,很少和人有什么亲密的举动,最多就是打招呼时的点头、握手。就连天天跟在我身边的小戴、健哥,和我也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至于其他人,就更不用说。   所以如果对方手里真的有所谓的“证据”、“铁锤”,那音频里涉及到的另一个对象,就只能是蔚先生。   毕竟借位、P图之类的手段造假,很容易就会被识破,届时舆论只会反噬;而取实情的话,要找出和我有亲昵举动的人又太难。   仔细筛选一遍后,除了蔚先生,别无他选。   显然,健哥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低声问我:“何枝,你和蔚总正式在一起之后,在公司里有过亲密举动吗?如果有,可能是被对方撞见,趁机拍了下来当做证据。”   我想了想,说:“应该是有的。”   在外面的时候,我和蔚先生其实不太粘着彼此,但是牵手和拥抱有时就像呼吸一样自然,顺势就做了。   当然,还有偶尔的亲吻,但那都是在办公室才会做的事,其余人肯定上不来。   健哥又问:“到什么程度?”   “牵手。拥抱,但时间几乎都是在晚上人烟稀少的时候。”我解释,“蔚先生很注意隐私,我们不常在光天化日下亲昵。”   “如果只是这样,对方爆出照片之后,还能说是你的男性友人。”健哥沉声分析着,“因为就算对方胆子再大,也不敢放蔚总的照片,应该会模糊了另一位当事人,甚至把一个人模糊成‘几个’当事人。这样,他就能在舆论的推动下,放心大胆地抹黑你。”   我点头:“嗯,我能猜到。”   “现在对方还没有放实料,只是放出一点捕风捉影的试探。让一些自称是‘圈里人’的水军在网上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潜移默化地引导事情风向。然后找到合适的时机,一锤定音。”健哥说,“我最担心的其实是后续的澄清,因为肯定不能暴露蔚总的身份,蔚总也从来不做抛头露面的事。”   我静静听着。   健哥继续说:“当然,如果蔚总能站出来帮你澄清,表明自己的身份,说你们两人是好友兼上下级的关系,肯定是最好不过、也最稳妥的办法。对方看到蔚总亲自下场,肯定会束手束脚,好好掂量掂量自己。”   有一件事,健哥应该不知道——那就是背后的人,可能是蔚家人。   但他猜测的方向是正确的。   背后的人拿我做引子挑衅蔚先生,是觉得蔚先生不会因为我而大动肝火,就算被揪出来也不会有风险。但是蔚先生一旦出面,事态可能就会转变,因为他们会发现原来我还算有点分量,不敢轻易动我。   这时候,再把试探戛然而止,等网上的一切归于平静后,大家就能相安无事。   前提是蔚先生不追究。   ——对方似乎肯定只要自己及时收手,蔚先生就不会追究。   说到这里,健哥又抽起了烟,操心地问:“……何枝,你觉得,蔚总会帮你吗?:   我轻笑。   “会。”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给出如此坚定的答案,健哥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问:“为什么?”   意识到说的话不合适后,他连忙改口:“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你知道的,平时媒体想采访一下蔚总都难,他在接手一屿后也明确向圈内媒体表露过自己不喜欢曝光,让大家‘谨慎点’。我想,就是因为这样,连清他们才敢做出这样的事。”   健哥继续说:“我知道蔚总喜欢你,但我就是怕……”   “嗯,我懂。”   怕这份喜欢没那么深刻,不足以让他为我站出来澄清。   哪怕是以上司或朋友的身份。   健哥的话中其实还有另一个意思——那就是连清他们同样认为,蔚先生不会为了我这样的人出面澄清什么,甚至可能因为照片的流出,直接放弃我这个微不足道的污点艺人。   说到底,他们是将我当成被包养的金丝雀了。   不过也不怪他们这么想,就连健哥也觉得蔚先生不一定会站出来。我和蔚先生身份上的悬殊,太契合世人的偏见。   “健哥。”我说,“我相信蔚先生。”   “……好,我知道了。”健哥说,“我相信你。”   我笑:“谢谢健哥。”   就在这时,他忽然惊呼一声:“坏了!节奏已经带到黄家的黄争鸣那边了。”   我疑惑:“什么节奏?”   健哥一字一句念说:“什么‘据知情人士爆料,何枝的金主肯定包括黄家的黄争鸣,千真万确真瓜保熟’。”   我:“……”   果然是越来越离谱。   刚刚念完,健哥再度惊呼:“坏了,黄争鸣回应了!”   我:“……”   “MD!”健哥气急败坏地骂起了脏话,“他一个外人瞎TM凑什么热闹?!”   “他究竟发了什么?”   “发了一句话,指向性明确!MD,还回复了一条评论,看起来倒是像帮你澄清的意思,但是怎么品都不对劲,关键是太突然了!”   我再度打开了热搜榜单。   黄争鸣发了一条微博,只有四个字。   ——我倒是想。   可想而知,下面的评论肯定炸开了锅。他竟然还十分有闲情逸致地挑了个评论,回复说“我是何枝的小粉丝,希望他能给个机会”。   没过多久#我倒是想#这个词条也登上了热搜。   “咣当——”   阳台上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砸了。   健哥吓一跳:“怎么了怎么了?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我说,“蔚先生可能气到了。”   健哥:“……”   .   时隔几个小时,同样的人再度聚在了一起,参加线上会议。   蔚先生冷眼:“不用讨论了,公关团队按照我的吩咐来,直接先发制人。”   胡经理不解:“先发什么?”   “公布我和何枝的恋情,并且告知大众我们会响应国家政策,在同性婚姻合法后就领证结婚。”   “嘶!”   我听到了其他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他们大概是没有想到,蔚先生会用这么云淡风轻的语气,抛下一颗重磅炸弹。   蔚先生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似乎真在严肃解决眼下的难题,但他就坐在我的身侧,我能明显感觉到他说完之后,小心翼翼瞟了我好几眼。   而我一看过去,他就立刻若无其事回头,装作认真思索的模样,拧眉紧盯电脑屏幕。   他眉眼间有点期待,又有点忐忑。   应该……是怕我拒绝?   毕竟过年那会儿,我和他才说过要等到合适的时候。可他正心怀隐秘的欣喜和踌躇,等待着我的答案。   在其他人仍旧处在震惊之中时,我看着蔚先生的侧脸,弯起眼眸小声说:“也可以。”   蔚先生霎时两眼微亮,直直看向我。   我和他对视,缓缓说。   “也是,现在就是合适的时候。”   “没错。”蔚先生掷地有声,“非常合适。”   .   胡经理回过神来,说要帮蔚先生整理措辞,被拒绝了。   蔚先生:“我自己写。”   几分钟后,[盛时集团蔚盛礼]的官方账号,发布了一条消息。   【这两天,有人引导舆论惹是生非,肆意造谣抹黑我公司旗下的艺人何枝,招来网上不明身份的人的恶言相向。   作为他的老板,我理应为他讨回公道,澄清谣言、惩戒造谣的人;作为即将和他结婚的爱人,我绝不允许有人损害他的声誉,让他有一丁点的难过。   始作俑者,我知道你是谁。   以前心情好的时候,我愿意陪你们玩玩无聊的商斗,但现在,你们触碰了我唯一的底线。   法院传票已发出。   请查收。】   健哥叹为观止:“……这TM才叫一石激起千层浪吧。” 第49章 富婆粉   发完消息之后的蔚先生,脸上写满了轻松和愉悦。   线上会议中的几个人都掏出了手机,第一时间关注了消息,片刻之后,脸色一个比一个的僵硬。众人沉默片刻后,忽然干笑着拍起了手。   胡经理更是连声说:“恭喜蔚总!恭喜何枝!结婚好,结婚好!”   其他人也附和:“恭喜恭喜!结婚好!”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   健哥也在鼓掌。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既像震惊又像宽慰,有点诡异。   众人最开始鼓掌说恭喜的时候,蔚先生相当受用,似乎对他们的话很是满意,藏有墨蓝色泽的眼瞳不时便要看向我,眼底的愉悦根本藏不住。   说不心动是假。   蔚先生眸中有最清澈、最纯粹的偏爱。   且独属于我。   我捕捉到蔚先生的目光,朝他笑了笑。蔚先生先是望着我出神了片刻,然后突然转过头去,再不肯让我看见他。   胡经理等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恭喜的话。   蔚先生正了正神色,冷着脸呵斥:“你们高兴什么?该公关了。”   胡经理马上回过神来:“好的蔚总!”   说完便连忙去联系团队。   蔚先生抛下的重磅炸弹,足以把先前的风向搅弄得翻天覆地,也足以让吃了一天一夜瓜的网友震惊。果不其然,经过胡经理团队的刻意扩散,这条消息发出去不过十多分钟,便评论过数万,在网络上的讨论度瞬间飙升至了第一名。   #何枝蔚盛礼结婚#的相关词条,占了包括第一在内的数条热搜。   当事者的恋人帮忙辟谣绯闻,是圈内最常用、最有效的手段——另一半都相信、辟谣,黑子的言论自然不攻而破。甚至有些真的出轨的艺人,让自己的另一半发表否认或原谅声明,换来在圈里继续圈钱的机会。   但是我的情况却又有点不一样,因为蔚先生的存在,可以说是“横空出世”。   在此之前,我没有任何花边新闻,就连采访的记者和主持人,也只是例行公事一般问我感情方面的问题。因为关于这方面,我总是给不出什么有趣的回答可以让他们报道,对于他们而言,没有爆点就没有认真询问的必要。   观众都认为我是单身。   因为很少营销的缘故,我的粉丝大部分还算理智,多是开心玩梗追剧的人,但也不乏所谓的“女友粉”。蔚先生的声明,不仅会冲击造谣的人,对他们而言也是非常难以接受的事。   我有点担心有人会不理智,伤害自己,也对蔚先生恶语相向。   点开热搜的评论,果然有许多粉丝正在哀嚎,不明真相的路人纷纷来凑热闹,至于试图引战、泼脏水的人,明显少了一大截。如果我没有猜错,蔚先生的“先发制人”已经成功威胁对方,猝不及防将对方的步调打乱。   因为在这以前,他们坚信蔚先生不会为了我做到撕破脸的程度。   无论如何,评论区前所未有的热闹。   ——呜呜呜呜,不是吧不是吧,快来打醒我,我是不是在做梦啊!一觉醒来我天都塌了呜呜呜!   ——这个[盛时集团蔚盛礼]蔚盛礼到底哪儿来的呀,之前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呜呜呜!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我跟你拼了!!!   ——呜呜呜qwq告诉我这不是真的qwq   ——是真的吧,如果你对象被人说乱搞你生不生气?这个蔚盛礼应该是忍不住了。   ——生气qwq我已经跟人激情对线一整天了,但吱吱为什么要结婚了呜呜呜,我失恋了qwq   ——说实话……我其实隐约感觉到最近吱吱参加活动时,比年前看起来开心多了。我以为是工作轻松,所以心态也变得轻松,没以前那么拼命了,没想到是谈恋爱了……不说了,我眼泪又掉下来了【泪目.jpg】。   ——不是【吃瓜.jpg】,话说看到现在,你们就没有一个人好奇这个蔚盛礼到底是谁吗?我给大家科普一下,这位是盛世集团的老总,也是一屿的老总,一屿所有艺人的顶头上司,跺一脚你家哥哥就能直接凉凉的那种大人物【狗头.jpg】。至于个人信息——不到三十,样貌未知,喜好未知,高矮未知……但有钱,巨有钱。   ——为什么都是未知?   ——可能因为大佬不喜欢出现在公共人员面前。   ——盛世老总?!!   ——一屿老总?!!   ——离大谱了,这瓜怎么越吃越大?!   看到这里,胡经理忽然开口说:“蔚总,现在可以适当在网上透露一点您的消息,之后过不了多久,蔚总和何先生的关系就会被各种深挖,你们两位在网上有留下过什么痕迹吗?”   蔚先生期待地看向我。   我仔细回忆了一会儿,然后只能无奈摇头:“抱歉,我这里没有。”   胡经理:“双人照片也行,之后何枝方肯定要回应蔚总的话,好坐实了你们有关系。”   “双人照片?”我看向蔚先生,“好像也没有。”   在我们还是“金主”和“情人”的时候,我肯定不会提出双人照的要求,从职责上来讲不合规矩。至于这几个月,也没想过拍什么合照,我想主要还是我们两个人不是喜欢拍照的人。   我这边没有照片,胡经理开始寄希望于蔚先生:“那蔚总呢?”   蔚先生:“我只有何枝的。”   众人:“……”   胡经理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事,问题不大,反正之后肯定要召开记者会,没人会怀疑你们是假的。”   蔚先生眼神一冷:“我们本来就是真的。”   胡经理:“……”   没有合照,以胡经理为首的公关团队很快有了其他对策,在经过蔚先生同意后,用盛时公司和一屿公司的官方号转发了蔚先生的消息。   这一下,便能将事情彻底坐实。顿时,网上祝福和吃瓜的评论占了大多数,即便如此,其中仍旧有些其他的言论混淆视听。   ——竟然是真的啊,我还以为上条微博是HZ为了洗白自己,傻不愣登盗号公司大老板呢……   ——请注意措辞!而且,这不是洗白,是警告和声明,那些事本来就都是别人泼的脏水好吗!!!   ——哈哈哈,无所谓,反正你家蒸煮最后不还是傍上了一屿的高层吗?还好意思放别人的黑热搜,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上面的,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人家是“爱人”、是“要结婚”的,你家“傍”上大佬能“傍”到结婚的吗?更何况还是两个男的?知道这有多难吗?就算同性婚姻合法了,还是要受到非议的。讲道理,如果不是盛时说对方没盗号,我都要产生怀疑了,但凡长点脑子,都知道这会对公司产生不确定的影响。   ——说实话,连清的事刚出的时候,我就在想,这又是哪儿跳出来的蹭热度的十八线,一开始的热搜本来就没他啥事吧。[吃瓜.jpg]   ——不是吧不是吧,真的有人信这些没凭没据的话吗?   ——看了上面姐妹的解释,我先磕为敬!这TMD还不是真爱?   ——先别磕了,就算是大老板我也不能一下子接受,万一他配不上我们吱吱的美貌呢呜呜呜呜……   ——搞笑,还抓着别人泼的、没证据的脏水不放呢?人都和最顶头的大佬谈婚论嫁了,谁还稀罕假料里那老些歪瓜裂枣,黑子阴谋论的时候,能用点脑子吗?   ——怪瓜裂枣?隔壁黄争鸣:你礼貌吗?[狗头.jpg]   ——黄争鸣不是歪瓜裂枣?   ——不是,他之前放过照片,挺帅的。倒是蔚盛礼,完全没见过人,不知道什么情况。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欣慰吗?总是形单影只的吱吱终于有陪伴的人了。支持,恭喜!希望蔚总对他好呜呜!   ……   甚至有一位粉丝,写了一条极长的辟谣,发表自己的观点。   【上面的姐妹,作为从何枝出道就开始粉他的小树枝。   他的所有电影、电视剧、综艺、广告、采访、代言、路透……甚至于任何其他艺人提到他的评价,我都知道、都了解,也时常参加粉丝的接机和探班活动。像我这样的小树枝有很多,包括那个天天说吱吱是她宝宝的大粉,大家都用自己的方式特烈地爱着他、注视着他。   没有任何人比我们更了解他。   所以黑热搜的事情出来的时候,我们小树枝没有一个人信网上的传言。   何枝这个人,只要你了解他,你就会发现,他不仅脾气好、素质高,还有点不太适合娱乐圈,说白了有时候我感觉自己粉的都不是演员,就浑身上下都很正。大粉粉的时间久了,总能知道正主不为人知的一面,往往还是负面,但是他不同,后来我才发现他竟然还是个学霸,碾压众人的那种。但是路人和黑子们,你们有见过他营销学历吗?   知道现在,还有很多人不知道何枝是北城大学专业第一毕业的吧?   扯远了。   就说这次的事,那些营销号说的东西,有一个是有石锤的吗?为什么随便放两张截图就能把人抹黑成这个样子,昨天我真的难过了很久。现在知道他有了爱人,我作为粉丝反而松了一口气。   有人能保护好他,我很开心,因为大面积的抹黑,我们小粉丝总是无能为力。   我们只看到他的高光,永远没办法真正陪他走过难熬的时光。   希望这位蔚总可以陪他一起走过。】   我看着这些话,在造谣抹黑的事件发生至今,心中终于因那些恶意的事而起了波澜。   进入娱乐圈以来,我知道自己拥有相当一部分粉丝,他们可能喜欢我的脸、可能喜欢我演戏,总是发表十分热情的言论。我感谢于他们的喜爱,但许多时候不会有太大实感,因为我呈现在镜头面前的,终究不是完整的我。   既然不完整,那么被喜欢的那部分自然不能完全代表本身。况且,喜欢和欣赏有时限性,初时的激动消退后,粉丝总会被新的人吸引,然后为另一个人再次狂热。   但现在,我心底唯有动容。   喜爱的确有时限。   可哪怕只有一段时间也好,原来总有人赤诚地爱着我。   自己又何德何能呢。   胡经理的团队有条不紊,适时放出一些线索,然后便静观其变,每分每秒关注网上的舆论风向。我正翻看那些评论,胡经理说了一句:“何枝先生可以转发了。”   我便掏出手机,找到蔚先生的原博点了关注,转发并配文——   【容我介绍一下,我的爱人,蔚先生。】   和蔚先生一样,我同样没有让胡经理的专业公关帮忙整理措辞,而是选择按照自己想法写。   仿佛宣誓一样正式。   我想把蔚先生介绍给那些一直以来关注我的粉丝,不用太多的解释,只有最简单、最真诚的文字。   网上的讨论越来越精彩,评论多到手机都有点卡顿。   我的微博的评论多是粉丝,大概是因为前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舆论,早已让他们身心俱疲,到这个时候,下面的评论风向几乎是一边倒的祝福和痛哭。偶尔有一两条造谣的评论,也都被淹没在了友善的言论之中。   论坛上,各种讨论也是层出不穷。   ——呜呜呜虽然不能接受,但是吱吱开心就好!妈妈爱你,妈妈支持你!   ——大家都要理智!我们吱一直走的都是实力派路线,又不是卖人设的小流量,谈恋爱是很正常的……哇!说不下去了,我先哭为敬555555   ——祝福祝福!我现在就怕有些女友粉不冷静,最后闹出事来,到时候那些黑子又有东西造谣了。   ——我隔壁宿舍姐妹正在嚎啕大哭。笑死……算了,根本笑不死,因为我也在哭,昨天还在反黑呢,今天就在婚礼现场了[泪流满面.jpg]   ——话说那个叫[吱吱是我宝宝]的富婆大粉呢,她不是远近闻名的女友粉吗?我至今还记得她每次一掷千金的时候,带给贫穷的我的震撼。TMD果真是“简单的有钱,极致的快乐”。   ——她肯定也哭……卧槽,她连发十几条消息转发恭喜、祝福结婚,跟TM腹泻一样!   ——姐妹找错人了吧?   ——没错,图片为证![图片.jpg]   ——???   ——???   ——???   ——凸(艹皿艹),咋回事,富婆被刺激到精神失常了?   看到这里,就连我都有点好奇。   网友们还在热火朝天的讨论,却一时半会儿没有更新的消息。我侧过头去看一旁的蔚先生,发现他也在关注着网络上的消息,神情严肃地蹙着眉,手下快速地打字。   察觉到我的视线,他立刻转过头来眉眼舒展地看着我,眼底的笑意掩饰不住。   又过了片刻,论坛里的讨论似乎有了新的进展。   ——淦,我去激情考古那位“富婆”的微博了,你们一定想象不到我发现了什么!   然而这位网友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消失了。   徒留下面一堆网友不停追问。   ——是啥?   ——勾起兴趣就跑?来人,给我抓回来关小黑屋!   ——层主你买方便面必没有调料包!   其余人玩了一会儿梗,那位网友再度跳了出来——   【刚刚整理图片去了,我可不像某些营销号黑子,我说话讲究石锤,废话不多直接上图!![图片.jpg][图片.jpg][图片.jpg]   大家看出什么不同来了吗?   一开始我就想看看富婆是不是难过到分裂了,顺势翻了翻她以前的微博,结果有些图片越看越觉得眼熟。我左思右想,刚刚知道那个盛时蔚总的时候,我也从头到尾视-奸对方的官方认证账号,里面虽然没有本人的线索,但有几张公司大楼、办公室之类的照片,结果你猜怎么着?和富婆大粉发吱吱应援物品的背景,好多都TM对上了!   就是图一我圈出来的那些!!   就尼玛离了大谱了!!】   ——当代福尔摩斯?   ——等等等等啥玩意儿?我人傻了,集美让我冷静下……   ——淦,快尼玛来个课代表,给难以冷静的爷总结一下!   ——课代表含泪总结:[吱吱是我宝宝]是吱吱的爱人。   ——55555为什么我磕到了?   ——磕到了磕到了!   我缓缓放下手机,看向身旁仍旧盯着屏幕快速打字,时不时隐秘地喜上眉梢的蔚先生。 第50章 记者会   和平时一样,蔚先生很快就能察觉到我的视线,转头看向我。   我的脑海中还回荡着刚刚看到的那些推理,以及网友圈出的图片上各种合情合理、板上钉钉的“证据”,一时间有点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昨夜睡得太晚,所以现在才不太清醒。   蔚先生眼神不解:“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我摇头,“在思考事情。”   他疑惑:“那是什么事?”   事情的发展过于荒谬,我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比较好。   回想过去两年多,蔚先生似乎没有任何异常的行为,我们经常很长时间无法见面,再见的时候,他看起来也是冷静沉稳的——尽管我偶尔能从他拥抱的动作中,察觉出几分迫不及待。   可那些急切,我从前一直认为是“情-欲”。为此,我还认真思考过,或许是因为蔚先生只有我一个情人。   现在再想反而有点哭笑不得,无论怎么开口都难免尴尬。   我凝视蔚先生的眉眼。   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仍旧很好。   如果那条网友的猜测传播范围不广,没有到广为人知的地步的话,我可以装作不知道,可按照网上言论发酵的速度,过不了多久他总会知道——甚至可能出不了今天。   那样的话,应该就看不到蔚先生这样隐秘地开心了。   我正色,叫他的名字:“蔚先生。”   他深邃的眸子定定地看向我:“怎么了?”   “你……”   我正在纠结如何开口,耳边忽然传来胡经理的一声惊呼。   “我去!”   成功吸引来了会议上众人的注意力。   健哥焦急地询问说:“怎么了?是对方又下场带新节奏了吗?蔚总都亲自下场了,对方还不死心?”   “不是……”胡经理吞吞吐吐,眼神游移,“是……是网上有了蔚总的新节奏。”   健哥:“……?”   其他人听了,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我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蔚先生不常出现在公众面前,是因为不喜欢。那么出现了预料之外的“节奏”,他只会更不喜欢。   胡经理继续支支吾吾、含糊其辞,一副不知该怎么开口的模样。   蔚先生冷眸:“到底什么事?”   健哥急了起来:“胡经理你快别忸怩了,大家都等着呢,真是急死人不偿命!”   胡经理眼一瞪,轻拍了下桌子:“三言两语说不明白,我转发到群组里!”   “叮咚——”   信息的提示音响起。   然后我便看到了那眼熟的帖子。   顿时,我心里竟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自胡经理含糊不清地说,网上有了有关蔚先生的节奏之后,我脑海里便都是蔚先生小号的事。冥冥之中,我深觉这两者有着密切的关联。   胡经理作为公关团队的核心,这些年来做过无数危机公关,如果说我去看帖子,是想知道粉丝的看法,他看帖子便是观察风向。他的公关经验十分丰富,必然能注意到网络上的任何风吹草动。   帖子的重点不算多,大部分都是无实意的评论,几分钟便就能浏览完。   气氛明显滞涩起来。   蔚先生最先看完了帖子。   我们同床共枕两年多,最近更是朝夕相处,我熟悉他动作上的许多小细节。即使他表现得十分平静,我仍然能从他的动作中读出僵硬和尴尬。   蔚先生用余光偷偷看了我一眼,然后快速地将亮着的手机屏幕暗灭,像在掩饰什么。随后,他挺直后背,两手安分妥帖地放在了膝盖上。   做完这一切,他欲盖弥彰地瞧我一眼,异色的眼瞳分外无辜。   我:“……”   “是巧合吧?”胡经理干笑一声,“蔚总日理万机,要忙的事那么多,平常官方个人账号都是由我们来运营的,哪有时间开什么小号?”   公关团队的一位员工疑惑:“……那,要联系论坛删掉帖子吗?”   这时,健哥也抬起了头。   他眼神狐疑,却没有附和胡经理的话,而是呆呆地出神,似乎是接受了蔚先生有小号的可能性。   蔚先生一直没有说话。   胡经理开口:“……蔚总?”   蔚先生原本在看我,此时心虚地移开了目光,轻咳两声,故作云淡风轻道:“不用删。”   胡经理点头:“嗯嗯,好的蔚——哈?”   “既然是网友自己发现的,那就不用删了。”蔚先生义正言辞,“正好,你顺便吹阵风,扩大一下影响力,增加我和何枝感情的真实度。”   我:“……”   胡经理显然也懵了,他神情恍惚道:“那,晚上咱们直接召开记者会?”   “可以。”蔚先生点头,“打点好记者。”   胡经理:“明白,蔚总放心。”   这个过程中,蔚先生始终不敢看我一眼,任他脸上再如何冷静,双手都是规规矩矩放在腿上的。西装裤上都有了湿汗。   我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究竟在怕什么呢。   会议结束后,我们两人单独相处,蔚先生更紧张了。   我看向他:“蔚先生。”   蔚先生声音闷哑,眼神躲闪:“……嗯?”   我问:“蔚先生有什么想说的吗?”   蔚先生沉默了很久,这才英勇赴死一样站起了身。   他打开手机,走到我面前,指着上面[吱吱是我宝宝]的账号,语气略带控诉:“我注册昵称的时候,本来想注册成[吱吱是我爱人],但是被人抢先了。”   我:“……”   “还有[守护吱吱]、[和吱吱在一起]、[想和吱吱结婚]……全都被抢注了。”蔚先生闷闷不乐,“我想买ID,对方不卖。”   我哭笑不得。   这件事竟然这样收场。   .   晚上,我如约参加记者招待会。   ——和蔚先生一起。   蔚先生主动提出出席记者招待会,应该是为之前的发言打下强心剂,同时也是在警告始作俑者。他坐在我身边,下面是无数镜头、话筒、聚光灯,现场热闹喧嚣人声鼎沸,我前所未有的平静。   记者会上,大部分记者都已经被打点过,问题时十分有分寸,不会提出刁钻的难题。   蔚先生:“给我严肃点。”   一名记者问:“何枝先生,有关你的绯闻出现后,多内圈内人士出面支持你。张铭导演甚至公开扬言,让你赶紧解决问题,他在剧组等你。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我很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新戏我会继续努力,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   现场的记者一连问了我许多问题,直到蔚先生面色越来越冷,一旁的胡经理出声提醒,才有第一个记者将话筒递向了蔚先生,小心翼翼问:“蔚总,网上传闻说你不仅是何枝的爱人,还是他的‘小迷弟’。请问对于这两天发生的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想说的事,大家应该都知道了。”   蔚先生面色冷峻,一本正经地说——   “荔枝,是真的。” 第51章 踌躇   记者发布会后,网上再度沸沸扬扬。   不过辟谣的事基本解决之后,后续的一些小风波全权交给了胡经理解决。我没有再为此分心,而是入了组,开始了为期大半年的拍摄。   张铭导演的剧组里比外面清净太多。   因为张导有自己的规矩,他向来不喜欢演员将无关紧要的事带到电影的拍摄中,那会让他很暴躁。因此,拍戏的过程中,我很少再想起网络上的纷纷扰扰。   剧组里,也有人对我的事有些好奇,比如杨欣老师,但她从不当着张导的面提起。只在和我熟络后,才会笑着问我,今年是不是真的要结婚。   我都给了肯定的话回答。   唯有跟着一起进组的小戴,每天都心情愉悦春光灿烂,一闲下来就抱着手机满脸的笑,时而喋喋不休地讲述我和蔚先生的“cp风云”,可谓乐此不疲。   我知道她曾经磕过我和蔚先生,现在她竟然重操旧业,还比以前更兴致勃勃。   有时,我也会好奇,捕风捉影得来的消息究竟那里吸引人,能让包括她在内的女孩子整天乐呵呵,动不动就高喊“磕到了”、“磕到了”。   当然,能让人感到快乐的事,都是好的事。   这一天休息的时候,小戴又在激动地低声轻呼:“哇啊,这章吱吱哥好可爱,磕到了!”   “小戴。”我无奈地提醒,“声音太大了,杨欣老师都好奇地看过来了。”   “呜……”小戴连忙捂住嘴,“吱吱哥对不起!!”   “没事。”我摇头,“又在看什么?”   “哈哈哈,看同人图呢。”小戴像献宝一样坐了过来,将手机递到我面前,“看,这位太太把吱吱哥画得太可爱了。”   我低头看了一会儿,那两头身的小人的确画得很好。   不过更吸引我注意力的,是一旁的另一个人小人,他抱臂抬头抿着嘴,看起来冷漠又骄傲。寥寥几笔的上色简画,将那天蔚先生在记者会上的神态,生生还原了七八分。   又呆又可爱。   小戴察觉到我的视线,说:“把蔚总画的也不错,不过还是没有吱吱哥可爱。”   我笑问:“磕cp不该一碗水端平吗?”   “那肯定不行了,我的偶像是你啊。”小戴理所应当地说,“因为蔚总对你好,所以我才喜欢你们两个人的cp。”说到这里,她忽然压低了声音:“而且,我其实没她们那么上头,因为蔚总是脾气不好的顶头上司,我心里有壁。”   我不解:“你……还不算上头吗?”   像小戴这样的情况,我以为已经是相当狂热的人了。   “当然不是。”小戴说,“我这才哪儿到哪儿!”   我仍旧不解:“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就是磕一个肾上腺素飙升啊,话说‘荔枝’的cp超话真的是一路飙升到了第一位,简直就是cp界的盛世。”小戴故弄玄虚,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用深沉的音调缓缓说,“这一切,都要从蔚总在记者会上又尬又炸的发言开始说起。”   我:“……尬吗?”   小戴:“就是……说不上来的那种,很微妙的那种。”   我大概懂了。   记者会上,蔚先生最初开口的时候,许多记者都屏息以待,众人以为他会说什么严肃的话,没想到等到了那句被cp党到处玩梗的“名言”。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现场沉寂了足足十秒,然后才陆续有人发出一两句单音节的感叹词。   而这沉默无言的情况,都被转发到了网络上。   那天的热搜第一,就是我们的“cp名”。   小戴继续说:“吱吱哥你都不知道,我看记者会片段的时候,笑得方圆十里跑过来问我是不是中了彩票。真的,我从来不知道蔚总在你身边是这样的。网友们都讨论,说他当时的语气也太正直太自豪了,简直就像是在传教,绝对是真爱无疑了。吱吱哥你说,蔚总怎么就能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上头的话呢?”   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当时也很茫然。   小戴意识到自己用词不恰当,赶紧解释了一句:“当然,我没有说蔚总不好的意思,就很甜!大家都磕疯了!”   “嗯。”我说,“我知道。”   小戴对蔚先生一直都是畏惧的,也只有在谈起有关我的事时,才会像现在这样。   “哎,其实在吱吱哥和蔚总公开之前,我们组里拉郎、磕cp的很多。前段时间不是陈林导演的《全城通牒》上映了吗,你和胡泽良的对手戏又多,就有很多人磕你们cp,还有人剪辑产粮。”小戴说,“蔚总小号就时常在其中神出鬼没,时不时就跑出来反驳一下磕cp的人。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的真身,只觉得这是极端真爱女友粉,连cp都不让别人磕。当然,我肯定也是不喜欢胡泽良的!”   说到这里,小戴忽然一顿。   她扭头看向我,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瞠目结舌地说:“吱吱哥,你说……蔚总是不是因为看不惯网上那些人乱磕cp,所以才抢先把cp名都想好了,并在记者会上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其实在此之前,大家都在讨论cp名了,谁知道蒸煮直接一锤定音了。”   “应该不至于。”我摇头失笑,“更可能是为了堵住谣言。”   蔚先生应该没有这么幼稚。   尽管我们已经公开了关系,却还有一小部分人持怀疑论,认为这只是公司的公关手段——现在说是恋人、日后一定结婚,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反正几个月后如果没有结婚,可以说最近感情破裂,所以和平分手了。   他们坚信,公司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保下我。   看到这样的言论时,我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啼笑皆非的心情。   诚然,公司是要帮我澄清谣言,但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完全没必要让公司的顶头上司亲自出面。一屿成立多年,里面的大腕不在少数,我一个入行三年多的艺人,哪里值得下这么大的功夫。   这次的事件也算事出有因,蔚先生后来又跟我道了几次歉,说如果不是他,我不会被蔚家的那几个居心叵测的长辈盯上。   我倒不会有这种感觉,因为娱乐圈没有那么好闯荡。如果不是蔚先生,我说不定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遇到了更加无能为力的事。   小戴坚持自己的观点,她嘟嘟囔囔道:“我觉得自己猜得是对的,蔚总就是为了先下手为强,好‘铲除异己’……”   我好笑道:“怎么连‘铲除异己’这个词都用上了?”   小戴凝视我片刻,答非所问道:“呜呜,吱吱哥笑得真好看!和记者会那天一样!”   “记者会上……”我狐疑,“我笑了吗?”   “笑了,就在蔚总说话之后,我们都说你在笑蔚总傻呢!”小戴十分夸张地说,“你都不知道,一瞬间地主家的傻儿子和寒门贵公子的cp,大家磕得多开心。说实话到现在我都是懵了,平时蔚总那么吓人,没想到一跟吱吱哥谈恋爱,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我不认同地皱了皱眉:“用‘傻’这个词不合适。”   “我肯定也觉得不合适,毕竟蔚总……我害怕还来不及,更不可能觉得他傻了,但是网友们玩梗玩得不亦乐乎。不过有一点比较好,就是经过上次的记者会,越来越多的姐妹产粮了,就像刚刚的图!大家都说这cp保真,名字都是蒸煮起的,没有比这更带感的事了?!”   我冷静分析:“或许,有胡经理团队公关的功劳。”   小戴:“……”   这时,张导扬声喊道:\"何枝!开拍下一场戏!“   我一边站起身,一边应道:“好的张导。”   小戴也连忙收拾好了情绪,进入到工作状态之中。   电影的拍摄周期已经固定——头两周都是高中时代的戏份;之后紧接着就要拍三十岁左右的剧情,这时男主生活遇到瓶颈,人逐渐憔悴消瘦、麻不不仁,眼中再没有从前的对生活的热爱与光芒。   之所以将这两段戏份连在一起,是因为前期需要保持高中生的单薄身材,而这份单薄也可以和后期人生无望的消瘦相接洽。至于中间的青年时期,就要通过运动、饮食来增肌,让自己看起来健康一些了。   张导拍戏十分抓细节,为了保证上镜效真实,要求演员契合人物,尽量不化妆。我的皮肤状态还不错,只有三十多岁往后的时段会画一点憔悴妆。   今天我就画了略显疲惫伤神的妆容,拍摄   进组的第二周,蔚先生悄悄来探班。   起初我没有发现,是张导在调试设备的时候,忽然露出了一脸不情愿的表情,抱怨道:“怎么还是来了。”   我疑惑地问:“谁来了?”   张导朝我后面努了努嘴:“你自己瞧。”   然后我一转身,就看到了风尘仆仆的蔚先生。   他看起来像是忙完之后匆匆赶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梢微微凌乱。背光之下,他的眼神深邃得惊人,能瞬间摄住人的心神。   经过上次的风波,剧组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大都认得他,此时众人都投来隐秘打量的目光,却又威慑于蔚先生和张导的脾气,不敢太过放肆。   蔚先生缓步走向我,他的眼神专注,墨蓝的、像凝了冰霜的眼眸渐渐柔软。   我这才意识到,其实我一直在等待。   ——等待蔚先生探班。   这是和以往完全不同的心境。   张导摘了墨镜,说:“我不是托了话,让你忍忍,别总来打扰何枝拍戏。”   蔚先生:“张导不想要投资?”   张导:“……行。”   蔚先生:“我给你们剧组带了慰问礼物。”   “还是蔚总周到。”张导好奇,“礼物是什么?”   蔚先生:“荔枝。”   张导:“……”   两人你来我往,我却不懂他们最开始在在打什么哑谜,于是插话问说:“‘托了话’是什么意思?”   “张导认识我小姨。”蔚先生告状,“他让我小姨转告我别随便来探班,打扰你工作。”   张导也解释:“我和他小姨是大学同学,关系还不错。也就是看在他小姨的份上,蔚总才能给点好脸色。”   我:“……”   难怪之前就觉得蔚先生和张导有几分熟络。   张导又说:“今天你的戏份拍完了,去休息吧,把蔚总也带走。”   我点头:“谢谢张导。”   “不客气,其实我没想到你们能走到这一步。”张导说,“我以为你面对不确定的感情时,会踌躇不前。”   踌躇不前吗?   或许张导说的没错,可那已经是认识蔚先生以前的事了。   “我是很踌躇。”   我笑了笑。   “但我更向往啊。” 第52章 拍戏   我们拍戏的地方不在北城。   如果从北城开车过来,大概需要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蔚先生只身前来,来得时候天色已经有点晚了,他的神情略带疲惫,应该是忙碌的工作之后,没有休息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这里。   我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疲倦的眉心。   蔚先生抓住了我的手,说:“去你住的地方吧。”   我点头:“好。”   这时,小戴哒哒哒跑来,把我的外套和背包递了过来:“吱吱哥,给!”   “嗯,谢谢。”我接过外套和背包,“今天早点下班吧。”   小戴兴奋点头,抱着手机边打字边往外走。   蔚先生接过我的包,我们一起并肩往车库走去。   路上,我问他:“工作处理完了吗?”   蔚先生这几天十分忙碌,因为要处理和他作对、处处下套的蔚家人,也就是他的父亲和二叔。   我对盛时和蔚家的情况不太了解,但也明白,想要处理这些人不是件简单的事。这些年来,尽管蔚先生对盛时的话语权和掌控权已经无法撼动,可老一辈的关系网早已盘根错节,深深纠缠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   “嗯,基本解决了。”蔚先生解释,“二叔没有翻身的可能性了,至于我爸……老爷子出面了,让我给他点面子。”   我问:“给了吗?”   蔚先生:“当然没有。”   和我猜的相同。   过去,蔚先生肯定不止一次容忍那些人的小动作,可一再容忍只会让人的野心膨胀。   是时候整治了。   “那些长辈说我本事大了不服管了。”蔚先生眼神冷然,语气平静地陈述,“可蔚家这几个人,不管是叔伯还是我父亲,都没有管过我。”   我握住了他的手。   .   我带蔚先生来到了居住的酒店。   剧组人员住的地方在影视城附近的酒店里,只是普通房间,够住就行。张导除了在拍电影的时候大方、不计成本,其他时候都是够用就行,这样就能很好地保证电影的质量。   不过蔚先生似乎不太满意。   这只有一间房的普通酒店,他来回走了三圈,严肃又担忧:“这样的环境,住的习惯吗?拍戏那么累,回来能睡好吗?”   我轻笑:“环境挺好的。”   其实酒店比很多租房条件还好,如果有说住不惯的地方,大不多也是因为在陌生的环境的缘故。我时常出差,进组、出组,并没有认床的习惯,所以睡眠质量还是可以的。   蔚先生说:“张铭还是没学会大方。”   我边将包里的剧本拿出来,放到桌子上,边回答说:“张导只是倾向于把钱花在该花的地方。”   闻言,蔚先生忽然不说话了。   我疑惑地侧头。   他委屈:“我们一周没见面了,你却向着张铭。”   我:“……”   蔚先生走了过来,一把将我抱起。重力作用下,我们相拥倒在了酒店的双人床上。   他压着我,熟练地将我的手按在身体两侧,故意用分外严肃的语气说:“何枝,你已经被我控制了。”   “嗯。”我弯起眉眼,“好像是这样。”   “请你全程保持严肃,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蔚先生显然入了戏,“认真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   我问:“要是不认真呢?”   我以前对自己的“立场”看得很清楚,所以一直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恪守职业操守,不会反驳蔚先生的观点。   现在倒是十分娴熟了。   蔚先生闻言,神情逐渐不苟言笑:“那就——不让你起床。”   “这个不行。”我摇头,“明天还有拍摄。”   蔚先生:“所以,你要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我说:“你问。”   蔚先生:“向着我,还是向着张铭。”   我不禁失笑:“张导的戏一直都是这样安排的,没有大小腕的分别,刚刚我只是随口解释一下。”   “回答错误。”蔚先生倾身压了过来,凝视我,低着声说,“所以,还是别起来了。”   说完,他垂下头,严密地封住了我的唇。   这个吻窒息又强势,包含着深切的思念和渴望,让我逃不开也挣不脱,只能顺从地接受他的每一寸侵入,彼此交换灼热濡湿的温度。   之后我便意识到,蔚先生并不想得到什么答案,或者说答案对他并不重要。   他只是想要将我抱在床上而已。   ————   次日。   虽然蔚先生嘴上说得厉害,其实动作很有分寸,为了不让我难受,似乎隐忍得厉害。因此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我没有任何不适感。   我今天的戏份比较杂,上午要拍一部分高中时代的镜头。然后就需要立刻转变心境,开始拍摄男主角工作几年后的戏份。   两场戏跨越了十余年的光景。   这个过程中的心态转换十分重要,从朝气蓬勃到心神麻木,要演出来的不仅仅是外貌上的变化,更多依赖于眼神、神态、动作和气质。不是因为你眼角有了细纹,头发开始稀疏,才让旁人看出了时间的痕迹,而是当观众观看电影时,他应该能触碰到沉重、无望、碌碌无为的岁月。   我用了很长的时间去揣摩这个角色,期间时常和张导及其他演员一起讨论剧本,有足够的信心演好。   我跟蔚先生沟通了今天的工作内容。   他告诉我:“我准备晚上再回北城。”   “也好。”我说,“这边清净,可以放松一天。”   蔚先生点头。   在我去片场前,蔚先生以上司的身份,给小戴放了一天假。然后,他戴着我的鸭舌帽、抱着我的背包,成了我的“一日助理”。   总之,当他挺直腰板坐在摄像头后面的小板凳上时,片场的演员和工作人员都是一脸的震惊。甚至有几名工作人员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现场八卦了起来。   张导见了,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几人便瞬间安分。   我站在他面前,问:“今天一天都在坐在这儿吗?挺累挺无聊的。”   前两年,蔚先生不是没有探过班,但他几乎没有旁观过我演戏,都是在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忽然出现在片场或酒店,身边有时还跟着阿谀奉承的导演和制片人。   因此,他端坐在这里,会感到违和的不仅是工作人员,我也有同样的感受。   虽然不会影响到电影的拍摄,但这场景的确新鲜。   蔚先生:“没事,我不觉得累。”   一旁的张导叉着腰,摘下墨镜,双眼如炬紧盯蔚先生,开口问:“蔚总,要不您换个地方乘凉?”   蔚先生神色不变:“我拒绝。”   张导又问:“那蔚总,您坐在这儿是为了什么?”   “之前张导拍电影的时候,投资方不会派人来吗?”蔚先生说,“一般这种情况,工作人员应该更认真,所以我不会打扰到你们。”   蔚先生说得不错。   虽然有许多的投资方都在投了钱后,就不再理会电影的后续拍摄,但也有派人来看的情况出现。   因此他在一旁,旁观监察拍摄的过程,于公而言没有半点不妥的地方。   “一码归一码,你这情况和一般的投资方不一样。”张导和蔚先生的确熟悉,相处时不像其他人。他态度尊重,却不会有太多的畏惧,玩笑道,“虽然作为尊贵的投资方,你来这边视察我们的工作,我们其他员工在工作时会更加认真,但我怕何枝受影响,毕竟你们可是小情侣。为什么大家都不倡导办公室恋情?还不是怕影响工作。”   闻言,蔚先生霎时冷了脸。   张导说得是玩笑话,也没有刻意严肃,蔚先生应该能听出来才对,可他看起来却像是生气了。我以为他是因为旁观拍戏被拒,所以心情不好,正想说点什么,就听蔚先生淡声说——   “张铭,何枝对待工作向来认真负责,从来不会因为私人原因耽误拍戏。你说的话,合适吗?”   我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强烈、沉稳。   张导沉默片刻,然后抹了抹脸,笑说:“本来只想揶揄你们小情侣一下,没想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何枝是我选中的,我们已经合作了一两周了,我当然知道他的性格。说真的,如果你是因为自己而生气,我肯定要嘲笑你小心眼,然后跟你小姨说道说道这事儿,但你是为了何枝,我反而没话说了。我认错,是不合适。”   张导的坦荡让人钦佩。   蔚先生颔首:“可以,态度还算陈恳。”   “蔚总,我好歹跟你小姨一个辈分,是不是该给点面子?”说到这里,张导看向我,“何枝,你说呢?”   “张导言重了。”我说,“你是业内德高望重的导演,谁能不给你面子。”   张导摇头失笑:“在你们两个小情侣面前,我就是个外人。行了行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开始拍戏了。”   “好的,张导。”   我应声,走向了片场中央。   张导拿起场记板,扬声喊道——   “第一镜第一次,A!”   打板声应声而起,我迅速进入了状态。   高中的戏份很快拍完,之后,化妆师为我画了憔悴妆,添了一点细纹和黑眼圈,便要开始拍摄男主低谷期的戏份。   这场戏发生在男主角工作四年后。   这一辈年轻人赶上了内卷最严重的时候,男主也早已陷入迷茫和焦虑之中,白天的工作繁忙,得不到一口喘气的时间,晚上加班到深夜才能回到家,夜里又时常失眠,睁着眼思考人生。原本那些来自他生活和工作上的压力,就快要压垮他的身体和精神,偏偏在这个时间,他得知了前女友结婚的消息,心态逐渐失衡。   下班后,他给家里寄了钱,在收拾外卖盒子时接到了甲方的电话,而后忽然崩溃。   怔怔地哭了出来。   张导想要以小见大,通过刻画一名普通人的半生来引起观众的共鸣,也想通过这个真实的故事,引导大家寻找人生的价值。而这种共鸣,就体现在剧情的真实细致,以及演员的细节表演中。   每位演员都有自己的表演防线——我偏向沉浸式演戏,却永远不会完全失去理智。   我总是在完全进入角色、和角色共同呼吸之后,脑海中又幻化出另一个自己。“另一个我”极度冷静甚至冷漠,旁观每一场悲欢离合的戏,顺便配合走位和镜头特写。   按照剧本,我演完了这场戏。   “卡——”   张导扬声喊了停。   “挺好的。”张导说,“但是少了一点崩溃。”   我问:“崩溃?”   “无声的崩溃,要放任自己绝望,这部分的确很难演。”张导讲戏时分外认真,很有一种不疯魔不成活的气势,“你演戏很有代入感,但是这种濒临崩溃的感觉却总是差一线,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摇头:“张导看出什么了吗?”   张导:“因为你始终在克制自己,所以始终清醒。何枝,你可以试着融入这个角色,或者试着将过去人生中最难过的一刻无限放大,呈现在镜头前。”   “克制么?”   “其实我不赞同完全的沉浸式演戏,那样演员容易走不出来,技巧和感情相辅相成才是最好的表演方式。但是这一幕戏很重要,普通人的崩溃是原始的、不加雕琢的,我希望你能完全放开自己。”   听到这里,我大概明白了张导的意思。   ——要彻底抛却冷静。   我调整了一会儿心态,对张导说:“我准备好了。”   “很好。”张导戴上墨镜,拿起场记板,“准备!第一镜第二次,A!”   我第一次尝试放任自己的情绪。   无论是戏里,还是戏外。   一个人崩溃,多是得不到任何正面回馈的时候,我看着桌子上吃得干干净净的外卖盒,将眼前的人生和现实混淆。努力不一定有用,喜欢的人不一定能在一起,向往的工作不一定赶紧。   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好过。   大部分人都庸庸碌碌、一事无成。   我想起张导的话:将过去人生中最难过的一刻无限放大。   最难过的一刻吗?   我回顾过去的二十多年。   那段时光有很多难过的时候,但似乎也都不值一提,因为习惯了反而都能平淡过去。但如果改成过去最迷茫的时候,倒是能很轻易地得到答案。   ——那就是我意识到自己喜欢蔚先生的时候。   再没有比那更遗憾的事了。   我放纵自己的情绪不断累积,当铺天盖地的难过席卷而来时,没有任何抵抗,怔怔流泪演完了这场无声的戏。   “卡——”   张导的打板声再度响起。   “很好,过了!”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张导招呼工作人员:“上午的戏份到底为止,你们都下班,让何枝脱离一下情绪。”   周围的人如潮水般退去,一转眼,片场内就只剩下我、张导和蔚先生三人。   早在“卡——”声响起之后,蔚先生便走过来,紧紧抱住了我。   张导说:“正好,蔚总在这儿,可以好好帮何枝抽离一下情绪,别走不出来。”   蔚先生侧眸瞧了他一眼。   室内气氛凝结成冰。   张导一哽:“……蔚总,收一收你想杀人的眼神,这种程度的情绪收放,是每一个专业演员都需要掌握的,既然何枝走了这条路,日后肯定还会遇到类似的感情戏。他是个好苗子,就算情绪全放全收也能找回自己,我们要相信他。”   “所以呢?”蔚先生冷声,“我就是看不得他难过,假的也不行。”   我调整好情绪,伸手回抱了他一下:“我没事,只是一时入戏。”   蔚先生抱我抱的更紧,丝毫不避讳张导。   “原来你拍戏的时候,是真的不开心。”他的声音沉闷,“何枝,我们不拍了,违约金我来支付,我们现在就退圈。”   “……在我眼皮子底下,拐我好苗子?”张导问,“退圈要去干什么?”   蔚先生:“去结婚。”   张导:“……” 第53章 游晨   我已经从情绪中抽离。   耳旁听到蔚先生的话,心中不免觉得心暖又好笑。   我轻碰了碰蔚先生,等到他松开了双臂,我这才看向张导:“张导不用担心,我现在不会退圈。”   “哦,那就好,那就……”张导眼神一凛,“……现在不会?那什么时候会?”   张导不愧是在娱乐圈中浸淫多年的知名导演,敏锐度非同一般,总是能一句话勘破事情的关键。   他看起很在意我是否退圈这件事。   原本我是想再等等,等时机合适了,便将准备退圈的事告知我身边熟识的人:健哥、小戴、张导等等……   但是既然今天说到了这件事,也没必要避而不谈。   我坦言道:“张导,其实这件事我准备过段时间再告诉你。”   “真的要走?”张导神情严肃了起来,“大概什么时候?”   我回答:“这部戏拍完,和一屿合约到期之后。”   张导看向蔚先生:“蔚总正想这样吧?”   我摇了摇头:“和蔚先生无关,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什么决定?”   “我想继续上学,日后从事生物方面的研究。”   听到这里,张导似乎能理解了一些,但他仍旧有点疑惑:“看得出来,你是认真的,但是脱离学习的环境这么久了,想考上心仪的学校恐怕有点困难。”   “这个不用担心。”我笑了笑,“如果想的话,就能考上。”   其实,我已经买好了相关的书籍,闲暇之余认真学习。虽然已经很久没有考过试、背过书,但还好底子还在,学起来毫不费劲。   张导愣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行,你这点也很好,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所以,你是都想好了?”   我回答得郑重——   “想好了。”   “我不适合这里,当初进入娱乐圈只是意外,现在到了走回正轨的时候。我知道张导这么在意我,是因为看中我还算及格的演技,但是这个圈子里不缺人才,张导一定还能寻到许多其他的好苗子。”   “还算及格?你太谦虚了,而且好苗子可不好找。”张导最终叹息一声,无奈地笑了,“搁在以前还好,流量还没有当道,大家都认真磨炼演技,希望能有出镜的机会,搁在现在?”   说到这里,张导点了一根烟,失望摇头。   “你看看新生代的艺人,有几个是潜心琢磨演技的?他们恨不得天天住在热搜上。钱不寒碜,但只想着挣钱,那就见不得人了。我们大可以批判那些表里不一、只看得见虚假流量的人,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圈里现在就流行笑贫不笑娼。”   “不会的。”我说,“不管在哪个圈子里,都有人在坚持自己的原则。”   张导接话:“就是比较少。”   “是。”我点头,“比较少。”   但总会有的。   “这样也好。”张导掐灭了烟,故意语气轻松开起了玩笑,“那到时候我们宣传电影的时候,就说是‘何枝退圈前的最后一部电影’;等你考上了,电影也该上映了,到时候标题就写‘何枝退圈后成功考上名牌大学,他的退圈电影到底讲了什么’。从头到尾都是噱头满满。”   我被张导的话逗乐,不过事情恐怕不能如他所料地发展。   “张导,这可能不是我的最后一部电影。”   张导疑惑:“怎么说?”   我解释说:“之前答应了陈导,要在他的电影里客串一次,无论以后什么身份。”   陈导的电影怎么也要筹备上一两年的时间,等到开拍的时候,我肯定已经离开了娱乐圈。但是既然答应了他,即使那时我只是俗人,只要陈导还需要我、不嫌弃我耽搁了一两年演技不精,我就会一定参与客串。   “懂了,问题不大,把‘最后一部电影’改成‘最后一步主演的电影’就行。”张导满意地笑了,背对我们挥了挥手,“就这样吧,我不打扰你们了,记得下午的戏。”   我说:“不会忘记。”   午休时间到,演员和工作人员都去吃盒饭了,下午我还有一场戏要继续拍。这部电影,很多都是男主角的独角戏,因此电影几乎全程都有我的戏份。   这时,蔚先生开口——   “终于走了。”   我笑问他:“中午要一起吃盒饭吗?”   蔚先生吃盒饭的画面……   想想都是件很有违和感的事。   “当然。”他毫不在意地牵起我的手,“回酒店,吃完你好好睡一觉。”   我摇头:“我不困。”   我没有午睡的习惯。   况且,晚上蔚先生就要回北城了,而我下午还要拍戏,我们能相处的时间不多了。按照我们双方的忙碌程度来看,下一次见面,可能又是十多天之后了。   “不行。”蔚先生语气严肃,“你刚刚的戏太耗费心神了。”   “其实还好。”我解释,“我虽然入戏快,但出戏也不慢。”   “那也不行。”他神情认真,“我很担心,因为你难过的时候肯定想到了很多事。”   他难得用这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说话,看来刚才的戏确实吓到他了。演员一旦入戏,是管不了那么多的,应张导的要求,我当时完全沉浸在戏中的情绪中,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   所以他很担心。   担心我陷在过去的无望中,虽然我绝不是天底下最悲惨的人,至今四肢健全、生活寻常,只是没有那么幸运罢了。   “那中午就好好休息一下。”我笑了笑,“我们一起。”   蔚先生晚上还要开车的。   ————   蔚先生探过一次班之后,我们又各自忙了起来。   经过上次的事,虽然蔚家那些人对公司越来越没了实际的话语权,却也让他们找到了把柄,站在“亲戚”、“长辈”的道德立场上指责蔚先生。盛时和一屿许多地方都要他费心。   他时常会在和我聊天时抱怨,说如果回到学生时代相爱,我们说不定就有更多的时间相处。   其实不一定。   一来,我有听吕助提到过,因为家里的事,大学时期的蔚先生似乎同样忙碌。二来,我不确定那时候的自己会接受另一个人。   现在正是最合适的时候。   因为再早一点,我还蜷缩在壳子里,不肯出来。   不肯喜欢。   .   影视城内热闹非凡,拍戏的剧组不止我们。偶尔会有和导演、演员熟识的人过来串场,每当这时摄影师就会拍下来,后期当做片花放出来,也是一种不错的宣传方法。   我倒没有想到,会有人来找我。   ——还是一位只闻其名的人。   他大概也是一位演员,此时身穿浅色戏服、头戴假发,脸上带着讨巧礼貌的笑:“你好,何枝先生吗?我叫游晨,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我问,“请问游先生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游晨说,“就是想认识你一下。”   我仔细端详了他片刻。   看得出来,他似乎有点紧张,正极力摆正控制自己的表情,但是演技不过关,一眼就能看出那份潜在的虚张声势来。   我一会儿还有戏,没有时间招待他,于是只说:“嗯,现在算认识了。我还有事,有机会再聊。”   便转身往片场走去。   “那个……”游晨拦住了我,“蔚总提到过我吗?”   到这时,我不免审视起他来。   游晨这个名字我听过,不过仅限于从黄争鸣口中。黄争鸣过去说过的那些话,十之八-九都不可信,所以没有任何参考的价值。   但至少现在可以证明,游晨这个人是存在的,而他的确也认识蔚先生。   “没有提过。”我说,“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脸色变了一瞬,整个人有点僵硬,但还是继续说:“……可能、可能是你们还没有到熟悉彼此亲朋好友的时候。”   这算是挑拨离间吗?   “游先生。”我笑着打断了他,“他没提过你,应该只是因为你并不重要。” 第54章 身份   游晨的脸色瞬间更加僵硬。   这时,小戴跑了过来,疑惑地看了游晨一眼,然后小声对我说:“吱吱哥,十分钟后拍下一场戏,张导在等你呢。”   “嗯,我马上过去。”   小戴点头,见我和游晨有话要聊,离开了这里。   游晨尴尬地笑了笑:“行,那我下次有机会再来找你吧,我那边也要忙起来了。”   “下次吗?”我提醒,“希望到时候游先生能说明白自己的来意。”   游晨:“……”   我目送他不尴不尬地离开,然后便回去认真拍戏。   游晨来过的事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一方面,是因为我原本就对黄争鸣的说法存疑;另一方面,是因为相信蔚先生。就像我之前总对蔚先生所说——一旦有任何疑问,直接问本人就好。   交流有它存在的意义,胡乱的猜测和探究只会让两人的想法越来越远。   认真拍完今天的戏之后,我拨通了蔚先生的电话。   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完成今天的工作了。   我轻笑:“蔚先生,晚上好。”   “晚上好,吃完晚饭了吗?”蔚先生语气轻松,听起来确实不忙,“我一直在等你理我。”   他说话的时候,用“等”和“理”这两个字眼,莫名有点可怜巴巴的。   我解释说:“我今天有一整天的戏份。”   “我知道。”他说,“我昨晚问过你。”   蔚先生每天都会提前问我第二天的戏份,如果有时间的话,甚至会让我给他讲戏里的剧情。他说以前这些都是从健哥那里打听来的,偏偏健哥每次都不会意,只会诚惶诚恐地说一些“何枝工作很认真”、“何枝绝对没有惹事”之类的话,从来不跟他分享片场中的细节。   我听了直笑。   健哥不会跟随我进组,就算片场有什么事他也不会知道,最多就是对我的行程有所了解。   或许他知道,但他仍旧选择了这种笨拙的方式。   蔚先生比我想象中更小心翼翼。   “对了,蔚先生。”我开口,“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他问:“什么事?”   “蔚先生认识一位叫做‘游晨’的男生吗?”   “……游晨?”   “嗯。”   电话那边停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蔚先生恍然大悟:“有个叫‘游晨’的人去找你了?”   “是,来片场搭过话,但没有说来意。”我继续说,“只问我——蔚先生有没有提过他。”   蔚先生:“没提过。”   “嗯。”我说,“是没提过。”   “他下次再找你,你直接叫保安把他赶出去。”   “好。”我问,“这位游晨游先生,和蔚先生是什么关系?”   这一回,蔚先生很快给出了回答:“他是我爸的私生子。”   我:“……”   蔚先生:“……”   我通着话,两相无言了片刻,蔚先生才又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没忍住轻笑:“……私生子吗?”   这么看来,黄争鸣的消息又是编纂出来的。   不愧是他。   最近我打压他们打压的狠了,所以没给生活费吧。   “是私生子。但是老头子的私生子不止这一个,所以你刚刚提到他的时候,我都快忘了这个人了。”蔚先生解释,“好像之前上学的时候,他还拦着我,跟我要过好几次好处。”   “讨要好处?”   “嗯,说只要我给他多少钱,他就离开这里不再碍我的眼睛。”   “蔚先生应该没答应他。”   “当然没答应。”蔚先生声音略冷,“支付私生子抚养费可不是我的责任。”   我轻叹:“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来找我。”   “很简单,老头子自身难保,估计没钱供他花销了。我们公开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不敢来找我,所以可能是想另辟蹊径和你打好关系,好继续背靠盛时和一屿。”说到这里,蔚先生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还算有点脑子,知道我最在乎你的意见。”   我:“……”   蔚先生忽然问:“对了,刚刚你知道游晨身份的时候,为什么笑了?”   “我笑了吗?”   “笑了。”蔚先生肯定,“你的声音我都能捕捉到。”   闻言,我是真的笑了。   “听起来有点吓人。”   蔚先生威慑道:“吓人也不许离开我。”   我耐心回答:“不会有这个打算。”   “所以——”他固执地追问,“之前究竟为什么笑了?”   “因为先前对游晨的身份猜测有误。”我又想起那些莫须有的传闻,明明都是空穴来风、胡乱猜测的事,却在黄争鸣他们的圈子竟然被传得有声有色,像是真的一样,“有点好笑。”   蔚先生迟疑:“……什么猜测?”   “该怎么解释呢,有点不太好说出口。”我提示道,“大学时代他去找你的时候,似乎被刘科看到了,恰好这件事过去不久,蔚先生就向家里人出柜了。然后,刘科就把看见的事告诉了黄争鸣那些人,他们擅自做了许多猜想。”   后来,黄争鸣还把猜想一并灌输给了我。   仔细回想过去的事,我当初虽然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但是心间苦涩,却是从知道这件事之后才开始的。   蔚先生:“……”   “这帮混蛋!”他心底大概有些预感了,忍不住咬牙切齿道,“上次还是打轻了。”   听蔚先生的语气,我毫不怀疑他现在就想再找黄争鸣打一架。   ——有点好笑的是,我竟然也想这么做了。   但仅仅只是想想而已。   抹黑的风波才过去半个多月,我和蔚先生公开的事还没有完全被人遗忘。作为公众人物一定要慎言慎行,约束自己的同时给大众树立榜样,不能任性而为。   .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这么过去,没想到两天后,一条词条悄悄登顶了热搜。   ——#盛时蔚盛礼宴会后台暴打博凰黄争鸣#。   我:“……”   我怀着万分复杂的心境点进了热搜。   从里面的动图来看,算不上是“暴打”,只是在某场宴会的后台打了一拳而已,不知道哪里来的狗仔拍到了这一幕,为搏眼球发到了自己的自媒体账号上。   不然这样的新闻,根本没有官媒和营销号敢发。   拍照的狗仔应该是业界新人,不知道蔚先生厌恶被人拍的事实,只以为前段时间泼黑水和公开出柜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自己再发有关蔚家的独家新闻,可以蹭到不小的热度。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那条原博就被删除了,热搜的热度也肉眼可见地降了下来。   唯有好事的网友在疯狂猜测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   甚至有cp粉大胆猜测,说蔚先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看不惯上次黄争鸣上次发的微博,占有欲发作,所以没忍住将人打了。猜测的最后,那位网友言辞凿凿地断定,蔚先生打人的时候一定顺便警告了对方“离我家吱吱远一点”。   下面的其他cp粉纷纷嗷嗷留言发什么“szd”。   我虽然没太看懂这是什么意思,但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禁不住摇头失笑。正准备退出软件,拨打蔚先生的电话问个究竟,就发现刚刚降下去的热度又被顶了起来。   十分不符合常理。   我疑惑地追溯原因,然后猝不及防地看到了蔚先生的小号,只见他在那条cp粉的发言下,回复了一串莫名其妙的字母。   ——nsdd。 第55章 小假   眼看事态正要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我接到了健哥的来电。   健哥一如既往地抽着烟,吞云吐雾的声音清晰可闻。我等了很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句:“哎……”   听起来分外沧桑。   我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了?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是累啊……”健哥语气悠悠如同梦游,“何枝啊,你约束一下蔚总吧……”   我:“……?”   “我还以为他是犯糊涂了,所以才忘记了自己小号早被扒了,没想到他是清醒的!”   我没有说话。   健哥痛呼:“何枝,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回答:“大概因为……猜到了。”   健哥:“……”   “蔚先生还做了什么吗?”   “……你怎么知道?”   “预感。”   从前我难得会猜测蔚先生的心思,也不觉得莫测如他,能让外人看透几分。可自从我们两人说开之后,随着日积月累的相处,他在我心中的印象已经全然颠覆。   似乎只要事关于我,原来觉得再不可能的事,他都做得出。   果不其然,健哥那边又传来了抽烟的动静,他长舒一口气:“本来警告一下那个记者,再把消息压一压,就能万事大吉,结果你也看到了,蔚总点赞了网友的评论。一看到点赞截图,我和胡经理立刻就去请示蔚总……”讲到这里,他好不容易才稍微平复的心情瞬间又激荡了起来,“谁知道他竟然还想点第二个,还被我们撞了个正着!!”   我忍不住笑了,问他:“蔚先生想点赞的第二条微博是什么?”   “这是重点吗?”健哥语气悲愤,“胡经理本就稀疏的头发要秃没了!”   于是,我诚恳道:“替我向胡经理道歉。”   “哎,那肯定不用,本来就是公关部门的工作,就是……出乎意料。何枝,你懂不?”   “我懂。”   “话说回来,你不是想知道蔚总第二条想点赞的微博是什么吗?这个我还真知道。”健哥情绪平静了下来,“也不是我们刻意看到的,而是蔚总不仅想点赞,还在仔细鉴赏之后问我和胡经理——‘这个网友是不是眼光特别独到’。”   我默默听着。   “那条眼光独到懂的发言,写的是‘希望蔚总和吱吱早点结婚白头偕老,让黄争鸣之类的人一边玩儿去!’之类的话。”健哥自然自语一般继续说道,“你说,蔚总这么想公关炫耀,怎么以前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我想了想,说:“可能是我们两个人的原因。”   又或许是公开关系、且确定退圈之后,再加上被黄争鸣先前的行为气到了,因此蔚先生终于没了顾忌。   但他肯定有分寸。   电话挂断前,健哥的最后一句话是:“挺好的,你们这样挺好的,这样我就放心了。”   之后,我拨通了蔚先生的电话。   我原本想问他今天的事,可和健哥聊过之后,反而没有再和蔚先生提起,而是非常普通地聊一天的工作和生活。   .   通过各位演员和导演组之间的磨合,电影的拍摄渐入佳境,剧组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忙碌、拍摄。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四月末。   这时候已经是春末,今年比往年天热得早了一些,许多地方开始渐渐有了闷躁的苗头。影视城这边也日头高照,正午时晒得人汗流浃背,夜里又清凉如水,昼夜变换的温差让许多人感了冒。   我的身体素质还算不错,小戴不慎染了流感,我给她放了几天假。   这天下午,张铭导演边拿着小风扇扇风,边对我说:“杨欣他们都休息了,今天先拍你和穆魏雪的戏份。”   “好。”   我点头,拿起剧本翻看。   张导走过来,跟我讨论了会儿情节和人设。   聊到一半,他忽然说:“哎,何枝,要不明天咱们也放个假?”   闻言,我抬头,狐疑地看向他:“明天么?”   张导:“准确地来说,小假是今天下午就开始算。”   听到这里,我心里更加疑惑。   张导对于拍摄电影的认真劲儿,一般人无法想象,无论严寒酷暑、刮风下雨,他都不会停下电影的拍摄。就算像现在这样,有演员生病请假,他也会马上安排每个人出演的时间,确保不浪费宝贵的时间。   “我听小戴说,你后天上午有采访节目吧?”张导摸了摸自己的胡茬,继续说,“正好,后天下午再回来。”   我越发不解:“张导家里有急事?”   除了这个理由,我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忽然给我放假,甚至自己都要休息一两天。   张导神情微妙:“……算是吧。”   我和他对视片刻,没有再细细追问,只笑说:“那就谢谢张导的假期了。”   这段时间以来,工作忙得没有任何空闲,连每天是什么日子、星期几都忘了。能休息一天也好,能让自己调整一下状态,不至于在演技上逐渐疲乏。   张导:“那就这么定了,要给蔚总打电话吗?”   我微怔:“给蔚先生打?”   张导:“当然,让蔚总来接你,不就省得司机师傅跑一趟了?”   虽然张导说的话有道理,可蔚先生还要工作,来回北城需要四五个小时,只怕会耽搁不少时间。   经过这段时间的拍戏和相处,张导很容易就猜到了我的想法,他问:“纠结什么呢?是怕耽误蔚总工作?”   我如实点头。   “担心这个做什么?我看他巴不得天天和你黏在一块儿。”张导不以为意,“信不信,你要是给他发消息,他一准乐得找不着北。”   我笑了:“不至于。”   毕竟,我和蔚先生都是有各自生活的成年人了。   “至不至于,试过才知道。”张导怂恿道,“你先打个电话。”   我有些迟疑。   张导今天有点奇怪,似乎十分热衷怂恿,不太像他平时的风格。   他继续劝说:“反正回去这件事,肯定也是要告诉他的吧?”   这个倒是事实。   抛开张导事出反常的缘由不谈,无论如何,休息一天半的事总归要告诉蔚先生的。   算算时间,我和蔚先生又有半个月没有碰过面了。最近我拍戏的时间变多,他的工作量似乎也有所增加,许多时候都不知在忙什么。   因此,我们的聊天也时常断断续续。   我没有打电话,而给蔚先生发了消息,以免在他忙碌的时候,不小心打扰到他。   ——我今天下午回家,明天休息一天。   蔚先生回复得很快,几乎秒回。   ——我接你。   ——几点?   ——不急,下午就行,看蔚先生的时间。   ——好,等我。   张导凑了过来,看到我们的聊天内容,挑了挑眉:“你看,我说什么了?”   我诚恳夸赞:“张导料事如神。”   张导拍拍我的肩膀:“行了,赶紧把和穆魏雪的对手戏拍完,然后大家就可以收工了。”   我点头:“好。”   少年淡薄期和青年消沉期的戏份基本结束,我成功通过饮食和锻炼增肌,让自己的体魄看起来比一个月前强健结实,像个健康积极的青年人。而我和穆魏雪的对手戏,就发生在大学及工作后一两年的时间段内。   穆魏雪有着偏清秀的长相,很适合大荧幕,张导说自己正是看中了她这一点,才选了对方。然而穆魏雪阅历尚浅,演戏的经验不多,所以一场戏时常会NG数次。   今天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张导拍戏时十分严苛,怒吼和训斥声不绝于耳:“怎么回事?说了多少遍了,不是这么演不是这么演,怎么还不明白?穆魏雪你的表情呢?今天出门的时候没带五官吗?!何枝也是,你得带带她,好的演员需要带人入戏,明白吗?!”   穆魏雪看向我,露出了沮丧的表情,道歉说:“……何枝哥对不起,你演的很好,是我拖后腿了。”   “没事的,好事多磨,张导严格也是为了拍过更好的镜头。”我摇头,“你可以注意一下第二句台词,讲这一句台词的时候需要适当放慢语速,面部表情不能太僵硬,尤其是眼睛。必要的时候可以和我对视,我会尽力带你入戏,即便如此,你也不能松懈。”   虽然我偶尔能带她入戏,但那些单独的特写镜头,仍旧需要她自己掌握。   我们的每一条建议,穆魏雪都听得很认真。她低头整理了一会儿情绪,再抬头时显然更入戏了一些:“张导,何枝哥,我准备好了,我们再来一遍。”   张导打板——   “第二十一次!A!”   我迅速入戏。   此刻,穆魏雪是和我发生争吵的女友。   这一次演得很顺利,没有人再出错,张导喊“卡”的刹那,我收回了戏中的情绪。   穆魏雪朝众人鞠躬:“辛苦了!辛苦大家了!”   我鼓励她:“辛苦了,演得很好。”   “何枝哥才是演得好。”她长吁一口气,笑了笑,“只要一对上你的眼睛,我就觉得自己真的是你女朋友一样,不过我不争气,总演不好——”   穆魏雪的话还有说话,我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男声。   “什么女朋友?”   对方声音不高不低,莫名有点笑里藏刀的意味。我清楚地看见穆魏雪颤抖了一下,缩起了脖子。   我们两人同时回头。   ——果然是蔚先生。   刚才那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因为看时间,从我告诉他准备回家开始算起,明明还没有过两小时。   他来得比想象中快太多。   穆魏雪认出了蔚先生,脖子登时更加瑟缩:“蔚……蔚总,没什么,刚刚我在感谢何枝哥……”   蔚先生淡淡重复:“何枝哥?”   穆魏雪立刻改口:“何枝老师!”   张导恨铁不成钢地看向穆魏雪:“这个时候,你倒是一点就通!” 第56章 完结   张导话音刚落,穆魏雪便立刻慌张了起来。   她举手保证说:“张导我错了!我会继续努力,认真演戏!”   “行了,回去吧,休息一天好好找找状态。”张导冲穆魏雪挥了挥手,“说实在的,你其实有点演技方面的天赋,就是状态经常不太稳定。”   穆魏雪闻言,顿时备受鼓舞:“谢谢张导肯定,也谢谢何枝老师今天的配合和教育,我一定找好状态,稳定发挥!”   我笑了笑:“说‘教育’就有点太沉重了。”   穆魏雪摇头:“不严重不严重,应该的应该的。”   “肯努力就行,散场了散场了。”张导再度挥挥手,招呼工作人员道,“我们也该撤了,再在这里碍事蔚总该着急了。”   一旁的编导边收拾东西,一边笑说:“难得张导这么积极给大家放假,平时他可一分钟都舍不得腾出来让人喘气,我们是得趁他反悔之前赶紧撤,免得一会儿他忽然心疼钱,把大家又叫回来。”   “怕什么?拖时间浪费的是投资方的钱。”张导豪气十足,“咱们的投资方是蔚总,今天他肯定不觉得亏,不然也不能这么积极来接人。”   在场众人都发出了善意的笑。   最早蔚先生来探班的时候,众人总是很拘谨,后来他多来了几次,剧组的工作人员便渐渐习惯了。在张导和蔚先生互相调侃时,大家还会听个乐呵,说说笑笑。   张导开口之后,导演组的工作人员陆续离开。   我和蔚先生也挥别了众人。   时间紧迫,我们没有多加停留,直接去了车库,驱车离开影视城。   蔚先生就连开车时,唇角都微微上扬。   究竟是什么事这么值得开心?   我仔细观察他现在的神情,再联系到他没用两个小时便从北城来到了影视城,心底总觉得他有备而来,不像是收到我的消息后才动身。   而且,张导这么积极放假的样子,实在十分可疑。   我怀疑,他们两人提前打过招呼。   蔚先生应该在谋划某件事。   最近我忙得顾不上时间,现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才堪堪开始思索近来是否有特殊的日子——比如谁人的生日,比如恋人之间不得不庆祝的年节、活动。   想着想着,我不自觉扭头看向了窗外,掩去唇角悄悄勾起的弧度。   窗外沿途掠过的街巷旁树木早已郁郁葱葱,清亮的阳光透过枝繁叶茂洒在柏油马路上,留下斑驳明白的光点。行人有的步履匆匆,有的缓步而行,可尽管神色再匆忙,也会因为暖热的日光而舒展眉眼。   “怎么了?”蔚先生忽然问我,“为什么一直看窗外?”   我回头:“因为刚刚看到一对爷孙牵着幼犬经过。”   蔚先生目视前方:“在散步?”   “嗯,毕竟天气很好。”我轻笑,“适合做很多事。”   蔚先生深以为然地点头,不知想到什么,他的眼神比刚刚更加愉悦了。我细细观察他的动作,还能看出几分隐秘的、紧张的情绪。   四月末啊。   的确是个好时间。   ————   两个小时候,我们回到了北城,蔚先生却驱车前往了和家相反的方向。   我在思考,应不应该问他原因。   蔚先生的小姨因为身体不好,才常年居住在较为宜居的南方城市,后来干脆将生意重心都转移到了居住的地方。听蔚先生说,过去的十多年她很少回来北城,两人只电话联系。   但是从今年春节起,几个月的时间,她却连回了两次北城。   ——上一次回来,还是因为听说蔚先生准备求婚。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蔚先生便主动提起了这件事:“先不回家,今天小姨来了北城,我们去找她吃饭。”   “好。”我点头,继而问说,“堂弟妹呢?”   “他们也来,姨妈不放心把他们单独留在那边。”   “他们还小。”   “也不小了。”蔚先生的声音冷淡,“不管什么时候都吵吵闹闹的。”   我笑了笑:“看来蔚先生不喜欢小孩子。”   但是他对两个堂弟妹其实很好。   “不喜欢。”蔚先生一本正经,“我只喜欢你。”   我:“……”   突如其来的告白,又动容又好笑。   “我也喜欢蔚先生。”   .   我们去的仍是上次别墅——因为大部分时间不会回来的缘故,这里已经成为蔚先生的姨妈在北城唯一的住处。   蔚先生停好了车,走上前敲了敲门,然后就自己将门推开。   单这一番动作就令人生疑。   但我没有多问。   有时候,我偶尔会希望自己不是一个敏锐的人,至少不该这么敏锐。   “何枝。”   蔚先生站在门边,忽然叫了我一声。   我看向他,弯了眼眸:“怎么了?”   蔚先生没有说话。   到这时,他开始有点拘谨,握在门把上的手默不作声地紧了又紧,他每次紧张的时候,大拇指都会无意识摩挲。   明明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脸上竭力包吃住面无表情,眼神中却闪烁着无措和期待的神情。   于是我又问了一遍:“蔚先生?”   他一个激灵,立刻看向了我:“我在!”   我:“……”   蔚先生:“……”   我们相顾无言了半分多钟,他才闪开了身子,对我说:“你先进屋。”   奇怪的是,房间里应该是有人的,但是从蔚先生打开门到现在,屋内都没有人出来看情况。蔚先生应该是上了头,所以这些显而易见的细节他都没有发现,还以为自己毫无破绽。   那就当没有破绽。   我点了点头:“好,那我先进去了。”   说完,我抬脚走进了房间。   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左右,客厅原本有着采光极好的大扇落地窗,此时却严密地拉上了。这个时间的光线本就昏黄,此时更是微弱到透不进房间中来,但屋内并不昏暗,反而亮着无数小灯。   寻常人这时应该惊讶或者激动,我却在想——   这个布置一定是蔚先生的小姨安排的。   刚刚想到这里,小姨就带着她的一双儿女从卧室走了出来,手上竟然还拿着……荧光棒。   已经上中学的堂弟挥动双手时,面上一脸不情不愿的表情,还被姨妈轻轻打了一下。倒是年幼的小堂妹十分兴奋,小胖手疯狂挥动荧光棒,脸上红扑扑的,一看见我就“何枝哥哥”、“何枝哥哥”叫个不停。   我朝他们礼貌地笑笑。   这时,脚步声在我身后响起。   蔚先生出现在我后方,将项链一样的东西挂在了我的脖子上。我低头看去,发现那素白的链子上挂着一枚戒指,正是年初春节的时候,他准备拿来求婚的那一个。   一旁的小姨和表弟妹停下了动作,满是期待地看向我们两人。   我转过了身。   蔚先生眼中的光又亮了些。   “何枝。”   他叫我。   “嗯。”   他凝视我,往后退了两步,万分郑重地单膝跪在地上。   但戒指已经戴在我的脖子上。   蔚先生忐忑开口:“明天,就可以登记了。”   接着,他递过来一个……钱包,然后问我:“何枝,我能有这个荣幸吗?”   我定睛看去——   那钱包是他日常在用的那个,我经常见到。不过因为是他私人的物品,我并没有仔细观察过,更没有触碰过。   蔚先生看出我的迟疑,主动将钱包打开。   里面有张照片。   是我大一时候的照片。   总觉得大学已经是非常久远之前的事,那时候对于未来还有规划,认为自己有不随波逐流的能力。于是专注、努力、上进,一刻都不松懈,满心满眼都是学习和兼职。   而照片是入学后不久拍的。   那时我应学校要求,作为新生代表在军训后的新生典礼中上台演讲,下面有学生会摄影部的同学负责拍照、记录,然后编纂成文刊登在校园报上。   我身穿校方要求的白衬衫,头发不像现在这样用发胶精细打理,而是柔软服帖地垂下来,眼里尚且有坚定的神情,还没有因为生活而感到疲惫和失望。在最青葱的那段岁月里,看起来是比现在更加朝气,青涩又安定。   ——仿佛还有未来可言。   我伸手,接过了钱包。仔细观察,发现照片已经有点陈旧,看起来很有年代感。   “蔚先生怎么会有这个?”   “跟摄影部的人要的。”蔚先生回答完,又补充了一句,“在新生典礼结束后。”   原来是那么早的事吗?   但直到他毕业后,我们都没有过任何正面接触。   “所以——”他又问了一遍,“我有这个荣幸吗?”   “我不懂。”不知何时,我的眼眶有些湿热,“可我做过什么吗?”   他站起身,说:“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里就够了。”   我摇头失笑:“哪里够?”   蔚先生看着我,说——   “足够我爱上你。”   .   返回剧组的前一天,我和蔚先生将结婚证公开,发在了网络上。 第57章 番外一 蔚盛礼的暗恋   我遇见何枝是偶然。   说“遇见”,不过是我单方面给我们的初遇打上了冠冕堂皇的名头,其实大学期间他根本不认识我。年少时喜欢的人过于惊艳,能多见两眼就很好,我的生活早就是一团乱麻,自然从不奢望他回头看到我。   至于后来。   我还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再见到他。   .   大学期间我不常住学校,但和舍友关系还算可以。同学之间的相处相对简单,不像蔚家人一样勾心斗角、步步为营,没什么摩擦的人际关系令人舒心,我们偶尔会互相帮个小忙。   大一的时候,我应舍友请求加入了学生会,虽然不常露面,他也不强求。   唯一一次舍友请求我出面,是大三的时候他身体不适,拜托我代替他参加院里的新生典礼。尽管我不懂出席新生典礼到底有什么意义,明明他不出现也没有任何影响,其他人不是不能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   然后我见到了何枝。   他代表那一届的新生发表演讲。   因为是受人所托,我没打算认真听,就当是放空自己散散心,暂时远离蔚家那里乱七八糟的事。我坐的位置离台子很近,就在校领导的后一排,当清澈冷静的声音在会场响起的瞬间,我的心脏漏了一拍。   然后不受控地看向了台上正在演讲的人。   借助还算不错的视力,我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的脸。   那时何枝刚刚步入大学,明明才十七八岁的青涩年纪,却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淡薄安定的气质,仿佛是冬末春初未消融的冰,深沉、厚重、通透又神秘,在人群中独树一帜,突出到能引万人注目。   他身上有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何枝大概没有意识到,自己挺直的脊背有多么动人。   他说着官方且千篇一律的话术,声音平淡而宁静,没有太大起伏,同样也不会让人觉得敷衍。偶尔抬眼扫过会场内的千百人,引来一阵小范围骚动,自己却不会放在心上。   讲到合适的地方,他朝校领导的方向看了一眼,礼貌地轻笑了一下。   好看得发着光。   我到现在仍然可以肯定,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上学的时候,同桌是世界上最近的距离,舍友则是最熟悉的人。除了出现在你附近的同学,似乎很难和其他人有太多交集。   可这不妨碍暗恋一个人。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回忆起那天漏了半拍的心跳,然后有意无意地关注何枝的动向。事关何枝的消息很好打听,因为学校里关注他的人不止我一个,据我所知,刚开学的时候他隔几天就要拒绝一个告白的人。   啧。   十分令人不快的发现。   可他不是独属于我的宝藏,我没有不快的立场。   至今我还感谢那位舍友,让我阴差阳错注意到了何枝——虽然以何枝后来在校园中的知名度,我说不定还会通过其他途径听说他的消息,但自从我认识他,晚一分一秒都觉得可惜。   不过凡事都不好说死,毕竟我在学校里也算有点名气,但何枝却不知道我。   他总有自己的事忙。   那时候老头子的私生子、私生女韭菜一样往外冒,从叔伯到堂兄弟每个人都在为了一点利益争锋相对。自母亲去世之后,我逐渐厌恶蔚家的勾心斗角一团乱麻,看烦了身边人虚与委蛇的假笑,心境日复一日变得阴郁且沉闷。   但何枝不一样。   他似乎遇到过更加困苦更加难捱的事,却仍旧认真、努力、积极地学习和生活,每一步都走得沉稳安定,从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也不会为谁而驻足停下哪怕片刻。   越了解他,我反而越不敢靠近他,这对“蔚盛礼”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控制不住的时候,我试着用拙劣的演技和他偶遇,在天气不错的、铺面落叶的林荫小路上。   ——那是他每天兼职的必经之地。   但他看不到。   就算我的书本掉在他的面前,他也只是弯腰帮忙捡了起来,然后将东西礼貌地递给我,说“同学,你的书”。   然后就没有然后。   对他而言,我和学校里的其他人没有任何分别,没有蔚家的光环、没有外表和钱权的加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同校生而已。   其实我很想搭话,像那些被他拒绝过的无数告白者一样,拦住他对他说:“新生典礼的时候,我旁观了你的演讲,你都不知道,你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就像黑夜里开出了坚韧的花。”   但我没有这么做。   他是我的向往,也是我不能拉进泥潭的光亮。   .   后来的一年多,我没有再做过多余的举动。   我开始着手处理蔚家那些焦头烂额的事,为了夺回属于母亲和自己的东西,为了不被人用下九流的阴招污蔑,我必须掌握对蔚家的绝对控制权,而这注定是一个经年累月的过程。   忙碌之余,我偶尔还是会关注何枝的消息,但大部分的时间都会竭力抑制自己的念头。   他有前程似锦的未来,我们不需要交集。   大学毕业后,我正式成为盛时的掌权人,和各路牛鬼蛇神开始了漫长且枯燥的争斗。因为思维上刻意的遗忘和工作上无尽的忙碌,我彻底失去了何枝的消息,但钱包里的照片却一直舍不得换下来,更舍不得让别人看见。   我以为只要这样自己就能够知足,直到再次遇见他。   他成熟了许多。   原本就十分精致的面容如今更是好看得惊心,脊背依然挺直如青松,不卑不亢不骄不躁,气质独特得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似乎受了很多苦,可那双眼睛却一如既往的安定、沉静,像深山中一汪幽深透亮的冷泉,没人舍得惊扰。   他的视线不冷不淡看过来的刹那,我找回了当年空拍的心跳。   那一刻我知道,我这二十多年来拥有的所有东西,原来全都可有可无。   但我必须靠近他。   哪怕只靠近一点点;   哪怕往后的日子,他的眼中依旧没有我。 第58章 番外二 蔚盛礼的暗恋   何枝果然不记得我。   我情不自禁朝他走了去,意识到的时候,大厅中的所有人都谨慎地看向了我,一个个小心翼翼胆战心惊。但他只是礼节周到又疏离地看向我,客气地朝我点了点头,眼中有一丝疑问。   旁边的人轻声提醒他说:“这位是一屿的老板,蔚总……”   他便弯了眉眼,开口寒暄:“蔚总好。”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   我心神微颤,瞬间就忘了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一旁的吕诚忽然低声说:“蔚总,我们十分钟后还有个会。”   我心想不好。   何枝从来都是有分寸的人,听到这句话,他一定会岔开话题,好让我顺势去忙自己的事。但是会议不会议的,怎么可能比得上现在重要。   我甚至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一屿大楼的大厅中。   果然,他眉眼舒展,礼貌地说了句:“蔚总,我还要赶通告,就不打扰了。”   他要工作,我不好拦住,只能点头。   何枝和身边的助理离开的时候,我似乎还听到了那名助理低声说了句“蔚总果然和传言中一样冷淡”之类的话。   他没有说话附和。   我很想转头看看他有没有点头,但又怕知道答案,所以只能站在原地冷着脸。我们的这次会面太过突然,我没有做好任何的准备,一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想到这里,我的脸色更黑,周围的员工也更加胆怯。   这时,吕诚又小声提醒了句:“蔚总,会议还有五分钟,现在上楼时间刚好。”   我睨了他一眼。   一直以来,吕诚工作能力还算出色,偏偏在这个时候没有眼色。   好气。   好想扣他奖金。   ————   我找到了何枝的资料。   原来他半年前就已经和一屿公司签约,出道成为了一名演员。   我不太关注娱乐圈的动向,一屿也是今年才收购到盛时名下,娱乐原本就不是盛时主要的发展方向,我暂时没有在这方面倾注资源的想法,所以对新收购的公司旗下究竟有哪些艺人并不了解。   但现在我却有点庆幸。   庆幸收购了一屿。   如今娱乐圈不是什么好呆的地方,能混出头的人不一定有实力,却几乎个个都有手段、有背景。哪怕有些人有点天赋和运气,一开始走的顺风顺水,没过几年还是要被资-本裹挟。   何枝出道之后,意外爆红,虽然有了基础的粉丝和还不错的口碑,却没有帮扶的人,这样一来,日后很可能过得很幸苦。   事实也正是如此。   何枝进入娱乐圈是因为家中遇到了困难。   自从入圈以来,他每天夜以继日地赶着大大小小、无关紧要的通告,只为了挣到足够的钱。万幸入圈后,他遇到的经纪人还算不错,虽然给他接了许多工作,却没有过于强人所难的内容,只是资源不好,出演的新戏和节目都是水准一般的烂剧。   尽管如此,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做什么事都无比认真负责。   在重遇后心绪难平的日子里,我看完了他的所有电视剧和节目,即使是我这种门外汉,也能看出他在演戏上的灵气。   我总是深陷在他的眼中,惊艳于他的每一面。   无论戏里还是戏外。   我叫了一屿的高管过来,宣布盛时要重点发展一屿娱乐的消息,并让他们把所有艺人的信息都提交上来。然后若无其事地点了其中几个人,让他们重点培养,不要吝啬资源,其中就包括了何枝。   不是没有想过大张旗鼓,但是现实不允许——一方面何枝不是那种愿意无缘无故接受人恩惠的人;另一方面,蔚家的人现状还不安分,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对何枝的重视。   除此之外,我还注册了微博小号,加入了他的后援会,成了还不算壮大小树枝的一员。每天关注他的动态,不知不觉就被大家叫成了富婆大粉。   而现实中,我第二次见到他,却是快两个月之后的事了。   因为我一直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去见他。   想来想去,又只能用“巧合”。   毕竟一屿的老板,时常巡视自己的公司,肯定没什么可争议的。   我们两个都十分忙碌,巧遇的时间总要细细规划,见了他几次后,他开始主动和我打招呼了。我很开心,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免得露馅让他疏离,因而相处中总是压抑自己。   时间长了以后,就连吕诚都在拐弯抹角地问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所以脸色一直不太好。   我不知道别人眼中的“不好”究竟不好到了什么程度,但千万不能吓到何枝。   于是每次去见他,我总要对着镜子检查仪容、控制表情。   稍微熟络了一点之后,我告诉何枝,自己看过他的资料,我们竟然是同校的校友,我大了他两届。   其实哪里用看资料,我的目光追随了他两年。   他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表情,微微弯了弯眼眸,客气地笑说:“原来蔚总也是北城大学的吗,那我是不是该改口叫‘蔚学长’了?”   蔚……蔚学长。   我承认,尽管他只是在说客套话,我仍旧心神不稳了。如果不是极力忍耐,我怕自己大庭广众之下笑出声。   因此,我实在没有办法及时给他回应。   或许是我的表情不太好看,他微微讶异地瞧了我一眼,然后适时礼貌改口,眉眼弯弯摇头道:“这样不行,不然可就成我占蔚总便宜了。”   我连忙说:“随便你怎么叫。”   他笑了笑,没有再接话。   我心底唯余遗憾。   ……蔚学长。   我们之间,还会有比这更亲密的称呼吗?   可惜连这个称呼,也仅是一时。   .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的关系渐渐近了。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从来没觉得日子这么有盼头过,哪怕只是和何枝隔几天偶遇打个招呼,都会觉得自在、愉快,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说,活着本身是一种荣幸。   但我的愉悦不能建立在何枝的痛苦之上。他在承受不好的事,我不想看他如此艰难,一直在思考该怎么规划他的未来,才不显得突兀。   我们的关系像冰雪一步步消融,无奈意外比预计来的要快——   我和何枝重逢半年后,他的母亲忽然病发进了重症病房。   他太累了。   重逢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   但是他现在更加疲倦,我能看出他眼角眉梢的疲惫,睡眠不足让他的眼下出现了显眼的青黑色,原本就偏白的肤色变成了无血色的苍白。   每看一次,我都心疼得没有办法。   可我似乎没有立场去帮助他,更怕他不能接受我的帮助。   同样失眠了几天后,我终于做了决定——   向他告白。   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对他所有的帮助就都是作为恋人的立场,名正言顺。   基于此前半年多的追星经历,我知道他曾在节目上提过,不会偏爱将情情爱爱挂在嘴边的人,暂时也没有恋爱的打算。   所以我有些忐忑。   可比起忐忑,我更怕他深陷困难之中。   我认真准备好了新的签约合同、银行卡、资料、以及一大段的自我独白,像在生意场上一样,准备竭尽全力阐述自己的性价比和优点,希望能让他满意,或者说相对满意。   其实我也清楚,这次的告白哪怕再认真,都有些趁人之危的嫌疑。   他很可能不接受。   于是我又开始花时间思考,如果他不接受我,怎么样才能让他先接受钱财上的帮助?   投资和借贷的名头或许可行。   无奈我思考的再多,也比不上突如其来的事件——二叔他们又搞出了幺蛾子。   这几年正好是蔚家内斗最严重的时候,对于那些个叔伯而言,过去的日子一直被我压着,现在颇有点临死反扑的劲头,反正只要能让我觉得棘手,只要能从盛时扣出一点肉汤来,他们做事就从来不考虑后果,搅得家宅不宁。   这一回,他们应该是想知道我最近遇到了什么人或事,突然决定重点发展一屿娱乐。虽然他们暂时没有发现何枝的存在,只能搞出其他纰漏来恶心我,但我要是连盛时掌控人的位子都坐不稳,又能拿什么来保证何枝未来的安全。   因此,我不得不出差解决麻烦,趁机把这次搞事的人处理掉,避免后顾之忧。   可何枝母亲的病情不能耽误,目前已经定好手术日期,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出差之前,我把优化好的合同和银行卡给了吕诚,让他先带给何枝,解决他母亲的事。   这半年来我对何枝的关注,吕诚一直看在眼里,他应该明白我的心思。   等解决完蔚家人,我匆匆赶回北城时,何枝已经收下了钱。   这是不是证明……他愿意接受我?   我第一次约他出来见面。   见面的那天,他在柳树下静站了片刻,仿佛永远不会回头。   我邀请他上了车。   告白的时候,我前所未有的紧张,手心不知不觉已经汗湿。我凝视他冷而静的眉眼,从前组织好的措辞全都失了效,偏偏还要装作冷静自持的样子——因为他喜欢成熟稳重的人。   我平日自然沉稳,可只要看见他,每一刻都心如擂鼓。   我们面对面坐着,彼此相对无言沉默了许久,我才艰涩开口说——   “你要不要跟我……”   ……在一起。   我太怕听到他的拒绝,因此就算心里练习了千万遍,最后话仍是说得磕绊,踌躇犹疑心跳不止。心神鼓噪难宁之间,还没有说完最后三个字,就看见他轻轻点了头。   我霎时愣住。   他微微笑着,目光沉静,说:“好。”   他说好。   然后我就光顾着狂喜了。 第59章 番外三 蔚盛礼的暗恋   我和何枝在一起了。   怎么会这么开心。   说实话,我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个消息,但我不能这么做。因为他是演员,演艺事业才刚刚开始,爆出拥有同性恋人的绯闻,对他的事业没有一点好处。   而且——   他还没有喜欢我。   是我卑劣,才成功将他绑在了自己身边。   .   该怎么拉进和他的距离比较好……   只要一闲下来,我总在思考这个问题。   节目上,何枝说过自己喜欢简单的东西,所以我们居住的大平层没有过多的装饰,显得有点冷淡。可只要他出现在这里,这些冷淡就都变成了清透的温馨。   可他太忙了。   我也是。   明明在谈恋爱,我们见面的时间却并不比在一起之前多。许多时候,不是我要出差开会,就是他要进组赶通告,忙起来一个月能见两三次都是奢侈。   就连吕诚偶尔都会问我一句:“蔚总,您准备什么时候再见何先生?”   看来他也能看出,我很想何枝。   我挥退吕诚,进了休息室——公司的休息室放了许多他的照片,除了打扫的阿姨,没有人看到过。我坐在休息室的窗边,打开了手机,何枝的对话框早就顶置在了最上方。   很想给他发消息。   我拿着手机,从休息室的窗边走到了办公桌前。办公桌上有盆栽,葱葱翠翠长势喜人,或许拍下来发给他吧?   直到坐到办公椅上,仍旧没有打出一个字。   算了。   我按灭了手机,几秒后又再度按亮,熟练登录[吱吱是我宝宝]的微博账号,转发何枝相关的消息,收藏他的最新混剪、路透,然后精准找到寥寥无几黑粉,一一回怼:“没事来我们工地上吧,我看你挺能抬杠的”、“改天一起吃鱼吧,我看你这么会挑刺”……   最后在粉丝群内发送一句“吱吱是我的”,不等其他人排队复制,就登出了账号。   今天也是想见何枝的一天。   至于盆栽……   再等等。   等绿植长得更茂盛一点,一看就像预示了好兆头的时候,一定要拍给他看。   .   何枝工作的时候太过拼命,胃出了问题,即便这样他还是一刻不停地在工作。他喜欢工作,或许是因为忙碌能让他忘却一些艰难和不公,我支持且尊重他的决定,尽量帮他扫平障碍。   但这一切绝不能以他的身体健康为代价。   我实在害怕他出事,第一次以上司的立场,下了“强制性”的命令——让岳健在他每次工作后,都空出一两周的休息时间。   而他休息的时候,我会提前把公司的大事处理掉,留下一些简单的、可以随时解决的工作。   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   趁着休息的时间,我时常和何枝一起出去旅游——网上说,这是增进感情最好的方式之一。   晚上我们住在酒店的套房,拥有书房方便办公,每逢我需要处理工作或者召开会议的时候,他都会静悄悄动身去另一个房间。我知道他怕打扰我,连起身都轻手轻脚,但他的每次离开我都能发现。   因为我一直在看他。   而一想到他不在我的视线内,却又在咫尺的另外一个房间,我就无法平静。   每当这时,我都会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好工作,去其他房间找何枝。推开门时,他放下手中的剧本,抬头眼神沉静、温和地看向我,轻轻笑说:“蔚先生,工作结束了吗?”   他看过许多东西,可眼底的东西没有改变;而他的每一句“蔚先生”,都能让我的心又柔软,又明亮。   我点头。   “嗯,都处理好了。”   我凝视他浅淡的下唇。   这个时候,或许我可以亲吻他。   .   因为公司和黄家、刘家有合作的缘故,黄争鸣那几个人日常混在一起的人,最近开始邀请我参加他们的聚会。   本来我是没有一点兴趣的,因为看不惯他们平时玩的那些东西,也没心思将时间分给工作以外的事。更何况,我还不必为了项目迎合他们的喜好,应该反过来才对。   但那几个人仍旧将我拉进了群里,整天废话不断。   直到有一次他们彼此嘲讽对方都是单身。   呵。   我可不是。   我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原本我就有将与何枝的关系公之于众的强烈愿望,并且早就告诉了小姨,她因为病情加重的缘故没有办法来北城,还想让我将人带过去,一起吃个饭。   我当然不敢这么做。   进展太快,我怕何枝抵触。   怎么也要……准备求婚的时候,再见家长比较好。   现在我却蠢蠢欲动,带他去见工作上的合作伙伴,或许可行?   因为怕他不喜欢,我还没有带他出席过什么场合,但如果要给他介绍圈里的人脉,我们总是要渐渐习惯一起出席那些场合。   然而事情却不是我想象中那么顺利。   因为几次之后,我隐隐觉得有人看向何枝的眼神,似乎有所不同——除了欣赏之外,还有更深一些的东西,比如喜欢。   很少有人能不喜欢他,而我不过是其中之一。   后来我没有再去赴过黄争鸣等人的约,无聊的人、无聊的聚会,不值得浪费时间。与其见他们,不如多和有资历的导演沟通。   何枝也更青睐后者。   绝不是因为吃醋,何枝不喜欢小心眼的人,所以我向来大大方方。   ……算了。   我本来就嫉妒、心虚、小心翼翼,没什么不能承认。   何枝一定不会知道,我多希望,他所有刻骨的回忆都是关于我。   还记得第一次拥有他的时候,我激动得心尖儿都在颤动,本来就没有经验的动作越发生疏。他仰躺在床上,枕着黑丝的枕头,皮肤白得像雪,身体软得像云,平日冷静的双眸迷离地看向我,眼底氤氲着疼痛和快意交错的雾气,轻咬下唇,唇珠红得惊心。   我不得已将他转过去,用手掌严密地遮蔽他的双眼。   只有这样,才能稍稍掩饰自己的失控。   我想,我一刻也不能离开他。   我为他疯魔。   .   今天的何枝会不会喜欢蔚盛礼呢?   哪怕一点点也好。 第60章 番外四 蔚盛礼的暗恋   何枝醉酒的时候很可爱。   其实我不常探他的班,虽然很想去,但是太放纵自己的感受,让圈里人都知道他和我的关系,或许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事。   我不想惹他生厌。   但是这次,他在剧组的聚会上喝醉了酒,助理联系了司机。我知道之后,终究没忍住,开车将人接了人回来。   他的脸白里透红,微眯双眼,没有焦距的眼眸浅浅地落在我的脸上。   “蔚先生。”   他看着我,轻声呢喃了一句。   随后,似乎又说了点什么。   我俯身凑近他,想要听清他的话。他安静地看了我两秒,忽然极轻极软地弯了弯眉眼,然后忽的伸出双臂,揽住了我的脖颈。   我怔住,下意识顺着他的力道靠过去。   他真好看。   我一点一点地凑近,眼神紧紧盯着他的双唇,只差咫尺的距离,就能密密地亲吻他。   下一秒,他抬手,温凉的指尖点在了我的脸颊。   “蔚先生。”   他轻声叫我,语气有点疑惑,还有点平时不常见的亲昵。   “嗯,怎么了?”   我始终凝视他因为饮酒而格外红润的唇,怎么也移不开视线,他呼出的气息都是撩人心魄的醉意。我忍不住吞咽,喉咙之中有饥渴的灼热感,似乎只有含住他的唇齿才能稍稍缓解。   然而不等我有什么动作,他就又开了口,笑说:“蔚先生,你的脸红了。”   我再度愣住。   他笑得越发开心,往日疏离的双眸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声音绵软。   “……还很烫。”   我实在受不住何枝的眼神,只要俯身用前额抵住他的额头,而后无奈地闭上了眼。他的体温偏凉,却浇不灭我心底的躁动。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自己的脸已经烫得不像话。   之后我们又零零碎碎聊了许多事,比如他夸奖了今天开的黑车不错……以及其它想起来,就觉得像吃了蜜一样的话。   到家的时候,他醉意上头,在车上睡得很香,我偷偷亲了他几口。   又软又甜。   ————   吱吱。   只有在心里头想的时候,在网络上披着皮的时候,我才能肆无忌惮地叫他吱吱。   这年的冬天有点冷,公司遇到了一些小麻烦,我整天废寝忘食地处理工作、参加应酬,陀螺一般不停歇地工作了十几天后,终于得了一点空闲的时间。   正好他的工作结束,要回家了。   我本该去接他的,但是工作结束回家后,头忽然变得沉重无比,走几步就手脚发软。应该是因为连续十几天高频工作,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的缘故,所以后知后觉地生了病。   果然到了不能经常熬夜通宵的年纪。   不比学生时代。   我给何枝打了电话。   他听出了我声音的异常,无论如何都不让我去接他,可司机师傅今天有事,我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回来。尽管过去的二十多年,他可能无数次都是一个人行走。   我们两人谈话间,他告诉我已经上了出租车,让我别担心。   我没有说话。   “蔚先生。”   他叫我。   何枝不知道,每当他叫我“蔚先生”的时候,我的心都像被绵软的云朵填满,饱胀满足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时候我恨不得和他关在一个屋子里,然后团团抱住他,听他每天叫我蔚先生。   先生是爱人。   他愿意承认我是爱人。   天底下肯定没有比这个词语更好的称呼了。   除非他叫我……   不行,不能深思。   只要一想,本来就沉重的脑袋就会变得更加晕沉,只想往下深陷,就这么睡过去也很好。   生病让我的思考变得愚钝,只沉浸在何枝的说话和呼吸声里,嗓子里钝痛,慢慢地竟然忘了回话。   于是他又叫了一声:“蔚先生?”   这一回的声调上扬,像羽毛刷过我的心脏。   “嗯,我在。”或许是因为头重脚轻,思绪混沌的缘故,我不禁向他示弱起来,“何枝,我的头好疼……”   其实这种程度的疼痛,忍一忍就过去了,以往不是没有为了工作熬坏身体的时候,但潜意识里,我想让他多看看我。   类似于小孩子博取大人注意的方式。   何枝的声音紧了几分:“头疼么,有没有测过体温,医生过去了吗?”   我心里泛甜。   似乎也没那么疲倦了。   “还没有。”我回答他,“我也刚到家。”   “蔚先生好好休息,我帮你叫医生。”   说完,他没有挂断电话,而是嘱咐自己的助理联系吕诚,又帮我叫来了家庭医生。   我病的不算严重。   家庭医生开了药,在卧室挂上输液瓶,便暂时坐在一边等候,注意情况。   何枝这次工作的地点不远,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家。他到家时,我还没有挂完最后一瓶点滴,家庭医生规规矩矩坐在一旁,拘谨不已。   虽然十分疲惫昏沉,但是等待的过程中,我却没有一点睡意。   现在……更是格外精神。   我看向他,努力控制面部表情,让自己的心情不那么阳光,不然怕是会跟没病似的。   “你回来了。”   我开口。   “嗯,回来了。”他眼中有担心的神情,凑过来问了一句,“蔚先生感觉好一点了吗?”   我看着他,回答:“已经好多了。”   何枝靠近了我,伸出手背贴上我的额头。   他平时总是疏离的,仿佛随时都要转身离开,让我抓不住。现在却不一样,有那么零点几秒的时间,我认为我们足够亲近。   “不烫。”他略略放下了心,“输得是最后一瓶吗?”   一旁的家庭医生开口:“是最后一瓶,蔚总最近劳累过度,再加上天气转凉,所以才生了病,只要好好休息就不会有事。”   我才注意,原来还有外人在场。   我看向家庭医生:“时间差不多了,你回去吧。”   打扰到我和何枝的二人世界了。   家庭医生迟疑地看向我的手背:“蔚总,我是挺想早点下班,可这……”   我皱眉:“一会儿我自己拔。”   一个针头而已。   何枝出声:“不用担心,蔚先生动作不方便的话,一会儿我来拔针头就好。”   家庭医生提起药箱:“也好。”   家里终于只剩我和何枝两个人。   药物大多都有令人困倦的副作用,再加上过去半个多月,我每天的睡眠时间都只有三四个小时,到这时,尽管精神无比亢奋,我的身体已经十分疲倦。   何枝似乎看出了这一点。   他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床边,像安慰小孩子一样,对我说:“蔚先生睡吧,我在旁边看着。”   我问他:“你不累吗?”   他也才刚刚结束工作。   “不累。”何枝淡笑一下,“在车上睡了一会儿。”   渐渐地,我的眼皮开始打架,思绪也开始混沌,但我仍旧执着地睁眼看他,不愿意沉入睡眠之中。   我们都十几天没见面了。   何枝疑惑地问:“蔚先生?”   “何枝。”我凝视他,说,“我想吻你。”   他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片刻后,他就恢复了往常的神情,大概以为我是病糊涂了,轻轻勾了勾唇,朝我凑了过来。   边靠近,他边像哄小孩子一样,低声劝说:“吻过之后,蔚先生要好好睡觉啊。”   在他快要吻上我的时候,我想起了自己病者的身份,微微侧了侧头。   “不行。”我说。   何枝露出不解的神情。   我解释:“……我感冒了。”   闻言,何枝弯眸,倏然凑近又冷静又勾人地亲了我一下,而后快速撤开,帮我妥帖地捏了捏被角。   “蔚先生放心。”   “只要我亲的够快,感冒就传染不了我。”   昏昏沉沉睡去之前,我想,我怎么能够不喜欢他。   ————   我和何枝在一起两年多。   这还是第一次,我们隔了一个多月没有见面。   我烦躁地扯了扯领带,问司机:“还有多久?”   “快了快了!”司机师傅额头冒起冷汗,连忙答了几声,“今晚的路有点堵车,大概还需要半小时。”   我干脆扯开领带,拿出了手机。   看出我的意图,吕诚主动说:“蔚总,我刚刚跟岳健沟通过,这个时间何枝先生正在参加杀青宴,不一定能看见消息。”   我凉凉看他一眼。   吕诚又说:“蔚总,不如先写给何枝先生的杀青花束和祝贺?”   我收起手机:“已经写好了。”   这么重要的事,哪里需要别人提醒。我早早就选好了送何枝的花束,写好了杀青祝贺——如果不是怕何枝觉得厌烦,我倒是想写得多一点,至少把自己度日如年的心情写明白。   司机看出我的急切,紧赶慢赶,终于在二十分钟后赶到了杀青宴的现场。   看着眼前的包房大门,我踌躇了片刻,转而看向吕诚:“……有镜子吗?能看到全身的那种。”   吕诚:“……”   我:“有吗?”   吕诚:“拐角有洗手间。”   我:“哦。”   整理衣服,理好头发,确定自己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推开了包房的大门。里面的十多个人顿时都朝我看了过来,我则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坐着的何枝。   他好像又醉了。   导演陈铭和制片人率先迎了上来,跟我寒暄。我没心思理会他们,随便回了几句话,就走到了何枝面前。   终于,我又听到了那声——“蔚先生”。   一如既往的疏离又温存。   我情不自禁想碰碰他,却因为风尘仆仆裹挟了满身的冬寒,凉得他微颤了一下。   中间又有其他聒噪的人来搭话,我怠于应付,只想带何枝回家。他喝醉了酒,乖而静地看向我,似乎我说什么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脸这么红就别喝了。”我轻声说,“走,跟我回家。”   然后就握住他的手,向外走去。   今年的冬天很冷,可来年春天却会有好事发生,很适合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