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穿室友小裙子的后果   作者: 归荼   文案   作为酒桌游戏的惩罚,文颂被安排穿女装逛校园接受社死现场。   回到宿舍,上铺刚给网恋对象买的小短裙挂在床边。文颂以为是自己的惩罚道具,左右无人,索性换上试试。正琢磨拉链怎么拉上时,宿舍门被推开,上铺的同学回来了。   秦覃视线停顿,落在他晾在空气里的半截细腰上。   文颂:……   后来真穿这身出去逛了校园,一群人摩拳擦掌拿手机准备拍他黑历史。   结果穿的人毫无负担,回眸的路人频频惊羡。   社死?不存在的。   *   同一屋檐下,秦覃最近越发觉得自己这小室友有点意思。   平时看着乖乖巧巧,一副好拿捏的模样。被窝里掖着漫画花样还挺多。   全是俩男的那种。   *   更有意思的是,某天秦覃忽然发现,所谓的网恋对象,其实就睡他身下那张床。   *   表面迟钝乖巧脑内车速狂飙的小色胚富三代受×表面高冷自持实则色气而不自知的天才歌手星二代攻   校园主场,微娱乐圈   攻有躁郁症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娱乐圈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文颂,秦覃 ┃ 配角: ┃ 其它:下一本开《临时同居》~   一句话简介:穿了我的裙子就是我的人了   立意:人生漫长,互相扶持走得更远 第1章   九月阳光炽烈。室内空调安静地运转,双人大床上,文颂沉沉地睡着,半张脸陷进枕头里呼吸不顺,颊面晕着酡红未消。   手机在床头震动。他恍若未闻,拥着被子翻了个身,躲开窗帘缝隙漏进的日光,惫懒地蜷进被底。   温度太低了。枕头太软,床又太硬,气味混浊。   不是平时睡觉的房间。   震动声不停,跟不舒适的环境一起磨人心态。半梦半醒间,他在床上胡乱摸了一通,终于找到手机贴在耳边,整个人还是晕腾腾的,“谁?”   “还能是谁啊,你蓝保姆。”   通话那头驶过一声刺耳的车笛。   “感觉怎么样?”   糟透了。   喉咙又干又疼,像被砂纸磨过,大概是宿醉醒来的后遗症。他迟缓地清嗓,连咳了好几声。再开口时,拖出的尾音却是绵而糯,“嗯……几点了。”   “差五分钟十一点整。就知道你得睡到这时候。”   蓝岚打方向盘左转,酒店就在下个路口,“我快到了。起来洗洗吧小少爷,你下午还有课。”   “知道了。”   到这时他才慢吞吞地坐起身,只觉得腰酸背痛,浑身都不对劲。   衬衫揉得很皱,扣子蹭开了两颗,领口滑到肩膀。他看了眼窗帘,把带着酒味的这身脱下来踩在脚边,□□地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浇下来,脑海中纷乱的声色光影自动回放。   昨晚是社团聚餐。转场到夜店后他喝醉了,最后的印象停留在一片群魔乱舞,身边的人们用千奇百怪的姿势嚷嚷着灌酒。   大家好像都乐在其中。遗憾的是他没能从中获取乐趣,一觉醒来身心劳累,还有点想吐。   文颂叹了口气,关掉花洒,想一想又出去把门打开条缝,回来蹲在浴缸里等。   片刻后有人按门铃。他的声音从浴室里传出来,“直接推。”   “靠,你怎么不关门啊。”   蓝岚提着个袋子进来,站在浴室外敲门,“衣服。”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文颂从浴缸里站起来,隔着门伸出只手,“在哪里?”   他皮肤薄,被热水一浸,气血在脂白的皮肤上化成温润的粉红。泡皱的手指带着沐浴露的香气,在空气里一弯一张地乱抓。   “这儿呢。”   蓝岚看乐了,把袋子挂在他手腕上,走近床边,顺手捡起地上的脏衣服丢进垃圾桶。   又等了一分钟,文颂换上干净衣服出来,手指在腰间勾勾扯扯,“内裤有点小。”   “我估摸着拿的。是你屁/股太翘……诶!停!”   他想直接脱了。蓝岚简直没脾气,一边拦一边劝,“直接穿裤子磨得更难受。一次性的,先凑合穿半天。”   文颂抿起嘴角,沉默了几秒表达不满。也只能就这样拿起手机跟着他往外走,退了房去停车场,“我昨天有没有吐到你车上?”   “嘿,没有。你现在关心我车是不是有点晚……靠。”   话说到一半蓝岚才反应过来,这挑剔的小少爷哪里是关心车,分明是在嫌弃。   “放心坐吧,干净得很。”   是辆白色的卡宴。文颂对车没有研究,型看着都差不多,一排纯白色米白色银色的车里分不出哪辆是他的,只记住了车牌号,说起时就是“那辆白色的R41”。   “C市我就这么一辆车。”   考上大学家里才给买的,他自己也爱惜,开得很小心。   车里放了文颂帮着挑的香氛。嗅到葡萄清香的水果味,后座上的人心情舒畅了些,靠着车窗问,“我的眼镜在这吗?”   他度数不高,日常生活戴不戴眼镜影响不大。酒店房间里没看到,应该是蓝岚接他时收在车上了。   “在。”   蓝岚顺手从前座储物盒里抠出来扔给他,熟稔的动作和语气,提起前一晚的事幸灾乐祸。   “他们不会真要你穿女装去游街吧。”   酒桌上众人起哄的游戏,最先被喝倒的那个要在校庆日穿女装巡游校园。   文颂中途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无辜被针对。酒量本来也不行,顺理成章成了中标的倒霉蛋。   “嚯,想想都羞耻得不行,还是直接退学比较快。”   “为什么羞耻到不行?”   文颂慢条斯理地擦镜片,不太理解,“只是穿条裙子而已啊。”   提问的语气太真挚,蓝岚哑口无言。   他想起中学时两人第一次见面。体育课上文颂右手脱臼,问他医务室怎么走,左手波澜不惊地推眼镜,看着另一边晃晃荡荡的胳膊平静地说,“啊,我这只手好像断掉了。”   面不改色的模样简直是尊神。   这样想来,被一群人起哄推脱避之不及的惩罚他能淡定地接受,似乎也不是什么怪事了。   文颂甚至觉得他们早点说多好,“如果能选,我更不想被灌酒。”   又不是要裸/奔。怎么着都比喝醉了浑身难受地过一晚要强得多。   刚开学事儿杂,蓝岚昨晚也有聚会,看到电话来接他的时候已经晚了,只来得及把他带到酒店安顿。“别跟你们家老爷子说啊。以后出来玩也要瞒着点,不然我得陪着挨骂。”   两人家里关系不错,一直同班,今年又一起考进c大,互相有个照应也是应该的。   “知道。我以后不去了。”还不如去图书馆看漫画。“今天周几?”   “周三啊,怎么了。”   他划着手机,语气有点失落,“乘十老师的连载明天才更新。”   “……你这是什么小学生爱好。”   “是艺术。”   文颂认真纠正。   “哎,行。艺术。”   蓝岚感到好笑,“你一个学物理的,爱好还挺别致。”   蓝岚是软件工程的,靠着点运气压线上了c大。文颂不一样,今年总分全市第一,填志愿时选了c大的王牌专业,物理。   他从小就得家里疼爱,衣食无忧,有个哥哥顶着也不用发愁继承家业。这才大一,全家都支持他读研继续深造,后半辈子不出实验室都没问题。   蓝岚为刚步入大学的“小学生”感到担忧,“你知道那群人为什么合起伙灌你酒吗?”   文颂关掉手机,黑掉的屏幕上映出自己的脸:“因为我五官端正?”   “……”   蓝岚苦口婆心:“因为你看起来很好欺负。”   不止是“五官端正”而已。   文颂身上有种超出常人的淡定,平时说话做事都慢吞吞的,黑框眼镜遮了小半张脸,常理而言应该会显得木讷呆板。   但他偏偏很耐看。尤其摘下眼镜后,是那种很容易就让人看进去的类型,越看越移不开眼,小动作和细微的表情里带着点天然的……勾人。   蓝岚是个直男,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只能将其归结成被娇生惯养出的小少爷才会有的高级buff。   刚开始还没觉得,被家里叮嘱跟文颂搞好关系他还嫌巴结不想干,自以为“老子心太善”才骂骂咧咧地照顾他一下,想着意思一段时间能应付家里就算完。   等再回过神来,就已经惯着他到现在了。   这不上了大学还是在任劳任怨给他当保姆。   “没有人会欺负我的。”   文颂戴上眼镜,随口应付一句,用那种被骄纵惯了的语气说,“不是还有你吗。”   “……”   我哪能顾得了你一辈子啊。   蓝岚心里无奈,也只能顾一时是一时,“去哪吃饭?”   “直接回学校吧,去食堂。”   小少爷对吃食倒是不挑,只要对胃口,路边摊和米其林一视同仁。只是这天宿醉刚醒压根没有食欲,在食堂转一圈下来只要了碗水果捞。   好在水果新鲜,吃下去身心舒畅了点。续航两小时上完课,文颂不拐弯地回了宿舍。   他只在周二和周三有晚课的时候会回来住两天。知道自己事儿多,平时都在校外住。   不用别人来迁就,也不想委屈自己迁就别人。   宿舍里有独立浴室,虽然小得转不开身,凑合也能用。一门心思地想回来洗个澡换身舒适的衣服,进门后他的目光却先被床头那片奶里奶气的紫色吸引了。   这间宿舍里两张上下铺,住了四个人。他是靠门口的下铺,2号床。睡他上铺的1号床同学也不怎么回宿舍,开学半个多月还没打过照面。   只偶然听舍友提起,说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性格不太友善,自此脑补出个薛定谔的校霸形象。   此时薛定谔的校霸床头,用粉色衣撑挂着一条浅紫格子小短裙,十足可爱。   文颂心想,这帮人也太爱看热闹了。校庆日要穿,干嘛这么早就买回来。   还挂在人家上铺的床边,找事儿吗。   他不假思索地取下裙子扔在自己床上,翻出水卡才想起,宿舍楼要晚上五点后才有热水。   还要半个小时。再出去太折腾了,只能坐在床边刷刷微博打发时间。   这时他才看到网友发来的消息。   【小黑粉:祝贺你考上心仪的大学】   【小黑粉:我也在c市】   【小黑粉:见面吧】   是昨晚收到的私信。   文颂下意识坐直了,食指指节抵住鼻尖轻蹭,是他认真考虑某件事时惯有的姿势。   小黑粉是在秦覃的评论区和他认识的,是秦覃的粉丝。   文颂对秦覃本人不太了解,只是高一时看到最爱的画师乘十在微博安利过这位“宝藏”,才顺藤摸瓜去关注的。   他对音乐并不热衷,欣赏水平也一般,但既然是乘十老师喜欢的歌手,爱屋及乌,刷到秦覃发博就会顺手点赞打卡留句“加油”。其实歌都没完整地听过一首。   那时候秦覃的评论区总共才几个人,一双手能数完。直到代表作《近乎正常》小火,评论区才变得热闹起来。   新来的小粉丝们一天天的“耳朵怀孕”“老公日我”,个顶个会说好听话。不缺没有感情的打卡机器暖场了,文颂就没在评论区再露过面。   或许是功成身退的背影太过洒脱,吸引了这小黑粉的注意。   私信聊天记录里,他们第一次说话是对方提问。   【秦覃专用小号:新歌你不喜欢吗?】   “xx专用小号”是常见的xx粉丝取名格式。他后来把备注改成了小黑粉,是因为这位粉丝实在奇特,时而吹爆秦覃的歌认定这是个天才,时而又言之凿凿秦覃歌写得都是垃圾。   不管夸还是喷都是真情实感,每隔一段时间就在两种极端之间反复横跳。也没见真的脱粉什么的,一有新歌照样会来找他讨论,接着再反复横跳。   显然是爱到深处才会有如此曲折的心路历程。是小黑粉实锤了。   就很怪。   很有趣。   文颂喜欢奇奇怪怪的人。   从前秦覃那寥寥的微博互动里,他和小黑粉都是雷打不动的点赞选手,很难不注意到。最初是抱着客气一番的想法聊了几句,没想过会从高中聊到大学。   当了两年网友,对话的主题除了秦覃当然也会涉及到别的,综合感受是挺聊得来。   现在既然同城了,顺其自然地见个面好像也可以。   【温水送服:抱歉,昨天跟同学玩到很晚,现在才看到你消息】   【温水送服:时间地点呢?】   感觉不会很快收到回复。文颂发完消息放下手机,目光又被小裙子吸引,拎在手里打量。   颜色好看。白紫格子,淡淡的,是他喜欢的配色。   衣柜里从浅紫到灰紫再到奶油紫的衣服他都有收藏,但紫色格子纹的衣服好像还是第一次收到。   裙子也没穿过。不知道穿起来是什么样。   他有点好奇,左右宿舍里没人,索性换上试试。   别的都还好,就是腰有点紧。   没什么弹性的布料,拉链能合拢大半,拉到最顶端有点难度,估计腰身还要放一放。   其实就差一点。想着收腹深呼吸应该还可以再努力一下,他刚吸了半口气,宿舍门被推开了。   来人个子很高,步伐匆忙。在九月份燥热的天气里,像是一阵冷风吹了进来,没看见他似的越过去,站在床边,把手里的课本码在上铺一排对齐。   转身要离开时才发现这还有个人,忙碌的脚步戛然而止。   “你在干什么?”   “……”   文颂老老实实地回答,“试裙子。”   终于有机会看清楚1号床同学的模样。校霸不校霸的暂且不知,但是个风云人物一定没错。   他有非常惹眼的一张脸。是那种第一眼就能让人心尖发颤的英俊,皮相骨相绝佳。浅色的眼睛,垂落视线时天生自带某种高冷气场,或许该称为高岭之花的通病。   只是表情有点奇怪。   他的视线落在那片紫色裙摆上,语气复杂,“那是我的。”   文颂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什么。   怪不得回来时看到裙子挂在他床边。   找事儿的人竟是我自己?   “我以为……抱歉,这就脱下来还你。”   这种场面,向来淡定的人也会感到无所适从。文颂露出歉意的表情,按住侧腰的拉链干脆地一拉到底,露出黑色的底裤。   纯黑布料裹着腰间莹白的软肉,微微陷入一道勒痕,色差对撞格外显眼。   他移开视线,冷声道,“别脱了。”   文颂手上动作一顿,能听懂。   是嫌裙子被穿过,他不想要了。   换个人都会觉得有点毛病。但文颂自己也属于这种毛病大的类型,反倒能理解,再加上鲁莽理亏在先,态度很好地点头说,“那我买新——”   “秦覃?”   对话被打断。3号床的舍友推开门,大大咧咧地嚷嚷着进来,“你在宿舍啊,隔壁……你俩干嘛呢。”   秦覃象征性地点了下头,径自离开了宿舍,没有再给他一个眼神。   果然不太友善。   文颂心里叹气,下一秒,望向门外已然消失的背影,后知后觉。   “他叫……什么?” 第2章   “秦覃啊。也是大二的,金融学专业跟我们一个班。”   3号床的师兄说,“你们俩都不怎么回宿舍,还没见过面吧。”   文颂点点头,“刚才第一次见。”   大概是因为没去参加军训,他的宿舍没和同级分在一起,被安排来跟大二的师兄们同住。平时都在校外独居也就无所谓宿舍里有谁,班主任搬来合住都没差。   虽然但是。   跟秦覃一个宿舍……还是超出想象的。   文颂默默在心里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退后两步坐在床边脱下裙子。   3号床师兄看着他还乐,“你穿成这样干吗?要去cosplay?”   他把社团的恶趣味活动大致讲了讲,得到句语重心长的关爱,“小萌新,以后可要长点心。”   看着就是一副乖巧斯文的模样,被抓出来欺负也不奇怪。   文颂闻言穿裤子的动作都停下来,抬眼看着他认真地回应,“我会注意的。”   “……”更乖巧了。   3号床师兄是个实在人,看这孩子有点心焦,正想着要不要传授几条生存之道,听见他问,“刚才隔壁宿舍怎么了?”   “啊?哦,不是说宿舍。”   师兄说,“是我们隔壁经济学专业,有个女生托我要秦覃的联系方式。我刚还想问他要不要给呢,好不容易遇见一眨眼人又跑了。”   这很正常。文颂想,帅哥在哪里都受追捧。   “别看他冷冰冰那样儿,据说追他排队能从一个院排到另一个院。文院理院不忌,师姐师妹通吃。”   居然被追捧到这种地步。文颂很捧场的给反应:“哇,真的吗。”   “不止。据说连校外也是情史一大把,大概现在的富婆姐姐都喜欢这种?越是爱答不理的弟弟越是想招惹吧。”   “这是怎么知道的?”   “嘿,大家都这么传的。也就是听个乐。”   “……”   原来是八卦模板。   文颂问,“你们不是一个班吗?”   “这里可是大学,小师弟。”   师兄笑他天真,“就算是一个班的同学,到毕业都没见过几面的多了去了。谁能真的了解谁呢。”   倒也是。即使在原来高中的班里,也有很多直至毕业都没说过几句话的同学。   听完八卦换回了衣服,文颂把裙子重新挂起来,拿起手机,看到微博私信的回复。   【小黑粉:只是随口一提】   【小黑粉:不用放在心上】   忽然说要面基,忽然又取消。一如既往的思路跳脱。   对此文颂倒是不以为意。   【温水送服:知道啦】   余光里,裙摆还在头顶晃动。他回完一句,看着屏幕有点纠结。   要不要告诉小网友他和秦覃在一个宿舍的事?对追星的粉丝而言应该算是个爆炸性新闻吧。   但……他跟秦覃并不怎么熟悉,开学到现在一共就说过两句话。   ——你在干什么。   ——别脱了。   连起来听像不对劲的台词。   还是等等再说好了。   犹豫过后,文颂放下了手机倒在床上,望着裙子有点惆怅。   都没来得及好好解释,以后如果再见面说不定会很尴尬。   听师兄描述是个异性缘很好的人,床边挂着裙子应该是买给女朋友的礼物之类的?   或许还是经过精心挑选的礼物。那么看到他随便拿来试穿,气得甩手走人也是正常的。   想到这,文颂又坐起身,翻看裙子的吊牌,在网上搜索店铺一家家地找同款。   他的解释对秦覃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私人物品被冒犯了才是事实。   起码要再买一条新的还回去才行。   **   刚走出宿舍楼,秦覃就接到了发小的电话,隔着两千多公里发来问候:   “我听小陈老板说你昨天状态超常,嗨得有点过头?”   从打通开始,宋青冉嚷嚷个不停。   “是不是因为你那个……身体不舒服?要不请假休息几天吧。我人不在那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自己注意点……下周周末我应该没什么事要做,到时候回国去找你玩儿。”   “知道了,一路顺风。”   “说这么多怎么就给我一路顺风啊?现在就顺风?这周你不打算再接我电话了?”   “……”   秦覃习以为常,把他的声音当bgm偶尔应两声,走在校道上继续刷新微博。   没有新的私信。   一直到校门口,彼端的唠叨声才算是收尾,“今晚演出还去吗?给我录个小视频看看。”   “不去了。今天有别的工作。”   秦覃挂了电话。   来接他的人发语音信誓旦旦地说“还有五分钟就到”,催得他急匆匆赶来。却硬是让他在傍晚未褪的暑气里等了半个小时。   夜幕将临时,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终于驶来,缓缓停在他身边。   车窗降下,覃琳伸出一只胳膊招呼,鲜红的甲油还没干透,染在白嫩的指端摇曳生姿,“抱歉抱歉~晚高峰太堵啦。”   秦覃没跟她计较,拉开车门,冷气扑面而来,“走吧。”   覃琳是个小演员,圈里摸爬滚打十来年也算不上红,但每年能接一两部小制作的戏,加上商演综艺之类,存下些积蓄开了两家服装店,如今半退圈,生活过得不错。   早前一起接戏的朋友除了结婚生子的,也有些在自己做生意。听一个做珠宝的姐妹说最近缺个模特拍产品宣传图,她觉着秦覃合适,就说今天拎过去试试。   能赚外快为什么不同意。   秦覃靠在座椅上,任由一只手被她的助理捧在怀里,喷保湿水去角质做手膜,一边弄一边啧啧羡慕。   “直接上镜也没问题啊,比我精心保养二十年的手都细嫩。”   触感冰凉。秦覃看着自己手上渐渐涂满白色的乳膏,开口时语气像在讨论一件别的什么物品:“这手一共也就二十年。”   “……”   “给你找回点信心么?”   助理乐了,“还以为你是不搭理人的那种呢。”   秦覃打了个呵欠,困倦地摇头。   赶上他兴致好的时候,跟宋青冉说对口相声半小时起步。今天情绪不高,课多事多,大太阳底下来来回回地跑。晒都晒蔫儿了。   车里倒是凉快。可手膜一敷上,甜腻的水果香味熏得人头晕。   他漫无目的地想,这东西里大概有漂白剂之类的成分,为了遮掩刺鼻的异味才添加香精进去的,有用力过猛的嫌疑。   等整个流程弄完戴上手套,香味被约束了些,另一段让人头晕的话题又开始了:   “听说你昨晚在我店里买了一条裙子?”   覃琳翘着指头玩手机,像是八卦的语气,问得不太经心,“有女朋友啦?不容易。”   “……”   秦覃不太想回忆自己为什么买了那条裙子。甜腻的香气里,蓦地又想起一截雪白的腰。   明明像小姑娘一样细,却又很有肉感,被内裤边勒出一道印儿来。晃眼得不行。   “下次直接领我店里随便挑,跟小姨还客气什么。”   覃琳吹了吹刚做好的美甲,笑得妩媚动人,“也带来给我看看。”   秦覃收回思绪,敷衍了一句:“以后再说吧。”   目的地在隔壁市。到达摄影棚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楚楚一个老板娘亲自来监工,其实是对覃琳口中所说“你看了一定会满意”的新模特感到好奇。   秦覃走进棚里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些年姐妹果然没白处,眼光精准。   “这是秦覃,我姐的儿子。”覃琳简短介绍,“这是楚楚,叫阿姨。”   “哎,干嘛让叫阿姨呀,叫姐姐就行了。”   “……”   “显得不尊敬。”秦覃露出浅淡的笑,规规矩矩地礼貌道,“楚姨。”   “哎~”   这姐妹习性不改,看见小年轻眼都放光。覃琳不客气道,“马上都人过半百了,收敛收敛。”   “瞎说什么,姐姐才刚过四十风华正茂。”   她爽朗地大笑,两只造型夸张的大耳环摇晃不停,打了个响指叫助理过来,“带他去做妆造,好好弄。”   从试衣间里出来,秦覃换了件黑色衬衫,领口敞开到第二颗纽扣,露出锁骨窝旁边一粒浅红色的小痣。   为他整理衣领的女孩不小心对上他垂落的视线,羞赧地撒手走了。   秦覃纳闷这姑娘怎么一直把他领子往下拉,看了眼镜子,不解风情地把底下的扣子又系回一颗。   做完造型,他要拍摄的第一套首饰是红宝石,已经在展台上准备就绪。有助理取了戒指套进他的手指,在摄像机前做最后的调整。   铂金的戒托嵌着红宝石,围镶了一圈碎钻。他肤色偏冷,跟首饰的调性极配。手指舒展,修长而不干瘦,骨节感恰到好处。   棚里闪光灯不停。   戒指大了一圈,要稍微找找角度,导演在镜头后指导他姿势,“手指搭在鼻梁……虚虚地搭着,指尖碰到一点就行,诶!别把眼睛挡住了。”   “头发再喷点水!刘海再湿一点!”   “……”   虽然不明白自己湿一点对首饰能有什么好处,秦覃听着指令兢兢业业地当人形展示架,一套套照片拍了下去。   不远处老板乘兴围观,十分满意。   “他有一张能让女人愿意花钱的脸。不对……他拥有一副让女人愿意花钱的身体。”楚楚发出一声喟叹,“或许男人也愿意。”   覃琳不置可否。“看看照片吧富婆,是不是你想要的效果。”   好歹是来工作的。   “无所谓。”她却摆了摆手,“他拍成什么样我都要了,大不了后期再修。”   “再说这穿着衣服有什么好看的,人家只想看他衣服下面穿了什么~”   “那可是我外甥,你浪个屁啊。口水吸一吸。”   “想让小外甥帮我吸~”   “……”   “他跟你姐姐真的很像。”   楚楚忽然道,“连身上那股劲儿……怎么说来着,连气场都像。”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很难相信世上会有那样一种人。   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会让人不惜一切地想要得到她。   覃琳沉默片刻,发出一声嗤笑,“像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不愉快的人不该多提。   楚楚干脆地转移话题,“那小外甥有没有进圈子的想法?说正经的,我可以帮忙引荐。你手里不也有很多人脉么?带他见见嘛。”   “那张脸不去让百十来万少女心动再心碎,只在我这小店里平平无奇地拍个宣传照,实在太可惜了。” 第3章   “我没问,做长辈的操心那个干什么。”   覃琳不以为然,“看他自己呗,要是真有天分有机缘,也不需要我们引荐。”   “我好想当他的机缘~”   “……”   “别说这些了。”   覃琳摆手终结话题,“还不如想想待会儿去哪玩。”   小姐妹有日子没见了,晚上自然是要喝一杯的。本想等秦覃收工后带他一起去吃个宵夜,不料被拒绝:   “我直接回去。”   秦覃说,“今天累了,不想在外面多待。”   “怎么,最近状态不好?”   覃琳细细地打量他,在他眼底看出某种熟悉的空洞,心里微微一沉,“最近没去你的医师那儿复诊吗。”   “没钱。”   “……”   秦覃看出她想法,先一步打断,“不用给我预约,欠你的钱我都还没还完。”   “哪里是你欠的……隔段时间还是要约一次去复诊看看的。”   “自己能调节得了干嘛还花那个钱。”   秦覃没什么表情,表现得不以为然,“我心里有数。别操心了。”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可顾及场合与时机,终究没有多言,只拿起旁边的渔夫帽压在他头顶,用长辈的语气叮嘱,“自己要顾着点自己。”   “知道。”   摄影棚离高铁站不远。临市间列车隔十来分钟就有一趟,回去很方便。而当他到达,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显示,今日最后一趟列车在晚上十一点二十停止检票。   秦覃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二十一。   “……”   他低声嘀咕:“真有你的。”   不知道是在说高铁还是说自己。   隔天最早一趟车是七点半。他买了明早的票,出站左转去肯德基,打算在这凑合一晚。   摄影棚里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暧昧的香水味,要用这种气味把自己与其他人剥离。可放进人群里招呼一圈,每个人的身上又都染上旁人的气味,七七八八混在一起,从芬芳到令人生厌。   秦覃知道,自己身上也是这种令人生厌的香味,象征性地要了一杯冰美式,找了张角落的空桌落座。   原则上他厌恶任何会沾染衣服的气味,但食物的香味比工业香精更令人容易接受。相比之下,接地气的肯德基稍微可爱一些。   他最后看了眼微博,关掉手机靠在窗边打盹儿,任由炸鸡薯条的香味悄无声息地把自己浸透。   肯德基里的bgm音量减小,变成舒缓的旋律。   夜色渐浓,万物休憩。   一整天的忙碌里,他的大脑都处于迟钝的状态,木讷的思维反应却在这时忽然活跃起来。   视野范围内的景象全部变成了灰色。有一道人形的影子靠近,掰断座椅上的钢条,递给他。   他甚至没有犹豫,起身接过钢条的动作如同和老朋友握手。   玻璃门无声地爆炸,握住钢条的手也是灰色。他走出店铺,站前广场上人流汹涌,全部都是雾蒙蒙的灰影。   每一个人表情都是同样的麻木。在他现身的一刹那,无论身朝何种方向,以毛骨悚然的同步率,成百上千双空洞的齐齐转头盯住了他。   他站在这一片灰色的旋涡中心,举起钢条,猛地砸了下去。   手起手落,单调重复的刺激也能让人兴奋到战栗。只有四处喷溅流淌的鲜红是灼目的,溅到脸颊会粘稠地滴落。腥甜的滋味比起血液更像番茄酱。   秦覃蓦然睁开眼。   玻璃门好好地关着。   点餐台前店员无所事事地低头刷着手机,身后墙面上的白胡子老头穿着红围裙打着黑色的领结,笑容和蔼可亲。   他拉低了帽檐,拿起咖啡一饮而尽,清除脑海中荒诞的幻想。   天亮后辗转回到宿舍,室友们都还在睡觉。只有靠门口的下铺是空着的,应该是有早课,挂在床头的裙子也不见踪影。   秦覃向那乱糟糟的床铺上投去一瞥,漠不关心地收回视线,拿了水卡去冲澡,冷水洗掉发胶和一身复杂的气味。   等他从浴室出来,两个同学已经起床,正在商量去吃早餐,难得见他回宿舍,一起扯了几句。   “哪儿鬼混回来的?事后澡都得留到宿舍里洗。昨天挺忙碌啊。”   秦覃:“是挺忙。”   忙赚钱来着。   他平日不住宿舍,免得情绪转换时起伏剧烈影响到别人。床上只有两摞课本,上课要用过来拿了就走。   新学期空出了一个床位,没想到是填给大一新生住。听他们说才知道。   “学物理的?怎么给分到我们这儿来了。”   昨天见文颂时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脖子以下,被那截腰线缠住了目光。没太留心人长什么样,只记得戴了副黑框眼镜。   隐约是有点小书呆子的模样。   “估计是新生报到的时候来晚了,哪儿有空位就填哪儿了呗。”   正说着,外面有人敲门。还以为是话题中心的人回来,给开门后却走进了一位中年阿姨。   秦覃只能辨认出她不是宿管,倒见另外两个室友十分热情,把早就打包好的床单被罩和脏衣服一起拿出来,腆着笑脸都交给她,“辛苦啦辛苦啦。”   秦覃:“中彩票了?”   “哪儿能是我们请的阿姨啊。”室友指指他那位下铺,“小师弟请的,顺便也便宜了我们。”   文颂讨厌做家务,平时的生活环境里也不用自己动手。虽然每周最多在学校住两天,但还是需要很多私人物品,在这用过的就请阿姨也定时过来拿走洗换。   最初看不惯这娇生惯养的做派,两个师兄还嘴上不客气过。但小少爷只用了一句话,坦坦荡荡的就把人给收买了。   ——你们要不要也一起拿去洗?   小机灵鬼罢了。   如果无法鄙视他,那当然是加入他。   阿姨不忙着走时甚至还会给宿舍打扫卫生,连角落都擦洗得干干净净,从此304成了整栋楼最整洁的男生宿舍。   由此,文颂跟舍友的关系即使算不上很近,至少也是相安无事。   阿姨每周都会来,却是第一次见秦覃,收了其他两位的又问他有没有什么脏衣服,收拾出来她一起拿走,洗好在再送来。   “不用了。”   秦覃让开些位置,坐在对面桌边,看她去把文颂床上乱成一团的薄被抖开叠好,放进随身带来的收纳包里,又拆下枕套。   抽出床单时,枕头底下掉出本书来,啪嗒脸着地。   秦覃坐得近,顺手帮忙捡了起来,不经意地一瞥,弯了下嘴角。   脸着地的这一页不仅有脸,还有许多其他部位的特写。看来是小师弟的独特收藏,应该有马赛克的地方全是高清。   笔触细腻,不同寻常。   **   没有乘十老师新连载可以看的日子过得好慢。   一话几十格根本不够看。周三的思修课上,文颂在课本下偷偷温习上周更新的漫画,一格一格放大欣赏,聊以慰藉。   开学时抢课手速够快,蓝岚和他选到了同一门思修课,这会儿正坐在他旁边拿消消乐打发枯燥的时间,顺便还注意下周围的动向,“后面有个人好像瞟了你几眼,是不是你们班的啊?”   他意犹未尽地移开目光,回头扫了一圈,没看到班上的同学,随口回答,“不是,可能是在看你吧。”   蓝岚纳闷儿,“也不是我同班的啊。”   文颂没放在心上。手机忽地震了两下,他点开看一眼详情,心想总算是到了。   是学校快递柜发来的取件消息。   秦覃那条裙子是手工定制,他通过吊牌找到了服装店,有点小众,客服说同款没有库存,预定后又等了一周,现在才收到。   本来他还担心没收到货就提前遇上秦覃,苍白的解释没有说服力,结果一周过去两人就没碰过面。   这下好了。文颂想,接下来又该担心遇不到的问题了。   秦覃好像比他还少回宿舍。虽然是可以直接把裙子放回他床上,但没有当面道个歉总觉得差点意思。   也没有联系方式,要不写个小纸条什么的?   他边想边翻漫画,不小心点到返回键,在主页满屏五彩斑斓的封面里胡乱戳进一部作品,斜体标题大字十分应景:   《裙子底下是怪物》。   文颂属于追求画风美感的那种读者,不太常看猎奇向的作品。今天好巧不巧地点进一本,画面完成度也还可以,就往后翻看了几章。   越看越觉得,是自己格局小了。   真的有男生是喜欢穿裙子的。秦覃的裙子也并不一定是送别人的。   也可能是自己要穿?   剩下的小半节思修课,他再看漫画里帅气男主角的女装play,不自觉带入秦覃的脸。   漫画里的男主角顶着秦覃的脸在开火箭。   四舍五入秦覃在他脑子里开火箭。   下课铃响都没什么存在感了。蓝岚收拾了课本还得把他拎起来,“走不走?你后面不还有课么。”   “……喔。”   文颂从高速行驶的世界中跳出来,退出羞耻画面切成物流短信一气呵成,镇定地递给他看,“我还要去取一下快递。你知道这个柜子在哪吗?”   不住学校连快递柜在哪儿都不知道。蓝岚今天的课已经上完了,陪他一起去拿快递,看着外面那层粉嫩的包装,露出质疑的神色,“你谈恋爱了?”   “帮同学买的。”   这一听就像是借口。   蓝岚嗅到些不同寻常的气息,以为他上了大学开窍了,这么快就看上班里哪个小女生,还颇有些欣慰,打趣道,“跟我还不说实话?从实招来,是给哪个小女……”   “秦覃!”   一声清脆的娇呼,把两个人的脚步都定在了原地。   文颂望向声音的方向,校道上熟悉的身影被快速靠近的女孩截住了,还被塞了一束花,看样子很像是告白现场。   “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啊。”   蓝岚忽地思路打结,正想着在哪儿听过,一转头看见身边的人居然在拆快递。   宿舍里想要碰面太难等了,既然遇上了现成的机会,不能错过。   文颂理所当然地想,等告白结束就去爽快地解释清楚,把东西给他误会结束。   一鼓作气!   他边走边拆,丢掉外面的快递胶袋,把装裙子的礼盒放进赠送的手提袋里,多余的小票和价标之类全部丢掉,拎给蓝岚看,“这样可以吗?”   “啊?”   以为他下节课就要送出手,蓝岚当真帮他检查一番,“行,没问题。”   文颂点点头,接着就站在树荫底下不动了。   蓝岚:“……”   看不懂。   秦覃离他们已经很近了,余光里可能都已经发现有两个人在围观。但他没有分出目光去给多余的人,只安静地垂眼看着面前的女孩,听她磕磕绊绊地诉说心路历程。   那样专注的眼神,哪怕盯着一棵树看,都会显得很深情。   他今天发型很精致,像被造型师抓过。领口敞着,露出的锁骨形状很好看。下午三点多钟,正是最热的时候,他听着面前冗长的告白,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一点点湿润痕迹在太阳下微弱的反光,很快又消失不见。   好像刚刚看的那页彩漫上那种,被人用力亲过的那种颜色。   文颂看得都有点脸红了。   感觉……   好色气啊这个人。   好不容易女孩要正式告别了,可还没等到抬脚走开,又有另外两个女孩小跑过来。   像是她的同伴,也同样怀里抱着花束停在了秦覃面前。   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告白还得排队。蓝岚看得叹为观止,“真够排场的。”   然后才发现,他好像还不知道为什么要陪文颂在这儿看别人接受告白。   偏偏身边的人还在专心地围观,一副想入非非的表情。他忍不住问:   “你想什么呢?”   文颂回过神来,抬手蹭了蹭鼻尖,还是那种坦坦荡荡的语气。   “在想什么时候才轮到我。” 第4章   “轮到你干嘛?”   蓝岚还没听明白。他却不能再等了,拿快递已经耽误了些时间,再拖下去高数课会迟到的。   文颂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我去啦。”   “……”   哈?   他就这样拎着礼物,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告白现场。先前的氛围被打断,三个女生连同秦覃的注意力同时被转移到他身上。   上周见过。   秦覃看着他想,是那个枕头底下藏小黄书的师弟。   “抱歉打扰你们,如果还要很久的话,可以让我先吗?”   他条理清晰地叙述自己插队的理由:“因为我等一下还要去上高数。”   “……”   大概是因为语气诚恳,有条不紊的态度让人生不起气来。   又具体到高数课这种细节,听起来反而像是原本要跟秦覃一起,却被告白打扰的朋友。   “不用不用,我们这就走了。”   女孩们连连摆手,最后朝秦覃说了一声加油,“以后你的演出我们也会去现场支持的!”   秦覃说:“谢谢。”   文颂眨了下眼。   是粉丝啊。   蓝岚本能地感到自己多余,就留在原地观望没跟上来。转眼间只剩下他们两个面对面站着。   秦覃的视线便全部被攥取到他的身上。   他果然戴着副与脸蛋不相衬的黑框眼镜。一眼看过去,巴掌大的脸被挡了一半。   倒没挡住双颊上浮起的红晕。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红扑扑嫩生生的,显得气色很不错。   看起来很健康。   接着刚才的话茬,秦覃率先出声问:“让你先干什么?”   他音调很低,带着感冒时会有的那种沉闷的瓮声。听得人心里一颤,莫名耳朵有点痒。   书上说帅哥都是用这种嗓音说话的,这样显得比较有魅力。   文颂认为自己应该表现得淡定一点,于是忍住了没有去揉耳朵,大大方方地递上刚拆完的快递:   “这是赔给你的。”   秦覃一愣,不知想到什么,停顿数秒才伸出手,接过了这件礼物。   文颂又被他的手吸引了。   那是一只线条优美的手。握住提绳的手指弯曲合拢,骨节突起泛白。像件寒玉雕刻的艺术品,在这样的烈阳下仍旧微泛冷意,关节和指尖边缘却隐约带着点水润的红。   脑海中画面感接踵而来。倏忽间闪过的特写里,这只手汗迹斑驳,手指用力收紧,抓皱了洁白的被单……   好色气啊这只手!   秦覃问,“还有别的事吗?”   “啊……没有别的了。”   浮想联翩的景象被打断,文颂不好意思起来,快速地说了声再见。   糊里糊涂退回树荫下找蓝岚,才忽地反应——   又忘记解释了!   本来条理清晰的……都怪美色迷人眼。   蓝岚还一副“等八卦”“想细听”的表情。他只能郁闷地叹气,“路上说吧,高数课不能迟到。”   如果注定无法挽回形象,那就算了。东西赔给人家就行。   思修和高数上课的教室不在同一栋教学楼,要查看课表才能确认去哪一间教室。   他把两只口袋摸了个遍,茫然地自言自语,“我手机呢。”   “……”   蓝岚一拍脑门儿,叹气声比他还大,“别是一起装那个衣服袋子里了吧?迷糊什么呢弟弟。”   手机这种东西,不能丢。买个新的不是问题,关键是里面不知道缓存了多少见不得人的玩意。尤其是他的。   好在才走出一小段。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文颂迅速转头回去找,意外地发现秦覃还站在原地。   他手上空空的。   刚刚收到的花束和礼物袋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一旁的垃圾桶边缘里,有娇艳的玫瑰生机勃勃地探出头来。   还有那只淡粉的礼物袋。   **   两人短暂地对视了一眼。   文颂扑哧笑了。   这个人好怪。   秦覃看他更怪。   亲眼目睹这种场景,非但没有感到生气或难堪,反而还笑得出来。   “如果你不想要,直接拒绝我也可以的。”   文颂靠近垃圾桶看了一眼,小心地避开其它,拽出礼品袋倒在地上。除了装衣服的纸盒,手机果然也在。   他抱着纸盒拿起手机,像个幼儿园老师对着小孩那样,对着秦覃问,“你想要什么样的赔偿?要不我直接转账给你。”   “不用了。”   秦覃沉默了一下,低声补充,“什么都不用。”   他什么都不要。   文颂有点为难,想了想说,“那我再好好道个歉吧。”   “我不是故意要动你东西,拿来试的时候以为是别人送我的。抱歉。”   秦覃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文颂晃了晃手里的盒子,“那这个我拿走啦。”   这趟蓝岚全程陪在他身边,听得不明不白。直到两边转身各走一道,不满地嚷嚷,“怎么还跟他道歉啊你哪对不起他了?明明是他有问题!”   “是吗。”   文颂饶有兴致道,“应该等我走远了再扔?”   “……”   理论上说送给他了就是他的东西,随意处置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就是态度很让人不爽。即使文颂接着讲了宿舍里的误会,也没有让这种不爽减弱多少。   蓝岚颇有微词,“你对他太友好了。”   文颂却并不在意,“因为我有个朋友很喜欢他啊,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小网友。”   爱屋及乌嘛,一贯这样的。待人宽和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对帅哥还可以格外包容一点。   “我好像有点印象。”蓝岚寻思,“是谁的粉丝来着……秦覃?刚刚那个……我靠?他就是秦覃?!”   脑回路被打通了。   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才明白先前听见这名字的熟悉感从何而生,“那你不就是跟一网红同宿舍了吗。”   文颂纠正:“是原创歌手。”   因为喜欢乘十老师,他也试着画过漫画,证实了自己是个没什么艺术细胞的人,从此就对美术音乐这类艺术创作者怀着种崇敬的心情。   明明是有才华的人却被“网红”这种词一概而论,实在有点埋没了。   “况且我听宿舍的师兄说,他平时都不太会回去的。我也是啊,所以以后应该不会很常见面了。”   文颂停住脚步,手机丢给蓝岚,腾出手来把精致的礼盒拆掉,裙子放进路边的旧衣物回收箱里。   他平时没有穿裙子的爱好,也没有可以转送的朋友,只能处理掉了。   蓝岚说,“你之后校庆不得穿么?”   “我那边还有一条同款的,请阿姨带回去洗了。”文颂笑道,“你干嘛用那么期待的语气。”   “嘿。”蓝岚挠头,“实不相瞒,我也想看。”   凑热闹是不嫌多的。   把纸盒丢进垃圾箱,文颂手上也是空空的了。   这件事应该算是到此为止,但不知怎么,总让人心里有所惦念,“你觉得……他真的是不小心被我们撞见吗?”   “什么意思啊。”   蓝岚不懂,“难不成扔的时候还希望我们看见?不合理吧。”   文颂迟疑着摇头。   “我也不明白。”   和慢吞吞的外在表现截然不同,他天性里有某种敏锐,说不出缘由,只能归为一类直觉。但起码能够辨别出人的身上是否带着恶意。   一个顶着大太阳听完粉丝长篇大论的告白的人,却没有耐心多走两步路,找远处的垃圾桶吗?   蓝岚没那么细致的心思,把手机塞回给他,适时提醒,“你的高数。”   ……高数!   暂时没时间揣摩人心了。校道上一溜小跑,文颂踩着铃声进了教室。   平时都会有意避免跑跳,这种程度的运动对他而言已经算得上激烈,进来后躲在最后一排调整呼吸,点名时答“到”的声音都还带着喘息。   旁边来晚了从后门溜进来的同学都比他先喘匀气。见他呼吸急促,甚至又溜出去买了瓶矿泉水,带回来给他,“小口喝,压一压。”文颂接过水,摘掉起雾的镜片,看向热心的同学。   对方也戴着眼镜,头发推得短短的很精神,态度随和,好像走在校园里常会见到的那种。   但不是同班的。   好像是不认识的人。   他略微疑惑地歪了下头,水光在眼底流转潋滟,连带着投来的视线也蒙了层氤氲的水汽。   不知为何,对方避开了他的注视。欲盖弥彰地咳嗽两声,压低音量,“上一节思修课……我就坐在你后面。”   “当时你在看乘十老师的新作,对不对?”   ……竟然!   一瞬间连喘都忘了,文颂用力点头。   “不过要到周四才更新。”   “哈哈哈所以你在看上周那话吗,是在复习?有一说一他的人体画得太好了,线条简直就是艺术!只不过光影稍微弱点。”   “怎么会!乘十老师的光影也很神仙啊。”   “那你应该是很喜欢那种浅浅的冷色调。确实有氛围感,不过我喜欢饱和度更高的配色……”   线代讲的都是高中学过的内容,赶上点名就行。这节课里,文颂收获了今天最大的惊喜,并不是重复的知识——   而是一个小学生爱好的同好。   那么选择了同样的社团也十分合理了。   “我也是动漫社的。加个微信吧?以后社团有活动可以一起。”   他拿出手机放在文颂面前,友好道,“郑西阁。他们都叫我格格。”   文颂扫了一下,愉快地通过好友申请,补充介绍:“我叫文颂。”   郑西阁乐了,重新打量他,“原来他们说的那晚聚餐,被罚在校庆日穿裙子游街的倒霉蛋就是你啊。”   文颂:“……”   已经流传到这种程度了吗。   “那天晚上我有同乡会的聚餐就没去。早知道你们玩得那么嗨,也过去凑个热闹了。”   看他表情有点复杂,郑西阁以为是在无语要穿裙子的事,安慰道,“放心啦,你腰细皮肤又白,脸又这么小,到时候戴顶假发挡一挡没人认得出来的。他们拍几张照片就会放过你了。”   其实只是又想起了一条裙子引发的舍友危机。   文颂听着他津津乐道:“你遇到的这个还不算最社死的。我看社团相册,里面还保留着上一届去漫展出泳装cos的黑历史呢。”   文颂:“……哇。”   真会玩。   他对动漫不是很感兴趣,只是喜欢看漫画。但自选社团的时候逛了一圈只有动漫社,就选了这个跟爱好最相近的。   之前多多少少带着刻板印象,以为动漫社的成员都跟宅属性绑定,不会太热衷于社交,进社了才知道原来是群人来疯。   社团每个周末都有酒局。这周也不例外,郑西阁当即邀他一起去。   上次被灌得太惨烈记忆犹新,文颂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去逛漫展倒是可以叫我。”   高数课结束告了别,他去饭堂解决了晚饭,沿着小花园散步消食,夜幕降临,路过图书馆翻了一小时杂志,八点钟回到宿舍。   宿舍里一片漆黑,他是第一个回来的。于是在自己的小空间里放松下来,他慢悠悠地哼着调子去洗漱。   他皮肤敏感,受点刺激就容易泛红。今天晒多了太阳,洗完澡后拿预备在小冰箱里的凝胶冷敷了十分钟,再细致地洗掉,薄涂一层润肤露。   洗漱整理完毕,九点钟准时上床,翻翻漫画就睡觉。   比退休老干部更精致的养生作息。   他很少熬夜。乖孩子没有夜生活,只偶尔在宿舍里没别人的时候,自己会看着漫画吭吭唧唧来一发。   这天晚上一直都没有其他人回来,大概又是他一个人的夜晚。   又到了吭吭唧唧的时候。他却兴致不高,漫画也没看,对着手机发愁。   他不太擅长社交,认识新的朋友都是靠别人主动的,连跟网友聊天都是。   望着微博私信里停滞的聊天记录,文颂犹豫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该关心一下对方。   上周小黑粉忽然提要见面,又忽然取消,虽然没解释太多,但总让人想到会不会是三次元发生了什么状况。   他知道有很多人在网上寻求友谊,就是为了跟现实生活分隔。他们的聊天也一直都是精神交流为主,没怎么提起过现实状况。   如果贸然问起,会不会让对方感到不适?   太难了。社交真是太难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叹气,间或还抬腿扑腾两下,踢得床板直晃。   黑暗中,上铺忽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像是实在忍无可忍:   “一本漫画不够你用吗。”   “……”   头顶有人!   文颂被吓得差点心梗,腾地坐起了身。   比白天听到的鼻音更重,但显然是秦覃的声音。大概是回来太早又一直待在上铺没有动静,这会儿出声才知道他也在。   刚刚都想了些什么?自言自语的时候有没有把奇怪的内心os讲出声?!   明明他也在,为什么不说话!   文颂脑子里乱作一团,匆忙下床去摸主灯的开关,凌乱地找话来掩饰心虚。   “我……那是……你怎么乱翻我东西啊。” 第5章   动作太快。秦覃一声“别开灯”还没来得及说就堵在嗓子眼,刹那间亮得好像看见了天堂。   “你家保姆来铺床的时候,枕头底下掉出来的。”   他挡住刺眼的光,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语气困倦地说完,起身下床喝水。   文颂局促地站在床边,看到平时码放整齐的那两摞课本被堆到墙角。上铺就只铺了一条光秃秃的床垫,被单枕头什么都没有。   他扔了一件衬衫垫着躺了半个晚上,已经被汗浸湿了。   看着怪可怜的。   秦覃拎出椅子反着坐,喝过水后前额磕在椅背上一言不发,像是还没缓过劲来,费力地呼吸。   他白天还有课,临时被叫去补拍新品的照片,完成工作后带着妆造匆忙赶回来在宿舍冲了个冷水澡。本以为没事的,大概是教室里空调开得太低。   被汗浸透的短袖紧贴着弓起的背,勾勒出后脊的轮廓,随着沉闷的呼吸声起伏明显。散发的热度站在旁边仿佛都能感受得到。   他在发烧。   文颂想到白天遇见他的时候,怪不得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原来是生病了。   拖到现在明显变严重了。文颂多看了两眼,忍不住伸出手,想到两人关系算不上融洽,碰到他的额头前又谨慎地收了回去。   可放着不管也不太好,“秦……师兄。”   他弯下腰来,轻声问:   “需要我帮忙吗?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乖乖巧巧地喊着师兄,却是用平视孩童的视线,也以对待孩童的语气。   秦覃不悦地抬头,直起背,从更高的角度俯视他的脸,视线却被他睡衣下露出的脖颈吸引。   又要更艰难地抑制自己心里断裂的,被灰色填满的情绪。   可怕。   秦覃面无表情地想。   眼前的人神色柔软,正关切地询问他是否身体不适。   而他心里盘旋的念头,是如何能将这寸脆弱纤细的脖颈捏在手心里。   文颂一无所觉地眨了下眼,看他不言不语以为是烧迷糊了,竖起手指在他眼前晃动,“秦师兄?”   “……不用。”   他移开视线,连嗓音都哑了。   “你安静一点就行。”   **   秦师兄好像打算继续拖着。   明明就很难熬,却不愿意接受旁人的善意。对于文颂这样会让自己时刻保持舒适状态的人而言,是不太能理解的作风。   他建议道:“那今天先睡我的床吧?你床上什么都没有,很难睡。”   “我今晚本来就打算通宵的。”他还特意找了个理由,“攒了好多漫画还没看呢。”   “……”   秦覃想,他根本就不会撒谎。   这样的想法赤/裸裸地暴露在眼神里,无异于毫不留情地拆穿,文颂被他盯到无奈,换了个说法,“就当我拿错裙子的补偿?”   “起码让我做点什么吧,不然总觉得欠着你。”   是这种讲究两不相欠的性格吗?   不知被哪一句打动,他终于没有再拒绝。文颂稍感满意,飞快地把枕头底下的漫画书拿出来丢去对面的书桌上,拂了拂床单,做出个“请”的手势,甚至体贴地把空调温度调高一些。   “如果冷可以盖我的被子,不用客气。”   被子上带着淡淡的葡果香味。或许是感冒让嗅觉与喜恶的条件反射断开,秦覃觉得这香味并不难闻。   “你回来得那么早,有没有吃晚饭啊。”文颂接着又问,“退烧药呢?感冒冲剂呢?”   秦覃:“……”   是这种得到机会就越管越宽的性格吗。   看来是没有。文颂拿起手机,“一个热知识,生病的时候吃药好得快。”   他在宿舍楼的代购群里叫了个跑腿,一分钟就到门口。拜托同学去买感冒药时顺便也问了句,“能帮我买万托林吗?”   看对方一脸茫然,他补充说明:“就是硫酸沙丁胺醇气雾剂。”   “……”更茫然了。   跑腿同学不知道那是什么药。文颂正要找瓶子给他看,听见秦覃在身后接了句,“哮喘?”   “嗯。”文颂略感惊讶,回头问,“你知道哪里能买吗?”   “那是处方药,他替你买不了。”   “我没有你的处方呀。”跑腿同学也说。“还要别的吗?”   “那就只买感冒药吧。”   以往用的都是家里备好的,随手拿了就能用。大学报到忘记放行李箱里一起带着了,回头还得再让家里寄来。   秦覃听见他嘱咐跑腿同学,路过便利店再带两只饭团。   “你刚刚一直在宿舍里?怎么都不出声的。”   关上宿舍门,文颂把椅子拖到床边,学着他刚才的姿势反过来骑着坐,趴在椅背上跟他聊天,“有没有听到我说什么奇怪的话?”   “……”   生病的原因,秦覃反应有点迟钝,时不时的还思路断篇。一晃神的功夫,甚至有点迷糊自己到底是怎么从上铺跑到下铺来的。   更别提先前回到宿舍那阵,头晕目眩,昏睡中听到悉悉索索的动静,不知道是洗漱还是在嘀咕什么,“我在睡觉。”   文颂放心了,“那就好。”   没听到,四舍五入就是没有说。   宿舍楼离学校小诊所并不远,跑腿的同学马上就会回来。他希望秦覃能吃了药再睡觉,又想不到什么好用的尬聊模板,于是就近取材,拿自己校庆上要接受的惩罚当趣事讲给他听。   顺便还能把拿错裙子的误会再解释清楚点,证明自己真的不是什么偷衣服的变/态。   “是打算送给女朋友的礼物吗。”   文颂好奇心上来,问,“还是给自己买的?放心我只是问问,不歧视个人爱好。”   “……”   他后来想想觉得不太可能,毕竟自己穿着都有点紧,秦师兄个子比他还高,腰也太细了。   秦覃反问,“原因很重要吗?”   文颂认真地点头。   “我有一个朋友很想知道。”   是不是在无中生友,秦覃没太多力气去想。   横竖外面关于自己的谣言五花八门,传来传去日益离谱,也不差这一嘴。比起买裙子给自己穿的解释,他说,“我选择前面那种。”   那就是有女朋友啊。   文颂提前为自己的小网友感到难过。   这件事情说完,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别的能聊了。这场小小的误会好像就是他们仅有的联系。   他聪明地守住了玩笑的界限。没有再问秦覃为什么丢掉了那件赔礼,以免令场面变得难堪。   两人之间迎来了一段沉默。   秦覃间歇性停止思考,片刻后像是大脑重启一样对他说,“他们是故意针对你。”   “因为你看起来很好欺负。”   文颂:“……”   怎么又聊回去了,反射弧好长。   但蓝岚也说过同样的话。这句近乎关怀的提醒,让眼前的人看起来没有那么难相处了。   文颂注视他,突然笑起来。   “秦师兄,你现在也很好欺负。”   脸色是羸弱的苍白,被汗水打湿的额发是漆黑的。唯独嘴唇是一抹艳色。   即使平时都喜欢浅淡的色调,也不得不承认,是这种冲击性更强的配色更抓人眼球。   这种病欲的模样居然也有点好看。简直令人想要叹气。   怎么会连生病都好看的?帅哥就是不讲道理。   跑腿的同学速度很快,带回药的同时也带回了吃的,还细心地请便利店加热过。   文颂道了谢拿进来,把热乎的饭团和感冒药一起递到床边,“先吃饭才能吃药。”   秦覃接过,望着手里一小兜吃的,没说不要也没往外掏。就盯着看。   文颂估计他是有话要说,但大脑正在缓冲,于是耐心地等。   等了足足半分钟,秦覃缓冲完成,终于开口了:“为什么这么照顾我?”   这已经超出了欠人情得还的范畴。   是在想这个啊。文颂犹豫了一下:“那我可就实话实说了。”   “……”   “你是一位歌手对不对?”文颂说,“我有个朋友是你的粉丝,所以想帮着来套套近乎,刷点好感度什么的。”   刚见到秦覃的时候就这样想了,起码得跟他好好相处。不太懂得什么高级的社交话术,只能直接坦白。   诚实到近乎可疑。   秦覃眼睛里就写着“你是不是在无中生友”几个字。   “是真的!”   文颂用“不信我把聊天记录掏出来给你看”的语气,掷地有声道,“《近乎正常》是你写的歌!对吧!”   秦覃点头:“再说两首。”   文颂:“……”   假粉的暴露时间到了。   “我就知道一首,是我那个朋友喜欢你的歌又不是我……啊我也不是说不喜欢你的歌,我的意思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真的有一个朋友!”   越描越黑是怎么回事!   文颂难得语塞,不得不停下来整理思路,重新说,“我那个朋友他也在c市。”   “如果以后他想见你或者送花给你,拜托你也给他一点时间,就像今天下午那样,行吗?”   文颂周全道,“我会提醒他找个凉快地方见你的。”   果然有所企图。   秦覃倒是更能接受这样的解释,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示意他套近乎所做的努力没有白费。   “行。”   到这时,他才拆开包装纸,咬了一口饭团。   海苔烘烤过的香气和米饭融在一起,粒粒都有嚼劲,裹着海草蟹柳和流心的芝士,香软咸甜。丰富的滋味落进胃里,感官才开始复苏。   他终于感觉到饿,把两只饭团都吃完,接过文颂递来的水灌了一大口。   “谢谢。”   “不客气。”文颂笑着说,“也谢谢你。”   后来零零散散又说了些什么,不记得了。这个时间点他早该困了的,事发突然才撑着陪了会儿。   等秦覃吃完药躺下,他只留了一盏台灯,翻了会儿漫画趴在书桌上玩手机到睡着。   背后的视线是什么时候移开的,也不大清楚。   次日早晨醒来,他腰酸背痛地抬起头,迷糊中伸了个懒腰,身上外套滑落,捡起来看才发现,是昨晚随手挂在床边的大浴巾。   被子整洁地平铺在床上。秦覃已经离开了宿舍。   上午满课,必须马上动起来。文颂一边刷牙一边发消息,请阿姨稍后过来清洗打扫。   收拾停当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时他才注意到,秦覃带走了那盒感冒药。   不知为何,这发现让他在一天的伊始,感到格外开心。   **   白天的酒吧氛围冷清。时间太早几乎没有人,只有一名兼职的服务员在打扫卫生。   秦覃坐在吧台最高的凳子上,叼了只温度计,恹恹地撑着脑袋看他忙活,药盒放在手边。   “你这脸色,去演只鬼都不用化妆了。”   宋青冉说去给他拿喝的,半晌端着半满的雪克杯回来,递到他手里,“来,头孢就酒,越喝越有。”   秦覃吐出温度计,倒出药片仰头吞下,用杯里的温水送服。   摇酒的杯子里面装的却是温热的柠檬水。   “还是这么信任我,感动。”   宋青冉瞥了眼温度计,在他额头上乱摸,“怎么还三十八度啊。没有我在的日子里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知道不知道?”   “手拿开。”   秦覃不悦地后仰,跟他隔着两个凳子坐。他顶着一头灰绿色的短发,估计是刚染的,稍靠近就能闻到染发剂的刺鼻香味,“不是说周末回吗?”   “当然是要给你个惊喜。”   宋青冉嘿嘿一笑,拨弄自己颇为得意的新发型,发出逃学惯犯的声音,“周四周五我反正没有重要的课,正好连上双休日呗,这次可以待四天。”   秦覃点了下头,无言以对。   “看在你生病的份儿上,暂且原谅你对我这么不热情。”   宋青冉说,“今天怎么玩?去医院蹦迪?”   “睡一觉起来卖艺。”   秦覃课余的主要兼职之一是在酒吧驻唱,一晚十首一周四天班按月结算,跟乐队演出场费额外给红包。   待遇不错,还包住,小舞台后面闲置的杂货间改装后给他当了员工宿舍。   这家老板姓陈,是个年轻人,家境不错主业也不指望这儿挣钱,折腾livehouse是兴趣爱好,没事能有个地方跟朋友听听音乐聚一聚。   驻唱稳定合作时间一长,跟他也算有了交情,两人处得挺融洽。小陈老板请秦覃过来随时喝酒不开单,没有轮班的日子里,秦覃即兴上台帮着暖场也不要钱。   “听说你总有些小粉丝追着捧你的场,都是女粉吧?你终究也到了要出卖色相赚钱的这天。”   宋青冉哼哼唧唧地说话,“她们好肤浅。居然不是喜欢你的才华,只是喜欢你的脸。”   “我就不一样,我都喜欢~”   头还昏沉着,秦覃听他提起这些有点烦躁。   昨天去补拍平面,楚楚有意把他往娱乐圈带,本来简单的拍摄工作拖得有点久,额外介绍了好几个新朋友给他认识。   他甚至怀疑这场重感冒就是被心累诱导出来的。稀里糊涂还被一个刚入学的小师弟照顾了一晚上,越活越回去了。   宋青冉接到一通电话,背过身去语气变得有些恭敬,不知是导师还是什么长辈打来的。   秦覃打算等药劲儿上来就去后面睡觉,靠着吧台玩手机酝酿困意。   小陈老板是真觉得他歌不错,迄今为止写的几首歌全部拷贝放歌单里当酒吧bgm。   他每首都录了几个不同版本,不插电的听觉感受差别很大。现在播放的就是那首《近乎正常》的钢琴伴奏纯音乐版本,比原版更宁静温和。   秦覃自己其实并不喜欢这首歌,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在网上小火,当下倒是很适合打扫卫生的氛围。   也是某个小师弟唯一能叫出名字的歌吧。   “我真的有一个朋友!”   他想到文颂红着脸喊出这句话的神情,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漫无目的地点进微博,他看到自己置顶的私信有新的消息发来,时间就在十分钟前。   【温水送服:在吗在吗】   【温水送服: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秦覃专用小号:我还好】   【温水送服:!那太好啦】   【温水送服:上次临时取消见面,忘了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   【秦覃专用小号:没事,只是老朋友忽然找上门】   【温水送服:这样啊,那你先忙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   【温水送服:我有一个重大情报告诉你,可能会让你难过】   【温水送服:你想听吗】   【秦覃专用小号:说来听听】   【温水送服:据可靠消息,秦覃好像有女朋友】   【秦覃专用小号:……】   【温水送服:很惊讶吧?我也没想到】 第6章   对面头像是浅紫色的手绘花朵,聊天时语气总是温温柔柔的。   即使他偶尔会表现得反复无常,忽然说见面忽然又取消,也只是关心一句“过得怎么样”,并不责备深究。   秦覃觉得应该是个恬静聪慧的小姑娘。   他微博一共两个账号。大号拿来发歌,这个小号除了给自己点赞之外,基本用途就是陪小姑娘聊天了。   对面显然不知道这个“秦覃专用小号”真就是秦覃本人的小号。虽然初时是在评论区认识的,但聊天久了话题日益丰富,反倒不怎么会提起“秦覃”这个人了。   今天怎么有兴趣聊他的八卦。   八卦本人看到很难不诧异。   【温水送服:我才知道秦覃也是大学生,之前还以为是艺人呢】   【温水送服:你还好吗】   【秦覃专用小号:还好】   【秦覃专用小号:你跟他认识?还是听别人说的?】   【温水送服:我有一个朋友跟他是室友】   “我有一个朋友”?   这句型好熟悉。   如果是朋友,很大可能也是大一新生。宿舍一共四个人,秦覃脑海中直接排除了另外两个同班同学,文颂前一晚的话犹在耳边——   这种巧妙的时间点。   【秦覃专用小号:你朋友也在c大上学吗】   【温水送服:对啊】   【秦覃专用小号:什么专业?】   对面聊天的节奏忽然停顿,像在思考是否应该回答。   秦覃也在这空档里意识到,自己一连串的追问过分急切也过分反常。以往出于尊重,彼此从未问过对方的私人信息。   宋青冉通完了电话,转身看到他盯着屏幕的聊天界面,神色稍变,“交了新朋友?”   “交什么新朋友,谁敢招我。”   秦覃这样回答了不止一两次,今天也不例外。   “离我远点对谁都好。”   宋青冉表情放松了些,一如既往道,“反正你还有我嘛。”   他跟秦覃中学就认识,彼此知根知底。即使大学去了日本,也还是十天半月就要跑回来一趟。   秦覃身边算得上朋友的人也就只有他一个,偶尔想想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要担忧。   还是希望保持现在这样,起码不好也不坏。   “你这次郁期状态比之间要强点,会不会是被感冒抵冲掉了。”   宋青冉半开玩笑道,“我回国前还问琳姨来着,她说你有日子没去复诊了。用不用我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心里有数。”   “缺钱?”   “永远都缺。”   “……”   这时,秦覃收到了对面的回复。   【温水送服:软件工程】   心底有某种微妙的黯淡。像是什么东西还没翻腾起来,就被按了下去。   “不是因为缺钱。”   秦覃说,“不想去。”   “……也是。”   宋青冉跟着点头,笑了笑说,“老去也烦。那等什么时候你想去了,叫我就行。”   “知道了。”   秦覃敷衍地应一声,点进聊天对象的主页。   她的个人资料填得一团糟,显然是有意隐藏。也很少发微博,连考上c大这样值得炫耀的事情都没有留一条纪念,找不出什么跟现实生活关联的身份信息。   宋青冉问,“还补觉吗?”   秦覃没回答,顿了顿,却问出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说,物理系会不会有软件工程这个专业?”   “……”   宋青冉乐了,“软件工程不是计算机系的么。”   是啊。   他没再说什么。翻过手机扣在吧台上,恢复成恹恹的姿态。   温水送服。   前些天那种无论如何都想见到她的冲动才刚冷却下来,却又因为这样的插曲重新躁动在心底。   她是个特别的人。   两个人的聊天记录长度能出版成一部小说。虽然有时十天半个月才联系一次,但只要有时间有兴致,就什么都能聊。   最长的一次聊天记录里,对话持续了十几个小时。   从傍晚到清晨,深夜里讨论勃拉姆斯的生平,天亮时还在推导洛希极限的公式。大雁为什么往南飞,沙丁鱼洄游的季节,豆腐脑咸口还是甜口,稀奇古怪的话题也能谈得兴致勃勃。   如果不是对面熬夜太困聊到睡着了,十几个小时的长度还能再继续延伸。观点不一定相同,各持己见也能聊得非常尽兴。   ——是这样的关系。   秦覃想,可能一辈子也就遇这么一个了。   正常人会怎么做,会去见她吗?   她在说谎吗?软件工程的朋友是谁?   学物理的小师弟会知道她是谁吗?   ——如果他想见到她呢。   ——如果他想问文颂,有没有一个说话很温柔,微博头像是一朵紫色小花的朋友,哪怕是朋友的朋友,或许就有可能找到她。   正常人会这么问吗?   一团乱麻。   脑海中传来钝痛,秦覃不得不停下思绪,到这时才想起,自己并没有留下文颂的联系方式,任何方式都没有。   “你去哪?”   宋青冉被他倏忽间起身的动作吓了一跳。   秦覃说,“回趟学校。”   **   教室里冷气开得太足。   幸好早上出门时记得带了件衬衫,文颂套上两只袖子,舒舒服服窝在后排摸鱼。   周四的思修课居然放在早上,本来就容易听困,教室里有一小半人都在睡觉。老师也是见怪不怪了,自顾自地讲ppt。   文颂在跟网友聊天。难得两人今天同时在线,聊八卦被问到是不是认识秦覃,差点就要说“其实我们现在是室友”。   稳妥起见,还是拉出“我有一个朋友”来当掩护。   网上冲浪还是要注重保护隐私的。文颂想。   已经忘了上周差点要去跟人家面基的自己。   对面大概意识到触及了私人问题,没再继续下去。蓝岚今天没来上课,留他一个人在这。乘十老师的连载也要到下午才更新。   文颂心不在焉地划拉别的漫画,总觉得跟乘十老师水平差着一截,不太提得起兴趣。   也可能是阅读量太大,套路都看遍了,翻翻开头就能估计出第几话接吻什么时候上床。   寂寞。   好不容易第一节 下课,课间里老师宣布要大家自行组成课程小组,以五人为单位,期末作业也要以小组为单位完成。第二节下课前组长报上名单。   蓝岚不在,发消息也不回。他望了一圈,也没有看到郑西阁。   偏偏这种时候落单。   身后无人,他望着前排同学的后背犹豫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前排同学忽然转过身来,笑着说,“要不要跟我们一组?这样正好五个。”   文颂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交出二维码被拉到了作业小群里。   五个人的小组其他四人他都不认识。大家都是客客气气的,发一轮表情包就完事,这群大概也就等做作业的时候才会用到了。   整个上午蓝岚都不回消息。文颂有点纳闷,上完课吃了午饭到宿舍乘凉,不想挨晒,打算等太阳下山再回住处。   阿姨来过,已经把床上用品收走了,他只好趴在书桌上进行养生午睡。   本来就不怎么舒服,睡到一半还被吵醒。   蓝岚来宿舍找他,看他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总觉得那眼神里怨气很重。陪着笑脸说,“对不住对不住……我刚刚才看到你的微信,昨晚玩太嗨了一觉睡到中午。”   “思修课今天分组。”   文颂无精打采地倒在桌上,侧脸颊肉被挤扁,嘟着嘴唇含糊不清地说,“我课上已经分到别的小组里了,你当时没有在,下节课要去找老师分配才可以。”   “嗨,那都是小事。”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   蓝岚支支吾吾地说出实情。   他昨晚跟一群新认识的朋友去蹦迪,认识了个小网红,彻夜畅谈感觉不错,还想再发展发展。   奈何家里对零花钱限制得严,想请女孩出去玩又囊中羞涩,才过来宿舍找文颂撒娇。   文颂有些不满。   原来是因为这种事把他一个人丢在思修课上。   蓝岚真对那女孩上了心,为了搞对象不遗余力,“江湖救急!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   宿舍里另一个师兄在打游戏,听闻这动静都摘下耳机看热闹了。   文颂故意晾了他一会儿,暗戳戳给自己出完气才松口,“好啦,我借给你就是了。”   蓝岚立时眉开眼笑,还没等欢呼起来又听见他说:“但你不能再跟别人借钱,更不能贷款。等下个月有零花钱之后,必须马上还给我。”   文颂一本正经道,“不然下次见到阿姨,我就会告诉她,你拿着我的钱在外面养女人。”   “……”根本就是和他家里串通好的。   蓝岚只能气馁地答应。   “知道啦,我妈肯定更相信你。”   师兄听得津津有味:“这就是富二代的世界吗。”   “不。这是富三代。”   他按住文颂的肩膀,晃摇钱树似的晃,可惜不能落下三两个子儿来,“初中就已经挂名在公司年年拿分红了,小金库深不可测。”   文颂还趴在桌上,来回晃得脸颊被桌面摩擦,不适地抬手挥开他。   “如果不是你喜欢乱花,零用钱也会攒很多的。”   两家颇有交情。文颂深得蓝夫人喜爱,作为朋友偶尔悄悄帮个小忙还行,大方向总归是会帮着长辈管制的。   蓝岚也知道他,日常没有什么车啊酒啊表啊之类乱七八糟的烧钱爱好,有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了,所以文老爷子才会那么放心地使劲给他填小金库。   文颂好奇地问,“约会需要很多钱吗?”   他算是身边人里少见的内向,酒局撒欢之类的场合基本不会出现。一半是自己兴趣不高,另一半是因为家里管束很严,外公和哥哥不希望他跟一群富家子弟混迹夜场,怕小孩学坏。   “那得看你跟什么样的约会了……但总体来说都要花不少。”   蓝岚倒是觉得,小孩总有长大的一天,早点见见世面总比以后被坏女人钓走了强,“要是外公实在不放心,等文煜回来带你去玩呗。”   文颂摇头,“我哥正在实习,很忙的。”   就算不忙,和朋友出去玩也总不带着他。偶尔会感觉比外公管得还严。   在文煜眼里,全世界都是觊觎弟弟的恶人。   蓝岚哪能不知道,嘿嘿地笑,“看来只能靠我了。怎么说我也谈过好几段,看人眼光总得比你强吧。”   “说实话,像你网恋的那个,我看着就不怎么靠谱。”   “我没有网恋啊。”   文颂分得很清,“那只是网友,我喜欢跟他聊天。”   “前几天不是还说差点要跟人见面么?”   蓝岚不以为然,“只喜欢聊天,线上聊不就行了,干嘛非得见面?总不能是要去被窝里聊吧。” 第7章   “被窝”两个字刚说完,秦覃就推开了宿舍门。   蓝岚一惊,最后几个字的音量弱下去,没来由地窘迫。   文颂也直起身,摸了摸脸颊,侧脸被压出的一片红印子微微发热。   谁都没想到他这时候回来,原本其乐融融的聊天氛围中断了。   还是师兄先开口,“正好,隔壁专业的女神托我加你微信,给不给啊秦覃同学?”   秦覃只注意到要找的人,干脆道:“不给。”   “得嘞。”   问的时候就没抱期望,师兄转头戴上耳机就接着打游戏了。   继续待在这儿有点尴尬,蓝岚刚想说先撤,下一秒看见秦覃拿出手机,停在文颂面前:   “加个微信。”   “……啊?”   放着女神微信你都不加。   文颂也愣了一下,看看他又看看手机,想到以后还要同居,留个联系方式也是应该的,就乖乖扫了码,“喔。”   听着那“叮”的一声,蓝岚觉得自己更多余了。   秦覃倒是瞥了他一眼:“你朋友?”   “嗯。”文颂点点头,自觉帮两人介绍,开口时思路打结,“这是我蓝……朋友。”   “……”   被要个微信差点吓出口音。   “这是我朋友,蓝岚,跟我同级的。”   他迅速地捋清句子,简洁介绍,“这是秦覃秦师兄。”   蓝岚客套地应和,“久仰久仰,秦师兄好。”   “你好。”   秦覃顺口问了句,“学什么专业的?”   蓝岚诚实回答,“啊,我学软件工程的。”   不知是否错觉,这句话说出口,空气好像被某种神秘力量凝固了。   他紧张地吞咽口水,莫名感到后背发凉,合理怀疑那股神秘力量就来源于这位眼神奇异,紧盯着他看的秦师兄。   手机转了个方向,秦覃将手机递到他面前。   “加个微信?”   **   蓝岚对秦覃转变的态度感到别扭。   因为前面在校道那一遭,他心里关于秦覃的初印象不太好。没想到这师兄看着高冷,人还挺热情,加完微信就来主动聊天。   聊就聊吧,问题是总说他看不懂的话。   【Q:你喜欢勃拉姆斯吗?】   【山风:勃……什么拉丝?】   都是优美的中国话,说的却好像总不是那么一回事。几个回合下来,秦师兄可能是被他整无语了,只说让他多读书好好学习。   蓝岚自己也很无语,晚上给文颂打电话吐槽,“他问我还有没有别的朋友在c大上学,那我朋友多的哪数得清啊。你这师兄什么毛病,跟我这儿拓展交际圈呢?”   文颂浑然不觉自己在这场闹剧里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听得津津有味,“不知道。但秦师兄不像爱交朋友的人,估计是对你另眼相看?”   他倒是很喜欢这种不按常理出牌,行动无法预料的风格,为了催更后续发展还试图鼓励,“我觉得多和他聊天对你有好处。”   “可别了吧,我像你似的吗就喜欢跟人线上聊天?”   蓝岚隔着电话发出悲鸣,“我喜欢跟美女姐姐聊,跟被窝儿里聊!”   文颂笑得倒在床上,翻身差点踢翻床边的加湿器。   恰好文煜发来微信,问他周末要不要回家一趟,外公很是想念。   开学到现在,数数也快一个月了。文颂从没离家这么久过,虽然不太想家,但觉得应该回去看看外公。   “这周末回家吗?”知道蓝岚也还没回去过,他顺口道,“我们两个一起。”   “我回去干嘛,给我爸妈当电灯泡?”   蓝岚懒得折腾,“他们俩二人世界估计都不想看见我,等放寒假再回去也不迟。”   “可是我想回去一趟。”   “回呗。”   “……”   “都多大的人了还怕自己出门?”   “……你到底陪不陪我。”   “本来约了跟美女姐姐出去烛光晚餐的。”   蓝岚假意长叹一声,“我很为难啊。”   这种语气,文颂一听就知道他带着什么坏心眼,妥协道,“周末陪我回家,借你的钱就不用还了。”   “机票谁买?”   “我!买!”   “嘿嘿,那行。”   “……”   真是的。   他郁闷地挂了电话,心里划圈诅咒这人下次还会被秦覃问到文学音乐之类的知识盲区。   时间还早,现在就睡觉有点浪费了。   今天的手机不太好玩,文颂趿着拖鞋下了床,去隔壁房间消磨时间。   他的住处就在学校旁边小区,走路到校门口不到五分钟。面积不大,两室一厅,一个人住足够了。想着要住四年,在搬来前好好地装修了一番。   卧室自不必说,怎么舒服怎么来,隔壁的另一个房间则被他装成了书房。特意定做了能嵌进整面墙的书架,从上到下一排排整齐摆满,全部是他从家里寄过来的,整套收藏的系列漫画书。   靠窗的榻榻米上堆着毛绒绒的抱枕,搭配沙发躺椅和脚凳,简直就是天堂。不用去上课的日子,他可以坐着或躺着或瘫着,各种姿势看一整天的漫画。   小学生爱好大满足。也算是没有辜负高考前那段每晚熬夜到十一点的努力了。   角落里还放了一棵景观树。有一人高,忘了是什么名字,听说不怎么需要浇水,从买回来以后就没理会过,果然也活得好好的。   碧绿的叶子一串一串羽毛一样排列,叶片肉肉的,色泽光亮。   他窝在躺椅里,看一会儿书,看一会儿树。薄毯拉到胸口,连脚趾都缩进来盖好,感到舒适又安全。   空调安静地运转,加湿器喷出细腻的水雾,扩散的香薰是喜欢的味道。   沉浸在自己量身定做的小世界里,他放松地睡着了。   **   对于以夜晚当作主场的酒吧而言,这一天才刚刚开始。   秦覃从学校回来,排了晚上的歌。感冒还没好利索,太摇滚也蹦不起来,这晚的选曲大多是舒缓的小调,布鲁斯爵士慢节奏。   今晚也没有乐队,只有宋青冉充当键盘手,在旁边帮着弹个伴奏。   他其实是个很好的鼓手,虽然晚上不用鼓,但在开场前还是忍不住solo了一段过把手瘾。踩点十分舒适,正以为要燥起来时,鼓瘾过完去摸键盘,曲风就变了。   秦覃慢悠悠地拎了把高脚椅放到麦架前,抬手压低麦克风,看向台下,座位有一半还空着。   开场第一首是首很老的歌,《Night and day》。前奏旋律慵懒而悠扬,谱架上放了平板滚动歌词,他收回目光,略略扫一眼。   一开口就知道,这里是谁的主场。   “Like the beat beat beat of the tom-tom(就像那咚咚作响的鼓声)   When the jungle shadows fall(当丛林的阴影落下)”   他唱歌的嗓音和说话时很不一样。不浊不闷,带着漫不经心的凉意。也不用紧皱眉头或闭着眼投入地找情绪,表情平淡,却能唱出丰富的画面感。   像老电影里的配乐。当主人公走过被雨浇湿的长街,推开门进来,桌上的咖啡飘散香气。   “When the summer shower is through(当夏季的阵雨结束时)   So a voice within me keeps repeating you(当我内心的声音不断重复着你)   Night and day, you are the one(日日夜夜,你就是那个人)”   歌曲深情如同恋人间的誓语,没人猜得到主唱实际上在想什么。   明明都没正经排练过,歌唱时却是信手拈来的从容。连宋青冉都看不出来,他垂眼望着谱架,是在默记歌词还是在走神。   ——有段日子没主动跟谁尬聊过了,要了蓝岚微信,果不其然聊得稀碎。   ——性格外向,朋友很多,如果想要一个个排查,估计在问出什么之前就会被当成变态拉黑。秦覃对坎坷的现实感到不满,倏忽间生出一个念头:如果是文颂,问起来应该会容易得多。   这想法并无依据。   实际上,他哪里用得着如此迂回辗转地打听消息,更直接的方法也有:只要打开微博点进私信,输入“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专业”,发送。等着就行了。   如果愿意,她会回答。不回答就是不愿意,也就不该再继续过问。   多简单的逻辑。他却像这样旁敲侧击,又想见她又不想的。   秦覃握着麦克风,心底灰黯郁积,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旋律却一直没有停过,载着截然相反的深情眷意。   “There's an oh such a hungry yearning burning inside of me(有一种渴望在我的内心燃烧)   And it's torment won't be through(这是一种折磨,不会结束)   Until you let me spend my life making love to you(直到你让我用一生去爱你)”   一首歌流畅地收尾。台下观众也多了起来,进来之后不找位置坐下点单,反而先掏出相机对准了他。   宋青冉趴在琴键上伸手戳他的后背,“你粉丝?”   像是已经见过不止一次,都懒得回话了,秦覃拿起脚边的小黑板,面无表情地举到头顶。   【不要拍照不要   录视频发网上】   两行粉笔字,还写了中英双语版。   “嚯,改天让陈老板找个钩子挂你头顶呗。”宋青冉笑得手抖,“你看她们听不听你的。”   听不听的,态度得有。   秦覃没有感情地继续卖艺:“下一首吧。”   “《La Vie En Rose (玫瑰人生)》?我找找和弦。”   又是一首节奏舒缓的经典老歌。他听歌很杂,这一类宋青冉不太热衷,只能欣赏,“降四个key。”   “Quand il me prend dans ses bras(当他轻拥我入怀)   Qu’il me parle tout bas(低声对我细语)   Je vois la vie en rose(我眼前便浮现玫瑰色的人生)”   余光里,宋青冉看到他潦草地朝台下投去巡视。想起开场前他说小陈老板威胁过“跟观众零互动要扣工资”,差点笑出声来,为了不破坏歌曲的美好意境努力绷着。   等他不紧不慢地唱到副歌,也忘了笑或别的什么,被旋律吸引沉浸,同台下观众一样投入地听着。   他法语发音很准,咬字重音也动听,带着古典乐特有的腔调,优雅绅士。对于旋律和语感的拿捏很难说清是怎样形成的,比起系统的训练,更像是某种天赋的传承。   遗憾的是,并非每个人都能欣赏这样的优美。   有些客人来酒吧只是为了发泄情绪,对livehouse的定义就是吵,吉他插电音量调到最大,震塌房顶的音乐才叫牛逼。   时到深夜,角落里有一桌客人喝上了头,大着舌头嚷嚷,“别唱这些娘们儿兮兮的歌了!那个弹琴的不是会打鼓么?燥起来啊!”   旁边的客人纷纷投去厌恶的眼光,忍了一会儿甚至移到前面去拼桌。他却浑然不觉,继续嚷嚷。   “爷指点你呢!爱理不理的做什么生意,会不会赚钱啊!”   “喂小点声行不行,你不爱听有人爱听。”   前排的大哥不满地回头,“要燥起来的换一家不就行了,跟这儿发什么酒疯。”   “谁发酒疯,顾客是上帝知不知道?”   见台上演出的人一直没有反应,他恼羞成怒地抄起桌上罐装啤酒,抡圆胳膊扔了过去。   “……操!”   人群中一声尖叫,音乐声戛然而止。   宋青冉捂着眼低下头,温热的血漏出指缝滴落在键盘上,“妈的……吓老子一跳。”   黑白琴键间被染上了刺目的红。   秦覃从最前排吓呆的客人面前抽了两张面纸,“伤到眼睛了吗?”   “不要紧,应该就擦破点皮。”   “先按住,待会儿去医院。”   秦覃把面纸给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啤酒罐,手中颠了两下。是空的。   台下居然还有看热闹的手机在录像。   “别拍了。”   秦覃冷声说。   下一秒,被捏扁的啤酒罐划过半个场地,狠狠地砸回始作俑者额头上。不是侥幸地擦过,而是不偏不倚地正中。   没人想到他敢这样原封不动地砸回来。   台下又是一阵骚动,“卧槽”还没叫出口,又见他从容地摘下麦克风,把麦架收成一条杠。   宋青冉太熟悉他这样,一只手按着眼角,接住他抛过来的麦克风,声音无奈却还带着点笑,“喂。”   不算拦,也不太想拦。和其余观众一样,宋青冉看他拖着麦架跳下台,不疾不徐地走到角落的酒桌前。   再浓重的醉意也被那正中额头的一下砸醒了,当场宕机的大脑不敢再指挥身体大声喧哗,甚至忘了追究。   而事情并未结束。   冰凉的金属架贴上脖子,像寒意森森的剑背。他听见秦覃用台上唱歌时那种绅士的腔调,一字一顿清晰道:“你说谁是上帝?” 第8章   以往这时候,陈老板都在店里听歌喝酒,今天有别的事回来晚了些,刚进门就觉着动静不大对。   往里头一走,好家伙,他的驻唱小帅哥正举着麦架要制裁谁。   全程在旁围观的客人三言两语说清了事情始末。连监控都不用看,陈老板直接把醉鬼轰了出去,看秦覃转头又要往舞台上走,“你干嘛去啊?”   “还剩两首没唱完。”   “……”   感天动地打工人。   “别管还剩几首了,赶紧带他去医院缝针吧。”陈老板豪爽地撵他俩走,“下班。后面我自由发挥,高低能整两首。”   不算严重的伤,饮料罐拉环口擦着皮飞过去,在眼角豁了道口子。宋青冉嚷嚷着要用美容针,万一留了疤会影响他的帅气。   秦覃抬起他的下巴靠近看了看,冷灰色的瞳仁里清清亮亮映出他放大的脸。   宋青冉视线躲闪,不自觉地吞口水,“怎,怎么了。”   屏息等了好几秒,这让人不敢回视的目光才终于挪开。   “不影响。”   秦覃说。   “啊……哈哈。”他讪讪地摸着喉结,左右顾盼地转移话题,“几点了。”   被帅哥盯着看真要命。   缝完针出来已经很晚,医院离他落脚的酒店不远,两人沿着路边走回去。   日间暑气散去,午夜的风平息了躁意。宋青冉眼角隐隐作痛,摸着纱布,不由得想到从前,“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   他中学时发育晚,被霸凌被孤立,学校里那群不良盯上三天两头找事没有还手的余力,被同桌的秦覃发现后替他打回去,下手比对方还狠。   时至今日,护短的性格一点没变。   “是你太好欺负了。”   “你当时也没少被欺负好吗……”   高中三年的生活时怎么过来的,宋青冉全部看在眼里。   秦覃也曾是被孤立的一员,但要承受的是截然不同的冷暴力。   彼时的秦覃还是“那个女人的儿子”,经过的地方——或只是“秦覃”两个字被提起的地方,周围令人如坐针毡的目光和背地里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曾亲眼目睹过的人回忆时都要屏息。   宋青冉时常觉得,还不如像自己一样结结实实地挨些拳脚。秦覃是在被无数看不见的箭贯穿——即使看不见也能想象到,那一定是箭的形状。   但秦覃从不回头看,也从不显露受挫的情绪。即使是现在,两人并肩走在路上,宋青冉知道,秦覃的余光里不会有他的影子。   那样的骄傲,他永远都无法体会。   可以保护自己,也不缺乏保护别人的能力。好像整个世界的人群在他眼中只分为两部分:一是秦覃,一是别人。   他只需要自己。   “提那个干什么。”   秦覃坦然道,“我们又不一样。”   至于为什么不一样,两人都没有往下细说。   宋青冉叹了口气,问有没有带烟。   “没有。”   秦覃送他到酒店门口,临走又被叫住,“陈老板不会扣你工资之类的吧。”   虽然知道两人关系不错,但毕竟是员工跟老板的身份。当场讨回来是挺爽,可老板不在的时候差点跟客人起冲突,总归会对营业有影响。   “没事。他那个人,在场也是会在边上喊‘打起来’。”秦覃让他不用担心,摆摆手转身只留背影。   “回去睡觉。”   **   每个月总有几桌闹事的客人,开酒吧就这样,陈老板也见怪不怪了,不会计较那么多。   当晚的视频还是被人放到了晚上,在粉丝之间小范围的传播。有人在微博@问是不是真的,秦覃没有理会。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么点事在浩瀚的互联网世界里就是朵不起眼的小水花,只要不给风浪,用不了多久就会平息。   随感冒侵入脑中的热度,又随感冒痊愈而冷却下来。   或许得益于这场闹剧的宣泄,他的心态开始趋于平和。周末过完,宋青冉回日本上学。他便也同往常一样,除了上课就是每晚在酒吧打工,闲时去别的店里做些兼职。   生活恢复成平庸而稳定的节奏。   那朵紫色的小花仍旧扎根在他微博私信的置顶,每次打开一眼就能看见。   秦覃偶尔会点进去看她的微博。里面几乎都是转发,给一些猫猫狗狗视频点赞,或者给一个叫“x10”的画家吹彩虹屁。最近一条是转发了“x10”漫画主角的小头像,在评论里热情地喊“神仙画画啊我可以”。   可爱。   但那种迫不及待想见到她的欲/望已经消失了。周期性的热切在脑海中蛰伏,他没有再和蓝岚聊过天,觉得无用又无谓。   一个平常夜晚,他照常在上班前准备歌单,给吉他调弦时,来酒吧听歌的小粉丝问他能不能签名。   在这样的事上,秦覃并没有明确的行事准则。就像出门时不会注意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他也不会去想行或不行,只是在当下发生的瞬间随机决定,说出口前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不过一念之差。   这个晚上,他随口回应,“签在哪?”   “签到扉页这里就行了。”   粉丝好像没想到他会答应,闻言惊喜地从包里掏出一本书递过来。   是一本漫画书。封面十分精美,两个男主角勾肩搭背,标题《蝴蝶效应》,底下印了一行小字。   “事情的伊始,是那一场体育课,操场边落下的校服外套和从天而降的大雨。   谁都不知道,七年后我会如此爱你。”   爱情故事的调子。秦覃看了眼作者,是乘十。   有点眼熟。   “是这个乘十吗?”   他在空气里画了个“x”,又划个“10”,认真地问。   粉丝激动地点头:“对!他画风超可!又细腻又温柔!”   怪不得网友小姑娘也那么喜欢。秦覃心想的确很符合她的性格,签完名还回了漫画。   粉丝欢喜地接过,太紧张不慎手滑,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秦覃弯腰捡起,似曾相识地撞进脑海,心头一动。   不久前他也见过,这样一本漫画书,毫无预兆地从小师弟的枕头底下掉出来。   “你们看的这种……漫画。”他斟酌了一下用词,“里面是什么内容?”   “……”   “啊这,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   粉丝直接在他手上翻开,“要不给你看看吧。”   这一本与文颂收藏的版本不同,删减了许多连载时引爆读者反应的高清特写。但秦覃仍旧从剩下这些堪堪过审的内容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画面。   笔触细腻,不同寻常。   “我这本只是平装。”   还以为他对这漫画也感兴趣,粉丝积极地安利,“特典啊福利图什么的豪华珍藏版里才有,抢都抢不到,网上拍卖价格可高了。”   秦覃对漫画兴趣不大,对看漫画的人倒是很有想法,放下吉他坐在台边,抓起手机时指尖居然微微颤抖。   他点进了温水送服的微博。   她曾因为抢到乘十的亲签漫画,专门发过一条微博返图,许愿“下次一定要去现场签售会!”   微博内容本身并不重要。秦覃确认了这条微博的发送时间,倒回去找聊天记录。   那天晚上聊天时,她说了一些坦诚得令人意外的话。   【温水送服:其实我不太能欣赏音乐,可能是基因缺陷,就所有歌都只是听听,但听不出好坏】   【温水送服:秦覃的歌我就只听过一首……】   【秦覃专用小号:可你一直在关注他的微博】   【温水送服:是因为乘十老师很欣赏他,我才想着帮忙鼓励一下】   【温水送服:今天收到了乘十老师的漫画,忽然想起这个,觉得还是应该跟你坦白】   【温水送服:没有说你喜欢的歌手不好的意思!我本身对音乐整个就没有喜恶的,不是针对他!是我的问题!】   【温水送服:而且现在秦覃已经有很多粉丝啦,他也不再需要我了】   【温水送服:你还是可以跟我讲音乐的,虽然我不太懂,但听你说很有意思】   【温水送服:除了音乐我们也可以聊别的,我喜欢和你聊天】   秦覃已经忘了当时看到是什么样的感受,或许是错愕的,或许有失落。   但在看到对面急急忙忙地解释,希望能继续保持联系时,却又有种微妙的满足感。   或许对她而言,一起聊天的人是比“秦覃”那个身份更有意义的存在。   或许对他而言,也是一样。   至少在这一层马甲的掩护下,他不用表现出孤立全世界的骄傲。   【秦覃专用小号:他需要你】 第9章   晚课摸鱼,文颂在和文煜聊天的空隙里刷微博。   两人都是独生子,小时候是一起长大的,这个表哥疼爱他像疼爱亲生弟弟,哪里都好,就是有点话痨。   兄长的爱如山体滑坡,每次聊天都是轰隆隆地倒一大堆话过来。通常是单方面的关怀,不需要对谈。他习惯稍微等等,攒一会儿再一起看。   周四怎么还不到啊——乘十老师在微博发了两张连载更新的截图预告,放大再放大,看个十来遍。   一如既往的神仙画画,点个赞。   秦覃也发了微博——”很久没这样猜过谜语了。”   看不懂在说什么,点个赞。   又兴致勃勃地逛了一圈超话才返回聊天框,消息已经占满屏幕,除去嘘寒问暖,大意是之前约定的文煜这个月底来c市看他,但这段实习工作太忙,要推迟一段时间才能来。   文颂自然答应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文煜却觉得很过意不去,弟弟上了大学自己都没第一时间过去看望,只好一言不合转个66666的零花钱当作赔礼。   文颂长大的过程中经常会收到这种飞来横财,发两张可爱的表情包说谢谢收得一点不手软,在心里盘算,正好给自己卧室里添个小音箱。   他不太喜欢听歌,但最近发现古典音乐可以助眠,晚上就会拿手机播一小段听到睡着。总这样枕着手机睡觉好像不太健康。   文煜又发来消息:   “离坏女人远点,想哥哥的时候就去蓝岚怀里哭一哭。他不陪你就告诉我,哥替你跟蓝叔叔告状。”   可怜的小蓝岚做错了什么。   文颂忍着笑,躲在最后一排手机玩得飞起,冷不防注意到窗外的动静。好像有个人影飘了过去。   他位置离后门很近。可能只是过路的同学,一节课总有那么两三个,但这位从余光里晃过去的时候,存在感格外明显。   还没来得及思索是什么原因,前门已经被礼貌地扣响。   “打扰了老师。”   讲台上,老师颔首暂停了讲授。   一看就是高年级的学生,开口讲话态度很好,有条不紊道,“我是校学生会的,来找一下人,可以耽误您一分钟时间吗?”   老师说可以,甚至把话筒都递过去了。他即时道谢,脚步生风地登上讲台接过话筒,大方道,“同学们晚上好。”   “……”   晚课摸鱼的学生全都放下了手机。   躲在最后排摸鱼的同学也震惊了,下一秒,猝不及防被点名——   “物理学专业1班的文颂同学在吗?跟我出来。”   文颂条件反射地站起来,一脸难以置信,指指自己的鼻尖。   是叫我吗?   秦覃满意地点头。   他放下话筒先出了教室。整个教室的注视中,文颂硬着头皮跟了出去。   “找我……有什么事吗?”   “顺路。”   秦覃说,“下课一起回宿舍吧。”   文颂:“……”   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这句轻描淡写的“顺路”,憋了足足半分钟,最终露出个无语的表情。   “吓死我了!”   还以为上课摸鱼偷玩手机被抓了!   这么点小事哪里用得着大张旗鼓地到讲台上叫人啊。   文颂说,“你不是有我微信吗?”   这次轮到秦覃愣住,语塞了好几秒,露出个相似的表情,仿佛同样对自己无语,“我忘了。”   “……”   “我不常跟人聊天。”   他停顿了一下,又问,“行吗?”   不就一起回宿舍么。文颂说行啊,摸不着头脑地回了教室,坐了二十分钟等到下课铃响,又摸不着头脑地出来。   想想居然觉得有点好笑。学生纷纷涌出教室,他停在班门口张望。   夜色里,秦覃站在这一层的走廊尽头,摁灭指间的烟,隔着人群朝他招手。   **   这是今年第一次旷工。秦覃回学校的路上跟小陈老板请假,挨了顿呲,工资照扣还得再补一天班。   都不重要。但赶到宿舍时只有两个人,同班的同学说,“文颂?每周也就回来一两天,有晚课的时候才在宿舍住。”   “喏。”他指了指铺好的床铺,“今天应该会回来。”   上午阿姨才来收拾过。宿舍里井然有序,甚至还飘着男生宿舍里少有的干净的香味。   秦覃在床边转了个来回。   “物理学院……在哪上课?”   当他发现自己连在宿舍里等待的耐心都没有,便也不难意识到,探究的欲/望是不会真正消失的。   只是跟蓝岚的聊天让他太不满意。   如果是文颂呢?   如果是那个学物理的小师弟。   温水送服喜欢的漫画家乘十。   文颂枕头下掉出的漫画书。   【温水送服:秦覃的歌我就只听过一首……】   文颂:“我就知道一首。”   当谜底有迹可循,蛰伏在心底的热切又有了抬头的迹象。   一旦他对某件事认真起来,太容易陷入狂热。文颂或温水送服都想不到,他能为此做到什么地步。   物理学院上专业课的教室集中在两栋教学楼内。每栋教学楼分为ABCD四个区,每个区都是六层,每层至少有十间教室。   这个晚上,两栋楼内所有还亮着灯的教室,秦覃一间间地找过去,自己也数不清把讲台上那句话重复了多少遍。   即使是最后文颂说“有微信啊”,后知后觉的懊恼也无法抵消在下课之前找到他的愉快。   这份愉快,即使没有言明,身旁的人也隐约感受得到。   但不太理解。   日子过得流水一般,怡然自得。文颂记不太清楚自己有多久没见过他,一周还是两周,反正是从那天宿舍里碰见后就没再见过面。   加了微信也没再聊过天。对于他忽然出现完全没有头绪,只能理解成是秦师兄今天心情特别好,继蓝岚后想再找个尬聊对象。   应该是没什么坏心眼儿的。   文颂扪心自问,没干过什么对不住他的事,尬聊也不用心虚,就不紧张了,甚至还有心情再多打量几眼。   毕竟帅哥是常看常新的,一天一个帅法。   晚课结束,最后一波学生陆续离开了教学楼,而校园里各处还很热闹,越是靠近宿舍楼下的小吃街,三五成群露天聚餐的笑声就放得越开。   他们走在街道边并不显眼,甚至像每一对大学刚认识的朋友一样,经过了几分钟的信息交换。   秦覃先开的头。   万一又认错了呢,还是先按照普通人的方式稍微迂回一下显得他比较正常。   他正在为拉近两人的关系尝试做一些努力,文颂有所察觉。   虽然令人意外又摸不着头脑,但对于旁人释放的善意总是愿意配合的,就沿着路灯跟这位师兄尬聊,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聊专业聊高中母校聊高考成绩。   “喜欢物理吗?”秦覃问他。“选这个专业学下去可能会秃头的。”   “……”   文颂闻言不悦地皱起眉毛,很认真地反弹回去:“你才秃头。”   被戳到了要害。   他很在意这个问题,因为发质细软,虽然发量不少,但太柔顺的视觉效果就会显得比实际上要薄,时常担心自己再过几年就会有发际线的烦恼。   秦覃显然就不会有这种烦恼。他发质偏硬,还带着一点自然卷弧度,发尾微翘,天生蓬松效果加成。   真不公平,帅哥连头发都长得这么争气。   文颂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里感到后悔,用这样的语气跟师兄说话不太好。   秦覃倒是不跟他计较,又问,“你高考分数很高,怎么没去top1?”   C大已经算是国内前五的大学。但以他的分数,即使想去最顶尖的那所也完全可以考虑。   “我不想去啊。高考前就确定了想来这里,然后就在我们学校挑了排名最高的专业……大家不都是挑最好的么。”   礼尚往来,文颂也问他,“那你呐,为什么来这里上学?”   想说的是明明那么喜欢音乐,怎么没有考去专业的音乐学院深造。   秦覃:“因为没考上top 1。”   “……”   谁不想挑最好的学上呢。文颂安慰道,“你的专业排名也很厉害啦。”   他们已经走到了宿舍楼的背面。这条校道一面临着杂草丛生的后山,没有热闹的小店,也没有三三两两的人群路过。路灯要坏不坏地闪着,比起前面的街道冷清得多。   绕到另一面就是宿舍楼的入口了,他们却停住了脚步。   文颂眼前一亮,蹲下来伸出手,去引逗忽然窜到路边的小动物,“是它啊……怎么在这?”   大概每座学校都会有几只流浪猫,把校园当自家后院来去自如,这只橘猫就是这片的校宠。文颂在前街的草地边见过它两次,每次都被几个学生围着投食。   “我小时候也想养一只来着,但我家里人怕我对猫毛过敏。”   这猫一点都不怕人,圆滚滚的躺在他面前露出肚皮,很有些撒娇意味。文颂只隔空勾勾手指逗一逗,并不真的抚摸上去。   “c大是我妈妈的母校。我小时候总不老实睡觉,睡前故事就听她讲在这里上学的经历。后来……才想来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好好看看这个地方,也跟她一样没课的时候去吃个巷口粉,湖边划个船什么的……”   他对着猫咪说了一大段,才发现秦覃的眼神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不由得缩了下脖子,“……怎么了?”   秦覃一点也不关注地上打滚的猫。觉得前面迂回的流程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又一次提出灵魂问题——   “你喜欢勃拉姆斯吗?”   “……”   什么魔鬼脑回路啊跳这么快。   “是说那个爱而不得的故事吗。”   文颂居然莫名地跟上了他,摇头道,“我喜欢happy ending。”   【我吃不了苦的,只喜欢HE。】   他的自我认识非常清晰,“我一点苦都吃不了。想看新漫画都要等到完结,知道故事结局是好的才敢看。”   【想看的故事都要等到完结了,知道是圆满的大结局才会看。】   【除了乘十老师的作品。】   “除了乘十老师的作品。”   秦覃安静地看着他。被格外专注地倾听,文颂不由得多说了些,“你应该不看漫画吧?那应该也不知道他。乘十老师是个很厉害的漫画家,他的所有故事结局都是he,可以放心地追。”   【我只看乘十老师的连载!他的作品结局永远都是he,追更也很放心。】   一句一句的,这声音与心底的另一声重叠,被过分嘈杂的心跳淹没。   “你很相信那个画漫画的人。”   秦覃一字一顿,缓慢而清晰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寻求只有他才知道的谜底,“是因为他叫‘诚实’吗?”   【就因为他叫“诚实”?】   文颂忍俊不禁。   不知是超话还是评论区,总觉得这个谐音梗在哪里听到过。   “是这个乘十。”   他用手指在空气里画了一个“x”,又画了一个“10”,一丝不苟地纠正完才笑着说,“我相信他。因为作品能看得出来。他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是因为他很温柔啊。】   是你吗。   秦覃想。   是你吧。   这一刻的心理活动他自己都形容不出。直到后来的某天,如梦方醒,才得以亲口对文颂描述。   是夹杂着不安的快乐。像连买十年彩票不中后忽然刮出了大奖,接收了来自整个宇宙的幸运,甚至于超前地感到些许惶惑,如果就此接住,会不会被耗光了运气,接着就要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   眼下文颂全然未觉,只能看出这位好像又宕机了,“秦师兄……你没事吧?”   今天脸色还可以,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秦覃摇头,率先站起身,“走吧,带你去。”   “……啊?”   “不是说想好好看看这个地方么?”   现在吗。   文颂一愣,望了眼近在咫尺的宿舍,语气为难,“现在都快十点了……我明天上午还有课呢,而且……”   秦覃只问,“去不去?”   更像是在问“敢不敢”。   他的眼神异常明亮,搭配那张过分出色的脸,甚至流露出些许蛊惑的意味。   文颂不懂他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邀请,又要把自己带去哪里。只有直觉在提醒,可能会一脚踏进迄今为止的人生里从未想象过的冒险。与平日向往的,已经习惯了的流水般安稳的生活全然不搭边。   猫咪弓起背伸了个懒腰,喵呜一声跳进草丛里不知所踪。   心跳失去平稳的节奏,不合时宜地在胸腔里胡乱冲撞。   迎着他的目光,文颂轻轻点了头。 第10章   “但晚点你能送我回家吗?我就住在学校旁边的小区。”   他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们一起打车回来。你不用下车,看着我走进去就可以了。行的话才跟你去。”   秦覃挑眉,问为什么。   “我不喜欢走夜路。”   他理直气壮道,“很奇怪吗?出门在外,男孩子应该要懂得保护好自己。”   “……”   秦覃配合地点头:“受教了。”   来上学一个月,文颂每次想出门问蓝岚总有别的约会,找不到人一起,还从没离开过校区。   今天是第一次。他坐深夜的地铁到市中心,跟秦覃去看“城市之眼”。   这是座以观光旅游为主的电波塔,c市的地标建筑,全国著名的旅游景点之一,顶部的半开放式结构有专门的摄影平台可供瞭望。   坐快速观光电梯可以直达一百层。电梯透明,缓缓上升的过程里也可以观景。   高度可观,坐电梯都要很久。文颂望着脚下不断缩脚的建筑,不由得抓住扶手,心里莫名紧张。   电梯才升到一半,视野就已经非常开阔了。如果到顶层,整座城市都能看得到吧。   秦覃对脚下的城市不大关心,视线停留在文颂的身上,像在注视一道小小的彩虹——那种曾被人们称为“奇迹”的景色,才会让他眼中真切的愉悦如此闪闪发光。   他并非没有过想象,想过她也来到了c大上学,也许有一天两人会在校园里的某一处擦肩而过。像一首歌的韵脚,或某本小说里的桥段。   他不清楚自己对那种想象是期待多一点,还是畏惧更多。如今知道了,是愉悦到离奇的心情。   只是没想到居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眼前。   更没想过她会是他。   “男孩子应该懂得保护好自己”。   秦覃蓦地笑起来。笑出声的那种。文颂被吸引,问他看到了什么。   “想起个故事。”   秦覃说,“其实这座塔的观景台围栏是后来才加装的。”   “起因是从前有一天,两个网友来这里奔现。他们发现对方跟自己想象得不一样,当场起了冲突。争执中两人缠绊在一起,双双从最高层掉了下去。”   “啊……真的假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一副确有其事的语气。文颂信了大半,露出惊呆的神情,“这么高得掉下去摔成什么样啊。”   “当然是我编的。”   “……”   是什么诡异的幽默感。   文颂噎住了,无语又有点想笑:“好怪啊你。”   【好怪啊你。】   连这句口癖也很熟悉。   “你说有个朋友想见我,问问他什么时候见面?”   秦覃愉快道,“明天后天都行,最近我都有空。”   怎么回事,今天的师兄格外平易近人。   文颂不懂,但先把握机会再说,“好啊,我晚上回去就问他。”   电梯平稳地停在顶层。时至深夜,还有很多人在高塔上看夜景。他站在玻璃的观景台边,同身边其他游客一样,发出了“呜啊”的感叹。   秦覃反应平常,应该不是第一次来,随手扫了个望远镜给他,“天气晴朗的时候可以望到很远的地方。”   文颂道了谢,接过看了好一阵子,没有说话。直到放下望远镜,才自言自语般小声道,“原来真的很漂亮。”   所以才会让人那样念念不忘,在他儿时的睡前故事里一遍遍地描述: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为建筑描边,高低错落,路灯连成灯带,纵横交贯的明亮着,蜿蜒汇聚成璀璨壮阔的星河。   近处人民广场的喷泉,远处江边游船驶过的水纹,无数繁华的大道或朴实的旧街,整个城市都在这样的光芒下清晰地映入眼底。   终于有一天,他也身临其境地看到了。   梦一般的现实里,文颂听见身后似有若无的声音——   欢迎来我的城市。   **   地铁停运后,秦覃按照约定把他送回了小区门口。   “明天见。”   文颂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自以为悟到他的意思,握着手机一脸靠谱地点头,“嗯嗯,见。”   效率很高。出租车门刚关上,秦覃就收到了微博发来的私信。   【温水送服:喜报喜报!你明天想不想跟秦覃见面】   【温水送服:听说他最近都有空,我可以帮你们安排(叉腰】   板上钉钉的最后一锤。   谜底令人欣慰。   【秦覃专用小号:不想】   【温水送服:??】   【温水送服:为什么啊多难得啊!万一等他清醒了说不定就没机会了!】   秦覃:“……”   原来今天留下的是这种“不清醒”的印象。   概括得还挺合适。   【秦覃专用小号:他有什么好见的】   秦覃在聊天框里键入句子:   【我想见你。】   虽然跟脑海中构想的模糊形象有所出入,但对面是文颂,其实比是个陌生的小姑娘更容易接受。   毕竟没多少跟女孩子相处的经验,对象换成小师弟就简单多了。   剩下最令人好奇的,是文颂看到他时会如何反应。   秦覃几乎能想象得到——应该是今天电梯里见过的神情吧,镜片下一双眼睛会睁圆了,无奈地语塞一会儿,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   “怎么会有人真的把自己的小号取名叫自己的小号啊!”   可爱。   只是稍后收到的回复出乎意料。   【温水送服:抱歉,还是不要见面了吧】   【温水送服: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他不想见面。   之前还用了蓝岚的身份虚虚实实地模糊信息,就是不想打破现在单纯的网友关系。   他只是需要一个聊天对象。至于对象是什么样的身份,并不重要。   秦覃不难理解,只是感到遗憾。   没法看到那样的神情了。   【小黑粉:我明白了,没关系】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文颂望着屏幕上的回复松了口气,迅速结束这个话题。   【温水送服:谢谢你能理解】   【温水送服:晚安^-^】   上网有风险,冲浪需谨慎。   他玩微博之初就故意把个人资料填得一团糟,按上面的信息,他今年应该是一位八十多岁定居海外的澳大利亚老奶奶。   本来玩微博就是只看不发的,他只想着靠这个挡一下骚扰消息就够了,没想过会真的交到一个聊得来的网友。   更不想见面后把聊天场所改到被窝里。   被窝应该用来干别的正事!   短时间内提了两次见面尤其可疑。幸好被蓝岚提醒过,比起见面时的尴尬,还是直接在第一步就拒绝更省心。   解决了自己的问题,文颂回到家,一边洗漱一边想待会儿要怎么跟秦覃交待。   很可惜。即使不混圈子,显然偶像主动提出跟粉丝见面不会是常有的事。给秦覃发微信时他稍微润色了一下,说自己那朋友最近学业比较繁重才抽不出空,好歹照顾一下师兄的面子。   秦覃听闻自己被拒绝倒还挺淡定的,回句知道了就接着问他明天几点下课。   小区门口分别时,文颂原以为他的“明天见”只是指要跟粉丝见面。   秦覃却说:“跟你。”   “带你出去转转。有想去的地方吗,哪里都可以。”   ……?!   文颂退出微信又重启,这条语气熟稔的消息仍然停留在他们的聊天记录里。   不可思议。   隔天秦覃真的来接他下课,准时准点地出现在教室外,被过路的小师妹一阵乱瞄,偶尔有鼓起勇气过来搭话的,都被指指耳机线再摆摆手的动作给劝退了。   文颂在教室里瞄见,心里有点纠结,等到同班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出来。   秦覃看见他,摘下耳机还朝他招手。   “……”   就这么两步远的距离,一出来就看到了。他再一抬手更惹人注意,刚下课走廊里是最热闹的时候,关注的视线成倍增多。   大概是身为帅哥被围观已经习惯了,才会不在意别人眼神。文颂站在旁边压力骤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用接头的语气说,“去哪里?”   “先回宿舍把课本放下。”   秦覃自然道,“路上说。”   他的态度忽然变得随和了很多,像对待一个颇有交情的老朋友。   文颂思来想去找不到别的原因,只能归结为他感冒时两人曾经在宿舍里共度过一夜的交情。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位师兄虽然偶尔反射弧有点长,但是人好单纯,表面上看着高冷,实际两只饭团一盒感冒药就被收买了。   一朵非典型高岭之花。   溯源求解之后,文颂没忘记在心底也夸一夸自己。   应该是被我的体贴打动了吧。   有意或无意,从这天起,他和秦覃迅速地熟络起来。大概在半个月的时间里,上午或下午或周末一整天,只要没课的时候都会一起出去,到处吃喝闲逛。   秦覃是c市本地人,从小在这里长大,对整座城市都很熟悉,即使是他只能凭印象描述个大概的地方,无论吃的玩的,都能准确地找到。   一口咬下去会爆出汤汁的鲜肉小笼,前朝旧路巷里刻了字的石板桥,路边的银杏树和瓦片上的青苔,夜幕降临后热闹非凡的步行街,全都是文晴故事里讲给他听过的一模一样。   声音,画面,香气和味道,这些帮助他渐渐对这个城市构建起最初的印象。而每一处都跟秦覃有关。   平心而论,这位师兄是个非常理想的玩伴,也可能是恰好合了他的趣味——除了每到一个景点就要讲个原创鬼故事,不知道是什么癖好。   文颂偶尔会觉得他心里藏着某种毁灭的倾向,才会讲出每个故事结尾主角都非死即疯的。整个c市在他口中都要蒙上一层灵异色彩。   当然,也可能是纯粹的“累了,编不下去了,毁灭吧”。   总之很怪,又很有趣。   文颂喜欢和他出去玩。   这半个月的日子便过得不再像流水,而是瀑布一样了。   蓝岚天天只顾着自己搞对象,等到没有约会时才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天天闷在家里看漫画的小兄弟。   于是打电话过来,问他有没有什么看得上的地方,说要陪他出去吃喝玩乐整一整。   彼时文颂刚下课,被安利了新的小吃,正迈着快乐的步伐要去下馆子。对这迟来的示好嗤之以鼻,用了不起的语气说,“不用你了!”   “已经有师兄先看上我了!我正在给他当跟班。”   “……”   秦覃走在他身侧,闻言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陪吃陪玩陪聊天,八百年没去过的景点陪打卡,老巷子里隐藏的小店都给他挖出来挨个尝一遍。   谁给谁当跟班啊。 第11章   “什么师兄?”   蓝岚说完自己反应过来,“就你宿舍那个姓秦的吗?”   “秦师兄就在我旁边。”文颂及时提醒,“你想好再说话。”   “……打扰了。”   即使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蓝岚跟文颂对人的兴趣点完全不同,对奇怪的性格欣赏不来,“你们先玩,我排队候着。等小少爷什么时候有空了再来临幸我。”   “明明就是心虚了,怕我回家之后告状。”文颂嫌弃地挂了电话。   校道尽头没了树荫,秦覃示意他往自己的影子里躲一躲。   “走这边,小少爷。”   小少爷身娇体贵,晒会儿太阳就能脸红一下午。头一回见到还纳闷是在害羞什么,后来才知道只是皮肤薄比较敏感。   不仅陪吃陪玩,还给遮太阳。   感天动地师兄情。   “早上看天气预报还说会下雨呢。都是秋天了,怎么太阳还是这么大。”   文颂一边走一边絮叨。路口刚好赶上最后几秒绿灯,正要往对面冲,一言不合被命运捏住了后颈,“……干嘛!”   “走反了。”   秦覃拎着领子把人拖回来,转了个方向。   “下完雨就会降温的。”   C市和他故乡的气候不一样,干燥又闷热,这几天听他祈雨不是一回两回了。   起初他还会问路程规划,后来就连问都懒得问,完全听从安排。一边嫌弃天气太热走路太累,一边又对城市好奇,一问“去不去”就立马支棱起来跟着跑。   就又懒又爱玩,没见过这样的。   地标性的景点去过一遍之后,玩的地方对他吸引力就不太大了,还得是听见吃的支棱得更快些。   今天来尝的馆子招牌是鸡丝浇面,口味偏清淡,用料丰富,底汤精心熬炖尤其鲜美。   两人对吃食的口味相近,但都是喜辣偏重口的,能让秦覃推荐的清淡口味,想也知道得是特别美味才行。文颂吃得鼻尖冒汗,满意地给予认证,“真不戳。”   “二位吃得开心就好啦。”店员笑容满面地托着餐盘过来,“这是店里赠送的小甜品。”   文颂看着她对秦覃多加笑容,心叹跟着帅哥混饭就是这点好处,最近去的每家餐馆服务都很热情。   但可惜今天送的是两份焦糖布丁。他还没出声,秦覃先开口说不能吃蛋,会过敏。   店员的目光终于转了过来,“这样……帮两位换成桂花赤豆小元宵,可以吗?”   文颂笑着点了点头,看起来很好说话:“谢谢啦。”   会过敏的人是文颂。一起吃过几次饭不难记住,秦覃随口道,“可惜了,我做蛋包饭很拿手。”   “你会做饭吗。”文颂好奇心起,“等什么时候有机会,我也想尝尝。”   “不是说过敏么?”   “也要分剂量的啊。有句话就说,‘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连喝水达到一定剂量都会中毒呢。”   虽然对具体的剂量不太确定,但就是这么个道理,“同理可证,我尝一点点应该也没事。”   秦覃问,“那过敏了会怎么样?”   “会吐……吐得得天昏地暗的,身上还会起很多小红疹。不过都是我小时候的事了。”   说起恐怖的经历,他却还津津乐道,“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嘛,对过敏会死人什么的还没概念。明知道会难受还偷偷吃布丁……你猜是为什么,首先排除因为布丁太好吃。”   “为了得到照顾吗?”   秦覃自以为思路正确,“很多小孩都会希望自己生病,因为知道大人在那时候会比平时更温柔。”   “猜错了~是为了测试致死量!想知道吃多少才可以不上学去医院。”   “……”   难得看他露出无语的表情,文颂晃着勺子语气愉快,“很意外吗?我小时候也是奇奇怪怪的。”   “不过长大之后就知道惜命了,变成了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秦覃没有接话,不知想到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赤豆小元宵端上了桌,才低声道,“普通也很好。”   文颂叹气。   “只有帅哥才会这么说吧。”   他的注意力落在秦覃握着勺子的姿势,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酸溜溜道,“连手指都很好看呢。”   秦覃已经习惯他这样的视线,眼睛里就写着“你好帅我好羡慕”,明晃晃的一点不遮掩。   于是垂眼看了看自己被拉去拍广告的手指,又自然地看了看对面的作比较。   他好像更喜欢文颂的手。细白莹润,没有明显的骨节感,也没有突起的筋络,带着点肉轮廓更柔和。   秦覃真心地夸赞,“小肉手也很好看。”   谁小肉手啊。   文颂只接收到嘲讽。   他坚信自己只是因为骨架小才显得有肉,但当下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一句话破坏了食欲,放下勺子哼了一声,“不吃了。”   秦覃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伸手把碗拉到自己跟前,“那别浪费。”   文颂:“……”   一口气刚堵在嗓子眼里,他又被别的地方转移了注意。   秦覃左手的尾指上有一条环形的小尾巴,像戒指一样绕在指根上。之前瞥到过一次,以为就是戴了尾戒,今天靠近看才发觉其实是纹身。   文颂小心地摸了一下,黑色的纹路嵌合在皮肤里,平滑无异,“是猫的尾巴吗?”   “嗯。”   “为什么纹这个图案?”   被摸得有点痒,秦覃也瞥了一眼,“我以前养过一只猫。”   “哇!”   “后来死了。”   “……”   今日鬼故事成就也达成了。   文颂遗憾又了然,“所以纹在身上当做纪念啊。”   纪念?   他搅和碗里的元宵,忽然也没了继续吃的兴致,语气意味不明,“只是中二期的遗留物。”   “你们怎么都这样……蓝岚青春期叛逆的时候也吵着要去纹一个。”   文颂幸灾乐祸道,“怕被家里打还串通了一圈朋友要帮着瞒住。后来图都选好了,听说纹身很疼就又怂了,最后不了了之。”   “不怎么疼。”秦覃说,“但后悔的几率很大,没有去纹也不可惜。”   到底是师兄,阅历丰富多了。他收回手,文颂视线忍不住追随,再多看两眼,“你记得学校里的流浪猫吗?就是去看‘城市之眼’的那个晚上,我们在宿舍楼背面遇到的那只。跟它的尾巴花纹也有点像。”   “背上有白色圆圈的那只吗?”   “那明明是个爱心!就是因为背上有圈爱心形状的白毛它才会那么得宠啊。”   甚至有人从别的学校过来投喂,都快成网红猫了。   “看不出来。只是基因控制的显性特征吧,人总是会在莫名其妙的东西上给予情感寄托。”   “……”   文颂托腮看着他,深沉地惋惜。   帅哥的脑回路怎能这样,毫无浪漫可言。   “它也不是流浪猫。”秦覃说,“有家的,晚上会回南门保安室睡觉。”   只是自己偶尔跑出来时会被很多人围着观赏,才看起来像是没有地方可回。   “你连这个都知道?”   “大一有一天忽然犯……好奇,就翘课跟着它去找,不吃不喝不睡觉地跟了一天一夜。”   “……”   每次跟他出来都能听见些新鲜事。文颂哑然失笑:“好怪啊你。”   这句话在他口中意思就和“你好有趣”差不多。在网上聊天和亲耳听见的语气统一,出现频率很高。   秦覃听习惯了,权当是句表扬,撂下勺子起身打算去前台结账。   文颂立刻主动道,“今天轮到我来。”   一起出来玩秦师兄已经辛苦当导游了,轮流买单是基本。虽然都是些小钱,但起码规矩得懂。   秦师兄本人对此没什么异议,“今天下午要去灵松寺,你想带什么东西去供奉吗?要提前准备。”   “不用了吧,我只是普通游客。”只是听过故事去打个卡而已,不怎么虔诚,“去参观一下就行了。”   灵松寺不在市区,坐地铁过去要大半个小时,幸好这条线空位很多。文颂吃饱了困意上头,摘掉眼镜挂在衣领上,一个劲儿揉眼。   秦覃正跟人发着微信,余光里见他想打瞌睡,“到站我会叫你的。”   导航这么重要的事还是交给秦师兄吧。   文颂心安理得地靠边睡了。   屏幕上的聊天界面还在不断弹出消息,宋青冉说这周教授忽然布置了作业,不能回国很怨念。   【我下周一定要回去!】   【日本不好玩吗】   【一点都不!你最近怎么都不联系我啊,寂寞】   【我以前也没联系过你】   【嘿[呲牙][呲牙]】   【对了我听小陈老板说,你那边乐队的鼓手老婆怀孕了要回老家了!】   【你们平时还聊这个?】   【这有啥不能聊的啊,一说缺鼓手我都想回国打工了】   【回国打鼓[呲牙]】   各个位置来来往往地流动,只有秦覃一个主唱是驻场。小酒吧小乐队,什么都缺。   如果是别的位置,缺了吉他键盘贝斯他都能顶上,唯独鼓手替不了。   列车进站的提示音响在耳边。秦覃在心里琢磨今年要不再学个鼓,无意间一转头,身边文颂的位置空了。   “……”   好好的小师弟,说没就没。   秦覃愣了一下,起身飞快地在车厢里巡视了一圈,都没有他的人影。   直到视线跃出车厢外才终于发现了他,居然正迷迷糊糊跟着别人要出站,“喂……文颂!”   文颂茫然地回头,隔着流动的人群看到他,也愣了。   他怎么还在车里。   我是不是也应该在车里。   我怎么出来了!   地铁门即将关闭的鸣笛身声响了起来。   这一站是几条线的换乘站,上下车人流量很大。他匆忙往回走,躲避不及,被小跑的行人撞了下肩膀,趔趄着勉强站稳,眼镜却飞出老远。   现在去捡就会被一个人关在外面。电光石火间文颂做出选择,放弃眼镜跑回秦覃身边。   刚进来,地铁门就关上了。   “……”   车里车外人都多。进来没位置坐,他靠着扶手,一脸懊恼地揉眼叹气。   秦覃站在旁边,看得想笑,“犯什么傻呢。”   “睡懵了……好像听见你叫我,前面那个人还跟你差不多高,还穿了一样颜色的衣服!”   “眼镜怎么办?”   “不要了。”文颂摇头。摔到地上不知道还能不能用,说不定都被人踢过好几脚,“我想要新的。”   秦覃不太意外,“那下一站去买。”   相处后不难发现,他只是看起来好说话,其实对衣食住行许多方面都很挑剔,愿意一起坐地铁已经很不错了。   之前出来是秦覃规划的路程,通常都会避开通勤高峰段或者拥挤的地铁线。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多人站着挤地铁的状况。   文颂别扭地往后挪了挪,转身调整位置,闷闷不乐道,“下一站什么时候才到啊。”   出来一趟把眼镜摔没了,看来是有必要去寺里拜一拜。   “三分钟。”   比起跟陌生人挨在一起,文颂显然更愿意靠向最近熟悉起来的师兄。   秦覃没怎么动,由着这小师弟越挪越近越挪越紧,衣领上的香水味染到他胸前,清甜的葡萄果味钻进鼻尖。背对着压在他耻骨上似有若无地磨蹭,浑圆软弹的一团。   秦覃想,还挺翘。   三分钟很快就过去了。等地铁门再次打开,人流涌动,文颂迫不及待就想往外冲,听见他在旁边问,“不戴眼镜看得清路吗?”   眼镜的度数没有很高,文颂想说“不怎么影响”,又想说“看得清”,一时间舌头打结,说出口变成了:“不怎么……看得清。”   那不就是看不清么。   稍微模糊的视线里,那只被羡慕过好多回的漂亮的手,摊开在眼前晃了晃。文颂不解地抬头看他。   秦覃:“牵着啊。” 第12章   本来想把话重新说一遍捋清楚的。文颂怔了怔,不知为何却没有再解释,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握住了他的尾指。   那条猫尾巴被攥在手心里。   秦覃抬自己的手,看牵连着提起的另一只手紧张地握成拳,有些新奇,“只有婴儿才会这样,一把只抓一根手指。”   文颂没见过婴儿的握拳反应,一听更紧张了,“啊……那我应该抓几根?”   “……”   地铁门即将关闭的提示音再次响起。秦覃没再磨蹭,抬腿就走。   他也没松手,就这样被牵引着出了地铁站,去找最近的眼镜店。   这样抓着更舒服,很有安全感。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安全感本人的步子太大。被拉着走,文颂几乎要小跑起来,这才发现之前出来玩他都是主动减速,配合自己慢悠悠的的步伐,“等等……你走太快了!”   大街上这么拉扯着走跟要打架似的,路人的回头率都变高了。   秦覃缓了两步等他,配合着放缓步调,“是你走得太慢。”   文颂不以为然,日常酸溜溜,“要是我腿跟你一样长,当然也能走得那么快。”   午饭时间刚过,眼镜店没什么客人。两人走进店门,导购热情地迎上来介绍,文颂没怎么听,选了常用的镜片,眼镜框直接拿了跟原来那副差不多的款式。   秦覃以为他那样挑剔的性格,会花很多时间在挑选镜框的款式上,“不试试别的么?”   “我喜欢原来那副的形状。”他对用惯了的东西相当长情,“从初中就一直都戴着,每次换都会挑同款的。”   秦覃听了,但也没完全听,随手从天鹅绒的衬垫上取下一副:“那试试这个。”   “……”   试试就试试。   文颂打定主意更喜欢自己之前那副,心想要拿事实证明自己多年来的坚持是有道理的。   但真的戴上秦覃挑给他的去照镜子时,决心居然被动摇了。   淡金色的镜框轻薄舒适,架在鼻梁上很舒服。本身做工精致,就格外具有装饰功能,衬得人也精致了很多。   更有富家小少爷的样子了。   秦覃对自己的眼光感到满意——其实对之前那副笨重的黑框眼镜一直都瞧不顺眼,这会儿看他在旧爱和新欢之间纠结,拿起淡金色的眼镜架交给店员,“这个我送你。”   “就当是祝贺你考上心仪的学校。”   祝贺你考上心仪的学校。   文颂总觉得这话在哪听过。   身边会对他说这句话的别的人也不是没有,但这个语气说不上来的熟悉。像外公跟表哥他们那波的,又有点不一样。   店员邀他去测视力,叫了他两声都没有得到回应。秦覃代为叫醒,在他额头弹了一指,“想什么呢。”   文颂醒了神,捂着脑门老老实实地回答:“有点感动。”   秦覃颔首:“应该的。”   “……”   “还不快去。”   测视力不复杂,一系列数据采集之后只等拿眼镜了。文颂问要等多久,本以为最多一两个小时,却得知后天才能来取,“可是我今天就要用。”   “急着用的话……不如试试隐形?”   店员拿了一盒日抛给他推荐,“这个牌子的镜片材质很好,戴进眼睛里水水润润,一点感觉都没有的,比镜框舒服还方便。我帮你戴试试?”   隐形眼镜啊。   又是个没有体验过的新领域了。文颂坐在椅子上乖乖仰头,努力睁着眼,以为第一次会很难戴。   但店员技术娴熟,瞳孔一凉,薄而软的镜片已经贴在了眼球上。   视野变清晰了。他眨眼左右看看,没感觉到异样,隐形眼镜像消失在眼睛里,“好神奇。”   “很好用对不对?现在大学生很多都戴隐形的,尤其是夏天,脸上容易出汗……”   文颂打断她的推销:“帮我把这个装起来吧。”   买一盒用来应急没什么不好。待会儿还能把菩萨看清楚点。   他已经有好几年没这样“裸眼”看到如此清晰的世界,走出店门东瞧西看,觉得很新鲜,适应了一会儿又问秦覃,“我看起来怎么样?”   没了镜片的遮挡,琥珀色的眼瞳在阳光下更加透亮,像发光的玻璃珠子。   秦覃认真欣赏一番:“看起来很正常。”   文颂:“……”   就当是夸奖好了。   地铁上已经坐过半程,这里离灵松寺不算远了。他平日不太好意思去哪儿都要求打车,今天收到了新镜架,作为回报请个路费还是行的,也免得再耽误时间。   灵松寺是市内颇有名气的景点,是座已有五百多年历史的古寺,据说香火很灵。巍峨的山麓上绿林掩映,松涛阵阵。即使在工作日下午,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他纯粹是来参观打卡,站在殿门外接过免费发放的檀香条,省略了许愿的步骤,插在炉子厚厚的香灰里。   殿宇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许多人献上花篮和新鲜水果,在垫子上磕头跪拜,双手合十抵在额前,闭目虔诚地许愿。   真的会实现吗。   文颂抬头望着高大庄严的菩萨雕像,在心里说了句您好。   就不用帮我实现愿望了。请怜爱需要帮助的人吧。   他对现在的生活已经十分满足。   主殿后面有只很大的池塘。以为是锦鲤池,文颂愉快地跑过去想买两包鱼食来喂,站在池边才看见,里面是一群群的乌龟,爬出来趴在大石头上晒太阳。   他从没见过这么多一起冒头的乌龟,悠然自得地缓慢爬行,墨绿色的壳油光发亮,感觉在寺里的生活条件挺不错。   看了一会儿,又突发奇想,“这里有求签的那种东西吗?就是摇一摇竹筒会掉一根出来,上面写了看不太懂的运势批语那种。”   “我之前跟家人去旅行的时候,在一个地方的寺庙里见过。很多人排着队摇,还有专门的人给解读。”   “这里没有。”   秦覃显然也是没有宗教信仰的那波人,连免费的檀香条都没有拿,双手插在口袋里,观察香客的时间比瞻仰菩萨的时间更多,“你有想求的签吗?”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好玩。”   文颂认真想了想,“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我想要‘学业有成’,因为还要考研。”   才大一就决定了,还挺有目标。   秦覃望向香火格外鼎盛的财神殿,语气不明,“来这里的人,大多数应该都想求‘一夜暴富’。”   “要中彩票才有可能吧,不然就还是只能努力工作挣钱。”   他用清醒又庆幸的语气说,“还好我不用,我家里有钱。”   “看得出来。”   秦覃随口道,“将来回去继承家业吗。”   “不了。我不喜欢做生意。”文颂摇头,“家里人对我也没什么期待,就是希望我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富家子弟。”   他没什么野心,物欲不高,只在喜欢的事上很懂得取悦自己。以后就平平无奇地选个教研类的工作,在学校里过一辈子也没什么问题。   “这样不好吗?”   “很好。”秦覃说。   已经是很多人羡慕不来的人生了。   “想求考研顺利,上面有文殊菩萨,可以去拜一拜。”   以他的学习能力考研不是问题,但既然来都来了,去拜一拜求个好意头也算是不虚此行。   灵松寺依山而建,拜文殊菩萨还要往上爬台阶,一眼望去路程不短,又蜿蜒不平,估计会爬得很费劲。   台阶起始的地方特地有标注,一共是520级。文颂感叹了句,“连寺里都搞浪漫主义了。”   “只是人为附加的意义,数字本身并没有浪漫色彩。”   秦覃对诸如此类的小细节无感,“更可能是个巧合。”   好好一个帅哥,怎么就这么不懂情调。   文颂心里深深地叹气,刚要开始爬台阶,脸上忽然一凉。   他下意识地摊开手掌伸出去,接住了细小的水滴,惊喜道,“好像下雨了!”   天色阴沉下来,灰色的云层渐渐压低。只有淅淅沥沥的牛毛细雨飘在空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秦覃对此不以为意,下点小雨爬山更凉快,踏上两级台阶又被他叫住,“待会儿雨停了再上去吧,反正今天不着急去别的地方。”   文颂却不喜欢淋雨,小跑到最近的屋檐底下躲避,“万一爬台阶到一半忽然下得很大,都没地方躲了。”   说的倒也有道理。   秦覃收回脚步,跟随他一起站在屋檐下,听他继续振振有词,“头顶可不能淋雨,会长蘑菇。”   “……”   出现了理解不了的道理。   秦覃眼前浮现出他头顶蘑菇伞盖的模样,忍俊不禁,“你一个要考研的,能不能讲点科学依据。”   “……”   你一个写歌的,能不能学着浪漫一点!   “我只是觉得这样说比较可爱。”又不是真的傻。   文颂无语地看着他,脱口而出,“你到底是怎么找到女朋友的啊。”   秦覃愣了一下,出人意料地坦言,“我没有女朋友。”   “……”   “有女朋友还能天天这么出来陪你玩?”   愣住的人变成了文颂。   说得……对啊。   这阵子光顾着玩了,都没想过这茬。明明之前问还有的,难道是……   分手了?   再回首这半个月的陪玩就很好解释了,就是因为失恋才跟他到处闲逛,顺便散心的吧。   之前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真是不应该。   文颂恍然听闻,大受震撼。事已至此,再说什么“爱情总是让人受伤”“是她配不上你”似乎也为时已晚,他安慰道,“世事难料,别灰心。”   “正好在寺里,待会儿我帮你跟菩萨再求一个。” 第13章   这句刚说完,雨声哗地骤然变大。文颂被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好像老天爷听了不太高兴。   “不用了。跟文殊菩萨求姻缘,专业也不太对口。”   雨下得又凶又急,砸在地上反弹起来能溅到小腿。秦覃往后退,坐在走廊的围栏边翻出耳机跟他闲聊,“怎么不想着给自己求一个。”   “我也不用了。”文颂一本正经地说,“我是纸性恋。”   秦覃抬头瞟了他一眼,眼神里显然带着涉及次元壁的疑问。   “就是只喜欢纸片人。”   文颂挪到他身边,拽着衣角擦了擦栏杆坐下,详细解释,“二次元里漫画里面的角色之类的。尤其是乘十老师的作品,他的主角简直就长在我的性……兴趣点上。”   差点说出心里话。   “为什么不喜欢活人?”秦覃对他眼中的世界感到好奇。“你对那个漫画家情有独钟。”   什么叫不喜欢活人啊。   越想越好笑。文颂扑哧一声,半天都没收住,“虽然仔细想想也没毛病,但是听起来好奇怪。”   “不喜欢是因为……太复杂了吧,而且我总会觉得遇到的人有点无聊,也可能是我见过的人太少了。”   他不是会刻意回避社交的那种性格,虽然不擅长主动结交,遇到有兴趣的人也很愿意聊天。然而即使是初见时给人感觉很会玩的那种人,稍微了解之后总都会有“泯然众人”的失落感——大家好像只是披了一层性格的外衣,其实内里都差不多,渐渐就没有太多相处的兴趣了。   眼前的师兄倒是离“泯然众人”还有段距离。他似乎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越了解越新奇的人,感觉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玩。   “纸片人比较好懂,性格又有趣,尤其是乘十老师的角色。可以这么说。”   他一脸郑重道,“如果你和乘十老师的签名漫画同时掉进水里,我会先捞漫画书的。”   秦覃露出意外的表情。   “你还会游泳?”   “……”   文颂摊手:“是为数不多的我喜欢的运动了。”   身体不太行,他平时体育课都可以免修,聚会之类也很少去。家里有泳池,偶尔无聊的时候会跟哥哥一起游几圈。   提到聚会,他告诉秦覃:“明天我白天满课,晚上要去参加社团的聚餐,不能和你出来了。”   秦覃原本打算订个座位带他去湖边吃晚餐,闻言停顿了一会儿,却只问,“是很重要的聚餐?”   “也不算重要……我的社团每周都有聚餐。我总跟你一起出来玩嘛,拿这个理由鸽掉好几次了,他们怀疑我无中生友。”   文颂坦言,“总是缺席也不太好,明天去露个脸坐一会儿再回去。”   “怎么回?”   “我跟同社团的朋友约好了,晚点会一起回学校宿舍住。”   大雨瓢泼一般,砸在人心上烦乱不安。一时半刻停不了。   秦覃没有再问什么,递给他一只耳机。   文颂日常只能听个响。这天循环的歌单恰好是交响曲,被搞不懂的古典音乐催眠,靠着廊柱昏昏欲睡。   秦覃低头回复工作消息。   在楚楚那拍的平面投入商用后,此类的邀约越来越多。虽然是不怎么喜欢的工作,但熟人介绍总不能照单全推,就挑着离得近给钱多的接两个。   等敲定了拍摄的时间地点,再回头看时,才发现他睡着了。有只蚊子在他面前绕着飞,正在选降落点。   待会儿醒了要是发现脸颊上鼓着个红包,不知道表情会垮成什么样。   秦覃熄灭手机屏,饶有兴致地看蚊子飞了一会儿,等它真要降落时才伸手挥了几下赶走。带起的掌风里,香水味浅浅地扩散。   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味道。无论换什么衣服,身上都是同样的香味。   秦覃对气味比常人稍更敏感,没有在别的地方闻到过这种香水味,但觉得在他身上并不难闻。   混着雨中传来的泥土和草木味道,他像长在寺里的一株植物,安静地散发清香。藤蔓缠绕在廊柱上,叶子该是紫色的——像他常穿的t恤和头像里那种颜色,叶片很薄,雨滴落下来,会被砸得打颤。   果实会是饱满的,那种圆滚滚的形状。果味清甜,一掐就碎,汁水会淌得满手都是。   雨声渐弱。秦覃的目光黏在他身上,趁着人还没醒,一寸寸放肆地挪。   一看就是家里条件很好的小少爷,晒不得也淋不得,养得白白嫩嫩,皮肤细腻光滑。这样绝佳的质感,让人很想用某种尖锐或粗糙的东西去留下一点什么痕迹。   心底的破坏欲转瞬即逝,秦覃移开了目光,烦躁地拉下耳机,把扭曲的念头压在心底。   不知道音乐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文颂靠着柱子短暂地打了个盹儿,身体不由自主地下滑,低着头往前一栽,把自己给栽醒了。   醒来时已听不见雨声。空山新雨后,温度变得舒适很多。他想揉眼睛,记起自己还戴着隐形眼镜又不适应地收手,转而伸了个懒腰。   瞥见身旁的人专注地盯着地面,他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秦覃已经观察了一会儿,听见他醒了,指指地上缓慢爬行的蜗牛,“有点像你。”   “……”   还是爬山去吧。   眯了一小会儿精神抖擞,再看那五百多级蜿蜒的台阶,也不再觉得爬上去会有多费劲。文颂喊了句“一鼓作气”,信誓旦旦能一口气爬上去。   刚爬过一半,这口气就有点衰竭了。   台阶并不平坦,高低不平依山势而建,看起来很有意趣,实际上却很难走。也可能是被秦覃指着小蜗牛说“像你”的那句气到,他前半程有意加快脚步,平时的节奏被打乱,渐渐的呼吸也变得艰难,喘不上气来。   路过一处小坡,台阶旁种着一棵高大的龙眼树,枝叶参天。树干上挂了名牌,大概是介绍品种习性之类。   旁边的大叔对着牌子念“三花三果”,是说这颗树每年能开三次花结三次果。   大家纷纷感叹,表示这听起来好神奇。   只有文颂胸闷气短,咳嗽了两声有气无力:“听起来好累。”   “……”   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秦覃冷静判断,找出随身携带的气雾剂塞给他平喘。   他接了药,蹲在大树底下默默地呼吸。过一阵子缓过来劲儿了,怕秦覃觉得自己太弱,又煞有介事地科普,“你知道吗,其实每到换季的时候,人的气管都对空气更敏感。”   “我知道。”秦覃很配合,“怪秋天来得太是时候,不怪你。”   “……”   文颂自己都嫌害臊,死撑着小声嘀咕,“你……知道就好。”   蹲太久不敢贸然起身,怕眼前一黑万一摔了再出丑,但要是慢吞吞地站起来说不定又要被嘲笑。   正想着要怎么帅气地离开这个姿势时,秦覃也蹲了下来,背对着他。   “再让你自己走,我怕今晚不是住山里就得去住医院。”   “……”   动静不大,伤害性极强。   文颂不出所料地被激将法命中,哼了一声,攀到他背上还故意往下压了压,挑衅道:“我可是很沉的。”   秦覃托着他的大腿,站起身掂了掂,似笑非笑地答,“感觉到了。”   骨架不大,分量倒是不轻。   “……”   文颂被掂得心里一坠,连忙贴紧了背抱住他的脖子不放手,也忘了互飙垃圾话,顾左右而言他,“真是的……山上就不能装个电梯吗。”   电梯工程暂时是不可能实现了,只能靠人力上山。秦覃说不要乱动,他就真的不敢再动,假装自己是只背包乖乖趴着。   手指微微陷进大腿的软肉里,奇异地像被包围。秦覃又嗅到他身上传来清甜的香水味,这一次更近,似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   明明是在做苦力,愣是让人生出自己是在占便宜的错觉。   剩下的一百多级台阶走完,秦覃也累得够呛,终于能放下他,撑着膝盖低声喘息。   文颂听得小脸一红:“你不要喘得这么动听,让人很容易想歪。”   “……”脑子里一天天装的都是些什么。   秦覃猜想大概是沉迷纸片人引发的联想能力,“是吗,你喘得也不差。”   他去找最近的水龙头,洗脸降温。文颂也跟着去水池漱口,山泉水带着清冽的甜,涮掉嘴里残余的药味。身旁有细小的水珠溅过来。   秦覃正掬了捧清水,闭着眼往脸上泼。   文殊菩萨殿外空地开阔,他们站在半山腰,夕阳从山林里隐现。水珠被扬到空中,被暖色的余晖折射得玻璃般的剔透,像会发光。   文颂在旁边默默地欣赏。   秦覃真的很符合他对漫画本子里男主角形象的幻想,无论是身材样貌性格声音还是行为举止,乃至某种很不寻常的特殊吸引力。   那种一看到就想对他做点什么——或者说,觉得他很适合被做点什么的“特殊”,总让人联想到不能言说的部分。   以至于每次想得太离谱,文颂心里都会有微妙的罪恶感,恨不得往自己脑袋里倒点洗涤剂默默忏悔一番。   他洗完了脸,双臂撑着水池的边缘摇头,晃掉脸上的水珠。   那些多余的水分使他的眉毛和眼睫的墨色更重,却使他嘴唇的颜色更红。顺着他的下颌缓缓滑落,甚至悬在他的鼻尖,缓慢凝聚成一颗透明的水珠。   文颂忽然很想摸一下他的鼻梁。   以对秦覃的了解,这应该不是会被拒绝的事。文颂刚要开口,一只蝴蝶飞落水池前,振动黑白相间的翅膀,毫无征兆地停在了他的鼻尖上。   恰在这一刻,殿外屋檐挂着的铜铃被风吹动,叮当作响。逆光半透明的翅膀和他的侧脸被笼罩在夕阳柔软的光晕里,定格成惊心动魄的美丽。声色如许,如同超脱者的恩赐,为此人间降下祝福。   文颂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深陷于眼前的场景,并确信自己今后很久都不会忘。   这一幕应该被拍下来珍藏,但他看呆了。秦覃皱一下鼻子,蝴蝶立刻飞远,只留下缥缈的踪迹。   “秦师兄。”他回过神来,指了指飞远的蝴蝶,半是感慨半是赞叹。   “那个像你。”   他语气里带着点骄傲。觉得自己很够意思,不计较前面那茬,还拿那么好看的意象来比拟。   秦覃愣了一下,却想起那晚的酒吧里见过一本《蝴蝶效应》。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当他捡起床头滑落的那本漫画书,当他在新歌发布后,察觉某个向来积极反馈的粉丝没有评价,一时冲动冒失地搭话。   不知道哪只蝴蝶扇动了翅膀。他才会在今天,跟“一辈子也就认识这么一个了”的网友站在这片落日余晖里,亲密地开着玩笑,彼此间的距离触手可及。   “秦覃。”他说。   文颂眨了眨眼,没有明白,“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叫秦覃。”   这才反应过来,是“叫我秦覃”的意思。   是还可以变得更加亲密的邀请。   文颂品了品,愉快地接受了,笑着说,“你知道吗,其实覃当姓的时候是跟秦一个音,所以你的名字读起来还可以是qín qin。”   说完自己又回味一番,“唔,和蓝岚好配。”   “……”   秦覃没说话。   他从这沉默中仿佛悟到什么,震惊道:“你父母……不会真的是姓秦和覃吧?” 第14章   秦师兄家给小孩儿起名的风格略显潦草。   秦覃本人对此不太想发表意见:“去逛一圈下山吧,天快黑了。”   好歹费这么大劲上来一趟。文颂在菩萨跟前认真参观,但知道自己其实没什么信仰,心不诚,也就没好意思许愿。参观完后,走另一条路下山。   下山的路更好走些。秦覃配合他放慢步调,不急不缓当作散步。途中遇到一条下坡,景色优美,建了条祈福长廊。   数百米的阶梯步道,两面的栏杆上已经系满了层层叠叠的红色绸带,被风一吹飘得很好看。   恰好没有游客,文颂拿出手机拍照。背景是幽绿的松林,走廊是古朴的旧木色,从林中向世外延伸。全靠这得天独厚的构图,他一个摄影小白,感觉一到位都拍出了超水平的照片,换着角度拍得很欢。   秦覃也多看了两眼,像是想到什么,叫他在原地等等,去买了一根红绸带回来。像其他人那样,捋顺了绑在栏杆上。   在那一堆写着“xxx和xx一辈子是朋友”“xxx我永远爱你”的红绸带里,文颂猜不出他写了什么,又觉得他更可能什么都没有写。   绸带被穿廊而过的风撩动,眷恋他指尖的余温。他身处这幅优美的构图之中,毫不突兀,而是为画面增色。   文颂没有再错过机会,立刻抓拍了一张,回去的路上炫耀给他看。   可惜相册里都只有下山时拍的照片。上山时只顾着喘了,哪还有心情欣赏风景。   想起上山途中有过停留的地方,文颂自言自语般嘀咕,“你说……那棵龙眼树开花会是什么样子?”   “那就等下次开花,来看看不就知道了。”秦覃说。   他深以为然地点头,间隔几秒,又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   秦覃瞥看了他一眼,目光里似乎染着笑意,“学我说话?”   文颂嘿嘿哈哈地含糊过去,也没反驳。   只是觉得他说起那句话时,舌尖卷起抑扬顿挫的韵律很好听。   等下次开花,再一起来看。   **   送完小师弟回家,秦覃与往常一样去了酒吧。   今晚陈老板说要搞摇滚专场,带了自己好几个朋友过来。刚过十点场地就燥得不行,一群人挪开酒桌蹦迪,音箱开得震天响。   熟人专场,不断有人蹦上台献唱带头蹦迪,自己玩氛围就已经足够。秦覃便省了力气,大部分时间躲在吧台后偷懒,听到音准在线的还给人鼓鼓掌。   他喜欢的音乐类型很杂,电子乐是其中一种。从前兼职时零零散散在几家夜场做过DJ,气氛好的时候玩得很尽兴。现在有意识地远离了刺激性强的场景,偶尔还会感到怀念。   秦覃想,他还没有带文颂来过这里。   文颂一般不会在外面停留到很晚,不爱熬夜,不热衷音乐,也不怎么愿意去吵闹的地方。彼此的喜好印象在相处中初步成型,他知道,这样的地方文颂不会太喜欢。但心里总觉得会有一天,他要把人带过来看看。   因为这是他喜欢的地方。   现在可能还太早。文颂不一定愿意迁就他的爱好,他也不喜欢被人拒绝——倒是经常拒绝别人。   秦覃忽然感到诧异。   他们喜欢的东西似乎相距甚远——想想那些精彩的漫画书,再看看眼前热闹的舞池。他们甚至无法理解彼此的爱好,却仍旧感到跟对方很聊得来。   那他们每天都在聊些什么东西?   文颂的微信消息就在这时传来。   【我找不到隐形眼镜了qaq难道掉在半路上了】   秦覃随手回复,不假思索。   【不就在你眼睛里吗】   半分钟后,又发来一条。   【找到了!还好还在我眼睛里!】   秦覃:“……”   是这样的日常吗。   秦覃拉动聊天记录往上看。熟络之后,文颂对他的依赖日益加重,微信里的聊天记录越来越长,除了出去玩,许多都是上课摸鱼时的闲聊,有的没的,不太要紧的小事也会跟他说。   就还挺可爱的。秦覃回了句早点睡觉,心想明天上课还得戴隐形眼镜,那可不会比摘掉更简单,到时候说不定又要哭丧着脸发微信问他怎么办。   明天一整天,他只有下午的两节选修课要上,原本是打算翘掉去找文颂吃晚饭的。   但文颂有别的安排了。本来应该跟他在湖边吹着风吃小吃,却要去参加社团的无聊聚会。   多出的时间居然不知道干什么,他便又从拍摄邀约里拣出个小项目,用来消磨明天。   这晚大家乘兴而来,折腾到后半夜才尽兴归去。他只睡了三四个小时,隔天一大早,文颂果然发来微信。叮叮咚咚好几条,还挺着急。   不出所料,大早上起来折腾隐形眼镜,二十分钟都没戴进去,问他记不记得那个店员是怎么一下就弄好的,还要他描述一下那个动作。   描述有什么用。   秦覃看笑了,问他自己能不能出门,让他避着人和车慢点到教室去。   今天思修课排在早课第一节 ,再在家里折腾就要迟到了。文颂带着隐形眼镜先赶到教室,趁还没上课对着手机继续尝试。   路上倒是没什么,但没有眼镜是看不清黑板的。秦覃过来时,他正眼泪汪汪地对着指尖上薄薄的镜片生闷气。   “明明昨天那个姐姐就戴得很轻松。”   “是因为她戴得很熟练。”秦覃重新打开一盒,捏起他的下巴,“别动。”   文颂僵着姿势不敢乱动,噙着泪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眼球上有淡红色的血丝,“我试了好久了,戳得眼睛疼。”   秦覃看了几秒,忽然又把镜片放回小盒子里,“我下不去手。”   “……”   那这课可怎么上。   下午还有专业课,难道要去坐第一排?文颂向来是在最后一排默默学习和摸鱼的那种学生,就不爱去老师眼皮底下待着。   正纠结时,后门有人进来,跟他打招呼:   “文颂!早啊。”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秦覃起初背对着门口,一回头,郑西阁的表情稍微僵硬,但还是保持着笑,礼貌招呼,“师兄好。”   “早。”文颂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他是师兄?”   “嗨呀……秦师兄嘛。”郑西阁语气莫名,“很有名的。”   他走近了,坐在文颂另一边,看到桌上的隐形眼镜,“戴这个?要我帮忙吗。”   同样是被近视困扰的人,他戴隐形眼镜的经验比文颂丰富多了,上手动作也很熟练,“我都是偶尔有活动才戴,显得帅一点嘛。平时在学校没事还是戴框架,方便。”   文颂被他按住后脑勺,紧张地睁大眼睛,“我是不小心把旧眼镜弄丢了……新的还没做好。”   自己戴的时候总是忍不住闭眼。郑西阁动作很快,趁跟他说话分散注意力,麻利地一贴,凉凉的镜片已经覆在眼球上,“……好厉害!”   “嘿,戴多了就熟练啦。”   秦覃默不作声地看着。   文颂不喜欢离人太近,出去玩稍微多点就不想往上凑热闹了。这种往他后脑勺拍一巴掌就能跟人接个吻的距离还能聊天说笑,这两个人关系应该不错。   非常看不顺眼。   秦覃在脑海中回忆这人是谁,总觉得有点眼熟。   “啊我班里同学来了,我得过去抄个作业。下节班主任的课。”   帮完忙,郑西阁没多停留,走的时候瞄了秦覃一眼,角度微妙,像是怕有对视才没正眼看,“晚上聚餐我微信找你一起去?”   “行。”   文颂正忙着眨眼,滚动眼球把镜片滑到舒服的位置。被秦覃拍了下额头,力度不大,带了点儿莫名其妙的怨气,“别眨了。”   “干嘛啊,拿我撒气。”   文颂没放在心上,忙完了才想起问他,“你今天上午不是没课吗,怎么一大早来学校?”   结伴出去玩的时间一久,彼此课表都差不多摸清了。   秦覃说:“我待会儿有工作,要去趟隔壁市。过来跟你告个别。”   文颂知道他同时在做几份兼职,只以为是课余时间才要工作,没想到还得出差。就觉得最近几天没法出去玩了,“啊,那要多久才回来?”   “今天下午。”   “……”   上课铃响起,秦覃没多停留,从后门出了教室。   文颂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再见,手机震动了两声,悬浮窗上看是郑西阁发来的消息。   只错开一眼,再抬头时,秦覃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   按照工作地址,秦覃一个人到了摄影棚。   他没有助理,楚楚曾提醒他这样处理工作会很不方便。他没有认真考虑过,今天却第一次体会到了。   他是新人,又不是什么人气爆棚的明星网红,甚至连入行都还称不上。在拍摄现场,模特只是个工具人,一切事宜都要听从安排,有什么不满也必须忍着完全配合。   负责今天项目的是个妖里妖气的中年男人,穿着大片印花的亚麻衬衫,在室内戴着墨镜,整个流程中的每个环节都要挑刺,否定原有的计划指手画脚一番。   秦覃和其他两个模特一样,坐在化妆镜前耐着性子干等。听见他训斥一个女孩熨烫的衬衫不够平整,又说根本就不该带这件选品来拍摄。声音尖利,又浪费了十分钟。   秦覃转着手机,目光停留在角落半人高的花瓶。   想摔碎了,拾起碎片在他脸上画画。   这想法在脑海中停留超过一分钟,秦覃站起身,信步走到花瓶前,徒手拎了起来。   塑料一样的轻,是拍摄时要用的道具。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放下花瓶,回到化妆镜前继续等。   “等烦了吧?我们这工作就是这样。”身边的哥们朝他搭话,“别乱碰东西,省得被找茬。玩会儿手机得了。”   秦覃没有回答,脑海中有根线绷得很紧,拉扯得发疼。   他不太确定是场合问题还是自己的原因,但也认为应该找点别的事情做转移注意力,漫无目的地刷了两下微博,切到私信界面。   置顶的还是那朵小花。   去过城市之眼后,文颂就没再和他的小号聊过天。   今天一整天,文颂也没再跟他发过消息。   现实里有了陪玩的师兄,网上的朋友就不闻不问了吗?   学校里有了社团的同学,出差的师兄就无足轻重了吗?   小没良心。   秦覃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好像在跟什么较劲。但不妨碍他察觉,自己对文颂的依赖也正在日益加重。   不知道这样算是好是坏,想了很久,觉得有点可怕。   原本计划下午完成的拍摄硬是拖到天黑,收工后他回到c市,从车站走出来时被塞了一手传单。   他没有直接进地铁站,在站前广场把传单折成了纸飞机,瞄准几米外的垃圾桶。   飞得进就打,飞不进就继续较劲。   纸飞机在空中绕了一圈,撞在桶外,可怜地落到了地上。   秦覃站在原地盯了它一分钟,终于大步上前捡起,粗暴地塞进垃圾桶,拨通了文颂的电话。   电话那头热闹非凡。文颂的声音听起来情绪积极,“我正打算跟同学一起回宿舍呢。”   “玩得开心吗?”   “还好啦。”   文颂有所察觉,“工作不顺利吗?你听起来不太开心。”   不远处人行道指示灯变换,绿得刺眼。   “嗯。”   秦覃说,“我一整天都在想你。” 第15章   整个晚上的聚餐里,文颂最开心的时刻就是郑西阁问他想不想回去。   两人一起从学校过来,社团里其他成员已经在烧烤店占好了座位。三四桌挨在一起,烧烤为辅喝酒为主,肆无忌惮地飙垃圾话,荤素满天飞。   文颂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但看得出有几个大一的跟自己一样,也是被迫过来给师兄们捧场的。   新人的作用就是拿来捉弄调戏,话题逐渐放飞,越是不想掺和越是要被好事的师兄特别针对。不知怎么聊到喜欢的size,还要被挨个点名回答。   文颂迟疑着胡诌,“b……吧。”   这回答被几个师兄联合嘲笑,“要么喜欢□□要么就喜欢平胸,b有什么意思啊,太普通了。”   文颂笑笑,不再说什么。   大概也只有秦覃会说“普通很好”。   “再坐一会儿就走吧。”   郑西阁看得出他不太喜欢这场合。想到自己也有撺掇他过来玩,有些过意不去,剪好肉块放进他盘子里玩笑道,“好歹兑了份子钱的,吃回来再走。”   文颂说了谢谢,小口地嚼着心里叹气。   虽然知道总是这样比较不好,但秦覃烤的食物真的更好吃。   他们一起去过烧烤店。文颂不喜欢吃大块的肉,觉得腻,也不喜欢生的蔬菜,无法接受用生菜叶包裹烤肉解腻,总之就是很难伺候。但跟秦覃一起去吃,每次都会吃撑。   他会调解腻的烤肉蘸汁——加小青桔的果汁还有什么东西进去,香味很清爽。他会把蔬菜烤得很好吃,还会烤奶香小馒头和棉花糖,问就是以前在烤肉店做过兼职。   今天又去哪里工作了呢。   文颂知道他换过很多兼职,但需要异地出差的,一时想不到会是什么。   店门又被推开,一帮人的注意力都被聚集在门口女孩的身上。   她的身材非常吸睛,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足够显出凹凸有致的丰盈,黑长直加上一张白里透红的俏脸,到场后师兄们的目光都移不开了。   “抱歉……我来晚了,兼职刚刚结束。”   她不好意思道,“晚上有份家教,给那孩子多讲了几道题。”   “柚柚啊。”   已经喝得半醉的师兄笑眯眯道,“不晚不晚,来坐我身边,师兄给你烤鲍鱼吃。”   “……”   林柚柚站在原地,犹豫了两秒,视线下意识地朝别的桌扫过去。   文颂出人意料地举了下手,“同学,我这边还有空位。”   他虽然脑子里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不喜欢拿女孩子开黄色笑话。尤其还是社团聚餐,感觉很丢二次元的脸。   “谢谢。”   林柚柚如释重负地坐到他身边,语气带了些感激,“我叫林柚柚,大一金融学专业的。”   “金融学吗?我也认识一个你们专业的师兄。”他笑着说,“不过我是学物理的。我叫文颂。”   与御姐的外表差别很大,林柚柚内里是羞涩不善言辞的类型,性格朴实,是真的喜欢动漫才加入社团,跟郑西阁三个人倒也有的聊。   她显然也是被迫来捧场的新生一员。等她吃得差不多,文颂和郑西阁刚好借着送女孩子回学校的名义组队开溜。师兄纵然不满,也不好再强留。   临走时郑西阁落了外套在座位,又进去拿,出来时门口只剩林柚柚,“文颂呢?”   她低头在看手机,随手一指,“在那边啦。”   文颂正坐在店门口稍远的椅子上通电话。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悬在空中,指尖描画出模糊的轮廓,像在空气里默写对方的名字。   郑西阁站在屋檐下没有靠近,在夜色的掩护里看他边笑边说话,看得有点入神。   那样放松的笑意,在刚才的店里并未真正展露过。   片刻后文颂挂了电话,说自己不跟两人一道走了,“待会儿秦师兄会来接我。”   “秦师兄?”林柚柚好奇地问。“金融学专业的那位师兄?”   “嗯。”   郑西阁欲言又止,望着他神情透露出担忧,“你不是说……要早点回去休息吗。”   “没关系。”   文颂坦然道,“跟他一起的话,我稍微晚点再回也行。”   刚约到的出租车停在路边。文颂摆摆手,“把女孩子好好送回宿舍,不要去奇怪的地方哦。”   “……”   “学校见啦文颂。”   “嗯嗯,再见。”   目送两人上车,文颂留在店门口等秦覃。   电话里,他的声音听起来跟平常不太一样,可能是白天的工作不顺心,需要有人聊会儿天缓解压力什么的。还是见一面比较放心。   没过多久,又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后门打开:“上车。”   秦覃在后座。文颂上了车,关上车门,还没转身,被他结结实实地抱了一下。   “……”   工作有这么不顺心吗。   司机师傅朝后视镜里斜眼一瞥,阴阳怪气地说了句什么。好像c市的地方话,文颂没听清,也不怎么关心,“我们去哪?”   “靠边停车。”   秦覃却又改了主意,要他先下车,自己随后关上车门,同样用c市话回敬一句。   司机脸色倏地一下变得很难看,骂骂咧咧地开走了。   文颂没忍住笑了,大概能明白发生了什么,好奇地追问他说的那句是什么意思,却被他含混过去,揽过肩膀朝路对面走,“镜湖离这里不远,散个步再回去睡觉。”   镜湖是文颂一直想亲眼看看的地方之一。碧波浩渺,水质绝佳,远处重山映照,泛舟其中像在镜中游过,很适合小年轻谈情说爱。   他嫌白天太热,拖到现在还没来过,没想到晚上别有一番光景。沿岸的白色石栏上缠绕了各色的小夜灯,湖面上倒映着细碎的灯影,风一吹波光粼粼。   近处有两艘画舫停泊,隐约听得到人声传来,应该就是秦覃说本来今晚要来吃的美食店。   秦覃离他两步远,接了宋青冉的电话,说是过两天又要跑回来,“你在外面?干嘛呢。”   秦覃说:“在陪一个小师弟游湖。”   彼时文颂坐在湖边的石阶上。今天穿了件黑色的长袖t恤,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粘了一身浮毛,正懊恼地揪个不停。   “嚯,兴致不错啊。”宋青冉不知道情况,但从他简单的句子里察觉出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   “你不是……说以后都不跟人交朋友了吗。”   这一次,得到的回答也不同往常。   秦覃看着正在揪毛的小师弟,眼底的愉悦几乎溢出,“他不是一般人。”   “……”   这衣服不能要了。文颂一边揪一边发愁:“等下扫地的阿姨过来骂我怎么办。”   “扫地阿姨没那么好的眼神。”   秦覃通完电话在他身边坐下,拿出烟来正要点燃,不知怎么手一滑,打火机掉了出去。   秦覃自己先怔住了,低头望着微微发颤的手指,没有去捡。   文颂没多想,俯身捡起来啪地一声打着,蓝色的小火苗窜了出来,“喏。”   在家里也帮文煜点过烟,虽然不太懂为什么都喜欢抽这个,但偶尔会觉得他抽烟的姿势很好看。   秦覃抽烟的姿势也很好看,咬着烟低头凑在他手边点燃,深深地吸再徐徐呼出,动作懒散却又有条不紊。从摄影棚里出来后还未清理过妆发,被化妆师精心打理的发型完美衬托侧脸,每一根头发丝都帅得应该登上杂志封面。   秦覃不回头也能感受到身旁传来热切的目光,“盯着我干什么?”   文颂随便找了个理由掩饰自己垂涎他美貌的事实,“还有吗?我也想要。”   秦覃挑眉,当着他的面把烟和打火机都收了起来。   文颂哼了一声,像是有点失望,“不让抽就算了。”   “别表现得像是被我管教了一样。”   秦覃不为所动,“你根本就不抽烟对不对?只是随口提一句而已。”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文颂故意道。   “因为我一直都很乖,才给你不会抽烟的印象吗。”   秦覃忽然笑了。“你可不乖。”   他说,“你是个任性的人,文颂。”   “你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是吗?好在你想做的事大都跟周围人的期望基本吻合,所以才看起来乖巧听话。你当然愿意表现得乖巧,因为事情本身就已经在朝着你满意的方向发展了。”   “但你猜最有趣的是什么?如果有一天,你想做的事不被大多数人期望,文颂,我打赌你会按照自己的性子来。”   他用某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万分期待道,“我很想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   文颂发觉,他和平时的状态很不一样。   他一下子说了好多话,靠着惊人的洞察力精准打击,毫不留情地戳人痛点。即使一直以来都相处得不错,这时候未免也生出些交浅言深的错愕感。   建议和批判的边界感被模糊了,文颂甚至感到他有些自负,“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惊讶吗?放松点,这没什么,我也经常被自己吓到。”   秦覃无所谓道,“你的人生已经很理想了,可以活得很惬意,顺遂快乐地当个普普通通的富家子弟——想听点音乐吗?我只是觉得放点音乐氛围会更好。”   “……都行。”   文颂说,“你知道的,我没什么喜好。”   他把手机放在地上,随机播放的第一首是勃拉姆斯的匈牙利圆舞曲,“但你听古典乐。上周我们在地铁上还听了你的歌单,列表里有很多钢琴奏鸣曲。你的古典乐启蒙是什么?”   “那是我用来助眠的。”   文颂想了想:“至于启蒙……应该是《猫和老鼠》吧。”   秦覃放声笑起来,俯身来捏了捏他的脸蛋,“你真是个小可爱。”   “……”   文颂脸上一热。   如果不是因为没闻到酒精的味道,他几乎要以为秦覃喝醉了。   这一晚聊到深夜都还未尽兴,他几乎跟不上秦覃跳跃的思路——话题又多又杂,语速又快,表达欲强烈得突破天际。他想不通白天究竟是经历了多么难搞的工作,才会在压抑一天后反弹得这么厉害。   在这种异于平常的兴奋状态里,秦覃整个人简直像在发光,比往日光彩更盛。   甚至不满足于坐在原地闲聊,他跳上沿湖岸边窄窄的石栏,行走在一片夜色里,语气轻快,“写歌很简单啊,几个和弦就能出来一首旋律,但歌词太难了,约词又很贵,我只好自己写。”   “如果能靠意念把脑子里的东西转化成文字直接传输出来就好了,能省不少功夫。你学物理,以后能做出这样的机器吗?应该会很有用。”   “我恐怕不会做,也不想用。”   文颂义正言辞地拒绝,“我脑子里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秦覃又笑起来,身体微微摇晃。   文颂很怕他会不小心跌进水里,刚要提醒,却又听见他兴致勃勃地问,“你会跳舞吗?”   这一首刚好放到莫扎特的小步舞曲,小提琴的旋律欢快明朗,典雅又浪漫。   文颂坐在台阶上,看他风度翩翩地朝自己行了个绅士礼,在那片狭窄的舞台上优雅地旋转,跃步,像个穿燕尾服的贵族青年穿梭在富丽堂皇的舞厅,却是沉溺于这一片无边的夜色湖景。   夜色撩人,但撩动人心的并不是夜色本身,而是沉溺于夜色的人。   文颂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满心神奇。   即使一直都知道秦覃不是平庸的人,却从未像今晚这样强烈地感受到他的独一无二。   在他身上,文颂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变得匮乏。他像个艺术家,又或者更像是艺术品本身,是迄今为止从没见过,今后也几乎不可能再遇到的那种人。他就是耳边瑰丽的乐曲,让人觉得哪怕只是与他有片刻交错,自己平凡的人生里,也会有某个音符在擦身而过的瞬间被点亮。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怎么可能有人会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音乐即将结束时,文颂心想自己至少应该鼓掌,以示惊艳之情。秦覃却踏在最后一拍上,戛然停步,望向他投来一个微笑。   文颂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笑容,或是那个眼神——其实恰似某个晚上,他说那句“去不去”时的眼神。   在问敢不敢。   但这一次,文颂未能再体会到那样的期待和冲动,只有高高悬起的不安。   “我想离开这里。”   他笑着说,“现在。”   他直视文颂,身体向后倒去,如同投入向往已久的某个柔软怀抱——坠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第16章   平静的湖面上蓦然激起巨大的水花。   没有半分心理准备,文颂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躺进了水里。   夜已经深了,周围几公里沿湖步道的行人只有他们两个。歌单播放到最后一首,手机里不再传出旋律。水花也逐渐消失,变成一圈圈缩小的涟漪,很快就不再起伏。周围是令人心惊的寂静。   “秦覃?”   文颂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紧张地等了半分钟,漆黑的湖面上没有一点响动。   刚刚沿着围栏撒欢的人好像凭空消失了。   他分不清秦覃是不是失足落水,按常识溺水起码得浮起来扑腾几下,总不是这么个消失法。   “秦覃……秦覃!!”   趴在护栏边往下看,只有一片幽深的湖水。无论怎么呼喊都得不到回应,他咬咬牙,把手机扔在地上,翻过石栏跳进了进去。   湖水冰凉刺骨,冻得人打颤。文颂转动身体拨开水流,往下潜了半米,视野中终于捕捉到暗色的人影,无声地悬浮在湖水里。   他闭着眼,发丝飘在水中,几乎静止。身体自由地舒展,没有任何动作。表情放松,眉毛上还附着细小的气泡,让这幅画面更加生动。他像一件包裹在深色琥珀里的艺术品,定格在最壮丽的瞬间,悬浮在无底的深渊之上,以毫不挣扎的姿态缓缓坠落。   这景象美得几近可怖。细小的气泡擦过脸颊升上水面,文颂吐出肺里的空气,继续下沉去接近他,无论如何先把人带上去再说。   触到手指的瞬间,秦覃蓦地睁开了眼睛。   文颂被吓得一呛,划水的节奏也乱了,慌乱中看到他朝自己游过来,行动自如,并没有溺水的迹象。   接着腰上一紧,被带出了湖底。   秦覃把他托到湖边,利落地上了岸。   看他惊惶未定地大口喘气,居然还笑得出来,给了他一个湿淋淋的拥抱,“吓坏你了?”   “……”   一点都不好笑。   简直是疯了。   文颂浑身湿透,被夜风吹得发抖,心有余悸地瞪了他一眼,沉下脸转身就走。   “要回去了吗?文颂……文颂!等等我。”   秦覃捡起手机追上他,笑着去拉他的手腕,“真要回去?不跟我玩了吗?我还打算带你去别的地方呢,有个地方我一直想带你去……”   文颂甩开他的手,路边拦下辆出租车,无论他说什么都一句也不理。   司机师傅见多识广,还帮忙劝,“哎呀……不要这样动气嘛,谁家还不是隔三差五吵个架,很正常的。”   文颂宁愿回答司机,也不愿意跟车外的人说话:“是他太过分了!”   司机:“……”   你好娇啊。   “那好吧,路上小心。”   秦覃为他亲手关上车门,即使是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也难挡微笑时神采奕奕的光芒,眼神明亮得惊人。   “跟你在一起很有趣。”   秦覃说,“明天见。”   **   秦覃没有上车送他。   文颂气得忘了害怕,自己瑟瑟发抖地回了家,气哄哄地洗漱,躺在床上又气到半夜睡不着觉。   越想越气!   怎么会有人大半夜往湖里跳的啊。很好玩吗?不知道这样很吓人吗?   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即使他脾气再温吞,也忍不了这么过分的恶作剧。   临睡前,文颂满脑子都还想着等明天见面,一定要把他骂一顿,严肃地告诉他以后不许再开这种玩笑。   但他们“明天”没有再见。   一觉醒来,文颂情绪平复了些,可一上午都不见秦覃发来消息。   他没怎么管过日程安排,都是秦覃确定了当天要去干什么,掐着点下课来找他的。今天秦覃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他都不知道应该在哪里见面,不得不主动联系。   然而一整天过去,没有传来半点音讯。   这一次甚至看不到水花。秦覃忽然消失了。   文颂还有些赌气,思量许久怀疑是他的另一场恶作剧,不回应便也不再主动联系。傍晚时分,拉了蓝岚陪自己一起去眼镜店。   试戴做好的新眼镜时,蓝岚多嘴夸了一句,“比你原来那副好看。”   本来想拍个马屁,谁成想拍在马蹄子上。文颂哼了一声,摘下眼镜放进盒子里,啪地一下用力阖上。   “……”   怎么了这是。   蓝岚有日子没见他了。自从他跟着秦覃到处游玩,自己也忙着跟小姐姐约会,两人连上课都凑不到一起,也不太清楚他最近身边有什么朋友。   蓝岚迟疑道,“不会是秦覃惹着你了吧。”   “你还提他!”   “……”   这不就是了吗。   蓝岚多了解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凡生谁的气,非但一句话都不跟人家说,还不许身边的朋友帮着说好话,提都不许提。非得是自己想通了气消了,才有转圜的余地。   能惹得他生气的人着实很少。蓝岚对秦覃的所作所为不由得好奇,但眼下还是先明哲保身,不提就不提,“跟我下馆子去?我下午订了座,带你去吃湖鲜。你不是爱吃鱼吗?那都是现捞上来的,活蹦乱跳等着你选……”   好巧不巧,下馆子的地方就是前一晚远远看过的湖边画舫。晚饭食材新鲜,烹饪火候也老道,不亏是这一带的招牌。   文颂显然揣着心事,起先夸了一句,之后就没话了,漫不经心地大口吃。   倒也很给请客的面子,就是有点担心他会被鱼刺卡了喉咙。   蓝岚没多嘴问什么,打算回学校后自己先查一查秦覃的底细。   一顿饭吃完,文颂说想去湖边散会儿步消消食。   那就散呗。蓝岚乖乖陪着,陪了一会儿总感觉他散得很有目的性,像是沿路在找什么地方。   找到昨晚来过的石阶,文颂停住脚步,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入夜了。蓝岚来回跑,买了饮料又买烟,还买了瓶驱蚊水跟湖边的小飞虫搏斗。   直到抽了烟喝完饮料,小飞虫销声匿迹,到了前一晚两人不欢而散的时间。   蓝岚手机都快没电了,耐心也耗得差不多,“我们到底在这等什么呢?”   文颂抱着膝盖埋头不说话。   秦覃没有来。“明天见”也不是在这里见面。   如果是谜语,那么他把谜底猜错了。   片刻后,他的声音沉闷地从双臂间传出,比起生气,更多地带着困惑和不安,“是我……太玩不起了吗。”   或许在秦覃眼里,他表现得过分担忧,是在大惊小怪。   或许秦覃认为,他只是个平庸的音符,难以融入激昂壮丽的乐章。   或许秦覃发现了,他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永远也不会有像那样光彩夺目的时候。   所以不想再跟他一起玩了。   回程的车上,文颂翻着手机相册,一张张地看两人游玩时拍下的照片。   相册上有显示当前照片的位置进度,翻过一半时,他的速度就慢了很多,每一张都停留很久,舍不得翻完。   蓝岚看在眼底,什么也没说。   到家以后磨磨蹭蹭地在浴室里待了很久才出来,文颂情绪低落,睡不着也没有放音乐,扑在枕头上漫无目的地滑着手机屏幕。漫画,微博,微信,到处切换。   想看的没有出现,其他的消息都无法在他脑海中留下痕迹,过目就忘了。   聊天列表中,林柚柚发来的截图,他来回浏览到三遍,才真正地看在眼里,点了进去。   【这是我们金融学专业大一群里的消息,我刚刚家教下班,回来公交上想看点八卦就刷了一会儿,正好刷到这个】   【我不是想要多管闲事啊!就是……突然想到你了,觉得可能你想看看】   【我们专业今天都在传,昨晚有个师兄,半夜闯到院长办公室去了】   【正好撞上院长还没走!听说他据理力争要求退学,什么这地方容不下他啊这大好青春不能荒废之类的,要放弃学业去环游世界,把她老人家吓得心脏病都快犯了】   【大家都说……那位师兄,好像精神有点问题】 第17章   林柚柚问起他,“就跟我们同专业的,你说的那位秦师兄,会不会认识那个夜闯办公室的人啊。”   “我不知道。”   文颂只能这样回答。   秦覃认不认识那个师兄,或者秦覃是不是那个师兄。   什么都不知道。   文颂甚至不觉得自己真的认识了秦覃——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温柔吗?可他总是不正眼看人,让倾慕的小姑娘都不敢靠近。他冷漠吗?但他会在下雨天,把即将被水流冲走的蜗牛捏到安全的屋檐下面。   他浪漫吗?可他连人所周知的“520”都不以为意。他无趣吗?但他会在深夜里踩着乐拍跳舞。   秦覃像个无从猜测的谜语。   学校里的八卦传播速度很快。物理和金融两个院系隔了半个校园之远,文颂都能在上课时听到同班同学的议论。   ——有个金融学的师兄,好像去闹了院长办公室,不知道是喝多了发酒疯还是怎样,说是不读了非要院长当初批准。   ——姓秦吧?听说人超帅!女朋友超多,不会是受了情伤吧哈哈哈,借酒消愁也很有可能啊。   ——不知道,听说他有个女朋友在日本……难道是为爱转学?   短短几天内,文颂听厌了各种版本的传言,窝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戴上耳机。   一周过去,传言被新的八卦代替。   大家热情讨论的对象随之迁移,渐渐没人再关注这件深夜里的不明事件,没有人再关注那位姓秦的师兄最后去了哪里。   又一周过去。   时间的流动变得缓慢,像粘稠的液体。生活恢复到刚开学时的闲散规律,文颂偶尔会有种错觉,自己从没见过一个叫秦覃的人,没有跟他四处游玩,共同度过一些愉快的时间。   如果不是有手机里的相册和聊天记录,他几乎要以为半个多月以来的相处是一场梦,是他太过无聊需要玩伴时自给自足的幻想。   可每一次看到照片,原本快要忘掉的记忆便又鲜活起来,连同情绪也再反复一遍,气愤还是担忧,说不上来哪边更多。   就算真的要离开这里,为什么不好好地说完再见再走。   出差一天都要特意过来告别的人,为什么可以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这么久。   然而他又觉得,这样的退场方式才适合秦覃。连离开也不像普通人一样平淡收场,非要留下断了一半的线头,让人把他惦念着,耿耿于怀地牢记。   某个有晚课的夜里,文颂回到宿舍,两位师兄照旧在打游戏。   他的作息太养生反而是异类,要求一般年轻人九点多钟就静音也有点不近人情,便比平时睡得晚了些,刷着微博打发时间。   他有段日子没跟网上的朋友聊天了。细想是从秦覃带他出去玩之后,过上了现充生活,就开始对网友多有冷落。   最近忽然闲了下来,下课后没事可做,连图书馆都不怎么去了。大概是换季降温的影响,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只想回家睡觉,也不太会上微博。   【温水送服:(˙▽˙)】   【温水送服:你最近都没怎么上线,在忙吗?】   刚发去私信关怀网友,宿舍门忽然被敲响了。   文颂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屋内,两个师兄都在。再望向被敲得咚咚作响的宿舍门,顿时紧张起来。明明离门最近,却都没敢动,躺在床上僵硬地举着手机。   “谁啊。”   师兄以为他戴了耳机没听见,起身去开门,见到来人说了句,“呦,秦叔来了。”   听到姓氏的一瞬间,文颂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隐约意识到来人的身份,颇有些手足无措,“秦……叔叔好。”   “你们玩你们的。”   他轻车熟路地走进来,把秦覃书桌前的椅子拖出来坐。   文颂没再躺下,往后挪了挪,靠着墙坐在床上,装作玩手机打量他。   他是个英俊的中年男人,头发有点长,胡子也冒着茬,眉眼间带着落魄艺术家的忧郁气质,像被蒙在一层晦暗的阴霾里。   秦覃的相貌和他一点也不像,但身上有些部分又足以显出父子的特征,很神奇。   一瞥又一瞥,手机屏幕上的内容都没怎么注意,直到他等烦了自己甩门出去,文颂听见隔壁床的师兄叹气,“可算是走了。”   文颂抓住机会求证,“他是秦覃的爸爸吗?”   “是啊。”   干脆的语气,让师兄多看了他一眼,“秦覃跟他爸关系不好吧,不知道。反正这叔每次都大晚上来,坐个把小时再走,从来没等到过秦覃回来。”   “秦覃平时本来就不怎么住这儿,说不定就是为了躲他爸呢。”   秦覃脾气很古怪。刚刚的中年人看起来分明比他和善得多。   文颂却下意识地滑向袒护怪人的一方,“那要是秦……师兄哪天有事要回来住,正好他爸爸又在这呢?用不用告诉他啊。”   “还想帮他通风报信?”师兄笑着调侃,“秦覃给你什么好处了。”   没有什么好处。只是个可以搭话的机会。   文颂躺回床上,切换到微信的聊天记录,他半个月前发给秦覃的消息还没被回复。   他也是要面子的啊。   都不理人,还巴巴地发消息过去,显得很没自尊。   再切回微博私信,这边的回复倒是很快,在他偷偷打量秦覃父亲时就送到了。   【小黑粉:在招待一个老朋友】   【温水送服:嗯嗯】   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用这个理由解释自己的消失了,文颂并不意外,只是偶尔会感慨下他朋友好多,隔段时间就要招待。   【小黑粉:有事要说吗?】   有满心的话想说。   文颂把手指放在输入框上又移开,发觉自己想说的都跟秦覃有关,更发觉自己的犹豫和迟疑,他不想跟这个朋友分享——关于秦覃的记忆。   那些特别的,只属于两个人的记忆。他贪心地全部堆在心底,堆得再满,也不舍得向任何人提及。   【温水送服:没有啦,只是问问,你忙你的】   **   大好的周末,蓝岚难得没有去约会,一早打了个电话,说要过来跟他一起点个外卖看电影。   文颂接电话时还没睡醒,腻腻歪歪的玩意儿听了一耳朵。   太久没促膝长谈有点寂寞啦。要创造点机会过一过兄弟俩的二人世界啦。有什么想吃的赶紧说给你排队去买啦。   大脑被油到强行开机,他不得不起床,想了会儿说路过花卉市场买束鲜切花过来,别的不用带。   不会做饭又不想出门,他周六一整天都在吃外卖,打包盒还放在茶几上。起床后慢吞吞地打着哈欠收拾,上周买的花已经蔫了,一起拿去小区楼下丢掉,为即将到来的另一波垃圾腾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懒散地窝在沙发里等蓝岚来,顺便调试新买的投影仪。   也不算是新买的了。上个月收到快递后拆完就忘,放了这么久还没用过。   蓝岚到得很快,带着新鲜的鸢尾和玫瑰,一起商量着点了外卖,兴致勃勃地说要看《复联3》。   他是漫威粉,虽然被最近的剧情伤了心,但每年都要重温以前的经典影集。文颂陪他看过不止一遍,也是身边唯一一个有耐心陪他重复地看同一部电影的朋友。   经典的片头曲响起,文颂在小厨房拆开花束,一枝枝修剪插瓶,做得不紧不慢,转动花瓶观察,调整枝叶的姿态。   客厅和卧室各放一束,还拿了迷你的小玻璃罐匀两枝放卫生间。   蓝岚注意力没在心爱的电影上,反而频频瞥他催促,“你快过来啊,开始了。”   “知道啦马上。”   反常得很显眼,他压根藏不住心思。文颂也不着急,等着他自己主动开口。   估计又是看上哪个美女姐姐,零花钱不够才来求接济。   电影看到一半,外卖到了。点了炸鸡和石锅拌饭,红红绿绿的配菜摆得很好看。文颂把最上面的溏心蛋夹进他碗里,得到夸张的反应,“干嘛干嘛!投毒吗?”   “对我是毒。”文颂慢条斯理地拌匀剩下的配菜,“对你是药。”   “好家伙,什么药?”   “让你说实话为什么来耽误我看漫画的药。”   “……”   蓝岚讪讪地笑,“这不是来培养培养感情吗。”   “最近约你玩,你都不肯跟我一起出去。”   文颂挖了一大勺饭,一边吹凉一边随口回答,“那些地方我跟秦覃都已经去过了。”   像是无所谓的提起,语气里的断裂轻微得几乎听不出来。   蓝岚却听得出,且这半个月来已经听了不止一次。忍到今天终于憋不住,“你可是连不感兴趣的电影都能陪着看三遍的人。”   “你是不是还想着秦覃呢?”   他拿手机翻备忘录。上课都懒得带课本的人,来培养感情居然还做了小笔记,“我找人查了,上个月办公室那事儿说的就是秦覃。他也有半个月没来学校上课了。”   蓝岚说,“你知道什么是双相障碍吧?就是这个,躁郁症。你看这个。”   都不用凑过去看,手机已经举到眼前,文颂看到他屏幕上的标题:   1.躁期发作的伴随症状   “……”   “你看啊,哎别不耐烦,你看这个病。”   蓝岚拉着他研究,“这个第一点,躁期里人会精力充沛,情绪异常高涨,语言和行为表达增多,不知道累也不需要睡觉,性,性……欲亢进,咳,之类的。”   “第二点,郁期正好相反,百度上说抑郁发作的时候人就表现得情绪低落,不爱说话不爱动,对一切丧失兴趣……就是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jpg啊,你知道吧。”   “这些东西我小学就看过了。”   文颂推开他的手,拿起勺子继续吃饭,“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秦覃也是这个病。”   蓝岚说,“我跟朋友打听的,确诊好几年,错不了。”   文颂没吭声。明明听着,却只默不作响地吃饭,咀嚼吞咽的频率都没什么变化。   蓝岚来背后告人小黑状本来就心虚,看他不说话更沉不住气,“你觉着呢?”   “帮我把可乐拿过来。”   “……”   蓝岚顺手打开,插了根吸管递过去,继续问,“秦覃告诉你了吗?你知道他……那样吗?”   “不知道。”   他若无其事地喝可乐,被冰得一颤,“我没有见过他那样。”   “那你再看这个。”   蓝岚并不放弃,又指着备忘录里的第三点,“‘两次发作之间称为间歇期,期间症状可消失,患者的社会功能会恢复相对正常。’他是不是只在正常的时候见你?”   “……”   文颂吐出吸管,冷饮里的冰块被含进嗓音里,“你今天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些吗?”   石锅拌饭不香了,可乐也索然无味。电影正演到高/潮,台词比他说话的声音还大。   The universe had judged you.(宇宙审判了你)   “就算他真的生病了又怎么样。”   粉饰的平静被强行打破,文颂指着战斗正激烈的电影画面,提高音量,“他会穿上机甲用冲击波射我吗?会朝我吐蛛丝把我粘在房顶?还是会变成绿巨人把我捶扁在地上?”   “……”   “不会吗?那他就只是个普通的人类!也不会伤害任何人。不告诉别人的事情就是不想别人知道。很难理解吗?你们为什么非要把别人的隐私挖出来到处说?”   “不是……你冷静点,我就是自己打听只跟你说,没让别人知道。”   即使料到他有可能会发脾气,亲眼看到时蓝岚还是怂了,“你是不是因为,因为文晴阿姨生过这种病,所以……”   “秦覃是秦覃,跟我妈妈没有关系。我妈妈也不是因为生病死的。”   文颂打断他,认真道,“你今天总是说我不想听的话,再这样我就要把你赶出去了。”   “……行,但这跟别的事儿不一样。我不能不管。”   蓝岚说,“赶出去之前你起码得告诉我,为什么跟秦覃走那么近,还这么念着他。”   “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第18章   “我只是……很不甘心。”   文颂摇动可乐里的冰块。杯壁上凝聚的水滴顺着手腕滑进袖子里,冰得他不住地皱眉,声音也低了下去,甚至有气馁挫败的意味。   “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以往都是他嫌别人无聊,还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毫无预兆地甩开过,连句客套的解释都没有,好像他压根都不值得被放在心上。   怎么会。不应该。接受不了。   带着些不自知的骄傲,他不情愿接受这样的事实。就算再过半个月,再过几个月,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耿耿于怀。   “蓝岚。”   文颂郑重地问:“你说他会不会是死了?”   “……”   蓝岚语塞。   啊这。   不至于不至于。   “反正……你要是因为想要朋友的话,早跟我说啊,我带你去认识。”   听起来赌气的成分居多,蓝岚倒还稍微轻松了些,“那种反复无常的人行动逻辑本来就不能靠常理推论的,玩不来正好。我还想劝你别理他呢。”   “横竖他现在人都下落不明了,惦记他也只会气着自己。”   蓝岚说,“下周末有个人傻钱多的哥们儿说要搞个主题派对,你跟我去玩呗。基本都是来c市上学的富二代,说不定还有咱高中同学,遇上了还能叙个旧。”   “到时候再说吧。”   文颂没答应,也没说不去。放下可乐瞥了眼投影,火花四溅的特效晃得人眼花缭乱,“就最后一次,我以后再也不会陪你看这部电影了。”   “嘿,你上次也这么说。”   蓝岚没有停留很久,问了他今天想不想出去玩,日常被拒绝后下午就离开了。   文颂收拾完残局,去书房临幸自己的养老躺椅,才发现这里少了花,又去卧室和客厅匀出一瓶拿来摆在小书桌上。   按说不该忘记,以往这里是他除了吃饭睡觉停留最多的地方。但最近都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连漫画都不太爱看了,这里也很少来。显然秦覃已经给他造成了心理阴影。   他往加湿器里添了几滴香水,随手挑一本漫画,窝在躺椅里心不在焉地翻,耳边是蓝岚的话,眼前却浮现出秦覃的模样。   想起那些兴致高昂地侃侃而谈,想起那些热情而亲昵的拥抱,还有那样异常明亮的目光——像是整个人沉浸在某种不知所以的轻飘状态里,感到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清浅的葡萄果香扩散到整个房间,十数年来从没有变过,如同回到童年的怀抱般令人安心。   在只属于自己的舒适空间里,文颂逐渐放松,多日以来,第一次感到释然,第一次希望自己是真的被别人单方面“友尽”,不再去纠结“怎么会”“不应该”,即使仍旧不甘心,也情愿接受了。   他情愿相信秦覃一切反常的表现都只是因为古怪的性格,而非某种被人背后议论的“症状”。   他情愿这就是事实,而非蓝岚说的那些。   **   隔天去上课,郑西阁问他下午有没有时间一起出去玩。   上周已经被约过一次,总是推脱也不太好。反正下午没课,文颂就答应了,问他去哪玩。   没想到对方反而很意外。   【真的吗?!我还以为你又会拒绝我!!】   文颂懵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是把客套话当真。   【是需要我拒绝的那种邀请吗?】   【啊啊啊不是不是!!是你太难约了,没想到会成功还有点惊喜】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哪儿都行,哪怕不出学校去图书馆自习都行,我就是不想在宿舍待着太无聊了】   文颂也没什么劲头到处去跑着玩,想了会儿问他:   【你会游泳吗?我想去游泳】   学校的室内泳池还开着。秋风一吹气氛骤降,来游泳的人也少了。因为对外开放,有一半都是家长带着孩子过来玩水,童声清脆,回响在场地里给人还算热闹的错觉。   说来游泳就是来游泳。文颂热身之后一句废话没说,直接跳进了泳池。   他自由泳的姿势很漂亮,在水里翻来翻去像只小海豚。郑西阁看着,感觉他在水里比在陆地上还要灵活点。   就是体力不太行,游一个来回就要歇会儿。连歇着的时候也没上岸。   “喝什么饮料?”郑西阁问他。   文颂说,“矿泉水就行。”   郑西阁去更衣室外买。   他跟别的朋友也来过泳池,都是男生,多少都得沾点来看美女的目的,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实打实从头游到尾的。   他觉得文颂有心事,休息的时候想聊几句,但一开口就选了个错的切入点,“你最近没跟秦师兄一起玩吗?”   “……”   文颂也是第一次觉得矿泉水也会噎人,缓了缓才说,“他在忙自己的事。我们最近都没联系。”   “这样吗……他好像挺久没来学校了。”郑西阁说,“上次你说你们俩关系不错,我还以为你会知道他情况怎么样了。”   上次是说那天早课,他帮文颂戴隐形眼镜的时候。秦覃离开教室时,他人在前排,还特意给文颂发了微信询问——“你跟秦覃很熟吗”。   文颂原话是:“还行,我们经常一起出去玩,挺合得来。”   那个时候他还在跟秦覃打得火热的幻觉里。文颂想。结果当天晚上就被现实教做人了。   “其实我们高中上的是同一所,他比我大一届……本来是大两届的,不过他高一中途因为生病休学了一年。再回来上学就跟我哥一个班了。”   郑西阁出人意料地说道。   文颂显然没有想过自己能从他口中听到秦覃高中时的事,注意力明显集中起来,“那你高中的时候见过他吗?”   “面对面的只见过一次,不过经常听说他。他很有名。”   “那你们是因为什么见过面?”   “他跟我哥打架。我去看我哥的时候,在医院里碰见的。”   郑西阁语气复杂,“他用菊花编了个花环拿来送给我哥。好家伙,白的黄的都有。”   “……”   如果说半个月来还有什么令人忍不住要笑的时刻,那就是现在了。   文颂觉得不太礼貌,努力绷着。但郑西阁看得很开,“想笑就笑嘛。其实也活该,我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校霸,厕所欺负同学的那种。我上高中的时候都没脸让人家知道我们是亲兄弟。”   那也不该挑上秦覃吧。秦覃看起来一点都不好欺负。   文颂脑补了一出校霸找茬反被削的剧情大戏,心里莫名被爽到,想想又问,“他高中休学过一年,是很严重的病吗?”   “你不知道?”郑西阁略微诧异。“前些日子的传言不是沸沸扬扬的么,你没有听说吗?”   文颂心底一沉,笑意也消失了,“我以为只是传言。”   “有些部分是传着传着就走形了,但也有事实。”   郑西阁叹了口气,“他休学就是因为那个病,是叫抑郁症还是躁郁症来着,又有人说叫双相……我也不太懂。反正挺麻烦的。”   他有种感觉,从他说完这一句之后,文颂的心思就全然不在这里了。勉强游了两个来回说觉得累,想早点回去休息。   郑西阁察觉到这情绪的转变跟秦覃有关,不知应该怎么宽慰,回宿舍的路上遇到小超市,停下来买了包烟。   文颂什么也没有买,看着他熟练地拉开塑封条,摸出打火机。   一个个都是老手。   “别想太多,毕竟是别人的事,咱们没病到身上,听听得了,犯不着去掺和。”   他点燃了烟夹在指尖,细细的一根。吞吐烟雾,用调侃的语气道,“再说现在上网的年轻人,有几个没点抑郁症什么的?网名改成氟西丁,深夜分享网抑云歌单发段伤感文学之类……”   调侃戛然而止。注意到文颂的表情,他当即抱歉道,“我只是想开个玩笑。”   这次不好笑。   “我知道。”文颂没多说什么,转移话题道,“你的烟能给我一根吗?”   “想试试?”   郑西阁乐了,不仅给了他,还殷勤地帮他点上。单看拿烟的姿势就知道,他压根没碰过。   文颂不太喜欢烟味,却忽然不知起了什么劲,含进嘴里吸了一口,被呛得一阵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胡乱嫌弃,“好难吃。”   郑西阁哈哈大笑起来,“多试两根你就习惯了。”   试过一次就讨厌的味道为什么还要再试到习惯啊。   文颂不太懂,看着手里的烟犹豫要不要再来一口,余光里忽然闪过模糊的人影。   这是很平常的一秒钟。傍晚的校道人来人往,交谈声嬉笑声此起彼伏。他们行走在一条热闹的路上,每秒钟都会与不同的人擦肩而过。   先前的热闹都像是无意义的背景。不知是被什么样的直觉催动着,唯独在这一秒,文颂回了头。   他表情忽然变得焦急,甚至慌张,手忙脚乱地把烟塞给郑西阁,“我突然想起有事……你先回去吧,课上见!”   郑西阁惊险地接住他的烟,差点被烟头烫到,“喂……”   等不及听一句再见,他已经跑远了。装浴巾泳衣的运动包在背上一蹦一跳,看得人想笑。   不知道急急忙忙去干嘛。   郑西阁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烟,被含过的烟嘴略微湿润,还带着浅浅的牙印。仿佛被呛到以报复般的齿痕。   他看了好一阵,鬼使神差地咬进嘴里。 第19章   不远处的人包裹在一身灰色卫衣里,戴着帽子和口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路口转弯的瞬间侧脸转向这边,半边轮廓帅得很眼熟。   文颂脚步一僵,就近躲到景观树后,差点以为自己要暴露了。   但他对只是沉默地穿过路口和人群,未向别处多看一眼。   文颂松了口气,观望后又立马跟上去。   头一回干跟踪这种事,虽然技术稚嫩了点,混在路人里倒也并不显眼。转弯后走的是另一条没什么商铺的小道,越走行人越少。没了掩护,连他都觉得自己的步伐过于鬼鬼祟祟,前面的人愣是一点没发现。不知道是毫不关心还是有意忽视。   文颂很快意识到,虽然绕了条小道,这方向仍旧是回宿舍的路。   眼看离宿舍楼越来越近,他却在宿舍楼下停住了,站在路对面掏了掏口袋,往地上撒了一把什么东西。   一把又一把,最后还扯着卫衣口袋抖了抖,直到把自己榨干,一颗都没有了才停下来。   “……”   奇奇怪怪,在干什么。   文颂扒着树干,探出半个脑袋努力地望,后悔自己出来游泳没戴眼镜。   泳镜也是带度数的。忽然想到这个,文颂从包里摸出来拿它代替,举在眼前当望远镜再看,那个奇怪的人正在自动售货机前买饮料。   咚的一声掉下来,颜色透明,看样子是瓶矿泉水。   文颂却知道,那应该是瓶苏打水,认识的人里唯独一个喜欢喝。只是想不通他接下来会带着饮料去哪。   而事实上,他哪儿都没去,就靠在售货机旁摘下口罩,断断续续地喝完了一整瓶。   如果有第三视角,文颂觉得自己的行为看起来应该比他还要奇怪,居然就这么站在这儿盯着他喝了十多分钟。   直到空瓶被丢进垃圾桶,他要戴回口罩时,才终于忍不住提高声音喊——   “秦覃!!”   售货机旁的人愣住了,看到他从路对面的树后跑出来,气势汹汹地冲到面前,头上还顶着片落叶。   他没有耐心再继续跟下去,也发觉这样没什么意义,还不如干脆点,过来给自己这半个月生过的闷气找个交待。   可真是给他气坏了。   一腔怨念还没想好要从哪开始发泄,秦覃却望着他,先笑了起来,语气同目光一般柔软。   “晚上好,文颂。”   大概是逆光的缘故,他整张脸的轮廓线条更加明显,笑却如此温和。文颂被虚晃一下,不知道这晚算好还是不好,更说不出狠话了。   正郁闷时,忽地见他的手朝自己眼睛伸过来,下意识偏过脸躲开,“……干什么。”   哪有半个多月不见,一见面就要戳人眼珠子的。   只停顿一瞬,他的手换了方向,掸落那片树叶。   文颂不自在地扒了扒头发,口气强硬起来,“这些天你去哪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抱歉。我最近……有点忙。”   他的笑便透明了。或多或少缠着无奈,却只说,“抱歉。”   文颂看着他在这样的无奈中垂落了视线,像那天见过的孱弱纤薄的蝶翼,被光照得半透明,美丽得近乎脆弱。   当这样的脆弱感出现在他身上,映在人眼底,天大的罪过也要打个折扣了。   莫名其妙气消了一半。   “那你今天晚上也忙吗?”   “……不忙。”   秦覃在“今天”上加重语气,“今天不忙。”   文颂指指售货机,“那请我喝饮料吧。”   他没说想喝什么。上大学之后最常喝的饮料是个c市本地的牌子,大街小巷的商店和售货机里都有。但名字偏偏是串看不懂的英文字母,喝到现在都念不出来。   就像蓝岚的“那辆白色的车”一样,说也是“那个葡萄味的汽水”。   明摆着给的台阶,秦覃又不傻。依言转向售货机,几秒后饮料掉了下来。瓶身花花绿绿的半透明包装,里头是冒着小气泡的紫色汽水。   文颂伸手去接,带着股淡淡的消毒液味道,指腹泡得起皱,被售货机里的灯光映成惨白。   秦覃问,“你去游泳了吗?”   文颂点点头:“嗯。”   他嫌泳池的小淋浴间用起来不太舒服,打算回宿舍再洗澡,头发也只潦草地擦了擦,一路走回来都快被夜风吹干了。   文颂问:“你今天晚上要回宿舍住吗?”   秦覃也点点头:“嗯。”   “……”   印象里他们很少这样寒暄,以至于现在做起来才发现有多不习惯。   文颂没有拧开饮料,带着上了楼。   秦覃在他身后沉默地跟着。   文颂怀疑他原本是要走的,一时兴起才改了主意。为什么改主意他不说,他也不问。   上楼时还抽空担心了下那位秦叔叔今晚会不会再到宿舍里来,结果不仅没有访客,连本来应该在的另外两位师兄也没回。   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个。   上铺还是老样子。文颂从衣柜里抱出备用的床单和枕头,放在光秃秃的床垫上,什么都没说,拿了睡衣去洗澡。   等洗完澡出来,换秦覃进了浴室。整个过程都没什么话。   上铺床已经整理好了,看来确实是要在这里睡。文颂在房间里来回转圈,听着水声越发心绪烦乱,索性推门出去透口气。   他们的宿舍在这层最外边,楼层也低,站在栏杆上能望见楼下那台售货机。   冷风一吹,人就清醒了点。文颂倚在栏杆上看售货机发出幽幽的光,想到曾朝蓝岚喊出的话,不得不再用来提醒自己。   不愿意说的事,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不难理解,只是难兑现而已。   倏忽间有小动物从草地里蹿了出来。他被引去目光,还回宿舍拿了眼镜趴在栏杆上看,是这片儿有名的橘猫大爷过来巡夜了,背上有一簇爱心形状的白毛的那只。   他这时才意识到,秦覃刚才撒的是猫粮。连带着也想到别的,攥着栏杆探出身又拧着往回望,用一个别扭的姿势还原楼下的视角。   站在楼下的售货机旁,能看到这间宿舍亮起的灯光。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文颂谜一样紧张起来,立刻跑回宿舍跳上床,缩进被子里自欺欺人地闭上眼睛,竖起耳朵听动静。   秦覃从浴室出来,看见被子捂得严丝合缝,先关了灯,黑暗中很快地收拾停当,早早睡觉。   床短暂的摇晃了几下。当所有动作都停止,房间里恢复安静,文颂才从被子底下钻出来透气,轻手轻脚地调整成舒服的睡姿。   没过多大会儿,又觉得实在太安静。静得简直让人睡不着。   他偷偷看手机,一会儿一看,翻来覆去二十分钟还没有困意,有点羡慕上铺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早就睡熟了。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秦覃。”   秦覃的声音很快从头顶传来,“怎么了?”   “……”   他哽了半天,说出口的话变成自己都没想到的一句:   “明天早上吃什么。”   秦覃回来了。   时间被无形的手截去一段,再无缝拼接。就好像他去的并不是泳池,而是在那一晚的湖里游了泳。   秦覃回来了,像从没失踪过,说话的态度和语气,都与从前没有变化。   文颂也一样。   他们心照不宣地假装一切正常。   而那凭空消失的半个多月里,彼此经历了什么,谁都没有提。   文颂不知道秦覃的想法,但他觉得这样的正常并不值得庆幸——却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   直到秦覃问他,想不想去自己兼职工作的地方看一看。   **   文颂还记得,湖边那晚不欢而散时他就说过,“有个地方一直想带你去看看。”   他工作的地方是家小酒吧,店门口的木纹招牌上挂着霓虹灯,店名就叫“小陈”。   文颂想,这地方要么很私人,要么老板很随性。进到店内后觉得两者兼有。   店里的装修大多以做旧的木头为主,看起来是舒服的。他们来的时间还很早,每晚演出十点开始,小陈老板也还没来,只有两桌散客点了啤酒和小吃在聊天。   秦覃进来之后,其中一桌客人便立刻过来打招呼了,看样子是来捧场的粉丝。   文颂没掺和,找了张桌子坐下。欣赏完桌上的小灯盏和烟灰缸,又捧着脸打量别的地方,视线与小舞台上布置音响设备的中年男人对上,礼貌地点了点头。   那男人没有太关注他,反倒一直在看秦覃身边的年轻粉丝,流露出不屑又嫉妒的神情。   文颂觉得有点意思,多看了几眼,等秦覃忙完过来问那是谁。   “我也不认识。”   秦覃说,“今天来的临时吉他手,这里没有固定的乐队,位置都是流动的,有的人只来一两次。平时本职工作上班,干什么的都有,来演出都是爱好居多。”   秦覃不太关心这位临时同事,问他,“喝什么?”   文颂不愿再碰酒精饮料,“我平时喝的那个汽水有吗。”   “酒吧里没有。”秦覃看了眼时间,起身叮嘱道,“待在这儿别乱跑,我出去买。”   “喔。”   他拿出手机打算刷会儿微博,然而秦覃前脚刚走,后脚小舞台上那位临时吉他手就开始使眼色。   文颂回头看看,身后和两边都没别人,“叫我吗?”   “就是你,秦覃的小跟班。”   吉他手把文颂叫到小舞台上,“第一次来酒吧?连酒都不喝的乖宝宝吗。”   文颂小心地绕开地上的各种设备线,敷衍地嗯了一声,打量聚集在一起的乐器,露出一个小萌新的好奇。   他便自信地清了清嗓,滔滔不绝地讲起设备来,似乎没少用这招争取崇拜的目光。   然而文颂只是对这第一次见的场景感到新鲜,作为乐盲对各种乐理知识和乐器构造根本没什么兴趣。   滔滔不绝了两分钟,他看出文颂的心不在焉,便转而谈起秦覃,“他是你什么人?”   文颂说,“是我学校的师兄。”   “嚯,那他把你带着地方来。居心不良啊。”   吉他手嗤了一声,用一种十分隐秘的语气,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你知道他吗?他这儿不太正常。对,就是这儿——有问题。”   “……”   文颂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就把“我很好欺负”几个字顶在脑壳上。   不然为什么只要一提到秦覃,所有人都用这种想吓他一跳的语气来跟他说话。   “我知道啊,早就知道了。”   带着报复的意图,他故意用很了解的口吻回答,“他不是确诊很久了吗。”   那种被吓一跳的表情出现在提问者的脸上。   原本想看他惊慌失措,却变成了自讨没趣。自信的成年人哪里能忍,“知道他有病还跟他走这么近,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当然了。”   文颂从善如流道,“我喜欢他喜欢得不行了,一会儿见不到他,我就喘不上气来。不然我连酒都不会喝的人,干嘛要来这儿呢?当然是因为他呀。连他工作的样子我都想看。”   “……别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就你这样的,早晚会被他给骗了。”   吉他手又说,“仗着长得帅有资本,玩得才花呢,他跟这乐队的鼓手有一腿你知不知道?外面还——”   “实话告诉你吧叔叔,鼓手是谁我根本就不关心。”   文颂打断他的话,情真意切道,“我知道他有别的情人。就算知道,我也愿意跟着他。”   “秦师兄那么年轻又那么帅,肯定很多人喜欢的啊。我不介意的。只要他愿意一周匀出两个晚上给我,不要留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睡觉,我就心满意足了。”   “……”   大概是被他的厚脸皮震惊了,自信的成年人也无话可说,嘟哝着什么“一群神经病这破酒吧迟早玩完”,骂骂咧咧地跑去吧台恨不得离他八百米远。   文颂撇撇嘴,心里回味一番,没忍住笑出了声。   嘁。   吓唬谁啊。   不过是一个恶劣的成年人欺负小孩的花招罢了。然而他接受过中外文学作品和漫画的洗礼,早就已经不是那种被人一问“你是不是喜欢某某啊”就害羞得脸红脖子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那种纯情小男生了。   怎么说也是阅本无数,就刚刚的情节他都还嫌不够狗血。   再给多两分钟的润色时间,编出来吓你一跟头。   虽然是听说那人是乐队里的流动人口,以后不会再有交际才敢信口开河的。但还是好刺激。   他开始觉得酒吧是个好玩的地方了。悠闲地伸了个懒腰,一转身,刚举过头顶的胳膊缓缓放下。   秦覃坐在离他两步远的桌边,不知道坐了多久。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转着刚买回的饮料。   像某个名为“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这一轮转动停下,瓶口戏剧性地指向了他。 第20章   服务生从他们两人之间经过, 放下两只装着冰块的威士忌酒杯。   秦覃扶起汽水瓶,绕着瓶身指节敲了一圈消掉气泡,拧开倒上半杯, 镇定地往前一推。   “你爱喝的。”   文颂磨磨蹭蹭地坐到他对面,双手贴着杯壁, 掌心里糊了一层冰凉的水汽。刚刚信口开河的气势肉眼可见地熄火了, “从哪里开始听的?”   “从你说知道我确诊很久了开始。”秦覃说。   “……”   回来得也太快了吧。   怪只怪酒吧里人还不够多, bgm声音还不够大。文颂一时无措, 不确定自己应该以怎样的态度开口——在这样没有预料过的时机和场合。   最近都在假装无事发生。原本以为会粉饰太平就此翻篇,却在眼下兀地被拎到了明面上。   他捧起杯子啜了口汽水,拖延时间, 借此考虑措辞, “刚刚我都是现编的,看了那么多漫画, 编个故事有什么难的。你……”   他顿了顿, 没能继续往后说下去, 对这样的措辞感到懊恼不满。   被粉饰出的永远都只是表象。精心装点的谎言再抚慰人心, 也不会变成事实。   秦覃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身上。   文颂用力摇了摇头, 摒弃多余的顾虑, 直截了当地索取答案,“我听别人说了很多有的没的, 但都无关紧要。我想听你说。”   他认真地问:“你是吗?”   他迟早会问的。欲言又止地憋到现在, 已经很不容易了。   秦覃举目望向小舞台,笑了一声,和呼吸一样轻,“这里我已经待了一年多。你大概不知道,我很少在同一家店待这么久。”   “c市还有不少有趣的地方你没有去过, 细细地逛,还能再消磨许多日子,但都是差不多有趣。如果要选出一个地方,带你来过才会觉得今后在任何时候把任何地方当最后一站都不会遗憾,我会选这里。”   秦覃说,“我是。”   余光里,文颂猛地手抖晃了下杯子,荡起的饮料溅到手背和桌上。   秦覃把纸巾盒推过去,调侃他的反应,“会让你这么害怕吗?”   “不……杯子外面有水,太滑了。”   文颂抽了张纸巾按在手上,又细细地擦干净整张桌子,许久无话。   秦覃沉默了会儿,率先开口,“我可以现在送你回去,如果你想。”   他把文颂带到这里来,原本就做了“最后一站”的打算。   文颂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走神会让他误解,摇头道,“我还不想回去。”   “我是在想,我妈妈也得过和你一样的病。”   秦覃愣了一下,“你亲生的那个妈?”   “……不然呢!”   “那你知不知道遗传的概率有多高?”   “知道啊,我当然……都知道。”文颂语气复杂。“也知道我很幸运。”   “那太好了。”   秦覃说完,像是松了口气,竟低声又重复了第二遍。   “太好了。”   经历过多少不足为外人所道——甚至恨不得将它能从生命消失的时间,都被混进了这一句里。   不是就太好了。   文颂听得懂。   他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一个人在发作期间是什么样,也能理解秦覃为什么在察觉自己情况异常时,选择把那一面隐藏起来。   所以在秦覃消失的那半个月里,他听很多人说了很多遍都始终希望是谣言而非事实,心里翻来覆去的也是这一句。   如果不是就太好了。   可是眷顾了他的那份幸运,并没有降临在秦覃身上。   话说到这里,两人又沉默了很久。可能有一两个小时那么久。不玩手机也没有对话,各怀心事,相对无言。   文颂手肘撑在桌上,看冰块在威士忌杯里融化,曲起指节轻轻蹭着鼻尖。   漫长的一段时间里,秦覃猜测他可能在想如何才能礼貌地告别。   秦覃早知道,自己本可以像从前一样爽快地总结两句,省时省力,变成以后碰见了也不用再打招呼的关系。或者根本不会再见面。   但他没有。他就像个等对方先提分手的渣男一样坐在那。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不是为了逃避说破的责任,而是为了保留一点可能性。   至于那点可能性将会被展开成什么样的剧情,由不得他说了算。   各自经历了漫长的心理活动之后,文颂突然开口。   “你会打我吗?”   “……”   “我是说你躁期发作的时候。”他认真地打个补丁。   秦覃哭笑不得。   “如果我现在不会,那时候就不会。”   人类复杂的思想被理性和感性支配。那个状态会把人压抑的念头放大,理性退位时,平日里被现实道德和规则束缚的想法短暂地不受控制。   并不是凭空产生原本没有的想法。是因为他想了,才会那么做——随心所欲,没有分寸。   “它不会让我变成另外一个人。只是让我变得……更像我。”   秦覃说,“那天晚上在湖边故意捉弄了你,我很抱歉。”   “但如果以后有同样的情况再发生,我很可能还是会那么做。”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我知道,那时候你吓了我一跳。”   文颂潇洒地摆摆手,“这次就算啦。你请我喝了饮料,我决定大发慈悲地原谅你。”   “……”   “不过下次再发生的话,还要看你下次的表现。”   他说……下一次。   秦覃还来不及回味,放在桌上的手就被他拉住,催促性地拍了两下。   他像从前每次聊到感兴趣的话题一样,兴致勃勃地问,“躁期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并不会感到痛苦。是像喝醉酒那样的感觉吗?”   “……比喝醉舒服得多。”   秦覃尽量找参考解释给他听,“看过《泰坦尼克号》吗?跟那个穷画家站在船头朝大海喊‘I’m the king of the world’的感觉很相似。”   “我还从来没有坐过那么大的船!”   “是游轮。”   “我还没有在海上睡过觉。”   文颂笑着说,“放假的时候你有空吗?我们去坐游轮吧。说不定能看到日出,还有成群的海豚。”   “你……不会害怕了吗?”   “如果我现在不害怕,那到时候当然也不会害怕。”   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不过我会看着你的,免得你喊得太投入忍不住往海里跳。”   “……”   “秦覃。”文颂问,“我们是朋友吗?”   没等人家回答,他又言之凿凿地说,“我觉得你应该跟我做朋友。这样我的幸运光环还能罩你一半。”   “以后别再瞒着我了。就算你不想见我,至少应该让我知道你是死是活。”   秦覃没能跟他再说上话。工作时间到了,被强行拉去台上营业。   文颂摆正倾听的姿势,即使什么音乐都听不太懂,捧场的态度倒是很端正。   秦覃也摆正麦克风,定住看了他好几秒。看直到其他桌的客人都顺着这目光去注意文颂的位置,才倏然露出今晚第一个清晰的笑意。   “今晚的第一首歌。”   他说,“送给我的朋友。”   除去开场,秦覃几乎没怎么唱。今晚是民谣专场,酒吧里回荡着吉他手大叔人到中年故作深沉的沙哑嗓音。他只坐在台侧安静地弹钢琴伴奏,不时地向台下投去目光。   没有同桌,文颂自己给自己续杯。渐渐的喝着汽水好像也喝出了度数,在类似于微醺的氛围里捧着脸看秦覃弹钢琴,每次曲终鼓掌都超认真。   就是不知怎么了越听越鼻酸,被旋律荡得一阵一阵难过。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里也有一台钢琴,精致而昂贵,但从没人用它弹奏过一首完整的曲子。   文晴曾经试图教他,总是会被粗暴地打断。   他喜欢钢琴的声音,是为数不多的让他产生“喜欢”念头的乐器。但后来他为了躲避那样的情景,主动提出不愿意再学钢琴。   再后来,只剩下他了。   直到现在他都弹不出一首像样的曲子,每次触碰琴键,都觉得下一秒会有什么东西抽打在自己的手指上,弹奏的姿势生涩艰难。   秦覃就不是那样。他是真的很喜欢音乐吧?旋律流畅又自然,那双好看的手在黑白琴键间轻盈地游移,像在跳舞。   如果他的人生,也能像弹琴一样轻盈就好了。   两个小时的演出将要结束时,文颂在酒吧睡着了。秦覃零点下班,叫他叫不醒,小陈老板帮忙把他挪到了背上。   送他回家的路上,秦覃听见他的声音贴在耳畔,迷迷糊糊地嘟哝,“弹……教我……”   “改天教。”   “秦覃……”   “还有什么吩咐?”   司机师傅诧异的眼神里,文颂睡倒在他腿上,念叨了一路,“加油……好好活。”   当事人并不知情。秦覃却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回答了他的梦话。   “我会的。”   **   从这天起,两人无形中的位置有了微妙的对调。   秦覃有点怀念以前他语气崇拜,师兄长师兄短地喊的时候,让去哪儿去哪儿,让吃什么吃什么,听话得不得了。   现在交了底,文颂好像感觉自己更有义务照顾他,说他应该多休息,工作已经很辛苦了不能总是在外面跑。像照顾一个正在月经期的小姑娘,喝个奶茶都要监督他去冰少糖,“要忌生冷辛辣!这样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说完拿着自己加冰全糖的奶茶猛吸。   注意到他揶揄的眼神,还理直气壮:“你可是病人。”   秦覃很少听到有谁这么说却不觉得反感。单冲着这一点,喝个去冰的奶茶也没什么了,“行,颂哥。”   “别别别。”文颂谦虚道,“你比我大了快三岁,理论上说我们之间都能有代沟了。”   “……”   秦覃有意无意地趁机打听,“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快了快了,还有两个月。”   他自己说来也很期待,“我哥说十八岁生日会送我一件大礼。”   “你有个哥哥?”   “表哥。我们一起长大的。”   文颂拎着奶茶健步如飞,“我快迟到了!你也快迟到了!”   “……”   “你怎么还不跑!”   下节两人都有课,但上课的教室隔了半个校园。已知文颂的教室马上就到,他跑得再快也不可能在五分钟内到达校园的另一端。   秦覃冷静地扫了辆单车,“下课见。”   文颂在宝贵的五分钟里抽出几秒欣赏帅哥飙车,看他踩踏板踩到外套起飞。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表面上毫不在意,其实心里慌得一批”吗。   吸口奶茶继续健步如飞,文颂按时到达教室,喘匀了气,感觉身体素质与日俱增。   他以前是去看个电影都会提前半小时到的那种做派,但上了大学之后变成踩点达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进教室时老师已经在讲台上备课,还好后门没关,日常猫着腰进来扎根最后一排。   一节半过去,趁老师不注意,最后一排又猫进来个人影。   跟往常一样,秦覃先点完了名,过来接他下课,待会儿一起去小陈酒吧吃晚饭。   酒吧里的食物算不得美味,但秦覃好像很高兴他去那里。最近基本隔天就去一趟,一来二去的小陈老板也认识了他,还开玩笑说要在酒吧给他加张吊床。   课余生活又丰富起来。   文颂回绝了蓝岚的邀请,没去他提过的派对凑热闹。大概又有了新的艳遇,他也没再多过问,只是建议没事可以去社团转转交点别的朋友。   想想社团里那群师兄的做派,文颂心里叹了口气。   他还是觉得秦覃最有意思。   这个最有意思的人正陪他窝在最后一排,在一张草稿纸上画画打发时间。用铅笔起稿,似乎还有些美术功底,景观的透视画得有模有样。   画面丰富起来的过程文颂一直在关注,灰色的校道,灰色的路灯和灰色的售货机,构图越来越眼熟,“是我们宿舍楼下那条路吗?”   “嗯。”   售货机前画了个灰色的Q版小人,背上搭着运动包,手里拿了瓶饮料。   文颂仔细研究,小脸一垮,“怎么是五五分,我腿哪有这么短。”   秦覃对画还算满意,从他的文具袋里挑出两支笔填色,“没关系,你上身也不长。”   “……”   文具袋里只有日常用的黑色笔和做标记时用的红色笔。文颂好奇他会怎么用,接着就发现,他并没有完整地给整幅画上色的打算,只涂了小人的眼睛。   用黑色和红色,混合出一种暖调的棕。留白了两点当作高光,单调的颜色一下子变得通透了。   灰色的画面上,一双暖棕色的眼睛熠熠生辉,仿佛以此为中心,向整个世界扩散成出奇异的光感。   文颂拿着草稿纸打量了好半天,郑重地下结论:“你应该去当个艺术家。这叫什么?印象派?抽象派?”   “可能叫草稿流。”   “……”   “反正很有想象力。”文颂说,“签个名吧。等以后你大红大紫,还可以拿去拍卖。”   秦覃倒是真的签了个名,但心里知道,在这副画里,想象力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   只是他亲眼所见的真实世界。   文颂似有所感,又问起他离开学校的那段时间,“郁期是什么感觉?”   秦覃的回答和前几次一样,“你不知道比较好。”   晚上在酒吧吃过饭待了一阵,天色渐晚。文颂却没有离开的打算,说今天要留到下班一起走。   他从来没有清醒地待到下班时间过,听什么曲风的歌到最后都变成催眠曲。今天倒是挺精神,中场休息时秦覃从舞台下来,看他趴在桌上,鼻尖蹭着手背,很慎重地在考虑什么事。   “还不说吗?”   “……你怎么知道!”   “从下午开始你就一直在说我好话。”   意图太明显了想装没发现都装不了。   文颂拿手机翻出张照片给他看,“这是我收藏的海报,乘十老师书里的,典藏版里面限量的赠品。”   “你不觉得这么漂亮的海报上,应该配一个亲笔签名吗?”   看秦覃配合地点头,他循循善诱,“乘十老师后天有一场签售会,就在我们学校邻区的文化馆。你后天有没有时间?陪我去。”   他语气郑重:“否则我就跪下来求你。”   “……”   秦覃觉得问题不大,“后天晚上我有份夜场工作,你的签售晚上九点之前如果能结束就可以。”   应该没有签售会开到半夜吧。   “能!能能能,六点之前就能结束了!”   文颂正忙着开心,又听见他说,“作为交换,晚上你来陪我。”   有个人傻钱多的富二代包了场要开派对,请了不止一个dj和乐队,到时候估计会有认识的人出现。   C市就这么大,玩音乐圈子里认识他的人数数也很有些个,带学弟过去借口要照顾,能帮着挡点酒。   文颂本身不喜欢夜店之类的场合,但很乐意跟他互相帮忙。   **   周末清晨,文颂比闹钟醒得更早。   今天是去见乘十老师的大日子,起床后他还很有仪式感地洗了个澡,细致地吹干头发涂个防晒,带着包好的香水礼盒出门去跟秦覃汇合。   他自己也是香喷喷的,还是跟平常一样的味道,秦覃看到随行的小礼物,“给乘十的?”   “嗯!”   一大早开始兴奋,文颂难得还有心思注意到他,“你也想要吗?这个味道我超喜欢,家里还囤了两箱!回头拿给你。”   拿来当空气清新剂使的。看得出来,是独一份儿的喜欢,“不用了。我不喜欢香水。”   这么个好日子泼人冷水很不地道,秦覃说完迅速地补充,“但在你身上很好闻。”   文颂都没来得及沮丧,只听到后半句十分赞同,“当然好闻!我觉得乘十老师也会喜欢。”   路上接到蓝岚电话说晚上又有派对要不要一起玩,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心里只有最爱的老师,离文化馆越来越近,越来越紧张。   秦覃没有把人当过偶像,不太理解这种心情,只是担心他这么着别再背过气去,“你要不把药拿着,排队的时候抽空吸两口。”   文颂把他袖子扯得死紧:“别让我一个人排队!”   “……”   秦覃只好自己替他拿着药。   他们来得很早,前面队伍只有几个人,十来分钟就到。   秦覃没有关注过这位漫画家,稀少的认知只在文颂口中拼凑,对这类职业的理解还停留在“越秃越强”的印象里,可能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大叔。   真正见到程识时却不得不承认,他本人跟刻板印象里差别非常之大——至少没有发量上的担忧。坐在位置上是位温温柔柔的美人,说话态度十分和煦。   “上午好呀,你们从哪里来?”   出乎意料的,程识率先认出了秦覃,“你好像……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文颂差点心碎现场。   好在三言两语把印象扳正了。秦覃只是来陪同,真正的小粉丝另有其人。   程识在海报上签了名,接过香水当即在手腕上试用,表现出一个同好者真切的欣喜,“真好闻!我很喜欢……现在我们闻起来是不是同一个味道?”   说完自己先脸红了。   文颂也跟着脸红了。   秦覃:“……”   无法融入他们的世界。   “其实我小时候也很想当漫画家,还临摹过您的作品。”   文颂叹息,“后来觉得画画好难。还是学物理比较简单。”   “……”   “你拿来的这张海报好久没见过了。当时发的量特别少,能抢到手速很不错呀。”   程识笑着说,“我记得当时是有好几个人在微博返图,看到的我都转了。有没有你的?”   “有!有一个是我。”   文颂拿手机给他看,“我还截图留念了……这个就是我。”   秦覃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看“温水送服”四个字板上钉钉地烙在屏幕上,又低调地收回了目光。   文颂一无所觉。这是他本月幸福感最强的一天,临走前甚至还跟心爱的乘十老师交换了微博——他当然早就关注了乘十的微博,小粉丝给太太吹彩虹屁天经地义。   但在今天,在两分钟前,程识当面拿出手机,用自己的微博回关了他。   什么概念。这是什么概念。   文颂想把一旁展区里的文创周边全部买回家。   秦覃:“……”   不拦着他一定会后悔。   在秦覃的尽力规劝下,文颂保留仅剩的理智,只挑了一只猫咪造型的枕头,里面塞的是荞麦,“不愧是乘十老师,好养生好贴心。”   粉丝上头的时候是什么样,秦覃算是开了眼界。   半个小时后,文颂终于缓过劲来,果然庆幸自己被拦着没有买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去吃灰,“为了感谢你,我就把这只枕头取名秦秦吧,你觉得怎么样?”   “……”   倒也不必。   稍后文颂请他喝奶茶作为回报,可喜可贺,还没要求去冰。   等号时两人在外面商量午饭吃什么。文颂基本没什么有效意见,今天已经足够美好了,待会儿要去啃窝窝头也会心情愉快,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来干扰他。   “其实我小时候以为‘波霸奶茶’的意思是胸很大的姐姐做的奶茶。”   记起之前社团里被调戏过的问题,他突发奇想也拿来调戏下秦覃,“你喜欢什么size?”   秦覃面不改色:“XL。”   “……”   淦!还可以这么嘲回去,当时怎么没想到。   文颂追悔莫及。   光天化日脑袋里想些什么东西。   秦覃选完了店,正打算敲他额头教育一番,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接起电话的语气有些意外,“……什么时候到?今天?”   “……”   “凑什么热闹,你就不能老实回去睡觉吗?”   “……”   “延误了就不一定赶得上。”   文颂听得很好奇。   “我有个朋友今天回国,要我去接机。”   秦覃挂掉电话看了眼时间,“吃完午饭我得去趟机场,先送你回去?还是跟我一起去?”   “嗯……跟你一起去吧,晚上还要去给你挡酒。”   文颂没忘了自己还有任务,“他也要跟我们一起去夜店玩吗?”   “应该会。”   秦覃很有些头疼,“爱凑热闹,哪儿都少不了他。”   文颂听着,觉得应该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希望像秦覃一样有趣。   中午吃了麻辣香锅,两个重口味爱好者十分满意。就是后劲有点大,出来路上又拎了杯冰奶茶,到机场时飞机还没落地。   文颂找空位坐下,摘了眼镜挂在领口,抱着枕头打呵欠。   意料之中的延误,至少还要再等上一个小时。他拿出程识的亲笔签名欣赏了几分钟,之后连心爱的太太也无法支撑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就拿枕头垫在秦覃身上眯了一会儿。   眼镜秦覃代为保管,免得摔坏。   是上次在眼镜店里挑的那副,但他没能跟文颂一起去取。   秦覃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不知想到哪里,神色有些黯淡,“你戴这个很好看。”   文颂闭着眼夸自己很顺溜:“我戴什么都很好看。”   秦覃便又忍俊不禁。应了一声,听他继续不甘心地说,“我上次跟蓝岚去取眼镜,结果那个店员姐姐只记得你!”   “记得我什么?”   “啧,怎么还不知道满足啊,非要我用白话来夸你帅吗?”   “……”   闲扯了一阵子,话与话之间的间隔被拉长,声音也渐渐弱下去。   秦覃以为他睡着了,正想结锁手机看看消息时,却又听见自言自语般呢喃的一句。   “我已经原谅你了。”   不知是无意的梦话,还是有心的宽慰。   秦覃放下了手机,靠在椅背上看着他恬静的侧脸。一直到飞机落地。   人来人往的机场,多少脚步匆匆没有停歇的空闲。他们俩却像雕塑一样待在原地,很久了姿势都没有变过。   宋青冉是自己走出来找人的,远远看到他,条件反射地举起胳膊刚要打招呼,等看得更清楚些,脚步有了迟疑。   秦覃的帽檐盖在脸上,只露出下巴。可他总能感觉到,被挡住的目光垂落在午睡的人脸上。   有种如果现在直接过去,是在打扰他们的错觉。   宋青冉站在原地僵了一会儿,不得不先发去微信。   秦覃拿掉帽子看了眼手机,终于舍得换一换姿势,叫醒了文颂。   “到了吗。”   要不是因为困,这么睡其实一点也不舒服。他晕头转向地坐直了,腮帮子上还印着枕芯里荞麦壳硌出的小坑,闭着眼往旁边摸,“我的眼镜呢。”   “头抬起来。”   文颂毫无防备地把脸往前一伸。   秦覃替他把眼镜戴回去,压弯的发尾顺手捋到耳后,甚至忍着笑捏了捏他滑稽的脸。   “……”   宋青冉没有见过那样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打起来(bushi   来晚一步火速更新   大家晚安   mua!   *   感谢在2021-06-06 21:45:13~2021-06-08 00:4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水送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严格意义上说, 这是文颂人生中第一次接机。亲人舍不得他来回跑,会直接回家见面。为数不多的朋友里也没人能劳驾他亲自迎接——更多的是自己的原因,他没那份心, 觉得麻烦又不必要。   以此推己及人,能让秦覃亲自来接机的, 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朋友。   文颂带着这样的潜意识去看宋青冉, 秉承一贯爱屋及乌的作风, 即使是第一次见面也觉得亲切。   宋青冉本身也不是那种有棱有角的酷哥, 下巴还有点圆,长了一张小奶狗的脸。   粉色头发褪成淡金,束在后脑勺扎了个小揪, 穿了一身军绿的工装风, 是很注意穿搭愿意拾掇自己的那种帅哥。   文颂看到第一眼,忍不住回头望了望自己身边这位, 心中感慨良多。   秦覃日常都是黑白灰的懒人穿搭。同样是帅哥, 还是好朋友, 怎么就没学到点。   “你就在这儿躲懒, 让我自己出来找人?”   宋青冉走近轻踢了他一脚, 笑骂, “这也算是来接机啊。”   “能来就不错了。”   秦覃拿开膝上的猫咪枕头,站起身活动僵硬的四肢, 顺便介绍, “这是文颂。”   “这就是你拐回来的小跟班?”   宋青冉笑着说,“你好啊。宋青冉,他高中同学。”   “师兄好。”   听起来两人私下里也提起过他。文颂按捺好奇心,拎起座位旁的纸袋,礼貌地双手递过去, “这是给你带的奶茶。”   “嚯,谢谢。”   看他拿起座位上的抱枕,宋青冉顺口问,“这是什么?”   “荞麦枕头。”   文颂腼腆地笑笑,怕他误会又补充道,“是我上午在周边店买的,打算带回去自己用,所以刚刚枕着午睡……有点压扁了。”   “……”   头一回见有人抱着个枕头来接机的。   “放心,不跟你抢。”宋青冉调侃道,“我要个奶茶就行。”   从机场出来,两人陪他去放行李。这次回国只住两天,正好赶上秦覃的场子说什么都不能错过,直接把酒店定在了夜店边上。时间还早,房间里先唠会儿嗑。   “本来想偷摸去小陈老板店里吓你一跳的。幸亏路上给你打了个电话,不然晚上扑个空,几个小时飞机回来飞了个寂寞。”   跟秦覃比起来,他简直就是个嘴炮输出机器,巨能叭叭。   文颂听到他在国外上学,心想两人应该挺久没见面了,叙叙旧倒也正常。自己坐在旁边乖巧陪着就行,偶尔被cue才用唠两句。   秦覃就看着他窝在沙发里怡然自得地翻漫画,嘴角还挂着可疑的微笑。冷不防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靠近他的屏幕,“在看什么东西这么开心。”   文颂立刻挡住屏幕,警惕地把手机藏到身后,“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XL的那种吗?”   “……”   “晚上吃什么?去吃麻辣香锅吧,馋晕了我。”   宋青冉望了眼窗外渐沉的暮色,插话道,“我心爱的麻辣香锅学校周围居然一家都没有,就离谱。”   “我们中午已经吃过了。”秦覃说。   文颂立即表态,“我再吃一次也行的。”   平时挑这个嫌那个的,倒不见有今天这么好说话。   秦覃察觉他很愿意给宋青冉面子,却仍旧无情道,“换一家吧,免得你明天上不出厕所。”   文颂:“……”   他只是爱吃辣,但不怎么能吃辣,中午一顿晚上一顿连着吃确实有点过了。但也别当着别人的面说吧。多没面子。   文颂用眼神表达不满。   “去吃酸汤鱼?这附近有家不错。”这么点微弱的抗议,秦覃当没看见。“你后天才走,不用急这一顿。店在那也不会跑。”   后半句是对宋青冉说的。   “都行。”宋青冉勉强笑笑,没什么好说。文颂更行了。他喜欢吃鱼。   晚上来的店人气很旺,三人提前在酒店订了位置,等快到号时才过来吃。   主食材都是现挑现杀,秦覃去后面厨房挑鱼,客人正多的时候,兵荒马乱的他还想跟着去凑热闹,被按着脑袋推了出来。   订的是普通的四人桌。宋青冉跟他还不是太熟,理所应当各坐一边,寒暄式地聊两分钟,秦覃就点完菜回来了。   余光里看他走近桌边,宋青冉忽地紧张起来。视野里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直到看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心底滑过隐秘的窃喜。   好像自己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文颂已经习惯和他面对面地坐了。别的一点也没想,就知道关心鱼,“什么时候可以吃?”   “饿了吗?”   “有一点……”   “刚顺路给你要了个甜品。”   秦覃正说着,服务员也停在桌边,放下一杯葡萄撞奶,笑盈盈地递上菜单,“三位看还需要点什么?饮料和小吃都有。鱼大概十分钟就能上桌。”   文颂省了翻菜单的功夫,开心地拿起小勺搅合果冻和椰奶,“我要这个就行啦,谢谢。”   宋青冉要了杯饮料。对面已经先吃上了,一口接一口的样子,“你喜欢吃这个?”   文颂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以前没吃过,不过现在开始喜欢了。”   “啊,那这口味猜得还挺准。”宋青冉对秦覃说,“看来没少一起吃饭。”   秦覃不以为意,朝他抬了抬下巴,“刚才进店往人家桌上瞄了好几眼。”   放在平时肯定吵着要尝尝了,估计今天因为有别人,没好意思开口。   “……这样吗。”宋青冉垂眼没再说话,小辫子无精打采地耷拉在后颈上。   后来吃饭时他有点沉默。文颂主动问,“宋师兄,你也是学金融的吗?”   “不是,我学动画设计。”   “他是艺术生。”秦覃说,“高中整天在试卷上画画。”   其实看行头不难猜出来。文颂捧场地哇了一声。   宋青冉却仿佛被戳中黑历史,羞愤道,“那是没条件。现在我作品进步可大了好吗,手机里专门建了个相册存着。翻出来吓死你。”   文颂对他的作品感到好奇,“我可以看吗?”   宋青冉赌气般拿出手机,“你看吧,别让他看见。反正他脑子里只有音乐,对画画从来不感兴趣。”   秦覃:“那我走?”   “……”   文颂忍俊不禁,正好吃得差不多,“那我们换座位吧。”   他自然地坐到宋青冉身边,阅本无数的经验在这时也派上了用场,许多临摹的角色都能数得出来,看到原创设计的人设,感兴趣的部分也能说出一二。   宋青冉原本只是给他过过眼,没想到他真能看出点东西来,不由得多聊了一阵。   他是这个年纪不太常见的慢性子,说起话来有条不紊,不骄不躁的。像杯温开水,没什么特别刺激的味道,可喝下去让人心里舒服熨帖。   宋青冉自问做不到这样,也觉得他跟自己,跟秦覃根本就不是一类人,不太明白他是怎么跟秦覃产生交集的。   又是什么时候起,一天天熟络成了现在的样子。   一顿饭吃完,宋青冉问,“先送小师弟回去?”   秦覃说,“不用,他也一起去。”   “真的假的。”宋青冉颇感意外,“这位小师弟,看着可不像是会泡夜店的人。”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秦覃说了意味不明的一句,他没有听明白。文颂正把那只猫枕头抱在怀里揉捏着玩,闻言却嘴角一弯,抬起头来。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有那么一瞬间,宋青冉觉得锅里煮剩下的残羹就是自己。   又酸,又多余。   从接机到现在,秦覃看起来不怎么顾着他,偶尔有对话也是简单几句,可其实一直都在注意着他的举动,连他朝哪个桌上的甜品多看了一眼都清清楚楚。   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就连话都不用说太多了。   过去一年里,宋青冉曾无数次地后悔到国外上学。   但没有哪一刻的悔意,如当下这般强烈。   **   继接机之后,文颂又抱着个枕头来蹦迪。   夜场他来得少,但也不是第一次来。像所有年轻人一样,他当然会感到好奇,等文煜带他亲自见识过后,也就觉得不过如此。   乌漆嘛黑的地方光束乱闪,又吵又乱。确认了自己不太喜欢,他就不再光顾了。   今晚这家被包了场,来的据说都是c市圈子里的熟人,帅哥美女浓度朝高,一对对相谈甚欢。   文颂随便扫了几眼,好巧不巧地跟其中谈得很欢的一人对上了视线。   “我靠?还没喝酒呢我怎么就看见你了?!”   蓝岚震惊到放弃了刚搭上话的美女姐姐,冲到他身边,抓住了他的胳膊,“文颂?!你不是说不来吗……不是,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好像说来话长,一时间文颂想不出要从哪开始解释,“我……”   “你跟我过来!”   看清他同行的人是谁,蓝岚更加讶异,甚至感到些被蒙在鼓里的恼火。连解释也免了,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想先把他带走再说。   文颂被强行拽得一个趔趄,正想骂人时,另一边手腕却被秦覃握住了。   他不打算交人,目光一沉,语气很有些危险,“去哪?”   他认出了蓝岚是谁。如果正常地出现还能好好说,但这登场方式显然不用再留面子。   蓝岚也不遑多让,学校里师兄师弟那套在这行不通,瞪着秦覃像在瞪拐卖儿童的人/贩/子。   “……”   这是谁。这是怎么了。   宋青冉没看懂剧情但大受震撼,脑子里人物关系开始打结。   文颂也快要打结了,“你干嘛这么激动……还不放开!疼死了!”   他用力挣开蓝岚的手,没好气道,“跟你说清楚不就行了,先去那边等我。”   “那你快点!”   蓝岚最后瞪了人/贩/子一眼,气哄哄地走了。   “……”   秦覃正感到好笑,忽然手背上一片温热。   文颂按住他的手,轻轻摇晃,“我和他说几句话,待会儿就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双标达人上线   来唠   哎嘿   大家晚安   mua! 第22章   店里气氛火热不断攀升, 店外两人却在吹着冷风。   蓝岚越想越窝火,“你跟秦覃一起来的?你怎么又跟他混到一起去了?!”   “干嘛这么大惊小怪。”文颂淡定地甩手,细白的腕子上被攥红了一圈, “你整天混在这种地方,我不也没说你什么吗。”   “……那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的。只许你交朋友, 我就不行?”   “别的朋友当然行, 但秦覃不一样。”   “你好像特别忌惮他。”   “开什么玩笑啊我, 会怕他?”蓝岚没好气道, “我是看见他就觉得晦气好吗!”   文颂:“怎么,长得帅碍你的眼了?”   蓝岚撇了撇嘴,对这句不置可否, 只道,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   文颂父母当年在一起时跟家里闹得很僵,后来种种不足为外人道, 文晴得了病, 闹得家破人亡, 这么多年了, 在他们那儿当着文家人的面提都不能提。   如今文颂又跟这种有病的人混在一起, 先不提秦覃到底怎么样, 万一被文老爷子知道了,就算再疼他也要动大气。   文颂先被气着了, “你是家里派来监视我的吗。”   “啧, 这话怎么说的。你不也监视着我呢么?”   蓝岚语重心长道,“出来上学,我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别的朋友也就那样,咱可是亲哥俩。你好我也好,你要是踩火坑里了, 我不得拉你一把?”   “火坑?”   文颂看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火坑吗。”   入秋后一天比一天凉,蓝岚抖了抖,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冷飕飕的,“怎么了我连说他一句都不行吗……也没说错吧。”   他说着,渐渐语气不太确定。   他自以为是了解文颂的,一个跟网友聊天都觉得比跟活人出去玩有意思的漫画宅,很少对哪个人表现出这么大的兴趣。如果仔细考究,“很少”其实都能换成“从未”。   用不准确的说法,他觉得文颂护着——甚至有点惯着秦覃。   “在你眼里,什么样的人算是火坑?”文颂忽然这样问他。   蓝岚没来得及回答,紧接着又听到许多意料之外的话。   “在把我接回家之前,他们给我安排了很多体检。非常多。从身体健康到心理疏导,我住在医院里,每天填表化验,做基因筛查,做各种我叫不上来名字的项目。”   “每天都有医生到我房间里来。提问我,观察我,审判我。评估我的情况,诊断我是否达到了正常的标准。”   “你觉得,他们是因为我正常,才愿意把我接回家养大的吗?”   文颂用一种令他感到全然陌生的神情,平静地问,“如果我没有通过那些检查呢?”   “如果我也被遗传了同样的病,你认为我现在会是什么样?”   “别这么说……小颂。”   蓝岚艰难地找出话来回应,“外公是真的疼你。”   “我知道。”   文颂说,“就当我仍旧会有一样的生活,一样会在学校里遇到你好了。”   “如果我也有病,如果我是那个火坑,你会愿意跟我做朋友,像现在这样跟我说话吗?”   “我……不知道。”   蓝岚被他问懵了,“哪有那么多如果啊。”   “那就也别再跟我说什么‘如果被家里知道’。都大学了,我连点交友自由都没有吗?”   “只要你不主动去说,没人会问你文颂在学校交的朋友生什么病吃什么药。”   他用毫无威胁的语气,“但你要是敢背着我打小报告,我就告诉蓝叔叔和阿姨你在学校每周换一个女朋友。”   “……”   为什么要互相伤害。   蓝岚被他有意误导了思路,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抓了下后脑勺,迟疑着说,“那,那先听你的吧。”   乖。   文颂稍感满意,瞥了眼手腕上未消的红痕,也不打算再跟他计较了,“你开车来的吗?那待会儿我走的时候叫你。我不会待到很晚的,反正不会比你晚。”   “干什么?”   “送我回家啊。要秦覃跑来跑去的送我多麻烦。”   “……哦。”   蓝岚心里纳闷,总觉得他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他不确定文颂是因为上了大学才变成这样,还是本身就是这样的人,进入大学后遇到秦覃才表现出来。只是忍不住问:   “你非要待在秦覃身边,到底想干什么?”   文颂笑了,望向深不可测的夜空,轻轻呼出一口气,“我想看着他,亲眼见证。”   “我想知道,他会有怎样的人生。”   **   “你那小师弟可够有意思的。”   两人拉拉扯扯地出去了。宋青冉道,“刚才谁啊。他男朋友?还是正在追?”   “他发小。”   秦覃不以为然,“要追早追了。”   宋青冉一愣,附和得挺不是滋味,“啊,也是。”   明明认识那么久,有那么多机会。   能成早成了。   离开始工作还有段空闲,秦覃跟他闲聊,问他学校那边怎么样。   宋青冉半真半假地苦笑,“都快不想读了。”   “你当初自己选的学校,心心念念一定要考上的。”   “是啊。所以最近总在想。”   宋青冉说,“我当初……是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劲考出去啊。”   话说到这,秦覃总不能鼓励他退学,像每个听到这番话的人会有的反应那样,安慰了几句适应就好的套话,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过入口的方向。   宋青冉看在眼里没有戳破,沉默片刻,问他有没有烟。   两人移步到窗边。秦覃留了一根,剩下的丢给身边的人。   他一直烟酒不忌,宋青冉提醒了几次都没有放在心上。这种会给感官强烈刺激的场合按理说也不应该来,“是为了工作。他们给得太多了。”   “……你明明是自己想玩吧。”   “是有点怀念。”   秦覃无所谓道,“偶尔来玩一次也死不了人。”   宋青冉呵了一声,咬着烟含糊不清道,“文颂知道你的事了吗?”   “他知道。”秦覃说。   “听别人说的,还是你告诉他的?”   “都有。他也猜到了,自己问我的。他很聪明。”   “你很喜欢他?总带着他玩。”   “他也喜欢跟着我。”   “……”   打火机嚓的一声响。   提到敏感的话题,宋青冉本以为他会有所停顿,有所犹豫。可他回答的很顺畅,还是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   听起来并不悦耳。   宋青冉听不下去,也不想再问了。吸了一口郁闷地呼出,咬着烟凑过去给他点。   这是副赏心悦目的构图。他将自己的火星送到另一个人嘴边,一闪,冒了烟,便传递过去。   文颂进来时打眼一看,还以为两个人在接吻,愣在不远处,拿手指围成个取景框比划,谨慎地眯起眼观察情况。   是亲了还是没亲啊。   正琢磨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声音俏皮。   “文颂!真的是你呀。还以为看错人了。”   他回头,意外地发现来人是社团聚餐时见过的林柚柚。第一眼就被她胸前半露的沟壑吸引,吊带紧身裙把身材裹得前凸后翘。   文颂惊讶地回应了她的招呼,又多看了几眼,“你今天好漂亮。”   不过一个月时间,她变化巨大。身上的生涩感迅速褪去,妆容也精致很多。   “谢谢啦,准备了两个多小时呢。”   她笑道,“我是陪我男朋友来的。”   文颂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男人。个子跟她差不多高,富二代的打扮,腕上的手表比他本人更有存在感。“你是……文颂?”   他不确定道:“文煜那个宝贝弟弟?”   “……”   所谓的朋友全都是个圈。   林柚柚能察觉到他的态度变化。原本说自己有个朋友想来打招呼,他只是不太在意地陪着,听到她喊出文颂的名字后却明显攀谈得更加积极,“巧了,你还认识文颂?”   “之前在社团里见过一面。”   文颂程序性地寒暄了几句,正在想如何脱身时,秦覃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他没错过机会,立刻发射眼神求救。   秦覃接受信号,把烟按灭在窗台上,和宋青冉过来,借口去见别的朋友把他带走。   “蓝岚打发好了吗?”   “嗯。”   大致情况他应该猜得出来,文颂为了宋青冉又解释一遍,“本来今天晚上他约我出来玩。我不知道也是这儿,就鸽了他跟你们一起,没想到碰上了。”   秦覃说,“刚才那个是你们社团里的?”   “你怎么知道?”   “上次去烤肉店接你,通电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在你旁边。”   这么点蛛丝马迹都能推理出来。文颂笑道,“你去当特工好了。”   他忘了那天晚上秦覃在躁期,感官比平日里更加敏锐。又或许是故意这样说,想让那个夜晚变得更平常些。   秦覃听得出来,自己在心里消受了,什么都没说。   宋青冉不太想待在他们两个身边。同样是c市长大的,这里多少也有他认识的别的朋友,想走开时偏偏秦覃要去工作,把文颂丢给他看着。只好再继续找话题瞎聊。   两人的共同话题不多。宋青冉也喜欢音乐,但文颂对此一窍不通且不感兴趣,聊来聊去还是说到秦覃身上。   文颂无意间提起宿舍里见过秦覃的父亲,让他一时间变了脸色,“你有没有告诉他什么?秦覃平时都会去哪之类的。”   “没有。”文颂摇头。当时他跟秦覃都半个月没见了。   “那就好。”宋青冉语气很排斥,“他爸也不是什么好人。从他妈出事儿之后就没管过他,唯一干过的事就是拖后腿。”   秦覃说“他知道”,宋青冉以为意思是连家事之类的老底都向文颂托出过了,说起来没什么顾忌,“秦覃上高中的时候每天旷课去兼职养活自己你敢信?刚开始我还天天从家里给他带早饭,他一天只吃那顿饭。”   文颂毫无防备地被灌了一堆隐情。面上没太大变化,还是那副淡定温吞的模样,悄无声息地在心里震惊,“他爸爸为什么不去工作啊。”   “忙着喝酒赌钱,没空。”   “……”   “以后你再见到他爸,别搭理。更不要透露秦覃的下落,说不认识最好。”   宋青冉叮嘱道,“他找秦覃,除了要钱也没别的事了。”   文颂认真点头,“我记住了。”   今晚包场的老板财大气粗,号称沉迷电子音乐,把c市叫得上号的dj全都请了过来,甚至还有外省来的,不嗨到天亮不罢休。   给老板打工的任务便因此分散了。秦覃只用工作一个小时,待会儿换班就会过来拿他当借口先走。   文颂兢兢业业地扮演借口,并不打算一起参与群魔乱舞。但几分钟不见,林柚柚又回来把他拉进了舞池。   音乐震耳欲聋,说话要靠近耳边连说带喊,“你男朋友呢?”   林柚柚靠在他肩上,也笑着喊回去,“他说去见见别的朋友!让我先来陪你玩。”   短暂的一个月时间里,她已经学会在这样的场合如鱼得水地享受。灯光闪烁,人群狂欢。混音台底下围着一圈人,尤其热情地捧场,甚至有人往上扔花撒钱。   文颂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仿佛被一颗颗饥渴的心包围,寻欢作乐的身体彼此贴着蹭着,肆意摇晃,灯光暧昧到诡谲,引诱人们沉迷于某种失控感。   在这样的夜晚,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在混乱的昏暗中,文颂望向混音台。   秦覃举起手,张开手指。跟着他的动作,人群如同被蛊惑般大喊着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接踵而来的强烈鼓点震得心脏发麻,失控感更加明显。被他支配的节奏有几近疯狂的生命力,精妙地控制着整个场地里气氛的命脉。   文颂听不懂,但同样感到被支配的恐惧——或许其他人感受到的更加愉悦,更加沉浸其中。但他不喜欢,这样连心跳都被牵着走的失控感,比起享受,会更令他感到害怕。   他放不开,也不愿自己沉迷,这是他拒绝这样场合的原因。   干冰机释放出缭绕的烟雾。身边的人都癫狂地欢呼,尽情放纵自己沉迷这一刻。   文颂只感觉自己是被催着去投胎。   一个小时过去,dj换了不同的混音风格,更加直接野蛮,更加暴露的欲/望和野心,但却不太能把他牵着走了。   他稍微松了口气,再看向混音台时,dj已经换了别人。秦覃可算是下班了。   一阵混乱,林柚柚不知道蹦到什么地方去了,宋青冉也不知所踪。他慢慢往舞池边缘挪动,正想着要去哪里找秦覃,霎时间腰间多了一只手,又把他带进了人群里。   文颂:“……”   如果不是看清了秦覃的脸,他就要动手推回去了,“你收工了吗?”   秦覃两只手都滑了下去,围在他腰间,低头说,“陪我玩一会儿再走吧。”   音乐声太大,他们彼此都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文颂只有和他贴得更紧才不会被身后的人蹭到,不得不伸手扶住秦覃的肩膀才能站稳。   他勉强抬起头,迎面而来的目光灼热露骨,烫得人心里一激灵。   几乎是直觉,这样光芒奇异的眼神让他想到那一晚沿湖边跳舞的人。   秦覃好像也被某种力量支配着。   混音台上打碟的dj像是磕了药,人群又爆发出一波欢呼,轨道灯快速切换,晃动在每个人脸上,晃得人头晕目眩。漫天的彩色纸片在空中飘洒,气氛到达了整晚的高/潮。   秦覃的手指梳进他柔软的发丝里微微用力拉扯,迫使他抬高下巴。   这姿势很奇怪,文颂被扯疼了,看着他不安地问,“你还好吗?我们要不要先离开这里?”   秦覃听不清,也没有回答,近乎沉迷地盯着他,贴近他的额头轻抵。   从混音台上开始,就看得很明显。他是如此特别的一个,他的颜色跟这里任何人都不一样。   “文颂。”   他用谁也听不清的声音说着,带了些困惑。   他想知道那双眼睛里的秦覃是什么模样。他想知道,那软红的两瓣嘴唇撒娇似的磨蹭着,是在说些什么好听的话。   他想知道。   不仅要听,还要尝一尝。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贴贴!   最近几天被迫修仙   舍不得消耗存稿嘤   留着夹子上更个大的   希望明天不用熬夜   大家火速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6-08 23:37:10~2021-06-10 00:5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水送服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隺氿 2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被直勾勾地盯着看, 会让人有种错觉,仿佛被铺天盖地的爱慕淹没。文颂缩了下脖子想往后躲,“秦”字还没说出声, 猝不及防被亲在嘴唇上。   “……”   他愣了愣,恼羞成怒地扬起手, 还没碰到秦覃身上就被握住压在背后, 又被重重地吻住。和他对待那杯葡萄撞奶一样, 没试过的味道尝一口觉得不错, 非要吃个够才足以表达喜欢。   他怀疑秦覃被气氛或别的原因控制了心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想要拉开距离。却被紧追不舍地贴过来压在卡座上向后仰倒, 用力抓住他的手肘才没有倒下, 腰磕碰粗糙的皮革磨得发疼。   文颂无法停止颤抖,害怕自己会被折成两半。   追逐快乐是人的天性。秦覃将这样的天性放大在他的身上, 通过湿热的唇舌传递。随心所欲的吻篡夺了他的气力, 甚至影响到他的感受——他明明抗拒这里的一切, 却也开始奇异地感到沉迷。   音乐永不停歇。他们像舞池里每一对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沉浸在这个被欲/望青睐的夜晚, 依附于彼此的身体, 哪怕外面世界颠倒也毫不关心。   “你想去外面玩吗?”秦覃如愿以偿,抱着他开心地往外走, “我们现在去吧。”   文颂被折腾得晕头转向, 还没从缺氧中缓过神来:“……什么?”   “你喜欢海还是喜欢山?你好像不喜欢高的地方。”他像个精力旺盛到半夜拆家的小孩子,口中念念有词,“那我们去海边吧?租条船去看日出。你喜欢鲸鱼吗?还是海豚?”   “……”   文颂这辈子都没这样在大街上狂奔过。   现在他可以确定了。秦覃陷在病态的狂热里,脱缰野马般一点都不顾及他的脚步。他几乎是被拖着走,午夜的寒风灌进气管, 呼吸越来越窘迫,却秉着一口气死死地抓着不敢放手。   空气逐渐稀薄,身体像不是自己的。他急促地呼吸,眼前一阵阵发黑,像把灵魂咳出一半,飘在半空俯瞰这场怪异的逃亡。只有残存的意志能帮助他想办法应急。   当意识模糊,视野也暗了下去。破碎的声音和画面在他脑海中艰难地串起。   “我们去看日出……你知道海在哪个方向吗?”   “……”   “我抓住他了!松手吧没事了。”   “……”   “你脸色很差……要不要先送你去医院?”   “……”   “卧槽你怎么回事?文颂?文颂?!”   **   陷入昏厥前最后一刻和醒来的第一分钟,文颂看到的都是蓝岚焦急的脸。   “可算醒了我的小祖宗!”   一大早课都没去上,蓝岚蹲病床旁边抱着垃圾桶削苹果。削了一半看见他睁眼,苹果咣一下丢盘子里开始抱怨,“好家伙!你怎么回事,才多大会儿不见你就流落街头去了?!送来的时候呼吸机都安排上了!你吓死我得了!!”   文颂偎着枕头缓缓坐起身,喉咙干得发疼,看看他又看看盘子,有气无力地说,“我想吃苹果。”   “……”   蓝岚语塞,哭笑不得地拿起苹果,把削好的那面切了块装给他先吃着,又蹲垃圾桶旁边削剩下半个。   嚎完一嗓子气撒了大半,剩下的事里捡重要的先说:“昨天半夜文煜给我打电话,问你手机怎么没人接。我说你回家睡觉了。”   文煜一般不会很晚还给他打电话。文颂回想前一晚的际遇,“我在夜店里碰到了一个,认识我哥的人。”打小报告可真快。   好在他平时本来就很少晚睡,蓝岚口中“他玩了一小会儿就回家睡觉了”的说辞也不违和。   “估计还要再给你打电话。你自己想想怎么说吧。”   蓝岚起身坐到他床边,就着盘子把手上另外半只苹果切进去,边切边说,“我接到你定位往外跑的时候瞄了几眼,秦覃也不在里面。”   “出来找到怎么就你自己啊,是不是他把你怎么着了?”   苹果被分成小块,咔嚓作响。蓝岚把手里的水果刀狠狠插进果肉里,仿佛切的是秦覃。   “我就是发现他先走了,好奇他去哪才跟着想看看的。”   文颂波澜不惊地嚼苹果,顺着话接上,“但是他走得太快,我出来没多久就跟丢了。”   蓝岚狐疑地打量他。   文颂坦荡荡地回望。   他那一双眼睛里就刻着“诚实”两个字。无论是真是假,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就是事实。   蓝岚能够接受这样的说法,但无论如何,“还不是跟秦覃有关?人家走就走了你还追他干什么啊。哦,想看看他家住哪儿,方便你近距离观察?”   文颂眨了眨眼:“不行吗?”   “……”蓝岚无语,“你就造吧。迟早把自己玩进去。”   “以后天凉了,晚上没事别出来乱跑,自己什么体质还不清楚吗?可不见得每次我都能及时赶来救你。”   “知道啦,这次谢谢你。”本来只是想拜托他过来送个药的,情况稍微有点超出预期。   不过还活着就行。文颂愉快道,“下次我会直接打120的。”   “……你还敢有下次?”   蓝岚被整得没脾气,“我去个厕所再回学校,别乱跑了啊。”   “喔。”文颂乖乖点头,看着他走出了房间,过分积极的表情淡了些,立刻把果盘放到一边下床去拿自己的手机。   【怎么样了?】   数秒后,宋青冉回了消息。   【给他吃了安眠药正在睡觉】   【……】   【放心吧我有分寸,你怎么样?】   【我没事】   文颂简单地回了三个字,还想再询问秦覃的状况。正在打字时,对面的消息先一步抵达,打断了他的编辑。   【那你好好休息,秦覃交给我】   **   许久没来的咨询室布置如旧。秦覃低头踏入房间,略过了参观的步骤,一言不发地坐进角落里的沙发椅。   段思思站在窗前,放下手中的病历档案,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脸上却露出微笑。   “你好啊,秦覃。”   她带着和煦的笑容,坐在秦覃斜对面的沙发椅,保持不远不近的适当距离,“我们几乎有一年没见面了。”   “你好,段医生。”   他没有抬头,声音也很低,“我今天只待二十分钟……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个房间里的一切谈话由你来决定,舒适就好,不用着急。”   段思思放松地倚在扶手上,“你知道的,你可以信任我。先来聊聊最近的生活吧?有没有发生有趣的事,或是遇到新朋友?”   “我见到了一个朋友。但不是新朋友。”   “那应该算是重逢?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我们相处融洽。”   “那太好了。”   段思思用柔和的眼神注视他,“你因此而感到快乐吗?”   秦覃却没有看她,嗓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感到恐惧。”   段思思停顿了一下,给予他时间消化“恐惧”这个词本身带来的不安,才继续说,“愿意跟我聊聊这个吗?如果你也不清楚,我很乐意帮你一起找一找原因。你可以告诉我一切,没关系。任何事情我都会愿意听。”   “我不知道……他有过像我这样的家人,是他母亲。也向我提到过,她已经在许多年前去世了。”   “他愿意告诉你这些不轻松的身世,是友好的证明。因为他信任你。”   段思思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覃沉默了很久。   她温和地提醒,“如果很难归纳,也可以反过来说。告诉我他不是什么样的人。不用担心逻辑,一点一点地说也可以。”“他不是……他不是那种,无知的人。他不鲁莽,也不浮躁。他知道真实的世界,知道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也知道什么会发生。但是,但是他仍旧选择留在我身边。”   “你认为,他是在你的身上弥补家人的缺憾吗?”   “或许是,我不知道。他对我很宽容,很……接受我。”   秦覃艰难地说,“但我伤害了他。”   段思思注意力更加集中:“发生了什么?”   “两天前的晚上,在一家夜店里,我强迫他和我接吻。”   在说到“强迫”两个字时,他嗓音里的颤抖更加明显。   段思思点了点头,又停顿数秒,温柔地问,“如果那是一个礼貌的吻,你认为他会接受吗?”   “他不会。”   秦覃很快地回答,又迟疑着,小声道,“或许……或许,或许他会,我不知道。”   他的头埋得更低了,双手用力地按住太阳穴,身体蜷成一个痛苦的姿势。耳鸣声回响在脑海里。哪怕不是因为谈论的话题,思考本身就令他感到痛苦。   段思思及时中止了谈话,柔声安慰他,等待他情绪平复,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秦覃用力摇头,从泥沼中拨出残存的线索,“他看我的眼神里有怜悯。”   段思思说,“你认为他或许会接受,是出于怜悯?”   秦覃蜷缩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从进入房间以后,第一次抬起头看她。眉宇间的疲惫和无望堆积如云,扩散在灰蒙蒙的眼睛里,像一场终年不散的雾。   段思思心头刺痛了一瞬,凭着职业素养又很快调整心态,觉得答案已经很接近了。   她的病人里不少都具有相似的性格,高傲而孤僻,渴望得到关注又排斥他人的靠近,“你不想要他的怜悯,因为那会伤害到你的尊严。所以你才会感到恐惧。对吗?”   秦覃的视线又低垂下去,不再看她。片刻后,缓慢地回答:   “我想要。”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明天更新时间会晚点   不过有加更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6-10 00:54:27~2021-06-10 21:1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瑟 2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办公大楼的走廊, 宋青冉独自靠在栏杆旁等待,漫无目的地翻着手机。   微信里,和文颂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句“交给我”。   宋青冉想起那晚接到电话赶去看见的情景。他好像有呼吸障碍, 脸色煞白,嘴唇发绀, 透不过气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会厥过去, 手上却还死死地抓着秦覃不敢放, 生怕他一松手就会去投湖自尽。   他应该被吓坏了, 却还可以打起精神联系帮手,撑到支援赶来,用了最大的力气喊“快走”, 像是要帮他们躲开什么人。   宋青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面对秦覃的躁期是什么表现。不比他镇定。   可那时候才高一, 还是个半大孩子,惊慌失措也算是情有可原。   霎时间, 宋青冉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居然拿自己跟文颂比较, 还试图为自己的逊色找理由开脱。   秦覃情况最严重时也是在高一, 比现在孤僻古怪得多, 学校里被当成疯子避之唯恐不及, 好像只要靠近就会被传染疯病。身边只有他一个同桌说得上话。   他曾有过更可笑的想法:觉得跟秦覃当同桌是某种壮举。他做到了别人不敢做的事。   而事实上, 秦覃并不像其他人谣传的那样难以相处,有时还很健谈, 经常和他提起自己最好的朋友, 提起他们愉快的相处和聊天。   那种“他说……然后我对他说……他听了笑得像个傻子一样”的转述语气,自然得就像真实发生过。   宋青冉一度信以为真。每次聊天时好奇地问起“你那个朋友如何如何”,秦覃都会严谨地构建起更真实的细节,态度语气无可挑剔。   直到他因病情严重而休学。   宋青冉才知道,根本就没有那样一个朋友, 秦覃只是和自己幻觉中的某个人无话不谈,并对此深信不疑。   秦覃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摆脱幻觉,得以好转。而他直到现在,再回想起那些真实自然的语气,都会感到毛骨悚然。   以至于这次回国前,他甚至怀疑“文颂”是否真实存在,亲眼见过才算是放心了些。   与之同时,却又有另一层不安浮了上来。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秦覃终于从咨询室走出来。他立刻站直了,“怎么样?”   “谢谢你把我带回酒店。”   秦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甚至没有停留下脚步,从他身边经过走向电梯,“你的要求我也已经完成了。你该回日本了。”   宋青冉快步跟上,“我晚上的飞机,急什么。”   短时间里躁郁反复是不容乐观的现象,酒店里醒过来之后,他威逼利诱地才把秦覃带来,“段医生怎么说?”   “……”   “不想说也行。那先去吃午饭,你还欠我一顿麻辣香锅呢……喂。”   宋青冉刚走进电梯,门要关上的前一刻,眼睁睁看着他又站出去。   连小小的电梯间里都不愿跟人共处。   秦覃转身走了楼梯,只留下苍白的告别。   “下次再见吧。”   **   秦覃又消失了。   不发信息不打电话,跟上次一样。   文颂大致清楚,他还会像上次那样,等身体状况好转之后才会回来。   有宋青冉或者还有别的朋友在关注着他,应该不用太担心。但又要等那么多天,想想还是很不高兴。   晚上睡不着觉,文颂躺在床上想得生闷气,就拎起枕头摆在面前发泄私欲。   心心念念沾了乘十老师的仙气,这只荞麦枕头意义特殊,落在夜店太可惜了,他专门让蓝岚回去帮忙找到,还说要摆在床头供起来。   谁能想到,接回来第二天就成了撒气包。   文颂一边殴打秦秦,一边想秦覃现在正在干什么。   难道在干舞台下没干完的事?   文颂不由得回想那个漫长的吻,愤怒的拳头终于消停了一会儿。   枕头里填装的是荞麦壳,没有回弹,猫咪被捶得奇形怪状。他拎起来抖一抖,放下枕头,亲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感觉好像不太对。   文颂沉思片刻,在手背,手腕,手肘上挨个试了一遍。都没什么感觉。果然亲自己跟亲别人是不一样的。   ——继续殴打秦秦。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或许是被那晚混乱的氛围诱导,他知道秦覃是在躁期情绪过度的反应,在那种状态里,控制不了自己,从身边随便抓一个幸运观众接吻都有可能。   算了算了。   文颂开导自己,干嘛要跟病人较劲呢。除了原谅他还能怎么办呢?毕竟他只是个一顿三碗饭身高一米八的孩子啊!   算了算了算了。   亲就亲了,想开点,好歹是个帅哥,四舍五入还算是占了个便宜。   ……   文颂觉得应该控制一下手劲儿,免得把枕头锤破。但与美好的心理建设正相反,他越是自我安慰,出手的力度就越是凶狠起来。   凭什么。   凭!什!么!   是病人就有理了吗?明明是他占了便宜!   不能原谅!   秦秦挨打!   在他感到劳累停手之前,是文煜的电话救了这只枕头一命。   蓝岚说得没错,他还要再接受一遍盘问。   “跟哥说实话啊小颂。”文煜委婉道,“你开学到现在,有没有跟什么同学走得比较近?”   都被抓现行了,再否认只会欲盖弥彰。文颂爽快地回答,“有哇。”   “我们还一起泡吧去蹦迪了,不过我觉得不太好玩。还不如回家睡觉呢。”   语气再正常不过。文煜一下就放心了,“我想也是,晚上最好不要回家太晚。”   “下周我有时间,去学校看你啊?”   “好啊!那我请你吃饭,我知道哪有好吃的。”   “嚯,行,到时候吃什么都听你的安排。”文煜说,“也带我去认识一下你的朋友嘛。”   下周还不知道能不能见着他呢。   文颂犹豫了两秒,从过于敷衍的“他兼职很多可能没时间”,到过分坦诚的“他人不见了我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回来”,最后还是选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行,等你来了再说。”   刚挂掉电话,手机嗡了两声,是微博收到了新的私信。   他基本没什么会聊天的微博好友,想当然地以为是小黑粉,万万没料到点开来看,居然是“x10”。   【x10:文颂!我想起来了!】   【x10:和你一起的那个男孩叫秦覃对不对?他是个很棒的歌手!】   【x10:我刚刚歌单里放到他的音乐才忽然想起来!没想到会因你见到本人,太神奇了】   文颂:“……”   心爱的神仙老师发来私信,主角却不是我。   心情好复杂。   搞音乐有什么了不起。搞音乐的就可以逮谁亲谁了吗。   文颂不服气,把手机按得哒哒响。   【温水送服:嗯嗯![可爱][可爱]就是他】   【温水送服:老师这么晚还没睡吗】   【x10:在摸鱼啦!打算待会儿发到微博当赠图,要不要偷偷给你看一眼细节】   【温水送服:!!!】   【温水送服:我身体很好什么图都可以看!】   【温水送服:[爱心][爱心]】   一码归一码。   乘十老师太可爱了,不能被牵连。   多亏这一波,心情又愉快起来。文颂看完神仙画画,心满意足地睡觉了。   隔天太阳照常升起。课还是照常要上,饭还是照常要吃。除了走在路上时比往常更留心有没有可疑的黑影人闪过,日子倒也没多大变化。   这周思修课上,老师公布了期末大作业的题目,要以小组单位从中任选一个,内容用ppt形式呈现,在最后一周演讲。   他的作业小组也活跃起来。五个人稍微讨论了下,从几个题目里选定了去参观当地有名的先人故居,约这周日上午集合,一起去转转拍点照片当素材,回来做ppt。   大好的周日还得早起。当天文颂按掉三四个闹钟才起床,困得头昏脑涨,也没什么兴致精心地打理自己,对着镜子照了照感觉头发不怎么油,就偷懒没洗,找了顶渔夫帽扣上。   他没有戴帽子的爱好,这顶是之前蓝岚落在这儿的,帽围有点松。好在今天没什么捣乱的风,凑合也能用。   其他四人好像都是住宿舍的,集合地点定在学校正门。要去的那位先人住得就有点远了。文颂拿手机查了查距离,公交加地铁预计最短路线也要一个半小时。   学校公交站牌就在正门旁边。他梦游过来居然还是第一个到的,想着反正集合了也得过来坐公交,索性就坐在公交站的长椅上,一边打瞌睡一边等人。   公交车停停走走。不知道过去多久,文颂脑袋往前一栽,帽子滚了下去。人也被惊醒了。   脚下看了一圈,滚得有点远。他正想去捡,又一班公交停在面前。   车门打开,第一个下车的年轻人穿了一身黑色,脚步顿在台阶上,跟他四目相对。   文颂心里升起个荒诞的念头。   早知道就洗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帽子:不许踩我(骂骂咧咧   *   来唠!   后面还有!   感谢在2021-06-10 21:17:58~2021-06-11 20:1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猫咪、温水送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anwanwanwanwan 5瓶;叶子、阿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后面的人一连声地催。   秦覃跳下了车, 弯腰捡起帽子拍一拍灰尘,不太确定是要戴回他头顶,还是该直接丢垃圾桶。   才几天没见, 连打招呼都有点生疏了,“你……一个人在这吗?”   文颂:“……”   这什么语气, 好像只有夜店里蓄意搭讪的人才会这么说。   文颂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就到他。这才过去不到一周的时间, 上次他可是消失了半个多月。   他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和平时的样子差别不大。躁郁和间歇期都是不规则发生的, 看来这次运气很好,没有被奇怪的状态折腾太久。   “在等我同学。”   文颂从他手里接过帽子,犹豫了一下, 又戴回头上。   算了算了, 反正都不干净。   秦覃问,“去社团活动吗?”   文颂摇头, “是思修课小组的同学, 我们的期末作业选题需要找地方参观。”   他向大门口的方向张望, 没看到有人聚集。又看了看时间, 一时有些纳闷, “他们怎么还没来。”   集合时间已经过了, 该不会是没见着他就先走了吧。   “看看群里的消息怎么说。”   秦覃倒是不紧不慢的,还在他身边坐下了。似乎没什么要紧的行程, 不知道周日一大早来学校干嘛。   文颂点开微信群, 前一晚不知怎么心血来潮顺手开了消息免打扰,早晨错过的消息这时才看到。   两个说临时有别的事来不了,一个说调了课,还有一个说昨晚赶报告熬夜到太晚实在起不来。   【……】   【那今天还去吗?我都已经到门口了】   文颂噼里啪啦地打字,很有点不满。   既然起不来, 干嘛还把时间定这么早啊。   “计划取消了?”   “还不知道……大概吧。”   人都凑不到,还怎么去。   好好的休息时间,文颂觉得自己挣扎起床跑这一趟着实有点冤。   【那要不这样吧大家@所有人,今天的任务就麻烦文颂去做】   【就是去转一圈,拍点照片传到群里当ppt的素材就行@文颂】   【然后剩下的所有事情就做ppt还有上台演讲啊什么的,都由我们来负责,怎么样?】   【……啊?那今天我是要自己去吗】   【抱歉QAQ我们实在赶不上了】   【我们专业临时调了今天上午的课orz】   【+1】   【嗯嗯,就算是分工合作了嘛】   【你看这么安排可以吗@文颂】   乍一看觉得凭什么,仔细想想这样好像也可以,剩下的事交给他们去干,一直到期末都不用管了。提前省心。   更何况既然都已经出来了,好歹做点什么也不算白跑一趟。文颂打定主意,看自己在群里被组长@,想让他们也尝尝干等的滋味,故意使坏,拖延了会儿才回复。   “他们说来不了。我今天得自己去参观拍照,完成任务后面的作业就不用管了。”   文颂回完消息,抬起头还没说什么,秦覃主动上道。   “那我陪你去?我……今天有时间。”   赔罪示好的意图很明显,但怎么能让他这么轻易得逞。文颂小气地想,起码要把他也晾一阵子才行。   可他就长了那么一双深情的眼睛,再满含期待地紧盯着人看,任谁都会觉得让他失望是一种罪过。   心里才刚数了个一二三就顶不住了,文颂无奈地妥协,“那好吧。但是我不想坐公交,坐地铁去绕点路也行。”   重新规划路线这种事,秦覃甚至不需要地图和导航,大街小巷都在脑子里。   “好。”   不用跟那几个上课时才见面的同学一起,反倒也轻松一些。   地铁里人不太满,文颂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座位对面是一个背书包的小男孩儿。书包上的彩色印花琳琅满目,披萨汉堡三明治薯条,好家伙全是吃的。   颜色鲜艳造型逼真,他看了一阵子都快闻出香味来了,这才想起自己为了赶集合时间,起床到现在都还没顾上吃什么东西。   饿的时候也要理直气壮:“我想吃早餐。”   “下一站就有条地下商业街。”   秦覃有求必应,“去吃汤包?地方有点旧,但味道还行。”   他说的早餐店甚至不用出地铁站,出了闸机往旁边一拐,下台阶就是。地方确实是有年头,店里五颜六色的桌椅漆皮都已经掉得斑驳了。   是包场待遇,整个小店都是空的,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秦覃问想坐哪。   文颂说,“坐那张红色的桌子吧。”看起来比别的稍微顺眼一些。   但这么说完,问他的人反而没再动了。文颂没注意,饿得脑袋发昏,走进去先坐着再说。   等他在桌边坐下,秦覃才过去点单。   店子虽然旧了点,好在鲜肉汤包味道是真的行,配豆浆南瓜小米粥,能把人一整天的精气神都给香醒。   文颂填饱肚子满意得直叹气,趁秦覃说去洗手间的时候,自己在这片商业街里转了转消食。   这块区域规划得挺早,过了好些年头,店铺装修整体看起来都是陈旧的。干什么的店都有,大部分都跟吃有关,也有卖土特产纪念品的,还有美容美发美甲的小店。地方虽小样样俱全。   文颂忽然停下脚步,站在一家美容店门前。   店还没开门,他对这地方本身也并不感兴趣。只是美容店橱窗里贴的广告宣传照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副很旧的照片。从拍摄手法到背景道具都看得出是许多年前的商业风格,唯独照片正中央,为广告产品代言的美人姿态婀娜地撩动长发,最是吸引眼球。   明明身处那一堆过时的元素里,属于她的美丽却分毫未减。文颂靠近了,几乎贴在玻璃上看,横看竖看都觉得她跟秦覃有点像。   他蓦地想起不久前自己曾问蓝岚,是从哪得到的秦覃底细。   蓝岚说,“他以前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在c市上的,土生土长本地人。这一个市总共才多大点地方,能有几间学校啊。稍微一打听不就知道了。”   “对了,他妈好像还是个女明星,据说特别漂亮,是当地有名的美人,不过几年前因为什么事自//杀了,闹得动静不小。应该是秦覃高一的时候吧……估计他当年在学校里日子也不好过。”   广告照里的女人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文颂上下左右地观察,终于在右下角找到了一截小小的签名,字迹娟秀不难辨认——   覃云。   秦覃的电话随即打来。他不好再停留,快步走回原地会合,没提自己看到那张照片的事。那张美丽的脸却印在他脑海里,地铁上回想了一路。   那就是秦覃的妈妈吗?   如果秦覃是个女孩子,会不会也长成那样,漂亮得不太像个凡人?   可他现在就已经够帅了,再好看点还能得了?   文颂真情实感地操心着跟自己没半毛钱关系的事,望着身边沉默的帅哥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气。   秦覃:“……”   不明觉厉本厉。   到达离目的地最近的地铁站,出站之前,秦覃带他去站内的小商店里买了两把雨伞。   文颂觉得用不上,今天出门前看天气预报,明明降雨的概率只有20%,“如果下雨,我们还跟上次一样找个屋檐躲躲不就好了。”   这地方在郊区。出站还要走一公里才到,沿途都没什么店铺。   要去参观的名人故居是个挺大的园子,里面的房屋建筑基本都封了,只能站在园子里欣赏,不能入内参观或躲雨。没那么多屋檐。   秦覃心里列出许多条基于现实的原因。说起来有理有据,他却一条都没有说出口。   只是用手里的伞柄,轻轻敲了一下文颂的脑袋。   “不能淋雨,会长蘑菇。”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明天就要见家长了嘤   大家晚安安   mua! 第26章   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   颂里颂气。   这话太故意了, 文颂想,一听就是为了讨人欢心。可对他而言,这种不着调的废话偏偏就比条理清晰的事实论据更有说服力。   即使知道是故意, 萌点也被戳得死死的。   他还是接过了伞,走出地铁站时, 振振有词地嫌弃, “连乌云都没有, 天也没有黑啊, 一定不会下雨的。”   秦覃没有辩驳,只说,“会下的。”   离园区入口还有一公里路程, 迈开脚还没走到一半, 雨丝就从空中飘了下来。   文颂:“……”   不得了,连老天爷都听他的。   路边都是树丛, 只有栏杆和垃圾桶, 挑来比去, 还有什么东西能挡雨已经不用多想。文颂服气地撑开手里的伞, “你怎么比天气预报还准啊。”   雨伞在头顶绽开一朵透明的花。秦覃自然道, “我就在这里长大。”   他对这座城市的天气再熟悉不过, 就像蜻蜓不需要天气预报也会低飞。C市的秋天是多雨的。但跟上次去灵松寺遇到的疾风骤雨不同,今天雨势不大。细密的雨丝连绵不断, 温柔地落在伞面上几乎没有声响, 也不太影响散步。   雨中游园颇有意境。文颂原本是带着任务来的,进来逛了一圈,也被精心打理的园景吸引,拍了不少照片。   园中绿荫交叠,曲径通幽, 环境安静雅致。来之前没想到,这处名人故居是座小型庄园。园子的主人是位爱国人士,战争时期为国出力,实绩显著。园中各处房屋门口或告示牌上都有他的生平事迹。   文颂把这些拍下来发到作业群里完成任务,还另外拍了很多盆景和花树。一只手举着雨伞一只手举着手机,忙得不亦乐乎。   就是不怎么顾得上旁边的人。   进来园子以后,秦覃安静地待在他身边,存在感还不如一棵树。跟了一会儿,总这么干看着他拍照好像也不对,蹩脚地找话,“思修课……做ppt需要这么多花的素材吗?”   “不需要,但是我喜欢花。”文颂睨他一眼,理直气壮道,“有问题吗?”   “没问题。”秦覃立刻接话,“我也喜欢花。”   骗谁呢。文颂不为所动地哼了一声,旧账记得门清,“别人送的花你明明都丢掉了。”   秦覃愣了一下,停顿数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又倔强地打补丁:“我只是不喜欢别人送的花,地里长的还行。”   “……”   文颂想再哼他一声以示冷漠,可惜忍了又忍也没能绷住,还是被逗笑了。   帅哥的示好真是让人把持不住。   看到他笑,秦覃表情轻松了些,“你今天一直不开心。”   不知道是因为忽然爽约的小组成员,还是因为上周的意外。事实应该是两者都有,但在秦覃的心里,内疚感被无限放大,看到他皱眉或叹气,都觉得是自己的原因。怀着几近赎罪般的心思陪在他身边,很有些煎熬。   文颂不得而知,骄傲道,“你连花都肯喜欢了,我要是再不配合你笑一笑,显得我情商很低。”   拍照十分钟,来回三小时,一上午的时间都在路上浪费了。   回学校的路上,文颂总觉得自己落了点什么事情没有干,苦思冥想到最后,终于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停车!”   “……”   地铁上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望向他,像在看不太聪明的孩子。   “我忘记要买iPad了。”   “……什么?”秦覃摘了耳机。   “去买iPad!乘十老师推荐我用procreate,说画画很方便。”文颂认真地宣布,“从今天开始,我决定坚持画画。”   自从跟程识在网上私信聊天,被鼓励过后,他画画的热情空前高涨。好在学校附近就有直营店,现在下车步行过去也不远。   上手试过设备选了Pro,逛一圈配件买了pencil,再把procreate下载安装完毕,整套设备提在手里,文颂信心增长,自觉踏上了一条崭新的道路,“我会努力画画的!”   秦覃不禁莞尔,“加油,小画家。”   对面就是学校了。两人走到路口,刚好赶上红绿灯变换。指示灯一闪,路口的老伯大步出发。他下意识地跟着往前走,被文颂一把拉住,“等一下……是红灯啊。”   前方老伯无所畏惧地横穿人行道,恰好遇上值班的交警巡视过来,吹哨警示,把他叫停在路边批评教育。   秦覃看向指示灯,“啊……是吗。”原来最上面的灯亮着。   文颂发觉他不太对劲:“你今天怪怪的。”   秦覃却说,“我有哪天是不奇怪的?”   很明显是搪塞。文颂没有停止探究的思路,较起真来能从眼下回想到早晨在公交站见面的第一眼,直到走进学校食堂,都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秦覃催促,“先看看吃什么。”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的注意力转移得很快,一给到吃的就会忘了上个话题是什么。   但显然今天是不同的。刚到饭点,食堂里还不用排队,文颂要了一碗牛肉面,在离窗口最近的位置坐下,继续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   秦覃目光回避,拿起手机心不在焉地划。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以往思路跳跃是因为没聊什么重要的话题,注意力过就过去了。今天遇到个大问题,文颂抬手蹭蹭鼻尖,执着地思考,另一只手还搭在新买的iPad上。   包装盒上的样机屏幕图案是色彩斑斓的几何花纹,他无心地瞥了几眼,不知怎地,想起某一天课上,秦覃在草稿纸上画了那副灰色的铅笔画。   牛肉面很快做好了,窗口阿姨热情地叫号。   文颂起身去端,等回来放下面碗,郑重道,“秦覃,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秦覃抬起头,听见他问,“你看那个做牛肉面的阿姨,告诉我,她穿的围裙是什么颜色?”   “……”   秦覃哑口无言,既没有去看阿姨,也没有看他,目光又落到手机上,假装什么都没听见逃避事实。   装模作样地浪费了一分钟,再看回去,文颂依然站在桌边气势汹汹地盯着他。大有站到日落天黑也非要等到他回答的气势。   躲也躲不开,瞒也瞒不住。秦覃抿直了嘴唇,心底挫败感滋生,不安疯长,“你真是……”   太聪明了。   “是你郁期的症状吗?”   猜测得到了肯定的反应,文颂顿时紧张起来,推开那碗碍事的面靠近他,连桌子没擦过都忘了,在他面前晃动手指,“那你今天干嘛还跑出来!会有其他的症状吗?这是几?”   “……”   秦覃低垂着视线,藏在桌下的指尖不安地颤动,像个第一次逃课就被抓现行的好学生,耳朵红了半边。   有的人可以下次再见。有的人却是恨不得一睁开眼睛就去他面前。   要怎么说出口,“我只是很想见你”?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勇气抬眼回应文颂的视线。   “我只是……很想出来看看。”   文颂眉毛纠结成一团。   他不喜欢秦覃这时看他的眼神,灰蒙蒙的,又带着小心翼翼,就好像他不是个大活人,而是什么虚无缥缈难以得到的东西。   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秦覃的手机响了。接起来只嗯嗯好好地回答几句就挂了电话,“……我得走了。”   “去哪?”   “有个朋友临时有事出差,托我去便利店照应半天。”   文颂眉毛拧得更紧,不满道,“生病的时候不应该工作,应该好好休息。”   “那我不就要常年休息了吗。”秦覃无奈道,“现实世界里大部分人都是要工作的,小少爷。”   文颂从小到大都过的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思路常不接地气。闻言迅速反思了一下,又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反正我下午没什么事可做。”   “不用了……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我可能很晚才会下班。”   “我不回宿舍住,没有门禁。”   文颂望着他摸起筷子,“但我得先把面吃完,我会吃快一点的。”   “……”   秦覃刚站起身,僵立几秒,又妥协般坐了回去。   “慢点吃也可以。”   文颂含糊地应了一声,仍旧吃得飞快。   早上看到他的时候以为已经在间歇期里,还奇怪这次怎么结束得这么快。   这时候才想得通了。原来根本就没有结束。   文颂知道躁期之后常常紧邻的就是郁期,按理说是他不愿意出门的时候。   在这样的状态里还一个人出来晃悠,会不会是在家里闷坏了?   文颂不太确定,每个病人的状态都有巨大的差别。他小时候见过文晴会在郁期躺在床上谁都不理,不吃不喝两三天独自垂泪;也见过她不言不语地走出家门,徒步去家门外十公里的超市买一颗橘子。   总归都是不正常的状态。在他心里,现在的秦覃连过马路都不能自理,还要去便利店帮什么朋友看门,不知道该说是讲义气还是没b数。   他下意识地认为秦覃说的朋友是宋青冉,到地方听他们交谈才知道,对方是小陈老板乐队里的朋友,姓徐。另一处店铺出了点问题,简单交接后就匆匆驱车离开了。   “他教我弹贝斯。”秦覃说,“是个很好的贝斯手。”   也是个为生计奔波的便利店小老板。   文颂无法对此感同身受。他刚刚到手的设备价格在五位数,可能是平常人们两三个月的薪水。但对他而言,只是个一时兴起顺路去买回来的玩具。   便利店所处的街道并不繁华,下午客流量不多。秦覃整理货架,待在收银台后。他坐在橱窗旁的高脚凳上打开iPad,摸索刚下好的软件,在屏幕上涂画。   不大的店面里,两个人各忙各的,但都有些心不在焉——或者更应该说,有些不知所措。   秦覃无法开口赶他回家,只能盼望徐老板快点回来。既开心他在这,又觉得自己根本不应该跑出来跟他见面。   后悔与庆幸在心底拉扯着愈演愈烈。   他不明白自己哪来的勇气到文颂眼前博取存在感。明明什么都说不好,什么都做不到。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浪费文颂的时间。   期间短暂的几秒钟里,他略微意识到自己这样的想法太偏激,丧得毫无依据。但只是零散的几秒喘息,接踵而来的是更让人绝望的自我否定质疑。   视野里每一处都是灰色。文颂低头画画的侧影遥远得可怕。   一整个下午,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直到天色渐渐黯淡,文颂关了iPad,“没电了。”   店里有插头,收银台边还有可供租借的移动电源。秦覃本可以提醒他,心里盘旋的念头却全部都是“他不需要”,“他不在乎”。硬是一句话都没说,也不想自己多嘴显得讨厌。   憋了一下午,文颂好不容易想到个借口引起话题,谁能想到冷场来得如此顺其自然。   秦覃连眼都没抬一下,他硬着头皮提高声音,“那个……徐老板要是不回来,我们是不是得在这里吃晚饭了?”   他说了问句。是问句吧?听语气是……需要被回答的问句。   秦覃终于开口,“你可以出去吃。”   又生怕自己语气太过生硬,迅速地补充说,“吃……点喜欢的。”   秦覃以为他会嫌弃便利店的食物。但他在一排排货架间参观,颇有兴致地挑选晚饭,“不用去外面,我喜欢便利店。”   面包,饭团,还有饮料。随便选几样就能凑合一顿晚饭。还有热腾腾的关东煮。文颂拿纸杯装了几串,望向忙着加热饭团和面包的人,用宣布什么和平共处原则的语气说,“你请我吃吧。这样我就原谅你又不理我这么多天。”   他隐约意识到,秦覃大周末的不在家好好休息往学校跑,可能就是冲着这个来找他的。   秦覃并不是故意要疏远他,因为陷在某种逃避现实的状态里,才会与平常的反应不同。   甚至因为这样对待了他,秦覃会对自己感到更多一层的失望。   这么想就一点也气不起来了。   借着画画的假动作,文颂纠结了一下午。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举动,让秦覃结束这场暗无天日的内疚。   眼前这个虽然蹩脚了点,但想想上次宿舍楼下“请我喝饮料”的求和借口也没高明到哪去——唯一的区别是上次误打误撞,这次有意识地在摸索了。   上次效果就挺好,这次应该也还能奏效吧。   秦覃如同受到指引,立刻认真地点头,把热好的面包和饭团捧到他身边,指着炉子里填得满坑满谷的串串:“你可以全部吃完。”   “……”   那倒也不必。   文颂预感徐老板可能会半夜才到,吃起来也不着急,细嚼慢咽地想着怎么才能把眼前的问题聊明白。   也不能总是这样:秦覃忽然消失,鸽他几天满怀愧疚地回来,他再找个借口缓和关系。   他可以不生气地等秦覃好转再回来。他能理解,所以也能不计较的,把这种循环变成习惯。   但秦覃的内疚不会停止,甚至有可能叠加,每鸽他一次,就成为下一次郁期滋生痛苦的养分,变成可怕的恶性循环。   想来想去,最好就别循环。   “我觉得你应该戒烟。”   文颂捧着饭团咬下去,金枪鱼的香味从米饭里爆开,“这两次出问题的时候你都抽烟了,你想想是不是。”   “夜店可能也有影响。以后少去比较好。”   要逐一筛查排除不利因素,降低发生概率,至少是频率。文颂拿出学术态度来认真思考讨论问题,秦覃只说好。不管他说什么都说好。   说到饭团都吃光了两只,文颂才想起来问,“你不吃晚饭吗?”   秦覃摇头,“我不想吃。”   “可是你中午也没有吃。”   中午赶时间,那碗面吃得狼吞虎咽,文颂压根没注意到别的,这时才想起秦覃只是在旁边等着。   再回想,秦覃带他去吃早餐时也只是待在旁边——那时他以为秦覃出现在校门口之前就已经吃过了,“早餐也没吃吗?”   秦覃察觉他有点生气。再开口时语气低了很多,但还是那句话在重复,“我不想吃。”   “那我要改口了。”   文颂拿起手边温热的巧克力餐包丢给他,“刚刚说的不算,把这个吃了我才原谅你。”   “……”   秦覃接住了。隔着包装袋闻到甜腻的气味,胃里一阵翻腾。   白天避开文颂去洗手间服用的药物有显著的副作用,食欲下降只是其中之一。即使晚上吃药的时间都已经过了,药效消退,衰减的食欲却并没有回来。   文颂不知道,只是觉得他应该摄入食物来维持身体的营养供给。   文颂是为他着想。他不能辜负这样的好意。   文颂才是对的。   秦覃撕开包装袋,艰难地咬了一口。   隔了两三米的距离文颂都看得到,那么大一颗眼泪从他眼睛里掉出来砸到手上,吓得从椅子上滑下来奔过去,“别……面包这么难吃吗?”   “……”   有客人推门进来,看到收银台边两人诡异的状况,东西都没买,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不是面包的错。   秦覃摇头,忍着恶心往下咽,手指不自觉地跟着用力,面包都给捏成饼了。   文颂想帮他擦擦脸,又一颗眼泪砸在手背上,砸出一朵小水花,手忙脚乱地安慰,“你别,被客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别,不吃了不吃了,给我吧。”   他把面包夺过来丢到一边,看秦覃红着眼眶一声不吭,不知道怎么劝才好,“我刚才是逗你的。我根本就没生你的气……也不是完全没生你的气,就是,反正我现在不生你的气了!我错了!是我的错,我不该逼着你吃东西!我有罪!”   “……”   秦覃没有被他逗笑,转身去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低声道,“你不能在这种时候逗我。我玻璃心,受不了。”   “……”看得出来。   文颂举着个拳头严肃地发誓:“那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明明只是关于一只面包的小事,居然也搞出鸡飞狗跳的错乱感。文颂用苍白的语言安慰完他,两三口把罪魁祸首吃掉。又坐回去继续吃自己的串串,也不敢逼着他再吃什么了。   帅哥落泪,见者心碎。   徐老板果然到深夜都还没回来。文颂连手机都没心思玩,时不时地往收银台看一眼,到最后趴在小吧台桌上打瞌睡。   秦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难以置信这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愿意在深更半夜的便利店里陪他上班。   为什么会有人肯这么跟他待在一起,在这么狭小又不舒适的地方迁就他。   那些安慰的语句的确苍白,尤其对于听惯了的人而言,根本无关痛痒。   但文颂吃掉了他咬过的面包。   为什么朋友间再平常不过的事,翻涌在心底的愉悦与满足汹涌到令他恐惧。   直到徐老板回到店里交接,他们到了文颂居住的小区楼下,他的头脑都还沉浸在这些离谱的“为什么”里,隐约听见文颂的叮嘱:   “那等你感觉到饿的时候,记得吃饭。”   他想触碰那张灰色的脸,却连手都没有抬起,就擅自认为文颂一定不会接受。   “我会记得。”   “等你到了宿舍给我打个电话,发微信也行。”   文颂怎么看他怎么不放心,“要不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秦覃下意识地说不要。记不清是回来路上第几次拒绝,只记得文颂讨厌独自走夜路,“你先回去。”   文颂叹了口气。准备上楼时,又转过身问,“明天晚上能跟你一起吃饭吗?”   万一到时候还是吃不下东西,起码找个他喜欢的餐厅,说不定能起点作用。   秦覃点了点头,目光仍旧黏在他身上。   文颂看得心焦,双手捧住他的脸揉捏了两下,“乖一点。不要在外面待着,到宿舍记得告诉我。”   秦覃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谨记在心。回到宿舍打了电话,发了微信,拍了照片,甚至还开了视频给他看。真的很乖。   文颂哭笑不得地夸奖了他,要他好好休息。   挂掉视频之后,通话两头的人各自入眠。   混乱的一天就此结束。   与之同时,混乱的思绪就此切断。   **   次日近午,从头痛中醒来时,秦覃才意识到自己睡着了。   睁开眼睛是员工宿舍白色的天花板。坐起身,掀开的被子是洗成旧色的灰蓝。   他愣了一下,迅速下床趿着拖鞋走出去,酒吧里一切如常。桌椅都是暖木色,舞台上架子鼓覆了一层彩色的涂鸦,贝斯是墨绿,吉他是棕红。   再走出去,推开窗,天空蔚蓝,阳光明媚。   秦覃脑海中,十二小时前几乎将他溺毙的灰色缓缓褪去。   而在昨日灰色的世界里发生了什么,却越发鲜明地烙在他记忆里。   羞耻得想死。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唠   果然还是感觉不太对   调整了剧情舒服了   于是今天没有见到家长   还痛失小红花   嘤   另外文中为了更直观地帮大家区分状态,做了躁期色感丰富,郁期视野是灰色这样的浪漫化处理,情节纯属虚构不能作为参考。还是要提醒大家一哈,现实中如果感到不适要及时就医!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6-11 23:32:27~2021-06-13 01:0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水送服 1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啦啦啦辣 5瓶;奈亚托普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如果真有逃离这颗星球的飞船, 秦覃怀疑自己每年往返能飞成高级vip。   他站在门口发呆许久,脑海里死亡画面反复回放。直到把太阳都熬进了云层,才告别残酷的世界回到自己房间, 缓缓倒在床上,一瞬间希望自己压根没有出生过。   文颂一定已经知道了, 他为什么总在郁期消失, 不敢随便联系任何人。   连他本人都无法理解昨天的想法。毫无意义的否定质疑和自我厌弃, 不仅折磨自己, 也会折磨别人。   谁会愿意跟一个矫情又丧得要死的人聊天?   文颂今天课很满,但一到学校就给他发了微信。   【早!我来上早课啦】   【你还没有起床吗?】   秦覃看到消息时都已经是中午了,回不回都不太对劲。就算要回复, 也不知道应该回他句什么。   左思右想, 还是先见面吧。   就算不知所措,先见面再说。   这念头最合心意, 一出现就立刻付诸行动, 秦覃拉起外套要往外走, 到门口却又犹豫了。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皱巴巴的T恤, 犹豫是不是应该先洗个澡, 换身干净衣服再出门。   ——就像每个准备去约会的小男生那样。   大概是担心他错过了早晨的信息, 文颂又发来新的微信。   【昨天晚上我们走的时候忘记带雨伞了!落在便利店里】   【我喜欢那把伞。一起去吃晚饭的时候顺路去拿吧?】   这次不再是可有可无的招呼了。文颂逐渐找到规律,只有被提问实质性的内容时, 秦覃才一定会回答。   他猜得没错, 这次对面消息回得很快。   【好】   彼时文颂正坐在学校食堂一角,靠窗的位置里享用热腾腾的烤肉饭,一个人也吃得很香。   看到消息时,手里的饭勺却顿时停止了舞动,如同考场上接到刚发放的试卷, 目光从烤肉饭严肃地移到手机上。   惜字如金啊。   题干也太短了。他还没分析出更多,又一条消息蹿进了视野里。   【抱歉】   这题倒是比较好懂,只是看得人略有些郁闷。文颂咬着勺子回微信,“干嘛总跟我说对不起啊。”   明明他才是把人家搞哭的那个。   【嘿嘿,还挺可爱的】   【晚上我来订餐厅,你想吃什么?】   昨天的烦恼不要带到今天。如果提起来会让人感到尴尬,干脆不要提,掀一句过去不就行了吗。秦覃又不是笨蛋,应该可以心照不宣吧。   况且是真的挺可爱。   文颂想,如果下午没有课,约个下午茶能更快见到面。   或者直接叫到教室里来一起上课?今天下午秦覃有没有课?   他想快点见到秦覃。   但秦覃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我下午没课,晚点回宿舍等你】   之前去找他虽然是从后门溜进教室,坐在最后一排,下课时还是被零散的目光认了出来。   秦覃对那样暗怀心思的目光很敏感,知道那目光背后往往牵藏着怎样的议论。   不想那样的议论蔓延到文颂身上。   那就只能晚上见了。文颂一边遗憾地叹气,一边毫不受阻地干掉整碗烤肉饭,回教室午休等待上课。   他性格沉稳安逸,有一部分原因是很懂得如何疼爱自己,再难过的时候也会好好吃饭好好上课,把自己的生活过好放在第一位,很少操心别人的事。   这天稍微例外。整个下午,他一边听课一边摸鱼画画,时不时就要担忧一下秦覃的状况,是有所好转还是比昨天更严重了。   微信聊天里看不出来,总让人觉得情况不容乐观。   那晚上还会出问题吗。   万一去吃饭的路上又难受了说自己不配怎么办?万一在餐厅哭成个厌食的傻孩子怎么办?   思路总往难处偏,文颂想得有点打退堂鼓。但秦覃答应出去吃饭了也挺不容易,万一错过了投食的机会,他又怕傻孩子把自己饿晕在宿舍里。   总是秦覃带他到处去觅食,难得一次轮到他带秦覃,知难而退太不讲义气了。   难点就难点吧。   文颂做好了看孩子的心理准备。   下课后他独自回宿舍,刚走上楼梯就觉得比平时热闹不少。楼梯口的两位阿姨坐在一块儿兴高采烈地唠嗑,手里捧着包装精致的香水和护肤品。   那手里的东西,文颂怎么看都有点眼熟,路过被阿姨叫住,“文颂同学呀,你哥哥来看你啦。”   “真是个俊俏小伙子,你们兄弟两个长得有一点像哦。”   “他带来的这个护肤品要好多钱的哦?哥哥很疼你的啦。别担心,以后想家了阿姨也会疼你的啦。”   “……”   文颂嘴上乖巧地客气了几句,心底涌起强烈的不安感,拿出手机翻了翻微信。到现在为止,文煜都没有发任何消息过来。   但搞突袭造惊喜之类的确实也是文煜的风格。   平时惊就惊了,今天秦覃可还在宿舍里的。他忧心忡忡地往宿舍冲,脑速转得飞快,思考万一那俩人不幸碰上了,要怎么在哥哥面前给秦覃挽回形象。   宿舍门没关严实,一推就开。甚至因为冲过来速度太急,他手劲儿也跟着带了点惯性,自以为是轻轻一推,门板咣当一声撞到后墙又弹回来。好大的动静。   “……”   宿舍里融洽的氛围被打断。文煜一身衬衫西裤,就坐在他床上,行李箱放在床边,原本放松地聊着天,面带愉快。   倒是看见他时,带了点嗔怪的笑意,“怎么冒冒失失的,别再撞门上。”   “……”   “Surprise!看到哥哥开不开心?”   “……”   “多亏有你朋友陪我聊天,不然我这半个小时干等着也太无趣了。”   文煜笑道,“听他说离学校不远有个小酒吧你们常去?那待会儿带我去看看。”   “……”   文颂哑口无言。   碰是真的碰上了,但这两个人待在一起,居然和谐得出乎意料。   他木愣愣地转头,看见秦覃换了身打扮。浅蓝色的卫衣简单清爽,朝他颔首示意,“晚上好。”   **   文煜出差回来,家都没回,拖着行李箱先拐到这儿来看自家宝贝弟弟。   但弟弟好像不太领情。三个人一起到酒吧附近的前台办了入住,文颂甚至都懒得跟他一起上去,“你自己去收拾房间!我们两个在大堂等你。”   文煜和秦覃对视一眼,迷之默契。一个自力更生去找房间,一个乖巧留步在他身边,听他安排,“怎么了?”   文颂抱着自己心爱的小画板,左三圈右三圈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你是怎么把我哥聊开心的?”   文煜是个社交达人,但通常都是他把别人聊开心的。被第一次见面的人哄得轻松愉快,不算是很常见。   “他喜欢我。”秦覃不吝坦言。   文颂:“……”   是怎么做到的,秦覃没有多解释,视线落在他身上停留,忽然说了句乍一听不太相干的话。   “你iPad保护壳的颜色很好看。”   “当然好看。”   文颂不假思索,“我昨天网上挑了好久,今天下午就送……到了。”   他说着一愣,反应过来,高兴得快点脱手把iPad扔了,“你看得出来?”   秦覃点点头。   “是你喜欢的颜色。”   那可不!!   怪不得……怪不得他是这样的。   文颂看看手里浅紫色的iPad保护壳,又看看眼前神色舒缓温和的人,颇有些眼前豁然开朗的感觉,激动得语无伦次:“我就说怎么今天见到你……一看到你就觉得你特别正常!”   “……”   “祝贺你!!我怎么这么开心啊……应该给你做个小锦旗当奖励!我给你订一个吧,上面写‘战胜病魔舍我其谁’怎么样?还是‘永葆青春越来越帅’?”   “……”   文煜下楼就听见弟弟在胡言乱语,半句都没听明白,揉着他的脑袋揶揄,“是不是饿傻了。”   原本订好的晚餐餐厅有点远。秦覃晚上还要兼职,吃完饭再赶回酒吧工作来回太匆忙,干脆就直接到酒吧,在小陈老板的招待下吃了顿便饭。   今晚小陈老板正好闲在店里。他本身就是个健谈的人,喜欢结交朋友。也跟文煜一样做生意,凑在一起很有些聊头。   秦覃和文颂坐在一起。这组主要负责吃。   但秦覃吃得不得/安生,每咬一口汉堡,就会被身边的人用“天啊这孩子好会自己吃饭好争气”的眼神,赞许地望上一眼。   秦覃:“……”   小陈老板随口问他,“待会儿要不要去后面排练?后面仓库我给你们腾出来了。”   “今晚的不用了。”秦覃咽下食物,拿起啤酒润嗓,“之前稍微练过几遍。”   “嚯,肯定又谦虚了吧。”   文煜对他这一点很是赞赏。   文煜也是喜欢音乐的人,下午宿舍里见面,聊到不同的音乐风格,不同的乐器演奏,他都说“稍微懂一点”。   可真的深入聊开了,那绝不是只懂一点的程度。秦覃说起自己的父亲是个作曲家,母亲曾当过歌手。在这样的家庭里,从小被浓郁的艺术氛围影响,在音乐上有超出常人的天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文煜本意是想夸赞的。可听到这样的说法,文颂愣了好一会儿,有一眼没一眼的往秦覃身上瞥。   他正面或侧面得知的秦覃的家庭,好像跟文煜听到的并不一样:氛围融洽的音乐从业者家庭,养了一个有音乐天赋的孩子。和谐美好得像是杜撰。   如果不是杜撰,就是秦覃故意只把事情美好的一面透露了出去。   为了使自己能够拥有一个好的第一印象,这么做很正常。但文颂一直以为他是不屑于做这种俗事的,没想到文煜居然能劳驾他注意自己的形象。   替哥哥感到受宠若惊。   文颂举起葡萄汽水压惊。   他喜欢这个。酒吧里原本没有,秦覃买了一箱放冰柜里备着,随时来随时都能拿到喝。   今晚只有秦覃一个人撑场面,抱着吉他坐在舞台正中央,像在开个人演唱会。酒吧里的客人来得不少,但没有特别激进的,再没人非要点个硬核摇滚掀翻屋顶。大家都能心平气和地欣赏音乐,气氛很利于演出。   文家兄弟两人坐在底下当听众。不管听不听得懂,心情都很美丽。   文煜的确很喜欢秦覃——更应该称之为欣赏。他身上带着不过分世俗,也不故作清高的才气。作为几乎同龄却马上就要接手家业,没什么时间去发展兴趣爱好的准生意人,文煜甚至有些羡慕他,能在人们融洽的目光注视下登台表演,弹奏歌唱。   有所热爱的人往往心思也会更单纯些。看到弟弟是跟这种低调有内涵的朋友玩在一起,而不是跟花言巧语的臭小子出去学泡妞,文煜感到欣慰。   文颂捧着脸欣赏帅哥弹唱,语气崇拜:“他很棒吧?”   忽然一下子快要被病魔击溃,忽然一下子又战胜了。吉他弹得好听,人又坚强。多厉害。   文煜笑了,“你也想学?回头让他教教你。”   “我才不学。听说练习多了手指上都会磨出水泡。”文颂很有自知之明,“我吃不了那个苦,看看就行。”   晚些时候蓝岚听说他哥来了,也要过来酒吧喝两杯,兴致勃勃地开着自己的爱车上路,结果开一圈找不到停车的地方,“好笨,还要我去门口接他。”   骂骂咧咧地去迎。   中场休息时间。秦覃放下吉他走回这桌,拿起啤酒自然地和文煜碰了一下。   合不合拍,大多数时候其实见第一面就能知道。   文煜问,“小颂跟你说过他父母的事么?”   “稍微知道一点。”秦覃说。   按照他“稍微……一点”的谦虚习惯,文煜自动理解成弟弟已经把自己的底细向他抖露得差不多,叹了口气说,“别看他乖兮兮的,其实性子很轴。”   “刚把他接回家的时候,他很不愿意跟我们亲近。因为一口冰激凌都差点离家出走。”   外公管得严。在文颂被接回来之前,他们家是不许存零食的。有一天饭点不到,肚子饿了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去冰箱里找吃的,只找到冰激凌,就拿出来吃了一口。   文煜那个时候年纪也不大,不想什么利弊曲折,看到了就跑去告状说弟弟偷吃冰激凌,引得外公训斥了文颂。其实是好意,怕他贪凉闹肚子,却不知道他正在挨饿。   “他觉得我们并不接受他。后来我给他买再多的冰激凌,零食堆成小山他也没有看一眼。”   回想幼时趣事,文煜好笑道,“你不知道,他可记仇得很。我花了很长时间陪他玩,才让他愿意开口跟我说话。”   秦覃听得很认真,提取重要信息吸纳知识点。   “这么难哄吗。”   跟他看到的文颂——一个吃碗关东煮就满足的文颂,好像不太一样。   “那当然。”文煜感慨,“后来我总想给他点什么,看见他肯要我就特别高兴。”   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他对不要的东西有多坚决,对想要的东西就有多执着。   “小颂性格这么简单……又执拗,我们怕他交友不慎,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可能管他管得有点过分严格了,交朋友也限制得多。怕他遇上坏人。”   文煜试图低调委婉,“你应该也知道的,我们家……有钱。”   “……”秦覃说,“这我知道。”   文颂那些自以为平常的生活习惯,那身挑剔的毛病,不是一般的家庭里能养出来的。   从小到大,文颂身边只有一个蓝岚是走得近的人。蓝家里上下两代的底细早都被摸透了,蓝岚本身也没什么城府。文煜说,“现在好不容易又认识了你。我毕竟离得远,要是有什么事,还要请你多担待他。”   秦覃听得莞尔:“你的语气不像是来认识弟弟的朋友,像是要把他嫁给我。”   文煜忧郁地摇头,操着一颗老父亲的心。“你要是有个不谙世事的弟弟,说不定就明白了。”   不谙世事吗。   秦覃没有再接话。   说话间文颂终于把蓝岚带了回来,看他们俩聊得挺欢,好奇是什么话题。   文煜随口两句就把他的注意力转移,“你这个朋友不错。”   文颂立刻笑开:“是吧?我也觉得他很不错。”   “你那是看谁都不错。”文煜无奈,语重心长道,“既然是朋友,遇到困难让他帮帮忙也是好的。我离得这么远不一定能及时照顾到你,蓝岚上了大学玩儿飞了,也不一定能指望得上他。”   “别怕麻烦人家,朋友就是用来互相麻烦的。事后报答就行了。”   文颂觉得他说得很对,尤其是最后两句。应该记下来再跟秦覃说一遍,“知道啦。”   蓝岚非要过来凑热闹的原因也很简单,坐下喝瓶啤酒没几句就自己全招了。是情伤。   之前看上的网红姐姐拿他养鱼,吃喝玩乐花起来不手软。招得他付出了大把的时间感情以为能成的时候——   他没钱了。   文颂听着就心疼——心疼自己那顿烛光晚餐的钱借出去打了水漂,“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喜欢你的钱才跟你玩的。”   “我以为那就只是个开始啊!那不得先认识吗,等她后面慢慢地了解我,慢慢地有感情了,然后就……”   蓝岚说着都觉得自己不争气:“我就是个傻子!我要把自己喝聪明点!再来一扎啤酒!”   “……”   文颂摇头,见怪不怪道,“他就是不长记性。”   因为钱凑上来交朋友的人遇到过太多了。怎么可以因为贪恋美色就失去理智呢。   听他的语气这方面阅历颇为丰富。秦覃饶有兴致地问,“那我呢?”   文颂闻言望向他,刚想说你跟那些人不一样,倏忽间望进他含笑的眼睛里,晃了下神,只觉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不是躁狂状态里那种异常明亮令人不敢直视的光芒,也不是抑郁状态里满眼灰暗对自己绝望的模样。像文煜说的低调内敛,却充盈着某种劫后余生般柔韧的力量。这样看着他时会觉得,即使再经历更多的苦难,他也一定能挺过来,永远不会低头妥协。   躁狂状态里的的秦覃曾令他惊异,抑郁状态里的秦覃会使他怜惜。但这样的秦覃,让他有点……感动。   秦覃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你……很好啊。”   文颂回过神来,故作镇定,“因为你看起来就是那种会说‘我不要你的臭钱’台词的人。”   “那你看错了。”   秦覃正儿八经道,“我很喜欢钱。”   文颂脱口而出:“那要多少?”   “……”   还给开上价了。   喝汽水也上头?秦覃眼中笑意潋滟,“怎么,文老板,想包我?”   “嗯。可以吗?”文颂胆大包天。“我有钱。”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可以因为贪恋美色就失去理智呢(指指点点   *   来唠!   见了见了   家长还挺满意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6-13 01:09:15~2021-06-13 23:3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绿色的确良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包!”   蓝岚突然声援, 握着酒瓶子拍案而起,“啥他妈爱不爱情啊,有钱才了不起!包他娘的!给老子也包一个!”   “这一颗被伤透的心犯了什么错, 有没有温暖的怀抱愿意收留我!”   “……”   文煜怜爱地揽过他的肩,“来来哥抱抱你。”   虽然爱情无端夭折, 至少还有兄弟的怀抱可以诉说。   蓝岚哭得超大声:“哥!你就是我亲哥!”   “乖~”   “……”   这就是男人的浪漫吗。   文颂抓了一小把焦糖瓜子看戏, 拿两只干净碟子不紧不慢地剥。   秦覃陪着看戏倒也有趣, “他经常这样?”   “高中的时候还好, 不过也可能是学校里没有遇到特别喜欢的。”   文颂不能理解他的癖好,“他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姐姐。”   “可能是小孩儿心性。”秦覃说,“年纪大点会让着他, 更会照顾人。”   很有经验似的。文颂不满道, “你和姐姐谈过?”   “没有。”秦覃立刻撇清。“是以前见宋青冉谈过。”   “哦……宋师兄回日本上学了吗?最近怎么样?”   “不太清楚,我们最近没怎么聊过。”   秦覃又抓了一把瓜子放在他面前, 看他把那一小碟剥好的瓜子仁推过来, “怎么自己不吃?”   文颂原本就不爱吃这个, 只是剥来解闷。听他那么说了, 偏有意作对, “怎么, 就不许年纪小又会照顾人吗?”   赌气似的。一句话说得抑扬顿挫,秦覃听着比撒娇更动听, 别说是碟瓜子, 瓜皮都得吞了,一把嚼完笑个不停,“行。当然行。”   有什么好笑的。文颂总觉得自己被看低了,在场的只有他一个人还没成年,连饮料都喝的是汽水, 不像话,“我也要喝啤酒!”   “喝什么啤酒,待会儿就回去睡觉了。”文煜刚要管束,却见秦覃给他开了一瓶,直爽道,“他平时从来不喝,也就今天你来才要的。”   文煜被哄得舒舒服服,便也不再拦着,毫不留情地推开肩上哭诉的弟弟换跟这个说话好听的聊。   蓝岚哇地一声,扑到文颂身边继续哭成狗子。   “……”   文颂要了啤酒也并非真的想喝,敷衍地给狗子顺着毛,围观他们俩谈笑风生。秦覃应付自如,笑起来眉眼生辉。   今天从见面起他就常笑。如果他愿意表现自己,也可以很讨人喜欢。   惴惴不安一下午,原来是白担心了。   秦覃本身不喜欢社交,只是必要的时候才打起精神,陪聊到这时候,可比陪文颂跑出去玩一整天还要累。   直到送完文煜和蓝岚回酒店休息,终于松了口气,跟文颂一起往学校去。   有些两人之间的话,也留到这时候才说。   文煜是第一天见他。文颂却不是,看得出来,“其实也不用勉强,就算不哄着我哥也是喜欢你的。”   “不勉强。”就是有点儿累人。秦覃活动肩膀,似乎想到什么,揶揄了句,“你不也一样?”   上次他在宋青冉面前表现乖巧,也是有意为之。文颂被戳中小心思,这会儿倒不作对了,“是啊。”   他还是更喜欢这样清醒自如的秦覃,不受什么特殊氛围或异常状态的拘束控制,能理性地考虑事情,有趣地对话。   而非昨天那样自卑敏感,无论说什么都觉得是自己有错。   只是在心里想想。文颂不打算再提,也并不计较,昨日种种尴尬也好社死也罢既然已经过去,就这么忘掉是最好的。   到了小区楼下该说再见的时候,秦覃踌躇片刻,终究还是开口:   “我……不总是那样的。”   刚刚还觉得他理智清醒的,转眼间却又犯傻了。   文颂想,明明心照不宣就行,干嘛非要说破,都不知道给自己留点面子。“我知道。”   “如果以后再……”   “如果以后再发生昨天那样的事,你还是可以来找我。”   文颂安慰道,“放心,我不歧视帅哥落泪。我还挺喜欢看的。”   秦覃:“……”   “反正……只要你想见我,随时来都可以。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   文颂踏上台阶,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进电梯前终于想起来,回头一笑,朝着还在原地目送的人挥了挥手。   “明天见。”   **   这世上有人愿意收养流浪猫,会给它买猫粮,帮它驱虫挠痒痒,担心它睡得好不好吃得多不多,大小便是不是正常。即使跟它没有血缘关系,隔着种族障碍连聊天都费劲,却会全心全意地对它好,照顾它像养了个主子。   为什么?图的就是个自己愿意。   在秦覃心里,文颂就是会收养流浪猫的人。   一只小猫尚且疼爱有加,更别说能沟通有感情的同类人了。   段医生开解时又曾对他说过,“你的朋友之所以善待你,并不是因为他们好。而是因为你本身很好,他们才愿意。”   那些话在郁期里他根本听不进去,现在再想倒是有几分道理,很能给人增添自信。   秦覃越发觉得文颂真不错,自己也不差,近几日心情愉快状态上佳,甚至都开始写新歌了。   他写歌的产量不高,一方面是没当成正经事在做,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一年里有半年都觉得自己写的是堆垃圾,旋律放出来只会毁人耳朵。   好不容易有了写新歌的兴致,陈老板自然十分支持,还邀他在自己的酒吧里首演。   酒吧里乐队位置常年空缺,宋青冉也不回来,秦覃便只写了吉他和贝斯的伴奏,想着以后要教了文颂弹钢琴,还能给乐队里补个键盘手。   首演下午在酒吧跟徐加排练,他提前向徐加嘱托,来时顺便把那两把透明的长柄伞也带过来。   又是个阴雨天,徐加来时还用了一段路,到酒吧后打趣,“我原本还想说你小气,落了把伞在我店里都还要催着给你还回来。现在却得说声‘幸亏’了。”   普通雨伞而已,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本来落在那儿让大家留着用也没什么,秦覃说,“这把不行。”   文颂说喜欢。   排了一个下午,眼看时近黄昏,他才给文颂打电话问在哪。   文颂躲在课桌底下,声音压得很低,“我还没有下课。”   “班主任的课?”   “那倒不是,我选修了《天体物理》。怎么了?”   “晚上小陈老板这,我有演出。”   秦覃故意没说是新歌首演,想试试他到时候能不能听得出,“什么时候过来?”   文颂说,“那要看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这毛病秦覃也一早就发现了。想约他只能用请的,不去接他就不会来,没有人陪着他就不出门。小少爷的做派。   “你不会是不敢一个人来吧?”   “开什么玩笑。”   文颂克制着音量,离恼羞成怒就差那么一丁点,“我是不想旷课!选修课也不行。”   “明白了。”秦覃稍逗一句见好就收,“安心上课吧好学生,我去接你。”   “那待会儿去南门门口见。”   文颂挂了电话刚从桌子底下冒出头来,手机又开始震动,不得已又缩着身子钻回去,撞到椅子还闪了下腰,“……柚柚?”   腰疼。早知道就直接出去走廊里接了,“我还在上课,出什么事了吗?”   他们断断续续在不同场合见过几次,但关系也没有好到没有招呼就直接打电话的程度——通常大家都会先发微信探路的。   一上来就直接打电话,只能理解成是有什么紧急情况发生了。   “那……那你,你什么时候下课?”对面的姑娘声音听起来魂不守舍,“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等你下课了,我们能不能见一面?见面说。”   还能等,好像又不是很紧急的事了。文颂猜不着她想说什么,听语气遇到的不是什么好事,“你现在人在学校吗?”   “嗯,我在宿舍里。”   “那你去南门等我吧。”   文颂说,“我马上就下课了,待会儿去南门口找你。”   会是什么事电话里都说不清,非要见面才行?他有点好奇,反正要等秦覃,顺路听听也不是不行,帮不帮得上忙到时候再说。   天色稍晚,秦覃到南门时,远远就能看到他跟一位俏丽的姑娘并肩坐在长椅上交谈。   走进了看,还是个眼熟的姑娘。秦覃眼熟的姑娘不多,脑海中做个排除法就把她想了起来,是文颂社团里认识的朋友。夜店里也见过一面。   关系应该不错,他在混音台上看到过她和文颂一起跳舞。   可能是遇上了在这儿聊两句。秦覃没什么多想,走近了刚开口要叫他。   那姑娘腾地一下站起来,不管不顾地喊了一嗓子。   “文……”   “我怀孕了!”   文颂:“……”   震惊的同时,他还不得不分出些注意给予新鲜到场的第三人。   秦覃一怔,目光怪异地看着他。   “是……你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今天是定时更新   本来还要双更放一章的   但这里不用来卡章真是可惜了(手动doge   零点还有一更   感谢在2021-06-13 23:36:34~2021-06-14 20:5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水送服 30瓶;安归最爱美人攻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文颂还没有喜当爹的心理准备, 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出了这样的大事,林柚柚会来找他。   “不是……我,我有男朋友的。”   看到秦覃现身, 她有些慌乱,“秦师兄……晚上好。”   “坐下说吧。”   怪不得刚才支支吾吾下不了决心说清楚, 是真的难以启齿。   文颂定了定神, “你男朋友知道了吗?”   “他不知道, 我这周都打不通他的电话。”   她声音带着哭腔, 焦急又惶惑地看着两人,“我刚才在宿舍里用试纸测的……测了三条都是一样的结果。”   “我不知道怎么办……宿舍里没有人,我也不敢告诉她们, 我不想明天整个专业都知道这件事……怎么办啊, 我会被退学吗?”   “先别着急。”   秦覃倒是镇定,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 “去过医院了吗?”   “没有……”   “那先去医院。试纸不一定验得准。”   “现, 现在去吗?”   “越快越好。”   秦覃问:“你有没有什么信得过的小姐妹?叫她过来陪你。”   “好像……没有。只有同学……但她们经常当着我的面说别人的……我不想她们出去跟别人那样说我。”   她脆弱得快要碎掉了, “我好害怕。”   文颂没见过这种阵仗, 下意识地望向秦覃。   秦覃也没见过, 僵持几秒心里叹了口气, 发微信跟陈老板请假,“那走吧。”   想也知道, 文颂生病是不用自己到医院挂号的, 对医院里看病的流程不怎么清楚。林柚柚又六神无主的,小脸煞白,连路都走不稳当。全靠秦覃领着去挂号取号缴费化验,两个人跟在他身后听安排。   文颂这辈子第一次给人当拎包小弟,左手抱着秦覃带来的雨伞, 右肩挂着林柚柚的小方包,抽空还吹句彩虹屁应应景,“幸好你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应该给她挂什么科。”   “我也是第一次来。”   秦覃望向墙上“妇科”的指示标,人生阅历又添一笔。   两个大男生并排坐在妇科里,整个科室里就数他俩这最显眼。来来往往的人十个里有九个都得多瞧几眼,还有一个从远处过来就盯着猛看。   文颂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秦覃试图聊天帮他缓解尴尬,“你背这个包还挺好看。”   “绿油油的。”   “……”   “我真没跟她发生过什么。”   文颂无奈道,“她觉得我嘴严,才来找我的。”   漫长的等待后移步检验科,林柚柚去抽血化验,要等三四个小时才能出结果。   文颂没有提出先离开的意思,秦覃便也留下来陪着他。这回三个人并排坐着,在更漫长的等待中相对无言。   秦覃想,这晚上过得有点魔幻。   这个时候,他本来应该在酒吧里演出刚排好的新歌,怎么会跑到医院里来陪一个意外怀孕了的小师妹做检查。   他不由得看向文颂。   作为将这一晚剧情轨迹改写的人,文颂没玩手机,也没带iPad过来画画,盯着墙角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可能是在想这个孩子将会被如何处置。   秦覃跟林柚柚不熟,今晚只不过看在文颂的份儿上来帮忙陪同。事不关己,无论结果如何,最多想到时叹息几句,不太会伤感。   文颂跟她关系近,为她犯愁也是情理之中。   医院大楼里灯火通明。楼外大雨滂沱,从他们走进检验科就一直下个不停。   文颂望向不远处的自助打印终端机。再过一小会儿,那台机器里就会吐出林柚柚的检查报告。   他有点恍惚,胡思乱想。   十八年前的某一天,文晴也身处同样的场景里。望着同样承载了她命运的机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   身处命运中心,林柚柚心绪更乱。如果只有文颂在这,她想自己应该会不停地诉说恐惧。但秦覃也在。她对这位相貌出众的师兄一直只敢远观,如今坐到近旁,即使已经感到他没有想象中那样冷酷,也没有了聒噪的念头,只能无声地在心里翻腾。   令人窒息的沉默里,等待一分一秒的抵达尽头。   她走近自助打印终端,插/进自己的就诊卡。文颂不自觉地跟着站了起来,手指紧紧捏在一起,掌心里都沁出了汗。   报告从机器里吐出来,纸张还带着热度。林柚柚双手发抖地捧起来看,脸上的表情忽然扭曲得很奇怪,接着便又哭又笑。   检验报告上HCG的数值低于5mIU/mL,是在未受孕的正常范围内。   “恭喜。”文颂小声地说,攥紧的手指无声地松开。   命运有无数的分岔。   至少在这个路口,她不用选择,没有被命运赐予不幸。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深夜了。留给林柚柚一把雨伞,秦覃送他回家。刚想打车,却听见他说,“能走回去吗?我想散会儿步。”   医院距离他的住所有四五公里远。秦覃没有否决,只笑了笑,撑开雨伞把他拉近身侧,“能听到你主动说想运动,真不容易。”   文颂没有回话,闷头往前走。雨势已弱,细如牛毛缠缠绵绵地在空中飘。空气是湿冷的,吸进肺里直打寒颤。   秦覃放慢脚步,握着的手机屏幕都没退出打车软件,想着等会儿他要说累了,再叫车回去。   但他一声不吭地走着。不停留,不回头,不知疲倦。   直到学校大门出现在不远处,秦覃怀疑他可能都没走够,还要再往返一遍。   文颂神游中走回了家,被秦覃提醒才发觉已经到了楼下,如梦方醒,“啊……那我上去了。”   深更半夜,他也没力气再折腾,“明天见。”   “明天见。”   秦覃颔首,看着他慢吞吞地走进电梯间。到了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不知怎么,今天比往常多待了会儿。   电梯上行。   文颂住在9楼,他想等电梯停在9楼再离开,但按键旁的数字跳到3,就停了下来。   接着是下降,数字跳回了1。叮的一声。   电梯门缓缓打开。刚刚说完“明天见”的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异口同声道:“你怎么还在啊。”   文颂这时候才留神注意,他半边肩膀都湿透了。站在电梯里往旁边挪了挪,“你要上来吗?”   虽然是个问句,但秦覃听着就是“我想让你来”的意思。   是不开心了想要个人陪在身边,又不好意思开口。   他对林柚柚的遭遇似乎感触颇多。秦覃没多问什么,只是走进了电梯,跟着去他的小家看看。   听文颂说过家里是什么样,也送过他很多次到楼下。亲自上来参观却是头一次。   门打开,秦覃的第一印象是他家里果然也香喷喷的。所到之处都钟情于同一个味道,他整个人都要被这香味腌透了。   文颂说是这香水是个小众的牌子,每年都要担心它会停产,“我找不到能替代的味道。所以每年都要屯两箱。”   秦覃接过他递来的拖鞋,“为什么这么喜欢?”   “可能是习惯了。”文颂说,“我小时候的卧室里是这个味道。”   热水器开着。他到卧室去找能换的睡衣,让秦覃在客厅先转转,“随便参观。”   只有两个房间,面积不大,但干净敞亮。琉璃花瓶里插了两三支绣球,拥挤在一起,蓝紫色的花朵团簇。   秦覃伸手碰了碰柔嫩的花瓣,听到文颂站在卧室里叫他过去看。   翻衣柜时又看到了那条小格裙。刚开学时的一场误会,机缘巧合下跟其它脏衣服一起被阿姨拿回来,洗晒干净挂在衣柜里直到现在。   文颂把裙子举在眼前,往他身上比划着,故意使坏般笑道,“要不你今晚穿这个吧。”   秦覃抬手却绕过裙子,捏了捏他的脸。   他不太喜欢文颂这样笑,像寻个理由有意宽慰,像是在说“我还能开玩笑所以我没事”。   如果真的没事,秦覃想,那他压根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文颂笑意减淡,没再自欺欺人地找什么理由开玩笑。也可能是被看破了心思有点不高兴,丢了件宽大的t恤给他,催他去冲个澡把湿衣服换掉。   秦覃很快就从浴室里出来,被宣布睡觉前可以先去书房看漫画解闷。   如果实话实说对漫画不感兴趣,秦覃怀疑自己会被当场赶出去,很有眼色地走进了书房。   整面墙的书架一层层被五颜六色的漫画书填满,乍一看到很有些壮观。他随便抽出一本,封面上一个穿警服的男人拿了副手铐,一端铐着自己的手腕,另一端在和他搂搂抱抱的另一个男人的手腕上。   好像是什么制服play。   秦覃拿到书桌前翻了一章,忽略时不时冒出的羞耻台词,刑侦推理部分的剧情居然还挺好看。   文颂洗完澡出来看到他认真研究自己的藏书,甚至有些欣慰,并善意地出言提醒,“看完之前不要直接翻最后一页,会被剧透。”   “我二周目时太生气,在最后一页写小作文把凶手骂了一顿。”   秦覃:“……”   你到底看过多少遍。   剧情一时半会儿翻不完。他看见文颂放平沙发椅,有气无力地趴着欣赏自己的书架,姿势有点僵硬。“怎么了?”   “腰疼。”文颂嘟哝道,“下午你们轮着打电话……我偷偷在桌子底下接的,起得太猛闪着了。”   傻。就这样晚上还闷头走那么远。秦覃放下书过来,“给你按按?”   文颂支起身子,稍有动作牵扯着肌肉又是一阵酸痛,蔫蔫地趴了回去,“你连这个都会啊。”   “不太会。”秦覃半跪在沙发边,搓热手心,撩起他的衣角。   “只能看你感觉,怎么舒服怎么按。”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诶嘿   逐渐进入居家模式   大家晚安   mua! 第30章   在医院坐了一晚上冷板凳, 坐得浑身僵硬。回来后又不想秦覃在外面等太久,没有泡热水澡,躺下来也还是浑身难受。   直等到热乎的手掌覆上来, 力度合适一寸寸推开,僵冷的肌肉逐渐放松。按到隐痛的那块, 文颂皱着眉头哼了一声。   “这里?”   “嗯。”   热意从腰间向后背扩散, 不多时, 瘀结的痛痒也散开了。   他惬意地叹了口气, 脚尖不安分地勾绷,趴在沙发里舒坦像个小神仙。   倒是很懂得享福。秦覃看得想笑,扬手一拍, “老实点。”   文颂被伺候得正适宜, 心情不错,便也不计较, 伸长了胳膊去够地毯上的手机。   “我好像听见……是不是震了几声, 给我看一眼。”   秦覃拿了给他。   靠得近, 他也没有避讳, 两人一起看到屏幕上的消息, 是来自今晚刚刚经历了一场虚惊的姑娘。   【天啊我姨妈来了!!![大哭][大哭]】   【今天晚上多亏有你们帮我[大哭]我请你和秦师兄吃饭!!时间地点看你们方便随时都可以!!!】   【真的太谢谢你们了!!!】   文颂顺手回复。   【没事就好啦, 好好休息】   【回头我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林柚柚要请我们吃饭,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改天想起来再说。”不差那么一顿。秦覃抽走他的手机, 刚想让他躺回去, 见他发完微信又郁郁不乐。“怎么了?你对她的事很关心。”   “也算不上很关心,就是有点……秦覃。”他烦闷地揉了揉头发,知道事不关己,胡思乱想没什么意义,却还是控制不了, 心里郁结,“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她真的怀孕了,你觉得她会留下那个孩子吗?”   秦覃停顿片刻,如实道,“林柚柚是不会的。”   这并不是需要纠结很久的问题,无论是基于当下的处境还是为日后发展考虑,大部分人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不留下他是对两人都好。”   意料之中的回答。文颂听完点了点头,语气低落,“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但如果那孩子被留下了呢?如果他出生之后,把母亲原本的人生搞得一团糟……”   “那也不是孩子的错。”秦覃打断了他。“是否出生不是由孩子选择的,是母亲。”   文颂抿着嘴角不说话,表情倒是松快了些。   秦覃问:“还按不按?”   他又立马点点头原位趴好。   心事归心事,该享的福一点也不能少。   秦覃大致能猜到他的心事是什么。   文煜那晚喝了点酒,说起弟弟的身世没太避讳,以为文颂自己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其实文颂并未倾诉过。他顺势而为,装模作样地听着,看着像预先就有所了解,实际上都是那晚第一次听。   文晴怀孕时比林柚柚大不了多少,未婚有孕,大学一毕业还没领证就有了孩子。原本是C大毕业的高材生,又是家世优越的白富美,偏偏死心塌地跟了个出身贫寒的大学同学,身边不知多少人大跌眼镜。不知多少人觉得,若没有文颂的出生,她的命运会有另一个方向。   但她的人生是亲自选择的。如果后来的发展是跟着穷小子白手起家,蒸蒸日上,倒也是个不错的故事。可惜现实正相反,穷小子入赘后创业失败耗光了家底,夫妻两人搬离文家,感情破裂,在后来的一场意外里双双离世。   那场意外是什么,文煜本人也很避讳。稍加试探后得知文颂没跟他提过,便绕了过去没有再说。   秦覃隐约能察觉到,或许祸因是和文晴的病情有关。   文煜对他的情况还不怎么了解。蓝岚却是清楚的,最近遇到他都是一副不怎么待见的样子,估计也是知道这段隐情的缘故。   只有文颂,什么都知道,还一天天的跟在他身后嚷着去干这个去做那个,“秦覃秦覃”的喊。   也就是图个愿意吗。   文颂那阵郁闷劲儿说说便过去了,胡思乱想的人倒换成另一个。   秦覃手上力道加重了些,按得他直哼哼。还抽空关心了句,“你今,今天晚,上的演,出呢?”   “……”   一句话被按得断断续续。秦覃回过神来,不知怎么听得有点脸红,“安静点。”   还是不说话的好。边说边喘感觉像在看小/黄/片。   怎么还不让人聊天了。   文颂又哼了一声,不说就不说,别过脑袋安安静静享他的福。   窗外夜雨不断。书房里两人没再交谈,只有呼吸声细不可闻。秦覃被打了岔,也没再接着想下去,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动作上。   他小时候住的地方是旧城区,小区楼下有家推拿理疗馆,师傅是本地人,开了十来年,手上功夫很不错,邻里邻居间口口相传。   覃云偶尔也会去。如果带着他,推拿师傅就会抓一把水果糖来,一颗颗豌豆大小,用五彩斑斓的玻璃纸包着。   他边看边吃,含在嘴里慢慢地化,吃得很珍惜,必定要等嘴里的甜味儿全消失了,才舍得剥下一颗。这样才能坚持到回家的时候。   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推拿师傅还会教他几手,笑说让他学着点,回了家自己也能给他妈按按,以后都不用花钱了。   后来他真的常往推拿馆里跑,学不学的不重要,至少是个比家里更好的去处。那师傅也只当带了个小学徒,开张做事都许他在旁边看着。   糖果自然也没少吃。以至于到现在,他再接触这个,第一反应都不是“舒服”,而是“甜的”。   外头大雨如注,屋里却舒适安稳。文颂不说话就犯迷糊,没多大会儿,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秦覃眨了眨眼,不觉困意,反倒越按越清醒了。   手掌下皮肤被推揉得泛红,细腻软滑,早已与他有了相同的热度。他按了太久,有意无意延长的时间,比起帮人缓解不适,更像是他为了满足私欲的把玩。   在推拿馆子里当小学徒时,他也帮过许多客人捶背捏肩,男女老少都有。却不知道男人的腰肢也能这样细白柔软,又不干瘦,恰到好处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也撑得起更悦目的曲线,从后背往下起伏的弧度丰盈漂亮。   直到文颂打了个喷嚏,蠕动着侧过身,背朝着他蜷成一团。秦覃骤然醒神,才发现自己居然像个变态一样盯着人家看了老半天。   他迅速拉过一旁搭在扶手上的薄毯,仔细地给文颂盖上,退回房间另一头去,想要把漫画看完,借此等待奇异的躁动平息。   但他脑海中已经全然不关心凶手是谁。   血液全往不该去的地方涌。秦覃在心里把元素周期表默默背了一遍,不太管用,不得已去了趟洗手间。   再回来时,文颂已经悬在沙发边上要掉不掉了。   看来睡觉不太老实。他紧赶两步把人往里挪一挪,想想整夜睡在沙发上也不会太舒服,轻声喊,“文颂。”   文颂没有理会,且蠢蠢欲动地想再往地上滚。   总不能整夜守在这儿帮着翻身。一时间竟然无所适从,秦覃原地踌躇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进怀里,送回卧室放到床上。   像是身体里装了只小雷达,他一挨到床就熟练地滚进了被子里,睡得更香了。   连熟睡时的反应都很有趣。秦覃没舍得立刻离开,趴在床边看了好一阵后起身,想要离开时,才发现自己左手的小拇指不知何时已然被他握在手心里。   被攥住了尾巴。   **   连新歌首唱都鸽了,想必是遇上了什么要紧事。   陈老板没多为难,只扣一晚工资也就结了。倒是徐加那边因为还有自己的小生意,不总是能抽得出空来,过了两天看凑不到一起,让秦覃把编排改了独演。   改编排好说,即兴也能唱。要唱新歌的这天晚上,秦覃照常来学校接人,跟文颂在宿舍里碰了面。   一进门,临床的师兄说,“昨晚上你爸又来找你了。”   文颂抓起手机刚站起身,闻言一愣,便去看他。   秦覃站在床边,抬手拿了枕头旁的备用耳机,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波澜,总不是愉快的。   “知道了,不用搭理。”   他回宿舍住的时间比之前增多了,每周里总有那么两天。床上也收拾利索了些,常用的东西都放在这儿一份。   照此下去,文颂觉得总有一天父子两人是会碰上面的。上次在夜店里阴差阳错听宋青冉谈过这些不为人知的内情,但秦覃不提,他也不想勾起不好的情绪,下楼时只笑道,“你耳机好多啊。”   几乎走到哪都戴着,像是组成身体的一部分了。   秦覃说,“总忘记充电,干脆多买几副备着。”   天色已暗,路灯都亮起来了。楼下不远处的自助售货机旁有熟悉的橘色身影。文颂眼前一亮,加快脚步。和每次路过时遇到猫一样,总要回头催促,“快去摸摸。”   “……”   他自己不太伸手,倒是很喜欢看人撸猫。秦覃习以为常,蹲下来揉小胖子的耳朵。   是背上有圈爱心毛的那只网红毛。秦覃撸了两把,敏锐地察觉出异样,“它有点蔫。”   “出什么问题了吗。”   文颂立刻也关心地蹲下来,看他把小胖子翻过身,按了按猫腹,若有所察道,“有点硬块。不会也怀孕了吧。”   “……”   文颂条件反射:“这次真的不是我!”   “知道。”秦覃笑起来,抱起猫露出肚子,把那面朝着他稍加展示,带着点故意的使坏。   “是小公猫。”   文颂莫名觉得这情景有些熟悉。一刹那想到,这就像前两天晚上他调戏地问秦覃要不要穿裙子过夜。   原来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笑的吗。   见他没有被逗乐,秦覃唇边的笑意减淡了些,正经道,“可能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得去医院看看。”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秦覃又请了假,这次好歹没说要旷工,只是晚点到。   平平无奇的一首新歌,要演一场怎么就这么难。   文颂看着他抱猫到南门口的保安室,从里头拿出个猫包来,显然是之前就用过了的。   南门的保安跟这只猫也熟悉,听说情况后也往猫肚子上摸了摸,“还真是。估计那帮孩子乱喂东西了,自从咱学校那个公众号上发了照片宣传什么网红猫,隔三差五总有人来追着猫给吃的,不知道是为了喂猫还是为了拍照。”   文颂看他往猫包里放垫子,好奇地问,“为什么买这个,你还会带着猫出去玩吗?”   秦覃闻言又把猫举成一长条,肚子朝着他,“你细看,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什么?”文颂没养过猫,看不懂。   “这片的猫都是我带去阉的。”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心狠手辣的话,“见一个阉一个。”   原来如此。   文颂听得隐隐作痛。   宠物医院帮忙挂号的护士很年轻,居然也认识秦覃,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文颂连人的医院都没怎么了解过,更不知道怎么给猫看病,照旧还是只能跟着,看他在病历上填基本信息。   和那些大老远跑来喂猫的人相比,他并不怎么表现出喜爱,却在做这些事。   等医生检查时,文颂忽然感慨,“我觉得你以后会是个好爸爸。”   秦覃:“……”   “我不会有孩子的。”   “嗯?为什么?”   文颂下意识地问,“你不喜欢小孩吗?”   秦覃说,“会遗传。”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什么,不是个有趣的话题,当下便转移开来,“你最近老是请假,陈老板有没有骂你?”   本来是关切的话,被他说出来带着点看戏的语气。   秦覃无奈道,“你说呢。”   文颂嘿嘿地笑,“那我待会儿陪你一起去挨骂。”   幸亏不是什么大问题。医生诊断过后,说小胖子是肠胃积食过多。   “如果不能及时消化,肠胃里的食物就会越积越多,堵塞肠道,造成腹胀不排便的现象。”   医生说,“先给它禁食一天,多喝水软化食物和肠道,喂食些益生菌。”   “第二天食物减半,只喂流食,观察几天看看能不能排便。如果还是不排便,就需要用药,帮助它清理肠道了。”   听起来好痛。文颂叹气,“小可怜。”   又不能把它带回家养,希望南门的保安大哥能看着它不要再乱跑乱吃东西了。   秦覃问,“带它一起去酒吧还是先送它回学校?”   “陈老板介意有宠物进酒吧吗?”   “一般客人不允许。我们应该可以。”   文颂想了想,“还是先回学校一趟吧。它都已经不舒服了,在酒吧乱糟糟的,说不定会害怕。”   秦覃说行,跟他一起往外走。离大门没几步时,看他频频回头,“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个朋友。”   文颂朝走廊拐角处投去好几瞥,看看近在咫尺的出口,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转身往回走,“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救命   孩子改傻了   又不是盲人按摩   看都不让看   过分了吧   求求仔细审   啥不可描述的事也没干   瑞思拜 第31章   看见谁了?   没有原地等的耐心, 秦覃干脆拎着猫跟上一起去看,没想到是他也见过的熟人。   “格格!”   郑西阁手里也拎了只宠物箱,回头看到他们露出笑来, “小颂?好巧。”   线上一起给画画的神仙吹彩虹屁,线下也一起去过图书馆撸过猫, 文颂跟他关系不错, 还知道他在宿舍里养了一只豚鼠, “兰兰也生病了吗?要不要紧。”   “问题不大。”也是因为肠胃不好拉稀了, 来输了液开点药带回去。他看到秦覃,客气道,“秦师兄养了猫?”   秦覃没说话。文颂便解释道, “是学校里的猫, 贪吃积食了。”   “那这几天吃的得看着点,这些小东西肠胃弱。”   郑西阁说, “我正打算找你, 正好在这遇上了。下周末去团建正在征集意愿, 你想去哪里玩?我报给社长参考。”   文颂一时间想不到, “其他人怎么说?”   “可能要去爬山露营之类的吧。”   “啊……那我能不能不去?”一听见要爬山他就垮起个脸。   “别怂这么快啊, 还没确定呢。”郑西阁直爽地笑道, “等时间地点定下来我再告诉你,到时候再决定。”   又说了几句话才出医院, 秦覃一直没吭声, 被问起来才说,“我还在想他是谁。”   “……人都走了你还没想起他是谁?!反射弧也太长了吧你。”   文颂想着该怎么提示,“他好像说过,高中时你跟他哥哥同班,还打过一架。”   秦覃这才有了印象, “郑东庭是他什么人?”   “应该就是他哥哥吧。”听名字就像一家人。   秦覃皱了眉,似乎想到什么,不想背后告人黑状又不想文颂吃亏,决定旁敲侧击地先问一问,“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文颂:“……”   是他自以为的“旁敲侧击”。这也太明摆着了,显然是有过节,“我觉得?挺正常的啊。你不喜欢他吗?他得罪过你?”   “倒也没有。”秦覃欲言又止,忽然把猫包交给他。   文颂不明所以地接了,脸颊被一双手左右开弓轻轻拉扯。   “他那个哥的女朋友长得有点像你。”   “……”   文颂摇头晃脑地躲开,“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哥的前女友在变成他哥的前女友之前,先是他的前女友。”   好复杂。文颂只哦了一声,没仔细想。秦覃看他糊里糊涂不放在心上,略有不满,“说郑西阁,你脸红什么?”   文颂:“……”   这不让你给捏的吗!   “有可能是对猫毛过敏,我看看……还好啊。”他拿手机照了照,不痛不痒感觉挺正常,又听见秦覃说,“你喜欢他那只豚鼠?”   “可爱的小动物我都喜欢!对了,他的豚鼠叫兰兰,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让蓝岚跟它见个面。”   “……”   为什么是“都”,秦覃不悦地想。   如果喜欢猫,那当然不能再喜欢豚鼠。   不知道这“当然”是哪儿来的道理。好在还留着点理智,他没把话说出口。   文颂仍有所察觉,以为他嫌自己偏心别人,立刻摆正态度,“你放心,就算别的小动物再可爱,我还是最喜欢小胖橘。”   像个争宠的小屁孩。   只哄这么一句,秦覃就莫名感到满意。   把小胖橘送回了学校南门再去酒吧,迟到的两人果然被陈老板一顿数落,顺带开开玩笑,“秦覃这两个月又是请假又是旷工的,再这么下去可就彻底被你给拐走咯。我看今年的年终奖也取消得了。”   文颂细想想,秦覃每次旷工确实都是因为自己,很有些过意不去,“那我要怎么补偿你?”   “他逗你的。”秦覃看了眼一边看戏一边偷乐的老板,无奈道,“我根本就没有年终奖。”   “那也可以搞点别的。”文颂还在想着怎么给他增加业绩,“你们店里怎么分成啊,我给你开酒?还是点你唱歌?”   “……”   秦覃笑了:“还真想包我啊。”   文颂跃跃欲试。   蓝岚他们出去玩的时候就常会照顾朋友生意,他还没干过,主要是找不着对象。   今天终于有了机会,可他的对象不怎么乐意,只把他往小舞台前视野最好的座位前一按,没收了手机。   “你要是真的想补偿我,就好好听完今天晚上的歌。”   时间已过晚上十点,酒吧里座无虚席。秦覃拿了吉他,拉一把椅子坐在舞台中央,先说了两句,为自己的迟到对台下等待的观众道歉。   多灾多难的一周过去。虽然迟了点,他终于能不受打扰唱完这首新歌——   “《褪色》。”   文颂手边只有两只装了汽水的玻璃杯,再没有其他东西能分去心神,就心无旁骛地捧他的场。   旋律很动听,秦覃很自在。   灯光和氛围都是舒适的,爵士布鲁斯慵懒随性。文颂听不懂复杂的弦乐,但真切地看得到他的喜爱——是喜爱音乐,也是喜爱这里。   他待在这儿就像待在家里一样。文颂偶尔会想,他应该去更大的舞台,可看着他享受这里的一切,又觉得在这里就很好了。外面的世界或精彩或荒芜,都不如这一方小世界来得安心。   如果不是手机被他没收了,一定得拍几张照片的。   在这样类似精神家园的小舞台上,他能很轻易地沉浸在纯粹的音乐里,进入某种微醺的状态,忘记观众,甚至忘记自己。像钓娃娃机里最昂贵的那一只,隔着巨大的玻璃,所有人都想得到他。   文颂看着他揉弦的手指,骨节修长有力,魔法般制造出动听的音乐,脑海中想到的,却是那双手如何在自己身上徐徐施力。   演出结束秦覃走下舞台,就看见他趴在桌上,居然又红着张脸,“这会儿又对什么过敏了?汽水?”   “……”   文颂立刻坐起身,装模作样地用手掌扇了扇风,“是太闷热了。”   “待会儿就回去。”秦覃问他,“好听吗?”   文颂不加思索:“好帅!”   秦覃:“……”   居然不是喜欢人家的才华而是喜欢人家的脸,好肤浅。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忒不好意思,心虚地补充了一句,“歌……当然也很好听。”   秦覃却并不介意。   想写这首歌,想唱给他听,原本也只是想听到这句话而已。   “你喜欢就行。”   **   隔天抽出几小时的空来把《褪色》正经录了一版,秦覃把作品放到微博上,确认发布成功后就没有再管。   之前还会关注评论的动态,听听反馈和彩虹屁。从文颂来到身边之后,他对网上的反馈也不怎么关注了。倒是楚楚问他有没有微博,要他把之前的平面拍摄作品都放到公开的社交账号里,以便于吸引更多商业合作。   秦覃起初觉得别扭,还问了文颂的意见。   文颂当然全力支持:“放啊!放在网上给大家看看你这张脸蛋!整天只便宜了我可怎么行,是这个颜控世界的损失!”   秦覃想想也是,干嘛跟赚钱的机会过不去,就问摄影师要了几组照片放到微博上。   发照片和发新歌的时间在同一天的前后脚,把粉丝炸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他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还想着让子弹飞一会儿。就算有老板来找他工作也不会那么快的,发完照常跟文颂出去吃吃喝喝。   当晚各回各家准备睡觉时,被文颂微信提醒去看微博,才发现自己的私信已经炸了。   【文颂:抱大腿.jpg!!】   一晚上涨粉好几万。秦覃看着蜂拥而来的工作邀约,陷入了沉思。   怪不得楚楚一直催他好好经营微博。如果在社交平台上有更多的粉丝,更大的影响力,他接工作时报价也能更高。   是真的。   文颂好像比他还喜闻乐见,甚至培养出新的爱好,每次见面都用手机各种角度抓拍他日常照,教育他多发微博当粉丝福利。   秦覃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多了个事业粉:“我已经有很多定妆照了。够发很久的。”   “那可不一样。”   文颂沉迷拍照,或者说沉迷拍他。画画大业暂时丢到一边,已经琢磨着要换台单反了,“商业照是一回事,日常照又是另一回事。总带着那么精致的造型会让人家觉得你是靠妆造修图什么的,那可不行!”   “一定要让大家知道你是天生丽质!你本来就很帅!”   秦覃:“……”   说话时他们刚吃完午饭。两人下午都有课,从食堂走出来,散着步到教学楼下,坐在小花园边的长椅上晒太阳。   连日以来的阴雨天气终于过去。午后阳光和煦,从叶隙间漏出来洒在人身上,晃动的光斑很有氛围感。   秦覃抬手轻敲耳机切歌。文颂趁机抓拍到一张满意的构图,凑过来一起欣赏,“喏,看看这个侧脸,这就叫男友视角。”   秦覃敷衍地扫了一眼,视线却落在他身上。   他刚刚剪过头发,发梢上移,露出的耳廓在光照下成半透明的温润粉色,后颈散开已经习惯了的香水味,清甜如旧。   秦覃理智上知道他在衣领喷了香水,离得近了却还总觉得,那香味是从柔白的皮肤底下透出来的。   文颂还在欣赏自己抓拍技术日益精进的成果。略微倾身靠过来,肩胛骨将后背的衣襟撑起一道空隙,顺着脊椎一直向下延伸,曲线优美,一伸手就能顺溜地从后背摸到腰上……   这才是真的男友视角吧。   回过神来,秦覃已经被他的目光锁定。   “暗鲨我?”   “……”   他这才发觉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覆在那截雪白的后颈上,刹那间不自在地收回了,心绪混乱找借口掩饰,“有发茬。”   “还有啊?”   文颂信以为真,胡乱地拨拉两下头发,又转头郁闷地拍了拍脖子,“奇怪,昨天剪完回家我又洗了两遍。”   “现在没有了。”   秦覃生硬地转移话题,“照片拍得很好,发给我吧。”   “发你微信啦。”   秦覃打开微信保存,恰好弹出小助理的消息,是份已经沟通了两天的工作邀请。   文颂问了才知道是要去拍摄外景,地点在国内有名的海岛,风景秀丽,但工作周期比之前都要长一点,得在外地待三四天才能回来。报酬当然也是翻几番地涨。   时间是从周五到周一,刚好卡了双休日也不太费事。文颂看他犹豫有要推掉的打算,比他还挂心,“你不想去吗?”   秦覃点点头:“我们周五要去吃藤椒鸡。”   “……”   文颂长叹一声,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   “你清醒一点!有钱赚还吃什么鸡啊。”   作者有话要说:  被迫致富.jpg   *   来唠!   今天被锁得太惨了吸取教训   以后每天定时更新,每天早晚九点   晚九点是固定更新,更到完结   早九点算加更看情况,什么时候我把存稿祸祸完了早九就没了   就是这样   大家晚安   mua! 第32章   秦覃有种错觉, 如果不好好回答,可能会被他打包寄去岛上干活。   “你现在正在最重要的起步阶段。”他语重心长地劝道,“要把握机会, 好好工作才会越来越有名气!”   明明自己都没有正经工作过,居然说得头头是道。   秦覃倒是从小自食其力, 但挣了钱向来都是够活就行。只要能维持温饱, 其余大多数时候都随着性子来, 对敛财或出名并不贪心, “为什么想看我变有名?”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看你被很多人喜欢。越多越好。”   文颂给自己重新定位,“我可能是你的事业粉。”   “……”   “而且我总觉得,你会变成很有名的人。”   可以说直觉, 也可能是帅哥滤镜, 就觉得他以后肯定不会寂寂无名,“到时候我就是老粉了!这叫慧眼识珠, 显得我很有远见。”   相比之下, 几顿好吃的也不那么要紧了。反正店就在那, 晚些天再去也行。   三言两语, 秦覃被赶出去挣钱。   周六文颂自己在家里过。早上睡到自然醒, 起床洗洗漱漱吃吃喝喝, 给花剪枝换水,又到书房看漫画午睡。   一觉醒来天还大亮, 才下午两点。他瘫在躺椅里却没什么事情可干了。   想吃藤椒鸡。   “……”   今天的时间过得怎么这么慢。   他把漫画放回书架上, 摸出手机随便划了几下,替秦覃视察一下彩虹屁的盛况。   上次秦覃发平面合集和发新歌的时间赶在一起,颇有些被催急了交公粮应付差事的意味,都没好好计划。间接导致的结果是大家都只顾着看帅哥了,作品那边的彩虹屁相比之下少很多。   文颂想你们这些人真是肤浅, 居然是不是喜欢他的才华而是馋他的脸。   跟我一样。   虽然不及照片关注那么多,比起之前发的作品还是热度见涨的,很多“没想到人这么帅写歌也厉害”的留言。文颂翻看了一阵子,大部分评论说话都很好听,但总有那么一小撮不安好心,说什么只发照片没有视频,一定是修图修出来的人造帅哥吧。   你才是修图修出来的。我看你脑子也该修修。   文颂看得生气,帅哥可不能受这种委屈,直接怼了回去。知道有红难免就有黑,以后他遇到的质疑和抹黑说不定会更花样百出,但亲眼见到,还是觉得愤愤不平。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得到了什么就必然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时候又觉得秦覃与世无争,不喜欢抛头露面的性格也挺好了。   一通操作带心理活动结束之后,再看时间:两点半。   文颂:“……”   好想吃藤椒鸡!   正是打工人上班时间,秦覃一定在工作,这会儿发消息骚扰他良心过不去。   文颂拨着聊天界面,试探性地发了句私信。   【温水送服:在忙吗】   【温水送服:最近都没怎么见你】   【小黑粉:最近不太上微博】   【小黑粉:现在不忙】   在线啊。   文颂来了精神。   【温水送服:对了!秦覃发新歌了!】   【温水送服:你听了吗?喜欢吗?】   【小黑粉:还行】   【小黑粉:你之前都不聊他的,不是说对他没什么兴趣吗】   【温水送服:嘿嘿,歌我是听不太懂啦,就觉得好听】   【温水送服:但我觉得他人很帅!】   【小黑粉:……】   【温水送服:[可爱][可爱]】   彼时秦覃刚刚结束上午的拍摄,和搭档坐在环岛公路边的便利店门口吃盒饭套餐。下午阳光不错。风吹过一望无际的海面,波光粼粼的闪人眼睛。   这是个被开发完善的旅游小岛,大家除了来工作自己也会拍照留念。就只有他,嫌光刺眼居然不解风情地背对着大海吃饭,罔顾美景,注意力都放在手机上。   【小黑粉:午饭吃了吗?】   文颂:“……”   跟之前的聊天风格不太一样了。   怎么突然家常起来。这语气不像是许久没聊天的网友,倒像常见面的身边亲密的朋友。   不过本来就奇奇怪怪的人,说什么都不会太惊讶,文颂回句“吃过了”,顺便还能问问他。   【温水送服:我记得上次你说也在c市,是住在这里还是出差经过?】   【温水送服:你在c市生活久吗?】   【小黑粉:怎么了?】   【温水送服:唉,明天晚上我要和朋友去星河世纪吃饭】   【温水送服: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推荐?】   秦覃不在,他也想试试新的菜单。   片刻后对面发了店名和招牌菜过来,文颂输进订位软件里查了查,推荐的菜品刚好都是他喜欢的口味。   【温水送服:太好啦,谢谢你】   【温水送服:回头你要是改变主意又想见秦覃了,随时跟我说】   【温水送服:我那个朋友跟他关系不错,可以帮你安排去秦覃驻演的酒吧见面】   【温水送服:看现场演出!他真人更帅】   “你笑什么?来了两天还是头一回见你这个表情。”一旁的搭档看得忍不住八卦,“跟女朋友发微信啊?”   秦覃摇头,放下手机谁也不给分享,继续吃盒饭,“别打听了。”   “说说嘛,漂不漂亮?”   “你刘海塌了。”   “诶呦我淦?我镜子呢?”   “……”   秦覃是第一次接这种团体拍摄的工作。一起来的模特走在岛上乌泱泱一群七八个人,长腿窄腰大高个,帅哥的旁边还是帅哥。   他第一天上岛就想过,文颂如果也来了这,可能会幸福得晕过去。   幸好没来。   最近的气温拍照正好,不冷不热,无论造型是厚是薄都能忍受。再过几天一冷,拍夏装就要遭罪了。   秦覃跟的这组进度顺利,周末顺利结束了这趟工作,临走之前大家例行扩展朋友圈。他也没搞特殊,你扫我我扫你的加了不少帅哥微信。   晚上的航班回了c市,难得没有延误。落地后他拖着行李箱往地铁口走,下电梯时前面一对情侣恩爱地牵着手紧挨在一起,在商量吃什么,笑得很甜蜜。   他平时对这种公开场合秀恩爱的行径都是视而不见的,不知为何,今天看在眼里格外不爽。   电梯到头,安检近在眼前。他往前迈出两步,到底还是由了自己的心意,脚下一转乘另一边电梯回到地面上,拦了辆出租车。   “去……星河世纪吧。”   **   文颂没想到,这大学的第一场情伤居然这么严重,让蓝岚萎靡不振到今天还放不下。   虽然嫌弃,但怎么说也是自家狗子,陪还是得陪的。和网友咨询了适合投喂的好店,带他过来满足口腹之欲聊以慰藉。   蓝岚蔫了吧唧地靠在椅子上没有食欲,“这明明都是你喜欢吃的。”   “正好是这家的招牌嘛。”   看到吃的心情不错。文颂大方地伸筷,把鱼眼睛底下最好吃的那块月牙肉夹给他,“没办法,我们单身的人呢,运气都点在这上面了。尝尝。”   蓝岚叹气。   他跟文颂口味也差不了多少。不怨餐厅,是他自己见不着美女姐姐吃啥都不香。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宠幸我?秦覃不要你了?”   “……”   文颂垮下脸,把刚刚夹进他碗里的鱼肉倒出来,“不吃算了。”   “啧,急什么啊。”蓝岚找回点场面。“我才说这么一句你就急?”   做兄弟的互相伤害是基本。   文煜来的那天晚上他冲到小陈酒吧买醉,酒量又不行,喝得不省人事带断片。酒醒之后听文颂复述了状况才知道,自己抱着秦覃哭诉衷肠,还差点吐人家一身。尬得课都不想去上。   诺大的校园里,同班同学都不一定碰几回面,偏偏他秦师兄就很好碰见。一来二去蓝岚发现了,只要他来学校,多半就跟文颂在一起。   正经师兄谁干这个。   蓝岚说,“那个秦覃,是不是在追你啊。” 第33章   “先是天天在你身边转悠找存在感, 现在又不理你欲擒故纵是为了拴住你的心!”   蓝岚深感自己已看透了险恶的人心:“呵!这些帅哥美女没一个好东西!”   “……醒醒。”   文颂嫌弃道:“他这几天有工作出差去了好吗。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恋爱脑?”   “反正我觉得他对你……看着就奇奇怪怪的。”蓝岚咂摸一番,品出内味儿来。“不对劲。”   文颂不置可否,慢条斯理地舀了勺玉米甜汤。   “高中的时候你帮我跑腿去买了几次饮料, 被其他人一传,我们俩不也是‘为爱双双上c大’的一对吗?”   “……”   蓝岚语塞了一阵, 心想他就是这样的性子。   小学时是文煜照顾他, 中学时蓝小少爷惨遭他手, 到了大学又冒出个秦覃。走到哪儿都得在身边备一个听他使唤的工具人, 自己惯会享福。   这样想来还有点惺惺相惜。蓝岚发觉上大学之后被使唤的时候少了许多,还得多亏了这个步他后尘的秦师兄:“……唉。”   文颂说,“别唉声叹气啦, 快吃。”   蓝岚一直很羡慕他。从小到大无论学习成绩还是别的都不怎么发愁, 偶尔有点小脾气也不当回事,郁闷几天很快就过去了, 好像什么烦恼都不放在心上。   蓝岚自知没他看得开, 继续唉声叹气, 叹得饿了就抄起筷子化悲愤为食欲, 还加了两个菜。   文颂还问够不够, 不够再点俩。看着他一脸的怜爱。   蓝岚:“……”   “真想看看你谈恋爱是什么样。”   他嘟囔着, 恰好服务员过来撤走餐盘,不经意地向周围一望, 忽地变了脸色。   文颂也顺着他的眼神转身看:“谁啊。”   “别回头!”   “……”   “是我那个海王姐姐。”蓝岚遮遮掩掩, 恨不得把自己的脸藏在盘子底下,“淦,怎么在这遇见了。你别看她。”   “她又不认识我。是靠窗的那桌吗?”文颂饶有兴致地打量,“挺漂亮的。”   深棕色的卷发一绺顺在胸前,妆容精致明艳。浅色小西装利落又温婉, 都市丽人的打扮。   “就是她。”   蓝岚压低声音说,“别看了。万一她被你赤//裸裸的目光引起注意,不就也发现我了吗。”   “发现了能怎么样?你又没干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干嘛这么遮遮掩掩的。”   说是这么说,文颂谨慎地挪了挪位置,把自己的身形藏在过道边摆放的绿植后面,借着掩护从叶片之间的空隙里继续观察情报,“她对面坐了一个男人,比你大多了。好像是约会。”   “……”   蓝岚从盘子里拾起餐叉,往心口上比划了个猛戳的动作,“伤害性极大。”   “但她好像不是很愿意,在强颜欢笑。”   “啊?”   “她总是摸头发。唔,第三次了。”   文颂尽心尽力地汇报,还带分析,“还总低头瞥手机。心不在焉的,在应付聊天。”   “说不定她不喜欢老男人……说不定你还有机会!”   被他说得好奇,蓝岚也探头看了一眼。   海王姐姐抱歉地笑了笑,拿起手机离开座位去了洗手间。   “有点像传说中的尿遁。”   “……”   在理。   虽然知道自己已经是过去式,没什么机会了,但蓝岚仍旧心里舒坦了些,瘫在座位上叹气,“果然比惨会痛苦减半。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烦恼就好。”   “等一下……那个男人有点奇怪。”   文颂抬了下眼镜,伸手拨开绿萝的叶子,凑过去眯起眼细看,“他在干什么?”   “怎么了?”   蓝岚紧张起来,跟着他一起把脸伸进绿萝叶子里。   海王姐姐离开座位后,对面的男人东张西望了几眼,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从口袋里掏出一小颗胶囊,捏碎了倒在香槟杯里,若无其事地晃动。   确定没人注意后,他迅速地把杯子和海王姐姐座位前的那杯调换。   “他下药了?!”   蓝岚难以置信地低声喊出来,“就这么明目张胆?!”   文颂也沉下了脸,拿出手机直接报警。   正是用餐高峰,座无虚席的餐厅里每桌都忙着吃自己的,没人注意角落的卡座里发生了什么。他们是离得远,特别留心观察了才能发现。   蓝岚顺手捉住路过的服务员小哥。说完情况之后小哥也慌了,跑去找经理过来处理。   一行人四五个过去围在角落那座位前,引起了半个餐厅的注意。   海王姐姐从洗手间出来,看着架势吓了一大跳,都没敢回来坐,“发生什么事了……蓝岚?”   “他在你酒里下药。”   蓝岚没有废话。大概是心情复杂,也没看她,目光只垂落在那只酒杯上,“我看见了。”   “你什么来头啊在这胡说八道?”   对面的男人西装革履,外套紧绷在身上,愤怒得脸红脖子粗,“这谁啊,你们认识?”   “陈总……你先别气,应该是个误会。”   她脸色很难看,或许是猜出了什么,却无法撕破面子,为难地看了眼蓝岚,只能委曲求全。刚要对经理解释调和一番,店外警车已经到了。   “操。谁报的警?你有病啊?”   没得手也就算了,居然还要背上案底。他起身朝着蓝岚破口大骂,“你他妈谁啊在这管老子的闲事?关你屁事啊?给你脸了?”   文颂镇定地举手,“我报的。”   “……”   “什么婊/子玩意儿,当老子没玩过?都看什么看?”   眼看围观的食客越来越多,他再也耐不住破口大骂,甚至扬起巴掌欲挥,“知道老子谁吗?你在这瞎逼逼你有胆子啊?”   蓝岚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胳膊,“你干什么?公共场合知不知道,你还敢动手吗?”   “滚你妈的!替婊/子出头,你是她包的破鞋?”   经理尽力安抚着两边,分出精力去让人快带警察过来。   纷乱刺耳。文颂揉了下鼻尖,看那女孩强撑着颤抖,忍红了眼圈,安慰道,“海姐别怕,听警察叔叔的。”   “……”   他站在围观人群的外圈,起初并不引人注意,此刻出声,却有种一锤定音的安稳感。   警察到了就好了。   再骂街也是无用,一堆人被带去后面办公室调看监控。   文颂没去。眼看事态得以控制,才立刻回拨电话,“喂……刚刚遇到点意外。”   报警时秦覃正好打过来,他想也没想就给挂了。趁着其他人去解决纠纷,把刚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你出差回来啦,现在过来吗?那给你再加两个菜?”   “……”   秦覃原本听得心中惊动,到这句又哭笑不得,“不用了。你们吃好了就等着我,顺路一起回学校。”   “行。”   文颂回了座位。刚加给蓝岚的菜还没动过,他结束电话又拿起筷子,面无表情地吃了两口,勉强咽下,胃里一阵恶心。   眼前还在回放刚刚看到的情形,那个男人一副凶恶的嘴脸,气势汹汹地扬起了巴掌——   他几乎已经听见哀切的求饶,和皮肉开绽的回响。   “小兄弟。”   邻桌有好奇的食客来打听,看他猛地浑身一颤,“呦,吓着你了……你们跟刚才那个下药的人认识?”   文颂骤然被打断回想,收敛深埋于眼底的厌恶,定了定神才笑着说,“不认识,见义勇为。”   “嘿,可以的嘛。英雄出少年。”   “……”   只可惜今晚的英雄当得并不过瘾。从监控室出来后,蓝岚一脸不快,气闷地回来落座,“靠。”   文颂立刻问,“怎么了?没有解决吗?”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解决。”蓝岚闷声道,“调解了。她说都是误会,是开玩笑闹着玩的。警察也没硬要她追究责任。”   “……”   “误几把会啊!开他娘的玩笑!谁拿这个开玩笑啊!”   文颂没说什么。片刻后,看他愤愤不平地往嘴里猛塞吃的,快把自己噎死了,倒了杯果汁推过去,“她自己选的……就随便她吧。”   能帮的也帮过了。   蓝岚抱怨几句,也没了细细品尝的胃口,填饱肚子就说回去睡觉。   文颂结了账跟他走出餐厅,“等会儿吧。秦覃出差回来了,顺路捎上我们回学校。”   餐厅里开了暖气,人多闷热。外面空气清爽很多,也可能是离了是非之地眼不见心不烦。   两人步行到广场前的马路边,随便找了张长椅坐着聊天,“她自己一个人回家吗?”   “不知道,应该坐警车回去了吧。”   蓝岚低声道,“她可能真的有难处,不敢计较。但你说她……以后再遇上这种事,遇不上我们这样的人了,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   文颂没有回答。   迫于无奈的压力每个人都有,但不是每个人都有保护自己的勇气。只靠别人的保护是永远都无法真正地得到安全感的。无法理解,也无法苛责。   他们看着夜色里来往行驶的车辆,安静了好一阵。直到蓝岚以为他不会再就此说什么时,才听见一声:   “那就希望她以后别再遇到这种事了吧。”   蓝岚转头看向他。文颂侧脸沉静,只一句便收了尾,不打算再提今晚的事。   “……希望吧。”   “嗯。”他皱了下鼻子,对夜里渐凉的空气有点敏感,起身活动,“秦覃怎么这么慢……你喝什么吗?我去买。”   “你看着买吧。都行。”   蓝岚叹了口气,望着他走向十几米外的自动售货机。又拿出手机翻了翻,想看看今晚那姐姐的朋友圈说什么没有。   耳边忽然有脚步声靠近,不止一人。   余光里投下大小不一的几片阴影。他刚想抬头看,头发已经被人狠狠地揪住大力往后拽,一口嚼碎的槟榔渣吐在脸上。   “刚才就是你,瞎着眼给那个婊/子出头?”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有点紧脏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6-17 08:41:47~2021-06-17 21:0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归最爱美人攻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售货机里透出冰冷的光, 映在脸上一片惨白。文颂没有选自己常选的汽水,忽然起了心思买瓶苏打水喝,指尖在一排按键上巡过, 给蓝岚买了罐装咖啡。   身后有一群人脚步靠近,拖拖拉拉走得很有动静。他没有回头理会, 弯腰捡在手里, 冰凉的罐子贴在掌心, 冰得人都清醒了些。   再起身时, 听见吐口水的声音。蓝岚的脑袋经被人拎在手里了。   他愣了一下,脑海中迅速和餐厅里发生过的闹剧联系起来。一群人乌泱泱六七个面目可怖,蓝岚孤身一人被围在其中难有还手之力。眼看就要任人欺负。   他来不及想更周全的对策, 身体经先动了, 急急地靠近几步,听见蓝岚大喊一声:“跑!!”   “……”   要是没这一声, 他倒还没这么快被发现。   有两三人转身闻声转头朝售货机这边来, 想偷袭都没了机会。情急之下文颂举起手里的饮料要砸出去, 胳膊刚抬, 蓦地被握住带到身后, 另一个黑色的人影越过了他, “别过来。”   苏打水还握在手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行李箱飞了过去,带着沉重地惯性面前两三人一并砸个趔趄跌进了草坪。   眼看有了帮手, 蓝岚火气也冲上头脑, 骂骂咧咧地挣扎起来。夜晚的街道边,荷尔蒙旺盛的年轻人缠斗如发狂的野犬。偶有路过的行人都怕惹麻烦,视若罔闻地避着走。   文颂退后两步,头脑中一片空白,这一次报警的余力都没了, 连声音都喊不出来。迫切地需要移开目光,却又逼着自己死死盯住他们,蹲下//身艰难地喘//息。   拳头与鲜血横飞。尖锐的耳鸣贯穿了脑海,他看着人们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被踹到脏臭的垃圾桶上撞翻,和满身污秽混在一起挣扎着,张大嘴无声地呻//吟,像一场暴力的默片电影。   直到最后一个也没了站起来的力气。街道边恢复平静,蓝岚躺在长椅上捧着胳膊疼得直吸气,“我该不会是骨折了吧。”   “去医院。”   秦覃踢开地上散落的垃圾,走到售货机旁蹲下来,刚向他伸出手。   文颂反应剧烈,双手护住头往后躲,后脑勺咚地一声磕在冰凉的柜门上,异常抗拒,“……别。”   “是我。”   秦覃放轻声音,把手里的气雾剂摇匀摘下瓶盖,原本想直接塞到他手里,迟疑了一下,放到他面前的地上,退后半步叮嘱,“慢点呼吸。”   呼吸早就贫瘠得即将窒息。文颂居然这时候才觉察,颤抖着手指去抓住了平喘药,咬住深深吸气。   等了一分钟才见好转。他神志清醒了些,也不再把药瓶握得死紧。手指稍微松开,感到瓶身上的滑腻。手上也染了斑驳的血迹。   他心里咯噔一声。抬头见秦覃正皱眉望着他,眉梢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滴,还有心思问他,“好点了吗?”   “……”   文颂看得又快背过气去。   蓝岚吱哇乱叫了一阵,终于想起要叫辆车去医院。临上车时秦覃才想起自己还有只行李箱,去草坪里捡了回来。   文颂慌张地找纸巾按在他额角,一路上恨不得帮司机踩油门:“疼得厉害吗?”   蓝岚自认为受伤严重多了,半张脸肿着被冷落在旁边不闻不问,听得直翻白眼。   “他就是擦破点皮,又不是快生了。”   秦覃也笑了,摇头说,“不怎么疼。”   实际状况比擦破皮更严重。从眉梢到发际线割开的伤口有两指宽,缝了好些针。   文颂在旁边看着心疼得要死。秦覃家常便饭似的一声没吭,缝完了看他不高兴还反过来安慰:“长长就好了,没事的。”   “万一长不好……”   “不会的。我体质好,不容易留疤。”   万一呢!这可是帅哥的脸!   留疤了怎么办,帅哥的脸怎么能留疤!!   蓝岚嚷着骨头疼去拍片,两人坐在外面等他。秦覃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抱歉。”   文颂正心有余悸,听了这话又急又气,“你脸都这样了道什么歉!你怎么天天跟我道歉啊!”   “不该让你们等我。”   秦覃确实有点后悔。早点回学校也没这档子事了。   “是我们两个多管闲事才这样的,下次……下次。”   文颂顿了顿,也说不出“下次遇到就袖手旁观”这样的话,只强硬道,“反正跟你没关系。你别那么想。”   “经晚了。”秦覃调侃,“加入我下次郁期的素材库里。”   “原来你郁期里都在想这些事吗?”   “不止这些。以前做过的事,后悔的遗憾的,全都有可能翻出来想几遍。”   说到这,秦覃倒是觉得最近状态很好。刚才动手的时候力道控制得也不错,没搞出什么大乱子。让人有种自己活得很正常的错觉。   “你放心。”文颂郑重承诺,“从今天起,我会对你负责的。”   秦覃忍俊不禁,故意问他:“怎么对我负责?”   “我……请你吃饭。一日三餐。”   本来也总一起吃饭的,这个要做到好像过于简单,不足以表明诚意。文颂又想了想,“以后晚上我去听你唱歌,再也不偷偷睡觉了。”   “这可有点困难。”秦覃对他的决心将信将疑,更何况:“你那是偷偷吗,哪回不是趴在桌上睡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   “对了。”   秦覃忽地想到什么,拉过行李箱放倒在地上,旁若无人地摊开寻找,从衣服下面翻出一只玻璃罐子。   幸亏收拾行李时担心托运颠簸,想起要垫着点,刚刚那一下扔出去才没有砸坏。   文颂看着他检查一番,确认完好之后递到自己的手上,不明所以地接住了,“……什么?”   秦覃说,“礼物。”   海边开着琳琅满目的纪念品小店,店铺装修得风格精致,有几张照片就是在那儿拍的。   当时是做道具互动,拍完觉得好看,索性就自己买了下来,“罐子可以打开。”   乍一看玻璃罐子里装是零散的小贝壳,其实被透明的鱼线串联着,拎出来就是串贝壳风铃。上面有一层偏光的涂料,阳光底下是五彩斑斓的白。   出差居然还记得给带礼物,文煜都很少有这样的心思。   “我会把它挂在窗子上的。”   文颂轻易地感动了,看这串贝壳比看见屏幕上66666的转账还合眼缘,拎在眼前用手指拨动,皱着鼻子嗅了嗅,想知道是不是带着海边的味道,“闻起来有点咸……海边的风景漂亮吗?”   据他所知,秦覃还是第一次接那么远人又那么多的工作,事情肯定很杂。怕会打扰,他都没好意思要求发几张工作照来欣赏。   “还行。”   也就那样。秦覃心不在焉地说着,看着他用鼻尖去碰贝壳,碰得一连串颤动,心底涌起异样的痒意。   他不自然地换了个坐姿,避开目光说点乱七八糟的废话,“别这么玩,不一定干净。”   “知道啦,那我回去洗洗再挂。”   文颂爱惜地收回玻璃罐里,顺口道,“这种漂亮的小东西在眼前晃,谁忍得住啊。”   “你的同事们是不是也买了很多?等我什么时候去海边,也要挑一件好玩的带回来。”   “他们都是买给家里人……或者女朋友。”   秦覃停顿了一下,不知怎么心跳乱糟糟地加速。刚才打架的时候都没跳成这样。连带着额角的伤口都开始隐隐作痛,语气里带着点不自察的生涩。   “我又没有,也就只能买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漂亮的小东西在眼前晃,谁忍得住啊(doge   感谢在2021-06-17 21:02:26~2021-06-18 09:1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庞加莱重现定理 5瓶;情衷周子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本来是挺平常的一句玩笑。不知因为他语气停滞得不太自然, 还是因为想起了蓝岚那番话——   他是不是在追你啊。   文颂捧着装贝壳的玻璃罐子,难得像个纯情小男生一样,也感到不自在起来。   两个人并肩坐着, 谁也没看谁,像是都在假装无事。但偏偏越是想故作正常, 气氛就越是朝着微妙的方向发展。   秦覃连行李箱都忘了理回去, 说不上是心乱还是心虚, 哑了一阵, 居然还先声夺人:“你今天晚上不太对劲。”   文颂:“……”   到底是谁不对劲。   话都不利落了。又解释两句才明白,是因为他晚上在街边被吓得发抖,觉得他不像是会怕成那样的人。   “谁说的。”文颂倔强反驳, “我本来就很胆小。”   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还挺理直气壮。   秦覃不觉莞尔,“第一次看人打架?”   文颂嗯了一声, 顺着捡了台阶下, 就不用再袒露更多。   的确感到害怕。既然都是胆小, 原因是什么对别人而言并不重要。   就当个胆小的人有什么大不了。   不知为何, 文颂想到他放在自己面前的药。   秦覃喂小猫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喂法。怕惊到它, 只把吃食放下就让出地方, 等着它觉得安全了,再自己来吃。   当时无意留心, 到现在再回想, 才觉得很温柔。   是只有胆小的人……才能得到这样的温柔吗。   文颂猛地回神,脸上发烧。   不对劲。   不对劲的竟真是我自己!   蓝岚回来找,就看见他一副怪模怪样,还没开口来问,见秦覃弯腰又从箱子里拾起个小玩意儿, 随手丢过来。   “这个是给你的。”   文颂一愣,视线跟着在空中划了个抛物线,心里又有点失落。   原来不是只给他一个人带了礼物。   蓝岚双手接住,朝掌心里瞧,是只用碎贝壳粘起来的小豚鼠,纳了闷,“给我只老鼠干什么。”   秦覃却看向文颂,屈起指节敲了敲他手里的玻璃罐子,语气玩味,“买这个送的。看着长得像你。”   “……”   是长得像郑西阁的兰兰。   文颂明白过来,抿了抿弯起的嘴角。   蓝岚一抖,见不得他俩这种心照不宣的样子,怎么就不好好说话,怎么就对视一眼他懂了他也懂了。好像别人都是傻子,就他俩知道。   刚才打架都没受这么重的伤。看得烦人,“行了行了,回去睡觉。”   在外面没有问,各自回家之后他才给文颂打电话,“刚才秦覃也在,我不好开口。”   “你……没事吧。”   他知道文颂心里有忌讳,看不了那样的场面。但事出意外,他自己都顾不上自己。要是秦覃没来救场,文颂一口气上不来再有个好歹,他只能提着脑袋去见文煜了。   再被长辈知道,过年回家肯定得两家轮着挨数落。   “没事,是天气冷了。”文颂大方道,“放心吧,不会告你状的。今天晚上的事情本来也不怪你。”   “不过以后晚上越来越冷,感冒了很麻烦。我就不再陪你出去了,你自己想开点。”   “那当然……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蓝岚叹气,对自己坎坷的情路也不想多说什么。倒是说了几句秦覃,“靠,他好几把能打,下手忒狠。”   单看人是看不出来的,秦覃长得像那种一路被老师家长重点保护,被簇拥着长大的人,身上没什么戾气,疏离感倒是很明显。   没想到一接地气就真的接到地底。   一起打过架,多少有了点兄弟情。蓝岚对他也不那么别扭了,“当面说谢谢总感觉有点矫情,回头我去他们酒吧给他捧个场得了。”   “说谢谢怎么了?”文颂嫌弃他直男发言。“你想感谢他自己去约。”   “嘿,我就不信你以后不去那家酒吧了?等什么时候去,叫上我不就行了嘛。”   “……”   怎样都好吧。人没事就行。   通完电话,文颂独自着发了会儿呆,放下手机去找了只活动的挂钩。   他把那串贝壳风铃挂在床头,趴在枕头上拨弄着玩。叮叮咚咚的听个响,哄自己睡觉。   趴了一会儿,睡意都上来了,被那通电话勾起的惴惴不安的情绪却还没有放松,堵在心里又困又难受。   他勉强从床上爬起来,去找平喘药。   秦覃拿给他的那瓶已经用得差不多,瓶身又搞得脏兮兮的。他原本应该丢掉,却仍旧带了回家,用塑封袋装起来,保存证据似的放进了柜子里。   再拆开一瓶新的,他带回床上,想着晚上万一做噩梦了还能顺手吸两口。   不管身边有人没人,只有自己是最可靠的。   做完了准备,文颂握着药瓶躺下,再闭上眼睛时心里总算踏实了许多。   漫长而寂静的夜晚里,也只有自己能安慰自己。   **   比预想中好些。文颂一夜无梦,睡到了天亮。   次日醒来,药瓶早已经滚到了地上。他下床时差点踩到摔自己一跤,多亏瞥了眼贝壳小风铃,脚步往旁边一偏,稀里糊涂地避开了。   上午没课,睡到自然醒已经时近中午。手机里蓝岚发来微信,又在吱哇乱叫。   【我上学校论坛了!淦】   【老子也有出名的这一天!】   “……”   文颂不明所以地拨了个电话过去,听他语气激动地一通诉说,“海王姐姐到学校来找我了!!”   她辞职了,打算搬家去别的城市生活,临走之前过来告个别。   只是告别的方式有点出众。别人拿蜡烛玫瑰在宿舍楼下摆“love”,她摆了个“thanks”。不知道算是告别还是告白。   “她以前跟我说过,上学的时候看别的女生被追,宿舍楼下告白摆成那样很羡慕。我就说,要是我能追到她,就到她公司楼下去给她摆一个。”   蓝岚语气复杂地感慨,“原来她还记得。”   文颂警惕:“你不会是想提高难度搞异地恋吧?”   “……我悟了还不行吗!”   蓝岚说,“就这样吧。我也不想给人当鱼养着了。还是想找个一心只有我的美女姐姐疼我。”   “我们有志气的人都是自己疼自己。”   听起来心结算是解了。文颂也不再担心,“我要去上课了。”   先去学校吃个午饭。今天秦覃好像也有课,他发了微信直接到食堂见,没忘记履行前一晚负责的诺言,请吃午饭,连饮料也包了。   食堂门口新开了奶茶店,还没试过。秦覃向来懒得点,他喝什么就要杯一样的。文颂认真叮嘱点单的店员,“其中一杯不加冰……啊,干脆要热的吧。”   “……”   看店员愣住,他还上手撩起秦覃的额发展示纱布:“你看,他喝不了冰的。”   店员的表情和秦覃如出一辙,无奈道:“抱歉,冰激淋雪顶不能做成热饮哦。”   “不额外加冰就行了。”   秦覃补充:“两杯都不加。”   “……”文颂不满。   “不是说对我负责吗?陪我喝杯不加冰的饮料都不行?”   “……”   文颂妥协。   稍后拎着饮料去上课,两人的课表参差不齐。一整个下午四节课,文颂上前两节,秦覃只有后两节专业课。   “可以这样。”文颂抿了一口冰激凌,想当然道,“你先陪我去上课,然后我再陪你去。”   秦覃却拒绝了,“我随便找个自习室睡一觉,过会儿睡醒了再去上课。”   “干嘛去自习室啊,我等一下要上的那个课老师讲得也很好睡。”   “……”   秦覃目光移向别处。   “你们班同学都快认识我了。”   “认识你又怎么……喂。”话说到一半,文颂意识到他的言外之意,眉毛皱得很紧,整张脸都在表达不满,“管别人干什么。”   “我喜欢跟谁待在一起是我的事,跟我走。”   他甚至换了只手拎奶茶,空出手去劫持了秦覃的那杯,“走啊,不然没得喝。”   “……”   秦覃哭笑不得:“知道了。”   他有那么招摇的一张脸,又有些出名的事迹,走在校园里常被认出来,更别说去哪个班等人下课,或陪人上课。   文颂并非对周围看来的目光毫无察觉,只是不想理会,“你也别把他们放在心上。就当他们是嫉妒你长得帅。”   文颂心里清楚,秦覃没事儿就爱跑来找他一起做点这个干点那个的,应该也是容易感到孤独的那种人。只是很难找到一个真正心无芥蒂的朋友能走在他身边,能承受他在承受的视线。   身边明里暗里的打量和毫无意义的八卦试探,文颂当然也感到不适和厌烦。甚至偶尔自己走在回住处的路上,都会遇到不认识的同级或师兄,挤眉弄眼地问“你是不是认识秦覃”。   他烦得很。但他没有说起过,也不会把这些厌烦加在秦覃身上,因此而保持距离。   毕竟他是一个有志气的人。   不仅自己可以疼自己,还能疼一疼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今天是甜甜de过渡章   大家晚安   mua! 第36章   秦覃被他按在身边, 甚至还被他教育了一通,只得乖乖听话,陪他窝在最后一排摸鱼。   文颂偶尔也不明白这护犊子的心态从何而来, 但看看那张令人怜惜的脸,又能迅速地理解自己了。   “给。”   这节上的是院里的大课, 阶梯教室里几乎坐满。前面也有人频频回头望, 他就当没看见, 把劫持了一路的奶茶还给秦覃, 拆开自己这杯,还悠悠叹了口气,“明明天气都这么冷了, 冰激凌顶怎么还化得这么快。”   那些困扰在他眼里, 好像还不如一口冰激凌重要。   “上次宋师兄回国,我们去接机的时候, 买给他的奶茶里也有这种珍珠……啊, 波霸。”   都是琥珀一样的颜色, 晶莹剔透的。文颂拿小勺舀出两颗, 欣赏完了再吃, 以表对新店的尊重, “嚼起来口感也很像。”   秦覃随手翻了下小票,“就是同一家。”   “分店都开到我们学校里来了?”文颂赞叹, “真有出息。”   “……”   一天天的喜欢给别人操心。   上课铃一响, 他拿出iPad继续画画。昨天刚打了个草稿,但临摹程识的画太难了,人体的结构一时半会儿很难掌握,怎么调整都觉得不自然。   还是换点简单的。他看了眼桌上的奶茶,索性拍一张照片来当参考, 重新起稿,自娱自乐。   秦覃说是要睡觉,却没见趴下,也没干别的,托着下巴在旁边看他画画,目光一直落在iPad的屏幕上。像个考场上总在身边转悠的监考老师。   文颂被盯得手感都没了,本来就不怎么会画,一条线撤回好几遍,撤得不好意思,“你要是想玩……给你玩一会儿?”   秦覃摇头,目光移到他脸上,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文颂便丢下笔拿起奶茶,探究地回视,这目光倒又收回去了。   “……”   好怪。   讲台上老师滔滔不绝。等到半杯奶茶喝完,他还没听见身边的人开口,忍不住清清嗓子,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啊?”   “……”   “因为你一脸马上就又要跟我说‘抱歉’的表情。”   文颂吸完最后一口摇了摇杯底,坦然道,“算啦。你心事那么多,也不用非要告诉我。反正我都会说‘没关系’的。”   他语气平常,并不是什么信誓旦旦的口吻。秦覃却听愣了,不由自主地问,“为什么?”   文颂怜惜地看着他,“因为爸爸爱你。”   “……”   轻易地勾得人一腔感动,又轻易地浇灭了变成头疼。   秦覃无言以对,心情莫名烦乱,并不是对文颂不满——也没有什么可不满的。只是烦乱。连桌上手机屏幕亮起,都没有点进微信去看。   杯底还剩了几颗小粉圆,文颂拿勺子舀出来吃,见他不搭理手机,“又是不想去的工作吗?”   他之前自己跟工作项目对接,事情太琐碎沟通又费心力,不想去的工作索性不搭理。楚楚说他这样不行,还是找了个小助理协助他,代为沟通接洽。   确实省力不少。只是时间一长,又变成了一有不想去的工作,他连小助理都不搭理了。   “下个月的音乐节,他们要我去唱新歌。”   新歌《褪色》发到微博之后,靠着几组平面照吸引了比平时更多的关注,不仅拍摄工作和各种广告邀约蜂拥而来,乱七八糟的商演也多了。   微信上已经说了两回,秦覃也拒绝过两回,还是被逼着考虑才会这么不耐烦,“都说了不想去,一时半会儿也组不来乐队。我的歌本来也不适合音乐节。”   帅哥发愁的样子都比别人可爱。文颂欣赏了几秒,才开口道,“不想去就不去呗。接喜欢的。”   他已经不再劝秦覃勉力工作了。不像他喜欢囤小金库,秦覃只是嘴上说喜欢钱,其实心里不太看重。挣到够用的钱就休息几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你缺钱,可以告诉我。”   “暂时还不缺。”秦覃说,“但乐队缺人手。你来吗?”   乐队啊。文颂想了想:“可是我去了只能给你当人肉麦架。”   “……”   “或者帮你翻谱子?不行,隔太久我已经不会识谱了。”   “我教你弹钢琴。”秦覃道,“上次不是说想学吗。”   “啊?”文颂一怔,并不觉得自己会说这种话,“我什么时候说过想学钢琴?”   “你上次……”话刚说了个开头,他忽地打住了。这时才想起来,自己一直记着的,只不过是文颂在酒吧睡着时断断续续的梦呓。   他居然把一句梦话放在心里,惦念到现在。甚至看着小舞台上的电钢琴,反复想到过不止一次。   那点烦乱也变成了气恼,不知道是在气什么。就是气。   “可能是我记错了。”   秦覃抿平了嘴角,又问,“那现在呢,想学钢琴吗?”   文颂没怎么犹豫,摇摇头,“不想。”   “学别的也行。”秦覃说,“吉他或者贝斯,乐队里其他位置我也都会一点。”   他好像很有当老师的兴致,文颂想,让人家失望多不好,就挑了个感兴趣的,“那我想学架子鼓。”   秦覃:“……”   真会挑。   更气了。   “鼓我不会。”他闷声道,“宋青冉会。让他教你吧。”   “啊,我只是随便说说。”   文颂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会挑,看他好像有点郁闷,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宋师兄下次什么时候回国?”   “不知道。我们有段时间没联系了。”   “……”   转移过来的这个话题也不太好聊啊。文颂问,“宋师兄不理你吗。”   虽然是问句,可他语气并不含糊,好像笃定了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也的确没猜错。秦覃略微意外:“你怎么知道?”   文颂说,“动动脑子不就行了。”   按照上次见面的印象,宋青冉是很能叨叨的外放型性格,如果跟朋友闹矛盾,一定会先开口尝试沟通问题。秦覃虽然没那么外向主动,但也不是什么难聊的人——至少在朋友面前不是,一般的问题在叨叨声里都能解决了。   如果解决不了,那就是负责叨叨的人不愿意解决。   对秦覃而言,最大的问题就是压根不知道问题到底是什么,“从上次回日本之后就不怎么理我了。”   宋青冉那个人,最多也就能忍得住三天不发微信打电话,但上次回去后过了一周都没动静。他察觉到异常就去问了,但没什么用。问就是“没事”,只说最近课题忙事多没空聊天。   秦覃知道他在较劲,但原因是什么,不明白也问不出来,只能等着他自己像从前一样气消了再自己过来吐槽。   通常不会这么久的。这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从回日本之后啊……”   文颂揉了揉鼻尖,帮他分析,“你们上次分开时发生什么事了吗?就是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在机场。”   “我没有送他去机场。”   秦覃依言回想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应该是在段医生的咨询室外。   文颂于是听他讲述了是如何把人家留在电梯里,自己冷酷无情地转身消失:“是我我也气好吗!”   “但他知道我当时在郁期,况且……”   这么说起来像是找理由。秦覃自觉心虚,惭愧道,“我不是第一次对他干这种事了。他之前没有因为这个生气过。”   “第几次都不行,友情是需要细心呵护的。”   文颂煞有其事地教育,“你可以主动跟他道个歉先,回头再请他好吃的当赔礼。”   “宋师兄本来就很关心你。只要你好好表现,应该也不会跟你计较了。”   秦覃稍加沉默,不置可否。   在这件事上,他的确没有像文颂一样细腻地想过,但总觉得认识这么久的朋友了,还要搞这么麻烦的路数有点奇怪。又不是谈恋爱。   “那等宋青冉下次回来,你再跟我一起去见?”   “我不去。”   文颂想也没想就拒绝,“拉上我干什么……是你把人惹生气了,自己去哄。”   他看得出宋青冉很在意秦覃,甚至还品出点别的味儿来。夜店里见过点烟的那一幕,远远望去交颈相拥的侧影还印在他脑海里。心里有点别扭。   说不上为什么,可能是漫画翻太多的后遗症,腐眼看人基。   秦覃也不勉强,只好自己看着办。   上完这两节课,两人移动去金融楼,认得秦覃的人就更多了。   他一向独来独往,文颂走在他身边,甚至比他本人更显眼。   同宿舍的两个师兄也在这节课上。文颂的姓名乃至年级专业都不用费劲去查就飞速传开,在出声或不出声的聊天里持续扩散。   当事人暂时不知情,知道了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找个位置坐下,看微信消息,“待会儿不跟你一起吃晚饭啦,格格说晚上去体育馆打羽毛球。”   “郑西阁?”   “嗯。”   秦覃想起当日在宠物医院里那一声欢欣惊喜的“小颂”。   怎么现在的新生连名字都不好好叫了。   “我也会打羽毛球。”   不知怎么,他说了这样一句,说出口后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恨不得凭意念撤回。   文颂听着像是希望一起来玩的意思,倒也不是不行,“可你说今天晚上要去帮徐加哥看店,不用去了吗?”   秦覃没回答,思绪不受控制般说了更想撤回的一句:   “郑西阁最近总是约你。”   “……”   哪有总是,一共才几次。   文颂听着这语气有点不对劲,再细想他整个下午都不太对劲,顿时感到担忧。   “你是不是有心事?要不我推了陪你去兼职吧。我还没回呢。”   作者有话要说:  都不对劲   *   来唠!   今天出门玩了一整天   刚刚回来才发现忘了设置上午的定时更新orz   存稿还有明天还能双   大家周末愉快!   晚安mua!   感谢在2021-06-18 21:02:05~2021-06-19 20:2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瑟 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依旧是“爸爸爱你”的语气。秦覃没能高兴得起来, “不用了。你去玩。”   文颂试探着问,“那我回了?”   秦覃别过脸不再看他,语气生硬, “你想去就去,问我干什么。”   “……”   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啊。   本来是可有可无的娱乐活动, 变成了“选他还是选我”的选择题。这就算了, 选你你说不用, 选他了你也不乐意。   男人的心思好难猜。   “我去打球手机也会开着的, 如果有事随时都可以找到我。”   文颂纳闷着,想想又嘱咐了句,“如果不舒服记得要去看医生。”   控制不好自己的心绪, 或许真的是因为病理。秦覃被这一句点醒, 堵在心里难以理解的烦乱不安终于有了可以怪罪的出处,登时松了口气, 轻松许多, “我明白了。”   “嗯, 你要是想玩, 周末我们两个一起去。”   他一边回消息, 一边耐心地解释, 像在给幼儿园小孩儿讲算术题,“你不太喜欢格格, 去了说不定也玩不开心……啊, 我差点忘了,周末社团说要去团建。还说要大巴车接送估计很远……人一大堆乱哄哄的,我还没想好有什么理由能鸽掉。”   说着说着变成了自言自语的嘀咕。   秦覃稍加思索,“正好我周末要去外地出差。”   “我知道啊。”前几天就说过了。文颂问,“你想要人接机吗?那到时候我让蓝岚开车去接你。”   “……不是要接机。”秦覃提醒他现成的理由, “如果你跟我一起去出差,就不用参加团建了。”   文颂闻言愣一下,没有立刻答应,犹豫道,“那……我想想吧。”   **   文颂不喜欢出远门。   秦覃要去工作的城市,怎么想都会比团建的地方远很多。社团里尚且有郑西阁和林柚柚两个认识的人,秦覃那边却是全然陌生的工作环境,他跟着去了也帮不上忙,添乱还差不多。   他原本应该像拒绝学钢琴那样干脆地说不,但不知怎么,看着秦覃就不太忍心。   他对陌生环境的适应力算是差的。为了不自己孤身一人来上学,高考前花了很大的力气帮蓝岚补习功课,天天洗脑他“一定要跟我一起考上c大”。得偿所愿,开学前又先在校外租了房子,别人军训时在熟悉新的同学和校园,他也待在要住四年的小家里提前适应环境。   说不定秦覃也是这样,独自出门感到不安,才会想要个人陪伴。   回去换运动服的路上,文颂狠狠地纠结了一通。   他从来都是把自己摆在第一位的人,想也知道,那种为成全别人而委屈自己的事他干不出来,能施以援手的前提是确定自己安全。如果做不到,就宁可独善其身。   但帅哥的邀请真的很难拒绝。   甚至秦覃还说,这次他要去的工作地点是秀场。届时可是一大波帅哥,模特们排着队地走过来……说不定能去后台看看腹肌什么的。   他都只在漫画和小视频里看过,想看真人的。   到换完衣服走进学校体育馆,他还在去与不去之间摇摆,一脸纠结。郑西阁见了直接笑出声来,“请你打个球这么为难?还有别人约你?”   没等他说话,郑西阁走近亲密地揽上他的肩膀,“不过你既然来了,说明还是偏心我的嘛。待会儿让你两个球以示谢意。”   文颂笑笑,不著痕迹地拂开肩上的手,“球拍在哪?我什么都没带。”   虽然没怎么当回事,但上次秦覃的话他是听进去了的,心里总存了些疑窦。   也可能还是没那么熟,不像蓝岚那样扑过来捏捏抱抱都无所谓,跟被狗子舔了几口的感觉差不多。   郑西阁看得出他有些抗拒,也没说什么,转身去旁边休息椅上拿了球拍递过来,“会打吗?我从头教你也行。”“会一点。”文颂抓了抓拍线,调整握拍的手势,“不过我发球不好看。”   文煜日常运动一般会选择网球或者高尔夫,不常陪他打羽毛球。他都跟着学过一点,但还是喜欢羽毛球更轻盈,偶尔没事会把蓝岚拎过来陪练。   跟职业选手当然没法比,却也远不只是“会一点”的程度。起码是比郑西阁预料的难对付得多。   但他只能当技术流,没法儿打持久战。那点跑步都喘的体质无论做什么运动都是天生的缺陷。玩一会儿就累了,把球拍递给围观多时的人去旁边休息,轮流替换着打。   顺便再纠结一下要不要跟着帅哥去看更多帅哥的事。   不知道秦覃在做什么。他拍了张球场的照片发微信,很快回来的消息也是一张照片。点开来看,是填得满仓满谷的关东煮炉子,靠橱窗的小吧台空落落的,一个客人都没有。   在寂寞地看店。   文颂忍俊不禁,刚想调侃几句,视野突然被覆盖。一条毛巾落在他头上,“跟谁聊天呢这么开心?”   毛巾上带着淡淡的汗味。文颂拉下丢在一边,“我们在这玩,秦师兄在兼职,怪可怜的。”   “你们俩还挺熟。”   郑西阁也把球拍交给了别人,自己坐在他身边休息聊天,“要是你高中时候就认识他,估计就不会这么乐意跟他走的这么近了。”   文颂无端感到闷热,放下手机扯了扯领口,语气不太高兴,“为什么,他高中时犯了什么罪吗?”   “那倒也不至于。”   郑西阁打了个哈哈,看他拉开运动服外套的拉链,顺滑地拉下去,最后一点却被卡在尾端怎么也扯不开,索性单膝跪下去帮他,伸手去碰垂到他小腹的拉链。   “……我自己来。”   文颂本打算直接拉到头顶脱掉,乍见他这样心里一惊,坐在椅子上身体不自在地后仰,连双腿都合拢了。   “有根线头卡在里面。”   郑西阁拿指甲刮出来,扯了一下,另一端还连在衣服上,便不加思索地低头咬断。“行了。”   文颂能想象到两人这姿势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有多奇怪,又不敢乱动,等他的脑袋移开才松了口气。   即使是被人伺候惯了,也觉得很不适应。“你不用……这样。”   “没关系。”郑西阁笑笑,坐回他身边。“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文颂转移话题,“你刚才说,秦师兄高中时候怎么了?”   “他啊。”   说起这个,郑西阁似乎有些不忍。“他高中家里出过事。他妈跳楼的事你知道吗?”   意料之中,文颂表情变了。   刚刚因为羞耻而攀升的热度一瞬间失色,“我不知道。”   郑西阁试探道:“那我还是不说了?”   “……告诉我吧。”   短暂地犹豫过,他仍旧问下去,“你还知道什么?”   郑西阁叹气,“其实我也是听说,但大家都那么说。”   “我们高中学校里面传,当时有人看见秦覃也在楼顶。所以有人议论,会不会是他……推下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9 20:26:44~2021-06-20 09:1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婳婲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你是外地过来上学的。我们这儿知道的人不少, 他家当初出事的时候就有点邪性。”   “秦覃他妈以前是个女明星,在本地小有名气的那种。但没怎么发展起来,因为意外怀孕很早就退圈嫁人了, 之后精神一直不太健全。那病好像会遗传,所以秦覃也……大家都知道, 也就心照不宣吧反正。”   郑西阁语气唏嘘。   “就那样到他高中。放完假开学第一天他没去学校, 听说是母子两个人在楼顶说话, 然后他妈掉下去了……听说他家里还有一只猫, 也被扔下去了。挺那什么的。警察到的时候他还在楼上,楼顶也只有他一个人。”   文颂说,“如果他真的做了错事, 现在应该在监狱里。”   “对, 所以才只是传言。”   “‘只是’传言?”   “其实我也觉得正常人干不出那种事。但毕竟他精神有问题,万一争执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不知道……所以大家才会那么揣测的。”   郑西阁无奈道, “他怎么样其实无所谓, 我也不是为了背地里抹黑他才跟你说这些事。我只是担心你, 跟他走得近会不安全。”   文颂整理外套, 把拉链对齐, 缓缓拉了回去,平静道, “你担心他会把我也推下去吗?”   “……”   与其他人听到这段传闻的反应不同, 他惊慌的神色消褪得很快。只在最初露出讶异的眼神,接下去便没什么特别的感想了,只是静静地听着。   郑西阁能看得出他确实是第一次听到秦覃的身世,可又看得出他对“第一次”听到的事并不陌生。   这样矛盾的反应,只能看得出, 却很难看得懂。郑西阁一时把握不住他的心思,语塞之时听见他说:   “我有时候觉得,言语伤起人来比动手还要可怕。”   文颂见过覃云一面,在某家美容店陈旧的橱窗广告照上。   一个漂亮的疯女人,未婚先孕会承受多少非议,生下的孩子又会在怎样的流言里长大。   即使已经有人不堪重负,摔碎在了地上。那些声音也没有就此停止,反而变本加厉。   是生怕他听不到吗。   “如果有一天,秦覃也从楼顶掉下去。”   文颂一字一句道,“你觉得,应该算是谁推的?”   “……”   并无半点威胁恐吓,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的语气。被他一双清亮透彻的眼睛注视着,郑西阁却乍起了一层冷颤。   气氛凝固了数秒。文颂蓦地露出笑意,仿佛刚才的语气只是错觉,那双浅棕的瞳仁里又透出亮堂堂的暖光,“我只是说说而已,别这么当真。”   他站起身,活动胳膊伸了个懒腰,语气自然地结束话题,“不玩了。我身上都是汗,黏糊糊的难受。得回去冲个澡睡觉。”   “那回宿舍?”郑西阁也立刻起身,“我送你回去。”   他摆摆手,“不用。我不住宿舍,自己回去就行了。”   “那等周末团建,到时候我早上去接……”   “不用。周末我有别的事,得陪朋友去出差两天。”   文颂笑着说,“幸亏你提醒我,差点忘了跟社长请假。也谢谢你的担心。”   “你们玩得开心点。”   **   听进了文颂的话,秦覃决定再给宋青冉发微信试试。   【什么时候回来?请你吃饭】   虽然并不觉得会有用,但死马当活马医。   发完微信去理货上架,等他把晚上送来补货的商品全部安置完,徐加也回到了店里,“辛苦了,下班吧。”   临走前秦覃再拿起手机,微信里已经多出了两条回复。   【你他妈!】   【欠我一顿麻辣香锅!!!】   “……”   居然还真就这么简单?   秦覃回一句,对面恨不得再丢过来十句,消息提示音叮叮咣咣一阵响,震得手掌发麻。   叨叨怪卷土重来。   他欣慰地发消息给文颂汇报情况。   【宋青冉变正常了】   没想到对面直接打电话过来:“你下班了吗?”   “刚离开店。怎么了?”   “过来我这里! 我现在就要见到你!”   “……”   “如果你现在过来,我周末就陪你去出差。”   语气十万火急。出不出差的暂且没工夫想,秦覃以为他又遇到了上次蓝岚那回事,马不停蹄地赶到小区楼下。   楼下一派和平,半个人影都没见。再打个电话他才穿着睡衣跑下来,也不像是受了什么欺负的样子。   文颂郑重地看着他,开口打了个喷嚏。   “……”   秦覃忍住没笑:“干什么?快说。”   文颂揉着鼻子打量他头顶,像是在衡量他有多高,“你弯腰,蹲下点。”   秦覃不明缘由,仍旧朝他低下了头。被他伸手按在头顶,轻轻地摸了摸,口中念念有词,“乖,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   两秒钟过去,他满意地松开手,“行了,走吧。”   秦覃也摸了摸自己的头,就好像刚刚被他放了什么进去,“叫我过来……就为了给我下了个咒?”   “我心里不痛快!不过看你一眼就好多了。不用问为什么。”   他认真地叮嘱,“秦覃,你记住,如果以后再有人说你不好,你就来找我。”   “你要帮我教训回去?”   “打架我是不行了……但是我可以夸你!夸到你高兴。夸到你明白别人说的都是屁话,夸到你知道自己是个很棒的人为止。”   别人说多少你的不好,我就说多少你的好。   秦覃:“……为什么?”   “都说了不用问。”   文颂说,“我愿意。”   **   他倒是心里舒坦了。   秦覃稀里糊涂地受了一顿抚慰,回去琢磨他发癔症般的行为,琢磨得半夜睡不着觉。   他干了什么。   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大半夜叫去就为了摸一下头?   十万火急的原因竟是想看我一眼?   不对劲,很不对劲。   秦覃翻来覆去没睡着,为这么些莫名其妙的事睁眼到天亮,才终于琢磨透了。   他怎么那么想当我爸爸啊。   说不上是感动还是不满,秦覃不明白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了搞清楚最近的不对劲,在出差之前斥巨资主动去了趟段医生的咨询室。   段医生当然非常欢迎,耐心的听他诉说了自己的新症状。   他觉得自己不太正常,但又跟从前的病情不太像。之前的情绪在躁动和郁闷两个极端,现在却好像总是能感受到两者混在一起同时出现。   他十分坦诚,段医生听完沉思片刻,“是短时间内迅速切换吗?”   “好像不是……是融合在一起,感觉很复杂,不是单独的任何一种。”   秦覃补充道,“但并不算痛苦,只是感到困扰。”   “其他呢?还有什么别的症状吗?”   秦覃犹豫了一下,继续坦诚,“我记得服用抗抑郁类药物本来应该会使性冲动衰减。”   段医生很快领会到:“你是说最近勃起次数异常增多?”   “……”   “躁期中是有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不是在那段期间,是正常生活里,就是最近。”   “最近吗?你看起来状态确实不错。”   可能性一一否定,段医生也被问住了,征求更多线索,“具体在什么样的场合?”   秦覃回忆:“在地铁上,学校里,湖边,医院……还有路灯底下。”   “听起来很分散。还可以更具体一点吗?比如去那里是为了什么,和什么人去做什么事。”   “那就是……陪一个小师弟去玩的时候坐地铁,学校里去接一个小师弟下课,在路灯地下陪一个小师弟散步,跟一个小师弟去游湖,还陪他去了医院……我还去过他家里。”   范围实在太广了。秦覃深感自己只是陷入了自以为的正常生活,其实一直都被这些新症状困扰着。真是病得不轻。   医生沉默片刻:“这些小师弟是同一个人吗?”   “当然。”秦覃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新症状’,可能只是因为……”   段医生轻咳一声,难得露出调侃的笑意,“是因为,你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今天怎么一直登入验证失败   吓得我以为被封号   嘤一个压压惊   大家晚安   嘤!   感谢在2021-06-20 09:16:21~2021-06-20 21:1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eekaboo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那一瞬间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慌张而羞赧, 正是一个青春期的大男孩在提起心上人时会有的反应。   段思思甚至感到欣慰,微笑着说,“没关系, 你当然可以有喜欢的人。如果觉得不自在,不要把我当成医生, 当成一个朋友来聊天就好了。”   “我也很好奇, 你的小师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叫什么名字?”   秦覃眼神闪动, 停顿许久后才出声,平常叫惯了的两个字,在唇齿间融化成呼之欲出的滚烫, “他叫……文颂。”   段思思神色温和, 将他说起文颂时的神情尽数纳入眼底。   大约两年前,他曾有过一次这样的神情。   应该是他高三那年, 在网上结识了一个很聊得来的朋友。因为经历过一次严重的幻觉, 他来做心理咨询时非常迫切, 甚至还请求她用私人账号去检索那个网友是否真的存在。   得到证实后他才放心地坐下来说话, 握着手机如同得到命运馈赠的宝物, 言语中透露出的幸福, 与当下并无两样。   段思思耐心地听着。他甚至连说到后来的情绪变化都是一样的:在某一个节点忽然意识到自己沉浸在愉悦的话题里,语气一落千丈, 不再继续欢欣地叙述, 只潦草地收尾,低声地问,“那我应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段思思心中暗自叹息。   躁郁两种状态往往是紧邻而来的。她的病人们在狂躁状态中短暂得到了异常高涨的幸福感,但很快就会被接下来抑郁的丧失感完全击垮。大起大落中比起单纯的抑郁更加折磨人心智。   因为长期以相同的模式循环,很多病人都会出现类似的状况:他们习惯了这样紧密关联的得失, 会将正常出现的情绪也与之混淆,认为快乐之后紧接着一定是无尽的悲伤。   即使并不在病程里,在收获了生活给予的惊喜时,他们也会因为惯性而立刻生出丧失感。来不及像正常人一样享受愉悦,就已经条件反射般提前坠入了丧失的绝望当中。   “或许我们不应该称它为‘问题’。”   段思思说,“毕竟我们今天聊天的内容是你喜欢的人,而不是某种疾病。”   “但我还是……我想知道应该怎么做。”   “这要看你自己。你的感情是属于你自己的,当然由你自己来决定怎么做。或者跟其他朋友聊聊天,问问他们的意见?最重要的是,要把它当成每个人都可能会有的经历,而不要看成某种特别的‘问题’。”   段思思笑道,“偷偷告诉你,其实我也没什么恋爱经验。但如果有需要,还是可以帮你分析进展提提建议的。”   这段谈话在今早出门之前无论如何都意料不到。秦覃走出办公大楼,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咨询室所在的楼层方向,晃了下神。   好像自己从那里带走了什么,又把什么东西留在了那里。   文颂的微信也在这时候到来。   【我收拾好啦!你还不来接我吗】   今天中午的航班去外市。他刚好早上抽空来一趟咨询室,原本以为只是常规聊天,结束后接着就去工作也不耽误事。这会儿却很想回家,推掉所有工作所有邀约,躺到被子底下睡到天黑。   连带着,竟然头一回生出了不想再见文颂的念头。   秦覃在路边站足了五分钟。曾经在书上看过某种说法,人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会改变接下来的人生方向,有些只改变了细致末节,有些却会导致人生向另一个方向发展。只是在重大选择的路口,人们往往自己意识不到。   萧瑟秋风里,天色阴沉。行人往来匆匆。他却静静地站着,看着对面的人行道提示灯一次次地变换循环,清晰地觉得自己就站在那个路口。两条不同方向的分叉,各自沿途会遇上些什么还不得而知,唯一望得到的是一条路上有文颂,一条没有。   直到绿灯亮起,一切如旧。   【这就来】   **   嫌弃了飞机餐之后,文颂在机场便利店里获得两盒pocky的投喂,去酒店的出租车上吃了一路。   跟着秦覃最大的好处是从不会饿着。文颂时常觉得如果他有弟弟妹妹,应该也是像这样操着老父亲的心去照顾。毕竟家里的长辈都指望不上,也就只能靠哥哥拉扯。   再往下想就要破坏出门来玩的愉快心情了。文颂及时打住清空头脑,跟着他来酒店前台办入住,听前台小姐姐报完房间之后,秦覃说,“再开一个房间。”   文颂一愣。   “我不能和你住一个房间吗?”   这次来的机酒都是由主办方报销的,本来不用多花钱的。秦覃却说,“住一起不方便。”   就这么两天,能有多不方便。   文颂向来挑剔都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却被他有意地往外推,合理怀疑他是在打击报复。   虽然上次拉着他在家里留宿的时候让他睡沙发了,但那是因为家里只有卧室有一张床,“标间里不是有两张床吗?我们一人一张,又不用挤一起睡。干嘛还要再多开一个房间啊。”   前台小姐姐也附和道,“对,其实如果只有您两位一起住的话,就不用再……”   “再开一间给他。”秦覃打断道。   “……”   房卡居然还是连着号的。上楼的电梯里两人全程无话,等找到房间,秦覃伸出手打算刷卡开门时,文颂挡在门前,不满地看着他,“什么意思啊,嫌弃我。”   “……不是。”   秦覃这时候才解释,“待会儿他们找我去工作,房间会有很多人来来往往,动静太烦。这两天都是这样,你会休息不好的。”   倒也算是有理有据。但文颂总觉得是他精心编撰的理由,说不定刚才上楼的电梯里他一直没出声就是在编这个,不然干嘛不在前台的时候直接说。   “可我住你隔壁也一样听得见动静啊。”   “总会好一点。”   秦覃说,“有事随时叫我。下午我去上课,晚上回来带你出去玩。”   “……”   他说完就打开门直接进了房间。文颂被关在房门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气不打一处来。   辛辛苦苦飞了一千公里来陪他,居然连跟我住一个房间都不愿意。   文颂不高兴地刷卡开了隔壁的门,进屋后甩手关门哐地一声巨响,整个走廊都听得到他这脾气。   秦覃站在门口的的洗手间镜子,正掬水往脸上泼,被这声震得手一抖:“……”   “莫名其妙啊他!”   进屋后把旅行包摔到窗边的软椅上,文颂连行李都没有收拾,趴在床上跟蓝岚告状,“他自己非要带我来的,结果到了这又不许我跟他住一个屋里!”   “……”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蓝岚前一晚玩到凌晨还没睡醒,被他一个电话叫起来脑子还迷糊着,边听边打呵欠敷衍地回,“那谁知道,可能犯病了吧。”   “……”   “等会儿。”蓝岚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把你带哪儿去了?”   文颂发了自己的定位,“他有个秀场的工作。好像是秋冬时装展之类的……啊也不知道,反正本地挺有名的品牌商吧。”   “好家伙昨天我们还一起聊天吹水,今天你就千里之外了。”蓝岚很意外,“你不是不爱出门吗,回趟家都痛苦得不行,怎么也愿意跑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玩了?”   “我又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也不是为了玩,是为了陪他啊。”   好不容易出趟远门就为了陪他工作,结果一落地就被嫌弃了。过河拆桥也不是这么个拆法。   真是枉费了来的出租车上还在心里夸他,果然是吃人家嘴软。   “不跟你说了。”   越说越气,文颂挂掉电话,揪着床头的枕头锤了两下,发现没有殴打家里的秦秦顺手,又气闷地丢到一边。   本来想秦覃除了去工作的时候,其他时间都可以待在一起也不会太无聊。没想到跑了这么远来,居然还要一个人待着。   不让住一个房间也就算了,居然连门都不让进!   好怪啊他。   文颂回想刚刚开门的时候,秦覃好像一进去就把门关上了。   为什么不让进啊,难道房间里还有别人?   想到这才来了精神,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去隔壁敲门。   卫生间就在门口。听见有人敲门,里头水声骤停,“谁?”   “我充电器忘带了。”   “……”   文颂耐着性子等了半分钟。等门打开一条缝,拿着充电器的手伸出来,他别说接,连看都没看一眼,瞅准机会利落地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秦覃被他冲得一个趔趄,绊倒在床上浴巾差点被扯掉下来,“……干什么?”   “来查房!”   文颂趴在他身上左看右看,“查一查你有没有在房间里窝藏小情人。”   作者有话要说:  左看右看x   往下看   *   来唠!   先嘤为敬   今天太不顺了郁闷一整天   电脑坏了拿去修   没有码字也莫得加更   明天再努力吧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6-20 21:12:33~2021-06-21 21:1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与谁同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房间的格局跟隔壁一样, 旁边另一张床上被子平铺着,只丢了两件t恤,没见藏匿可疑的人影。   文颂心想要不要走完一整套流程再检查一下窗帘后面, 衣柜里和床底,念头只转了转就放下, 懒得起身费那个劲。   他本来也不是真的为了找小情人才闯进来的。   秦覃见他这样胡闹居然也不生气, 话都没一句, 推开他去拿另一张床上的衣服往身上套。   劲儿倒是挺大, 文颂被推得在床上滚了半圈,刚刚被躺过的地方吸到了他身上的水珠,还避开潮湿的被单, 捧着脸看他更衣。   还没有去秀场就先看到了帅哥的腹肌, 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秦覃不喜欢香水,身上很少带什么香味。也就只有刚刚冲完澡的时候, 酒店里香氛沐浴露的味道还氤氲在他身上, 被身体的热度蒸成属于他的味道。   同样的香味, 以不同人的身体作为载体, 散发出的味道也是不一样的。文颂难得嗅到香喷喷的秦师兄, 揉了揉鼻子在背后悄悄朝他吸气, 吸气。多吸两口品一品。   这家酒店挑沐浴露的品味还不错。待会儿回房间也用起试一试。   眼看他换好了衣服却迟迟没有转过身来,文颂又不乐意了。   “秦覃。”   他说, “你要是实在不想看见我, 那我就让蓝岚来接我回去了。”   “……不是。”   “那是什么?”   他没宋青冉那么好的耐心,为着一点事能忍得住十天半个月都不开口。他不行,前一分钟的问题恨不得下一分钟就得到答案,要不然也不会每周追更都等得那么抓心挠肝了。   秦覃怎么会不知道,这么躲着不是办法。   可光是“知道”谁不会?落到自己身上才觉得无计可施。   他用力抿了一下嘴唇, 像是把呼之欲出的话咽回去,换一句别的出来,,“我只是……紧张。”   早知道会这样,今天上午就不应该去见段医生。从她那里出来之后再见到文颂的感觉简直能把人逼疯。   明明是平日里每天都见到的脸,现在却不敢多看一眼。   因为得到了确实的诊断,从前和现在心里所有嘈杂纷呈的情绪全都汇成同一个声音。由此再混乱再无措再难解的情绪都不用药物来治疗,原来通通都可以用同一个解释,就豁然开朗。   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   原来我喜欢他。   秦覃不敢看他,也不敢和他说话。   每多看一眼,心里的声音就再重复一遍,以震耳欲聋的分贝,让他根本听不进文颂在说什么,理智都用来压碎涌到喉咙的短句,生怕下一秒就会冲出来。   文颂认真思索一番,顿时明白了。“是因为明天的工作,太难了吗?”   “……”   秦覃低低地嗯了一声,“我……是第一次上T台。”   虽然比起从段医生那受到的冲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好歹也是有的,不算撒谎。   之前的工作都是平面拍摄,到秀场走台还是第一次。听楚楚说是国内有名的品牌秋冬新品发布会,费劲辛苦才终于接洽到的资源。他对时装基本没有了解,就冲着钱多才接的,毕竟去段医生那一次都得斥巨资,平常买药的钱也花销很大。   但从外面看,这是一般刚入行的新人很难争取到的好机会,多少报酬都不要紧,许多新人就指着它打开品牌方的渠道,当作今后在行业内出人头地的金梯。   文颂来时闲着无事就拿手机搜了,也知道是在国内有影响力的秀。   原来他焦虑的时候是这样的啊。   怪不得他今天一直话很少,说话的语气也僵硬,像个机器人似的。   “要不要喝点水?你想喝苏打水吗?我去帮你买。”   “不喝。”   “那睡一会儿?你躺下!我帮你盖被子。等他们来了我叫你。”   “不……不用。”   看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情形,估计也不会喜欢靠聊天来缓解紧张了。   文颂叹了口气,“那我能不能在这里待一会儿啊。保证不吵你,你就当我不存在。”   “……”   “等你走了我就回房间,保证不乱动你东西。”   他趴在床上无聊地翻滚,“你就让我在这一会儿吧,我实在不想一个人待着。”   他需要我。秦覃想。   是他需要我,不是我要他留下来的。   “晚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课。”   长久的沉默后,秦覃终于转过身,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可能赶不上吃晚饭。你先点外卖垫垫,晚点还想出去的话,就等我回来去吃宵夜。”   总算不再不由分说地把人赶走了。文颂侧躺在床支起个脑袋,似笑非笑,“提到吃的你的话就忽然变多。”   “……”   “晚餐要不要给你也留一份?如果我点外卖的时候你还没回来的话。”   “不用。或者你如果想自己先出去逛逛……”   “别,我不想一个人出门。”   躺得有点困了。他翻身扯着被子往身边堆了堆,舒舒服服地垫着背,打了个哈欠,“就在酒店里,等你回来。”   **   等到楚楚过来接,两人各守一张床都睡着了。   文颂平常就是走哪都能睡的作风。秦覃却几乎不怎么睡觉,是被门铃声吵醒才发觉自己睡着了。   大概是上午精神紧绷一直消耗着,听到那句“等你回来”之后放松下来,被疲惫感勾出了困意。   他起身开门的动静吵醒了文颂。迷糊着一双眼离开枕头,去床头柜上摸眼镜,还没戴到脸上就听见一声娇嗔的惊呼。   “这是哪里来的弟弟?”   “……”   弟弟爱好者八百米冲刺到床边,“应该不是这次来走秀的艺人吧?”   说话间她的手已经隔着被子摸到了大腿上,向下游移像在测量骨骼。文颂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后才反应过来她那句话,似乎是在说他腿短:“……”   “是我同学,陪我一起过来玩两天。”   秦覃无奈地拉开她,“我经纪人楚楚。”   “您好……”   “你好呀~小朋友今年多大?”   “……”   还有意料之外的人也带着助理进了房间。文颂在身后的床上衣衫不整的被捏揉脸蛋。秦覃一时间顾前不顾后,只得站到她身前挡了挡,不自在道,“你怎么也来了?”   覃琳啧了一声,“听听这是什么话,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   听到“长辈”两个字,文颂也奋力挣扎着冒出个脑袋,刚从那些五彩斑斓又尖锐的长指甲之间逃生,下一秒又被困在楚楚波涛汹涌的胸前,只能用意念询问这是谁。   秦覃接收信号:“这是小姨。”   “……”   在被那两坨雪白的软肉闷到厥过去之前,文颂终于被放开,艰难地喘气,“小,小姨好。”   覃琳习以为常地嫌弃,“你适可而止一点。”   楚楚哈哈大笑,刚做好的美甲随着手指的弧度在空气中意犹未尽地抓了一抓,“太可爱了嘛。”   文颂原本以为秦覃说的有人来接会是一大波帅哥浩浩荡荡地过来叫他去工作,还很期待来着。   没想到来的是这么两位,一瞬间乖巧地在床边坐正,又扯了扯衣角,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秦覃洗把脸醒神,很快准备好出门。楚楚说,“这个我就先带走了。”   覃琳朝床上抬了抬下巴,一挑弯眉,“这个你不要?”   文颂:“……”   “暂时存档,我可不对未成年人下手。”   她爽朗地笑起来,甩了一个媚眼当成“存档”的凭证,挎着秦覃的臂弯摇曳生姿地走了。   “她先带秦覃去上课。明天第一次走台,有很多训练要补。”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覃琳随意地坐在床边。“时间紧,今天大概要练到半夜才能回来。”   文颂坐姿收紧,语气越发乖巧,“我不会打扰他的。”   覃琳嗤的一声笑了,“不用这么紧张,好歹你也叫我一声小姨了。我也没她那么浪,对比我小的都没兴趣。”   “嗯我知道,我,我不紧张。”   “……”   如果说文颂生平头一次有害怕什么人,应该也就是现在了。   秦覃身边的长辈怎么也是奇奇怪怪的。冲上来就动手的那位也就算了,旁边坐着的这位明明是个大美女,没有说过分的话也没有动手。但比刚刚那位还可怕。   好像会吃人。   连带着感觉到她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都觉得好像是在琢磨从哪开始吃。   文颂很想念秦覃,很希望他这时候回来把自己也带上一起去上课。   “琳姐,楼下车准备好了。”   小助理这时候也跑进来,百褶裙的裙边在大腿上蹦跶,活泼娇俏。“现在去棚里吗?”   “知道了。”   覃琳婀娜起身,刚迈出一步,又回眸瞥向还在发愣的年轻人,眼波流转潋滟。   “走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我又活了   码字加更从今天开始! 第41章   等不到秦覃来救了。   她那眼神里带着“你好自为之”的buff, 震慑于无形。文颂不敢拒绝,只得拎起外套跟着他们往外走,脚步悲壮得仿佛是被挟持要去洗洗下锅。   小助理看乐了, 走在他身边笑着说,“我们琳姐就是气场比较强大, 人很好的。我叫应春。”   “你好……我叫文颂。”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 行事却干脆利落, 在说话时就已经把自己的微信伸了过来。文颂加完了好友, 才听见她说,“你跟秦覃是同学?诶呀,时间过得真快, 我儿子明年高考也要考C大了。”   “……”   并不是小助理, 而是助理阿姨。   文颂在震惊中重新打量她,“完全看不出来。”   她个子不高, 身材小巧玲珑, 圆脸齐刘海, 穿了一身粉色的j k套裙, 笑起来又是月牙眼, 乍一看也就二十来岁的模样。   怪不得总感觉被牵着走。前前后后三个女人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 轮番拿捏他一个小年轻还不是信手拈来。   “哈哈,也没有啦。”   她朝路边的车辆挥了挥手。司机会意, 往前开了一段来接, “上车吧。”   覃琳坐进副驾驶。文颂拉开后座的车门,“我们这是去哪儿?”   “下午有棚拍,琳姐说过去看看。”   应春其实不太明白覃琳要把这孩子也带去是何意图,但并不多说什么,只老练地安排, “你就跟我们一起去随便转转。毕竟是年轻人,自己在酒店也待不住的嘛。”   巧了,他就是那爱待酒店的年轻人。   一觉醒来,稀里糊涂地跟陌生人坐在陌生的车辆里去陌生的地方,也是人生头一遭了。   车窗开着,深秋的冷风不停往里灌。文颂坐姿僵硬,默默地穿好外套,这时候才发现袖子长出一截——他蹿过去查房的时候压根没穿外套。拿的是秦覃的外套。   不知道秦覃被拿捏得怎么样。   想到他或许也被楚楚“挟持”着去上课,文颂生出些天涯共此时的命运感,对眼下被安排的处境倒也没那么抵触了。   “我记得秦覃在读的是金融系吧?你们是同班?你看起来有点显小。”   “不是,秦师兄大二,我是大一的。我们也不是一个专业。”   “不一个班?那是怎么认识的?”   “是因为我们寝室分在一起,混寝。”   “这样呀。”   覃琳在前面没怎么说话。应春知道她肯定听着,继续笑着跟文颂唠家常,“你今年刚上大学,感觉怎么样?听你讲话应该不是C市人,大老远的上学会想家吧。”   “还好,秦师兄很照顾我。”   文颂腼腆地推了推眼镜。问什么答什么,仍旧是那副温吞到有些迟钝的模样。白净斯文又好说话,看起来就是个软性子的小男生。   覃琳看在眼里,下车后注意到他身上的黑色外套有些眼熟,“秦覃把这件衣服送你了?”   “啊?没有,是刚刚离开酒店的时候我随手拿的。”就扔在床尾,他没顾上想,拎起来就走了。   居然被一眼认出来,文颂摸摸已经起球的袖口,略微不安,“是很特别的衣服吗?”   “那倒不是。”覃琳说,“是我店里的衣服。”   “……”收回起球那句。   “三四年前的老款,他从高中穿到现在。”   文颂又往身上摸了摸,露出个乖巧的笑脸,“穿起来很舒服。”   覃琳的服装工作室风格跟她本人很不一样。身上这件外套乍一看有点像学校里的制服,今天拍摄的场地里,模特们也都穿着白衬衫和格裙,外套要么软糯可爱,要么也是西装领的制服风。   表面上是高挑冷艳的大美女,实际上自己设计的jk全是萌妹子款。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御萝双修。   文颂想象不出小姨穿jk是什么样,也不太敢想,目光沉浸于满场的双马尾和白丝,还挺享受。   覃琳也是为了明天的秋冬新品发布会才来这,碰巧自己店有拍摄,顺路过来视察,看了几套片子之后没什么问题,让助理去楼下的饮料店给大家买下午茶。   文颂跟着看了美女姐姐还蹭吃蹭喝,逐渐也觉得确实比窝在酒店里睡觉玩手机要有趣些,捧着奶茶甜甜地说谢谢。   覃琳还问这批拍摄的样衣看起来效果如何。文颂不好意思道,“我不太懂这些……只看得出颜色不一样,都很好看。但是款式好相似。”   “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应春笑着掀动裙摆,“这不,现在入坑了就买到停不下来。少女心永不停业。”   文颂也笑,“很好看啊。秦覃好像也给他女朋友买过,应该女孩子都很喜欢。”   “是不是紫格那件?他就是从我们店里买的。”   文颂心中一动,放下奶茶去翻样衣底下的吊牌,就是他开学时苦等了一周的那家小众定制。   原来如此,真是兜兜转转。   “这么说你见过他女朋友?我们跟他打听可从来都没得逞过,好奇得很。”   “我也没有见过……不过现在已经是前女友了。”文颂可惜道,“裙子也没有送出去。”   希望不是因为缺了这件礼物才分手的。   “怎么没送出去?”   覃琳突然插话,语气微冷,有些不满,“她看不上我的衣服?扔了?”   “没有扔没有扔。”文颂连忙请小姨息怒,不假思索道,“还好好的在我衣柜里。”   “……”   两位长辈的眼神微妙起来。   文颂自己也觉得这话不太对味,又苍白地补充解释,“是他本来要送给女朋友的,然后因为一些原因被我拿错了……总之就是他说不要了!所以就一直放在我那里。”   说来话长,越描越黑。   到底是长辈,这么几句就够了,不用再往下追问。   覃琳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会儿,余光里是正在摆动作拍照的小模特,忽然问,“你想不想去试试?”   “试什……我?”   意识到她在说什么,文颂咬扁了吸管,多多少少要脸红一下应个景。   啊这,这不好吧。   ——心里在蠢蠢欲动。   “那我……试哪件?”   **   秦覃度过的下午便完全是另一种风格,和惬意悠闲都不沾边。   楚楚带他来的是专业辅导班。这位阿姨好像生怕埋没了他,为他联系工作很费心,还经常趁着介绍工作给他发些问候的微信——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些问候的语气有骚扰的嫌疑。但联系到的工作却是一次比一次有质量,帮他在行业里迅速地展露头角。   但之前积累的那些经验,用来应对这次工作是远远不够的。明天的走秀是现场表演并同步网络直播,和之前的平面拍摄后期还能修图比起来是完全不同的难度。不是只要穿上时装,上台走一圈回来就完事儿那么简单。从定点到走路的姿势,甚至摆臂的幅度,步子的长短节奏都要一一修正。   一起补课的几个新人模特也是都为了明天的秀,为求速成来训练。从进到教室大家互相高兴地寒暄,到面色凝重受挫沮丧地不想聊天,中间不过一个小时。   “重心前倾膝盖放松!用你的胯带你的大腿,大腿再带动小腿,不要走得那么僵!重来。”   和站在镜头前拍照不同,一旦动起来,身体的协调性和整个人的神态气场都会在长长的t台上暴露无遗。   小班课的老师是专业的t台前辈,教课相当严格,一遍一遍地要求,“要仔细听音乐!找好轻重节拍跟着音乐的节奏,走对……放松地走,不能死板。”   他的视线落在秦覃身上,稍显满意。   虽然还是看得出稚嫩的痕迹,但比起其他几个走得像和音乐打架的,已经算是走得很从容了。   移开视线后,他的声音又严厉起来,“目视前方!同时可以适当地向两侧观看,跟观众眼神交流,注意神态!”   “神态是要配合服装设计的主题去调整的,时间紧,专业知识来不及教你们了。明天的秀上就统一都冷着脸,听懂了吗?要把自己想象成高岭之花,在心里默念我很贵,我很贵……不要笑!走成这样你们还笑得出来?”   休息时间,老师不客气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吐槽,现在的秀只知道选脸好看粉丝多的新人,一点专业素养都没有就走台,“到底还是术业有专攻。就这么点时间,你们也别想着能练得多了不起了,等明天上了台,能把基本的步调稳住就谢天谢地。”   教室里当着面大家不敢有怨言,洗手间里可是唉声叹气抱怨声一片。   秦覃什么也没说,站在镜子前把额发往后拨,露出额头的伤,揭下被汗浸湿的创可贴。   “干这行你怎么能让脸受伤啊。”   身边有人看见了,开玩笑道,“得给这张脸买个保险才行。”   秦覃弯了弯唇角,原本不打算接话,听见他接着问“怎么才能像你一样轻松地踩在鼓点上”,斟酌了一下才委婉道,“我本来是个写歌的。”   “……打扰了。”   生活不易,被迫多才多艺。   新的创可贴装在口袋里半天,都已经捂热了。秦覃撕开纸膜,调整角度贴在已经结痂的创口上,望着镜子里自己生疏的动作,晃了下神。   文颂立下誓言要对他负责,每次帮他换创可贴都会朝他额头上轻轻吹气,吹完了还得再叹一声。搞得每次换创可贴,都要先痒一下,再听见一声叹气,才算完工。   眼下自己动手居然还觉得缺点意思。秦覃无谓地朝玻璃上呵了口气,慢吞吞地擦干净那一小片白雾,疲倦地想着文颂这时候在干什么。   大概在酒店的床上无聊地打滚吧。   他今天一整天躲避的意味都很明显,文颂也很明显地察觉并感到不高兴。   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要怎么办?应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还像以前一样相处吗?   秦覃想不明白,倒情愿人们所谓的“喜欢”也是一种病。如果开点药就能解决问题,也不用像这样烦恼了。   天色渐暗,晚饭是肯定没法回酒店吃了。他原本要走出洗手间去继续训练,想想又忍不住留在原地,抓紧最后两分钟的休息时间拿手机发消息回去,一边打字一边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其实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明明下午就已经嘱咐过了,为什么连吃顿饭也要这么操心啊。   “喜欢”也太可怕了。   他发完了消息,抬头再次望向镜子,本以为会看到一脸愁容,却不料眼角眉梢居然都挂着笑意。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喜欢”真是……太可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左思右想   还是卡在甜甜de段落叭   大家晚安   mua! 第42章   “你怎么还在这发呆啊!快过来, 待会儿老师又要骂人了。”   秦覃应了一声,收起手机,被催促着脚步回到了练习室。   一室新人都是年纪相仿的大男孩。天南海北的聚到一起, 即使彼此间都是第一次见,随意聊几句也能很快地打开场面。   今天之前谁也不认识谁。在其他人眼里, 秦覃也不过只是个长得帅话又少的同行。在此基础上不卖弄也不作妖, 一看就是来打卡上班的勤勤恳恳打工人, 更令人心生好感。   秦覃对这份工作本身算不上有多喜欢, 但比起在C市活动,来陌生的环境里跟陌生人一起工作反而自在很多。是个出差爱好者。   和这群同龄人在一起也比在C市放松随意,但不知是否错觉, 他总觉得一群人里有道似有若无的视线时不时的停顿在自己身上。   “下班一块儿去吃宵夜?听说旁边有家club评价不错。”   “去蹦到凌晨再拿酒透一透早上直接去彩排么?哈哈哈。”   “可以啊!累了这大半天不得提提精神嘛, 不然明天有心情怎么干活。谁来?算我一个。”   “……”   “我先回去。”秦覃主动退出,“还有人在等我。”   身边一圈人面面相觑, 不约而同地发出揶揄地笑声, “归心似箭, 家里管得挺严啊。你住本地的吗?”   “没有, 跟你们一样上午飞机来的。”   “好家伙, 还是陪着飞过来的, 挺粘人啊。”   “……”   秦覃莫名私心作祟,只笑了笑没有解释, 听他们挤眉弄眼地一唱一和, “行了行了,放人家走嘛。”   “咱们去蹦迪是玩儿,人家回酒店也是玩。谁羡慕谁还不一定呢。”   “别玩得太过火明天耽误了彩排就行~”   “你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   “明天见。”   他没再参与接下去的午夜话题,收工了独自往外走,离门口不远时听见背后响起一声“喂”。   “你叫秦覃是么?”   带着刺的语气, 让练习室里剩下的其他人一瞬间安静了。众目睽睽下,他皱眉转身,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上带着冷笑,细长的眼睛盯紧他舔了舔嘴角,如同吐出淬毒的信子。   “跟你那个婊/子妈长得还真像。”   **   晚上回到酒店,文颂终于得空自己支配时间,悠闲地点完外卖,去用隔壁同款沐浴露洗个澡。   半小时腌渍入味,他从浴室出来认真地闻了闻自己,想比较这香味跟秦覃身上的有什么不一样,却悲哀地发现已经忘了下午嗅到的味道是什么,只留下个好印象。   看来只能等同时洗澡再现场过去闻才行了。   不知道秦覃什么时候才回来洗澡。   刚刚收到他的消息,说老师大概要拖堂。跟在学校里可以随便摸鱼的课程不一样,他今晚应该没有时间看手机,文颂只回“知道了”便没再打扰,吃过晚饭后翻看下午拍的照片,沉浸“真不戳”的自我欣赏里,甚至为只有自己看到而颇感惋惜。   朋友圈是不敢发的……发个微博会不会被举报封号?要不单发给小黑粉一起欣赏?可万一让人家误会是想约p就不好了。   有好图没处分享真是人生憾事。文颂在列表里犹豫了一会儿,忽然眼前一亮,分享给了程识。   【x10:不错子!!】   【x10:白丝yyds!你穿粉色很好看诶】   【温水送服:[表情包]】   【温水送服:乘十老师之前也穿过对不对】   【x10:嘿嘿只有几次啦】   【x10:对了,最近线稿练得怎么样?】   糟了个糕。文颂心虚起来,支支吾吾半天才惭愧地承认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没有坚持每天练习。   【x10:哈哈哈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问问,不是真的老师检查作业】   【x10:你画得开心最重要,如果因为强迫自己练习反而把兴趣磨灭就不好了】   温柔的乘十老师才是yyds。   分享了照片,听说下个月C市的漫展程识也会来参加签售,又约定了到时候再见。文颂心满意足,聊完天倒在床上无所事事地翻漫画。没怎么看进去,分心留意着门外的动静。   没有开电视也没开灯,房间里很安静,隐隐听得见夜雨声。他盯厌了屏幕,丢开手机下床,跪在窗边的软椅上拉开窗帘往外看。   街道上行人寥寥,路灯昏黄,映出雨丝稠密。窗户开一条小缝,湿润的空气沾染了晚秋特有的气味钻进房间,又湿又冷,让他接连打了两三个喷嚏。   这里好像比学校还冷。秦覃被楚楚带走的时候只穿了件T恤,什么都没拿,两张房卡都在他这儿。唯一的外套此时正压在他膝盖底下。   他关上窗户,打开空调开暖风,选了个合适的温度先把房间预热,又回到软椅上,继续趴在窗台望着楼下夜雨中的灯光走神。   无人的街道比白天更加美丽,看得人心里也趋于静谧。他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等过谁,有种忧愁又浪漫的错觉。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他突然想给文煜或外公打个电话,但不确定他们是否已经睡着了。蓝岚立誓要在这学期结束前找到新欢,最近夜夜笙歌,根本都找不到人。一时间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他并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大多数时候都能从独处中获得乐趣,但偶尔也会对孤独感到畏惧。   如果身边总有那么一两个人陪着,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需要就能拎出来陪着,就好了。   秦覃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文颂兀自叹了口气,蹲在椅子上揪着外套袖口的小毛球解闷。揪完了一只又换另一只,居然有点上瘾,摸摸索索找别的能起球的地方时,听见手机在床上震动了两声。   他立刻丢开外套跳回床上,可惜消息并不是来自秦覃。   【郑西阁:社长刚刚宣布明天的团建取消了】   【郑西阁:人凑不齐……这周大家好像都有事要忙】   【郑西阁:你那边怎么样?】   文颂倒在床上寂寞地躺平,无精打采地回复。   【还好啦】   【在玩吗?】   【在等我朋友】   【那你现在有空聊天吗?有人托我问你点事】   【嗯你说】   【你跟林柚柚关系好一点,有没有她的电话号码?我有个同学想认识她】   要牵线啊。   电话号码有倒是有。文颂缓缓起身,握着手机稍加思索,没有立刻给出去。   【怎么不给他推微信?你也有柚柚的微信啊】   【我推了……他说加了人家姑娘一直没给通过,主要不认识他】   既然是不认识不想加的态度,干嘛还非要纠缠人家电话号码。   郑西阁的消息又传来。   【我也是受人所托,主要跟这哥们儿关系不错,看他实在好几天都惦念着,有心认识,就来替他问问走个流程,你要是没有也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   还挺诚恳。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文颂便也帮着走个流程。   【那我直接帮你问问她愿不愿意给吧】   【!靠谱】   女孩子晚上都要睡美容觉的。他试探着发了张表情包,没想到对面秒回。   【我在!你们想吃宵夜吗?走起!我可以!让我请!】   【……不是要宵夜啊哈哈哈哈】   【你先冷静,我们都不在学校啊今晚是吃不到了】   【唉我总惦记着想起码要请你们吃顿饭】   【那找我是有别的什么事?】   文颂把方才被拜托来牵线的事跟当事人讲了一遍。林柚柚的反应和他意料中所差无几,的确不太愿意。   【快别提了,我跟前男友刚分手,对男人已经失去了欲望】   【现在就算是比秦师兄还帅的大帅哥过来跟我告白,我也只会用这腐朽的声音喊出一句:放了我!】   “……”   文颂望着屏幕乐不可支,总觉得这姑娘分了手之后比之前还有趣得多。   【那我就帮你拒绝他们了】   【顺便恭喜你分手,脱离苦海】   【唉,别说我了】   【你跟秦师兄怎么样?】   乍一看问得有点奇怪。文颂想什么怎么样,挺好啊,一个去工作了一个正在等去工作的人回来吃宵夜。   但她想问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其实,我其实一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讲】   【那天晚上我们在夜店遇到,我和我前男友,你和秦师兄都在。秦师兄还去台上打碟了,你记不记得?】   那天?   是秦覃躁郁发作的那天晚上。   【当然记得,怎么了?】   【那天晚上我可能是喝多了酒……】   对面“正在输入”闪了半分钟,似乎是在犹豫。文颂感到好奇,是什么让她想说又不太好意思开口。   片刻后,终于看到了答案。   【那天晚上秦师兄交班后下来找你,正好从我身边经过】   【我看到你们两个,在……接吻】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诶嘿   今天码字惹   明天可以双更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6-22 21:20:56~2021-06-23 20:4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鱼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那个晚上……事情过去之后就没有人再提起。有意或无意, 文颂也没有再回忆过。   那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吻,就像被喝醉酒的人吐了一身,是被强迫进行而非主观意愿, 留下的印象是心惊多过心动。   他还从没想过那在别人眼里看起来会是什么样。   看起来和真正的吻是一样的吗。   说起来复杂,甚至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 或者是否有解释的必要。文颂沉默了太久, 久到令对面感到不安。   【我只是碰巧撞见的, 当时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喝多了酒看花眼了……但你放心!我嘴巴很严不会说出去的】   【我也听过一些流言蜚语, 但我觉得秦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总之你们两个开心就好啦,回学校别忘了告诉我,一起去吃好吃的!我请!】   入学这么久了, 她大概是第一个提到秦覃时会说“开心就好”的人。文颂感到亲切和安慰, 甚至想把这页记录截图下来发给秦覃看看。   【谢谢你】   【下周回学校一起吃饭吧:)】   这句发完,期待许久的门铃声终于响起。   他放下手机飞快地跑到门口, 从猫眼里望出去, 确认了来人才拉开门。   “你终于回……喂。”   未完的话被突如其来的重量打断。文颂肩上一沉, 愣了愣, 抬手抚摸这颗委屈的后脑勺, “累了吗。”   秦覃埋头不说话, 身上落了一路的夜雨,带着深秋的凉意, 连脸颊都是冷的, 发尾湿透,贴在肩窝里冰得人一激灵。   “好了别撒娇了先进来……先,先进来,进来再撒!”   文颂着急改口,想起从前便利店里一口面包引发的惨案, 生怕一句话语气不好又把他给气哭了,深更半夜的再让别人看见,社死黑历史里又要多添一笔。   模特教室离得不近,这么冷的天他居然步行回来。文颂怀疑他是身上没钱了还不好意思向朋友开口,心焦得不行,催他先去冲个热水澡暖暖身子。   房间里温暖得像春天。   秦覃看到他浅灰色的睡衣,比酒店的浴袍轻薄柔软,舒适很多,领口的面料却被自己蹭湿了一小块,变成格格不入的深色。   文颂去拿手机,看到林柚柚发来的表情包也没心思回,直接切到外卖软件,“想吃什么?我帮你点。”   “你晚上吃了什么?”   “拉面……紫米米浆要不要喝?不太甜,送来还是热的。”   “好。”   听话倒还是听话的。把他赶进浴室又点完了外卖,文颂才瞥见把人带进来一通操作到现在连门都没关,握住门把手往里拉到一半,动作顿住又倒了回去,蹲到地上细看。   有几滴血迹一样的红色水渍。酒店走廊的地毯是深色,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他关上门,皱着眉头退后,循痕迹看到屋内,浴室门口的地板上也有浅红色的水滴。好像是血液和雨水混合稀释之后滴下来的。   文颂双手环胸,靠着衣柜杵在门口一通分析。   总不能是谁来姨妈了吧。   之前一起上厕所挨着尿尿的经历帮忙把可能性排除,他的视线落在浴室门口血迹斑斑的把手上,眉头锁得更紧。   秦覃冲完澡出来,一开门正对着他这副严肃的面孔:“……干什么?”   “等外卖。”   文颂朝他一抬下巴,不悦道,“你手怎么了?”   秦覃抬手看了看,刚刚冲洗过,手背上擦破的伤口皮肉泛着惨白。   “撞树上了。”   “……”   怎么不说是撞猪上了。   不好好走路犯什么傻。文颂痛心疾首地瞪了他一眼,没有信这鬼话却也没有再问,去床头找电话想打给前台,“我帮你问问这附近哪有诊所吧。”   “不用那么麻烦。”秦覃说,“要瓶碘伏双氧水和绷带之类的拿上来。”这是什么家常便饭的语气。文颂更心焦了,看着他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冲洗手上的新伤口,再看看他额头还没完全退掉的旧伤疤,一时间恍惚觉得是在跟一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年面对面。   作为跟青春期叛逆沾不上边的另一位,文颂帮不上忙,只能捧着脸在旁边看着,呼两口气,“难道跟我一起出去玩的那段和平时间才是少数?这才是你的日常?”   秦覃低头往手上缠了几圈绷带,不置可否,抿了下嘴唇居然还笑起来。   每到这种时候就觉得自己对他一无所知。文颂不满地问,“你为什么笑。”   秦覃:“饿的。”   “……”   外卖小哥心有灵犀地在外头敲门。文颂去把热腾腾的食物拿进来,看他把桌上的药瓶收拾利落推到一边,腾出空,“能拿筷子吗?”   “不要紧。”   食物的香味冲得人一阵头晕。秦覃手下顿了顿,仍旧拆开外卖,一声不吭地吃。   文颂觉得晚上的拉面味道还不错,但他吃得面无表情,“你就像个没有感情的干饭机器。”   秦覃停下来,用温热的米浆润嗓,不明缘由地说了句,“如果真能没有感情,大概会活得更容易。”   肉体上的伤害是如此微不足道,再深再疼的伤口只要结了痂,也有愈合的那天。   而非如影随形,一辈子都挣脱不了。   文颂听得不对劲,想着会不会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能遇到什么呢?   他这样想着,又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很奇怪——对一般人而言,明明陌生的环境才意味着更多的危险。   秦覃吃得很快,就像是在忍耐到达极限之前尽可能地多塞点,确保供给身体运转的能量,而并无享受美食的快乐可言。   这样的用餐过程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在旁边注目的人而言,都不是愉快的体验。他甚至没能把一整份拉面吃完,就丢下筷子快步走进洗手间里,把刚刚勉强塞进去的食物都吐了出来。   “……”   文颂没有跟进洗手间里,几乎有种能够预料的无奈,把桌上剩下的食物收拾干净拎到门外去,稍推开些窗户通通风,等秦覃出来才说,“去医院吧。”   他倒在床上,踢掉拖鞋缩进了被子里,紧闭着眼用全身的力气拒绝,“不想去。”   文颂趴在床边打量他,“那哪里不舒服?我帮你买药。”   “……头疼。”   脑袋里嗡嗡作响,鸣声震荡得人犯恶心。秦覃怀疑自己能否在这样的状态下清醒地去彩排,怀疑自己再睁开眼睛时目光所及之处会尽是灰色的雾霭。   再开口,也只有孩子气的一句,“不想吃药。”   文颂实在想不到自己应该怎么照顾他,只好靠坐在床头,费力地把他上半身拖到自己腿上,“那我帮你按按?”   “不过我只帮外公按过,不太会。”   他的确不懂得什么技巧,只会在按太阳穴上轻轻地揉。   秦覃以为,自己需要的是重重的敲打,要用足够贯穿太阳穴的劲道才有可能让脑海中令人眩晕的嗡鸣停下。   可在这样徐徐展开的力度里,却又觉得自己像一块蜡,在他温热的手指下缓缓融化。甚至在这样的时候,又体会出人的感情存在所给予的馈赠,比任何药物的作用更有效。   秦覃以为自己离他太近了才会更加难受,应该把他推开,可不声不响地忍了一会儿,终于拉下他不得章法的手指,却是覆在自己脸上。他手心散开的香味是酒店里沐浴露的味道,比沐浴露的味道更好闻。   到底是舒服还是难受,喜欢还是不喜欢。是这样的矛盾而紊乱,萦绕在心上疑云遍布。   不知是否因为刚才吐过一遍,秦覃居然真觉得饿了。   那双柔软又好闻的手心贴在他唇上,探出舌尖就能尝到。   文颂奇怪地想要缩回手指,却听到一声沉沉的叹息,感受到他的嘴唇缓慢地开合,擦过自己的手掌。   “今天早上,我去见了我的心理咨询师。   “她姓段。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她应该已经很了解我。我跟她说过很多事,说过很多次我们一起出去玩,说过很多……你。”   秦覃紧闭着眼,只有那么一瞬间,全然放空。脑海中嘈杂的声响短暂消失,只听得到自己的声音。   “段医生说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失智行为:直接问问本人   感谢在2021-06-23 20:43:47~2021-06-24 09:3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隋湛、江菡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他何止是喜欢, 他还强吻。也敢跟医生说吗。   不,他有什么不敢的。文颂想,他又不是今年才开始躁郁发作, 也不是第一次混迹酒吧夜店。类似的事情他的医生肯定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一想到他或许不止一次地从身边随手扯一个幸运观众猛亲,不止一次像那样糟蹋人家小男生或小女生, 就恨不得让他去好好漱漱口预防交叉感染。   哪有“我的医生说我喜欢你”这种说法?如果这样的喜欢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 更像是在躁郁状态里催生的幻觉吧。   文颂抽回了手, 以免控制不住去掐他脸蛋泄私愤, 语气还算淡定:“嗯,我也很喜欢我自己。”   “……”   秦覃含冤怔住。   为什么……怎么还能这样回答?   “对了,下午我跟小姨一起去棚里玩, 看她们拍片。小姨还问我要不要去拍几张留念。”   他说完就很快跳过, 压根不把那话放在心上似的,一口一个小姨, 手机相册里翻找一番, “给你看看我今天下午拍了什么好东西。”   秦覃被他催促着起身接过了手机, 勉强睁开眼睛, 看到屏幕上风格熟悉的半身照。模特面朝镜头跪坐, 身材还不错, 只拍到胸口以下,穿了白衬衫和粉色的j k格裙, 腿上是白色丝袜。   覃琳店里的衣服都是这种类型。秦覃没有欣赏萌妹的心情, 略略扫一眼便翻过去,听他在旁边赞叹,“何以解忧~唯有白丝。”   他喜欢这种类型吗。   秦覃翻得更加敷衍,昏昏噩噩的脑子里填满沮丧的自嘲。   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大概就是我说了喜欢你,而你却说喜欢白丝。   很快翻到最后一张, 是模糊的背影照,模特身上的黑色外套很眼熟。文颂凑过来看了一眼,“啊,下午出去的时候我拿了你的外套应急……这张是应春姐帮我抓拍的。这天气只穿短袖和裙子还是太冷了,模特们好辛苦。”   秦覃认出自己的衣服,脑子里的热度嗡地一声冲到头顶,人都清醒了不少,“你……拍的是你?”   他这时候才真正把照片看进眼里。所谓的模特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女性特征,不知道是不是被教过动作,细瘦的胳膊撑地微微向前倾身靠近镜头,双腿交叠,大腿围被长袜箍出一圈莹白的软肉。他刚刚还枕过。   那种漫画里会有的福利图动作,简直一比一还原。二次元老色批的最爱。   “是啊。好看吧?”文颂骄傲道,“乘十老师说好看!”   程识也看过了吗。   拍这个的时候他身边都有谁?很多人都看到了吗?   秦覃心里莫名恼火,语气生硬地说,“不好看。”   文颂:“是吧!我也觉得很……不好看?你说不好看?!”   他点点头,甚至还把眼睛移开了,好像在避讳什么脏东西。   文颂气到口齿不清:“岂有齿理!一定是你审美有问题!”   “……”   “有本事说不好看,有本事你把它删了!”   本来是口嗨。没想到他不看屏幕也能熟练按键,毫不犹豫地退到分组界面,干净利落地按了确认键删除。   文颂还特意给自己的人生初体验单独分了一个照片组,眨眨眼一张都不剩,心脏骤停,发出惨叫:“啊啊啊你干嘛真的删掉!”   “……”   秦覃:“醒醒,还能找回的。”   满脑子想着再问覃琳要一份也太难为情了,被提醒他才想起回收站里还有备份,提心吊胆地恢复了照片,看着它们重新出现在相册里总算放下心。   秦覃靠着枕头闭上眼不说话,好像有点无语。   一点小事搞得鸡飞狗跳是不太像样。文颂迅速地反省了,又态度良好地说,“不好意思,我太喜欢自己吓着你了。”   “……”秦覃说,“没关系。我也不是第一次见。”   这句话像段尾的休止符。闹过一阵,房间里陷入安静,只有空调吹出暖风的运转噪音。   文颂也没有催他回隔壁,反正两间房四张床怎么睡都够用。这会儿正好腾出手来,把林柚柚和郑西阁两边的微信回了,给自己短暂的中介任务做个收尾。   做完这一切他再去看,秦覃还是刚刚的姿势没有动,只是睁开了眼睛,盯着天花板出神。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秦覃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怎么才能像你一样……喜欢自己?”   “还是第一次有人羡慕我的自恋。”   文颂笑起来,想想又反问道,“你看过自己在陈老板店里演出的视频吗?有人录了发到网上过。”   秦覃说,“没有。”   “那你应该多看看,肯定也会被自己帅到的。”   文颂诚恳道,“针对你的个人情况,其实我建议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多照照镜子,有效防止抑郁。”   “……”   “连我这么平庸的人都能从自己身上找出些优点来自我安慰,更别说是你。你身上可以喜欢的地方太多了啊,但总被人盯着那不如意的一小部分不放,才会被影响也只关注自己不好的地方吧。”   “不如少关注别人的意见多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应该就会活得更快乐一点。”   所谓的人生建议就是大家都懂的道理。只是在某个时刻可能忽然忘了,需要有人来提醒。   不知不觉也到了跟人探讨人生道理的年纪。文颂讲完觉得自己无形之中变成熟不少。而秦覃转过头,唯一的一句却只说,“你并不平庸。”   “……”   该不会讲那么多就只听到一个开头吧。   “谢谢。”   文颂莞尔道,“那这句也加入我下次自我安慰的素材库。”   “好啦,今天太晚了,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的秀我也会去看的,小姨说带我去。”   说到底都是因为这次的工作。他有针对性的鼓励,“等明天下午一切就都结束了!我们就能去玩了!”   秦覃也是爱玩的人,这次却兴致缺缺,“这里不好玩。”   “嗯?你来过吗?”   “没有。我只是从今天开始对它有偏见。”   “……”   看来今天上课真的很受挫。   今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些什么,他不想说,文颂也不多追问,只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希望能帮忙分散压力也好。   某种意义上说目的是达到了。   秦覃刚回来时心底动摇过,不知道明天是否能在清醒的状态下完成工作。如果情况不佳,是否要提前告诉楚楚换人,也免得给活动主办方添麻烦。   废了会儿话倒是找回些平常的状态,除了头脑昏沉,没有更多的异样。甚至回到自己房间后,还有多余的精力问覃琳:   【你们下午去拍照了吗?】   只问这么一句,他就收到了精确的回复。   【[文件]文颂.zip】   【不用谢】   **   第二天早起,楚楚过来接人时轻易破了案,“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感冒也不知道?待会儿早餐喝包冲剂,可别影响工作状态。”   原来是感冒了。   秦覃睡过一觉起来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只是鼻音比平常略重,看不出太多病容,舞台上带了妆也不怎么看得出来。   彩排顺利。来准备的时间太早,文颂没能起得了床,挣扎两下就放弃了一起来后台看帅哥野心,说下午跟覃琳在观众席见。   秦覃和平时一样,只管好自己的事。但前一晚意外的冲突被许多人看在眼里,不免想上来问一问究竟。“你跟周乾有过节吗?他们家可是这次活动主办方拉的投资商之一,行业里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提醒他的人怀着善意,语气委婉,“像我们现在还是刚入行的新人,没什么名气和地位……如果这就得罪了他们家可麻烦了,最好还是先忍一忍,低头去赔个不是吧。不然以后的路不好走,苦的还是自己。”   “我不认识那个人。”   秦覃坦言,“也不知道有什么过节。”   如果真有过节,也就是昨晚突然冲出来被咬了一口,平白的祸事总怪不到他身上。   身旁的人叹一口气,便不再多劝他什么了。   开场前两个小时,所有参与的模特陆续到场做准备。话里周乾昨天也去了教室上课,但今天却并未出现。   秦覃没有在意,想多了烦心还不如不想。暂时把工作之外的一切都抛开,遵从文颂的建议坐在化妆镜前——在认真照镜子。   上场前所有部门都在紧张地运转,他这么气定神闲岿然不动的,完全不像是个新人的作态。他也的确没有其他同事那么紧张,其他人都把这次机会当做行业内升迁的踏板,但他对做一个多厉害的模特没有野心和憧憬,只当做一次工作,平平无奇地完成。   没想过要表现的多一鸣惊人,就少了那份压力。   直到后台突然爆出一阵动乱:“这套衣服是怎么回事?谁负责管着的?!”   “这么严重……没有备用的套装了吗?”   “滚!!还不快去想办法弥补!!”   “……”   主办方出了差错。秦覃并不打算插手,麻烦却直奔着他而来。   服装管理的助手抱着衣服,泪眼朦胧地低头朝他道歉:“对不起!是我的疏忽,把你的造型弄坏了。”   她手里的衣服上午彩排时还是好好的,不过半天时间,就被恶意地损坏了面料。衬衫的前襟和风衣后摆,全部都是舞台上明晃晃会被观众注意的部分。   看到衣料上严重的划痕和撕裂,秦覃即使不懂行,也知道是人为的灾难,“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向你的设计师道歉吧。”   “他说我死定了……备用造型可能也拿不上台面,这套又一时半刻补不好……”   秦覃明白她为什么过来道歉了,冷静地问,“所以我没法上场了吗?”   如果是别的模特临时被连累取消工作,说不定会现场崩溃。他倒还好,可能被生活锤打过太多次,接受现实的速度也比别人快。   但这会儿文颂应该已经在台下坐着了,看不到他会感到遗憾。   “我们有一套备用的衣服,其实如果你想穿的话,也可以试试。”   对模特们而言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对设计师又何尝不是。反复检查被损坏的风衣和衬衫都难找出现场补救的完美措施,临时出了这么大娄子,脸都青了,“其实如果还有时间的话……补一补把针脚凑成花纹应该也可以上场——啊啊如果还有时间的话!现在都来不及了!况且这个系列里面都没有花纹,强行融入太突兀了。”   秦覃嗯了一声,视线落在备用的衣服上。   是其他人都嫌不够上台面的一套。浅紫色的卫衣,剪裁简洁,单独拎出来风格不明显,原本在驼色的大衣下想搭成撞色,但效果没有达到预期。模特驾驭不了反而会显得跟这个系列的主题格格不入,单独穿又太普通,就弃用了。   秦覃伸手拿了起来,却觉得这紫色很好看。   “没关系,我就穿这套上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来都来了   高低给大家走两步(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6-24 09:33:23~2021-06-24 21:3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菡 20瓶;今天也是文荒的一天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看个秀居然还要走红毯。在覃琳提供的“给你借套衣服当我男伴”和“当我小助理混进去”两个选项之间, 文颂选择了小助理。   掐指一算,今天不是出风头的良辰吉日。   他无精打采地上了车,覃琳一眼就看得出来, “昨天晚上没睡好?”   “还行……有点认床。”   “我还以为你会跟秦覃一起跑到后台去看帅哥。”   “……”   文颂深深地叹气。   他醒得很早——其实压根没怎么睡着,秦覃过来敲门询问的时候就已经醒了。说什么自己起不来床, 等人走了也没能睡成个回笼觉, 躲在被窝里心不在焉地玩手机到现在。   他今天还没有见过秦覃一面。   看他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覃琳倒是多了一句, “怎么,昨天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要集齐七个帅哥的腹肌裸//照召唤一周的快乐吗?”   “……唉。”   小姨有所不知。他用已经看破的语气说:“昨天憧憬已经留在昨天。今天的帅哥在我眼前索然无味。”   昨天晚上为了鼓励秦覃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他已经透支了精力, 今天没有力气再贪图美色了。   入场后是必要的应酬。文颂自我定位是小跟班, 跟着小姨围观了一阵子的谈笑风生,终于入座后打着呵欠观察秀场的布置。   纯度很高的白色占据大半视野, 两侧是下陷式观众区, 坐台硬邦邦的连个靠背都没有。美其名曰走的是高端路线, 时下备受推崇的极简风。   来看秀的嘉宾大多也以此风格装扮。覃琳平时爱穿艳色, 今天换了颜色偏灰的西装套裙, 长发中分束成低马尾, 干净凌厉的女总裁范。   他看了一圈,才发现自己居然还穿着昨天的那身。连衣服都没有换。   大家都穿得漂漂亮亮, 只有我一个脏兮兮。   算了, 反正是来当小跟班的。文颂自暴自弃地躲到后排角落坐下,手指寂寞地在袖口摸索,却没有找到起球可以揪的地方。   衣服还是昨天那身,外套却不是那一件了。   一场秀起码要看两个小时。放在平常,他对这样的活动不说十分热衷, 也不至于是毫无兴趣。而今天,或许是因为衣服设计并不出众,或许是模特没有期待中那么好看,又或许是被节奏感规律循环的bgm催眠,他居然在聚光灯耀眼的秀场打起了瞌睡。   旁边的青年观察了他好一阵子,终于忍不住出言调侃。   “小朋友,你的眼镜快要掉了。”   文颂猛地被惊醒,下意识抬手去摸脸,眼镜分明还好端端地待在原处:“……”谁啊。   周砚笑出声来,温和地说,“逗你的。不喜欢看这样的秀?”   “还好……只是今天的设计风格我不太喜欢。”   这声音和风细雨,让文颂对问询的人也起了好奇心。   他身上书卷气很浓,英俊斯文的青年,眉眼清隽温润,似乎只是看秀无聊时的搭话,没什么恶意,还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文颂警惕道,“你不会是卧底过来刺探民意的设计师之类的吧。”   “你放心,我跟台上所有设计作品都毫无关系。只是过来凑个热闹而已。”   周砚笑道,“其实我也觉得今天的秀不太吸引我,否则也不会无聊到找身边不认识的人聊天了。但我说不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能听听你的看法吗?”   “要我说的话……可能是因为用力过猛吧。”   “为什么这么想?”   “衣服的风格是很古典没错,但重复利用的元素太多,色彩也单调,反而有点刻板标签。就有种努力在追求高贵,但并没有真的理解,所以效果像是平民穿上华服在扮演贵族……可能是模特撑不起这样的设计?”   文颂又瞥了眼身边的青年,心中想到或许他穿还会更合适些。   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看多几眼却觉得他身上有似曾相识的影子。   “很有趣的形容。”   他看着台上,若有所思,“好像真的是你说的那样。”   “我乱说的,其实根本不懂服装设计。”   “只要有一双懂得欣赏的眼睛就够了。”   周砚赞叹道,“你的眼睛很漂亮。”   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就夸“眼睛漂亮”,颇有些示好的意味。明明他自己长得更好看。   文颂推了下眼镜:“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围观群众。”   周砚笑而不言。   他躲在人群边缘,不像大多数嘉宾那样精心装扮,把这里当作采购或单纯拍照的景点。无所谓周围环境如何,却有一双慧眼,看起来就像个刚刚下课过来观摩学习的设计专业高材生。   文颂也在猜测他,“你是服装设计师吗?”   “我只是个画画的。”周砚说,“不过我弟弟是今天的模特,就在这一场,按理说应该在前几个的,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大概是你没认出来吧。我也是看得……眼都花了。”   前面的模特们每个人都板着张脸扮高冷。加上类似的舞台妆,打眼一看全都长一个样,流水线式的走出来,看得人审美疲劳。   文颂想起自己和秦覃一起去吃的回转寿司,想着想着都有点饿了。   “你自己过来看秀吗?我好像被放了鸽子,现在也是一个人了。”   活动已经进入尾声。周砚问,“待会儿结束,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谢谢。但不用了,我是和朋友一起来的。”   周砚微笑着调侃,“没关系,你不用这么委婉地拒绝我。”   “我是真的有一个朋友……”   怎么每次说这句话都会被人质疑。文颂无奈道,“他也在台上。”   这句话说完,那些摄像机的闪光灯好像加快了频率。他们同时意识到这变化,默契地中断了对话,一同望向台上。   单调的夜晚里终于有了让人眼前一亮的画面。在漫长的冷冽配色中,柔软的浅紫像是开在冻土上的花朵,在冷风中崭露生机勃勃的姿色。   文颂看得有些出神,在那短暂的几秒钟里,觉得台上的秦覃好像个陌生人。   比起前面所有,他才是真正把高贵冷艳刻在骨子里的人。但给他搭造型的人很聪明,并没有把那些千篇一律的华贵衣服套在他身上,反其道而行之,给了他最平易近人的款式和颜色。   那些衣服穿在他身上,感觉就像是活在云端城堡里的王室下凡来体验生活,即使换上平常的衣服也仍旧一眼就能和平常人区别开来。   卫衣款式看似普通,做工精致不菲,穿在质感上乘的驼色大衣里。就像优雅朝气的心被高贵沉稳的品质包裹,一己之身兼具,是年轻的贵族子弟应该有的样子。   他没有被无法治愈的疾病困扰,没有辗转于各地打工维持生计,没有在某个寒冷的秋夜里带着伤回家,却露出自嘲的笑,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也没有枕在谁的膝上,含糊不清地说“喜欢你”。   文颂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我想看到你变得有名。   我想看到很多人喜欢你,越多越好。   那是他的直觉,也是他的期待,正在他的亲眼目睹下一天天的实现,甚至超出他的预期,以某种脱离掌控的姿态生长,带来巨大的满足和不可琢磨的恐慌。   聚光灯里,秦覃走到最台前定点,目光投入台下的观众之中,捕捉到角落里的看呆的一张小脸,嘴角上扬,意料之外地展开笑容。   如同像冰雪消融之初的第一缕亮色,整个世界的色彩都是从此而延伸,又凝聚在他身上,光芒万丈。   摄像机闪得更加夸张。文颂怔怔地跟他对视,直到他转身,才想起人活着还得需要眨眼和呼吸。   “这个还挺不错的,怪不得是用来压轴。”   周砚如旁人一样欣赏完毕,转身看他好像还在回味,“你们……认识?”   “认识。”   文颂语气复杂,除了骄傲和欣慰,还有令人听不懂的叹息,“是我朋友。”   “那待会儿一起去后台看看?”周砚说,“我顺便也去看一眼,那臭小子到底来了没有。”   无论开场还是散场,后台总是一片兵荒马乱。他没有找到弟弟,确定是被放了鸽子,只能先走一步。文颂却见到了秦覃,虽然只来得及问一句:“你还好吗?”   秦覃只说“很好”就被助理拉走,马不停蹄地拍完大合照又拒绝了庆功宴,去卸了妆发造型。等摆平一切后续,从淋浴间里出来,其他人都三五成群地离散了。   文颂还坐在门口那条板凳上乖乖地等。   他不着急,因为心里清楚,当这里的一切散场之后,有些事才算是真正开始。   可即便是心里清楚,当秦覃抛过来的毛巾落在头顶时,他居然都不想抬手去掀。因为心底有个幼稚的想法,好像只要不掀开,时间就不会继续奔流。   “想吃什么?”   “……寿司。”   “好。”   连同秦覃的声音,隔着薄薄一层毛巾听来都显得陌生,“工作上的事已经全部处理完了。”   “现在去处理我们两个之间的事。”   **   走出秀场时,秦覃身上仍旧只有一件T恤。   文颂裹紧衣服,仍旧被冷风吹得一抖,“你今天怎么又不好好穿外套啊?”   秦覃随手拦了辆出租车,去最近的居酒屋,“留给你的,我以为你喜欢。”   “……我自己带了衣服的。”   像是什么穷苦的小两口,日子过得紧巴巴,一件旧外套还要两个人轮着穿。   好在来的地方室内都有暖气。刚刚进入用餐高峰,穿过日式庭院上了二楼,只面向庭院的小吧台还有两个空位。文颂坐下反而又不太饿了,点吃的兴致也不高。倒是看到身边的人拿起酒单,条件反射地阻止,“你不能喝酒。”   “今天例外。”   秦覃看着他说,“我刚刚失恋。”   “……”   文颂沉默片刻,撇嘴嘁了一声,撒开手把酒单让给他,“那今天我请。”   “你想喝什么,我替你喝。”   明明是自己想喝。   秦覃没有拦着。出乎意料的,他酒量还不错。不知道刚开学时社团那群畜生到底给他灌了多少,才会醉得后怕,不敢再轻易碰酒。   单从喝酒的做派上看,文颂才更像是那个失恋的人。   他说要庆祝今晚的工作圆满完成,庆祝今天天气不好但也没有继续下雨,庆祝这家店的寿司味道明明不好还能如此热销。眼睛越来越亮,嗓音却越来越绵。   “你之前说,躁期的时候会做很多平时想做不敢做的事,比如呢?比如上次那样……再比如,像今天吗?”   他捧着脸望着身边的人,用惊叹的语气回忆刚刚看到的场景,“你在台上走过来……那些闪光灯的光,好像都被吸到你身上去了。是我的幻觉吗?还是因为你在躁期里,才会那么光彩照人?”   秦覃这时候才明白,他到后台来说那句“你还好吗”是什么意思。   “都不是。”秦覃说,“是因为我本来就那么光彩照人。”   “……”   “你昨天晚上教我的要自信。”   文颂抱着酒瓶乐不可支,差点摔了杯子,被老板嗔笑着骂了几声,又嘴甜地说抱歉,讨巧卖乖技术一流,还额外被赠送了一碟水信玄饼。盐渍樱花封在透明的果冻里,晶莹剔透的美丽。   他却没有尝一口,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枕着胳膊望向玻璃橱窗外。灯箱旁铺满翠绿的苔藓,被柔光灯映成毛茸茸的一片小森林,梦呓般喃喃自语,“你真厉害啊……真的……太厉害了。如果我是你,一定也不会做得比你更好了吧?我也只不过是……比你更幸运而已。”   “跟我讲讲,你以前还干过什么奇怪的事?让我心里平衡一点。”   “以前干过的事再讲起来都没什么意思,更有趣的是预测。”   “预测?”   “嗯。”秦覃直言道,“如果你昨晚那样算是拒绝我的话。”   “下次躁期里,我一定还会再跟你告白。”   昨天晚上淋了点雨,感冒的症状让他误以为自己真的在不正常的状态里,才被文颂抓住空子,表现得全然不在意,截断话题去说什么心灵鸡汤和人生建议,避重就轻地蒙混过去。   秦覃并非全然没有察觉,但仍旧配合了。只是不太明白,到底他是真的觉得这次工作很重要不能分心,还是只为转移不想认真回答的话题。   现在工作已经结束了,看起来后者的成分更大一些。   他一直都是那样的,用温吞迟钝的外表来包裹自己的任性。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不说破,只是因为他不想。   而当他想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   在这个天气很冷,没有下雨,食物也并不美味的晚上,秦覃第一次真正和这样的文颂见面。   他噗嗤笑了,逐渐扩散的酒意将眼角熏得绯红,慢条斯理地敲着桌子,抑扬顿挫道,“拜托……大哥,没有人会用‘我的医生说我喜欢你’这种句式告白的好吗?”   他的语气轻佻得像另一个人。刻薄而锐利,带着锋芒句句戳到人心里。   “如果你只能靠着躁期那点冲动才能告白,让别人怎么信任你?你以前对别人也是那么告白的吗?真的会有人相信……你那是在告白吗?”   他笑得不可自抑,浑身都在颤抖,摇摇欲坠几乎要从椅子上跌落。   那样的笑和压抑的低泣没有差别。秦覃发觉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人,不明白他向来温和无害的笑脸下,为什么会藏着这样深刻的难过。伸手想要扶他一把,都被不耐烦地挡开,“别碰我。”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   文颂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换了个姿势交叠双腿朝他倾身,捏起他的下巴,饶有兴味般,细细欣赏地这张脸上的表情,“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要像这样把自己灌醉了,在发酒疯的时候回答你,才能算是相配吗?”   带着酒热的吐息在他耳边回荡,如同情人曼妙的絮语,“至少在这样的时候……我比你更像个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  疯批属性+1   *   来唠!   莫方   明天有得磕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6-24 21:39:56~2021-06-25 21:4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菡 15瓶;情衷周子舒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秦覃微抬着下巴, 冷嘲热讽灌进耳朵,倒也没有急着反驳,“你只有借着酒劲才说得出这些话。”   “是你先让我不高兴的。”   文颂嗤了一声, 身体的颤抖却没有停止,酒喝多了反而一阵阵发冷。   明明他在别人眼里不是这样的。只有这个秦覃, 总是说些戳在他痛点上的话, 那时在湖边也是, 现在也是, 都很让人恼火,“都怪你。”   “都怪你非要点酒……都怪你要来这家店,都怪你非要说我不想听的!我都已经……都已经那么明显了, 你还非要再提!”   他气得磨牙, 双手捏紧扶在桌边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很不甘心似的, “如果你是蓝岚就好了, 我对你这张脸……下不了手, 都怪你长得太好看了, 全都怪你!”   “……”   秦覃都不忍心细想蓝岚都过了些什么日子。   骂骂咧咧疑似吵架的两个人已经吸引了半数食客的注意, 整条吧台的客人都在笑着往这边看。   再待下去, 他有预感,等文颂酒醒回忆起来会迫切地想离开这个星球, “好了, 先回去睡觉吧?有什么话,等明天我们都清醒的时候再说。”   “我走不动!你背我。”   他像个少爷一样双手一摊,盛气凌人,“不准打车,背我走回酒店。”   “看我干什么!去上山看菩萨的时候你就背了我的……亏我还辛辛苦苦帮你跟菩萨求了姻缘, 你不听菩萨的安排,居然还把主意打到我身来!”   “……”   “你怎么还不蹲下,是我没有上次喘得厉害吗?好……现在我就去街上跑八百米不带吸一口药的那种!跑死我算了!”   “……”   喝醉了是这么爱胡闹的人吗。   秦覃在一众调侃的目光里尽力安抚,哭笑不得。在惊动更多人看热闹之前,只能再当一次苦力。   夜晚的街道上依旧寒风萧瑟,他后背却多了层汗意,负担着两个人的体热。发烫的脸颊贴着他的耳廓蹭得人心猿意马,小嘴叭叭的絮叨就没停过。   “我想回家。我不想……不想在便利店,我不……我家不住这,你不知道我家在哪对不对,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说喜欢我……我都对你做了什么啊让你觉得自己喜欢我,是我对你太好了吗?是不是……我不应该对你这样?我又控制不了……”   “而且,而且你不知道,我对你好是为了什么,你肯定不知道……我已经被骗到过一次了,不能再上当了,不然显得……显得我很笨,不能再……不能相信你们的话了,骗……子。”   他的声音黏连在一起,胡乱顿挫着,分不清是撒娇还是埋怨。秦覃听得似是而非,试图为自己辩解,“可我没骗你。”   果然遭到了他激烈的不满:“还……还敢顶嘴?我说是就是!”   “……是是是。”   秦覃没有违背这点可爱的控制欲,笑着请示,“那请问现在能打车了吗?小少爷?离酒店可还有十几公里,够我们这样走到天亮的。”   “打吧。”   文小少爷嫌弃道,“你走得太慢了。”   车上他仍旧乱七八糟地说着醉话,说了一路。这回秦覃一句也没听懂,还引得司机频频回头调侃,“喝了多少啊年轻人,又是为了跟女朋友闹分手那档子事儿吧?我这个月可都送了第三个了。”   秦覃敷衍地应声:“那您辛苦。”   “唉,这不都听习惯了。也劝你朋友想开点,这点儿烦恼不止他一个人有,没什么大不了的。哎,车窗边上有塑料袋,接着点儿别吐我车上。”   好在文颂只顾着说话,没腾出空来祸害车后座。   如果不是被酒精怂恿,秦覃很难想象他会有那么多烦恼。   原来并不是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而是都积攒着,等到这种时候才不顾忌形象地发泄个够。   秦覃甚至想,他晚上喝了这么多酒,是不是就为了撒个酒疯让自己看起来招人烦,故意以此来败坏那份“喜欢”。   那他是无法得逞的。   在到达酒店的两分钟内,文颂如往常一样,沾了床就自顾自地滚进被窝里裹得只露个脑袋,闭着眼睛喊口渴。   秦覃端茶倒水地伺候,等他消停下来,又坐在床边陪了一会儿。确定他睡着,才伸出手放轻动作,摸了摸这颗脑袋。   总算没有再躲。   他睡得很乖,全无刚才喋喋不休的模样,一绺发丝的尖儿噙在嘴角濡湿成了更深的颜色,眉眼不安地微皱着。   明明他才是肆无忌惮撒酒疯的那一个,怎么反倒委屈得像被人欺负了似的。   连秦覃看了一会儿,也生出个荒唐的念头。   如果这个世界让他不满,那么一定是这个世界的错。   眼前的一切已经很神奇了。在几个月之前还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曾经隔着网络在云端给予彼此抚慰的人,如今就这样躺在这里,真实地,安静地沉睡。   “你什么都不用做。”   秦覃轻声说。   “你只要出现,我就会喜欢你。”   **   大概是撒酒疯的时候话说得太多,次日一大早,文颂是被渴醒的。   床头柜上放了晾好的温水,他一口气喝完才活过来,刚放下水杯就听见门锁打开的电子音,一瞬间身体反应比脑子还快,噌地一下钻回了被子里。   干完了坏事倒还知道心虚。   秦覃拎了早餐上来,进屋就听见床垫的回弹声:“……早?”   “早……”   想装死再推延几分钟的计划没有成功。   不知是否缩回来的时候用力过猛,文颂一阵头晕目眩,闭着眼睛瞎嚷嚷,“昨天晚上说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教科书案例。   秦覃坐在茶几边,慢条斯理地拆开饭盒,小笼包和煎饺的香味儿在房间里蔓延,“昨天晚上,你从居酒屋到酒店房间一路都在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   “哪有!我明明只……”   他还想再狡辩一番,话说一半发觉自己掉坑里了,直接放弃,“……对不起。我喝多了。”   在本人面前吐槽,真有你的文颂。   可悲的是他已经忘了当时叭叭得如何过瘾,只感到当下的懊恼和费解。   这样被逼急了破罐子破摔的作风真不像他。明明装傻卖乖,粉饰太平才是他的惯用伎俩。凭着他日常在人们树立的形象,大部分时候都能顺利地逃脱,即使被看出是在转移话题,也不过被骂一句“小机灵鬼”,基本没有人会为难他,更别说把他逼急了。   他也是这样跟秦覃相处的,一直都处得挺好。   唯独这次却派不上用场。   “没关系。不过我得解释几句。”   在南瓜小米粥的甜香里,秦覃不紧不慢地说,“首先你要知道,我现在很正常,没有在躁期,也没有在郁期,可能还有点感冒,但也不会严重到让我无法正常思考的程度。”   “我是有头脑不清楚的时候,但也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是清醒的,还不至于连自己的感情都分辨不出来。”   秦覃说,“你总不能因为我有病就歧视我。”   “……谁歧视你了。”   文颂冒出头来,被子掖在下巴底下,瞥他的同时也觊觎一下热气腾腾的早餐。   好香。   “那你听着。”   他手上动作一停,把粥碗的盖子又盖了回去,郑重地打断觊觎的视线,“先看我。”   “……”   文颂蹭着靠枕坐起身,别扭地跟他对视了一秒,又飞快地转移目光,“看着了。”   “好。昨天晚上以及前天晚上,有个重要的问题你一直都搞错了。我想说但没机会,主要是插不上话。”   “……”   文颂羞耻得耳根泛红。   他一共就喝醉过两次。上次是蓝岚送他回酒店的,可也没提起过他发酒疯的时候那么能逼逼,“你现在说吧,现在我……听着。”   秦覃坐到床边,彻底隔绝了他偷瞄早餐的视线,正经地说,“我喜欢你,文颂。是真的。不是因为我的医生给我开了张诊断证明,症状栏里写着‘我喜欢你’几个字。”   “而是连我的医生都能看出来,我喜欢你。”   他在错误的时机里说了鲁莽的话,可能是失智,但并未作伪,“这么说够清楚了吗?能听懂吗?”   “……”   怎么不问我一加一等于几啊。   折腾到这会儿,文颂心里感到丧气。   他跟秦覃是挺合得来,还有那么点惺惺相惜的意思。但客观地看,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在他的朋友中也不是彼此了解最深厚的。   却是第一个这么执着地刨根问底,非要把原本能心照不宣地揭过去的事情拿到明面上来剖开了谈。   他总觉得照这样认真分析,正经地谈完了,跟这个朋友也就算完了,“其实……我已经有老婆了。”   “哦。”秦覃早有所料:“纸片人?”   “……”   这是什么语气。   他分分钟拍床而起,“你什么意思?别拿纸片人不当人看!”   秦覃轻易熄灭了他的气焰,“你知道我的意思。”   那套“我是纸性恋我心里只有纸片人”的说法在当下并不起作用。“现在只说活人。你有女朋友吗?或者男朋友?整天跟我待在一起,如果有我应该知道。那就是没有,对吧?”   “……秦覃。”   避无可避,他只能彻底摊牌,“我真的不想跟任何人谈恋爱。”   否则谁会天天跟哥们儿待一起吃吃喝喝浪费大好青春,早像蓝岚那样出去拓展交际圈勾搭妹子了。   要是像蓝岚一样是个头脑简单的狗子多好。   就算那喜欢是真的,抽空喜欢一下大胸姐姐或者腰精妹妹不比把主意打到自己朋友身上有意思?   “你听我说秦覃,我不歧视躁郁症病人,也不歧视同性恋。但是我得解释一下,虽然我馋你长得帅,但是对你绝对没有非分之想。给你看小姨帮我拍的照片也是因为我真的把你当自己人。”   文颂认真声明,“不是故意要勾引你。”   秦覃笑了,“我知道啊。”   他当然相信文颂说的是实话。这个怪小孩一天天的就想着怎么当他爸爸。   可从一开始,这所谓的告白就只是在表达自己而已,不是要求得对方相同的回应才肯罢休的——至少不是立刻。   “你当然有权利拒绝我。但我也有权利想要更多。”   文颂脖子一紧,“你想要……什么?”   “先排个号。”秦覃说,“这样等你什么时候想谈恋爱了,可以优先考虑我。”   “……”   “就从今天开始排?今天是我追你的第一天。今后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好好表现的。”   “……”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他显然真的在正常状态里,甚至像是有预谋地提前考虑过这场对话,无论逻辑还是气场都完全压制。文颂说不过他,乃至丧失了觊觎小笼包的力气,缩回被子里,有气无力道,“去机场的时候叫我。”   “行。早餐在桌上,我在隔壁。”   秦覃爽快地退到门口,忽地想起什么,又回头朝床上那坨郁闷的被子喊了一声,“文颂。”   “啊?这么快?”   “不……只是想告诉你。”   他声音里带着笑意,“你穿那套裙子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拿到了爱的号码牌   *   今天的小颂式凡尔赛:好气哦用尽方法都没能阻止他喜欢我   大家晚安   mua! 第47章   一句话让文颂心烦得想把自己宝贝照片给删了, 捂在被窝里再看几眼还是舍不得,干嘛要跟好看的照片过不去呢。   同理可得,干嘛要跟香喷喷的早餐过不去呢。   他又没出息地从被窝里爬出来, 去把热乎的小笼包和小米粥吃得干干净净。   今天是周一。上大学后就没了请假的说法,所以今天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旷课, 原本算是挺有纪念意义的日子。   他们午后的航班回学校, 来前还想着趁上午有空出去转转。但此时的情形, 显然跟预想的半点都不一样。   秦覃说对这城市有偏见。他吃饱了饭却还是头晕眼花, 没找回精气神。   被窝里温度越来越高,身上的困乏感越来越重,纳闷地躺了半天才分析出原因来, 不得不再向隔壁求救。   “你的冲剂能给我喝一包吗?我好像也感冒了。”   秦覃冲好了两杯, 端回来顺理成章地坐下。   于是这大好的旷课时间,哪都没去成, 在酒店里人手一杯感冒冲剂各自品味。   文颂觉得冤枉, “你不好好穿衣服还有情可原。我可是裹得严严实实的。”   “大概是因为昨天你嫌人家店里招牌上的字不好看, 脱了衣服要给人家蒙上。”   “……”怎么还有这段!   “或者是因为你不乐意打车回酒店, 非要我步行背你被夜风吹了两公里。”   “……”别说了。   文颂清了清嗓子, “你早上什么时候醒的?去买早餐怎么不叫我。”   “嗯?”秦覃抽空看了眼手机, “哦,我昨晚没有睡觉。”   “……”   不睡觉是在准备早上的演讲吗。   不睡觉怎么也没有黑眼圈啊。   等他回完消息像往常一样望过来, 文颂却心虚般火速转移视线, 悲哀地想完了,聊不下去了,他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看帅哥了。听过早上的演讲,现在一对视就觉得不对劲,看到他笑就觉得形同勾引。   一段美好的父子兄弟情就此消失。   到底是他不对劲还是我有问题。   文颂绝望地躺回去, 把被子拉到头顶翻身拿屁/股对着他,“我得消化一下……感冒冲剂。”   秦覃放下手机,望着那坨被子思索了一阵,用很好商量的语气说,“你要是实在觉得不自在,就当作没有听过那些话也行。”   “那你能当作没有说过吗?”   “不能。”   “……”   文颂听见自己心里的哀鸣,多亏了感冒让神经变得迟钝,才没有让他“额啊啊啊”的喊出声来,只有软绵绵的一句,“算了……就,先这样吧。”   他甚至开始觉得,秦覃只是口头上说什么一时失智鲁莽告白,其实心里是吃准了能拿捏他才敢冒险的。   否则为什么被拒绝的人那么坦然自若,他一个理应掌握主动权的人反而缩在被窝里不敢示人。   他没能睡着,也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使情况变得更融洽,就只好默默地躺着。   秦覃一直没离开,过了好一阵子,大概以为他睡着了,在房间里压低声音接了个电话。   可能是工作上的事。他隐约听见什么“不认识”“不见”之类的话,像是在拒绝谁的邀请。   通话没两分钟,他提前在手机上设好的闹钟忽然响起。把被窝内外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文颂立刻探出手关掉,但缓了半分钟才起身,假装刚才真的有睡着。   他就是那种即使拜托过别人来提醒,也会放在自己身上放最后一重保险的人,潜意识里就觉得只有自己靠得住。   秦覃挂掉电话看了眼时间,去隔壁收拾行李一起下楼退房。前台小姐姐麻利地办完,还送了两支香槟玫瑰。   “……谢谢。”   文颂诧异地接在手里,“是有什么活动吗?”   “刚好有客户送来的。”小姐姐笑得甜美可人,“只是觉得很适合你们。”   前一晚目睹了秦覃把他从车里抱出上楼,路过前台时,甚至还有过一瞬间的对视。那双眼睛里融浸的笑意当然不可能是对着她的,也不妨碍她合理地想到两人应该是有某种令人嘴角上扬的关系。   即使他们两个人睡四张床。   秦覃和她耐人寻味的眼神撞上,只弯了下嘴角,没有解释任何,“车在外面了。”   只是来过个周末,文颂对这座城市都没留下什么印象,也不会感到不舍。去机场的路上甚至都没往外看,低头专心地抚弄玫瑰,柔嫩的花瓣在指缝里绕来绕去,像抚摸婴儿的脸颊。   他很喜欢花。家里随处可见最多的摆件大概就是花瓶,客厅,卧室,书房,连卫生间的洗手台上都不放过。   离机场不远的地方,堵车忽然变严重了。十字路口的拐角处是一家花店,秦覃无意间望出去一眼,敲了敲车窗。   文颂被吸引视线,“呜哇”了一声,喜新厌旧地放下手里的玫瑰,趴在车窗上盯着看。   那家店的面积不大,许多花材都堆在店门口摆放得很拥挤。但正因如此,花朵们看起来开得很热闹,簇拥着装点橱窗,店门几乎被淹没在蓝紫色的海洋里。   在深秋的景象里,如同开在暖春一般生机勃勃的,让人在陈旧的街景中惊鸿一瞥也印象深刻。   “那是什么?”秦覃记得曾在他家里见过一次类似的花。   文颂说,“是绣球。”   “喜欢吗?”   他点点头,眼神都没移。显然人还在车里,心已经飞过去跟花朵贴贴了,“很漂亮吧?我以前还在卧室的阳台祸祸了好几盆,之后就再也没有养过了……明明花店老板说很好养的。”   “一定是花盆的问题。等我以后有了带庭院的房子,再在院子的地里种了试试。”   两天没回去,家里的花都开败了。他看得有点馋,想着如果是在C市,能下去买一大束抱回家就好了,一路上心情都会很美丽。   但好像没法儿带上飞机,还是得等回去之后才能买。   最后一段路堵得厉害,让人担心会误了航班,到机场才知道延迟起飞起码还要再等一小时。   文颂坐在星巴克里怀念那些簇拥在店门口的绣球花,连带着手里的两支玫瑰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放包里不方便,丢掉又有点可惜。   秦覃坐在他对面,如往常出门时一样拿出耳机。   文颂迟疑了。   如果跟平时一样,下一步秦覃就要递给他耳机了!那到底该不该接?接了问心有愧不接心里有鬼,这题谁会!   但秦覃并没有和他分享,而是在他迟疑的瞬间,把整只耳机盒都抛了过来。   文颂条件反射地接在手里:“……”   “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别。”   文颂看他起身要走就慌了,下意识地想跟着,“你去哪?我和你一起去。”   秦覃却把他按回座位上,指指耳机,又点了点耳朵示意。“在这里等我。”   “……那你快点回来。”意识到语气太急切,他补充借口,“别耽误上飞机。”   “不会耽误的。”   耳机这种东西,秦覃只要出门简直都是当义肢带着,音乐大概也算是一种将自身与世界隔离的方式。   文颂闷闷不乐地找到歌单,把两只耳机都带上调大音量,虽然没有得到那样的效果,也聊胜于无。   不怪音乐,是他太讨厌一个人在待在陌生的环境里。也说不上是社恐还是什么,就是讨厌,甚至会连把自己留在这里的人也一并嫌弃——   如果秦覃再迟一点回来的话。   差点被嫌弃的人回来时手里多了只银色的旅行箱,吊牌都还没摘,看来是刚刚买的。   文颂摘下耳机,想当然地问,“要帮朋友带东西回去吗?”   他却摇了摇头,把崭新的旅行箱推过来。   “是给你的。”   箱子尺寸不小,缓缓滑动到面前颇有分量,文颂摸不着头脑地握住拉杆,“给我买这个干什么。”   他们就来两晚,不用太多行李,原本都只背了软包。秦覃没有解释太多,只说了一句,“你可以带回家了。”   直到去托运被开箱检查之前,文颂都以为箱子里是空的。   工作人员比他反应更快的“啊”了一声,笑声招来周围群众们的注视。他站在摊开的旅行箱前,大束的绣球花簇拥着填满了整只箱子,开得热闹非凡。箱子被打开的瞬间,像是一大团蓝紫色的云朵溢了出来。   怕是整个店的绣球都被掏空了。文颂语无伦次:“可是……你……”   他一脸又喜欢花又心疼钱的表情。秦覃笑着说,“别担心,我虽然没多少积蓄,但也不至于穷到买不起花。”   “今天是值得纪念的日子。”   “……”   是那什么第一天吗。   身边不止一声的起哄和喝彩,大家对前因后果不知情也不关心,围观得倒是很起劲。   文颂抿了抿嘴角,小声嘀咕:“……真是乱来。”   他把那两只无处安放的香槟玫瑰也一起放进箱子里,终于对这座城市有了具体的印象。   毕竟在这天的机场,他很难忘记旁边人们精彩的表情,似乎比收到花的当事人还要兴奋。   更不会忘,有人把春天装满了一整只旅行箱,笑着说要让他带回家。   **   这天蓝岚正好晚上没局,听说他俩回来就开着自己的爱车来接,路上顺便一块儿吃顿饭。   就这么顿饭的功夫,作为非著名恋爱脑,多少看出点猫腻来。   当着两人的面,他没说什么,只是吃完饭各回各家的时候说先送秦覃。   文颂方向感一般,不过跟着秦覃跑得次数多了,对学校周围这片的路线是熟的,“你先送我比较顺路啊。”   “哎呀,反正我待会儿也要回学校的。”   蓝岚使眼色,“你陪我在车上多待会儿怎么了。”   文颂看懂了,但没完全懂,反正晚上回去没什么事,也就听他的不急着下车。   秦覃一直在被工作助理的微信轰炸,直到下车时才能将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扶着车门很认真说了句明天见。   文颂矜持地点点头,话都没好意思回,忸怩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蓝岚从后视镜里看得真真切切,这下更确定了。等车门关上,一脚油门踩出去就开始鹅鹅鹅地笑。   文颂被瘆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干嘛笑这么恐怖?”   “自己招还是我问?还是你自己招吧。”   蓝岚清了清嗓子,用报幕员的口吻对着方向盘喊,“下面由文颂同学来为大家解说两天两夜的详细情况!括弧,没秦覃我不听。”   “……”   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么多年朋友也算没白当,落地不过三小时就被看破了心事,不得不招,“秦覃……嗯,就是那什么。”   “嗯?就是什么?哪个什么?讲点细节。”   “……”   明明秦覃说起来就那么顺口。   文颂羞耻心膨胀,“就是……他好像在追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丢掉好像   *   来唠!   补番上头差点忘了更新   今天码字唠明天可双更!   大家晚安   mua! 第48章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啊。”   蓝岚发出高傲的声音:“哥哥我长眼睛了ok?”   太明显了, 整顿饭都是细节。“从你俩坐下开始我就看出不对劲了。洗餐具的时候是不是他拆开一件件地过了水倒干净整套放你面前的?正常也就是帮着递下水壶,谁会这么亲力亲为地一手包办了啊。”   “故意献殷勤。一看就是那种追小姑娘的男的才会干的事。”   文颂无法反驳但又很想反驳,憋了几秒只憋出一句:“你才小姑娘!你全家都是小姑娘。”   “啧, 怎么还恼羞成怒了还。”   蓝岚继续鹅鹅鹅地笑,减速把车停路边, “上前面儿来, 哥哥给你点爱的教育。”   文颂哼了一声下去坐副驾, 狠狠扣上安全带才想起忘记把纸巾盒带过来, 吸了吸鼻子反手去摸。   “怎么感冒了,吃药没有。”   “吃了秦覃的……冲剂。”   “待会儿路过诊所再买两盒,你这感冒拖拖拉拉的没半个月好不了。”   他感冒难缠, 蓝岚是多年受害者之一。赶上找不着垃圾桶的时候, 衣服上大兜儿小口袋全得给用来给他装鼻涕纸。   两天两夜的经历从感冒的瓮声瓮气里被叙述出来,格外增添了些传奇氛围。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蓝岚啧啧感慨, “是谁说的以后晚上再也不跟我出去了, 啊, 转头你就跟人大半夜跑街上撒酒疯?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叫见色忘友。”   “……我也搞不懂自己在干什么。”   文颂郁闷地擦鼻涕, 力道像要把鼻子拧下来, “你说他为什么喜欢我?”   “我请他吃饭, 是因为他也请过我啊,我陪他去出差, 也是因为他先陪我的……他还送给我礼物!可是我好像什么也没做过。”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这种事, 不是谁做多做少的问题。”   蓝岚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咳了两声语调一变,变得有那么点腼腆,“不瞒你说,其实我也对你……”   文颂心里一颤, 露出惊惧的神色,差点把擦鼻子纸扔在他脸上:“你别说了!”   美好的父子情一天之中不能经历两次灭顶之灾!   “……不是,你听我说完。”   蓝岚挠了挠头,“其实我有段时间也觉得自己对你有好感,怀疑我是不是喜欢你……但只是一段时间,没过多久我就遇见前女友了。我是直的!没正经打过你主意。”   “不知道怎么说,可能你身上就是有那种让人觉得无论男女都能试一试的特质?”   “……”   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文颂想了想又抱点期望,“那有没有可能秦覃也像你一样,只是在一段时间里……说不定我们隔几天不见面他就清醒了?”   蓝岚嘿了一声,“那估计不太可能,他那样一看就跟我不是一个情况。”   “他哪样?”   “被你迷得移不开眼的那样。”   “……”   “想开点,我身边跟兄弟搞上的悲剧也不是只见过一例了。你不是也老看那些两个男的在一块儿的漫画么……嗷嗷艺术,是艺术我知道了,我理解。”   他原本是很正经想要安慰的,不知怎么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带了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味儿,绷不住又笑了,“你真喜欢男的?”   文颂被他笑得恼火:“我怎么知道!我连自己是不是喜欢人类都不知道!”还分男女,奢不奢侈啊。   “……”   不是性向的问题。他好歹也阅本无数,老婆都在另一个次元里能排成联队,什么物种都有,相比之下人类和人类互相搞对象已经算很正常了,还在意什么性别。   但也知道,在现实世界,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他其实有点羡慕,或者说是敬佩秦覃。   如果换了是他喜欢上谁的话,应该没有那样告白的勇气。   “蓝岚,我觉得我可能配不上秦覃。”   “……”   蓝岚:“你清醒一点,现在是他在追你。”   第一次见到有人被追了反而自卑的。   “你不懂。”   文颂揉着手里的纸巾,两头拧出个糖果的形状,声音又低又闷,“我有时候觉得……他就像平行世界里的另一个我。但是比我不幸,又……比我优秀很多。”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被接回家之前做过很多很多检查。我总是会想,如果我没有通过那些检查,如果我也被遗传了同样的病,现在会是什么样。”   他嘴上说着不歧视,也就是病在别人身上才能说得轻易,其实心里很害怕自己也会变成那样。所以才格外关注秦覃。总想着如果秦覃遭遇的困难他也遇到会怎么样,如果秦覃承受的委屈他也受到会怎么样。   会不会做得像秦覃那样好。有没有可能也会有另一个“文颂”像这样来关照他。   他根本不是在关照秦覃,更像是在照顾那个有可能遭遇同样命运的自己。   他想了一大圈,觉得自己有点可悲,“我好虚伪。我不配。”   “……”   “这算什么虚伪,搁谁好好的愿意摊上这种病啊。”   蓝岚很难理解这样的烦恼,“虽然我不了解秦覃,很可能连你也不太了解……毕竟以前我总觉得你是个老实巴交的乖宝,上了大学才重新认识你。但你们肯定不一样,也不可能一样。”   “再说了,喜欢跟配不配有什么关系。”   他深沉地叹了一声,“宝,喜欢就喜欢吧,别找什么借口说在他身上看到另一个自己了。这么文艺写小说呢你。”   “你……不懂!”   文颂很少跟他聊这种心事。他从来都是简单粗暴看上就先冲了再说,就知道脑回路差异太大压根聊不明白。   “行行行,我不懂。唉~我不懂啊~”   他不好好开车,对着方向盘长吁短叹,幸灾乐祸的味道更明显,“你也~有今天啊~”   “……”   文颂不再忍着了,揪了纸巾往他脸上连砸几团泄愤。想想又不太对,“你怎么不拦着我了?之前你看到我跟他说一句话都要瞪我好几眼的。”   “懒得管了。管天管地~管不了~你悸动的~小处男心~”   “……滚啊!”   “也压根轮不到我拦着。你要是真的喜欢他,最好能藏着一辈子不给家里人知道。”   蓝岚说,“不然就等着被赶出家门吧。”   “谢谢你的鼓励。”文颂没好气道。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理鲜花,很是费了番功夫,全部摊开在地板上客厅被铺满了。他把花瓶里的旧枝清理完换上了干净的水,拿一簇簇绣球插瓶修剪,摆弄到很晚。   他做这种事情很有耐心,转着角度一点点地欣赏,过程中怀揣着莫大的幸福,今天又额外带着点罪恶感反复翻腾。   太好看了吧——连车都舍不得打还给我买花——太好看了吧。   连折腾完了躺在床上也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到凌晨,趴在床头拨弄那串贝壳风铃,叮叮咚咚的声音没能像平时一样催眠,反而让思路更加活跃。   好家伙,怪不得送串风铃。一碰一响,一碰一想。只要风铃一响,那可不就得想着他了!   居然那么早就开始打我主意了!真是心机深重!   ……   大半夜不睡觉,第二天上午的课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感冒还加重了。捱到午休,文颂头重脚轻地回宿舍想休息一会儿,上楼时碰见同屋的师兄打招呼。   “诶文颂,今天怎么没秦覃一起回来?”   “……”   他好像就跟这个名字绑在一起了。   “嗯……怎么了?”   “有人找他,刚过来,就在宿舍里头等着呢。”   文颂一愣,头脑顿时清醒了些,“是他爸爸吗?”   “哦不是,我反正没见过。是兄弟俩。”   师兄摆摆手走了。   文颂迟疑着上了楼,拿出手机看微信。秦覃没有发什么消息,他一时也想不起来金融学今天上午有没有专业课,站在走廊里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走到宿舍前,试探着推开了门。   门是虚掩着的。熟悉的师兄都不在。宿舍里只有一个陌生少年,看起来跟他年纪差不多,一身潮牌穿得很讲究,不耐烦地靠在他床边抖腿。见有人进来,还大大咧咧地上下打量。   好好的一张俊俏脸蛋,偏偏表情凶神恶熬,左眼的眼眶还青紫了一圈。就算不是来寻仇,也是来替人寻仇的。   他反手关上宿舍门,警惕地离拖把靠近了一步,“你……找秦覃?”   少年不忿,斜眼看他,“是啊,你认识?”   你不认识?   电光石火之间,文颂大脑高速运转,一只手握住拖把杆,清了清嗓子,“我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关门放文颂(bushi   感谢在2021-06-27 22:00:30~2021-06-28 09:1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玗钰 10瓶;凉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你是不是以为我傻?”   周乾原地翻了个大白眼, “老子跟他打过一架好吗!你瞎还是我瞎啊?小矮子。”   看来是给自己寻仇的。文颂把防身的武器往背后收了收,“他为什么打你啊。”   “关你屁事。”   “……”   文颂连问都懒得问了。   就这张嘴,一说话就让人想往里头赛鼻涕纸的这张嘴, 挨打也不亏。“那你让开,我要午……”   “哥!”   他忽然改口, 流里流气的站姿也稍微收敛了些, “怎么这么久啊。”   文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往身后看, 和推门进来的人撞上视线,又是一愣。   “你去哪找人了?”   “我……去寝管那问了秦覃登记的联系电话。”   周砚回答了弟弟的问题,目光却还停留在文颂身上, 惊讶道, “你也住在这间寝室吗?”   是那天一起看秀时说过几句话的无聊观众。文颂认出他来,点了点头, 手里的拖把杆一挥, “这就是你弟弟吗?”   周砚一躲, 差点被误伤:“……对, 我们来找你室友的。”   “他不在。”   “没事, 我刚给他打过电话了, 他说马上就过来。”   这位哥看起来是讲道理的人。文颂稍微放松了些,看看他又望向床边, 两兄弟有三四分神似, 可性格差了十万八千里。   周砚温和地劝说,“待会儿秦覃到了,你乖乖给他道个歉。”   “等会儿……哥你什么意思?”   周乾眼睛一瞪,一脚把垃圾桶踢翻,“凭什么我给他道歉啊!他把我打成这样, 连秀都没走成,我还要给他道歉?!”   “不然呢,你以为自己今天来是干什么,‘我叫我哥来打你’么?”   周砚无奈道,“别任性了。你不也让人去给他捣乱,弄坏了他的衣服吗?”   “那我又没真的把他摊子搞黄……阴差阳错的不是还让他出了风头么!真他妈邪了门了。”   没把人拉下水反而白送了个跳板,越想越气:“他应该跪下来给我磕头道谢!”   “……”   文颂扶起垃圾桶,忍无可忍,“喂,你能不能出去啊,太吵了。”   “凭什么,这你家的房子啊?你买了这块地盖的楼?”   周乾斜睨他一眼,毫不顾忌地一屁股坐在他床上,翘起个二郎腿,“我不出去,你管我。”   文颂又把拖把杆握在了手里。   长这么大,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二世祖他也见过几个,可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讨厌的人,“出去。”   “我~偏不~”   周乾吃准了他这种文文弱弱的小男生只会虚张声势,摇头晃脑地继续挑衅,下一秒表情扭曲,“诶……诶诶!你怎么还真动手啊!”   要不是躲得快,拖把杆已经招呼到他头上了。   “抱歉。”周砚忍着笑说,“打扰你休息了,我们去走廊里等。”   “我不去!走廊里干嘛啊给我罚站那,丢人现眼。”   “你还知道丢人现眼!”   “……”   秦覃走进宿舍时,正赶上里头这副热闹的场面。文颂史无前例地生了场气,手里的拖把杆快要杵到对面脸上。   宿舍里地方小又狭窄。周乾一时竟无法靠近他,连躲了好几下气得嗷嗷叫。   周砚在……看热闹。   直到秦覃敲了敲门以示存在感,三人同时看过来,场面才瞬间静止了。   文颂丢掉手里的拖把杆,哼了一声,“懒得理你。”   周乾不甘示弱,拨了拨精心烫过的刘海,阴阳怪气道:“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室友。”   “你?!再说一遍!”   “……”   “行了你们俩,消停点吧。”周砚从中调停,“小乾,叫人。”   周乾一脸不耐烦:“叫什么叫,不就是秦覃吗。”   “应该是你覃哥。”   “他也配?”   “不用了。我受不起。”秦覃表情冷淡,也未看兄弟两人一眼,顺手拿起纸巾盒递给文颂。   “有什么事就说。”   文颂正恶狠狠地擦鼻涕,忽然被周砚示意性的一瞥:“……”   “那我走”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秦覃了然道:“他在也可以。说吧。”   不拿他当外人。文颂没出息地感动了,低调地低头擦鼻涕,竖起耳朵。   飞一千公里过来,不会只为了道不道歉这点事。秦覃心知肚明,但这是最合适的开场白,也只能耐着性子听。   周砚先替不成器的弟弟为走台那天的事故道了歉,“不管后来结果是好是坏,都是他做错了在先。”   “你们两个先前动手……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这个弟弟我还是了解的,必定是他出言不逊惹你在先。看在他受伤丢了首秀机会的份儿上,也算是得到教训了。就请你不要再跟他一般见识。”   他和和气气的。文颂只听着声音都觉得舒适,心想如果弟弟也是这样,根本就不会有冲突发生了。   周乾不自在地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再像刚才那样逼逼赖赖地反驳个不停。   “他能不能首秀我不关心。”   秦覃直截了当道,“说你来的目的吧。”   “喂,你什么态度啊?”   “……小乾,老实待着。”   周砚清了清嗓子,委婉道,“是这样的,家里的老人听说你跟小乾遇上了,都很意外,也很触动。所以想……能不能请你回去看看?”   “我们的父亲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太好,今年入夏就住在医院里,天气一冷又是每况愈下。他……很想见见你。”   他说得委婉,前因后果隐晦不明,在打哑谜似的,文颂一时没听太懂。   秦覃却好像完全能理解他在说什么,甚至觉得这用词很有意思,“‘回去’?你们的父亲病重,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少在这装!”   周乾看着他恨得咬牙切齿,“覃云是不是你亲妈?你跟她长得一个样!她的照片现在都还在我们家放着,要不是因为她,我妈也不会……”   “小乾!别说了。”   周砚沉着脸,语调也冷了几分,“你应该知道的,他同样是你的父亲。如果有疑问,我们可以先带你去医院做亲子鉴定。”   他们都知道,那其实并没有必要。   秦覃和他的母亲实在太像了。不仅是脸,连身上某种与生俱来的吸引力都完美地复刻。对应年纪推算日期,只可能是他。   文颂鼻涕都忘了擦,震惊中仿佛悟出了什么,手中的纸巾惨遭蹂躏。   他是听到过有人说覃云因为意外怀孕才退出演艺圈,带着孩子嫁给了唯一的丈夫。   但秦覃的生父是谁,从没有人提起过。   “我不认为有配合你们的必要。”   秦覃靠在门边,事不关己的语气多少有些讽刺,“你来之前没有调查过我吗?还是听别人说过我善良有爱心,经常去探望垂死老人的事迹?”   “……抱歉。但这是家里长辈的心愿,我也只能尽力一试。”   周砚对他的拒绝并不感到意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递给他名片,“以后见面的机会应该还有很多。我在c市有间画室,上面有地址我的联系方式。”   他没有接。那只夹着名片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停顿几秒,转而放在了文颂的身边。   “我们没有恶意。如果有任何需要,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随时联系我。”   文颂想了一下,得统一战线,于是往床头挪了挪屁/股,离那张名片远一点。   周砚奔三的人生里,也是头一回被人这么嫌弃,苦笑道,“小乾,走吧。”   “哦。”   周乾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走到门口,瞪着秦覃,“起开啊。”   秦覃却分寸未动,垂眼看着床边的小纸片,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对这从天而降的施舍,不留半分情面。   “把名片拿走。”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紧赶慢赶   大家晚安   mua! 第50章   文颂知道, 在旁人眼里,通常都觉得秦覃会是个脾气很差的人——基于传闻中透露和远观所见的一切。   但事实上,他从没有见过秦覃对任何人发火。如果有什么时刻是比较接近的, 那或许就是现在。   在事情即将结束时又挑起新的争端,气氛剑拔弩张。周乾脸色比来时还臭, 眼看就要大闹一场。而秦覃明知道会激怒他, 却还是说了那样的话, 配上不把人放在眼里的神情效果加倍。   在这样一触即发的关口, 文颂首当其冲的想法居然是去捡拖把杆,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但他留在了床边,理智地拿起了名片, 态度很好地朝周砚递过去, “喏。”   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在添一把火和拿起灭火器之间, 他选择了后者。那张微微扬起的脸上, 琥珀般剔透清澈的眼睛比刚才见到时更加冷静。   周砚很欣慰这个房间里除自己以外还有另一个明事理的人, 点点头收回名片, 也接受了这个台阶。   “那就留到下次吧。”   秦覃没有阻止, 也没再多说什么, 面无表情地让开,看着他们消失在楼梯口。   好像还有点失望。文颂抱着纸巾盒跟到走廊安慰, “好啦别生气, 在学校闹起来说不定会被处分的。他们又没有损失,多划不来啊。”   秦覃不置可否,转而说他,“我回来之前你还敢跟人动手?不怕他们两个对你一个?”   不提还好。他想起回宿舍迎头遇上的恶言恶语,刚刚的冷静荡然无存, “打不过我就去走廊里喊救命!反正他那个样子,别人一看就知道是他欺负我,一定都会帮我的。”   “……”小机灵鬼。   说好的不能在学校闹起来呢。   “我听他们说,是去时装发布会上走秀才跟你遇到的。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啊,难道那天你是跟他打架了吗?”   文颂恍然大悟:“就是你弄伤了手说撞树上的那天!”   “……”   “你怎么不跟我说实话啊。”   秦覃说,“怕你生气。”   上次在他面前打了一架,把人吓得差点喘不上气。   “我只是讨厌看到,又不是听都不能听。”   文颂顿了顿,像当时在医院里自认胆小那样,转移话题,“再说那又不怪你!都是他,是他先……你看他!!”   他们站在楼道里向下看,能看到周乾下楼后又朝着路边无辜的垃圾桶踹了一脚泄愤。   文颂看得牙痒痒,恨不得把纸巾盒丢下去,把他脑袋砸清醒点,“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他就生气!我可能是跟他犯冲……他还说你坏话!说得可难听了!我就控制不住我这只手……反正谁都不能欺负你!”   这样义愤填膺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秦覃被兄弟两人突袭行为勾出的怒意熄灭了大半,眼看他说着说着自己感觉不对,语气渐弱。   再碰上秦覃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像是说错话,语无伦次起来,“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看我了……你下午没有工作吗?”   “可能要去帮徐加看店。”   “啊……那我呢?”   这句一问完,他又飞快地感到后悔。   到底是问过多少次类似的话才会这样条件反射,被秦覃安排惯了,居然连行动计划都没有自理能力。   秦覃想了想,“跟我一起?但你说不想去便利店里。”   “啊?我说了吗。”文颂不太明白,这人似乎总是说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我明明喜欢便利店……我什么时候说过那种话?”   “喝多了要我背你去街上吹夜风的那天晚上。”   “……”   文颂别扭地解释,“那只是在胡言乱语。”   又是另一起“学钢琴”事件。   有点神奇。的确有些人会在喝醉的情况下展现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性格,但也会有人像他这样,清醒和犯糊涂的时候,连自己的喜恶都会颠倒吗?   那判断的依据是什么?到底是清醒时表达出的喜恶真情实感,还是在失去理智的控制之后,胡乱倾诉的话才是心里真正的想法?   “能听到你胡言乱语,我倒是很高兴。”   秦覃靠在走廊,低头望着楼下路边的售货机,额前的碎发轻微晃动,被无端吹起的风遮住了眼睛,“文颂,我好像并不了解你。”   即使满打满算已经认识了两年,即使有这样幸运的机遇,从虚拟的联系转到了现实中的身边。   明明看起来是个很好懂的人,迄今为止都过着优渥的生活,人生顺遂如意。这一刻秦覃却觉得,或许连文颂本身也未必懂得自己。   在他所熟知的这个世界里,人们始终在一个个以自身为中心的圈子里各自挣扎,哪有谁会真的活得顺遂如意。又有谁会真的敢把底细剖开展示,让别人看懂呢。   忽然站在宿舍走廊里讨论煽情又难解的情感话题,文颂很不习惯,“我……也没有很了解你啊。”   秦覃想,如果是他,好像也没什么不敢的。   “那亲眼看看?现在就去。”   **   秦覃人生前十八年的家庭住址,在一个住户几乎全部都是本地人的老破小社区。楼和楼之间距离很近,抬头只看得到狭长的一线天空。墙体上灰扑扑的,污痕一层层剥落,带着枯黄或灰绿的苔藓痕迹。   文颂人生近十八年,大部分时间住的都是别墅,小时候跟父母住过最差的房子也是高档小区里两百多平米的江景大平层。这样的地方别说住,来参观都没机会。   但是想到秦覃在这里生活过,陈旧似乎也变成了被时光积淀过的温情。   他只在电视剧里看过这样的地方。一般都是出现主人公童年回忆里的场景,一群小孩背着卡通书包带着红领巾,在这样的巷子里窜来窜去。   但秦覃的童年里应该没有可以一起窜来窜去的朋友。他也就只在脑内小剧场联想一番,连玩笑话都不忍心开口提。   旧居民楼里没有电梯,他们踩着边缘凹凸不平的台阶上楼。秦覃提醒不要碰扶手,以免掉漆弄脏衣服,“这里很久没有过保洁公司来打扫公共区域了……好像我有印象开始就没什么人管过。”   连楼梯的转弯处都非常狭隘。文颂转身时衣肘差点蹭到墙面,被他的手隔空虚托。觉得这动作贴心到有点熟练的嫌疑,“你是不是经常带女……男孩子来这里约会?”   秦覃好笑道,“没人会想来这样的地方约会的。”   但又对这问题和提问的语气感到受用。   “你是第一个。”   他的家在三楼。防盗门是旧式的铁栏门,锁坏掉之后很多年至今都形同虚设。里面还在好好工作的一扇木门看起来都没有上锁的必要,像爷爷那辈传下来的家具,蓝漆斑驳。   文颂看他弯腰从防盗门脚的小凹槽里抠出隐藏的钥匙:“……你把钥匙放得也太随便了吧!”   “这片生活的都是熟人,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秦覃打开门,欠身让他进来,“不用换鞋。”   文颂小心地越过玄关,站在客厅里有些手足无措地打量。   这座几十平米的两居室跟他现在学校旁租住的房子面积差不多,曾但很长一段时间里生活着三口之家,如今只剩一个男人独居。   客厅陈设十几年没有变过,旧样式的家具放到今天也还是很耐看。只是沙发上胡乱地丢着脏衣服,茶几上烟头也没有好好待在烟灰缸里,“还有其他人在吗?”   “平时只有我爸一个人住,但这个时间他不在家。”   秦覃随手收起沙发上的脏衣服塞进阳台的洗衣机,似乎已经对这样的混乱习以为常,“除了他就只有我隔几周会回来一次,确认他还没死。”   文颂站在原地回味了一下,“我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叫爸爸,好神奇。”   “……”这是什么奇怪的关注点。   “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机器发出运转的嗡鸣。秦覃倒进洗衣粉关上盖子,回到客厅抬手打断他好奇打量的目光,“别傻站着了,来我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带回家半日游   今天又是没有码字的一天   沉迷补番   明天再努力   大家晚安   mua! 第51章   客厅里有点乱, 他没好意思往沙发上坐,到秦覃的房间里倒还更自在点。   “除了亲眼让你看看这些,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你更了解的东西了。”   秦覃示意他随意参观探索, 无所谓地开玩笑道,“甚至有时候怀疑, 这个家里发生过的事, 外面知道的比我自己还详细。”   文颂看着他揭掉桌椅衣柜和床上的防尘布, 心底一瞬间涌起的感觉很奇异。   虽然总是能在各种地方听别人说起关于他的家事, 但面对面跟本人聊天时,他们每次聊到这些时都会转移话题,刻意地小心地避免戳到痛处。   秦覃还是第一次这么有仪式感地自我介绍, 坦然地向他展示这个小世界。   文颂却有点想逃。   他好像一直都陷在关切和体贴的自我感动里。但在这个瞬间他意识到, 秦覃其实并不在乎提起所谓的痛处。那些即将触及的时刻里总是有意小心地避开话题的人,从来都不是秦覃, 而是他自己。   就像现在。他明明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兴趣, 想了解, 想更了解, 却迟疑着没有动作。因为不确定是否能承受了解的代价——他并没有与之相同的开诚布公的勇气。   “怕什么?”   秦覃似乎看穿了他的念头, 蓄意道, “我又没有要求你拿自己来换。”   “……谁怕了。”   文颂小声嘟哝着,被激将法命中, 俯身去看书桌上堆积的教材。   都是高三学生桌上常见的复习资料, 考前最后冲刺前那段时间用的。高考完他就不再回家住了,连桌上的书都没有收。   一大摞书旁边的台灯看起来也用了很多年,底座上带着只笔筒,里面没有文具,却塞着用剩下的创可贴, “好多。”   “以前上学的时候每天都要用。”   “每天”这种词让他脸上浮现出有趣的表情,显然是联想了到某些可怕的事:“你以前……每天都会受伤吗?”   秦覃笑起来,抬起左手在他眼前一晃,“是用来遮尾巴的。”   高中校规可比现在严格得多,总不能带着纹身去学校。   文颂心里略微松了口气。   秦覃的手机又嗡嗡作响。今天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接过好几个电话,昨天也是。文颂看到他敛了笑意,接听的语气很平,知道应该是时装发布会上一鸣惊人带来的连锁效应。   他在秀场那套压轴的造型有出人意料的效果。虽然那场的新模被勒令全部冷脸走台以融入高大上的设计理念,但他并未刻板遵循,最后在台前定点时的那个笑容简直神来一笔。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反正笑得人脑袋都迷糊了。   文颂甚至在想要买下他当时穿的那套衣服。他穿起来实在是很合适。   他好像天生就适合成为焦点。那张定点照被官方发布了高清大图,微博上被转了超多次,在圈内甚至圈外引起很多关注。   是连程识刷到后也转发评论了一条“可怕的是本人比照片还帅”的程度。   然而反观他本人,却根本没把这些关注看成是从天而降的甜头。他从来都是这样。没钱吃饭饿肚子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辛苦工作拿到工资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乃至于到现在“不劳而获”的受到一大堆广告和品牌的青睐,接电话时满脸只写着“出名好烦,赚钱好烦”。   “你怎么做到这样淡泊名利的,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文颂一只手翻着相册,觉得照片还没看他有趣,另一只手不自觉地伸出去,想戳一下他的额头,“开心点,大明星。”   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即使是平日习惯的互动,现在再做这样过分亲密的小动作好像不太合适了。   在他把手缩回之前,秦覃握着手机自觉地往前凑,拿额头碰了一下他的指尖,语气自然地跟对面说了句再见。   他甚至没有停顿地接着打给了助理。文颂看着他连贯地处理工作,还能分神来回应自己的小动作,脸上蓦然发热,思路跑偏了。   不知怎么,让人想起漫画里那些躲在总裁办公桌下面做奇怪的事……或者某些时刻两个主人公一起做奇怪的事时突然接到电话……的情节。   “对。我的微博账号管理交给你,任何渠道都不要留我的私人号码。不管是什么样商务合作,全部让他们联系你。”   秦覃讲完电话再看身边的人,即使低着头也看得出双颊通红,不免令人担忧,“你怎么了?好像在发烧。”   文颂勉强从那堆二次元废料里找回脑子安上,为自己感到羞愧:“没有没有,我只是不对劲。”   “……”   那可能还是因为感冒。秦覃问,“家里没有感冒药,我去楼下买给你?”   “不用不用。”   文颂吸了吸鼻子,连连摆手,“我还得再感冒一阵子。不差这一两顿药,吃不吃都一样。”   问就是垃圾体质。   “这个人就是你爸爸吗?我上次在宿舍碰见过。”他指着相册一角的照片,又认真看了看秦覃,“你们长得不像。”   “很正常。”秦覃说,“又不是亲生的。”   覃云和秦涛结婚时就怀着他。月份已经很大了,左邻右舍都知道她是未婚先孕,虽然对外宣称是奉子成婚,但大家心照不宣,孩子并不是秦涛的。   如果不是这样,一个穷写歌的即使掏空半辈子的积蓄买到这个地方做婚房,也没福气娶到梦寐以求的女神当同床共枕的合法妻子。   照片上的男人年轻时依稀看得出意气风发的神态,和那天在宿舍里见过的消沉落魄中年人是同一个人,状态差别却大得令人叹息。   文颂问:“那今天他们来找你说的那个,医院里病重的那个爸爸呢?”   “不知道,从来没见过。”   “你对他不好奇吗?他们说得好像……那个人快不行了。”   秦覃露出和刚刚在宿舍里同样的冷笑,“从没见过的人,有什么可好奇的。”   不管那人是谁,从周乾兄弟两个的行为不难看出来,他一直都知道有秦覃这个孩子的存在。   文颂想,这么多年都没出现过,到命不久矣才想起来要见一面,孩子心里没点怨恨不可能的,怪不得今天让周砚差点下不来台。   “他养的孩子也太差劲了,连道歉都让他哥帮忙开口。”   秦覃持续冷言冷语,“要是真的有诚意,就该自己跪在我面前哭着说对不起,再求其他的。”   “……”   秦覃:“我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文颂扑哧一声,抱着相册笑倒在床上,“嗯。但我也是那么想的。”   为什么总担心他被人欺负啊,连文颂自己都搞不明白。   明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知道他是个非常独立的人。即使他会受伤,会痛,会难过,即使他在别人口中是不详,是火坑,是碰上了要离远点的异类。   但从来都没有人说过他弱小可怜,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   啊,有一个。文颂想。   那可不就是无知的我自己。   秦覃抽出相册翻了一页。这东西他也很久没拿出来看过了,大半本都是空白的,他们家三口很少一起拍照,倒是覃云年轻时的照片有很多。   文颂回过神,看到被他手掌压着的那张。是二十年前罕见的现场抓拍照,大概有着特殊的意义,也被洗出来保存至今,“好特别。”   秦覃从透明贴片里取出这张,照片边缘已经旧得泛黄褪色。年轻的覃云站在舞台上拿着话筒,拍得有点糊,但仍旧难掩风姿绰约。时光没有冲淡她的美貌,而是给予她一层更加动人的滤镜。   透过这张照片,文颂能看到秦覃站在舞台上的样子——那天在走秀时台上看到秦覃,一瞬间都以为他是在躁期,身上才会那么迷人的光环,吸引人移不开视线。现在却觉得应该算遗传。有些东西好像就是与生俱来的。   “她参加过这个节目吗?”   照片背面写了时间地点和日期,拍摄于央视音乐频道《歌声在我心》节目现场。显然这档节目比他们两个的年纪还大,如果不是因为覃云这张照片,文颂完全都没有听说过。   “没有。她只是去录了彩排,没参加正式录制。”   “啊……”文颂自然觉得可惜,“为什么没参加呢。”   秦覃看着这张旧照片,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因为她有了我。”   在所谓命运的分岔路口,她在无数可能性中选择了最差的那一个。   覃云以演员身份进入娱乐圈,梦想却是成为歌手。《歌声在我心》是她拼尽全力争取到的机会,是实现梦想的跳板,却又被她亲手放弃了。   怀着身孕退圈之后,她选择了从学生时代就一直暗恋自己的老同学。那时候秦涛还被称为才子,在小圈子里是有点艺术细胞的文艺青年,作词作曲弹唱都信手拈来,还跟几个朋友一起搞地下小乐队。   他对同样在音乐上很有天赋的覃云苦恋多年,能跟她修成正果,即使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接盘”,也甘之如饴。   于是覃云嫁给他,放弃自己的梦想——也没有完全放弃。她做出了更可怕的选择,把自己的梦想强加在丈夫的身上。   秦覃在童年时期,最常听到她对秦涛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今天怎么还没有写新歌”,“连歌都写不出来,你还能做成什么”。   那些承载信仰与情怀的旋律变成了镣铐与枷锁,过於沉重的期望逼得他才华干涸。直到有一天他在覃云面前摔了吉他,赌咒再也不会写歌。   就是那天。   不止是他们的梦想,连同那两个人,整个家都和琴弦一起碎掉了。   怪不得。父母本身都是音乐人,秦覃也喜欢音乐,全家人兴趣一致有那么多共同话题,应该是其乐融融才对。但从进门开始文颂就留意过,在这个家里看不到乐器,乐谱或其他任何和音乐有关的东西。   “但……你肯定从小就又帅又聪明,还喜欢音乐,可是她都没舍得把梦想再压到你身上,对吧。”他试图帮忙找补,“那样至少可以说明她还是爱你的。”   秦覃看着他,语气玩味,“你跟自己妈妈的感情,比跟你爸的感情更好?”   文颂:“你怎么知道!”   “听得出来。”   秦覃叹了声气。似乎久未跟人提起陈年旧事,连自己都觉得感慨,“我那时候捡了被他们吵架时摔断弦的那把吉他,偷偷请外面的师傅修好了,但只敢在家以外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玩,去书店翻吉他教程和琴谱自学。还挺有意思的。”   “那把吉他平时都藏在楼道里,初中暑假结束那天被她发现了。她让我弹了一首曲子,然后抱着我的猫从楼顶跳了下去。”   秦覃说,“多亏了她,自从她跳下去之后,这片的房价都不怎么敢涨了。”   “……”   文颂试探着问,“那你是跟爸爸感情好,还是跟妈妈感情好?”   “我跟猫的感情更好。”   “……”   他好像是认真的。   文颂无言以对,默默地合上相册,听到他又说,“你应该也知道的。”   “像她那样……啊,像我们这样的人,只要一个就能把一整个家逼疯。”   没有人能通过忍受从中生存下来。只要达到了某个极限阈值,没有谁会甘愿做承受者。指责变成互相指责,殴打变成互相殴打,无尽的谩骂和暴力会贯穿成为生活的日常。   直到那样的日常也崩塌。   文颂当然知道那是在说什么。   为了保护自己的舒适区,他应该在那些极力想摆脱想要忘记的记忆翻涌上来之前,用更重的意念强制性地压下去,对秦覃劝慰地说一句“别这么悲观,一切都过去了”,然后迅速地转移话题。但今天他没有。大概是因为在这个完全坦诚的房间里,有太多跟记忆重叠的部分。文颂低头望着照片上的男人,听见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   “他……也会打你吗?”   虽然没有直接回答,显然秦覃能听懂他在问什么,“初中之后他就打不过我了。”   “好厉害。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厉害就好了。”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梦呓般喃喃自语。   “我从来都不敢还手。”   他们同时愣住了。秦覃只听到模糊的音节就已经皱起眉头,还没来得及再问,外面响起巨大的砸门声音。   文颂条件反射地向后缩,惊慌失措地望向门外,“怎么……那是谁?”   没有人回自己家会搞出这么大动静的。秦覃的声音他根本听不清,门外不止一声凶狠的吆喝,仿佛连楼梯都在震。   “龟儿子别躲了,秦涛!给老子开门!”   “今天再不还钱,明天就有人来泼油漆了!让你们一家再出出名!”   “哈哈哈哈他们一家死猪不怕开水烫,还怕泼油漆?”   “那就去他儿子那个学校泼!年轻人嘛,都喜欢出名!”   “别整那些花花绕绕的,他肯定在家!妈的躲老子不还钱,找家伙拆门,今天就剁了他!”   “……”   又是人生初体验了。   外面的人好像真的在砸门。这种诡异的情形也就在电视剧里才见识过,文颂脸色顿时苍白,满脑子的“啊啊啊啊”和“怎么办怎么办”,到了嘴边愣是连吭都没吭出一声,只能用力地呼吸。   肾上腺素飙升时,终于听清了秦覃的声音,“”你会不会翻窗户?”   “……”   怎么这样!   来的时候也没说还有这个环节啊!   看他艰难地摇头,秦覃正想安慰一句“别怕”,立时便听见破门而入的巨大声响。   这下安慰大概也不管用了。   文颂浑身僵硬地怔在原地,注意力全在那强行闯入的动静上,冷不防被他拉进怀里腾空端起,打开衣柜门干脆地放进来,反手关上柜门还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   衣柜里黑黢黢的空间狭窄,容纳两个成年男性很勉强。文颂还维持着被他端过来的姿势,面对面坐在他两腿之间窘迫得不敢抬头,忽然想起重要的事,抓住他的手腕紧张地提醒,“洗,洗衣机。”   外面阳台的洗衣机还开着!   骂骂咧咧的声音还在客厅,一阵打砸后很快也有人发现,“妈的这还有衣服没洗完,给老子搜,人肯定就在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唠!   进入心跳环节(bushi   问题不大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6-29 21:04:39~2021-06-30 22:11: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水送服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待在这别动。”   秦覃推开柜门去把窗户拉开, 迅速地朝窗台上踩了两脚又回来原样把他圈进怀里。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甚至还很注重细节地抓起他的手重新搭在自己手腕上,完美复原刚刚的姿势, 压低声音,“待一小会儿就行。”   “……”   文颂被这一轮闪现操作逗得有点想笑, 连带着眼下这诡异的处境也不那么令人恐慌了, 屏息竖起耳朵继续注意听外面的动静。   那群人的脚步声在客厅短暂徘徊, 一览无余的地方看遍后很快找来秦覃的房间, 一脚踢开了虚掩的房门。   房间里明显有活动迹象,却空无一人。防尘布被掀开丢在一旁,床上还散落着相册。窗户大开, 冷风倒灌进来, 吹得窗帘摆动不停。   “秦覃回来过?听见动静跑得倒挺快。”   衣柜邻窗放着。只隔了一层薄薄的柜门,文颂能听到有某个人的脚步拖拖拉拉地靠近, 停留在窗台前查看状况, 在外面十公分距离的地方……几乎是一伸手就能碰到他的地方。   如果没有这道柜门的话。   文颂心悬得高高的, 目不转睛地望着柜门, 只恨无法透视出去看看情况。倏忽间一声巨响, 回声困在衣柜里仿佛地震。   他被震得猛一激灵, 几乎以为两人是被发现了。余光里秦覃的脸隐在晦暗的光线里看不清神情,却朝他比了个嘘, 指指柜门。   门板向内凸了一块, 被坚硬的铁棍砸得变形。但只是外面一无所获的人不甘心就这么白跑一趟,随手打砸发泄。   “操,还真是个疯子,三楼也敢跳。”   在他们眼中的秦覃,跳窗甚至留下来正面冲突都有可能, 但没人会想到他会躲在衣柜里—前提是只有他一个人在。   “不跳等着替他爸挨剁啊?哎,是不是他爸都不一定呢。”   衣柜外响起不怀好意的笑声。   “就这么个破地方,什么值钱玩意儿都没有,砸都懒得砸。跟东哥说他还是拖账,下次来直接弄成残废拉倒。”   “弄残了还怎么还钱?”   “让他去跟那个白嫖的儿子演演苦肉计嘛~”   “……”   文颂下意识地去看秦覃,察觉他气息平稳反应如常,不知怎么,却比看到他生气更觉得难过。   应该是已经听到过很多很多遍这样的话,才会像现在这样麻木不为所动吧。   “行行行别在这儿废话了,回去交差吧赶紧的。这种地方,多待一分钟我都觉得晦气。”   听这意思他们像是要走了,文颂松懈下来,小心地挪动上半身,细碎的发丝耳畔滑落触到鼻尖……坏了。   不合时宜的欲望增加了!   想打喷嚏!   怕什么来什么。他深呼吸试图缓解,憋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可是鼻子痒得过分,怎么可能憋得回去。千钧一发之际,被一只手握住后颈按在肩上,整张脸闷进肩窝里。   以另一个人的身体作缓冲才卸下了大部分动静,却仍被察觉,“刚才什么声音啊?”   绝望的前一秒,洗衣机脱水的转动声停止,蓦地开始嘀嘀响。   “大惊小怪。外面儿阳台衣服洗完了,怎么,还不走你想去替他晾?”   “……”   被洗衣机转移了注意力,外面的人又开始互飙垃圾话。文颂心情起伏一波三折,埋首在秦覃肩上动都不敢动。   那只张开就能盖住他整个后颈的手也没有移开,缓慢地轻拍安抚。   手掌好烫。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完全没有声响后又过了几分钟,秦覃才腾出一只胳膊推开柜门。   文颂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你怎么老是被寻仇啊……他们是什么人?”   秦覃拿出手机查找地址,“放高利贷的。”   但很奇怪,他们家唯一借过的一次高额贷款,已经在两年前还清了。   老楼楼层不高,覃云从楼顶跳下去也并没有立刻丧命,送去医院住了一个月ICU才没的。死后一把火烧干净,昂贵的医药费都留给了活人发愁。   他一年到头也很少见到覃琳几面,当时却是她及时出现得知他们走投无路借了高利贷,在利滚利到恐怖的金额之前先拿自己的积蓄去补上窟窿。再向她还钱不收利息也不设年限,有意宽宥,让他在保证自己生活的基础上慢慢还。   除此之外,不应该还有别处的拖欠。如果有,就只会是秦涛又私下里向高利贷伸手了。   文颂眼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你先回学校。”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里传来“xx地图开始为您导航”的提示音。   他回学校从来不用导航的,文颂精神又紧绷起来,“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   秦覃果断地拒绝,察觉自己语气太生硬,又缓和了口吻说,“这次不行。你先回学校,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学校。”文颂摇头,跟着他坐在床边着急地说,“虽然我不会打架,但是我我我可以,我可以帮你……帮你递砖头什么的!”   “……”   秦覃没绷住笑出了声。   怎么这么有意思啊。   刚才还害怕成那样,这会儿都吓成小结巴了还非得跟着一起来。   文颂看他脸色原本觉得事态严重担心得要死,这会儿看他怎么又笑了好像也没那么严重,正犯迷糊时视线下滑,无意间落在他隆起的局部,轰地一下脸红到头顶。   在扭开脸之前,飞快地再看一眼,“你,你……你先冷静。”   秦覃向下看了一眼,礼貌地扯过枕头放在腿上,象征性挡住,“刚才抱那么久,体谅一下。”   文颂好像有种神奇的能力,在一起的时候总能把让他不痛快的事情变得很有趣。   各自冷静和体谅过之后,文颂仍旧坚持和他一起走。即使压根不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抱着去暴力现场递砖头的觉悟。   秦覃拗不过,松口答应了,但在经过楼下超市时,进去买了包口罩。   文颂茫然地看着他拆开包装,接着那层淡蓝色的口罩却覆到了自己脸上,“……给我戴这个干什么?”   秦覃语气严肃,“在事情结束回学校之前,别摘下来。也不要说话,只要跟着我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今天过节   短小一发(……   明晚双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6-30 22:11:42~2021-07-01 21:01: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水送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情衷周子舒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文颂不太懂, 猜测这可能是某种神秘的防御方式,老老实实地戴上了。   秦覃要来的地方离得不远,也在旧城区。这片的交通环境更差, 地铁公交都没有直达,下了车还得再走上两公里。   城中村里巷道狭窄, 只能单向行驶一辆车,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 很难想象现在还会有这样坎坷不平遍布尘土的道路, 像是什么被城管忽略的法外之地。   两边都是本地人自建的小别墅,院子里居然还养了大狗。是一看就知道超凶的那种,文颂低头走过, 心有余悸, 刚想问问还有多远到,身边的脚步忽然顿住——是那种出乎意料且不太情愿的停顿。   “秦覃?”   迎面遇上的女人衣着朴素, 手上挎着只帆布袋子。一张白净的脸上额角带着瘀伤, 笑起来仍旧清丽可人, 却让人看得莫名心头酸楚。   “我们毕业之后就没再见过了。”   她无措地拢了拢头发, 甚至显露出些许羞赧:“真的是你啊, 你怎么……怎么到这里来?是遇上什么困难了吗?”   “没有。跟我朋友路过。”   秦覃用什么话去和她寒暄, 文颂已经听不太清,惊诧的视线从她的脸上落到她隆起明显的腹部, 脑袋里嗡嗡作响。一时分不出是看到那张照镜子般的脸响得大声, 还是看到即将生产的同龄人更恐怖。   不,是当这两者汇集在同一个人的身上。文颂人都傻了,仿佛面对面看到怀孕的自己,谜一样的即视感强烈诡异。   他大概能猜出这女人是谁,但直到人家寒暄完走了都难以平复亲眼所见的心情:“这就是你说的‘有点像’?!”   秦覃跟他提起过一次, 说是郑西阁的前女友还是他哥的前女友之类的。当时说的时候那个表情他还记得,分明是轻描淡写,顺带一提的那种。所以一直以为大概就只是眼睛鼻子之类的地方有点像,像个两三分到头了。   谁知道会是这种复制粘贴式的撞脸,好像遇到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还是性转之后怀着孕的那种!   呼天喊地“好家伙”都不足以形容。文颂摸着小肚子都感觉坠坠作痛。   秦覃也没想到会在半路上就遇见老同学,给了他惊吓本来觉得有点抱歉,但看到他的反应,又很难忍住想笑的冲动,“那还跟我去吗?”   “……去!”文颂咬牙道。   他倒要看看今天究竟还能再发生多少诡异的事!   他们要去的方向和那女孩正好相反。没走多远,路边是一座破旧的四层小楼,步梯在楼侧的那种老式结构,铁质栏杆扶手生着锈。   楼下停了辆小破车。以文颂对车辆一无所知,只靠朋友长辈们的座驾一圈混眼熟的经验,不像是什么昂贵的车辆。但车窗倒挺干净的,可能刚洗过,跟周围环境对此起来已经算是条件不错。   “到了。”   一楼是寻常店面,破破烂烂的招牌上写着“旧家电回收”。   文颂已经学会表达镇定,语气毫无波澜地说,“干什么,你要把我卖了?”   “……”   也不知道这话到底哪里有趣。秦覃笑得抚额,看到他不满的眼神才正了正神色说,“今天先不卖。”   “那来这里?”   “来还账。”   砸进家门催债的高利贷他曾经被迫接触过,现在接管生意的甚至跟他称得上是熟人,又是另一位老同学了。所谓的办公间在二楼,秦覃只让他在外面楼梯边等。   “是郑西阁他们家开的吗?”   到这里,文颂没再坚持要跟他进去,这下的环境只是看看也让人感到不安。“你说他还有一个哥哥。”   “嗯,他哥跟他不是一路人。”   秦覃往前走了几步,又倒回来说,“在这等我,如果听见什么动静觉得不对就往楼上跑。过会儿我会去找你的。”   文颂点点头。他又不放心地叮嘱,“如果天黑前我还一直没去找你就报警,有人来之前不要下楼。”   文颂:“……”   你别这样我害怕。   “逗你的。”秦覃笑着拍了下他的脑袋,语气轻松,“在这等我就行了。”   这一声转过楼梯拐角就消失了。到处都布满灰尘,连个能坐的地方都没有。文颂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原地转圈,心不在焉地打量着楼下的环境。   旧家电回收站关着门。整条道路上都没有人经过。道路尽头拐角处那家院门都没关,就是来时见过的养了很凶的大狗的那家。   吠起来的声音应该也很恐怖。文颂移开视线,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才过去一分钟。   **   秦覃来过两次,对这地方不算太陌生。   他跟郑东庭同级。家里放高利贷的同学和家里有精神病的同学,在某段时间里,活在其他人议论中的程度还算是平分秋色。   如此一来,彼此看不太对付应该也是正常的。   办公室的门开着,在走廊里就能听见混不吝的有色笑话,里头三个称兄道弟聊得挺开心。   秦覃站在门口,抬手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板。   郑东庭盘腿坐在旧得掉渣的皮沙发上,大冷天里穿着件背心,皮肤黝黑,露出的胳膊上新旧疤痕一道叠着一道,指头夹着燃掉大半的香烟。   瞥见秦覃,他立刻用那把被烟熏哑的嗓子给足了反应,“诶呦!呦呦呦,看看这是哪家的少爷来了?啧怎么还愣着啊,还不赶紧倒茶?”   “不用。”   秦覃开门见山,“秦涛又来找你借钱了?”   “啧。”   他好像觉得这句话很可笑,没有回答。亲自起身拿一次性纸杯去饮水机接了半杯水,放在凌乱的茶几上,斜眼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把烟头摁灭在脏兮兮的烟灰缸里。   茶几上放了只果盘,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瓜子薄荷糖甚至还有钥匙扣,和一只戒指。   “来都来了,连门都不进?不太礼貌吧。”   沙发左右两个年纪相仿的青年人,一高一胖,同时站起身走向秦覃,半强迫式地盯着他走进屋里。   郑东庭双腿岔开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说,“老同学,这么多年没见了,也跟我聊聊上大学什么感想吧?让我们这些没文化的人开开眼界。”   “你们赶紧去把门关上啊,别让咱们少爷再受了凉。”   “是,东哥,烟灰缸也满了,我倒外头去。”   高个子的年轻人端起烟灰缸往外走。秦覃视线跟着他跃出门外,总有些不祥的预感。   接着这预感就得到了证实。   “东哥,东哥!这小子在外头鬼鬼祟祟,不知道干什么的。”   “……”   文颂就只等了一分钟。刚拿出手机看完时间,就跟眼前这高个子的人对上了视线,不由分地说被攥着胳膊强行拎进来,“放……喂!”   秦覃把他拉到身后挡住,警告地向旁边扫了一眼,“我朋友。”   心里几不可闻地叹气。   早知道就直接让他去楼上等了。谁能料到这里头居然养了个爱打杂的勤快打手。   郑东庭上学时就在学校里横行霸道,成绩太烂又早早辍学,跟着家里到处收账混社会到现在,一双眼睛毒得很,盯死在文颂身上没有挪半分,语调奇特。   “噢~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小东西挺漂亮啊,还带着口罩,一般人不给见?给哥几个也开开眼嘛。”   话音刚落,屋内三人同时笑得很难听。   文颂膈应得不行,大概明白秦覃为什么不想让他跟来了。   郑东庭晃晃悠悠的从沙发上站起来,踱步到他身边,“怎么,不叫人?看不上哥哥这地方,话也不愿意说?”   文颂别开脸,不自在地捏了下口罩,闷声道,“感冒了。”   “啧,心疼人。”   郑东庭伸出了手,怜惜地摸他脸蛋,“这天一凉,就得多注意。”   那只指头焦黄的手上布满浓重的烟味,文颂刚想躲开,看着它停在离自己眼前几公分的地方。   秦覃握住那只手丢到一边,冷淡地说,“我男朋友。”   “……”   文颂没说话。郑东庭却反应过度地吹了声口哨,腮边的肌肉抖动着,夸张地举起两只手示意,一边后退一边调笑,“好,好好好,不碰。不碰了行吧?你看你,啧,上学的时候就开不起玩笑,现在怎么也还是这个样。”   他悠闲地退回沙发坐下,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摸起打火机,噌的一声擦着了火,点燃另一根烟。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手里的烟上。但他一口也没有吸,甚至没往嘴边送,瞳孔往上翻,直勾勾地盯着文颂。   “不过我看着你这小男朋友,这双眼睛,怎么长得这么像我老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还有一更   容我再修改修改   零点更 第54章   话音刚落,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了味。   离得近的大高个显然是从那句话里领会到什么,手里咔哒一声甩出了折叠刀。文颂听见响声时又被往后推了一把,都没看清他们的动作, 眼前一花,那人就半跪在地上, 持刀的那只手被秦覃踩在脚下, 折叠刀在地上滑出去好远。   “去门口等我。”   文颂屏住呼吸退到门外, 心情焦灼得更厉害, 担惊受怕地帮他注意着楼梯口的动静。   郑东庭动都没动,只是表情阴冷地看着他,“怎么着少爷, 今天来是来找我茬的?”   秦覃说, “是来还你钱的。”   “……”   秦覃背对着门口,文颂看不清他的脸色, 但能看到郑东庭的表情。在真正的对峙中, 电视剧里曾看过的表演都不如此刻鲜活。他甚至觉得看过的节目里只有在《动物世界》中才出现过最相似的眼神。   那是种在狩猎本能出现时, 判断是否能够一次性咬杀猎物的表情。两个人对视了相当久的时间——又或者只有几秒, 在那段对峙里, 时间失去了原本的计量意义。文颂紧紧握着手机, 心跳越来越快,已经做好了一键报警的准备。   倏忽间, 郑东庭脸上的肌肉控制发生了变化。他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拿出计算器扔在身边的胖子脸上, 伸长双臂扒着沙发靠背,放声大笑,“给他算!好好算算!”   “……”   在无声的对峙里,两个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刚才的一系列变故好像都没发生过,他不再针对文颂紧盯不放了。文颂悄悄松了口气, 刚刚攥得太紧手机硌得掌心都疼。再看向秦覃的身影,绷紧的后背似乎也有些微放松。   那个胖子拿出了秦涛的贷款记录,从半年前开始清算,本金不算高。但连本带利累积到现在,是连文颂听到都要皱眉的数字。   “我会每个月还三分之一,年底还清。”   秦覃的声音却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望着茶几,“别再去找他,也别再借给他任何钱。”   “这我可保证不了。”   郑东庭无所谓地摊手,“万一他又来求我呢。”   “如果你觉得借给他的钱还能从他身上收回来,那就随便你。”   秦覃说,“我只替他还这一次。”   但这些欠款明明就和秦覃无关。原本好端端的在一起看照片聊故事,突然这笔飞来横祸就落到了头上。   为什么别人惹的祸要让他来买单。   文颂看着他们交钱打收据,知道自己无权插手,一口气堵在心里很不好受。秦覃却能如此迅速而冷静,甚至熟练地处理这一切。就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飞来横祸,连生气的时间都懒得花费了。   他对秦涛的印象原本还停留在一个受到逼迫落魄失意的可怜人,此时却一瞬间跌入谷底,比起可怜更觉得可恨。   当一切手续办妥,他以为今天的不幸就要到此结束。秦覃也的确收起手机和收据,已经打算往外走了。   但那些冷静终究没能坚持到最后。秦覃看着茶几上脏兮兮的果盘问:   “这戒指哪来的?”   郑东庭脸上涌现出某种暧昧又奇异的神情。仿佛从他进入这个房间到现在,整个过程里就等着他问出这一句,“你也认识这个?哦看我这脑子,你当然认识了,这是从你亲妈的手上摘下来的嘛。”   “可别误会,咱们兄弟几个干不出那么惨无人道的事。还不是借了钱还不上惹得祸?这东西又不值几个钱,我还是心肠太软,让人拿它抵债。送都送不出去,只能扔在这哄小孩儿玩。”   郑东庭笑眯眯道,“正好年底我老婆就要生了。到时候有空来喝喝喜酒,热闹热闹嘛。看在这戒指的份上,呸,应该是看在你们家实在可怜的份上,就给你们免了份子钱,也不是不行。”   “……”   他们三个又发出那种难听的笑声。文颂无言以对,厌恶地低垂着视线。秦覃只是问了那句就没有再说什么。往外走,拉着他下楼梯,步子很快,“我送你回学校。”   “……等等。”文颂挣脱了他的手,看一眼刚刚脱离的房间,压低声音问,“你还要回来的对不对?”   秦覃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下楼梯,“你别这么聪明行不行?”   “……”   他在门口一直看着。秦覃从注意到桌上那只戒指之后就频繁地投去视线,显然对那东西很在意。   “我可以留下来帮你。”   大胆的想法忽然出现在脑海里,紧张和兴奋似乎隐约压过了害怕。在外面鬼鬼祟祟的成果也派上用场,文颂指了指墙角让他往上看,“楼道里的监控是坏的,那个房间里面好像也没有摄像头。”   “……”   又来一次。秦覃满心都是即将按耐不住的焦虑和烦躁,被这无关的一句莫名熄灭了大半,好笑道,“你怎么还想到要观察这个?”   文颂叹气:“神奇的是我自己也不知道。”好像也没特意想着要观察,反应过来才发现已经观察完毕并且记在脑子里了。   难道是有当特工的潜质?   秦覃思索几秒,低头在他耳边嘱咐了两句。文颂点点头,揉着发痒的耳朵小声说,“那你小心一点啊。”   “你也是。”   秦覃下了楼,一楼的店铺前仍旧没有行人。他在那辆刚刚洗过的车边转了一圈,抬头往楼上望去。文颂从三楼探出个脑袋,伸手朝他比了个ok。   秦覃不由自主地笑了。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对他而言好像是幼儿园的时候才会有的那种感觉,不考虑后果的恶作剧。还挺开心的。   他把楼下半满的大垃圾桶拖到车边,举起一股脑全倒在了前车窗上。又找了块趁手的石头,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回头狠狠一砸。   巨大的破碎声里,报警器尖锐地响起,路口那只护院大狗狂吠起来,整条巷子都能听得到。   二楼很快有人出来看楼下的动静,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哥……东哥!妈的肯定是刚才那个,小兔崽子!把你车给祸害了!”   “……”   郑东庭就这么一辆爱车,出来站在二楼只看了一眼就开始冒火,“操他妈的畜生!给老子追!”   文颂手心冒汗,躲在三楼紧盯着他们的动静,确认三个人全都去追秦覃,飞快地跑下楼,走廊里空无一人。   他回到了办公室,在茶几上找到那枚戒指握紧在手心里,片刻不敢停留,转身离开办公室。   刚踏出一步,迎面跟来人撞在一起:“……”   有那么一瞬间,文颂觉得自己的人生都走到了尽头。   无论那三个人中的哪一个回来,他都肯定打不过!   刚才说要这么干的时候还信誓旦旦能做到的。不过一秒钟的时间里,他脑子里已经闪过了自己的一百种死法。   转瞬过去,当他把目光投向来人时,才发现对方并不是三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来时路上遇过的那个女人,“你……”   “快走吧,他们马上就会回来。”   她下意识地护住肚子,看见文颂出现在这里也愣了一下,接着却安慰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抱歉,谢谢你。”   来不及说许多,文颂朝她鞠了一躬接着往外跑,绕到楼梯的背面,焦急地等待秦覃过来接应。   那些人气急败坏的,大概不会立刻想到有人干了坏事还会往回跑,等他们反应过来这是出调虎离山的戏码,一唱一和的两个人也已经脱身了。   秦覃在巷道里绕了个圈子折返回来,很快就出现在墙根下。看着他笨拙地翻过楼梯栏杆,从两三米高的台阶外往前倾身。   跳下去前,他不可避免地迟疑了一下,头脑中一片空白。   现在他很确定,兴奋和紧张已经压过了第一次干这种坏事的恐惧感。这不太正常,但他似乎在享受这样失控的情绪。   明明是风平浪静的天气,却觉得自己的衣角被吹得猎猎生风。心脏砰砰地跳得巨大声,好像漫画里主人公被加以高光的命运时刻。   秦覃抬头看着他,如同仰视一团初生的火,缓缓张开怀抱。   “跳。别怕。”   **   好好的下午,一个旷课一个旷工。   文颂惊魂未定地坐进出租车里,摘掉口罩,听见秦覃说,“是不是得找个地方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   他还没缓过劲儿来。   秦覃笑意明显:“庆祝你人生中第一次干坏事没被抓。”   “……”   文颂眨了眨眼,缓缓地低头捂住了脸,肩膀颤抖,笑声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片刻后更加不管不顾地放开手,瘫在座位上笑得停不下来,把司机都吓一跳。   “好玩吗?”   “太吓人了……但是好玩!”   他摸着肚子回味这场冒险给予的体验感,把自己摸饿了,“去吃东西吧!我现在好像能吃下一头牛。”   “行。”   秦覃愉快地向司机报了家牛肉火锅店的地址,听见他说,“啊,这个给你。”   文颂从中指上把戒指撸下来,刚刚一路都握着拳头怕会掉在半路上前功尽弃,手心里都攥了几个月牙形状的指甲印。   秦覃却摇头道,“你留着吧。”   “……”   费这么大功夫弄出来,居然不想要?   “我只是不想看到它待在那种地方。”秦覃说,“你留着怎么处理都行。”   “我也没有戴这样的小东西的习惯。”   文颂捏起戒指放在眼前,从刚刚带着它一路奔波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细看,简洁的铂金戒指圈上镶了几颗碎钻拼成花朵形状,简单到有点朴素,但还是看得出是女孩子的款式。   好歹也算得上是母亲的遗物。秦覃既然一眼就能认出来,足够说明是很在乎的。   “不过我可以帮你留着,以免哪天你忽然改变心意想看又找不到了。”   这时候才下午4点,晚饭都没够钟。餐馆里人很少,他们两个倒是兴致很高。秦覃问他想不想喝酒。   “还是汽水吧。”   上次喝醉酒的后遗症还历历在目。文颂开心归开心,没敢太出格。饿也是真的饿了,吃掉两碗小料后不好意思再去拿,捧着蘸料碗望眼欲穿地等开锅。   “啊对了!”他忽然想起折回办公室时遇到的人,这会儿才跟秦覃复述一遍情况,“她现在还跟郑东庭在一起吗?那是不是很危险。”   “看样子是。”   秦覃颔首露出“已阅”的表情,把裹好辣椒的牛肉一片片下锅,“危不危险都是她自己选的。”   火锅里翻滚着牛油的香味,热气变成白雾弥散在两人之间。文颂咬着筷子思索了一阵,雾里看他,愣是看不明白,就直接问了:   “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郑东庭好像很介意他跟自己老婆的关系,很难不让人联想。   秦覃认真涮肉,头也没抬:“我喜欢你。”   “……”   他怎么能用随口夸某道菜的味道不错那样平常的语气,说这种别人需要酝酿大半部漫画的台词。   文颂一脸“休想糊弄我”的表情。   “我是说你上高中的时候……是不是喜欢过她之类的?还是说……你不会是因为我长得跟她像才说喜欢我的吧?”   那就还是喜欢她啊。   文颂心里很不痛快。好像自己忽然变成什么白月光替身剧情里的悲情主角。   秦覃把涮好的肉片夹到他盘子里,继续用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不是,我不喜欢女的。要干碟还是油碟?”   “……我自己来。”   文颂眼里是肉心里是他,脑子有点忙不过来,只好先吃几口,打算平定了心慌再继续问下去。   可大概是因为他回答得太干脆又坦然。再想开口时,有点不知道问什么了。筷子拿起就舍不得放下,文颂默默吃了个半饱,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我都不知道你高中的时候长什么样子。”   在他房间里那本相册里看到的都是他父母的照片,一张他自己的照片都没有,也是很奇怪了。   “你不是帮我拍了一堆么?还有网上那一堆。”   “可那都是你现在的照片啊,我闭着眼睛都知道你现在长什么样。”   文颂斤斤计较地掰手指头数,“我还想看你以前的样子,上中学的时候……还想看你更小时候的照片。”   涮完了够他吃一阵子的量,秦覃终于停下忙碌的筷子,望着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   香味翻滚在热汽里,雾蒙蒙地绕在眼前。文颂低头看着碗里的食物,也不太明白自己在计较什么。   “就是……想。”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终于卡到甜甜de地方   大家晚安   mua! 第55章   他不知道那副闷闷不乐的表情有多可爱。   秦覃好端端地坐在座位上, 幻觉中自己的手已经穿过食物的香气落在他的脸上揉到尽兴。   但凡想到让人爱不释手的是真实存在的人类体温,而某种自欺欺人的病态幻想的产物,就很难再止于注视了。   好在今天在某些必要或非必要的时刻里有过隐秘而愉快的接触, 暂时得到满足,不至于想得太心痒难耐真的忍不住做点什么, 或为了自己的欲望说出奇怪的话来。   那么明天呢, 明天之外还有明天。   想每天都确认一遍。   想快点得到正当接触的权限。   文颂多少察觉到对面抛过来的视线有点变质,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秦覃说, “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接受我的告白。”   “……喂,我说了不——”   “想想都不行?你只是说不想谈恋爱,又没说不喜欢我。”   “……”   这是什么逻辑!   “可能性存在, 逻辑就成立。”   秦覃饶有兴趣地问, “以前上学的时候有人追过你吗?最长的追了多久?”   “有是有……”但也没有你这样的啊。   文颂硬着头皮小声说,“我没有谈过恋爱。”   没有人追到他过。大概因为都是女孩子脸皮薄?大家都是到情书为止, 或者根本不用真正地拒绝, 只要心照不宣的潜台词或一个动作, 之后就“懂的都懂”了。   被男生追是什么体验, 上大学之后才第一次见识。   秦覃对他高中的经历同样好奇。可刚问了一句就被转移话题, “你说年底前要把欠的钱还完的, 时间会不会紧张?”   文颂正经道,“我可以先帮你垫上, 不收利息的。”   他好像有某种小动物的直觉, 只要发现情况发展下去有可能超出自己的掌控,就会立刻转移话题。   秦覃没勉强,顺其自然地回答,“不用,还算不上紧张。”   只要增加工作密度, 按现在的收入水平两三个月攒够也不算太困难的事。只是会把手里的积蓄耗完,覃琳那边又得再等等了。   这一切的前提是债务不能再继续增加。他更需要担心的问题是联系不上秦涛,不知道是不是回去看到家里的景象犯了怵,直到现在电话打过去都还在装死。   “那好吧。如果你需要,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反正零花钱没处花只能存着,与其拿去给蓝岚和美女姐姐寻欢作乐,还不如用来帮秦覃解决麻烦。   自以为跳过刚刚的话题,文颂低头继续吃,但越吃越觉得不对劲,对面的凝视怎么还变本加厉,不用抬眼都感觉得到。   这么大点桌子他躲都躲不开,快要把脸埋进碗里才忍无可忍道,“别再看着我了!拜托你尊重一下火锅!”   “……”   秦覃抿去笑意,勉为其难地克制视线,“行。”   晚些时候回到住处,秦覃联系助理去增排工作,得到了意料之中的惊喜赞扬。没人希望自己有个没上进心的客户,对他忽然表现出的干劲只给予肯定,原因是什么倒也并不追问。   宋青冉打来电话时,他已经躺在酒吧员工宿舍的床上,在脑子里回放这一天的精彩经历。   从接连发生的事来看,这显然不是顺利的一天。但难以言喻,他好像过得还挺开心。   这样的愉悦大概是因为,他有相当一部分时间是在观察文颂在同样处境里那些有趣的反应。   文颂诧异他对某些问题总能干脆果断地客观评价。其实只是因为他能从自己的身份里抽离,短暂地脱离私人感受,用客观视角去看待正在发生的事。   是天赋能力,大概也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因此才能在受到针对时感到“他们在欺负一个身世可悲的孩子”,多于感觉到“他们欺负我”。   当文颂看到他应该生气或悲哀时还能表现得冷静,也并不是哀莫大于心死那样悲情的状况。只是在抽离视角之后听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像听别人的故事,连同原本应有的痛苦也会减淡。   同样的原因,减少主观视角的影响,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很好判断。   当“我和他”变成“秦覃和文颂”,发生在两人身上的事情就像一部小电影。以观众的视角去看,文颂那些下意识的担忧和维护,眼中流露出的敬佩和憧憬,全部都无所遁形。   在某些时刻,秦覃甚至觉得自己能了解文颂,多过于文颂本人。   他好像意识不到,两人在一起时,他说话的语气和表情,面对突发事件的反应,即使是想要用来转移话题的话题,都在反映出同一个事实——   除了“文颂喜欢秦覃”之外,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再换回主观视角,“文颂喜欢秦覃”就变成了“他喜欢我”,像是得到特别认证的二次愉悦。   秦覃沉浸在这样的快乐里难以自拔,甚至为那个对自己不诚实的小孩还无法一起沉浸而感到惋惜。   可连不诚实也是他可爱的地方之一。看着他自己跟自己别扭较劲,也实在很有趣。   宋青冉正唠得起劲,越唠越觉得不对,“我这周六回……你今天怎么听起来这么开心?”   “嗯?没什么,我只是……没什么。”   “……”   他好像被传染了那种颂里颂气的腔调。一边说着没什么一边又忍不住笑,让人越发好奇,“到底为什么啊你?”   秦覃叹了口气,将一切细微观察和内心沉浸所得用一句话总结出原因——   “我太喜欢文颂了。”   “……”   宋青冉语气停顿,艰难地问,“是我想的那种……喜欢吗?你们在一起了?”   “还没有。”秦覃愉快地坦诚,“我跟他告白了,他还没答应我。”   “……”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像是震惊到难以接受,一时间无言以对。   秦覃也不着急,一边通着电话一边看覃琳的消息。   【我听说姓周的那家有人去找你?你怎么回的?】   【我只是问问,随便你怎么做】   【周瑞生病入膏肓反正没剩几天好活了,你要是想去见他就去见】   她消息挺快。毕竟楚楚是秦覃的经纪人,时装发布会上的意外太明显了,秦覃身上那套衣服,外行看到会以为是别出心裁的设计,懂行的人一看就明白是临时拿来凑数的,只是歪打正着让他大放异彩。   顺藤摸瓜,再查出周乾那点恶作剧把戏和两人起过的冲突,把原委告诉她也很正常。   周瑞生。   二十年来秦覃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陌生得可怕。   【连你也这么确定是他吗?】   【确什么定啊,你又不是我生的我怎么知道】   【……】   【不过我退休之前好歹也是当演员混过圈的,造你的时候我虽然没亲临现场,好歹也知道点】   【覃云只跟他有过一段】   【你如果想知道,可以去做个亲子鉴定之类的】   【不用了】   秦覃倒是有些意外她会说出鼓励的话。   【我以为你会希望我永远都不去见他】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她跟覃云一样对往事忌讳守口如瓶,甚至厌于提起那个人的名字。秦覃一度以为自己可能是被□□得来的产物。   片刻后,对面换成了不耐烦的口吻。   【关我屁事,你爱见不见】   这才是正常反应。   秦覃没再回复,也不打算去见。缺席二十年和缺席一生并没有差别,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现在都没有必要去再弥补。   在这片刻里,宋青冉也缓过神来,“周末一起去吃顿饭?我想见见文颂。”   **   文颂恨自己这张动不动就要变红的脸。   就算没做什么亏心事,脸一红自动就虚了两分。晚上到家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心还是砰砰跳得很过分,去洗手间照镜子好家伙怎么这就又熟了。   光靠想都能这样,在秦覃面前一定更狼狈。   好好一个师兄,自从激情告白之后脸皮越来越厚是怎么回事?   对着镜子想他都能脸红成这样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传说中的吊桥效应?在危急时刻肾上腺素分泌过量才会让人有心动的错觉。   文颂觉得很不公平。明明他从前看到帅哥和漂亮女孩也很容易心动。心动得很自然,想动就动了。怎么现在连心动都还要找理由了?好像变成了什么不正当行为一样。   文颂在床上翻来覆去拧成一条虫,间或拎起荞麦枕头殴打泄愤,遇事不爽秦秦遭殃。   明明是秦覃先说喜欢的,为什么可以那么镇定自如的样子,反而是他在这里动来动去烦恼得要死。   文颂想到秦覃看他的眼神。似乎从他们刚开始见面的时候,秦覃就是那种眼神,像在看一个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明明他们今年在大学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才认识了两个月,秦覃没理由会用那种眼神看他。   之前都没怎么在意过,现在却觉得不对劲了。   果然还是因为高中时先遇到的那个人吧?人家可都要当妈妈了!   还说什么不喜欢女孩子。女孩子香香软软的为什么不喜欢?是我我就喜欢!   带回来的戒指就随手放在床头柜上。他翻腾之中瞥了几眼,总觉得单独的一只戒指保存起来好容易丢,想想还是买条链子串起来放。   要是叫秦覃一起专门到首饰店逛一趟,会显得很重视吧?不能那样。   他拿起手机在网店搜索一番认真挑选下单,买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为了谁在干什么:“……”   秦秦遭殃到变形。   长这么大第一次为了现实中的人翻来覆去地折腾。文颂想,大了两岁的师兄真是可怕,有种被捏在手心里玩弄的感觉。好像什么小心思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   太危险了,太可怕了。要离远一点才行。   可要是秦覃再约他出去呢?   文颂悲哀地想,自己大概还是会愿意。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和秦覃待在一起,即使会遇上匪夷所思的事。   即使太危险了,太可怕了。   但是太开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动一动先   大家晚安   mua! 第56章   下完订单才过五分钟, 门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这么晚了。文颂小心地挪到门口,从猫眼里看到加夜班的快递员,难以置信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迅速的配送服务, “是我的快递吗?”   隔门确认了姓名住址和联系方式,正确得令人费解。   “嗯……那放外面吧, 放外面就行了。”   等人走了他才开门去拿。掂在手里, 像装着只颇有份量的盒子, 显然不会只有一条轻巧的项链。   但除了五分钟前下单的那件, 他最近没有买过别的东西。快递单上的寄件人很陌生,最近也没听家里说会寄东西过来。   拆开外面的快递袋,露出粉色的包装盒倒是有点眼熟。文颂恍然啊了一声。   想起来了, 是小姨家的新款。   两条都是上次去拍摄现场凑热闹时夸过好看的款式, 雾野之森和温柔天光,一条绿格一条蓝格, 没想到她还记挂着特意寄来。正式定版后的盒子里还多了些领结发带之类配套的小物赠送, 都很可爱。   文颂把快递拆完平铺拍照, 给覃琳发了微信感谢。   【收到了?】   【拍两张上身图给我看看】   “……”   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我觉得小裙子还是更适合女孩子穿】   【上次看到的那些模特姐姐穿起来就超好看!】   其实是时间太晚了懒得换来换去的折腾。他把消息发出去, 等了三分钟对面都没有回答, 又略微不安, 以为这样拒绝还是太直白,惹小姨不高兴了在生气。   直到很长一段时间过去, 后来再聊起这段时他才知道, 在长达三分钟的沉默里,她是因为笑得太厉害手抖得打不了字。   【你完全没有发现吗?】   【上次你见到的那些模特姐姐,其实都不是模特姐姐】   【啊,那是模特妹妹?】   【不是】   【都是兄弟】   【……?】   【!!!】   【年轻人有空还是多在一起交流爱好,思维眼光不要太局限】   文颂:“……”   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   她是从哪里搜集的那么多漂亮的男孩子?   难道是我太没见识。文颂沉默地站在自己的衣柜前, 望着眼前的一二三四条裙子陷入思考。   这个衣柜又是怎么回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多了这些东西的?   奇奇怪怪。挂起来都短一截,在衣柜里格格不入的。   再说他好好的男孩子的衣服,怎么能跟这些东西放在一起呢。   那就只能……   明天让阿姨收拾收拾腾出一片地方,再买个挂衣架来单独展示吧。   文颂暗自点头,决定好新衣服的归属后关上衣柜,回到床边犹豫了一下。   总觉得自己只要一躺下去就会继续想秦覃。   不行,不能这样。   这个时间点蓝岚肯定还没睡。一个人待不住,就到了召唤狗子的时刻了。   他拨通电话,抛出诱饵,“我今天收到两条新裙子,你想不想来玩?”   蓝岚被他召唤的理由惊呆了:“你说收到什么?”   “裙子,只能挡住大腿不过膝盖的那种。有你喜欢的蓝色哦。”   “……”   这是什么破烂理由。   哪有大老爷们儿半夜打电话说“上我家来吧给你穿裙子玩儿”的?!   蓝岚沉默片刻,语气迷之羞涩。   “那个什么……多大腰啊,我能穿得上不。”   **   两个人的碰面,一个人的狂欢。   大学以来第一次深夜举行的小型JK主题趴。房间里放了节奏感强烈的dj舞曲,文颂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抱着秦秦笑得直不起腰。   一边听动词打次,一边欣赏蓝岚对着全身镜搔首弄姿,顺便拍照保存黑历史。   果然女装不仅“有一次就会有无数次”,甚至还“有一个人就会有一群人”。   他作为精神污染的源头,看着认识多年的朋友被激发出奇怪的人格,居然颇感欣慰,“这么喜欢干脆校庆日你穿这个陪我去游街吧。”   “那不行,我脸皮薄,只能在屋里头穿穿过瘾~”   “你还脸皮薄?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想试这个了?”   考虑男生要穿女款,覃琳寄来的尺码偏大。蓝岚倒是能把裙子勉强提上,虽然拉链卡住穿不完美,仍旧美滋滋玩得很嗨,“你怎么知道嘿。”   “我们上高中那会儿,女生校服不就是这个样的么,就是裙摆稍微长点儿。哎呦放学之后偷摸跟我女朋友约会,她就穿这裙子小腰一扭,别提多美了啧~刺激~”   “你居然带女孩子在学校约会?为什么我不知道!”   “这不是怕刺激到你个小处男的自尊心么。”   “你对人家都做了什么啊……”   “嘿嘿嘿~你情我愿的有什么嘛。”   还是自家狗子待着舒服。文颂能从他身上找回久违的从容,起码不像在秦覃身边那么被动,“今天晚上留下陪我,裙子送你一条。”   “裙子就不用了,回头让人看见以为我一个直男有什么变态爱好。”   蓝岚费劲地把裙子扒拉下来,拎在眼前打量,“完,好像给你撑大了。”   “……”   文颂把抱枕扔到他不怀好意的笑脸上,“不要塞回我衣柜里!放外面等明天阿姨来洗。”   “啧,嫌弃我还要我过来陪你睡觉。”   荞麦枕头拎起来哗啦啦响,蓝岚嘟哝了句“怎么整一这玩意儿”,随手抛回床上,只穿着条内裤放纵不羁地在他身边坐下,“说吧小少爷?又怎么不高兴了?”   文颂笑容渐褪,怀里没了抱枕,连心里都变得空落落的。   “我今天干了很多不理智的事情。但我觉得……还挺开心的,是不是很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开心就完事了呗。前提是你别去沾黄赌毒那些我得含泪去告发你的玩意儿。”   “……”倒也没有不理智到那种程度。   “就算当时是挺开心的,但回想的时候不会觉得有点可怕吗?”   文颂很难向他描述,“就像……就像你好好地在开车,结果只会用一只脚用力地踩油门,另一只脚却忘了怎么踩刹车?”   “小车盲,刹车油门是一只。”   “……”   “说实话,我不觉得。”   蓝岚说,“如果前面是一条畅通无阻的大路,一直踩油门飙出去多爽啊,压根也不用踩刹车。等到了需要停下来的时候再踩不就行了。”   “等等,我明白了,这只是个比喻,我们现在说的压根就不是开车的事对不对?”   “……”   “诶别比喻啊,我阅读理解多少分你还不知道?直接痛快说了得了。”   文颂抿住嘴角,抬手把床尾乱丢的小裙子扫落到地毯上,自己爬上去躺平,沉沉地叹了口气。   在大学之前,他一直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一直担忧自己血液里沉睡着病态的基因,或许有一天也会迸发出来,所以更加讨厌不规律不理智的事情发生,讨厌事态朝着超出预想的失控的方向发展。   他讨厌自己有可能会变成那个样子。   当他察觉自己能从那样不理智的失控里获得快乐,不安甚至罪恶感油然而生。   全部都是秦覃带给他的。   文颂抬起胳膊遮住眼睛,语气低迷,“蓝岚,我可能真的喜欢秦覃。”   要么就是被秦覃洗脑了。   不然怎么会觉得对着他时的心动,跟以前对着别的帅哥美女心动时感觉都不一样。   可万一他对别人是一样的呢?他可能也对别人那么轻易地说过那些话。   万一他说的喜欢只是一时兴起,而我却当真了呢。   蓝岚发出滑稽的一声“噗嗤”,翻身上床躺平,也长出了口气,“哦,然后呢?”   “我也不知道。”文颂小声说,“我只是觉得,我不能……这不是件好事。”   “怎么,还怕我告你状啊?”   “……”   “其实你说人活这一辈子,总不能连一回恋爱都不谈吧。那多亏啊。”   蓝岚悠悠道,“虽然你跟个男的……我也是没想到,但你放心,不说支持了,我起码也不会揭发你。”   “最好再拖他个一年半载的,毕竟‘嘿我有个朋友被一个大帅比苦苦追求爱而不得’,说出去还挺有面子的。”   “……”   文颂无语地推他,“好了别说了,转过去。睡觉。”   “哦。”   蓝岚转身顺手把灯关了,躺在床上陪他早睡。但这会儿甚至都没过十二点,作为日常能看到凌晨四点夜景的修仙惯犯,东想西想横竖是睡不着。   过了好一会儿,约莫文颂是睡着了,他脑内小剧场还演得很欢,望着脚下地毯上零落的裙子,自言自语地嘟哝,“你说秦覃穿裙子会是什么样?”   “……”   寂静的房间里,文颂背朝他睁开眼睛。   淦,我也想看。   **   作为另一例精神污染的受害者,隔天去上课文颂一早上脑子里都是穿裙子的秦覃,摸鱼时还在iPad上画了些危险的脑洞产物。   今天画力提升超常发挥,他觉得这构图还挺像回事,去下节课教室的路上,一手捧着iPad一手握着pencil修整结构,半道上后脑勺忽然被飞来的纸团砸了一记:“……”   废纸团掉在脚边。文颂身体一震,顿住脚步往回看。   周乾一身迷彩夹克,戴着墨镜在他身后不远处嚼口香糖,“呦,小矮子。”   “……”果然!!   认识的人里就没有会开这种玩笑的!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文颂单手夹着iPad和笔,腾出另一只手捡起了纸团,用力砸回去。   周乾早有所料,扭着身子躲开,“诶~没打着。”   “……”   幼稚!   早就知道不能跟他一般见识,怎么就是忍不住。   文颂冷着脸转身继续走自己的,可他却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你这么急是去上课?等等我要跟你一起去!”   “你没有自己的课要上吗?!”   “我都高三了还上什么课啊。”   “……”   文颂用“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的眼神横了他一眼。   自以为凶恶的眼神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周乾反而斜着嘴角笑了,拉下墨镜故意贴近他,“你看看,秦覃都把我弄这样了,我还怎么去学校啊?很丢脸的好吗?”   “再说~我都保送了,去学校只会吸引无谓的嫉妒。”   文颂对他故意在低调中透露出的得意嗤之以鼻,“哦。那就去找个秀走,实在不行找个厂去上班。”   “没意思……秦覃在哪?我找他。”   周乾咬牙切齿道,“上次是我没注意才让他有可乘之机,妈的下手也忒狠了,这仇我必须要报。”   文颂听得好笑:“你都这样了还来报仇?是想让他再帮你填一个黑眼圈凑成对称吗?”   “啧……你会不会说话!都说了上次是我大意,不能算数。”   他放肆地嚷嚷,“反正我今天就跟着你了。”   “跟着你,肯定就能找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扣扣搜搜攒出存稿   明天可以双更唠!   大家晚安   mua! 第57章   “你跟着我也找不到秦覃的, 我们不一个专业也不一个班。”   “糊弄谁呢,你们俩都住一个寝室了还不一个班?”   “我们住的是混寝好吗?”   “那我也跟着你。”   周乾轻佻地吹了声口哨,那张野性不驯的脸上露出恶劣的笑容, “反正我来都来了~”   “……让开,我要迟到了。”   文颂还没见过这么招人烦的臭小孩, 一听到他嚷嚷就想把iPad拍在他脸上。   就连跟着进了教室坐在最后一排陪读, 他那张嘴也没一刻消停。   “你跟秦覃怎么认识的?关系怎么样?他帅还是我帅?”   “……”   “你身上什么味儿啊?一个男的用什么香水啊跟小姑娘似的。”   “……”   “诶不过我哥也爱用, 就是闻着清心寡欲的跟个和尚似的。你这个味儿倒是还行。诶你用什么牌子的?”   “……”   “你是不是性冷淡?”   周乾捧着张脸侧着身子看他, 像是对他很感兴趣,“那天拿拖把打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冷淡啊,不会是故意吊着我想跟我再打一架吧。”   “我不是性冷淡。只是不想理你。”文颂眼皮都没抬, 手指一下下轻敲iPad外壳, 心思都在自己未完成的草图上,画瘾上来却无法下笔, 愈发烦躁。   不用想也知道, 旁边还有个这样的家伙在, 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他瞧见的。   “喂, 你为什么不想理我啊。”   “你话太多太无聊了。”   “怎么你就没有无聊的时候?”   “我无聊的时候至少不会去祸害别人。”   想起上次宿舍里的对话, 文颂真诚地建议, “你哥哥不是说在市里有间画室吗?你要是实在没事做就去他那里玩。”   “他那儿东西全是死的,没意思。我就喜欢祸害活人。”   周乾扒了扒剃成板寸的短发, 趴在桌上问他, “喂,秦覃他妈你见过没?”   “那个女人长得跟妖精似的。生了个儿子也跟他妈长得一个样。”   “……”   文颂:“你这么说不怕我跟秦覃告状吗?”   “嘁,当着他面儿我也这么说。”   他不屑地提了提嘴角,又自顾自地嘀咕,“但我妈长得也不差啊, 以前还是模特呢。”   “真的,我妈长得很好看!你还别不信,我有她照片,你等着我给你找……又漂亮身材又好……这还是生完我哥之后!身材还是照样好!”   “真邪了门了,怎么就被他妈给勾了魂儿似的,那破老头子都快不行了在医院还念叨着她。”   周乾凑过来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美人的旧照。笑容大方得体,顾盼生辉,身材玲珑有致,甚至发间簪着桂冠,身上还戴着绶带,是选美比赛得奖时现场拍的新闻照。   文颂只扫了一眼,也被那个年代独有的美丽触动心弦。她和覃云各有千秋,但毫无疑问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有种迷之背叛感。他飞快地移开视线,冷言冷语,“别跟我说你家的事,我们又不熟。不想听。”   “秦覃的身世你也不想听?”   周乾说,“看他那反应,他自己都未必知道。你不是跟他熟么,听了也可以转告他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我说了不想听!”   “好咧,让我想想从哪儿开始讲。”   “……”   “你知道我们家那个破老头当年为什么没娶她吗?”   周乾说,“要不是因为覃云精神有问题,还是会遗传的那种,说不定现在都已经进我们家的门了。”   周瑞生风流半辈子,娶了个选美小姐做太太,生育后代,婚后回归家庭,原本是圈内的一段佳话。   但覃云忽然出现了。那么年轻动人,身上散发着无穷的魅力,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在她的笑靥前转身离去。   即使恋情在覃云怀孕下落不明后不了了之,周瑞生始终惦念着她,甚至多方打探她的消息,爱而不得魂牵梦萦,越发冷落明媒正娶的妻子。看在眼中却无法挽回丈夫的心,她没能等到两个儿子成家立业就抑郁而终。剩下父子三人也因此心生嫌隙,多年来甚少交心,行同陌路。   全部都是那个女人犯下的罪。   文颂听完了一出豪门恩怨的戏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只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他撞到我眼前了,我就要让他也知道。”   周乾用报复的语气说,“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就算现在活得好像还不错,总有一天也不会有好下场。”   “他不配。”   **   当需要搞钱时,秦覃的日程又忙碌起来。   文颂整周都没有在学校见过他。周末宋青冉回国,才约了一起去吃顿好的。   林柚柚的那顿饭也拖了许久。他今年到年底估计都会保持在这样的忙碌状态里,文颂干脆联系两头,午饭和宋青冉一起,晚饭再安排给小师妹,让他一天解决,就不用再耽误之后的工作行程了。   上次说是不想再跟他去见宋青冉的,因为总觉得他们两人之前有点什么。尤其在告白发生之后,潜意识觉得关系有点乱,要见面就更别扭了。   但秦覃发来的消息里说,是宋青冉主动提出想一起吃顿饭的。文颂第六感察觉事情不简单,当天出门前换了两套衣服才决定,还挺紧张。   他们将近一周没有见面了。他下楼时一直在告诉自己,没什么可激动的。虽然他在过去的一周里的确常常会想起秦覃,但那也只是因为没有见面的缘故。   很正常啊,对没有见面的朋友都是这样的嘛。如果换了是蓝岚好些天没见,他也会……他好像并不会。   虽然但是。   文颂不甘心地想,就当是很惦记他好了,但起码镇定一点,不能再那么容易心动,否则会显得很没自制力。   走出电梯时冷风迎面扑来,凉得他缩了下脖子。举目望去,秦覃正等在楼下,双手收在大衣口袋里,微扬着头注视树枝上停留的灰雀。   他看得很专注,文颂从电梯间走出来也暂时没有发觉。黑色的大衣将将及膝,是很常见的经典款——其实就是款式旧的意思,穿在他身上却依旧很耐看。还戴了一条灰色的格子围巾,很少见,他平常都是不怕冷的。但那个颜色很能显气色,衬得他侧脸温润如玉。   文颂放慢脚步走近,在想第一句要说什么。冷不防秦覃先转身发现了他,露出微笑:“早上好。”   那么英俊的一张脸。那么帅气的一个笑。   文颂无声地哀叹。   完他妈个犊子了。   第一眼就心动可还行。   要用怎样的寒暄才能配得上一大早的美颜暴击。文颂利用最后几步路的距离稍加思索,站在他面前慎重地开口:   “啊嚏!”   “……”   真有你的文颂。   秦覃抿弯了嘴角,取下围巾挂到他脖子上,“戴着这个。”   他出门前没找到高领毛衣,正觉得脖子里凉飕飕的。围巾上带着体温,一贴紧就融化在皮肤里,暖得舒舒服服,“早……那你呢?”   “本来就是带给你的,我口袋里塞不下替你戴了一会儿。”秦覃说,“小姨托我给你,她说你很喜欢店里的设计。”   “……”   文颂镇定地点点头,“蓝岚也挺喜欢的。回头我给他也买一条。”   “刚刚我下来之前你在看什么?一直在看。”   “那只鸟。”   秦覃回头想指给他看看,发现已经飞走了感到惋惜,“那只鸟很像你。”   “……”难道因为都是灰色的吗。   不知是否因为将要去见好友,秦覃今天似乎兴致颇高,出租车上一路都在跟司机聊天。司机是本地师傅,很是健谈,秦覃时不时会笑出声,然后给他翻译两人在说什么。   比起那些有趣的聊天内容,文颂其实更喜欢听他说家乡话时的发音。尾音会拖长,有点黏糊,语速稍快就软软的像在撒娇。   像是在那种很冷的冬日里,窗外下着雪,屋里开着暖气,他在被窝里懒洋洋地赖床时会有的语调。   谁在被窝里,我被窝里是……谁?   文颂用力锤了下脑壳,试图保持清醒。被秦覃的余光发现,为了不显得奇怪,还要被迫给自己配台词,“哎……哎呀!我突然想起来了!你们这里是不是可以看到雪?我家那边已经很多年冬天没有下过雪了。”   “这里每年都会下雪,最快可能下个月就能看到。”   秦覃问,“你喜欢雪吗?但你看起来很怕冷。”   “我可以待在暖和的地方看你们玩。”   原本只是一时应付的台词,文颂说着说着也有些憧憬,“你们会堆雪人吗?还有打雪仗什么的?”   “只有上小学的时候会玩。现在的雪也越来越薄,很难堆起雪人了。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一起去更北方的城市看雪。”   “可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和你一起去玩是更重要的事。”   这时候司机忽然笑了,说了句什么。秦覃也笑,跟他有来有回地聊了几句。   没等文颂问,他主动翻译:“司机师傅问你是不是我男朋友。”   “我说以后应该会是。他叫我加油好好表现。”   “……”   司机师傅也太爱八卦了吧!   文颂别过脸望向窗外,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我们今天……去哪里吃?”   一到冬天外出就餐至少有一半时间都在吃火锅,今天也不例外。宋青冉比他们找到,已经找好了位置坐下,选完锅底后各自点爱吃的配菜。   “文颂是不是长高了?我们挺久没见了吧,刚才走过来感觉像是长高了。”   “真的吗?!”   他顿时眼睛发亮,比看见火锅端上桌时还要亮几分。   毕竟火锅随吃随有,长个儿且长且珍惜。   秦覃却摇头,“看不出来。我们天天见面,很难看出什么变化的。”   干嘛让人泄气。文颂不满地说,“也没有天天见面啊……昨天就没见,前天也没有见。”   这次秦覃谨慎地思考了半秒才开口,“你在不高兴,因为我昨天和前天没有陪你吗?”   “……我没有那么说。”   “怪不得你路上说想看雪,我可以请假陪你去看。”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宋青冉独自坐在一边,看他们两个肩碰肩一边涮吃的一边斗嘴,扑哧一声。   两人的目光同时转过来。他摆了摆手,笑着说,“只是觉得你们这样很有趣……啊,别介意,秦覃告诉我在追你的事了。”   “……”   文颂立时熄火了,余温都往脸上涌。   这种事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羞耻感加倍。   “我以前一直以为秦覃是喜欢女生的,没想到……也挺好的啊,以后你要是想知道秦覃的黑历史,随时都可以问我。”   宋青冉顿了顿,“其实第一次在机场见面的时候,我看到你心里还咯噔一下。”   “因为以前我们学校有一个女生,长得跟你挺像的。”   文颂自然想到,“你是说郑东庭的女朋友吗?我见过她一次。”   “你见过她?”   宋青冉惊讶道,“你怎么会……在哪里见到她的?”   文颂看向秦覃。   这段有点长,讲起来耽误吃火锅了。   秦覃自觉将当天的事概述了一遍。   “她现在跟郑东庭过一家了吗……怎么搞的。”   宋青冉皱眉无奈道,“生了孩子应该就更难逃出来了吧。”   文颂试探地问,“高中时候发生的事我能听吗?我马上就成年了。”   “噗,其实也不是什么18禁的事。”   宋青冉说,“她以前对秦覃挺好的,秦覃也救过她一次。”   在那片比沼泽更污浊阴翳的高中里,秦覃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人很少,但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像是宋青冉,又或是她,“不过也就是偶尔见面打个招呼聊几句的朋友关系。她跟郑东庭的弟弟在一起了,后来又被郑东庭看上,强行抢到自己手里的。”   她试图反抗过,第一次有秦覃,郑东庭才进了医院。   但第二次再发生时,她求秦覃不要再插手,自己愿意跟着郑东庭了。   宋青冉也是在本地长大的,当然知道为什么。姓郑的家里做高利贷,在地方算是一霸,养了很多手脚不干不净的人。她家里只是小本经营的温饱生意,不愿意就派一群人去店里砸个稀巴烂。这样循环个两三次,就算当父母的心疼女儿,她自己也不忍心让家人跟着遭罪了。   秦覃救了那女孩一次,就会再救第二次。但是她表明了愿意跟郑东庭在一起,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没有再强行干涉的理由。   宋青冉说起那段也是嗤之以鼻,“郑东庭就是条咬人的疯狗,不要脸又不要命,连他那个亲弟弟都不敢招惹。真够憋屈的,自己的女朋友被看上了拱手让人还得忍气吞声。”   文颂认真听完,放下筷子看向秦覃,语气里有感叹,有不可思议,“可你还是去救了她。”   秦覃把滚熟的虾滑捞上来放进他盘里,笑了笑说:“因为我也是。”   至少在大家眼里都是那么看的,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宋青冉习惯了,只是听得心里无奈。   文颂却脱口而出:“你干嘛这么说自己!”   宋青冉愣了一下,抬头望着他,听见他说,“你又没做错什么,干嘛拿自己跟那种人渣比较!你跟他一点都不……够了够了,我就吃两个……听见我刚才说什么没,你跟他一点都不一样!不准再那么说自己了!”   “……”   秦覃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乖巧得像只猫,“知道了。以后再也不说了。”   宋青冉视线两人身上徘徊,不知道哪一位更令人惊诧。半晌,低头看着面前的碗盘毫无食欲,自嘲般笑了。   所以是文颂吗。   他一直都在秦覃身边。论陪伴的时间,文颂及不过他十分之一。可他一直都只是默默地陪着,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即使亲耳听到亲眼见到秦覃遭到了什么样的对待,也只是默默地陪着。   居然没有一次是像文颂这样毫无保留地维护,语气坚定地说“你没有做错什么,都是别人的问题”。   所以才是文颂吗。   文颂愤愤地咬着虾滑,当下心情也并不愉快。   他听到那出豪门恩怨的大戏一开始并没有太多感触,可是见到秦覃时再想起,难过的心情却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像细细密密的针刺,不太像是疼痛,但又酥又麻的很扎心,难受得很。   他不打算把周乾说的事告诉秦覃。没准儿根本就是编故事骗人的。就算是真的,周乾那小破孩知道个屁。   秦覃要承受的已经够了,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也只能越来越好。   他这时才发觉,一个人需不需要保护,和应不应该受到保护是两回事。   就算秦覃很厉害,不用别人帮忙就什么事都能自己应付的了,他还是会想做点什么,让那可以应付的境况变得更好。   他就是想!   “啊,对了。”文颂忽然捕捉到另一个点,“上学的时候她是怎么对你好的?”   按照一般小说漫画里的套路,以秦覃的处境和条件,两个人很有可能会发生点什么救赎情节,然后结成一对,早就双双上清华了。   怎么会留到现在还便宜了他。   秦覃想了想:“她主动跟我打招呼。还给我买过一杯豆浆。”   “……”   就这?   就这?!   “怎么一杯豆浆就能把你收买了啊。”文颂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喜欢喝豆浆?我可以每天都给你买。”   “他就是那种受过一点善意都要加倍回报的人。”宋青冉也打起精神来开玩笑,“怎么样,一杯就能把你收买了,每天一杯是不是要以身相许?”   秦覃语气自然:“我倒是想。”   “……”   今天就不该来跟他们一起吃火锅。   文颂这时觉得自己先前的预感显然是出了问题,眼前这对就是好基友的关系,合起伙来挤兑他倒很有默契。   饭后说到晚点还要去见另一个小师妹,文颂正好在跟林柚柚确定时间场次,“嗯……下午要陪她去看电影,你要不要一起去?她说没关系。”   “我就不去了。”宋青冉勉强维持微笑,哪里还有那个心情,“你们玩得开心点。”   “那我们先走了。”   秦覃拿起两人的外套,顺手拎起围巾挂在他脖子上,“先穿好了再出去,外面冷。”   “这还用说,一到冬天我比谁裹得都严实。”   “穿这么多怎么感冒还是不见好。”   “快了吧,按照经验可能还要三四天。”   “定时定量?听起来像……”   “谁大姨妈来半个月啊!”   文颂扯着衣领,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联想,互飙垃圾话的时候脑回路也居然迷之默契。   秦覃笑着替他整理围巾,最近秋冬穿搭拍多了看着造型师的手法还学到一点,折来叠去有模有样。最后把贴着脖子的一圈稍微拉扯得更松软舒适些,柔软细滑的发尾从手背上拂过,抵在围巾上。   有点痒,文颂尽量没有乱动,直到他的手掌贴上后颈,把后面的头发也从围巾里拨出来,靠近他耳边低声叹息,“长得好快。”   文颂心里一震,下意识地缩着脖子躲开了些,一不小心把内心os音量放得太大,“你不会是要在这亲我吧。”   秦覃的眼睛也异常明亮起来:“这里不行的话换个地方能亲吗?”   “……”   文颂羞耻感暴增,扯着他大衣上的腰带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隔空挥了挥手:“宋师兄再见!”   “啊……再见。”   宋青冉坐在原位没有动,看着他们两个离开后又坐了很久,眼前始终浮现着秦覃望向文颂的画面。一个人恍惚地想了很久,才终于明白了。   不是的,不是因为那些。   即使陪伴他更久的时间,即使像文颂一样大胆说出维护的话,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恐怕也是不行的——或许能成为感情更加深厚的朋友,继续陪在他身边,但还是不行,得不到他那样明目张胆的喜欢。   他真的喜欢文颂。不是因为文颂对他表现出的那些,莫须有的同情怜悯责任心和保护欲。全都不是,全都无关紧要。   只是因为那是文颂。因为他真的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断章太难了于是放在一起更   今天也是小机灵鬼   明天亲亲预警!   大家晚安   mua! 第58章   单从导航上显示的数字看, 跟林柚柚约的电影院和火锅店距离不算很远。但按照步行的速度换算,徒步走过去起码得一个小时。已经超出了文颂每日运动需求量的上限。   秦覃却很有兴致。反正下午的时间还有很多,提前到也没什么事做, 散个步消消食说不定还会遇到有趣的事发生。   文颂只得妥协。   天色阴沉沉的,看不见太阳的影子。行人大多脚步匆匆, 只有他们两个肩并肩慢悠悠地走。秦覃甚至没有戴耳机, 似乎很享受这样两人独处的时光。   他今天比平常精力旺盛, 聊天时总是带着笑, 用某种看这个世界怎么看怎么顺眼的积极语气。听得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开心起来了。   忽略时不时顺口得不可思议的表白,只听聊天风格简直就是个社交小能手。   明明才几天没见。难道是被“劳动改造”的成果?工作使人快乐?   文颂觉得很神奇,余光里看到他牵着围巾垂落的一端揉来揉去, 似乎连不安分的手指都是快乐的。   刚想问问到底是什么事这么开心, 围巾忽然被拽了一下,“我看到……在这里等我!”   他忽然松开围巾, 一阵风似的跑过马路。文颂懵了, 匆忙地伸出手却没能抓住半片衣角, “等等……喂!秦覃!”   只是反应稍慢半拍就错失了跟上去的时机, 文颂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路口, 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刚刚还在兴致盎然地聊天的人, 忽然间头也不回地走了?   把他自己丢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   “……”   好好的城市漫步变成求生节目了。文颂有点生气,甚至想打车走人。愤怒地原地踏步转了一圈却还是听他的留了下来, 停在这里等。   导航计算步行最短路程时囊括了许多小道, 他们刚好经过一座小桥。往前两百米过桥转弯就是一条大路——秦覃刚刚跑过去没了人影,他站在桥上,四周连一家能进去避难的咖啡店都找不见。   万一下雨了呢?万一下雪下冰雹了呢?   还要待在这儿等人,是想不开啊还是体罚自己逗老天爷开心?   真是越想越气。   文颂蹲在桥边看底下流淌的河流,表面平静镇定, 心里骂骂咧咧,不明白他到底看见什么了非要追上去不可。   不会是以前的旧情人吧。   不会是上次看到的那个“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吧!   ……   越想越气了!   ”哥,哥哥。”   稚嫩的声音倏忽间从背后传来。文颂回头,看见两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姐妹,手拉手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他,“妈妈说,不可以在外面随地大小便,不文明。”   “……”   他哭笑不得地站了起来,一手一个摸摸头,“哥哥没有干不文明的事。是在等人……等累了就蹲会儿。”   “那就好,妈妈说不遵守规则会被警察叔叔抓走。”   “……”   “妈妈还说小孩子不能在外面待太久,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们指了指桥的尽头,路口转角处有家甜品店。“你可以去我们家里等,不过妈妈说要买一杯饮料的客人才能留下。”   居然是来拉客的,小小年纪颇有商业头脑。文颂听笑了,重新蹲下来,和她们两个视线持平,“你们的爸爸就没说点儿什么?”   “爸爸已经去天上啦。”   文颂愣了一下,无奈地抿了抿嘴角,应声道,“我也没有爸爸。”   “别在桥上玩了,有车经过很危险。回去店里吧。”   “哥哥你要喝饮料吗?”   “不用了……我现在不想喝。”   “那哥哥再见!”   他朝两个小孩摆摆手,看着她们过了马路跑进店里,又将目光投向桥下静静流淌的河,看了好一阵,声音低得恍若呓语。   “我连妈妈都没有呢。”   可他此刻出现在这里,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她吗。   文颂抬眼望去,越过小河是连绵的绿化树丛,树影之后更远的地方显露出城市高耸的建筑。车辆从身后经过与地面摩擦的声响,行人在垃圾桶前短暂停留投入空饮料瓶的动静。   他身处其中,却又跟这里一切毫不相关。   当然不能怪这个城市。文颂想。   即使是在从小长大的城市里,无论是六岁还是十六岁,当他独自一人站在街道旁,都会觉得那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可在这里生活的小半年,他却好像一直都没有真正地感到陌生过。从前是在文晴的故事里耳熟能详,之后是因为有秦覃,走到哪里都带他一起。   是因为有秦覃,这座城市才以温柔的姿态接纳了他。如果秦覃不在,这里跟别的任何地方都没有区别。   文颂低头摘下围巾,让冷风灌进衣领,想要以此保持清醒重新振作起精神。   但他实在太讨厌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即使握着导航,整个城市街道的地图都在手上,他却好像还是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走。好像被整座城市劫持,迈不开脚步。   外面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不适。他从来都讨厌独自出门,只有跟别人一起,把注意力放在另一个人身上,才能冲淡这样不正常的排斥心理。   他依旧气愤,甚至增添了许许多多的委屈。冲着秦覃,也冲着自己。   他觉得自己可悲,觉得秦覃可恨。哪有这样的人,马上就要十八岁了,却连自己出门都畏畏缩缩。哪有这样的人刚刚还柔情蜜意地谈天说地,转眼随便看到一个别的什么人,就毫不犹地把他丢在一旁。   枉费从火锅店里出来的时候,看到那双专注的眼神,他甚至还恍惚了一下,在心里慌张地纠结,如果真的吻过来要怎么办。   根本就不是真的。   文颂缩着肩膀打了个喷嚏,攥紧手里的围巾沮丧地想,他不是真的喜欢我。就像围巾上的热度一样,贴上来的时候暖得那么舒服,可散得也这么快,被风一吹就一点也不热乎了。   吹得心都拔凉拔凉的。   他已经等了够久了,吸着鼻子打电话给蓝岚,什么电影什么同学都不想再见,只想快点回家泡个热水澡,在浴缸里打个盹儿再去床上睡一觉。   电话刚刚拨通,他才说了一句“开车过来接我”,身后传来带着微喘的笑声,“你要回去了吗?”   文颂猛地站起身,怀里的围巾猝不及防地扬出去,带着自己的想法飘进了河里。   “……不用来接我了。”   还来不及注意围巾,他被秦覃手上那一大把卡通氢气球震惊了,“你拿着这个干什么?”   “漂亮吧?啊……你的围巾掉河里了,不快点捡起来会飘走的。”   秦覃把手里的气球绳绑在桥边的栏杆上,探身下去看了一眼估量高度,一米多点还可以,“快来。我放你下去。”   “……”   什么东西?!   文颂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更加莫名其妙的是身体好像也有它独立的想法,随着秦覃的话摘下眼镜放在地上,后退两步自动靠紧了栏杆,高度恰好贴到腰间。   秦覃双手穿过他肋下,稍一用力把他抱起来坐在栏杆,“慢一点往后仰,不用怕。我抱着你。”   衣摆朝着地心引力的方向下坠,露出一大段细白的腰腹。秦覃垂眼欣赏,甚至还堂而皇之地吹了声口哨,双手牢牢固定他的小腿,“碰到了吗?”   “……”   文颂怀疑自己是疯了,疯了才会跟着他的话乖乖下腰,被头朝河面放下去,就为了捡条围巾,“等下……啊好凉!!快把我拉上去!!”   腰间漏风还是小事,手指勾到围巾的那一刹那,连头皮都陡然一凉,半个头顶浸到冰冷的河水里冷得人一哆嗦。   只恨没有足够的腰腹力量挺起身,只能像条咸鱼一样被秦覃慢慢往上拖。   “……”   这都什么事啊!   文颂看着他把湿透的围巾两把拧干,抹掉额头上滴落的水珠,气也气笑了。不知道是气他多还是气自己更多。   多得是把围巾捡回来的办法!就算不捡回来又能怎么样!   为什么要听他的?为什么要照他说的做!这脑壳里到底是谁的脑子?听谁的话?   秦覃居然还没心没肺地笑得停不下来,浑然不觉死期就在眼前,把围巾搭在臂弯里双手揉他的脸,“你真是太棒了!”   “……”   文颂气得狠了反而反应愈发平静,指着栏杆上绑的氢气球问,“你带这个回来干什么。”   “啊,这个。”   秦覃从栏杆上解开气球的彩绳,用“接下来由我介绍这位新朋友”的语气说,“是不是长得很像你?我追了两条街才追上那辆三轮车,还好那个阿姨很好说话,马上就卖给我了。”   “……”   什么阿姨,什么三轮车?   文颂又懵了,怀疑是脑子里不慎进了水才转不动。他硬是追了那辆车两条街,“就因为那个车上绑着的氢气球长得像……它哪里长得像我?!”   粉色的气球上是卡通兔子的形状。秦覃拉下一只放在他脑袋边,仔细地对比,“你们眼睛都是红红的。”   “……”   这都什么东西啊!   就为这么个丑东西在这里吹着冷风等这么久!   怎么每次跟他一起出门都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啊!   文颂狠狠地擦了擦眼角,恶声恶气地骂他,“你才红红……你全家都红红!”   “别生气,下次我跑快一点。”   秦覃终于感受到他的不高兴,掀开大衣扯起胸前的打底衫布料给他擦了擦脸,“你看不见我会害怕吗?其实这个东西很好用,可以把绳子绑在手腕上。气球飞得那么高一眼就能看见,就不用怕了。一定不会走丢的。”   他抽出一只兔子,扯着气球绳试探性地伸了伸手,谨慎观察文颂的反应。   文颂恨自己太没出息。冲着这个试探的小眼神,又觉得死刑可以变成死缓,强行冷脸没好气地训斥,“你到底绑不绑啊!”   秦覃弯起嘴角,细心地在他手腕上绑了只蝴蝶结,又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求,“我也想要一个。”   “……”   文颂放任了这具不受自己控制的身体,从他手里抽出一只气球,还问:“绑哪边。”   “这边。”他伸出左手,不知想到什么,自己也脸红了。   “你可以绑在我尾巴上。”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唠!   我有罪   按昨天的那版本来这段有两个亲亲   但左改右改感觉不对劲   改完这版就只剩下一章的一个亲亲了!   明天亲!明天肯定亲!   大家晚安   mua! 第59章   文颂从没想过, 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牵着一大把氢气球在街上走。这种常在漫画和轻小说里看到的情节出现在现实中就好像把自己的智商也和气球绑在一起放飞到脑壳上空,无论从路人角度看还是自我感觉都傻乎乎的。   身边另一个傻子倒是挺高兴,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兴致。   进入商圈以后行人越来越多, 他俩这组合也越来越显眼。文颂硬着头皮问,“别拎这一大串了……就留两只行不行?”   好歹降低点含傻量。   秦覃遗憾地说好, 把剩下的气球抽出来随机送给广场上的幸运小朋友。   电影院下一层有家理发店, 趁林柚柚还没到, 文颂先去把蘸过河水的头发洗干净。   多亏有他在旁边叭叭, 连洗头小哥都插不上话。文颂躺下就犯困,敷衍了几句懒得应付,刚要打个盹儿, 就听见他又锲而不舍的转而跟洗头小哥聊上了。   “……”   到底是哪里怪怪的。   耳边是抑扬顿挫的话语声, 发间揉搓的力度恰到好处。昏昏欲睡中他忽然惊醒,带着泡沫坐起身来望向秦覃:“你是不是, 是不是……”   “把我眼镜落在桥上了!”   秦覃刚忽悠店员去为他把围巾洗好吹香, 闻言在身上找了一圈, 乖巧点头, “真的没有诶。”   “……”   是因为缺了眼镜才觉得不对劲吗。他被提醒躺回椅子上, 听见秦覃贴心地问, “我去帮你买隐形眼镜应急?待会儿还要看电影。”   待会儿离开这里再一起出去买也行啊。文颂都来不及叫他等一下,他又丢下一句“马上回来”就愉快地扬长而去。我行我素, 完全顾不上听别人说什么。   文颂窝在心里的火气就又开始上头了。   都几岁了还这么爱跑腿, 简直就像个多动症小孩。   偏偏秦覃是以做好事的名义离开的,待会儿回来都不好名正言顺地骂人。   要怎么才能让他知道?无论气球还是隐形眼镜,别的事都没那么要紧,安分地留下来陪着就行了。   文颂头发长得确实快,来洗个头想顺便剪短发梢的。这下好了, 要自己一个人无聊地坐在这对着镜子发呆,还得耐着性子应付发型师的搭讪,拒绝染烫套餐。也不知道这栋商业楼里有没有眼镜店,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宋青冉的微信消息就是这时候传进手机的。   【我今晚的飞机回学校,告诉秦覃晚上我就不去小陈老板那儿了】   秦覃不看微信吗?   文颂不太明白,这么点小事为什么宋青冉还要他传话,但还是回了“ok”,正好有个人能聊天打发时间。   【等你下次再回来,我们一起去小陈老板的酒吧】   【秦覃说你是超棒的鼓手!我还没有看过你的正式演出呢】   【是吗……他不会鼓才那样说的吧】   【不过我可能,应该寒假前都不回国了】   离寒假还有一段日子呢。可能是在外面上学课业繁忙,文颂没有多问,正打算回“等有时间再一起”,忽然看到屏幕上出现了意料之外的问句。   【你喜欢秦覃吗?】   【……抱歉,我只是很好奇】   【秦覃会拒绝一切来靠近他的人,但你不一样,你是他主动靠近的人】   【他很喜欢跟你在一起。如果你不喜欢他,他应该会很受打击】   忽然说这些……   文颂从头到尾看了两遍都不知道怎么回。   秦覃啊。就此时此刻而言,比起喜欢他更想捶他一顿。   但类似于“他只对你不一样”“你是特殊的一个”这样的话,本身就带着特别的影响力让人虚荣心膨胀。再回想今天让人摸不着头脑又啼笑皆非的经历,好像也变得可以容忍了——   他好像只是喜欢闹我,对别人都不这样。可他平时也不这样闹我的啊。   文颂自顾自地困惑着。停了好一会儿没有收到回复,对面发来结尾圆场。   【我只是随便说说,感情的事自己决定就好啦】   【等我下次回国再去小陈玩吧】   林柚柚也到了,发来微信问他在哪层。文颂回复了理发店的位置给她,一抬头,一个清清爽爽的自己在镜子里诞生了。   随便进来的这家Tony手艺居然还不错。   秦覃时间卡得倒准,踏进店门时他刚吹完头发站起身。手里拎了只眼镜店的小袋子,看到他时夸张地愣了好几秒。   文颂被他盯得不自在,不太习惯地摸了摸头发,“怎么了,太短了吗?”   秦覃摇摇头,望着他的眼神里带着奇异的光彩,好像看到什么珍奇的宝物,由衷赞叹,“太好看了。你今天每一根头发都很好看。”   “……”不至于不至于。   这还让人怎么发火啊,气打哪儿来?   文颂抿平了将要扬起的嘴角,强行不乐意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帮你订了新的眼镜,按照上次陪你去眼镜店时的数据,时间隔得不久,应该没有太大误差。”   秦覃从小手提袋里拿出隐形眼镜,拆开盒子有条不紊地安排,“还留了宿舍的地址,两天之后会快递到学校了。过来,我帮你戴。”   文颂将信将疑地靠近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你行不行啊。”   这是什么问题。秦覃眉头一皱,神色也严肃起来,“我刚才和店员学了。等等,我先去洗个手。”   “……”   虽然努力克制过,文颂仍旧从他语气中听出蠢蠢欲动的兴奋。   救命,他好像要拿我的眼珠子当玩具。   “你们还在这里啊……诶?秦师兄呢?”   林柚柚找到店铺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看到他打了个响指,“新发型真不戳!”   “谢谢,他去洗手了。”   “去洗手间了?”   “不是……”   文颂没来得及解释,余光里看到他像个即将上手术台的外科医生一样举着双手走过来,“准备好了吗?”   “……”   林柚柚兴致勃勃地在对面沙发坐下了。   其实大家都不用这么勉强。就去眼镜店里让店员帮忙戴也行的。   奇怪的是除了他,围观的大家怎么都很开心的样子,连洗头小哥都过来凑热闹看一眼,“嚯,你真的近视啊。这个小东西怎么贴到眼睛上?”   文颂不得不牺牲自我取悦大家,硬着头皮坐在原地,已经做好了被连续戳眼珠或戳在眼皮上的心理准备——都是没手感的小萌新,他自己在家里反复尝试反复失败的滋味想必今日还要再重演一遍。   但出乎意料的是,秦覃不像他那样笨手笨脚,捧起他的脸贴近呼吸,一只手固定住他的眼睛不要乱眨,另一只手指尖上蘸着薄薄的镜片,“上次郑西阁给你戴的时候,你没有躲开他。”   干嘛忽然说这个,“是因为他很熟练啊,再说……躲开他我要怎么戴眼镜?”   “所以我看得很不高兴。”   “……”   “他离你比我们现在更近。”   秦覃的手指移到他眼前,专注地凝视他,放低的声音有种压迫感,“我不喜欢郑西阁,一看到就想把他从教学楼上扔下去。”   不可能比现在更近。彼此说话时温热的气流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文颂理智上知道他是有意在用聊天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却难以抑制地越来越紧张,视线向下落在他的嘴唇上,脑袋有点迷糊,“你……不喜欢他?是因为他哥哥吗?”   秦覃说,“我不喜欢他,是因为他喜欢你。”   眼球上一凉,文颂下意识地眨眼,镜片顺利的滑到瞳孔中央。   “……”居然一次就成功了!   等等……刚才都在说些什么?   对面传来哧的一声笑。林柚柚连手机都没有玩,坐在旁边看着他俩,满脸都写着“我可以我还想听更多”。   没有更多了。文颂抿紧嘴唇,等戴上另一边镜片就火速拉开距离,顾左右而言它。   “电影……什么时候进场?”   电影的内容是什么一点都不重要,他也完全没放在心上。脑子里不间断地回放宋青冉的话和秦覃在眼前无限放大的脸,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对劲。   直到散场,听他们说起来只知道应该是部不错的电影。秦覃和林柚柚饶有兴致地讨论剧情,他一言不发地走在旁边,显得心事重重。   “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跟两个帅哥一起看电影!左拥右抱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林柚柚欣然道,“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客!”   “什么都行。”   秦覃忽然站住脚步,面色凝重地望向文颂,电影都看完了这会儿才想起来:“我们的兔子忘在理发店了。”   “嗯?你们的兔子?什么兔子?”   “……”   文颂很想说要不就算了吧别要了,可对上那双灰蒙蒙的眼睛就总觉得问心有愧。   电影开场前他就发现气球忘在店里了。但是抱着点“或许秦覃从此就会忘了自己手上挂着只气球满城跑的爱好”的想法,没有提醒。   居然到这会儿想起来了。他被盯得妥协,宿命般松口道,“那我……陪你回去拿?”   如果秦覃真的有尾巴,现在一定已经摇成了花。   “好!”   “那我先去占个位子。”林柚柚觉得有趣,甚至还预感到今天会有更有趣的事情发生。在这层瞄到一家音乐餐吧,进了店悠闲地翻着菜单。   稍后等两人回来,只看一眼就笑出了声。   秦覃坚持要把那两只气球绑回手腕上,走到店门口时甚至有理有据地跟服务员解释,“我们知道餐厅里不让带宠物用餐,但这不是宠物,只是个玩具。”   文颂:“……”   长得这么帅,傻里傻气的话说起来也会变成幽默风趣。店门口的服务员显然以为他是在故意开玩笑,也笑着回应说,“当然可以带进去。”   将要引导他们进店用餐时,文颂忽然制止,拉住秦覃往店门外退了一步,认真地说,“我觉得你状态不太对劲,我们应该去医院。”   他太迟钝了,到现在才发觉异常在哪里。秦覃平日里并不是没分寸的人,即使想做什么也会先开口询问他的意见,更不会随便跟陌生人热络地聊天开玩笑。   他觉得迷惑是因为今天经历的一切确实都是秦覃有可能会做的事——但却又是秦覃不太可能会做的事。就像“百分之二百”的秦覃风格,把脑海里那些本该只是灵光一现的想法全部放大了表现出来,才显得格外随性跳脱。   秦覃自我感觉良好,听到他这么说有些难过,“你觉得我不正常吗?”   “我只是觉得……”   “你的朋友还在里面等着我们呢。”   他打断文颂的话,自我意识旺盛,并不觉得有问题,甚至享受这样精力充沛的一天,不想就这么回去。“别担心,起码让我们一起吃完这顿饭,好不好?之后我保证会听你的话。”   “但你需要在安静的地方休息,这里太多人了。”   “只是一顿晚饭而已,我保证不喝酒。行吗?”   再诚恳不过的语气。在这样的他面前,任何拒绝都显得蛮横无理。   文颂只是疑惑不安着,也没有能认定他状态异常的依据,纠结半晌只能无奈地点了头,“那吃完这顿饭就走。”   他怎么会对我说不呢?   他只是在担心我,但他还是会听我的。   秦覃心里笃定着,是自己也不知道这种信任由何而来。在听到答案时小小地欢呼了一声。   看吧。就是这样。   变脸似的,倏忽间他的神色多云转晴,俊朗的眉眼被笑意染透。文颂却在心里小小地叹了一声气,总觉得这个夜晚不会平静的过去。抬头想说快点吃完走人,猝不及防被双手捧起了脸。   用餐时段人来人往的商场里,一个愉悦的吻无视任何眼光,毫无预兆地落在他的嘴唇上。   “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开个胃先   昨天删掉一个亲亲怪不好意思   再补一个亲亲   总结还是有两个亲亲   明天还有一个亲亲!   亲亲怪缓缓下线   大家晚安   mua! 第60章   餐厅门口的小姐姐已经惊讶地捂上了脸。文颂倒也想, 只是已经晚了一步,连个“秦”字都没能说出来就眼前一黑,被吧唧一口亲得堂堂正正还带响。   “……”脑瓜嗡嗡的。   这人绝对有问题!   “你快进去……快点给我进去!!”   他推着秦覃往餐厅里走, 试图把自己淹没在广大的用餐群众里。然而到桌边就被林柚柚一眼看出来,“你们怎么进来又出去……啊你脸好红啊。”   秦覃却不以为意, 刚要开口就被他毫不留情地呵斥:“敢说出来现在就回家!”   “……”   委屈。   “啊, 啊哈哈, 没事没事。”看来是某些不可言说的私人原因, 林柚柚飞速献上菜单,很有眼色地帮着转移话题,“快来看看吃点啥。”   文颂说, “都行。”   完全没有享受食物的心情。从意识到他可能处在异常的状态里开始, 脑海中就在不断回放今天发生的一切,越想越担心。   如果他追那串氢气球的时候路上被车撞到, 如果捞围巾的时候他忽然松手, 如果……   让他在外面停留太危险了。   他就像个贪恋刺激和新奇的孩子, 上一次舞池里的吻就是他在躁期里一时兴起, 刚才那下一定也是。   他以前高兴了也都是这种放纵不羁的表达方式吗?那他到底这样亲过多少人?不会真的是逮谁亲谁吧。   不好好在家待着就知道跑出来祸害别人。文颂想得拳头都硬了, 努力克制去问宋青冉究竟什么情况的冲动, 端起柠檬水送到嘴边。   秦覃眼看他皱眉喝了一气,仍旧嫌弃似的, 嘟起嘴唇浸在柠檬水里消毒, 又拿纸巾用力抿了两下擦干净才罢休。   “……”   可爱。   餐厅的正中央留出了一片空地当作小舞台,有立麦和简单的设备,但今天的用餐时间里只有电脑提前录好自动循环的bgm,没见有驻唱歌手上台演出。   “我听文颂说秦师兄也有在酒吧驻唱兼职?太帅了吧。什么时候能让我也去捧捧场?”   “随时欢迎。”秦覃微笑道,“或者就待会儿吃完饭, 也可以跟我……我,抱歉,今晚恐怕不行。”   桌子底下被文颂踢了一脚,他乖巧地改口,“等之后有时间,让文颂带你过去玩。”   “好啊。”   林柚柚笑意盈盈,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跳来跳去,颇有些玩味。   上次去医院检查兵荒马乱的,她注意力只能放在自己怀没怀孕的事上,今天才有心思好好观察这两个人。   不知是否因为了解太少,总觉他们两个今天都怪怪的,性格好像颠倒过来了。文颂基本上没怎么说话,反而是这位秦师兄侃侃而谈。从路人视角看,说不定会觉得她跟秦覃关系更好。   相处模式也跟印象中差别很大。尤其是这位秦师兄,之前看着人挺高冷的,怎么被文颂管得这么听话,不可思议。   还挺有趣的。   “啊,你们在哪儿买的这个气球?好可爱的。”   “我也觉得很可爱。”   秦覃眼睛又亮起来了,聊天欲熊熊燃烧,但很懂规矩地先看了眼身边人的态度。   文颂不为所动,只用一句话就终结了他蠢蠢欲动的小演讲:“来的时候路边买的。”   “……”   明明路上还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发生。秦覃叹了声气,失落地戳着盘子里的土豆,很有故事又不敢讲的样子。   林柚柚忍俊不禁:“秦师兄今天是怎么得罪你了?”   “……为什么这么说?”   “你今天好像一直有心事,都不怎么说话。”她眨了眨眼,有意缓和气氛,“是他做什么事惹你生气了吗?”   那可多了去了!   但气归气,文颂想总不能在别人面前告状,得给他留点面子。   下一秒就听见秦覃无所畏惧地自揭老底:“啊,他生我气,因为觉得我今天不正常。”   “……”   林柚柚哑了。   啊这。   这种话要怎么接?   其实她也觉得眼前的秦覃跟之前见到的不太一样,但即便察觉也不会想太多。   突然听了这么直白的一句,又联想到学校里听过他身上的传闻,一时间有些无措,不知道怎么回答,“哎,哎呀……怎么会,其实文颂超喜欢你的,真的,每次跟我聊天都把你夸得像个神仙。”   文颂:“……”   秦覃想,或许应该跟她解释,那句“不正常”并不是赌气骂人的口水话,而是句客观叙述的事实。   但再一想,我正不正常关她什么事,还是关注更重要的话题:“你们聊天时他总是夸我吗?”   “对……对啊哈哈。”   “我也很喜欢他。”   “哈哈是,对,我知道我知道,看得出来。”   “他从来不敢承认喜欢我,却偷偷跟你说吗?为什么?”   “也,也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这下可没那么有趣了。   看她尴尬得用眼神求救,文颂忍无可忍,朝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强行打断,“别说话了,快吃。”   “哦……但是这里为什么没有乐队?你想听什么吗?我可以去上面给你唱。”   “……别说了快给我吃饭!”   “哦……不过你想听我再表白一次吗?我可以去那个舞台上,告诉所有人‘我喜欢你’吗?你想不想听?”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眼底盛放的炽热光芒令人不敢逼视。文颂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生怕一挪开他就会冲到舞台上即兴演讲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沉着脸严肃地要求,“我想你乖乖待在这里,吃完饭之后快点回家。”   “那好吧。”   虽然就现在而言,保持安静要比去做公开表白更难完成。但他还是愿意为文颂挑战这项更艰巨的任务,转眼又朝林柚柚露出笑,“谢谢你请我们吃饭。”   “应该的应该的。”   林柚柚连忙应声,眼神却躲避着他不敢直视,“是……我要谢谢你们才对。”   她只是个普通人,感到惊慌十分正常。而此刻她脸上出现的那种似曾相识的表情,秦覃也已经见过太多了。   那是人们感到惊骇,诡异或悚然时想要保持礼貌和镇定的表情。从前他总能从别人的脸上看出自己是个疯子的事实。现在他又看到了,不仅表达他令人敬而远之的怪异,还提醒他一个疯子令人侧目的爱意。   但至少在此刻,他并不在乎。   是疯子又怎么样。   一个疯子的爱,就不算爱了吗?   别人懂不懂都无所谓,秦覃想,文颂一定明白。   他曾悬在楼梯外沿被寒风吹得摇摇欲坠,眼底的热望却燃成明亮的火焰,使他义无反顾地放开双手纵身一跃。   他愿意为了我跳下来。   他愿意。   **   吃完晚饭各回各家,林柚柚有些担忧,小声地问文颂,“需不需要我帮忙什么的……我帮你一起送秦师兄回去?”   她只是个普通人,被秦覃吓到还想帮忙已经很难得了。知道她是出于好意,文颂仍旧摇了摇头,“那太麻烦你了,没关系,你先回去。我会看着他的。”   “那好吧,学校见。”   “再见。”   徒步一小时来看电影的噩梦居然还没有结束,秦覃还真是只逮着他一个人闹腾,兴致不减地想要再走回学校。   文颂听到小腿打颤:“你清醒一点,回去有二十多公里,我们会走到天亮的。”   “走一段,就一段。有多远算多远,好不好?等你累了我们就停下来。”   “……”   现在就已经累了!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顽强生存的气球绳,怀疑自己错过的军训强度跟今天经历的也差不多。   谁能想到,躲得过军训躲不过秦覃。   秦覃还嗨到快要原地转圈的样子,期待他快点点头。   之前说在躁期里一点都不难受看来是真的。除了上次去蹦迪的晚上,文颂从没见过他显露出这样轻松又充盈的状态。   除了这样的时候,他也很难有能够完全放松的机会吧。   ……算了。   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妥协,文颂无奈道,“那就走一段。”   秦覃立刻得寸进尺:“能牵着手走吗?”   “……”   文颂故意噎他:“只牵手够吗?不用再给你加点别的?”   他大度地表示:“你要是想,加点别的也行。”   “……”   说也说不过,拗也拗不赢。   怎么会栽在这样的人手上啊。   文颂狠狠叹了一口气,在心里反复叮嘱自己不要跟生病的人一般见识,别计较也别当真。冷静下来,若无其事地将手放进他的掌心里—   立刻被握得很紧,几乎能感受到血液在往指尖上涌,“你力气小一点……就走一小会儿啊。”   秦覃听话地放轻了力度,点头说行。   街道上路灯明亮,不少情侣或家人朋友在晚饭后出来聊天散步。他们两个显然是特别的一对。粉红的兔子气球飘在头顶,文颂都不好意思抬头去回应别人的目光,垂眼走路只当自己也是他手腕上的挂件。折腾了一天,只希望能顺利地回去,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但好像只要跟他待在一块儿,“这辈子都没想到会做”的事情就会一件件发生。   还没走出几步,垂在身侧的手就不安分地晃动起来,小幅度地荡来荡去。秦覃试图引起身边默不作声这人的注意,试探道,“你今天怎么总是不高兴啊。”   简直就是恶人先告状。   “那是不是要我抽一个聪明的小朋友来提问?”文颂说,“我们运用排除法,首先排除我自己和兔子气球,猜猜看我手上还连着谁。”   “……”   秦覃无言地哼了一声,拇指指腹刮过他细腻的手背,半晌才说: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我呢。”   不知是因为路过水库拂面而来的冷风,还是因为他过分理智的语调,文颂莫名地起了一层颤栗。   这句话跟他平日的口吻并没有很大的区别。但他今天一直都在用那种极其愉悦的,尾音上扬的语气说话,听得多了忽然来这么一句,倏忽间冲撞出的强烈反差令人心惊。   原本在今天这样的状态下,文颂觉得应该把他当成个惹事生非的问题儿童,说什么都不能当真。可此时却又混淆了。   或许他仍旧能够思考,只是换了种眼光来看待自己,看待这个世界––仿佛某种漠视和凌驾于自我之上的,完全客观的判断。他突然认清了“真正的秦覃”是什么样的,于是决定去成为那样。   而且看起来,现在这样的他真的更快乐。   可这不对……这是不对的。   文颂理智上仍在分辨,他现在说的话并不可信,不能被他的思路带偏,可耳边的声音带着蛊惑的味道,夹杂着夜的凉意灌入脑海:“你从没有想过吗?或许你的身体里也有另一个文颂,‘真正的的文颂’。或许……我有办法叫醒他。”   或许真正的你原本是另一个样子。   或许你心里关着不愿面对的自己。   “你希望我叫醒他吗?”   像是验证了秦覃的话。文颂下意识地想要甩开交握的手,却被握得更紧,呼吸急促起来,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快要突破喉咙,变成喘息从唇舌之中溢出。   他努力地平复心绪,停顿了很久,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真可怕。”   可他只是挣扎了一下,就不再试图离开了。   秦覃像个会微笑的漩涡,牢牢地把他吸引在身边,一圈圈更深入地把他带往眩晕的中央:“要来点音乐吗?我们可以去桥墩下的小路上听,这样不会打扰到别人。”   桥下的夜风更凉。碎石小道边,路灯是暧昧的昏黄。秦覃亲手为他裹好围巾,浅浅地覆到鼻尖下遮住小半张脸,随意点开播放列表里的某一首单曲循环。   前后都没有其它行人,音乐外放,以身体为媒介,从大衣口袋里朦胧地传出来。文颂记得这首,是勃拉姆斯的摇篮曲。   一起去灵松寺时爬山到一半忽然下起了大雨,他们两个被困在屋檐下面,一人一只的耳机,和着雨声听了好久,谁都没有说话。   文颂想,他还是更喜欢秦覃安静的时候,起码心不会乱蹦乱跳。   秦覃却忽然说起另一天,“从居酒屋出来的那天晚上你哭了一路,还记得吗?”   “……记不得了。”   “我只背了你一会儿,你就把我的后衣领都哭湿了。是什么事让你那么委屈?”   “……”   “啊,没关系。”   秦覃笑着说,“无论是什么都没关系。你只要记得,我并不是那样就行了。”   “你可以相信我,文颂。我不会对你说谎,也不会丢下你。我会永远喜欢你,比你的影子更忠心地陪在你身边。我会的。”   他停下了脚步,一字一顿地说,“你永远都可以相信我。”   这样的承诺太过分了。文颂怀疑自己在被他用动听的情话愚弄。明明识破了,明明由此应该感到不快,应该愤怒,应该嘲讽。可到最后,却依旧像个没出息的傻子,睁着眼睛跳进圈套里,小声地问,“你是不是在玩我?其实心里没那么喜欢我……可是说成特别喜欢的那种。”   “你认为我是那样吗?”   “我不知道……你真是,太奇怪了。”   秦覃点了点头:“‘整天挂在嘴边的话肯定不是真心的,就是在洗脑我’,‘只要我装没听见,生活还是能照常过下去,不用担心有什么变化’,你是这样想的吗?”   “难道不是这样吗?”   “别反问我。你太狡猾了,文颂。只要给你转移话题的机会,你就永远都不会直接面对的,不是吗?如果我不一遍遍说给你听,你就会一点一点地说服自己把我的话抛在脑后。一直等到很久之后的某一天,你会在提起我时慢吞吞地说,‘啊,他曾经喜欢过我,但我们现在是朋友’。”   “或者你只会在喝醉了以后才提起我,因为我难过得掉眼泪。我不喜欢那样。”   秦覃叹了声气,缓慢地把他拉进怀里,怜爱地揉了揉他的脸颊,“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无论你想怎么看待我没关系,只要你想,你可以玩我。你可以随意对待我,我都不会离开你的,好不好?”   头顶橙黄的灯光倾泻而下,把他的脸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钢琴声叮叮咚咚的从他身上传来,文颂已经听不清楚是什么旋律,但跟着他的步调缓慢地移动脚步,感觉自己在原地转圈。   停下来,别这样。   像陷在漩涡里,朝着风暴中央越靠越近。像明知道自己知道在一条错误的路上,却怎么都踩不到刹车。   像被掠夺了行为甚至思考的能力,即使他放低姿态说着卑微的话,可所有人都知道,他才是稳操胜券的那一个。   他身上有危险又迷人的吸引力,会让人丧失自己的逻辑和判断。   他太可怕了。可他说他喜欢我。   那么不管他要带我去哪,我都会和他去。   无论他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   文颂试图从那样荒唐又迷幻的想法里挣脱,语无伦次地说,“我不能……我不会相信你的。”   “你现在的话是因为,因为你……你其实,真正的你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等今天过去,等你恢复正常了以后……等你再想起现在的话,一定会觉得后悔,等你清醒过来就会明白,等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炙热的吻落在他的嘴唇上,隔着薄薄的围巾,却几乎将人灼伤。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听心跳如雷,看秦覃凝视着他缓慢地向后退,一步步逼近背后的河堤。   他们无言地对视着。   隐形眼镜贴在眼球上干涩得发疼,文颂却不敢眨一下。那漫长的几秒钟里,小半辈子的耐心都耗了进去。记不清是谁先笑了,神经质一般的笑声。只记得自己胡乱扯松了围巾,如同一颗急于坠毁的流星般冲了出去。投入他怀里的那一刻,像彻底放弃了自我。   震颤中,秦覃低低的笑顺着紧贴的唇瓣传递给他,不紧不慢地厮磨,“我很清醒。”   “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地知道,你离不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八百米冲刺回来码字!   人菜瘾还大就是我本人   嘿嘿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7-07 21:44:09~2021-07-12 18:51: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水送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等你清醒之后一定会笑话我的。”文颂刨开大衣把脸埋进他怀里, 臊得抬不起头,却絮絮叨叨地告起状来,“我明明就知道你说话不算数……你把我丢在路边, 还差点把我扔进河里……你还,还把我丢在店里一个人剪头发了!”   “不笑话你。”   秦覃忍俊不禁, “抱歉……我没想到你有这么粘人。”   原来只是离开那么一小会儿都会让他感到不高兴。“你应该知道这样会让我更喜欢你吧?”   “……”   文颂飞快地抬头瞪他一眼, 羞愤地想是不是搞音乐的都像他这样说起情话来都这么顺溜的, 连“他是什么时候把手放在我屁/股上的”都没有在意, 满心都是完了我也要变成蓝岚那样一谈感情就闲置大脑的笨蛋了,居然也会觉得想不明白就索性放弃思考是个不错的注意。   就放弃这一个晚上。应该也不要紧吧?   连最亲近的朋友宋青冉都说得那么确定,说不定是真的很喜欢我呢?   回过神来, 他已经不知不觉中把内心活动说出了声。   “你为什么喜欢跟我待在一起啊。”   秦覃稍加思索, 找了个奇怪的形容词:“因为你很……舒服。”   “我哪里让你舒服了……”   他下意识地反问,话刚说出口就察觉到自己这句更怪, 却没有再解释或继续说下去, 甚至紧张地抿了一下嘴唇, 眼神躲闪。   仿佛大脑比嘴唇更先感受到一个吻——他知道将会有一个吻, 但他一点躲开的念头都没有。秦覃的手缓慢地攀上他的背, 轻抚过鬓边, 温柔地梳进细软的发丝里,迫使他微仰起脸。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秦覃这样的眼神, 深情得过分, 就好像并不是才认识他半个学期,而是已经喜欢了小半辈子。又或许是被上天厚爱,才生来就有这样一双深情的眼睛,纵有三分情意也能被放大到十分。   没有人能逃过这双眼睛的凝视。   没有人能躲得开这个温柔的吻。   这是个真正的吻。文颂意乱情迷地想。和之前的那些都不一样,并不是侵占, 而是邀请,是一点点深入地引诱,美好得让人想把他吞下去。在这个吻面前,哪怕是世界末日也得拿上爱的号码牌去后面排队,等到他亲完之后才被允许发生。   除了他中途不争气地腿软,被秦覃托住手肘扶住靠在身上之外,一切都担得起“美好”两个字。   “……”   想想还是过于不争气,他试图找出个不露痕迹的理由挽回面子,气喘吁吁地为自己解释,“我走路太久太累了。”   秦覃善良地接受了这个理由,自觉蹲低,动作和姿势越发熟练,“那回去?”   “哦。”文颂爬到他背上,顺势摸出手机叫了辆车,余光里发现个帅气的后脑勺,忍不住想rua又觉得这样的小动作太甜蜜,太……像情侣。   会不会也有别的人这样想过?   “趁现在我决定不跟你计较,告诉我。”嫉妒心作祟,他终于把一直计较在心底的问题问出了口,“之前你都那样……亲过多少人?”   秦覃笑了,严谨地回答,“那天的文颂,和今天的文颂。”   “……啊?”   文颂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只有我吗?”   “不相信?”   “可你那些前女友呢?他们说你谈过很多女朋友。”   “从来就没有什么前女友,我没有谈过恋爱。”   秦覃补充说,“也没有过男朋友。”   他浑然不觉背上的人听到有多开心。   谣传的洗脑包果然不能相信。   什么嘛,原来只有我啊。   他们又回到了大路上,停在路边等待出租车来接。不知是否因为这里的路灯太过明亮刺眼,他把文颂放到地上,站直的一瞬间余光里行驶而过的车辆都带着残影。   限速六十的市区里怎么会有这么快的车。他自顾自地摇头,再去看文颂时愣了一下。   眼前的人轮廓变得模糊,熟悉的语气从中传来,带着点别扭和不自知的欣喜,“咳咳嗯,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   “啊,好像就是那辆。”   文颂心情很不错,朝行驶过来的车辆招了招手,一边拉开车门一边说,“要不你今天晚上还是住在我那里吧?我得看着你才放心。”   “跟你住在一起可睡不好觉。”   秦覃勉强笑了笑,和他坐进后座,把气球也一起拉进来。车门关上的一刹那,脑海中一声尖锐的啸鸣贯穿而过。   像把锋利的钉子钉进了太阳穴里。他痛得攥紧了手指,才咬牙忍住没发出声音。   “其实我书房里的沙发拉开也可以躺的,上次我睡着得太快了,都没来得及告诉你……你没事吧。”   文颂看到他额头一层薄汗,“是空调开得太暖了吗?司机师傅,麻烦把车窗打开一点透透风。”   秦覃却摇头说没事,“把安全带扣上。”   “知道了。”文颂反手去拉安全带,总觉得他脸色不太对劲,“要不我们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反正时间还早着呢。”   “我不想去医院。”   秦覃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别过脸望向窗外,不再说话。   文颂察觉上车之后他的态度发生了变化,或许是因为说到了他不爱听的话。他自己知道情况如何,不喜欢被人强迫去医院,“那好吧。”   心里却有个角落无声地塌陷下去,跟着降下的车窗开始往里灌冷风了。   在秦覃眼中,忌惮已久的恐怖正迅速蔓延。   道路边的树木和房屋变成了相同的颜色。视野暗了下去,沿途的路灯一盏盏熄灭,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像一场身临其境的默片电影。   他不敢转头,因为知道自己会看到文颂灰色的脸。   “啊那是……诶,好像不是雪。”   飘摇的雨滴向后退去,被暖色的路灯镀了层高光。文颂双手抱着气球贴在车窗上往外看,怕气球会飞出去,又把缝隙调小了些,才探出半截手掌,亲自感受后遗憾道,“只是下雨了。”   “……下雨了。”   秦覃无意义地跟随他重复着。   “今天来的路上你还说要去北方看雪呢。”   文颂收了手,转过头看着他问,“你去过北方的城市吗?那里现在已经在下雪了吧?”   秦覃不得不回望过去,心底的恐怖焦灼着蔓延成绝望。   这样简单的问题,他却回答不上来,思维和语言能力都不受控制,他的大脑正在缓慢地罢工,如同陈旧的齿轮发出停摆的摩擦声,吱吱呀呀的让人恶心,响彻他空荡荡的身体。   他不懂文颂为什么说这句话,不懂文颂在想什么。他被困在了这副身体里,也无法跳脱出来客观地判断现在的情况。不久前还引以为傲的“第三人称视角”––那种他用于防御伤害的伎俩,此刻在文颂身上不起作用。   为什么?   文颂是不需要防御的吗?是绝对不会伤害他的人吗?   但为什么?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能够绝对信任的人吗?如果看不清他,怎么能够信任他?   “没关系,以后再去玩也行。”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文颂不得不自己转换话题圆场,“或者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秦覃回答的语气有些机械,干涩地说,“想去……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啊,那要趁早才行。”   文颂笑道,“等你以后变得很有名,认识你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   秦覃默不做声,脑海里却有嘈杂的噪音不断翻涌,蛮横地把他的脑子搅成浆糊,痛得发不出声音。   为什么还不去练琴?为什么还没有写出新歌?   你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成名?你怎么对得起我?过了足足一分钟,当文颂以为这段对话已经结束时,才忽然听见他压抑的质问:   “你为什么,一定要逼着我成名?”   “我没有要逼着你……怎么这么问?”   文颂怔了怔,望向身侧,窗外的霓虹灯一瞬间闪过异常锐利的光芒,照亮了一张苍白的脸,“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他只是抬起了手,还没伸出去就看到秦覃往后躲避,望着他的眼睛里一片灰黯,带着敬而远之,甚至是畏惧的神色,像个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做错事后等待挨骂的孩子,“……对不起。”   秦覃解下手上的气球绳,松开手朝司机喊了声:“停车。”   “等等……你要去哪?!”   车辆缓缓停在路边,文颂看着他还没等车停稳就已经打开门往外跳,吓得心脏骤停,慢半步也往他那边挪,“我跟你一起去。”   秦覃抓住气球把他堵在车里:“你会等我回来的吧?”   回来?回哪里?   文颂不明白,“可是我……”   “我会去家里,你也去家里,我们这样……好不好?”   “可……”   “我会回来的。我会回来的,好不好?”   他重复地说着,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最后看了文颂一眼。   “等着我。”   **   文颂想,在秦覃问“好不好”的时候,他从来都没能拒绝过。   太没出息了。   一个人在小区门口下车往里走时,他好像有点能体会到周乾那个破小孩的感受––气到看见路边的电线杆和垃圾桶都脚痒痒。   又把我自己丢在路上了!   又!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刚刚还亲了那么久,忽然就连待在同一辆车里都忍不下去了!   即使知道那很大程度上不是秦覃能够控制的情绪,还是忍不住迁怒于本人。   他气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更气的是秦覃一点忙都不让他帮,走到楼下看见垃圾桶时用力地扯下围巾丢了进去。狠狠给自己出口恶气——   这东西带着他的味道不准进我家里!   直到进了电梯,飘在他头顶的两只气球正好飘在电梯门中间。被挡住的电梯门碰了两下都关不上:“……”   不知道是怎么对一只气球起了怜悯之心,他甚至把被秦覃丢下的那只也绑在自己绳上牵了回来。   刚刚丢围巾的时候忘了它俩,这会儿外面天太冷又懒得出去。文颂憋着一口气收绳子,把两只气球都拉进来。   电梯门是顺利关上了,他也不得不带着这两颗兔子头回家。   家门口电梯叮地一声打开:“呦,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   蓝岚蹲在他门前,乐呵呵地朝他摇了摇手机,“回得真是时候,心有灵犀啊咱俩。”   “……你怎么在这啊。”   “你还好意思说,突然打个电话哭唧唧地要我开车去接又忽然说不用了,我差点以为你想不开去跳河了!”   “……”没有哭唧唧好吗。   倒是差点被人拎起来头朝下扔进河里。文颂没力气解释,输密码开门,“后来不是发微信给你说没事了吗。”   “就那么敷衍的一句,看着更不像没事了好吗。我思来想去还是得过来看你一眼。”   蓝岚扶着腰站起来,掂了掂手里的袋子,叮咣作响,“喏,楼下买了啤酒,待会儿再点个炸鸡。”   “我今天不想看漫威的电影了。”   “哎呀行行行,纯吃。”   好在来的是熟到不能再熟的朋友,文颂把他放进来就行,不用花心思招待,打开暖气就去操心自己。   等洗完热水澡出来,外卖也已经到了。客厅里飘着炸鸡的香味,蓝岚正戴着一次性手套把一整只鸡分尸。   “吃点儿?”   晚上他一直盯着秦覃怕出事,基本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也感觉到饿了。但看蓝岚把拆好的鸡翅递过来仍是摇头,恹恹地窝进沙发里,捂着腮帮子垮起个脸,“不想吃。牙疼。”   “到晚上就疼?”   “不知道,今天才疼的。”   “那可能是发炎了,回头找时间去医院看看呗。”   也可能是被气得牙疼呢。文颂没说话。   蓝岚又朝飘在客厅里的氢气球努努嘴,“怎么牵俩这玩意儿回来了?”   “秦覃给我的。”   蓝岚嚯了一声,这小花招玩儿的,秦师兄还挺会拿捏小男生,“那他干嘛去了不跟你一起回来?”   “闭关。”   “……”   感觉自己刚才那声白“嚯”了。蓝岚放下手里的鸡腿,对他的精神状态表示关心,“那你这又是怎么了?”   刚从浴室出来,小脸蒸得红扑扑的,气色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可这说话的劲头明显不对。   文颂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有气无力地说,“我可能是疯了。”   洗澡的时候越想越害怕。   他明明看出了秦覃的躁期,正常人遇到这种状况早就跑路了吧?即使想关心朋友也应该尽快送去医院隔离保证安全。而他都做了什么?一直放任地陪着,一边生气一边还继续纵容,就好像被迷了心窍,陷在同样狂热的状态里。毫无道理可言。   接踵而来的认知让他感到更加不安。   如果在那个时候,秦覃再提出要跟他谈恋爱——如果那句“我没有谈过男朋友”之后接着是“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文颂想,他很可能会答应。   他绝对会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小别怡情   莫方   大家晚安   mua! 第62章   如果跟他在一起, 被独自丢在街头的情况还会一次次重演,甚至还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明明知道这些,却还是会被他勾引成功, “简直太奇怪了。”   “奇怪在哪儿?我当初把你从家里扒出来一起去趟动物园都恨不得请你十回八回,好家伙你见他两面就跟他跑出去满城吃喝玩乐了, 还不够明显吗?”   蓝岚有条不紊地撕着鸡架, “接受现实吧小基崽。这要是拍成连续剧, 最多从第二集 观众就知道你喜欢他了。”   “……我是说他奇怪!”   文颂捂着胀痛的腮帮子愁眉苦脸, “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的人,他就像那个……那个取经路上遇到的妖怪,诱惑我然后要吃掉我!”   蓝岚发出了“wo”的声音, 微妙的眼神上下扫视他全身, “你想让他怎么吃你?”   “……”   文颂迟疑了一下,缓慢地坐起身来, 像在回味什么, 刚要开口——   “停!别别别跟我描述啊!”   蓝岚看到他那表情就受不了地立刻打断:“我只是口嗨!其实内心还是一个很传统的男人, 接受不了你们这样的真的, 起鸡皮疙瘩。”   “……”   “来吃口鸡翅我们各自冷静一下。”   文颂又蔫巴地缩回去, 随手捞几只抱枕把自己埋了, “不吃。”   半晌,说了句自己都没想到的话。“我要是……以前跟别人谈过恋爱就好了。”   起码有个参考, 或许就能明白这些不正常的反应到底是被那个奇怪的秦覃给勾引了, 还是真的太喜欢他才一见到他就神志不清。   等等……这两者好像也并不矛盾。   “你现在谈也不迟啊。”   蓝岚不以为然道,“就先在一起试试呗,谈了万一到时候感觉不对,不行再撤。”   “这样也行吗?”   “这有啥不行的。”   蓝岚说,“我掰着指头数, 谈恋爱总共也就你们俩人的事儿。你同意他也同意不就行了吗?”   “……”   牙疼好像蔓延到半张脸了,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文颂忍了一会儿,妥协道,“别说他了。明天你课多吗?抽空送我去医院吧。”   “行。”   蓝岚摘下一次性手套,拿湿巾抹了抹手指,掰开筷子夹着拆完的肉吃。“其实我今天晚上是来问问你有什么想要的,这不你快过生日了吗。”   就像是磕完一大把瓜子,再把攒起的瓜子仁一口气吃掉。他这吃鸡的流程,文颂无论看过多少遍都理解不了,“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别啊,什么都不要可不行,不然等明年我过生日都不好意思跟你狮子大开口了。”   “你就知道打我小金库的注意!”   “嘿你这棵小摇钱树成天在我眼前晃,不打你注意还能找谁?”   “……”   “那等我想想再说。”文颂无精打采地赶人,“吃完就走吧,我太困了。”   “今晚不用我陪睡?”   “不用。”   “说真的,别跟我客气,我下几个睡前故事念给你听啊?”   “……都说了不用!快吃,我困得头疼。”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等他走后,文颂回卧室把加湿器调到最大,习惯性地滴入香水后摇了摇,发现这瓶已经快要用完了。   木质格调的瓶身设计简约,一百毫升的小瓶握在手心里正正好,指缝中露出浅紫色的花体字,缀着香水的名字,Hiraeth。   小学生的年纪里,文颂曾抱着厚厚的牛津辞典翻找这个单词的意思。它是个无法直译的威尔士文化概念,有传闻说它混合了挂念,怀旧与渴望,带有对死者或离去者的悲恸。而在那本牛津里,将它定义为“对不可归,或从不存在的家园里乡愁”。   就像不明白蓝岚的吃鸡流程,文颂也从不懂他最爱的香水为什么会有这么悲伤的名字。每当这香味扩散在空气中,他闻到的是温柔,舒展与安心,总是能从中得到最安稳的睡眠。   怀旧倒还是有的。毕竟他从七岁用到了十七岁,也很可能会一直用到这支小众香停产的那一天。   大学后的第一支空瓶。文颂收进柜子里,拿了瓶新的拆开放在床头,为了不压到鼓鼓作痛的脸颊,只能老老实实地平躺,妥善地给自己掖好被角,闭上了眼睛,想象自己是只被倒空的香水瓶。   劳心劳力一整天,他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梦里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只有恬静的香味安心地萦绕包围。睡前故事总是美好的,用温柔如水的声音娓娓道来,每个主角都得到了圆满的结局,小兔子也从来不会被大灰狼吃掉。   在那些故事陪伴的日子里,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到外面的街道上闲逛乱跑。他提前去上学,但从不按时回家,放学后宁愿继续待在学校。除了每天的睡前故事时间,他用尽了一个孩童所能想到的理由,只希望自己能离家远一点。   他把家里一切都丢给那个为他讲故事的人独自承受。   她什么都知道,可她从不责怪,还总是鼓励他多去外面玩,注意安全,可以晚点回家。   有一天晚上,她说如果饿了,就去街道上的便利店里买巧克力面包,看会儿动画片。   今天没有睡前故事了。   她说,但我知道,你是最聪明的,你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就算别人再怎么贬低你,责骂你,不管有多少人说你不好,不要信。不要听他的。   你要永远记得自己是珍贵的,是独一无二的,是妈妈最爱的宝贝。   她说了好多话。那样的语气,好像她要出远门,要很久才能回来。   可他知道。   她和他都知道。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文颂蓦地咳醒,睁开眼睛挣扎着坐起身,剧烈地呼吸着,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冬天是容易生病的季节,气雾剂就放在床头柜上,随手就能抓起来用。等夜喘平息,他连拖鞋也来不及换,一身单薄的睡衣冲进电梯里下了楼。   楼下的垃圾是隔天早晨统一清理,但经常会有阿姨在里面翻找纸板,捡走被丢弃的旧衣物。   他屏住呼吸,拿手机打着光急切地翻找,挪开上面的外卖盒和垃圾袋,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那条被遗弃的围巾,只是离开了几个小时,就变得脏兮兮的没人要了。   “……对不起。”   他自顾自地低喃着,握住围巾一端,用力地扯进怀里。   “跟我回家吧。”   **   周一上午课表总是满的。   文颂稍微起迟了些,好在放弃早饭还能像往常一样按时出勤。独自辗转于教室之间上完了课,回家的路上顺便拿到两个快递。   一个是学校快递柜里取到的新眼镜。另一个直接送到了家门口,他和送货小哥面对面站了好几秒没吭声,吓得对方问是不是货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是我买完自己又忘记了。”   “那就好,这衣服看着可不便宜。”   文颂温和地笑了笑,签收后抱进屋里放在沙发上,先去了洗手间试戴新眼镜。   戴起来很合适,也很漂亮。比前一副更精致些,材料颜色款式都很接近,毕竟是同一个人挑的。   他摘下眼镜回客厅拆另一件快递,小心地把一件驼色大衣从防尘袋中拎出来,轻轻抚摸。   质感很好,比在台上看到的还要令人喜欢。   看到秦覃穿着它站在t台上的时候,就觉得这件衣服写着他的名字了。偷偷拜托楚楚打听了尺码才买到这件,拎在手里很有份量。   文颂抖开大衣披到肩上,走到全身镜前慢吞吞地穿好袖子,收紧腰带,想系一个好看的结。   可他笨手笨脚的,连围巾都摆弄不明白,哪里能把腰带系得好看呢。   就算收了腰,肩膀袖围各处的放量也不合身。这压根就不是照着他的尺码买的,只要倾斜一下肩膀,大衣就从他身上滑落下去。   只差一天。文颂想。   只差一天,他就能把这件大衣送出去。他差点就能体会到把脸颊埋进这件大衣里蹭蹭是什么感觉,差点就能从这件大衣的口袋里听到那首勃拉姆斯的摇篮曲。   文颂站在镜子前,看着滑落的大衣积在自己脚边埋住了小腿,像一堆融化的蜡。只有那根衣带还紧握在他手里,紧紧地握着。   他看了好一会儿,缓慢地蹲到地上,眼泪一颗颗融进那堆温暖的蜡里。   他又要回到流水般平淡的日常中了。   这没什么,他向来都是这样的,一个人也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只不过是偶尔会对无法控制的情绪感到厌烦而已。   蓝岚片刻后打来电话,“不是说去医院吗?怎么不回我消息啊?”   “刚才没注意……我好像不疼了,今天不想去医院。”他说,“可能只是昨天,只是疼一下就过去了,我想再等等看。”   “那行吧。最好还是别拖久了,这玩意儿越拖越难弄。”   “知道了。”   蓝岚说得一点也没错。   牙疼只有到晚上才会出现,在每个夜里即使迟到也不缺席,疼得人想哭。可一周过去,他始终没有去医院。   有时是自己不愿意,白天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有时是蓝岚没时间,因为每次疼起来都是在夜里。   他原本是可以和秦覃一起去的。   他愿意配合秦覃的时间,哪怕是白天也可以。秦覃曾大半夜的穿过两个区跑来听他说一句废话,也一定愿意晚上过来陪他看牙医。   他原本是可以和秦覃一起去的。   如果秦覃还在这里的话。   他知道秦覃的联系号码,知道秦覃工作的酒吧,知道秦覃上课的教室,甚至知道秦覃从小生活的社区在哪。   但秦覃拒绝见他,他就毫无办法。   在一起的时候有求必应,消失时坚决得连电话也不回。微信聊天记录里全是“对方无应答”。担忧盖过了最初的气愤,又一起被无奈掩埋,有什么脾气都被时间磨秃了。甚至因为有前两次的经历,这次秃得还更快了点。   他只能等着。除了放平心态,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做的。   一次等了半个月,一次等了一周。这次已经过去一周了,那也不能太贪心,就取个中间值吧。   他自我安慰地想,说不定再过个三点五天就回来了。也没多久了嘛。   就算又要半个月也还好啊,也还没有错过他的生日。可能到时候会来不及准备礼物,但是看在刚刚过去了一段艰难日子的份儿上,他完全可以不计较的。   只要一句“生日快乐”就好了。   这天晚上在微博刷到了程识的漫展行程预告,他刚准备点赞就收到了私信。程识说想来C大参观校园,问他有没有兴趣做半天的导游。   这大概是最近一周里唯一令人振奋的事了。   【x10:我打算在漫展之前过去,提前两天,周三或周四你有时间吗?这两天下午都可以】   【温水送服:那就周四下午吧?】   【x10:okk!】   【x10:期待地搓搓手】   【温水送服:搓搓手.jpg】   私信列表里“x10”一跃跳到了最前列。再往下除了系统消息,就是“小黑粉”了。   离上次聊天又过去好些天。文颂看了眼时间,决定发个问候消息,反正牙疼睡不着,要是在线还能再聊会儿天。   【温水送服:在吗小宝贝】   【温水送服:最近还是很忙?】   【小黑粉:嗯】   在线啊。   文颂默默猜测他这个点儿在干什么。以往聊天的感觉很玄乎,有时候觉得他比自己大,可能已经工作了,这个点儿应该已经下班……或者不幸地在加班。   有时候又觉得他很稚气,可能还在上学,那现在说不定正在疯狂赶作业……也可能在疯狂打游戏。   久未聊天,文颂起了逗弄的心思。   【温水送服:还是忙着招待朋友?】   【小黑粉:……】   【温水送服:好啦哈哈哈,我只是随便说说】   【温水送服:对了,上次你推荐的餐厅很好吃!多谢啦】   【小黑粉:没什么……】   【小黑粉:那家楼上的日料也很好吃】   【温水送服:get!回头我找个朋友一起去试试】   【小黑粉:你讨厌一个人出门?】   【温水送服:吃东西的事一个人多没意思啊!】   【温水送服:没错我就是讨厌一个人出门】   【温水送服:你也是吗?】   久违的网聊感。或许是被分散了注意力,文颂觉得牙痛都减轻了些,翻个身抱着荞麦枕头嗒嗒打字。   他高中时还经常跟自己的小网友在这个时间聊天,想想其实也就几个月前的事。高考前一段都还是手机放在书桌边,一边开小差一边刷题,算两道题回两句话。   无论现实还是网上他都不是个特别积极社交的人,能让他熬夜陪聊的,网友里也就这一个了。   【小黑粉:我有个朋友很讨厌那样】   【温水送服:真的?!】   【温水送服:那你朋友出街的样子一定就是我本人了!】   【小黑粉:……】   接着的一句两人几乎同时发出来。   【小黑粉:秦覃微博有抽奖活动,你看到了吗?】   【温水送服:对了!秦覃的微博转发抽奖你有没有看到?】   文颂扑哧一声,几天来第一次笑出来。   他当然看到微博了。秦覃一百万粉的福利活动,不过只振奋了一瞬,想起他微博账号早都已经交给助理运营了就又蔫回去,连具体的奖品是什么都没有细看,就记得有签名照片什么的。   【温水送服:我这么非的手气,参加也是当分母拉低中奖率,还是不祸祸广大粉丝朋友了】   【温水送服:你可以参加啊,有签名照诶。待会儿我用意念把仅有的手气都送给你】   【小黑粉:我要他的签名照干什么】   啊。文颂对着屏幕了然地点点头。   看来今天是黑粉人格切换了。   【温水送服:你今天……不喜欢秦覃了?】   【小黑粉:我从来没喜欢过他】   进入diss秦覃的专场时间后,他的消息频率提升了一倍。但和以往从作品上着手的作风不太一样,文颂敏锐地察觉到,今天这势头有点往人身攻击的方向去了。   以前说作品什么的是不懂也不好发言,听听算罢。但即使是朋友也不能当着他的面骂秦覃,他看几句就忍不住插话了。   【温水送服:你干嘛把他说得那么坏啊】   【小黑粉:他本来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温水送服:你亲眼见过他吗?】   【小黑粉:……】   【温水送服:如果你没有亲自了解过他,怎么判断他是什么样的人?】   【温水送服:抱歉,我和秦覃现在是朋友了,所以见不得这些话】   【温水送服:就是之前因为一些原因认识的然后……你说他歌有问题我没什么意见,但是骂他人我见不得的】   【温水送服:那个……最好连歌也别骂了,我可能也见不得orz】   这样算不算是在吵架啊。   文颂有点忐忑。   他们俩是因为奥数题算出来结果不一样吵过架,因为豆腐脑该吃咸还是吃甜吵过架,但也就那么几句意见不合,过后就不当回事的。因为某个人吵架还是头一回。   对面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打出个问号。【小黑粉:为什么?】   几乎是在看到这个问句的一瞬间,文颂心里就有了答案。   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聊天框时,他才发觉自己是第一次把这句话完整地说出口——甚至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说”。更不是对着本人,而是对着个未曾某面的网友,多少有点显怂。   他把这句话看了一阵子,又逐字删除,换了语音输入法重新开口讲一遍,起码增强点仪式感。   虽然从轻咳清嗓开始,就感到脸上发烧了。   【温水送服:因为我喜欢秦覃】   【小黑粉:他有什么可喜欢的?】   【小黑粉:他对你好吗?】   【小黑粉:他能在这样的时候陪你聊天吗?】   文颂:“……”   质问三连。   他怀疑自己把天聊完很有可能就要被拉黑了。可不知是哪来的冲动,现实里都没跟别人说过的话,在网上一口气倒了个干净。   【温水送服:秦覃对我很好,虽然现在没有陪我……但他只是有些私事要处理,很快就会回来的】   【温水送服:可能你不相信,我们关系比较特别】   【温水送服: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秦覃专用小号: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在被他随心所欲地对待,被他不止一次地丢在街头之后……   还这么说吗?   【温水送服:当然】   【温水送服:等他回来我立刻就告诉你,要给你发照片证明也可以】   【温水送服:他一定会回来的】   窗帘紧闭,漆黑阴冷的房间里连一丝月色都难以渗透,浓稠的沉默令人难以呼吸。   只有床头手机屏幕亮起,发散的幽光是唯一的温度。   【秦覃专用小号:他一定很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他们关系比较特别   是特别特别的那种特别   今天是网恋time   大家晚安   mua! 第63章   聊天聊到睡着了, 卧室里的灯亮了一夜。第二天早晨睡到自然醒,文颂勉强爬起来关上灯,又倒回床上犯迷糊。   回笼觉没睡成, 几分钟后他就被电话彻底吵醒了。   “还没起床?”   “嗯……这么早。”   “都快十点了吧,还早?”文煜调侃, “哦, 我明白了, 对赖床的人来说现在还是半夜呢对吧。”   “哥……今天是周末。”   “怎么没跟蓝岚出去玩?”   “他有事。”文颂坐起身揉了揉头发, 余光里瞥见那串贝壳风铃,绷直脚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踢着,叮叮咚咚的问, “你呢, 找我也有事吗?”   “那当然,总不能白白打扰你睡觉。”   文煜说, “再过几天你不就过生日了么, 老爷子说了, 要我陪他去给你过。”   “啊?来给我……来我这里?”   文颂颇觉意外地重复了两遍, “来我学校吗?”   “不然还能去哪。怎么, 不愿意接见?”   “当然不是……可外公向来不喜欢出远门的。”   “想你了呗。”文煜提醒, “你这个学期可总共才回家一趟。”   的确是没怎么想家。   他心虚地转移视线,“是因为……太远了嘛。”   “行了吧, 我还不知道你。”   文煜好笑道, “老爷子说了,你十八岁生日得好好过,既然你不回家,那我们就去看看你。难得他有这个兴致,到时候陪他好好逛逛。”   “再说, 毕竟你和姑母都在那边上的大学,他就算嘴硬说什么瞧不上,心里也肯定想过去看看的。”   “喔,我明白了。”   文颂乖巧道,“那到时候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   最近逛校园的任务一趟接着一趟。   真论起来,他跟秦覃去了c市很多地方,但学校里除了吃饭上课和宿舍,别处都还没逛过。   和程识结伴逛校园的这天,算是他入学几个月来第一次正经参观自己的学校。   校门口见面,程识自然地说,“正好我丈夫来这里出差,我就陪他提前两天过来啦,顺便也可以自己转转。”   文颂还在回味刚刚的拥抱,听到这句瞬间瞳孔地震。   “你们结婚了吗?”   他一直都知道程识有对象,还在微博吃过不少狗粮,但亲耳听到这样的官宣消息还是很有冲击力。   “嗯!就上个月。”   程识大方地给他看自己的婚戒,笑意盈盈道,“我们是打算等到过年的时候,蹭个喜气正式告诉大家的。现在就先告诉你啦。”   惆怅的心情缓缓袭来。文颂叹了口气,“便宜他了。”   “x10”是他刚开始看漫画就迷上的本命漫画家,从还没什么名气的时候就在关注,数数已经好几个年头了。   到现在,“x10”在业内有了自己的地位和固定的一大波粉丝,“程识”在现实生活里也有了另一半。这样一路见证着,有种云养成后目送自家好大儿嫁为人夫的感触。   程识并非不能理解,毕竟在网上除了被叫“神仙太太劳斯大佬”以外,也没少被追着喊“崽”和“老婆”。   “他还好啦。c大也是他的母校,不过最近工作太忙,没时间过来怀旧了。”   程识向往道,“听说每年春天,文学院旁边的桃园开花都景象特别漂亮。可惜现在还是冬天,等明年桃花开了,我们还可以一起踏春呀。”   和乘十老师一起踏春!   文颂腼腆地点点头,“好哇。”   “那我们今天先去熟悉地形踩个点。”程识笑着说,“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奶茶店?我请你。”   文颂没什么追星经历,如果要拿爱豆类比,大概也就只有眼前这一位了。   不知道别人和爱豆一起逛校园是什么感受,但他比想象中放松很多。日常里的程识比签售时看到的还要平易近人,聊天时语调软软的,声音也好听。还很爱笑。   他在一种非常理想的状态里,充沛而松弛,笑起来眉目生辉,由内而外地流露光彩,甚至令人羡慕。   文颂想,应该是跟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会过得这样开心吧。   惆怅的心情变成了欣慰。   “原本我也打算考来这里的,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没能跟他一起……不过能来逛逛也很好啦。”   路过篮球场,程识把手机递过来,“帮我拍张照吧?”   他站在铁丝网边放松地靠着,朝镜头露出温柔的微笑,连身周的光都变得柔和。   看着这幅岁月静好的美人画卷,文颂只想哦呼一声“嗨老婆”。   和给秦覃拍照时的感受完全不一样。无论在现实还是在镜头里,秦覃笑起来都有种天然的勾引,就算要哦呼也是“啊妖怪”。   他有点走神,程识问,“需要我换一个姿势吗?其实我不太会拍照。”   “完全没有,已经很好看……啊。”   文颂回过神来,真情实感的彩虹屁刚说到一半,后脑勺忽然被砸中,手抖拍糊了一张。   落在脚边的是团被揉皱的口香糖包装纸。   他心里一沉,有所预感。回头看去,果然是那张讨厌的脸。   周乾又穿得花花绿绿,站在不远处痞里痞气地吹口哨,“呦,干嘛呐小矮子。”   “……”   程识探头观察情况:“那是你朋友吗?”   “不是,我不认识他。”文颂交还手机,“我们去别的地方逛吧。”   “哦……”   “什么意思啊,装没看见我?”   周乾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上来,小跑到他身边又开始呱噪,“这人谁啊?秦覃呢?你怎么不跟秦覃一块儿?你终于想开了抛弃他了?”   “……”   “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算你还有点脑子。”   “……”   “那这是谁啊?看着不太像学生。”   “……”   本来是个难得愉快的日子,都被他搅和了。   程识也在场,文颂不想让他也尴尬,忍着骂人的冲动刚要介绍,一辆车身鲜红的超跑滑到路边,“小乾……文颂?”   周砚坐在这辆一点也不符合他气质的跑车里,朝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嗯。”   周乾不满道,“你把我车开学校来干嘛啊?”   “停在我画室楼下太惹眼了。待会儿我用它送你回家,以后别再让助理开到c市来了。”   “……”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光是看着就好麻烦。文颂后退两步,感觉可以省掉没必要的介绍,“你们聊你们的,我们先……”   “等等文颂,我们有点事要找秦覃商量。”周砚问,“他在学校吗?”   “不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文颂犹豫了一下,又补充说,“如果还是上次的事,就不用再这么麻烦跑来了。他不会答应的。”   “不止是上次……情况比较复杂。”   周砚拉开安全带下车,来到他面前诚恳道,“如果他实在不想见我们,能不能请你吃顿饭详细聊聊?或许你听完之后会愿意帮我们转达。”   “我不愿意。”   文颂不假思索地拒绝,“如果是复杂的事就更不行了。我不会传话……其实也不太想知道你们的家事。”   他的态度和秦覃表现过得如出一辙,简直像是提前串通过。   周砚颇感无奈,有感今天又是白跑一趟,正打算离去时,看他身边的青年有些眼熟,“你是……”   程识也在打量他。刚刚在车里看不太清,从他下车走来就觉得不可思议了,“周老师?”   文颂尤为诧异:“你们……也认识吗?”   “今年夏天时在一个国际画展碰过面,周老师是很知名的画家。”   程识表现出尊敬的态度,主动握手道,“没想到会在这里您。”   “很巧,世界真是太小了。”   周砚顺水推舟道,“有时间的话,不如去我的画室里坐一坐。我这个月得了两幅新收藏。”   程识心悦神往,却没有答应,只是笑着说,“我很荣幸。但是抱歉,今天恐怕不行,我们约好了要逛校园。”   刚刚的对话听入耳中,他能猜得出,周砚的邀约应该是为了拉拢文颂。而文颂的意愿显然并不积极。如果说自己想去,一定会让他感到为难。   文颂的确在踌躇。   他对周砚的印象其实不差,但由于这对兄弟跟秦覃的渊源令人不快——尤其是因为那个不讨喜的弟弟,他不想跟这两个人有太多牵扯。   可他也能看得出,程识对画室很感兴趣。好不容易来一趟,如果让心爱的老师带着遗憾离开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正在这时,周乾无心地说了一句,“我可不去啊,你那画室忒没意思了,我宁愿在外边儿闲逛。”   文颂当机立断,“校园下次还可以逛。”   “乘十老师想去画室吗?那我陪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今天是短小的过渡章   不急   很快的   大家晚安   mua! 第64章   少了周乾喋喋不休的废话, 在清静的画室里待一下午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程识并没有接受过专业的美术教育,属于天赋流加上勤奋,自行摸索到今天。而周砚是顶级美院毕业的优秀画家, 真正的学院派出身。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同行对话深入浅出, 就一幅画面前都能聊一个下午的架势。文颂没在旁边待着, 自己在画室里逛着参观。   他也就iPad涂鸦能玩两节课, 真要坐在画架前练一整天的素描肯定是待不住的。   画室里除了几张刚完成的速写稿, 保存下来的大部分作品都是油画,写实的风格不多,基本都是他似懂非懂的印象派。跟程识的画风有点类似, 不追求逼真, 而是重视塑造光影氛围感。   懂不懂的不要紧,起码画面还都挺好看, 凑个热闹也能欣赏欣赏。   文颂在一副描绘大海的油画前停下脚步, 看了很久。   画面构图并不复杂, 乍看海天一线, 上下分隔只有灰白的天空和蓝色的大海。但天空的白是传说中那种五彩斑斓的白, 靠近了看能分辨出灰色紫色橙色。海也一样, 色彩越是细看越是丰富。   这得画多久啊。   iPad涂鸦小画手由衷敬佩。   周砚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见他看得有些入神, “感觉如何?”   文颂双手环在胸前, 煞有介事地评价,“看起来很危险。”   “危险?”   “嗯。大概是因为……天空只占了画面的五分之一不到?大部分都在画海面以下。总觉得海里藏了什么东西。”   周砚稍作沉默,赞扬得很高级:“你真的没有学过美术吗?”   “……”   文颂笑了笑,退后几步坐在画廊中央的长椅上,悠悠地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我小学就已经开始在美术课上写数学作业了。”漫画书倒是没少偷偷压在课本底下看。   “那么你的观察力很好。”   “用不着这么夸我,周老师。”   “说真的。我也算不上是什么老师,只是他们抬举我而已。”   周砚坐在他身边,语气放松地聊天,“你喜欢大海?”   “有些人会对特别喜欢的东西产生抵触心理,越是喜欢就越不敢接触,认为那样很危险。”   文颂愣了一下,不由得问,“那算是种心理问题吗?”   “我认为只是不够勇敢。”   “或许只是因为谨慎呢?不想太鲁莽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又或许,有些时候更应该少思辨,多行动。”   周砚指了指墙上的油画,“这幅画的创作者是位自小住在海边的姑娘。她热爱大海,家庭收入全部来源于大海的馈赠,但无法预料的海难带走了她一位亲人。她在离开家乡时画了这幅画,表达自己对海的情感。”   “提到‘爱’,你会最先联想到的词汇是什么?”   文颂说,“理智?”   周砚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你几乎算是挑了个‘爱’的反义词。”   “……”   最先联想到的词汇啊。   文颂摇头,“我也不知道,随口说的。”   周砚颔首,片刻后,毫无预兆地对他说,“你对秦覃有好感吗?”   “……”   “上次在宿舍——不,应该说无论哪次见到你,你都很维护他。”   文颂没有出言打断,他便继续以过来人的语气述说分明,“很抱歉,我和小乾总因为这些事情打扰你。但坦白说,秦覃的身世经历于我没什么影响,更不是我造成的。一趟趟的来学校找你们只是觉得力所能及,想着……或许可以给他一些应得的补偿。”   “即使是最好的补偿,也是迟到的。”   “但总好过没有,不是吗?”   周砚道,“更好过之后某天终于想通时才发现,已经没有机会了。”   “你应该知道,人的感情比画的颜色复杂得多。爱憎和明暗,都会在同一个人的身上交织共存。文颂,你有没有想过?他拒绝得这么果断决绝,或许也恰恰是因为心里太过在意,才不敢触碰,不愿面对呢?”   “他的父亲想见他,或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与其等将来后悔于事无补,不如就去见一面,无论感受如何,至少不会留下遗憾。你这么在意他,应该也不希望他将来有一天会为现在的决定感到后悔吧?”   见文颂没有表态,周砚又郑重地说,“我知道秦覃的生活不算宽裕。他的父亲已经立下了遗嘱,只要临终前能见到他一面,遗产就会有他的一份。我和小乾都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只看他本人的意愿。”   “……”   文颂问,“你说的不止……就是指遗产这件事吗?”   “是的。”   周砚正色道,“希望你能帮我们转告秦覃。我们都不想让他留下遗憾。”   这间画室是个很好的谈判场所。清静的,不会被打扰。程识在另一道走廊的作品前驻足欣赏,等他全部说完,文颂朝走廊那头遥遥望了一眼,降低音量道,“周老师,你很会说服人。”   “但我知道秦覃的爸爸是谁。虽然实在算不上一个好家长,起码是亲手把他养大的。”   人的爱恨的确无法完全割裂分离。即使秦涛人品再怎么不好,也实打实地把这个儿子养到了能够自立的年纪。对秦覃而言,比起血缘,更是有恩情在的。   上次回到旧城区的家,秦覃进门后还是会习惯性地收拾沙发上的脏衣服。相册里没有自己,却保存着父母的照片。   那才是他心里真正认定的亲人啊。   “你说的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你不希望留下遗憾的人……应该也是他,而不是秦覃吧。”   周砚颇觉意外,望进他眼底时又觉得,也是情理之中。   镜片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明亮清透,蕴着沉静的光。   他刚才倾听时态度温吞,没怎么说话,看起来像是在动摇,让人以为他几乎被说服了。一开口才知道,原来心里拎得这么清。   “再说,他也不会想要你们的钱的。”   文颂无奈地笑了笑,“他连我的钱都不要呢。”   “你的意思……还是拒绝帮我们转告他吗?”   “不,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会转告的。”文颂坦言,“只是希望你知道,这样很有可能会收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周砚稍作停顿,仍旧坚持道,“那就麻烦你了。”   他便也只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学校没逛完,从画室里出来天色已经擦黑。文颂陪程识回酒店,顺便在对面的茶餐厅一起吃了顿晚饭。   这家店他来过好几次,最喜欢的招牌菜是虾饺皇,味道鲜美,每次来都要点两屉起。   秦覃也喜欢。   程识嚼得香喷喷,又加了一份,看他似乎没怎么动筷子,“有心事吗?你今天一直都兴致不高。”   “啊……这么明显吗?”   程识笑着点头,“跟我说说吧。虽然帮不到你什么,但你说出来会舒服一点。”   “我总是想到一个朋友……我们好多天没见面了。”   “喔,秦覃吗?”   “……”   每个人都是一下子就说中了。   文颂苦笑,“我脸上写了他的名字吗。”   “下午听你和周老师对话,就觉得会是他。”   程识说,“你们上次还一起去签售会找我的,最近发生什么矛盾了吗?吵架了?”   “我也不知道那样算不算吵架。”   文颂沮丧道,“跟他在一起总是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我讨厌意外的事。可我又总是忍不住想跟他待在一起。我讨厌不能控制自己,我实在是太……讨厌了。”   如果没有秦覃,他生活里的一切都会按预期的轨道有条不紊地运行,即使偶尔有点小偏差,蓝岚又跟女朋友分手了之类的,但都无伤大雅,他会心平气和地过。   但现在,他总是在忐忑,期待着今天秦覃会不会出现,或者明天,每一天都在不同的忐忑中度过,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没法儿不想起秦覃。他见到的每个人都在谈起秦覃。他拍照时的动作,茶餐厅提供的食物,这一整个校园乃至一整座城市,到处都是跟秦覃关联的痕迹。   说出来是好受些。他没想到跟程识见面后谈论最久的话题居然会是这个,苦笑道,“我本来希望自己永远都能理智。”   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尤其是在秦覃身上。   “没有人能永远保持理智和客观啊,尤其是在你喜欢上谁的时候。”   程识耐心劝慰道,“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很好,这样才永远都会有所期待啊。”   “毕竟,浪漫的本质是不确定性。”   **   如果按照不确定性衡量,秦覃大概就是浪漫本身。   之前最长一次消失了半个月。文颂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月,没有等到他出现,倒是等来了蓝岚的生日礼物。   这个人把他厨房里的小冰箱换成了对开门的豪华冰箱,说送空的冰箱不像样,还给他装满了零食和鲜花才抬进家门的。   手段之娴熟,文颂都能想象到他肯定不止这样送出过一次,“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问你想要什么又不说,我想多周到啊,不用你男朋友破费,我替你俩先置办上。”   蓝岚美滋滋道,“原来的小冰箱也就放放饮料冰激凌,哪够用啊。我这个连你都能装进去,以后用我这大的。”   “……谢谢了。”   靠着男友冰箱的安慰,文颂勉强又度过几日。   秦覃还是没有消息。生日前一天,他终于坐不住了,把蓝岚连人带车征用一天想出门去碰碰运气。   但他几乎没有下车,也压根不需要下车。在这样的时候,秦覃不会在外面闲逛,只可能独自待在房间里。   他很想去上次的旧居民楼里看看,但只去过一次,隔一阵子就不记得路了。蓝岚导航找了半天都没有看到他记忆里的那栋楼,也没听见他说要回去,就开着车在路上一趟趟的绕圈子。   小陈酒吧是他们的最后一站。   在这里还见不到的话,今天也就这样了。   “今晚的演出?啊那个乐队啊,是外地来的。”   吧台后也是熟人了,不用问就给文颂开了瓶葡萄汽水加冰,“秦覃请假,你也有一阵子没来了。我们店里汽水销量都下降了哈哈。”   蓝岚问,“那他说没说请假到什么时候啊?”   “不知道,这得问我们小陈老板了,不过他今天应该也不过来喝酒。”   酒保说,“你们找秦覃?要么我帮你们传话?或者写个条回来我给他。”   蓝岚没说什么,看了眼文颂。   “不用了。”   文颂端着自己的汽水到之前常用的桌边坐下,一言不发地小口抿着。平时挺喜欢的饮料,这会儿看起来比药还难咽。   看这架势是要久坐,蓝岚也随便点了堆喝的陪着,“他会不会是去学校找你了啊?或者去你家了?说不定你俩正好跑茬路……诶,要不我替你回去看看?”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可能性有多微小,安慰性质大于实际作用。   文颂摇了摇头,望向小舞台上正在准备的陌生乐队,小声道,“别让我一个人待着了。”   这天晚上的乐队是巡演来的,主唱讲话很有腔调,听说是什么慢摇。歌都特别抒情。   蓝岚说听得快睡着了,文颂说还是听不懂。   他从来就没听懂过什么歌。但他听了好多,就在这家酒吧,这个座位上。   他真的会听到睡着。但他还是愿意整晚整晚的听。   谁让他喜欢那个写歌的。   【再过两个小时我就要十八岁啦】   【我还没有男朋友】   “如果你还不回我消息的话……”   他喃喃自语着,趴在桌上慢吞吞地打字。明明一点也不困,屏幕却看不清。   【如果你还不回消息的话,我就这辈子都没有早恋的机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备个可能没什么人关心的注   “浪漫的本质是不确定性”这句话不是我说的也不是程识说的   是王尔德说的   就酱   大家晚安   mua! 第65章   见他伏在桌上, 蓝岚以为他是困了,“回去睡觉?”   “才几点啊。”   文颂脱口而出,摘下眼镜揉了揉眼。   屏幕立刻清晰得残忍。聊天记录里是一边倒的绿色聊天气泡, 像是场可怜的独角戏。   这也配叫聊天记录吗?   半个多月以来,只有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他凝视着自己刚发出去的消息, 抿紧嘴角一条条撤回, 连今天以前无法撤回的消息都一条一条的删除。像徒然的挣扎, 指尖颤抖, 不间断地磕在屏幕上用力得发疼。   “主要你不是不习惯熬夜么。”蓝岚向吧台边张望,“我反正待多晚都行,不过得去借个充电宝。”   “我们走吧。”   “诶……又不等了?”   “嗯。”   文颂退出微信, 熄灭了屏幕, 率先起身往外走,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他不会来的。”   回家的路上, 车里的氛围过于落寞。蓝岚习惯性地想说点笑话帮他缓和一下心情, 又觉得不管说什么都显得不合时宜, 话到嘴边咽回去把自己给呛着了, 一阵咳嗽。   文颂拿了车上的矿泉水拧开递给他, 等他稍缓过劲来说了句, “谢谢你陪我。”   蓝岚又是一呛,咳得更厉害了。   “……”   “别, 你忽然跟我这么客气, 我有点害怕。”   “就是觉得你这么陪着我挺贴心的。”文颂道,“觉得以后应该对你再好一点。”   “啧,这话我爱听。”   蓝岚美滋滋地喝了半瓶才还给他,“不过要我说,你真想见秦覃的话干脆去报警得了。报他个人口失踪什么的……也不算报假警啊, 确实是找不着人嘛。”   “不用。”   文颂拧紧瓶盖,淡淡地说,“也没有人规定他只要一好转就必须要见我啊。”   “可能,他现在已经好点了,只是不想见我而已。我早就知道那些话是不能当真的,我早就知道还……这样。很没意思的。”   蓝岚试探道,“什么话啊?”   “……”   文颂摇头,“今天辛苦你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你陪着干这么傻的事了。”   “明天我哥和外公要来学校看我,得快点回家早点睡觉。明天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蓝岚便也不再多问,送他到小区楼下,看着他下车,又忍不住喊,“诶文颂!”   文颂刚走出两步,回头看见一张灿烂的笑脸,明晃晃的大白牙,冒着点傻气。   “生日快乐!”   文颂也笑起来,挥挥手说,“知道啦,快走吧。”   回到家打开门,弯腰拿双拖鞋的功夫,一片阴影幽幽地靠近。   等他抬头时,赫然跟一只萎靡的兔子脑袋对上了视线。   “……”   那天带回来的氢气球都瘪了,也不再挨着天花板飘在头顶,在离地板半米的高度有气无力的悬着,像两只幽灵游荡在房间里。   文颂勾勾手指牵住,索性找到另一只坐下来一起解开绳子,放完气之后卷一卷,打开柜子。   他的柜子里有一堆奇怪的垃圾。脏兮兮的气雾剂空瓶见证过某次街头群架的现场,一大罐干花坐过飞机,还躺过几个小时的行李箱。还有那条灰色格子围巾,差点就跟真正的垃圾一起被收走了。   他蹲着看,看得脚都麻了,才把这两张兔子皮也放进去,一瘸一拐地去浴室洗漱。   他很少这么晚了还毫无睡意,洗完澡出来反而越发精神了,到厨房里找喝的,一拉开冰箱就是琳琅满目的饮料。   目光掠过中间一排最常喝的,逐渐低垂,他从底层的鸡尾酒里选了瓶葡萄柚口味的拿出来。   这些酒是蓝岚把冰箱送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了,总不能一直放着,早晚也要喝掉的。他从橱柜里挑出一只幸运的饮料杯,一起拿到书房,把暖气再调高些,拉上窗帘倒上酒,调好灯光翻开画册摆好iPad,预备临摹一张再睡。   画不画得好不要紧,仪式感得有。   但心思终究不在这上面,只是打个草稿就已经耗尽了他的耐性。酒倒是喝得挺快,续杯两次就见了底。   最后小半杯,他刚端起,皱着眉头嘶了一声,却仍旧倔强地一饮而尽,揉着腮帮子关掉了iPad,瘫在书架前的沙发椅上叹气。   又到了白天不去医院,晚上牙疼完蛋的每日固定后悔时间。   继画画和看漫画无效后,文颂躺平怀疑人生,试图掐自己别的地方转移注意力。手臂大腿都试了一遍,但也都没什么用,可能是牙疼离脑子太近了有传播优势。   在身上游移的手却变了味道,他想起上一次在这张躺椅上的按摩。帮别人按摩应该是件挺无聊又费力气的事,但不知道是他睡得太快还是秦覃太有耐心,直到睡着秦覃都没有停下动作,梦里还能感受到有滚烫的手掌温柔地抚过。   他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小声呜咽着。那双烙印在脑海里的手恍惚间化为实体,重新游走在他身上,另一道呼吸近在咫尺,辗转探入他口中,即使快要喘不过气,也沉迷得彻彻底底。   他无比想念那个晚上。   回过神来,文颂艰难地起身,踉跄着进了洗手间,半身镜里映出一个不像话的自己。潮红的脸颊上表情/欲哭无泪,一双眼睛里却闪着湿润的水光横生媚意。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失神地抚摸嘴唇,回过神来用力呸了一声,洗手漱口,猛拍自己的脑壳逃回卧室的床上,躲进被子里。   清醒一点。   清醒一点!   他一点也不想去管隔壁乱糟糟的沙发椅,可是如果放着,等明天阿姨来收拾房间,被发现会更羞耻,只好又红着脸从被子里钻出来,抱着湿巾回书房清理现场。   折腾完这一遭,零点早就过了。   已经有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发来生日祝福。文颂一条也不想看,找不到怎么关掉消息提示,就索性退出了微信登录。刻意地打开微博也是一条都不想刷新,只扫了眼私信。   【小黑粉:今天过得怎么样?】   【小黑粉:之前说的那家日料店你去了吗】   【小黑粉:他们家一周七天,每天都有不同的招牌特供,明天应该有黑鲔】   【小黑粉:如果你有空,可以去试试看】   他侧身倒在床上,看着消息一条条冒出来,怀疑自己还在贤者时间里,完全没有回复的欲望,只是看着。   对面却毫不介意地继续诉说。   【小黑粉:我昨天路过海边,看到一排新开的快餐小店,感觉很神奇】   【小黑粉:他们为什么在冬天客流量最少的时候开张?开店只是为了方便看海吗】   【小黑粉:你见过冬天的海吗?很安静,不止是因为游客很少】   【小黑粉:日出很美,你应该亲眼看看,一定也会喜欢的】   文颂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第一次连跟这个朋友的聊天都失去了兴趣。   只是想到日前那些信誓旦旦的保证,想到自己说的“他一定会回来”,“我会证明给你看”。   脸颊上过分的热度一点点降了下去。文颂想,自己似乎也要变成个说话不能当真的人了。   他有什么资格替别人保证?   替一个拒绝与他分享任何感受,杳无音讯下落不明的人保证?   他信誓旦旦地说秦覃一定会回来,说他觉得自己和秦覃还有某种特别的联系。   或许到头来,都只是他觉得而已。   **   午夜的山林中寂静无边,偶有鸟兽的怪鸣在松涛中泛起幽悚的回声。   秦覃独自坐在长长的石阶上,靠着廊柱点燃了一小根蜡烛。   夜风把眼中的一切都吹成浓重的黑色,他双手合拢,小心翼翼地护着剧烈摇晃的小火苗,担心它下一秒就会被吹熄。   手机在一旁的石阶上震动,他充耳不闻,聚精会神地看着燃烧的蜡烛一点点矮下去。快要烧成个坨坨的时候,忽然有阵妖风打了个转,脆弱的小火苗一下子就被扑灭了。   秦覃仍旧维持着那个双手合拢的姿势,好像他眼中的小火苗还在继续燃烧着。   等到那根意念中的蜡烛自己烧完,他终于收回手,接了这通不依不饶的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狼狈而焦急。   “你还不帮我还钱吗?这个月的利息要是还不上,他们又要来逼我,那我就只能去死了!”   他望着身侧柱上飘飞的红绸带,平静地回答:“你可以试试。”   “……”   “你就这么跟你的恩人说话吗?如果不是我养了你们母子这么多年,你能顺顺利利的上着大学活到今天?现在就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你这么看着我被人敲诈勒索见死不救吗?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忽地笑了。笑声很低,和着冷冽的寒风,听来有些不寒而栗。   “我也不知道。”秦覃说。   “等我死了,你可以剖开看一看。”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不要方!   (码字的手微微颤抖   明天见面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7-16 21:28:15~2021-07-17 21:31: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缘君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诶!先许个愿啊。”   文颂一口气把蜡烛吹完, 听到哥哥提醒才后知后觉地揉了揉鼻尖,“啊……我忘了。”   身边的家人同时笑起来。   “都是个成年人了,怎么还愣头愣脑的。”   包间里温暖明亮。一顿家常饭过后, 生日蛋糕被端上了桌,蜡烛刚刚点燃, 还没烧上几秒就被他吹熄了。   文煜说, “再给你点上重新许一个?”   “不用啦。我都这么大了, 早就不信这个了。”   文颂眨了眨眼, “再说,我想要什么没有?就对着你们~直接跟外公许愿就好了啊。比对着蛋糕蜡烛许愿灵验多了,对吧。”   上位的老人年逾古稀, 双鬓花白, 是威严的长相,笑起来却和蔼宽厚, “这说的是实话。”   “来看看你的生日礼物。”文煜拿手机给他看照片, “瞧瞧, 我亲自去看了, 院子是你喜欢的那种, 泳池也挺漂亮。”   文颂探头欣赏了几张, “很好啊。”   “这个月开始就是你的了。”   文煜朝他使眼色,“外公帮着参谋的, 市中心地段。不然就光凭我这点本事, 可给你拿不下来。”   “谢谢外公!”文颂立刻心领神会,依偎在外公身边亲昵地拥抱,“外公最疼我了~”   “哎还有我呢。”   文煜跟他一人一边地讨老人家欢心,趁机也给自己讨点甜头,“好事都给他占完了!明年我过生日也想要别墅~”   “你要个屁, 有手有脚,自己挣钱自己买。”   “……”   令人落泪的区别待遇,在这两位跟前文煜已经习以为常。   不习惯的事倒也有。饭后离开时,他听见文颂主动问服务生:“能帮我把+蛋糕打包吗?我想带回家。”   “呦,刚得了豪宅的小财主,作风还挺勤俭节约。”   “那当然,不能浪费食物。”   他还不忘趁机卖乖,“都是外公教的好~”   “行啦,拎着你的蛋糕走吧。”   文争鸣唯一的女儿早早离世,就留下这么个孩子,自然是怎么宠爱都不为过的。上了年纪,身体大不如从前,也没了当初商场厮杀的心劲精力,只看着这些小辈们花骨朵似的长大成人,已经颇觉安慰。   到了酒店,文煜去接工作电话,爷俩坐在大厅里说话,“在学习上遇到什么困难没有?”   “没有,课都很好懂。”   “那就好。你没什么事业心,就坚持知识分子道路,把书念好就行了。”文争鸣语重心长道,“将来搞研究,还能为国家做贡献,可比我们这些只会做生意的俗人强。”   “我会好好用功的。”   文颂听话地点头汇报,“我已经问过辅导员了,大三申请保研也不怎么难。我想留在本校读研,等读博的时候,再听导师意见申请更好的实验室。”   “好。你喜欢读书,是好事。好好读下去,比你那个半途而废的母亲强多了。”   文晴当年是放弃了留校保研的名额结婚生子的,若非遇人不淑,应当会有很好的人生。   每次提到她,老人都会沉默好一阵。   “但你还是会为她骄傲吧?”文颂说。   文家从商,大家庭里往上数两代人学历都不高。他听喝醉后的外公提起过,当年文晴考上国内排名前列的c大,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家里大摆酒席地庆祝了好几天。   文争鸣说,“在她自作主张,把自己嫁给一个败类之前,她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被人牵着鼻子走,鬼迷了心窍。好好的青春年华,被人贬的一文不值还把自己赔进去……你们说的那个词叫什么?”   “PUA。”   “对。”老人一声长叹,每多提起一次,皱纹便更深一分。   “作孽啊。”文颂只是垂眼望着自己的手指,不再说什么。   和秦覃或覃云不同,导致文晴病情的主因并非遗传,而是因为一场名为婚姻的灾难。他的童年印象里,无休止的谩骂和暴力比温情瞬间要多得多,当然会疑惑为什么文晴受到虐待还要忍耐着,跟那样一个人过了将近十年。   长大后,从亲戚家人的只言片语里拼凑起来才知道——也只是知道,无法理解。   “你是个男孩儿,我倒不太担心你。”   文争鸣说,“家里也不催着你找对象,只要是个好姑娘,家世怎么样不要紧,身高长相也都不重要。只要人品端正,性格正常,外公都绝对支持。”   “……嗯。”   文颂露出笑,温声细语地应着,“知道啦。我才大一,还不着急找对象呢。”   “行了,你也跟着跑了大半天,该逛的都逛完了,也没什么可看的。”   文煜解决了工作电话往这边走来,他也扶着外公站起身,一同走向电梯。   “回去睡觉吧,别耽误你明天上课。”   “好。”   酒店就在学校对面的街边。道别了家人,文颂拎着打包好的蛋糕路过校门口,站在岗旁犹豫了一下。   他还是想回宿舍看一眼,对那有可能和某个人发生交集的地方存有期待。   但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妄想。如果秦覃想见他,大费周章的也会来见,不会要他小心翼翼地猜测。   即使知道,他还是进了学校,去宿舍走了一趟。   宿舍只有3号床的师兄在打游戏。   他打开蛋糕盒,分出三块留下,“尝尝这个,今天我过生日。”   蛋糕里有他的过敏原,平时都不怎么会碰,过生日也是象征性地尝一口。文煜和外公也是,在他生日时才吃一块应应景。蛋糕还剩大半个,都被他打包回来了。   “呦,你看你也不早说,都没个什么准备。”师兄摘下耳机兴冲冲地朝他笑,“生日快乐啊。”   “谢谢,这句就够啦。”   文颂也笑着摆了摆手,“那我先走了,你们玩。”   时间还早,夜幕才刚刚降临。校道两边多的是一起散步的小情侣,连不常走的小路上也会有成双成对的路人经过,亲密地搂靠在一起低声絮语。   文颂当没看见,路过自动贩卖机时买了瓶汽水。听见饮料“咚”地一声掉下来,似乎还有道微小的声音被盖住了。   他侧耳细听,试探着喵喵叫了两声,成功引诱出一团橘白相间的毛绒绒。   “过来,让我揉揉肚肚。”   文颂把手里吃的放到一旁,按了按猫咪的小肚子,柔软又温暖,“今天没有乱吃东西吧?”   “喵~”   “嗯,好棒。”他蹲在路边望着猫咪,莫名其妙地低声问,“今天……有人喂过你吗?”   “喵~呜~”   “没有吧……他怎么那么狠心啊,对不对。”   听不懂人类无趣的自言自语也是件好事。不知道冬天猫咪是不是也掉毛,文颂打了个喷嚏,刚要站起来,身边擦过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人的身形有点眼熟,穿了一身黑色的运动衣,戴着耳机形单影只,沿小路在慢跑。   文颂愣了一下,来不及多想,拎起蛋糕追上去,抓住他的衣角急急道,“喂……等等!”   “……”   路人摘下耳机,不明所以地转过身,露出一张陌生的脸,“你是?”   文颂松开手,“……抱歉,我认错人了。”   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么。   汽水留在贩卖机里,他没有返回去拿,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是南校门,再往前走几分钟,小区的大门就近在眼前了。   好想回家。   好想在被子里待一辈子,再也不要出来。   明明知道会是白跑一趟。   明明知道。   和秦覃有关的每一件事他都是这样,一边清醒地知道,一边看着自己做出各种不可理喻的事情来。   如果是漫画看到的剧情,他可能还会在心里默默地评论一句“ooc”,换一本更喜欢的看。可当这样的剧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当他真的像个不由自己控制的角色在与命运对抗,他却没有试着给自己换一个更好的人生。   离开时忘了留一盏灯。打开家门独自面对一室漆黑的静谧,文颂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正在逐渐发酵成自我厌弃。   并不是因为今天一整天都在陪家人散步说话,太累了。而是从心底感到,或许自己已经在错误的命运里挣扎了太久。   【莫西莫西?晚上吃得怎么样】   【还好啦,刚到家】   【那你们家老爷子怎么样?】   【吃完饭说了会儿话,然后就回酒店休息了】   【顺利吧?】   【过个生日能有什么不顺利的】   【那就好】   【生日快乐我的宝!】   【知道啦,你已经说好多遍了】   文颂滑动微信,消息已经积攒了几十条。   【生日快乐!!!】   【小颂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哦文颂~】   【……】   生日祝福一整天都没有断过。大部分都是以前的同学,还有大学同班,还有社团里认识的朋友。   他逐个的回复,直到手机再也不发出消息提示音,静静地坐在客厅里,望着阳台外的夜空,等待这一天的结束。   时钟过了零点。午夜的天空上看不到一颗星星。   他删掉了秦覃的微信。   想听到的“生日快乐”,他已经拥有了很多。   不再需要那一句了。   **   入冬后气温一天比一天低。文颂每年这时候都会被蓝岚嘲笑陷入冬眠状态,本来就慢吞吞的,一到冬天反应更迟钝了。连寒假前的期末考试都普遍没有暑假那场发挥的好,幸亏高考是在夏天。   大学里的第一场期末临近,他们一起上了最后一节思修课。文颂小组里的成员说话算数,除了收集素材,别的活都没让他干,PPT汇报做得也不错,应该能拿到很好的分数。   下课后蓝岚问他,“跟我出去玩吗?”   文颂摇头,“去图书馆。”   “我们专业有一门结课早,下周就期末考试了。”   郑西阁在旁听到,笑着跟了句,“我们也是诶。”   “听上一届师兄师姐说挂科率还挺高的,我反正下午也打算去图书馆恶补一阵子。要不一起吧?”   文颂自然道,“好啊。”   身边到处是聊得来的同龄人,想要找到一个人的陪伴太容易了。他们一起吃了午饭,在图书馆里还遇见林柚柚,三个人玩起了传纸条的把戏,草稿纸上聊漫画画分镜乐此不疲。   后来索性去楼上找了间没有人用的小资料室,可以放开声音说话。   在爱好面前,复习什么的暂时丢到一边,都没人关心了。   文颂笑着和他们分享iPad保存的涂鸦,甚至得到了赞扬,“很好看诶!配色好温柔,有乘十老师那味儿了。”   “我一直在临摹他的作品嘛,最近闲的无聊每天都有练习画画。”他满意地叹道,“果然勤奋就会有收获的。”   “实不相瞒,我也有自己试着画漫画来着。”   郑西阁在手机上翻找一通,也一同分享,“不过我都是拿草稿纸折腾,还有在课本上随手画……喏,拍下来几张。”   他的画风更潦草,但是条漫风格,故事性很强。林柚柚看得津津有味,“你的分镜脚本加上文颂的画工!出连载吧两位,我去给你俩订阅,再建个群给你俩当粉头。”   三个人围着桌子笑作一团。文颂微微出了汗,大概是小阅览室里暖气更足,就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放松地继续和他们聊天。   这就是他在入学前的预想中出现过的,自己应该会有的大学生活,也按照他的预期变成了实际。明明是真实又平凡的场景,却惬意得好像在做梦。   林柚柚捏了捏他的外套,笑着说,“你是我今年见到第一个穿羽绒服的朋友诶。本来今天来图书馆路上看到大家穿得长短不一,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拿厚衣服出来呢。”   “没办法啊。我太怕冷了,虽然也想穿帅一点,但还是保命重要。”   “哈哈哈这件也很好看啊!”   郑西阁问,“你们喝什么?我下去买饮料,帮你们带。”   “嗯……那我要冰美式!谢啦。”   文颂懒得想,“我也一样就好了。”   “行。”   等郑西阁下楼,林柚柚无意的问了他一句,“对了,你今天怎么没和秦师兄一起?他有兼职吗。”   “不知道。”   文颂淡声说,“不认识。”   “唉,我都已经跟入职的家教机构说今年不排课了。反正都年底啦,月底就开始考试周,我连机票都买好了,等期末考试结束就能回……你说什么?”   林柚柚说了一大通才反应过来,“你……跟秦师兄闹别扭了吗?”   “秦师兄是谁?”   “……”   “你别!别这样,我鸡皮疙瘩!”他语气太平静,林柚柚听得都有点慌了。   “就,就秦覃啊,你玩笑的时候为什么是这副不像开玩笑的表情……你真的不认识他?我脑子里多了个不存在的人?我穿书了??”   “……”   “倒也没那么玄幻。”文颂翻过一页笔记,感觉今天应该也学不进去了,索性把散落的书和笔记草稿都收拾起来,顺便解释说,“我正在忘掉这个人。所以如果你以后不在我面前再提起他的话,我会很感激的。”   “啊……哦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林柚柚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但也没完全明白。看他这样显然不好再问,就很识趣地跳过了这个话题,继续说漫画比较安全。   等郑西阁买完饮料上来,把冰美式递给她,又拿出一杯推给文颂,“喏,你的。”   文颂看到饮料怔了一下,“啊……谢谢。”   给他带的这杯是热的拿铁。多余的心意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林柚柚看在眼中觉得这情势变幻莫测,更不敢乱讲话了,“对了!我还约了跟室友一起吃晚饭,你们回去吗?”   不知不觉聊了一下午,半点正事都没干。文颂心想晚上还是要回家看会儿笔记弥补一下,“那我也早点回去吧。”   女生宿舍在另一个方向。告别了林柚柚,郑西阁和他一道走回宿舍,看他只是捧着那杯热拿铁暖手,并没有喝一口,心底有些黯然,“不喜欢这个口味吗?”   “还好啦。不过我平时喝黑咖啡比较多,不怎么会加奶。”文颂趁机把饮料递还他,“我喝不完这杯的,给我浪费了。”   “……”   郑西阁只好接过温热的咖啡,余光里看到路边有车辆经过,一只手绕过他肩膀,往自己身边带了一下,“小心看路,有车。”   “嗯。”文颂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转眼去看那辆黑色的商务车。   校园里车速限制很慢,错身而过的几秒钟,足够他把整辆车都看的清清楚楚。车窗只升了一半,后座上的人穿着深黑色的羽绒服,拉链拉到最高,戴着黑色的口罩遮住了半张脸,以一个疲倦又窝心的姿势倚靠在另一端的车门上,注视窗外的目光清冷如冰。   像是娱乐新闻上常会出现的那种明星出街,被偷拍或故意摆拍的氛围感照片,起一些类似于“上流社会在逃富家公子哥”之类的标题,引得粉丝一片疯狂的舔屏。   但当那道目光触及到他的身影,他从心底清晰地听见什么碎掉的声音。宛如冰面上延伸的裂痕,蜘蛛网一般蔓延,迅速地攥住整个心脏。   车里的人忽然坐直了,车速却并未受到影响,径直往前开了过去。   文颂僵住在原地,一言不发的看着它路口转弯消失在另一条校道尽头,看方向大概是去校门口,正要离开这里。   “怎么了?”郑西阁问。   “没什么……忽然想起有本笔记落在宿舍里。”   文颂迟疑着迈动脚步,不太在意这个蹩脚的借口有没有被接受,只是仍旧绕路回到了宿舍里,去拿那本并不存在的笔记。   他本该早点回家去为期末考试复习的,不知怎么,却待在宿舍里挪不动脚,好像潜意识觉得外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被迫坐在书桌前打开书当场学习静心。   距离上一次这么心神不宁还是半个月以前。他好不容易找回应有的生活节奏,不能因为一个似有若无的对视就乱了心神。   本来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没想到会真的学了进去。等爱打游戏的师兄吃完晚饭回来,他已经在书桌前坐了两个多小时。   “呦,今晚在宿舍住?”   “没,待会儿就回去。”   恰好把这一科的笔记复习完。文颂收拾完课本起身推开宿舍门,刚往前一步,余光里又看到那辆错身而过的那辆黑色商务车,就停在楼下的自动贩卖机旁。   他脚步一顿,居然又转身回到了宿舍里。   “……”   莫名其妙的行为又开始了!   刚刚干正事时好不容易找回的平静轻易化为乌有。文颂不懂自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干嘛这样坐立难安,于是一鼓作气地下了楼,打算目不斜视地路过那辆车,按照原计划回家休息。   但好奇心谁能忍得住。甚至没等经过那辆车,隔几步路的距离,他的视线就已经忍不住飘了过去。   他下来的正是时候。   秦覃接过前排小助理递来的药和苏打水,拉下口罩,吞了几颗仰头灌水,余光里看到他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呛了一大口。来不及升车窗,居然还溜着座椅滑下去试图隐藏自己。   小助理很有眼色地帮忙按了一下按键,但也已经于事无补。就几步路的距离,车里的人是谁文颂已经看得真真切切。缓缓升起的车窗如同一层迟来的遮羞布,喜剧片里的慢镜头般滑稽。   文颂:“……”   车窗玻璃还不是全黑的那种。那么大的个子,再怎么缩在车底也看得见。车内外的人在一声声呛水的咳嗽里艰难地对视了数秒。文颂一言难尽的表情逐渐暴躁。   “目不斜视地路过”的计划又全盘作废。他忍无可忍,抬手用力地锤了两下车窗。   “你!给我下车!”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预备撒糖的小手微微颤抖   大家晚安   mua! 第67章   秦覃只能放弃躲藏, 戴上口罩推开了车门。高大的身影骤然迫近使距离显得局促,文颂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快要退到路中央。   “别站那……不安全。”秦覃手指动了动, 没有像从前那样,把他直接拉到身边, 只是自己往人行道走, 示意他, “到这边来。”   文颂不想听从, 就现在听到他说什么都只想唱反调。但这种原则性的安全问题偏偏没法儿反驳,憋着无名火跟他走上台阶,冷眼看着他。   “好久不见。”   “嗯, 好久不见。”   “是吗, 有多久?”   “……”   秦覃视线回避,微哑的嗓音从口罩下传出来, “半个月……”   “半个月?”   “……零二十四天。”   “那个什么, 需要我先开走吗?”小助理从车里探出头, 善解人意道, “我在车里其实也听得见你们俩说话。”   “……”   “那我是直接下班还是待会儿回来接你?等一下不是还得去帮徐加看店里么, 那我是要送你去还是你们……自己解决?”   “……”   秦覃没回答, 只看着文颂,好像他才是做决定的那个人。戴着口罩半张脸都遮住, 格外放大了那双眼睛凝视时的效果, 盈着水光深情缱绻,分外惹人动容。   文颂讨厌这个让人心软的眼神。他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经历过的混乱不宁的心绪,刚刚找回的平静稳定的日常节奏,在熟悉又陌生的注视里,好像都不值一提。   被这样无言地望着, 他甚至希望让时间倒流,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从一开始就不要遇到秦覃。   或者直接快进到一年以后,到那时再遇见,他就能做到从容地打声招呼,再目不斜视地路过了。   又或者,一年也没用。他做不到。   他肯定做不到。   文颂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开,有点想哭又恨得牙根痒痒,想骂人都找不出句子来,最后也只是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嘭的一声用力地关上。“我也去便利店。”   “看什么看!我反正也要去……吃晚饭。”   他说要一起走。   秦覃精神振作了些,伸出手刚要去拉车门,还没碰到就被他吼得一抖:“你去坐前面!!”   “……”   连小助理也哆嗦了一下,立刻正襟危坐,双手扶着方向盘,“那个……你药还没吃完,刚才掉了一颗白色的,就是那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药。”   “知道了。”   随便是什么吧。那些还未分装的药瓶和药盒都在车后座,没人敢劳驾他找药。秦覃把剩下的一小把药片吞完,在副驾驶座安静地待着。   去便利店的路上,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车里沉默到诡异,连打开车载电台放大音量都无法掩盖。   终于把这两人送到地方,小助理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下班了,“我后天来接你去机场。”   “好。”   在他们短暂道别的几秒里,文颂已经果断地拉开安全带下车,径直进了便利店。秦覃甚至没有为他开车门的机会。   就像他说的,因为沉迷学习忘记吃晚饭。他这会儿已经很饿了,进店之后坐在关东煮炉子旁边自顾自地挑完了食物,一边刷微博一边吹凉了慢慢地吃。全程头都不抬,和偶然进店来买晚饭的客人没什么两样。   秦覃没有打扰,时不时会咳嗽几声,听起来像感冒了。每个进店的客人看到他戴着口罩的冷酷造型都要愣一下才往里走。   文颂那样令人如坐针毡的冷静,让他连咳嗽都尽力压着。视线不敢长久地停留,引起厌烦,只好看一眼挪开一分钟,再看一眼。   等到再也吃不下了,文颂到前台结账。他没有接,“我请你。”   “不用。”   文颂面无表情道,“要是等着别人请,这半个月零二十四天早就把我饿死了。”   “……”他平时总是习惯用温和的语调,偶尔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看着秦覃哑口无言,居然感到报复的快意。   秦覃并不生气,只是垂着眼,低声道,“抱歉。”   他说过最多的词就是“抱歉”。文颂每次听到都会感到烦躁,今天尤甚。还要提醒自己成熟点学会克制情绪,尽量语气平静地说,“你只是经过学校对吗?”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那辆车后来又出现在宿舍楼下。但在路上遇到的时候,他正要乘车离开学校。   文颂说,“你不是来找我的。”   这句话基本就是他坐上秦覃的车,跟到这里来的全部目的了——如果这也能称得上目的的话。   更像是质问……连质问也算不上,只是发现了失望的现实后毫无意义的宣泄。   可又能得到什么呢?再多一句的“抱歉”?   秦覃没有否认,“我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你删掉了我的微信。”   这算什么?抢先告状吗?   努力克制的情绪又开始翻涌,文颂的声音激烈起来,“是你先不回我微信的!”   “聊天工具不就是用来聊天的吗?既然没有聊天,还留着干什么?”   秦覃沉默了几秒,完全没有要吵架的样子,安安分分地说:“有道理。”   “……”   他深呼吸压下火气,这才想到,“你怎么知道我把你删了?你给我发微信了吗?”   “嗯。”   “什么时候?”   “……两周前。”   两周前?倒推回去,差不多就是过生日那两天。   文颂用力抿了下嘴唇,甚至有点想笑,心里诞生出某种荒唐的命运感,“写了什么?念给我听听。”   秦覃犹豫了,摇头道,“我没法儿面对面地跟你说这些话。”   “那你就转过身去念给我听!”   他强硬地说,“我现在就要听。”   “或者我打给蓝岚让他来接我,那就无所谓你要不要说了。我会去店门外等他的。”   “……”   他给出的信号很明显。如果还想说什么,这就是唯一的机会。   店里明明只有两个人,气氛紧张却到有推门进来的客人都迟疑着退了出去。秦覃无法拒绝,拿出手机找到聊天记录,转过身背对着他。   “……文颂。”   是从未听过的语调。带着细微的颤抖,声音紧绷得有些僵硬。   文颂想,像念检讨书的小学生。   “我很想你。每一天。”   “我看得到你发来的每一条消息,每一条回复的草稿都打了几十遍。但我没办法把它们发出去,无论说什么都觉得那会让你失望。我甚至不确定它们是否语序正确,表达通顺。我不能把一些不知所云,像乱码一样的病句发给你看。   “我知道自己的自私和阴暗。我无法像以前一样回复你,却希望你一直不停地给我发消息。无论说什么都好,哪怕是我看不懂的句子也好。你大概无法体会……那些消息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其实我很高兴你体会不到,最好永远都不要有体会到的机会。   “今天我觉得好点了。   “但是从前天开始,你没有再发消息给我。   “这次你大概不会再原谅我了。但我想,总不能连道别都缺席。我无法出现在你面前,至少应该说点什么。   “你知道的,躁期的行为并非凭空产生,只是把原本就有的想法更无忌惮地表达出来。我不后悔那些想法,直到现在它们都没有改变过。我只是后悔自己无法保持理智,不受控制地对你许下那些无法完成的承诺。   “那些是即使想说,也不应该说出口的话。如果时光倒流,我不会再自以为是地说自己有资格追你,也不会骗你能永远都陪在你身边。我不希望你在短暂的开心过后,又被更大的失望淹没。还好你很聪明,知道不应该相信我。你是对的。   “其实那些没有意义的话里,有一样是我能保证做到的。   “我会永远都喜欢你,即使是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我会在躁期狂热地喜欢你,在郁期里卑微地喜欢你。即使无法陪在你身边,我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以别的方式或别的身份,继续喜欢你。即使你从此不再需要我……”   秦覃忽然哽住,难为情地说,“后面能不念吗?只是一些餐厅的地址。我把你没去过又可能会喜欢的餐厅写下来了。”   他耳朵都红透了。幸好背对着。   文颂正听得投入,被打断思绪,轻轻咳了两声,嘴硬道,“是不是你现编的,拿给我看看。”   秦覃背对着他,反手把手机递了过来。   是在wps里写完之后才粘贴到聊天框里的。文颂点开了历史版本记录,显示“共67个版本”,查看全部修改记录,时间线从下午两点到第二天凌晨三点四十,就只为了写这些话。   终于下定决心发送出去的瞬间,却看到聊天记录里跳出的是“对方开启了好友认证,你还不是他好友”。   会是什么心情。   他把刚才听过的话又亲眼看了一遍。最后真的是好长的地址,一大堆深情隽意的告白之后居然用这个结尾,怎么看都冒着傻气。   文颂想起他们经历过的第一次分离,那半个月里,他在学校听到关于秦覃的各种传闻。他一直在心里期待那不是真的。可后来秦覃自己亲口告诉他,你看,我就是个这样糟糕的人。   ——这样你还要不要留下来。   当时并没有想过,同样的焦灼还会再发生多少次。还会经历多少变本加厉的折磨。   “这些话听起来比那天晚上的顺耳多了。”文颂故作轻松道。   “如果我没有删掉你的微信,没有让你觉得我……不想再见到你了。在你好转之后,会立刻就来找我吗?”   秦覃并不迟疑,“我会的。”   文颂熄灭了屏幕,把手机放在柜台上推过去,连同眼镜也摘下放在柜台上,背对背转身。   “好吧。”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虚焦的视线投向空中,轻声说,“看来现在轮到我了。”   “我当然很聪明了。但是你知道吗秦覃,人不是只有在生病时才无法控制自己的。   “我能分辨出应该相信什么,可是我很难像理想中那样……不是只要知道就可以做到的。我很怕你只有在躁期的时候才喜欢我。我怕是因为那个时间过去了,你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那么喜欢我,才不理我的。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只能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我不想当一个敏感又脆弱的人……但那些一个人的时间太难熬了。我真的很想和你说话,就算你把不知所云的病句发给我,也好过你不理我。   “秦覃……对不起。”   他仰起脸笑了,眼泪擦着耳朵滑进发际,顿时觉得自己的台词比秦覃的更傻,又傻又可笑。   “我现在才知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不是你没有遵守承诺,是我。是我没有等到你就先放弃了。   “我喜欢你。可是我不想跟一个动不动就把我丢下很久,不闻不问的人在一起,即使那并不能怪你。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可是我也不想让自己那么难熬。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可能还需要点时间才能想明白。”   眼泪越积越多,用袖子擦不干净。脑子里乱糟糟的发麻。他转身想去柜台找纸巾,才发现秦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来望着他,递来纸巾时低声道,“好。”   “……什么好?”   秦覃顿了一下,用坦白的语气说:“抱歉,刚刚只听到你说喜欢我。”   “……”   “逗你的。”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弯成好看的笑弧,抽了张纸巾轻按文颂濡湿的发际,“都听到了,我很高兴。你也不该难过。”   “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是我期望的。”   秦覃说,“我的小作文里还漏了一句,‘你想干什么都行’。那句也不是骗你的。”   他终于又恢复到记忆里那种波澜不惊的语调。文颂听到却并不觉得冷漠,反而感到安心,“那……微信。”   文颂别扭地把手机推到他眼前。   加回来再说。   徐加提前到店,进门时正看见这一幕吓一跳。文颂哭得眼角鼻尖通红,秦覃好歹戴着口罩当遮羞布,但目测也好不到哪去,“……怎么了这是?”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秦覃:“期末考试题太难了。他不会做。”   “……”   文颂僵硬地点了点头,勉强配合,“哈,我有点热爱学习。”   徐加被逗乐了,摆摆手道,“行了别贫了,我都回来了,你俩也该干嘛干嘛去吧。”   他出去办事,只是临时托秦覃看会儿店。没想到会这么快下班,两个人被赶出店门时都没想过该干嘛干嘛到底是要去干嘛。   “我送你回家?”   秦覃走在前面叫车,没拿手机的那只手垂在身侧。看起来很有空的样子。   文颂吸吸鼻子,在后面瞄了好几眼,心里嘀咕了句管它呢,快走两步伸手握住了。   碰到手背的瞬间,他整个胳膊都震了一下,却立刻毫不犹豫地反握。   手心暖得发烫。   “这边不好停车,去前面路口等。”   语气倒是挺镇定的,戴着口罩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待会儿扒下来看一眼。   奇怪,走出便利店之后空气都变得清新多了,心情也和来时天差地别。不想生气了也不想伤心了,只想扒秦覃口罩。   只是这计划要稍微推迟些。刚上车,小陈老板打来电话说今晚酒吧有派对。秦覃问他想不想去玩。   他平时都不熬夜的。   但管它呢。今天乘兴。   文颂心想,深夜派对里抱着不单纯目的来的人太多了,就算去凑热闹也得低调点,特指秦覃,还是戴着口罩进场比较安全。   小陈酒吧今晚和平时的调性很不一样。老板还特意弄了几张沙发来,小舞台上不是乐队,而是热舞的美女姐姐。   嘈杂的电子音乐里,五光十色的轨道灯全场乱闪。暖气开到最大,到处都是穿吊带裙的美背美腿。两人从进场开始就被数道目光锁定,暧昧地上下打量个没完。   聚集在秦覃身上的目光尤其之多。文颂深感自己的先见之明。   就是小陈老板不满意,“戴着口罩还怎么喝酒?摘了摘了。”   酒杯塞进秦覃手里,却被文颂拿了下来,“别……你晚上吃过药不能喝。”   没等再劝酒,文颂摘下眼镜,懂事道,“我帮他喝。”   不爱喝也不代表不能喝。   陈老板原本还想再开玩笑,见他一连干了三杯利落得很,摆明了今天一口都不会让秦覃碰。秦覃乖得像只小绵羊似的,真就一滴都不碰的架势。便也只能就此作罢,跟一帮朋友找别人闹去了。   等人走远文颂才放下酒杯,嘶嘶抽气,捂着脸眉毛皱成一团。   “怎么了?”   “牙疼。”   每天晚上的固定节目又来了。刚刚是在外人面前,输人不输阵,这会儿疼起来两眼泪花,只想捶自己脑壳。   “每天晚上都疼吗?”   “嗯。”   秦覃也跟着皱了眉,拿杯酒淋在手上简单冲洗,捏起他的下巴靠近,“张开我看看。”   文颂下意识地照做,张开嘴的下一秒有手指探进来,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干什么。   被酒淋过的指腹温热潮湿,轻轻刮蹭在敏/感的牙床上,又痛又痒。灯光昏暗,秦覃也并没有真的看,只是凭触觉在摸。眼睛看着他,手上动作也没停。   心跳快得要爆炸了。   “应该是智齿。”和想的一样,秦覃摸到个刚萌出的尖尖,“要去医院。”   一听到医院他就垮起个脸,含糊不清地问,“必须去吗?”   说话时舌尖似有若无地往指节上贴,比带着薄茧的指腹更能体会到柔软的触觉。秦覃手指微微一抖,若无其事地抽了出来,“嗯,去拍个片看看,如果位置不正就要拔掉。”   拔掉!   这么热情洋溢的氛围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冰冷无情的字眼。   拖到现在,还是躲不过去医院。文颂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舔舔嘴角不甘心地问:“那你会陪我一起去吗?”   他泪眼朦胧地说,“我想要你陪我去。”   “好。”   秦覃摩挲着湿润的指腹,不知道是被酒弄湿的,还是被他。   文颂的脑回路跟别人不太一样。按理说牙疼了应该好好养着别乱吃乱喝,但他觉得现在要是不抓紧喝点,马上去医院就喝不成了。   本来对酒没兴趣的人,硬是因为这个,兴致勃勃地喝了一圈,是朝着要把自己灌醉的那个方向喝。   秦覃没拦着他,场地里有不少熟人,陪着顺道打了一圈招呼,等他酒劲上来,拎到沙发上休息,“回不回家?”   “不,不回。”   他话说得不太利索,态度倒是很坚决,“我还有事,情跟你谈。”   酒吧倒真是个谈情的好地方。   秦覃被半强迫地戴了一晚上口罩,闷得不行了,坐下刚打算摘掉透口气,被他反应迅速地双手捂在脸上,“不准摘!!有人在看你!”   “……”   秦覃啼笑皆非地拉下他的手指,“我也没有长得这么见不得人吧?”   文颂不满地哼了一声,余光里看见对面身材火辣的美女正坐在男朋友腿上激吻,一边亲居然还一边朝秦覃抛媚眼。   好,好家伙!   他看着那个方向一脸震惊,引起了秦覃的注意。视线才刚挪过去,什么都还没看清,就被他挡得严严实实。   “不准看她!!我也会!”   “……”   秦覃下意识地接住他。大腿上一沉,温热的身体缠了上来,炙热的呼吸在耳边紧贴着。   “她怎么能……亲着一个还馋着别的?”   文颂闭着眼,不管不顾地抱着他的脖子,猛吸一大口气。感觉到环在腰间的手臂收紧了,满意地说,“不像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哪怕知道这些话在他酒醒之后很可能不认账,当下也听得人心里很熨贴。   秦覃顺着哄他多说几句,“真的?”   “当然是真的!”   他嘀咕着,抬头看了看四周,又垂下脑袋蹭在秦覃颈窝里,“我们今天晚上住在这儿吧?我喜欢这里。我喜欢……你在这里。”   半个月没来,这家酒吧却变得更亲切了。   他依依不舍地贴了一会儿,支棱起来摘掉秦覃的口罩,一边叹气一边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喃喃自语,“你看看你……唉,你看看你。”   秦覃:“……”   文颂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不太清楚哪来的底气。可能是被心底那句“管它呢”自我催眠,以至于把做梦时上下其手的作风带入到了现实中,也并不感觉违和。   反正我喝醉了。他理直气壮地想。   这里到处都是喝醉的人,谁会跟喝醉的人计较呢。   嘈嘈切切的音乐如同迷乱而汹涌的浪潮,将心底呼喊的渴望淹没。不用思考,只凭直觉。大家都在这里找寻慰藉,他为什么不行。   再说……找的也不是别人啊。   出于谨慎,他捧着眼前的漂亮脸蛋贴近了细细观察,用被酒精浸软的嗓音,再柔声确认,“秦覃?”   是你吧。   半个月又二十四天,你还是长这个样子。   我一点都没忘。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嘿嘿   大家晚安   mua! 第68章   嘈杂的背景音里, 秦覃并没有听清他说了句什么,但还是凭直觉低下头嗯了一声。   余光里,对面的美女姐姐已经失望地收回媚眼, 专心跟身下的男友亲热——比起男友,秦覃知道, 那更有可能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他曾经更习惯待在这样欲望聚集的场合。这里默认了只有短暂的交叠, 今晚火热地交缠如同命中注定, 明天就能在大街上相遇时视而不见。谁也不会去探究别人的底细。   他其实也没有文颂以为的那么可怜。无论内里如何残破腐败, 至少还有一副引人注目的皮相。尤其在这样的场合,想找到消遣的陪伴太容易了。   但为什么没有呢。   秦覃想,大概是因为他能看得清楚, 短暂的慰藉只会引起更大的空虚。放眼望去, 到处都是被欲望主宰的人在急切地填补自己,在滑向更幽暗的深渊中挣扎无可自拔, 甚至把欲望包装成甜蜜的糖果, 拉上更多人一起堕落。   聪明的人会选择及时抽身, 隔岸观火。没有谁会在看清祸害之后仍旧愿意靠近, 甚至贴得更紧。也没有人应该这么做。   这样的傻子, 怎么偏偏他怀里就抱了一个。   一瞬间的恍惚里, 秦覃甚至觉得怀里的人并不真实存在,是他脑海中又一个用来满足自己幻想的虚构角色。   亲耳听到文颂说一句“我喜欢你”, 比在聊天记录里看一百遍的感受还要美妙更多。   明明从看到自己被删除的那天起, 他就没有再期待过会有亲耳听到的这一刻。   到底是不是真的。   见他低下头,文颂顺势勾住他的脖子凑了上去,却被他偏头避开了。   “你干什么。”   文颂扑了个空,难过地望着他,“是你说的, 我想做什么都行。你变心的速度真是越来越快了。”   “……”   秦覃不得不为自己的晃神找个理由,“我感冒了。”   “我知道啊。”   感冒有什么了不起的,谁还没感冒过。   文颂盯着他的嘴唇,心急到开始传播虚假知识点,“亲亲我好得快。”   “……”   “你是不是需要点时间准备啊?我想想……”   他从腰间摸到一只手,举到眼前把手指数了一遍,“我就再等你五个数吧,你觉得怎么样?”   他醉得失神,说着大胆又主动的话,却是副似笑欲嗔的羞赧表情,是比甜言蜜语更加惹人怜爱的邀请。   一定是真的。秦覃想,自己哪有这么惊人的想象力。   文颂正式地清了清嗓子,“那我开始数了啊,一……唔。”   别出心裁的计数刚开始就被截断堵了回去,这次没有做好准备的人变成了他。但没关系。他喜欢这个急切的吻,哪怕快要喘不过气也舍不得松开。   耳边杂乱的音乐声像高涨的潮汐,彼此拥抱的身体是唯一的浮木,在这个迅速升温的吻里随波逐流,被卷进更加汹涌的风浪。最后没有人能够生还,全部都要葬身于欲望的洪流中。   秦覃控制不住地加深力度,滚烫的手掌从他腰间滑入衣底,碰到每一处柔软温热都是为下一秒的铺垫。   像有什么积累在身体里急于宣泄。明知道自己做得过火却无法停下来,和这里每个被欲望操控的人一样清醒地看着自己滑入深渊。   而文颂只想纵容。   他原本希望自己能把秦覃在的时候当成一场梦。秦覃消失,就当作梦醒了,顺理成章地回到自己原本该有的生活轨迹上。   可现实却截然相反。在没有秦覃的日子里,他找回的所谓安稳的生活才更像一场梦。并不是真的轻松惬意,只是轻飘飘的,踩不到实地。   好像身体曾被切开,放了个秦覃进去。等秦覃离开了,那个空位却还留着。用再多惬意安适的日常都填不满,都不是秦覃的形状。直到这时候,才真正地感到自己踩在了实地上。即使被弄疼了也忍着,拥抱的双手毫不退缩,“秦覃……”   他小声呜咽着说,“我好想你。”   像是一声信号。秦覃停下了所有动作,抵在他肩膀上缓缓调整呼吸的节奏。   酒吧浑浊的空气里,来自他身上葡萄果实的清甜香味仍旧这样清晰。如同借他之口把心里堆积的声音发了出来,秦覃得以找回理智,不再急切地想要宣泄什么,在他脖颈间落下轻柔的吻,“我知道。”   文颂却哭得更凶了,眼泪扑簌簌地掉个没完。   “你不知道……我还很想把你忘掉来着,我真的很想……可是我做不到,你只要看我一眼,只要……让我看到你。我就不是我了。   “我本来,我还想,跟你早恋的。可是你回来得太晚了……我还给你留了生日蛋糕,可是蛋糕放得太久了,就不能吃了。你又不回来,我就把它丢,丢掉了。没,没事的,以后我再给你买……你为,为什么不说话啊,你不,喜欢蛋糕吗?   “你还不回来……再不回来我都要期末考试了,等放了寒假……等我回家了,我就更见不着你了!我不是,不是要怪你……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只是太,太想你了。”   一声声委屈秦覃都听着,明白能说出来的这些不过是积郁在他心里的万分之一。   “你应该怪我的。”   他却挣扎着坐起身来,胡乱抹了把脸恶狠狠地说,“我才不要怪你。”   他一直不喜欢听到秦覃说对不起,就是因为知道秦覃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们在对抗的,不是发现了就能凭着自己的意愿解决的问题。他在愤怒之前就先感受到的,还是那种“明明知道”的无能为力,只能把一切都归罪于无法选择的命运。   夜色愈深,酒吧里的气氛火热暧昧到浮夸虚假。他们两个安静地依偎在沙发角落,显得格格不入。   文颂揉着眼,小声地说,“秦覃,我觉得,我们两个好可怜啊。”   秦覃嗯了一声,很认真地问他,“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文颂也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既然命运无法选择。   “我们应该……抱紧一点。”   **   再次睁开眼睛时,文颂是被热醒的。   他蜷在陌生的汽车后座里,身上盖着自己的羽绒服。不是蓝岚的车,车里也没有别人。顶着个乱七八糟的发型坐起身时,他望向车窗外全然陌生的道路,感觉像被凭空丢进了另一个世界。   最先升起的念头最荒唐。   难道是前些日子在心里祷告换个人生的愿望被上天听到抽空实现了?!   两三秒内无数种剧情发展从脑海中闪过,他掀开衣服,看到身下铺着秦覃的羽绒服,一瞬间又镇定下来。   秦覃人离得也不远,转个方向就能看见。只穿了件单薄的卫衣,正面朝大海,倚着车后盖抽烟神游。   抽……面朝大海?!   文颂抓了抓头发,拨浪鼓似的左扭右扭看了一圈。车外一面是露天停车场和休息站,另一面走下去就是沙滩,连着无垠的蓝海,微风浮浪,看得人心胸开阔。   秦覃思有所感,转身见他睡醒,摁灭了烟过来拉开车门,“睡得怎么样?”   “还行……我以为自己穿书了!穿书就是……算了是什么不重要你也不看那些东西,我们为什么会在海边?”   他震惊到语无伦次,“你是不是那个什么……你怎么又……你怎么这么快?!”   “……”   什么快,怎么就快了。   好在秦覃仍旧听懂他想说什么,谦虚道,“没有。我平时正常的时候,偶尔也会做些奇怪的事情。”   “……”   “头疼吗?哪里不舒服?”   “不疼。”文颂暂停惊涛骇浪的内心活动,抽空感受了下身体状况,老老实实地实时汇报,“但是有点晕……还有点饿。”   “等我一会儿。”   着秦覃去买食物的几分钟,他把自己检查了一遍。昨天晚上都干什么了暂时没法儿一下子记起来,但没有哪里疼,也并不感到疲惫,除了毛衣的领口好像变松了点,没有酒后乱性的痕迹。   喝了那么多酒也还好啊。   文颂莫名地叹了口气。心里遗憾与庆幸诡异的共存。   等秦覃带回了热热的咖啡和三明治,他边吃边喝边听说,“昨天晚上你一直念叨要看冬天的海,想看海上的日出。”   “不过我们离得有点远,开到这儿已经天亮了就没叫醒你,只能看明天的日出了。后面有个主题小镇,你想去逛逛吗?回来早的话还可以顺便看日落。”   秦覃边吃边说,“现在是淡季,酒店民宿很好订。待会儿去挑一间你喜欢的今晚住。”   “我好像……啊。”文颂想起来了,“我是听一个网友安利过。”   就因为那句话,开了整晚的车到海边来?   秦覃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他捧着咖啡,却对自己全程接近于零的参与感表示羞愧,“你怎么不叫醒我啊。一个人开夜车很累的,我可以陪你聊天。”   “我也得能叫得醒你才行。”   “……”   文颂无法反驳。   窝在车上睡觉不见得多舒服,他居然整夜都没有醒,一觉睡到今天中午。   没有底气反驳。   “那我下午不想逛了,去酒店休息吧。”   到了前台,被要求出示身份证时,他才想起自己是睡过来的,“我我我没有带。”   “……”   紧张什么。   秦覃把自己身份证递过去登记。这家预定很多,临时过来只剩一间海景情侣房。进到房间里就看见床尾巾上铺洒的玫瑰花瓣,文颂视线游移,更不好意思了。   下一秒看到秦覃利落地掀开被子,花瓣都被无情地抖落到地毯上:“……”   大概是他无语的表情明显盖过了紧张,秦覃重新做阅读理解,想起他很喜欢花:“你想玩这个吗?我帮你捡起来装烟灰缸里?”   文颂:“……不用。”   晚了!   他飞快地把房间看了一圈,选择窝进落地窗边的沙发里看风景,“你睡觉吧。我就待在这儿……等着看日落。”   落地窗边视野很好。本来只是想借着假装看风景来避免同处一室的尴尬,望着大海几秒钟后就真的移不开视线了。   吃饱喝足的午后,很适合窝在漂亮景色旁边惬意地浪费时间。冬天的海的确看起来很安静,没有明显的风浪,海天一线,平和又温柔。   文颂拍了几张照片,想问秦覃有没有带充电线来,才发觉他已经睡着了。被子只拉到腰线,卫衣兜帽罩在头顶隔开了枕头。   昨天遇见他是在学校里,那时候他应该刚收工,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去便利店酒吧连轴转。听他助理说,接着明天好像还有工作。可是他只为了那喝醉时无心的一句“想看日出”,就开了整晚的车来这里。   一觉睡醒到了海边。文颂看看窗外漂亮的沙滩,再看看床上熟睡的他,心想这怎么不太像是来旅游的。   像……私奔?   可是他刚刚毫不留情地把玫瑰花瓣掀翻一地的动作还历历在目。   居然有人能这样一边做着浪漫的事,一边又做着不浪漫的事。   怎么这么奇怪啊。   文颂想得忍不住笑,下了沙发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轻轻咳嗽了两声试探。   他睡得很熟,一动不动的,好像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文颂俯下/身,小心地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说,“辛苦啦,我很开心。”   或许这份开心从见到他起就一直存在。   一边开心一边生气,一边开心一边难过。在他身边的这个人,也是奇奇怪怪的。   这样想好配。   离日落还有好久。怕手机没电,文颂只欣赏了风景,又在房间里无声地溜达一圈,为了消磨时间还去洗了个澡。   酒店房间的沐浴露是甜甜的牛奶味,闻得人心情更加愉快。   要是有能换洗的衣服就更好了。   文颂站在浴室里纠结一会儿,还是把脏掉的内裤丢进了垃圾桶,直接穿上自己的冬日限定保暖裤出来。   只要我不说就没人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妈咪们都知道(bushi   *   来唠!   私奔1/2   还有一大堆糖   大家晚安   mua! 第69章   秦覃还在睡觉。一个人跑出去玩不太敢也不舍得, 他就继续在房间里乖乖待着。   即使不能玩手机又没有人聊天,看看漂亮风景再看看睡觉的人,待多久都不觉得无聊。   沙滩上一片安静, 连海边常有的嬉闹声都没有出现。房间里更安静,他好像连秦覃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到, 这样看着, 心底里不可思议的快乐还在不断发酵, 发酵得很不真实。   从昨天到现在, 从一个多月前到现在,他好像分不清楚什么时候是梦,什么时候是真的。   或许也没有分清楚的必要。   不管梦还是现实, 只要眼前的快乐能一直延续, 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热水澡让他彻底放松下来,放松到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在打瞌睡, 等醒过神时才发现外面居然天都黑了。   太阳早就没了影子。房间里面也是一片昏暗。文颂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 手指不小心碰到墙上的电源开关。顶灯突然亮起, 床上的人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眼睛。   他立刻关掉, 换了盏光线更弱的走廊灯。   “你醒着吗?”   “……嗯。”   听声音好像还不怎么清醒。他走到床边, 看到秦覃躺在被子外面双眼放空, 像挣扎着起床失败又倒回去的样子。   他以前总觉得秦覃是不用睡觉的,赶着上课和打工, 无论熬夜或早起都面不改色。   原来这个人也不是从睁开眼就是一张高攀不起的帅哥脸啊。刚睡醒的时候, 也是这种“我是谁我在哪”的迷糊表情。   好可爱。   文颂踢掉拖鞋爬上床,近距离观察可爱本人。看到他脸颊晕着微红,用伸手贴了贴,“你有点烫。是不是在发烧?”   “只是刚睡醒,过会儿就好了。”   秦覃转头看他, 鼻尖擦过他的手心,“你看到日落了吗?”   “没有……我不小心睡着了。你看到了吗?”   “我只比你早醒一分钟。”   “……”   兴致勃勃到了海边却睡到昏迷,奇怪的人生经历又增加了。   难道是不适合做这么浪漫的事?下次还是在家里看视频比较好?   不能这么想,还有机会。文颂信誓旦旦道:“那我今天晚上不睡觉了。”   好歹这么远跑来一趟。错过了日落,起码不能再错过日出。   秦覃笑了,跳过争辩得出结论,“没关系,我会叫你的。”   文颂:“……”   没有信任可言。   “你闻起来跟上午不一样。”   他坐起身,微微倾向文颂,敏锐地嗅到随体热扩散的甜香,视线跟随与往日不同的香味扫过去,却停留在那截细白的脖颈上。   “酒店的沐浴露,是牛奶味的。”   文颂拉起领口嗅了嗅,注意到他视线停顿的方向,下意识地摸脖子,“你在看什……”   碰到他的眼神忽然懂了。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同时跳起来冲向浴室。   秦覃预判成功,先一步拦在门口,欲盖弥彰,“什么都没有。”   “让开让开让开!给我看看!”   “……”   眼镜落在酒吧里了。洗澡的时候居然都没注意到,文颂靠近浴室的镜子,还要九十度转身,才看到颈侧泛红的吻痕,经过下午的热水澡蒸腾后更加鲜艳。   那个近乎失控的吻。   前一晚酒吧里的记忆缓缓涌来,他沉默地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   还亲在了在旁人能看到,只有他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可真会亲。   秦覃靠在门口懊悔地扒着头发等待审判,意料之中的被他转过头来瞪了一眼。   下一秒,却看见他又扑哧一声笑了。   “……”   秦覃有点混淆,清了清嗓子态度端正地说,“你如果生气……”   “下次让我亲回来。”文颂莞尔道,“就当扯平了。”   “……”   “不行吗?”   没人能拒绝这样的惩罚。秦覃想。比牛奶味更甜。   **   趁秦覃去洗澡的空隙,文颂给一起上高数的同学发了个微信。明天是这学期最后一节课,说不定要划考点。   【多虑了,学霸根本就不需要】   【有备无患~分数关系到我的压岁钱】   【哈哈哈行,老师给划的话我就拍照发给你】   【谢啦】   等考试周过去,就要放寒假了。大家好像都急着回去过年,定好的机票都在最后一门考完的隔天。   文颂不太喜欢过年。虽然压根不受宿舍管束,但打算留到封校的最后一天再回家,为此还贿赂了蓝岚一起推迟回去的时间。   秦覃走出浴室时,他正趴在床上和电话里的蓝岚讨价还价,听语气又被对方趁机敲了一笔,气到磨牙,最后还是妥协,颇有些习惯了。   “就知道你……算了懒得说你,我们要去吃晚饭了……什么我们,当然是我和秦覃,难道还和你吗?”   “……”   秦覃莫名打了个喷嚏。   “去吃晚饭!我要吃到明天太阳升起。”   挂掉电话之后神清气爽,文颂拿起羽绒服,回味了一下,增添晚餐的菜单,“去喝今天中午到这里时喝的那个咖啡!我还想喝。”   可惜咖啡店已经关门了,酒店的食物又乏善可陈。好在超市还开着,漫漫长夜也只有零食可以成为慰藉。他打定了主意要熬个通宵,表达决心的方式是什么都想买,走在前面看到顺眼的就往推车里丢。   秦覃跟在后面默默把买多的零食放回货架,路过旅行用品区时,见到一次性内裤才伸手拿了一包,“这个要吗?”   “……”   被浴室的垃圾桶出卖。文颂老老实实地说,“要。”   海边晚上的温差也太大了。在房间里还好,出来一走动就觉得凉嗖嗖的。   他回去重新穿了衣服,看时间才不到十点,待在房间里总觉得马上就又会睡着,蠢蠢欲动地往外折腾,“我们现在就去海边!可以先去看星星。”   什么怕冷不喜欢熬夜,原则是什么东西。   都比不上这一场即将到来的日出。   这么晚租不到帐篷了。秦覃下楼时颇有先见地跟酒店借了两床被子,和零食一起抱到停车场,打开车屁/股盖往里一铺,两个人窝进后备箱里正好。   可惜没有带眼镜来,看星星都变成了奢望。   但秦覃也说看不见,不怪他近视,本来就没有星星。   他又开始担心明天会不会天气不好,看不到日出,“我从来没有通宵不睡觉过。今天如果能成功,就是人生第一次,没有漂亮的日出应景太可惜了。”   “能看到的。”   “你怎么知道?是神奇的预感吗?”   秦覃拿出手机:“是天气预报。”   “……你要是这样聊天的话。”文颂不悦道,“我们可能坚持不到天亮。”   他说话的时候发丝被海风吹进嘴角,呸了两声才说下去。仿佛事情总不顺利,连海风都跟他作对,表情比语气更郁闷。   秦覃却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那个皱巴巴的表情很可爱。   “天亮”两个字刚说完,一个比海风更温柔的轻吻落在他纠结的眉心。   文颂磕巴了一下,“这,这样应该可以。”   “……”   车后备箱朝着的方向正对大海。深夜沙滩上的人越来越少,没过多久就只剩下海浪拍打沙滩的潮声。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的灯光,在文颂眼里像虚焦过,很适合用来当聊天背景的那种照片。   冬天的夜晚很长,足够他们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聊到天亮,聊些只有他们两个之间才能说起的话题。   他并不像一般人那样问起“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而是别出心裁地问了句“你觉得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秦覃反应了一下才听明白:“这个问题……是应该你来问我的吗?”   “很难回答吗?”   “有点难。”   答早了显得有点自恋,秦覃说,“你要不还是问问本人吧。”   “……”   是比较适合扪心自问的场景。文颂叹了口气说,“我就是自己没想明白才问你的。”   最初他跟着善良的秦师兄混吃混喝,什么都不想的时候日子过得可高兴了。   可如果从那时候就开始算,未免早得有点离谱,“我长这么大还没喜欢过别人呢,不好判断。”   秦覃帮他想了会儿,折中道,“我们两个第一次去镜湖那天晚上,记得吗?”   “你投湖那天?记得啊。”   “我没想到你会跟着我跳下去。”   文颂一愣:“正常人看到不都会去救吗?”   “正常人看到会叫别人来救。”   “……”   秦覃说,“如果是蓝岚掉进水里,你会跳下去救他吗?”   文颂恍然大悟。   “我会叫别人去救。”   “……”   但那也太早了吧。他象征性地忸怩了一下,“那个时候你都还没说要追我呢。”   当那个先喜欢上对方的人有点难为情。   秦覃了然道,“我也不是从说要追你的时候才开始喜欢你的。”   这倒也是。   文颂愉快地被说服了。   “我想想还有什么……你真的没有交过女朋友吗?你说实话,我肯定不生气。”   “真的没有……我长了一张交过很多女朋友的脸?”   “你自己也知道啊你。”   “……”   太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好好地说过话了。他们一整夜都在聊天。和秦覃料想的一样,文颂对零食的热情并不高——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拎回来的这袋还不到自己丢进购物车里的三分之一,光是买回来就已经尽兴了,没怎么想着吃。   秦覃也不提醒。让那堆零食被冷落着就很好,文颂的注意力只在他一个人身上。只要没有别的事情影响,他们永远都聊得来,永远都能相处融洽。即使不是恋人,他们也会是最好的朋友。   但是他们远比那样贪心。在聊天的间隙里,说不清是谁先看了谁一眼,他们会默契地交换一个吻。每一个吻都是赤/裸的心意,谁都能感受得到,只等一个人来说破最终的结果。   秦覃自知没有资格。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再说话,靠在一起裹着酒店的被子,看着远处的云层一点点变了颜色。   文颂毫无困意。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尝试通宵,成功要比想象中要轻易得多,也比想象中平静得多。   原来他并不是但凡跟秦覃产生点联系,心情就会跌宕起伏的。只要很确定彼此在身边,他就能轻易地得到这样的平静。   那么只要确定他会回来,即使再分开一阵子,想想好像也不那么难熬了。   海上的云朵从粉紫变成橘红,越来越亮。太阳从层层叠叠的云霞后缓缓升起,在海面洒落壮阔的金色波光。   他看着悬在空中的太阳,莫名想起蓝岚见秦覃第一面就说是什么火坑,说他就像那个扑棱蛾子。   他不以为意。明明从那时就只盼着秦覃好,无论何时都不自觉地维护着,却从没想过为什么。   “我现在好像有点想明白了。”   文颂对着初升的太阳喃喃自语,“不过,当一只扑棱蛾子也没什么不好吧。”   嘀嘀咕咕的。秦覃刚要低头询问,又听见他说,“你看这个太阳,又大又圆。”   “……”   “我过生日那天都没有许愿,现在许来得及吗?”   他惆怅地看着天空,“可是我又不能把太阳吹灭。”   秦覃弯腰摸出打火机,嚓一下打着了,用另一只手挡着风挪到他面前,“许愿吧。”   文颂看着他手心里晃动的小火苗,还没开口就被打断,“说出来就不灵了。”   “……”   说是一定要说的。   “每天都有那么多人许愿,规规矩矩的话得排到什么时候才能让老天爷听见啊,我这样插个队,才能引起他的注意。”   虽然有点不地道。文颂双手合十,“我保证这辈子就干这么一次。”   秦覃看着他把双手放在嘴边,朝大海喊:   “希望秦覃永远健健康康的!永远跟我在一起!啊这是不是两个愿望?会不会太贪心了,那就……希望秦覃永远健健康康地跟我在一起!!就这一个!”   “……”   文颂满意地转过头来,朝他手上吹了口气。火苗晃了一下就熄灭了。   秦覃低声说,“生日快乐。”   “只有这句吗?”   他郑重地说,“秦覃,我觉得我们两个现在就应该在一起。”   他的轮廓是金色的。黎明即起的曦光为他温柔的镀了一层边,亦或是整个人都沐浴在那样的光芒里,才会连发丝闪闪发亮。   秦覃深深地看了一眼,却并没有显现出激动或兴奋的神色。   “你说还要点时间好好想想的。”   “想了啊。那都已经是我前天说的话了,从前天到今天隔着好几十个小时呢。”   “即使我这么久不见你也不生气吗?”   “啊……反正我一个晚上就能把一个月的份都亲回来了,那就当你去撒哈拉出差没信号吧。不生气了。”   “我以后也还是有可能再错过你重要的时刻。”   “我都已经成年了。在无趣的大人世界里还有什么重要的时刻可以被错过啊,结婚还是给你生孩子?”   “……”   “你小时候看过父母吵架吗?在他们其中一个人发作的时候。”秦覃说。   “家人已经是算最能够宽容和付出,最想拯救他们,最希望他们好起来的人,可是根本就没法救。他们敏感多疑,不可理喻,可怜又可恨。他们把得到的关爱和耐心全部耗尽,把任何想要伸出援手的人都逼疯,越是善良的人就会得到越多的伤害。文颂,在你看不到的时候,我也是那样的灾难。”   “我会折磨你。如果我不希望那样的时刻发生,就只能错过你。”   以后再也不想,或许也没有机会对他说出这些话。   他那么聪明,能听得懂的。   文颂沉默了好一阵。当太阳升于高空,壮阔的云霞归于日常,那层金色的光芒也从他身上淡去,只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透着水光,清清亮亮的映出人影。   秦覃听到他说:“可是我喜欢你。”   “我想着,我们怎么也能活个七八十岁吧。要是注定会有错过的时间,那我们就珍惜还没有错过的每一天好了。在你能做到的时候,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都记得我们在一起,就可以了。我也会一直记得的,这样我就能等到你回来了。”   文颂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我可以等你的。”   “如果你不希望我看到那个不好的秦覃,我可以等你,等到你变成自己也认可的样子再来见我。我们不会吵架,也不会互相折磨。如果我们在一起了,即使是在看不到你的时候,只要知道会有再见的那天,我就能开开心心地等你回来。”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好像试图用更多的句子把刚刚那些不好的话都淹没,“而且,在我说喜欢你的时候,你不应该说自己不好。”   “你应该说‘我也喜欢你’,然后抓紧时间亲我。”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唠   唠唠叨叨   大家晚安   mua! 第70章   秦覃简直插不上话。   “而而且我也有很多缺点的, 但是我都只想把它们藏起来,只想让你看见我好的地方啊,在喜欢的人面前不就应该是那样吗?”   他把自己绕得舌头打结, 还越说越来气,“哪有人像你这样自己说自己坏话的!你这样显得……显得特别喜欢我了, 显得比我喜欢你还要喜欢我了!哪有你这样的!”   “……”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 海滩上也开始有游人走动。他觉得自己这样软塌塌地窝在被子里训话很没气势, 想起来换个姿势。起到一半被缠在身上的被子绊住, 后脑勺磕在车座上啊呀一声,垮着个脸又坐了回去。   和被子搏斗时听到身旁隐忍的笑声就更生气了,“你干嘛把被子都堆在我身……上啊。”   秦覃把他翻了个个, 亲手缠的被窝又亲手解绑。被子里头整夜捂得很暖和, 他的脸颊却还冰凉发白,只有鼻尖一点点红。   手心是烫的, 秦覃贴上他的脸揉了揉, 认真地问出句废话。“你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我当然很聪明了!”他不满道, “你到底还要不要亲我?”   “……”   “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跟人告白!如果失败了就是浓墨重彩的黑历史, 没脸回去见人了, 我就只能投海自呜呜呜……”   秦覃双手用力, 两团脸颊肉被挤得鼓鼓的,他发不出像样的音节来, 只能呜呜抗议。   可爱又可怜。   “大海应该会觉得这个人类话太多, 不能留。”   秦覃笑着叹气,“只能我来要了。”   嘟起的嘴唇上被啾了一声,喋喋不休的牢骚就彻底消失了。   昨晚不知踪迹的星光,原来都藏在他的眼底,在这一刻闪闪发亮。   文颂笑弯了眼, 摇头晃开他的手,有样学样地捧起他的脸凑过去啾一下。   “那这个归我。”   这感觉是对的。   无论往后如何发展,至少在这个时候,他是真的相信自己是能跟这个人好好在一起的。   这样就够了。   秦覃的手机一大早就开始震动。听着是小助理打来的,文颂不过问他的工作,自己下车到旁边去穿好衣服。   昨晚黑灯瞎火的过来,浅色的羽绒服上蹭脏了两道。看起来也没有平时那么刺眼了,他将挑剔的目光从那两道污渍上移开,投向面前广阔无垠的蔚蓝海面,深呼吸两个来回,身后的电话结束了。   “要回去了吗?”   “下午要去机场汇合。”秦覃说,“我们吃完早饭再走。”   “那好啊。”他条件反射地回答,话说出去之后才感到失落。   好像才刚来这里,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   才刚见面就又要说再见了。从今天下午开始,就又见不着了。   不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那个。好像全世界都要来跟他抢秦覃。   文颂看了一阵,忽然坐回去开始脱鞋,“好不容易来趟海边,只是看看太可惜了。我要下去踩两脚沙子再走。”   “……”   袜子也脱掉,冬天光脚踩在地上凉意直冲大脑。但他兴致勃勃,从停车场的矮坡小跑下去就是沙滩。沙子比地面软得多,也比地面暖和。他往海边走了一段,蹲下去刨个坑,很有仪式感地把脚埋进沙子里埋了两秒再拔/出来,“好啦,走吧。”   “……”什么行为。   秦覃刚想问要不就顺便去趟一脚海水再走,听见他踢开沙子“啊”了一声,“怎么了?”   “好像溅到眼里了。”   “抬头我看看。”   文颂假意皱眉,眯着一只眼,趁其不备拿手里湿漉漉的沙子糊了他一脸,转头就跑。   “我不回去!我爱大海!”“……”   海滩上有三三两两散步的游客,看着两个一前一后追逐的年轻人纷纷笑着躲开。笑声一道漾开,海浪般延伸,原本宁静平常的冬日清晨也显得格外生动起来。   穿着过膝的羽绒服跑步太重了,深一脚浅一脚。心却轻得像被放飞的风筝。   海平线离得那么近,好像真的能够到达终点,不用力地跑一跑怎么知道呢。   他透支了一整天的运动量,兴冲冲起飞到一半,左脚绊右脚。脸着地的前一秒被人拦腰拉进怀里,连磕带绊地一起滚在沙滩上。   后脑勺被护在掌心里,正正好好地垫着,一点也没磕疼。   可他还是很想哭,一口气连告白带絮叨的时候都没这么想哭。   “我不想回去。”   他小声地说,“我们能不能别走,再多留一天也行。把手机饿死,谁都不准充电。谁都不准来打扰我们……就我们两个。”   他有种无理取闹的念头。哪怕这样在沙滩上躺一整天都好,不要再回去了。这只手掌就是为他的后脑勺长的,这个人就是为他而生的。除了他身边,哪也不准去。   秦覃听完弯起嘴角,低下头轻轻蹭了他一脸沙子,“好。”   “你也不想回去吗?”   “嗯。”   “可是你为什么说得这么冷静啊。是不是就哄我开心的?”   秦覃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也不看地丢进沙堆里,托起他的下巴,“我一点也不冷静。”   文颂来不及出声阻止,眼看着他扔了手机吻上来,只颤了颤,毫不犹豫地把他抱紧。   当作这是今天的最后一个吻,也应该要当作这辈子的最后一个吻来珍惜。   文颂争气地坚持了一分钟,还是忍不住推开他,涨红了脸连声咳嗽,又呸了几下吐掉流进嘴角的沙子,还要抽空解释,“我不……咳咳,呸,不是嫌弃你。”   秦覃抱着他笑得发抖,“你怎么这样……”   他对这句话不满意,“我怎么样?不符合你对理想型的预期吗?”   “你怎么这样——可爱。”秦覃补完了整句,才又说,“在你来之前,我没有预想过会跟谁在一起。如果有理想型,也只能是你。”   文颂对这句倒是很满意,用手背蹭了蹭脸,感觉连头发里都是沙子,但并不觉得十分难以忍受。忽然想起又爬到旁边的沙坑里去刨手机,吹了吹塞到他手里,冷静下来说,“我们回去吧。”   即使秦覃干得出丢下一切和他在海边逃避现实的事。人不能只活在这一天。   以后还有很多开心的日子等着去过。   他抬起胳膊。秦覃自觉地把他抱了起来,目测两边的距离带他回到车里,打开车门放进副驾,拿了瓶矿泉水拧开,“冲干净再穿鞋。”   文颂伸手想去接水,却听到他说把脚伸出来。   秦覃握住他的脚踝,徐徐揉弄,冲掉他脚趾间细碎的沙砾,“我去酒店还被子,在车里等着我。”   “好……”   “早饭想吃什么?我开车带你去,可以走远一点。”   “昨天那家……那家咖啡。”   他已经忘了昨天喝的是什么,只记得香味很适口,被揉得心痒无法集中精力回想,又听到秦覃低着头说,“你已经错过两次机会了。”   “啊……喝咖啡的机会?”   “离开我的机会。”   文颂眉头一皱,抬脚蹬在他膝盖上,“那你到底准备了多少次机会,要让我离开你?”   秦覃低声笑起来,轻轻吻他的脚背,“只有两次。”   虽然到这儿停留的时间短暂,可并不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起码男朋友是到手了。   秦覃去酒店还被子时,他忽然想起微博的私信,就又坐在车上拍了几张照片,修修图发过去。   【温水送服:谢谢你的推荐~我现在就在海边,还有种神奇的直觉,说不定我们来的是同一片海哈哈哈】   【温水送服:真的很漂亮,太阳快出来的时候,天空是彩色的】   【温水送服:「图片」「图片」】   他和小黑粉聊天并不频繁,但是最近总会收到对方“早安”的表情包,也还是不聊天,只是发表情包。   想想就是从那晚提起大海时他没有回复开始的。他当然能察觉到,这样被人惦念着很暖心,在秦覃不在的日子里也给了他慰藉。   【温水送服:这里的咖啡也很好喝,虽然我还没有见到老板,但可能他真的是为了看海才开店呢?一定是个很浪漫的人】   【温水送服:我最近不太对劲,让你也在担心吧?不过现在我已经觉得好多了,果然是要多出来走走,心情会焕然一新】   【温水送服:我会好好生活的,以后的每一天都好好过】   **   “你知道purple line吗?指的是黄昏时的海平线。”   回程的路上,文颂恋恋不舍地往后看,大海离得越来越远了。   “因为晚霞是红色的,海水是蓝色的,所以海平面交汇处的海平线就是一条紫色的线,purple line。下次我们再一起来看吧……你干嘛不说话?”   “我在想你。”   “……”   再过几个小时就要说再见了。   文颂本来已经缓和了情绪,被他一说又心里酸溜溜的,念念不舍的目标转移到了他身上,“那我送你到机场。”   “送我到机场,你自己怎么回家?”   “那……我把蓝岚叫来机场开车。”   好兄弟就是哪里需要哪里搬。   他当即发消息过去叫人,“这样你就不用送我回家了,直接去机场还可以省点力气……等过完年我就去考驾照!以后再出门就可以和你换着开了。”   “好。”   这是上高速前的最后一个红绿灯。秦覃简短的回答,车子停稳拉开安全带,倾身过来吻他。   他们充分地利用了宝贵的四十秒时间。最后五秒坐回去,秦覃发动车子继续正常行驶,语气还带着略微的遗憾。   “下次红绿灯要等很久了。”   “……”   文颂脸上发烧,想起自己那句“你应该抓紧时间亲我”。   好会抓。   路上没有太多娱乐项目,他没有吃零食也没有玩手机,听着车载电台里的音乐惆怅即将到来的分别。   秦覃哼了两句和电台音乐不相干的歌。他居然听出些韵味来,抓紧时间表现自己的审美进步,“好好听!我喜欢!是什么歌?”   “《生日快乐歌》。”   文颂一愣,自己也哼了一遍才恍然大悟:“对哦。”   一个写歌的,男朋友居然是个乐盲。   秦覃体贴道,“不怪你,我降调了。”   “……等我回去就重新把乐理都再学一遍!”   “你学过?”   “小时候学过一点,我妈妈教的。”   文颂说,“她很喜欢音乐,可惜没有遗传到我。”   说起这个,秦覃顺口道,“有部电影片尾曲找我邀歌,但有绑带条件。我还没想好要不要接。”   虽然模特拍摄算不上是他喜欢的工作,但确实能帮助他接到喜欢的工作。知名度扩大之后,另一个身份也会得到注视。他第一次接到邀歌的商业合作,说不兴奋是假的。   “怎么样的绑带条件能让你为难啊。”   文颂感兴趣地问,“他们要你在歌里编广告词?”   真是那样合同早就签了。   他心里的秦覃会因为那种事犹豫吗,底线好像挺高。   “他们要我去电影里客串角色。”   文颂震惊道:“你都这么红了吗?!”   “……”“虽然我还没有做好当男明星的地下情人的心理准备,不过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秦覃问:“你想要我去吗?”   “只要不是吻戏床戏感情戏就还好……电影班底怎么样?那个楚楚阿姨是你的经纪人,她对你好吗?工作上。”   “工作上很专业,考虑周到。对我也不错。”   “那就好。”   他语气逐渐周密,“万一是部烂片会拖累你的,再说,如果是为了节省开销才要你同时出演和作曲的话,导演也太鸡贼了,说不定投资有问题。要让你的工作助理好好调查一下片方再决定。”   秦覃连连看了他好几眼,有意外也有赞赏。   “干嘛这么看我……好歹我家里也是做生意的。我聪明着呢。”   文颂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小小的虚荣心,“再说,我可是你的事业粉。”   作为粉丝简直是人生赢家,早早就把正主搞到手了。再想想程识,他发掘潜力股的眼光简直不要太厉害。   几个小时眨眼就过,哪怕给每个红绿灯路口都分配一个吻,机场还是说到就到了。   他发微信给蓝岚时还额外附加跑腿服务,去他家里带了那件大衣过来,“上次在秀场看到你穿,把我帅傻了。”   他亲手给秦覃换了大衣,果然比穿在他身上好看多了,剪裁合身,比想象中更帅气挺拔。心爱地摸来摸去,听到机场的广播声越发舍不得,“其实我还有一个梦想,想要把脸埋进男朋友的大衣里擦眼泪。”   “……”   秦覃懂事地掀开大衣,被他紧紧抱住,“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我后天就回……”   “那也得给我打电话!”   “……好。”   “万一你明天就跳到郁期,然后又一个月不来见我怎么办。”   文颂心肝脾肺肾都隐隐作疼,一点也不想回忆上个月是怎么过的,“你努努力,稍微自信一点,至少给我发条消息,哪怕是傻话也行啊。你不知道……我找不到你的时候,蓝岚还说让我去报警。”   蓝岚不明所以地站在远处,看着他俩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腻歪在一起,表情很复杂。   秦覃没有理他,抚着怀中人的背,低声哄到起飞前,小助理在旁边欲言又止不敢催。   文颂也知道时间快到了,努力说服自己,悲壮地缓缓松开手,“”我反正每天都会给你发微信的,发到你回来为止。你要记得看!不准烦我!”   “好。能不能给我发语音?”   “我还可以给你发小视频!”   蓝岚:“……”   他凑上来的时机好像还是早了点。   秦覃面不改色地问,“哪种小视频?”   文颂无所畏惧地答,“要看你到时候的表现再决定。”   两个人对视着笑起来。   “……赶紧走吧,再不走飞机都起飞了。”   蓝岚硬着头皮催,“走吧,下午我还有门考试呢。”   当时那个场景,那个形式,他都怕文颂会对着起飞的航班嚎啕大哭。然而这小兄弟还是比想象中坚强点,目送秦覃登机后什么都没说就带着他去停车场了。   坐进车里,蓝岚还想着要不要安慰他两句,转头把自己看得一愣,结结巴巴道,“你脖子,脖子上,嗯嗯这儿。”   羽绒服领子翻了下来,沉淀成暗红色的吻痕在他雪白的颈间仍旧显眼。文颂“哦”了一声,显然早就知道了,还拉下副驾驶的镜子照来照去。   不在秦覃面前时,他的表现跟平日里的淡定温吞模样没什么区别。脑子里想的什么不知道,行为举止是越发不把旁人的眼光放在心上了。   蓝岚简直没眼看,“你,你你回家再照!别照我一车!”   “这又不是你的车。”   文颂倒是被提醒,“哎,我给他买辆车吧。”   秦覃是借了小陈老板的车开出来,待会儿还要去酒吧还。以后出去玩可以开自己的车,就不用借来还去的了。   “他?秦覃?我靠你脑子有事没事儿啊。怎么着是想包养他?还给买车?”   蓝岚搞不懂他俩是怎么个发展,前段日子还连面都见不上的,好家伙,是攒着劲儿照着一日千里来整的。   “早知道这样我干嘛还帮着你去跟他处对象啊,别包养他了爸爸,跟我处吧。我绝对听话,什么姿势都会。要的车也不贵。”   “对哦。”文颂说,“正好你懂这个,可以帮我挑一辆好开的送他。”   “……”   蓝岚叹息自己错失良机,开了两句玩笑看他心情还可以,就问了,“这么确定能跟他处下去?”   文颂沉默了会儿才回答,“我其实一点都不确定。”   “但是我想跟他在一起的。他已经很难了,我就必须得坚定点。”   总不能两个人都没有信心吧。   蓝岚仍是摇头,“搞不懂你们。”   文颂也没多明白,也不想多虑。   现在他最清楚的就是自己有男朋友了,人挺帅,应该好好疼爱。   确定关系的作用很明显,心里很有底,除了依依不舍的道别时刻,他回到学校后状态如常——当然比前些日子还更开心了,只是别人看不太出来,自己心里揣了个男朋友悄悄对着手机乐。   接下来两周的考试周里不用上课,同学们不怎么见面,他出门除了考试,也就只为了见秦覃。   身份的改变额外带来了微妙的亲密感。即使聊天说的是和平时一样的话,去吃的是和平时一样的食堂,氛围却甜蜜得难以想象——   大概是因为被名为“约会”的光环笼罩。再平常的时刻,每次多看他一眼,心里都在冒泡。   除此之外,从海边回来以后两个人都在感冒,见面时比起约会更像交流病情。秦覃年底工作又很多,隔几天才能见到一面。   文颂时常觉得自己是在网恋,但还在生病中,本来见了面也有很多事不能做。又每天都保持联络,也就不怎么介意距离,还会对下一次见面更加期待。   离封校还剩最后一周时,他感冒好的差不多了。   秦覃照常打电话过来,“在干什么?”   文颂开着外放,目光还停留在电脑屏幕上的文档,“在写作业啊。”   最后一门不用考试,只要写结课论文交上去就行了。他又敲了一句结论,对面还安安静静的,“怎么了?干嘛不说话。”   “没什么。”   秦覃还在回味他那句话的语气,感觉很奇妙,“觉得自己在跟高中生谈恋爱。”   文颂哼了一声,“你怎么不写作业还理直气壮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写作业?我出卖色相收买了全系的小姑娘每人帮我写一行。”   “……”   自从坦白过介意“前女友”介意了很长时间,就一直被他拿着这件事情嘲笑。文颂还想再狡辩点什么,却听见他说,“我后天有一个广告拍摄,在郊区山里一个温泉酒店。你跟我来吗?”   温泉啊。   原本应该立刻在脑子里闪过一万条暧昧剧情的,但昨天社团群里刚通知过团建的安排,文颂听到这关键词先问了地址,“等一下……你们也在这个地方?我后天社团团建也要去这里。”   “你们社团这么晚还有活动?”   秦覃印象里不止一次听他说起过团建的事,“好像很频繁。”   “是社长频繁地想要活动……大家都不太积极,总拖着都拖到期末了,最后索性就说考完试一起去玩了再回家。”   文颂脑海中构建出新的剧情发展,对半强迫性的团建也产生了兴味,“我本来还在想这次很难推掉……既然你在,那我也去。到那里以后溜去找你。”   秦覃在关心别的细节:“你们多少个人一起?你自己住?”   “大概七八个吧……群里说是订了双人间,我跟另一个男同学一个房间。”   男同学?   秦覃意有所指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知道!你放心!”   这就是传说中的男朋友查岗的语气吗。   文颂迷之兴奋,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们都是分开住的,男女有别,所以我只会跟男生一个房……啊。”   他终于反应过来,“对诶。”   作者有话要说:  对男朋友的身份还不太熟练   *   来唠!   双倍的甜甜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7-22 00:36:00~2021-07-23 23:4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是文荒的一天呢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C市有名的温泉度假村也就那么一个。得知他们要去, 蓝岚反响热烈:“我也去!必须把我也带上!”   “要不是你拖着不让我回家,这会儿我早就回去跟高中同学鬼混了。怎么你自己跑出去玩让我在学校等着?我也去我也去!嘤!”   “……”   社团里那些人一向都喜欢热闹的,文颂只稍微问了一句就被热烈欢迎携带家属出游。当天跟蓝岚一起坐大巴车进山, 路上还很有信心地告诉秦覃,“我晚上不跟别人住, 和跟蓝岚一个房间。”   认识那么久, 对他而言蓝岚已经没有性别之分了, 问就是自家狗子。   但秦覃似乎还是介意的, “你知道吗,科学家曾经测量过很多死者大脑的pH值(衡量酸碱度的指标),结果发现生前患有双相情感障碍的人, 大脑pH值更低(酸性更强)。”   “也就是说?”   “我酸。”   “……”   蓝岚坐在他旁边听得两眼发黑。   还是当没听见吧, 让他俩自己讨论。   “可是我把他带来的,丢下他也不太仗义。”文颂有些苦恼, “要不这样, 我先假装睡着, 后半夜偷偷跑过来找你。”   “可你没办法假装睡着的。你只要闭上眼睛, 再睁开就是天亮了。”   “啊, 这倒也是。”   “……”   他俩能讨论出个屁。   蓝岚不得不自己发声, 心酸地退让,“行了你晚上不用回来了。”   “过完年我一定要找个新女朋友!”   “谢了。”   秦覃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祝你成功。”   “……你们俩就偷着乐吧!”   “漂亮姐姐会有的, 别着急。”   文颂乐呵呵地拍了拍自家狗子沮丧的脑袋瓜,电话也没停,“那你什么时候下班啊?我想跟你一起吃晚餐。”   “还不知道。你们先玩,收工后我去找你。”   “好~”   蓝岚听他们打电话不太高兴,总感觉是文颂趋于主动。他这傻兄弟又是想给买车又是来探班的, 对面淡淡地应着,谈个恋爱跟长相一样高冷,故意钓人胃口。   “你今天怎么没戴眼镜啊?”   “戴了啊。”文颂眨眨眼,凑近他,“喏,在眼睛里。”   “行行行你就坐那,坐那好好说话。”   自从他跟秦覃定下来,落了“喜欢男人”的实锤,蓝岚被他往上一凑都有点慎得慌,“你什么时候开始戴隐形的?”   “就最近。”   “跟男的谈恋爱也这么注意形象?”   “……嗯。”   文颂犹豫了一下,大概是觉得答案对他而言有点残忍,“因为戴着眼镜,接吻不太方便。”   “……”   “一个冷知识。”文颂说,“我们男的谈恋爱也是要接吻的。”   蓝岚不愿脑补那画面,表情瞬间挤成一团,咬牙切齿道,“我一定!要快点交到女朋友!”   文颂已经在脑补了,手指蹭着嘴唇,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林一脸宠爱地笑。   “诶,我总觉得你这社团里的人怪怪的。”   蓝岚压低声音继续说,“怎么都用那种眼神看我啊。”   好几个人都是那样,跟他客气几句以后,那个带着点失望又感慨的眼神如出一辙。   “因为他们跟你的想法一样吧。”   文颂说,“我在群里报你名字的时候他们反应特别积极,应该是以为你是女生。”   蓝岚:“……”   女朋友竟是我自己?   “你们社团有没有女生来啊?我现在看见男的都瘆得慌。”   “好像只有两个女孩子来,不过我都不太认得,要靠你自己去搭讪。”   社团里他只和林柚柚走得近,那姑娘前两天考完试就立刻飞回家了。整个社团除去他加上蓝岚,六个男生两个女生,竞争有点激烈,“我不能帮你,秦覃不喜欢我离你们太近。”   他用很享受那种“男朋友查岗”的语气说,“我不是会轻易变心的人,所以希望大家都不要打我主意,没有结果的。”   “……你做梦吧你。”   蓝岚没好气道,“我只喜欢漂亮姐姐谢谢。”   社团来的两个女孩也很漂亮。虽然都是同一届的,和他最喜欢的那类理想型有一定的距离,但同龄人一起出来玩,也不是非得发展出点什么,只作为朋友本身认识交际也玩得不错。   白天去逛了温泉小镇,吃小吃看表演,还带着在异性面前展示自己的心思,大家争着玩梗讲笑话,气氛热闹非凡。   僧多粥少,其他人基本都围着两个女孩子转,不凑热闹的人反而相对显眼。   一个下午过完,蓝岚看出些门道,“那个郑西阁,是不是对你有点儿意思啊。”   别人都是围着小姑娘转,只有他是往文颂身边凑,买饮料找话题什么的都比哄小姑娘还积极。   文颂原本跟着混吃混喝顺便欣赏人类求偶大戏,开开心心地等着见男朋友,听到他说这个又有点惆怅,“不知道。但我觉得……可能只是他喜欢的那个人长得像我。”   郑西阁喜欢的是那个女孩子吧,可是她都快要当妈妈了。他们家的感情纠葛有点复杂,文颂不太想过问,只能当作不知道。   “那他知道你有男朋友吗?”   “应该还不知道吧。”   他和郑西阁只有上课时才会见到。考试周没有课,也没再约着去图书馆复习什么的,大家最近都没见过面,他只跟蓝岚聊过自己谈恋爱的事,“我不太想告诉格格……要是他知道了,还会说秦覃坏话的。”   “嚯。”   蓝岚确信地点头,“那他肯定是对你有意思了。”   “……”   这么一说让文颂更戒备了些,本来就时刻谨记“我是个有男朋友的人”,晚上聚餐时连选座位都有很强的自我管理意识。小包厢里是日式装修风格,榻榻米上一张长长的矮桌能坐十个人。他坐在最边边上,身旁便只有一个相邻的座位,被蓝岚占了。   别人都在觊觎女同学身边的位置,就他俩往边边上躲。郑西阁看到他坐得那么远,伸手招呼了一声,“到中间来啊小颂,有位置的。待会儿有好吃的别够不着了。”   “……啊没事没事,有我呢。”   被他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蓝岚呲牙咧嘴地发挥僚机作用,“啊啊那个,我手长!想吃什么我给他夹。”   外面空气又干又冷,房间内暖气充足闹得热火朝天。晚上主菜是寿喜锅,文颂一直在看手机,没什么心思好好吃饭。蓝岚倒是吃得风生水起,拿生蛋液裹肥牛卷吸溜得很欢,文颂回完消息看得一脸嫌弃。   “好吃着呢,你就可惜去吧。”   “生蛋细菌很多,会拉肚子的。”   “拉不了,无菌蛋生来就懂事。”   “……”   蓝岚故意道,“就算给做成熟的你也吃不了啊,馋着吧你。”   晚饭本来就不合胃口,文颂闻言恶向胆边生,丢开手机跟他扭打成一团。   秦覃来时,两人正缠斗在地板上,腿压着腿肩别着肩,双手困在一起谁也不肯先松开,幼稚又滑稽地僵持着,大眼瞪小眼:“……”   他抬起手腕,宽袖滑落下去,指节在门框上叩了两下,一声轻咳。   房间里霎时间安静得过分。   刚坐下时听文颂说待会儿有个朋友过来,没人想到会是这么晃眼的帅哥。一身靛蓝白花的和风浴衣,襟口交叠露出一大片锁骨,面色温润如玉,眼尾却染了层诱人的薄红。拉开房门的瞬间带起一阵暖风,暗香袭人。   文颂立刻松开手,端正矜持地坐回原位,还抓了两下头发,清清嗓子说,“坐啊。”   “哟。”蓝岚已经不拿他当正经师兄看了,潦草地打声招呼,指了指文颂对面的空位,“你这什么造型啊,怎么穿得跟个牛郎似的过来了,还香喷喷的。”“刚拍的香水广告。”   着急过来,没有回房间洗漱卸妆。秦覃坐到他对面,被递了一副碗筷,“先吃点东西。”   这里的人并非都认识秦覃。他一过来,两个女生变得很拘谨,讲话的声音都小了,靠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羞赧地偷看他。   文颂正大光明地欣赏他吃饭。   他头发还湿着,刘海被往后梳喷了定型,是少见的露出额头的造型。却没有霸总式的压迫感,反而艳色愈浓,看久了更有那种勾得人想扒开他浴衣的冲动。   文颂脑海中蹦出“尤物”两个字,一时竟不明白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被自己搞到手的。   真的应该偷着乐了吧。   当着别人的面,总盯着他也不太像话。文颂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看到他手边喝了半杯的大麦茶,杯口上附着半圈若隐若现的淡红色,印上了他匆忙过来没卸干净的唇膏。   脑子里又有根引线噼里啪啦地被点着了。   文颂嫉妒那只杯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接到评论投诉(bushi   今天双更分开两章   其实算起来内容都是那么多   喜欢把双更放一章是因为   可以偷懒少叨一章作话(……   我,一个连作话也要填满的女人(?   晚上照常再更   感谢在2021-07-23 23:47:13~2021-07-25 11:03: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摘壹 5瓶;斯爵柏瑞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秦覃忽然问, “有烟吗?”   “有。”蓝岚想也不想地摸出打火机,“正好我也想抽,走吧一块儿去。”   “文颂。”   “……嗯?”   文颂从垂涎中回过神来, 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响应得更欢, “啊我, 我也想抽!”   “你怎么也学会抽烟了啊, 小心回家挨训。”   蓝岚单纯就酒足饭饱了到外面抽根烟舒坦会儿, 没想那么多。结果走到吸烟区后散烟给两个人,一个点了不抽,一个连点都没点, 这才反应过来。   看他俩的表情就明摆着“你什么时候走”, 被这两个人的恶劣行为伤透了心,“得, 我换个地儿抽。”   “哎, 我可不抽烟。”   文颂得了便宜还卖乖, “回家以后别乱告我状。”   “笑死, 跟你搞男人相比抽烟算什么。”   “……那个也不准说!”   “那得看你怎么孝敬我~略!略略略!”   “……”   蓝岚耍完嘴皮子溜得贼快。秦覃把烟摁灭, 腾出手来拦住文颂的腰往回拖, “你们两个刚才打架也是因为这个?”   “他威胁我,还嘲笑我不能吃好吃的!”   文颂差点就忍不住上去继续跟他互相扒拉, 被抱回来还很不服气, “又不是我愿意过敏的,再说……我才不吃生的鸡蛋!他居然爱吃生的,他怎么什么都吃啊!”   “……”   秦覃说,“单身的人是容易这样。”   奇怪,听到这句话火气消了大半。   文颂瞬间没那么不忿了。想想也是, 男朋友都在怀里了干嘛还跟狗子置气,于是又转头亲亲热热地蹭一通,“你今天造型好好看,拍了多久啊,累不累?”   “还好。”   “你怎么知道我想出来?”明明就不是真的想抽烟。   秦覃背对行人来往的过道,抬起他的下巴吻了上去,唇齿间含糊不清地低语,“你从刚才起,就一直这么看着我。”   一脸很欠亲的表情。   文颂被拽进这个吻里,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也懒得再说。   是他先勾引我的。   包间里没了秦覃吸引女孩们的注意,对其他男生而言喜闻乐见。两人没立刻回去,趁这机会正好到楼下酒吧独处,弥补晚饭食物的缺憾,“想吃什么?”   文颂咂了咂嘴唇,“想吃点甜的。”   今天晚上的酒吧里客人寥寥,环境安静得恰到好处。他在酒保的推荐下点了份提拉米苏,慕斯口感软滑甜腻,巧克力郎姆酒香味浓厚。平时不算很喜欢的甜品,今天也觉得格外好吃。   秦覃在旁边陪他,靠在吧台上咬着勺子回复手机消息,自然又放松的姿势,静止的时候像幅漂亮的画报。   文颂想,或许并不是因为食物。如果是跟秦覃两个人一起来吃寿喜锅,他也会吃得很开心的。   他本来想把这幅画面拍下来,刚举起手机,想想却又放了下去。   秦覃余光里注意到他的举动,调整成更放松的姿势,单手托着下巴露出侧脸,朝他露出笑意,“拍吧。”   好专业的角度。看似简单随意,实则发散魅力。   文颂心脏被击中。   “他们是不是每天都这样调/教你!”   “……”   秦覃愣了一下,似乎自己也才回过味来,“习惯了。”   打工人刻进DNA里的镜头感。   文颂没有拍,想到之前两人在出租车上险些起了争执,就是因为这个。   他还记得秦覃质问时的声音,带着颤抖的畏惧,每次想起来都戳得人心口发疼。   “我没有想逼着你一定得出名的。我只是觉得……应该有很多人来喜欢你,我以为那样你会开心的。”   他不敢想象当时秦覃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问出那句话,现在才来解释,似乎也为时已晚了。   “但如果你不开心,那些就都不重要。你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了,如果不想做就不做。我都会支持你的。”   “我知道。”   他的语气有些不安。秦覃听得出他在想什么,覆上他放在桌边的手轻抚安慰,“别想那些了,连我自己都不懂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说。”   但文颂感到后怕,低头看着他的手,闷闷不乐地问,“如果那天……你没有急急忙忙地跳车离开,我们会吵架吗?”   “会的。我会觉得全世界都要来害我,包括你。还会说很多明知道会后悔还一定要说的话,你会被我气哭。”   “……”   文颂小声抗议:“也可能是你被气哭呢?你又不一定说得过我。”   这并不是谁说得过谁的问题。秦覃笑着说,“把我气哭之后,你能忍得住吗?”   争执中永远没有赢家。气愤本身来得短暂,过后因为一时冲动互相伤害而产生的懊悔和自责才是最折磨人的。   所以他才极力避免那样的情形发生,宁可不见面也不想吵架。   文颂无法反驳,更加不安了,离开高脚凳投入他怀里,实实在在地抱着才让心里好过些,“那样活着好累。”   秦覃揉了揉他的头发,仍旧道,“习惯了。”   文颂轻轻哼了一声,抱得更用力了些。   大概是觉得气氛不应该这么沉重,他又换了轻松的语调,笑着说,“我还把宋青冉气哭过,回头让他讲给你听。”   “真的假的!那你后来有跟他道歉吗?”   “嗯。没隔几天就和好了,他主动给我台阶下的。我们那时候是同桌。”   “我上高中的时候也跟同桌关系很好来着。”   秦覃顺势转移话题,“后来呢?”   文颂从他怀里抬起头,果然没有再执着于不安的设想,闪闪发亮的眼底透着狡黠的光,“后来毕业啦,她还约我出去吃饭,我没有去。她就在微信上跟我告白了,说整个高三一直暗恋我来着。”   扣在腰间的手收紧了。   秦覃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说?”   “我说谢谢啊。”   回答得不错。   他又不经意地追加了一句,“真的喜欢是不会忍到毕业才告白的。”   “哦,是吗。”   文颂故意道,“那也比某些人用‘我的医生说我喜欢你’告白要强点吧?”   “……”   两人额头相抵,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秋天发生的故事,到了冬天可以当作有趣的回忆来提起,而非用遗憾的口吻。   已经是再好不过。   **   甜点吃完两人都还舍不得挪窝,拖拖拉拉地又腻了会儿才往回走。秦覃问他,“程识的书收到了吗?”   “前天就收到啦。”文颂说,“都摆在我书架上了。”   秦覃微博一百万粉丝福利设置了好几项奖品,其中有项特别的奖品是跟程识争取的新作特签,内页还亲自画了专属小头像。梦幻联动。   他压根不看漫画,弄这么个奖品想也知道是为谁准备的。   “后来你又跟乘十老师要了一套吗?”文颂好奇地问。“微博上个月就已经开奖了,奖品应该都发出去了才对。”   “一开始就签了两套。”   秦覃说,“运气好的话,两套都是你的。就算运气不好,还可以暗箱操作,一定会有一套是你的。”   即使是他压根就没参加抽奖。   大概是第一个没有抽奖也能得到奖品的人了。   “我那段时间每天就只想着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哪有心思关心抽奖啊……对了,乘十老师还来找我玩,我都没有用心地陪他。”   文颂期待道,“不过乘十老师说明年会来踏春,说不定正好能赶上校庆,到时候我们再好好招待他吧。”   “好。”   走到包厢门口,隔着门都能听见里面的嬉闹声。他们没有立刻进去,在走廊里牵着手低声说话。不时会有别的客人路过,也只是投来不经意的余光,各自闲谈着,如同生活中最平常的一刻。   “如果一切顺利,以后还会有人来找我约歌的,只要去录音棚就行。等过完年,我把账都还清,就不接外地的拍摄了。”   在充满烟火气的背景音里,秦覃的声音也显得格外温柔,“到时候……我可以每天都跟你在一起吗?白天一起去上课,晚上一起去酒吧演出,结束之后再一起回宿舍。”   “好啊。”文颂听得忍不住地笑,实在很喜欢他这样絮絮叨叨的安排琐碎的日常生活,甚至都已经能看到他诉说的那些时刻。   那些时刻里,秦覃都期待着和他一起度过。   “明年一定会很好的,对吧?”   “对……文颂。”   像是把这些话揉在心底想了很久才敢出口,秦覃郑重地对他道,“我没有想过要变成很有名的人,也不期望很多人喜欢我。”   “我只是想在酒吧里演出的时候,有观众,但不用很多。我在台上随时都能看到你,还跟以前一样,躲在角落里睡觉陪我。”   文颂能想象到那副画面,心动到不行,“好!怎么样都好,你现在说要跟我私奔我都会答应的。”   “……”   秦覃忍俊不禁,还想再说什么时,包厢的门被拉开了。   郑西阁中场出来想透口气,看到他俩站在外面愣了一下,视线落在两人交错相扣的手指,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移开了目光,语气不太自然,“还不进来吗?他们吵着说要找你们俩喝酒。”   本来说是吃完饭小酌几杯就去泡温泉的。谁都没有料到秦覃的出现,把两位女同学的心思都带走了,余下其他人再怎样示好都显得有点不尽人意。   屋里早就串通一气等他俩回来,又是故技重施,“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干喝酒多没意思啊,得玩点游戏,还得有个惩罚措施,玩起来才有劲头吧?怎么样大帅哥,敢不敢玩?”   两人刚坐下,秦覃就被点名。   “待会儿谁要是被喝倒了——校庆那天踏进校门遇到的第一个女生,带她去主席台上当众接吻,唱情歌表白!怎么样?”   文颂第一个拍案而起,“我不同意!!”   “……”   全屋子的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有几道视线尤为复杂。   好像反应是有点过分激烈,他又补充解释了两句,“你们这样……太没有礼貌了!就没有考虑过女孩子的感受吗?”   “被帅哥当众接吻!上哪找这种好事?那是她赚了好吗!”   “自己人就别装什么清高了。反过来想想,要是有美女主动跟你亲热,你能拒绝的了?”   “……”   好烦。文颂看向对面,“别理他们。他们故意的,待会儿肯定会联合起来把你灌醉。”   秦覃不置可否,反倒问他,“他们几个就是开学聚会灌你的那些人吗?”   文颂点点头,“就是他们。”   “考虑得怎么样?”   见他俩嘀咕似乎是怂了,还有人借着酒意上头持续挑衅。“还有我们女同学在这看着,好歹也是个帅哥,总不能胆小丢了面子吧。”   “可以是可以,但你们的惩罚太无趣了。既然要玩,玩点有意思的。”   秦覃冷淡地说,“游戏项目随便你们定。如果我输了,和文颂一样穿JK,校庆那天去主席台上当众对着他唱完一整首情歌。”   “但如果我和文颂能把你们都喝倒,你们六个——”   他波澜不惊的目光从全场所有起哄的人脸上掠过,连在旁边有意看戏的蓝岚都没有放过。   “全部穿上短裙去校庆日游街,一个也不能少。”   作者有话要说:  一时不知道该盼输还是盼赢   *   来唠!   最近太忙更新和作息不稳定   明天恢复正常时间更新   大家晚安   mua! 第73章   玩这么大吗!   蓝岚听其他人商量怎么把他俩喝倒时还在幸灾乐祸, 这会儿自己也被玩进去了,想到有可能大庭广众下穿着小短裙沦为笑柄,慎得汗毛起立, “这不好吧……精神污染严重,会有心理阴影的!文颂, 文颂你说句话啊!”   文颂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带着点害羞的语气说:“我愿意。”   “……”   蓝岚:“我不愿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   秦覃道, “玩什么?”   蓝岚微弱的抗议声被集体忽视。大家热情洋溢地开整, 兴致很高,好像都觉得秦覃只是在吹牛逼——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相信两个人真的能把其余六个喝倒。   连文颂都对输赢不以为意。   赢了是很有趣, 输了好像也没什么损失。最重要的, 是他被秦覃主动加码的语气和目的帅到,无论输赢都已经提前在开心了。   两个女孩结伴去享受冬日温泉, 剩下这群不省心的大老爷们儿扎堆较劲。蓝岚就看着他们一个个地摩拳擦掌想置秦覃于死地。酒桌游戏互相勾结联手都摆到了明面上, 连文颂都不得放过。   上次得手时见识了, 这大一的小师弟其貌不扬, 弱小可怜但能喝, 跟秦覃站一边了也是个助力。于是其他人集火秦覃, 蓝岚被分配单独针对文颂。   哥俩在旁边浑水摸鱼地观战,蓝岚试探道, “待会儿要是真就剩咱们俩立着了, 那个什么,你……”   文颂心平气和地宣布:“我会把你放倒的。”   “……”   在场的只有他和蓝岚本人知道,大家都高估了蓝岚的酒量。这人天天混迹酒局,就是又菜又爱喝,两个蓝岚加一块儿他都喝得过。   “凭什么啊这个, 难道是体质问题?”   蓝岚纳闷道,“文煜也贼几把能喝。你们家遗传的?”   “一个小知识,酒精主要是通过肝脏和肾脏分解代谢的。能喝说明肝肾功能比较好。”   文颂循循善诱地给予暴击,“你酒量不好,有没有想过可能是肝肾功能不太行?”   “……”   蓝岚:“你肾才不行!!”   这边小学生吵架,那边较劲也没停。服务员被叫来加了几次酒,一群人胶着纠缠愈演愈烈,非要拼吐了才肯罢休。   从前都没碰上过秦覃认真拼酒的时候,今天才见识了,原来他玩酒桌游戏这么厉害,换什么游戏都信手拈来,一看就是混迹其中积累过经验的。一个人的胜率和对面的总和几乎平分,一个人喝的酒量也跟对面的总量平分。   蓝岚看得都替他犯晕,身边的人居然一个比一个酒量深不可测:“你男朋友……肾挺不错啊。”   “我男朋友哪里都很好。”   文颂并不担心,还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喊加油。   秦覃抛下骰子,侧了侧头朝他举杯,眼尾红晕愈浓,眸中却是一片澄澈清明的笑意。   文颂从没见他喝醉过,冲着这个眼神,感觉自己都不用上场帮忙,只要解决蓝岚就行了。   等蓝岚被灌得话都说不利索,那边也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大片,趴在桌上躺在地上的都有,乍一看像什么犯罪现场,场面颇为壮观。   剩下还能站着两人还拍照留证,免得他们日后反悔,“要不要把他们带回房间?可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房间在哪。”   秦覃说,“等他们酒醒了,或者被服务员叫醒,会自己回去的。”   文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摇摇晃晃地往他身上靠,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傻笑,“我好期待校庆~”   平常想要放倒蓝岚,他只用喝到微醺就行了。今天因为要穿裙子的羞耻感,蓝岚垂死挣扎居然还超常发挥,为了搞定他喝到半醉,没特别上头但也晕乎乎的,飘飘然倒很舒服。   秦覃接住他打横抱起来,还好端端清醒着,连声音都听起来和刚开始喝酒时没太大区别,“给你报仇了。”   “好厉害~我男朋友,怎么这么厉害啊。”   “怎么奖励我?”   文颂停不住地傻笑,胡乱扒开他的衣襟,闭着眼乱亲:“香一个~么~”   “回房间再玩。”   秦覃功成身退,拿上他的羽绒服带他离开前,似有若无地朝那一片狼藉中投去一瞥,面无表情地抬脚踢开了门。   **   酒店房间不在这一栋,要走出室内穿过花园才能去乘直达的电梯。   室外温度骤降,离开暖气的一刹那,文颂往他怀里缩得更紧,被羽绒服裹着也被冷风吹得一哆嗦,声音颤巍巍的很有些可怜,“秦覃……你冷不冷。”   明明是自己觉得冷,开口却先问他。   “不冷。”   秦覃加快脚步绕过花园,“很快就到。”   感冒才好利索,再着凉就得带着病过年了。广告摄制组给他订的房间带着小院,院里引了一池私人汤泉,用来暖身正好。   回到房间,秦覃反锁上门,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剥干净放进池里,转身去调暖气。离开不过几秒,院里就传来咕噜噜的喝水声。   及腰深的池子一转眼就淹到他头顶。秦覃眼疾手快地把人拎出来,趴在池边咳嗽吐水:“……”   平时游泳挺欢,喝醉就变成旱鸭子了。   他自己没坐稳滑了下去,倒是责怪地看着秦覃,泪眼朦胧的委屈到不行,“你干什么?”   秦覃哭笑不得,还没来得及说句什么,被他用力地拉拽着,穿着衣服拖进了温水里。   薄薄一层浴衣瞬间湿透贴在身上。他紧跟着贴上来,抱住了就不撒手,嘀嘀咕咕地叹气,“你陪着我……冷也要陪着我,热也要陪着我。”   进房间后,秦覃只顾着他不要着凉,没想别的。这会儿人都已经坐在了腿上,柔韧的身体只隔一层薄薄的布料紧贴着,由不得不想了。   水面上热气氤氲,文颂仰起头难耐地喘息,细白的皮肤被蒸成粉色。   那双手不知是如何控制力道的,不管碰到哪里都很舒服。他被秦覃拿捏得服服帖帖,全身松散了劲道。只希望到处都被捏一捏,快要化进这一池子热水里头了。   怪不得被他捏着后颈揉揉的小猫都会眯起眼睛,很享受的模样原来都是真的。   文颂魂穿小猫咪,快乐地“喵”了一声。   他的怀抱一瞬间僵硬了,身周的热度急剧攀升,手上的力道也失了分寸,短暂地停顿,低低地引诱,“还想不想玩?”   文颂沉迷于身心的舒适,胡乱应着不许他停下。进入正题的前一刻却哭着推开他,呜咽着质问,“你是不是想害我?”   “万一我怀孕了,就上不成学了!”   “……”   “我还不能怀孕,我还……还得上学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不可言说的害怕,“万一我没有好好上学,外公也会不要我的。”   “我不会让你怀孕的,好不好?相信我。”秦覃说着忍不住笑场,亲了亲他软红湿润的嘴唇,耐着性子哄,“你办不到,我的手也办不到。”   “你骗我……你连套都不戴。你是不是就想让我给你生孩子,然后,我就什么都听你的了。”   文颂摇着头躲开他的吻,“我虽然很喜欢你,但是,但是现在,我还不愿意给你生孩子的。”   他说得抑扬顿挫,似乎觉得自己特别清醒,条理特别清晰,“你不要怪我。再……再等等,说不定以后我会愿意给你生的。”   “……”   好像也不是愿不愿意的事。   虽然看他这样晕腾腾地胡言乱语也很有趣,但还有更紧迫的状况需要处理。   箭在弦上。秦覃顺着他的思路,征求解决方案,“那我戴套就可以吗?”   “嗯……”   他慎重思考片刻,肯定地点了点头,感觉自己是个万无一失的小天才。   “那就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积极响应计划生育(bushi   *   来唠!   短小且乖巧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7-26 01:01:08~2021-07-26 20:5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婳婲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秦覃听在耳中的感想和他自以为的机智相差颇远。   怎么这么好哄啊。   是会被吃干抹净还觉得自己占了便宜的小傻瓜。   让他自己待在池水里太危险了。秦覃把他拿浴巾裹一裹放到床上, 在房间里找了一圈,白白浪费了这么大的面积,居然连套计生用品都没有放。   文颂在床上开心地滚来滚去, 还没心没肺地拱火,“快点戴~快点戴~”   “……”   秦覃深呼吸, 把空调升高两度, 床上的被子堆成个窝, “老实等着。”   他脱了湿透的浴衣, 随手拿起文颂过膝长羽绒服裹在身上,去楼下的便利店。   这大概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里目的最不单纯的一次便利店购物,哪怕全程都面不改色, 心里也烧灼得厉害, 走路带风。   时近午夜,便利店里安静无人。即使知道要买的东西放在哪里, 他依旧到店里货架间转了一圈, 瞧见墙角的自助鲜花柜时停下了脚步。   文颂喜欢花。他一直觉得这些东西是脆弱易碎到不忍心触碰的装饰, 但在寒冷萧瑟的冬夜里, 只有它们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变成了比周围一切商品都更加鲜活的主角。   他挑了一束白色洋甘菊带回去, 走到收银台附近时,遇见了来买烟的郑西阁。   秦覃并不意外这个人还清醒着, 在夜场打工时见过太多, 真醉还是在演员很轻易就能分辨,只是在那个包间里没有戳穿的必要,“装得不错。”   郑西阁放下烟,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声音很冷, “我只是想让文颂赢。”   “是么。多谢你的配合。”   秦覃知道他在看,却并未向他投去一眼,当着他的面拿了两盒安全套,和花束一同放上收银台扫码。   小小的举动,伤害值直接拉满。   “我们心里都清楚,你接近文颂是为什么。”   郑西阁果然忍不住,咬牙道,“你到底有完没完?像你这样的人……还要再害多少人?”   秦覃平静地结完账,从那束洋甘菊中抽出一支放在他面前,洁白的小花带着怜悯和嘲讽。   “我们都知道,这些话你应该问自己。”   他没有再去理会郑西阁的反应,把那两盒安全套放进口袋里,转身走出了便利店,心情和语气一样平静。   室外干冷的空气中凝结出细小的白色颗粒,悄无声息地落着,他也只是抬头看了看,脚步并未停滞。   正常状态中,这样的只言片语对他而言就像雪花落到石头上,伤害力实在不值一提。   并且当他回到酒店房间里,看到文颂抱着被子舒舒服服地睡着时,秦覃能够确定,并非是自己心硬得像石头的缘故。   回来的路上就料想到会这样了。他却还不死心,坐在床边轻唤了一声:“文颂?”   被子和浴巾乱七八糟地缠在身上,文颂自顾自睡得很香。   秦覃还从没见过像他一样懂得享受睡眠的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能睡着就会是这样惬意放松的状态,甚至只是看着他睡觉自己也会觉得舒适,好像意识上已经在跟他一起休息了。   “他们应该请你去拍床上用品的广告。”   秦覃低声嘀咕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放弃,动手拆掉他的浴巾。灯光下,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呈现出珍珠般莹润透亮的光泽,因体热透出漂亮的粉红,只有几处的红色更深一些,是人为留下的痕迹。   秦覃明智地先去关了灯,才回来继续抻平被子盖好,躺到他身旁。总觉得手脚局促,怎么放都不对劲。又小心地托起他的头,往他脖子底下垫了条胳膊,轻轻往怀里一带。   文颂毫无察觉,自动翻身,落进了有预谋的怀抱里。   这样好些了,可他连浴巾都被扒掉,碰到哪里都是光溜溜的,又贴得太紧。安静了一会儿,秦覃不得不再次起床,去找出睡袍给他穿上,好歹隔着点什么。   文颂被摆弄得半梦半醒,感觉胳膊腿在自己动,睡眠遭到打扰不太高兴,却也不怎么抵抗,“什么……干什么……”   “马上就好。”   穿上衣服,踏踏实实地搂进怀里,才觉得四肢都放对了地方。秦覃抱着他亲了亲,满意道,“睡吧。”   他很快就睡着了。呼吸时轻时重,不太均匀。秦覃闭着眼睛听了半宿,心里轻一下重一下,隔了那层衣服也没太大作用,还是精神着。只能安慰自己是体质问题,本来就不怎么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半夜文颂忽然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喘不上气。他打电话把蓝岚叫醒,再次离开房间去取平喘药。   这次他动作更快,来不急听蓝岚的抱怨飞速往返,心惊肉跳地把药塞进文颂手里,“经常这样?”   “偶尔,会,冬天,晚上,更。”   “严重吗?”   “不,不重。”   只是更频繁些。文颂昏昏沉沉地靠在他身上,抱着药瓶吸气,已经习以为常,远没有秦覃那样慌乱。   几分钟后平息下来,甚至卷土重来的困意都更严重些,吸着吸着又睁不开眼,“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对不起。”   “我还没有睡着。”   “睡不着……嗯……为什么……”   看得出还想撑着再说几句话表达关心,可聊天的意志实在难以抵抗困意,药瓶还抓在手里,就歪在他怀里睡过去了。不知道是心大还是真的太信任他。   秦覃无奈地笑了笑,把药瓶拿下来时,忽然也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而他仍旧不知道抵抗,即使是睡着了也乖乖地张开嘴,翘起舌尖任由吮吸。   以后一定不能让他在外面睡着,尤其是在别人面前睡着,太危险了。秦覃想。在我这里倒还行。   天亮之前还不知道会再有什么状况发生,秦覃却半点都不觉得不耐烦,只要怀抱是充实的——带着药剂和他常用的香水味,混成某种奇异的幽香,抱着闻着心里很踏实。   踏实得有点不可思议。   他不会想到,走廊里那些话被酝酿了多久才能说出口,就像和浑浑噩噩没有明天的日子说再见。   在这之前都是活一日算一日的秦覃,只在缺钱的时候才正经去工作秦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想那么多干什么”的秦覃,认真安排规划了遥远的“明年”,想跟他一起度过更多时间。   他就像一份不可思议的宝物。秦覃察觉自己的人生正在改变,或许是巨大的空前的改变。但在这份宝物的光辉感染下,改变得如此自然。   怀抱里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而绵长。秦覃睡不着,隔一会儿就再亲一亲,确认他还在。   “说不定我活不到七八十岁,但应该也还能再活很久。”   秦覃嘴唇贴着他的额头,自言自语般问,“我们能在一起很久的,对吧?”   即使并不回答,他心里也有肯定的答案。   **   这个夜晚没有再生波澜。秦覃直到天亮才迷糊了一会儿——真的只有一小会儿。   文颂起床了。从洗手间出来后站在窗边愣住好几秒,按了激活键似的,连滚带爬地跳到床上扯着他一顿摇晃,“秦……秦覃!快醒醒!”   “秦覃!秦覃秦覃!!下雪了!下雪了!!”   “……”   很奇怪吗,好像现在是夏天一样。   秦覃滑进被子里蒙上了头,“你怎么这么早?”   “我我本来,我只是起来尿尿没打算起床的!可是窗帘没有拉好,就看到外面白白的……原来是下雪了啊啊啊下雪了!!”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只恨自己没法把激动的心情意念传输到被子里去,“别睡觉了快起来!!”   “……”   他是睡饱了,一大早精力旺盛。好多年没有见过雪天,罕见的动作飞快穿好了衣服,回头看秦覃还慢吞吞地坐在床边醒觉。   文颂在“他好可爱”和”他穿好慢“之间摇摆了几秒,最终渴望玩雪的意志压倒了一切,跳上床拿起毛衣往他头上套,“快点快点!”   “……”   秦覃差点被闷到窒息,穿好毛衣就看见他抱起两个人的羽绒服往外跑,哭笑不得地抓了两下头发,拖着步子跟上去。   蓝岚接到电话时还睡得正欢,头重脚轻地依言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后心情无语的程度要翻上四五番不止,“看见了看见了!整栋酒店的人都看见你们两个傻子在雪地里扑腾了!干嘛呐?演偶像剧啊?”   “快点下来!雪好白好软!你快来试试!”   “嘁,没见过世面。”   冬天下雪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蓝岚不屑地挂掉了电话。   十分钟后,雪地里的傻子又多了一个:“呀吼!”   “……”   被他扑过来飞起的雪花溅到脸上也没有介意,文颂乐不可支,继续在雪地里躺成个大字手脚乱划,“好厚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你看见了吗?秦覃?”   蓝岚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敬业的陪玩,佩服道:“睡着了吧他好像。”   “……”   前一晚一起拼酒的同学由于各种原因都没能起得来,稍后去酒店茶餐厅吃早餐时也只有他们三个。   “你们带用餐券了吗?”   蓝岚掏了掏口袋,“早知道下楼时顺便带着了……报房号行不行啊。”   “应该可以吧。”   文颂下意识地跟着把手插进口袋里,指尖碰到什么东西,意外地掏出两个没拆封的蓝色小盒。   不存在的记忆增加了。   秦覃还没来得及提醒,眼看他站在人来人往的餐厅门口,翻看盒子上的标识辨认,“这是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诶嘿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7-26 20:56:25~2021-07-27 21:23: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摘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被迫从许多奇异的眼神中经过, 蓝岚都不好意思跟他俩坐一桌,一边笑得满地找头,一边撇清关系:   “没我事儿啊, 我昨天晚上被你灌倒了还是让人家服务员小姐姐扶我回房间的。”   那么嫌疑人只剩下一个!   文颂想扔都不知道扔哪,红着脸把小盒塞回自己口袋里, 瞪了秦覃一眼, 羞愤地压低声音, “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暗算我?”   比起他俩, 秦覃简直没什么羞耻心,倒是被这眼瞪得心神一漾,“你再仔细想想是怎么回事。”   充满了“明明是你让我买”式的理直气壮。   前一晚的记忆随之涌来, 文颂哑了一阵, 脸红得更厉害了,换个角度倔强甩锅, “那, 那谁让你穿我衣服去买的!”   这次说得有道理。   秦覃虚心道歉:“我当时是有点着急。”   “……”   这下更有理由拒绝承认自己是罪魁祸首了。他整顿早餐都没有跟秦覃说话, 好显得自己比较占理。   但当他吃完早餐, 回房间看到那束生机勃勃的洋甘菊时, 就再也无法继续生气了:“这个也是昨天晚上买的吗?”   “嗯。”   在暖气充足的房间里待了一晚, 枝叶仍旧鲜绿,小花一小朵一小朵的团簇着, 洁白可爱。他把花束抱在怀里, 拿出手机开心地拍照。   真的很好哄。   “你拿着这个。”   自己拍还不满意,他拉起秦覃的手放在花朵上,又拉起白床单当衬布,摆弄着花朵和这只漂亮的手,做出各种诱人的构图, 咔咔一顿拍。   秦覃按照指令把床单攥出褶皱。他眼睛越来越亮,不知道脑子里又在编排什么剧情,口水都快滴下来了,还没有自觉地甩锅,“你好色//情啊你。”   “……”   到底是谁。   秦覃耐着性子被摆弄了一会儿,抽掉他的手机丢到旁边,倾身覆上来。压到的花瓣抖落在床单上,挥发出略苦的香味,“……干什么。”   “干点色//情的人应该干的事。”   前面一整晚的时间都浪费了。秦覃知道助理马上会来敲门催行程,也干不了什么实际的。但总是带着点不甘心,在分别之前,能温存多久,就温存多久。   像他说的,要抓紧时间。   马上就要回老家过年了,文颂也知道,送机之前他们都没有再见面的机会。被缠绵的吻勾出不舍的心思,便又感到后悔,“早知道……昨天就不跟他们较劲了。喝得晕晕腾腾回来,什么都没做成呢。”   秦覃笑起来,埋在他颈窝里深深吸气,“想跟我做什么?”   文颂抱紧他,小声说,“做什么都行。”   在即将分别时聊这些是很不明智的行为,谁都知道,但没人能忍得住。   回家过年前后总得待上半个月,对于热恋中的人而言比得上半辈子那么漫长了,“下周你会来送我去机场吗?我要是在机场亲你,会不会被抓起来?”   “……”   秦覃发觉他总能把某些暧昧的时刻变得好笑,“为什么,猥亵罪?”   “就是……公开场合嘛。”   文颂不太确定,直到现在,偶尔在蓝岚的大呼小叫里想到自己居然真的交了个男朋友,还会觉得不可思议。   夏天来上学的时候,他在飞机上看着程识画笔下的男主角谈恋爱,被甜得控制不了上扬的嘴角。   那时候怎么会想得到,当冬天来临时,男主角就在他身边了。   男主角总说一些奇怪又甜蜜的情话,“那你乖乖站着就行,让他们抓我。”   奇奇怪怪,都是他喜欢听的。   秦覃接着有其他行程,文颂和同学们一起坐大巴回学校。   等车时飘着小雪,他怀里抱了束花,被两个女孩子青睐有加,一左一右地夹在中间,聊了几句花之后,终于还是转到了秦覃身上。文颂有所预料,委婉地说,“他不是单身了。”   小姐妹感到失望,却也并不意外,“唉,早就说嘛,那种级别的帅哥肯定不会是单身的。”   “好想知道他女朋友是什么样的大美女,文颂你跟他那么熟,应该见过吧?是我们学校吗?”   何止见过,每天照镜子都看好些时候呢。   大美女也太让人不好意思了。文颂不动声色地说,“我觉得像秦覃那样的人,想看美人的话看自己就够了啊,应该已经不太在乎外表了吧。谈恋爱也是跟内在美的人在一起,心地善良~聪明伶俐的那种~”   小姐妹若有所思地点头,“有道理。”   只有她们两个还用平常的语气和他说话。文颂能感觉到,经过前一晚的拼酒活动后,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好怪。尤其是郑西阁,怪得与众不同。   他喝酒间歇性断片,昨晚都有什么细节不太记得全,琢磨了一会儿,再半靠直觉,推测郑西阁可能已经知道他男朋友是谁了,只是还不太清楚是怎么被发现的。   看样子郑西阁没有打算和他说道这个。不说更好。只要别人不说,他就不会先开口提。   他很擅长装傻来着,能避免很多麻烦。   回程的路上身边依旧是蓝岚,聊了会儿过年回家的安排就不再说什么了,两人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落白了一路,压弯了树梢。   在他们从小生活的城市里,很难看到这样的景观。而今年,明年,四年后或者更久,他们会在这个地方习惯这样的景色。   他也会习惯自己有个男朋友,习惯每年都期待着一起迎接初雪的到来。   “看你这个表情,心里想的跟我肯定就不是一回事儿。”   蓝岚对着车窗拍了几张雪景发朋友圈,抬眼他又在一脸宠爱的对着路边的树傻笑,“别怪我泼你冷水啊,过年回去你打不打算跟家里说秦覃的事?”   “当然不说。”   文颂不假思索地回答,闲来无事从口袋里掏出那两只小蓝盒子摆弄,“干嘛啊这么看着我。买都买了,留着回去要用的。总不能浪费。”   还是在蓝岚面前口嗨比较有自信。   蓝岚难得没跟他开玩笑,接着刚才的话说,“连你哥都不告诉?”   “不告诉。”   蓝岚沉默片刻,低声提醒,“他未必就不知道。”   文煜的态度就是文家的态度,对他一直都是过度保护,只有多没有少的。既然见过秦覃一面,回去说不定连人家里三代直系关系都摸清楚了。   最初跟文颂玩到一起的时候,蓝岚就遭过这种待遇。   文颂并非没有想过,“就算我哥知道,也没有说过我什么,还帮我一起瞒着外公,应该是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吧。这样就够了。”   他又补充道,“况且我哥很喜欢秦覃。”   “你哥就是个笑面虎,看着挺好相处,手段精明着呢。”蓝岚不以为然,“你才多少年的道行啊。”   文老爷子年纪也大了,等真的到了驾鹤西去的那天,整个文家都要交到他文煜手上,怎么可能是单纯的人。   “反正我哥不会害我,外公就更不会了。”   文颂认真考虑过,“我想等情况更稳定之后再慢慢地告诉他们。他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花点时间总会接受的。”   “这样么。”   蓝岚不置可否,心里倒是期望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文颂能过了这股热乎劲,自己主动对秦覃失去兴趣,和平分手,最多再事后哭一哭自己无疾而终的初恋就完了。   这是他作为朋友,能为两人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   文颂留到了封校的最后一天,恰好也是秦覃今年商业拍摄全部结束的这天。   时间赶得这么巧,让人有点惆怅。好不容易秦覃有空休息了,他却得回家去过不喜欢的春节,“等过完初七我就回来。”   回学校的机票都已经顺便买好了。他大概是整座机场里最归心似箭的人,还没离开就已经想着回来,“就说……就说我要回来学习,准备考研。他们不会怀疑的,我最喜欢学习了。”   “好。”   秦覃低头刚想亲他,旁边投来颇有存在感的视线。   蓝岚:“登机了登机了!再不进去飞机就要溜了溜了!”   “……”   他在干嘛。   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眼神,短暂的一吻后开始为期半个月的分别,“给我打电话!”   “好。”   文颂依依不舍地走开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到他还在原地又跑回去。秦覃张开怀抱稳稳接住,临别的吻又+1。   “诶呦我的个天。”   蓝岚皱着张地铁老爷爷似的脸,说不上是酸的还是愁的,“差不多得了你俩啊,赶紧走赶紧走。”   目送文颂的航班起飞后,秦覃没有立刻离开机场。今天来一趟的效率很高,两个小时后,从日本起飞的航班在这座城市的机场落地,他顺便接上回国过年的宋青冉,“先回你家还是先去酒吧?”   “直接去酒吧好了,反正我爸妈也不在家。”   初中起父母就都在澳洲长期出差,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面,连过年都是自己管自己。宋青冉笑着分了只行李箱给他,瞄着他身上的大衣好奇道,“这哪儿来的衣服?肯定不是自己买的吧。覃琳姨给你的?”   秦覃也低头看了一眼,“这么明显?”   “我了解你啊。你自己的衣服能有几百块钱的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舍得买这种一看就得好几万的。”   “倒也是。”秦覃愉快地承认,“男朋友给我买的。”   宋青冉笑意停顿,抿了下嘴唇,才又接着说,“……文颂?”   “嗯。”   秦覃自然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唠!   火速晚安   mua! 第76章   “你们……进展这么快啊。”   宋青冉低声说。   他有一个多月没跟秦覃聊到过这个了, 上次和文颂见面,亲眼目睹过两人互望的眼神就知道是早晚的事,却还是自欺欺人地希望能晚一点发生。   即使心里清楚两人有可能已经走到一起了, 也有意无意的逃避着,仿佛不问起就不存在。   “快吗。”   秦覃推着行李箱走在前面, 察觉他语气有异, 停下来转身望向他。   “干嘛这么看着我……喂, 我当然是支持你的了。”   宋青冉勉强笑了笑说, “我就是……我有点担心你,文颂看着性子挺软的。你知道怎么谈恋爱吗?别再欺负人家。”   “他脾气可大了,我哪里欺负得了。”   “真的假的?看着可不像。”   秦覃莞尔, 继续往前边走边说, “那样很好。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也不藏着掖着。”   他看不见身后宋青冉的表情, 像是被无声地打了个耳光, 刻薄的话几乎脱口而出。   是吗?他真的什么都告诉你吗?你怎么知道他没有事瞒着你?   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跟你在一起要面对什么。等他意识到了, 还是会丢下你。   他并没有特别之处, 和那些轻易地说喜欢你的人没有区别。   “你爸妈今年也不回来?”   “……嗯。”   宋青冉回过神来, 深呼吸调整成平常的语气。“你爸要是也不在,还跟去年一样, 来我家打游戏过年算了。”   “行, 到时候看着过。”   到酒吧时陈老板也在,店里年终盘点,后天就要关门停业回家过年了。这时候才见着宋青冉,他开了瓶啤酒递过来,“呦, 我们小鼓手终于放假,回乡探亲了?这两个月怎么都没见着你。”   “学校作业太多了。”宋青冉笑道,“最近生意怎么样?”   “唉,大明星都忙得没时间给我撑场子了,来看他的粉丝回回跟我抱怨。我有什么办法呢。”   陈老板拿酒瓶口对着秦覃指了指,揶揄道,“你看他,连个说话的空都没有。”   “接个电话。”   秦覃看完微信消息,蹙眉走到旁边回拨。从应答声中隐约能听出是说工作上的事,似乎是不明原因临时变更了时间安排。   宋青冉坐在吧台边注视着他。不远处的人明明还是熟知的那个,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却都成熟了很多。   一起混迹街头巷尾,在酒吧熬夜通宵的日子就像发生在昨天。不过半年时间——在他没有亲眼见证的时间里,秦覃已经蜕变成了不同的人。   他一直都知道秦覃是个特别的人。但或许就是靠得太近,太了解了,在无数个心动犹疑的瞬间里,他一直把秦覃身上特别的吸引力,归于那些特别的原因。   但当分隔了几十天后再看,宋青冉才第一次意识到,这吸引力是来自秦覃本身。无论他有什么病,过过什么样的日子,他是天生就适合踏上这条星途的。   就像他的母亲。   文颂在认识他的最初就看出来了,预测得分毫不差。   宋青冉心中苦笑。   从高中到现在,第五年了,他却好像从没看清过秦覃。   见秦覃挂掉了电话,陈老板问,“出什么事了吗?”   “有个拍摄提前了,年前就得进组。”   “大过年的还得加班啊。”   宋青冉问,“什么时候去?”   “后天。”   “哦……那是当天回来还是隔天回来?”   “具体还不知道。”秦覃说,“应该要待两三天。”   那都快到除夕了。   宋青冉本以为还是和往常一样的平面广告,闻言意外道,“什么东西要拍这么久啊。”   “电影客串。”   “嚯……终于下海了?”   知道他会这么说,秦覃回以同样调侃的语气,“没办法,他们给得太多了。”   “电影片尾曲我写的,做了几个版本的demo,放给你们听听?”   “好啊。”   宋青冉立刻集中精神。音乐是他们最融洽的沟通话题。高中去学架子鼓,就是因为秦覃说乐队里缺一个鼓手。   陈老板也来了兴趣,“音箱音箱,连上蓝牙放。”   虽然秦覃没有多说什么,但两个人都知道他,第一次接到约歌的工作心里一定很高兴,帮他听demo也听得很细心。   “Bass好像重了点。不过很有感觉,百转千回的,适合那种玄幻风格……转世投胎之类的剧情。”   秦覃打了个响指暂停音乐,“就是那个类型的。”   他记下两人的意见认真斟酌,听到宋青冉有意无意的问了一句,“给文颂听过吗?”   “他听过。”   不知想到什么,秦覃忍俊不禁,无奈道,“他说听不懂。”   “这有什么听不懂的……”   宋青冉不以为然地说着,因为兴趣爱好和他更接近,心底涌起窃喜,又因自知卑鄙而感到怅然。   秦覃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还是工作消息?”   “是文颂。”   他的笑意没有消失,不加思索地接起来,对面的声音却算不上愉快,“我到家了!差点忘记告诉你,一个小时以前就到了。”   文颂不情不愿道,“现在正在被我哥押送去医院看牙医。”   “又疼了吗?”   “没有!我就回来的路上提了两句……都跟他说我现在不疼了,他还非要带我去,行李放进房间就又出来了。”   说不上是因为爱情的滋润还是什么,和秦覃一起去过海边之后,每晚必备的牙疼环节居然消失了,再被秦覃催去医院他就都不当回事,还天真地觉得可以逃过一劫。   谁知道一回家就惨遭文煜毒手。   秦覃说,“是该去看看。”   电话那头的人听见声音也问了句,“谁啊,秦覃?”   宋青冉亲眼目睹秦覃一瞬间乖巧起来,连坐姿都端正了。   “文煜哥。”   “过年好啊~我刚接上小颂,听他说你还特意送他上飞机的?连你也开始惯着他了哈哈。”   那边文颂索性开了外放。文煜开着车还跟他唠了会儿嗑,仿佛一起在小陈酒吧喝酒的愉快记忆就发生在昨天。   “哎对了,明年开春你们学校是不是就七十周年校庆?”文煜说,“到时候我也去逛逛吧,当初我们学校怎么就没这种好玩的。”   “到时候再说吧,你那么忙都不一定有时间去玩。”   文颂听两人聊些有的没的都听着急了,cue流程直接结束,“知道我到家就行了。秦师兄放心吧,挂了吧啊。”   在车上不方便说悄悄话,他只能打字聊天。   【叫我秦师兄?】   【嘿嘿,我们现在还是地下情呢】   【对了,这几天先不跟你视频了,我哥说拔牙要打麻药,脸会肿起来很丑>-<】   【知道了】   【我刚收到消息年前还有一组拍摄,回你微信可能会不及时】   【没关系~等你收工再回我也可以】   【我应该也只会和你聊些有的没的】   【好】   【(表情包)】   他发来一张捏脸的动图。   文颂点开看了好几遍,保存下来后又看了好几遍,再偷瞥一眼正经开车的文煜——   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脸。   **   趁回家看牙医还是有好处的,起码不会被秦覃看到那么丑的样子。   想到这个,文颂走进医院的步伐才稍微情愿了些。   拍完牙片后听医生说今天就可以拔,文煜当即拍板,把他摁到牙科椅上签字动手,连点考虑时间都不给,“还考虑什么,早晚的事。今天日子也吉利。”   “……”   文颂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躺在椅子上听着毛骨悚然的电钻声心里发凉,脑海里在考虑怎么跟旁边幸灾乐祸的笑声比电钻还响的那位哥断绝关系。   好在智齿长得争气,位置不难拔,手术比想象中顺利。十来分钟完事,回家的路上文煜兴致勃勃拿手指头戳他鼓起来的脸颊,惹得他不耐烦地躲闪。   “啧,怎么越大越不给逗了。来给哥哥捏捏小脸~”   “捏你自己!”   文煜乐呵呵地收回手,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笑意自然,语气平常地抛下一句:   “如果是秦覃,估计你就给捏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嘤   又是短小的一天   大家晚安   mua! 第77章   “他……也得看我心情。”   文颂含着药棉, 说起话来含糊不清,恰好能给变化异常的语气打掩护。   文煜似乎真的没有听出来,仍旧笑着说, “你呢,也算是个大人了。以后公司里的事渐渐都交到我手上, 我会越来越忙, 不一定能像小时候那样照顾你。你得自己会照顾自己。”   “我很会照顾自己的啊。”   “连拔智齿都不敢, 还好意思这么说?”   “……”   文颂没有反驳, 只是忐忑地哼了一声。又听见他许多嘱咐,“尤其是你自己在外面上学,家里人看不到你, 要自觉。别光顾着玩, 耽误学习。”   “知道了。”   他没再提到秦覃,漫不经心地提起别的。文颂心中的忐忑却没有消失, 回到家说去房间里收拾行李, 可上楼之后一直坐着发呆到晚饭前, 箱子都没动过。   家里负责厨房的阿姨是看着他长大的, 见他回来很高兴, 晚饭特意给他做了好入口的粥食。文争鸣也笑了他几句, 还陪着他吃了半碗粥,饭后约了老朋友去下棋。文煜去公司加班。   还是各忙各的。半年没有回来, 家里的氛围并没有改变。文颂也像以往一样, 吃过晚饭就待在自己房间里哪也不去。   只是大学寒假没有作业,喜欢的漫画都搬去c市了,不想睡觉都不知道能干什么。   例行洗漱后,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阵,起身裹上外套, 去外面阳台给秦覃打电话。   那边还在酒吧。陈老板说怎么也得搞一个年末收官表演,秦覃临时被撵到小舞台上,和宋青冉捣鼓些旋律下酒。   “宋师兄回国了吗?”   “嗯,就今天,跟你前后脚。”   “这样吗。”   他没来由地叹息。被秦覃察觉,“不开心吗?拔了牙晚上没吃好?”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在家里?”   “嗯,在我房间阳台上待着。今天天空好黑啊,可是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文颂无聊地趴在围栏上,抬头看完再低头看,絮絮叨叨地说,“我们家院子很大,有好大一片草坪。我以前在阳台上种花老是养不活,就想着是不是要种在地里才能行。可那是外公的草坪,他不喜欢有别的东西长在里面。”   “每年春天的时候,里面都有种黄色小花会长起来,很可爱的,我一直都不知道是什么花。他们都说那只是杂草,我哥也总是一看到就叫人处理干净了……唉,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文颂又叹了口气,“我好想你啊。”   话音刚落,秦覃都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头先传来一阵热闹的起哄声,把他吓了一跳。   “我开着免提。”   秦覃提醒得稍晚了点,“不然听不清你说话,酒吧太吵了。”   “……”   你是听清了!   现在全酒吧的人都知道我因为拔牙吃不上晚饭抑郁到胡言乱语!   他肯定就在话筒旁边。文颂憋着一口气,都不敢开口说话了。只隐约听见秦覃解释了几句,说着“我男朋友”还是什么的……又听到一群人有意无意的调侃,更不好意思出声了。   “马上就会好的,别不开心。”   以为他还在郁闷拔牙的事,秦覃说,“我唱歌给你听?”   “……好啊。”   “医生给你开了消炎药吗?”   “啊,开了。我差点忘记吃。”   “先去吃药。”   “哦。”文颂听他的话去吃了两片消炎药,回来乖乖汇报,“我吃过了。”   “那躺好,闭上眼睛。”   秦覃把手机换了个位置,放下吉他坐在电钢琴前,“待会儿等你睡着,我会挂电话的。”   宋青冉放下鼓棒,看着他弹起舒缓的前奏,把摇滚乐换成了温柔的抒情曲。   一言不合能拿起麦架往人脑袋上抡的秦覃,在对着手机唱歌哄男朋友睡觉。   今天本来就是即兴演出,他想唱什么都是随自己心情,台下喝酒的人们都不在意。   一整晚,宋青冉坐在他后舞台灯光黯淡的地方,在意得快要喊出来,却只是在心底悄无声息地翻涌咆哮。   眼前高低错落的鼓原本是桥梁,让他和秦覃有比别人更特别的联系。如今却像是一道屏障,隔绝了心里最后一丝可能。   他手机里保留着多年前的聊天记录,是他离那种可能性最近的一次试探。   【如果有一天我也被人绑架勒索,你会怎么办?】   【救你】   【万一是很危险的那种呢,把我救出来你就会没命的那种,怎么办】   【死就死了,还能怎么办】   宋青冉再看着这张截图,觉得自己实在可笑。以为这就代表着对秦覃而言,自己是这世界上最特别的人。   可那个人才是他的“男朋友”。   秦覃会为那个根本听不懂音乐的人唱一整晚歌,却不会回头看自己的鼓手一眼。   宋青冉坐在鼓后面一动不动地听了整晚。直到他挂掉电话,询问要不要一起回家,离开酒吧的路上还自虐般控制不住地说,“你就是这么把文颂追到手的?”   “也没怎么追。一直都是这样。”   秦覃语气轻快,真心把他当成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不知道是盲目自信还是什么,我刚发现自己喜欢他的时候,就觉得他会是我男朋友。”   “怎么……你谈个恋爱,还觉醒了预知未来的能力吗?”   宋青冉忍不住说了奇怪的话,“那有没有预测过你们能在一起多久?”   “想那些干什么,能走多久就走多久。”秦覃并不介意地说,“未来的事谁能知道?”   原来是这样。   宋青冉想。   他甚至愿意为了我死。   可他会想和文颂一起走下去。   他和文颂之间有“未来”那种东西。   和宋青冉,是没有的。   **   见不到男朋友的时候,文颂只好靠翻照片解闷。   网上也有很多。秦覃的简历质量飞速提升,摄影师也越换越有水平,每套图都是大片质感。甚至还有了粉丝团,打着歌迷的幌子一天天在超话里喊“老公真帅”。   文颂不怎么介意,主要是很能理解,心想我还不知道你们吗。秦覃一年才出几首新歌啊,你们就是馋他身子。   虽然我也馋,但馋得名正言顺啊。   拔牙打麻药的效果两天就下去了。但这两天过去,正好是秦覃进组拍电影,小助理说造型要保密什么的,最好等收工之后再视频。   说话时语气挺有趣的。他也追问过秦覃是什么角色,但总是被含糊过去,不愿面对似的。问就是来恰饭的,干活拿钱就完事了。内容不重要。   文颂被勾得更加好奇。   羞于启齿,难道是什么反派角色?被丑化的配角?没有台词的尸体?   文颂猜到他杀青这天都没猜中,“可是尸体应该不用演三天那么久吧,都能死好多次了。”   “……”   “不是啦,可比那个有排面多了。”小助理跃跃欲试地剧透,“导演可是重金请他来演花瓶的。”   那到底是什么!   秦覃依旧保持神秘:“如果电影能上线,去看就知道了。”   “那好吧……对了,我能不能在微博上放你的照片?”文颂说,“我拍了好多~”   虽然摄影师们拍得都比他厉害,但是角度都很官方。他手机里还有一些可爱又迷人的男友视角想拿出来炫耀。   “都行,看你心情。”   “那我是只发看不清脸的照片,还是在你脸上打马赛克?”   “……”   秦覃理解不了:“为什么不能露脸?”   “我们还是地下情的关系!”“……”   男朋友总想着搞地下情是怎么回事。   文颂羞耻且诚实地承认,“我可能是有点问题,觉得偷偷摸摸好刺激。”   “我以为你会喜欢官宣那种风格的。”秦覃自觉道,“如果你想,我可以把我们的合照放到微博上。”   说到这里才想到,他们好像还没有合照。   今年拍那么多照片居然没有一张和男朋友的合照,等回学校要马上安排。   “不用!我可不想挨骂。”文颂考虑得明明白白,“你的粉丝越来越多了,我会被咒到整天打喷嚏的。”   悄悄炫耀一下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就行。   “关他们什么事。”   “毕竟是粉丝嘛。说实话,我之前追乘十老师的微博,本来可以给他留言‘老婆贴贴’超快乐……后来他忽然有对象了!我不爽了好久。”   文颂自知无法向他表达这份失去老婆的悲伤,只能叹气,“算了,现在也只能祝福他们了,咒那个男人打喷嚏的往事我就不提了吧。”   “……”   “总之呢,你的身份定位不适合透露有男朋友。万一影响你的事业怎么办?”   “无所谓。”秦覃说,“我以后身份就是个写歌的,又不会真的去当演员继续演戏。”   新人作曲能拿到电影资源很难,他接这次角色客串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得到片尾曲。只要有过商业合作的经验,作为歌手的履历就会漂亮很多,以后能再接到类似工作的机会更大。   文颂很喜欢听他说这些,兴致勃勃地捧场,“冲鸭!”   运气好跟了个发展前景非常乐观的艺人,小助理也笑呵呵跟着喊了一声,脚下却松了油门,车子减速停在路边。   “我到家了。”   秦覃望了眼窗外,“你还不下楼去吃年夜饭吗?”   夜幕低垂,空气中有细小的雪花安静地坠落。   这天是除夕。他接到秦涛的电话说要回来一起过年,还挺意外的。   “时间还早呢,厨房都还没忙完。我待会儿再下去。”   文颂说,“反正他们也不喜欢见到我。”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近日短小   心有不安   明天双更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7-29 22:33:18~2021-07-30 21:1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瑟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在无法照料自己的年纪里失去父母, 大部分亲戚眼里,他是因为无家可归才被文老爷子收留长大的,即使姓文, 本质上并不该属于这家人。   整个家里只有文争鸣和文煜两个人是真心疼他。其他长辈平日里不怎么来往也就罢了,逢年过节少不了聚会, 就到了飙演技的时候。   长辈们假装一团和气不嫌弃他的身世, 即使提起来都是“没有恶意的玩笑话”。他假装话少人傻, 听不懂那些夹枪带棒的阴阳怪调。   这样的情形每年都要从除夕持续到正月里走完亲戚, 直接导致他对春节没有好感,连带着对假期的期待都大大降低,“以前他们还总是一放假就带小孩儿来我们家玩, 可吵了, 我在楼上都听得见。”   “我哥说他们都是为了讨外公欢心。后来外公也嫌烦,说来得太勤影响我学习, 他们才收敛的。”   “他们嫉妒你学习好?”   “可不是么。”   电话两头同时笑起来。秦覃挥手和小助理告别。看着车驶过街角, 转身却没往家里走, 沿街逛了一圈, “那等你下楼吃饭, 我再上去。”   文颂正不想他挂电话, 闻言长长的哦了一声,“你该不会是不敢回家吧。”   “那倒不至于。只是不太习惯。”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 “我们有两三年没一起吃过年夜饭了。我爸也不怎么会做饭, 我在想……要去买点什么熟食下酒菜之类的带回去。”   “你们年夜饭就只吃下酒菜?”   “我们年夜饭主要喝酒。”   “……”   “要是你也在这里就好了。”文颂闷闷不乐道,“我们家每年都做好多吃的……不行,还是不要在比较好。”   “要是你也在这里,肯定也会被他们冷嘲热讽的。”   “听起来跟他们积怨颇深?”   “可不是么!”   街道上驶过120的警笛声,从极近处迅速拉远。擦肩而过的距离, 秦覃恰好转身背对街道,没回头去看,只是换了个手拿手机推开熟食店的门,用安慰小可怜的语气说,“过个年这么辛苦啊。”   文颂深以为然。   “唉。不然能怎么办呢。”大过年的,起码也得维持个表面和平来让外公高兴吧,“你们家过年会去走亲戚吗?”   “不会。除了我小姨,基本没也什么亲戚会来。”   “那你过年都干什么?”   “找点活干,要么就跟宋青冉去酒吧排练。”   文颂听得叹气,“你在酒吧待的时间是不是比在家里还多啊。”   “当然。”   秦覃指了几样往日秦涛常吃的下酒菜,等师傅打包时坐在店门口的小凳上摸出了打火机,还没含到烟嘴就听见手机里喊,“不准抽烟!”   “你怎么知道?”   “我闻见味儿了!”   “……”   “我听见你打火机响了。”   文颂苦口婆心道,“都说了要戒烟酒,清淡饮食。上次在温泉是特殊情况,以后不能总那样了。”   “再说,抽烟太多的话手指头会变得焦黄焦黄的,你那么好看的手指不能变脏。”   唠唠叨叨。   秦覃故意问,“真的变脏了怎么办?”   “脏了就不准碰我!”   这么严重。他果真收起打火机,笑着说,“那不抽了。”   打包好的餐盒放在手边,都是凉菜,也不怕失温。上大学后他不常回来,这条街好像没什么变化,如同以往的每一年的除夕夜,被细雪安静地覆盖。   但今年是不一样的。很不一样。   他分神想着待会儿真喝起酒来,要跟秦涛聊些什么,意外听见文颂说,“周砚来学校找过你,要我帮忙传话,说他们的爸爸还是很想见你。”   “他又去找你了?什么时候?”   “好久前了。”   那头的小气鬼哼了哼,趁机翻旧账,“在你不敢来见我,只敢偷偷在微信里给我写情书的时候。”   差点就忘了这回事。他把周砚的话原样传达后,秦覃的反应跟预想中一样,“没兴趣。我有一个爸就够了。”   “我想着也是。”   文颂又叹了一声,开始担心别的,“你是不是也跟你爸爸很久没见了?那待会儿回家,两个人面对面喝酒,要说些什么啊。”   他们俩家里情况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一边是人多口杂,要花力气去应付想想就烦。一边是冷冷清清的父子俩,话不投机就只剩下尴尬。   “我也在想这个。”秦覃说,“可能会告诉他我最近在做什么……但我不太确定他会想听。待会儿随机应变吧,临场发挥。”   说得像考试一样。文颂被逗笑了,“你们上一次好好聊天是什么时候啊。”   “很久以前了。我妈还在的时候。”   他跟秦涛的关系时好时坏,从小就是。在某些时间里,他能感受到秦涛是真的把他当成亲儿子对待,也拥有过属于父子间的独特记忆。   而在另一些时间里,当秦涛想到他的身世,看到所谓的儿子这张俊俏惹眼,却跟自己毫不相似的脸蛋时,所做出的另一种反应就不值得回忆了。   覃云去世之后,秦涛的情绪也更加不稳定,他会尽量避免发生冲突,就也很少见面。偶尔会接到电话,有时候是关心他的学习和生活状况,有时候是问他整天不回家狼心狗肺的怎么还没死。   父子之间保持着某种爱恨交加的诡异联系。诡异到秦覃觉得,可能就因为是家人才会这样。只有家人才会有这样互相伤害又互相容忍的关系,即使再诡异,却从没断开过。   文颂听得心疼又感慨,“人类真是复杂。”   秦覃忍俊不禁,刚想说“这个句子适用于所有人类话题的结尾”,结尾就真的到了。   “我哥好像在叫我。”   电话那头传来窸窣的摩擦声,是他从床上爬起来,“我要下去直面风雨了,你也好好发挥。”   “晚点等我回房间之后再给你打电话,我们一起跨年。”   “好。”   “待会儿见,mua!”   他响亮地啵了一声,亲完就跑。留下秦覃独自坐在店门口,贴着手机的那侧脸上一热,不由自主地摸了摸。   今天是除夕……还有七天呢。   就让人提前想些有的没的。   片刻后回过神来,他才发现手机屏幕上那一连串十几个未接来电。在他和文颂煲电话粥的时候,不断拨通又挂断。直到几分钟前,因为持续的“对方正在通话中”彻底放弃。   全部来自宋青冉。   已经说过晚上要回家不能一起打游戏跨年了,秦覃想不到还有什么事会这样十万火急,奇怪地拨回去,瞬间就被接通。   宋青冉以他从未听过的声音,焦虑又恐惧地压抑在喉咙里低吼,“秦覃!你怎么现在才回电话?!”   “快来医院!”   **   文煜掐着时间点喊人,年年如此配合默契。文颂下楼的时机不早也不晚。   晚餐正陆续端上桌,客厅里还有小孩子绕来绕去地追着玩,餐桌边也只有一半大人入座。饶是如此,看到他在文争鸣近旁坐下,仍有人开口就是,“咱们文颂小少爷还是跟往年一样,得开饭了才能请下来的哈。”   说话的是哪个舅舅的第几任妻子,他不太记得了,没戴眼镜也看不清。便还跟往常一样装傻充愣地笑笑了事,问外公今天喝什么酒,“我去帮您拿。”   “不用跑了,今天尝尝你文煜哥带回来的酒。”   文争鸣心情不错,抚着他的脑袋哈哈笑道,“你也算是个大人了,待会儿让你哥也给你倒一杯。”   这种场合里,他向来都是跟别家小朋友一起喝果汁可乐的,文老爷子压根不知道他的酒量。   今年既然外公发话了,他便乖巧地点头应道,“那我也尝尝吧。”十来口人全部落座,楼下的长餐桌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满员盛况。除夕夜佳肴丰盛,文颂通常都会吃撑,哪怕只是为了少说话也不能停筷。   餐桌上人声鼎沸,夹杂着小孩子不好好吃饭的闹腾动静,许多张嘴同时发出声音,嘈杂纷乱。诡异的是,仿佛拥有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提到他时就会自动消减噪音,不给他趁乱糊弄过去的机会。   “今年文颂考上了好大学,真是了不起啊。趁着寒假在家有空也辅导辅导你文骏弟弟,他马上要高考了,你给他多传授点学习经验。”   “嗯……应该不行。”   文颂不得不放下筷子,顶着压力众目睽睽之下当众拒绝,“因为我在家停不了几天,初七就要回学校了。”   “这么急着走?怎么好像躲着我们似的。不愿意教就算了嘛,直说不就行了。”   当然不愿意教。文颂心说以你儿子的成绩,从小学重新念一遍都考不上c大。   但他仍旧温和地解释,“怎么会。主要是我返校机票在回家时就一起买了,临时改签也不方便。”   “好了,他有他自己的安排。你也自己看着办。”   文争鸣发话道,“再说,文骏去年才中考完,这么急干什么。”   “爸你是不知道,现在孩子竞争激烈得很。嫂子不然请个家教老师一对一辅导嘛,专业的,肯定比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教得好啊。”   “哎,哪一科啊?我们倩倩上学期的英语私教老师就不错,期末提高了十来分呢。回头我把他们机构的名片推给你看看。”   “好咧,唉,要不怎么说呢,还是自家人靠得住。”   文颂笑了笑,低头继续吃自己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禁不住咂舌。   “是不是舌头发麻?”文煜瞧见他皱着脸找水喝,递过果汁笑着说,“白酒度数高,得慢慢儿地咂。”   “知道啦。”   喉咙里像含了一团火。文颂接过果汁漱口,兄弟两人有说有笑,似乎并不受刚才话题的影响。   有人忽然打岔,“你们也都别忙活了,这样让孩子压力多大啊。”   “要我说啊,这学习成绩过得去就行,还是得德智体美身心健康地发展。不然光成绩好有什么用?”   或许是太熟悉这样的转折。几乎是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文颂就想,又来了。   接下来的几秒钟,在他眼里像是回放过无数遍的慢镜头。年复一年的重演,足够他看清餐桌两边每个人的表情。他们自以为隐秘地互相交换眼神,表达着“来了来了就是这个”的兴奋,都是这么熟悉的滑稽,熟悉的蠢蠢欲动。   这样令他无法理解的,损人不利己的恶趣味,逐渐演变成一出蹩脚的戏码,作为每年的固定节目上演。不用排练,也不拘这次是谁开口,但必须得当着他的面演上一次,这一年才够完整。   “是啊,光成绩好有什么用?像咱们家……例子还不够么。”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今天争气有双更   零点还有一更~ 第79章   这句话一落地, 客厅里像被按下静音键,众人的视线齐刷刷投到文颂身上。连儿童椅里尚不知事的小孩都被气氛影响,停止了咿呀学语, 好奇地左看右看,不明白这帮大人为什么忽然集体失声了。   他们正忙着观察文颂的反应, 就像去动物园时用石头恶意地往动物身上投掷取乐。即使知道他只会躲避, 会一如既往地只是低头笑笑, 并不多争执什么, 也还是乐此不疲地反复欣赏,揣测他此刻的心里该是如何的不安难堪。   文颂只觉得乏味不堪。   “怎么看着有点迷糊啊。”   文煜用手背贴了贴他的脸颊,“酒喝得太急了?”   他没这么容易喝醉, 但皮肤薄, 稍微有点热度就脸红得很明显,此刻正好能拿来当做借口, “嗯……是有点头晕。”   “第一次喝酒嘛, 是会这样的。”   多亏抿了这几口酒。文老爷子一点头, 他得以比往年更早地先上楼休息。房门一闭, 楼底下的人吵闹着要守岁还是什么都与他无关。   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他倒在床上舒了口气。想着时间还早, 秦覃那边估计还是正在进行时, 不好打扰。又怕自己一躺下就会睡过头,设了个闹钟才安心。   等到十二点时, 他果然已经挣扎在困意里, 靠着最后一点毅力打电话给秦覃说新年快乐,都有点像梦游。   “新年快乐。”   秦覃在医院走廊里接到他的电话,倒有些庆幸他睡着了。   秦涛刚从急救室转到普通病房。宋青冉去买了两杯热咖啡回来,递给他一杯,“不告诉文颂吗?”   秦覃摇头, 侧耳倾听,确定电话那头只有不醒人事的呼吸声,挂了电话才说,“他太容易心疼我。”   大过年的在医院陪床,是被他听到就会担心得睡不着的程度。   “喂……禁止随时随地撒狗粮啊。”宋青冉无奈道。“医生怎么说?”   “不建议手术了。今后保守治疗,病人积极配合及时放化疗的话,应该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   秦覃原封不动地转述。“胃癌晚期。”   他看起来非常镇定,一点都不像是十分钟前刚知道的样子。   宋青冉听着心里发沉,还有点恍惚,反而更像是那个受到冲击的病人家属,“那秦叔他自己……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大概吧。”   秦覃沉默了一会儿,“他没告诉过我。”   或许今晚特意安排要回家过除夕,就是打算说这个的?   街道上飞驰而过的救护车警笛声,此时又闯入脑海。   在他和文颂打电话闲聊的时候,秦涛就躺在那辆车里命悬一线。如果能定格那一刻,会像个十足荒诞的转场镜头。   “多谢你帮他叫救护车。”   秦覃说,“还有……抱歉,除夕还让你在医院里过。”   “跟我还说这个干什么。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   宋青冉无所谓道,“还不如陪着你呢。”   本来在家里待得实在无聊,还想着到他家里蹭口年夜饭的。   谁知道上门时正好撞见秦涛倒在地板上,一口饭没蹭着,倒是蹭进医院里来了。   “真的吓我一大跳。”   宋青冉生平第一次遇上这事,想安慰他都不知道从何时说起,“那以后呢,你是不是就得经常在医院守着了?”   “最近几天应该离不开,看什么时候能找到护工吧。”秦覃说,“应该都回去过年了。”   “……哦。”   宋青冉又安静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你不害怕吗?”   “我有什么可怕的?只剩一年的又不是我。”   “……”   宋青冉摇了摇头,嘟哝道,“你说这话的时候倒真的挺可怕的。”   他依旧搞不懂这个人的喜怒哀乐。他跟着听了一晚上各种严重的病情描述,作为一个旁观者听得都快心梗了。秦覃却还能冷静地跟医生交流,办各种手续流程,好像只是给安排住院切个阑尾。   “是吗。”   秦覃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那杯热咖啡的温度在他手里一点点流失,直到低于他手心的热度,被轻轻放到一边,“先回家吧,我帮你叫车。”   “可你……”   “回去吧。”   宋青冉迟疑着站起身,“那我明天再来陪你。”   过年期间的护工不好找,但加钱总能找到的。还多亏了徐加的介绍,年初二那天阿姨就到了病房。经验丰富,手脚麻利,细心又周到。   秦涛更愿意跟这个阿姨说话,却几乎不看自己的儿子一眼。阿姨干了几天也觉得奇怪,问秦覃,“你们是不是父子关系不好呀?有什么忙阿姨帮得上的话,都可以帮你说的呀。”   “不用,我们就这样。”   秦覃把带来的水果交给她,连病房门都没有进,往她手里塞了个红包,“辛苦了。”   人总会死的,或早或晚的区别而已。   除了多出医药费和护工费用的支出,他对“我爸快死了”这件事没有太大的感触。或许是因为亲眼看到秦涛多年来如何酗酒抽烟,心里多少猜测过可能会有这样一天,真的发生时也不觉得很奇怪。   只是接下来一年,又没法清闲了。秦覃联系经纪人,把原本打算取消和待定的拍摄都加回了行程。   楚楚听到都觉得不对劲,“怎么回事?这么积极上进可不像你。”   “缺钱。”   秦覃言简意赅,“我爸得癌症了,要医药费。”   “……”   楚楚听着像“上学迟到是因为扶老奶奶过马路”那样的理由,又打了两个电话确定是真的,才相信他,“你要是急着用钱,不如我——”   “不用了。”   秦覃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道,“也没那么急。给我工作就够了。”   他没那个意思,楚楚也不强求,“ok。趁这几天好好休息吧,年后开工给你排满。”   “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你赚得越多我分得越多。给我打工还谢我?姐姐就不爱矫情那一套。”   “不是一码事。”   工作顺利是受了她多少照顾,秦覃心里明镜似的,“回头我请你和琳姨吃饭。”   “就这话我爱听。记得到时候带两个漂亮弟弟,两个啊。”   她爽朗地大笑,“你是没得搞了,剩下的我俩起码得一人一个。”   秦覃嘴上没说,但其实跟她相处得挺愉快。欲望都写在脸上的人,沟通起来简单粗暴效率很高。   剩下的就是等开工了。   C市今年雪天格外连绵,从除夕夜下到初五。他每天都拍照发朋友圈,馋得文颂每天都要喊一遍,“我好想回去!”   今年的亲戚不知道怎么回事,格外难打发。每天一睁开眼,楼上楼下就有小孩在跑来跑去的玩。他从除夕夜开始被骚扰,到初五这天已经快到极限了。   “今天还发生了一件很丢脸的事。”   他用日记开头般的口吻,向秦覃诉说悲惨经历,“我一个舅妈家的小孩……他才刚上高中就一米八了!楼梯上面对面遇到他,哇,遮天蔽日的,吓得我差点没踩稳台阶摔下去。”   秦覃差点被他的形容词逗乐,“怎么那么怕他?”   “他抬了一下胳膊,差点碰到我。”   “……”   对面好像在沉默。文颂立时感到后悔,不该事无巨细,连这种尴尬场面都毫无保留地交代个没完,停顿后沮丧地低声说,“我以为他要打我……我也不想这么胆小的。”   再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了。   秦覃大概也觉得有一个这样胆小的男朋友很丢脸吧。   “没关系。”   秦覃却说,“我刚刚用意念帮你打回来了,他哭得遮天蔽日的。”   “……”   原来你不说话的时候就在想这种东西吗。   文颂又扑哧一声笑了,“好怪啊你。”   这形容好久没听过了。秦覃有些怀念,顺手切到微博小号看了一眼,这时候才发现他在海边的留言。   好好生活,珍惜每一天。说得有模有样的。   然而正在耳边抱怨时间过得太慢的人也是他,“要是今天就是初七就好了。我好想快点见到你。”   今天尤其想。整个晚上,他重复最多的一句就是这个。   他还是头一回待在自己家里还觉得度日如年,又不好开口提前离开——已经说过是初七返校了,为什么就急这一天?无论找什么理由都显得很奇怪。   秦覃若有所思,但也没多说什么,和平常一样哄他睡觉。   隔天上午,蓝岚忽然过来串门了。   文争鸣也在,他嘴甜得不行,大包小包拎了好些礼物说来拜年的。待了没几分钟就暴露出真实目的,说跟文颂约好了今天一起去同学聚会。   文颂被迫起床,下楼看见他之前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聚会,“啊……对,我差点忘了,是有高中同学群里说要聚会。”   文颂反应很快,想想就知道一定又是他要跟小姐姐约会,缺个僚机。高中时也这么干过几次,都已经熟练了。   但都到大学了,按理说去和女孩子约会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才对。   文颂不太懂,也懒得理解,还是跟以前一样,只跟着去蹭个饭,洗把脸裹上个羽绒服就出门了,“去哪吃?”   “你才刚起床吃完早饭,急什么。逛会儿街消化消化再说。”   蓝岚表现得有点可疑,也不像从前跟女孩子约会时那么兴奋,带着他在商场里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临近中午时掐着表把他带到餐厅里,居然还松了口气。   约个会像来完成任务一样。   文颂合理猜测:“你今天是来相亲吗?”   “我相个屁,还不是你……你老实在这待着。”蓝岚欲言又止,“我去个洗手间。”   “哦,快点回来。”   文颂百无聊赖地捧着脸,靠在桌边等。   这家餐厅他和蓝岚来过几次,菜单和店里的氛围都挺喜欢,知道过年期间的位置不好订。   看来还挺重视这次相亲的。   脑内小剧场放飞,他有趣地想着,晚上回家又有八卦可以和男朋友一起聊了,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桌台,察觉布置跟从前来时不太一样。   以往每桌的玻璃花瓶里插着的都是玫瑰,今天的桌台上——他伸手轻轻碰了下蓝紫色的花团。   是一支绣球。   作者有话要说:  蓝岚:僚机竟是我自己   *   来唠!   双更get   大家晚安   mua! 第80章   有那么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文颂敏锐地察觉, 支起身向周围看了一圈,餐厅里没什么异常,琢磨了半分钟, 摸出手机找秦覃。   微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晚的通话。   【发个定位给我。】   彼时秦覃和蓝岚刚在楼下花店接头成功,看到微信时蓝岚还在鬼鬼祟祟地催, “快快快点上去, 我跟他说的去洗手间, 尿太久又要说我肾有问题。”   “……”   秦覃安慰:“这会儿他应该没空注意你的肾。”   男朋友太聪明, 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惊喜只差临门一脚,但并不妨碍文颂得到猜中秘密和提前约会的双倍快乐。几天没见居然变得拘谨了,收到一大束绣球抱在怀里, 还说了句谢谢。   看着秦覃在身边坐下, 他都没好意思立刻挪近贴贴,“你怎么会在这啊。”   “蓝岚说你喜欢这家店, 以前常来。”秦覃知道他在熟悉的地方才感到自在。   “是常来……但我是说你怎么在这……来这里。”   像是开心到丧失了语言组织能力, 他问着显而易见的傻话, “是来看我吗?”   刚刚一句话戳破惊喜的智商飞到哪去了。蓝岚在旁边翻白眼, “他来看我的行了吧。”   “也可能是过来工作顺便看看我啊。”   文颂揪了下毛衣, 有点后悔。还以为是给蓝岚当僚机, 穿得这么随随便便就出门了。   “没有工作。”   秦覃先牵了他的手,按在座位上握紧, 繁忙的餐厅里并不惹人注意, “只是来看看你。”   即使知道会是这样,也还是要亲耳听一遍,仿佛能把快乐再翻一倍。文颂左手抱花右手牵他,抿了抿嘴唇,没忍住发出一声:“嘿。”   “……”   蓝岚见不得他这种傻笑, 瘆得搓了搓胳膊,“以后这种事别找我了。好家伙一踏进你们家门,看见你们家老爷子就坐在那,差点心脏病给我吓出来。”   作为今天真正来当僚机蹭饭的那个人,蓝岚从一早操心到现在,唯一的动力是自己即将到来的行动自由,“哎,那我是不是能在家多玩几天啊。明天你俩一起回学校,我就不用陪着了吧。”   “好啊。”   文颂矜持地点点头,抿着笑抚摸花朵,直到点完菜都没怎么说话。   秦覃颇感神奇。   电话里每天能几个小时都不够,嚷嚷着好想见面的人,真的见到之后,居然害羞得不好意思正眼看他。   蓝岚自觉多余,主动问,“待会儿我是跟着你们俩还是先走啊。晚上你怎么回家?”   说好的同学聚会,文颂是他从家里头带走的,也得再给带回去才算有个交代。最好等俩人约会的时候他还能去旁边会所里按个摩捏个脚什么的,比跟着去当电灯泡强。   文颂还沉浸在男朋友忽然出现的恍惚感里,闻言失落道,“我还要回家啊。”   “……”   “你不回家我就完求了。”蓝岚受不了地说,“就这一天,憋不出毛病的。等回学校可劲儿造都没人管你。”   吃饭的时候他渐渐恢复到正常状态里,打起精神来跟他们一起商量下午去哪玩。但蓝岚提了好几个地方他都不知道,最后只好决定平平无奇地在商场里看个电影。   连秦覃都笑着问,“你真的是本地人?”   “也有我这种哪儿都没去过的本地人啊。”文颂嘀咕道。   秦覃对c市了如指掌,他却会在自己老家迷路。果然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再想,秦覃能因为几句话就飞来他身边给他惊喜,换成是他,以后也能因为思念而独自去探班什么的吗。应该做不到吧。   文颂惆怅地叹了口气,看着近在咫尺的男朋友说,“你好厉害。”   秦覃:“……”   忽然挨夸。   蓝岚郑重地放下刀叉,“我吃饱了。”   两个人约会不出商场还省得他来回跑了,饭后真就去找个按摩店躺着。另外一对小情侣去楼上看电影。   等电影开场的时候本来应该有说有笑,文颂有种乐极生悲的心情氤氲着,连爆米花都不香了。   “秦覃,我觉得我配不上你。”   “……”   不知道为什么,秦覃每次看到他真挚地为稀奇古怪的问题烦恼时,都很想笑,“为什么这么说?”   “你能做到好多我做不到的事。很……厉害。”   他喜欢秦覃的理由太显而易见,又高又帅又有才华,很独立还很会照顾人,什么麻烦事都能应付得来。分分钟能说出几十条。   可是他自己呢,除了很会应付考试好像也没什么其他优点。秦覃比他大一级,成绩很好,也用不着他辅导作业。   文颂越想越觉得两人差距太大,都有点自卑了,“我永远都没法像你一样厉害。”   秦覃稍加思索,一本正经道,“这算什么?你也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   文颂天真地反问,“比如呢?”   “你能亲到秦覃。”   “……好自恋啊你!”   他忍不住笑了,在心里又加上一条,还很会逗我开心。   秦覃说完很认真地看着他,像在等待什么。   文颂犹豫了一下,回头望了一圈别人的反应。   等待电影开场的人太多了,坐得又很近,总觉得下一秒就会被发现。   他飞快地凑过去,潦草地亲在秦覃嘴角又飞快拉开距离,做贼心虚似的低着头,浅浅的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脸颊蔓延到耳根。   等了一阵子没等到秦覃开口说话,耐不住性子地转头去看时,被捞回去按着脑袋补了个吻,正正好好地亲在该亲的地方。   几个小时的航班只为了这一秒钟,就很值得。   “你不用像谁。”   秦覃说,“是文颂就很好。”   **   那天的电影很有趣,食物很美味,影院里大胆的吻比爆米花更甜。   直到晚上回家时,文颂脚步还飘着。   一楼大厅里没人,否则看到他这样一定也会觉得奇怪,怎么去趟同学聚会把魂都丢在了外面。   他不敢太晚回家,连秦覃送的花也因为不符合这个借口便宜了蓝岚带走,看到客厅里没人感到很可惜,早知道就偷偷摸摸地带回家把玩了。   明天下午的飞机回学校,不知道届时外公和哥哥在不在,今晚就得道别。待会儿洗漱完要去一趟书房。   他边想着边上楼,不防亲戚家的小孩儿还没走,蹦蹦跳跳地下来,楼梯拐角处趔趄了一下,屁//股着地坐在台阶上。   在楼梯上有点危险。文颂弯腰想去拉她,却被万分防备地躲开了。   小姑娘手脚并用地往后缩,即使掌握不好平衡也不许他碰自己,抱着栏杆努力地想要站起来。   “别害怕,我不会欺负你的。”   文颂想不起她是谁家的孩子,但今天心情愉快,看她踢腾着小短腿那么费劲,难得主动道,“哥哥抱你下去?”   “不要!你不是哥哥。”   她不过两三岁的年纪,奶声奶气的,说着自己压根不懂的话,“妈妈说你是杀人犯的儿子,不是正常的人。”   “我们不能被你碰到,不然也会变成不正常的人。”   “……”   文颂愣了一下,蹲下来看着她问,“你知道什么是杀人犯吗?”   小姑娘被问住了,这词语被输入她脑海中时,没带那么详细的解释,“就是,就是坏人。”   “我看起来像坏人?”   “你就是!”   她盛气凌人地喊,“大家都说你是!都没有人跟你玩,你一定就是坏人!”   楼上的家长听见动静,夸张地叫了声“宝贝”下楼来,好像是他把这个小女孩撂在地上,“怎么也不知道扶一把!”   “……”   如果是往常的文颂,会怎么做?   温声细语地解释,抱歉地经过?   文颂没有想太久。再次弯腰,看起来像是要帮忙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却在靠近后忽然抬起双手弯曲成爪,皱着脸嗷呜一声,把她吓得立刻哇哇大哭。   小宝贝的妈妈气得脸都青了,“你干什么!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   文颂漫不经心地直起身,甚至对她笑了笑。   “我就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滴   短小卡   大家晚安   mua! 第81章   看到这个意味不明的笑, 他面前的亲戚露出某种毛骨悚然的表情,仿佛从他的脸上看到往日噩梦的遗影,一时间甚至忘了再斥责什么, 忌讳得错开目光不敢看他。   楼梯上的哭闹声把文煜招了过来,看情形朝地上的小表妹哄了几句, 客气地把文颂带回书房询问。   文颂懒得从头到尾地解释, “我就这样, 嗷!她就哭了。”   他抬手做了个恶虎扑食的动作, 把文煜逗笑了,“真有你的。”   这种情形在家里发生过不止一次,猜也猜得到大概是怎么回事。他不想说, 文煜也没再追问, “同学聚会玩得不错?回家还有兴致逗小孩儿玩。”   他是从小懂事的,即使没人教过他该怎么应对。为了不添麻烦, 受了委屈也不说, 大多时候都自己装傻客套地敷衍过去, 今天计较使坏倒难得有些孩子气。   文颂顺口应道, “是玩得挺不错。”要是回家也别这么多事就更好了。   “你明天回学校?下午老爷子还在念叨, 等下去他房间说会儿话再睡吧。”文煜嘱咐道, “我明天公司有会不能送你去机场了,让司机送你。下个月有空我再去学校看你。”   文颂欣然点头, “知道了。”   其实这样更好。如果让他送, 还得想办法悄悄跟秦覃碰头,说不定只能飞机上见了。   “你工作那么忙,不来学校看我也行的。我能顾好自己。”   “啧,这么快就不要我了?老实交代,你在外面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   他没说是几点的航班, 换了明天下午的机票跟秦覃一起回去,上午就离开家也不会有人奇怪,还能早点见到男朋友。   和外公说完话回到自己房间,文颂难得提前一晚主动收拾行李——他真的不喜欢做家务,以前都是拖到临走时才动手的,今天多亏了见男朋友给的动力。   往行李箱里塞衣服时微信通话也一直开着,秦覃在酒店里洗澡的声音就是他的劳动bgm。两边几乎同时整理完,等他关上行李箱,躺在床上举起手机,秦覃恰好也拿起手机,悬于手腕的水珠顺着动作滑落,掉在摄像头上,屏幕顿时变得模糊。   “啊。”文颂喊了一声:“水滴到我眼睛里了。”   “……”   秦覃拾起浴巾擦了擦屏幕,看到他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闷闷不乐地捧着脸,“怎么又不开心?”晚上回家的时候还好好的。   春节特别节目之每日告状时间。   文颂问:“有人说你妈妈坏话的时候,你会怎么办?”   “打一架。”   “……就像上次你跟周乾动手那样?”   “啊,那次是看他不爽的成分比较多。”   “……”   “现在很少了,毕竟上了年纪。”秦覃稍微给自己找补,“小时候才喜欢动手。”   “其实我是想问你难过的时候怎么办。”文颂郁闷地说,“就算可以动手……也并不能解决情绪的问题啊。”   “对我而言,一般都能解决。”他坦诚道,“我很少会像你一样难过。”即使他拥有足够悲惨的身世。不知道从一开始就这样,还是在某个年纪忽然转变的,“可能是听太多了就没什么感觉了。”   他能把“我”和“秦覃”分开来看,有时候看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感觉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所以大多数时候反应客观,冷静到甚至有点冷血。   就连医院里看到秦涛垂死的面色,也是突然遇到了麻烦事想着要怎么解决,没有分太多注意力在情绪上。   宋青冉偶尔会对他露出奇怪的表情,应该也是因为这个。   “我怎么就没有这种天赋技能。”文颂听得很羡慕。   秦覃顺势问,“那你难过的时候怎么办?”   “我啊……”   乍一问都记不得是怎么忍到现在的了。他想象着现在这样的情景里,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心情好起来。   片刻后,他抱着枕头滚到床的另一端,声音因羞赧而降低了大半。   “想要你摸摸我。”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阵。他等得有点着急了,又觉得秦覃是不是没有听清刚刚那句话,从枕头里抬起脸去看屏幕。   屏幕上没有人影,只对着酒店单调的天花板。   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传来,秦覃叹了口气,“你住在几楼?”   “三楼……怎么了?”   “我现在穿衣服,还赶得上最后一班地铁去你家翻窗户。”   “……别!”   文颂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要来真的——这两种可能性放在他身上都很合理,急急忙忙地拿起手机说,“明明明天,明天再摸!”   秦覃:“……”   屏幕摇晃了两下,是他倒在床垫上笑得不可自拔,半张脸埋在雪白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微微上扬,盯着屏幕感慨,“文颂,你怎么会没谈过恋爱?”   这样的人是怎么精准避开所有桃花,幸存到今天的?   还是说从小身边遇到的人眼光都不怎么样,才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被他一盯,文颂狠狠心动了,但又感觉自己没有经验被嘲笑了,于是原样嘲笑回去,“我还想问你呢。”   还好意思说。明明就是半斤八两。   两人一起笑了,又别有默契地异口同声。   “大概是在等你?”   “大概是在等你吧。”   文颂心情大好,摊平了躺在床上,满意地想,原来有男朋友是这种感觉。   有他在,就不会有难过的时候了。   再难过也能过。   “我明天上午就可以去找你。”   他想了一会儿,出乎意料地提议,“走之前……你要去我家里看看吗?我是说原来的家。”   **   在问出口之前,文颂没想过自己会把秦覃带到这里来。   空荡荡的客厅里久未清扫,一开门灰尘四起。他却还是看一眼就能认出什么地方摆过什么家具。幼时在此生活的几年经历像是刻在他脑子里,“我高一的时候拜托外公帮我,用攒了好多年的压岁钱把这里买下来了。”   “大概别人觉得这里死过人不吉利,一直没有卖出去,等着等着就还是落到我手上了。”   秦覃拉开窗帘,巨大的落地窗透进阳光,满室明亮。屋子里全部被重新粉刷过,任何痕迹都被掩盖在纯白的漆底,不为后人所知。   只有亲眼见过的人才永远都会记得。   “她躺在这里。”   文颂走到靠近厨房的位置,比划了个范围,又指指客厅电视墙的方向,“他躺在那里。”   “ta”分别是谁很好分辨。他说起两个人时的语气截然不同,一个是深爱的家人,而另一个该死。   秦覃站在背光处,看不清神情也没有说话,只是朝他张开手臂。   文颂不言不语地走进他怀里,后背被轻轻拍抚,又被捏了捏后颈,掌心的热度顺着脊椎往下蔓延,一道酥麻温热。   和昨天晚上想象的一样,这样就会舒服些了。   但作为时隔多年后第一个光临这个案发现场的无关人员,秦覃表现得一如既往的镇定,镇定到他都觉得这里太过安静氛围会有点恐怖,“你怎么还不说话?”   “我在想。”秦覃说,“以后不一定养得起你。”   “……”   是很认真地来看房子了。   “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喜欢乱花钱,真的。就买房子这一回。”   文颂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合情合理道,“再说……也应该是我来养你,你只要负责喜欢我就行了。”   秦覃倾听的态度太过平静包容,总是让他觉得什么匪夷所思的话都能说得出口,“我想着……还是应该从一开始就告诉你。”“秦覃,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我会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会喜欢你超过我自己,也不会为了你委屈自己,或者任由你骂我还觉得你说得对……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但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   “我明白。这样想很好。”   秦覃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背,让那些句子在被说出口时不必带着颤抖,“继续说吧。”   “你不能打我,也不能故意贬低我,一次都不行。我不知道自己谈恋爱会是什么样……所以如果你发现我不对劲的话,也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文颂顿了顿,攥紧他后背的衣角,才勉强说出来,“我很爱她。但我不想变成她。”   她是个那么漂亮又那么优秀的人,她曾经是全家人的骄傲。但到最后,大家只记得她有一段失败的感情,被逼疯后杀了自己的丈夫。   他从没有反驳过亲戚间的冷嘲热讽,是因为自己也知道,他们说的是事实。   “你不会变成她的。”   “但我们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啊。”   文颂说着,声音逐渐颠簸起来,语速越来越快,“如果我也是她那样的人怎么办?如果有一天,我太喜欢你离不开你了,可是你对我不好……我会怎么办?万一我也……”   他的声音被吞没在炙热的吻里,连同语无伦次的恐惧都一并被吞没。独自一人无法消化的,两个人一起分担似乎就好过得多。   “别害怕。”   秦覃说,“我不会让你变成她。”   **   文颂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恋爱滤镜已经无可救药,那就是因为秦覃真的是全世界最可靠的人。   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他愿意安下心。   这个春节过得短暂了点,但比起往年,内容倒是丰富了很多。回学校的飞机上,他忽然想起看过的漫画里,小情侣会在毯子底下偷偷牵手,立刻表示自己也想来一个。   “为什么要在毯子底下牵手?”   秦覃看着他把两人交握的手藏起来,日常无法理解他偷偷摸摸的乐趣,“光明正大地牵会被抓吗?”   “你……你,唉。”   这么大一个帅哥居然毫无情趣。文颂深感自己责任重大,多年以来看过的漫画,阅书无数的经验终于要开始派上用场了。   但理论与实践的差距显著。他一路上手指勾勾缠缠,脑子里想着的全是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纠结了一路最后说出句:   “上次你在温泉那儿买的小盒子,我还放着呢。”   “……小盒子?”   似乎是被这个指代可爱到,秦覃咀嚼余味般又重复了两遍,被他恼羞成怒瞪了一眼才收敛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那要快点用掉,不然会过期。”   “啊,这么快吗。”   文颂对小盒子上的使用说明没有仔细研究,差点就当真了,“……什么时候过期?”   秦覃说,“明天。”   作者有话要说:  抓紧时间!   来唠   我尽量抓得很小心   大家晚安   mua! 第82章   既然都聊到这了。   无论之前秦覃在想什么, 从这时起也只会顺着小盒子往下想。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下飞机时两个人脚步都很快,文颂冲得甚至还更猛些, 直到被秦覃拉住,“你行李忘拿了。”   “……”   去找行李都盼着传送带转得再快一点, 甚至觉得带行李箱回家很多余, 他自己也不明白, 已经等了整个假期也不差这一会儿, 可身体仍诚实地烧灼起来,躁动着紧迫着,恨不得一脚踩进传送门下一秒就出现在家里。   秦覃什么都没有说。他很想知道秦覃的心情是不是跟自己一样, 可即便他平时再敢讲, 这种时候,这种问题, 怎么都不太好意思问出口。于是积蓄在心底的焦灼又重了几分。心路颠簸地回到家里, 反手关上门的刹那, 被咚地一声推到了门上。   行李箱倒在脚边, 没有人分心去注意。他有点头晕, 不知道是因为后脑勺被撞了一下, 还是因为不太适应这样激烈的吻。在腰被门把手硌疼之前,文颂听见他低声问, “在哪?”   “我……卧室里。”   身体腾空的下一秒落到床上, 秦覃腾出一只手去拉开床头柜。听见小盒子开封的瞬间他才真正意识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忽然又紧张起来,“等等……等一下!要不我们还是去酒店吧。”   “那个,阿姨明天来帮我收拾房间……她会看到的。”   秦覃简短地回答:“我收拾。”   再去酒店指不定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出来,就地解决, 免得夜长梦多。   文颂知道的男生里就没有会做家务的,顺口而出就是个灵魂问题:“你行吗?”   搞个卫生而已,为什么要用这种涉及尊严的问法。   秦覃憋得快炸了,这次连回答都懒得应付,按回去继续动手动脚,没过几秒又被推开。   “等,等一下!”   “……”   “我们这样,我觉得很对不起我老婆。”文颂踉跄着下床,去把柜子上的手办转了个方向,通通面壁,非礼勿视。再钻回他身下,乖巧地躺到原来的位置,“现在好了。”   “……”   秦覃深吸一口气,抱着他笑得浑身震颤,无奈又怜惜地亲了亲他的颈窝,“你总这样……就不怕我硬不起来?”   那怎么行!   “……你敢!”   秦覃说,“不敢。”   虽然经验生疏,还需要探索,好是在假期里,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磨合。   文颂想,无论干什么,人真的都要分天赋的。   事情的开头还觉得两个人是半斤八两,后来自己还是半斤,眼看着他往八十两八百两突飞猛进。偶尔被摆弄得狠了,一口咬在他身上,也只会招来更过分的欺压。   窗外大雪纷飞,房间内却旖旎着温软春//色。   文颂光/溜/溜地趴在浴缸沿上,哭也哭了,爽也爽了,这会儿倒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哑着嗓子提要求,“我想……咳咳,想要泡泡。”   秦覃顺着他目视的方向,自然地去拉开放浴球的抽屉,五颜六色一颗颗排列整齐,“想要哪个?”   他累得脑子打结,想了好几秒都挑不出来,“你喜欢什么味道?”   秦覃刚刚打开淋浴喷头,闻言又关上了。   “你。”   **   秦覃的工作行程比开学早很多。过完年外面还是天寒地冻的,文颂哪儿都不想去,整天窝在家里开着暖气,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他的作息被彻底打乱了,因为秦覃离开和回来的时间不固定。有时候半夜才到家,被闹醒要折腾到天亮才能睡着。有时候睡到下午两点,身边还有余温,午饭留在餐桌,秦覃人已经上了飞机。   像是为了节约时间,他们一次都没去过外面约会。但就像是约会,秦覃每次回来都带新鲜的花束给他。昨天的花朵开得还好好的,今天又有了更漂亮的,家里花瓶都不够用。无聊时揪着玩儿,花瓣扔得到处都是。客厅卧室还有书房,都是散落的花瓣。偶尔也被秦覃扔到花瓣里滚得沾满一身,便连浴室里都是花香。   文颂自己也知道,这样骄奢/淫/逸的生活很奇怪,好像整日里除了等着他缠着他,别的事什么都不想做,偶尔还会患得患失感到害怕。   是从秦覃到他的城市来找他开始?还是从温泉那会儿?或者在海边,在更早的时候,他们抓紧一切还能彼此陪伴的时间,就像已经知晓了世界末日的人们,在一切毁灭之前不遗余力地狂欢。   等秦覃回来后嘀嘀咕咕地倾诉一阵,常常还没说几句就被吻住。秦覃发觉这招很好用,有什么不想听的,不用劝,直接亲。文颂一接吻就迷糊。滚烫的吻落下来,又会自觉地滚进他怀里,等亲完了,毛也顺了,先前在说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不再想明天会怎样。   总体而言,一副欠缺疼爱的模样。   秦覃食髓知味,出差千里心都在他身上,拍摄结束后年轻人一起聚餐几乎没有去过。入行有段时间了,跟几个同行稍微熟络些,在不同的项目里遇到时见他总是这样,还会笑他家里管得严。   而实际上,家里那位根本就不管。即使他每次离开前都会报备往返航班的时间,文颂压根不往心里去,甚至都不一定经过耳朵,自顾自睡得很香。   这次拍摄结束,他在回去之前先到了医院一趟。   秦涛的情况比跨年那会儿稳定,医生说如果请护工有压力,也可以回家保守治疗。   来帮忙的阿姨跟秦涛相处融洽,还能盯着他吃得健康规律点,比回家养生多了。进病房时他在午睡,秦覃留了一会儿,没有惊动他,到走廊里跟阿姨说了几句话。   “你们父子俩啊,过完年脸色都好看多了。”阿姨说,“你不在的时候,只有你那个同学常来看他,跟你爸爸聊起你。我听着,他还是挺骄傲有你这么个儿子的,只是对着你嘴上不说吧?”   秦覃愣了一下,礼貌地笑了笑,“他脾气不怎么好,照顾他辛苦您了。”   “有什么辛苦的?做阿姨这个活计,遇到的难伺候的病人可多了去了。你爸爸还不算脾气差的呢。”   阿姨说,“下次你再来,提前告诉我一声,挑个他醒着的时候,你们父子俩也好说说话。”   “行。”   在医院里走过这一趟,秦覃再回去,进门先脱了衣服丢到阳台。收拾完一通,客厅里还是静悄悄的,卧室门也开着,没什么动静。   人应该在书房。他习以为常地推门进去,文颂抱着束玫瑰靠在沙发椅里,松松垮垮的穿着睡衣,还是他昨天晚上走之前给换的那件。手里还握着笔,怀里是早已熄屏的iPad,画画到一半睡着了,惬意得不行。   秦覃没出声,弯腰亲了亲他的额头,到书架边浏览,随手抽出本漫画翻了几页。直到洗衣机的提示音吵醒他们。   文颂花了几秒钟分辨时间地点,还有书架边的人,对他何时回来也并不在意,撒开画笔娇惯地抬起手臂要抱,脚不沾地的去客厅看他晾洗好的床单。   做个家务也这么帅。   抖开湿衣服的间隙里,秦覃看到他的表情:“笑什么?”   文颂说,“想笑一下也不行?”   作为这辈子都没晾过床单的人,他不以为耻地想,自己好像书里头那个被豢养的小金丝雀,住在金丝编织的鸟笼里,过着不思进取的生活。   他没有告诉秦覃这个有趣的想法。只是耐着性子等他晾完了衣服,绷着脚尖去蹭他的小腿,软着嗓子不知死活地喊,“主人~”   “……”   他脸颊压着花瓣睡了半晌,有浅红色的汁水印在皮肤上,像妖艳的胎记或纹身,倒是很符合现下给自己的设定。被横抱起身,还要假装无辜地喊,“干什么?”   秦覃说,“想干一下也不行?”   谁会相信“一下”这种话?   当身体感到愉悦和满足,心便会遭到蒙蔽。他坠入享乐的泥沼,熟悉秦覃的眼神,熟悉他的体温,力度和形状。他不在意自己是否失去了自由。外面发生了什么都无所谓,这个房子里就是他的全世界。这里温暖安全,还有秦覃。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他只需要秦覃。   甚至异想天开地想过,人不用活一辈子,活半个月就够了。   半个月后,是这学期开学注册的日子,也是他从过完年回到c市后,踏出家门的第一天。   雪停了,气温依旧很低。要穿着厚重的衣服出门,连脚伸进鞋子里的感受都很陌生,出门后他才发现自己忘记带学生证,走在校园里也想不起注册的办公室在哪。幸亏有秦覃跟着。   发觉自己生活不能自理,多少让人有点郁闷。   他好像在平行世界生活了半个月,已经不适应现实生活了。   “今天晚上想不想出去吃?去见见宋青冉。”   秦覃似有所觉,“他明天要回学校,请他吃顿饭再走。去吃烤鱼?”   半个月没去过外面的餐厅了。文颂闻言果然振作精神,欢快道,“好啊。那我们回来的时候……今天的花我想自己挑。”   “好。”   校园里已经人来人往。大一是最后一批返校的,高年级前几天就开始注册,秦覃是为了等他一起才拖到今天。   新学期,大家看起来都很有干劲,小金丝雀也想扑棱几下,“我今年要不也找份兼职?”长这么大还不知道自己挣钱是什么感觉。   秦覃提醒:“那你要一个人上下班。”   要命。文颂瞬间被精准打击,心思熄了大半,想想又说,“要不我去给你当助理?这样就能每天见到你,还能跟你一起工作。”   “不用。”秦覃自己才知道,他的工作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光鲜亮丽,经常晨昏颠倒太熬人,“小孩子要好好读书。”   文颂不满地哼了一声,想想最近都过了些什么日子,亏他还说得出这种话,“有你这么对小孩子的吗。”   秦覃思路稍微延伸,过度理解:“不喜欢昨天晚上的姿势?”   文颂:“……”   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秦覃忽地伸手护住他后脑勺。不远处飞来的纸团打在手背上,掉进他羽绒服的帽子里。   “什么东西。”   他反手扒拉出一团口香糖纸。这熟悉的开场,一看就知道是谁。   周乾吹着口哨走过来,“呦,小矮子。”   “……”   “诶……喂!叫你呢怎么……喂!文颂!”   开学第一天就遇上不对付的人。他还是当没看见,跟秦覃继续往前走。   周乾小跑跟上来,还是那个德行,“我过年给你发微信你怎么不回我啊。”   “……”   “你们学校真没意思,大一开学这么晚。我们高中都开学得比你早——虽然我不用去上课。”   “……”   得不到回音,他又挑衅地看了眼秦覃,“我今天可不是来找你的,对你没兴趣了知道么。”   “……”   秦覃的反应跟文颂如出一辙。两人把他晾在一边谁都没理。   文颂不明白他怎么有事没事老爱往这跑,从前是因为秦覃,现在呢?是因为没朋友?找不到人一起玩才来这乱晃?太可怜了。   继续不理。   路过公告栏时,有新的海报刚刚被贴上,印刷很漂亮。文颂停下来看了一眼,是校园歌手大赛的海选公告。   这种活动向来跟他无缘,连看热闹他都没资格,正准备离开时,听见周乾说,“这种活动要多无聊的人才会去参加啊。”   “不过就算是这个,你肯定也不行。”他对着秦覃冷嘲热讽,“听说你也是个业余的歌手。这种小比赛,你能进个前十就不错了。”   秦覃没什么想说的。倒是文颂被激中,立刻反驳回去,“你知道什么,他肯定是第一名。”   “屁的第一名。敢不敢打赌?”   周乾如愿寻到乐趣,瞄了他一圈,“如果他没有拿冠军,你就去把头发染成粉的,要最娘的那种樱花粉。敢不敢?”   文颂不甘示弱:“如果他赢了,你就要为从前和现在说过的难听话,跪下跟他道歉。”   “成交!等着染头吧你。”   “等着下跪吧你!”   “……”   作为这个打赌的核心人物,秦覃开口有点晚,“我没说过要参加这比赛。”   他向来不喜欢出风头的。文颂这时候才回过神,人都傻了,“……是诶。”   周乾嚣张地笑起来。   “那就是我赢了!现在就去染!”   “……”   好好的头发说娘就娘了!   文颂尝试挣扎,求救地望向核心人物,“你不能……为了我的头发牺牲一下吗?”   秦覃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给点好处。”   好处?   “如果你参赛拿了冠军,我……我就当你男朋友!”   “……”   “啊我已经是了。”   文颂唉了一声,一时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奖励。余光里却看到周乾涨红了脸,震惊地对他们指指点点。   “你们两个……你跟他……你,你们搞上了?!你们,你们要不要脸啊!”   “……”   搞上了不行吗。   这小屁孩居然意外的纯情。   文颂骄傲地扬起下巴,故意道,“羡慕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好险赶上   大家晚安   mua! 第83章   “你们有病吧。”   周乾满脸通红地瞪着两人, 骂骂咧咧的,第一次没有被撵就主动走了,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表情太过惊愕抗拒, 表现出这样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文颂几乎要忘了, 并非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 能够坦然接受这样的恋爱。   他没说什么, 扭头去看秦覃, 看着秦覃朝他伸出手。   “牵手吗?”   文颂笑起来,拉了拉过长的袖管,露出半个手掌, 在指端变凉之前迅速塞进他温暖的掌心里。   对陷于热恋的人而言, 别人的看法并不重要。   他已经得到了秦覃,其他人在他眼里都变得无关紧要。   晚上聚餐时, 宋青冉到得迟了些。   文颂饿着肚子闻烤鱼的香味馋得不行。虽然秦覃说可以先吃, 但总归还是想等朋友来了再一起动筷, 只朝着餐前的开胃小菜下手。   有一口没一口的, 两只小碟都快被他吃干净了, 才终于把宋青冉等来, 一进店自觉抱歉,“对不住对不住, 路上堵车, 我刚从医院过来……”   秦覃一眼扫过去,他立刻住了口。文颂还在执着地夹碟子里滚来滚去的油炸花生米,没抬头,只是问了句,“医院?你身体不舒服吗?”   “啊……没有, 是去探望长辈。”宋青冉模糊地说。   秦覃居然到现在都没告诉他。宋青冉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头一回守着份秘密却还感到令人羞愧的愉悦。   而这份隐秘的愉悦,在看到文颂锁骨上的吻痕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店里暖和,他用来防风的围巾摘下来搭在秦覃椅背上,微微前倾,毛衣领口松散,边缘处细白的皮肤上叠着深浅不一的红印,半遮半掩,向着衣领下更深处延伸。   他低头短促地吹气,想要把碗里热气腾腾的鱼肉快点吹凉。那些红印也随着他胸口的起伏有了生命一般,刺得人眼疼心凉。   似乎是察觉到旁侧的目光,秦覃不言不语地揪住他的后领往上一提,所有痕迹瞬间都消失了。   “……”   文颂脖子一紧,低头看见自己领口被提得老高,恨不得直接把他下巴以下全都盖严实。   最主要是吃东西被打扰很不满,“干什么啊。”   秦覃从容松手,“叫你慢点吃。”   宋青冉握着筷子勉强笑了笑,“其实……你们可以先吃的。”   “他非要等你来了一起。”秦覃说。   “秦覃说你明天就要回学校了。”文颂叹气,“过年时我不在这边,一直都没有见到你。好不容易才见一面,还是你要走的时候。”   他挺喜欢宋青冉的。这位宋师兄既能跟秦覃研究音乐,也会和他讨论漫画,一起聊天很有话题来着。   “嗯……下次吧。等我下次回国再见。”   “好啊。”   文颂忽地灵光一闪,“对了!我们学校今年七十周年,下个月就是校庆日。宋师兄你要不到时候回来玩?会很有意思的。”   “每个社团都会准备节目。尤其是我们社的节目,特别精彩。”   他说话时和秦覃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倏忽间露出的笑意都是相似的。那样由不得旁人插足的氛围,让待在近处的“旁人”如坐针毡。   “好……到时候看情况吧。”宋青冉说,“要看我那边有没有时间。”   一顿晚饭吃完回家,时间还早,趁没犯困还可以做点爱做的事情,之后洗澡躺平结束一天,和谐养生的作息令人怀念。   明天开始要上课了,秦覃没舍得折腾他,意思意思就老实睡觉。   这天夜里他又咳醒,拿药平喘后再躺回去怎么都睡不着,从被窝里爬出来上了趟洗手间。   回来看到秦覃居然自顾自地睡着,心理很不平衡,硬是把男朋友也踹醒,“我饿了。”   “……”   秦覃迷迷糊糊起来给他弄宵夜,到厨房拿了食材洗切下锅,全凭肌肉记忆。直到双双坐在餐桌前,看他大半夜抱着碗面嗦得很香,再想想自己都在干什么,靠在餐桌边笑清醒了。   “有什么好笑的。”文颂头也不抬,“都怪鱼肉太好消化了。难道还能怪我能吃吗?”   “……”   秦覃说,“嗯,不怪你。”   即使他这半个月来做宵夜都已经练出了肌肉记忆。但怎么能怪男朋友能吃呢,一定是肌肉有问题。   他开了罐冰啤酒,耐着性子作陪。客厅里卧室里都暗着,只有餐桌上一盏小吊灯亮着,橘黄色的光芒让夜晚温柔的不可思议。   这样的场景也就近半个月才常会看到,却已经熟悉得仿佛刻进身体里。   没过两分钟,他听见文颂问,“校园歌手的比赛的初选在下周一。你那天有课吗?”   秦覃挑眉,“我可没说要去。”   “但你明明就想去。对吧?”文颂捧起碗喝了口热汤,用平常的语气说了句意义郑重的话,“这个比赛不一样。”   秦覃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不想做的事都会拒绝,如果是什么“校园模特大赛”,“校园演员大赛”,看也不会多看一眼。今天却听着他和周乾在那边吵吵嚷嚷半天都没有打断,肯定自己也在想要不要参加。   这种时候,他只需要鼓励一下就好了。   虽然能吃了点,好在善解人意。   作为一个称职的男朋友,文颂对自己颇为满意,“你要是能拿到冠军,想要什么奖励我都给你。”   “这么大方?”   “当然~”   文颂豪迈地挥手,“想要多大,就有多大。”   大概是因为覃云留下的影响,让他对出名这件事感到抗拒。但文颂总觉得——也很希望他做自己喜欢的事,坚持下去,早晚都会成为被大家发现的宝藏。   就是有这样的人。看到他,就能畅想出他会拥有怎样星光熠熠的未来。   “做自己喜欢的事最要紧,不要让别的原因影响你。”   秦覃沉默了一会儿,捏扁啤酒罐丢进垃圾桶,没说去,也没说不去。洗漱整理过后再度躺回床上,抱着他蹭了蹭,“我周一没课。”   “你……去看我吗?”   文颂如愿以偿,窝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当然要看……我想想,要不要我带手幅灯牌去帮你应援?把蓝岚也叫上,他嗓门儿大。”   “……那些东西就不用了。你来就行。”   秦覃说,“我会让你赢的。”   **   周一那天文颂有课,还挺满。   初赛海选就在学校小礼堂,秦覃自己先去报名排号。按理说他下了课过去也完全来得及,但那天就是各种机缘巧合,好像老天爷故意要他错过。前面好几个选手临场放弃,选拔进程比预计要快得多。   他到现场时,秦覃刚刚放下麦克风,抬头看到他急急忙忙在入口处现身,站在舞台上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接着才听说,是因为海选人太多,基本不会等每个人都把整首歌唱完才决定去留,他副歌都没唱完就过了。   虽然选拔顺利是好事,文颂仍旧感到郁闷,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他的第一场比赛,“下次我旷课也要陪你一起来。”   刚走出礼堂,秦覃就收到了比赛助理的短信通知,“不用旷课。”   “为什么?下一场在周末吗?”   “在校庆日。”秦覃说。   来了才知道,这次比赛办得还挺大,不只是学校内部几个社团的自娱自乐,甚至请了媒体和电视台来联动。校庆日当天的比赛也算是个特别节目,礼堂对外开放,届时来学校游玩的校友或家属都能入进场观看。   “啊,那你会不会有压力?”文颂天真地为他感到担忧,“到时候应该有很多人来。”   “还不知道。”今天人也不少。省了等候室的布置,所有参与海选的选手都坐在观众席现场边看边等,也把礼堂填个半满了。   开学后逐渐找回了平日校园生活的节奏,文颂不好意思在学校里牵他的手,就悄悄凑近点,手臂贴在一起磨磨蹭蹭,“那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没来得及感觉。”秦覃诚实道。   一共就唱了两句,候场一小时上台一分钟。但这样回答有点过于简单甚至像是敷衍,他又稍微细品了下,告诉文颂,“没有在酒吧里唱得舒服。”   现场太杂乱,干什么的都有。真正的观众算起来也只有面对着的那几个评委。   文颂显然不能领会其中的区别,但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啊~原来是这样吗。”   管它懂不懂的,聊得开心就行了。秦覃听他唠叨漫画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流程。沟通愉快。   “你下午去不去拍摄?我待会儿还有节思修课。”文颂熟练道,“要是你马上就得走,我就不去上了。和我一起吃了午饭再走吧。”   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大学生了,学会了合理安排旷课和约会的时间。   怎么会这样,又懂事又黏人的。   新学期第一节 思修就旷掉可不能算合理。秦覃故意道,“你确定吗?第一节课可能要拉课群分小组,旷课会有点麻烦。”   如果去约会就要脱离组织了。   文颂能想象得出那种大家都分好组只有自己落单求收留的尴尬处境,他甚至都还不知道自己班上有谁也选了这节思修课,常联系的同学里没有的话,说不定还得去班群里公开吆喝找一起上课的队友——更麻烦了。   可天平的另一端是秦覃。他狠狠纠结了几秒,还是舍不得,“那我也……”   “我下午没有行程。”秦覃舍不得再逗他,像个刚谈恋爱的纯情小男生一样,抬手碰了碰他的手背。   “陪你一起去上课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找到了安全驾驶的秘诀   今天只碰碰手背的纯情(?)小男生   大家晚安   mua! 第84章   去教学楼的路上, 文颂把这句话回想了好几遍,不由得心生感慨,“离我们上次一起去上课是不是已经过去很久了?感觉都像是去年发生过的事了。”   “像是?就是去年的事。”   “哇……我们都在一起那么久了吗!”   “……”   他被启发了新思路, “今年除夕我肯定还得回家,但是元旦我们可以一起跨年。”   “这样等零点一过, 我就可以对你说, ‘感觉上次见你已经是去年的事了’。是不是很有趣?”   奇奇怪怪。   “现在才几月份?”秦覃无奈道, “到元旦几乎还有一年。”   “你先答应我再说。”   他趁机控诉, “去年元旦你都没跟我一起过!”   “再说也不只是元旦,每个节日我都想跟你一起过啊。可你这么忙……之前还说今年会减少出差的,开学后也还是这么忙, 我想陪你去又不让……”   委屈之处越说越多。秦覃哭笑不得地叫停, “好了。”   “只要到时候你还想,我会陪你一起过的。工作推就推了, 不重要。”   “我当然还想了!”   文颂不懂他为什么说这么奇怪的话, 透露出某种悲观的展望, 认为到时候会有什么事情阻止他们在一起似的。   但不会有的。   因为喜欢他, 勇气和信心都被无限放大。文颂理所当然地想, 就算有也没关系, 解决掉就行了。   这节思修也是近一百人的大课。第二节 接近尾声时,老师宣布了学期课程规划, 每个作业小组需要六名成员。   文颂和旁边的四个同学就近拉了群, 还差一个人。他们说,“不用再找了,等等我还有个朋友,拉进来正好够。”   话音未落,刚刚创建的小组群里多了个熟悉的好友。恰好郑西阁也选了这节课, 旷课前跟朋友们打过招呼,如果分组就被拉进来。这就在群里了。   文颂下意识地看了眼秦覃,犹豫了一下,“抱歉……我也有朋友在叫我,他们那边也缺人。”   这会儿大家都正在分组,直接提出来也不耽误事儿。他们爽快地答应,“没事,你们去。”   “嗯,那我退啦。”   他退出刚加的群聊换了位置,跟其他几个没见过的同学凑一个组,也不觉得有什么影响——上学期就是跟陌生人一起凑的组,到期末也拿到了不错的学分。   他只是不想让秦覃不高兴。   秦覃跟郑西阁互相看不顺眼,连装都懒得装。温泉那会儿碰到他跟郑西阁说句话都会不悦,如果留在一个小组里,再一起来上课讨论个作业什么的,以后每周一回家他都得想想要怎么交代。   尤其今天秦覃就在身边跟着,一连串小心思都被看在眼里,这男朋友当得太自觉了,“怎么这么乖?”   文颂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谁让我有个小气的男朋友呢。”   差几分钟打铃,教室里乱哄哄的,老师也没有管。等着也是等着,他起了坏心思,面上端着一副乖学生的做派,课桌底下偷偷蹭着秦覃的腿,撩拨得不亦乐乎,“秦师兄~怎么这么小气啊。”   在外面秦覃不跟他一般见识,“下午还有没有课?”   “没有了~”   “那就回家。”文颂听见他说。   “秦师兄给你上一课。”   午睡时间被取消了。   文颂切身体会过之后也终于学到,以后在外面要更乖一点。不然回家是要被加倍补课的。   傍晚时他在浴缸里反思学习成果,门铃响起,快递到了。是他新买的多肉。   秦覃先冲完澡出来,帮他签收后直接拎到阳台上去拆。里面除了两株细心包裹的幼苗,营养土和园艺三件套都有,买得倒挺齐全。   “养得活?”   “试试嘛。他们说这个很好养的。”   文颂裹着浴袍出来,心安理得地趴在沙发上看着他在阳台忙活,“据说每周浇一次水就行……对了,老板说这个品种叫‘初恋’。原来多肉也有这么浪漫的名字。”   “等到你把‘初恋’养没,估计就不会觉得浪漫了。”   “干嘛泼人冷水!”   秦覃垂眼笑道,“是先给你打预防针。”   话虽这么说,给多肉修剪根系移栽到盆里的动作却一点都不含糊,据文颂近半年来深入浅出的观察,是个内心悲观,行动积极的人。   半年前哪里能聊到,他的初恋会是个这样的人。   他看着秦覃手腕上热水澡冲不掉的咬痕,惭愧地想,我的初恋已经不干净了。还好是我干的。   何止是他,这个房子里哪哪儿都不干净了。   ……除了阳台?   文颂用力摇头,驱散脑子里不可描述的想法。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他也怕养不活会糟蹋植物,没买太多株,也没买太大的花盆。移栽好的多肉就放在阳台最好的位置,可以每天都晒到太阳。   青色的小瓷坛里,两棵多肉都是粉紫色渐变,叶瓣肥厚饱满,肉嘟嘟的,生机勃勃,一看就很好养活。   文颂看得很开心。   春天到了。   **   校庆日前几天,动漫社内部发生了一番激烈的斗争,主要矛盾集中在去温泉和没去温泉两拨人之间。   那天的包厢里的情况,除了文颂和秦覃以外没有人记得全貌。但当在场的其他几人联合起来请求社长取消文颂校庆日的女装惩罚时,鬼都猜得出一定发生了些有趣的事。   文颂比鬼诚实多了:“他们跟我打赌输了要集体女装,想逃避惩罚,所以打算讨好我封口。”   “……”   还有这种好事。社长大手一挥,全部执行,一个也别想跑。   文颂笑着点点头:“我还好啦。你们需要店铺的话我知道一家,裙子款式都很好看。”   为了把大家都拖下水,不惜放弃自己逃脱惩罚的机会!小师弟恐怖如斯!   经此一事,文颂的名声在社团里传遍,再也没人敢在聚餐时灌他了。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小裙子不知不觉收了好几条。睡前他打开衣柜,看来看去还是最喜欢秦覃买的那条紫色格裙,拿出来对着镜子比了比。   原本想着过年回来应该胖了不少,腰不合适还得改改尺寸。谁知道上身后腰围比之前还更合适了,穿着睡裤都能拉上拉链。   他站在镜子前转了一圈,捏着腰间不明显的软肉,自己都感到惊奇,“我居然没有胖。”   秦覃也想捏一捏,“大概是因为运动量增加了。”   白天不好好吃饭,晚上倒是挺能吃。   对着睡裤加短裙的滑稽造型也能心猿意马。文颂没有像平常那样加入他的想法一起黏黏糊糊,反倒想起点别的,脱了裙子丢在他身上,兴师问罪虽迟但到:“你跟我说过没有前女友的,那当初为什么要买这个……你暗恋过哪个女孩子?”   “……”   这条裙子算得上是他跟秦覃之间一切渊源的起点了,他一直留到现在还很珍惜来着。如果原本是要送给别人的东西——   文颂的表情变得很危险。   “这件只是小姨店里的样衣。”   秦覃丝毫不慌,“有天躁期里跑过去,心血来潮带回学校的,我也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   躁期啊。   文颂恍然,点了点头,显然一下子就能理解了。   就真的很好哄。   秦覃还没来得及放松,又听见他念念有词地分析,“但是应该也反映了一些内心想法对吧?你说过躁期里的想法也不是凭空产生的,可能你平时没有发觉……所以你其实心里很想要个女朋友?”   “……”   他一通分析,表情又变了回去,送命题一道接着一道:“可是你到最后也没交到女朋友。失望吗?”   刚问完,秦覃居然笑起来了。答题态度一点也不端正,被他瞪了一眼,“是想起你说过,自己的男朋友很小气。”   “这么巧,我也有个小气的男朋友。”   “……”   和平常一样的玩笑话,却没有像平常一样逗得他开心。秦覃立刻端正起来,一本正经地回答,“不失望。你穿这个很好看。”   “真的吗。”   被夸也没有开心,文颂蹲在镜子前闷闷不乐,似乎在对自己偶然涌现的患得患失感到沮丧。   他不记得自己以前是个这么容易情绪化的人,应该是从谈了恋爱之后才开始变成这样的。这样的改变总让人觉得不是好事。   秦覃拿开裙子,起身到镜子前来蹲在他旁边,手掌按在他后颈揉了揉,“今天遇到了不高兴的事?”   文颂摇头,“如果我说……我希望你只喜欢我,更喜欢我,永远都不要觉得我不好,永远都不要对我失望。是不是太贪心了?”   秦覃怔了怔,心底涌现出奇异的满足感。   对比绝大多数同龄人而言,文颂几乎称得上想要什么都有。他时常会觉得自己能力十分有限,没什么能为他做的,连一起上课都要隔三差五的抽时间。   这样的要求就像量身定制,专门挑他能做到的那些来提。他缺少的就是他需要的。会让人有种过分美妙的感觉,似乎只要他们在一起就一定能圆满。   秦覃问:“如果我说,我很喜欢听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太奇怪了?”   “……”是挺奇怪的。   文颂本人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好意思把那些话说出口,下意识觉得这话是哄自己开心的成分比较多。   又或许是真的呢。   片刻后,他抬头看了秦覃一眼,小声地说了句,“可是,我喜欢奇怪啊。”   秦覃亲吻了他的额头,像要把那份满足也传递给他。   “那么我喜欢你的贪心。”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摸鱼更新惯犯   怎会如此   明天双更   大家晚安   mua! 第85章   “怎么才能让你高兴起来?”秦覃问, “要不我陪你一起穿裙子去游街?”   “……”   他说得太认真了,好像已经下定决心那么做。文颂忍俊不禁,“那不行, 你腿那么长,走在一起会显得我比例不好。”   但心情变好了。   秦覃隔着睡裤捏了捏他的大腿, 滑溜溜的, “过几天你就只穿着条裙子出去?不怕冷了吗?”   春天里气温刚回升, 他平时出门都还要穿条保暖裤。   “也是……可保暖裤穿在里面会不会太丑了。”   文颂唉了一声, 不死心地从衣柜里找出保暖裤穿上,再套裙子比划。果然有灰色的保暖裤打底,外面穿哪条都怪怪的。   即使拍过那么多套造型, 秦覃始终都没有对服装搭配产生兴趣。坐在地板上等着他脱了穿穿了脱, 一会儿有得看一会儿没得看,终于耐心告罄, 抱起来扔到床上强行结束, “明天再试。”   “还有那条蓝的……说不定穿那个可以, 给我穿那个试试。”   “自己家里穿什么衣服?”   “……”   他有意要闹, 文颂东躲西躲也逃不出去, 被挠痒痒笑得停不住时, 手机在床边震了两声。   屏幕亮起,他不专心地去瞄微信, “小姨……小姨找我。”   “跟她说我正在脱你裤子。”   “……”   “小姨问我喜欢黑丝还是白丝——保暖裤外面可以穿白丝吗?我喜欢白丝!”   刚刚困扰的问题迎刃而解。他忽然跟那边聊上了, 抱着手机滚到床尾去打字,又被秦覃攥住脚踝拖回来,“明天再喜欢。”   “等等……等我聊完正事。”   覃琳说给他准备了校庆当天的行头,差不多同时,程识和文煜也前后脚发消息说校庆要过来玩。他裤子还挂在腿弯上, 转眼间倔强地挪到旁边去回自己的消息。   正事一件接着一件,还挺忙。   秦覃被冷落,看着他回完这个又应那个,起身坐在旁边欲言又止,想去抽根烟冷静又怕他嫌弃,只能继续憋着等。   文颂余光里瞥见他郁闷的反应,觉得可爱,挪回他身边去发消息,也不介意他看到自己的聊天记录,“宋师兄过几天回来玩吗?”   “他说学校有事。”   秦覃看着他给程识发了些可可爱爱的表情包,退出微博之前,顺手给另一位特别关注的好友发了私信。   【温水送服:你还在c市吗?这周末我们学校有校庆活动,当天还有一场比赛,秦覃也会参加】   【温水送服:到时候去小礼堂,说不定能见到他哦(如果你还想见他的话】   秦覃的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嗡嗡作响。屏幕亮起的瞬间,同样的私信内容出现在另一台手机上。   “……”   这是他离身份露馅最近的一次。可文颂忙着在微信微博之间切换回消息,没有抬眼去看,只顺口提醒,“你手机响了。”   秦覃镇定地摁灭了屏幕,“不着急回。”   这句话是个提醒。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怎么可以想着别人?文颂飞快地把全部聊天都收尾,手机往地毯上一丢,顺便自觉地把裤子也脱了,扑到他身上一顿乱亲。   “我好了!快来!”   “……”   男朋友可是模特,随便一躺就是诱人的姿势。文颂亲了亲他喉结旁的小痣,一口咬下去,满意地听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加重,含糊不清道,“对了,小姨说给你也准备了衣……”   秦覃:“明天再说。”   这才是大晚上该干的正事。   文颂一如既往的前半程兴致蓬勃,后半程力不从心。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爽完累得连根手指都懒得动,秦覃还能起床洗漱去赶个飞机。   还好今天秦覃没有工作。他对两个人躺在一起抵足而眠的偏爱程度,偶尔甚至会超过对干正事的喜欢。睡个觉也要牵着手才满意。秦覃左手尾指被他握在手心里,在他睡熟之前,稍微动一动就被攥得更紧,好像一松手就会跑掉。   他总是很快就睡着。但对秦覃而言,即使是跟他躺在一起,也很少能真正地睡熟,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闭着眼睛。方便了半夜三更的被踹醒去做宵夜,也方便趁他不太聪明的时候,自言自语地倾诉平日难以启齿的话。   “如果我有事情瞒着你。”秦覃低声说,“会原谅我吗?”   “瞒着……为什么……”   半梦半醒间,他还体贴地努力陪男朋友谈心,即使隔天起来压根都不会记得自己听到或呢喃了些什么。   秦覃想,这样的他全世界只有一个。无论得到还是错过——只要遇到过,都会毕生难忘。   “因为……我也是。太贪心了。”   **   真到了校庆日这天,文颂在穿搭上隐匿已久的羞耻心突然上线。   在家里穿着玩儿是挺容易的,说起来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只有当真正要穿出门时,才发现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轻松,他挣扎了一早上,最终还是败给羞耻心,还是把衣服打包带到学校社团活动室去换。   秦覃倒无所谓,覃琳给他准备的衣服很平常——他平常就穿店里的那些款式,只是长裤和白衬衫,配了和文颂裙子同色系格纹的领带,男高中生制服的风格,日常穿也毫无违和感。   整个动漫社里大概也只有文颂是抱着“整个好看的造型出来逛校园”的想法准备的,其他人都打算自暴自弃决定走搞笑风。社长提前借了教室当活动室,一群大男生关起门在里面边换衣服边打闹嬉戏,时不时的一阵呼声,勾得外面围观群众好奇到不行。   毕竟,动漫社在校庆当天“女装游街”的企划提前几周就已经在众多社团间传开了。   这不是在漫展出cosplay,而是在平时每天待着的校园里,身边认识的朋友一抓一大把,社死现场是无论如何躲不过去的。走廊里堵得水泄不通,大家纷纷呼朋引伴来围观,手机相机全都对准了活动室的前后门,出来一个拍一个,谁都别想跑。   秦覃在人群不远处,斜倚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时不时往外望两眼,不紧不慢地等。   原本是心平气和的,不知怎么,他听着里里外外越来越闹腾的起哄声,心里的紧张也随氛围高涨起来。莫名的期待感,有点像在等候试穿婚纱的新娘。   守着个窗户,习惯性想抽根烟,又怕待会儿被他的小新娘念叨,只能耐着性子忍。   连周乾也得了消息,一路打听摸索过来看热闹,好不容易从楼梯上挤进来,一看见他顿时臭着个脸,“文颂怎么没在这儿?你怎么穿这样,装什么嫩啊?”   秦覃谦虚道,“跟你比,是稍微成熟点。”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就你?哎对了,我可知道你参加那个校园歌手大赛了,别以为初选过了就了不起。那也就是个初选,是个人唱两句就能过。”   “……”   “听说今天的比赛要刷掉一半人,你还不赶紧去准备着?”周乾根本没听过他的歌,想当然地认为都是装逼骗小女生的玩意儿,“不过就你这样只有脸能看的,再临时抱佛脚也……”   他的声音被骤然爆开的吵闹哄笑声淹没。两人同时朝那动静的尽头望去,活动室里第一个被推出来的居然是蓝岚。   作为当日酒桌赌局中受到牵连含冤入局的人,他努力地捂住了一切消息流传的途径,才没有被他那一大帮朋友发现过来幸灾乐祸。   他不是动漫社里的人,相对而言被起哄的程度也不算高,因此才第一个被推出来当作开场。   “淦!早死早超生。”   蓝岚顶着巴啦啦小魔仙同款造型,一脸痛苦地从活动室里冲出来,经历了无数闪光灯和哈哈哈的无情嘲笑后看到了人群外的秦覃,仿佛找到归属般往窗边走。   秦覃默默地转身,面朝窗外欣赏风景。   “……”   人情冷暖,今天可算是尝够了。   蓝岚撩开垂在胸前碍事的粉色长发,简单的动作让周乾后退了一大步。   “……我知道这玩意儿辣眼睛,但请给我留一点尊严,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   他的表情是诡异的娇羞,“诶,小哥哥,你哪位?”   “……”   周乾差点把口香糖咽下去,惊魂未定地答,“我,我来看文颂的。”   “嚯,那等着吧。”蓝岚嫉妒道,“文颂那个可正常了。”   秦覃听到这,才转头吝啬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一抖,“你脸红什么?”   “我这是腮红!腮红!里面有个姑娘还给挨个儿化妆。好家伙排着队来,化完一个放一个。真有你的。”   “……”   秦覃又望向窗外的林荫道,净化眼球。   活动室外的笑闹声一浪高过一浪,为了减少尴尬增加趣味,里面都是照着动漫女性cos的造型,水手服女仆装一套一套的,属于二次元老色批的欢呼只有同道中人才懂。   秦覃就不怎么懂,只觉得花里胡哨。倒是蓝岚认出几个,很快就忘记了自身的尴尬乐得像条傻狗,跑回去加入起哄大军。   一连串奇怪的造型之后,文颂作为镇社之宝被林柚柚得意地拉了出来。   照她的话说,“好歹是女装活动,总得有个真正的美少女亮相才能算圆满吧。”   秦覃站直了,望过去,文颂从出门就被围得只能看见个发顶。   “我靠?他真是你们社的?到底男的女的?”   “就他妈离谱?小姐姐别闹了,留个微信吧快~”   “我第一!先加我!都后边儿排队去!”   “……”   他真的穿了白丝——这种只有动漫少女能穿得好看自然的东西现实中很少见到,穿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得违和,腿型优越,即使穿平底鞋也足够匀称修长,如果不说,谁都看不出里头还套了条保暖裤。   那条最喜欢的紫色格裙终于被他穿出了门,快步走近时裙边在大腿上摆动,像绽开的花朵。领口是同色系的蝴蝶结,还是怕冷,在短袖衬衣外套了件针织开衫,袖子柔软又慵懒的垂落,露出一半手指,带着点紧张,虚握成拳垂在身侧,“好看吗……这样?”   他是第一次戴假发——由覃琳倾情提供的黑长直,摸起来手感跟真人的头发一样柔顺,可戴在头上照镜子总觉得不适应。   林柚柚很精心地给他化妆,说这个叫“纯欲妆”。腮红打了一层又一层,可他忘记说自己本来就容易皮肤泛红,担心这样看起来会很奇怪。又担心着早上跟秦覃说了会好好装扮一番,万一让他期望很高却搞砸了,让他失望怎么办。   “很好看。”秦覃认真地说。   怎么可能会是失望?如果一定要用什么词去形容他的出现,也应该是“幸运”,是“惊喜”。   从在宿舍里看到的第一眼开始,这条裙子就穿在了对的人身上。   窗外穿拂而来的风带着湿润的青草气味,掠过面颊的温度渐暖。   他笑起来就像……   春天。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终于把文案写了嘿嘿   今天回家有点晚   双更推迟到明天叭   明天双!   今天先甜甜de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8-05 23:46:41~2021-08-06 21:0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缘君 10瓶;斯爵柏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柚柚说还想再帮我梳个马尾, 可是时间不够了,他们一直在催。”   刘海上还带着卷发棒的余温,文颂随手拨了拨, 转过去拢起长发,漆黑的发尾扫过纤细瓷白的后颈, “这样呢?”   昨天晚上还说要穿裙子不准留下痕迹, 亲都不给亲。就为了今天露出来给别人看?   秦覃眸光微敛, 吝啬地抬手遮住他的脖子, 直到他把头发放下来重新挡严实,“像小姑娘。”原本就是要扮这个来着。文颂满意地扯了下裙摆,站到他身边自我感觉很般配, “那我今天当你的小姑娘~”   “我对女孩儿可没有兴趣。”“哦~没有兴趣吗?”   他故意说得抑扬顿挫, 眼神别有深意。秦覃被勾得心痒,朝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对我的小姑娘倒是可以试试。”   文颂玩得兴起, 这会儿才发现周乾站在旁边, “你怎么来了?”   周乾看见了他那一连串撩头发的动作, 正看得头脑发懵。这会儿被他投来一瞥, 瞬间从脖子到耳根又烧得通红, “你……你们要不要脸啊!”   “……”   蓝岚也酸溜溜,看在眼里越是觉得般配就越酸, “你俩在这儿装高中生呢?一点儿娱乐精神都没有。”   大家都牺牲形象搞笑去了, 就他俩认真谈恋爱。没意思。   旁边还有间空教室,眼看着秦覃把他拉进去关上门,两个单身的人面面相觑。   蓝岚清了清嗓子:“小哥哥……”   周乾:“我不喜欢人妖!!”   “……”   这弟弟忒没见识。蓝岚正合计着怎么给他上一课,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问询声:   “文颂呢?”   “啊?被抓去打啵了。”   他顺口回答,转身的瞬间脸色变得异常尴尬, “文……煜哥。”   “呦。今天穿得挺热闹啊。”   文煜笑眯眯地朝周乾点了下头,看着他问,“你刚刚说文颂被抓去干什么?”   “他……他去,打扮了。”   蓝岚被这笑里藏刀的表情煞得手脚僵硬,幸好还能临危不惧,机智地改口,“社团搞的活动,就图一乐呵。我也是被他们抓来打扮的,哈,哈哈哈……那个什么,文颂!文颂!!”   他背对着教室门用力捶了两拳,吊着嗓子喊出了凄凉悲壮的意味,“好了没文颂!你哥等着看你造型!快出来!出来啊!!”   “……”   不是被抓去打啵,而是去打啵被抓。   听着像是家长来视察的意思,周乾顿时感到没劲,自己先撤去礼堂等着看歌手比赛了。   文颂在里面听不清他在喊什么,只是听着要死要活的,不得不出来看看。见到文煜时表情也收敛了许多,抿了下嘴唇乖乖道,“……哥。”   秦覃也跟着叫人,“文煜哥。”   “嗯。听小颂说今天有节目,我过来凑个热闹。”   文煜是在场唯一一个脸色未变的人,视线在弟弟和秦覃两人之间巡了个来回,笑着说,“你们俩穿这个看着比他正常多了。”   蓝岚嘿嘿傻笑,帮着缓和气氛,挤眉弄眼地示意他俩分开点胳膊别贴那么近。   做兄弟的已经尽力了。   文颂把蹭乱的裙摆捋顺,往下拽了拽,乖巧道,“哥,那我们下去吧,待会儿一起去食堂。”   说的时候以为他只是过来吃个午饭,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文煜也不解释什么,自然地跟他们一起下楼,跟动漫社其他人集合成特别的游街小队。   按照规则,他们要从活动室走到第三食堂,跨越半个校园才算是完成游街,中间要经过桃园路——就是程识曾说过想来看风景的地方。   校道两边都种着桃树。初春桃花始开,都还是含苞待放的模样,挂在树上是一只只精致的粉白团子,零星的装点在枝头,十分可爱。   这条路在春夏的人气很高,别的社团都在校道边摆了摊位,卖些纪念品之类的小玩意儿。只有动漫社是流动的摊位,浩浩汤汤一群人从校园中招摇过市,举着“欢度母校七十岁生日”的牌子,干着和校庆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事,招揽了无数目光。   这是注定要将校动漫社的人气推向历史最高点的一天,在今后的许多年里为人津津乐道,是只要加入社团都必定得补课的盛况。   但此时文颂身处其中,羞耻得只想拿头发把脸挡上,“哥……要不你先找个咖啡厅坐着。”   “不用啊,我跟着随便逛逛也挺好。”   文煜乐呵呵地打量校道两边的摊位,“诶,你不是喜欢吃那个章鱼烧么。蓝岚去买两份儿回来?”   “我去吧。”   秦覃差不多同时看到,免了要问的麻烦,自觉去买。扫码时卖章鱼烧的女孩害羞地问他,“你们是什么社团啊,是在游//行吗?”   “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啊?”她旁边打下手的妹子也跟着问。“让我们混进去就行了,正想逃班来着。”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另一个动漫社的师兄立刻眉开眼笑地挤过来,“行行行!扫码入社!加我微信!”   “……”   “游//行的主题是什么?”那女孩问。   “就是……也没有固定的主题,每个人都能加入。”秦覃听着他越扯越远,“现在看到的我们几个师兄师弟,倡导的主题是……嗯……服装自由!对,穿衣自由。谁说男生不能穿裙子?反对性别歧视!”   居然还让他给圆回来了。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欣然加入,“那好啊,我们也可以自己做标语牌吗?”   “当然行了!”   忽悠到两个可爱妹妹入伙,师兄喜笑颜开地帮着找水彩笔。秦覃饶有兴致地看着,章鱼烧被耽误做得慢了些也没有催促。   等到拿了吃的回来,文颂看到他在笑,“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   秦覃说,“是预感有趣的事会发生。”   “会吗。”他不解地咬了口章鱼烧,烫得嘶嘶吸气,看到师兄领了两个其他社团的女孩回来,还在路上吆喝:   “扫码加入,畅所欲言!机不可失,仅限今天!”   文颂:“……”这是在干什么。   他没有预料到——没有人能预料到,这场原本出于恶趣味的闹剧,在上演之初还只是小打小闹的玩笑,却从此时开始,朝着校史留名的方向发展。   不断有学生被吸引进来,游街的队伍越来越长。人群中五颜六色别出心裁的标语牌也越来越多,被高举着穿过平日生活的校园,内容五花八门。   “反对着装歧视!女生穿西装是飒,男生穿裙子是傻?”   “反对虐待动物!流浪猫不能乱喂!”   “反对校园霸凌!无论肢体暴力还是言语羞辱都给我滚!”   “反对道德绑架!老娘身材好喜欢穿吊带关你屁事!”   “反对宿舍限电!求求了我每天吹头发都跳闸!”   “……”   他们来自不同的年级,不同的社团,甚至来自不同的学校,只是跟朋友一起过来参观。在这一天,数不清的学生加入了队伍,甚至惊动了校方——他们后来才知道,学校为此召开紧急会议,讨论是否应该将活动叫停。   但到最后,学校只是加派了安保人手,来保证学生们的安全。   这所岁至古稀的名校以开放的怀抱,包容了一颗颗风华正茂的赤诚之心。学生会得到首肯,协助维持秩序的同时,带来了更多彩色纸笔。更多的心声在这特别的一天里得以呐喊抒发,校道上挤满了笑声和欢呼,原本预计的半个校园路程也被突破,还在不断延伸。   所谓的“惩罚”早已经完成。文颂却没有离开这个飞快壮大的队伍,被感染着,震撼着,无法停止前行的脚步。   他好像在某个时刻看到了程识不可思议的笑容,但只是一瞬间,还来不及停留招呼,便被别的笑脸挡住了视线。太多人聚集在一起,最初的伙伴逐渐都走散,蓝岚和文煜也不见踪影,身边只剩下秦覃,抓住他的手腕不曾放松。   秦覃靠近他耳边,在喧闹声中问他要不要去旁边休息。   他不由自主地摇头,再抬眼的瞬间,路边有人拉开了礼花,发出嘭的响声。   人群中传来一波又一波欢呼雀跃的高//潮,漫天飞舞的彩色纸片落到人们身上,晃动在每个人眼中,像一团团彩色的火焰。   交握的手掌微微颤动,文颂感受到来自另一人的震撼,正如自身般惊心动魄,也为之心潮澎湃。他不认得这些热情洋溢的脸庞,也知道今天过后,跟他们中绝大多数都不会再见一面。但在这毕生难忘的一天里,所有人都被紧密地联结在一起,因为内心深处强烈的共鸣,每一个勇敢无畏地追求理想与自由的灵魂,都在今天找到了同伴。   他们对这世界有诸多的不满,是因为心怀高涨的期待,渴望它变得更好。   他们深深地热爱着这个不完美的世界。   队伍中四处流传的水彩笔传到了文颂手里,人群分开,他被秦覃牵到巨大的主题纸板前。上面已经落满了密密麻麻的签名和留言,用各种颜色,各种笔迹,各种语言。   他和秦覃走过五彩斑斓的题字板,认真地浏览这些表达自我的宣言,最终默契地停在一处空白角落里,蹲在一张彩虹贴纸上写了行小字——   “支持同性恋爱。”   秦覃摘下他发间缠绕的礼花纸片,听见他问:“还要不要写点别的什么?”   身边有无数人在欢呼,为每一个“自我”,为每一份大胆宣告于彩色天光下的爱意。他们见证了无数的热爱。他们也被见证。   秦覃握紧了他的手,“这样就很好了。”   爱都是很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欣慰   还有一更大概要零点   明天再看也可   先晚个安   mua! 第87章   如果不是有蓝岚心系干饭大事, 打电话把他俩叫来食堂,这顿午饭都不一定能吃上。   参加校庆游街活动的基本都是学生,呼朋引伴的来凑热闹, 校园人流量超负荷,连食堂的饭菜都供不应求了。   蓝岚说, “下午小礼堂有比赛, 说不定也是一堆人, 得提前过去占个座吧。”   “唔, 我就不用了。”文煜笑道,“我就是出差经过来看个热闹,吃完饭就回。”   文颂原本还希望他留下来看秦覃的舞台——当然会是很帅的舞台, 可以增加印象分来着, “啊……那好吧。”   “你们玩儿。”   他对着秦覃说了句,“比赛加油。”   秦覃微怔, 点头应了两句。文颂埋头吃饭, 脑海里还有刚刚见闻的余波, 没有察觉身边清醒有什么不对。   蓝岚却跟着回过味来。   他刚才只是说下午有比赛, 没有提到秦覃会参加。文煜这么自然的随口一句, 是提前就让人调查过了。   吃吃吃, 就知道吃。男朋友被盯上了还吃。   蓝岚操着闲心,表情复杂地望了文颂一眼, 回眸时撞入文煜平静的眼神里, 不由得一噤,什么都不敢说,也老老实实地低头吃饭。   下午的比赛是现场排序,秦覃提前到后台去抽号。蓝岚和文颂也跟着来得挺早,在观众席找了个视野不错的位置坐下等。   坐了一会儿, 观众席渐渐满了,主持人也在场边就位。秦覃抽完号发了微信过来,前面有十来号人。文颂把手机交给蓝岚保管,“我去个洗手间。”   时间还很宽裕。他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前半场错过了也没什么可惜,来只是为了看秦覃而已。   他懒得走出礼堂,趁着现场乱糟糟的混进后台去找洗手间,想着说不定还能遇到顺便看一眼秦覃在赛前准备时是什么模样。抽空还担心了一下自己,穿着裙子去男厕所会不会被当成变态赶出来。   正在漫无边际的遐想时,过道上撞到了人,他猛地回过神来,“抱歉”两个字刚说出口,才发现撞到的是熟人,“……格格?你也来参加比赛吗?”   “没……我有朋友参加比赛,就过来帮她的忙。”   郑西阁看到他也愣了一下,目光犹豫着,不知是否应该放到他身上,最终还是移到一旁,“你还不把衣服换回来吗?”   “还没来得及,等看完比赛再回去换。”   文颂顺口问,“你对这里的后台熟悉吗?我想找洗手间来着。”   “在那边转弯……我带你过去吧,顺路。”他手里拿着件漂亮的风衣外套,“她扣子掉了,让我帮着去杂物间里找找有没有针线。”   “哦,行。”   反正时间来得及。文颂和他先经过杂物间,门敞开着,在他找针线盒子时也进去转了一圈。   他是第一次到后台来,郑西阁却好像对这里很熟,手还挺巧,找到了需要的东西就站在架子旁穿针引线,“等我两分钟就好。”   “你弄吧,不着急。”   这里堆放了好多像服装道具之类的东西,文颂好奇地打量了一圈,走到窗边时,发觉窗帘后有嗡嗡的响声,拉开看到一只蜜蜂,没有头绪地撞着紧闭的玻璃窗。   他没有多想,随手打开窗子让蜜蜂飞出去。在这短暂的几秒钟,窗外一阵风灌了进来。   “别……别开窗户!”   郑西阁余光里看到他的动作,想要提醒时已经来不及了。灌入室内的风把门砰的一声带上,他快步走到门口拧动把手,毫无反应。   “这间的门锁是坏的,必须用钥匙才能转得动。”郑西阁无奈道,“所以平时有活动的时候门都敞着。”   “……”   文颂又回头看了眼窗户,防盗网打破了翻窗出去的幻想,“你带手机了吗?找个朋友过来帮我们开门。”   他裙子上没有口袋,手机放在蓝岚那里,还以为只是平平无奇的上个洗手间。郑西阁张了张嘴,不着痕迹地迟疑了一下,“我……也没有带。”   杂物间位置偏僻,原本就少有人来。喊了一阵子没有得到回应,文颂沮丧地按着裙子坐在窗户底下叹气,“抱歉。”   郑西阁摇头,“也怪我,没提前跟你说。”   “你朋友的衣服还没送去,会耽误比赛吗?”   “不会有很大影响的。衣服也只是加成,歌手比赛最主要的应该是看唱得怎么样吧。”   “也是。”   前面有一阵掌声响起,隐约能听得到主持人的开场词。文颂心中焦灼,想着再没人来救场很可能又要错过秦覃登台,越发烦闷。   停了几分钟,郑西阁看他坐姿拧巴得很,“你没事儿吧。”   “有事。”他憋得脸都红了,“我想上洗手间。”   “……”   郑西阁:“那我……给你找个瓶儿?”   丢人不能丢到这份上。文颂倔强地摇头,“我想点别的转移下注意力就好了。”   郑西阁又到门口喊了一阵子。可这会儿比赛已经开始了,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舞台上,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偏僻的杂物间里有什么动静。   “大概只有等比赛结束才会有人过来了。”   掌声一波一波的,跟随着不同选手的出场节奏分明。两人沉默着坐在地上,听着前台传来的动静。文颂在心里数数,想分辨出哪个才是秦覃。但隔得这么远,憋尿又憋得很辛苦,还没数几个就乱了,垂头丧气又自责。难以置信自己居然又错过了演出。   一次两次的,显得他很不关心秦覃。   “你今天穿这个……有点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相对无言的静默中,郑西阁忽然道。   尤其是今天穿成这样。   文颂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只是装傻到现在都以为他不会开口明讲,不防这种时候突然提起,“啊……是吗。”   “嗯。秦覃也认识她。”他说,“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看秦覃比赛吧?上午换完衣服,我看到他在走廊上等你。”   “你们……是在一起了吗?”   文颂顿了顿,点头承认,“是啊。”   “温泉那会儿就在一起了?”   “……对。”   果然是那个时候就被他发现了。文颂转头看向他,意外的看到他脸上浮现出挣扎的表情,“文颂,如果我说……他可能不是真的喜欢你呢?”   “我们高中时一个朋友,跟你长得很像。那个时候……秦覃和她很好。”   “是吗。”文颂不动声色道,“有多好?”   他的反应出乎意料的镇定。郑西阁斟酌了片刻才说,“她出事的时候,秦覃不要命地去帮她。”   “他对朋友都是那么好的。”   “朋友?只是朋友就会那样不顾一切地护着她吗?”   文颂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听宋青冉讲过,他也很难相信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真的存在,“就是有那样的傻子啊。秦覃就是。”   “文颂,别再自欺欺人了。”郑西阁忍无可忍道,“秦覃喜欢她,而你真的很像她。这样还不够明显吗?”   “我也真的没有那么笨。格格,谁把我当作别人,我自己能够分辨的。”   文颂向来不喜欢这样需要把话说得很明白的情境。尤其是对着聊得来的朋友,相处时都是求同存异的,没想过要让所有人的想法都跟自己完全一致,也不想说会让关系尴尬的话。即使是实话。   可既然已经说到这儿,想再装傻也不行了。   “秦覃和你是不一样的。你不能只是因为他不一样,或者——因为他做得比你果断,就觉得他有问题。”   秦覃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另外一个人看待过。但郑西阁看他的眼神总会带着怀念和歉疚,费心想要照顾他,也仿佛是在透过他补偿另一个人。   “她是你的女朋友吧?不是秦覃的。”文颂提醒道,“应该不要命地保护她的人是你。”   他说得这样冷静,似乎早已看透了,留着面子没有揭穿,等到无可奈何的时候才来客观地陈述事实。   他什么都知道。   郑西阁哑口无言,自觉苍白无力,却仍旧想要变辩驳,“如果我一意孤行地要帮她……那就根本不是帮她,是害她!郑东庭那个人是个疯子,越是抵抗他就越来劲。我只是不想让她再受伤……在她和秦覃说上话之前,一切明明都好好的。就因为跟秦覃扯上关系,她才会被我哥盯上的。”   他说着,仿佛找到了罪魁祸首一般,急急地对文颂说,“秦覃那个人,你根本想不到他疯起来是什么样!我真的没有骗你……你没见过他以前什么样,离他太近你会——”   话语声在敲门声响起时戛然而止。熟悉的声音隔门传来,“文颂?”   “我在这!”   文颂眼神陡然亮起来,不加思索地站起身,路过郑西阁时甚至没空停顿一眼,小跑到门口,一连串的话脱口而出,跟在这里无奈的回应语气判若两人,“你比完赛了吗?这个门锁坏了被风一吹就打不开,我们被关在这里好久……我只是想出来上个洗手间的到现在都快要憋死了!救我快!”   “……”   秦覃沉默了一下,“你们?”   “嗯,格格也在。”   “离门远一点。”   “噢。”   他听话地退开几步。下一秒,听见门锁断裂的声音。   秦覃踹开门进来,却只看了他一眼确认无恙就径直走过,拎起郑西阁砰的一声按在窗户上。   语气实在算不上愉快,“他碰你了吗?”   文颂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句是在问自己,“没……没有没有!只是聊了几句。”   秦覃冷笑一声,力度并没有半点放松,看着手下的人涨红了脖子,“睁大眼睛看清楚他是谁。”   郑西阁什么心思,文颂想得明白,他也一清二楚。   “离他远点。”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双更get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8-07 21:25:19~2021-08-08 00:2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缘君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这么半天没回来, 我还以为你去后台找秦覃了。”   稍后在礼堂外汇合,蓝岚拿出手机还回去,“秦覃那段我录了视频, 发你了……怎么了这是?”   明明是晋级了比赛的人,看起来却并不比被淘汰的选手愉快。   文颂摇摇头, 接过手机小声说, “谢啦, 你先回去吧。”   还不如是被别的工作人员发现了放出来呢。   秦覃和郑西阁很不对付, 碍着是他社团朋友的面子才一直没有发作过,今天被气到无语,去宿舍的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文颂习惯当总是被哄着的那个, 一时间想不出要怎么哄人, 只好默默地跟着回了宿舍。   另外两个师兄都不在,秦覃进屋就干脆地反锁上门又拉上窗帘。直到被摁在床梯边重重地吻住, 他才恍然大悟。是应该这样哄来着。   亲就亲嘛, 这么凶干嘛。   “怎么不打电话叫人帮忙?”秦覃在他耳边低声问, “你没带手机, 他也没带?”   “他说他没有带……”   “那种鬼话你也信?”   “不是信不信的……我总不能去搜他的身吧。”   还顶嘴。秦覃双手挪了位置, 早就摸清他哪里怕痒。倏忽间文颂笑得快要缺氧, 手脚并用地挣扎着拧得像条蛇,可被困在他怀里怎么都逃不出去, “我错了我错了, 再也不跟他一个房间里待着了!我错了!我有罪!”   秦覃勉强手下留情,稍微用力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别让他离你那么近。”   他好像很看不上郑西阁,别的像周乾那样也总说难听话的人,他都没有这么看不上过。   因为他看不上的, 并不是郑西阁“说难听话”的那部分,“他惦记你。对你没安好心。”   文颂喘匀了气才说,“因为我长得像他前女友?”   “他还觉得你是因为这个惦记我呢。诶,也难怪,听说人家女朋友受欺负的时候你还拼死拼活地去救过。不是因为喜欢的话,好像也解释不过去?”   “……”   讨伐的风向忽然变了。   秦覃后退了一步,看着他好整以暇地双手环胸。两人问与答的地位忽然对调。   “她是我朋友。”   “……”   “我那时候在中二期。真的很喜欢打架。”   “……”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文颂学他回来路上的表情,煞有介事地沉着脸不置一词。秦覃哪里还有底气再继续,被这沉默逼得开始现学现卖,“我错了,我有罪。”   “……”   “但……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文颂哦了一声,还想再绷着逗他几句,却没忍住扑哧笑了,澄澈的眼底分明没有生气的迹象,“我知道啊。”   秦覃醒转过来,无奈地跟着笑了,“逗我玩?”   “也不纯是逗你的。”文颂坦言,“第一次听的时候真的有点不高兴。”   放在别人身上可能像是段言情小说里发生的情节。但当事人是秦覃,他听的时候就有所察觉,那不见得是因为多喜欢人家,更有可能是心里旺盛的自我毁灭倾向作祟,动不动就找个架打,活累了找个理由死了算了。   按理就像秦覃说的,那时候在中二的青春期,现在大家都已经成长了,再回头看自己的黑历史也会觉得羞耻的,不用太担心。但文颂总觉得那股自我毁灭的倾向还窝藏在他心里,握着他的手腕语重心长道,“你还是应该学学我,把关心自己放在第一位,然后再去关心别人。”   秦覃撩起他一缕头发,心不在焉地绕指尖,“知道了,文颂姐姐。”   “……”   文颂啧了一声,推开他,歪着头拆下碍事的长发丢在一旁。   想想这样有什么说什么挺好的,又体贴道,“我和格格只是因为在一个社团才见得多点。等大一结束我拿到素拓学分,以后就不用非得参加社团了。所以别担心,我也只喜欢你一……啊,你还没有告诉我比赛的事。”   他这时才想起来问,“比赛怎么样?”   “唱完过了。”秦覃快速总结。   “继续说只喜欢我的那部分。”   “……”好敷衍啊你。   “蓝岚说给我录了视频。”文颂找出手机,那段四分多钟的舞台录像就躺在他的微信里,先下载保存了才看,“下午被关的那个小房间也能听见舞台上的动静,还想找你来着,可惜我耳朵太迟钝了。”   手机里传出音乐和掌声的轰鸣。秦覃看着他聚精会神地欣赏完这四分多钟,原本以为会例行接受他的夸奖,不料他看完居然叹了口气。   “不好听?”   “不是。”   文颂略微失落,“我总是错过你的演出。”   视频里的演出很精彩。他对音乐上的专业性无法评判,也不知道别的选手什么表现,但秦覃站在台上的样子很耀眼,甚至不太像是比赛。像在开演唱会。   可惜没有亲眼看到。   上次没赶上就够让人郁闷了,。这次时间都这么充裕,居然又阴差阳错的没看成。像老天爷故意要他错过似的,越想越不吉利。   “决赛前还有两场。”秦覃跟他并排坐在床边,听起来倒是不怎么介意。   怎么可以怪男朋友,明明是别人包藏祸心,“你不是想要我拿冠军么?只要那个时候在就行了。”   “真的?”   “如果你又改变主意想把头发染成粉色,我故意输掉也可以。”   “别!”   文颂笑着倒在床上。跟多数年轻人相反,他对染发敬而远之,本来就发质细软,漂一漂染一染发际线更危险了。但他很喜欢秦覃说话时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把这么一场小比赛放在眼里,想赢就能赢。   听起来,他还可以去更大的舞台。   “我们今天住宿舍吧?”   虽然一直有请阿姨来收拾,但新学期开学之后他们很少住这里了。文颂心血来潮,指了指上铺,“我想睡你床上。”   “你确定?”   他睡觉不老实,秦覃作为受害者很有发言权,“不怕半夜从床上掉下来?”   “试试嘛。”   他还从没睡过上铺。之前都是住家里,大学第一次住宿舍也是被分到混寝来填空的,床位都没得选。   今天脸上糊了一层化妆品,洗漱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等他收拾干净,动作不熟练地往上铺爬,宿舍里多年未换的旧床摇起来吱呀直响。   秦覃站在底下虚虚地护着,看他爬上去才进了浴室。洗完澡出来灯已经被关掉,营造出某种“我宣布今天就这样结束”的假象。   秦覃忍俊不禁,但很配合地什么都没说,若无其事地躺在下铺,等着后续。   也就几分钟的功夫。文颂新鲜劲儿过去,开始感到无聊,翻了两次身都睡不着,总觉得少点什么。于是趴在床沿边,垂了一只手腕下来晃晃,“秦覃~”   “……”   “你睡着了吗?”   “没有。”   “我也睡不着。”   他顿了顿,故意用让人浮想联翩的语气说,“今天我们两个在教室里的时候,你挡摄像头是打算干什么啊。”   在打啵被抓的时候?   秦覃沉默了几秒,不知道在回味些什么。再开口时简洁明了:“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我我我!这就来。”   头顶传来得逞的笑声。床架又摇晃了几下,文颂轻手轻脚地爬到下铺,坐在他身上。   学校的床太挤了,两个成年男性很难并排躺下。秦覃被拉起来给他腾了块地方,才能面对面坐着,“不是说今天想睡上铺么?”   他张口就来:“我忘了,我恐高。”   “……”   秦覃语塞了好一阵,旋即抵着他的额头笑得直叹气,“真有你的文颂。”   他还挺骄傲,“我知道~”   夜晚的校园里喧闹声未停,这一刻却模糊成遥远的背景音,衬得房间里越发安静而昏暗。学校统一定制的窗帘遮光效果没那么完善,漏出的光线在当下的房间里暧昧得刚刚好。   秦覃抬手摩挲他的脸颊,指腹下的皮肤光滑细嫩,刚刚洗掉的护肤品味道还残留在皮肤上,闻起来是葡萄柚的清甜。成熟的果实散发出香气,是天然的引诱。   都主动爬下来投怀送抱了,动机不能更明显,“跟你在一起,睡觉前不做点什么总觉得流程不完整。”   “色诱我?”   “不可以吗。”   沐浴露用的是同一瓶,他身上传来最喜欢的甜香,文颂嗅得心头微漾,恍惚游离之中还抽空担忧,“可是,待会儿师兄们回来怎么办?”   “他们两个今晚不回来。”   “你怎么知道?”   “我把门反锁了。”   “……”   那叫不回来?那叫回不来。   文颂情不自禁地笑,又想到,“可是宿舍里什么都没有。”   “……我下楼去买。”秦覃亲了亲他的脸颊,利落地翻身下床,顺口笑了一句,“这次别再睡着了。”   “……”   文颂看着他站在床边套上衣服,抿着嘴唇犹豫了片刻,脸颊热度攀升,却还是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你可以不戴。”这句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只要别……在里面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嘘(轻轻   大家晚安   mua! 第89章   走廊上飞过一串追逐笑闹的脚步, 把他的声音遮住了大半。秦覃却一个字都没错过,穿衣服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中,转头看过来。   文颂说时还好, 被他的眼神一盯,瞬间松开手, 欲盖弥彰地挥了挥, 假装无事发生, “你去吧, 快去。”   “我已经听到了。”   敢说不敢承认怎么行。秦覃干脆地褪了外套撂到上铺,身体力行给他再上一课。刚亲了个开头宿舍门就被敲响,“……”   补课要紧。   自己宿舍的人回来是不会敲门的。普通人来找朋友等几秒没有回应也就走了, 不用理会。   但这阵敲门的动静没有得到回应, 停顿一瞬便变成了更加吵闹的砸门声,砸得惊天动地, 偏偏一句话都没有, 也不说找谁, 反常得诡异, 令人不安。   夜幕刚刚降临, 宿舍楼上正是热闹的时候, 这动静整层楼都能听见,隔壁宿舍都过来围观。补课彻底被打断, 秦覃不得不去开门。   文颂坐在床边拉好睡衣, 伸脚去探拖鞋,刚把两只都穿上,听见门口传来不知是咳嗽还是作呕的声音,接着是噗的一声闷响。   走廊上路过的同学发出震动和哗然,有人慌乱地喊, “快……120!叫救护车!”   “……”   倏忽间的失重感像是一脚踩空,心也跟着坠落下去。他踉跄着起身走到门口,看见秦涛一身病号服,面色痛苦地靠着走廊歪坐在地上,嘴角还在不断溢出血块。   秦覃站在最近处,怔怔地望着地上的人,似乎还没回过神,半张脸被喷溅了暗红色血沫,结成团缓缓滑到下巴。   文颂声音颤抖,叫了他一声,“秦覃。”   秦覃如梦方醒般转过头来,苍白的脸庞上血迹斑驳可怖。宿舍里的灯光横穿走廊,宽度只够打在他一个人身上。过往的人群在混乱的昏暗中张皇失措,只有他被隔离在明亮的光线里,分毫毕现。   他朝文颂的方向抬起手,又克制着,收了回来。   “……别怕。”   **   护工阿姨一时没注意,回到病房找不到秦涛,已经急得到处问询,见秦覃满身血污的把他送回医院,又是庆幸又是自责。   所幸胃里的血止住了,输上液没有生命危险。秦覃去见了医生出来,文颂在护士台接了包湿巾,把他脸上干涸的血痕一点点擦拭干净。   秦覃对上他的眼睛,不知道从何解释,便又移开视线。   “抱歉。”   文颂摇了摇头,“叔叔人没事就好,你别着急。”   从当下的情形和阿姨的反应就能看出来,秦涛在这里住院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他居然现在才知道。   秦覃硬是一次都没提过。不仅没提过,把秦涛安顿下来后第一件事是把蓝岚叫来,要把他先送回家去。   文颂很想留下帮忙,但也明白自己没有半分照顾病人的经验,怕非要留下反而会给他增加更多负担,“那需要我的时候要叫我。我等你的电话。”   “好。”   等文颂走后,秦覃才坐在垂泪的阿姨身边,低声询问,“他今天遇到什么事?还是见了什么人?”   忽然穿着病号服跑到学校宿舍楼来,秦涛见到他的时候情绪激动得失常,一句话都没说完整就呕出血来,显然是受了强烈的刺激。   “下午是有几个年轻小伙子来病房看望他。”   阿姨哽咽道,“穿得很体面,看起来人不错的。打头的那个小伙子文质彬彬,说是你哥哥,带了好些营养品来探望。我就让他们进去了。”   “不知道哪句聊得不对,你爸爸就说让人滚,还摔了只杯子。说……就算到死也只能他是你爸,差点一口气上不来。秦覃啊,你们兄弟感情是不是不好?”   “……”   秦覃一句句听着,脑海里谱出那场面的前因后果,眼底的温度也逐渐降到冰点,“我没有兄弟。来的人是姓周吗?”   “对……好像是叫周先生。”   “下次如果他们再来,就直接叫医院保安吧。麻烦您了。”   医院里各种病患纠纷人情百态,每天都在变着法儿的上演。医护们都见怪不怪,因为对秦覃很有印象,对秦涛的病房才更关注些。下午的事情才发生过,晚上病人情况就恶化了,看他一身狼藉守在病房外,不时会过来关怀建议。   “癌症病人晚期情况不乐观,又容易受情绪影响,随时可能恶化到病危的。乱七八糟的亲戚最好还是不要让他们来了,我们也都帮你留意着。”   秦覃一一道谢,直守到深夜病人都没有醒来。阿姨心疼他,“你先回家去休息吧,好歹洗漱洗漱换身衣服。这边儿我看着,有什么事儿马上就通知你。”   离开医院时将近凌晨两点,公共交通全部停运,连车都很难叫到。初春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昼夜温差大,到了晚上冻得要死。他身上只有层单薄的睡衣,被夜风吹透止不住地发抖,却并不感到难受,甚至沿着冷冷清清的街道走了很长一段。   脑海里泛起嘈杂的回声。白天校道上热闹非凡的景象似乎还在身旁,只是换成看不见的影子拥挤在左右,化作夜里百鬼夜行的盛况。路口人行道的指示灯泛着幽光,秦覃看了看自己空闲的左手,在空气中虚握出另一只手掌的形状。   他能想到一万种可能性,离开了白天那样充斥着自由与希望的氛围,便也不惮以最恶毒的揣测当作证据。   是周乾想方设法地要他参加了比赛。在有赛程安排的今天下午,他一定不在医院的时候,秦涛独自面对了生命中最不能提及的痛处。如果下午那口气真的上不来,如果晚上血管破裂没能及时止血,一段数十年的悲剧人生就结束在今天。   他拒绝了周砚的名片,所以才在事情过去数小时后还无所事事地独自冷静。不知是有人应该感到遗憾,还是有人该感到庆幸。   街道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开着。秦覃进去买烟,出了店门原本可以抽到天亮,但路上偶然驶过的出租车停在他身边鸣笛,问他去哪。   在大脑察觉之前,他就先报出了熟悉的地址。   坐上车以后还有二十分钟的机会反悔,但他任由这辆车把自己带到文颂家门前。   他已经习惯了所有外面的事告一段落后回到这里,而不是学校寝室或员工宿舍或自己家,却从没有像今天一样,站在门口犹豫是否应该进去。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文颂解释今晚发生的一切,如果可以,他宁愿不说,不想把文颂扯进这一系列的麻烦事里来。   但或许从周乾频繁地出现在校园里开始,文颂就已经被他带来的麻烦缠上了。   或许已经感到厌烦,只是还不忍心说出来。   门前的感应灯熄灭后许久没有再亮起。他站在门外倚靠着黑暗,像是游行归来的鬼魂之一。门内却有拖沓的脚步在缓慢移动。在他毫不设防的时候,房门被从内拉开,刹那间像是倾斜而来的另一个世界。光芒四溢,带起的暖风里混着熟悉的清甜香味。   文颂遮住脸打了个哈欠,扯着从肩头滑落的开衫,迷迷糊糊地说,“不许抽烟。”   “……”   秦覃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在客厅等你来着……睡了一小会儿,好像听见你打火机响。”   也可能不止一小会儿。文颂又打了个哈欠,松开门把手转身先往里走,像之前迎他回家的每一次,“快进来啊,先洗个热水澡。”   秦覃被催促着进来,脱掉了脏衣服。浴室里温暖而洁净,洗手台边的琉璃瓶里盛了半满的清水,插着一枝新鲜的栀子,翠绿的叶子,洁白的花朵,散发出几欲令人落泪的馨香。   他并不责怪,也不质问。   “我帮你拿新睡衣!上周挑的格子图案的那套,我今天晚上回来也穿了。”   贴身的肤感很舒适。文颂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去拿手机,瞥了眼右上角自言自语,“天都要亮了。”   他晚上回来等秦覃的时候还在跟林柚柚聊微信,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下午她去兼职做家教没亲眼目睹学校里的盛况,听别人说了又拉着他兴致勃勃地聊,还问他要了秦覃比赛的现场录像看。   他发过去就睡着了,没看到林柚柚后来的消息。   【这首歌你都没听过?大街小巷红遍了好吗/链接/】   【不愧是秦师兄,这么大众的歌也能唱得这么帅!!】   文颂一愣,点进链接去听,跟着哼了一遍,恍然大悟地点头,确实是在学校广播或路边咖啡店里都听过,怪不得觉得耳熟。原本还以为耳熟是因为听秦覃唱过,以为那是秦覃的歌。   按照他对秦覃的了解,应该会更想唱自己的歌才对——秦覃当然可以唱自己的歌,但却并没有。   应该是为了确保能赢。这种大众情歌接受度更高,比起小众的原创歌更容易获得青睐。   浴室里水声未停。文颂回到卧室,坐在床上给自己拉好被子,又点开那段四分多钟的视频,从头到尾再看一遍,看他是如何意气风发地站在舞台中央,攥住所有人惊艳的目光。   他这么想赢,是因为文颂说过想赢。   文颂闭上眼睛靠在床头,心底里有种奇妙的联系弥漫而生,好像有一部分的自己活在他身上。所有的掌声和荣耀,热爱和浪漫都能与之共享。   那么相对的艰难与冷落,恐惧与悲伤,也同样应该共享才对。   可他总是把所有好的东西都捧到眼前,不好的藏在背后只有自己知道。有点傻。   他洗完澡回到卧室,潦草地揉了两下头发,毛巾随手丢在一旁,困倦极了似的倒在床尾。文颂睁开眼,看见他蜷在自己脚边,温顺得像只猫。   新睡衣是同样款式的不同颜色。浅灰的这件已经穿了半宿,他身上那件是奶里奶气的浅紫,色调柔和,衬得人有些孩子气。   好一阵子没说话。文颂捡起毛巾给他擦头发,轻声叹息,“怎么都不告诉我?”   怪不得年后的拍摄频率没有降下来。怪不得没有拍摄的时候也常见不到他,还以为大二的课有那么多,现在想应该是在医院里吧。   秦覃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着了,像是疲惫得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听到他的声音,却还是很快地回答,“不想……让你担心。”   “可是我愿意担心你啊。”   文颂揉着他的头发,絮絮叨叨地说,“早点告诉我就好了。你腾不出空的时候,我也可以去医院帮你陪着叔叔。”   秦覃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握住头顶作乱的手压在脸下,半梦半醒般嘀咕:“不准担心。”   “……”   文颂弯起嘴角,用另一只手捏了捏他温热的脸颊。   好可爱。   好像可以永远都这么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紧赶慢赶   今天也是甜甜的晚安   mua! 第90章   直到头发干透他都没有动, 也没再说一句话。文颂很难得见他睡着得这么快,不舍得叫醒他,便只小心地抽出手, 脱下开衫盖在他身上,从肩膀到脚踝, 几乎能把身体盖严。   个子那么高, 蜷起来也是这么小一团。   也有外衫特意买了宽松款式的缘故。但情人眼里出西施, 文颂看在眼里, 满心怜爱。如果是刷微博时见了这样的照片,分分钟还要再评论一句“妈妈爱你”。   不要总是报喜不报忧就更好了。   这栋房子就像个独立的小世界,秦覃把所有麻烦事都关在门外, 从不带进来给他知道, 像要给他一个没有烦恼牵绊的乐园。被这样呵护对待是很窝心,可他不希望秦覃觉得自己是个只能尝甜头, 不能一起经历挫折的男朋友。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他用来反思自己对秦覃是否过于依赖, 顺便想一想应该如何和秦覃讨论这件事, 才能显得态度认真又不至于太严肃。   他原本以为这个问题需要思考到天亮,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专注力。在凌晨向着清晨过渡时, 在他本不该睡着的那段时间里,他做了一个令人惶惑不安的梦。   无论往前还是往后很多年, 文颂都没有再做过那样的梦。像一缕游魂飘回幼时居住的家门里, 那天晚上,当文晴哄着他去街上的便利店里买巧克力面包当作晚饭,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出门。   就像在重要的节点经历了第二次人生。作为现实的映射,他始终想知道,如果那天自己未曾离开家门, 是否就有可能阻止那场悲剧的发生。   梦中发生的景象和记忆中相差无几,经过想象的补充甚至更加真实。他好像真的待在那个家里,目睹了父母的最后一次争吵,和过去曾目睹过的上成百上千次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在那个晚上,当她摔倒在厨房,和平时一样挨了打后奄奄一息,看起来无还手之力时,趁丈夫放松转身的间隙,拿起了锋利的刀。   在她动手时,文颂看着梦中的自己缩在角落里发抖,大口喘/息。当那个男人彻底断绝了生机,文颂看着梦中的自己磕磕绊绊地冲进她怀里,求她活下来。   当文晴用手背抹花了脸颊上的血迹,低头看向不断哭泣的,可怜的小儿子——   文颂看着梦中的自己被刀尖对准,倒在了血泊里。   这场史无前例的噩梦是被秦覃打断的。他不断地往床边缩着像在躲避什么,再不叫醒就要掉床了,“梦到什么了这么害怕?”   文颂从呓怔中坐起身,神情恍惚。   “梦到我妈……杀了我。”   “……”   即使秦覃再镇定,这样的梦可不太常听到,“一大早就来这种剧情?”   “很奇怪对吧?我也觉得。我以前梦到她的时候……都是很好的时候。”   文颂摇了摇头,捶打自己的脑壳试图保持清醒,这时候才注意到他正在换衣服。后背裸着,腰窝在清晨的阳光里若隐若现,“你要出门吗?”   “我爸醒了,去医院看看他。”   “那我和你一起去。”   诡谲的梦境抛到脑后,文颂迅速掀开被子下床,刚走到衣柜边却听见他说,“医院那种地方,病人多不干净,能不去就别去了。你今天上下午都有课。”   “上午的课不重要。正好我的药快用完了,去医院开两瓶。”   几个小时前还刚刚反思过这事,文颂没有被忽悠过去,眼巴巴望着他说,“我跟你一起,绝对不乱跑,也不乱说话,你让我干嘛我就干嘛。”   “……”   这样诚恳的语气,再加上明知是在故意装可怜却还是每次都被得逞的眼神,任何人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秦覃无奈地答应了。   医院这边平时都有阿姨照料,他只要按时打钱就行,不怎么用得着费心。来得其实不算勤。   这天上午,连阿姨都是第一次看他跟秦涛坐下来说话。父子俩把其他人都赶出去独处一室,里面很快就传来秦涛愤怒或恐惧的喊声,带着哭腔时高时低。   “早晨还说想见儿子……怎么见了面反倒不好了?”   “别担心,秦覃有分寸的。”   文颂坐在病房外,轻声慢语地安慰面露不安的阿姨,由她这里知道了不少消息。   昨晚事发紧急,匆忙到了医院,他只以为秦涛是严重的胃病,没想过已经发展到癌症晚期,“您刚才说,昨天来看秦叔叔的人是姓周,周先生吗?”   “是,那位周先生说跟秦覃是兄弟,我看着……眉眼间是有些相似,可又不像里面的秦先生……”   阿姨语气迟疑,心中也有猜测,反倒看向文颂,试图得到些许线索。   “他们有事求秦覃帮忙,被拒绝后才来打扰秦先生的。”   任谁都不摊上麻烦的雇主。文颂安抚她道,“阿姨您放心,秦覃没做过什么坏事。以后您再看到那些人,直接叫医院的保安把他们赶走吧。”   “秦覃也是这么说的。我记住了。”阿姨可惜地叹气,“唉,惹上这档子事。年纪轻轻的,真难为这孩子了。幸好还有你们这些朋友。”   秦覃也没能在里面待太久,在无济于事的安抚变成争吵之前退到病房门口。里面扔东西出来,“哐”的砸在他脚边,巨大沉重的一声,是只被装满的水瓶。   如果是砸在小腿骨上——文颂甚至都能听见脑海中的断裂声,心惊胆战地拉他往旁侧趔趄了一步躲开。   护士进去打镇定针,片刻后出来委婉地劝说,“病人的情绪波动不宜太大,要是实在沟通不了……还是少见面的好。慢慢来吧。”   就像出门时保证过的那样,文颂全程都乖乖跟在他身边,直到离开医院。   他们没有聊天,秦覃好像忘了自己身边还跟着一个人。顺着前一晚的街道,走到前一晚经过的人行道时才如梦方醒般停下脚步,向身后急急望去,看到文颂站在自己半步远的地方,避开擦身驶过的自行车。   秦覃立刻伸出了手,好像在后怕,差点让他不声不响地走丢。   文颂笑起来,不顾路人的眼光,牵住他的手指轻声说,“我跟着你呢。”   他能把整个城市的道路熟记于心,一走神就情不自禁地乱走大概也是原因之一。   是太熟悉,熟悉到想要逃离,可他大学还是选了家门口的c大,心里一直就有预感秦涛早晚会出点什么事。现在这样得了病,比起酒场上酒精中毒猝死或牌桌上输光了钱被人扔进河里,不知道哪种更令人庆幸。   红绿灯交替,他们牵着手走过人行道,汇入往来忙碌的人流中,也成为了别人生命里的背景,并不那么惹人注意。秦覃的声音却在一片车水马龙的噪声里格外清晰,“报完志愿的那天他问我为什么选c大,我说留下是为了给他收尸。他还跟我说谢谢。”   “……”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到这一天了。   “他很害怕。”秦覃低声说。   他害怕自己会被抛弃。害怕亲手养大的儿子被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找到后离开他认祖归宗,自己没福气养老,也没有人送终。   所有的那些怨言,说着如何不计前嫌不遗余力地照顾他们母子,责骂甚至是乞求如今唯一的亲人不要忘恩负义,都是因为太害怕了。   如果按照医生的预测,明年这个时候秦涛很可能已经不在了。文颂失去父母时年纪还小,发生在一夕之间,想象不到这样倒计时的折磨是什么感受,“如果他去世了,你是不是会很难过?”   这个问题在任何人听来都是句废话。秦覃却说,“我不知道。”   他抬起手掌贴在胸口,像在检查自己还有没有心跳。   “应该会吧。”   哪怕是活着的时候,也已经够难过了。   秦覃知道,那些怨言都不是胡说。二十年前秦涛小有资产,颇有才华,身边还有一小群粉丝和玩得来的朋友,二十年后他一无所有,即将在医院里潦倒病终,因为他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爱人,以为爱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他已经尽力了。但如果没有妄想着能拯救覃云,把自己也踩入泥沼中,他会有更好的人生。   “那明天我再替你来看他。”文颂说。   “阿姨说他对别人的态度都还是挺平静的,只有看到你的时候很难控制情绪。以后等我把他聊开心了,等他心情好的时候你再来……干嘛这样看着我?”   秦覃抿了抿嘴角,语气比今早听到他说想跟来医院时还要低沉,“我以为你只是来一趟看看情况。”   “我有时间就来。”文颂道,“昨天晚上还跟你说来着,以后你太忙没空来医院,我可以替你过来陪他说话,就像……宋师兄做的那样。”   他是从阿姨那儿听说的,过年时一直有个小宋过来陪床,聊天解闷。   “宋师兄可以帮你,我当然也可以帮你啊。我可是你男朋友诶。”   这种时候再坚决地说“不行”会很奇怪,莫名其妙地糟蹋一片好意,会让他生气。   秦覃却仍旧想说不。只是在开口之前,文颂笑着勾了勾他的手指,“交给我好啦,我比你更知道怎么讨长辈喜欢。”   “总不能永远都不让我插手你的任何事吧?我也想帮你啊。”   秦覃无法反驳,心底却无声的抗拒着,像被医院里那股害怕的情绪传染。   像是已经看到他一只脚踏入了泥沼。   **   送文颂回到学校,两人吃了顿简短的午餐。   秦覃下午有一场拍摄,按原定的计划,稍候助理会来学校这边接。但他候得比计划久了些,先陪文颂去了教室午休。   终于接到助理电话,他报了教学楼的位置,下楼时听见一阵惊叹议论,下完台阶才终于明白是为什么。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低调地停在教学楼旁的树荫里。过路的学生频频回头打量,秦覃扫了一眼,不是要找的车牌就径直路过,举起手机想再给助理打个电话时,迈巴赫的车门被打开了。   小助理一脸被挟持的严肃表情,从豪车里下来通知他,“下午的拍摄被取消了。”   “……”   秦覃哦了一声,没看懂这是哪出,但也不太关心。平平无奇的转身打算回去陪男朋友上课,又被拉住,“……等一下!我还没说完,你下午的行程改了,拍摄取消要去谈客户。”   “客户?”   “他一定要和你本人谈……”小助理欲言又止,指了指虚掩的车门。   “你先上车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快跑(?   大家晚安   mua! 第91章   车内萦绕着沉稳内敛的木质香薰味, 和文颂身上的味道截然不同。秦覃坐进后座,看清自己要见的人是谁,本该意外, 当下却莫名感到理所当然。   “文煜哥。”   不远处教学楼的上课铃应声响起,文煜是否回答了, 说了什么, 都不得而知。只有当一切再度恢复安静时, 文煜慢悠悠地从车载冰箱中拿出一支苏打水, 微笑如常,“喝饮料么?别紧张。”   “……”   秦覃接过道了声谢,“文颂在304上课。”   “我知道。”文煜说, “不过今天过来, 不是为了找他。”   我当然知道,秦覃想, 说句什么总是聊胜于无。   从文颂有过确实的关系以后, 他就对这场谈话有所预料, 不确定的只是时间地点之类的细节。但无论何时何地, 一定会有。   “小颂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他妈妈的事?”   提前买下了他整个下午的时间, 文煜不紧不慢地和他聊起, “以你们现在的关系,应该已经知道得很详细了吧。”   秦覃镇定地点了点头, “今早起床的时候还在说。”   “……”   作为兄长, 文煜比自己原以为的更不想听到他提及这种细节,连循序渐进绕弯子的话也懒得再多说,直接道,“其实我不太赞成你们这样。主要是以后,再想当朋友会很难的。拿短暂的换后半辈子的友情, 不值得。”   “但你们既然已经在一起了,我也不好再强行插手。只能希望你们以后发展得顺利一点。”   他对秦覃说,“我认识你的时间应该也不比小颂短多少吧?对你们两个都算是了解的。你是个看得开的人,小颂可不是,再加上年纪还小有时候死心眼,希望你到时候注意点方式。”   “方式?”秦覃问,“什么方式。”   “我不会紧逼着你们立刻放弃现在的关系。”文煜自然道,“在小颂大三之前,希望你们可以循序渐进地来。”   “其实你应该知道,就算我不说,这个过程也大概率会发生,提前告诉你只是希望你能把握好节奏。彼此受到的伤害也会小一点。”   “被一时好感冲昏头脑,走到一起很正常,后来逐渐加深了解,闹矛盾分手也很正常。我希望你能自然一点,先从一些小的矛盾着手,自然地把这段关系淡到生疏无法维持的地步,再顺理成章地提出来。”   秦覃沉默了几秒,用恍然的语气说,“是在说分手的方式?”   “……”   文煜说,“是的。”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隐隐带着随和的笑意。或许他自己已经习惯了,所以无法意识到,这样一上来就教别人应该怎么做的居于上位的傲慢,再怎么用亲切礼貌的语气都无法遮盖。   但秦覃说,“你还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分手吗?   文煜继续用那种语气说,“你当然会愿意。”   “你很喜欢他,不是吗?”   “我完全可以理解你们现在的情况,也并没有阻止你们在一起的意思。毕竟我身边的朋友那么多,总有几个是跟你们一样的。每个人年轻不懂事的时候都有这样的时间,就当是放纵享受青春嘛,以后再提起来也是段有趣的经历,这样没什么。”   文煜道,“但你应该明白,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姓文。对于我们而言,这样的关系不会很长久,在我们的朋友——还有我的弟弟人生里,不会持续很长的时间。不会持续地留在他们的未来里。”   他甚至觉得自己来这里算是抱着好意,因为他真的不是为了来拆散谁的——他从根本上就否定了这两个人能走下去的可能性,以至于根本不觉得有拆散两人的必要。   在他看来,这样的感情自己就会无疾而终。并非因为偏见或别的什么私心,只是纯粹从理性分析和身边人的经验得出的结论。   只是希望有这样的提醒,两个人在“无疾而终”的时候,或许能少受一点伤害。   这样的“好意”,本身也是无法自我察觉的傲慢的一部分。   秦覃没有回答,心里盘旋着的话无法说出口。   ——你以为这些文颂没有想过吗?   ——我已经警告过他了,是他自愿留在我身边的。   他原本可以这样反驳。但他知道,这样狡猾又自私,知道这些对文颂而言,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即使知道,也放任两个人走到了今天。   因为喜欢。   “你应该能感觉到,小颂对你很依赖。他总是这样的,小时候依赖我,上中学很依赖蓝岚。现在上了大学,你就是受害者了。身边总要有个人陪着,就是那样的性格,我也拿他没办法。”   文煜说,“他应该从刚认识开始就很依赖你吧?毕竟……你跟他妈妈的情况真的很相似。后来越来越喜欢你其实也算意料之中。”   “有些事,从小到大我们也谈过不少次。我能听出来,小颂对她是有歉疚的,可惜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幸好还能在你身上弥补一二,会让他心里好受些。”   “……弥补?”   “你不觉得是这样?”文煜显出略微的讶异,“我以为你想得到这点。”   “不是有句话常说么,有些人长大后会用各种方式去弥补童年的缺陷,小颂也是那样的人。时常陷在过去里其实不是什么好事,人总是要有未来的,不是吗?”   文煜说,“至少文颂需要。”   未来?   秦覃想,文颂从没和他讨论过未来。   他们没有未来。   **   如果不是被秦覃拎过来,下午的课其实也可以旷掉。   老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文颂窝在最后一排考虑和课堂完全无关的问题。最后认为自己应该同仇敌忾,他给周乾发了微信。   上次他跟程识一起逛校园时遇到了周乾,被烦得不行又不好发作,被抓住机会加了微信,本来一次都没聊过,没想到这时候能派上用场。   【那个打赌我认输】   【我会去染头发的,把照片发给你】   【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我们学校了,不要再打扰秦覃和他身边的任何人】   对面回复得相当传神。   【???????】   【wtf !!!!!!!!】   吵到眼睛了。   片刻后对方直接打了电话过来,文颂当机立断地挂掉。   【我在上课,不方便说话】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啥几把破情况啊,我看就是秦覃怂了干不下去了!】   【早就知道他不行,没想到还这么输不起,有能耐当初直接拒绝别赌了啊】   【醒醒,跟你打赌的是我好吗】   【和秦覃没关系,他想不想继续比赛是他的事,我们俩的打赌我认输,是我的事】   【什么意思,你们俩分手了?!】   【……】   【没有】   【我只是希望你没有任何理由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最后这句话有点伤人。文颂发出去之后,对面安静了下来。都能想象到那个小屁孩涨红脸骂脏话的表情。   但这就是最真实目的,他希望周乾也好周砚也好,都远离他和秦覃的生活。   比起这个,染头发只是小事。   既然对面偃旗息鼓,就当是默认了吧。   解决完这件小事,他上午在医院所见所闻受到的精神创伤都愈合了很多,放下手机伸懒腰伸到一半,看到秦覃居然又从后门溜了进来。   “……你怎么回来了?”   难道是行程取消了!那岂不是今天一整天都可以跟我在一起!   他不好意思高兴得太明显,换上担忧的语气问,“出什么问题了吗?”   “没出什么问题,只是工作取消了。”   秦覃把一瓶苏打水放在他手边,像是下去买了个饮料就回来了。语气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看来也不是很重要的工作。文颂压低声音,也尽量压抑着声音里的雀跃,又问,“那下午还去医院吗?”   如他所愿,秦覃说,“不去了,陪你。”   今天日子还不错嘛。   文颂在心里默默和还躺在医院里的秦涛以及讲台上的老师道歉。   以后再去探望病人吧,今天还是先霸占秦覃好了。   他不是个好学生,不仅喜欢窝在最后一排摸鱼玩手机,还喜欢跟男朋友说悄悄话。   这感觉很奇怪,明明昨天前天也都在一起,好像就是见不够似的。每次约会都好像是在见最后一面。   但换个方式想,这样也可以叫“乐此不疲”,应该是好的吧,总比在一起没多久就腻了强。   这天晚上吃到的餐厅很棒,回到家里洗个香喷喷的热水澡准备睡觉,一切都相当美好。   文颂坐在床头,拿起柜子上的香水朝空气里喷了两下,虔诚地做法。   “希望今天晚上的梦里没有人刺杀我。”   “……”   秦覃站在穿衣镜前,这会儿才注意到自己的新睡衣,“为什么我的是紫色?”   文颂双手忙碌地在空气里扇来扇去,帮助香水味道加速扩散,闻言回答得很顺溜。   好像知道会有这么一问,已经提前给自己安排好了台词,“因为我喜欢紫色,也喜欢你。”   他说这种话已经很自如了,从害羞的表白晋级到了张口就来的日常操作。   但空气里安静了两秒,让他有点挂不住面子,主动cue流程,“按照剧本你现在应该朝我扑过来。”   “……”   秦覃哑然失笑,“按照哪里的剧本?”   “这里~”   他骄傲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拍拍身边的空位,“快来快来。”   倒也不是真的想干什么。今天秦覃话不太多,看起来有点消沉,应该还是因为医院里的事。   他拒绝了秦覃的拥抱,往上挪了挪,靠着枕头把男朋友抱在怀里安慰,“别担心,有我呢。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陪着你。”   秦覃被他哄小孩似的搂着,脸颊贴在他胸前有点发烧,“以……母亲般慈爱的胸怀?”   “是以男朋友的胸怀!”   这样的时候可不多。文颂原本想发挥和网友聊天时知心小哥哥的魅力,好好开导他半宿,但可能是魅力还不够,没说几句就把自己聊困了。   好在一夜无梦,没有回忆也没有刀锋。   坏在一大早起床,他听见秦覃说今天不和自己一起出门,宛如晴天霹雳,“为什么?!”   他们提前说好了的,今天一起去见程识,在附近转转。秦覃当时答应得毫无疑问。   那可是去“转转”!在c市!怎么可能没有秦覃。   文颂怎么都料不到他会当天反悔,像是命运降临的考验,磨了他一早上都没有同意,就差躺在地板上打滚了。   昨天晚上聊得好好的还往我怀里钻!   今天就不跟我好了!小脸说翻就翻!   秦覃故意道,“你不敢自己出门?”   “我……怎么不敢?只是想把你介绍给乘十老师认识而已。”   文颂信誓旦旦,“我当然知道怎么出门……我还会自己坐地铁呢!”   秦覃:“……”   厉害了。   “那加油。我会早点收工回来等你的。”   他说昨天的拍摄延期到今天,要在家里等消息通知。文颂苦涩地想,昨天的快乐果然不是白给的,今天就得还了。磨磨蹭蹭收拾到临出门,又忍不住再回头确认一眼,“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啊。”   “路上小心。”   “……”   秦覃目送他离开,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停留在阳台上打电话。片刻后看见他出了电梯,在楼下慢吞吞地往前走,赶鸭子上架似的不情不愿。完全看不出是去见心爱的乘十老师。   蓝岚很快接了电话,“干什么?”   “文颂给你发消息了吗?”他看着楼下越走越远的身影,飞快地说,“要你来当司机之类的。”   “诶你怎么知道,我刚准备……”   “别来。”   “……”   小两口的情//趣吧。不懂。   蓝岚嗯啊两声说你看着办。   秦覃说,“谢了。”   通话简短地结束,他离开阳台穿过客厅,拿起门后的棒球帽压在发顶,跟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好险赶上!   大家晚安   mua! 第92章   走出家门时文颂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他可以叫蓝岚过来接, 路过地铁站的时候下车拍几张照片当作证据,等晚上回来再丢给秦覃看。既不必自己出门,又可以让男朋友大吃一惊。   计划很完美, 可惜的是在第一个环节就出了问题。   【没空】   【被富婆看上了忙着拎包】   文颂:“……”   一大早的拎什么包啊这人!   近来使唤得太顺手,都快忘了蓝岚也有自己找对象的需求, 他看着聊天框上冰冷的文字, 心也凉了半截, 离开小区的脚步随思绪越发沉重。   好兄弟好不容易有了新恋情不能搅合, 鸽掉程识是万万不肯的,回头再去求秦覃也太没面子。   只能亲自去地铁站拍照了!   最近的地铁口离他只隔了一条街距离,就当是平时去上学, 在舒适区的范围之内, 走一趟也还好。他站在入口拍了张照留作证据,看着缓慢下行的电梯, 再度陷入思索。   本来是打算拍了照就打车去找程识的, 但或许是去年总跟秦覃一起坐地铁出去玩的缘故, 总觉得地铁比打车更加亲切。   实际上不管是什么出行方式, 只要他自己在外面, 就都会感到焦虑。市区那么堵, 打车也不一定能快多少,相比起来还不如地铁呢。   文颂暗自点头, 握着手机踏上电梯, 人生第一次尝试独自坐地铁出行。   身后不远处,秦覃压低帽檐,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他原本也以为文颂只是虚张声势,会选择打车去酒店,甚至已经想好了自己打车时要怎么编排借口, 才能使得“跟上前面那辆车”的要求显得狗血中不失合理。   真的敢自己坐地铁,小看他了。   忽略心底些许不明显的失落,秦覃跟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过了闸机,借着斜后方的柱子隐藏身形,以防安全门上映出影子穿帮。   身侧的座椅上是一对情侣,女孩像是感冒了,不时咳嗽声。男孩体贴地从包里拿出一包一次性口罩拆开,正甜蜜蜜地给女朋友戴上,忽然被旁边过分明显的视线截去了注意力。   秦覃礼貌地说,“打扰了,你的口罩能卖给我一只吗?”   “……”   在地铁进站前,他成功获得新装备,跟随的距离也大胆拉近了些。   文颂运气不错,这趟车错开了早高峰,离始发站近,车上空位有很多,进来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就开始看手机。   但对秦覃而言,人太少了不利于找掩体,只能坐在同一边平行的位置,隔着半截车厢,不断地转头看一眼。   手机嗡嗡震动,他先调成了静音才看。是文颂一坐下就发来的微信。   【我在地铁里了!】   【还要一个小时才到】   【晚上吃什么】   看起来很紧张。   秦覃忍住了没有回复,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人。一只手拿着手机打字,另一只手握着座位旁的扶手。   他知道文颂有点小洁癖,出门都尽量不碰外面的东西,地铁上宁愿扶他的胳膊也不想去拉扶手。但今天攥得很紧,食指焦虑地摩擦着光滑的栏杆。   【不理我……你开始拍摄了吗】   【什么时候拍才完啊:(】   【看到要回我!】   一直没有得到回应,他失望地放下了手机,没有周围人那样刷微博看小视频消磨时间的心情,笔直僵硬地端坐着,看起来很不舒服。   列车进站的提示音第一次响起。这段路才过了四分钟。   有人流涌入地铁。秦覃顺势站了起来,不着痕迹地挪到离他更近的位置。除了把他的焦躁不安看得更清晰,自己也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灵魂离体似的,姿势一动不动。秦覃想,他心里可能正在骂骂咧咧地抱怨自己有个太狠心的男朋友,连一起出门都不愿意。   明知道回微信他就会开心。甚至不用陪聊一路,哪怕只几句,他也会更好受点。   可总有一天——总有真的无法陪在他身边,回不了他微信的那天。   那时候他要怎么办?   过一阵子无事发生,文颂索性放弃了手机,放进背包抱在怀里,还兀自叹了口气,抿着嘴唇往边上靠了靠,给别人腾出空位。自己靠着扶手缩得只占一小片位置。   秦覃看着他低头叹气,委屈得快要哭了,看得心口像被人砸了一拳,几乎就要走过去,把他拉到身边脱口而出一句算了。   ——算了,不想克服的障碍就不用克服。反正去到哪里我都会陪着你一起。   他很想那样说,也很想那样做。但直到最后都只是待在原处,默默地看着文颂独自跟心理障碍斗争。   他知道自己不该说。也做不到。   最初的十分钟实在难熬。好在很快想到了解决办法,文颂拿出iPad,靠着画画转移注意力。   虽然旁边的人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有点羞耻,但他只要沉浸在正做的事情里,就能不那么注意自己身处的环境。比起先前的焦虑,感觉不再那么想跑回家躲着了。   看他放松下来,秦覃也好过了很多,甚至分神去留意他屏幕上画出的角色。身体高挑修长,衣着有点暴露,上身是衬衫还好,下身是条短裙,只能遮住腿根。   刚这么想完,秦覃看着他画笔一点,关掉了一个图层。   上身“还好”的衬衫瞬间消失。他笔尖吸取了裸粉,熟练地放大画布,在胸前漏出的两点徐徐晕染。   秦覃:“……”   当众搞黄色?   衬衫图层关掉后,上半身的轮廓也显现出来。他倒是没有因为被衣服盖住就吝惜费神,肌肉线条匀称流畅。体型很好看,但就是怎么看都不像个女孩的身体。   再往上拉,露出精心修改的那张脸来,诡异的即视感更加强烈。   秦覃正觉得眼熟,地铁穿过隧道发出低沉的轰鸣,他下意识地抬头往外看了一眼,看到玻璃反射出自己的影子。   “……”   什么东西?给自己画了个纸片人版男朋友?   这种时候?   秦覃心情奇异,幸亏隔着口罩,哭笑不得的表情没人看得见,先前的担忧倒是消减了大半,注意力又集中到那张画上。   好怪,再看一眼。   神态抓得还挺像。   这么想,直接说出来要他穿上看看不就行了。   放着真人不玩,玩纸片人。大概也是无法理解的二次元乐趣之一。   秦覃眼看他带着神秘的笑容,在草稿上肆意修改各个部位的线条起伏,画到兴起还要停下来放大欣赏,再叹气时心态已经截然不同。   鉴于今天的特殊情况,尚且算是在好的方向发展。   但他画得太沉浸了,抵达的站点就在下一站,却全然忘记自己要下车,连列车即将进站的提示音响起也无动于衷。   秦覃又开始替他着急。   身边有个背包的年轻人想往门口挤,包上带着显眼的兔子玩偶挂坠。秦覃拉了拉口罩,借着假动作另一只手去扯了把人家的玩偶,又迅速地收回,若无其事地背过身去。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人看到恶作剧的手。只有那只兔子玩偶高高地荡起,从文颂眼前晃了过去,差点砸到他iPad上——成功地唤起了他的注意。   “……”   车门缓缓打开。他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眼路线图,发现自己到站时猛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收起笔抱着iPad往外跑。   车门关上的前一秒,秦覃擦着衣角下了地铁,仍旧不近不远地跟上去。   程识的酒店离地铁口很近,接下来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有人跟他一起逛就不是问题。   这两个人,方向感都不怎么好,也不怎么喜欢运动,凑在一起就是在附近吃吃喝喝,下午茶能聊到天黑,倒也挺舒适的。   秦覃就坐在路对面的露天卡座,随手抓了本杂志当掩护,时不时望一眼,等时间差不多了再跟着他一起回家。   文颂在咖啡店和心爱的乘十老师一起度过有趣的时间。   程识也带了iPad过来,说今天可以亲自教他画画。到店里才发现没电了,前一晚追剧着迷忘了充,就连示范都免了,直接手把手的在文颂设备上教。   乘十老师的手是软软的,乘十老师身上香香的。   文颂坐在他身边,幸福得快要听不见他说话。   程识点开设置教他调整画布大小参数,看到图层数赞叹了一句,“你的设备配置好高啊。”   “嘿,我就是传说中的差生文具多。”   “画得很好啊,构图很可爱!”   相册里有很多摸鱼涂鸦。程识一一看过去,留意到地铁上那张,“这个是什么?”   “啊这个,这个是我……这个不行!”文颂小气地捂住屏幕,“这个是只有我自己能看的。”   画的时候胆大包天,一被抓住就要红个脸。   “好啦哈哈哈,放心,我不会偷看的。”   程识为人体贴温柔,甚至没有调侃就放过了他,抽一张别的插画来做例子,认真地教了他一下午,细心地手写干货给他保存。   聊到后来,从画画到微博再到八卦,聊天的氛围和内容越来越像朋友间的对话。   “其实我也有男朋友了,就是秦覃。”在得知了程识目前的生活状况后,作为交换的情报或炫耀,文颂低调地宣布,“就是那个……那个会写歌的。”   “我已经猜到啦。”程识心照不宣地笑,“我刷到过你微博上的照片~男友视角哦。”   不愧是乘十老师!   程识又问,“他今天没跟你一起来?”   “他啊。”文颂嘴角弯起,似有若无地朝路对面瞥了一眼。   “应该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月底要写不完了   明天起尝试双更一阵子!   大家晚安   mua! 第93章   好像聊得挺不错。   秦覃隔着马路观察橱窗边的两人融洽互动, 越看越不对劲。   不是说就来吃吃饭聊聊天吗。面对面的卡座沙发那么宽,为什么要坐一边还靠那么近。手都摸到一块儿去了。   就算一起画画,又不是教写字, 还需要手把手的教?   “说起微博,前几天我好像看到你转了一条线上课程的预售。”   程识的微博里只写了“敬请期待”, 没怎么详细宣传。作为多年的粉丝, 文颂对他的事业发展很关注, “是要开线上班教画画吗?”   “对, 跟朋友筹备的。计划是下个月开始上课。”程识腼腆道,“我只会自己画,还没正经当过老师教别人呢。就想着先开个六十人的小班带一期试试。”   “你肯定教得好啊, 今天下午我学到好多……这么说我就是你的第一个学生了?”   忽然有了亲传弟子的身份。文颂十分憧憬, “线上班我也想报名!”   “好啊。”   程识笑道,“要不要秦覃和你一起来学?虽然第二份没有半价。”   “他?画画还是算了。如果是音乐进修课, 倒是有可能会感兴趣。”   文颂顿了一下, “也不好说。他做音乐一直都是自学的, 说不定还不喜欢被别人教呢。”   “我也是自己摸索, 现在回头看真是浪费了好多时间, 所以才想着开个班, 能帮喜欢画画的孩子少走弯路。”   如果有人能够提点一二,谁会愿意单打独斗呢。程识说, “以前是没机会学习, 但如果能有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进步,最好不过了。毕竟是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学无止境嘛。”   这听起来更有道理。秦覃和乐队一起演出的时候,的确是比自己一个人暖场时看起来更开心,还曾经想过把他也拉进去来着。   文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等忙完这阵子,我问问他。”   以前是没有机会,现在是没有空闲。秦覃如果希望,他倒是很愿意一起重新学音乐——课程进度肯定是不一样了,但一起做某件事本身就足够美好,也不能太强求结果。   文颂想,客厅正好有个角落可以放钢琴什么的。   传说中的差生文具多。   和程识的约会在傍晚前结束,晚餐两人各自有别的安排。   程识走后,文颂独自留在咖啡店里,机敏地观察了一圈,没有发现可疑的跟踪人物,又点了份提拉米苏趁机观察送甜品来的服务生小哥,模样也跟秦覃没什么关系。   看来不在店里。   微信还是没有收到回复。他不怎么着急,一边吃蛋糕一边发送新的消息。   【你还没收工吗】   【我和乘十老师都见完面了,正准备回家】   街道边的路灯还未亮起,晚霞的颜色温柔到近乎暧昧,毫不吝啬地落在每个人的脸上。   秦覃竖起杂志挡住自己,像个在课堂上偷偷玩传纸条的小学生,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句:   【给你个机会自己过来见我】   **   之后文颂再回想起那天傍晚,仍旧对那样漂亮的夕阳念念不忘。   天空还看得出湛蓝的底色,金黄橙红的落日余晖,散漫的投射在大块堆积的云层上。在色彩晕染交接的部分,天空和云朵是温柔的紫色,让他想到两人海边错过的purple line。   如果陆地上的景象也作数,那天就算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看见purple line。只是当时,两个人都没有给漂亮的夕阳太多关注。   霞光被咖啡店的橱窗玻璃折射成粉色,又轻柔地洒落在手上。那只手不紧不慢地叩着桌台,另一只手用力来托腮,文颂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人,故意道,“没有看到我哭着跑到你身边诉苦,是不是有点失望?”   “……”   秦覃轻咳一声,把口罩摘下来扔进脚边的垃圾桶,“怎么不过来找我一起走?”   “那多没意思啊,当然是要配合你的表演。”   “……”   文颂看了他一会儿,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坐我这里。”   从前他和秦覃一起出来吃饭,是习惯面对面坐着的,因为吃东西方便。   后来出来吃饭有了新的意义,吃东西本身不那么重要了,他们更喜欢坐在一边,距离的改变是心理上更亲密的表现。   现在再看到秦覃坐在他对面不说话——不知道这样想是不是有点太矫情了,但他总觉得两个人离得好远。   再说坐到同一边,还可以偷偷在桌台下牵手。他的手又不总是用来吃东西的,闲着也是闲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不用这么担心,我不是完全没办法一个人出门啊,只是不喜欢。”   文颂习惯性贴近他的肩膀,把手指插//入他指间的空隙,试图寻找合适的比喻,“真的,就像……有点严重的挑食?而不是过敏。只是不喜欢吃,实在要吃也不会死人的那种。”   再说也不是多大的事,不爱出门不出去就行了,外卖那么方便什么都能送到家门口。想出去玩的话就等一等,朋友们总会有时间。   这问题并没有如何困扰他,秦覃却比他这个当事人还担忧。   文颂清晰地感受到被人重视保护的滋味,心底的甜意像一池喷泉,带着水花还会从底下冒泡,“我今天这一天过的,就好像……电视上的亲子节目里会演的那种情节,家长训练小孩子自己去跑腿买东西,想要他们从此要学会独立出门。”   “可是第一次总会不放心啊,就偷偷地在后面跟着,看到孩子跌倒了会很心疼,又不能出来帮忙,急得两眼泪花。等看到他们成功地完成任务,在独立的道路上迈进一大步,又感动得两眼泪花。”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秦覃:“看到我跟乘十老师接上头,你有没有感动得偷偷哭?”   “没有……我以为你才是会哭的那个。”   “我才不会!”   “……”   秦覃心底有些无法宣之于口的阴暗想法。   ——可我宁愿你会跌倒,给我扶起你的机会。   我甚至希望你跌得很疼。疼到从此再不愿意离开我身边半步,去到哪里都紧紧跟着。   可文颂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强烈地依赖着谁。唯一的坎坷是差点坐过站——那算得了什么?发现后再坐回来就行了,即使没有他提醒也能轻易处理得很好。   文颂对他下沉的情绪有所察觉。   他看起来不太对劲,大概是最近发生了不好的事,心情沉重的缘故。   今天晚上有空,文颂主动提出去小陈酒吧玩,“我好像有很长时间没有去那里了。要不要叫上蓝岚?”   自从在温泉酒店显露过酒量之后,秦覃就被他有意识地约束着少去酒吧那样的场合。   酒吧里那群人,但凡见面一定要劝酒,喝吐了才算尽兴,总那样很伤身体。   尤其秦覃要吃很多成分复杂的药,还像年少不懂事的时候那样烟酒不忌会出大问题,“如果他们非要灌你就给我,我帮你喝。”   “好。”   “那就别不开心啦。”   文颂拨电话给蓝岚,另一只手徐徐抚摸他的手背,“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心事没有告诉我?”   “只是觉得,你不需要我也能过得很好。”   “谁说的!我当然需要了。”   他立刻表明心迹,乖巧道,“我今天是因为知道你跟着我,所以才一点都不害怕。如果你没有在,我晚上肯定哭着回家!”   “……”   蓝岚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真亏你还有脸说。”   男朋友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文颂转头就变了个语气:“你今天是不是跟他合起伙来骗我了?说去给谁拎包来着?”   “……”   蓝岚原本想说自己僚机生涯从未有此败绩,但想想上次过年时两人跨省约会,他帮秦覃瞒了一千公里,愣是毁在商场楼下那几百米上。   还说什么没有败绩,合着在自己人这儿就没成功过。他在电话里一阵大呼小叫,“每次都是我受伤,好他妈无辜啊我!秦覃晚上请我喝酒!补偿我!”   秦覃都被逗笑了,“随便喝。”   今天第一次展露笑意居然是为了别的男人,多多少少让人心里不平衡。   看在是自家狗子的份上,文颂本想不计较算了,然而等晚上到了酒吧,还是忍不住酸几句。   蓝岚对他今天独自出门的行为表示更加惊讶,“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回。终于长大了少爷。”   “少来。”   “你真的知道秦覃一直在后面跟着?”   “一开始没发现。”   秦覃靠在吧台边和小陈老板说话。灯光昏暗,霓虹灯带闪烁着,不时映亮他背影的轮廓。文颂远远望去,满意地叹气,“可是他那条件你还不知道吗,走到哪儿都有人盯着看。”   “我走在路上,大家都往我身后瞧。难道会是因为我长了尾巴吗?当然是因为我男朋友戴着口罩都无法掩饰的帅气。”   “……”   蓝岚受不了地抖了抖,敲着酒杯说,“是我多嘴了,回到刚才那段不高兴的事。”   “他最近家里人生病了,心情不太好。我在想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开心点。”   “认真的?”   蓝岚嗤了一声,“大家都是男人,哄男人用什么办法你还不知道?还用得着问我。”   “唉。”   想到是想到了。文颂挑剔道,“其实到了我们这个层次,很重视精神沟通的,肉//体交流有点肤浅。”   “拉倒吧你。”   蓝岚嗤笑声更不屑了,“层几把次,我跟你说,男人就没一个是……”   他的话后半截被淹没在酒吧的摇滚乐里——更有可能是看到秦覃走来这桌,自动消音,说溜就溜,“我去看看有没有小姐姐愿意让我拎包。”   秦覃接着坐了他的座位,感觉到座椅被他暖成温热,略微嫌弃,又起身转到另一边坐下,“在聊什么?”   文颂趁机拿手机微博给他看,转移话题道,“乘十老师有线上的板绘课,我打算报名来着。”   程识刚刚回酒店,细心地发来了线上课程的报名流程。好像还要下载个app,他没上过网课感觉有点复杂,打算等回家再弄。   秦覃点了点头,从背后拥着他,下巴轻放在他肩膀,垂眼看着屏幕上不了解的关键词,“你自己上课吗?”   “嗯,网课反正都是在线上的,也不用找同学一起去教室什么的。”   他顺手切到私信看了眼置顶的聊天记录,对方还是没有回复,也不太在意,随口道,“我有个小网友,以前经常熬夜聊天,大学之后不太联系了。不过他人很好,偶尔聊几句还是很有话说。像老朋友一样。”   身边过分安静。他奇怪地转头,嘴唇擦过秦覃的眼睫毛,浅浅撩过有点心痒。想着不亲白不亲,吻过他的眼睛才说,“你居然没有吃醋?”   “……”   秦覃坐正了身体,声音在音乐里若隐若现,“我可不是什么人的醋都吃的。”   这是个坦白的好机会。他曾经有过许多次这样的机会,没有哪次像当下这样,能够坦白得顺理成章。   可是贪心作怪,他一如既往地放弃了。   “真的假的。”文颂试探道,“看到我和乘十老师一起玩,你也没有不开心?”   “没有。”   文颂哦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假的?”   “……”   秦覃不得不承认,“有一点。”   “我喜欢这点。”   文颂笑起来,觉得他别扭的语气也很可爱,兴致一上来,拉着他往舞池里跳,“走,我们也去玩。”   今天晚上小陈老板热衷的摇滚派对,虽然舞台上没有乐队live演出,也没dj打碟,但大部分都是喜欢音乐的朋友,歌单的口味也很类似,只放着一首首bgm,大家就都蹦跶得很欢快。   音乐放得很大声,文颂听不太懂,也不怎么会跳舞,但氛围却能毫无阻碍地沉浸,就像其他情侣一样摇摇晃晃混入其中,也并不显眼。   连喝酒都变得愉快。他有点爱上喝醉时轻飘飘的感觉,站不稳的时候有最爱的拥抱,当着别人的面调戏秦覃也不会害羞。歌曲切换成新的节奏,他好像又听到海浪的潮声,跟着鼓点一浪接着一浪,涌过身体。   酒吧里的灯光迷离昏暗,如同某个不可思议的晚上,在日出之前,他借着海边微弱的月色,肆无忌惮地看着秦覃的脸。   【等一个自然而然的晴天   我想要带你去海边   去留住这个瞬间   在来不及挽回之前】   【就当是最后一次   再一次和我去冒险】   文颂听得很心动,“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想去海边。”   “啊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   秦覃笑起来,低头蹭了蹭他的鼻尖,提高声音重复道,“是这首歌的名字,就叫《想去海边》。”   “什么要去海边?我也想去!”   蓝岚晃过来插话,被文颂无情地推开,“你以后再说!”   “……”   他玩得很开心,或许是被酒精催动,眼神格外明亮,每一句话都带着轻快的笑声,“以后我们两个去,不带他!好不好?”   秦覃的回答被音乐掩盖,但他的心中毫无置疑。   一定会去啊,等夏天再去沙滩,带着整箱的汽水和好心情去追逐夕阳,看划分海天一色的purple line。   【黄昏夕阳还有愿望没实现   能不能和你竭尽全力奔跑   向着海平线   余晖消失之前都不算终点   那是我一直只想要带你去的海边】   “那是我只想和你去的海边。”   在喧闹的狂欢之中,两个人的缺席并不影响热度持续升温。他们抱在一起,跌跌撞撞地进入舞台后那间员工宿舍。   秦覃许久没回来住,房间里比外面更阴冷。但无需在意,彼此的体温就足够滚烫。喧哗的音乐声被房门隔开,一个又一个吻落在舌尖。   文颂黏在他身上磨蹭,比以往更加急不可耐,衣服都来不及解,胡乱地扯开,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身上,声音里带着颤抖破碎的哭腔,“这里……也要摸。”   全部的身心都可以交付,时间的存在变得毫无意义,他沉浸在巨大的愉悦里,直到最后大腿根的软肉微微抽搐,咬住秦覃的肩膀哭出声。   秦覃轻声地哄着他平静下来,刚起身就被他死死扯住,“不准走!”   “我只是去洗个手。”   “洗……为什么?”   ”我手上都是你的味道。”   “……”   文颂一脸迷糊,试图思考他说了什么,也试图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   但直等到秦覃洗完手回来,他还维持着傻坐的姿势,外套乱七八糟地披在身上露着半边肩膀,脸颊的潮红扩散到眼尾连成一片,看起来很有些可怜,“你刚刚……是不是欺负我了?”   “……”   他的表情好像以为自己在做梦。   是感觉梦里的自己不干净了。   秦覃忍俊不禁,坐在床边帮他穿回衣服,“不是我欺负你。是你欺负我的手。”   “你竟然敢欺负我!”文颂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完了,秦覃不会放过你的。”   “……先躺下。”   “哦。”   他一边放狠话一边还乖乖配合,缩在秦覃身边依偎着,累了声音变得很小,可还是执着地念叨,“别想欺负我。他对我超级好,你知不知道?”   宿舍里没有暖气,秦覃怕他会冷,外套都盖在他身上,抱他很紧。   文颂喜欢这样的拥抱,可不喜欢听到的话。   秦覃说,“他不好。”   “他超好!”   “他不好。”   “他就是好!!”   “……”   秦覃说,“他不好。”   这个人怎么就是说不明白。   文颂受不了地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笨拙地吻他,像舔掉冰激凌,一口一口亲得人心都快要融化,“我知道他好就行了。”   含糊不清的声音里,却有不容动摇的笃定。   “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唠!   冲来抱住小红花   大家晚安   mua! 第94章   那天晚上过得太舒服, 以至于隔天醒来文颂才想到,光顾着自己爽,完事他就睡着把秦覃给忘了。   真是不应该。   蓝岚的建议有必要提上日程。他郑重其事地上网查了许多给男朋友惊喜的方案参考, 最后在独自出门那日的启发下,拟定了探班计划, “下周他有个广告片的拍摄在隔壁市, 要拍两三天。”   “我想偷偷过去看他, 你要不要顺便去玩两天?”   “我无所谓啊,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蓝岚说,“但你确定他会喜欢这种突袭?万一酒店里还藏着一个——啧。”   “少来,他又不是你。”   “我怎么了?别害我风评啊, 我可还单着呢现在。”   蓝岚说, “不过你现在隔三差五就旷课,有没有人帮你点名啊?出勤率太低可是要扣期末分的。”   “我不太好意思总让同学帮忙, 不过没关系, 我算过分数比例。”文颂不以为然。   “就算出勤分扣完, 只要参加期末考试我就不会挂科。大学的期末考试好简单。”   “……”   行吧。   “那你订机票, 到时候叫我就成。”   “好。”   今天下午没课不用旷, 文颂挂了电话, 打车到医院去看望秦涛。   去的路上还是浑身难受,他想是应该快点去考个驾照, 以后自己开车出来, 注意力放在驾驶和路况上就不会胡思乱想,说不定还可以去接秦覃下班。   这会儿秦覃还在工作。他自己来医院,护工阿姨看到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小覃没过来,秦先生正在里面发脾气呢。”   病房里所有能扔的危险的东西都被提前清走了。秦涛是这里情绪最不稳定的病人, 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还总是回想起从前那些经历,时而出离愤怒时而绝望痛苦,阿姨都只敢在他闹累了和睡着的时候进去。   文颂点了点头问,“今天是因为什么?”   发脾气也得有个诱因。阿姨说,这次是因为秦覃和医生在走廊上说的话被他听到。   医生建议过,秦涛这样癌症晚期的病人其实可以送到疗养院去。那里的临终关怀服务更好,有专门的医护和心理师,会帮他减轻身体和精神上的负担,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获得安宁和舒适。   但秦涛似乎觉得自己是要被放逐到什么地方去,要被儿子抛弃了。   文颂进入病房时,他正靠在床头颓然地喘着气,面容枯槁,消瘦得不成样子。   看到文颂来探望,他连动也没有动一下,哑着嗓子说,“我现在就跟覃云一样,是么?他们说秦覃要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是不是?让我在那儿等死,是不是?”   “不是……你放心,他不会的。疗养院那边环境更好,他只是想让你过得更舒服点。”   文颂坐在床边,温润平和的语气让人更容易听得进去,“不过如果你不想去别的地方,我也会帮你告诉他的,好不好?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哪都不用去。”   秦涛在这里无亲无友,最近只有他常来探望,见他的时候倒是比见秦覃还多。   在此之前,除了宋青冉,秦涛从不知道秦覃还有其他亲近的朋友。但都无所谓,人之将死,能有个倾诉的对象就不错了,哪还管是人是鬼。   文颂由此听说了许多往昔旧事。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即使秦涛的主观叙述偶尔会和事实有明显的偏差,但人在说起关于自己的事情时总会有自我美化的倾向,也能够理解。   他从不打断,只是文文气气地坐着听,时不时笑着点头或回应几句,从不会不耐烦。   秦涛偶尔会用难得的温情口吻,讲起儿子还很小的时候。父子俩骑着单车去郊区放风筝,秦覃不坐后座只坐前面的横杠,身体小小的缩在他怀里,一只手抓着风筝,一只手扶在他抓车把的手背上,笑得很开朗。那些是很好的时候。   在听到那些回忆时,文颂也会笑得更多,用羡慕的语气说没有跟自己的父亲放过风筝,听起来很好玩。   这天秦涛不知怎么,终于想到要问他跟秦覃是什么关系。   文颂斟酌了一下,想着应该回答得保守些,“我们是……室友。”   秦涛却用浑浊的眼珠盯着他,用某种类似幸灾乐祸的语气说,“你喜欢秦覃。”   “……”   既然都被看出来了。文颂坦然地点头承认,“对。”   “你知道秦覃是什么人?也敢喜欢他?”秦涛说,“他跟他妈一样。”   文颂说,“我知道。”   “你知道?你才这么点年纪,能懂什么!她害了我,不想再继续害秦覃。可她错了,要是她真那么想,一开始就不该把秦覃生下来。”   在发现秦覃的音乐天赋以后,覃云绝望地从楼顶跳了下去,是怕自己再把梦想强加在儿子身上。   秦涛紧盯着文颂,似乎已经能从他身上看到悲惨的未来,“她死了有什么用?除非秦覃也死了!知道吗?她不想害他,可挡不住他去害别人!”   “秦覃就和她一样,一样!你知道吗?你完了……你就和我一样!你看看我……这一辈都完了,完了!”   他用力地说完这些,脸色煞白,冷汗淋漓,要好一会儿才能平复情绪。   文颂沉默着等了一会儿,等他平静下来才温和地问,“你有没有什么爱好?”   “……”   “玩儿的时候应该就不会想这些烦心事了。你喜欢画画吗?”   “……”   秦涛用惊异的眼神看着他,像在看一个不知担忧与恐惧为何物的怪胎。   “我也觉得你不会玩那个。”   文颂自言自语似的,边说边思索,忽地朝他一笑,“我知道了,你等等我。”   **   秦覃接近医院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最后一段路口有点堵,小助理抱着方向盘,比起拥堵的路况,对秦覃的意见似乎更大,“你不能总是推掉所有的应酬啊。这样下去即使再有天赋,在这行也干不长远。”   每次甲方爸爸一听到拒绝脸色就拉下来了,每次都是她帮着周旋。   她又没法儿强迫秦覃直接把人拎去酒局上。楚楚那边也是,把管理艺人的任务丢给她就不管。说得好听是锻炼能力,可以后万一秦覃的商业合作减少了,她就是两边不讨好。   秦覃靠在后座望着窗外,摘下耳机就算对谈话的尊重,“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没有时间?时间都用来约会了吧。   每次一结束工作就片刻不停地赶回来。她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黏糊的小情侣,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待着,好像再不见就见不着了似的。   “其实还是得趁年轻,有机会有精力,多打拼事业的。感情的事……要我说,谈恋爱真的没那么重要。”   小助理劝道,“再说感情好的话也用不着天天在一块儿啊。心里有就行了,以后的日子不是还长着呢么。文颂看起来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你跟他谈一谈,他会理解的。”   秦覃勉强听到这里,又把耳机戴了回去。   “我已经下班了,还要听你说这些?”   “……”   小助理被他堵得没脾气,“行行行,算我瞎操心。”   到时候损失放在经纪人面前,着急的人就不是她了。   她把秦覃放在住院大楼门口,“要不要我送你们回家?”   “不用,下班吧。”   后天又要出差,秦覃连行李都没带,都放在她车上,随身携带的除了手机就是耳机。一身黑白造型冷酷,目不斜视走路带风,在人群中格格不入,连医生护士都免不了多看几眼。   但如果有摄像一路跟随,就能发现他在电梯抵达病房这层时,随着开门时“叮”的一声软化了轮廓,连脚步都放轻缓和。到病房门外听到阿姨的叙述时,笑意更加明显。   “陪他打麻将?”   “可不么。”阿姨转述时也直乐,“还拉着我,我可不会。又叫了隔壁病房的来玩,真亏他能玩一下午。”   秦覃轻轻推开病房门,里面两个人都睡着。秦涛的病床摇了下去,好端端的盖着被子。摆麻将的小桌还架在病床上。   文颂窝在窗边的单人沙发里打盹儿,将就盖着外套,紧闭着眼睡得不太安稳,走近了能看得出眉眼间的疲惫。   秦覃不忍心叫醒他,又担心他睡得不舒服,犹豫着伸出手停顿在半空中。他却似有所感。自己挣扎着睁开了眼睛,茫然地望着他。   反应几秒后眼神才有了焦距,乖巧地抬起脸,贴到他手心里蹭了蹭。   手心的触感直通心脏,引得一阵柔软无声的陷落。秦覃拨开他噙进嘴角的发丝,帮他拿上外套,拉着手带到病房外,轻轻关上门,“你还会打麻将?”   “会啊,没想到吧。”   文颂一边伸懒腰,一边借着他的手穿好衣服,“以前在家没事就陪我外公玩,打打牌下下棋什么的。”   听他说过就知道秦涛爱玩这个,没想到这么爱玩。陪着玩整个下午挺累人的,但比起听那些牢骚或恐吓,体验感还是要好很多。   “辛苦了。”   文颂想了想,没有说什么“不辛苦”“一点也不累”之类的话,抬起的胳膊没有放下,骄纵道,“不想走路。”   秦覃会意,屈膝蹲身背起他下楼,路上的回头率比来时还要高。   当事人两个倒是不怎么在意,还在聊自己的事,“医生说最好还是转到疗养院。诶你觉得要是跟他说那边有人一起打牌,会不会他就乐意去了?”   “我会想办法的。”   出了住院大楼,秦覃不再跟他说这里的话题,转而道,“你下周打算去探我班?”   “……”   文颂一个哈欠没打完,差点从他背上掉下来,“你怎么会知道?!”   “我助理告诉我的,你跟她打听我的行程。你平时可不关心我在哪里工作。”   “那你……也可以像我一样装作不知道啊。”   “早点确定才能早点开始高兴。”秦覃说,“万一是我想太多,到时候你没来怎么办。”   这么说也是。   比起所谓的“惊喜”,“提前高兴”是更值得的选项。他摘了秦覃一边耳机给自己戴上,正在播放的歌是那晚在酒吧里听过的旋律,他还记得,是那首让人想要去海边的歌。   【能不能和你竭尽全力奔跑   向着海平线   余晖消失之前都不算终点   曾经的关于以后所有的幻想   已经太遥远   可记忆中的你想要我   怎么说再见】   或许歌曲也被染上医院里的氛围,今天的旋律听起来有点悲伤。他漫无边际地想了一会儿,抱着秦覃的脖子笑起来。   秦覃问,“想到什么?”   “想到以后,我脑子里有幅画面。”文颂说。   “等我们老了,你还这么背着我,一起来医院做体检。”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码完字忽然想起今天是七夕   那就先更到这里应应景叭   明天起要发那个什么   可以攒几天再看(心虚   大家节日快乐!   晚安   mua 第95章   “你想过那么久以后的事?”   “当然。”   文颂津津乐道, “有一次我梦到自己把拐杖弄丢了,你带我去买新的。可是刚买完还没到家,路上就又丢了, 我只好扶着你再回去买。”   “……”   他看不见秦覃的表情,但透过耳机里的音乐听到一声很轻的笑, “你从没跟我讲过这个。”   “唉,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梦完就忘了, 今天也只是说到这儿了顺便一提。   没想到稍后回家过得格外刺激, 文颂不太确定是拐杖让他兴奋还是别的什么。性癖好怪。   早知道就早点提了。   回家就折腾,没顾上晚饭,折腾完也没力气出去吃。秦覃难得有兴致, 到厨房冰箱找了些食材, 胡萝卜土豆火腿切丁,加两块咖喱调味做个炒饭。   他只穿了条宽松的短裤。文颂担心油会溅到他, 钻进柜子里找出八百年没用过的围裙给他穿上, 靠在橱柜边欣赏了一会儿, “你看起来好gay。”   “……”   作为只会添乱的闲杂人等, 文颂被赶出厨房, 蹲在阳台看了会儿多肉。   新买的睡衣过了新鲜劲儿就挂在一边, 他在家里更喜欢穿秦覃的旧衣服。这些布料被水洗过无数遍,贴身穿起来非常柔软亲肤。他把长长的袖子推到手肘, 捏着饱满肥润的叶瓣rua到停不住手。   正是万家灯火初上时, 依稀能听得到楼下小孩儿追逐打闹的笑声。厨房里飘来热油和咖喱的香味,在他那个被叫下楼吃饭时食物都已经装在精致的盘碗里摆上桌的家里,鲜少能够体会。   这样烟火气十足的氛围,比家更像家。   他悠闲惬意地玩了一圈回来。秦覃把他的炒饭扣进盘子里,又在平底锅里倒一点油小火烧热。   文颂看见他灶台上还放了一碗打好的鸡蛋液。油热后金黄的蛋液倒入锅里微微成形, 用筷子夹住凝固的部分向中心聚拢,慢慢转成旋风形状的蛋饼。   最后出锅盖在饭上,还用番茄酱画一个笑脸。   花里胡哨整挺好。文颂看得眼馋,“我也想吃你那个。”   蛋包饭外皮看起来好嫩,在餐桌吊灯的映照下比他的炒饭更有食欲。可秦覃小气地护着自己的盘子坐到他对面,吃独食吃得很香,“你吃不了。”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一说不能吃他更馋了,“吃一勺又不会死!就一口,给我吃一口。”   “让你抿一口番茄酱倒是可以。”   “……”   文颂哼了一声假装放弃,低头专注于自己的炒饭,没吃两口被噎住了,“我想喝果汁。”   趁秦覃转身去打开冰箱的间隙,他逮到机会挖了一大口,果然嚼得比自己的更香,贪心不足又伸出第二勺,偷吃的动作在和秦覃视线相对的瞬间顿住。   反正都被抓了。   他迅速把第二勺塞进嘴里,先吞掉再说。   “……”   秦覃好气又好笑,放下果汁把他拎到洗手间去拍背。   手劲儿比平时闹着玩时大多了,文颂感到自己在被虐待,“吐,吐不出来的!我都已经咽下去了!”   “吃出问题怎么办?”   “就那么两口,没事的。”   好长时间没碰过了,有没有事也不好说,但印象里应该不至于这么敏感。文颂给予自己的身体充分信任,吃饱喝足无事发生就不再放在心上,爬上床睡前再温存一番,亲着亲着有点喘不上气。   也没亲得多激烈。比起八百年没犯过的过敏,他还是对自己的接吻能力更有信心,打开灯一看,脖子和脸颊上都起了小红疹,只能老老实实地挨训。   幸好家里有过敏药,吃完就缓过来了。这样不让人省心,却让秦覃生出离奇的满足感。   如果能更离不开我一些就好了——秦覃控制不住地想。   他甚至有点喜欢这样的小过敏事件。这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只能带给文颂不必要的劳累和额外的麻烦,也能在文颂遇到麻烦的时候给予保护和照拂。   那梦里的场景也能变成真的吗?如果他们能看到彼此衰老的那一天。   他愿意当文颂的拐杖。   他也希望自己能梦到那么好的画面。但这一晚,他整晚都没有睡着,看文颂睡得那么香,心动时总忍不住凑过去亲一亲,想象那片瑰丽的梦境又有什么样的景象。   次日起床,他的情绪明显积极起来。文颂有所察觉,怀疑难道是自己小小的过敏取悦了他。   ……更怪了就。   但结果是好的就行。如果能让他开心,偶尔过个敏又不是什么大事。   这一天两人各自有课,下午才刚待一起没多久,小助理开车来学校接秦覃去机场。   秦覃不太想走,文颂说,“你去嘛,别忘了我明天还要去探班给你惊喜的。”   小助理:“……”   你们对惊喜的定义好像跟别人不一样。   “还有这个。”   他今天出门时特地拿了瓶新的香水,探身放进车后座秦覃的行李袋里,和贴身衣物放在一起,“这个香味,别人一闻就知道你不是单身。”   小助理:“……”   但凡见过秦覃回你微信的人就知道他不是单身。   傍晚校门口人来人往,秦覃临走前想抱抱他,被他不好意思地躲了一下才短暂地贴贴,顿时又大受打击,上车时郁郁寡欢,“那你明天一定要来。”   “当然啦。”   车子启动,文颂站在路边朝他挥挥手,“路上小心。明天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今天格外粘人。文颂转身往回走,边走边回味,还怪可爱的。   他拿出手机想顺便提醒蓝岚明天的航班时间,刚拨出电话,身边又有车子缓缓倒了回来。   “……”   文颂举着手机,怔怔地看着。小助理一脸无语地扶着方向盘,打开门让秦覃跳下了车。飞起的外套边缘划过视野边缘,朝他扑过来。   手机里传来蓝岚纳闷的声音,“说话啊,干什么?”   怀抱里盈满刚刚告别的香味,他被扑了个满怀,傻兮兮地跟着重复:“……干什么?”   “明天太远了。”   秦覃说,“我想要现在。”   **   秦覃临时变卦。拍摄是明天下午,那明天一早再出发也来得及。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小助理白跑一趟还得费劲帮他改签航班,走的时候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那个烽火戏诸侯的妖孽。   他却并不把那片江山放在心上,跃跃欲试地问,“今晚还去酒吧玩吗?我不喝酒。”   文颂正回电话,被蓝岚听到也凑热闹说要过来一起玩,连不答应的机会都没有,只得无奈地说,“那不能太晚回家,你明天早上还要赶飞机。”   “好。”秦覃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这是生命中宝贵的一天,他想不应该浪费在无聊的工作上。如果有什么办法能使这一天的光阴不至被虚度,那么一定是跟文颂在一起,才算有意义。   酒吧的灯光与音乐永不停歇,再加上文颂。对他而言,全世界最美妙的东西全部都聚集在这里。   激光灯吊在天花板上,色彩迷幻的光束和光团在每个人身上巡回滚动。今天放的音乐几乎都是大段的乐器演奏,很少有主唱人声。文颂问起这是什么,他回答说,“后摇。”   “是摇滚乐的一种吗?”   “对。”   “听起来有点孤独。”文颂双手搭在他肩上,思维跟着微微晃动的身体同步发散,漫无边际地畅想,“是不是他们每写出一首歌,背后都要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之类的?”   “只是提供氛围而已。”秦覃低声回答,眷恋地蹭着他的额头,“写歌的人没有故事。听歌的人才有。”   秦覃想,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有多耀眼,站在酒吧的舞池中,就像站在世界中央闪闪发光。   只有在这里,即使人群再嘈杂繁多,文颂总是愿意接受他每一个无所顾忌的吻。   他想要整个世界都知道,自己把最耀眼的星星拥在怀里。但文颂好像并没有那样的情致,抬眼看着他冷静地说,“你觉不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对劲?”   “……”   文颂正在怀疑,当下在秦覃眼里,他可能就像个高倍的发光体,身上自带了一圈蓝红彩色荧光描边的特效。   秦覃本身性格里就有跳脱的一面,平时也总即兴做些奇怪的事,要区分状态可能不那么容易。   但这样熟悉的狂热的深情在眼中根本藏不住,甚至随着注视每一秒钟都更加炽烈明亮。文颂都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药?”   “我没病。”   秦覃说,“你不相信我吗?其实像我们这样的,经常有病人是忽然自愈的。我就是其中一个。”   “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好像从一场很深的梦里醒过来,你知道那样恍如隔世的感觉吗?以前发生的事都像梦一样。现在我醒过来了,已经不是你以为的病人了,文颂。”   他的语气仍旧深信不疑,声音却不可自抑地低落下去。“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配得上你。”   “别说这些……跟我去医院好不好?”   在他这样的时候,文颂格外自觉要保持清醒,“只是检查一下,用来确定你没事。”   “但我讨厌医院。”   “我也不喜欢医院。但我们要去,我会陪着你的。”   “那好吧。”   他说,“那至少要听完这首歌再走。”   即使在马上要出问题的状态里,两人依旧能很快达成共识。他叹了一声,抱住文颂的双手收得更紧,就像末日来临前的最后一个拥抱。   【When the past becomes the present(当往昔与现实混淆错乱)   I will stop to regret(我才会停止后悔)   The endless days that I’ve spent(我曾浪费过无尽的岁月)   Hoping this time soon would end(只希望此刻能快点终结)】   最后两小节的歌词一直在循环,秦覃是第一次听,却在跟着一起唱。慵懒迷幻的节奏如同梦游中的絮絮呓语。文颂听到他在耳边和着拍子一遍遍重复。   【you are everything(你是我的一切)   when Everything breaks down(当世界崩坏)   you are everything(你是我的一切)   when Everything breaks down(当一切消亡)】   歌曲的尾声是一段钢琴交错的鼓点,伴随着插//入奇异的坍塌声噼啪作响。似乎在这首歌里,世界真的毁灭了一次又一次。   文颂听得恍惚晃神,忘记提醒秦覃到了应该离开的时间。直到尾声结束,在下一首歌的前奏响起之前,他听到喃喃自语般的一句“我爱你”。   他陡然回过神来,心跳的节奏从那大段缓慢悠长的旋律里抽离出来,随呼吸一起变得急促而剧烈,“你说什么?”   镭射灯投下的光束浮动在他半边脸庞的轮廓,蓝紫色的掠影。秦覃眼中明明灭灭的光芒如同黑夜里飘飞的萤火,却那样专注的看着他,用自然而然的语气重复。   “我爱你,文颂。”   下一首歌曲的前奏重重落下,巨大的鼓点噪声砸在耳膜上,在这一刻,将从前和往后的感受清晰的划分开来。文颂一阵头晕目眩,脑海中划过漫长的嗡鸣。人群中分开一条缝隙,他眼看着秦覃被三三两两的酒友推搡着拉走,“在这儿,秦覃在这儿!门口有一堆人点名说要见你,赶紧的有人找!”   “等等……”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任何正式的句子,昏暗的视野里已经失去了秦覃的身影。须臾间,人群的喧闹叫骂声从门口处传来,盖过音乐,迅速点燃整个被酒精浸透的场地。   文颂跌跌撞撞地躲开纷飞的桌椅和啤酒瓶,靠着墙蹲在角落里艰难的从空气中摄取氧气。巨大的恐怖降临在他的身上。到处都是推散和殴打,人们看不清身边是同伴还是陌生人,在一片动乱中,谁都有动手的资格,谁都有肆意伤害的权利。   这是一场永无天日的灾难。他找不到最想见的人,甚至难以保全自身,呼吸越来越窘迫,手边却没有常用的平喘气雾剂。抓紧胸口努力喘/息,连十分之一的难受都无法缓解,逐渐连视野都变得模糊,生平第一次产生了自己可能活不过今晚的念头。   意识的最后,是迟到的蓝岚在场边捡到了他,扶着他走到店外的通风处去叫救护车,“文颂醒醒……文颂?!文颂!!”   “……”   文颂只听到他焦急的声音,靠在他身上用力调节呼吸,发出破碎的模糊的音节,“秦……秦,覃,快,他在,在里面!快去,帮……”   “操你他妈疯了吗?你怎么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种地方?!”   “……”   声音变得复杂而混乱。他没有力气再分辨,也再难发出声音,带着未解的担忧陷入了沉重的昏睡。   上大学不到一年被叫了两次救护车,蓝岚总是陪着他担惊受怕。次日下午在医院里醒来,文颂看到陪在病床边的人困得一栽一栽,头都快掉了,“……蓝岚。”   “嗯?我没睡……卧槽你怎么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蓝岚看他睁着眼瞬间就精神了,强行把他刚摘掉的氧气面罩又按回脸上,“你别动!就躺着别动,别再吓我了!”   “……没事。”文颂咳了几声,嗓子里干得不像话,勉强说几个字摩擦得生疼,“有水吗?”   “有有有,你别动啊!我给你接去。”   坐太久脚都压麻了,蓝岚一瘸一拐地走到饮水机边,一边接水一边活动脚腕,龇牙咧嘴地说,“你怎么不随身带着药?昨天医生说再送来晚一会儿就要给你插管了。”   混乱的记忆随之涌来。他摘掉氧气面罩,自力更生地把病床摇起来,捧着水杯缓慢地润嗓,片刻后才说,“我忘了。”   昨晚如果没有意外发生,他在学校门口道别了秦覃之后就会直接回家,根本想不到还要再去酒吧一趟。   “秦覃呢?他忽然被人叫走了。”   “爱哪哪,管他干什么。”   蓝岚不爽道,“他也没功夫管你好吗。去个酒吧都能惹出事来,自求多福吧你。”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文颂一无所知。蓝岚是闹起来之后才到场的,当然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唯一能问的就是秦覃了,可他不在。文颂要了自己的手机查看消息,微信和电话一条都没有,没想到稍后居然是从覃琳的问候里得知了详情,“周瑞生今天凌晨死了。”   “周瑞生是谁?”   覃琳不可思议道,“秦覃居然没有和你提过他?”   “没有……我只是条件反射地问一句。不过现在反应过来了。”   刚醒来脑子还不怎么转得动。文颂揉了揉眉心,既然是姓周,身份很好猜,“是一直想见他的那个人吗?”   “就是他。秦覃到底也没去见他是不是?昨天晚上弥留的时候,应该有人去找你们想强行‘请’到医院吧。”   “嗯,但是我们昨晚在酒吧。闹得有点糟。”   怪不得那一场动乱从门口传进来,扩散得那么快。酒吧里多多少少都是跟秦覃有些交情的,又喝得正上头,一言不合就起冲突。   “你们俩没事就行了。”覃琳无所谓道,“死了也好,以后就清净了。”   文颂:“……”   还不知道秦覃有没有事。昨天晚上闹得那么糟,应该也给小陈老板添了不少麻烦,说不定现在正在忙着处理后续。   说不定也受了很多伤。他昨天晚上正在疑似躁期的兴奋状态里,好家伙碰上打架这种事情,还不一头扎进去。   发给他的微信也没有回复。总不能又是什么希望他独立面对医院,关爱孩子成长道路的剧情。大概率是真的回复不了。   文颂越想越担心,想着闹出这些事他一定很自责,等见到面要好好安慰他;又想到昨晚最后一首歌结束时听到的那句话是怎么一回事,该不会是跟着旋律一起唱出来的歌词吧;甚至还想秦涛的病房就在他下面一层,离得这么近也是缘分,要是等不到秦覃过来晚饭后还可以先去探个病。   七上八下的胡思乱想。在黄昏时分,终于随着秦覃的到来结束了。   护士刚为他送来营养餐。夕阳把他的晚餐连同小桌都染成橙黄,原本就清淡的菜色看起来更加食之无味,只有甜品是一小杯巧克力布丁,能让人稍感兴趣。   文颂兴致缺缺地撕开了布丁的盖子,余光里看到病房门口出现的人影,神情骤然明亮起来,刚刚由嘶哑恢复温润的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撒娇意味,“你怎么现在才来!过来帮我尝尝这个好不好吃。”   秦覃应声走了进来。   文颂从上到下把他看了个遍。他没有受很明显的伤,起码胳膊腿都是好好的,只有眉骨划破了一道口子,已经缝合干净,看起来跟上次在街头帮蓝岚打架时受伤的程度不相上下。   他的脸很适合这样带轻伤的氛围,有破碎的美感,看起来比平时更容易令人心动。上次就愈合得很好,也没有留明显的疤,文颂不太担心了,把吃甜品的小勺都递给他,大方地让他尝第一口。   秦覃没有接,甚至没有坐到他身边,站在床尾平静地看着他。   这很奇怪。秦覃注视他时的神色从不会这么平静。   黄昏的夕阳透穿而过,将他的半边轮廓打得很亮,另外半边如同隐在阴影里晦暗不明,像一幅被定格的画。文颂皱了下眉,刚想问他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   “文颂。”他说。   “我们分手吧。” 第96章   门口传来咚的一声响。   蓝岚只顾着低头看手机, 没料到病房里头是这么个场面,进门的脚步刹得太急,膝盖撞上门了。   屋里两人的视线同时投到他身上, 气氛尴尬得让人进退两难,“那……我走?”   “不用。”   文颂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转头看着秦覃说, “你能先去别的地方吗?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   秦覃连一句反驳都没有, 真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就像只是路过顺便进来打个招呼。太诡异了。在这种场面里, 蓝岚想不通怎么自己会是被留下的一个,“你们不接着聊?”   “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   “说……跟你分手啊。”   “嗯。”文颂捏扁了布丁盒子,香甜的巧克力奶味溢到手上, 他丢进了垃圾桶没再看一眼, 抽出湿巾擦手,“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有什么好意外的, 本来也早……遭不到我身上。就是, 跟我没什么关系嘛。”   蓝岚心里一惊, 把“早晚的事”改口咽了回去, 看着他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你好像一点都不伤心?”   “我有什么好伤心的, 他又不是真的那么想。”   文颂试图让语气向秦覃式的平静靠近。就当听到一句傻话,问题不大, “我不会相信他现在说的话。”   蓝岚坐在他床尾, 一时间搞不清他这么说是个什么意思,只好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脚,“你……接受不了他跟你分手,才这么说的?”   “我们没有分手。”文颂好言好语地解释,“他现在不太清醒, 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过几天他会清醒的。”   “到时候他会来跟我道歉,我看情况决定要不要立刻原谅他。毕竟我现在有点生气,可能到时候要骂他一顿再晾他几天,也可能让他翘班带我去海边玩几天才消气……到时候看我心情吧。”   他甚至笑了笑,语气肯定地重复了一遍,“我们没有分手。”   蓝岚拍他被子的手掌逐渐收拢成拳,不安地抵在床垫子上,沉默了好一阵才说,“你没事吧……别这样,说实话有点吓人。”   “我没事啊?只是告诉你事实。”   文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坐直身体活动了下肩膀,舀了勺海带汤浇到白饭上,“有什么吓人的,他就是这样的人。说不定又要半个月还是一个月都不来见我了,我知道。”   “他可能是不想我去找他才这么说的,太傻了吧。不见就不见啊,之前都说好的,我会等他正常了再来见我。又不会在他虚弱的时候故意去捣乱,干嘛还特地来说这么一句。到时候万一我还在生气,他还得费劲哄我。”   他菜都没动一下,只吃白饭,一勺一勺地吞下去似无所觉,连口水都没喝。蓝岚看得心里又噎又堵,却还听见他反思般念念有词。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躁期里的念头又不是平白无故的,他真的想过跟我分手……为什么啊。”   文颂终于停下勺子,自言自语,“是因为我没有好好保护他吗?我不应该把他一个人留在危险里。我太害怕了,总是这么胆小。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我一定会……”   “你清醒点吧文颂!”   蓝岚忍无可忍地打断,“留在那?你差点死在那!他那么大个人了有能耐闯祸没能耐收拾,还得你去救?”   “他平时不是那样的,你不知道吗。等他好了……”   “他好不了的。”蓝岚说,“他什么毛病你不知道吗?一辈子的事,再说他自己也亲口承认了。早点跟你分手还算是他积德……”   “他承认什么?”   文颂只听到自己关心的关键词,拧着眉毛问,“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就昨天晚上。你半死不活的时候。”   都已经进行到分手这步了,蓝岚也不惮承认,“我骂了他一顿。”   “你干嘛骂他啊!”   “……”   文颂听得心焦,“他这时候最容易情绪敏感,肯定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内疚死了。”   “好家伙,不是他的错那合着还应该赖我了?”蓝岚没好气道,“我辛辛苦苦把你弄到医院来续命的好吗!幸亏你醒的晚,昨儿晚上他在这的时候你要是醒了,功劳还都是他的了?”   “他昨天晚上在这里陪我?”   “……”   这是什么选择性听力。蓝岚服气,收了床上餐桌硬是给他按倒,被子一拉拉到头顶,眼不见为净,”还好意思说我恋爱脑。躺着缓缓吧你。“   文颂闷在被子里声音没停,“他还说什么了吗?有没有……”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人不在了。睡你的觉吧。”   蓝岚看他这样闹心得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表现得跟“分手必痛哭流涕”的固定印象出入太大,被搞得混淆了,索性撒手不管,“后天来给你办出院。好好做检查,别是缺氧缺的把脑子憋坏了。”   “还有没事儿别找我瞎问,哥最近不爱跟人谈心。”   “……喔。”   **   在一起三个月,文颂自以为足够了解男朋友,对这时候秦覃的心理也能够揣测个大概。肯定是觉得自己那些麻烦事拉他下水,让他受伤很过意不去,想着想着就又觉得两个人不适合在一起巴拉巴拉的。   又不是什么大事,明明都说了可以一起分担的,干嘛这样啊,文颂不爽地想。   说好了遇到问题一起解决问题的,怎么他遇到问题先解决我。   解决之前心里不好受吧,活该。   看着我躺在这睡觉,说不定还一边自责一边拉着我的手偷偷亲我呢。   从认识到现在分分合合的,他都快习惯了,这次也一样,虽然心里不如表面试图装出的那么淡定,但也不觉得会是个过不去的坎。   从前没在一起时就大起大落过,最后还不是搞上了?现在的关系可比从前还要亲密好几倍,有什么话说不开啊。小情侣哪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不过随便提分手是得好好教训,文颂心底暗自盘算,等过些天和好,绑在床上亲他一顿就知道错了。   在医院闲着没事干,一点心思全用来盘算这个。文颂躺了一天浑身难受,心里着急,感觉等不到他自己来认错了。   小情侣哪有什么台阶是不能给的啊。   隔天上午蓝岚去办手续,他换下病号服自己去了趟楼下的病房,打算似不经意又别出心裁地去给个台阶,碰上面说不定就提前和好了。   意外的是秦涛病房的门开着,病人却不在。东西也少了很多,只有一个身影背对门口,把病床上最后的行李物件打包。个子高高的帅小伙,显然并不是护工阿姨在忙。   文颂敲了敲门,看他回过头来,明显的一愣,“宋师兄?”   “文颂。”   宋青冉也惊讶地看着他,不自觉扒了扒头发,站在床边有些局促,“你也在医院啊。”   “正打算走。”   文颂自然地进来,站在被清空的病房里扫视了一圈。习惯了这里原本的样子,忽然看到这样空荡荡的总觉得很不适应。他纳闷地问道,“秦叔叔同意去疗养院住了吗?”   “对……你知道这事?秦覃让你来医院看望了吗。”   “当然。”   文颂觉得这话很奇怪,“我是他男朋友啊。”   宋青冉顿了一下,“那……他没告诉你秦叔回家住了?肯配合去疗养院的前提就是先让他回家住段时间。”   “这样吗。”   正好赶在这个时候,乱上添乱。文颂叹了口气,“他还没有告诉我。是今天刚刚搬走的吗?”   “昨天晚上。秦叔要求的,走得急,东西还落了点在这。正好我昨天回国,今天闲着也是闲着,过来帮他收拾带回家。”   宋青冉解释完一通,望着他欲言又止。再开口时,语气更加怪异,“不过,我听秦覃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分手了?”   “……”   他知道的太多了。   文颂怒意上头,不假思索地问了句废话,“秦覃告诉你的?”   宋青冉:“……”   “啊不好意思,我条件反射。”文颂深呼吸摆摆手,“已经听到了,不用说第二次。”   才多少个小时前的事啊,连宋青冉都告诉了就太过分了吧?   小情侣闹个别扭也这么广而告之的干什么啊。虽然蓝岚也知道……但是正好撞上的不能一概而论。   怎么什么都跟别人说啊这个人?!   文颂越想越恼,勉强压着火说,“你现在就要把东西带回去给他吗?我和你一起去。”   宋青冉有些为难,委婉道,“你们两个刚分手,是不是不太适合见面?”   “分什么手啊分手!我说要见就是要去见!”   他气得脸都红了,双颊柔嫩的皮肤透着粉白,看起来又炸毛又好捏。   宋青冉更难以启齿了。文颂不知道,他来之前是被秦覃交代过的,“如果遇到文颂尽量躲着点,不要产生交集”。本来还想着这么大的医院,哪就这么容易遇上,谁知道就这么凑了巧。   才隔了这么段时间,一回国就巨大的信息量涌来,他都不知道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分手的。   由他来开口是很尴尬的事情。但被拜托过,能挡则挡,宋青冉硬着头皮说,“可是……他可能,可能还不想见你。”   “现在见面万一适得其反,对你来说其实也不会太愉快的。所以……”   “那我也要见。”文颂毫不动摇。   “等见到面之后,让他自己亲口跟我说这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喘口气   大家晚安   mua! 第97章   “不用理我, 让我跟着你就行。这样就不算是你带我去的。”他理直气壮道。“我不记得去的路了。”   “……”   他一直是文弱温和好说话的模样,忽然强硬起来,宋青冉都不知道要怎么拒绝。一前一后到了秦覃家楼下, 甚至有点怂了,“要不你先去?等你们的事情解决了……我再上去。”   有预感会是不适合第三个人在的场面。   “那好吧。”   文颂独自上楼, 跨过那些破旧的台阶, 站在生锈的防盗门外时, 深呼吸拍了拍自己的脸。打起精神来。   直到现在他都很笃定, 秦覃并不是真的想跟他分手,只是遇到麻烦事需要帮忙又不想向他开口。   可是身为男朋友,即使真的有些麻烦又算得了什么呢。文颂想。   他说爱我。   那我也应该好好爱他。   外面的防盗铁门没有上锁, 留着条窄缝, 伸手一拉就开了。文颂站在入户门前看了一圈,没找到门铃, 抬手敲了敲, 没想到稍一用力也敞开了条缝。   两道门都只是虚掩着。还没来得及奇怪, 他听见屋内有脚步声急促地靠近, 转眼间就到了近前。   老旧的入户门被大力拉开, 不堪重负的吱呀一声。秦覃看到他愣了一下, 脱口而出的话比认出他身份的反应更快,“他人呢?”   文颂被问懵了, “……谁?”宋青冉?   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能让他露出这样恐慌的表情。文颂本想向他指一指楼下, 可他朝楼上望了一眼,一步三个台阶地跨了上去,便也不假思索地跟着他去了天台。   楼顶的消防门被推开,一阵上课铃从附近的学校里传来,刺耳钻心, 展露在视野中的天色却晴朗而和煦。秦覃像被两股力量撕扯着钉在门口,无法再前进一步。   “爸……下来。”   他有多少年没有来过天台了?在那个与当下一般无二的晴天之后。护栏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矮小,即使出过事也没有装安全网,成年人跨坐上去毫无困难。   “你别过来……别过来听见没有!”   文颂露了个脑就迅速地缩回去,头脑空白了两秒,回过神来果断地拿出手机报警,压低声音迅速地讲完情况,拽了一下秦覃的衣角,用口型示意他拖延时间。   这地方太诡异了,一共才来了两次,每次都有新事故发生。但这次除了刺激并不令人觉得有趣,他苍白着一张脸,用左手按住发抖的右手,自己又缓了缓才站起来,打量着另一边的消防门,猫着腰溜了过去。   秦覃几乎能猜出他想干什么,可根本无法分心阻止,全部精力都放在秦涛身上,稳住声音,“你答应我回家就是为了这个吗?如果你不想去疗养院,回医院也可以。”   “回医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说得好听,不过是想把我带到精神病院去!”他混乱不清地呜咽着,挥舞胳膊发出悲鸣,“我知道我快死了,可我没疯……我不是你妈那样的疯子!我不是你!”   “……”   文颂用力咬住下唇,连气都不敢喘太大声,趁两人交谈绕到另一边,借着消防水箱的掩护慢慢接近他。   “那就哪都别去,就住在家里。”   秦覃尝试着往前迈了一步,看到他激动地后仰,又立刻举起手后退,“我可以叫阿姨到家里来照顾你。”   “照顾我,你哪来的钱照顾我?我就快死了……我是个累赘,你心里在恨我拖累你是不是?是不是!我不想当个累赘等死,还不如现在就死在这儿!”   “我也不想当累赘。”   秦覃一字一句道,“在我是个累赘的时候,你没有扔了我。现在就是你应得的。”   文颂无法回头去看他说话时的神情,视野中只有不远处秦涛干枯的身影,曾经高大得能把妻儿一手纳入怀中,如今消瘦得像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几乎无法负担自身的重量。   他眼中闪烁着微弱的光亮,望向秦覃时,语气不明,“你要是我儿子就好了。”   “别……别!!”文颂尽全力冲了出去,余光里秦覃同时反应,距离却远了三四倍。在一切都来不及时,他总是亲眼目睹又无能为力。   划过眼前的发丝轻盈而柔软,像猫咪尾巴尖上的绒毛,曾从他指缝中溜走,再也回不来。   历史周而复始地重演。   秦覃只抓住了一团空气。   **   救护车和警车停在楼下,现场拉起了警戒线。文颂乖乖举着胳膊,一边让护士处理手肘上的小擦伤,一遍挨蓝岚的骂。   “早知道你这样,说破天我也不跟着来c大受这种惊吓!”   医院里才一会儿没看好他,就跑到这来了。蓝岚抬起手又放下,恨不得扇醒他,最后还是按着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昨天还在医院吸氧,今天又跑过来跳楼?你是有什么隐藏身份啊,背着我当特工吗?”   文颂也没料到自己能莽成这样,“我当时没多想……他对秦覃很重要。”   秦覃离得太远了,在他捞住秦涛的衣服挂在围栏上时,还隔了好几步的距离。他这点臂力,拖着个人能挂两秒钟就不错了,看到底下救生气垫已经充好,当然是直接撒手掉下来比较轻松。   他完全不知道这样在楼顶看来是什么样的景象,只想当然道,“秦覃都已经在这里失去过一个亲人了,我不能让他连另一个都失去啊。”   蓝岚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伸着指头指指点点戳他脑门。他虚心接受,都没有还手。   身后秦涛陷入昏迷正在被担架抬到救护车上,才出院不到一天就又折腾回去了。文颂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道,“他可能没有功夫管我了。”   生死面前,分不分手只是不痛不痒的小事。   “怎么闹成这样……发生什么了?”宋青冉急匆匆地跑过来。他没有和文颂一起上楼,等了会儿莫名其妙看到警车赶到封锁现场,又莫名其妙被挡在警戒线之外,好说歹说才被放进来。   还没等到文颂开口,他余光里发现了秦覃,片刻不停地走过去询问情况,甚至和秦覃一起上了救护车。   “……”   文颂看到心里很没滋味,明明自己才是应该陪在秦覃身边的人,不知怎么却没有走过去的底气。   救护车后门关上之前,他的视线和秦覃碰到一起,心脏陡然被攥紧,闪过坠落般的失重感。   那个眼神让他觉得很委屈,又不安。   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   **   住院大楼,花园一角的凉亭里,秦覃按灭了第二支烟,“你带他去的?”   “他非要跟着……抱歉。”   宋青冉下意识地说了这么一句,衣领被他攥在手里,迎上一双通红的眼睛,脑子里嗡了一声。   这么近的距离,连他眼里每一根血丝都看得清晰,下颌的线条紧绷着,呼吸隐忍地起伏震颤。   太久没有见到他露出这样恼怒又惊惧至极的表情,宋青冉以为他还在后怕,壮着胆子安慰,“你别太担心,医生说秦叔现在状态稳定下来了,他……他,你别担心。”   这些秦覃都是知道的。宋青冉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   刚才那句抱歉太轻了。他的确在后怕,但让他变成这样的压根不是秦涛,“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   “我刚才问过文颂,他说只是擦破点皮,已经趁朋友的车回家了。他没事的。”   如果有事呢?   如果有事怎么办?   酒吧那个晚上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今天明明已经可以避免,为什么还弄成这样?   明明都把他摘出去了,怎么会有这种傻子,自己闭着眼往回跳?   他脆弱得像一捏就碎的花瓣,原本应该生长在温室里一生顺遂。根本不会,也不应该和这些糟心事扯上半点关系。   秦覃松开手,打火机在指间打滑,花些力气才捏稳了,去点燃第三支烟,“他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文颂好像不觉得你们已经分手了。”宋青冉犹豫道。   “他说,要亲眼见到你,再亲口听你说。”   “……”   一团爆炸声被摔碎在地上,他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脸避开,余光里看到四分五裂的打火机,心惊胆颤,“你别……”   “为什么是我?”   他听见秦覃颤抖的声音,尽力克制的语气隐隐到了崩溃的边缘。“为什么要我说?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为什么?”   宋青冉看着他蹲在角落,痛苦地抱住头用力抵在亭柱上。鼻端酸涩难忍,可始终都答不出一句能让他稍感舒适的话。   医院里白天人来人往,病患或家属或医护都曾经过凉亭,发现了他们,还有好心的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宋青冉摇头说没事,隔着对角线站在亭边陪了他一下午,都不敢走过去拍抚他的肩膀。   天近黄昏时,秦覃忽然站起了身,去近处的水龙头边接了凉水往脸上泼。   宋青冉讪讪地跟上,看着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表情重新回到他脸上,“你先回家。”   “我留下来帮你吧。”宋青冉迟疑着说,“我家没人,不回去也行。”   “那好。你记着,他紧张的时候会去喝饮料。”   “……啊?”   秦覃迈开脚步往医院外走,没有关心他是否能跟上,自顾自地继续嘱咐,“待会儿等他转身去打开冰箱,你看清楚他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告诉我。”   宋青冉快步跟上,意识到他是要去见文颂。已经说了愿意帮忙,只得硬着头皮道,“好……我知道了。”   路口红绿灯规律地运转,晚霞透过云层洒下蜂蜜色的光,一切都和平常的下午没有什么两样。   文颂独自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着阳台上那盆多肉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色,有点梦幻。可光很快就移走了,色彩黯淡下来,又有点病怏怏的。   门铃响起时,他拖拖拉拉地走过来应答,慢吞吞的带着自己都不太明白的抗拒,在开门的瞬间找到了原因。   他忽然没有早晨那么想见秦覃了,尤其是看着站在门外的两人。可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终究还是松开门把手让出了路。   “进来吧,我帮你们拿饮料。” 第98章   他转身走向冰箱, 拿出大盒的浓缩葡萄汁和剩下的冰块。秦覃在家的时候会用水果鲜榨,他自己懒得弄,就只喝浓缩果汁加冰。   拿杯子的时候差点手滑摔了, 小时候来家访都没有这么紧张,文颂拧开果汁才刚倒了半杯, 听见秦覃说“不用了”。   “不用了”这个短语, 在他不喜欢听到秦覃说出的语录里排名仅次于“抱歉”。   文颂哦了一声, 放下果汁盒双手扶着, 眼睛盯在厨房边的小吧台桌面上,左看右看都没抬起头去看秦覃,“秦叔叔怎么样了?”   秦覃像没听见一样。宋青冉左右看看, 硬着头皮开口, “已经检查过了,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   他低垂着脑袋, 心不在焉地抠着果汁盒子, 附着的小水珠冰冰凉凉。又拖了好几秒才说, “我那个时候, 是看到楼下气垫已经充好了才松手的, 其实还能再坚持好一会儿。”   这次宋青冉听不太懂, 没法儿再代为寒暄,只能望着秦覃期待他快说点什么。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厨房边不愿抬头的人身上。那果汁的那只手袖子卷到手肘, 医疗纱布的覆盖下是今天新增的擦伤。   在刚刚过去的漫长深夜里, 他看着文颂紧闭双眼,依靠医院的供氧艰难呼吸。   如果没有他,这些破事没有任何一件会发生在文颂身上。   他用凝望压抑拥抱的冲动,看了太久却不说话。连文颂也等得有些焦虑,终于忍不住抬头偷偷瞥他一眼。脸色因紧张的预感而发白, 鼻尖颜色要深一些,把脸埋在抱枕里哭过才会被闷红。   这一眼打破了秦覃的沉默。那些自私的拖延和盲目的依赖,全部到今天为止,“没有人需要你那么做。”   文颂说,“我只是想……”   “你在想什么?”秦覃冷冷地打断,“我从没说过让你那么做,是你自己故意来插手的吧?以为我会因为感激你就收回分手的话吗?”   “永远都随心所欲不计后果,只考虑自己想干什么,永远都是别人伺候你替你收拾残局。文颂,你是不是永远都长不大?”   “……”   宋青冉张了张嘴,苦不堪言地卡在两人之间,非自愿地见证这场最后的争吵——这或许都称不上是争吵,只是一个人仗着对另一个人的了解,单方面有备而来的欺压。   他看着文颂一瞬间被逼得委屈地红了眼眶,根本没有放狠话的能力,一开口嗓音都哆嗦,软得不配拿来吵架,“你干嘛……这么说我啊。”   文颂被骂懵了。   他自以为是了解秦覃,一直在想如果秦覃很内疚自责,要如何为之安慰缓解。秦覃会生气也不是真的生气,只因为心疼他。   可秦覃真的在生气。并不显得内疚或自责,就在眼前,纯粹地迁怒他,数落他。   就像个拿别人的真心当垃圾的混蛋。   从前秦覃开玩笑似的说过,有朝一日吵起架来他会被气哭,原来是真的。文颂第一次发现自己完全不会吵架,什么反击都想不出来,憋红了脸才只有一句弱里弱气的辩驳,“我不是那样的。”   他也想说些不输气势的话。可是秦覃在他心里那么好,好到他根本就想不到什么缺点,根本就不舍得骂。   根本也没想过有这样一天,秦覃会真的舍得骂他。   文颂意识到了更恐怖的事实,“那你……是真的想跟我分手吗?”   “你现在才知道?”   秦覃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墙边,姿势放松而慵懒,像面对摄像机镜头时信手拈来的从容。似乎说这些话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忙,没时间伺候小少爷当保姆。”   可他们每一次见面都有那样迫不及待的拥抱。每一次分别都有那么依依不舍的吻。他从来都只觉得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够多,以为两个人的感受相同——为什么会是截然相反?   “我以为我们很好。”文颂头重脚轻地靠着橱柜,看起来呼吸艰难,连目光都在微微发抖,“为什么?”   “为什么?”秦覃嘲讽地笑了一声,“我不喜欢香水味,穿衣服只有黑白灰。我从来不看漫画,唯一的爱好就是玩点音乐。我一个人能活得很好,我会自己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从不喜欢无所事事地窝在家里。文颂,你看不到我们之间的区别吗?看不到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我们两个在一起本来就是你强求的。是你说的我们应该在一起,是你说不在意被我折磨,现在怎么了?这么点话就受不了了吗?”   文颂整个人都在发抖,每听到一句话,脸上的血色就减去一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急转直下的心思就像小说里缺失的伏笔,故意隐瞒线索直到大结局才亮出底牌。   文颂不明白,到底是他喜怒无常,还是自己实在太迟钝,毫无察觉到现在才被劈头盖脸地丢了一身。   原来在他眼里,我有那么差劲吗?   在拥抱接吻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怎么把我丢掉吗?   更让人恐慌的是,他居然觉得秦覃也并没有说错什么,只是用更难听的句式说出了事实。   这让他满脑子都想着要怎么弥补。   “我们可以先分开一段时间……等再见面的时候就会变好的,就像以前一样。我会认真学钢琴,我会自己出门,我以后……我以后,也可以不在你面前用香水了啊!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改掉的。”   他急切地走过去,拉秦覃的衣角,语无伦次地说,“我会变好的。我可以变成你喜欢的样子,这样我们就不用分手了。这样,这样也可以的啊,对不对?”   秦覃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指尖深深嵌进掌心里。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被逼到说出这些委曲求全的话,字字句句都扎在人心上,“文颂,你没有自尊吗?”   “你亲口说过,永远都不会喜欢我超过你自己,永远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现在说这些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他从来都知道怎么讨文颂开心,也知道什么样的话能把眼前的人伤得最彻底。   “你现在的样子,和你妈妈一模一样。”   文颂脸上血色尽失,像是听到最恶毒的诅咒,猛地推了他。   秦覃背后是墙,毫发无伤地站在那。他却被坚实的反作用力给撞开了,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即将摔倒时是宋青冉扶住了他,慌乱中握住他擦伤的胳膊,皮肤传向大脑的疼痛让人骤然清醒。   他这时候才发现宋青冉,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个场合里全程看到现在,“你为什么在这?”   宋青冉局促地“啊”了一声,迅速想要怎么回答,听到秦覃说,“明天我们会一起回日本。”   他本应配合秦覃,不该露出太惊讶的表情,但也已经无关紧要,文颂根本无暇顾及他是什么反应,怔在原地许久,露出悲凉的表情甩开了他的手,一步步往后退。   “回日本……你们?”   他深深地看着秦覃,似乎还想从那双深灰色的眼眸里找到深情的余温。可是没有了,全都消失了。那双眼睛里平静得几乎找不到他的倒影。   文颂想象不到此刻的自己在他们眼中的样子,疯狂而难堪,悬在绝望的边缘溃不成军,失智般不断地重复,“你们……你们?”   不是我们,而是你们。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想不通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羞辱。可是爱让人如此卑微,他仍不死心般呢喃了一句:   “那天晚上酒吧里你说的话,也是骗我的吗?”   他说得很小声,故意自言自语几不可闻,宁可不要得到答案。可是秦覃的声音冷冽而清晰,残酷得不可想象。   “那只是一句歌词。”   文颂抓起果汁盒,狠狠用力地砸了过去。   “……喂!”宋青冉骤然心惊,伸出手想拦时已经为时已晚。   这一下是照着秦覃的脸砸的,他一个旁观者都看得出来,秦覃首当其冲,即使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也不可能不躲不闪。   可他眼睁睁地看着秦覃把自己钉在原地,毫无躲开的打算。文颂太激动砸歪了,纸盒就在离他几厘米的墙上爆开,飞溅的葡萄汁喷了他满头满脸。   紫红的液体顺着他的脖颈浸湿了衣领,那张苍白英俊的脸被染上不可思议的艳色,病态而美丽。   这样鲜明的美丽,让文颂燃起一丝奇异的希望,“告诉我……我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他期待能将一切灾难般的现实都推到不可抗力因素上。   他不想要这样的灾难。   秦覃蓦然笑了起来,将视线移到宋青冉身上,才说出答案。   “这样试探我没有意义。”   宋青冉知道,他只是在借此避开文颂的眼睛。在文颂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眼里盛满对自己的嘲讽,厌恶和悲哀。   那个瞬间,宋青冉起了一身战栗,甚至觉得文颂很可怜。   他想起自己曾对文颂说过,秦覃会拒绝一切来靠近的人。只有文颂是例外。   话是没错,可他还是没想到,即使是主动靠近的人,最后秦覃也会亲手推开。   没有例外。   文颂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像被风吹散的花瓣。心里铺天盖地都是崩塌陷落的声响,却哭得毫不吵闹。即使本身立场尴尬,宋青冉也都觉得他看起来太可怜了。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他。   秦覃理应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忍心的人,却在踏进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全部的觉悟,势必要在这里把他伤得铭心刻骨,悬崖勒马不敢再往前。   文颂的声音失去了颤抖,连同一切温度都消失不见。   “我不会再原谅你了。”   秦覃终于肯靠近他,一步步走到他身边。   他们曾经同床共枕抵足而眠,拥有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他却已经开始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可怕,摸到台面上的快递刀,僵硬地伸出去,拒绝更加靠近。   直到秦覃胸口抵住他手中紧握的刀尖。他没有收回胳膊,看着秦覃更进了一寸。   像永远无法抵达的拥抱。   一团浓郁的深红洇湿了衬衣,在胸前迅速扩散。他亲耳听到秦覃用低声倾诉爱意的声音,制造出比比幼时更残忍的梦魇,扔到他的身上。   这或许是今天最真心的话,用来收尾再合适不过。秦覃说,“别原谅我。”   杀了我吧。   **   回医院前,秦覃先回家换了身干净衣服。   被染红的衬衣被脱下来丢进了垃圾桶,宋青冉看着他的背影,五味陈杂,“你……不要紧吗?”   从他的视角看,秦覃放狠话时故作从容的姿态像个蹩脚的演员,处处都是破绽。只有处于漩涡中心的人才会晕头转向失去判断力,对他深信不疑。   难以想象,文颂从今以后就会变成他“只是在一起过几个月”的前男友。   说不定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宋青冉想,他自然还是会站在秦覃这一边,即使还要合起伙来编织谎言对付外人,也没办法。他跟秦覃一边。   文颂的遭遇对他而言几乎算是个警示。跨过那一步实在危险,恋人一任又一任,只要结束就完了。只有友情才是真正特别而持久,不会轻易断掉的。是适合他和秦覃的关系。   秦覃穿上宽松的卫衣,按了按胸前还在渗血的创可贴,不怎么觉得痛,于是镇定地宣布:“我好像已经死了。”   “……”   宋青冉忍不住问:“其实我觉得,你干嘛不干脆和他说实话?好好说,和平分手不是也挺好的么。也不用非要弄得这么惨烈吧。”   “实话?”秦覃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你想让我告诉他什么?什么样的实话能让他放弃我?”   那可是文颂。   “除非我是个恶人。”他说,“我现在已经是了。”   宋青冉勉强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对他没意思了才提分手的。算了,那……你明天真的跟我一块儿回日本?”   秦覃说:“我下周在大阪有个拍摄。”   宋青冉想,就知道会是这样。   可两年来每一次往返国内和学校都是孤身一人。不知是什么让他在这种时候起了贪念,没有就此打住,“那你也可以陪我先一起过去啊。也没几天……就下周了。”   秦覃转过身来看着他。   他说完自己其实也有点后悔,打算赶紧转移话题的。可碰到秦覃的眼神,他猛地激灵了一下,一时间忘记了要说什么。   就像预感到亲眼目睹过的剧情,即将也在自己身上发生。   在他晃神的这个间隙里,秦覃轻描淡写地说,“为什么要我跟你一起去?就因为你喜欢我吗。”   “喂……对付前男友这招就别用在我身上了吧。”   宋青冉僵了一下,只当做是一句试探的玩笑,自信还有转圜的余地,努力笑着说,“刚刚我也参与演出了好吗。怎么翻脸不认人啊。”   秦覃却充耳不闻,继续道,“从高一还是高二开始?”   “……”   “从你躺在学校后巷被人浇了一身泡面那天开始吧?我把你捡回去之后,你看我的眼神就变了。”   “……”   宋青冉用力抿了抿嘴唇,肉眼可见地失去镇定。   被轻易地砸中最隐秘的弱点。文颂刚刚体会过的,也是这种心神俱碎的感觉吗?   “你知道?”   被揭开的心事再也无法掩藏,他几乎控制不住声调,难以置信地说,“你一直都知道?可你从来都没有说过……”   “因为我对你没那种想法。”   秦覃打断他,用不无嘲讽的语气,“我当然知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犹豫不敢跟我明说,不就是因为我现在这样吗?越过线就再也回不来了,你敢吗?你可比文颂精明得多。”   “……”   宋青冉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像看笑话一样看着这份自以为是的暗恋,又毫不留情地随手戳破。   也终于能理解文颂把刀尖朝着他的原因。   他可怕又可恨。   恨他洞察人心的能力。轻易就能把人看透了,只要他想,一句话就往最要命的弱点上戳。   恨他亲手把那条线扯碎。把“宋青冉”的分量看得如此微不足道。   想伤害文颂,他不知道要在心里撕裂自己多少次才能排练出最决绝的剧本。可至于伤害一个宋青冉,他只需要一个引火点临场发挥就足够了是吗?   几个月的恋人能下得去手。几年的友情在他眼里也一文不值吗?   他还很可悲。   有一瞬间,宋青冉觉得他或许是真的不想活了。又或者他还是那个谁也不需要的秦覃,要把所有人心中的秦覃全部摧毁得一干二净。   以这样的方式,令人难以理解又感到窒息,“你疯了吗?把自己弄得众叛亲离有什么好处啊?”   秦覃颔首示意。   “这是我应得的。” 第99章   客厅里一片狼藉, 飞溅的葡萄汁把墙壁染得像凶案现场。   文颂想清理干净,才发觉自己连抹布拖把放在哪都不知道。关上家门反锁,剩余的力气也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打扫客厅, 连卧室都显得很遥远。好在沙发上还是干净的,能将就着躺下休息一会儿。   可还是不舒服, 一阵阵地翻着恶心。   即使没有摔坏身体, 五层楼的高度掉在垫子上很疼的, 五脏六腑都像被压扁一样。   胳膊也疼。擦掉一层皮后被火灼伤般的疼痛从伤口蔓延到整条胳膊, 向全身扩散。   那么高跳下来,吓都吓死了。秦覃应该会心疼地抱他,揉捏他的后颈, 低声哄到他睡着。   秦覃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人。秦覃会当他的拐杖。   那个人怎么会是秦覃?   他精疲力竭地睡着了。再听到门铃响声时已经天黑, 客厅里只有阳台透进的光。他不自觉地翻身,扑通一声, 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掉下沙发。   门铃声没停。他躺在地上愣怔地听了一会儿, 忽然惊醒, 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跑到门口, 急切地拉开门。   蓝岚站在门外, 看到他松了口气, “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   “我左想右想让你自己待着太危险了,今天晚上我就在你这儿看着你, 免得你半夜又跑出去拯救世界……你怎么了?”   他没看见客厅里那片狼籍, 注意力都放在文颂身上。半天没见就蔫儿的像棵剩菜叶子,脑袋都快支不起来了。   文颂直愣愣地看了他几秒,缓冲完也没让他进屋,甚至都没有回去拿手机,就在门口换了鞋, “我想去外面。”   一个资深宅连家里都不想待了,要出大问题。   蓝岚“唉”了一声,掉转方向跟他回到楼下去取车,“晚饭吃了没有?”   “没有。”   “那找个地方先吃两口。”   蓝岚指了指安全带,看他失魂落魄的没听见一样,又叹了遍气,倾身亲自拉出来给他系上,“怎么回事啊,情伤?”   文颂这时才有反应,垂着头,“我分手了。”   “……”   蓝岚说:“你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这不都是前天的事了吗。   文颂嗯了一声,两只手用力地抠在一起。睡着时短暂抛开的羞辱感又密密地爬满整个心房,连在最好的朋友面前都难以启齿。   原来前天就分手了。   可他笨到自以为是,笨到今天又被分了一次。还是自己求来的,毫无自尊地被人指着鼻子骂。   “对不起。”他转头望了眼蓝岚,不安道,“这几天老是连累你。”   “唉,说这个干嘛。谁谈恋爱的时候不干几件傻逼事儿啊。”蓝岚熟练地打方向盘,“喝酒去。喝醉了我带你回家睡觉。”   “可我明天约了驾校……”   “啧,失恋重要还是考驾照重要?”   文颂抿了抿嘴唇:“喝酒重要。”   “这就对了。”   蓝岚潇洒地打了个响指,“今天晚上随便喝,我看着你。”   他们到的是一家从没来过的音乐餐吧。文颂不想吃东西,佐餐的果酒倒是酸酸甜甜的很好喝,喝得去了两趟厕所都没停。   下午的事还在脑子里一遍遍地过。他脑袋涨得发疼,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么失败的人,谈恋爱谈到最后变成了自取其辱。   他可能真的不对劲。他自己也担心过,还曾嘱咐了秦覃,如果发现他不对劲一定要告诉他。   就是今天这样吗?秦覃算是信守承诺吗?   可秦覃还说“我不会让你变成她的”,那样的语气像是全世界最珍惜他的人。   那是谎言。   喝到后来趴在吧台上怀疑人生,蓝岚拍拍他的背,甚至还有些欣慰,“就得是这样,比憋着强。哭吧,再使点劲儿。”“……”   他好像一直都生活在秦覃制造的甜蜜气泡里,飘飘欲仙不知所以。当气泡被戳破,泡沫变成了腐蚀人心的硫酸。   文颂陷在痛苦的自我质疑中难以自拔。   “我真的有那么差吗。”   蓝岚:“何出此言?”   “他跟我分手。他嫌弃我。”   “我呸,他也配?”   蓝岚语重心长道,“宝,听哥一句劝,真正心里有你的人就算知道你是坨屎,在他眼里也是镶着金边的。”   “……”   话糙理不糙。蓝岚接着说,“再说你这条件,怎么也算是个白富美吧。他哪来的底气嫌你?他以为他是哪门子的高级货?”   文颂抱着酒瓶子认真地听他讲,第一次丢开自己的脑子,抛开维护的本能,完全听取别人对秦覃的评价。   褪去恋人的光环,秦覃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抽烟喝酒打架一样都没落下,也不好好上课,每天都是混日子过。除了有一副光鲜的皮囊,他根本不是什么值得迷恋的对象。   “你就是恋爱脑上头了才会觉得他哪哪都好。不过也能理解,人在恋爱的时候都是盲目的,我要是硬说他哪哪不好,你听不进去还得跟我急眼。”   蓝岚无奈道,“今天上午你去救人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楼下铺了救生气垫吧。我都觉得你疯了。你是不是为了他什么都敢做?”   文颂才稍微镇定下来,又在这句话面前再次破防,泪水不听话地往外冒。   “可他还是跟别人走了。”   身边甚至都没有一个人看好他们在一起,哪怕是他最好的朋友。足够证明些什么了。   他却看不到。他眼里只有秦覃。   他可以接受秦覃身上负担的一切麻烦,也不忌惮与之分担。但他不能接受秦覃打心底看不起他,当着别人的面羞辱他。更不能接受曾经沉溺其中的热切眼神和宣之于口的爱意都是作假,心里还给第三个人留了位置。   “卧槽什么时候的事啊,他出轨了?不是我说你就一点儿苗头都没发现?”   蓝岚目瞪口呆,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分分钟拍案而起,“我跟你说这性质可不一样!那小骚货谁啊,俩畜生在哪苟且呢?我去给你查,找出来弄他丫的!”   “……”   文颂摇摇头,眼泪吧哒吧哒往杯子里掉,“我不想再跟他们扯上任何关系了。”   他想不明白秦覃为什么要跟宋青冉一起走。很久之前,他曾经也怀疑过两人间有什么暧昧关系,可秦覃眼里明明只有他一个,专注得再也看不到别人。他一度溺在那样深情的眼睛里,甘愿付出自己的全部。   是他还不够好吗?   是因为秦覃对他抱有过高的期许,真的谈了恋爱之后才发现他不够好,所以觉得还不如回去找宋青冉吗?   是这样吗?   蓝岚花了半个晚上的时间帮他找回自信,从认识他第一天夸到今天,连“你看你发质多好从来都不打结”这种话都整出来了,对一个直男而言属实已经超常发挥。   文颂却觉得头顶很冷,委屈地抱着脑海喊:“你骗我!我都快秃了!”   “没秃没秃。这不还有好些呢吗。”   蓝岚手忙脚乱地哄他,悲愤交加,也扯着嗓子喊:“老板!!把你们空调风口转转行吗,别他妈对着这孩子头顶吹了!”   文颂额头抵着玻璃台面,一顿一顿地磕着,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到最后,红着眼眶不知道在问谁,“他为什么不要我?我可以变好的。我可以给他很多东西。他为什么不要?”   “……”蓝岚拍拍他的背,低声叹气。   “一天天的说我恋爱脑,还以为你谈恋爱多厉害呢。傻蛋。”   眼睛哭得好痛。文颂忽然抬起头来看他,额头上还带着那片傻蛋似的红印子,拽着他含糊不清地要求,“你亲我一下。”   “……”   喝醉了酒的人只会使蛮力。蓝岚在他手底下像个小媳妇一样挣扎着躲,“别!别别别,你明天清醒了想起来遭殃的还是我!”   “你亲我一下怎么了,他都跟宋青冉走了……你不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吗?你亲我一下怎么了!”他拿酒瓶口戳蓝岚,恨连他的朋友也不争气,“他都可以去日本,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   “没有人喜欢我!我想要男朋友。”   “……”   “我不想喝酒了,我想要我的男朋友。”   “行吧,等你正常点了,我带你相亲去行不行?”蓝岚架着他往外走,“全找那盘靓条顺会来事儿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帅哥来伺候你,谁也不敢不喜欢你,行不行?”   “我不想要帅哥。我谁都不想要。”他用力推开蓝岚,自己摇摇晃晃地往外走,边走边哭。   街道上灯火通明。城市的深夜里已经有太多心事,人人都是自身难保,路边经过的醉鬼必然是避而远之。文颂毫不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是副什么鬼样子,只是觉得这段路很眼熟,好像和秦覃一起走过。   他们一起走过很多的路,走不动的时候喊一声脚痛,秦覃就会背他。   现在他全身都在痛了。   蓝岚听见他说,“我想要秦覃。”   明明下午才刚被欺负过。明明应该是痛恨他的时候,为什么脑子里还全都是他温柔的眼神?为什么想起他,所有的画面都让人怀念。   文颂连软弱的自己都一并痛恨了。   他忽然想起这是哪里了。是他得到兔子气球的那条街,街角的甜品店已经关门停业,灯都熄着,店门口的玻璃橱窗上用荧光笔写着人气推荐,还画了一对手拉手的小姐妹。   他认得这两个小女孩,“你们是不是没有爸爸?”   “……”   “我也没有爸爸,我还没有妈妈。”   他对着店门指指点点,用比惨冠军的语气说,‘我连秦覃都没有了,知道吗?”   “……”   蓝岚拉不住他。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人,喝醉了比平时的动作还灵敏得多。幸好只在人行道上横冲直撞,大半夜的道上也没什么路人。   可还是防不住他发疯。穿过那座桥时,他吵着要下去捡什么围巾,挣脱了蓝岚的手,自己跳起来坐在桥栏上,毫不犹豫地向后仰身坠了下去。   他灵活得像条鱼。蓝岚只抓到他一只鞋,看他浮起来躺在河面上,像个尸体分分钟随着水的流向漂走,人都傻了。一边咬牙骂着本土脏话一边脱了外套摔在地上,翻过栏杆跟着跳进了河里,拽着他往岸上拖。   “有意思吗?有意思吗!?你就这点出息!分个手不想活了是吗?”   “……”   两个人都全身湿透,在晚春料峭的夜风中冷得发抖。文松闹完不说话了,顺从地被他拉着,就近找了家酒店开房睡觉。   蓝岚把房门反锁,听见他小声说,“我想洗澡。”   “你能不能看着我洗澡?我会被淹死的。”   “……”   “我不想死。”他很坚定地说。“我会好好活着的。”   蓝岚扯出衣柜里的浴袍裹上,一时都分不出他到底是喝醉了还是清醒着。   失恋了满大街发酒疯的朋友也不是第一次陪,来的时候就带着陪他耗一整夜的心理准备,折腾就折腾了。蓝岚深呼吸,耐心稍微恢复了些,摆摆手说,“洗去吧,我就坐门口玩手机。听见动静进去捞你。”   “哦。”   他自力更生地给浴缸放满了热水,被温暖环抱舒服地叹了口气,又蹲在里面朝着蓝岚喊,“我也想玩手机!”   “我还想要泡泡。”   “……”   “少爷,祖宗!”   蓝岚把备用机装防水袋里丢给他,任劳任怨地拿沐浴露和起泡网给他搓了一堆泡沫往浴缸里堆,小宫女伺候主子似的。   看到他埋在泡沫里露出个脑袋,红着脸嘿嘿傻笑,觉得心焦又可怜。   喜欢什么臭男人啊,找个会疼人的姐姐多好。   “泡着吧啊,乖。”   **   “我不想干了。”   听到电话里传来这句话,楚楚并不太意外。   “谢谢你帮我推荐疗养院。一年的费用是多少?按照我现在的行程,应该不用攒很久吧。”   “这个月干完就够,你马上有个广告拍摄要飞大阪别忘了。”   楚楚道,“不过秦覃,你下半年的单子可都已经给排上了,怎么说?多干一个月给我挣违约金。”   “好。”   秦覃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无所谓自己要加班还是干什么。急于还清所有,不想亏欠任何人。   楚楚有点后悔刚才没说两个月,“之后呢,再也不接工作了?退圈?”   不是不可惜的。像他这样天生就带着星运的人很少见,各种资源都很顺,栽培半年的效果比她手底下别的艺人摸爬滚打两三年还上道。好好经营说不定能大红大紫。   坏就坏在自己没那份心。她想赶鸭子上架也使不上劲。   “别管我。”   秦覃挂了电话。   酒店浴室的洗手池里放满了水,他放下手机把脸浸入清水里,两分钟后直起身大口呼吸,感觉稍微清醒了点。   镜子里的人有一张灰色的脸,挂满水珠,面无表情。水珠下滑落时却像在哭。   秦覃很想朝上面打一拳。   下午说的每一句话都经过反复排练,无比鲜明地镌刻在他脑海里。此时像细细密密的针尖,把他从里到外穿透无数遍。   他太了解文颂,到了连自己都惊讶的程度。他知道什么样的话是文颂最害怕的伤害,知道什么样的话能让文颂彻底对他失望。连文颂受到伤害的反应,他都曾在脑海中预想过,一清二楚。和现实中看到的别无两样。   因为一清二楚,那些伤害也从每一次预想开始加倍地作用在他自己身上。算是一点无济于事的补偿。   是他应得的。   他认为自己没有做错。说是执迷不悟或认清现实,都无所谓。   这么做没错。   文煜口中天长日久地用冷暴力催生矛盾分手,是他不屑使用的阴险招数。现在很好。运气好的话,文颂会一辈子都记得他。哪怕只记得他是个混蛋。   他的确是个混蛋。   如果那天在海边,文颂说的“不要回去”是认真的,秦覃知道自己真的会带走他,到异国他乡去,换一个新的身份相依为命地开始新生活。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就殉情吧,他会再找一片更漂亮的海,作为爱人温柔的墓场。   那时候他就已经想着要用另一种方式毁掉文颂了。   秦覃按下排水塞,猜测文颂此时在做什么。   他还会再伤心好一阵子。今晚很难熬,好在他有朋友,蓝岚此刻应该正陪在他身边,还有真心疼爱他的家人。他拥有这个世界。他会过得很好。   他既不软弱也不平庸。一段几个月的恋爱对他而言,不是多么难走出来的事。   秦覃知道,他有那样的能力。   就是因为知道,才会答应那句“在一起”,以最自私的心理,接受了这段从始至终都自知不该发生的关系。   太想拥有了,无论该不该。能拥有一次就好了。   就像播下一颗畸形的种子,扎根在他身体里,却开出了芬芳馥郁的花,纵容爱意在心头疯长,一度被文颂赐予的温暖淹没,他也曾有某个瞬间幻想过,或许能有不一样的结局。他差点就以为自己真的像文颂以为的那么好,差点忘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幸好清醒过来了。这才是现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会走到的现实。   文颂会没事的。他会怎么样无所谓。   洗手台边是小助理收纳的洗漱用品。文颂把常用的香水放进他包里,又被小助理当成护肤品之类的东西,放进了酒店洗手间里。   瓶身上优雅的花体字缀着香水的名字“hiraeth”,秦覃拿起来压了一泵喷在手心里,浴室里蔓延着葡果清甜的香味。   文颂说,这是“对不可归,或从不存在的故乡”的思念。   他靠在洗手池边闭上眼睛,附着香味的手指贴在脸上轻轻摩擦,抚过嘴唇。脑海里响起零零碎碎的声音,不知怎么想到某天晚上,文颂闲来无事趴在床上看漫画,不知道看到什么奇怪的生子设定,凑过来很珍惜地抚摸他的脸,从鼻梁到嘴唇,好奇地畅想。   “如果我们两个有小孩,会不会长得像你?这样我就能看到你小时候长什么样子了。”   浴室里响起低低的笑声,带了若隐若现的回音,在深夜里令人不寒而栗。   可脑海里的声音却在哭。随着哭声,心头的花朵凋零成破碎的姿态。   “你干嘛这么说我啊。”   “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改。”   “不要改。”   秦覃忽地睁开眼睛。手机在池边震动,他抬起手肘,碰倒了香水瓶。反应慢得出奇,他连碎裂的声音都没来得及纳入脑海,整瓶香水已经四分五裂地流淌了满地。   “不要……”他跪倒在地上,慌乱地想用手捧起来,那些芬芳的气味却毫不留情地从指缝里流走。香气拥挤在小小的洗手间里,直冲得人眼花,浓烈得令人恶心。他趴在马桶上吐了两回,捡起玻璃碎片握紧在手心里,稍微缓和了些。   疼吗。   比从五楼摔下去还疼吗。   他扶着洗手台站了起来,镜中的脸上居然还是那副冷漠的表情。   到这时候了,都不值得哭一声吗?   脑海里的声音变成了另一个。在文颂十八岁那天的晚上,这声音漫卷着寂寥冷冽的山风灌进耳朵,直到现在都如此清晰,恼怒的质问:   “你有没有心啊秦覃,你有没有心?”   秦覃看着胸前撕裂的一团深色,不明白地用玻璃碎片插进去,往下划成一道长长的血痕。   我也想知道。   你有没有心啊。   手机在洗手池边不停地震动。消息一条接着一条,想是要执着地发到他有回音为止。   【温水送服: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啊?】   【温水送服:为什么连你也不理我】   【温水送服:快点回我!!!】   【温水送服:我有事要问你】   【温水送服:你以前总是要跟我见面,为什么啊】   【温水送服:你是不是喜欢我?】   【温水送服:我们来见面吧】   【温水送服:「定位」】   【温水送服:你来不来?】   【温水送服:只要你来,就让你当我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艰难的二合一   大概不是大家期待的那种双更(被打   放心,是 he   文颂,很强(来自亲妈的肯定   总这样更有点破坏连贯性   明天有一万多字   分几章发看情况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8-18 23:53:54~2021-08-20 21:13: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斯爵柏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鱼 5瓶;斯爵柏瑞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因为趴在浴缸里睡着, 次日醒来,文颂又开始了漫长的感冒。手臂上的擦伤也有点发炎,去医院清理完顺便拿了点感冒药, 回学校还赶得及下午的课。   蓝岚本来想把他送回家休息的,没想到不久前还说着“平时分全部扣完也不要紧”的人这么快就回归了对学习的热爱。分手的效果立竿见影。   “从今天起, 我不会再缺一节课了。”他说。   不懂自己以前为什么会因为要去约会就整天旷课, 指定是脑子有点大病。   但去教室前还是得回趟家拿手机。眼下无论受伤还是生病都是小事, 他刚刚想起自己前一晚发酒疯, 在蓝岚的备用机上登了微博,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他还寄希望于那些片段是梦里不着边际的想象,赶着回家拿了自己的手机重新登陆微博账号, 再去查看私信里的聊天记录。   好家伙有一句是一句, 铁证如山,看得人羞耻到恨不得现场用脚趾再抠一座教学楼出来。   对面的回答倒是很冷静。只有一句。   【小黑粉:你只是太难过了】   应该是没当真吧。   网上聊天就是这点好, 尴尬归尴尬, 对方也看不到。文颂庆幸自己昨晚是被蓝岚带去酒店过夜, 否则被定位暴露住址太危险了, 即使对方是长久以来颇有好感的聊天对象, 也要考虑搬家。   【温水送服:昨天晚上我喝醉了胡言乱语, 你别介意】   【温水送服:dbq……吓到你了吧orz】   【小黑粉:能理解】   【温水送服:那就好!】   【温水送服:我们还是朋友吧?】   【小黑粉:当然】   【温水送服:(*^▽^*)】   以后喝醉了不能玩手机。文颂将这条崭新的教训谨记在心,赶在上课铃响起之前走进教室, 跟熟悉的同学打了声招呼。   “可算见到你来上课了。这节选修老师不怎么点名, 还以为到期末才能见你呢。”   “必修课他也不怎么来好吗,这大概就是学霸的底气哈哈哈。”   文颂也跟着笑起来,“以后我会洗心革面,老老实实出勤的。”   想不通的事就不要再想。天亮后就是新的世界了。   他对自己说。   还有朋友,还有家人。还有很多值得去爱的人。   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趁在学校, 他请阿姨先去清理了房间,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整理旧物,把那些跟秦覃有关的垃圾都丢掉。   只有床头这串贝壳风铃舍不得丢。其实他来回经过几趟都没想起来这是秦覃的东西,因为看得太习惯了,跟原本就长在这屋里似的。以至于下楼丢完其他的,躺在床上休息发呆时才突然注意到。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再往楼下跑一趟,想想还是算了,都已经看习惯了,猛地缺点什么反而不舒服。   他丢那么多东西,就是为了让自己舒服的,不是什么严格执行的□□——那样反而显得他心虚似的,好像一看到前男友的东西马上就要旧情复燃。   还有那枚旧戒指,是覃云的遗物,跟秦覃一起又是翻墙又是被追的偷偷带回来了,被他穿了根链子好好收着。严格意义上讲,也不是秦覃的东西。   文颂靠在床头,转着戒指把玩了一会儿。回想当时自己还没跟他在一起,怎么就随手收别人这么奇怪的东西,还毫不见外地想着帮人家代为保管。好像从不觉得会有闹掰的这一天。   以至于这会儿都不知道怎么处理,随便扔了好像对天上的前辈不太尊敬,就还是放回床头柜里。看不到的时候也并不会想它起来。   学车按计划进行。   他还订了架电钢琴运回家里,就近找琴房报了一对一的钢琴课。   一开始练习很难。不是因为指法或练习太枯燥,他总是无法安心地把手指放在琴键上。小时候的家里,音乐是太过美好的事情,是不被容忍的。他曾经趁父亲不在家里的时候偷偷弹,被发现之后敲肿了小指。从此钢琴乃至音乐都和疼痛联系在一起,长大后提都不想再提。   但秦覃会弹,宋青冉也会。蓝岚和文煜小时候也都学过。听蓝岚说小时候弹得想吐,坐不住被妈打,还是哆哆嗦嗦练到八级了。那他为什么就不行。   不用去约会,下课后可以支配的时间一下子就空出很多。他练习得很勤奋,强迫自己专注在琴谱上,倔犟的好胜心压倒了心悸。那天下午他弹的是初学者必弹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完整地弹完了第一遍。反应过来自己感动得快哭了,接着整个下午都在弹小星星。   妈呀,弹下来了。   音乐真美,我真棒。   他越来越勤奋,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正好可以戴着耳机练琴。很快程识的线上板绘班也开课了,他舍不得分出练琴的时间安排,于是牺牲了更多的休息时间用来练习画画。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又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独来独往,整天忙着自己的事。蓝岚简直见不到他人,想一起吃顿饭都得提前预约。这天恰好晚课遇见,凑一块儿去附近的餐厅吃了个晚饭。   文颂说起最近外公身体不太好,因为心脏的问题进了次医院,前几天才回去探望过。   蓝岚颇为意外,不可思议道,“你怎么没叫我……一个人回去的?”   “对啊。”   这家的牛肉饭里为什么会有荷包蛋。他嫌弃夹给蓝岚,带着不明显的鼻音说,“你忙着约会,就没告诉你。”   “哦……那你们家老爷子身体怎么样?”   “还好啦,已经出院了。在家里养生,下下棋逗逗小孙子什么的。还反过来念叨我感冒。”   “那就好那就好。”   蓝岚点点头,没隔几秒又忍不住感慨,“你自己回去的啊。”   “……”   文颂无奈道,“不行吗?我只是回趟家,又不是万水千山去西天取经。”   “唉,没说让你取经啊。这不有点惊讶么。”   蓝岚没再说什么,吃完饭要离开时才吞吞吐吐道,“对了。说到上周的约会,那姐姐挺有意思的。那个什么,她好像也挺喜欢我。我就脱单了。”   文颂怔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那很好啊。好好把握,别又像以前一样没过几天就过来跟我哭诉君生我未生什么的。”   “嘿,这次应该不会。这次挺好。”   蓝岚抓了抓后脑勺。好朋友才刚分手半个月他就脱单了,总感觉有点对不住。   但文颂看起来很好。整顿晚饭都没提起过一次秦覃的名字,像是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了,正在渐渐遗忘那个让他伤心痛哭的人。   “我送你回家?”   “不用啦,这才多远。你去忙你的,我走路回去就行。”   他们离开餐厅。文颂留意到旁边的店面,是间花艺工作室,顺便走进去参观,挑了束漂亮的鸢尾请店员帮忙包起来,玩笑道,“要不要我帮你挑几支送给新姐姐?”   “她最近忙着给实体店里搞装修的事。”蓝岚说,“改天吧,改天约会的时候我再送她。”   “您的花包好了。”   店员手脚麻利。文颂接过道了声谢,抱在怀里轻抚花瓣,抬头朝蓝岚笑了笑,“那我先走啦。”   无论是约会的礼物还是日常的陪伴,无论是别人赠予还是自给自足。花朵永远都是美丽的。对他而言,与其去期待别人,不如自己选喜欢的抱回家,是更加踏实而稳定的满足。   蓝岚目送他经过夜晚的人行道,蓝紫色的花朵依靠在他肩膀上,如同背影的延伸,在夜风中柔软地摇曳。   文颂忽地停下脚步,茫然地回过头,像是自己也不太理解的,无意义的动作。独自走在路上时,总是会不自觉地回头望一眼。   接着他才看到蓝岚还未离去的身影。于是眉宇间绽开柔软的笑意,眼神却是沉静的,一手抱花,另一只手抬起挥了挥,衣角和头发也被夜风吹得轻轻摆动。   他一句都没有提起过。蓝岚想。   他忘不掉了。   **   感冒刚好的那个周末,是校园歌手大赛的总决赛。如果不是和林柚柚聊天时提起,文颂没有关注过比赛的进程。   “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看?”林柚柚主动约他。“你明天上午有课么?”   明天一整天都没课,但也不想去看什么比赛。他说没有时间拒绝了,过了一会儿心里还总是想着这事。   本来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不去看好像故意在避讳什么。   其实就是跟自己较劲,还不自知,他纠结了一会儿,又回复林柚柚说可以一起去。   不就是场歌唱比赛么。秦覃早就去/日本了,不可能会为了这么个小比赛跑回来。就算真的回来了碰上了,又能怎么样。他没有做错什么,该避讳的不是他。   和林柚柚一起很自在。她现在比开学那会儿开朗多了,细心又直爽。文颂不算很会跟女孩相处,但跟她在一起就像彼此不用在意性别的朋友。   她知道文颂分手的事,也很体贴地没有提起。两个人甚至还带了奶茶和零食,躲在礼堂观众席后排吃吃喝喝,一边聊天一边看热闹,就当是来玩。   能进决赛的这些人还是有点东西的。文颂来之前都没想到自己会被舞台上的表演吸引,两人渐渐不怎么聊天了,专心听歌,偶尔说几句话也是说台上的选手好强应该能进前三名之类的,真诚地好奇到底谁能拿冠军。   反正不是秦覃。   他没有来。文颂想,以前他每一次比赛自己都错过,这次自己终于在现场了,他却没有来。有点搞笑,又像是早有预示。   最后赢得冠军的那个人唱了一首很熟悉的歌。文颂听得很感动,但就是想不起来。还是多亏了林柚柚的提醒,“最近很火的,是部热映电影的宣传曲。大街小巷都是这首歌。”   文颂恍然道,“学校奶茶店是不是也在放?应该是买奶茶的时候听过好多次,怪不得觉得耳熟。”   林柚柚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   比赛结束打算一起去吃午饭的,没想到在散场时遇见周乾。一身白色卫衣裤的少年站在出口处,头发长长了些,也都老老实实地梳下来,只是眉眼间还是那个倔强的模样。   难得穿得这么乖巧素净,也没乱飞小纸团砸人,文颂第一眼都没认出来。   林柚柚见两人认识,爽快道,“那我先回去啦。”   文颂跟她道了别,回过头来再看这素净的弟弟,果然还是看不习惯,“找我吗?”   “嗯。”周乾别扭地看了他一眼,等到今天才又跑来骚扰他,就是为了这个合适的理由,“秦覃没有拿到第一名。”   “对啊,我输了。”   出乎意料的,文颂没有往日那样不耐烦,很好脾气地说,“下午我不用上课,正好有空去染头发给你看。你想看什么颜色来着?”   “……”   周乾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似乎要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出往昔嫌弃的影子。文颂被逗笑了,“怎么,希望我暴躁点跟你说话?”   “不是。”周乾摸了下鼻子,没想到他今天这么好说话,莫名其妙的脸红起来,“要不先去吃个饭吧。”   “好啊。”文颂从善如流道。   这是周乾近期过得最舒心的一天。连上午在礼堂分别观看比赛的时间也算上,他一整天都跟文颂待在一起。   家里没人陪他说话,文颂什么都不忌讳和他聊。   周乾说:“前段时间我爸死了。”   “我爸死了很久了。”   文颂说,“你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乾犹豫了一下,“我爸他,出轨过。”“我爸家暴还pua。”文颂叹气,“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   造型师给他漂头发,全程听得津津有味,连店庆推销办卡业务都没有开展,听得感兴趣了还插一嘴问问细节。   周乾说自家老头子是抱憾而终的,“我跟我哥都在。可是他最想见的儿子,到死都没有去看他一眼。”   本来就是那么狠心的人啊。   文颂无声地叹了口气,头皮被灼伤有轻微的痛痒,忍不住嘶了一声,“还不一定是他儿子呢,又没真的鉴定过。”   “你觉得酒吧里那场架是白打的?dna取样轻轻松松好吗。”   周乾没好气地看了眼造型师,“你下手轻点儿。”   “……”造型师无奈地说,“再好的漂白剂多多少少带点刺激性,他头皮敏感没办法。”   “早知道说个不用漂的颜色了。”他嘀咕道。   文颂从镜子里看着他,忽然觉得他青涩的眉眼里也掺着几分可爱。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对付,是因为他先入为主地迁怒秦覃的出身,认为秦覃的存在伤害了他最爱的家人。   但他真的存心害过我吗?文颂想。   并没有。一直都是他在厌恶周乾,理由相似到滑稽:也是因为周乾伤害了他最在意的——曾经最在意的人。   这样的想法令人感到无端的疲惫。直到头发染完之前他都没再说话,也对自己的头发会被弄成什么样不太上心,听见造型师说完工时才睁开眼睛。   那一刹那,镜子里的人极其陌生。   文颂抬手摸了摸头发,还是顺滑的。   粉色挺显白。   反应结束。他还算满意,坐了一下午终于能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活动肩膀关节时瞥见身后,周乾又红着个脸,神情有点复杂,“你好像变了。”   文颂点点头:“这不是变粉了吗。不好看?”   “好看……我是说你这个人,好像变了。”从今天见面起就有所察觉,在他刚刚睁开眼睛看向镜子的那一瞬间尤为明显。   周乾说,“你变得有点像秦覃。”   “……”   文颂沉默了好一会儿。周乾话说出口就感到不安,正在想要怎么弥补时,听见他毫无预兆的邀请。   “待会儿我想去看电影,你有时间吗?”   他故意揶揄,“秦覃应该不会请你去看电影吧。”   周乾愣了愣,忙不迭地点头,“我挺喜欢看电影的。”   文颂对电影的热情一般,无所谓看哪部片子,反正都没关注过。周乾私心指了个时间最长的,好像是个什么古风玄幻题材,将近三个小时。   电影讲的是前世今生的故事。村落里频发水难,搞封建迷信要找童男童女去祭祀河神。家家户户不忍心把自己的儿子闺女献祭出去,便打起了庙里僧人的主意。   男主角的前世就是被献祭的僧人。是个俊美的青年,被安置在栽满鲜花水果的竹筏上,一身素色僧衣,手指间绕着佛珠,阖眼不语。前后八人抬着竹筏,把他放进水流里飘走。祭品进献河神,求得村子风调雨顺。   此时电影才刚开始半小时。青年僧人出场,文颂听见身边女孩压低的赞叹。前后左右都传来被惊艳到的声音。只有周乾憋着嗓子发出了一声卧槽。   如果看到熟悉的人顶着个光头造型出现在电影银幕里,应该是会觉得好笑吧。   怪不得那时候藏着掖着不愿意透露,原来是这样的角色。   但可能是太久没见。文颂在那几秒里认真地盯着大银幕看,居然也觉得挺帅的。   帅得人眼烦又心烦。   后面两个半小时他都没注意剧情在讲什么,但应该是挺感人的。散场时灯亮起来,周围不少人都抽抽搭搭的红着眼睛。   文颂摸了摸自己的脸,指腹触到湿凉的泪痕,耳边忽然响起今天上午才听到的那首耳熟的歌。   他这时候才明白了,为什么林柚柚会有那样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已经听了许多天的这首歌,决赛上得到冠军的这首歌,是秦覃给电影写的宣传曲。此时此刻放在片尾,呼应电影前世今生的故事主题再听,更加缠绵贴切。不少观众都留下来听歌等彩蛋。   编曲如歌如泣又荡气回肠。   [文道锦绣山河伉俪成双,吾心归处是吾乡   颂尽深情刻骨轮回不枉,爱别离嫌昼日长]   文颂看着黑屏上不断滚动的片尾字幕,心想,真是个骗子。   看过电影的观众都在搜索片尾曲,或是惊鸿一瞥的那个新人演员的资料。他的名气正在飞速传播,很快就会人人皆知了。学校的奶茶店放着他的音乐,地铁里会出现他的广告灯牌。微博刷新后的明星八卦里也会出现他的身影。   就像很久前就曾预见过的那样。他拥有天赋和机遇,终究会踏入那个耀眼夺目的世界。   为电影写的第一首歌就红遍大街小巷,只几秒钟的镜头让观众议论到散场。   会有不计其数的人喜欢他。有的人天生就要成为明星。   而文颂只恨他作伪的深情。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嘤   感谢在2021-08-20 21:13:04~2021-08-21 17:5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隺氿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晚上回到家, 热水澡泡泡浴都不足以舒缓抚慰,文颂心里堵得难受,打开私信怒发三百字电影观后感。   【温水送服:其实我很不喜欢那种角色设定】   【温水送服:如果是我来设计剧情, 估计会变成男主角跳下竹筏把河神拽出来打一顿,打到他再也不敢发水为止】   【小黑粉:……】   【温水送服:说真的, 什么样的人会愿意用自我牺牲来拯救世界啊】   【温水送服:大概是孱弱又胆小的那种, 还有点逃避现实?你觉得呢】   【小黑粉:你说得对】   【温水送服:叉腰.jpg】   本来就是!   吐槽完稍微舒服了点。他放下手机去洗手间, 一开灯又把自己吓了一跳。   刚染完这颗粉色的脑袋还不太适应。是很浅的粉色, 再洗几次应该就会掉成浅金色。有点梦幻,起初还以为会杀马特,现在看起来还挺好看的。   他上完洗手间又照了会儿镜子才回卧室, 蓝岚刚刚打给他的电话没接到。微信里又叭叭讲了一大堆。   大概意思是虽然脱单了但还是保持对兄弟的关怀, 不能只有自己圆满也想替他牵根红线,一个直男勉为其难要陪他去gay 吧玩。   文颂合理怀疑这个人就是自己想去开眼界。   他只在小说漫画里见识过类似的场所, 感觉会比平时去的酒吧夜店更色//情, 没亲眼见过总是好奇的, 在去与不去之间, 还没回答蓝岚就先告诉了当前的聊天对象。   对面回复得又快又坚决。   【小黑粉:不准去!】   【温水送服:……】   【温水送服:我还以为你会叫我玩一圈回来之后讲讲细节】   【小黑粉:我不感兴趣】   【小黑粉:那地方不干净】   语气好严重。   文颂对他的建议很上心, 这么坚决估计真的是很乱来的场所。   【温水送服:算啦, 我只是说说】   【温水送服:没有感情的床上运动都是耍流氓,我还不如自己在家看小黄书】   本来就是蓝岚兴起, 他没想着非去不可的。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文颂以为今晚的聊天到此结束, 没想到稍后私信再响起,对面发给他一堆小黄漫的链接。   【小黑粉:不要去】   文颂:“……”   是在关心我吗。   怎么这么可爱啊。   文颂捧着手机挑表情包,发了只“嗯嗯”点头的兔子过去。   对面回了他一只同样“嗯嗯”点头的兔子。   可爱。   他不喜欢自己沉浸在无用的悲伤里,算是擅长调节情绪,但也没有蓝岚想得那么洒脱轻易。偶尔半夜睡不着觉, 后劲儿上头开始emo了,还是需要能够倾诉的朋友一起完成“痛骂前男友”环节的。   这种时候网友比现实好友更适合聊天。彼此不识身份立场,陌生人的故事,倾诉和倾听都会更轻松些。尤其对面本来就黑比粉的倾向更严重,趁这段时间两人彻底达成共识,偶尔骂得狠了他还得反过来劝声“不至于不至于”。   毕竟是前男友。骂得狠了显得他眼光特别差劲似的。   因为这么一段走出失恋期的时间里陪伴密切,感觉两个人的革命情谊又增加了。文颂对他的好奇程度远超过gay吧,趁这会儿又试探着发出面基的邀请。   【温水送服: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可以一起去吃个饭什么的】   【小黑粉:不了】   【温水送服:啊没事,我只是问问】   约不到啊。   文颂举起手机,看着有点冷场的聊天界面,心想还挺神奇的,近一年来提过的见面都好多次了,不是这边不行就是那边不方便。   换了别人应该早就接头成功了吧,怎么他俩人想见一面这么难。   【小黑粉:如果想找对象,熟人介绍会好一点】   【小黑粉:你准备好接受新男朋友了吗?】   【温水送服:yep】   【温水送服:你不是也说么,人总要向前看的】   【小黑粉:嗯】   【小黑粉:不后悔吗】   【温水送服:不会的,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啦】   【温水送服:我再也不会见他了】   积极乐观一点,能显得自己不那么可怜。   秦覃就像他曾经期望的那样,越来越有名,也越来越远。以后的男朋友应该都是些明星模特网红之类的,或者跟经纪人小助理来段地下情也有可能。   他们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了。总得认清现实,文颂想,起码“我再也不会见他了”听起来比较高傲,多少比“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强上那么一点。   他回了蓝岚的微信,说自己晚上有直播课要学画画,没时间出去耍。再切回微博,没有看到更多消息也不在意,刷一会儿首页就关灯睡觉。   网友聊天就是这样,忽然开始忽然结束的,什么时候想起来就唠两句,无聊了发几张表情包,挺好。   隔天晚上他真的有直播课,虽然可以也看录屏,但总是比不上看新鲜热乎的乘十老师在线表演神仙画画来得开心。   直播课用的是一个叫“知之课堂”的APP,蓝色的小鲸鱼图标从此在他手机上占了一席之地。第一批线上课程优先开放名额给了粉丝,程识原本担心的上课会尴尬冷场的情形完全没有发生,大家都兴奋得嗷嗷叫,恨不得一夜画十张作业供神仙太太调/教。   文颂跟程识聊天时知道他担心冷场,本来还打算担负起气氛组的重任,后来发现并没有那个必要,就只老老实实地听课。延续了现实中的课堂作风,不举手不发言,默默吸收知识,改作业被cue时才会出来互动一下。   他还不算什么的。班里有个比他更沉默的奇怪学生,连昵称都没有改,是注册账号时的那串原始ID。课程群里从来不发言,作业也不交,可又出勤率百分百。每节课开课时准时上线卧底,沉默得像个过来盗录课程倒卖的可疑分子。   抢到乘十老师首批课的名额不容易。但随着课程推进,大家最初的热情渐渐被懒惰和拖延吞噬,交作业的人也越来越少了,算是网课的必然趋势。   文颂还是维持着那个“一天画十张”的劲头,勤勤恳恳,有时间就画,很享受这种有事可做的感觉,顺便还会被乘十老师在课堂上表扬,这种好事哪里找。   生活一切顺利。   只是那天过去很久后文颂才意识到,小黑粉没有再上线过。   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某天下午约了蓝岚在学校碰面,等人时闲着无聊刷微博,想到了才点开看看。   蓝岚的教学楼跟他不在一个方向,折中约在桃园路见面。晚春的桃花绽放出最后的灿烂,像粉白的云霞堆在枝头,风一吹就下花瓣雨。是近期的校园约会圣地。   他挑了个没有被情侣霸占的长椅坐下,翻看小黑粉的微博主页。   点进去后备注消失,昵称还原成“秦覃专用小号”。第一眼看到心里一跳——太久没注意,都快忘了他原本的昵称是这个。   他的微博内容乏善可陈,之前还会转发点赞秦覃的新作品,最近索性完全不发了。文颂几分钟就翻完,刚想退出界面,头顶飘落的花瓣掉在了屏幕上,遮住后半截昵称,只留前两个字在视野里异样清晰。   秦覃。   心底有怪异的感觉一闪而过。他还没来得及捕捉直觉,理性就已经推导出结论:是因为他还在对秦覃念念不忘。   文颂闷闷不乐地摁灭了手机屏幕,仰脸望着满树盛放的花朵,在一片灿烂春色里恍惚神游。   日本的时间好像只比这里快一个小时。   日本的春天很美吗?樱花比c大的桃花更美吗?   “哇你这头发染得绝了,搁远处看着跟桃花成精似的。”   蓝岚及时赶到,拯救了他即将泛滥的情绪,“怎么了找我什么事儿啊?微信上还不能说?”   文颂被打断甚至有些感激,回过神来从包里掏出个黑皮的小本,放在他眼前晃了晃:“看。”   上面“机动车驾驶证”几个字儿崭新崭新的。蓝岚打开看一眼就笑了,拍他脑袋,“可以啊你,一个多月就拿到了?一次过。”   “我也就会考试了。”   他清了清嗓子,正式提出今天约见的目的,“庆祝一下,我们开车去玩吧。”   “行啊,去哪?”   “去海边!”   蓝岚:“……哪儿?”   “海边!”   他蓄谋已久,提前计划就好了庆祝的方式,终于等到拿到驾照这天:“我来开车!我知道海滩的位置。”   “别……我开吧。你还是个实习呢,上不了高速。”虽然有点临时,不过但凡说到去玩,蓝岚都乐意奉陪。   文颂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路上的吃喝,连歌单都精心挑选过,要能提神防止打瞌睡的那种。不过大概率用不着,他还特意选了午后出发,一路畅通无阻的话估计傍晚就能到。   “还以为你真消停了呢。没想到是憋个大的。”   蓝岚扶着方向盘,侧脸娇羞,“一起开车去海边,这么浪漫的事跟我姐姐还没做过呢。第一次就献给你了。”   “是吗?可我不是第一次诶。”文颂故意道。   “我以前跟秦覃一起来过。”   “……”   “实在是浪费了,对吧?”文颂自然道,“那个时候我也觉得很浪漫,像私奔一样。还觉得他就是老天爷为我量身定制的男朋友呢。如果是吊桥效应的话,他当时应该跟我想法一样吧。”   “可惜后来离开了海边,我们就不一样了。我还是一直那么认为,他却觉得我配不上他了。”   “到底是谁配不上谁啊。他配吗他配几把?”   都已经过去大半个学期了,这会儿提起来蓝岚还是替他生气,“我跟你说,我越想越不对劲。说不定他就是那个什么自卑人格,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所以故意挑你毛病反咬你一口说你配不上他!什么人啊这是,改导航,我带你去日本,揍他丫的!”   “……”   文颂被逗笑了,摇头道,“算了。”   “你就这么轻易原谅他?”   “也不能算是原谅他吧。我可能永远都没法原谅他,但就是……算了。”   文颂说,“是想着如果总是梗在心里计较的话,就永远都忘不掉他了。”   如果他在宋青冉身边能过得更舒服些,那就随他去好了。人生嘛,大家都是趋利避害的,想要更舒适的生活也无可厚非。   只是既然觉得不自在,早点提出来就好了,又不会强行拘着他不让走。把分手弄的那么惨烈实在没有必要。   蓝岚听他说得那么佛系,一点都不觉得像是真的释然,“不计较你就能把他给忘了?”   “不能。”   文颂诚实地说,“但是这样想会觉得好受一点。”   蓝岚都不知道说他点什么好,余光里瞥着他叹气,“本来我还跟我们家姐姐说了,想给你介绍个帅小伙续续命的。”   “看你现在这样,我怎么觉得你以后很难再找着对象了啊。”   “不着急啊,帅小伙那么多呢。我也还不急着认识新朋友。”   文颂笑笑,“找不到就算啦。本来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谈恋爱的,就知道会很麻烦。”   车里的音乐持续动次打次,他们没再说起秦覃。   文颂有点犯困,靠着车窗看向高速上千篇一律的景观,心里已经开始期待一望无际的海岸线。   歌单循环,恰好放到酒吧里听过的那首。是节奏明快却莫名悲伤的吉他旋律。   [能不能和你竭尽全力奔跑   向着海平线   余晖消逝之前都不算终点]   [那是我一直想要只带你去的海边   让我们互相折磨的时间   怎么再见]   再睁开眼睛时,夜幕早已降临。歌单不知道已经循环到第几遍。文颂迟钝地坐起身,看了看开窗抽烟的司机,又看了看路边不变的景致,有些纳闷自己怎么还在车里坐着,“怎么天都黑了……我们怎么还没到啊。”   “还好意思说,从你睡着开始就堵了一路。”   蓝岚按了按喇叭,车辆缓慢地往前挪了一段又停下,“奇了怪了今天。还有五十多公里下高速。”   想看个黄昏的海平线怎么就这么难。   此行的目标顿时打了一半的折扣。文颂揉了揉头发,手动帮他切换导航,“那直接去酒店吧。”   酒店他只知道曾经住过的那家。前台的小姐姐没有换人,但应该也不记得他了。文颂大方地问,“1702还空着吗?”   “啊,我帮您查一下。有的。”   她颇感意外,亲切道,“前段时间有个很帅的小哥哥过来,也是直接要了这个房间。”   很少有人来住酒店直接指明房号的,接连遇到两个让人印象深刻,“你们是不是认识啊?”   蓝岚嚯了一声,似乎察觉到什么,刚想问那人姓什么个儿高不高,却看见文颂接过房卡,平静地回答,“不认识。”   他便也不再想着打听什么了。   两人的房间相邻。文颂递了另一张给他,把1902捏在自己手心里,“明天再去海边玩吧,今天开了车要好好休息。”   “不用我陪你说个睡前悄悄话什么的?”   “不用。”   文颂刷卡开门,想了想又说,“待会儿你要是下去玩,不用来叫我了,我平时都睡很早的。”   蓝岚一乐,“嘿,还是你了解我。”   海边晚上娱乐项目很多,老老实实待在酒店房间里睡觉不是他会干的事。   “那明天见。”   文颂进入1902,反手关上门背靠着,无声地叹了口气。   放卡插上电,房间里的灯一盏盏亮起,基本设施和从前一模一样。他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再回这个房间来故地重游,大概是想当脱敏疗法之类的过来试试,只是效果不太尽如人意。   在车上打盹儿睡得很疲惫。他洗完澡出来叫客房服务还要了杯热牛奶,窝在落地窗边的沙发里,捧着杯子小口地啜,望着深蓝的大海上远处的灯塔和近处的渔火。   楼下的音乐声和年轻人的笑闹一阵一阵隐约传来。上次来时还是寒冷的冬天,大家晚上都不怎么到外面活动,现在是可以穿短袖的季节了,夜晚才是最好玩的。可他依旧重复着和从前一样的举动,坐着不挪窝地对着大海发呆,可以看上一整夜。   只是没有人再作伴,兴之所至亲密无间地聊上一整夜。   也没有了默契的吻。   至少在那个时候,他们两个是真的心里只有对方吧。   文颂这样想着,感觉自己像个追忆年轻时美好回忆的迟暮老人。   热牛奶喝完了,他去洗手间把杯子洗干净。回来想继续窝着发呆时,看到手机上林柚柚的微信电话未接提醒。   这个时候能有什么事啊。   他随手拨了回去,“柚柚?”   “文颂!”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狠狠纠结过,趁着自己还没改变主意语速很快地说,“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好啊,别着急。”文颂望着夜晚的大海,慢条斯理地安慰,“我今天整个晚上都有时间。”   “秦师兄应该没有去日本!”   “……”   文颂:“你在说什么?”   “就我们一起去看校园歌手决赛的那周,我还看到他来学校上课。我们是一个专业的啊,上课教室都差不多。他看到我了,还睨了我一眼,那个眼神超恐怖……好像在威胁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看明白的但我觉得我明白了。”   她心有余悸,直到现在都在妥与不妥之间犹豫,终究倒向偏颇文颂的一方,“他应该是在警告我不准跟你提见过他的事,可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跟你说。”   “……”   文颂沉默良久,低低嗯了一声,“谢谢,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明天继续   大家晚安   mua! 第102章   他挂了电话, 默不作声地走到床边,攥住被角用力抖落满床的玫瑰花瓣,跳上床滑进被子里紧闭双眼, 对外面的热闹充耳不闻。   房间里一片寂静,空调运转的噪音显得很突兀。文颂躺了一会儿, 实在忍无可忍, 想着这没法睡觉, 必须得去跟前台投诉空调的噪音。   于是又起床踩着拖鞋出门, 气哄哄地按了电梯下楼。前台的小姐姐见了他,温婉道,“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   “……”   他一瞬间哑口无言, 心里噗噗漏气, 伴随着对自己的嫌弃。   骗谁啊。   跟空调有什么关系。   他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问, “之前说的那个人, 那个……来了直接要住1702那个人, 是姓秦吗?”   “啊……是的。”   “叫秦覃?”   “……”   前台小姐姐很是为难。   “抱歉, 涉及客人的隐私我不能说更多。”她隐晦地肯定道, “不过看样子你们两位的确是认识的。”   “谢谢。”   这样就够明显了。文颂又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往回走, 脚步轻飘飘的。电梯里碰上几个同龄人嘻嘻哈哈地跑进来,看到他双眼空洞一脸的“人类悲喜与我毫不相关”, 居然都自动了噤声。   他都已经忘了自己也是为了“庆祝”才来玩的, 拿到驾照的欣悦感荡然无存。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如果没有去日本,没有跟宋青冉在一起,那到底是想干什么?   之前发生的一切他都清清醒醒地想过,秦覃蓄意威胁他,逼他分手, 无论原因是什么,总归为了分手才那么做的。既然已经不遗余力地达到了目的,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故地重游的滋味好受吗?   他甚至觉得秦覃是不是想到了他也会回来这里,所以才故意留下点踪迹引人遐想。感觉自己又被耍了一通,气都不喘顺了。后半夜蓝岚玩够点了上来睡觉他都还睁着眼,听见外面有动静开门出来,把蓝岚吓一跳。   “怎么还没睡觉啊?”   蓝岚以为他梦游,握着他肩膀转了个方向,轻手轻脚地往回送,“快,进去,这边儿。”   “我睡不着。”文颂真正想一出是一出,“我们去看日出吧。”   “……”   蓝岚困得没力气再折腾,但也看得出他心里不痛快,尽量配合道,“要不就在屋里看看得了?我在旁边睡着觉凑个数陪你。”   文颂勉为其难地答应,“那好吧。”   他只是不想一个人待着。   蓝岚跟着他回了房间,关上门瘫到他床上。看着他默默到落地窗边沙发上抱膝蹲坐,跟个摆件似的静止在那,双眼无神地对着大海发呆,又拿起手机推给他一张名片。   “忘了跟你说。前几天跟我女朋友唠嗑唠你,她推给我一个心理医生,说你没事可以去聊聊天。”   文颂拒绝得很干脆:“我又没病。”   “没说你有病啊,就是去聊聊天,要是顺便能解开心结什么也好啊。”   蓝岚说,“我总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办法。”   文颂转头望向床边,很想问问现在的文颂是什么样子。   秦覃到底把他变成什么样子了。   “医生能帮我把秦覃的事情都忘掉吗?”   “那得请个会催眠的。你要是真感兴趣,回去也可以试试。”   文颂点点头,又转向漆黑的大海,低声说,“可是我还不想忘掉他。”   “……”   蓝岚叹气,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招数来了,“我睡觉,睡觉。”   海上日出壮丽如常。但这天见到的大海,比起庆祝更像是惩罚。惩罚他始终都放不下。   他仍旧会被关于秦覃的一切消息挑拨心绪。并不是还觉得那个人有多完美多优秀多不可分离,更觉像是胜负欲作祟,不甘心自己到最后都是被伤害被戏弄的那一方,才会如此耿耿于怀。   ——如果能再见的话。   文颂想,如果能再见一面,一定要讨回来。   之后或许就能彻底放下了。   这样的想法更像是他在为自己找开脱的理由,自我安慰。   在学校里遇到楚楚之前,他都没想过这一天真的会到来。   他平时都在离教学楼近的两个食堂吃饭。这天下课早,想吃三食堂特供的糖醋小排才稍微绕了点路,去计算机学院旁边吃午饭。离开食堂时身边跟了辆保姆车,楚楚降下车窗,看了他好几眼才叫他,“文颂?”   因为染了个回头率高的桃花精同款粉色脑袋,跟印象里规矩乖巧的文颂不太像同一个人。“好久没见你了。”   文颂全身都紧绷起来。   她既不是老师也不是学生,但是手把手带秦覃入行的经纪人。出现在c大还能因为什么?   他故作镇定地寒暄,“是来学校工作吗?”   “不哦,今天是私事。”她拉开车门,“去哪?送你一段。”   吃完饭回家,小区就在学校旁边,文颂本想着不用,就几分钟路走回去消食,却听到自己说了声好。   车门一关,楚楚就不再跟他兜圈子,“好久没见秦覃了吧。”   “……”   她随手拿起车里的便签本,手写了一串地址房号撕给他,“这是他现在住的地方,如果想见就趁早去见一面。过几天挪到安养中心,再想去探视估计程序会很麻烦。”   她什么事儿都不想打听,也没问两人发生过什么。文颂心里见过世面的大人就是她这样子。平日里大风大浪地忙自己的,遇上小朋友就漫不经心地叫过来打个招呼,顺便送条消息。   文颂迟疑着接过她顺便送来的这条消息,感觉自己听她说话就像是App隔了好几个版本没有更新,“安养中心……是什么?”   楚楚说,“精神病院。只是那么叫起来好听点。”   “……”   “你到家了。”   他被/干脆利落地丢下了车,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便签纸。   脑子里简单又巨大的信息量炸成一团。   **   那晚文颂整夜没睡,隔天上午特意补了觉,吃完午饭确认精力充沛状态良好,打车去了楚楚给的酒店地址。   他不清楚秦覃为什么要去精神病院,或许是当公众人物的压力太大了诱发的,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还有楚楚和身边的人帮忙安排好一切,或病或灾都不用他操心。   他应该操心的是自己。他很清楚自己需要这次机会来彻底抹除念想,痛痛快快地做个了断。   秦覃很了解他,就像他很了解秦覃。   只要他想,他可以把受到的伤害全部扔回去。之前那次只是措手不及,这次他已经贯彻学霸精神在心里模拟了一整夜,所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形都想过一遍,提前打好腹稿。这次绝对不会再输了。   他有点后悔没把蓝岚也叫来。秦覃现在混得挺有名气,说不定会遇上保镖助理之类的拦住他不让见,那今天这趟就白跑了。   但也没关系,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形他都可以应对。实在不行他出门前还给自己预约了蓝岚推荐的心理医生,待会儿正好无缝对接去话疗。进可攻退可守,万无一失。   连他本人都对这样缜密的报复计划感到惊讶。他甚至有些欣慰地想,他应该是真的不再喜欢秦覃了。   心中无男人,吵架自然神。   只是生活往往会给人更精彩的惊喜。当他站在1202房前按门铃,面对属于自己的那份“惊喜”时,整晚的缜密计划全都从脑海中蒸发。   他原本是抱着恶意不请自来,想要吓秦覃一跳的。   可被吓到的人显然是他。   秦覃扶着门站在他面前,深灰色的眼睛在他身上平缓地扫过一圈。   他没有带食物和水,也不说话。   秦覃毫不犹豫地抬手关上了门。   “……”   文颂愣在门外,好一会儿才又抬手去按门铃。这次秦覃来开门的速度慢了些,他却有所准备,门一打开就从空隙里钻进了房间。   秦覃站在门口,盯着空荡荡的走廊看了几秒钟,反手关上门,转身见他站在房间里,略带诧异地皱了下眉。   但也只是几秒钟。秦覃在他身上给予的反应并不比盯走廊时更加热烈,很快便像平常一样收回了视线,站在水槽前打开水龙头,接一捧水喝了几口。   房间里拉着窗帘,窗户没有关,还残留着淡淡的药味。   这是间公寓式的酒店,进门左右手两边分别是卫生间和简易的小厨房流理台。水槽边有嵌入式的电磁炉,电水壶和小平底锅,还有几副碗筷,但显然都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了。   文颂无心观察,全部的目光都放在那个喝生水的人身上。   他瘦得只剩一副骨架。个子太高,弯腰凑近水龙头时能看到后背上一节节凸起的脊椎。身上弥漫着那种只曾在秦涛身上看到过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颓然的灰暗。   像一朵开败的花。   他好像看不到文颂,喝完水径直走过去,回到床上抱着一只玻璃罐子闭上眼。   抱得太紧,都看不出到底里面装了什么。文颂试着“喂”了一声,又蹲在床边叫他的名字,都没有得到任何反应。试探着伸出手指试了试他的鼻息。   “……”   还是热的,应该是睡着了。   文颂蹲在原地哑口无言,片刻后,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这里面积不大,家具都是最简单的酒店设备,也没有放很多零散的私人物品,但他莫名觉得秦覃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本来朝向就不好,拉上窗帘时更像身处狭小阴暗的洞穴。   他没有立刻离开,又坐在角落的沙发椅上看了一会儿。秦覃没有翻过身,抱着那只罐子连动都没动过一下。   文颂怀疑他被压着的那半边身子已经失去了知觉,忍不住又站起来,蹲在床边再探一探他的鼻息。   “……”   文颂小声说,“还以为你离开我会过得多好呢。”   “把我丢掉,就是为了变成这样吗?”   “宋青冉不要你了吗?”   房间里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的声音。秦覃并不回答,使得他像在自言自语。   他看着蜷入睡眠中的人,目光陷入沉沉的悲哀。   “你现在好像真的是个疯子了。”   前男友过得好惨。这一次他不战而告捷,甚至还拥有幸灾乐祸的权利。只是很难笑得出来。离开酒店时他找出楚楚的微信,目光在屏幕上徘徊了一会儿,改变方向打给了覃琳。   “你去见他了?”   “嗯。就刚刚。”   “难为你了。我听说你们早前就已经分手了,怎么还有心情欣赏前男友的惨状?看来跟现任过得不错。”   “……”   “开个玩笑。”   覃琳说,“你倒是挺会赶时间,再晚几天打来我也不会接了。想知道什么?问吧。”   “全部。”   文颂握紧手机,随便走进街边一家咖啡店点了杯冰美式,预感这电话要通很久,“我全部都想知道。”   电话那头传来意味不明的轻笑。   “刚好,我全都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晚点还有一更 第103章   他跟宋青冉闹崩了, 去日本出差的那周,两人只隔着一个县的距离,直到他回国都没有见过一面。   近期推向大众的平面照、广告片、各类代言, 甚至电影资源都是积累的存货,即使他停止工作, 也会在接下来的半年里不断面世。一切官方的社交平台账号都在正常运作, 在粉丝眼中, 他仍旧处于事业上升期如日中天。   他们看到那些就够了, 也没有人会真的关心他实际上过着怎样的生活。   覃琳说,“他把所有账都还清之后给秦涛留了一年的疗养院费用,剩下的钱全部都交给了酒店。大概一个月前他完成了今年的所有工作, 就一直留在那个房间里没有出来过。偶尔我会派助理过去给他送饭。”   “他为什么要一直住在酒店?”   “想回家也回不了。周瑞生临死之前还给他留了一份遗产, 现在姓周的那边有人在打注意,他家楼下和小陈酒吧附近都派了人盯着, 一现身就会被发现。”   “为什么。”文颂被动地接受信息, 无法正常运转的脑路里塞满了这三个字。   “他也想要那份遗产吗?”   “这是他想不想要的问题吗。”覃琳说, “你已经见过秦覃了, 还觉得他还有力气去思考这种事?”   “……”   他看起来甚至已经放弃了思考, 显然不具备处理遗产纠纷这种复杂问题的能力。   文颂抿着嘴唇没有说话。面前的冰美式融化成一杯被稀释的咖啡液, 水汽顺着杯壁流到桌面上,被他用指尖沾着画了好几个叉。   “还有别的问题吗?”   覃琳从他的沉默里听出难以启齿的困惑, 不拘小节道, “你应该还想问我为什么不管他吧。”   “我又不是做慈善的,也不是他妈。都到这会儿了,把他交到精神病院去更省心。不难理解吧?”   “嗯……我明白。”文颂说。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挂断电话的,整个下午都坐在咖啡店里发呆,有种无法靠休息缓解的疲惫感。以至于当他想起还有去找心理医生的行程时, 已经过了预约的时间。   现在再去无论如何都一定会迟到。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种非去不可的奇异冲动,支撑着他推开店门招手打车。   当他抵达目的地时,段思思正好下班。   “你是文颂吗?看起来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文颂摸了摸头发。   “你迟到啦,我刚好下班。”   她微笑的样子亲切又温暖。“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一起来吃个晚餐。”   文颂想也好,他就正处于某种需要开导的迷茫状态,听她讲讲人生大道理之类的,预付的咨询费用也不至于完全打水漂。   可任他如何都想不到,这位段医生开口就像楚楚一样直击灵魂,“秦覃最近状态怎么样?”   文颂只觉得今天自己反应特别慢。愣了好一会儿才接话:“你说……谁?”   “你不知道?”   段思思略微惊讶,“我以为你是因为秦覃的关系才会来找我的。”   “看来要重新介绍一下自己了。秦覃是我的客户之一,我在过去几年里为他提供心理咨询。”   “我是朋友介绍过来的。”   文颂说,“但你说得也没错,来的原因和秦覃有关。”   段思思表示理解,“别担心,这很常见。我经常会同时为病人和他们的家属提供咨询服务。照顾躁郁病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有时候和他们相处太久,自身的心态也会受到影响。”   “这种情况下能意识到并且寻找帮助是很有必要的,我通常会建议你们定期来聊天,如果真的有问题也有助于及时发现。   “其实作为秦覃的医生和朋友,我可能不应该这样说。但作为给你的参考建议,我是更希望你能量力而行的。毕竟善待自己最重要,不是吗?”“我明白。”   文颂点了点头,这次轮到他来说,“那秦覃……现在怎么样?”   “很难说。我们上次见面已经是一个多月前了,他沟通起来比较困难。”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的工作只是提供情绪疏导作为辅助,真正的治疗主要依靠药物,他不肯配合就没有可能好转。”   “可他就不想好起来吗?”   文颂又忍不住问为什么。   段思思沉默了数秒,像在思索应该从哪里讲起更能让他容易理解。   “秦覃在高一时第一次出现幻觉。那时候他有一个幻想中的朋友,亲密无间,并对其深信不疑。   “被确诊后,为了再次回到正常生活,他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或许你会觉得一年听起来太久,但我不得不说,这已经算是积极的案例了。因为他在意识到自己的情况后主动配合治疗。   “这次的情况更加棘手,是因为他对幻觉存在着很强的依赖性,即使在清醒状态下也会拒绝治疗,因为他知道,只要情况好转幻觉就会消失。就像从前那样。   “我应该是第一个觉察到他再次产生幻觉的人。”段思思说,“因为那时我们的谈话刚刚结束,他说了句‘文颂还在外面等我’。”   文颂怔怔地接上:“可是我没有陪他来过。”   “我知道。我跟着他出去看了,前台的同事口述和监控也都能证明,他是一个人来的。”   段思思说,“我推测是你们之间的关系出了一些问题。所以他格外珍惜那个‘文颂’,不想接受治疗后被夺走。”   “……”   文颂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脑海中今天所有的见闻都串成一条通路,昭然若揭。   是因为我吗。   他的幻觉是我。   “尤其是在见到你时,我想现在对他而言,现实和幻觉难以分辨,他可能会搞不清楚哪个你才是真正存在的。”   段思思精确地洞察了他的反应,“秦覃在看到你的时候,会间歇性的视而不见吗?”   文颂艰难地点了点头。   “和我猜测的情况很像。他一边以为自己是看到幻觉,一边又舍不得让幻觉消失。”段思思无奈道,“如果他继续拒绝配合,或许只能依靠强制性治疗了。”   强制性的治疗?给他一针麻醉剂后把他运到精神病院去关起来吗?   文颂手心里都是冷汗。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他上一次……上一次幻觉消失,就只是完全借助药物治疗的效果吗?”   “现实中朋友的帮助也是有的。但我想是因为‘朋友’这个身份具有可替代性,并不是非谁不可。那时候……他的同桌给了他不少帮助,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微博认识的网友,聊得非常投缘。”   “微博?”   “对。他为了确定新朋友不是自己再度出现幻觉,特地拿来给我确认过。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我还记得她的头像是一朵紫色的手绘小花。”   “……叫什么?”文颂呼吸急促起来,声音里夹杂着无法停止的震颤,“那个花……不是,那个姑娘叫什么?”   “已经过去很久,我不太记得了。”   段思思略加思索,看到他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点开微博主页递过来,欣然道,“啊,对。就是这个。”   **   距离第一次聊天已经过去将近三年。   在这个晚上,文颂翻出聊天记录,一条一条地彻夜看完。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谁会把自己的小号起名叫自己专用小号啊?   正式在一起的前天晚上,在那间便利店里,秦覃亲口读出的短信被他当做情书保存,每次翻出来看时都会觉得是夸张的表达。   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只是对现实的描述。   即使无法陪在你身边,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会以别的身份别的方式继续喜欢你。即使你已经不再需要我。   是这个意思吗?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那么多次提到要见面却又退拒,原来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贪心又狡猾,即使真的分手了,也自私地把两人唯一的联系偷偷地握在手里。   很好玩吗?   文颂看着他在小号的掩护下口口声声劝说什么“难过只是暂时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凌晨三点还在安慰前男友“不要让一个不值得的人拖累自己,往前走”。   然后把自己困死在那个阴暗的房间里。   到底在想什么啊?   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文颂看着那些长短错落不一的聊天气泡,似乎能从中推测出他当时的反应。清醒的时候就流畅地发正常的长句子聊天,发觉自己神志不清时一遍遍地打字再撤销,舍不得丢下他一个人深夜抑郁,只能发些不会暴露异常的表情包聊以安慰。   他一厢情愿地陪伴着,悄无声息地关心着。就连那个被陪伴被关心的人毫不掩饰地怨恨他也不在意。   直到那些陪伴和关心真的达到了目的。   直到他彻底被抛在身后为止。   聊天记录翻到最后。是那句“再也不会见面了”。   那时候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以为他身处在一个光芒万丈的世界里。   文颂握着手机闭上眼,世界仿佛在旋转,又或许是自己正在被吸入巨大的漩涡里。   闭上眼睛依然能够看到秦覃的样子,像之前无数个夜晚的无数次,文颂在脑海中描摹他的轮廓。他不再是那个很厉害的秦覃了。他不完美,也不优秀,是个不省心的熊孩子,为非作歹地胡闹一通之后把所有人都赶走,好像放任自己消失就能假装从没做过错事,非常需要被好好修理再教育。   当正午的阳光晃到脸上,文颂骤然被惊醒,坐起身缓了几秒,飞快地跳下床匆忙洗漱出门。   酒店离学校并不算远。半个小时后,他已经出现在酒店前台,“1202房的人还在住吗?”   “啊?1202……是的,不过今天是最后一晚。”   前台客服被他急迫的语气吓到,连忙调出记录,“明天中午十二点前……”   “续到年底。”文颂说。   电梯缓慢地上升。他独自站在里面缓了口气,却感觉到自己在不断下坠。   感觉很怪。   不知道这样互相折磨的时间要到哪一天才算是尽头,但即使是没有尽头,他心里似乎也并不感到畏惧。   他还是很生秦覃的气,甚至比昨天气势汹汹要来吵架时更加生气。但又气得别出心裁,来的路上甚至打包了一份奶茶不加冰。   今天1202房门口放了两份午餐和一只带着医院标志的小手提袋。他提前交代过送来时不要敲门,秦覃还没有打开门来取。   文颂知道,被他看到大概率会把那些药直接丢掉。自己亲自取了再敲门比较保险。   今天是扮演外卖小哥的粉红脑袋。   秦覃打开门,眼睁睁看着他又溜进了房间里。   一回生二回熟。文颂懒得跟假装看不见自己的人打招呼,也当自己是坨空气顺利地飘进了房间放下午餐,开始研究那些陌生的药片。   装药的小袋子上写了每日每次的剂量,他把那些药片跟药名一一对照过,和维生素一起放在小碟子里堆成一小堆。   秦覃在旁边看着,露出纠结的表情。   他搞不清这是什么新症状,但本能的知道那些药是用来夺走文颂的,甚至想趁这只粉红脑袋不注意把药丢进垃圾桶。   小动作被文颂发现,“啪”的一声把他的手打开,严厉地斜睨一眼,“去那边沙发上等着。”   “……”   好凶。   秦覃对食物和药都没有兴趣,被驱赶之后头也不回走了,抱着自己的宝贝罐子窝进角落的沙发椅里。   片刻后文颂把一切准备妥当,用托盘端到他身边,有条不紊地安排,“把这些先吃了,再吃饭。”   秦覃不肯吃东西,因为从前覃琳总让人把药混进他的食物里企图骗他吃下。饭是苦的,水也是苦的,换了谁都不会喜欢。   “只要你先吃了这些,饭就会变好吃。饮料也是甜的。”   他耐着性子解释,“然后那个‘文颂’可能会消失。但是这个——还会在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表情有点郁闷。没想到有一天会自己跟自己争宠。   秦覃看了他一会儿,愣愣地问,“为什么。”   这是时隔半学期后文颂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像变了个人。因为太久没说话低沉沙哑,发出的音节模糊不清,原本唱起情歌撩得人心荡漾的好嗓子硬生生毁在他自己手里。   听得人又快要开始冒火了。   “因为我是个做慈善的。”文颂冷着脸,把药片放在他手心里。   “因为,等你清醒过来,我要第一个把你揍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有没有一点甜   有没有,   一点点(虚弱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8-22 22:04:12~2021-08-23 01:2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斯爵柏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婳婲 10瓶;斯爵柏瑞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蓝岚接到文颂的电话, 说想买辆车。   他对代步车没有什么特别的高要求,三四十万买辆顺眼的就够开了,店里稍微逛逛挑一辆, 两三天就把整套手续都办下来。蓝岚帮着参谋了,还问他怎么这么急着提车。   文颂:“因为不想走路。”   “……”   蓝岚对他的脑回路越发费解, “从学校到你家才几步路啊。”   当然不是只为了那几步路。文颂没告诉他最近自己都住在酒店里, 为了方便才每天早晚开车去上下学。   他每天除了上课还要练琴画画, 白天还是忙着自己的事, 日常安排并没有受到影响,只到了晚上才去酒店过夜。每天早出晚归,晚上回来的时候顺便带点吃的, 早上走之前再顺便再叫个早餐外卖。养着秦覃像养了个宠物。   这样的改变已经让秦覃感到困扰。酒店房间就那么点大, 多一个人——或者说多一个幻觉的存在感非常明显。尤其是每天早晚两顿都得被迫吃饭,跟以前的进食频率比起来都算得上是暴饮暴食了, 吐了好几回才逐渐习惯。   他是想把入侵者从脑海中赶出去的, 可新来的粉红脑袋长着一张跟文颂很像的脸。由此更能确认是幻觉, 也更让人舍不得拒绝。   好在药基本上都是按一日两次服用的, 否则文颂中午还得再跑回来一趟盯着他吃。   他活得像个原始人, 完全不关心外界也完全不用手机, 每天只有亲自见面才能确认是不是还活着。文颂为了来去方便,连他的房卡都拿走了。反正他自己在房间里也用不着。这么过去一周, 他愣是一点儿没发现, 即使发现了估计也不在意。   起码是相安无事地看着他安顿了下来。覃琳那边也没催着他往外挪。   他整天都在睡觉。早上吃了药睡到下午,晚上吃了药睡到清晨。周末不用去上课,趁他上午睡得昏沉,文颂把那只宝贝玻璃罐子从他怀里扒拉出来,终于看清楚里面是什么。   用软木塞封着。里面只装了一条毛巾, 看样式是酒店里提供的浴室用品。文颂悄悄拿到窗帘后对着光细看,上面有淡黄色的水渍,像液体挥发后留下的痕迹。   他养了一条毛巾当宠物?   文颂左看右看想不明白,悄悄拍照发给段医生打小报告。连段医生都说不出个确实的症因来,只能继续自己猜。   这天秦覃睡醒怀里空空落落,惊坐起身,看到粉红脑袋比平时出现得还早,坐在床边的小茶几边摆晚饭。玻璃罐子放在他对面的坐垫上。   余光里看到床上的人忽然诈尸似的鲤鱼打挺,文颂指指玻璃罐:“它需要吃东西吗?”   “……”   秦覃沉默了好一会儿。   “还给我。”   文颂看着他把玻璃罐小心地塞回被窝,又猜想那可能是他暖床的道具。   他大部分时候都不说话,被逼急了才回应一两句,大概是潜意识里也觉得跟一个不存在的人搭话很疯,实在被唠叨得心烦就蒙进被子里眼不见为净。   文颂何止敢唠叨,催他吃饭催得来气了还分分钟想把他连人带被子殴打一顿。   但偶尔也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把他变成这样。   如果文颂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如果文颂自始至终都是网络上一个虚拟的聊天对象,一个可以被别的朋友代替的对象。   他会不会就能像从前那样,独来独往,过得特立独行又洒脱。   这种事不能深想,尤其在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是会被自己搞抑郁的。文颂宁愿想些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恰好浴室里水声停下,秦覃洗完澡出来,被他肆无忌惮地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既然都觉得他只是个幻觉了,还这么见外干什么。自己一个人住穿什么短裤。   瘦得腹肌都不明显了。   但身体还是那个熟悉的轮廓,连带着压抑许久的亲吻、拥抱、抚摸,不可描述的记忆都蠢蠢欲动。文颂看得有点心痒,想摸一把怀念怀念手感。刚伸出手,秦覃却警惕地看着他往后退了一大步,拒绝被碰到。   “……”   装什么小白兔。文颂不屑地哼了一声,翻身背对着他,想着先记仇以后再好好跟他算账,又想到吃药的副作用里有一项好像是性冲动衰减,心里一凉。   糟了个糕,不会影响以后不可描述吧。   双人床另一边床垫下陷,秦覃躺好了就没有再动。他安静了几分钟,还是忍不出翻回去看几眼,看着看着视线往下滑,忧心忡忡。   想伸手戳一下试试,又觉得这种动作过分猥亵。   隔天他想了个法子,去洗澡时把衣服留在外面,洗完澡出来之前还戏很多地咳嗽了几声引起注意。   秦覃看着他一丝//不挂地从浴室里走出来,慢吞吞地抬脚穿内裤,薄薄的布料拉到腰际时故意忽然松开手,啪地一声轻响。腰间软肉和被包裹的臀肉回弹颤动。   秦覃眼神直直地盯着他,回过神来红着脸拉扯被子盖住自己蒙头睡觉。   文颂目的达到,坐在床边笑得直不起腰。   好像从没见过这么纯情的秦覃。有反应还害羞。   但接着几天,秦覃对他更加冷淡,好像觉得自己对着粉红脑袋硬了那么一下很对不起文颂。有意识地对他视而不见,甚至会忽然盯着空气里某个方向,朝那边急急地喊一声“文颂”。   是在叫他幻想中的那一个。   文颂逐渐习惯了,听见就走到他盯住的那个位置去,看着他问,“干什么?”   秦覃会愣一会儿,随即失望又恼怒地转身走开,或者钻进被子里不再说话。   他最近都在规律地服药。文颂咨询过医生,一开始陪伴他的那个幻觉正在变模糊或逐渐消失,可能会让他感到焦虑不安,情绪烦躁。   最近几天这样的情况有发展的倾向,文颂刚刚察觉,秦覃早上吃完饭当面服下的药片,等他离开房间之后会偷偷抠嗓子吐掉。   这样还怎么管?总不能一天到晚地盯着他有没有偷偷吐药。文颂着急,单方面跟他吵了一架,话还没说几句又看他钻进被子里躲了起来。假装自己不存在没有做错过事。   文颂:“……”   真的很想揍一顿。   劝又劝不听,骂他也只会适得其反。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的要被送进病院了。文颂闹心又头痛,坐到房间另一角去独自冷静。打开小音响本来想舒缓一下情绪,却很应景的传来丧逼情歌。   [当爱意变成折磨   谁敢妄谈洒脱   如何从头来过   ……]   他正想要换一首,音响里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马上就下课了!晚上去哪里吃?你什么时候才来接我~我好饿我好饿我好饿……”   文颂:“……”   这什么东西啊!   他又谨慎地听了两分钟,被自己撒娇的语气激出一身鸡皮疙瘩。音响上屏显列表留下了播放记录,往前翻有几十段,全部是秦覃偷偷录下的两人热恋时的通话记录。因为循环过太多次,即使断开蓝牙也留着本地缓存,能够正常播放。   可谁会在热恋期就提前录这种东西啊。跟年纪轻轻写遗嘱有什么区别。   文颂又开始冒火,管他什么病什么灾,抄起抱枕就往床上砸,“你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跟我好下去是不是?”   “怎么会有你这么自私的人啊!什么东西都自己留着!”   “……”   床上那坨被子抖了抖。秦覃冒出头来,看他一边生气,一边继续播放通话记录。   没想到他听了几分钟后尴尬的情绪消失,还有点被自己迷住,文颂记得其中一些电话的内容,听到熟悉的部分时甚至可以跟着那个撒娇的语气复刻出现场版。忽然自己跟自己玩起来。   迷惑行为。“你睡觉吧。今天不骂你了。”   他没再管秦覃,自顾自地玩了一会儿,估摸着床上躺平的人已经睡着,才关掉音响,挡住脸无声地哭了。苦中作乐,乐极又生悲。   秦覃不喜欢房间里是亮的,白天窗帘一直拉着。晚上也不喜欢开灯,但是可以把窗帘拉开,外面楼宇间霓虹灯的光会散射进来,不看书写字就基本满足房间内的大致需求。   文颂蹑手蹑脚地把沙发椅推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夜景发呆。   从这里能看得到“城市之眼”。高高的塔尖上布满星光般的灯网,他曾经跟秦覃一起去到最高的那层,在漫漫夜色中眺望远方。   那是他们第一次去的地方。秦覃说过,那在他心里已经算是第一次约会了。   而对他而言,他在c市的大学生活好像就是从那天才真正鲜活起来。   文颂登上微博,再次翻看聊天记录,循着当初的对话,看着秦覃在那天再次提出见面的请求。   是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发现了,温水送服的id下是那个哪都没去过的小师弟吗。   如果可以,文颂很想再用温水送服的身份跟他聊天,或许劝说的效果会好上很多。起码他会相信在跟他聊天的是真正的文颂。   但他现在完全跟网络断开联系了。手机在许久前就已经耗尽电量自动关机,无人问津地丢在床头柜上。因为那句无心的“我再也不会见他了”,就像被宣判了死刑。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大方,无法坦然地旁观文颂拥有新的爱人和朋友,索性躲起来看不到,就当做没有发生。   文颂翻着以前的聊天记录看了很久。以前还在上高中的时候作息比现在规律得多,每天十一点必须上床睡觉。后来在网上认识了秦覃,就变成了半夜聊天聊到困才睡觉。其实生物钟已经固定,也超不过十一点很久,他总是遗憾自己困得太快话题没聊到头,每次睡着时都是意犹未尽的。   可时过境迁,有一天他们面对面的共处一室,居然也会有大眼瞪小眼没法好好说话的时候。   秦覃听着被子外细碎的抽泣声毫无睡意,僵硬地躺了半晚,内心像被钝刀反复研磨。直到一切动静都归于平缓,再迟疑着掀开被子,看到他窝在窗前的沙发里睡着了。   秦覃下了床,蹲在他身边,借着月色细细地打量他的脸。思考是痛苦的,大脑运转起来像生锈的机器,知觉混乱后也无法通过颜色来分辨自己的状态。但不用太费力地想,这就是文颂的脸,像洁白无瑕的花瓣,露水滚落,脸颊上泪痕未干,抿紧嘴唇皱着眉,睡得很不安稳。   秦覃伸出手,在他身上几厘米的地方悬空,迟迟不敢往下落。怕落下去碰到的是空气,又怕真的会碰到人的体温,证明自己疯得更厉害。   迟疑了许久,秦覃收回手,默默回到床边,拖着被子盖到他身上。   本来沙发里歪着头睡觉就不舒服,那么重的一坨被子压到身上,文颂一下就睁开眼,看到他吓了一跳,“……你怎么没睡觉啊。”   秦覃愣了愣,露出纠结的表情,开始迟钝地思考。   他一下子就醒了。文颂睡觉很沉的。他不是文颂。   但他也有一张可爱的脸,说话时声音很动听,带来的饭很好吃,饮料也是甜的。   秦覃不知道自己像个雕塑一样站在那思考了很久。文颂打了个呵欠,没有催促,揉揉脸清醒过来,安静地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秦覃终于想好了,拽了只枕头坐在他脚边的地垫上,“你,你今年多大了?”   “……”   文颂忍俊不禁,看着他仰头认真地发问,心也变得柔软。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话。不是被迫回应,而是真的想聊几句,好像决心要了解一个新朋友。   只是开头风格有点老成。文颂朝他眨了眨眼,“我今年十八岁啦,哥哥。”   秦覃哦了一声。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以聊天的话题,于是话风突变,“你长得像我男朋友。”   “……”   文颂叹气,“你以后要是用这种句子去跟人搭讪,一定会……诶,是你的话还真有可能会成功。”   帅哥真是有特权。前几天眼窝深陷的消瘦模样已经在他的投喂下好转了很多,现在拉出去起码不会吓到小朋友。   他想了想,主动配合着继续聊下去,“你还有男朋友?在哪呢?”   “我不知道他在哪。”   “这很简单啊。如果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顺便求他回来。”   秦覃摇头:“他不会回来了。”   “万一他回来了呢?”   “他不会回来的。”   秦覃斩钉截铁道,“他又不傻。”   “……”   文颂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万一他就是傻呢。”   “他不傻!”   秦覃皱起眉,用那种“竟敢说他坏话”的语气狠狠地反驳了。很快却又变得落寞,执拗地重复,“他不会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妈耶好快就月底了   要写不完了我不信   明天再再加更   大家晚安   mua! 第105章   “你知道什么叫假设吗。”文颂说, “就假设他回来了,你除了觉得他傻,就没点别的评价?”   “那他不仅是个小傻子, 还是个小疯子。”秦覃陷在梦幻的想象中,低头闭上眼,泛起甜蜜的笑意, “跟我一样。”   他只敢幻想一小会儿,再睁开眼睛望向角落时笑意淡去, 晦暗的神情重新出现在脸上。   “我看得到他。他不想见我。”   幻觉里的文颂是冷漠的,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一言不发,看着他的眼神里甚至有嫌恶和怨恨。他知道那不是真的文颂,但那是他认为真实的文颂应该会有的样子。   那样就够了。   即使说得斩钉截铁,他仍旧对真实的文颂仍怀着渴望。他宁愿和那样冷冰冰的“真实”作伴,却都不愿意相信自己梦幻的想象就发生在眼前。   颠倒诡谲的思路。文颂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就算他消失了, 我留下陪你不好吗。”   秦覃无声地看着他一会儿,轻轻摇头。   但从这一晚开始,他们的聊天频率增加了。秦覃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热衷于口述回忆录。许多个夜晚里, 房间内播放舒缓的钢琴曲,文颂从他口中听说两个人以前的事, 以不同的视角,感受新奇。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几乎从不主观地表达自己的喜恶感受,从来都是无微不至,有求必应的。文颂放心地依赖他, 以为这样就是感情融洽的证明,单方面地享受着稳定的恋情,从来没有想过要问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感到安心而稳定。   现在才知道,他可能从没有真正地感到安心过。他一直在心里悬着个隐形的倒计时。或许也曾有那么一些时刻,他也是真的相信两个人能一直在一起的,但他把那归于不切实际的幻想,自以为是地认定甜蜜只是命运短暂的恩赐,痛苦才算永久的现实。   偶尔连文颂都感到不安时,他心里的倒计时会加速,所以不想听,会直接用吻堵掉,或者直接丢到床上去,试图以简单原始的行为取代交流。   “我怕自己又会忍不住给他什么做不到的承诺。”秦覃低声说,“也怕时间已经到了,想再往后拖一拖。”   “他很乖,很听话,总是觉得我很厉害。我希望到最后……我希望他永远都那么觉得。”   就算是坏人,起码是个很厉害的坏人。“我不想用现在的样子见他。”   这种时候被夸很乖很听话完全不令人开心。文颂沉沉地叹了口气:“你怎么包袱这么重啊。”   “……”   早知道从一开始就不要答应他什么“郁期分开各自过等正常了再见面”的鬼话。好像会让他觉得真的是因为嫌弃他郁期的样子太不堪才答应的。   “可到了最后的最后,还是被我看到你这样子。所以这件事情教会我们什么样的道理?”   他循循善诱道,“听你的话没用。以后要听文颂的话。”   “……”   秦覃敷衍地说,“哦。”   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就这样吧。我已经还清了钱,也不会再成为任何人的累赘。”秦覃语气失落,“我只是再也亲不到他了。”   文颂原本想趁机再继续教育一番,听到这句本能的被吸引兴趣。   秦覃旷了多久,他也一样,半天都没少。都分了手还守身如玉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嘴唇太软了。我怕会咬伤他,都不敢用力。”秦覃说,“他还以为我是个很温柔的人。其实只是因为他喜欢温柔的人而已。”   “真的假的。”   大半夜不睡觉听他在这口述小黄/文。文颂好奇不温柔的吻是什么样,“你亲我一下试试。”   秦覃有点生气:“你想都不要想。”   “……不想跟他除了他以外的人接吻吗?”“嗯。”   文颂心情复杂,有意配合着使话题逐渐朝着十八//禁的方向延伸。   他们以前从来没这么直接地聊过对亲密关系的感受。印象里应该挺和谐的,他也很想知道自己在秦覃心里表现得怎么样。   主观感受的分歧再次出现。秦覃说得已经很给面子:“他总是只在开头时积极一会儿,然后很快就睡着了。他好容易累。”   “……”   文颂觉得受到了羞辱。   没有什么比曾经的床伴事后说自己没有得到满足更能伤害一个男人的尊严。但当下好像也没什么好的办法能证明自己,只能憋屈地对着他指指点点:“你给我等着!”   秦覃哼了一声,又露出那种“你想都不要想”的表情。   他最近好好吃饭气色好了很多,偶尔有这样鲜活的反应,带着些任性稚气,其实比从前那个厉害的秦覃更可爱。   文颂看在眼底,只是没有明说。   总窝在酒店里见不到太阳,住久了也不是办法。秦覃嘴上说不愿意配合,但药也好好吃了,觉也好好睡了。等一个周末的晴天,文颂好说歹说他才勉强同意,开车带他出去放风。   不知道去哪,就沿着以前两人约会过的路线漫无目的地开了一圈。初初入夏,气温正舒适的时候。车窗降下一半,秦覃的视线还一直停留在路边那些景观树上,刘海都被风吹得往后翻了都不转头。   像没见过世面的宠物狗,明媚的晨光里跟主人一起出去郊游,被放在自行车篮里开心得眯着眼睛吐舌头。   文颂正想说句什么应应景,听见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是不是要死了。”   “……”   以为是回光返照吗。   “你要是想出来,每天我都可以载你。”文颂打了个方向返程,“要不要去学校转一圈?这个时间还可以去三食堂吃糖醋小排。”   感觉很稀奇。以前都是秦覃安排去哪,走在前面带着他的。   但秦覃并不喜欢学校。文颂停在食堂外,询问他好几遍。他不愿意下车,只好自己去食堂里买了打包回来一起吃。   就这么几分钟的功夫,留他在车里等着,应该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文颂理所当然地想。   买完饭回来看到车旁边聚集了一小撮人,他才发觉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起码应该给车上了锁再走,“你们在干什么……蓝岚?!停下来!给我停!别打了!”   “操!”蓝岚经过这儿看见他的车停在路边,本来平平无奇地想打个招呼的,没想到撞见这人在车里,脾气一下就给勾上来了,“你还护着他?!起开!”   他关于这两人的状态更新还停留在“秦覃背叛了文颂带着个小骚货去日本苟且”那段,见了面直接下死手。想想文颂伤心得颠三倒四那样,越揍越来气,甚至都没意识到秦覃始终没有还过手,任由他拳打脚踢,满脸是血地蜷在地上。   文颂费劲地拉开他,挡在秦覃身前,看到他遍体鳞伤一言不发的样子,心都抽抽了,“哪有你这么打架的啊!怎么能打脸!”   “你不就相中他的脸了吗?我告诉你文颂,赶紧跟我回家,别他妈在这丢人现眼了!”   蓝岚揍红了眼,扯着嗓门骂骂咧咧,“怎么还有你这样倒贴的?老子从小到大把你当少爷似的伺候你,不是为了让你去倒贴别人的!”   “……”   文颂恼羞成怒:“谁丢人现眼了!”   路过的围观群众像在围观一段传奇三角恋。他依旧不知道怎么吵架,可最起码知道在外面吵架更他妈丢人,“先走行不行?别在这嚷嚷了!回家再跟你解释。”   酒店离得太远,他把不省心的两人通通塞进车里带回自己家。秦覃关进卧室里去躺着待机,蓝岚放在客厅,把最近的事情大致解释一遍。   揍人的动机忽然没那么名正言顺了。蓝岚仍旧理直气壮地抬高声音:“合着他有病就能为所欲为了?你总不能白受他的气吧。”   “你不是已经帮我出气了吗。”文颂无奈道。   “他骗我,丢下我,这些我都记着。等他好起来以后我会一笔一笔地跟他算账。放心,我不会让自己白白吃亏的。”   “这还差不多。”蓝岚不自觉地压低声音,“你哥知道这事吗?”   文颂摇摇头:“我连你都没有说。”   “就这么瞒着……这么下去能成什么样啊。”蓝岚问,“你确定他还能好么?”   “有我在他就能。”   文颂说,“你忘了我当初是怎么把你弄到c大的吗?到现在阿姨跟我聊天还总感谢我,说我给你们老蓝家创造奇迹。”   “……”   “相信我。我想做到的事就一定能做到。”   蓝岚砸了咂嘴,看着他又是挠头又是叹气,没能再说出什么话来。   这是曾经秦覃早就预见过的文颂。他习惯于表现的乖巧顺从,是因为事情已经在朝着他满意的方向发展了,没什么可争取的。但当事情没有达到他的预期时,他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看这样子,劝也没用。   蓝岚说,“你是不是还喜欢他啊。”   文颂垂眼笑了笑,再看向卧室的门,视线中的内容与从前很不一样。   “我再见到他之前,一直都想着他离开我过得很好,那我也不能输。我以为自己是见不得他好,甚至还想过怎么报复他才能把他伤害得最彻底。可见了面才发现,我好像更见不得他不好。”   文颂说,“但我不会再像从前那么一门心思地依赖他了,也不想再考虑什么还喜不喜欢,在不在一起的事。比起好好活着,那些一点都不重要。现在我只想着怎么把他弄出来,起码先让他恢复正常。”   “可凭什么是你管他啊。”蓝岚憋屈道,“你是他爸还是他妈?”   “凭我是个傻子?”   “……”   “或者你就当我疯了吧。”文颂说完,看到他惊悚的眼神,扑哧一乐,“干嘛啊,我只是开个玩笑。”   “……搞不懂你。”   蓝岚站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说,“我会替你保密的。”   他恍然发觉,自己能做的好像也仅此而已了。   文颂谈这个奇奇怪怪的恋爱,从头到尾就没有人真正地支持过。无论朋友还是家人,都在等着他溃败后给予抚慰,跟他说的最多也是“看吧早就提醒过你”之类的话。   连秦覃都坚持不住的时候,他是靠自己支撑下来的。他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坚强,也比任何人以为的都更执拗。   文颂却又摇了摇头,神情温和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目送蓝岚离开,文颂转身去到卧室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传来回应。推门又推不动,他不得不提高音量,“秦覃,别挡门。”   “唔。”秦覃气若游丝地应了一声,慢吞吞地从门后挪开。   身上的衣服灰扑扑的染着尘土和血迹,他不想弄脏了床,甚至都没有往里面走,不想踩到房间里面干净的地毯。   浑身都痛得厉害。他嘴角磕破了,还在往外渗着血丝,一副可怜样,“我快死了是不是。”   “……”   看来蓝岚确实没留手。文颂好气又好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瞎说什么,我带你去医院。”   “不,先去酒店,文颂还在酒店里。”   酒店和医院还算顺路。文颂答允了他的请求,以为他打算去医院时也要“文颂”陪着,想看他怎么把一个幻觉带在身边。   但秦覃回到房间里,并没有左顾右盼往角落里张望。而是径直走到床边,把那只玻璃罐从被窝里挖了出来,郑重其事地托付到他手上。   “我没有别的东西了。”秦覃虚弱又不舍看着他手里的玻璃罐,“这个,就留给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交待后事.jpg   *   来唠!   今天困了加不到更了   明天加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8-23 22:54:32~2021-08-24 21:3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水送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水送服 40瓶;斯爵柏瑞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文颂捧着忽如其来的遗物哭笑不得, 当面旋开了木塞,“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他扯住毛巾拉了出来。毛巾里包裹着的东西哗啦啦地掉进罐底,乍一瞧像是不规则的碎钻, 细看却只是一堆玻璃渣。   被打碎的香水瓶,在收集时香水就已经挥发得差不多了,密封在罐子里也只能留住淡淡的香气。   可文颂太熟悉这味道, 刹那间就被熏红了眼眶,“你说过不喜欢这个香味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秦覃真心地说, “我是骗人的。”   文颂破涕为笑,“我就知道。”   可即使知道是谎话也难过了好久,想着万一是真的呢。   非得亲口听到才能相信。   收好玻璃罐去了趟医院,文颂看着护士帮他把伤口清洗干净,还特意交代了医生亲口告诉他,“只受些皮外伤是死不了人的。”   秦覃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可是好痛。”   “……”   虽然医生护士在旁边的反应耐人寻味,但起码他不再觉得自己死到临头了。文颂陪着他一路丢脸从学校丢到医院,居然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大概是照顾他太久连脸皮都变厚。   回到酒店房间,他洗完澡出来还是哼哼唧唧的。文颂以前从没听过他喊疼,虽然医生说过没那么严重,但听着心里总不是滋味, 连跟他说话的语气都放轻了。回来时顺道去家里带了两瓶香水,打开一瓶插了两根香薰挥发棒。香味扩散开来, 让人神经放松,或许也能缓解疼痛。   药油的味道混在清甜的香水味里,奇异的令人安心。   除了喊疼,秦覃今天乖得反常,洗漱完主动吃了药躺在床上。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文颂怕晚上睡着了不小心碰到他,多拿一床被子卷一卷铺一铺,打算先将就着躺在地板上睡一晚。   房间里很快就恢复寂静。秦覃的呼吸声时重时轻。   文颂睡不着,躺在地上对着手机熬夜。最近都在看行为心理学和躁郁症病理研究,每次看到那些“起病年龄早、患病率高、自//杀率高”“复发率高、致残率高、疾病负担重”之类长串令人心惊肉跳的定语,再把关键词一个个地安到秦覃身上,大晚上的就更睡不着了。   “有我在他就能好起来”,只是说给蓝岚听的。   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好起来。谁也不知道。   后半夜秦覃翻了几次身,动静有些烦躁。文颂都听见了,只是没有动。   他现在睡眠变浅了许多,很容易惊醒,以为只是起来上个洗手间没有睁开眼睛去看。   片刻后,却有一道炽热的呼吸靠近,额头轻轻抵上了他的后背。   文颂被烫了一下,怕吓着他不敢太大反应,停顿片刻才缓慢地转身,触摸他烧得滚烫的脸颊,顿时感到不安,“醒醒……你在发烧。”   秦覃含糊地应了一声,还是喊疼。   他烧了整整一周,去了两趟医院都没有退烧,热度总在三十八度上下忽高忽低,人也时而神志不清,都快烧傻了。   文颂不敢离开他半步,跟着听了好多伤心的话。   文颂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哭。帅哥哭起来眼泪都跟掉珍珠似的,憋成一颗一颗的才往下砸。   还说什么天赋异禀,所以没感觉不难过。平时大概也都是憋着自己骗自己。   非得到这种时候才诚实地哭个昏天黑地,似乎要把这辈子的委屈都在这场持续不退的高烧里宣泄干净。   脱水都不知道是烧的还是哭的。文颂在旁边端着水杯,看准时机把吸管戳进他嘴里,“吸!给我吸!”   “……”   补水的速度赶不上。他往杯子里放了葡萄糖,可秦覃喝什么都是苦的,什么都不肯喝,蹲在床头把脸埋进手臂里藏起来,闭着眼睛嚷嚷,“我好疼。”   说不上是哪,全身都在疼,密密麻麻的像被针刺刀划,疼得呼吸都是破碎的,没有喝水的力气。他总不配合,文颂心急,声音也严厉起来,“秦覃,喝水。”   “我不想当秦覃。”   他喃喃地说,“我不想当秦覃……为什么我是秦覃?为什么是我?”   没有人喜欢秦覃。连他也不喜欢秦覃。   秦覃注定是要完蛋的。如果能不当秦覃就好了。只要不是秦覃,他不会疼也不会哭,也不会做坏事被文颂厌恶。   可身边的声音不再严厉了,变得又轻又温柔,“秦覃很好啊。”   “……”   他忽然停止了啜泣,微微抬头,露出一双哭红的眼睛,期期艾艾地看着这样说的人,“真的,吗。”   “真的。”   文颂低声地哄着,“我最喜欢秦覃。”   秦覃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在袖子上蹭了蹭脸。   “我想喝水。”   烧终于开始退了。   秦覃精疲力尽地躺在他身边,攥着他的小指睡觉。   文颂疲惫得倒在旁边的枕头上。日日夜夜的陪了好几天,太折磨人,像是提前体会到养孩子的心情,巴望着他快点好。不听话时恨不得揍一顿让他老实,看到他睡着的脸又会心生怜爱。   “干嘛学我。”文颂勾了勾尾指。相连的指腹微微泛黄,不知道过去一段抽了多少烟,洗都洗不掉。   文颂轻轻亲了亲他的手指,看他没有醒,又避开退烧贴亲了亲他的额头。   “你这样好像个宝宝。”文颂小声说,“别怕。就算别人都不要你,我也会带你回家的。”   他累极了,很快就难以抵挡困意,这次睡得很沉。天快亮时秦覃先醒来,握着他手坐起身,他都没有察觉到。   房间里有两道呼吸,一缓一急。秦覃茫然地坐在床头,视线在房间内巡视一圈,又一圈,最终落在身旁熟睡的人身上。   “为什么……只剩下你了。”   文颂无意识地哼了一声,被握住的手指收得更紧。   秦覃小心地把他抱进怀里。   **   又是个大晴天。文颂一早带着家里的傻大个儿出门晒太阳,高烧刚退,驱驱病气。   秦覃的手机还在床头柜里吃灰,出门什么都没带。文颂发现车里多了几枚硬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下的零钱,很临时地决定开车带他去灵松寺上个香。   上次来还是去年。文颂记得寺后山上长着棵很有说头的龙眼树,拉着他去看,“我往哪走你就往哪走,知道了吗?”   “……”   今天是周六,天气又好,亲子出游的人流量明显变多。小孩子跑来跑去活蹦乱跳,和秦覃缓慢跟着往前挪步的动作对比鲜明。   占了个儿高腿长的便宜。文颂已经有意加快步伐,他却还是能跟得从容悠闲。走到半山腰那棵龙眼树附近,停驻的游客忽然变多。   去年没能看到的景象如今便在眼前。高大的龙眼树枝繁叶茂,一串串花团锦簇,阳光般耀眼的金黄色缀了满树,风一吹摇曳闪烁,开得如火如荼。   游客们拍照欣赏,文颂却没有拿出手机。想起去年的自己,爬到这里好像已经累得喘不上气了。后半程还是秦覃背着他上去的。   他回头望向身后不远处的人。秦覃站在游客稀少的空地,微仰着脸,看着树上成串的花朵,神情安静又认真。过长的黑发被风吹到耳后微微晃动。那些光斑透过树叶的间隙也摇晃在他脸上。他被晃得眯起了眼,却都没有用手掌遮挡。   别是又在觉得自己回光返照吧。   文颂及时叫醒他。他们没有再爬到山顶,从半山腰绕过去,沿着另一条小径下山。   上次经过的许愿长廊,文颂记得他在那里系了条红绸带,还写着些什么话。已经过去大半年,现在再过去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得到。   层层叠叠的红绸带绑在廊柱上,乍一看都长得一模一样。   脑海里回想当初秦覃绑的位置,文颂一阶一阶地慢慢下去,视线在那些纷飞的飘带上缓缓游移,伸出手拨开上面的一层,露出底下留了更久的,不多时便看见熟悉的手写字,在一众商店里统一出售的同款带子里显得尤为特别。   在原本就印在带子上的烫金字体旁,他又用黑色水笔郑重地写了一遍:祝愿文颂身体健康,学业有成。   “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偷偷喜欢我了?别人都没有手写的。”   可惜毕竟系牢了,又不能摘下来带走作纪念。文颂看了一会儿,松开手打算把它放回去,穿廊而过的风卷起飘带缠住了他的手指。绸带翻到背面,还有一串小字。   祝文颂十八岁生日快乐。   他愣了一下,抬眼和秦覃的视线撞到一处,“你那天跑来这里写的?”   “……”   秦覃垂眼默不作声。   “真是的。”文颂更舍不得放开带子,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你应该那时就亲口告诉我。这样我就能感动两次了。”   又有点气,干嘛宁愿把自己藏在这种地方吹风,都要让他自己一个人过生日。   那天他等到十二点都没见一点消息,气得当场删了好友想要绝交。   就为了不被看到现在这样子吗。   文颂郁闷地看他,“你现在这样也没有很差劲啊。”说完才觉得自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忘了过去的一周不分日夜的折腾。   可也这么过来了啊,不是折腾不起。   秦覃的视线徘徊在廊外飘摇的松涛,似乎还沉浸在刚才满树金色的繁花带来的余韵里。   他总是这么神游,文颂习惯了,也不在意,“我们下去吧,去前面看看。”   别的家长带孩子都是喊着让别乱跑,他带的要喊着才知道往前动一动。大殿前的乌龟池子边上围了一圈小孩,在往里头扔饲料,沉闷的周末活动里是有趣的娱乐。   别的小孩有他们家怎么能没有。文颂也扫码买了一盒,放在秦覃手里,体贴地交代,“不是给你吃的,给乌龟吃的。看见那个绿色的壳了吗?那个就是乌龟。往那儿丢。”   “……”   他捏着装饲料的盒子没有动。文颂唉了一声,以为真给孩子烧傻了,连个盒子都不会应付,又亲手拿回来拧开,把里面的小颗粒直接倒进他掌心里,“喂吧,一点点地丢。”   秦覃这才有所动作,按他说的一次只捻一点点,抛进池子里,看着那些墨绿的壳在浅水里缓缓游动,张嘴吞下饲料,再慢吞吞地爬上石头晒太阳。   他盯了一会儿乌龟壳,又捻起一点点饲料,再次抛了出去。   文颂对喂乌龟兴致不高,但看着他喂乌龟很入神。   他刚吃回来的体重又被一场高烧耗去了大半,但高挑清瘦的样子也不难看,眉眼的轮廓深邃清晰,那股病弱神态出奇的勾人,让人有蹂/躏的欲/望,又有予以保护的怜惜。   他站在阳光底下,神情专注地喂养池里的小乌龟,好像能就这样在这儿待一辈子,安安静静的,不哭也不闹。   文颂看着他,心也平静下来,不由得想,原来人们所追求的爱意成分这样复杂,喜欢、崇拜、依赖、恼怒、哀怨、担忧,怜悯以及更多,或好或坏并非单纯的其中之一。   然而爱又如此简单,不需要理智又缜密地思考,也无法谈论公平去计较什么。如果爱注定要给人带来的幸福和痛苦一样多——文颂想,我还是愿意爱他的。   “下辈子我们干脆也当一只乌龟吧。”   他靠在身边的石栏上,从秦覃手心里捻起几颗饲料丢了下去。   “你背着我,我当保护你的壳。”   秦覃蓦地转头看过来。他说时不觉得是什么过分的情话,被这么一看反而害羞了似的,没好意思对视,“你……在这待着别动,我去殿里面一趟。”   他把车里意外发现的几枚硬币一起带在了身上,平时线上支付也用不到硬币,这会儿正好去投进大殿正中的功德箱里。再踏进殿里,和之前来时的心情大不相同,他在菩萨面前虔诚了很多,投入硬币后甚至觉得太过草率,又问旁边登记香火的居士,“我该献上什么样的贡品才能让菩萨保佑我想保佑的人?”   “心诚则灵。”她合掌说。   那太好了。   文颂不太熟练地跪在拜垫上,深呼吸,脑海中摒除杂念。   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救他。   无论是谁都好,只要能救救他。   传说中菩萨慈悲,佑众生离苦得乐。   如果您真的在听。请怜爱他吧。   文颂恭敬地拜了三次,起身离开大殿,返回去找秦覃。差不多到了午饭时间,喂饱了乌龟人也得吃点东西。   他没在刚刚的位置。文颂沿着乌龟池子徒劳地转了一圈,那么显眼的个子应该一眼就能看到的,但附近居然都没有他的影子。   文颂有点慌了。他没带手机,发完烧傻里傻气的,也不知道自带的方向感还好不好使,又身无分文,想回家都回不去。   附近的人问过一遍,居然都说没有印象。文颂不得已又到刚刚的居士那边去问,“有没有广播站之类的地方?就是,游乐场里小孩儿走失了让大人去领的那种地方。”   “……”   居士摇了摇头,问起秦覃的长相。他慌里慌张的乱说一通,“就是……很高很帅,长得像模特一样。”   “有他的照片吗?”   “有。”文颂下意识地回答,打开手机相册才反应过来,他早就把手机里的照片全部删掉了。   秦覃的照片全都在一个相册里,他直接点相册删的,一张都没有剩下。   他打开全部相册,飞快地向后滑动照片,想找出一张有秦覃存在的影子。可他把全部的五百多张都看完,才发现他们甚至都没有一张合照。   只要几分钟,一转眼,秦覃就能从他的生命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像从没有存在过。   **   秦覃度过了梦幻的一天。   从清晨起床开始,身边的人就把他当个傻子似的对待,唠唠叨叨,无微不至到连出门都不忘交代一句记得绑鞋带。   但那好像是文颂。   山上的龙眼树开花了,他记得有人说过很想来看,应该要拿手机出来拍下的。他想起自己出门没有带,只好先用眼睛记住。他要多看一会儿才能记住,被身边的人催着往前走时不太乐意。   但那好像是文颂。   喂乌龟的饲料很难闻,不懂那些小孩为什么抓在手里一把把的抛,更恐怖的是他手上居然也出现了一盒,还被倒满整个掌心捧着,一点点地喂。   但那好像是文颂。   他好像陷在一个空前晴朗的梦里,舍不得醒来,只好一路跟随着。   身边的小孩左脚踩右脚把自己给绊倒了。他为了腾出手去扶,不得不倾倒掌心里剩下的所有饲料,趁机把手上难闻的气味蹭在这小孩儿的衣服上,“慢点跑。”   “谢谢哥哥。”他扬起脸,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无心地说了一句,“你怎么还在这里啊,跟你一起喂乌龟的哥哥已经走了喔。”   秦覃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身边的空位。一直形影不离的人此刻不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在的?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形影不离的?   他皱着眉头回忆。   身边的一切都随之静止下来,变成模糊的黑白色背景不再流动。只有脚下的路在不断延伸,他循着来时的方向,独自走过满树金灿灿的繁花。是他想带给文颂看到的花,怕很快就忘了,回想了一路,努力地印在脑海里记住。   他经过那条系满绸带的许愿长廊。看到他亲手为文颂系上的带子,虽然不相信这些,但只要是好东西,都该给文颂。   他在某一节台阶上停下脚步。   ——要是能快点去见他就好了。   ——要是现在能去见他就好了。   当午夜的山风把蜡烛熄灭,是他自己在坐在这里,这样想过。   不能再有一次了。   背景开始流动,是充满噪点的五彩斑斓,脑海中闪过尖锐的鸣叫声,嗡嗡作响。秦覃忽然呼吸加重,踉跄着下了台阶往山下跑。彩色的噪点背景被飞快地抛在身后,每一帧细看都是印在脑海中的画。   每一幅画面都是两个人。学校,家里,酒吧,海边或便利店,那个昏暗又狭小的酒店房间。   都是两个人。   寺院里人来人往。他随手抓住一个像自己一样乱跑的小孩,呼吸急促,断断续续地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粉头发的哥哥?”   “看到了啊……什么啊,你看不到吗?”小孩被他吓了一跳,奇怪地瞪了他一眼,随手指向前方,“不就在那呢吗。”   秦覃望着他指的方向,双眼盛满不远处单薄的背影。   肺里的空气不太够用,声音像是直接从心里蹦出来的,“文颂!”   那人应声回头,被风吹乱的发丝纷飞着扬起,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在他眼中格外鲜明动人。   心跳声震耳欲聋。   “干嘛乱跑啊!”   文颂看到他,一瞬间绷不住眼泪,气恼地骂,“明明说了让你待着别动的!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稍微绕了点路。”他笑着喘气。   “抱歉,让你等太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菩萨显灵了!   (……)   来唠   二合一   写到了!   这怎么说也有甜了   吧   大家晚安   Mua! 第107章   文颂焦急得正想要不要报警, 见他没事回来松了口气还想再骂两句解恨,忽然反应过来,“你刚刚叫我什么?”   秦覃走近他跟前, 伸手捻了捻他的头发,细软的发丝在手心里窜动,颜色洗褪得很浅, 比花瓣更粉嫩,“漂了多少遍?”   “三遍。”觉得好看还去给头顶新长出来的发根补色来着。   “疼不疼?”   “疼……刚开始有点疼。”文颂下意识地回答问题, 愣在他面前。那双浅灰色的瞳仁里透着亮,倒影是自己呆愣的表情。   他被旷日已久的笑容晃得花了眼,直到轻柔的吻落在头顶,试探着回抱了一下,“……秦覃?”   秦覃在他耳边低低叹气,“傻子。”   “你再骂我一句试试。”文颂狠狠把眼泪擦在他肩膀上,咬牙威胁,“把你扔进池子里喂乌龟!”   “……”   秦覃说, “再也不敢了。”   心里紧绷的弦骤然松懈,连腿都有点发软,文颂叫了个代驾从寺里直接去医院,和他一起坐在后排, 一路上什么话都没说。   秦覃没有定时复诊的自觉,甚至有意识地排斥医院。只有近段时间被硬拖着来, 频率比起以前多上许多。两人一起坐在医生面前,被仔细询问了情绪症状的变化,生活起居和饮食睡眠情况,以及对服药的态度如何,是否按时按量, 有无药物副作用反应。   最后得到了积极的诊断,医生重新开了药,甚至说如果病情稳定,今后本人可单独就诊。   最难得的状态就是稳定。无法痊愈的间歇性发作疾病终生都存在复发的可能,但如果积极治疗,控制得好就有可能很多年都不复发。   “要保持良好的心态,多参加健康有意义的活动,多与他人沟通。才二十岁,人生刚刚开始,不能动不动就自暴自弃。”   医生着重嘱咐秦覃几句,又对文颂温和道,“家属要多给予关注,耐心地对待,慢慢来。”   文颂如履云端,这段日子以来是第一次听到许多积极的鼓励的话,从头到尾都在很认真地点头。   走出医院大楼时,他终于恢复冷静,整理思路问了一句,“接下来去哪 ”   秦覃想了想,“回家拿点换洗的衣服。”   还是那个破旧的小区。街道太窄,文颂技术不过关,只能把车停在外面走进去。前一阵子才被秦涛闹过,街坊邻居又有了新谈资,看到秦覃经过时纷纷侧目。两人没有给予视线,径直上楼。   秦覃回到自己房间打开衣柜,文颂好整以暇靠在房门等着。   酒店里住了那么久,他身上只有两件衣服换着穿。衣柜里堆着许多合作过的品牌方赠予的样衣,连标都没有剪。   也没什么可挑的,秦覃找了只行李包拉开通通装进去,余光里文颂神色平静,十分不妙的那种平静。   秦覃拿一件衣服看他一眼,再拿一件再看他一眼,似乎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消失,收拾到一半忍不住放下行李去抱他。   文颂胳膊横在两人之间用力一抵,隔开他冷冷地说,“别抱了。你脑子里那个男朋友会不高兴的。”   “……”秦覃抿了抿嘴唇,“对不起。”   他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文颂只不耐烦地催促,“快点收拾,我下午还有事。”   秦覃又回去把行李包的拉链拉上,拎起来跟他下了楼,回到车里,一声不吭地开到酒店楼下。   文颂打开了他那侧的车门锁,见他还抱着包坐在副驾上一动不动,“下车啊。”   秦覃看了眼窗外,“还没有到。”   “已经到了。”   “我不想住这里。”   酒店门口的保安太有眼色,很快就过来示意这里不能停车。文颂无奈先开走,耐着性子问,“那你想住哪?我再把你送回家?”意识清醒了折腾人的毛病倒是没变。   秦覃不想惹他生气。但惹不惹他都已经开始气了,就小声说实话,“我想跟你在一起。”   路口红灯前停车,文颂发出一声冷笑,“秦师兄,我们已经分手了。还不清不楚地住一起,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不觉得。”   “……”   可能是因为在酒店住的一段时间里集中把能丢的脸都丢光了,所以变得有点不要脸。   秦覃道,“你说过会带我回家的。”   “我什么时候……”反驳声戛然而止。文颂皱了下眉。   我好像真的说过。   他什么时候听见的!   “带你回家有什么用?”文颂改变策略,“你会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吗?”   秦覃点点头:“我会。”   “……”   他好像真的会!   文颂被连堵了两句,心里火蹿得更旺。憋了这么久,终于能把旧账翻出来扔到他脸上,“你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你这么忙哪有时间给小少爷当保姆啊。可别委屈了自己。”   “不委屈。”秦覃低着头说,“我喜欢当保姆。”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绿灯亮了。文颂一边开车,一边分神想着要怎么说句最狠的话扔回去。但可能是开车太耗神,导致他能想到最狠的一句话是:   “我可不给你发工资!”   “……”   秦覃努力抿平弯起的嘴角,顺从地说,“好。”   **   掉头去酒店收拾行李退房,折腾完早就过了午饭的时间。回家之前文颂带他先去提前吃了顿晚饭,看他刘海太长了戳眼睛又顺便带他去剪了个头发,清清爽爽的看着更顺眼。   不想显得很好心,本来要说“从工资里扣”,想起他已经没有工资了,又改口说,“这个算加班费,第一周的周六日不能休息。”   秦覃想也没想地说好。洗头小哥打岔开玩笑,“这是你老板?可真够抠门的。”   他立刻皱着眉头反驳,“他对我很好。”   无效拍马屁。文颂心里嫌弃,就当没听见。   最近都住在酒店,家里冰箱一直空着。他们在楼下超市买了些零食饮料,文颂觉得差不多了,却看到他推着车往生鲜区走,“用零食和饮料是做不出饭来的,少爷。”   就你最有生活常识。   文颂暗自腹诽,但作为在超市里从来都只买零食和饮料的人,在这块区域就完全没发言权,只能看着他挑了新鲜的肉和蔬菜水果。   路过特价货架,看到居然还有卖小盆栽,就又挑了盆多肉。秦覃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家里那盆养死了吗?”   “……”   一副“早就知道会这样”的语气。文颂被戳中了痛点,又挑一小盆粉紫色的重重地放进购物车里,“关你什么事。”   回到家里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先往阳台走。文颂很久没来看过了,原先饱满厚实的叶子都干瘪着。和新买的多肉放到一处,对比之下更显得可怜。   想想肯定是最近心思都在酒店那边的缘故,又推给他,“都是因为你。”   一句“关你什么事”犹然回响在耳边。   秦覃也不反驳,蹲下来小心地捏了捏叶子,“好像还有救。”   一直放在阳台上,下雨的时候老天爷有帮忙浇水。虽然看起来已经干干巴巴的,“多肉是很坚强的植物。”   文颂将信将疑:“还能养得活吗?”   “养得活。”   秦覃说,“这次一定养得活。”   晚上住回来之前得先大扫除。往常文颂都会提前打电话叫阿姨过来,今天有现成的保姆不用白不用。秦覃干起活来很利落,一点看不出大病初愈的样子。他自己悠闲地去洗了个香喷喷的泡泡浴,没想到从浴室里出来时还没干完。   这么简单的活还要做这么久。不做家务的人不嫌腰疼,一边喝汽水一边指手画脚,“你就这么点能耐?跟我也差不多。”   秦覃刚抖开新被套,闻言朝他一抬下巴,“试试?”   试试就试试。   文颂放下汽水接受挑战,十分钟后把自己装进了被套里。   被套里伸出一只手,冷酷地命令:“救我。”   “……”   挣脱出来后,文颂看着他这样那样地整理好被子拎起来一抖,被套就老老实实罩了上去,心想带个保姆回家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用处的。   直到临睡前,蹭着怀里柔软的空调毯才想到,夏天又不用盖那种被子,他装什么被套。   他明明就是在装能干装可怜!   文颂后知后觉又被耍了,连扔两只抱枕解气,想着明天一定要找补回来。   刚想到这,秦覃洗完澡站在外面敲门,问能不能用手机充电线。   文颂翻了个身滚到床头柜旁,拔下充电线下意识地想拿给他,想想又插了回去,躺在床上提高声音道,“自己进来充。”   再也不伺候了。   秦覃打开门,差点被地上乱糟糟的抱枕绊住,顺手捡起来往里走,“我能不能……”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床。文颂哼了一声,翻身背对着他,“只能坐一个小时。”   太久没开机了,应该有很多消息要更新回复,一时半会弄不完。   文颂摸出自己的手机,听着他那边嗡嗡嗡震动得很热闹,显得自己手机都不好玩了,过了几分钟又憋不住好奇转回来看他。   秦覃余光里察觉,以为是吵到了他,打开静音模式又给他看屏幕,解释道,“他们给我拉了好多粉丝群。”   “……”   就你有粉丝!   文颂还没见过明星的微博长什么样,拿抱枕垫着下巴,凑在他腿边看。他大号已经快两百万粉了,私信列表里很多未关注人发来的告白,连早晚安坚持打卡的都有不少,更别提察觉他上线后飞速滚动的粉丝群。   “点进去一个看看。”文颂要求道。   秦覃依言照做,在粉丝一群发了张打招呼的表情包。消息发出去的一瞬间,被满屏的感叹号和玫瑰爱心淹没,不停地在屏幕上滚动,就很有明星的牌面。   文颂看得津津有味,恍然不觉他的手掌落在发顶上。   秦覃的注意力全不在微博。忍不住想揉一揉时被他察觉,摇着头晃开手狠狠地瞪了一眼,“别摸我。”   秦覃听话地收回了手,退出微博。刚要点开带着红点的微信,又被他制住,“等一下。”   文颂支起身子,把他的屏幕滑到微博那页,右下角看见个十分熟悉的App,图标是只蓝色的小鲸鱼。   最近上网课用得多,一眼就看了出来,“你下知之课堂干什么?”   “……”   秦覃不敢回话,被他抓住手指强行指纹解锁,点进App的购买记录,唯一的一条记录就是程识的网课。   文颂看着默认头像旁的初始用户名,心头如遭雷劈:“你就是那个字母加数字一串的……那个不交作业的人?”   秦覃点了点头,看见他眼眶渐渐泛红。空气都变得伤感起来,正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时,被他反手摁在床上,咬牙切齿道,“你就什么都藏在自己手里!”   “……”   他是被气红了眼。终于不用再顾忌什么,先捶一顿给自己解气,“你上网课有什么用?天涯共此时是吗?我又不在里面说话,我从来都不积极回答问题!万一我挂机呢?你又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在线!有什么用!”   “你……回答过。”   “我回答过什么?”   “‘+1’。”   “……”   微信电话震动。文颂出了一身的汗,还摁着他没有解恨,把手机丢在他脑袋旁边,“接啊!”   还没挨完打就又要应酬,秦覃任劳任怨地接了,还自觉地开免提,“小姨。”   覃琳只是随手拨一下试试,能接通反倒是意外,“怎么声音听着这么有劲儿了,你在哪?”   “在文颂家里当保姆。”顺便挨捶。   覃琳愣了一下,居然笑得很开心:“真有他的。”   “……”   “文颂在哪?让他接电话。”   文颂正捶得起劲,听见秦覃说,“他骑在我身上。”   “啊,那就不用了。”   覃琳说,“早点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早点睡吧   大家晚安   mua! 第108章   文颂意犹未尽地踹了他两脚, 翻身去旁边蒙着头不说话。   “学校那边还没给你办休学。你要是想上课就继续回去上,学分够不够自己看着办。”   挂断之前覃琳又吩咐了一句,“别忘了给你楚姨打个电话。”   “知道。”秦覃放下手机, 顿了两秒,还没干什么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威胁,“别碰我。”   “……对不起, 文颂。”他刚开了个头。文颂听见知道接下去要说什么,烦躁地蜷成一团, 双手捂着耳朵,“我现在不想听这个。”   “那你能看着我吗。”   他好声好气地要求了。文颂不情不愿转过身,飞快地瞥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嘀嘀咕咕的,“看见你就来气。”   秦覃小心地在他身边躺下,试探着靠近了些。看他没有往后退,就再靠近些,直到额头轻轻抵着他, 才满足地停了下来。“你想气多久都行。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气吧,让我干什么都行。”   就知道说好听的。   “现在你的话在我心里的可信度只有这么点。”文颂从毯子底下伸出手比了个一厘米的距离,又嫌弃地皱了皱鼻子,“你是不是偷偷用我香水了。”   “我喜欢你的味道。”   “……”   他又露出这样的眼神。文颂垂眸避开, 即使还在气着他,心跳仍旧不受控制地加速砰砰个没完。余光里看到他的喉结滑动, 是一个吻即将发生的前兆。   但他很听话地没有乱动,明明想亲却不敢亲。反倒是文颂被勾起了心思,又拉不下面子主动迎过去,索性闭上眼,不见心净。   近在咫尺的气息炽热到无法忽视, 文颂被卡得不上不下比他还难受,闭着眼赶人:“你怎么还不走啊。”   气息震动,秦覃似乎笑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轻蹭着他的额头,语气低得像缠人的情话,“想听你叫我宝宝。”   居然有这样的人,装傻充愣,其实把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   文颂耳根发热,挣扎着翻身,“起开!大半夜不睡觉撒什么娇。”   不管说什么他都会生气。秦覃又被他背对着,苦恼地喃喃道,“告诉我应该怎么讨好你?”   没想到文颂腾地坐起了身,大半夜不睡觉,眼睛亮得很诡谲。   “这可是你说的。”   从回家第二天开始,除了把之前拖欠的画画作业全都补回来,秦覃还被额外布置了每天二十张速写。   因为文颂说:“我不允许有人浪费乘十老师的课堂名额。”   c大采取学分制,修满规定学分就能毕业。秦覃不想上自己的课,打定主意堆到下学期再补,每天跟着文颂去上课,在旁边画画。走哪儿跟哪儿,中午在学校吃,早晚餐自己变着法儿的做。   由于行动基本跟随文颂,他做家务和早晚餐的时间得从睡觉时间里挤,起早贪黑,变成了真正的住家保姆的作息。辛辛苦苦撑起家,还没一毛钱可以花。每天出门吃喝逛超市买菜,一切开支都是文颂买单。   这样过去一阵子后,秦覃提出异议:“能不能给我每天五十块零花钱。”   彼时文颂正趴在沙发上弄思修结课报告的ppt,闻言眼神飘过来,他又改口,“每周五十块也行。”   “干什么?”文颂问。   秦覃犹豫了一下,当面说这话颇有些难为情,声音都降低了一度,“我没钱买花给你。”   “……”   这种表情面前,“我自己也能买”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文颂敲了敲平板,提醒道,“你自己明明有一大笔钱。”   周瑞生留下的那笔遗产,是他请律师处理为秦覃收下的,合情合理又合法,没有必要拒绝这么一笔飞来横财。   在酒店那段时间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周瑞生早点出现,早点拿这些钱去帮助覃云母子改善病情,给他们更好的生活,说不定就不会弄成现在这样。对秦覃而言,是迟到且应得的补偿。   秦覃接受了,但自己懒得打理,一直留给他拿着,明明身无分文还倔强地坚持:“我就要五十块。”   “……”   文颂拿手机给他转了五十块,“好了吧?别打扰我做作业了。”   秦覃收了他的红包,继续快乐拖地。   期末又快到了,接下来两周各科考试陆续开始,思修是第一门结课的,这周六就要做汇报,作业群里这才活跃了几天。   明天就要汇报了。今天文颂才做好ppt发到群里,本来以为接下来可以清闲等结课,隔几分钟看微信群里的消息气得猛锤抱枕:“就他妈离谱。”   秦覃觉得这时候靠近被猛捶的会变成自己,隔着客厅站在厨房给他榨果汁保持距离,“别说脏话。”   “……”文颂熟练地举起抱枕想丢到他身上,发现他手里有果汁。可能是心疼果汁,又放下了抱枕,闷声闷气地说,“别管我。”   “怎么了?”   弄个结课作业气成这样,应该是小组里的同学不做人。   秦覃向来一拳一个小同学,还没遭过刁难,端着杯子过来看了看他的作业群,“他们把活儿都推给你?”   “之前收集参考资料和ppt素材的时候他们就做得很马虎,接着又说觉得我最熟悉这课题让我做ppt。”   到此为止都还能忍。文颂喝了一大口鲜榨果汁,勉强平息火气,“可是做完了ppt又说我的思路我自己最了解,其他人看不懂我的ppt,要我去做课堂汇报。”   秦覃了然:“想要你一个人完成他们的作业?”   “哼。”谁要做这种冤大头啊。文颂精挑细选了两张骂人的表情包,在发到群里之前忽然被他的话提醒,思索片刻退出小组群聊,去大群找思修课老师的微信。   “下学期开始我也是大二的师兄了。”他发着微信,意味深长地说,“让文师兄提前给他们上一课。”   憋着想使坏的样子特别招人疼。秦覃看得心痒,刚坐在他身边,还没靠近,被他伸手盖住了脸,看也不看地往外推,“离我远一点,男人只会影响我发挥。”   一天天的抱也不给抱,亲也不让亲。   半夜睡不着觉只能起来拖地这样子。   秦覃听话不打扰他,生怕丢了日薪五十块的宝贵工作。隔天做了早餐叫他起床,还以为他会斗志昂扬,谁知道跟平时一样黏黏糊糊舍不得床,“文师兄,你还要去教训人。”   “……”   文颂挣扎着翻了个身,过惯了衣来伸手的日子,瘫在床上指挥他,“给我衣服。”   连衣柜里都是喜欢的香味。秦覃拿出一件短袖,递给他之前吸了一口。被文颂瞥见,不懂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动作被他做出来就这么色/气,“你这样好像个变/态。”   这就算变/态了?秦覃取下另一边衣架挂着的小裙子,翻开裙摆又吸了一口,“起码得这样。”   是很有效的醒神方法。大清早看这种画面,看得人浑身血液都往下涌。文颂不想当着他的面给反应,拉起毯子遮住自己,只甩给他个后背,“出去。”   一大早多正常啊,好好的干嘛憋着。   秦覃好心道,“用不用我帮——”   “给我出去!”   秦覃:“哦。”   早饭时蓝岚发微信问今天晚上想不想一起出去玩,要带女朋友来认识认识。文颂还没见过他新谈的姐姐,自然而然地答应了,看到对面的人低头吃饭,稍微动了点恻隐之心。   他从酒店里出来之后就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一天天的待在家里,有点可怜,“今天是周六,你出去玩吗?我给你零花钱。”   秦覃说不想去玩,“我跟你去上课。”   “我今天就一节思修课,跟着我干什么。”文颂已经养成了剥削劳动力的习惯,“你留在家里做午饭。”   “我跟你去上完课回来再做午饭,时间也来得及。”   “你非要跟我干什么。”   形影不离了太久,文颂感到个人空间被严重入侵。可看他欲言又止,一副自己待着要出问题的可怜样,又心软,“算了。万一我待会儿太招人恨被打了,你在旁边还能救我。”   “……哦。”   只要能跟着,秦覃没问他要干什么。他想干什么都行。   到学校后,文颂先去了趟教师办公室说明情况。   他今天穿的是秦覃给挑的T恤,纯黑色据说看起来比较有气场。但配了头粉毛,浅金色的眼镜框上带着细细的挂链,斯文精致,乍看还是像以前一起拍广告mv的小爱豆,秦覃私心给自己也搭了身黑,当成情侣装悄悄瞄了一路,直到他进办公室视线才被隔断。   就等几分钟的功夫,居然也会走廊上遇见熟人。   “呦。”蓝岚赶着去学生会办公室交差,看见他差点崴着脚,“你怎么在这儿?”   “等文颂。”   “啊,是么。”   没有文颂本人在场的情况下,蓝岚跟他就是尬聊,抽出根烟递给他又被摇头拒绝了,“那什么,你们俩现在都……挺好的?”   “不是很好。”秦覃说,“他还在生我的气,一直不愿意跟我好好谈。”   蓝岚心里喊了声活该,面上还道貌岸然地点点头,很懂似的,“是需要点时间,慢慢来。今天晚上有机会我帮你劝劝他。”   秦覃愣了一下,“今天晚上?”   “啊?他没跟你说啊。”蓝岚道,“今天晚上我女朋友有空,我想着带她来见见面。还以为要来个四人约会的。”   怪不得他早上问想不想出去玩,还要给零花钱。   秦覃沉默了一会儿,心中感到莫名的焦躁。   “他没打算带我。”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还有四天完结倒计时   战线吃紧   码字咕绝不认输   明天加更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8-26 21:24:28~2021-08-27 22:4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婳婲 10瓶;53151500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思修课原本不在周六, 期末考核配合老师的时间调了课。平时上课不在这个教室,大家陆陆续续地来了,也没按小组坐。   文颂进来还是依平时的习惯坐后排, 从后门进来就先到前面讲台把ppt拷进电脑。他的小组序号还算靠前,第一节 下课前应该能轮到。   讲台上几个排序靠前的小组代表都在等。郑西阁拔下u盘,从电脑前让开, 没有立刻走下讲台,看着他笑了笑, “之前见到你就想说,这颜色挺适合你的。”   “是吗。”文颂看着电脑屏幕,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就是容易掉。”   “嗯……”郑西阁朝教室最后排看了一眼,“你跟秦覃还好吗。”   “还好啊。”   文颂把ppt复制到桌面,利落地让出电脑跟他到一旁说话,“怎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问问。”   郑西阁避开边上的同学, 压低声音说,“我可能,确实不了解他,说得太多了。但也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点, 没别的意思。”   秦覃身上的不稳定因素很多,看起来的确很危险。他之前的提醒也并非全然恶意, 文颂颔首道,“我明白格格,谢谢你。”   “嗐,干嘛忽然给我发好人卡。”郑西阁犹豫了一下,还是试着问他, “我们以后还能一起玩儿吗?去游泳或者……逛个漫展什么的。”   “能啊。”他大方道,“跟大家一起吧。”   郑西阁点了点头,无奈又了然,“我明白了。”   回到座位时正好打上课铃。文颂拉开椅子,余光里察觉秦覃赌气似的别过头去,不愿看他。   “说几句话你也吃醋?”文颂打开iPad丢给他,“今天的作业还没画完。”   没有交作业的人连吃醋都不配。   秦覃郁郁不乐地打开画布,拿笔乱戳了一阵才按下性子好好画。只是效率很低,大半节课过去都还没出一张草稿。   老师在讲台上,拿起了话筒,“下一个是……第六小组的文颂。”   “到我啦。”   秦覃停下笔,看着身边的人站起来,往讲台上走。   很少有人像他这样,连思修课这种最好糊弄的选修都认认真真地把作业完成到最好,结构严谨,条理清晰。老师坐在第一排现场给登记成绩,频频点头之余,目光别有意味。只是当下还无人知晓原因。   Ppt放到最后一页,他礼貌地微微弯腰示意,连每组结束时例行公事的掌声都显得更真诚了些。   隔着整个教室,秦覃看着他把自己的事处理得有条不紊,骄傲又失落。   最后的掌声里,有一排尤其热烈,因为肉眼可见能得到很好的分数沾沾自喜。   但那分数只是文颂一个人的。   老师扶了下眼镜,拿起话筒念道,“下一个是,第六小组。”   教室里响起一小阵骚动。那排里有个同学站起来说,“老师,第六组刚才讲过了。”   恰好文颂回到座位坐下,闻言嫌弃地哼了一声,可爱又嚣张。   “刚才是第六组的文颂做的报告,单独给他计分。”老师说,“第六组其他人的报告呢,没有准备吗?”   “……”   文颂单手托腮,听着教室里动荡的议论声看戏。   他一早去了办公室,说明前因后果后得到老师的允许,独自分成一组。第六组其他人哪里知道,还以为他没再在群聊里回消息就是默认把冤大头当到底,来上课的路上还调笑了几句。   此时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推出一个人到讲台上做汇报,连ppt都是从群聊里临时拷贝了文颂前一晚发的那份。   可想而知,内容跟刚刚汇报过的一模一样。   教室里议论声更大了。   讲台上的同学忍着冷汗应付差事,草草地翻着ppt讲了个大概,只求混个及格。然而眼看就要结束这场灾难时,他翻到了倒数第二页。显眼的字号注明了分工,从资料收集到主讲人,全部都是“文颂”。   不知何处发出的嗤笑声迅速传染了整个班级,变成哄堂大笑。   文颂也一愣。   他是因为不记得其他人的名字,又强迫症不想冒号后面空着,所以发到群聊里那份ppt上空白处全都先填了自己的名字,想着让他们后续各自再改的。   没想到ppt发出去到现在,这些人真的连看都没有看过一眼。   但凡随便翻一遍都不会搞出这种乌龙。   老师懒得再费工夫,“除了文颂,第六组剩下的人全部重修。”   今天的思修课当属整个学期里最精彩的一节。下课铃响起,不少人经过文颂身边都投来心照不宣的视线,连郑西阁路过都笑着说,“真有你的。”   他本想随意地拍一下文颂的肩,瞥到旁边的人,又识趣地收回了手,“下学期再见。”   文颂点点头,“下学期再见。”   下周各科基本都结课,接下去各自等期末考试就好,不是一个专业的学生就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大一就要这样结束了,想想还颇有些感慨。他叹了口气,听见秦覃问,“今天想吃什么?”   “糖醋小排。”他顺口道,“要不直接去三食堂打包一份回去吧,这样你就不用……”   “我会做。”秦覃打断,“回家吃。”   “哦。”亲手做要去超市里买新鲜的小排,还要买各种配料调味,想想都很麻烦。   幸亏不是我做。   文颂心安理得地想。   他对厨房里的一切不感兴趣也不被允许插手,日常只会啃着苹果围在灶台旁边转来转去地喊饿。   今天给自己出了气,本来可以去外面吃一顿大餐高兴高兴的。但秦覃好像执意要回家,他也就跟着回了,趁做饭时跟蓝岚聊了几句,问晚上在哪里见面。果不其然又是个没去过的新酒吧。   蓝岚问他,“你不带秦覃一起来?”   “他去不了,还有功课要做呢。”文颂说。   秦覃在厨房也听得见,可一句话都没有反驳。午饭吃得食不知味,下午又看文颂午睡刚醒就出门,“不是约了晚上吗?”   “对啊。不过蓝岚说的那个地址旁边楼上好像有家漫画书店,我想顺便先过去逛逛。”   文颂出门前才记起来,给他转了今天的五十块零花钱,“晚上我不回来吃了,你自己点个外卖。”   “……”   秦覃看着他消失在门口,面对关上的门站了很久。又默默地走进书房,打开iPad继续完成画画作业。   每一笔都觉得别扭。他焦躁地盯着屏幕,用笔尾敲击手边的玻璃罐,清脆的响声持续不断,变成了某种机械性的噪音。   文颂才离开半个小时。   他放下笔,连日以来头一回自己走出了小区,在学校里漫无目的的转了一圈,停在新开的花店前,花光了两天的零用钱,买了白玫瑰和蓝绣球,搭着鲜绿的尤加利叶,漂漂亮亮的一大束。   人又高又帅又有心意,店员夸赞声中夹杂着几分真心实意的羡慕,“你女朋友收到花一定会很高兴的。”   秦覃低头看着怀里生机勃勃的花,莫名地说了句:“他不想要。”   “……”   察觉他语气与神色都有些微妙的古怪,店员额外的心思全收敛了,客客气气地把他请出去,“您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秦覃不介意她的态度,抱着花在学校里又走了一圈。他还记得和文颂第一次约会时闯进的教室,还是假冒学生会才把人带了出来。从那以后,文颂去哪里玩都愿意跟他一起的。   从来没把他丢下过。   秦覃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打开微博,切换成另一个账号。   聊天记录停留在很久以前,对方发来一句“哈哈哈好怪,真想亲眼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   他知道这并不是两人聊天的结尾,只是他私心把不想看到的句子全都删掉了。   他不停地翻着聊天记录,手指在屏幕上划过虚影。另一只手碾碎了玫瑰柔嫩的花瓣,清甜的香味黏在指尖。   **   【小黑粉:下午有事吗?】   【小黑粉:我有话想跟你说】   书店里,文颂意外地收到私信,思索片刻后放下手中的漫画,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认真地回复。   【温水送服:还好啦,如果是陪你说话就没事】   【温水送服:什么样的话?当面说也可以】   【小黑粉:你想见我吗?】   【温水送服:当然】   对面输入了很久,让人联想到是不是在考虑地址。他差点以为这次真的要见面了,直到对面发来消息,与地址无关。   【小黑粉:你来见我,男朋友不会不高兴吗?】   文颂:“……”   搞什么东西,自导自演上瘾了吗。   他索性陪玩,变本加厉地演了回去。   【温水送服:我没有男朋友啊】   【温水送服:也没有晚归门禁,多晚见你都可以哦】   秦覃还不知道他从段医生那得到了情报,估计会觉得他只是在挑逗一个素未谋面的网友。   文颂想,说不定激他一下马甲就掀了,机不可失。   但对面居然就此了无生息。文颂试探着又发了个问号表情包,还是没有回应。   这就放弃了吗。   他左思右想觉得不太对劲,直觉不安,漫画也看不进去了,给蓝岚打了个电话就直接回家,好歹要看一眼才放心。   家里跟平时一样安静,但又好像气氛异常。客厅里换了新鲜的花束,他只匆匆看了一眼,往里走叫了几声“秦覃”。   书房没关门,秦覃坐在桌后默不作声地低头画画。他倚在门口细不可闻地松了口气,抱怨道,“你怎么不理我啊。”   秦覃抬眼望向门口,目光中有沉淀的惧与怒,纠缠在铺天盖地的爱意中风雨欲来,丢下了笔起身大步靠近。文颂猜到他会因为那两句私信生气,没想到气成这样,被盯得颤了一下本能的掉头就跑——   没能跑掉。   不温柔的吻究竟是什么样?酒店里深夜谈话时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但时机并不恰当。   文颂艰难地抵开他,却被扯进怀抱里压得更紧,不知轻重的撕咬带起的疼痛大于快意。可听起来更痛苦的,却是施予疼痛的那个人。   “我已经很听话了。”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发出悲哀的低鸣,“有我还不够吗?”   文颂什么都来不及说,被踉跄着拉进卧室压到床上,耳边听见什么东西崩断的声响,哗啦啦的撒了一地。还未看清,头顶撞在床头吃痛“啊”了一声。   一时分不清是上面更痛还是下面更痛,羞赧又恼怒,手脚并用地推拒,“……给我下去!秦覃!你醒醒!”   “……”   秦覃的动作忽地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他。   文颂得以喘/息,挣扎着坐起身,半边肩膀露在空气里凉嗖嗖的,想拉起领口才发现都快撕裂到袖口了,只有扔掉的份。   嘴角隐隐作痛,舔一口是腥甜的味道,“你先冷静一点。”   “……对不起。”   秦覃看着他狼狈的模样,仿佛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想朝他伸手又怕被更讨厌,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对,对不起……对不起。”   文颂一阵恍惚。好像刚刚乱来的人不是他,受了欺负的才是,“别哭了……我疼死了你哭什么。”   一直挂在床头的那串贝壳风铃断了线。他好像找到自己的定位,下床跪在地板上收拾,捡起散落的贝壳和细小的珠子,拾的还没眼泪掉的快,“对不起……对,对不起。”   “没事的,再串起来就好了。待会儿再收拾。”   文颂狠不下心责怪他,把他拉到床边,抹掉眼泪轻声问,“别哭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秦覃眼泪掉得更凶,“我……我疼。”   文颂往下看了一眼,把他裤子拉链勉强拉好,绷得他闷哼一声。“除了这里,还有哪儿疼?”   “哪都疼。”   这还得了。文颂换了件衣服,抱着他往外拖,“起来,去医院。”   秦覃不对劲,三天两头就得往医院跑,路都记熟了。事出有因,咨询了医生才知道,可能是由于换药的过渡期,“部分撤药后多巴胺功能反跳性增强,会不自主地表现出刻板运动。睡眠丧失,引起焦虑加重和激越行为。”   文颂皱眉问,“你多久没睡觉了?”   秦覃不敢说实话,只含糊地回答,“睡不着。”   家里不像酒店那么狭小。卧室的门一关就隔了音,他每天半夜在客厅拖地的迷惑行为一直都没有被发现。   也有把他赶出去睡书房睡客厅的缘故。文颂懊恼地扒了扒头发,“以后每天跟我睡一张床。”   秦覃在百般悲伤之中抽空对医生多了几分感谢,红着眼眶说:“哦。”   一路眼泪都没停,他从家里哭到医院,又从医院哭回家里,文颂给他灌了两大杯水才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带我,去见朋友,也不,带我回家。是不是,是不是不想,要我。”他委屈得要死,抽抽嗒嗒地说,“既然已经,已经不,需要我了。还把我找,回来干什么?”   文颂语塞了好一阵,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你在家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没说不要你,蓝岚每次约地方都去酒吧,那里面乱糟糟的会影响你。所以才不让你去的。”   “那你也不去了吗?”   “你说呢。”文颂指了指外面,又无奈地给他擦眼泪,“才不到六点,天都没黑呢我就回来了,还去什么酒吧?今天不见了,蓝岚说他女朋友飞机可能晚点,我索性推了直接回来,哪都不去。”   秦覃这才把话都听进脑子里,把“我不配跟他去酒吧”换成“他说酒吧配不上我”,郁闷和委屈在心里沉积的致死量减轻了一半,“真的吗,那……”   他欲言又止,后半句跟着一声呜咽吞回了肚子里。   文颂知道那句原本应该是什么,只等着他问下午的私信聊天。   他还留着个微博小号不肯吐露,守财奴一样握在手里。就像是给自己留着条退路,生怕有一天再分开,不久前切身的折磨再来一遍,还有一条能隔空注视着文颂的路。   可那样是不行的。   回家这么多天,文颂一直都在等他亲口说出来。不是一声声道歉,而是不留退路再也无法违背的承诺。   可他宁可把郁闷和委屈又吞回肚子里,到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大概还是急不来。文颂叹了口气,反思自己是否太过苛刻,把他逼得太紧了。   如果那个账号能让他有安全感,就让他捂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覃试探着躺进他怀里,见他没有再推,才放心地抱住他的腰蹭蹭。小奶狗似的寻求依赖感。文颂用手指给他顺毛,看他慢慢平静下来,“你还想跟我回家?那暑假我带你回去见外公好不好。”   小奶狗闭着眼睛拒绝,“我不想去。我害怕。”   “……”   倒是诚实。   没过多久门铃声响,是回来的路上买的鱼线,从附近超市里送过来。两个人一起去卧室把地上的碎贝壳和小珍珠都收集起来,凭着印象重新串成一串串。   除了打的结线头太明显,不说一模一样,起码还原了个七八分神似,文颂自以为还算成功。   就是多出一堆零件来。他把剩下的碎贝壳和小珍珠串成一小串,想了想又打开床头柜,摸出那枚保管已久的戒指,一起串进手串里给秦覃系在手腕上,“好啦,看吧都是你的,一颗也没少。”   秦覃刚平复好心情,仔细地看了一会儿,被丑哭了,“好丑……好,好丑啊文颂。”   “……”   文颂:“你给我好好断句!”   “对不起。”   他低头撇了撇嘴,眼看又要再掉一波眼泪,文颂连忙哄,“不丑的。你戴什么都很好看。”   “真的吗。”   “比珍珠还真。比你眼泪珠子还真!”   “……”   既然觉得我好看,为什么还要见别人?还多晚都要见。   秦覃心里无声地重复了许多遍,却不敢说出口,哪怕知道文颂心里还惦记着“另一个人”。   所谓的退路变成惩罚。他尝到了自讨苦吃的滋味。可下一秒文颂说:“你给我买了花?很好看。”   他又觉得甘之如饴。   这天折腾了很久才消停。文颂给了他两片安定,亲眼看着他睡着才放心。   第二天秦覃醒来看到他就躺在身边,还没来得及高兴,想起昨日种种被自己尬到灵魂出窍,又躺回去装死。   文颂倒是接受得还算自然,酒店里就见识过了。但必要的威胁还是得有,“你再随便扒我裤子试试。”   秦覃:“哦。”   灵魂出窍。   医生说要多参加有益身心健康的社会活动。这事一出文颂也想了,觉得总待在家里是不太好,问他要不要回小陈酒吧唱一场,选个清清静静人少的晚上。   秦覃答应了。同一天他被强制执行午睡,楚楚打电话过来是文颂接的。于是午睡醒来又被问,“你要不要去录节目?说是个音乐综艺。”   秦覃沉思了一会儿,“你养不起我了吗?我每天只吃一顿也可以的。”   “……”   文颂电话里也没听太详细,“晚上让经纪人跟你说。”   晚上约在小陈酒吧见面。自从上次酒吧被砸,秦覃就没再回来过,虽然已经给赔偿了损失,见到小陈老板还是觉得抱歉。   老板就很大气,“开酒吧的这事儿发生很正常。前段时间姓周的天天给我这儿蹲点,还额外贡献流水了。”   “……”   “最近倒是没见他们再来,正好你回来。”   文颂和秦覃对视一眼,知道是因为遗产的所有权定论,他们再来也讨不到什么好处了。   “今天晚上唱一场?”小陈老板笑着说,“不整那些大起大落的,安安静静地唱一晚上。”   他对秦覃有知遇之恩,算得上是半个长辈。两人叙旧有很多话说,文颂叮嘱了他不要喝酒就没再参与,到酒吧外来接蓝岚,“你怎么忽然过来?”   “别提了,女朋友放我鸽子。今天晚上说好的要约会,忽然就丢下我要去谈工作了。”蓝岚气馁地跟他往里走,“不想回家,我今天晚上和你们混一堆儿吧。”   今天是周三,酒吧里人不多。三个人坐在一块儿闲聊,等经纪人大驾光临。蓝岚也没再说什么酸话气话,就这么坐着聊天,气氛好像还跟以前一样。   九点多,楚楚终于姗姗来迟。   文颂和秦覃还没站起来,蓝岚第一个窜门口去了,笑得跟朵向日葵似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   蓝岚高兴地扭头介绍:“这我女朋友。”   莫名其妙凑齐了四人约会。   文颂和秦覃又无声地对视,目光中流露出同一句话。   由文颂来传达,“你是……不想努力了吗?”   楚楚风情万种地落座了,似乎对今天的状况早有所料。放下包象征性地寒暄几分钟就把小男朋友放在一边,秒变严肃脸谈正事,“他们上个月就找你去参加,情况不允许我就推了。前几天又来接触,你要是想参加,就跟我去面试。”   来和她接触的是一档音乐类网综,预计暑假档录制播出。今年的主题是乐队季,为了发掘新人全部采用素人面试,自由度很高,用半选秀的模式边录边播。每一条对应到秦覃身上都很合适。   文颂就坐在旁边,看着他听到喜欢的关键词眼睛一亮一闪,小灯泡似的。   “还有个渊源你可能会想知道。”   楚楚强调地敲了敲桌子,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乖乖听讲,“虽然是网络综艺,但是卫视台//独家做起来的,有不少节目都是以前的电视选秀栏目演化到今天。这档节目的前身是《歌声在我心》。”   “什么在我心?”蓝岚听得一头雾水,文颂却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是覃云去彩排过,却无缘真正登上的舞台。   秦覃没有立刻回答,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但文颂想,他一直留着那张旧照片,大抵也是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够完成心愿的。能有替她登上那个舞台的机会很难得。   “你喜欢的话就去啊。”文颂鼓励道。   秦覃静静地看着他。他背后是酒吧的圆形小舞台,电钢琴立麦架吉他贝斯架子鼓,乐器们摆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他还想象不到综艺上会有什么样的舞台,但关于这里的舞台记忆尤新。记得文颂悠闲地坐在台下,望来的眼神里笑意盈盈。   文颂喜欢这里的演出,也会喜欢看到他站在更大的舞台上。   他想要文颂像以前一样开心地指着他说,那是我的主唱。   想要文颂眼里只看得到他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二合一   下一章甜到我边写边嘿   明天应该也要加更   我可以!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8-27 22:45:12~2021-08-28 23:5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水送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隺氿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楚楚已经跟节目制片人沟通过, 按那边的意思,乐队季邀请的是群喜欢音乐的天才,全都照着有个性的找, 年轻人扎堆不乏造势造星的意图,届时讨论度不会低。   这些她没跟秦覃说,只提了句, “你有个朋友叫宋青冉是不是?架子鼓打得很好?他也受邀了。”   秦覃一怔,下意识地先去看文颂的反应。   当时宋青冉被他气走的情形, 按理说只有当时在场的两人清楚,但他莫名就觉得文颂心里也门儿清。   “那正好啊,有朋友可以一起玩。”   文颂温温和和地说,“你们之前不是也闹矛盾了么,好久没联系,就借这个机会见面好好沟通吧。”   楚楚意味深长地笑了。   蓝岚左看右看,个个儿都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就他自己一头雾水, 不宣不行,“什么东西?谁??”   “行了,去不去的想好了明天给我答复吧,再晚赶不上面试了。”   楚楚传达完必要的工作安排后利落退场, 带着小男朋友去补一个约会,“正好你在这儿, 我们走。”   “哦哦哦。”   蓝岚对他们工作上的事也不怎么在意,闻言开心地去给富婆姐姐拎包。   “他们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不知道……有段时间了吧。”   文颂想起那天在计算机学院旁边的食堂偶遇她,这时才恍然感到合理。   甚至更早些时候,段医生就是蓝岚在女朋友的推荐介绍给他的。   “回头得请她吃顿好的。”文颂由衷道。   秦覃点点头。   早就这么想来着。   十点过后是驻唱演出时间,店里的客人也渐渐满座了。今天没别的音乐人过来约场, 秦覃自己一个人站在台上,拿起麦克风想想又放下,背起了吉他,“文颂。”   文颂刚找好姿势准备听歌,被点名后看到他指了指舞台一角的电钢琴,“要……我弹啊?”   “嗯。”   熟客间响起善意的笑声,夹杂着一两句起哄。文颂脸上发热,摆摆手不好意思道,“我还不怎么会。”   “家里弹过的那些就行。”秦覃朝他伸出手,“上来。”   “去嘛去嘛~”   “弹一个弹一个!”   起哄的那些人是不打算放过他了。文颂硬着头皮坐到电钢琴前。除了学习成绩不错,他的人生低调又普通,从小学到现在就没参加过什么文艺演出活动。生平头一回上台,紧张得声音发抖,“弹什么?我我我要看谱。”   “什么都行,随便弹着玩。像在家里一样。”   秦覃把麦克风固定在钢琴旁,抱着吉他坐在他身边。   头顶的灯带亮起,为两人覆了身柔和的白光。氛围在酒吧里很少见,温情得不可思议。   文颂开始弹前奏。他只要陷进手头正在做的事里,就会格外专注。呼吸的频率随旋律调整自然,偶尔垂眼看琴键,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而秦覃专注地看着他。   “你以前是不是问过我?问我的梦中情人是什么样。”流畅的旋律里,酒吧里每个人都在安静地聆听,这声音顺着话筒传遍每个角落,在钢琴的铺垫下格外清晰明朗,“就是现在这样。”   底下“弹一个弹一个”的起哄声变成了“亲一个亲一个”。文颂分神,弹错了一个音,红着耳根不满地瞥他一眼。   秦覃老老实实拨弦,开始唱。   每个人的一生中总有几个能在回忆里永不褪色的高光时刻。对文颂而言,这天晚上的演出就值得如此铭记。这个晚上,在秦覃的带动下,每一节手指都被注入奇异的能量,他对音乐的感受前所未有的丰富而鲜明。   徐加和宋青冉都曾说过,跟秦覃一起演出很舒服。一切的互相配合都是为了让音乐更有趣动听,不为演出效果过分显摆也不会故意耍帅抢风头,只是纯粹的喜欢音乐本身。   文颂想,能跟他一起去录节目的人也都会因为他而感到音乐的美妙。如果本身就都是喜欢音乐的人,那么志趣相投玩在一起的快乐想想都让人觉得加倍幸福。   晚上回家的路上,秦覃说想去见制片人,面一个试试。文颂并不感到意外,反倒在看见小陈老板发来红包时愣了一下。   【今晚的演出费。】   有一百五十块的巨款!   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自己赚钱,盯着收款记录看了半天,发出一声略带哽咽的叹息,“秦覃。”   秦覃正在开车,听声音心里一惊,刚想问出了什么事。他说:“我长大了。我好感动。”   秦覃:“……”   被自己感动哭了可还行。   握着意义重大的一百五十块回家,他激动了一路。当机立断地规划好自己挣到的第一笔钱要怎么分配。他叫秦覃停车去路边ATM机取了一百块的现金,打算包进特别的红包里,等过年时亲手送给外公,剩下五十块给哥哥发了微信红包。   忙完这个又忙活那个,秦覃瞄了他好几眼。   文颂会意,给他也发了五十块红包。   不偏不倚,大家都很开心。   这个晚上过得很有意义。   覃琳听说他愿意去录节目,还特意赶来找了他了一趟——虽然说自己是出差顺路,秦覃也并不多说什么,只领受了默默地记在心里。   印象中他们还没这样长谈过,关于过去与未来,她把自己有用的经验能说的全都说了。   “文颂是你的恩人。不管你们两个以后会不会走下去,这次他拉了你,这份恩情你一辈子都还不清。你得记住这一点。”   覃琳说,“从你这张脸长开了以后我看到你,就想到你会有踏进这行的一天。”   “你从出生开始身上就带着标签,苦头也吃了不少。既然有翻身的机会,就别放过。这世上的人大多趋名逐利,只要靠自己得到更引人注目的标签,就能让他们闭嘴。别人只会看得到你的成就,没有人会再揪着你的出身不放。“   秦覃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我们会走下去的。”   “……”   覃琳:“讲半天你就听个开头?”   彼时谈话告一段落,文颂恰好从卧室里出来,晕晕乎乎的脚步轻飘,脸上还带着压红的枕头印。   他午睡过了晌,越睡越沉,一觉睡到黄昏才醒,出来看到客厅里坐着说话的两人,缓冲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小姨?”   “嗯。”覃琳话不多说,把身边精致的格裙礼盒推给他,“给你带的新品。”   “……”文颂又缓冲了一会儿,乖巧地收下,“谢谢小姨。”   时间不早了,她没打算留下一起吃晚饭,又略略坐了几分钟就起身离开,“不用送了。”   离开时,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文颂松松垮垮地站在厨房,打着呵欠接过秦覃刚做好的果汁。夕阳透过窗帘的缝隙,只漏出一线,半截映着他的背,半截照在冰箱上。   覃琳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他时的印象,斯文安静,说起话来温吞和善的样子,让人觉得性子很软,很好欺负。   他的侧影还是稍显青涩的少年模样,可内里却有比常人更强韧执拗的力量,坚定又温柔。   未来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但未来是属于他们的。   **   秦覃通过了音综的面试。确定录制资格后被楚楚快马加鞭地拎回了家,仿佛多看一眼都嫌他丢人。   文颂只上午有一科考试,考完以后就回家紧张地等,听到这结果放心下来,又有点好奇,“他怎么了,面试说错话了吗?”   “面试完了导演问他对节目还有什么问题。”   别人家的艺人都老老实实地“没有了谢谢导演”,或者问点专业性的能显摆一下自己,“他从头到尾就问了一句,‘能带我男朋友一起录吗?’”   秦覃待在旁边听着自己的劣行,一脸“干嘛说我我没错”的表情。连带文颂对这个停顿的意味理解错误,还认真跟着问,“啊,那能吗?”   “……”楚楚深呼吸。   “当然!不!能!”   现在的年轻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文颂叹气,“唉,我想也是。”   秦覃暗自高兴。   他没有反驳。   他就是我男朋友。   楚楚跟他俩待不下去,把人送回来就雷厉风行地走了。秦覃自己跟他交待,乐队综艺是每周都要出一个原创舞台,大家互选喜欢的成员组乐队一起做歌。   节目组的录制基地里提供了宿舍和录音室。如果彼此行程安排允许,可以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一起创作和排练。为了熟练度和默契配合,凑在一起的时间当然也是越多越好。   文颂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导演那个问题。如果想要最多的练习时间,那就整季节目都不能出基地了,秦覃可能要在那边待满两个月。   但好在是暑假,录制基地和文颂家同城,都在郊区离得也不远。   文颂甚至对那地方还有些印象,基地旁边是一个开卡丁车的游戏场,“我哥还有蓝岚以前喜欢去玩。我就没去过,我不喜欢车。”   “如果他们不让我出去,我可能得到录完整季后才能去找你。”秦覃顿了一下,又问,“我能不能去你家找你?”   文颂稍感意外,“你前几天不是还说害怕吗。”   他没反驳,但很有觉悟,“怕也得见。”   “那行。”文颂点头,“到时候我也能去看你啊,马上就放暑假了。”真隔两个月也太久了点。   只有男朋友才会来看我!   秦覃起身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拿起拖把又放下,问要不要去超市买点晚饭食材。   他看起来有点焦虑。文颂想大概是确定了要去录节目的缘故,出去散散心也好。   周末超市里人群熙攘,到处是挽着手臂一起推小推车的情侣,还有小孩坐在推车里玩闹。文颂被调皮的一个揪了下袖子,又被身后经过的车子撞到脚踝,无奈地叹气。   秦覃敏锐地察觉,紧张地问,“你不喜欢这里吗?”   “超市?喜欢啊。”文颂漫不经心道,“但我还是喜欢平时人少的超市。”   秦覃把这话听进了心里,郑重道,“等我一下。”   他忽然就走了。文颂还以为是去洗手间,推着购物车又转了一会儿,先把要买的食材拿了个差不多,又去零食货架挑了几包薯片。再推回分别时的位置,他还没回来。   文颂周围望了一圈,摸出手机给他打电话,下一秒就听到购物车里在震动。急匆匆的走了,连手机也没带。   “您好……请问洗手间怎么走?”他问了过路的导购员,正要去找人。超市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   “各位亲爱的顾客朋友,您好!服务中心现有一位身穿白色上衣,灰色长裤,年约20岁的男……孩,姓名为秦覃,与家长走散。请家长速至服务中心,谢谢!您的小孩在服务中心等您!”   “……”   可能是因为最近离谱的事情见得多了。文颂听着广播,还顺手又拿了两盒蓝莓放进购物车里,镇定地推到出口结完账,拎着购物袋到服务中心领人。   秦覃在服务台边,双眼放空,坐在一只矮小的塑料凳上吃前台客服给的水果糖。   客服看他的眼光充满了惋惜。   年纪轻轻长得这么帅,可惜是个傻子。   文颂走近轻咳了一声。他游离的视线飘过来,瞬间有了焦距,可又迅速地低垂视线,像是觉得不配跟他对视。   “我好穷啊文颂。”他悲伤得抬不起头来,“我太穷了。”   “……”   怎么翻到这茬的,文颂耐心地问了,才知道他那半个小时去了哪里。   他找到了经理办公室。恰好超市经理正在那,被他谈合作的态度和语气忽悠进去,以为真要加盟,正正经经地谈了那么久,都快谈妥了他才想起来自己没钱,才被赶出来。   路过买菜的大婶都听得啧啧出声。文颂却反应平和,已经觉得任何事情发生在他身上都不奇怪了,“你为什么想要这家超市?”   秦覃伤心地嗫嚅着,许久才小声地说,“想送给你。”   过路人频频投来视线。文颂并不在意,也生不起气,连怪罪的想法都生不出来,蹲在他面前捏了捏他的脸颊,轻声道,“我不想要超市啊宝宝。我只想要你,想要你跟我一起回家。”   秦覃咕咚一声咽下水果糖,望着他的眼眶里泪水迅速聚集,却又心烦意乱地摇头躲开,双手抱头埋得更深,“别管我了,太麻烦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   “我知道啊。你这个人真是麻烦,可我还是会带你走的。”   情绪来得很凶,越是无法控制就越让人心慌。文颂给他擦了眼泪,“别怕……你又不是不知道,等等它就过去了啊。要是不想动,我们就在这坐一会儿,等你好了再回家。”   “我不会好的。”秦覃固执地重复,“我再也不会好了。”   “你会好的。”文颂一遍遍地告诉他,“我会带你去看最好的医生,买最好的药。以后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先跟我说,我陪你去,这样就不会走丢了。你会好好的,想做什么事都可以。”   他低声嘀咕了句“想要你”。文颂没听清,“什么?”   “想要你来做我的药。”他大声说。   接下去可能得好些天都见不到面。文颂心想着那就纵容一次好了,往前数已经憋了那么久,往后数再录上两个月的节目,明明也不是没有对象,看得见吃不着怪可怜的。   但他还是低估了秦覃乱来的本领。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就会有一整夜和一整天。这当口心软纵容并不是明智的决定,后悔时却已经晚了。   窗帘合上就再也没拉开,翻来覆去连着好几天都没看见阳光。文颂神志不清地想,他是不是不想活了要拉着我一起死。明天早上如果有人发现两个衣衫不整的人一起死在床上,估计会上社会新闻,标题就是这座城市里有史以来最放//荡的殉情。   濒临极限时,他奄奄一息地抗议:“我好饿。”   秦覃不觉得饿,还不许他觉得饿:“吃我。”   文颂:“……”   终于被抱到浴缸里,感觉是下辈子的事了。他在热水的滋养下恢复了些力气,挣扎着拿手机看时间。从超市里回家是周四晚上,现在是周六上午。   居然只隔了一天?!   不说一辈子那么长了,起码得有一周吧?   合理吗?这合理吗?   怎么会。为什么。   秦覃意志清醒,洗完自己还能帮他也洗干净,从头到脚还是副很精神的样子。   文颂自卑地窝在浴缸里承认了:“我好弱。”   秦覃弯起嘴角,蹲在浴缸外看了看他,很珍惜地亲他额头,“你好漂亮。”   文颂一颤,掬起一捧泡沫糊到他脸上,“你把我夸成仙女也没用。”   点了外卖也要半小时才能送来。冰箱里还剩些面包和零碎的食材,秦覃先给他做了三明治果腹。饿急了哪怕干面包夹火腿挤番茄酱也是好吃的,他塞得腮帮子鼓鼓,也不怕噎着,“唔唔唔唔唔。”   给我点喝的。   这样居然也听懂了,秦覃倒了杯果汁给他。看着他一口气灌下半杯,大口地吃喝,刚刚洗过的头发吹干了蓬松着,刘海被掀起来用小夹子固定成个小揪,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毫不在意形象地盘腿坐在餐椅上,也没穿裤子,长t恤堪堪盖住屁//股。   近午的阳光炽烈明亮,从阳台转移到客厅又照到餐桌,他吃得额头上出了层细汗,头也没抬地吩咐秦覃去把客厅的空调打开。   再平常不过的生活里,再平常不过的画面。   秦覃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想。   他是真的打算要跟我过一辈子了吧。   关好门窗打开空调,秦覃回来时他正一手举着吃了一半的三明治,一手回复微信消息,“过几天就要高考了啊,好快又一年了。”   “我有个亲戚家的小孩,今年高考,问我考场心得。”   文颂打了几句的客套话,没什么用但应该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拿来应付亲戚就很实用。应付完才笑着抬头说,“秦师兄有什么心得?”   “我能有什么心得。”   秦覃顿了又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句不经意的话,“我当年高考午休跟你聊天,差点迟到进不了场。”   “你还好意思怪我?”   文颂顺口道,“明明你自己聊嗨了停不下来。”   秦覃:“……”   文颂:“……”   话说完,两个人都觉得不对劲了。   秦覃被他如此流畅的语气搞懵。   他为什么一点都不奇怪?   他应该觉得两人那时还不认识啊?   文颂也愣住,反应过来震惊地看着他,“你说了?”   秦覃震惊得不比他少:“你知道?”   “我知道啊。你在酒店小黑屋里自闭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在等你亲口跟我说。”他惊得忘了吃喝,屏住呼吸紧张地问,“那你刚刚是不小心说漏还是故意告诉我的?”   “我打算……坦白从宽。”秦覃说。   文颂笑弯了眼角,丢下三明治过去坐他腿上,圈着他的脖子吧嗒吧嗒连着几口亲了他一脸番茄酱,“从宽从宽!你今天表现特别好,我很满意。”   秦覃条件反射:“早上还是现在?”   “……”   干都干完了脑子里还在想。   “早上也好。”他认真地评价,“但是我更满意现在。告诉我以后你就哪都逃不掉了。”   “我哪都不想去。”秦覃埋头在他肩窝里蹭了蹭,抚着他的后颈深吸一口气,全副身心都松懈下来,一并交付出去。“你留着我吧,文颂。我哪都不想去了。”   还以为会被赶出家门,没想到是被抱进怀里挨亲。   早知道就早点坦白了。   刚刚才洗的澡,又被蹭一身番茄酱。文颂心情格外晴朗,暂时不打算跟他计较这种小事。想了想又说,“不过你们节目不让带男朋友,你得先坚强一点。等我考完试马上回家,同城以后就可以每天都溜去看你了。”   “嗯。”秦覃说,“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   “我当然是了!”   在外卖送到之前,还可以黏在一起再哼哼唧唧地撒会儿娇。   秦覃手指梳进他浅色的短发里,想起上一回无疾而终的比赛,“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输。”   他的语气没有变过,仍旧带着“只要参加我就能赢”的那股劲儿。文颂听得心里爱极了,“那这次我一定要亲眼看到你在台上!”   想到这种节目里找来的都是难得的天才,跟上次校园歌手比赛估计不是一个量级的,奖励也要放宽点才行,“只要你能进到最后的决赛,等你回来我就穿裙子跟你%&+#}*/……@#*……”   秦覃权衡了一阵,认真地说,“要紫色的那条。”   文颂笑出声来,大方地允诺,“好。”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一个平平无奇的掀马甲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8-28 23:55:43~2021-08-29 23:3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是文荒的一天呢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虽然出发之前有过焦虑, 但秦覃日后再想,这个节目是他人生中最不后悔接过的工作之一。   文颂亲手帮他收拾行李,把那串做得奇奇怪怪的贝壳手串也一起放进他行李箱里, 本意是想着睹物思人,闲着没事把玩一下能当个念想。   秦覃过度理解,从第一期开始, 每场演出都必须戴上。这怪东西跟大部分舞台造型都融合不进去,偏偏他执着得很, 造型师也拿他没办法。   上台后聚光灯一打,流水的造型铁打的贝壳手串,成了他的个人标志之一,被粉丝戏称“蒙上脑袋都认得出是谁”。   文颂每期节目都守着更新时间追,每每看到他手腕上那坨连在镜头里都巨明显的打结线头,都得反思一下自己的手工能力。   宋青冉也通过了面试,加入到节目录制,不可避免地要跟秦覃碰面。通电话时秦覃说起这事, 文颂并不感到意外,“你说过他是个很好的鼓手。”   “嗯。”   “有没有跟他好好道歉?”   “有。”秦覃说,“他说过去就过去了,让我不要再放在心上。”   “那很好啊。”   “但他猜出这串贝壳是你串的, 然后整个基地都知道了。他们每天晚上来我宿舍蹲点听墙角,让我现在只能躲在厕所里打电话。”   “……”   文颂哑然失笑:“大家嫌弃你了吗?”   “没有。他们都对你很好奇。”秦覃也笑, “这里的人都很……奇怪。”   这是他人生中遇到过最古怪的场景。身边有各种各样的奇人,有半夜弹琴引吭高歌的,有说着话忽然睡着又忽然醒来疯狂记录梦中灵感的,甚至还遇到同样在服药的病友,互相交流病情。   并没有人关注他那点身世。即使有, 关注的也是那段经历成就了他怎样的音乐能力,能不能玩到一起。   “听起来很好玩。”   “嗯。”秦覃说,“你也会喜欢这里的。”   秦覃在基地里人缘非常好。在彼此都还不太了解的时候,这种好感大部分就来自于音乐才华。组乐队每个位置都需要人手,他除了鼓不太行其他能弹能唱,每次分组都被抢着要。   有点才华的人总是会心高气傲,尤其他长了一张高岭之花的脸,初时还以为不好相处。但在音乐创作里,跟他组队的自由度是最高的。他并不固执己见,每种风格类型都欣然尝试,不是科班出身也意味着不受条条框框的拘束。   当音乐成为游戏,每个玩家都乐在其中,灵感的火花也迸发得更加丰富。他在整个基地里是成长速度最快的一个,迅速地吸收着来自周围的一切知识,弥补未曾接受过系统性学习的空白。   文颂从没听他因为某一份工作这么开心过,听得甚至有点嫉妒,叮嘱也从一开始的“好好吃饭按时吃药晚上睡饱”渐渐变了味,“要穿好睡衣,免得有人馋你身子。”   秦覃闻言不知想到什么,语气变得有点郁闷,“有对选手是情侣一起来参加的,其中一个在我宿舍。”   “他男朋友总过来串门,吃饭的时候在桌子底下蹭他的腿。看到就烦得很。”   文颂听得嘴角上扬,“想我吗。”   秦覃闷闷不乐:“嗯。”   如果他也在就太圆满了,在这住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那怎么不给我开视频?”   秦覃闻言环顾狭小的隔间,坐在马桶上叹气,“可我这边不干净。”   “没事的,开吧。”文颂大方道,“大不了待会儿我再洗洗眼睛。”   节目里是各人各色的小哥哥,排列组合随便拎出一对都很好磕。播到第三期时,网上针对秦覃的热议骤起,此后便一直居高不下。进入节目之前的经历也被挖了出来:   [这年头连个疯子都能参加节目当明星了]   [??这么帅的疯子给我也来一个]   [听说他有男朋友啦,好像是为了男朋友才入行的][!求爆料求八卦求有图有真相!!!]   神通广大的网友不仅扒出了图,甚至还扒出了视频。但是否真相就有待定夺——是之前在酒吧里有人闹事砸伤了宋青冉,反被秦覃教做人的那段。   维护之情溢出屏幕,一大波人站定了主唱x鼓手的cp。   据说主唱和鼓手是高中同学!竹马yyds!   主唱什么都会,就是鼓不会!他命中缺鼓,他们俩是天生一对!   网上冲浪的快乐受到了精神污染,文颂心气不顺在家殴打秦秦,荞麦枕头变成出气包,都快被他捶漏了。   秦覃得知后火速拎出正牌男友示众,反应之快颇有“等这天很久了”的意味。   【@秦覃:有男朋友了@温水送服不会打鼓,打我倒是很会。】   文颂:“……”   发了些什么东西啊。显得他是个施虐狂。   秦覃接收男朋友的反馈,也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在底下评论里打个补丁:“我还挺爱被他打的。”   文颂:“……”   又显得自己是个受虐狂。   网上发言好麻烦。   秦覃索性全删了,重新发一条简单明白。   【@秦覃:有男朋友了@温水送服。我爱他,他也爱我。】   **   最后一科考试结束的前一天,文煜来c市看弟弟。   恰好那周舞台选题简单,乐队里其他三人也各自有别的行程,秦覃抓住机会回来住了一天,前脚刚走,后脚文煜就到。文颂睡得迷糊没去送机,听见门铃声以为是他落了什么东西回来拿,心里还嘀咕怎么不自己开门进来。   文煜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沉默了。   早上才闹过一通,身上痕迹正是鲜艳的时候。文颂被这复杂的视线惊醒,想拉衣服遮一遮才发现压根也遮不住,就乖巧地帮他拿拖鞋,企图萌混过关,“哥,给。”   伸出去的手背上还带着泛红的吻痕。   “……”   文煜清了清嗓子,“家里就你一个?”   “对啊。”文颂递完拖鞋又跑去帮他泡咖啡,想想又添了一句,“秦覃刚走。”   文煜在沙发上坐定,闻言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他会主动坦白,“还以为你会继续瞒着我呢。”   “唉,瞒着你好像也没什么用。”文颂端起杯子自己先喝了一口,“我这里只有速溶的,有点甜。你喝吗?”   事到如今谁还关心咖啡甜不甜,文煜摁着他把这学期的事从头到尾全交代清楚。说越说越长,他今天才知道秦覃之前被这哥拎去一对一打击,“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你不跟他分手文家就不要你了之类的。”   “你会不要我吗?”   “当然不会。”   “那你干嘛那么吓唬他啊!”   “……”   文煜道,“我作为家长威胁他不是很正常吗?任谁都听得出这是威胁的话。”   “何况我已经说得很委婉了,都没戳他痛点。如果他轻易就被那些话劝退,不见得是真的有多喜欢你。”   “哥……他不一样。他会当真的。”   文颂无奈道,“如果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被丢到水里淹死了,你能责怪是他自己不想活着吗?”   文煜说,“那要怪他不会游泳。”   “……”   没有经历过的人大概很难理解。文颂想不到有什么样的比喻能让他更明白,“或者……你喝醉酒的时候身上臭烘烘的还说胡话,我理都不想理你,可是等你酒醒了之后,不也还是觉得你很帅吗。就是因为我知道,你喝醉的时候控制不了自己才那样的。”   “没有人能一直保持在让人喜欢的状态里,秦覃只是‘喝醉’的时间更长。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等他清醒过来才是真正的他。你也见过那样的他啊,不也很喜欢吗?”   文煜:“如果他醒不过来呢?”   “他会醒的。”文颂说,“只要他知道我还在。”   文煜不置可否,但总算没有再立刻否决下去。沉默了很久才说,“你发的红包我收到了。”   “如果跟他在一起能让你变得更有担当,那我没什么好阻挡你们的。但我压根不算什么,你得好好想想怎么跟外公说。”   文颂郑重地点了点头,“暑假结束前,我会慢慢告诉他的。”   文煜在c市停留一晚,隔天等他考完试,兄弟两个一起回了家。   年初因为心脏问题进过医院后,文争鸣的身体不如从前了。也被医生交代过要少劳心劳力,放宽心多享福。文颂不敢一下把实话全说出来,怕刺激到他,就想方设法潜移默化,暗戳戳地引着他一起看节目。   文争鸣不热衷这种综艺,“这都你们年轻人爱看的。”   “陪我一起看嘛。”主要目的是趁机多说秦覃的好话,“里面有我认识的师兄,就我们学校的。关系可好了。”   某天蓝岚过来串门,恰好撞见祖孙俩一起看电视,屏幕上镜头切换出现了秦覃的脸,人都快吓傻了。   文争鸣:“呦,你也认识?”   “……”   他哪敢说话,心里暗暗地喊一声“文颂真有你的”罢了。   这个暑假他来串门的频率格外高,就是为了给文颂打掩护,带他出门奔基地找男朋友约会。   用文颂本人的话说是去偷情。   秦覃的男朋友非常神秘,挂在嘴边捂在心上,连张照片都不给看。基地里纷纷猜测会是什么样的大美人被他那样宝贝着,一个个期望值提得相当高。   因此真正见到文颂时,一半的人都觉得过于平凡。   “是因为你跟他不熟。”秦覃说,“任何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是他好到我配不上他。”   另一半表示支持。秦覃本身就有副好皮囊,喜欢好看的照镜子就行了,找对象就不能那么肤浅,起码得超懂音乐超有共同话题的那种。   反而是听说文颂没写过歌也压根不怎么玩音乐时,越发觉得这小男生指定有点东西,这都能把他拿捏住了。   暑假接近尾声,他来基地的次数多了,熟络起来渐渐也能开几句玩笑。总决赛前大家反而不忙,能留到现在的都是爱玩的,这天录完节目呼朋引伴一起去旁边卡丁车俱乐部。   多年没来,赛道翻新过,看着更让人动瘾,蓝岚带头去玩,还撺掇他一起。   文颂心思都在等什么时候集体活动结束,好跟男朋友去二人世界,听了刚要摇头,有好事的同伴挑起来,“要不这么玩!秦覃找个人去跑两圈,输了今天晚上就留在基地怎么样。”   文颂第一个不答应,“那怎么行!我们是来偷……那个什么的。”   秦覃看他一被逗就上钩,过于可爱,不阻止甚至还加入一起逗,“如果你陪我去跑两圈,让着我点,说不定我就能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明天就可以完结唠   555我写得完了   大家晚安   mua!   感谢在2021-08-29 23:34:18~2021-08-30 20:5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缘君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正文完   “哎哎哎, 不许作弊啊!他又不会玩,找个不会的跟他跑。”蓝岚随手在一群人里指了一圈,只有宋青冉没玩过。   宋青冉也指了指自己, “啊?我?”   微妙的胜负欲在心头蔓延,文颂居然也没再拒绝,穿上护具, “是谁先到终点谁就赢吗?怎么玩啊这个。”   “直道油门踩到底,弯道踩刹车。去吧。”   “……”   好歹也是有驾照的人了。他握了下拳, 行不行的放个狠话先,“我今天一定要带你走!”   第一次玩也讲不通太多技巧,教练交代了几句就让先去自己体验找找感觉。   一群人本来是想看他俩菜鸡互啄,没想到开出去一个比一个野,漂移过弯连人带车都快飞出去。   大概是跑之前放狠话的效果,最后超两个车身的距离领先。文颂下车摘了头盔,兴奋得双颊晕红,眼睛亮晶晶的, 显然是玩出了兴致,“我还能再跑两圈!”   秦覃笑起来,拨开他汗津津的额发,抵了一下, “小疯子。”   宋青冉下车被基地里一群人嘘,开着玩笑说不服不行, 摘了护具走到文颂身边说,“厉害了。”   文颂谦虚道,“只是运气好。”   宋青冉笑了笑。他输在更早的地方,即使可以心照不宣,总还是想说个明白, “我其实……也只是希望自己能在谁的眼里是特别的而已。”   他意味不明地说了这么一句。两人先后望向不远处。秦覃低头和乐队里贝斯手闲扯,不知说到什么,被猛拍了两下肩膀,亲切又随意。从前很少看到的爽朗笑容,在基地这段时间也是司空见惯。   “把他带走吧。放心,基地里没人打他注意,都是朋友。”宋青冉耸耸肩,又像释然:“再说就算别人有心也没用啊。你都把他养得只认你一个人了。”   “诶小宋!还不快点过来。”同伴在叫他,“哥教你,别下次比赛又输了丢人。”   “马上!”   他回了挥手,问文颂,“他们几个说录完决赛之后还有庆功宴,你来吧?”   “好哇。”文颂点了点头,目送他跑向伙伴。   卡丁车还挺好玩的。   幸好有来过。   决赛之前必有补给,晚些时候大家转场继续去过夜生活,他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回了酒店。   上一次这么抓紧一切时间黏在一起,是什么时候?   “年初刚回学校那段时间,在你那过了半个月。”秦覃舔咬他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说,“每天都像活在梦里。每天……都要去梦里见你。”   时间流淌得像粘稠的蜂蜜,太过甜美所以令人不知疲倦。文颂想到那段昏天黑地的日子,像被圈养在与现实隔绝的乐园里,每天脚不沾地,不思烦恼也无所畏惧。   但他更喜欢现在。   即使会烦恼,也有恐惧和担忧的现在。   “走出那里,我们也还是可以好好的啊。”文颂缩了缩脖子,待他再黏过来,主动吻他,说最动人的情话。   “我永远都不离开。”   秦覃已经被他驯养的十分知趣,总能在他感到舒适的力度上再稍微过分那么一点,折腾起来更让人欲罢不能。   他被榨干最后一丝力气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隔天秦覃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只记得轻盈的早安吻落在额头上,之后翻个身继续睡觉。   没过多久,门铃响了。   他勉强起身,头重脚轻地飘到门口,打开房门,跟匆忙赶来的文煜对视了一眼:“……”   似曾相识的场景。   文颂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   “把裤子穿上。”文煜沉声道,“跟我回家。”   **   文煜敲门就没好事。   回家的路上文颂听说了原委。假期来串门的亲戚小孩也在追那档音综,甚至对秦覃很是关注,电视上看最新一期时被文争鸣问了几句。   没想到老爷子也对这种年轻人的节目感兴趣,还不兴高采烈地和盘托出,连微博上高调出柜这种八卦也要讲一讲。   文争鸣越听眉头越紧,疑心一起,把秦覃祖上三代都查个清清楚楚。也终于明白了这些日子以来文颂为什么在他跟前百般好话,勃然大怒地摔了手杖。   文煜提前叮嘱,“回到家以后,记得乖乖认错。外公说你什么都先顺着……”   “为什么要认错。”文颂反驳,“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文煜:“……”   几乎已经能够预料到家里的暴风疾雨,他无奈地劝道,“你忘了外公身体不好?无论谁对谁错总归得顺着他点。万一气出个好歹怎么办?”   文颂下意识地顶了他一句已经有些后悔,闻言便乖巧点头,“我知道的。”   他一贯都是乖巧听话的,尤其在外公面前,本想着有文煜在,一起劝和着不是什么难事,也不求立刻接受,只希望来日方长一点点地来。   但还是没想到文争鸣会用那么强硬的手段,从他踏进家门开始,手机平板一切通讯设备全部没收,关在家里哪都不准去。甚至要找人把他的档案调出来,转到本地的大学。   文争鸣怒他不争,“从小就说你是个聪明孩子,居然也干这种糊涂事!比你妈强不了一星半点!”   文颂被这阵仗震住了,再温顺的性子也被激起逆反心理,“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跟他在一起?我妈妈也没做错什么啊!”   将这个家里的隐痛撕开,苦的是每一个人。文争鸣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在颤抖,仿佛看见昔年的悲剧又要重新降临在这个孩子身上。   “你想谈恋爱随你,跟男人谈恋爱我也不说你什么了。但你不能跟一个神经病在一起!你没见过那是什么样吗?你还敢?!”   “不是的……”文颂急切地解释,“可是我,我……我很爱他啊。就像,就像你很爱妈妈。她生病之后,你也一直照顾了她很多年不是吗?他也只是生病了啊……那怎么能怪他?”   文争鸣从头到尾不同意女儿的婚姻,可明里暗里还是给了许多经济上的接济。   那些接济到底是帮她度过了困难,还是给她延长了痛苦,是一个父亲这么多年来不愿提及的自责与悔恨之处。   文争鸣咬牙道,“我只后悔生了你妈妈,又把你宠坏!”   连文煜都被吓住,从没见过他动这么大的气,劝都劝不住。使着眼色让文颂先回房间,才腾出空来慢慢地劝老爷子平息怒火。   文颂被彻底断了网,自己在房间里又急又怕,只能在沉默中独自调整情绪,晚饭时下楼,软着性子好声好气地主动跟外公道歉。   他是懂事的。可文争鸣在这件事上态度出奇的强硬,一反平日的宠爱,不给他想要的谅解。这样过去一天两天,他被禁足在家里,对外面的事一概不知。   到底是年轻,很快就沉不住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无声地抗议。   外公也是气急,“他不怕饿坏就不要管他!谁也别去给他送吃的!”   文煜两头为难。   **   自秦覃进入基地录制节目以来,两人每天晚上的固定通话一次都没有断过。   上午才在酒店里温存过,晚些时候没有接到文颂的电话,秦覃起初还未多想,发了两条微信给他,去熬夜改曲排练。   可直到收工时都没有收到一条回复,由不得人不多想了。打电话过去居然是关机,宋青冉路过,不经意间随口说中了实情,“会不会是没电了?”   这样的实情很难想象。手机片刻不离身的年代,有多少人能容忍电量耗尽到自动关机的地步?   秦覃最知道,“他是那种电量低于百分之五十就会找充电器的人。”   “……”   电话打不通比消息不回更让人焦虑。他在基地里抽不开身,不得不找了蓝岚,才辗转从文煜那得知变故。   众目睽睽之下,秦覃摔了手机说不录了。摄像机都还开着,决赛就在眼前,一群人听到他说要退赛都着急得不行,连导演和执行制片都过来一起劝他正事为重,先把眼前的工作做好最要紧。   可他们不知道。如果文颂不好,眼前的这一切对他而言根本就没有意义。   宋青冉是比别人认识他久一些,也试着劝:“你这样……中途退赛也只会让文颂看不起你啊!”   秦覃居然听笑了,环视身边这一群人,最后目光落在他身上,也只停留了一瞬,便又无依无靠地收回来。   “你一点都不了解文颂。”   他把自己关在宿舍里独自冷静,一整天谁都不敢去打扰他。时间紧迫,直到最后关头不得不彩排的时候,宿舍门才开了。   一群人抱着吉他贝斯,等在门口紧张地望着他。   秦覃抿直了唇线,声调冷淡,“上台。”   **   被关在家里的第四天,文颂仍旧只能从电视回放里看到秦覃。   他听了文煜的话,要想事情有缓和的余地,只能尽力不惹外公生气。白天扮演知错就改的乖小孩,晚上回房间自己一个人辗转反侧失魂落魄,快要被这样的日子逼疯。   文煜担心他的状态,工作到半夜阿姨送水果到书房里来,想着也去给他送一份,却发现他人不在房间里。   之后是在厨房里找到了人。楼下静悄悄的,他站在冰箱前,拿生鸡蛋往碗里磕了好几颗。如果不是亲自发现,文煜怎么都想不到向来温顺的弟弟居然能为了见一个人走这种极端。   文颂端着蛋液还在想是应该放水里煮还是拿油煎,被他忽然从旁夺走,吓了一跳,“……哥。”   “别干傻事。”文煜压低声音,瞥了眼楼上,“你不要命了吗?被外公发现更觉得你不可理喻了。”   “你别告诉他。”   “这是我告不告诉的问题吗?就算你能出得了家门,被送到医院也是半死不活的了,还能有力气再偷跑去哪里见谁?”   “……”   文颂撇了撇嘴,终于绷不住红了眼眶,双手捂住脸脱力般蹲在地上,靠着冰箱喃喃低语,“那怎么办,我怎么办啊。”   “再等等,别心急。”文煜心里叹了声气,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你马上就要开学了。外公不是没再说要你调回来上学的事吗?到时候学校见面也可以的。”   “可是我等不到那时候了。他找不到我,他,他自己在那边会害怕的。”文颂摇了摇头,越说越伤心,艰难地压抑着哽咽,“他不一样……他控制不了自己的,他也不想那样但是他……哥,我太害怕了。万一他出事怎么办?我刚才梦见他从基地里跑出来,爬窗户过来找我。我刚刚,我还,还在阳台上找了一会儿。”   “……”   文煜哭笑不得,带他到沙发上休息,拍抚他的背安慰,“基地里怎么会没有安保系统?他录节目身边全是人,发现他不对劲总会有措施的吧?不会出事那么严重的。”   “你听我说小颂,先冷静下来。就算他再有缺陷,终究也是个成年人了,他该有顾好自己的能力。以后不能总是你去照顾他一辈子吧?”   “可是他……哥。”文颂着急地想要分辨,却被温和地打断。   “我知道你心疼他,想护着他,但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我们都还不了解他,尤其是外公,都没面对面地观察过他,只是听你说他的好话,怎么可能真心喜欢他呢?”   文煜说,“你要知道,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伤害你还是珍惜你,我们才是会永远对你好的人。如果他也是真的对你好,我们没理由不接受他。外公也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但这些是要有过程慢慢去了解的,需要很多时间。现在急只会适得其反,明白吗?”   文颂哽咽了很久,才渐渐平静下来。“我知道了。”   “早点休息吧,慢慢来。”   文煜又拍了拍他的脑袋,“你是饿了吗?我叫人给你做宵夜。”   文颂还是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吃。”   心里堵得厉害。即使早就想过会经历这么一遭,无可避免,却还是不防真正发生时会有这么难捱。   回到房间里辗转睡不下,他看着房间一角随手推置的行李箱,忽地想起什么,下床去打开,从最底下的夹层里找出一只红包来。   是那天在酒吧里挣到的演出费,本来打算留到过年的时候再送给外公。但隔天中午的饭桌上,他亲手把这封不起眼的红包放到文争鸣面前。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挣的钱,虽然很少。但是想送给您做礼物。”   文颂一字一句诚恳道,“我已经长大了,外公。我会让自己过的更好,也只会跟能让我变得更好的人在一起。”   老人神情中不见动容,但并不出言教训,收下了他的红包。甚至在事隔多日以后,重新坐下来跟他一起看电视,聊几句天。   文颂试探着把节目切换到音综,今天是总决赛现场直播。这会儿恰好主持人在做串场口播,镜头对着的方向,主持人身后是选手准备区,文颂看到背景里几个模糊的人影,一眼就分辨出那个许久未见的轮廓。   外公还在身边,他努力地把眼泪憋回去,想转台却又舍不得。文争鸣一直没说什么,节目在眼前播放也没让关电视。想着或许这也是事态好转的证明,文颂深呼吸,假装平静地看下去。   直到那支期待已久的乐队出场,全场视线聚集,主唱站在聚光灯照耀的舞台中央。   “最后一首歌送给文颂。如果没有他,我没办法走到这里。”   秦覃看着镜头说,“我很想快点见到他。”   他和乐队在这个舞台上的最后一首自作曲,名字是《当我说想要送花给你》。   明明是摇滚的节奏,旋律出离浪漫温柔。   [当我说想要送花给你   你知道   那是在说我爱你]   文颂终于无法再维持平静,在屏幕前泣不成声。文争鸣实在听不下去,哼了一声,拄着拐杖上楼去书房了。   他哭得听不清楚歌里还唱了什么,脑海中嗡嗡作响。直到文煜把他强行从沙发上拉起来,“快走啊。”   “……什么?”文颂也没听见他刚刚说了什么,但看到他手上的车钥匙,睁大眼睛连哭声都咽回去了,“可是我……你,外公怎么办!”   “他要是有心拦着你连窗户都给你钉死,还会看不见我这么大阵仗?”   “……”   “没事的,他不管你就是默许了,年纪大了放不下面子先松口。你先去,等回来跟他撒个娇给个台阶下就完了。”   连同车钥匙,文煜抛给他一张挂牌,是之前特意弄的基地员工证,“现在去还来得及。”   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却很亮。车子在夜色中飞速奔驰,一束束光芒全程铺满了路。文颂像开卡丁车把油门踩到底,一路颠簸着,心脏在胸膛里叮咣作响。他出门太急没带手机,只能凭印象和直觉往前开,却出奇地顺畅,一路开到了基地。   从建筑外都能听到,里面人声鼎沸,音乐开得震天响。文颂停车抓起员工证就往里跑,途中问了舞台的位置,被七拐八拐的通道绕得着急,只能听声音凭感觉往音乐声最大的方向走。   秦覃刚拍完大合照,正准备去找人,就见他风风火火地从员工通道里冒出头来,好像被录制厅里人满为患的热闹场景震撼了一下,停住脚步茫然地左右张望。   小傻子出门忘戴眼镜了。   秦覃却一眼就瞄准了他,绽开笑意,把手里的盒子咣当一丢就跳下舞台去到他身边,抱起来挣了好几圈。   文颂边喘边笑,半天都没缓过气来,断断续续地问,“我赶,赶上,上了吗?”   “刚刚好。”   秦覃把他拉到舞台上,捡起刚才随手丢弃的盒子打开,当着摄像机的面把浮夸的金牌挂到他脖子上,连连亲了他好几下。   “文颂来了!”   起哄声震天动地。文颂被亲懵了,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这群好事的人抬起来往天上丢。   灯光骤近骤远,晃得人发晕,失重的感觉里是无与伦比的,如愿以偿的满足。   被他们闹完一阵子,又拍了许多张合照,两个人才被放过到后台/独处叙话。   为了不让他更难过,文煜都没跟他说基地里的事,他现在才知道秦覃中途一度想要退赛。   “后来导演说退出要付一大笔违约金。我想想还是算了,来录节目是来挣钱的,不能倒贴。”   “那算什么啊!”   文颂只心疼他状态不好还要委屈自己完成紧张的工作,“不想录就不录了,就算付违约金我也会把你接回家的。”   秦覃就知道会这样,笑着揉捏他后颈,随即把整个人都揉进怀里,“你不能总这么惯着我。”   “我怎么不能了。”   文颂哼了一声,拥抱时被怀里的奖牌硌到,这时候才分出一点心思来打量。纯金的,纹路是节目组logo的图样,拿在手里不算重,在舞台灯底下闪闪发光,“你好棒。”   秦覃说,“没有你就不行。”   他高兴了一阵子,又忧心忡忡地叮嘱,“待会儿跟我回去,万一外公拿拐杖戳你,你可不要还手。”   秦覃认真地保证,“我知道,等他戳累了我还会给他捏肩。”   “……”   “笑什么?”   文颂说,“就想着你好像真的会。”   舞台上落场音乐还在播放,人们不舍地拍了无数张合影留念,平日里听惯的嗓音交杂在一起有笑有哭。两个多月的相处结束了,日夜陪伴的朋友们即将各奔东西。在这最后一场聚会里,连嘈杂的喧闹声都显得格外动人。   他们在喧闹声背后安静地接吻,并未被离别的伤感触及,只想着待会儿还要一起回家。   前路漫长,好在他们奔往同一个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写完唠!   嘿   还有一些连载期间零零散散写的小番外   明天整理了放上来   大家晚安   mua! 第113章 番外合集   《欺负》   棋盘上能看得出一个人的品性。文争鸣对秦覃的评价是, 没什么野心,但也不会害人。   作为通宵翻棋谱从零开始现学现卖的成果,这个评价已经相当令人满意。   文争鸣当年在部队, 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中也有走到一起的,虽然不能理解,但早就见识过, 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只关心一条,文颂不能像那个不成器的女儿一样, 忍气吞声地受人欺负。   秦覃从大三起每年寒暑假都陪文颂回老家过。这么挨了几年冷眼,老爷子对他的态度虽然不明朗,但见得多了也没再那么僵硬。   家里甚至还额外给他收拾了间客房,只给他留着假期回来时住。虽然他基本不怎么睡自己房间,后半夜翻个小阳台轻轻松松就能摸进文颂那屋,但没人提起就心照不宣,由着他们去了。   近年来秦覃棋术得突飞猛进,全是陪老人家一盘盘磨出来的。这天下午是文颂陪外公下棋, 不见他人影。文争鸣问起,文颂说,“我们正在吵架。”   文争鸣心里一凛:“怎么回事?”   文颂执白沉思,啪嗒落下一子, 才肃着脸郑重其事地回答,“前天出去玩喝了家新开的奶茶, 我说有加冰,他非说没有。”   “……”   文争鸣说,“你们是实在找不出茬儿吵架了么?”   “啊,您怎么知道。”   “……他人呢?”   “说我欺负他,自己待在房间里生闷气。”   晚饭时文煜也听说了这事, 看两人已经和好,好奇地问,“你们那奶茶到底有没有加冰?”   “我哪记得呀。”文颂悠闲道,“我只是想欺负他。”   《负担》   秦涛在疗养院度过了人生的最后一年,走的很平静。为他料理完身后事,秦覃转身说了句,“我只有你了。”   然后跟文颂回家整整一周都没有出门。   一周后两人正常地上学和工作,还抽空去医院体检。秦覃在亲人离世的动荡中情绪平稳地过渡下来,没有应激反应还被医生表扬。   蓝岚听闻后的感想be like:   养秦覃嘛,很简单的。就是有点废文颂。   之后有一年,秦覃出差酒店里恰好遇到蓝岚,在跟朋友做些投资。晚上约了一起吃饭,喝酒前还要打电话跟文颂报备。   好几次跟他一起喝酒都这样。蓝岚无心地开了句玩笑:“以后要是哪天文颂不要你了,看谁还会这样管你。”   秦覃emo了一整晚,散场后蹲在江边忧郁地凝视着水波。吓得蓝岚酒都醒了,生怕他觉得人生渺茫一个想不开就要往江里跳。   文颂大半夜被电话吵醒,被迫跟着听江边呼啸的冷风:“你干嘛那么逗他……”   “谁知道他这么不禁逗啊!”   蓝岚搞不定,文颂定了隔天最早机票过来探班。   秦覃在音综舞台歌手出道后模特拍摄就接得很少了,偶尔有感兴趣的广告代言才会接。今天这场似乎是跟新歌MV在概念上有联动,整得妖里妖气。干冰机烟雾缭绕,秦覃身上衣服都湿透了,一边场务姐姐站在高架上朝他撒花瓣。   文颂看馋了:“我也想在你身上撒花瓣。”   “……”   收工时秦覃就看到他手里多了一大袋没用完的花瓣,“那个后勤的姐姐送给我的。她说我们可以带回家去玩。”   “带回家太远了。”秦覃接过卸妆棉,擦掉脸上仿伤痕的彩妆,“回酒店玩。”   他好适合这种带伤的妆,绝美又惹人疼。文颂一整个被蛊住,美色入眼说什么都点头,是个小皇帝也昏庸得很。   当晚酒店里花瓣就被用完了,只不过是被用在小皇帝身上。   秦覃上午还有半天拍摄,蓝岚抽空来按门铃,想问这边安慰得怎么样还投不投江,一开门看到文颂身上红红紫紫,“我操,他家暴你?”   “没有啊,这个是……那个。”小皇帝有点虚,倒回床上修养生息。   蓝岚进门瞥了眼垃圾桶里拆开用完的小盒子,一二三,“……操。”   “唉,买都买了。”   文颂:“他说用不完还要再带回家,会增加行李的负担。”   蓝岚:“……”   “这种鬼话你也信。”   《抛绣球》   后来秦覃也不是没有再发作的时候。只是没有从前那样压抑着,发完了还是好好生活。两个人因此一起干过很多荒唐事。   文颂大三那年的七夕。恰好秦覃躁症发作又不用干活,傍晚来接他下课,路过花店想送花给他,想送他很多很多花。   于是文颂走出教室,看到他赶着晚霞骑了辆老旧的三轮车过来,后面载着满满一车新鲜的玫瑰和绣球花。傻乎乎的浪漫,被人一路拍照发微博。教学楼下被围得水泄不通。   想跟他在一起最要紧是脸皮得厚。文颂已经被锻炼得宠辱不惊,顶着越聚越多的视线朝他招了招手,跳进那堆鲜花里问他,“车哪来的?”   “路过的好心叔叔送给我的。”   “……”   秦覃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因为我两只手拿不下。”   两人本来就在学校很有名,七夕这天更变成了奇特的景点。文颂坐在鲜花堆里被花香薰得飘飘然,心想这么多带回家也没地方放,索性就分给了过路的同学。   大家一开始不好意思,渐渐放得开,像参与某种分福气的游戏,大大方方地问他要。秦覃蹬着辆破三路车愉快地带他绕了半个学校,他坐在后面像个散财童子似的把花都分出去,变成校史传说里“抛绣球”的名场面。   流传的时间久了,连他们的名字都渐渐被人们淡忘。但总还有人提起,“啊,是那两个在七夕抛绣球的师兄。”   《攒钱》   五年后文颂在读研二,秦覃跟他混不进一个导师组里读研也是各读各的,毕业之后就专心做音乐。也不拒绝商业演出,天南地北地跑通告,身边工作的同事以为他终于有上进心了。   秦覃说想攒点钱买个带院子的房子,院子里的空地可以用来种花。   家里所有的进账都在文颂手里,秦覃身上的余额常年连张机票都买不起。恰好跟文煜手下美妆品牌合作,代言广告拍完,文煜顺手把劳务打给他了。   秦覃很久没有拿到这么一笔巨款,到手后沉思片刻,得想办法花掉。   文煜旗下有自己的香水生产线。隔天借他的私人飞机去了趟普罗旺斯,秦覃找到那家镇上的小作坊,买下那份小众的香水配方,送给文煜开辟新系列产品。   Hiraeth永远不会停产。   《情话》   秦覃和文颂两个人癖好差异不止体现在音乐和画画这种艺术兴趣上。文颂中二入魂喜欢搞偷偷摸摸的禁忌感,秦覃喜欢大庭广众公开示爱展示所有权。   尤其在微博官宣之后,这地方就成了他的情话聚集地,私人微博十条里有八条带文颂,喝点酒就习惯性上来表白。   甚至被热心网友做成了合集,以后写情歌可以从里面挑素材。内容总结起来就是“你们不知道文颂有多好”和“哈哈哈我有文颂你们没有”。   其中流传最广的金句是“他好到我常会以为他是我的一场幻觉”。   文颂说过这句不算情话,是客观描述。没人信。   一个写歌的,恨不得连骂句脏话都带着浪漫主义气质。谁信啊。   后来秦覃拿到年度专辑的那张正式作品,封面用的是文颂的涂鸦。   他喜欢画画,虽然平时看的都是些不正经的东西,但画画的内容除了yy枕边人当作小两口的情趣以外,很少画人体。画静物水彩更多,带着可爱的灵气。   那张专辑的封面是他画的多肉,粉紫色调,叶瓣肥嘟嘟的一看就营养很好。   出席过颁奖典礼后,秦覃的名气与日俱增。文颂日常也不怎么管他工作的事,还被蓝岚问过,“这么有底气么,娱乐圈可乱了。”   “我当然有底气。”文颂逮着小说里看过的文艺意象胡诌,“估计在他心里我就是那个什么光啊太阳啊天使之类的吧,不信你问他。”   好歹是个写歌的,怎么说也得把浪漫主义维持到底。   既然被问了,秦覃张口就来。   “他是永远不会凋谢的花。”   《去海边》   除了跟朋友一起去玩,两人每年夏天会单独到海边度假。   咖啡和三明治很美味,在海滩上滚一身沙子也不觉得累。   日出与日落永远光辉夺目。黄昏时,晚霞是壮阔的金红,海水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海平面交汇之处,有一条美丽的紫色海平线。   故事里说过,爱的本质就是连绵不断的疼痛。   唯一的解药就是他也足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最后一句出处是安徒生“爱情的本质就是连绵不断的疼痛。唯一的解药就是他也足够爱你。”   连载期零零碎碎写的一些小番外   当作段子合集看   就到这里啦   不舍地挥挥手   下本开《临时同居》   应该是纯甜的小暖文   等到天再冷点的时候开   大家下个故事再见   mua!   感谢在2021-08-31 23:21:48~2021-09-01 11:5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斯爵柏瑞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