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怪我趁虚而入 作者:鱼不乖   文案:   安庭有个谈了两年的男朋友。   男朋友家里穷,安庭托关系帮他找高薪兼职。   男朋友学习差,安庭替他找资料做课后辅导。   男朋友自尊心强,安庭处处维护小心翼翼。   最终两人双双考上顶尖学府研究生,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某天安庭抱着一叠学术资料来到实验室门外时,恰巧听见里面传出熟悉的声音。   男朋友扬着高傲的语调满不在乎地说道,“要不是看他父亲占个院士的名头,以后对我有点用处,他也配跟我在一起?草,每次牵手我都觉得恶心,傻比才会搞同性恋好吗?”   那天日头很足,空气很热。   安庭眨眨眼,放下握住门把的手,转身时却撞进了另一个人的胸膛。   他慌慌张张抬头,看见的是自家导师助手秦丞言。   秦学长平日里严厉又冷漠,似乎除了学术研究什么都不在乎。可此时此刻却像变了个人一样,眼底的愤怒汹涌而出。   他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伸出手捂住安庭的耳朵,认真地开了口,“既然这样,就别怪我趁虚而入了。”   秦丞言,蝉联A大三年校草之冠。脸有多好看,性格就有多冷,带学弟学妹就有多铁面无私。   人人都猜秦学长若是不改改性格,恐怕会孤独终老。   可没人知道,在凌晨三点的教职工宿舍,秦丞言会为了给喜欢的人熬燕窝粥触发警报,水漫金山。   也没人相信,向来最淡漠高冷的秦学长,会在花红酒绿的酒吧里戾气缠身,一步一步走向那位令人恶心的“前男友”——   “滚远点,懂么?”   夜半时分,被窝里伸出一双细细白白的手勾住秦呈言的脖子,语气温柔软糯。   “学长,不管他了好么?”   秦丞言眼眶微红,喉结滚动,一把将人按进怀里,   “嗯,都听你的——”   “我的安庭。”   【高亮排雷】:文章所有内容全为虚构,所有情节只为主角感情服务,别较真,别代入现实~非常感谢各位宝贝支持正版,三鞠躬!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庭,秦丞言 ┃ 配角: ┃ 其它:下本【走开,别打扰我学习】   一句话简介:一起吗?   立意:冲破人生桎梏,在逆境中发扬永不服输的精神,只要时刻保持一颗善良之心,诚信待人,世界总会回报以微笑和好运 第1章 别扭   四十分钟。   安庭在医院大厅等了傅然四十分钟。   时间接近晌午,夏季燥热的空气里飘着股干烧味儿。医院大门四仰八叉的开着,空调风基本等同于无。   安庭坐在硬邦邦的长凳上,手边摆着一大袋医生开的药。   在挂号的时候傅然就说要来接他,可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医院离学校并不算远,坐最慢的公交车也只需要20分钟。安庭打了几个电话过去,傅然都没有接。   天气闷热,来来往往的人群擦身而过。安庭不是个爱出汗的人,此时也能感觉到身上的黏湿。   小心翼翼掏出手机,再次确认没有任何信息电话后,安庭从长椅上起身,垂着眼去拿药。   前些日子他的手受了很严重的伤,医生嘱咐一定要静养,不能提重物也不能干活。如果可以,尽量短期内连笔都不要拿。   所以安庭没有直接拎起袋子,而是把手臂穿过去,像提篮子一样提在手肘处。   他刚要走出医院,手机蓦地震动起来,是傅然。   傅然声音很喘,像是刚结束一场长跑,“喂?小安,等急了吧?路上有点堵车,你在大厅里等等我“”,我马上到,渴了你就买点水喝。”   安庭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挂了。   可是学校跟医院都在郊区,车少路宽,怎么会堵车?而且听背景音,也不像在车上。   安庭很轻地皱了下眉,到底还是没有再打回电话过去问。   他重新坐在长椅上,感觉最近傅然有些不太对劲。   傅然是他男朋友,从大三开始谈恋爱到现在,已经整整两年。只不过安庭是保研上来的,而傅然才刚刚考上。   不对劲正是从傅然拿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后。   具体表现为,经常找不到人,发消息总是一两个小时才回,见面时傅然经常心不在焉,还会频繁拿起手机看。   安庭不想做无故的猜测,但闷热的空气让他的心情也跟着提不起来。   一想到等下还要挤公交车回去,安庭的眉心拧的更深了些。   学校距离市区很远,半小时才有一趟公交车。学生跟沙丁鱼一样挤在狭小的车厢里,汗味儿浓重,还没有空调。   但安庭每次跟傅然在一起,只能坐公交。   傅然家境不好,自尊心又强。每次安庭提出要自己付钱打车,傅然都会生气。为了维护男友的自尊心和钱包,安庭再也没有提过打车的事情。   可今天,安庭忽然不想顺着他了。   僵着手指一点一点从兜里把手机掏出来,安庭准备约一辆滴滴。   时间定在二十分钟后,刚想按下“确认”键,头顶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安庭?”   这声音也有点喘,但比傅然的更低更沉,也更有磁性。   安庭抬头,表情出现一瞬间怔愣。   “哥?”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秦丞言,他爸的得意门生,也是他学长。   秦丞言穿着灰色薄毛衣和长裤,身形挺拔地站在人流中,看起来相当显眼。   安庭讶然起身,“哥,你回来了?”   两年半之前,秦丞言作为高技术人才被学校送往澳大利亚留学,安庭亲自送他上的飞机。算算时间,应该还有半年才能回来。   可现在,秦丞言站在面前,自然的从安庭手里接过电话和药说,“等伤好了再玩。”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安庭依然处在震惊中,他扫过秦丞言的装扮,忽然福至心灵地问,“哥你....刚下飞机?”   现在是八月,大夏天,秦丞言却穿着秋冬的衣服,只可能是刚从澳大利亚落地。   “嗯。”   秦丞言应了一声,借着接东西的动作看了眼安庭受伤的手。   原本光滑好看的一双手现在表面布满大小不一的伤疤,最深的一条是从虎口处横穿过掌心,一直延伸到手腕,看起来触目惊心。   秦丞言动作一顿,脸色瞬间有点不太好看。   安庭高中就认识他了,安爸很喜欢这个门门优秀的学生,经常会带他到家里吃饭。每次来,都会顺手帮安庭辅导功课。   秦丞言不爱说话,天生一张冷脸。虽然帅,但对待学业严厉又认真。安庭被他支配了整整一个高三,条件反射有点儿怕他。   “没事的哥,只是我不小心,医生说好好休养就可以了。”安庭把手藏进兜里,岔开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   “老师说的。”   安庭想了起来,进医院前的确跟远在美国的父亲通过电话。算算时间,学长差不多要一落地就拼命往这边赶才能到。   安庭没多想,以为只是爸爸担心自己,才让他的学生来照顾一下。   “辛苦你了哥,”安庭浅浅地笑了笑,“这么热的天,还麻烦你单独跑一趟。”   秦丞言顺着他的手向上看去,目光停留在安庭脸上,短暂看了几秒后才说,“走,我开车送你回去。”   “等一下哥,”安庭有点尴尬,“傅然还在路上。”   他俩刚谈恋爱时偶然被安爸撞破,当时在家里闹得很大,连带着远在大洋彼岸的学长也跟着知道了。   秦丞言脚步微滞,再看过来时瞳孔又黑又深。   “去车里等,”他薄唇绷成一条直线,语气有些凉,“出汗对伤口不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医院,在下楼梯时碰见气喘吁吁的傅然。   “安庭!”   傅然一路跑来差点儿累成狗,看见人条件反射上前想去拉他的手,“抱歉,我来晚了,都怪那车......”   手伸到一半,忽然被一股大力拍开。傅然愣了愣,偏头对上一张气质卓然的脸。   秦丞言站在阳光里,表情淡漠,“他手有伤,不能碰。”   “你丫谁啊?”   傅然不认识秦丞言,他第一次见到气场这么强的人,本能的表现出敌意。   “这是我哥,”安庭朝傅然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后插/进两人中间,“我爸的的学生,高三帮了我很多的那个学长,刚从澳大利亚回来。”   秦丞言面无表情,他穿的厚,可给人的感觉却跟凛冬一样冷。   傅然听安庭讲过,但他没想到秦丞言居然是这样的人。刚一碰面,傅然就感觉自己从上到下被秒杀了个干净。   他敌意不减反增,但碍于安庭在,只能硬梆梆地打招呼,“学长好。”   秦丞言眼神从他身上滑过,看向安庭,“走?”   “好,”安庭点头,待秦丞言转身后小声跟傅然解释,“学长是被我爸派来的,特意开了车送我,咱们坐他车回去。”   提起安爸爸,傅然的脸色才终于好看了一点。那是个学术界的大牛,正儿八经的中国科学院院士,傅然做梦都想搭上这条线。   他不想给秦丞言留下坏印象,万一到时候跑去安爸爸面前胡说,之前的一切岂不都前功尽弃了?   于是傅然堆起笑脸,撇下安庭,快步走到秦丞言身边,“对不起啊学长,刚从我误会你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秦丞言闻言停下脚步,傅然以为哄好了,可谁料这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转身望向后头。   傅然的笑僵在脸上,他反应过来,学长是在等落下的安庭。   回去的路上车内很安静,安庭没有跟傅然坐在后面,而是坐在了副驾驶。他两手搭在膝盖,头朝向车窗。   不知秦丞言用了哪一款香水,车内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柠檬香,是安庭最喜欢的味道。   他逐渐放松心神,觉得应该跟傅然好好谈一谈。   因为刚才在医院门口,傅然跑来的方向,是公交站的反方向。   他骗了自己。   安庭不喜欢妄加揣测别人,何况傅然家庭条件不好,经常会接一些兼职。之前的兼职都是自己帮他介绍的,说不定傅然私下里也接了一些,碍于面子,不想说。   决定下来,安庭头枕在椅背上,闭上眼小憩。他没注意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脸上。   回学校的路程不远,但安庭休息的并不踏实。后座一直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像是傅然频繁在跟谁聊天。   安庭终于掀开眼皮回过头去,想开口问一问。   他动作幅度不大,铺着软垫的座椅没发出什么声音。聊嗨了的傅然自然也没注意到安庭看见自己的表情后愣了愣,随即什么也没说,直接转了回去。   旁边人一切的小动作没逃过秦丞言的眼底,他坐姿散漫,两条长腿随意岔开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漆黑的眸子扫过后视镜。   他看见傅然在笑,是那种无意识的眉眼弯弯,盯着手机,笑出了一股荡漾的味儿。   窗外的景象飞速后退,秦丞言收回目光,一贯冷漠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车子停在学校门口是五分钟后,安庭深吸一口气下了车,先跟秦丞言道谢。   “哥,一会儿我请你吃饭,好好帮你接风。”   随即他转向傅然,想叫他也一起。顺便吃完饭了还可以好好谈一谈,可还没说出第一个字,傅然连忙收起手机抱歉地看向安庭,“小安,对不起啊,辅导员找我有急事,我得赶紧去一趟教师楼。正好秦学长没吃中午饭,你请他吃个饭谢谢人家送咱们回来,晚点我再去找你啊。”   说完不等不回答,傅然直接一溜烟儿地跑了。   安庭一口气闷在嗓子眼儿里。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直到脖子上蓦地挂上一个小物件儿才回神。   下意识低头一看,居然是个粉白相间兔子形状的小小电风扇。   小电扇模样超级萌,虽然体格小可威力大,启动后凉风顺着叶片吹了出来。安庭低头看的时候,下巴都能掠过清爽感。   他愣愣抬头,看见秦丞言单手拎着银色的行李箱正目不转睛地看他。   两人对视上后,秦学长才移开目光说,“出汗对伤口不好。”   所以这是特意为他准备的?让他走路的时候吹手?   安庭重新看了看那只兔子,心底有点软。   很少有人知道,安庭最喜欢的动物就是小兔子。胖嘟嘟的身体像个肉球,茸茸的手感让人欲罢不能,尤其是那一对长耳朵,安庭可以什么也不做连撸一整天。   他把手放在小电扇前面,果然一下子吹散了闷热带来的负担,舒服不少,连带着傅然带来的躁郁也跟着缓解很多。   安庭仰头,很认真地跟秦丞言说了声谢谢。   “走吧哥,我请你吃饭。”安庭笑,决定先把傅然的事放在一边。   “好,”秦丞言点头,修长的手在行李箱拉杆上敲了敲,“先陪我去一趟教师楼,我要办一下入职证明。” 第2章 他的安庭   也去教师楼?   安庭眨眨眼,跟在秦丞言身后。   时间刚好卡在正午,不少上课的学生刚刚解放,铃声此起彼伏地响,两人踩着一地阳光,逆着人群向前。   秦丞言身高腿长,长相出众,一路上安庭感觉快要被路过的人盯穿了。   不过.....   安庭也跟着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感觉秦丞言这次回来变化真的好大。或许是沉淀了更多东西,学长身上有种令人难以忽视的气质,像是珍藏多年的古本书籍,撇去沾染的灰尘,终于露出里面的浓墨淡彩的香气来。   “怎么了?”   秦丞言忽然回头,跟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当场被人抓住偷看,安庭一怔,满脸都是无措和尴尬。他僵硬地转过头,目视前方,“没事哥,我在看学校里的树今年长得不错。”   安庭平时都是安安静静的,脸上很少会出现这种表情。秦丞言看了几秒才转回去,跟着说道,“嗯,真绿。”   安庭:“.......”   为了缓解尴尬,两人又聊了些别的。秦丞言虽然话少,但只要安庭开口,他都会一一接上。   这时候安庭才知道,原来学长这次回来是学校特聘的,但具体的职位是什么,秦丞言没有说,安庭也没再问。   穿过大半个学校两人才走到教师区,教师楼和教职工宿舍都在这里。午饭时间,大部分老师都去食堂了,这里只有清脆的虫鸣声。   秦丞言带着安庭上了五楼,来到人事科,安庭很自觉地站在外面等。   因为提前联系过,本应空荡荡的人事科里留有一个人。秦丞言拉着行李箱过去,低声叫道,“主任。”   刘主任年过半百,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抬头看清来人,面儿上立刻惊喜起来,“小秦?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抱歉主任,路上有事耽搁了。”   秦丞言拿出自己的证件递过去,“麻烦了。”   “这有啥麻烦的?”   在秦丞言入学第一年刘主任就认识他了,这学生优秀的让人难以忘怀。当年作为重点培养对象送出国的手续也是刘主任办的,只是有一点不太明白。   “学校本来是想聘你回来做研究生导师的,你怎么非要去做什么导师助理?薪资待遇差几个档次不说,也太屈才了。”   秦丞言拿出夏天的衣服走到里间休息室,闻言只是垂了一下眉,“我没有经验。”   刘主任早就习惯他话少,趁他换衣服的间隙自顾自地说,“你们搞学术的要什么经验?知识不就是一切?你啊你啊,就是太认真太循规蹈矩。”   他把入职手续办好,又拿出宿舍钥匙和批条,“不过都说倪兴邦在你们那个领域也挺厉害的,你跟着他也能学不少东西。等到经验攒够了,再升上来也一样。”   秦丞言抱着毛衣走出来,叠好放进行李箱。他接过刘主任递来的档案袋,说,“谢谢主任。”   “嗐,有什么谢的。宿舍已经打扫好了,规矩你都知道,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   从人事科走出来的时候,秦丞言看见安庭两手搭在窗沿,正面无表情往下看。   安庭的父母都是江南人,所以他身上也保留了那种水秀山清的柔和感。即便情绪不怎么高的时候,精致的眉眼看上去依然温雅。   “怎么了?”   秦丞言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绿树成荫下,一男一女正并肩走出教师楼。女孩子穿着黑色连衣裙,高马尾,露出的两条腿又长又白。身旁的男生一直面朝她说着什么,通过不停挥舞的手臂能看出男生殷勤的模样。   两人顺着柏油路走出教师区,直到连影子都看不见,安庭才收回目光。   “都办完了么哥?”   “嗯。”   安庭看见秦丞言手里拿的钥匙说,“走吧哥,先帮你把东西放好,我们再去吃饭。”   教职工宿舍在教师楼斜对面,走过相同的林荫道时,秦丞言语气自然地问起,“刚刚在看什么?”   “没什么,”安庭表情很淡,“只是我好像看见傅然了。”   五楼有些高,视线不太明朗。安庭其实看的并不真切,只是通过熟悉的衣服样式判断出来的。   但是作为百年老校的A大,几万名学生里有那么一两个人穿着差不多的衣服出现,也算正常。   安庭想了想,还是打算给傅然发个信息问一下。等手摸到空空的兜时才惊觉,电话一直放在秦丞言那里。   学长侧脸的弧度锐利又冷漠,安庭几次张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他想,等有时间再问。   学校人多,食堂数量也多。A大从南到北,一共有五个大食堂。不仅有平时的窗口餐,还有像模像样的西餐厅、中餐厅和烧烤店,甚至还有旋转小火锅和日料店。   安庭记得秦学长不爱吃辣,所以两人来到了三食堂的日料店。   “这家店是一年前新开的,哥你应该还没吃过。”   小包间满了,店员领着他们来到旋转台。一小碟一小碟的寿司摆在旋转台上,经暖色的灯光一照,看起来很新鲜。   安庭把菜单递给秦丞言,自己拿过两个杯子,放入桌上准备好的茶包,倒热水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安庭?”   来人是跟他一同保研上来的同学,叫喻平。   喻平是带女朋友来的,就坐后面一桌,他走过来打招呼,“好巧啊,你怎么来这儿吃饭了?”   平时跟傅然在一起,安庭很少去这种贵的地方,一般只去窗口打饭。喻平是个富二代,来日料店是常态,他无心一问,安庭不会多想。   “嗯,我哥刚从国外回来,给他接风。”   喻平朝秦丞言礼貌一笑,想说些什么,结果被那人冷淡的气质噎了一下,只能转回头继续跟安庭闲聊。   他看见安庭捏着杯子的手上布满伤痕,颇为可惜地说,“哎,这次那么好的机会,结果你还出了意外。不过没事,傅然也参加,你跟他一组,他肯定能让你挂个名儿。”   安庭抿了抿唇没说话,倒是对面一直沉默的秦丞言开了口。   他问,“参加什么?”   喻平愣了愣才说,“啊,我们专业有个挺重要的国际大赛,按小组参加。安庭本来在得奖的种子组,可他的手......”   安庭前一段时间出了车祸,手部受了很严重的伤,这事儿同专业的都知道。大家每次提起来都有些唏嘘,毕竟比赛机会不是年年都有,因为意外错过实在可惜。   “没事的,”喻平拍了拍他的肩,“我听说傅然也在种子三号组,你跟他说说,他肯定让你在组里挂个名儿。万一得奖了,不也挺好?”   安庭和傅然的关系没藏着掖着,身边关系好的同学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   秦丞言盯着那只手好几秒才移开,他语调发凉地追问,“什么比赛?”   不知为什么,喻平被他看的有些发毛,抽回了手解释,“麻省理工的iGEM。”   秦丞言明白了,iGEM,全称国际基因工程大赛,由美国麻省理工主办,涉及十几个国家。比赛主要内容是在活细胞中使用可互换的标准化组件构建简单的生物系统,利用标准化的基因工程方法,以特定目的拼装人工生物系统,并进行操纵和测量,自由度相当高。[1]   相对应的,赢家所得到的机会也是令所有人眼馋。   每届大赛赛况和研究成果都会受到《科学》、《自然》等顶级学术杂志和BBC的专题报道。   这对于做学术的学生来说,是天花板一样的荣誉。   安庭自然也不例外。   得益于安爸爸的身份,安庭从大一开始就关注并且研究iGEM,为的就是读研后能够参加,并且穿着中国红站到决赛的赛场上。   可现在.......   安庭垂着眼将杯子推到秦丞言面前,将手收到桌子底下,无所谓地朝喻平笑笑,“没事,只是个意外而已。况且以后还有机会不是吗?”   还有什么机会啊?研究生总共就三年,每年还有厉害的新生上来。错过这一次,下次学校还会不会安排报名都不知道。   不过这些话喻平没当着面儿说出来,他打个哈哈将话题掠过去。正巧他女朋友被冷落有些不太开心,喻平赶紧结束话题哄女朋友去了。   周遭终于静了下来,安庭盯着桌角,目光有些放空。   秦丞言竖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要去找傅然?”   安庭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学长指的是比赛要不要去找傅然帮忙挂名。   “不。”   安庭摇摇头,回答的毫不犹豫。   他看中的是比赛过程中所能学到的东西,期望的是可以代表国家站上去,跟世界所有顶尖的人才共同角逐争锋。如果仅仅是个挂个名镀层金,那不如不参加。   秦丞言读懂了他眼神里的东西,低下头用温毛巾擦手。借着遮挡,秦学长平直的嘴角很轻的向上扬了扬。   他的安庭,一点也没变。 第3章 两枚戒指   日料店虽然小,但菜品新鲜又精致。即使安庭因为手伤吃不了鱼肉,但没想到光是乌冬面和盐烤牛舌就足矣让他大快朵颐,更别提还有许多滋味上乘的蔬类寿司。   他有些庆幸学长作为北方人,会跟自己拥有同样清淡的口味。之前认识的几个北方同学皆是重油重辣,跟他们一起出去吃饭,安庭只能坐在最角落,零星夹几筷子。   可每次跟秦丞言在一起便不会有这样顾虑,学长跟他的喜好天然重合。每次吃饭安庭都不必担心互相迁就口味的问题,可以大大方方把菜单交出去,因为秦学长点的菜,都恰巧也是他所喜欢吃的。   当安庭第二次夸赞这家店的烤牛时,秦丞言起身离开了餐桌,再次回来后将一张卡放在安庭面前。   安庭眨眨眼,问,“哥,这是什么?”   秦丞言没答,而是慢条斯理地抽出公筷握住。他手指长而白,顺势凸起的骨节也很漂亮。   安庭下意识看过去,看见那只好看的手穿过整个餐桌,直达自己的浅绿色餐盘,从一片片垒起来的牛舌下方精准地夹走了一块油渍鳗鱼。   “伤好了再吃。”秦丞言说。   “........”   安庭一下红了脸。   他喜欢吃鳗鱼,刚刚亲眼看着旋转台上一盘接一盘的鳗鱼寿司从眼前飘过,早就馋的不行。   奈何高三时期学长带给他的威压仍残留余韵,进食进到大半,硬是没敢当着秦丞言的面儿去拿。   刚刚恰好学长起身离开,安庭忙不迭拿了一盘。谁料一只才下肚,秦丞言就回来了。   剩下一只被安庭手忙脚乱藏进餐盘最底下,本想着等有机会吃掉。而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被夹走,在学长冷淡的目光中碎尸分开然后一口一口吃掉。   “这家店的储值卡。”秦丞言放下筷子,将红色小卡片推到安庭眼前。   “你喜欢吃,以后就常来。”   安庭愣了愣,下意识摇头拒绝,“谢谢哥,不过不用了,怎么能让你这么破费。”   秦丞言静了两秒才说,“老师让的。”   原来是爸爸给的。   安庭不疑有他,这才放心收下。   等小卡片落了兜,秦丞言才收回目光,眉梢微不可查地挑起。   一顿饭的时间过得很快,安庭起身去前台准备结账,却被告知他们那一桌早就结过了。   “怎么会.....”   安庭接过服务员递回来的银行卡,头顶忽然被人揉了一下。秦丞言替他拿起银行卡装回卡包,重新放进裤子口袋。   “你还在上学,这顿我请。”   一顿日料不便宜,价格单上写着七百三十二。这点钱对安庭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别人可不一定。   他连忙快步跟上秦丞言。语气认真,“哥,等下我转账给你。”   秦丞言想说不用,但触及到身边人的眼神时顿了顿,开口改成,“那下一次你带我吃。”   安庭没注意学长话里的小陷阱,闻言这才毫无负担地笑了,说“好”。   两人并肩走出食堂,秦丞言提出送他回寝室,顺便看看A大这几年的变化,安庭没有拒绝。   A大绿化做得很好,学生宿舍区两旁栽种的树荫连成了环廊。暖风一吹,涛涛声至,人在下方,连心情也跟着平和起来。   安庭有些惬意地眯起了眼,舒服地吸了一大口空气。他侧脸被落下的光晕成了暖洋洋的颜色,本来有些婴儿肥的脸颊被拉成了平直利落的线条,随着白皙的脖颈一路收进了锁骨下方的T恤边里。   长的像个大人了,秦丞言忽然莫名其妙地想。   将近三年未见,在这条静谧的路上,他甚至能清晰听见安庭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像小锤儿敲在心上。   秦丞言感觉胸腔里有点堵,好像有无数话争先恐后地往外冒,但旋即又被舌尖死死压在牙根里。   于是,他拐了个弯儿——   “安庭,老师很想你。”   “他每个星期给我打十几次电话,七八次视频,”安庭疑惑地睁眼,“怎么了?我爸在美国出事了吗?”   “没,”秦丞言故作镇定移开眼,“老师很顺利。”   安庭哑然失笑,“我爸上了年纪,就比较恋家,哥你别太介意。”   秦丞言摇头。   “而且......”安庭很轻地叹了口气,“他一直都不太希望我搞学术,怕会像他一样因为醉心研究丢了家庭。可笑的是,我既任性地选了这一行,又不可能有一个完整的家。”   秦丞言沉默了两秒,避开性向问题,只是问,“你喜欢么?”   “什么?”   “学术。”   “当然,”安庭舒展了一下手臂,声音低了下来,“我不会后悔,只是少了些机会。”   兔子风扇尽职尽责地吹着,伤口遍布的手上一滴汗水也没。   秦丞言敛眸扫过,沉默地拿出手机发送了一条信息。   两人走到宿舍楼下,周遭变得嘈杂。秦丞言将装药的袋子挂在安庭小臂上问,“真的不用我送你上去?”   “不用啦,”安庭把手机放进衣兜,挥手朝他告别。顺着楼梯向上,走至三楼时,不经意朝下看了一眼,接着脚步一滞。   不知为什么,秦丞言没有走,依旧站在两人分离的那个位置。宿舍楼打下的阴影刚巧落在他身上,蒙上了一层孤寂又落寞的味道,像株雪山上的松。   *   安庭是下午才看见傅然的。   考上研究生后,宿舍变成了两人一间。安庭跟喻平一间,傅然来的时候,喻平还在外面跟女朋友浪。   “要是我跟你一间宿舍就好了。”傅然笑嘻嘻地扯过一张椅子坐在安庭旁边,看他整理上节课的研讨材料。   安庭专注做一件事时的模样很好看,骨相完美,仪态优雅,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看上去又白又嫩,一看就是那种富裕高知家庭养出来的孩子。   傅然的笑有点僵,他拽了一下安庭的胳膊问,“怎么不理我啊?”   安庭把最后一个字写完,放下笔转身面对男友,表情认真地说,“傅然,我们谈谈。”   “先等一下。”   傅然神神秘秘地摆了摆手,然后从兜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来。   小盒用蓝白相间的玻璃包装纸包着,外面还煞有介事的用一根丝带打了个极为漂亮的结。   安庭有点懵,他接过盒子问,“这是礼物?”   “对啊,送你的。”傅然大剌剌翘着腿,笑的狡黠,“三天后就是你生日了嘛!打开看看,这可是我亲手给你做的。”   安庭抿了抿唇,还是把准备好的话先咽了回去,开始动手拆礼物盒。   随着外壳包装的脱落,内里的乾坤终于显露出来——   居然是一枚银色戒指。   戒指一看就是人工制作而成,还是不太熟练的那种。接口处坑坑洼洼,表面打磨抛光的痕迹也相当明显。   安庭有些哭笑不得地拿出来转了转,发现戒指并不是素圈。正方绘有一条歪歪扭扭的鱼和两朵粗糙篆刻的花。   经过好一番辨认,才勉强看出来是两朵鸢尾花。   “鸢尾花的花语是‘长久的思念’,所以我把它们刻下来送给你,安庭。”   傅然深情款款地握住他的手,语气认真,“这可是我第一次亲手做戒指,都是为了你,我求了我朋友好长时间,都快把她问烦了。”   安庭眨眨眼,“你朋友?”   “对啊,”傅然摸了摸鼻子,“就我认识一学妹,要不我一大老爷们儿,哪儿懂什么花语什么手工啊。我跟她说给我对象做的,她才肯答应教我。我花了好长时间,就为了给你一个惊喜。你看,我手指头都快磨平了。”   “对了小安,你刚才想跟我谈什么来着?”   安庭抿了抿唇,把戒指妥帖地放进掌心,随后很轻地笑了笑说,“没什么,谢谢你傅然,礼物我很喜欢。”   待傅然走后,安庭才发现,戒指的圈口有点小,连自己的小拇指都戴不进去。   可能是他第一次做的原因,安庭没有多想,翻箱倒柜找出一条银质细链,先把原先的挂坠取下,再将戒指套了进去,之后挂在脖子上。   只是链子有点长,被衣服一挡,看不见戒指圈。   害怕辜负傅然的心意,安庭准备明天上完课后去市区买一条合适的链子换上。   第二天的课很早,安庭拽着迷迷瞪瞪的喻平朝多功能大教室走。刚刚拐过楼梯转角,迎面被辅导员拦住了。   安庭成绩好长得好,带过的老师对他都有印象。   辅导员叫出了他的名字,让他帮忙去一趟教师办公室取几份复印材料。   “取完了放三楼副主任办公室就行,谢谢啊。”   喻平懒得干活,先跑了。安庭只能认命地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教师区。   他对这里倒是熟悉,轻车熟路来到三楼。教师办公室很大,每一位老师都被一小片半透明隔板分开。   安庭扫了一眼,找到辅导员指定的位置,跟老师说明来意。   “啊,”老师放下进行到一半的王者荣耀,取出眼镜带上说,“那你等等,我装好了拿给你。”   等待过程中,安庭不经意间听到了隔壁的对话。   “这是历年iGEM热门的研究成果,都是上过《科学》的,你们小组回去好好看看。”   “谢谢老师。”   听见iGEM几个字,安庭的注意力被拉了过去,看见站着应声的是个高高瘦瘦的女生。穿着碎花连衣裙,皮肤很白,散着长发看不清脸。   她接过资料翻看,语气兴奋。   安庭刚想收回目光,整个人忽然一怔。   借着身高优势,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女生细白的手指上戴着一枚形状熟悉的银戒。   银戒表面光亮平滑,两朵鸢尾花勾着一条鱼尾,栩栩如生。   安庭心跳漏了一拍,他僵硬的往前站了一步,眼神落在女生签到资料第一页的姓名上。   笔画娟秀,字迹清楚——   余尾鸢 第4章 分手   傅然是被同宿舍的哥们儿叫醒的。   “一会儿多功能教室上大课,你起不起了啊?”   “起起起。”傅然睡眼惺忪地爬下床,洗漱完毕后套上衣服,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崭新的鞋盒,是潮牌的当季限量款。   舍友眼睛都看直了,“草,然哥这鞋可不便宜啊!”   “可不么,”傅然扬了一下头,站到穿衣镜前笑,“三千八呢!”   “真特么帅!”   傅然长得算上乘,是那种棱角分明的痞帅。再加上他穿着打扮都是时髦的潮牌,出门后的回头率也颇高。   但刚念大一的傅然并不是这样的,因为家庭条件不太好的原因,他腼腆又有点小自卑,穿的朴素吃的清淡。又因为知识面窄,专业成绩也上的很慢。   直至后来遇上了安庭。   安庭聪明,人好,专业课永远第一,跟谁说话都是温和礼貌,从不红脸挑刺儿。傅然每次找他帮自己补习,他都会说好。   后来偶然得知安庭喜欢男人,父亲又是科学院院士,傅然想都没想就追上去了。   但安庭意料之外的难追,就算他使出浑身解数依然追不上。到最后没办法,傅然瞅准了安庭心软,把所有的钱拿出来给安庭买东西,自己跑去食堂啃咸菜,最后饿到低血糖晕倒住进医院好几次,才勉勉强强让安庭松口。   不过在一起后,傅然才知道那几次晕倒晕的有多值得。   安庭知道他家境不好,一直帮他介绍兼职,还都是傅然想都没想过高薪。   比如做一份研讨会的会议记录二千,写一份职称论文四千,翻译一份英文资料六千。一个月下来,傅然多多少少都能拿个2-5万,直接脱贫致富。   而且安庭还帮着他补习,专业课成绩越来越好,读研后居然也能拿到iGEM的申请表。   这放在以前,是傅然想都没想过的生活。   不过只可惜安庭是个男的,大学里玩一玩行,出了社会不仅说出去丢人,还没法结婚给自己传宗接代。   更何况跟男的要是发生点啥,傅然还真担心被传染上什么疾病。还是甜甜的妹子好,做起来没负担,好骗好哄还好追。   就像前一阵儿认识的名叫余尾鸢的学姐,又白又瘦,还没怎么费力就追到了手。   傅然拿出手机,熟练的登出q/q,换上另一个号,给置顶的可爱萌妹头像发过去一条信息。   【F.GOD:宝贝儿,起床了吗?今天我上午有课,晚点再去找你啊/[亲亲]】   舍友招呼他出发,傅然应了一句跟上。   直到吃完早饭来到教学楼楼下,备注“我家小余”的可爱萌妹还是没有回复。   想着她可能是还没起床,傅然便换回了原来的号。刚刚重新登上,就收到一条新消息,是安庭发来的。   【an:能来一趟2号实验室吗?】   2号实验室?   傅然脚步一顿,感觉这个实验室听上去有点耳熟。点开信息搜了搜,才发现是学校前几天刚拨给余尾鸢带领的iGEM种子小组专用实验室。   安庭怎么会在那儿?   巧合吧.......?   那俩人并不认识,也没有共同的交际圈。怎么可能有什么联系,要不然他这两条船不早翻了?   想通了后,傅然笑自己敏感,回复了个“好”,告别室友拐向2号实验室。   实验室在走廊尽头,再往前几步就是厕所。傅然之前陪余尾鸢来看过,路程熟悉的很。   他走进去,发现安庭正在看一叠厚厚的资料,手边摆着亮光的电话。   看人进来,安庭拿起手机摆弄了一下才关上。   傅然没多想,拉过椅子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余光扫到桌上的资料立刻来了兴致。   “iGEM历年研究成果汇总?你看这个干嘛啊?”   “怎么了?”   安庭脸上没什么表情,语调略低,这让他忽然扫过来的眼神显得有点冷,看的傅然愣了愣。   “没怎么,”傅然回过神,脱口说道,“你手都伤了,哪有小组会让你参加?看也是白看,还不如给我。”   他想伸手去拿,蓦地被安庭拍开。   “等一下。”   “怎么了?”傅然有点不耐烦,感觉今天这人奇奇怪怪,“你整理这个不就是为了我么?你又参加不了。”   “傅然,”   安庭转过身,正面对着他说,“我们分手吧。”   傅然的手僵在半空,几秒之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说什么?!”   安庭平静地看着他。   “不、不是,”傅然有点懵,“我又哪儿惹你不开心了?因为我刚刚说你受伤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主要是担心你的伤势准备比赛会更严重,我没别的意思啊。你听我说.....”   安庭很轻地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一个银戒放在桌上。   看清后,傅然整个人一下子愣住了。   银戒表面光亮,绘图栩栩如生,正是他送给余尾鸢那一枚。   “傅然,”安庭看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次,“我们分手吧。”   傅然“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手无足措地开口,“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个戒指.....这个戒指只是我随随便便在路边摊上买的,送给之前挺照顾我一学姐。你那个才是我亲手做的,就是看这枚图案挺好看,我才想照着做的。真的,你信我安庭,真没别的......”   安庭揉了揉眉心,“余学姐来找过我了,分手吧,傅然,别弄的这么难看。”   “不行!”   傅然急了,要是现在分手,那些高薪兼职怎么办?没人帮他整理专业课材料,他自己怎么找?   还有毕业之后的工作,安爸爸是院士,随便拖个人脉关系就能把他安排进科学院。要是分手,他凭自己怎么可能进得去?!明明过年回老家的时候,牛逼都已经吹出去了!   他慌里慌张地解释,“是不是那女的跟你瞎说什么了?你别听她的!她就一变/态!之前就喜欢我追我,被我义正严辞的拒绝了,一直不死心!好不容易打听着你了,肯定跟你胡言乱语!安庭你别信她,她说的都是假的。我怎么可能背叛你呢?你这么好,我还出去偷吃岂不是傻逼吗?”   “我追你?你怕不是有那个什么大病!”   声音来自门口,傅然猛地抬头,身体一僵,活像被九重惊雷劈开了天灵盖。   他看见余尾鸳满脸黑气地站着,身边还跟了几个怒气冲冲的闺蜜。   “脚踩两只船?”余尾鸳冷笑,“你不是傻逼是什么?”   傅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后退一步,舌头打结,语无伦次,“不、不是,你......我......”   安庭忽然觉得累,他抿着唇起身,把两枚戒指都摆在桌上。随后拿起资料,看也没看傅然一眼就朝门口走去。   多功能教室还有课,再晚就赶不上了。   傅然下意识想拉住他,却被突如其来的高跟鞋砸的后退两步。   余尾鸳喊道,“傅然,不说清楚你别想跑!”   “说什么说?!”   傅然一口气堵在嗓子里,眼看着安庭脚步未停,拐出了实验室门口。他忽然就炸了,女人什么时候要没有?可安庭不是。   要是丢了安庭,他立马就会被打回原型,现在的一切都没了!   傅然想都没想,一把推开余尾鸳朝门外追去。   “滚开,别挡老子的路!”   他是在楼梯拐角把人追上的,安庭拧眉看向小臂上抓着的手,语调沉了下来,“放开。”   “不放。”   傅然带着点祈求,“你别听那女的发疯,我俩真没有其他关系。我现在当着你的面儿拉黑她,你别生我气行吗?”   “我说了,”安庭按住那只手,一点一点往下掰,“别弄的太难看。”   “不行,”傅然咬着牙,“我为了你进了好几次医院,同系有不少人都知道咱俩的关系,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被人说成是同性恋,我......”   “傅然,”安庭忽然抬头,“你这样真的很恶心。”   无论是装同性恋骗男生,还是假装不是同性恋骗女生,都很恶心。   傅然愣在原地。   安庭转身就走。   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傅然靠着墙壁缓缓蹲了下去。他抬手捂住脸,胸腔不停起伏。   “你以为你就很好....?”喃喃自语从指缝儿间露出,傅然的表情渐渐变得扭曲,“装什么假清高!还不是求着被人/干!你说分手就分手?哪儿他妈这么容易!你毁了老子的前途,老子他妈要你陪葬!” 第5章 让路   多功能大教室就在2号实验室楼下,折腾完这一圈回去的时候,多功能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安庭从后门一进去就看见角落里有个人在朝自己招手,是喻平。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在了喻平身边的空位上。   “怎么就你自己啊?”喻平向后看了看,“没跟傅然一起?”   这次的课是大课,整个系一起上,主要内容是听几位教授讲一下他们团队做过的各个项目。   安庭顿了一下,摇摇头。   “我们分手了。”   “啊?”喻平愣了愣,感觉这事儿有点突然,下意识想问一句“为什么”,但是触及到安庭清清淡淡的一张脸后又咽了回去。   先是遇上车祸受伤,现在又失恋了,估计心情肯定很差,直接问不等于在人伤口上撒盐么?喻平这么想着,体贴地拍了拍安庭的肩说,“嗐,分就分吧,下一个更乖。要是你想喝酒了,随时找我。”   安庭:“.......谢谢。”   他的确不太习惯跟别人分享讨论自己的私事,也从不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知道喻平是为自己着想,默默记在心里。   导师团队还没来,教室里乱哄哄的。   安庭拿出手机,打开相册。他跟傅然在一起两年,合照很少,只有几张在图书馆里的,还都是傅然拍的打卡照片,删起来并不费劲。   之后他又调出几个联系人群发了一条信息过去,这些都是母亲那边的人脉,每个月会有兼职留给外人做。安庭曾经因为傅然家庭条件不好,把他介绍给了这些人,现在,没必要了。   做完这一切,安庭关掉手机放进兜里,感觉世界终于干净了一点。   “卧槽!”身边的喻平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扒着安庭的手凑了过来,“傅然被挂了!”   安庭不动声色抽出手放在桌下后,才偏头看向喻平递来的手机。   原来是校内论坛,第一条热贴是刚刚发布的,里面详细讲解了某傅姓男子是如何装gay骗女生、脚踩两只船的。逻辑清晰,内容爆炸,安庭看了下来,发现居然还有关于自己帮助傅然的那部分,不知道是怎么打听来的。   虽然全篇下来并没有指名道姓,可熟悉的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傅然。   喻平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自己的舍友,半晌才憋出来一句,“.......卧槽啊!”   安庭垂下眼,感觉有点烦。   帖子应该是余尾鸳和她闺蜜们发的,他管不了。但未经允许就以这样的方式曝光了他的私事.......   手机嗡嗡地震了起来,几个相熟的同学都看到了帖子,纷纷发信息来问,周边也逐渐响起讨论声。   安庭随手划掉对话框,把手机倒扣在桌面。   喻平都快要被好奇心憋炸了,犹豫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问一句,谁料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抬头一看,原来是导师团队到了。   每位研究生导师都有自己的助手,大部分是读博或者高年级的学长学姐。所以这一进门,也是乌泱泱的一大群,看上去很有气势。   安庭一眼看见自己的导师大剌剌走在队伍最末,手上拎着个保温杯,穿着蓝色老北京布鞋,是个放在街上平平无奇的小老头。   小老头名叫倪兴邦,是A大生物医学的绝对权威,声名显赫,可脾气古怪。这个年纪了没结婚没生子,更不喜跟人打交道,收进门的学生数量最少。每次在校园里见到他,都是独来独往一个人。   安庭想,倪教授应该是唯一一个没带助手的导师了。   谁料这个想法还没蹦出两秒,他就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跟在倪兴邦后面走进教室。   秦丞言一身休闲装,两条腿笔直修长,在一众人中很是显眼。   他长相出众,面色微冷,跟好像遛弯儿的倪教授反差巨大,安庭听见身后有人在窃窃讨论他。   .......原来学长说的入职,是给自己的导师当助手么?   研究生时期虽然是跟着导师学习,但大部分导师没有那么多空余时间,一般的小事只会交给自己的助手。如果助手专业知识强劲,还有可能帮助批改驳回论文和实验作业。   想起高三时候被一丝不苟的秦丞言支配的景象,安庭默默低下了头,刚才因为各种事情低落的心情也在不经意间被驱散了些。   讲台上的导师团队开始做自我介绍,声音透过扩音器传了出来,有种失真的沙哑。   手机蓦地震了两下,安庭蹙眉翻过来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条来自讲台上那人的微信。   【秦丞言:你脸色很差,怎么了?】   安庭愣了愣,条件反射抬眼,跟隔了一整个教室的学长对上目光。   秦丞言脸上没什么表情,自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让他离人群微远。   他从进来开始就没怎么动过脖子以上的部位,在加上多功能教室坐满了黑压压的人,安庭以为他看不到自己。   没想到学长不光看到了,还看出了别的东西,安庭本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   他收回目光抿了抿唇,按下回复。   【an:我没事。】   秦丞言收到后,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   “干什么呢?”倪兴邦喝了一口茶,压低声音瞄向他,“别玩了,准备准备,等会你上去说。”   秦丞言收起手机,不近人情的像个教导主任,“学校规定,导师自己说。”   倪兴邦最烦这些事儿,他开始拿身份压人,“我让你去你就去,你死乞白赖来我这当劳工,不就是干这些事儿的?”   秦丞言顿了两秒才看向他,“您别任性了。”   秦丞言跟倪兴邦很熟,念大学的时候他发表过几篇SCI论文,都是找倪教授帮忙看的。后来得知老头儿一个人住,秦丞言总会在闲暇时分带点东西上门。有时候帮忙做点家事,有时候只是陪老爷子吃个饭。   一开始会被倪教授拒之门外,次数多了,教授家每到饭点也习惯了多备一副碗筷。   这次回国之前,秦丞言已经联系过倪兴邦,提前定下了要给他当助手。   但不是为了干劳工,而是为了一个人。   导师演讲的时间很长,底下人听的昏昏欲睡。秦丞言抬手看了看表,距离他们还有一段时间。他起身跟倪兴邦打了个招呼,打开门走了出去。   一整层只有多功能一间教室有人,空旷的走廊里扩音器的声音掩盖掉了秦丞言的脚步声。他揉了一下手腕,低头朝尽头的卫生间走去。   随着一阵冲水声,秦丞言站在镜子前,拧开了水龙头。   即便是盛夏,学校里的水温依然很低。流过手背的皮肤,激起一阵红。   没多久,从隔壁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关门声,随后几名不同的女音跟着响了起来。像是在聊什么八卦,仗着女卫生间没人,音调拔的都很高。   秦丞言蹙了一下眉,伸手关掉了水龙头,打算走人。   “诶你们看没看论坛那个热贴?傅什么玩意儿的那个?”   隔壁话音一转,起了一个新的八卦。   “看了看了!听我一学长说,那是生物医学的研究生,叫傅然,男朋友好像叫什么安!”   秦丞言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我天,这事儿看的简直震惊我全家。那个傅然脚踩两只船不说,居然还装gay骗钱?”   “什么呀?你吃瓜能不能吃全?傅然本来就是gay,装直男骗学姐。不过听说他一直是那个什么安养着的,帮他找了一堆兼职不说,还免费给做辅导,要不然傅然也考不上研究生。”   “天呐?那为啥还要去找学姐啊?”   “不知道,可能觉得gay这身份说出去不好听吧。前段时间不还有新闻说,父母逼的同性恋儿子差点跳楼么?估摸着他这是给自己找同/妻呢。”   “艹这也太恶心人了吧!”   几名女生洗完手,互相推搡玩闹着走出卫生间,朝不远处的多功能教室走去。原来是坐累了,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出来放风的。   卫生间里没有灯,只有窗外散进来一点光。灰白色地砖看上去又阴又潮,秦丞言从男卫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指尖还在滴水。   他抽出一张纸巾擦手,腕表的镜面倒映出那双眼,黑沉沉的,像藏了汪深渊。   秦丞言想起第一次看见安庭的时候,在老师家,小孩儿长的不大,脸部有些婴儿肥。眼睛又大又干净,皮肤白的像女孩子,露出的两条胳膊看起来细细的,仿佛一掰就能断。   他坐在餐桌前喝牛奶,放下杯子的时候嘴边还沾了些奶白色的渍,显得整个人如同蓬蓬棉花糖,软软呼呼的,看上去很好捏。   秦丞言脱掉鞋子,看见他慌里慌张起身,擦干净嘴后一脸纯真的跟自己打招呼。   “你好,我叫安庭。”   安庭的皮肤跟想象中一样好,不经意间碰到的时候,像碰到刚出锅的奶豆腐。   秦丞言一直守在他身边等他长大,如同一条守财宝的龙。   但还没守到时候,就被老师推荐的留学机会打断。   整整三年。   上飞机前,他的安庭站在机场大厅里朝他笑,笑的无知无觉又单纯无害。   秦丞言喉咙滚了几滚,在飞机轰鸣声下跟安庭说,“等我回来。”   回来就跟你告白。   秦丞言将纸巾揉成一团,面无表情丢进垃圾桶,转身走出了卫生间。   他独自在外忍受了两年半的孤独,可不是为了给这种人渣让路。 第6章 奇奇怪怪   会议开的时间有点长,结束的时候已经来到午饭时间。安庭查了下课表,下午第一节 是理论课,这是面见导师第一节理论课 。   说是理论课,其实只是导师跟自己门内的新学生做一个交流。了解一下每个人擅长和不擅长的点,顺便阐述一下导师正在进行的一些项目和研究,让学生们有个努力的方向。   安庭选择的导师是倪兴邦,倪兴邦的主要研究方向是有关靶向细胞的内容,安庭对此很感兴趣。所以选择导师时,毫不犹豫地给倪教授发去了电子邮件。他之前阅读了大量有关这方面的研究报告,对理论课期待值很高。   安庭整理了一下心情,把帖子和傅然的事情迅速压在心底。在他看来,这只是一段不太开心的经历,并不会影响什么。   虽然还是不舒服,但安庭不会因为这些事扰乱自己的计划。   “一起吃饭啊安庭?”   喻平全程趴在桌上看手机,起身时揉了揉眼,向他递出邀请。   安庭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扭头看了看讲台的方向。   学长正被倪兴邦和其他几位导师拦着,几人围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距离有些远,只能看见秦丞言面色有些冷,摇了摇头忽然看向自己。   安庭一愣,又有种偷看被抓包的感觉。他指了指喻平,又指了指门口,接着招了招手,意思是我先走啦。   秦丞言大学就在A大念的,安庭并不担心他不熟悉。   “小秦啊,我跟你讲,我女儿真的很好的啦!”   一位穿着深灰衬衫的周姓教授苦口婆心地说,“172的大个子,人好看又瘦,985工程学硕士,性格又开朗又善良,真的跟你很配的。虽然比你大了一些,但你们年轻人多接触接触,见几面就熟悉起来了嘛!”   周教授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小伙子。秦丞言跟倪兴邦的关系同事几个都知道,这孩子长得好,人品不错,未来发展也不容小觑,实在是个难得的佳婿。   只是这性子实在冷,听老倪说,像棵万年铁树,俩人呆上一天有时候也说不上几句话。如果没人帮个忙,这孩子恐怕会孤独终老,所以周教授自觉自己在做一件好事儿。   一旁其他几位教授纷纷点头称是,老周的姑娘他们见过,的确优秀。就是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二十**了,连男朋友还没着落。   教授堵在身前,秦丞言挪不动步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安庭跟喻平并肩走向门口。期间不知道喻平说了些什么,安庭偏头朝向他,嘴角弯了弯。   喻平自顾自说嗨了,哥俩好似的单手搂了一下安庭的肩。   秦丞言脸色凉了下来,他忽然转向周教授,漆黑的瞳仁里面没什么情绪,看的周教授愣了一下,下意识闭上嘴。   “抱歉教授,”秦丞言冷淡地错身退出包围圈,言语直白地说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周教授:“?”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就看那孩子转身,面儿上一副千年冰山的严肃模样,脚下却跟生了风一样跑出门。   安庭是在一楼碰见秦丞言的。   他跟喻平避开乌泱泱的人群,走了反方向的楼梯。下到一楼时,正巧跟学长遇上。   秦丞言似乎在找人,眼神扫过四周,胸腔微微起伏。   安庭叫他,“哥?”   秦丞言看见他俩,动作顿了一下,走了过来。   “去哪儿?”   安庭看了一眼学长额角被汗水洇湿的发丝说,“我们去三食堂吃饭。”   想到刚刚学长的动作,应该是在等人。安庭觉得不该打扰他,于是接着说,“那哥我们就先走......”   秦丞言目光一直落在安庭脸上,发现除了白一点儿,看不出什么伤春悲秋的情绪,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暂时把听来的那件事压了下去。   他打断安庭的话说,“我也去。”   安庭怔了一下。   秦丞言平静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我也去三食堂。”   言罢看向一旁的喻平,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可是秦丞言面色太过冷淡,眼神递过来的一刹那,喻平感觉自己像是被刀刮了一下,有种初中时偷偷抽烟被校长抓到的感觉。   “那、那一起呗。”喻平莫名有些心虚,干干巴巴地应道。   三食堂是饭菜种类最全的一个食堂,价格偏高,但味道很好,特色菜做的也很正宗。尤其是一家卖川菜的窗口,鲜辣味儿飘香四溢,红油色泽饱满开胃,拥有不少忠实顾客。   窗口老板娘是个富态的阿姨,特喜欢跟这帮学生聊两句闲。她脑子好,经常来的几乎都能记住。   今天中午时间还没到正点,阿姨百无聊赖站在窗口前四处张望。一盆刚刚出锅的毛血旺冒着热气,看的人食指大动。   没过多久,食堂门口走进来三个人。阿姨一眼瞧见里面有个男人个子很高,一张脸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很冷,长得却帅,像电视里的男明星。   那人正微微附身,听身边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说些什么。   阿姨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这个人是谁。很长时间以前,这个长得像电影明星的小帅哥几乎天天来自己的窗口,独爱那道水煮鱼,还喜欢吃些别的辣菜。后来隔了好一阵儿都没再见着,仔细想想,得有差不多两年了吧?   许久不见,阿姨莫名有些兴奋。她不太记得这人的名字,只能朝他招手,“小帅哥,你回来啦?来吃鱼啊!今儿的辣椒够味儿!”   安庭进食堂之前,正跟喻平讨论到一会儿吃什么。走着走着忽然想起秦丞言刚回学校不久,便抬头问道,“哥之前来过三食堂么?”   秦丞言敛下眼看他,镇定摇头。   安庭指了指边角一家粤式菜说,“哥,那家味道还不错,口味清淡。我比较喜欢吃他家的白切鸡和清藕排骨汤......”   话还没说完,喻平就插了进来。   “秦学长,那边有个阿姨好像在叫你。”   秦丞言面不改色,“你听错了。”   “啊?”喻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是啊,她真的在喊你,你看......”   秦丞言迈步走向粤餐口,闻言瞄了他一眼,忽然开口,“大一下课了。”   喻平下意识看向门口,果然,黑压压的人群从学校四面八方涌进食堂。大一人最全最多,精力旺盛。每次一到饭点儿,都跟蝗虫过境一样疯狂。   喻平立刻被带歪,扔下二人跑去打饭。   等他回来的时候,看见秦丞言坐在安庭旁边的位置,两人餐盘里是一模一样的鸡肉和藕汤。安庭手不方便,秦丞言正用筷尖帮他将鸡肉撕成适合入口的小块。   学长面容冷峻严肃,活像正在做什么精密的开腹手术。   安庭接过餐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鸡肉入口,汁水蹭到嘴唇,把饱满的浅红染上了一层光,显得晶莹剔透。   秦丞言定定看了两秒,才缓慢地收回目光。   那眼神喻平熟悉极了,自己第一次见到从浴室走出来的女友时,就他妈是这个眼神!   几秒钟后,喻平面色古怪地坐在了两人对面。   “怎么这么久?”安庭抬头问,看见对面人的表情后愣了愣,“你怎么了?”   喻平看向秦丞言,秦学长连眼皮都没抬。   “没什么。”喻平僵硬地低头吃饭,他喜欢口味儿刺激的食物。心情复杂地吃了一口辣子鸡,感觉有些惊奇。   “小安,”喻平立刻想夹一块放到安庭餐盘里去,“你快尝尝这个鸡,味道也不错啊!”   鸡肉划出一道直线,随即被拦停在半空。   秦丞言面无表情将辣子鸡夹到自己餐盘里,声线低沉,“他不吃辣。”   “是,”安庭有些抱歉地看着喻平说,“我对辛辣的气味有点过敏,不仅吃不了,偶尔闻见特别呛鼻的,还会起红疹。”   喻平愣了一下,“啊。”   跟安庭同学四年,他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默默把餐盘朝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喻平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个想法。   那个川菜口的阿姨,的确是在叫秦学长,没错吧?   三人吃完饭出了食堂,距离下午的课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安庭打算回宿舍眯一会,喻平跟他一起。   道别时,秦丞言放了样东西进安庭的口袋才走。   拿出一看,是两颗柠檬软糖。   回去的路上,喻平实在憋不住,犹犹豫豫地开口,“那个......没想到秦学长表面上看起来冷冷淡淡的,背地里居然是个会随身揣着可爱糖果的暖男。小安,你俩认识多久了?   安庭剥开一颗放进嘴里,将另一颗递给他,“很多年了,他是我爸的学生,所以拿我当弟弟一样吧。”   不,我感觉不是。   喻平看着面前橙黄色的鲜艳包装,长长叹了一口气。   下午的理论课在实验室上,安庭从宿舍出来的时候,喻平还在睡。   他俩不是一个导师,课程时间不一样。   夏季的午后高温闷热,虽然一路上有林荫遮挡,但安庭还是不可避免地出了些汗。   手部的伤口接触到粘腻的潮湿,开始有隐隐做痛的趋势。   安庭有些后悔,早知道应该把学长送的兔子风扇带着。   他顺着楼梯向上,这个时间处在使用的实验室很少,大部分都空着。走廊里安安静静,能隐约听见几道熟悉的声音。   安庭的脚步顿了顿,他认出来其中一个正是傅然。   好巧不巧,他跟傅然虽然分手,可还是在同一个导师门下。   安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缓步朝上课的那间实验室走去。   谁料手刚搭在门把上,便听见里面传出一个人的说话声,语调猥琐,带着点戏谑。   “我说傅然,那安庭平时看上去挺清高的,搞起来怎么样?爽么?” 第7章 我   门把手的触感微凉,安庭站在门边没有动。   里面的人还在说,声音清晰地透过木板传了出来。   “啥感觉啊傅然?你俩到哪一步了啊?亲没亲,那啥没那啥?跟男人那啥到底啥感觉?爽不爽?”   这声音很陌生,安庭不认识,但下一道声音却熟悉的很。   傅然像是吸了口烟,嘴里有些含混地说,“滚你大爷的!你真当老子同性恋?”   对面那个人“嘿嘿”奸笑两声,“我这不也是好奇么?你跟安庭居然在一起两年,两年啊然哥,你就啥也没干?”   “滚滚滚!”傅然像是来了火,语调都拔高了些,“帖子里说啥你信啥?你忘了当初我为啥去追的安庭?要不是看他父亲占着个院士的名头,以后对我有点用处,他也配跟我在一起?妈的傻逼同性恋恶心死了好么?每次牵手我都想吐。”   “而且他现在就是个废物,因为车祸手伤成那样,连笔都握不住,还能干点啥?实验实验做不了,比赛比赛也不行,到哪儿哪儿嫌,带着他就是个累赘,老子还想好好参加iGEM拿个奖牌然后签个外企呢,甩开他正好。”   傅然说话没遮没拦,字字都像是尖锐的刺。   夏季的午后高温燥人,安庭眨眨眼,放下握住门把的手。   他跟傅然在一起两年,在此之前安庭没有谈过恋爱。他不知道谈恋爱的时候大家是不是跟他俩一样,很少出去吃饭,很少出去约会,相见的地点大部分时间都在图书馆。偶尔牵手,更深层次的东西并没做过。   只是那时候傅然很喜欢说一些情话,每次听,都像含了颗过于粘腻的糖。虽然不是很喜欢,但安庭觉得,那大概就是恋爱的时候该有的样子。为了维护傅然的自尊心,他从没当面表现出过不耐。   但现在,此时此刻,安庭忽然感谢起曾经过于迟钝的时光,让他没觉得自己太脏。   ........可一想到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两年,依旧觉得恶心。   安庭低着头后退两步,想起一楼大厅里有个自助售卖机。他打算去买瓶水喝,压一压不断反上来的酸水。   楼外的日头很足,空气中漫着热气。   安庭转身,却不小心撞进了一个陌生的胸膛。他捂着鼻子慌里慌张抬头,看见一张冷峻的脸。   因为身高的原因,秦丞言低头看向他。   走廊没开灯,只有窗户散进来光。两人刚巧站在两扇窗之间的位置,阴影像层半透明的墨一样劈头盖脸地洒了下来。   秦丞言半张脸笼在阴影里,薄唇紧紧抿着,因为过于用力,连脖颈处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安庭怔了一下,刚想开口说话,秦丞言突然抬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肌肤相贴的瞬间,安庭又听见实验室里传出些声响。但由于听力受阻,他并没有听清那些更加令人羞愤的污言秽语,只是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学长。   印象中秦学长一直是个严肃冷淡的人,无论对谁都是一副漠然的样子,从没听说他有什么过分亲近的朋友,也很少在他脸上看见别的什么表情波动。   而现在,秦丞言垂眼看他,半阖的眸底涌动着鲜明又浓烈的愤怒,像深海之下即将爆发的活火山,看的安庭瞳孔微微一缩。   学长在生气。   这很正常,他跟秦丞言认识五六年,关系还算好,可学长为什么这么生气?   接着,秦丞言忽然俯下身,低声说了一句话。   “什么?”   安庭没太听清,茫然地看着他。   他们俩距离极近,近到安庭感觉他稍微倾一下身,就能亲到秦丞言的下巴。   耳朵被捂住,其他感官变得愈发敏锐。安庭能感觉到滚烫的高温灼烧皮肤,使他脸颊发热。心脏的跳动随着骨传导直接震进脑海,一下一下,听上去很吵,吵得连呼吸都乱了。   他看见学长的视线从自己眼睛的位置往下扫了扫,随后直起身,松开了他。   空旷的走廊上吹过一道风,安庭感觉重新恢复听力的刹那脑子有一瞬的空白。像按了暂停键一样,那几秒钟,他只能看见秦丞言幽深的瞳孔、滚动的喉结和抽离的薄而干净的掌心。   “喝么?”   秦丞言递过来一瓶水,是刚从自助贩卖机里掉下来的,瓶身上还沾着冷气,有冰凉的水珠顺着他的指骨流了下来。   安庭感觉嗓子的确有点干,接过说了声谢谢。   矿泉水解渴,连带着燥热都减了些。   他刚被秦丞言带离实验室,此时正站在一楼大厅里,敞开的玻璃门外传来虫鸣鸟叫的声音。   安庭握着水瓶,很想问一问几分钟前在实验室门口,学长说的那句话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最好别问。   好在秦丞言打破尴尬,先开了口。   “你准备怎么做?”   他喝的是绿茶,说话时带着股清香,安庭站在几步之外的位置好像还能闻见。   “什么?”   安庭思绪有点飘,没反应过来。   秦丞言察觉了他的不在状态,走了过来,站在对面,手指轻轻敲了敲绿茶瓶又问了一遍,“傅然,你准备怎么做?”   安庭明白了,学长是问傅然刚刚做的事情,他打算怎么处理。   其实也不怪秦丞言担心,安庭性子很淡,跟谁说话都是一副温温的样子,连语调都柔,看上去特别没有脾气。   尤其他还跟傅然在一起两年,秦丞言很怕安庭会因此一蹶不振,或是对渣男心怀留恋自我折磨。   但又有谁是真的没脾气呢?   安庭一开始只是不想搞的太难看,他不太习惯把自己的私事拿出来跟别人分享。可傅然像是在高压线上来回蹦哒的蚂蚱,一次两次都在挑战他的耐心。   安庭把水瓶拧紧,眉眼垂了下来。   “当然是让他认清,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废物。”   一周后,A大迎来了浩浩荡荡的iGEM报名日。   iGEM是以校为单位,组成参赛团队,前去美国参加比赛。比赛中所涵盖的范围非常广,包括生物学、医学、数学、统计学计算机等等,所以最后前去美国的的这支队伍人数也不会少。   但如何挑选出参赛队员,A大有一套自成体系,那就是校内海选赛。   先在校内让本科生、研究生甚至博士生自由组队,自由选题。最后完成实验时,不仅要交一份团队研究报告,每个人还必须交一份个人研究报告。最后经过综合评定,选出最终校队的队员。   所以有一个高水准的团队,就显得尤为必要,没人会想要队伍里出现一个咸鱼或是拖油瓶。   烈日炎炎,A大在大操场设立报名处。   几个巨大的白色遮阳伞立在前头,一叠一叠的报名表摞在桌角,几名研博生头吆喝着维持秩序、发放报名表,其中大部分都是已经拿到校内赛参赛资格的种子选手。   傅然头戴棒球帽,懒洋洋地坐在其中一张桌子前,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帖子的什么影响。而且他四下看了看,余尾鸳也没来。   “算她实相。”傅然啐了一声,“要不老子骂死她。”   话音刚落,排队的队伍往前挪了挪,新来的一个人站到了他面前。   “拿着,按上面说的写。”   傅然压根儿没抬头,随手拿了一张报名表扔了过去。   飘飘薄纸被一双疤痕遍布的手接住,再往上,却是干净细白的腕子。   傅然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随后嘴角露出讥讽地笑。   “我说,做人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你撞车把脑子也撞坏了?来参加这个?”   安庭捏着纸走到桌子另一边,表情淡然,直接无视了他。   排在前面的人有不少都听见了傅然的话,此时抻直了脖子往这里看。   傅然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在学弟学妹面前很掉面子。于是他加大了音量,附身上前敲了敲安庭的桌面说,“喂,你没听见我的话么?看看你自己的手,还拿得住笔么?就你这样的,哪有队伍肯要你?别异想天开了,你已经是个废人了,乖乖回家找你爸哭去吧。”   话音一转,傅然又压低了声音,猥琐一笑,“不过你这么想参加,不如求求我?求求我,我可能会说服队友给你一个位置哦!别忘了,我可是在种子三号组,比别的垃圾队强多了。”   说完,傅然想要伸出手,去抓安庭的手腕。   谁料刚到半空,就被另一只手按在了桌上。   那手比安庭的黑一些,露出小臂肌肉线条很漂亮,看上去很有力量。   傅然吃痛,刚想抬头骂人,话到嘴边却噎住了。   因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导师的唯一助手,秦丞言。   秦学长从后排过来,侧身挡在安庭前,宽大的身影隔绝掉了落在安庭身上的视线。   他直视着傅然,语调凉凉地说,“走开,你还不配。”   傅然差点直接炸开,但他强行稳了下来,因为他还不想得罪秦丞言,也不想在一帮人面前发火,太掉价儿。   所以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两人,问,“我是种子三号组的,我不配?还有谁配?还有谁肯要他个累赘?”   秦丞言从安庭手里拿过报名表和笔,垂下眼,冰冷地开口说,   “我。” 第8章 朋友   “你?”   傅然呆了一下,抬手拽住报名表,“你凭什么参加?你又不是学生。”   “他当然是。”   安庭从秦丞言背后探出来,拿回报名表,“学长是以A大研究生的身份赴澳留学的,为期三年,现在还剩半年的时间,为什么不能参加?”   傅然噎了一下,没法反驳。   秦丞言只要一天没签工作,就一天都有资格参赛,这是iGEM的规定。   安庭将报名表放在桌上,一共两张。为了防止被风吹走,他把两张交叠放着,边边相互压紧。接着拿起黑色的碳素笔,准备填写自己的那一张。   谁知手刚放上去,就被另一个人抽走。   “我自己来吧哥。”   报名表上涉及了很多私人信息,出生日期、学生证号之类的,安庭觉得自己写方便一点。   秦丞言垂着眼,长睫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你伤还没好。”   他握住笔,先填了安庭那一张。   安庭一直在旁边看着,打算学长问起的时候告诉他。   可随着秦丞言落笔,安庭的的眼睛越睁越大——   除了身份证号以外,学长居然每一项都知道。   “哥,”安庭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大学时候专业课的平均分?”   秦丞言笔尖一顿,语气淡淡,“我是倪教授的助手。”   研究生时期,教授想查看学生的大学成绩,这很正常。   “那......我的几篇SCI论文的题目......”   一共三篇,每篇题目长达十几二十个字,秦丞言一字不落,甚至连发表日期都知道。   “老师说的。”   秦丞言毫不犹豫,面色镇定,搞的安庭自己都恍惚了一下,忘记有没有告诉爸爸这些事了。   秦丞言快速填写完报名表,拿起一旁准备好的订书器,认真将两个人的名字钉在了一起。   傅然在旁边看着他俩肩抵着肩,影子相融,不知怎么的,忽然泛起了酸,出言讥讽道,“我说秦学长,你有没有问过你其他组员,看人家想不想要他这个累赘啊?”   秦丞言将报名表按在他眼前,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搭话,直接带着安庭离开了队伍。   傅然咬了咬牙,愤愤地低头,想看看都是哪些冤大头。视线落在报名表上,他表情变了变,只见上面写着——   组员数:2   组员名:秦丞言,安庭   就两个人?   要知道,iGEM的覆盖面很广,每支队伍基本都在五人以上,才能保证不在需要运用到的专业领域落空。   就两个人,能干什么?过家家么?   傅然刚想追上去,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同师门的学姐。   学姐交给他一张日期工作表,名头是【8-9月图书馆工作打卡表】。   “这是什么?”傅然刹住步子问。   “倪老师让你明天开始去图书馆报道,他发现你在实验室里抽烟,这是惩罚。为期一个月,每天结束后要找管理员盖章。如果缺席,这期末你好自为之。”   图书馆的活儿又累又脏,每天不仅要搬运大量书籍,还要整理旧书仓库,还要上下楼打扫。   傅然懵了一下,“他怎么知道我抽烟?!”   他每次都很小心,开窗通风,扫干净烟灰,倪兴邦从哪儿知道的?   学姐扔下句“老倪查了监控”就离开了,傅然捏着工作表在原地站了半天,才猛地反应过来朝那两人离开的方向看去——   吗的,是秦丞言!   离开操场,周围人少了好多,闷热感骤减,安庭觉得空气都干净了些。   路过食堂一楼的超市,他拐进去买了两根绿豆味儿的雪糕出来,将其中一根递给秦丞言。   安庭记得他高三的时候,学长每次来家里,都只吃绿豆味的雪糕。后来为了这个,爸爸总会在采购时买上几根备着。   雪糕袋上还冒着冷气,墨绿的颜色看上去令人心情放松。   秦丞言没想到安庭还会记得自己的喜好,低头撕开包装的时候,嘴角忍不住扬了一下。随后自然地拿过安庭的包装袋,跟自己的一起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里。   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安庭下意识脱口而出,“哥,其实你不用这样帮我。”   “嗯?”   秦丞言眯着眼咬了一口雪糕,咽下去时喉结在阳光下滚动,线条看上去很性感。   安庭看了两眼,收回目光,感觉空气有点热。   于是他也咬了一口,小声说,“其实我自己参加那个比赛,也可以的。”   上大学的时候,安庭就跟爸爸研究过很多次iGEM,对所有要准备的东西都了如指掌。   他甚至对要选择的课题方向和操作规程都有极为清晰的计划。   虽然手伤会让这一切变得艰难,但最后教授们评估时,这同样也会变成一个加分项。所以安庭觉得,即便是自己,也大概率不会输。之前没打算参加,也只是为了.......   “你手不想要了?”   秦丞言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站在树荫下看他。   “......”   安庭愣了愣,抿着唇没说话,落下来的眉眼里带了些小委屈。   是,如果不是因为车祸,他的手意外受伤,安庭有信心自己可以站在麻省理工的校园内,替国家拿到iGEM的金牌。   他很少会有这样的表情,秦丞言看了几秒后才移开眼说,“下午没课,跟我走。”   “去哪儿?”   秦丞言没有回答,转身将两人吃完的雪糕棒扔掉,带着人走向校门口。车位里停着一辆崭新的黑色奥迪A8,跟上次去医院的那辆不一样。   安庭坐进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手平放在膝盖上,显得很乖。   车子启动,水蓝色的氛围灯一照,将那孩子的轮廓都烘成了海洋的颜色。   秦丞言平视前方,准备回来就把车改装,将八色氛围灯改成二十四色。哦不,还是六十四色吧。   每个颜色的安庭他都想看一遍。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街道上,穿过热闹的市区,最终停在北部一个老城区外。   “前面车进不去。”   两人下了车,顺着一条有些窄的胡同往里走。周围大部分都是筒子楼,偶尔有些低矮的自建房穿插其中。   路边有老人坐在小马扎上晒太阳,家家户户门口几乎都摆着长条形花盆,栽种着大葱或是韭菜。   他们很少见到长的如此标志的男人,待两人走过,全都紧紧盯着。   虽然目光里不含恶意,但安庭还是不太习惯。   他忍住询问,安静地跟在秦丞言身后。   筒子楼里伸出来的电线将天空割成几块,阳光不规则地洒了下来。周围没什么看的,安庭只能把目光落在前面那人身上。   这时候他才忽然发现,秦丞言肩膀很宽,线条是利落的直线,走路时脊背挺得很直。在学长身后,莫名有种令人心安的感觉,像被保护的幼崽。   安庭不知不觉看的出神,没注意脚下。不知哪儿滚出来一个空酒瓶,他一不小心踩了上去,“啊”地喊出了声,身体不受控制往前摔。   只是还没来得及感受失重感,身体就被人稳稳扶住了。   秦丞言单手抓着他的小臂,另一只手下意识握到了他的腰上。   .......很细,肉很软。   秦丞言难得怔了一下,触电般松开腰间的手,静了两秒才问,“还好么?”   “......嗯。”   安庭觉得丢脸,多大人了走路还能被绊倒。他低着头,耳尖绯红,没敢抬眼往上看。   两人诡异地共同向后撤开两步,秦丞言虚虚握了一下拳头,那里有温度在慢慢消散。   他垂眼看着安庭毛茸茸的头顶,低声说,“再前面一点,就到了。”   “好。”   最终,两人在一间独门小院前停下。   小院儿不大,两扇铁门上的红漆已经剥落,看起来年代久远。爬山虎罩了满墙,牵牛花藏在绿海中,偶尔探出个头。   秦丞言轻车熟路地推开门进去,脚踩在青石板上。   “进来。”他跟安庭说。   院内比外面还要繁华,四方形的院子被一条青石路隔成两半,却全都栽满了艳红的玫瑰。   正值八月,花期接近尾声。但残留的红色仍然夺目,看的安庭移不开眼。   “我当谁呢?你怎么回来了?”   正屋传来声音,安庭抬眼,看见个极为年轻的男人,正斜靠在门边跟学长打招呼。   男人穿的很朋克,铆钉鞋,血爪图案的黑色短袖,银质耳钉外加一根短小的辫子,支愣八叉地竖在脑后。   “哎哟!”男人看向安庭,没遮没拦地开口,“今儿带人来了啊,谁啊?小情儿?”   安庭:“不是,我是他.......”   安庭在“朋友”和“学弟”上纠结了一会儿,秦丞言给定了音。   “是我弟弟,”秦丞言话是说给朋克男听,眼神却是看向安庭。   “先进屋。”   看得出来,秦丞言对这里很熟。不用朋克男招呼,自己带安庭落座,然后倒了两杯热茶。   安庭接过茶道谢,话说完才发现,他最近似乎总在跟学长说谢谢。   热气缭绕,安庭打量了一下屋子,发现每一处都很有年代感,装修是很正统的中式风格。虽然不起眼,但所有的家具都是真正的红木,价值不菲。   看着安庭喝下茶水,干干的嘴唇重新变得湿润后,秦丞言才开始做介绍。   “这是江波,”他指着朋克男说,“是个中医。”   安庭愣了愣,中医?   “你的手伤很严重,”秦丞言站到他面前,敛眼看着那双手,眉心很轻地拧了起来,“江波可以治。”   江波抱着膀子在旁边瞧了好一会儿,他随意坐在一边,翘着二郎腿说,“你对你弟弟挺好啊,照顾他跟照顾媳妇儿似的!”   听见“你弟”这个字眼,秦丞言眉心拧的更深了些,垂在腿边的手蜷缩了一下,凉凉地看了一眼江波。   江波刚咧开嘴笑,就看见那位长得白白净净的小孩儿放下茶杯,很轻地拽了一下秦丞言的衣袖,小声叫了一句“哥”。   声音软软的,很好听。   秦丞言“咻”一下偏头,对上安庭的眸子。   安庭有点不好意思,连自己都没觉得说话时带了点羞赧的意味。他顿了两秒才开口问道,“.......请问我可以借用一下卫生间吗?”   江波把人带过去,重新返回客厅时,看见好友一个人在那摸耳朵。   “干什么呢你?”江波走过去好奇地瞅了两眼,“得中耳炎了?我给你扎两针?”   秦丞言:“........”   他只是忽然觉得,刚刚安庭叫的那声“哥”,听上去似乎也不错。 第9章 怎么回事   安庭从卫生间出来后,被带到了一间类似诊疗室的地方。   墙壁上嵌着一整排中药柜,柜前是黑色理石台面,有金色的天平称,还有一些熬药捣药的小工具。   江波和秦丞言正坐在长方形的桌边聊天,桌面上摆着诊脉用的枕。看见安庭进来了,招呼他过来坐。   安庭走过来坐在了患者的位置上,左手边坐着学长,江波在对面。   “来,把手给我。”   江波把小枕移开,点了点桌面。   安庭犹豫了一下,将两只手一起伸了过去。   他的皮肤属于那种冷白,骨头很窄,肉不多,显得手指长又细,很像那种钢琴家的手。   江波多看了两眼,小腿忽然一痛。   “你干什么玩意儿?”他看向秦丞言,“你踹我干啥?”   “喝水。”   秦丞言将瓷杯放在他面前,因为用力过猛,里面装的热水晃出来几滴,然后被他面无表情地擦掉。   江波疑惑地看了他好几眼,才重新将视线落回在面前的一双手上。   车祸造成的外伤差不多已经好利索了,但仍然留下了可怖的疤痕,像一条条扭曲的小虫子一样,盘桓在皮肤上。   江波握住其中一只,开始从上往下轻轻查看,他用的力很巧,眼睛一直在观察安庭的微表情。一旦有变化,会立刻收力。   前后不过几分钟,江波收回了手。   “不算严重,但有几处关节的确需要好好疗养。如果想要恢复的快一点的话,药浴加针灸就可以。”   安庭收回了手,看着江波走向药柜挑挑拣拣,把药材放进捣药罐里走了过来,直接搁在了秦丞言面前。   “全部捣碎。”   因为要煮泡手的药浴,药材多,所以捣药罐的个头儿也大,敞开的口像小半个脸盆。一股浓郁的中草药味道从里面透出来,秦丞言撂下眼皮,先看见了堆在一起的一节一节的昆虫尸体,眉心下意识蹙了起来。   安庭:“.......”   他连忙说,“不用麻烦哥,我自己来就行........”   “坐好。”   秦丞言握住捣药杵,一个眼神将他钉在了椅子上。   “就是就是,你让他弄就行了。”江波从长桌抽屉里拿出一套银针,示意安庭把手放上来,“来,咱这还有的忙活呢!”   江波下针又快又准,根本用不着安庭操心,他的视线逐渐落在一旁的学长身上。   秦丞言不像是第一次干这种活儿,动作显得熟练。他握着捣药杵,手指修长,指甲干净,凸出的骨节很漂亮,隐约还能看见青色的血管脉络。   他垂着眼,表情看上去是很有把握的漠然。   学长好像干什么都是这样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很少会露出茫然、纠结的情绪。这种状态其实很唬人,尤其是小孩子。   安庭忽然想起他上高中时,有一次下晚自习。出学校时发现在校门口等待他的不是爸爸,而是学长。   “老师有点事。”   秦丞言站在路灯下,肩宽腿长,很多人都在看他。   那时候每到放学,学校附近都堵车堵的不行。所以两人没有打车,选择走路回去。   谁料刚拐过一个路口,就碰上道路塌陷,整条街都被交警封了起来,只能另寻他路。   绕路会很远,当时正巧安庭站在一个老旧小区门口。他朝里看了看,有些不确定地说,“我记得爸爸好像带我走过这里,能穿过去,但我不太确定具体的路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秦丞言拉了进去。   “走这里。”   秦学长那时候脸上就是这个表情,严肃认真沉稳,看上去像是已经走过这条路八百十遍一样。所以安庭连问都没问,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然后他们就走丢了。   老旧小区没有灯,规建杂乱,几个大小区连在一起,占地面积极大。两人在里面绕了五六分钟,看见的还是楼和楼。   终于,秦丞言万年冰山一样的脸露出一丝茫然,像只找不到榛果的松鼠。   那表情可爱到犯规,安庭记了好多年。   后来.........   安庭愣了一下,后来他们是怎么出来的来着?   手上又插/入一根银针,细细密密的痛传来进来,秦学长的脸就在眼前。安庭怔了怔,忽然想了起来。   当时他还是个高中生,发现迷路有些紧张。秦丞言看了他一会儿,非常自然地牵起了他的手说,“别怕。”   安庭其实并不害怕,唯一的一眼点儿担心也被学长手上传来的温度驱散掉了。   秦丞言的手比他的性子要好很多,不仅暖洋洋的,还很软,被握在掌心里一点也不觉得硌。   后来他们刚巧碰上了也要出小区的住户,跟在住户身后才走了出去。   这件事情安庭本来已经忘了,现在一想起来,却清晰到连学长掌心的触感都记忆犹新。   “怎么了?”   捣药的秦丞言蓦地抬眼,跟安庭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安庭一愣。   “你一直在看我,”秦丞言放下捣药杵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   安庭反应过来,慌乱地偏过头,直勾勾盯着自己满是银针的手说,“.......没什么,只是觉得捣药看起来挺有意思。”   秦丞言的眼神落在那小孩儿泛红的耳尖上,唇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行了吧?”   正好江波这时候施完针,替安庭打破了尴尬。   他接过捣药杵扒拉着看了看,吹出一声口哨,“可以嘛!看起来出国这么长时间没荒废。”   “来,”江波指了指门口,“你去把药熬了,这小孩儿的手还有几针没完事儿。”   安庭眨眨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那个......我叫安庭。”   小孩儿听上去实在太奇怪了。   江波一乐,特别随意地说,“成啊,那就叫你小安安。”   “?”   秦丞言都走到门口了,听见这句还是转回头,凉凉地警告,“你别瞎叫。”   “快走吧你。”江波赶他,等那人身形消失,才重新将眼神落在安庭手上问,“小安安,你感觉怎么样?”   安庭:“.......感觉有点热。”   很神奇,银针扎着地方像敷了热宝,能感受到血液流过时带起的酥麻感。   江波打了个响指,“不错,那说明你伤的真的不算重,要恢复起来也快。”   “真的吗?”   安庭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前几天去医院时,大夫还说想要恢复,短则半年,多则一年。   “你都是老秦带来的人了,我能骗你么?那可是我发小。”江波笑着旋下另一根针,“而且我俩认识二十几年,你是他第一个带到我家的人,我必须得使出浑身解数啊。”   不知道是不是江波这根用的力气有点大,安庭感觉肌肉酸了一下。   他认真想了想,解释道,“应该是因为学长要跟我一起参加比赛的原因,我手伤不好,很拖累进度。”   “你是他学弟?”江波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眼安庭,忽然一拍脑袋,“你就是那个老秦去帮忙补习了一整个高三的弟弟么?”   安庭:“.......应该是我。”   江波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了?”这回轮到安庭问。   “没事儿没事儿,”江波连忙摆手,岔开话题,“再等十分钟,针灸就结束了。”   安庭没纠结,只说,“谢谢江大夫。”   “你可别叫我大夫,听着忒别扭。我比你大个几岁,你还是叫我哥吧。诶不对!”江波想起来什么似的,改口道,“你还是叫我......江哥吧,别叫哥。”   安庭点点头,又问,“江哥,请问我的诊疗费一共是多少钱?我转给你。”   “嗐,我怎么可能收你钱?”江波顺嘴吐露出来一句,“咱以后都是一家人。”   触到安庭疑惑地目光之后,他才猛地掐了自己一把,恍然改口,“我的意思是,你是老秦的弟弟,那不也是我弟弟?我怎么能要弟弟的钱?”   安庭态度很坚决,“不行,钱一定要给。”   江波没辙了,想了想,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一张图片递给安庭看,“那你买两张票?这个周日,我们乐团在FLY有演出,你可以来玩啊,就当支付诊疗费了。”   “如果我买的话,你会收到钱吗?”   “当然,”江波笑,“这是我的乐队,来,一会儿咱俩加个微信,我把售票通道发给你。”   十分钟后,银针被拔掉。安庭小幅度卷曲了一下手指,的确感到舒服许多。   他扫上江波的微信,按照指示一口气下单了20张票。   好的中医都很贵,这个安庭知道。而且看江家的装潢就能看出来,江波不会是个普通的中医。   “你可真大方,”江波收起手机对他说,“针灸完两个小时后才能泡药浴,你在这儿坐会,我去买点菜,咱中午自己整一口吃呗?”   “太麻烦你了。”安庭起身送他出门。   “不麻烦,”江波随手拿了顶棒球帽带上,“主要家里没有小泰椒了,老秦没辣吃不下去饭。我去给他买点,整个凉菜。”   安庭的脚步陡然一顿。   江波晃晃悠悠出了门,留他一个人站在门边愣着。   学长不是.......跟自己一样的清淡口吗? 第10章 开始了   饭桌上,三碗面静静放着。   安庭面前那碗清清淡淡,一直跟他同一种口味的学长面前,却放了碗辣面。   安庭拿起筷子,有些纳闷,“哥你不是不吃辣吗?”   江波:“?”   秦丞言淡然地端起碗,“......之前吃,后来没办法再吃了。”   他没撒谎,之前的确是因为安庭不爱吃辣,所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也不吃。只是后来发生了一档子事儿,想吃也吃不了了。   秦丞言起身去厨房换新汤,江波看着他的背影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草!我把这事儿忘了!”   安庭:“?”   “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江波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之前老秦的确爱吃辣,只是出国那几年,不知怎么搞的,有一次把自己搞成了胃出血住进医院,后来他就改了口味了。也怪我,太久没跟他一起吃饭,都把这事儿忘了。”   安庭有些意外,“胃出血?怎么回事?”   江波刚想说点什么,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秦丞言放下碗坐好,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当时只是水土不服,不重要,先吃饭吧。”   江波看了好友一眼,乖乖地闭了嘴,低头呼噜起面来。   水土不服能把人弄进医院吗?可能会,但病症不应该是胃出血。   安庭对这方面还算有点了解,胃出血算是比较严重的病症了,一般是由各种不规律的饮食、情绪过度失控或是外部强烈刺激,比如突然性大量饮酒、暴食刺激性食物等引起。   但这些跟秦丞言应该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他印象里,秦学长一直都是个很自律的人。从不喝酒,也不抽烟,会一直保持运动,就连熬夜都很少,更别提什么情绪失控了。   秦丞言可能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情绪。他待人一直都很冷,因为足够优秀,所以不会为了人际这种事情牵绊。他也同样理性,无论对任何突发事件,都会从源头分析,快速找到最优解。   安爸爸当了他几年的老师,一直怀疑这孩子患有什么情感缺失症。别说情绪失控了,甚至连情绪波动都没见过。   那怎么会得胃出血呢?   安庭看看饭桌上的两个人,一个埋头吃饭根本不看他,另外一个........   算了,这事儿问学长问不出来什么的,秦丞言不会说,还是得找个机会问问江波。   打定主意,安庭继续低头吃面,他的手不太能用力,所以一口一口吃的很慢,专注极了。   秦丞言在他对面抬了一下眼,眼神落在他身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藏在桌下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几人吃完饭,江波去弄药浴,秦丞言则自然地担起了刷碗的任务。   他轻车熟路地从柜里拿出围裙给自己套上,想要系腰间袋子时偶然发现了站在身侧,有些无措地人。   做饭时就没让安庭插手,现在他也想帮忙做点什么。   秦丞言几乎没怎么犹豫,立刻走了过去。他比安庭要高一些,低头看向眼前人的时候,有阳光透过窗子像金砂一样顺着眼睫铺了下来,把那张常年冷淡的脸烘成了暖洋洋的颜色。   安庭心跳了一下,感觉学长似乎比之前温柔了许多。   秦丞言看了他几秒,然后背过身去,指了指垂在身侧的两根围裙带说,“能不能帮我系一下?”   安庭答应的时候没想到这么费劲,他手指无法弯曲到正常的水平,而且一用力就会痛。只能以一个扭曲的姿势,用缓慢的速度去系。   两人距离极近,空气中满满都是秦丞言的味道。很有特点的柠檬香,霸道地将安庭裹了起来。他下意识吸了吸鼻子,额间的碎发扫过秦丞言的脊背。   像把小扫帚。   秦丞言猛地一僵,呼吸都乱了。   “怎么了?”   安庭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没,”秦丞言压了压嗓子,“你继续。”   “哦。”   安庭慢吞吞跟两根带子作斗争,他只会打蝴蝶结,可松下来几次都没打上。眉头蹙了起来,手上忍不住加重了力道。结果一不小心,指尖不小心划到了秦丞言的腰。   秦学长常年锻炼,肌肉的线条很明显,夏季衣料又薄,安庭能清晰感觉到绷紧的凹凸。像起伏的山脉,坚硬而流畅。   安庭一下子没收住力,手指还直接蹭过了腰窝边缘。   “.......”   两人同时愣住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安庭脸“腾”一下红了,也不管什么蝴不蝴蝶结了,手忙脚乱随便让两根带子勾在一起不掉后连连退了几步说,“好了哥。”   他完全是下意识反应,压根儿没注意到其实两个男人互相碰一碰真的没什么。   秦丞言静了几秒才转回身,然后他瞳孔微微一缩。   安庭的脸比想象中还要红,站在阳光下,变成了晶莹的粉,像颗饱满多汁的水蜜桃。   这样的安庭他第一次见,秦丞言感觉喉咙有些痒,不敢多看,倏地收回了视线。   他调整了一下围裙的位置,说了声“谢谢”后走向洗碗池刷碗。   学长两条腿又直又长,站在柜台前很晃眼,低头时脖颈处凸起的骨骼也很漂亮。安庭扫了几眼,连忙移开目光,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厨房。   安庭脑子有点儿乱,刚刚那个动作,如果是异性对异性,会被当成骚扰吧。而自己的性向学长是知道的,他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个轻浮的人?   应该......不会吧。   安庭摇了摇头,学长的性向跟自己又不一样。在秦丞言眼里,自己只是同性,朋友之间不小心碰一下很正常的。   他轻呼出口气,笑自己反应过度。刚想回去,抬眼便瞧见江波端着水盆往这边走。   安庭心念一动,停在原地等他。   “药浴不能泡久,”江波絮絮叨叨地说,“每次只要泡够十分钟就行。”   安庭点头,很乖地将手泡了进去,状似无意地问道,“江哥你俩从小一起长大?”   “当然了,老秦从光屁股起我就认识他了。我妈跟他妈是闺蜜,我俩打小一起长大,他什么糗事儿我都知道。”江波朝安庭挤挤眼,拉长语调说,“你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呀?哥保证全都告诉你。”   安庭的眉眼浅浅弯了弯,问出了心中那个疑惑,“请问.....学长他当时在澳大利亚,为什么会突发胃出血呢?”   “......”   江波的笑僵在了脸上,这事儿秦丞言不让说,尤其不让告诉安庭。   安庭看他不答话,自顾自地将猜测说了,“学长不抽烟不喝酒,也不是感情波动特别强烈的人,我想不出他会因为什么诱发胃出血,还严重到住进医院的地步。”   江波眼神躲闪,面儿上却开始耍无赖,“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跟他一起去澳大利亚。”   “江哥。”   安庭的眼睛长得很好看,瞳仁颜色是偏浅的棕,像盛了汪清泉。睫毛根根分明,自带卷度。眼型虽然偏圆,可眼尾却是微微往下坠。这让他专注看想起一个人的时候,看上去无辜又令人心疼。   江波差点儿没扛住,他咬了咬牙,迂回了一下,“你不是买了我的演出门票吗?这周末,地点在FLY酒吧,你来,我就告诉你。”   “周末?”   安庭犹豫了一下,他本来计划的是趁着周末,好好为iGEM的比赛做准备。要先确定课题研究内容,才能往下进行实验操作。   他手上有伤,进度肯定会落后,如果再不抓紧时间,很有可能会给学长造成很大压力。   而且当时下单演出门票,只是为了还江波的诊疗费,安庭不习惯欠别人的人情,也不习惯出入酒吧那样的地方。   在他犹豫时,秦丞言擦着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你们在聊什么?”   这一打断,话题暂且搁置。   安庭泡完了手,江波又给他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没什么问题了之后才起身送客。   临出门时,趁着安庭借用卫生间,江波赶忙把好友拉向一边。既然无法亲自把安庭忽悠来,那就换个方向。   江波压低声音打开手机给秦丞言看,“小安安给我下了20张门票,就这周末我们乐队在演出票。这也太多了,我把钱给你打回去,你抽时间还他吧。”   秦丞言看了一眼江波,语气不变,“按你平时的诊金,他给的不算多。”   “嗐,那能一样么?”江波朝好友挤挤眼,嘿嘿笑了一声,“他,跟别人,能一样么?”   秦丞言默然了半晌,才拿出手机说,“你想要的麻衣学姐正比手办,下个星期我找人寄过来。”   江波:“!”   “爸爸!你就是我爸爸!别说给小安安治手了,就是天天给你俩熬鸳鸯浴都行啊爸爸!”   “........滚。”   秦丞言刚想回去,就被江波拉住。   江波鬼鬼祟祟地跟他说,“你先别急着退给小安安,你把人忽悠来......不是,你把人带来,到时候FLY酒吧会有活动,很适合你俩玩,等演出结束了你再退钱。”   江波在“活动”俩字儿上特意加重语气,希望好友能读懂自己话里的意思。   谁料秦丞言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诶诶诶!”江波在原地跺了下脚,“你在不主动点,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秦丞言身形微顿,几秒后抬腿走进了屋。   泡完药浴,安庭仔细地洗了一遍手,跟江波郑重道谢后才离开。   临走前,江波还不忘提醒安庭,这周末他们乐队的演出一定要来,他会给他俩留好位置。   离开老城区,两人坐上车回学校。   在路上秦丞言问他,“手感觉怎么样?”   安庭把手摊开放在膝盖上,感觉肌肉处都是热热的,很舒服。   “江波是个天才,”秦丞言单手握住方向盘,手指在上面轻轻敲着,“他帮你治,很快会好。”   安庭点点头,眼睫随着动作轻轻颤动,“有时间一定要上门好好感谢他。”   秦丞言垂眸看了他两秒,忽然开口,“他周末有演出,要不要一起去?”   末了,一贯冷淡的秦学长还罕见地找补了一句说,“就当帮他加油。” 第11章 他没接   秦丞言知道安庭不会拒绝,就算已经买了20张门票,可江波帮过他,依照安庭的性子,一定会去。   秦丞言单手扣住方向盘,眼底映着窗外的倒影,静静等待身边人的回答。   半晌后,安庭才用掌心摩挲了一下裤边说,“好。”   秦丞言的肩膀陡然一松。   回到宿舍后,安庭先是打开手机,把剩余的18张门票转给了一些朋友,并说明了一下情况,如果没时间,朋友还可以转给别人。收到朋友们的感谢信息后,安庭打开了电脑,查看了一下邮箱。   iGEM校内海选赛的开赛通知和各种比赛章程都是通过邮箱告知选手的,但现在邮箱里空空如也,说明还没有到时间。   没到时间也得提前做准备,他跟学长本来就只有两个人,再加上他手不太好,进度肯定要比别人慢很多。如果不早点开始,那曾经说过的豪言壮语只会变成巴掌,扇回自己脸上。   而且安庭不想让秦学长太累,他想把担子多压在自己身上一点。   安庭打开文档,手指轻颤,慢慢敲下第一个字。   “砰”一声,宿舍门被打开,喻平大大咧咧走进来,余光扫到一旁的人,立刻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说,“谢谢啊小安!我女朋友老早之前就说想去看金属玫瑰的演出了。我一直说想要买票,结果给忘了!你这简直就是及时雨啊!”   金属玫瑰就是江波的乐队名。   安庭想了想问,“这个乐队很出名吗?”   “还行吧,是个地下乐队。”喻平靠在他桌上比划,“传言说是几个富二代出来玩票的,特别喜欢搞一些稀奇古怪的活动造势,风言风语吸引了不少人。而且他们也的确有才,都是原创不说,有几首还火出了圈。再加上那个主唱也帅,所以场场演出都很火爆。”   安庭垂眼看了看屏幕上的海报,江波在第二排,是乐队里的贝斯手。主唱站在C位,怀里抱着吉他,皮肤很白,下巴有点尖。长相的确有些出众,但算不上特别帅。   他没什么表情地想,还没有秦学长长得好。   海报做的挺大,一方屏幕只放下了一半。刚巧卡在乐队照片那儿,往下似乎还能继续拉,不过安庭没什么兴趣地直接点了“X”。   他平时很少关注这些,去也只是还江波的人情。所以聊完几句就打算结束这个话题,准备继续他的iGEM。   不过身旁人似乎并不这么想。   喻平戳戳他,“这次谢谢了啊兄弟,我捡你的漏,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这票也是朋友送的。”   “那也是,”喻平把屏幕往下拉,视线停在海报末端几个大字上说,“如果你没.....我也捞不到这两张票啊!既然我都替你去了,所以必须把钱补给你!”   安庭:“?”   他终于从键盘上抬起头,“我也去,只是多出来了几张票,送给你了两张而已。”   喻平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舍友,表情有点震惊,“你......你跟谁一起去啊?”   不会是傅然吧?   “我哥,就是上次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位秦学长。”   说完,安庭收回目光,重新艰难地开始敲键盘。   喻平舔了舔嘴唇。感觉有点刺激。   他脱掉鞋子翻身上了床,回归到自己的小地盘后立刻憋不住了,点开女朋友的置顶微信啪啪敲了几句话过去。   【林雪的抱抱熊:卧槽宝贝儿!我舍友又有新情况了!】   【林雪:恭喜他,这么快就走出傻逼前男友的阴影了。】   【林雪:不过你怎么知道?】   【林雪的抱抱熊:他也要去金属玫瑰的七夕节演出!】   【林雪:好样儿的,祝他幸福】   喻平激动未平,重新点开那张海报拉到最底,露出没显示出来的几个大字:   “七夕之夜震撼来临,金属玫瑰专场演唱爱意缠绵——   想带你的爱人在这独特的日子里感受别样风情吗?七月初七,锁定FLY酒吧,情人节限定主题,还有更多精彩活动!期待您的光临哦~”   这几天安庭一直在忙着准备iGEM,经常熬夜。周六前一天晚上照样睡的很晚,睁眼时感觉天花板都在旋转。   他揉了揉头发,用了好半天才清醒。宿舍里特别静,偏头看去,对面床已经没人了。   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身上涌出一股乏力感。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脑袋沉沉的,鼻子也堵,嗓子里又干又涩,好像感冒了。   强撑着起床,找出两片感冒药吃了下去。安庭看了眼手机,才十点半。眼皮重的厉害,他重新爬回床,打算睡个回笼觉。   结果这一觉,从白天直接睡到了黑夜。   安庭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他费力地睁开眼,从枕头底下捞出来按亮。突如其来的光线把眼皮刺激的紧了紧,几秒钟后才缓慢掀开。   然后,他看见了几条信息,全都来自一个人。   【Q: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Q:那晚上七点我再去接你】   【Q:我十分钟后过去】   【Q:我到你宿舍楼下了】   最后一条显示时间是五分钟之前,安庭眨眨眼,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今天是跟学长约好要去看江波演出的日子!   他立刻回拨了过去,刚响一声,几乎瞬间就被接通。   “对不起哥!”安庭的嗓子还是有些哑,但比早上要好了很多,他急急忙忙翻身下床,“我睡过头了,马上下去。”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才说,“你嗓子怎么了?”   “没什么,”安庭走进卫生巾,“只是没太睡好,哥,你稍微等我一会儿可以吗?”   “好,”秦丞言顿了顿,嗓音听上去很低,他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不想去了。”   因为耽误了些时间,两人到达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酒吧门口零星排着几个人检票入场,能从敞开的门里听见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两人乖乖排到队伍最末尾,安庭第一次来这种场合,看着墙壁上的浅紫色灯带,感觉有点新奇。   进去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已经能看见检票的两名彪形大汉了。   安庭打开手机,准备调出他的那张票,忽然前面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啊。”   原来是排在队头的女生好像跟检票的安保发生了冲突,安保不让她进。安庭侧着耳朵听了听,只听到了零星一些对话。   “这是什么破规定?”   “美女,门票上写的很清楚。”   “谁让你们把规定放在这么下面的?”   “但规定......”   “我才不要当冤大头!”   女生气愤地一跺脚,离开队伍跑到马路边打电话去了。   队伍里出现短暂骚动后渐渐平稳下来。   安庭没太放在心上,继续跟随人群往前挪。   没过多久,终于轮到了他俩。检票的是两名光头大哥,身形魁梧,黑色短袖紧紧绷在身上,看上去很有气势。   “你好,”其中一位光头大哥开口,“请出示你们的票。   两人打开手机递了上去。   此时另一位光头也跟着开了口,“请问你们是情侣么?”   “?”   不止安庭,连秦丞言也跟着愣了一下。   “我们不是。”安庭本能地摇摇头,感觉这人有点不太礼貌。看场演出而已,为什么问这么八卦的问题?   他没注意到身边人微微僵了一下,秦丞言慢慢垂下了眼。   “那今晚二位需要自费哦。”   近两米的大汉哦来哦去,看上去很是魔幻。   安庭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下意识脱口问道,“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今天FLY的主题就是‘七夕限定’,参加演出的情侣果盘免费,酒水畅饮。但不是情侣的话,今晚的消费需要客人自行承担。”   一直不都是自行承担吗?   安庭感觉这个规定很是奇葩,抬腿便要往里走。谁料排在他们身后的也是两个同行的男人,听见对话后,其中一个有经验的上前一步问道,“那今晚一桌的最低消费多少钱啊?”   光头大哥笑的很灿烂说,“八千八百八。”   安庭的脚步停了下来。   “艹,我就知道,”那男人小声跟同伴骂了一句,“都是套路啊妈的!”   这就跟平时有的酒吧对女生免费、男生收费一样,都是反向吸引顾客的套路。   “所以先生们,”光头男看向后排的两人问,“你们是情侣么?”   那男生毫不犹豫,“是!这是我老公!”   安庭震惊地看着他一把跨过同伴的胳膊,娇羞抚媚地蹭了蹭肩。同伴脸都要僵掉了,同手同脚地往里走。   安保笑眯眯地给他俩放了行,临进去前还一人手腕上带了个什么东西。   “......”   安庭站在原地想了想,转身去把学长拉到一边,低声说,“哥,你给江哥打个电话吧?”   江波是演员,他应该可以帮忙出来接一下。今天两人只是来给江波捧场的,没必要扔八千多块钱的冤枉钱。   他们站在拐角处,有阴影落在秦丞言身上,将他眸底映的晦暗不明。   他垂眸看了安庭几秒,掏出手机拨通号码,等了一会儿江波的声音传来出来。   “喂?”   不远处酒吧的声音嘈杂震响,安庭听不见电话里的动静。只能睁着一双眼睛看向秦丞言,几根碎发散在额头上,模样看起来很乖。   “老秦?”江波在那头兴奋地叫,“今天的活动怎么样?是不是很适合你俩?我跟你说,像小安安这样的长得好性格好的,你不抓点紧,迟早有你后悔的一天......”   秦丞言沉默地盯着眼前人,忽然面无表情“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有风带着飞沙吹了过来,安庭下意识眯了眯眼。在一片迷蒙中,他听见学长用一贯冷淡的声音说——   “江波没接。” 第12章 我给过你机会   没接?   安庭四周看了看又问,“哥,那这里有后门吗?”   有,左转往前走三百米就是。秦丞言之前陪江波来看过场地,对周围很熟悉。   他看着安庭,遗憾地说,“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   安庭有点懵,他看了看酒吧门口已经没什么人的队伍,眉头很轻地蹙了起来。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安庭很想掉头回学校。今天只是来帮江波捧场,八千八什么的,真的没必要花。   但江波昨天才特意联系过他,言语间透露着期待,再三确认过两人一定会来才挂断电话。   明确答应过别人的事,安庭不想临场中途反悔,何况江波还尽心尽力帮过他。而且那安保看上去也不太会刁难人,刚刚排在后面那两个男人不也只是挎一下就进去了吗?   安庭之前也被喻平强拉着玩过几次情侣闯关游戏,其实完全没什么其他的感觉。喻平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安庭只觉得吵。但是......   他瞄了一眼身边的人,只见秦丞言眼尾低垂,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脸色看上去似乎比平时还要冷。   ......学长不喜欢跟人亲近,一定不愿意,而且会觉得烦吧,安庭想。   他还陷在两难里,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因为常年握笔,那只手的中指和食指指腹上都磨出了小小的茧子,但手指的形状依然圆润好看,就连掌心的线看上去也比别人干净很多。   他讶然抬头,跟垂着眼的秦学长对视。   秦丞言的瞳孔黑的发亮,里面像藏了把月光。   他低声说,“小孩子进酒吧,的确需要有人领。”   安庭一愣,明白过来,这是学长在给他台阶下。   但谁.....谁还是个小孩子!   他脸一红,赌气般伸出手,肌肤相贴的瞬间,安庭感觉掌心好像被烫了一下。他下意识想缩回来,结果被直接攥紧了。   “跑什么?”   秦丞言的声音很沉,听上去像直接贴在耳朵边说话。   “.......”   风吹过时带起一阵痒意,安庭没忍住,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揉了揉。   小时候不是也因为迷路牵过吗?安庭用力捏了一下耳尖,矫情什么?   他们重新回到酒吧门口,光头哥目光停留在牵着的手上好长时间才开口问,“你们不是说不是情侣么?”   安庭埋了一下脸,半边身子都因为尴尬僵住了。他第一次因为想逃单而做这种事,脸上摆出了一幅安保再说一句他立刻扭头就走的表情。   秦丞言站在旁边收回目光,语气里带着点不甚明显的笑意说,“我家小孩儿刚才有点害羞。”   安庭:“.......”   更、更尴尬了!   好在光头男没有多难为他们,验完票后从桌下拿出一个小箱子,箱子里装着花花绿绿的腕带。   “挑一对儿,进去之后会有人带你们去情侣区。不过这东西出来前别弄丢了,每一种图案只有一对儿,要是手上没了是需要补最低消费的。”   安庭放下心,看着学长拨开上面一层,从中间拿了一对儿出来。   腕带有半指宽,胶皮制作,上面涂有荧光材料,在黑夜中发出淡绿色的光。   光头男还在打量他俩,安庭只能硬着头皮把腕带带在了牵着的那只手腕上。两人离得近的时候,腕带还会互相摩擦,像有吸铁石一样黏在一起然后恋恋不舍地松开。   安庭:“.......”   现在的东西质量真没必要做的这么好。   他余光里看见秦丞言总是往腕带上看,几乎走两步就要看一次。   .....学长肯定很嫌弃,安庭吸了吸鼻子,有点后悔来这一趟了。   还好进去之后没有人注意到他俩,安庭迅速抽回手,小声跟秦丞言道歉,“对不起啊哥,还要麻烦你陪我闹这一场。我刚才手心是不是出汗了,这里有纸巾,你擦一下。”   通往酒吧大厅的走廊环境昏暗,只有几盏零星的墙壁灯发出幽幽光芒。   秦丞言虚虚握了握拳,感觉掌心里一下子空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安庭从兜里拿出餐巾纸递过来,眉眼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看上去干净又美好。   现在,把人绑起来带走,然后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秦丞言这样想着,用力闭上了眼。   “欢迎观临FLY!”   服务生从大厅的方向走了出来,高声向两人打招呼。看见标志性的腕带后,欢乐地领着二人朝情侣区走去。   “两位帅哥,今天我们酒吧不仅有金属玫瑰的专场演出,还有许多情人节限定活动。散场之前还有大奖要抽,还请二位务必玩的开心!”   安庭现在对那些活动提不起任何兴趣,他只想赶紧找到江波打个招呼后回学校,或许还能再写一写iGEM的课题研究。   拐过一个弯,服务生推开两扇厚重的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从里面炸了出来。无数七彩亮眼的灯旋转亮眼。   大厅里人多到爆炸,像黑色的海浪,几乎一走进去就能感受到好几波冲击。   安庭毫无防备,连着被人撞了好几下,身子踉跄着往旁边歪,耳边全是疯了似的嘈杂声,眼睛被光晃的一阵阵发晕。   他下意识伸手往前面抓,眼底全是无措。   忽然,群魔乱舞中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他。待他站稳,那只手从小臂一直往下,擦过手腕,然后顺着虎口的位置绕进去握住。   安庭愣了愣抬头,看着秦丞言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在眼前慢慢放大,附身贴在自己耳边低声说,   “抓紧,我怕把你丢了。”   也许是光线昏暗,学长没有把握好位置。嘴唇不小心擦着耳垂而过,呼出的热气从耳廓滚进了脑袋。随即“轰隆”一声,炸了个满堂彩。   安庭从没跟人这样近距离接触过,就连跟傅然在一起的那两年,也只牵过几次手。   他整个人一下子懵了,呼吸暂停了好几秒。胸腔里另一种声音清晰而又激烈,安庭抬手抚在了心脏的位置。   他怔怔地想,一定是音乐声太吵了。   金属玫瑰的确火,出场的时候现场都沸腾了。江波站在舞台上,还是一身朋克打扮,手里的贝斯玩的飞起,不少人还举着写有他名字的灯牌。   安庭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用微信发给江波,顺便写了一句【江哥厉害】。   可能是看到了他的信息,轮到主唱solo时,江波穿过人群找到了他们。   “怎么样—!好玩吗—!”   背景音太吵,就算离得近,两人说话还得用喊的。   江波手里拿着瓶科罗娜,站在高脚桌前晃腿。   “挺好的—!真不错—!”   安庭真心实意地夸,他桌上摆着西瓜汁,秦丞言要开车,也没有点酒。   三人围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安庭起身打算去卫生间。在这里呆的习惯了点,不至于会像刚进来那样手忙脚乱的。   所以在秦丞言提出送他时,安庭摇头拒绝了。他感觉掌心还是有点烫,需要自己去降降温。   卫生间在最东面的角落里,需要穿过长长一条走廊。走过拐角,燥耳的声音立刻小了很多。   安庭松了口气,径直走到水池边。白炽灯嵌在镜子前,冷光亮如白昼,映出一张泛着粉的脸。   在这种地方,人的情绪很容易变得激动亢奋。   他拧开水龙头,让冰凉的水流冲掉皮肤表面的躁热。   卫生间人不少,低头时能听见身后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安庭一开始没注意,直到中间插了一道走向自己的脚步时,他才掀开眼皮,从镜子里看了过去。   “......傅然?”   傅然穿着一身潮牌,吊儿郎地靠墙站着,“哟,安大少爷转性了?也来这种地方找乐子了?”   安庭连话也不想跟他说,迈开腿准备往外走。可傅然显然不是这么想的,长腿一横,直接拦住了唯一的去路。   “你急什么?这么巧都碰见了,要不我们叙叙旧?”   “傅然,”安庭终于看了他一眼,“让开。”   安庭的眼型比较圆,睫毛纤长,长相因为带些婴儿肥而显得人畜无害。可他看向傅然的时候,眼底不带任何情绪,洗手间的冷光打在他脸上,带出了薄薄一层漠然。   傅然咬了咬牙,他最烦别人用这种看蚂蚁一样的眼神看他,那会激起他心中最难堪的自卑。   “你还装什么?”傅然阴阴地说,“这回又傍上哪个人了,还让你陪着来这种地方?看不出来,知名院士的儿子居然这么浪,刚分了一个又谈上一个。”   听到爸爸的名字,安庭脸色终于变了。   “怎么?”傅然讥笑,“戳到你痛处了?走,咱们一起去跟你的新男朋友打个招呼,看看你又用你爸的身份钓上来哪个傻逼?”   说话间傅然就要伸手去勾安庭的肩膀,谁料刚刚伸到半空,突然后背一痛,然后直接冲着洗手台飞了出去,前胸撞在大理石台面上,立马变成了青黑色。   傅然差点儿呕出一口血,他疯了似的回头就骂,“卧槽!谁他妈踹老子?!”   安庭愣愣看着平时一丝不苟地学长,此时此刻正慢条斯理地摘掉手表,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露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他冷着脸,一步一步站到安庭身前,落下的阴影罩了安庭满身,像层坚实的保护膜。   “傅然,”秦丞言轻轻揉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地开口说,“我给过你机会。” 第13章 只是一两句警告而已   “到底他妈关你屁事儿啊?”傅然看清人后破口大骂,“你不过就是安庭的一个学长,怎么每次都有你......”   他话喊到一半儿,余光忽然瞄到什么,表情一下变了。单手撑着大理石台面站了起来,眼神阴鸷地说,“我就说怎么每回都有你,原来你就是安庭傍上的那个新男朋友?”   “傅然!”安庭忍无可忍,他脸上带着薄薄一层怒气,从阴影里站出来说,“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能不能滚远一点?”   傅然身形有点晃,他像只癞**一样笑,“想让我滚?行啊,你先把那些兼职重新给我找回来,我就滚。”   提起这事儿傅然就觉得气,跟安庭在一起两年,他高薪兼职也做了两年。习惯了花钱大手大脚的日子,突然一下失去了所有的经济来源,生活直接天翻地覆。   家里撑死了每个月只能给他八百块钱,八百块钱能干什么?连双鞋带都买不起。而且帖子爆了之后,走哪儿都有人明里暗里地嘲笑他。就连读研之后的专业课也开始变得艰难,之前有安庭帮他整理重点,自己根本不用费脑子,现在拿到新课程,傅然直接抓瞎。   分手半个多月,傅然连着啃咸菜啃了半个多月,生活一下子变得一团糟。要不是今天偶然蹭了朋友开的散台,他都快忘了鸡尾酒是什么味儿。   而安庭呢?   安庭站在那里,身上穿着剪裁得体的奢侈成衣,皮肤嫩白,气质绝佳,一看就是泡在蜜罐子里去好好养大的。他身边站着的人更不用说,秦丞言是傅然做梦都想成为的那种人。   现在那两人站在一起,手上的腕带发着同样颜色的光,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深深刺进了傅然的心。   他忽然觉得无比嫉妒。   “反正那些兼职的钱你也看不上,重新都给我介绍回来,我就再也不去烦你,要不然......”傅然冷笑两声,威胁之意相当明显,活像个无赖。   “要不然怎样?”   安庭一愣,偏头看向身旁的学长。秦丞言语速不快,尾音也没什么起伏。他揉着手腕,一步一步朝傅然走过去。   秦丞言身量很高,露出的胳膊上肌肉紧紧绷着。脸部被惨白的光照成青灰色,双拳都因怒意而颤抖。像是忽然撕开了一层内敛沉稳的皮,露出里面的狠戾暴虐来,给人压迫感极强。   他走到傅然面前停下,又问了一遍,“要不然,你要怎样?”   傅然有点儿杵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洗手台上,硬着头皮说,“当然是我过得什么日子也要让安庭也尝尝!不过再说了,我想怎样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他妈是我俩的事儿!”   “你怎么还不明白?”秦丞言眼底一片冰凉,突然伸出一只手捏住傅然的下巴用力往下一砸——   “那是我家小孩儿。”   安庭忽然怔住了。   其实这句话听了很多次,但不知道为什么,安庭感觉这次说的跟平时格外不一样。   “哥!”   安庭看着秦丞言的动作,害怕他出事,叫了一声往这边来。   “我—操!”傅然疼的龇牙咧嘴,想动下巴却被秦丞言死死锢着,他不顾形象地挥舞双臂破口大骂,眼前却忽然出现那人放大的脸。   秦丞言单手制住他,附身低声说了一句话,傅然一下子僵了。   “你......你怎么知道.....”   傅然的声音开始发颤,连身体都跟着抖了起来。   “你抄安庭的那份实验数据,原始材料是很多年前我发给他的。”   秦丞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猜猜,你应该是偶然在安庭电脑里找到的,并且试探过安庭本人应该把这事忘了,所以才会肆无忌惮直接套用在你的毕业论文里,对么?”   傅然浑身冰凉,冷汗一层接一层地往外冒。   怎么会这样?!   他那时候想破头也想不出一个好的论文方向,为了拿到高分,他的确直接用了安庭电脑里一份沉积的研究报告。这些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就连安庭也不知道!   可秦丞言......   毕业论文的实验数据造假、抄袭,无论哪个被爆出来,等待傅然的都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轻则撤销他的读研资格,重则开除学籍,取消学士学位,直接扔回社会。   他抖成筛的样子似乎终于让那人满意了,秦丞言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乖一点,离安庭远一点,懂么?”   傅然往旁边撇开了眼,脸上覆着一层灰败的颜色,咬着牙点了点头,模样很像被高年级欺负的低年级学生。   走过路过已经有不少围观的人了,秦丞言走回安庭身边,深邃的轮廓下漫着浓重的阴影。   “我们走。”他轻轻捏了一下安庭的手腕,一触即放。   谁料还在半空就又被抓了回去,安庭握住他的掌心来回翻看,蹙着眉心说,“哥你有没有事?”   秦丞言身上的戾气一下子散了,他眉梢渐渐挑起,尾音带了点微妙的笑意说,“我没事,先走,这里空气不好。”   经过这事儿,两人谁也没有继续呆下去的心思,跟江波打过招呼后离开了酒吧。   跟来的时候不同,这个时间点的街道显得安静了许多。几对儿情侣依偎着走过,星星点点的暧昧落了满地。   安庭收回目光想,今天是七夕啊。   回到车里,狭窄的空间有点闷。安庭抬手想系安全带,忽然瞄见手边一抹绿光。   原来是进场的情侣腕带还带着。   刚才没仔细看,这会儿静下来了,安庭才发现腕带还画有可爱的卡通图案,是一只Q版小兔子正抱着根巨大的胡萝卜亲亲,脸蛋儿红扑扑的,看上去很满足。   “真可爱。”   安庭忍不住说了一句。   一旁挂档的手顿了顿,传来秦丞言的声音,“喜欢就留着。”   留着这东西干嘛?安庭有些哭笑不得,感觉学长真的是拿他当小孩子一样看了。   他伸手把腕带摘下放进兜里,刚刚把安全带扣上,肚子蓦地“咕噜”了一声。   安庭动作一僵,脸颊“腾”一下就红了。   耳边传来沾满笑意的声音问,“饿了?”   安庭因为感冒睡了一天,刚才在酒吧里也只吃了一点果盘。此刻平静了下来,胃部后知后觉发出抗议。   小孩儿羞赧的模样太过招人,秦丞言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才打开车大灯,慢慢悠悠地开了出去。   “先带你吃饭,再回学校。”   安庭愤愤地转头瞪了他一眼,忽然捕捉到了秦丞言嘴角准瞬即逝的一抹笑。   他一怔,没来由地感觉学长最近笑点次数好像越来越多了。   秦丞言没有找合适的餐厅,而是驱车直接把人带到了一条很出名的夜市街。时间不算晚,夜市热闹非凡,从头到尾亮着灯,把夜空照成了白昼。   安庭很少来这种地方,立刻被烟火气吸引了目光。打开车门,扑鼻而来各种交杂的食物香气,他终于感到腹中传来的饥饿感。   秦丞言走到他身边,视线触及到空空如也的手腕,上弯的唇角轻轻一滞,眼皮跟着敛了下来。   “走吧,看看你想吃什么。”   他跟在安庭身后,悄悄的将腕带摘掉放进掌心,看了好几眼后才缓慢收进了贴身的兜里。   两人找了个烤海鲜的大排档,挑了个角落里的空位坐了下来。四周皆是忙碌一天前来偷闲的人们,喝酒划拳兴奋地笑,身处其中很容易受到感染,刚才因为碰见傅然的躁郁不知不觉就散了。   虽然人多,但丝毫不影响老板上菜的速度。围着围裙的爽朗阿姨将一盘蒜蓉生蚝放在桌上,刚烤出的油光滋滋冒响,白色的蒜末进阶成淡黄,衬得蚝肉更加新鲜肥美,几粒殷红的小泰椒粒点缀在上面,像勾人的红唇,忍不住垂涎欲滴开怀大动。   尽管知道很烫,但安庭吃第一口的时候还是被生蚝爆出的汁水激得眯起了眼。他鼓起嘴,小口小口朝剩下的蒜蓉吹气,然后用筷子一点一点拢进嘴里。因为热辣,颜色浅淡的唇瓣慢慢变红,秦丞言定定看了几眼,拧开冰镇矿泉水喝了一口。   随后他把另一瓶也拧开推了过去,用手指敲了一下冰凉的瓶身说,“润润,嘴别烫坏了。”   安庭接过灌了一口,喉咙件的热烫感果然缓解不少。他拿起另一个盘子里的扇贝粉丝,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哥,你刚刚跟傅然说什么了?他一下变得那么老实。”   秦丞言散漫地岔开长腿,把所有情绪压在垂下的眼皮里说,“只是一两句警告的话而已。” 第14章 我不喜欢   安庭回到宿舍的时候,对面床还空着。他走进浴室洗了个澡,热水将夜市的烟火气冲刷干净。   擦着头发坐回椅子,时间还早。安庭打开电脑,决定再写一点iGEM的研究报告。报名时间早就截止了,不出意外这两天校内赛的日程安排就会发下来。   调亮台灯,泡一杯蜂蜜水,word文档摊在桌面,屏幕蓝光把人照成了惨惨的白色。   安庭默默把对着脸的方镜扣下,曲起一条腿,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敲下去。   他目光变得有点散,思绪不自觉飘回几个小时前的酒吧里。   那时候面对恶心至极的傅然,学长说了什么呢?   不对,应该是,学长什么时候会打架了?那一脚直接把人踹出好远,安庭记得灯光下秦丞言的眉眼比平时还要冷,看上去有些摄人。   他俩认识五六年,这是安庭第一次见到学长发怒的样子,感觉有些.....意外。意外到安庭的注意力全放在了他身上,仔细想起来都是秦丞言漠然的侧脸和凉薄的唇角,连傅然做的那些事儿都快撇到脑后了。   夏季的夜晚有点热,但还不到开空调的程度。安庭从柜子里拿出兔子小风扇立在桌上,又想起来什么从兜里拿出泛着光的腕带摆在一起。   不同的兔子,来自同一个人。   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抬手拨弄了一下风扇开关,凉爽的风将长睫吹的轻轻颤动。   安庭微微闭了闭眼,感觉这次突然回来的学长好像有哪些地方变得不太一样了。   还没想明白,桌上的手机蓦地震动起来。点开一看,居然是想谁来谁。   【秦丞言:别忘了吃药】   安庭歪着头,这才想起自己下午感冒的事儿。   拉开抽屉拿出药,余光扫到电脑屏幕,几个列出来的备选研究课题依次排列,光标停留在最后一位上闪闪发光。   他动作顿了一下,丢下药拿出手机开始回复。   不能再拖了。   教职工宿舍要比学生宿舍大些,家居用品一应俱全,只是这一间看上去要过于萧条了点。   床板上铺着简单的被褥,行李箱打开放在空荡荡的柜里,桌面整洁干净,垃圾桶里甚至都没什么垃圾,像是住在这儿的人随时会走一样。   秦丞言两手撑在阳台边缘,指腹间夹着手机来回旋转。   上一条信息已经发过去一分十三秒,仍然没有收到回复。   没意思地舔舔齿尖,刚打算转身回屋,手中倏然响了一声。没用一秒打开,秦丞言看清后眉心很轻地拧了一下,懒懒地接起,“喂?”   “干啥呢?睡觉了?”江波那头很乱,像是刚散场。   “没。”秦丞言按下外放,眼睛仍然盯着安静的手机屏幕。   “那怎么这么没精神?今天没玩开心是不是?”江波似乎跟谁打了招呼分开,片刻后背景音终于静了下来,他饶有兴致地问,“跟小安安咋样儿啊?今天这个活动可太适合你俩了,关系有没有更进一步?”   两分五十二秒。   秦丞言后背靠在阳台,没什么兴致地说,“没玩成,也没什么进一步。”   “哦哦哦对,你们碰见小安安傻逼前男友了,看我忙的都忘了。”江波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伸手点了根烟,“不过你也是,他俩分手这么久了,你都干啥去了?咋一点进展都没有?”   三分十八秒。   “........我什么也没干。”   “卧槽!”江波简直惊呆了,“你不趁着这时候上你还想等到啥时候上啊?还想像在国外的时候那样等到你把自己弄进icu才行?”   秦丞言的语调终于带上点情绪,他不停打开微信再关掉,凉凉地说,“闭嘴。”   “哥们儿这不是关心你么?”江波开始苦口婆心,“我跟你说,这人呐,尤其在刚刚分手之后,心情总归会变得特别低落,人也会变得特别脆弱。这时候一旦有人出现在身边陪伴关心全方位呵护,他就会立刻卸下心防,跟你产生刺啦刺啦的小火花了知道不?你啥也不干,人家自己要是靠学习或者别的坚强地走出来了,还要你干啥吧你说?”   秦丞言忍无可忍,退出微信打算直接挂掉电话。   四分四十二秒,置顶微信终于亮起——   【安庭:哥,今天谢谢你/[笑脸]】   【安庭: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比赛的研究课题吗?】   要是自己靠学习或是别的走出来了.....   秦丞言身形僵了僵,先回复了个【好】之后,才重新点开通话框,改成听筒模式,把手机贴在耳朵上。   江波还在那边叫,“你听没听见啊?这种时候你一定要趁虚而入趁人之危趁火打劫.....”   “江波。”秦丞言打断他的危险发言,低声说,“挂了,再见。”   “诶诶诶?干啥啊?还没聊够呢!”   秦丞言盯着虚空中一点,唇角不自觉勾起说,“我要去追人了。”   另一头举着烟的江波愣了愣,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你终于开窍了我的哥!!”   翌日一早,安庭把约见地点定在了图书馆。   秦丞言早早来到这里,特意占了个角落避人的位置。他单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电脑边缘,身边的空位上摆着一个白色纸袋。   没过多久,转弯处显出那抹熟悉的身影,秦丞言的动作顿了顿,刚要起身去接,身形忽然一凝,然后眼睁睁看见那两人一前一后朝自己走了过来。   “哥,”安庭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说,“刚巧喻平也要来图书馆查资料,所以我俩就一起来了。”   秦丞言:“.......好。”   喻平其实是在图书馆楼下碰见安庭的,他昨晚根本就没回宿舍。今早教授点名要一份资料,喻平才紧赶慢赶来到图书馆查阅。   他刚刚坐下,就感觉前方射过来一道凌厉的视线,可在抬眼时,只能看见那位学长面无表情的一张侧脸和紧盯电脑屏幕的眼。   喻平:“.......”   他还有些宿醉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一点,暗骂了自己一句,答应来之前怎么没问问安庭都有谁呢?   空气中出现短暂的寂静,秦丞言把白色纸袋放在桌上,起身说道,“点心,你们吃,我去买水。”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喻平才慢吞吞地转回头来,看着安庭打开纸袋,把几小盒精致的糕点摆在桌上。   金色的底托,盒子外系着红色的丝绒缎带,每一只糕点上都印着一个红色爱心图案,看上去很有标志性。   喻平捂住嘴小声“靠”了一句,居然是RED SUNSET家的!   RED SUNSET中文名“红色日落”,是一家相当高端的西点餐厅。因高点造型独特、价格昂贵经常被当作求爱礼物相赠,但红色日落所有糕点皆是限量供应,通常需要提前好久预定才能定上。   纵然喻平家里有地位有人脉不差钱,也排了半个多月了还没排上,还只排了其中一款热卖的。   他望着桌上不大大小小整整八款热卖款的糕点,诚心问出了那句憋了好久的心里话,“小安啊,你跟秦学长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爸爸的学生,”安庭不了解蛋糕店的事,只是平静地回答,“之前跟你说过的啊。”   喻平看了他一眼,在“不要打听朋友隐私”和“好奇心已经憋炸了”之间犹豫半天还是戳了戳了他说,“那昨天晚上,我怎么在FLY看见你俩了?”   安庭拆糕点盒的手顿了一下。   “而且......还看见你俩带着活动发的情侣腕带......”   “你俩还在情侣区......吃七夕限定果盘....”   安庭:“.......”   他放下手,转过头跟好友说,“那只是个意外。”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懂我懂,”喻平拍了一下好友的肩,挤眉弄眼地打趣,“毕竟你刚分手嘛,而且秦学长的职位也需要避嫌,我懂的我懂的,我肯定帮你保密。”   图书馆里有种沉旧的油墨香,风从敞开的几扇窗户中吹过,吹起阵阵纸张掀动的声音。   秦丞言从一排排桌前走过,手里握着两瓶气泡水。一个柠檬味儿,给安庭。另一个随便选的,给安庭舍友。   虽然事情出了一点偏差,但秦丞言觉得问题不大。他等这一天其实等了很久,那些压抑多年的、从不曾宣之于口的情感,都像埋在地底的树根,早已在看不见的时候缠满四肢百骸,箍的他快要溺毙其中。   重回原来的楼层,秦丞言低头数着步子,感觉离着安庭越近,心跳的越激烈。那种闷雷声仿佛直接敲在骨头上,他捏紧瓶身,站在书架挡住的阴影里做深呼吸。   一次,两次。   手机在衣兜里振动,他没管,视线穿过层层遮挡,落在那抹肖想多年的身影上。   然后,在踏出去的瞬间,秦丞言听见安庭言语极为认真的跟同伴说——   “他是我哥,是我一直敬重的学长,不是我男朋友。我不喜欢他,我们俩也没有那样的感情。喻平,下次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我不喜欢。 第15章 心跳了一下   我不喜欢。   安庭第一次这样认真,搞得舍友脸上都挂满了讶然之色。喻平终于收起玩笑心思,挠挠头说知道了。   图书馆里很静,他们的位置在最角落,周围没什么人。安庭转回头的时候,余光瞄到身侧的书架边缘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白色的,像衣角。但等他仔细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视线重新落回电脑屏幕,跟身边的人说,“学长是个非常洁身自好的人,他有自己的生活。如果这样的流言传出去,会对他造成困扰的,所以下次别这样说了好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   喻平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抱歉啊,我嘴上没个把门儿的。”   两人各自带上耳机,安庭刚想敲击键盘时,放在手边的电话忽然震了震。拿起一看,是一条微信消息。   【秦学长:倪教授有点急事叫我过去,半小时后回】   这么突然?   安庭回复“好”后放下手机,秦丞言不在,他自己一个人也无法讨论出什么,只能暂时搁置计划,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所在的位置很巧,正好能看见图书馆大门。   天很晴,偶尔有几只黑色的飞鸟划过天空。正值周日,图书馆前门的人来来往往并不算多,半圆形的阶梯上零星坐着吃早餐的人。   安庭单手撑着下颌,刚打算收回目光,视线接触到什么陡然一顿。   他看见秦丞言慢慢走出大门,脚步看上去很僵硬,头低着,眉眼被碎发遮住,看不清表情。   学长不是被教授叫走了吗?   安庭坐直了些,眼睛不自觉眯起来以看得更加清楚。   学长长相惹眼,路上有不少人会频频看向他。他抬头向周围看了看,并没有朝着教师楼的方向走去。而是缓缓走向阶梯的背侧,找了个树荫遮挡的视线盲区中站定,然后沉默地坐了下去。   安庭愣了一下,他算是了解秦丞言。学长爱干净,袖口永远一尘不染,鞋面永远干净如新。指甲里从未有过积灰,身上一直飘着淡雅的清新。   而现在他坐的那块地方,是图书馆周围的绿化小树林。秦丞言后背抵着冰冷的阶梯石砖墙,屁股下面就是散着落叶的土地。   他曲起一条腿,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两样东西。   安庭瞳孔微缩,看着从不抽烟的秦丞言点燃一支烟,然后朝着天空缓缓吐出一道稀薄的烟雾。   浅淡的红光跳跃几次随后消失,接着又是另外一根。   他皮肤很白,手掌下的腕骨凸出的形状很漂亮。安庭见过这双手握笔、领奖、捏机票、在黑暗中牵住自己,唯独没见过像现在一样沾满落寞的样子。   安庭想要起身出去看看,电脑忽然一亮,提示新邮件到了。   右下角闪烁的图标上,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亲爱的同学,A大iGEM校内海选赛正式开始啦!具体章程详情请看附件......】   安庭脚步停了一下,打开邮件,发现提交小组研究的时间在两个月之后。其中每三个参赛小组会有一位老师充当监测员,主要目的是确保所有实验全是组员所做,没有作弊情况。两个月后,再由教授团队来进行评比,挑选出一个最优的研究课题和前往美国进行参赛的正式队员。   往下拉到最底,安庭才找到了他和秦丞言,旁边是监测老师的名字——曾乐怡。   没什么印象,应该是别的系的。   安庭查看关掉页面,再次直起身想要出去寻找秦丞言。他没见过这样子的学长,有点担心。   没想到余光扫过窗外,原本那人呆着的地方此刻已经空空如也了。   安庭一怔,下意识往窗户旁边走了一步。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在看什么?”   蓦然回头,跟学长对上视线。秦丞言眼底划过一抹暗沉的光,但很快消失不见,快到安庭以为那只是个错觉。   “没、没什么。”   安庭不想当着别人的面儿去探听学长的隐私,只能暂时压下。   秦丞言绕过他走到自己的位置,眼神扫过桌上的糕点,捏着椅背的手略微发紧。   他收拾好表情,打开自己的电脑说,“你之前说准备好的课题是什么?”   “啊.....”   安庭抿唇双击点开保存的文档,把电脑朝学长的方向转了过去。   “我一共准备了三个方向的课题,第一个是利用生物的分子平台构建,第二个是神经元的链接,第三个......”   安庭明显顿了一下才说,“第三个是....靶向细胞。”   对面人的神情出现了一点变化。   靶向细胞是一个很多年前就被提出来的一个方向,其意义是将蛋白质和核酸等特定分子送入特定细胞,或通过特定技术使特定细胞失去某种生物活性的过程。[1]   简单来说,就是把特定的药物因子放在“小火/箭”上,安装定点导航后将带有“污染源”的生病细胞爆/破掉,不去损害健康的其他细胞。   这个技术沿用在许多领域,不少研究员终其一生花费在上面,不断突破、创新,治愈了不少难治之症,救下了数以万计的生命。   然而,这项堪称最顶尖最新兴的技术,仍然未完成它的使命。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个最终关卡依旧摆在所有人面前,像只虎视眈眈的洪水猛兽,一步都不曾挪动过。   三十多个国家的科研人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运用了全世界最高级的设备和头脑,还是无法运用靶向细胞——这项被称为“最有可能”的技术去治愈癌症。这像是一块乌云,笼罩在所有人头顶,渐渐变成一种执念,一种能让人扑在上面放弃所有东西的执念。   其中包括安庭的父亲,一个因为一心扑在研究上面从而导致家庭破裂的科学院院士。   安庭从小就听爸爸念叨“癌症”、“靶向”、“药物”等等词汇,他对此充满幻想。但现实是,家里的大事小情,爸爸一概不管,日复一日往实验室跑。半夜三更他发烧是妈妈精疲力竭的照顾,上学放学吃饭睡觉也都是跟着妈妈身后。   妈妈也有自己的工作,可她依旧像个超人一样把安庭养的白白净净,有礼好学。   但生活里的琐事无孔不入,女人对丈夫的恨意越来越深,最终导致婚姻破裂,拎着行李箱的背影成了安庭对妈妈最深的记忆。   靶向基因工程是安庭的梦想,也是安庭心口的一道疤,这件事秦丞言知道。   几年前,安庭偶然接触到这项研究。但他那时候还在上高中,许多东西懵懵懂懂,只能不停请教秦丞言,两人合力攻破了一个小计划,谁料在庆祝时被母亲发现......   安庭永远忘不了当时妈妈看他的眼神,就像看那个失败又令人厌恶的丈夫。   随后安庭就把这些数据全部封存在电脑某个角落里落灰。   现如今重新提起,还是会害怕,怕妈妈如果知道会不会很失望,也怕自己也会像老爸一样在同一件事上失败一辈子。   他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学长,靶向细胞-癌其实相当于一个废课题,因为这事儿成功的几率约等于0。不知多少优秀的科研人员都没有实现过的东西,他们籍籍无名的小辈简直属于螳臂挡车。   可是......可是......   “那就第三个吧。”   秦丞言将手放在删除键上,毫不犹豫删掉了其余两个。   “哥.....”   安庭震惊地看着他。   “别这样看我,”秦丞言嗓音有点哑,他向后靠了靠,眸子掩在阴影中显得更加幽深,“我明白你的想法,如果想做,就尽最大努力去做。”   “别想结果,”他声音略沉,瞳孔的颜色是难得一见的漆黑,这导致专注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总有种让人深陷其中的错觉。   “别想结果,别想能不能成功。只要这件事是你真正想做的,那只要专注付出全力就好。剩下的事,未来会给你答案。”   学长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连一旁听嗨曲儿的喻平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安庭愣愣地看着他,手指慢慢蜷起,坚硬的指甲嵌入掌心,印出一道道红印。   “而且,”秦丞言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闭了闭眼,缓慢却真切地说,“我会陪你,哪怕只是往前很小一步。”   楼下的小树林被路过的风吹出一阵海浪声,几名女生的打闹嬉笑跟着传进耳廓。阳光洒满书桌,把键盘上的手照成了浅浅的金色。   安庭一眨不眨看着,然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很大,震的骨头都在闹。   他从学长手里接回电脑,掩饰般的埋下头,眼睛明明放在屏幕上,可离奇的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一定是天太热了,他想。 第16章 坐公交   图书馆很静,远处有落笔沙沙的声音。安庭蹙眉看着电脑屏幕,细白的手指停留在鼠标上已经很长时间了。   因为受伤,他自觉担任起了小组中找寻资料的任务,其余需要打字动手的则暂时全部归于秦丞言。   学长此刻正安静坐在对面,搭在键盘上的半截小臂有规律的上下抬起,眉眼被阳光眷顾,落下的碎金色将侧脸勾出了极为好看的弧度。他神情专注认真,很容易把人的视线吸引过去,然后同他一起沉迷其中。   安庭吸了口气,感觉嗓子有点干。他拧开桌上的水喝了一口,视线重新落回屏幕上。他找寻资料时出现了一点小问题,有关靶向治疗的几份权威实验数据怎么找也没有找到,网上只有零星的描述和一个最终试验结果。   安庭犯了难,那几份实验数据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如果能找到加以研究,可以让他们在实验时少走很多弯路。   他想了想,用手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把对面那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然后将电脑屏幕转了过去,避免打扰到一旁奋笔疾书的喻平,他压低声音跟学长说,“这份2013年剑桥实验室的靶向治疗数据我找不到了,怎么办啊哥?”   男生皮肤白皙,因为桌子中间空间较大的原因,他微微前倾身体趴在桌上,衣领下敞,隐约可见精致的锁骨和压出痕迹肩胛。   秦丞言敲键盘的手停了停,看了他几秒才开口问,“你说什么?”   没听清么?   安庭无法,只能继续往前压了压身子,稍微提高了些音量说,“哥,资料,我找不到了。”   说完,还伸出葱白的手指点了点屏幕上可怜兮兮的零星几个数字。   他感觉自己说的很清晰了,可学长垂下的眼里依然茫然。   安庭叹了口气,重新坐了回来,打算拿出手机用微信发过去。谁料下一秒对面的人忽然起身,桌面上的身影随着位置变化由远及近,最终像层薄纱一样覆在安庭身上。   后颈罩上一层异样的温热,紧实的小臂擦着肩膀穿了过来。   安庭瞳孔一缩,身体直接僵住。   原来是秦丞言为了避免交谈声打扰别人,直接从他手里接过了电脑的控制权。只是学长用了最简单的方式,附身,用双臂将他环住,下巴几乎贴在耳垂边缘,呼出的热气如同按了慢放键,慢慢腾腾地撩过皮肤。   安庭感觉呼吸一下子乱了,他从未跟谁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霎时绷成了一座人体雕塑。   “原来是找不到剑桥实验室的资料了,”秦丞言轻点鼠标,敛下的目光从怀中人脸上一扫而过。刚要翘起的嘴角堪堪压下,内敛又镇定地说,“剑桥实验室曾经出版过一本书,里面汇总了2008-2013所有的实验室记录。名字我发给你,你去检索器找一找?”   安庭僵着脖子,木木地点头说“好”。   秦丞言顿了一会儿,才慢慢悠悠放开鼠标。   就在安庭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时,身后的人忽然又贴了过来。   秦丞言侧身看着他,低声问,“很热么?你脸好红。”   安庭镇定地看着电脑:“.......很热,图书馆实在太热了。”   一旁刚被空调吹出鸡皮疙瘩的喻平:“.......”   别这样,我还在呢兄弟们。   秦丞言挑了一下眉,手臂缓慢收回。安庭这才感觉空气争先恐后地重新涌进了肺,他撑着椅背起身,“我去查一下这本书图书馆里有没有。”   当然没有。   那本书并未开放中文授权,只有全英版本,所以相对来说很小众,小众到只有市图书馆有。   秦丞言放下刚刚百度过的手机,视线转向正在穿外套的喻平。   喻平:“?”   “我们等下可能会去别的地方。”秦丞言把白色纸袋放在他面前,“这个给你。”   喻平看着白色纸袋愣了愣,没太明白学长是什么意思。   几分钟后安庭回来,有些无奈地摊开手说,“那本书学校图书馆没有,只有市图书馆有。哥,要去看看吗?”   秦丞言点头,将笔记本收了起来。接着,他听见安庭又问,“喻平,你要不要一起去?”   喻平张了张嘴,余光瞥到一抹冷淡的视线后立刻福至心灵地答道,“我就不去了,我一会儿还要回去陪我女朋友。”   “好吧,那我俩先走了。”   喻平挥手告别,白色纸袋被推到眼前。   秦学长朝他点了点头,低声说,“回去跟你女朋友一起吃。”   红色落日的糕点奶香四溢,喻平捧着这份“谢礼”,乐颠儿乐颠儿点开女朋友微信打了几个字过去——   【林雪的抱抱熊:宝贝儿!我舍友真的被大灰狼盯!上!了!】   那两人走出校门的时候,刚巧碰上一辆公交车晃晃悠悠停在校门前。里面挤了半天的学生鱼贯而出,不少人原地甩着四肢放松筋骨。   秦丞言放在兜里的手松了一下,车钥匙重新跌落回去。   他拉住朝停车场走的安庭说,“我车坏了。”   安庭:“?”   他拿出手机,“那我叫辆车。”   秦丞言按住他的手,“叫车要等很久,我们坐公交吧。”   安庭眨眨眼,瞳仁里透着茫然。   秦丞言镇定地继续找理由,“公交直达,不堵车。”   “.......”   安庭没忍住,唇角轻轻弯了弯。权当成学长出国这么久,想念学校的这些风情了。   他收起手机,往前推了一把秦丞言,笑声散进风里,“那快点呀哥,你快跑,要不抓进抢位置,我们可能会一路站过去。”   然而等到两人喘着气投完硬币时,公交车里早已满满登登了。   无数黑色脑瓜挤在一起,肩抵着肩,像层翻涌的浪。   秦丞言看着安庭把身体缩了又缩,忽然有些后悔。   他也是第一次坐公交,低估了周末A大的流量。   好在初秋的天气不怎么闷热,窗户四仰八叉地开着,凉爽的风从两边穿过,带走了空气里各种粘腻的味道。   在第四次被踩到脚后,安庭终于拧起了眉。他四周都挤满了人,感觉身体像是压缩进罐头里的一坨午餐肉,只能任由外力来回揉捏。   这感觉令人憋闷极了,思绪一下子回到了跟傅然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挤不完的公交,吃不完的青菜食堂,需要无时无刻维护的自尊心,还有令人作呕的脚踏两只船。如同陷在暗无天日的泥沼池里,往下看是漆黑的淤泥,往上看是沉甸甸的乌云密布。   安庭抓在书包带子上的手逐渐收紧,面色发白,打算右边那人在踩自己一次就立刻举手要求下车。   可那人的脚再也没有机会踩过来了,因为下一秒安庭的小臂被一股大力抓着,毫无阻碍地带到了最靠近后门的位置。   他后背抵在窗户上,身体周围被人强硬地圈出了一块小小的“安全地带”。再没有一个人能靠近,不少人不耐烦地朝这边扔白眼,但碍于始作俑者过于冰冷的侧脸,还是选择闭嘴去挤别人。   安庭愣愣地仰起头,因为身高的关系,学长需要小幅度躬背才能跟他保持视线平行。   两人距离极近,安庭能看见学长根根分明的睫毛、被汗水洇湿的碎发和眸底映出的自己的倒影。   而且空气中不知从何时起,早已飘满了一股清淡好闻的柠檬香,是安庭最喜欢的那种味道。   “对不起。”秦丞言忽然说,“下次再也不坐了。”   公交车仍然晃晃悠悠往前挪,温度依旧燥热难耐,身边的人数并没有变少,狭窄的空间如同几秒前一样逼仄。   但现在,安庭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忽然特别想笑。   也不是有多好玩儿,也不是有多开心。就是一种类似于重感冒刚好,睁眼看见第一缕阳光时突如其来的放松感。   他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可以永远相信秦丞言。   安庭看了他好长时间,看学长绷紧的唇和被人撞来撞去依然平直稳定的肩。然后他忽然埋住脸,在秦丞言圈出的“怀抱”中笑了出来。肩膀不停抖动,颤颤巍巍的,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愉快的游玩体验。   半晌后,他才重新抬起头,用笑意未散的语调轻声说,“哥,我们下次继续坐吧,好不好?” 第17章 他比你配   男生仰起脸,眸底莹莹润润,像在拥挤不堪的公交中漾开的一汪清泉。   秦丞言喉结微滚,握在安庭身侧的手紧了又紧。   他默了几秒才缓缓点头,说“好”。   市图书馆比想象中人要多,两人顺利借到全英版本的实验资料。里面果然比网络上记载的东西要多很多,也列出好几种安庭之前不太熟悉的研究方式。   “有压力么?”秦丞言指了指书上一些生僻的专业术语问。   “没有。”安庭眨眨眼,“之前经常帮我妈妈的朋友翻译一些药学上面的全英材料,所以我没有什么问题。”   秦丞言挑了挑眉,被安庭语气里的小小骄傲感染了,唇边悄悄弯起,“那我去办借阅。”   两人办理好借阅手续便离开了图书馆,出门前秦丞言拿出手机叫车,安庭在旁边打趣问道,“哥,我们不坐公交了吗?”   秦丞言握电话的手一滞。   .......小孩儿长大了,都会调侃人了。   在返回学校的路上,安庭发现邮箱里收到了一封信的邮件。点开一看,是学校分配的实验室下来了。这一次参赛的小组较多,实验室紧缺,所以只能两到三组共用一个,同时也方便监测老师进行旁观。   安庭这组人最少,所以搭配了一个人数较多的组,两组人共用一个实验室。   在查看那组组员名单时,他意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余尾鸢,种子2号组组长。   他们将在未来两个月里,作为竞争对手在同一个实验室相处。   不过安庭并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毕竟对他来说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iGEM比赛才是最重要的。无论是余尾鸢或者别的谁,都无法撼动他全力以赴的心情。   倒是副驾驶的学长转过身晃了晃手机,“2号实验室,要不要去看看?”   安庭朝他点点头,“当然。”   虽然理论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但科研最终还是得落实在一次次的实验研究上。   因为之前来过,两人轻车熟路上了楼。推开门之前,安庭还在低声跟秦丞言讨论着实验步骤。   A大很注重学生的实操水平,加上有些校级项目都需要教授在校内的实验室完成。所以在A大配有国内顶尖的实验器材和先进的实验设备,安庭面儿上虽然依旧温和,但眸底亮闪闪地透露着雀跃,连上楼时的步子都轻快许多。   毕竟大学时一直都是老师教学让他们照着做,鲜少有自己拟定课题自己动手实操的情况。   所以此时此刻的安庭如同一只刚学会飞的小小鸟,正站在悬崖前,准备体验一下真正翱翔天空的感觉。   秦丞言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眉眼都跟着弯了起来。他一直落后半步,防止刚出笼的小鸟因为兴奋会不小心在走路时摔倒。   然而当两人推开实验室的门时,安庭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屋内几道忙碌的身影听见声响后也跟着停了下来。   有微弱的讨论声渐渐响起——   “是他吧?那个帖子里的人?”   “对,他就是帖子里那个gay。”   “好烦啊,现在怎么这么多gay啊?”   “是gay么?那男的可得离他远点,万一被粘上了不得烦死。”   “可不么?白瞎长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了。”   安庭面无表情扫视了一圈,奇怪的声音立刻消了下去。   这时屋子最角落才慢慢走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最终定格在安庭身上。   余尾鸢问,“请问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安庭放下抓着书包带子的手,平静地看着她,“这也是我们的参赛实验室。”   “啊,”余尾鸢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恍然大悟,“实在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分配表。请问你们是只有两个人吗?”   她的话是在问安庭,但视线早已越过他,长久落在了秦丞言脸上。   学姐穿了件亚麻长裤,配白色短款公主衫,气质柔和,声音软糯,看起来是很容易让人生出保护欲的那种性格。   但安庭莫名有点儿烦,他摘掉书包随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身形恰好挡住了背后的秦丞言,让学姐不得不重新看回他。   “我们只有两个人,各组分配表跟实验室分配是写在同一栏的,学姐能看见自己所处的实验室,怎么会看不见共用的其他组?”   “抱歉啊,我是真的没注意到。”余尾鸢笑的干净又坦然,“我们来得早,任务又重,所以没有等你们,直接开始使用实验室了。而且你看,我们组有九个人,使用的地方和器具肯定要多一些,只能暂时先委屈一下你用那边那张小一点的实验台了,可以吗?”   安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角落里有一张很小的实验台,看起来像已经淘汰掉的那种,表面落了一层浅浅的浮灰。跟其他大型实验台相比,可怜兮兮的。   “虽然有点小,但两个人使用足够了。”余尾鸢的眼睛再次转向秦丞言说,“如果不够,我也可以把我们的一部分暂时借给你们用,只要跟我说一声就行。”   她站在那里,面容温婉,如同真的慷慨大方地让出一部分一样。但是——   “不必了,”秦丞言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安庭身边。实验室偌大的地方,他偏偏要抵着安庭的肩,显出一种有些亲密的姿态来。   余尾鸢的笑顿了一瞬,然后她听见秦丞言说,“这实验室里的一半都该是我们的,现在还请你还给我们,谢谢。”   其余组员听见这话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眼望向他们,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余尾鸢慢慢收起笑,很认真地问,“你说什么?”   秦丞言漠然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这里的一半,都是我们的,麻烦你们让一让。”   他语气里没什么起伏,但安庭感受着肩膀处的温度,刚刚还低下去的心情不知怎的又扬了起来。   “凭什么给你们一半啊?”   后排有个男生叫了起来,“你们才两个人,随便有个地方能做不就可以了么?我们这么多人,就用一半得多挤啊。”   “就是啊,一半怎么放得下咱们的东西?”   “一半太小了,肯定不行。”   嗡嗡的讨论声响起,余尾鸢叹了口气说,“是啊,一半一半的确不太公平,我们人多,怎么够用呢?”   实验台上配有设备和器具,如果分不到实验台的使用权,就无法使用这些东西,那对于参赛来说简直是致命的。   “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安庭真的有点烦了,他眉眼依旧温和,但语气却凉了下来,“按小组为单位参加比赛,按小组为单位分配实验室。所以不管我们这个小组是两个人还是两百个人,这间实验室都该一组一半。学姐,这才叫公平。”   “什么小组?”刚才开口那个男生又喊了起来,“就你们两个也值得叫‘小组’?这么点人能干什么?还有你看你那只手,车祸都搞成半残了吧,也配参加比赛?别挣扎了兄弟,我劝你赶紧去办退赛吧,这样还能少丢点人。”   “邱建修,少说两句!”   余尾鸢回头嗔怪,但没有反驳他的话,表达的意思相当明显。   邱建修,安庭想了起来,这人是傅然上大学时候的舍友,计算机系,成绩一般,居然会拿到种子组的参赛名额。   他面色冷了下来,刚想开口反驳回去,肩膀忽然被人轻轻一撞。一道身影挡在他身前,从背后看,只能看见利落凌厉的下颌线。   秦丞言看着邱建修,声音淡淡地问,“你,为什么会来参加iGEM?”   邱建修懵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回答。话到嘴边才反应过来那是对家的人,一张脸立刻涨红,“关你什么事?”   “那我换个问题,”秦丞言点点头,随意拉张椅子坐了下来,“你专业课多少分?排名多少?”   邱建修有一瞬间茫然,话题怎么仿佛直接从学校实验室里变到了过年时候亲戚聚会的圆桌上?对面那人神色自若,周身的气质活像他爸。   不过邱建修或许别的不行,但专业课成绩是他最拿的出手的一样了。如果不是最后一次专业课考的特别好,他也不会站在这里,以种子组选手的身份。   于是他傲然地挺了挺胸脯,拔高声音说,“我们专业课满分150,我的分数是137,全专业排名第四!”   “哇,邱建修你成绩这么好?”旁边有同学惊讶地问。   邱建修虚荣心立刻暴涨,装作谦虚地样子说,“运气,运气罢了。”   “考的挺不错,”秦丞言看着他,话音忽然一转,“那你知道安庭的专业课多少分么?”   邱建修无所谓地一耸肩,“就他能考多少?”   秦丞言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满分。”   邱建修的脸一下子僵住了,然后他听见椅子上的人又说了一句,“他发表过三篇SCI的论文,你呢?”   邱建修:“.......”   “他能独立翻译全英版本的剑桥实验室生物科学研究,推研成绩全年级第一,毕业时独立设计的实验项目被学校纳入储备研究项目,你呢?”   “........”   这回不仅仅是邱建修,整个实验室里全都静了下来。   各种目光落在安庭脸上,他轻轻眨了眨眼。   邱建修脸色发红,扯着嗓子不服气,“那又怎么样?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秦丞言看着他,语调凉薄地说,“他,比你配参加这场比赛。” 第18章 评论好多,开心加更   安庭无法形容当时那一瞬间的感觉。   他看着学长站在所有人面前,坦然地说出那番偏袒至极的话时,安庭只觉得连空气都静了。   他听不见窗外的虫鸣鸟叫,听不见实验室外传来的其他班级上课的声音,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倏然间按下了暂停键,他眼前只有秦丞言搭在桌角上的手和无声眨动的长睫。   哦,还有胸腔里,一下一下,好像立刻就要跳出来的心脏。   秦丞言扫过种子组的众人,最后才看向组长余尾鸢,“一组一半,还有别的问题么?”   余尾鸢咬了一下唇,艰难地笑了笑,“看不出来,小安还真是优秀呢。”   秦丞言没说话。   余尾鸢:“........”   “行吧,”余尾鸢在他的眼神里败下阵来,“一组一半,只是我们组东西多,可能会多占两张桌子。”   “没事,”安庭走到学长身边说,“别动我们实验台就行。”   分配达成和解,可实验室里的气氛依旧不怎么好。   安庭能感受到有好几道目光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身上,他视若无睹,只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电脑上。   .......还有不停在眼前晃动的掌心上。   实验室里有很多器皿长时间没人用了,秦丞言拿着走到水池边仔细冲洗干净后回来,此时正用干净的棉布一个一个擦拭。   他的手指很白,玻璃制品折射的阳光映在骨节上,透出了流光溢彩的颜色。   安庭看着看着,不自觉有点出神,思绪飘飘散散游离在外,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这番神态早已被别人看了过去。邱建修带着一次性口罩,还在为刚才掉面子的事耿耿于怀。他忍不住跟身旁穿白大褂的组长抱怨,“烦死了,学姐,咱们这么多人挤在这么一小块地方哪够用啊?”   “先完成你的任务。”余尾鸢面无表情举起滴管将液体倾倒进烧杯中。   “诶诶学姐你快看,”邱建修忽然压低声音,小幅度拽了一下旁边人的袖子,“你快看那个gay的眼神,哇恶心死了。我以后真要离他远一点,要是被缠上了,隔夜饭都能给我吐出来。”   余尾鸢的手一顿,掀起眼皮望过去一眼,白色口罩随着呼吸不断收缩然后缓缓扩充开。   就在此时,实验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一道清亮的女音响了起来。   “都分配好啦?你们还挺友好的嘛!居然没打起来?隔壁那两个组吵了半天。”   安庭瞬间回神,落在学长手上的视线猛地僵住,在余光瞄到那人想要转过来的动作时连忙收回目光,掩饰般看向门口。   ......我在发什么呆。   他睫毛很轻地颤了颤,有种差点儿被抓包的羞耻感。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强迫自己把所有重点全放在进来的人身上。   那是位陌生女人,短发,眼睛很大,穿着利落的西装裤加衬衫,看上去很干练。   她拍了拍手,让所有人看过来后才开始做自我介绍,“我叫曾乐怡,临床医学系导师,是你们两个组的监测员,未来还会作为随队导师跟你们中留下来的那部分一起前往美国参加iGEM世界比赛。”   实验室里响起讨论声,安庭眨眨眼,身体坐直了些。   据他所知,iGEM的参赛队伍会配有两名随队导师和一名生活辅导员,基本都是学校中的大拿,出去一趟不仅肩负帮助学生解惑的作用,更多的则是学习记录。   学习其他国家高端的科研水平,记录比赛中亮眼的东西带回学校进行拓展研究。   但这位曾老师看上去年纪并不算大,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年轻了。能得到这个位置,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曾乐怡拿出一张注意事项的表格,把上面的内容一条一条念给他们听。中间还穿插了一些iGEM比赛的趣事和经验。她语速很快,说话时的姿态和气质也很吸引人,像是做惯了演讲,不少女同学听着听着逐渐露出向往的神情。   有种人天生带有吸引力,他们在漫长的人生中经历过的一切都会沉淀成一种独特的气质,如同醇香的酒,只是接触过就难以让人忘怀。   曾乐怡就是这种人。   安庭撑着下巴想,学长也是这种人。从某方面看,他和曾老师真的有点像。   “看什么呢?”   想谁来谁,安庭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秦丞言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已经看了他好久。   安庭:“.......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位曾老师挺厉害。”   秦丞言挑了下眉,“厉害?”   “是啊,”安庭没注意到他语气里的怪异,只是自顾自地说,“年纪轻轻就能当上研究生导师,还多次带队出国参赛,这样的人肯定很厉害。”   他话音刚落,手边的电话就短促地响了一声。   安庭拿起一看,原来是一条微信图片,发信人就在手边。   安庭:“...?”   秦丞言两腿随意岔开,用下巴点了点他,意思很明显。   安庭不懂离这么近为什么要发信息,但还是听话地点开图片。原来是一张邮件截图,发件人是A大人事部,发件内容是“秦丞言同志,经我校研究,兹聘请您担任我校生物与医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导师.......”   安庭瞳孔微缩,震惊地看完,原来这就是学长会提前半年回来的原因?因为拿到了学校的研究生导师offer?   可是.......   “哥,”他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没同意?”   怎么会变成倪兴邦的助手?   秦丞言偏头看了他一眼,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击,“我没有经验。”   安庭其实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离谱,但其实学长就是这样一个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永远都对自己有交代。   空气中柠檬的清香渐浓。安庭的眼神闪了闪,移开视线,故作轻松地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手心无意识将电话攥的更紧,明明在看讲话的曾乐怡,大脑里却是一片空白。   最近这是怎么了?   安庭感觉自己一点也听不进去曾乐怡在讲什么,明明说的每个字都认识,可连成句后就忽忽悠悠地散了。   好在他并没有放空多久,几秒后衣角再度被拽了拽。安庭回过神偏头看去,发现学长正垂着眼看他,手还拉着衣服没松。   安庭嗓子有点痒,他捏了捏喉结才问,“哥,怎么了?”   秦丞言松开手,静了两秒才慢声说,“不厉害么?”   安庭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厉害”指的什么。   他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厉害,哥你,真的真的好厉害。”   秦丞言满意了,眯起眼睛重新靠回椅背。有暖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扬起金灿灿的光晕,像冰川消融,万物复苏。   安庭低下头,掩住了发热的耳尖。   “后面两位同学,能不能说下我刚才讲了什么注意事项?”   声音蓦然在头顶响起,安庭一怔,抬眼跟曾乐怡对上视线。   “........” 第19章 小姨   近看曾乐怡的长相很大气,有北方人的特点。她抱着手臂靠在桌角,眼神刻意只落在安庭身上。   “小可爱,老师的时间可是很贵的哦。”曾乐怡点了点墙壁上贴好的注意事项说,“我负责一部分你们比赛的平时分,如果你们因为没认真听而违反了什么,可别怪我到最后在评分里往低了打。”   安庭被当场点出来有点尴尬,只能重新坐好,跟曾老师轻声说了句“抱歉”。   他的模样很乖,两手搭在膝盖上,额头上落下几根碎发,闪着盈盈碎光,有种特让人心软的感觉。   秦丞言坐在他身侧偏后的位置,手臂伸的很直,放在椅背上,很像在安庭身后围出了一道保护圈。   他平静地看着曾乐怡,然后再谁也没注意到的时候悄然摇了摇头。   曾乐怡眨了两下眼睛,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又咽了回去,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安庭看着她的背影一路远去,瞳仁底下闪过一丝疑惑,刚才明明感觉曾乐怡还有别的话说,最后怎么直接走了?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持续太久,曾乐怡说完所有事后便搬了把小椅子坐在实验室角落。   “你们继续,”她拿出手机说,“当我不存在,不用跟我打招呼也别来问我问题。比赛从现在正式开始,宝贝儿们要好好加油哦。”   很少会见到这么真性情的老师,几句话说完距离一下子拉近不少,连带着比赛带来的紧张感也跟着消散。所有人开始低头忙碌起来,安庭也打开笔记本,打算先筛选出他们实验所需的治疗型药物。   癌症类型有许多种,经过大量分析比对后,安庭挑选了两种癌变的细胞因子做内容填充。一个是胰腺癌,另一个就是已经变成新型高发疾病的肾肿瘤。   现代社会中压力愈发增大,不少人开始频繁熬夜、经常饮酒、食用某些特定食物、吸烟或被迫吸食二手烟都有可能引起肾脏的病变。而肾肿瘤作为最严重的肾脏病变,一旦出现明显症状时通常已经早早恶化,良性期检查出来的极少。   这也侧面导致了肾肿瘤的死亡率常年居高不下,如果有某种治疗手段能及早发现或是快速治疗,肾肿瘤的阴影自然就会慢慢降下。   这是安庭从好几年前就放在心里的事。   他其实一直不敢说也不敢做,因为太自不量力了。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怎么可能有力量去做这么大的,几十年来都甚少有人攻破的事呢?   但有人跟他说过也可以的,哪怕只前进很小很小的一步,也可以的。只要还在往前走,就证明没有做错。   安庭想了想,最终还是抬手在肾肿瘤上画了个圈。   就在此时,肩膀处忽然落下一片温热,紧跟着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决定了?”   秦丞言不知何时把椅子搬到了他身边,此刻正把身体探了过来,看着那个红色的圈看。   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安庭感觉四周立刻变得拥挤起来,空气中满是淡淡的柠檬香。他条件反射往后侧了侧身,盯着学长一截白白的后颈说,“嗯。”   秦丞言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是点了点屏幕,“肾肿瘤咱们系里没有病原体实验体,得去一趟医学系那边借。”   他转头看向安庭问,“你在医学系有熟人么?”   安庭摇摇头,妈妈那边的朋友或许可以拿到肾肿瘤的病原体,但是开证明什么的很麻烦,后续出了什么意外也很不好交代。   秦丞言想了想,拿出手机发送了一条信息。   信息显示发送成功的同时,教室里另一个角落响起了短促的铃音。   实验室很吵,铃音很快消失在各种声音当中,安庭并没有在意。   “我借到了。”几分钟后秦丞言重新抬头,晃了晃电话,“等一下去取。”   这算是解决了一件大事,安庭放下心,再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踏实”。他将电脑合上盖子,“那我负责药物治疗因子。”   妈妈那边认识不少医药公司的内部人员,虽然拿不到完整的药物序列链,但能拿到可公开的药物因子片段。   决定好之后,两人同时起身,阳光透过玻璃窗散了进来,他们背后的影子交融在一起,默契得仿佛本就是一体。   两人下楼朝外走,往左拐一点就是临床医学的实验大楼。安庭本以为两人就此会分道扬镳,但身旁那人脚步自然地跟着自己向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哥,你不去拿肾肿瘤的病原实验体吗?”   “先送你。”秦丞言跟他一起停在树下的阴影里,斑驳的碎光落在他肩头,像蒙了层浅色的金纱。   安庭摇摇头,“不用了,我要去一趟郊区的医药工厂,很远,来回可能有点久,而且没有通行证进不去。”   那只能这样。   两人挥手道别,秦丞言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又过了一会儿,身后响起一阵“哒哒”的脚步声。   曾乐怡踩着小高跟下来了,看见那人熟捻地上去打了个招呼,“哎哟,我可爱的大外甥!好久不见,快来让小姨抱一下!”   秦丞言往侧面跨了一大步,躲开舞过来的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小姨,我赶时间。”   要是加快速度,还可以赶去郊区接安庭回来。路太远,秦丞言有点不放心。   “你急什么?”曾乐怡挥了一下拳,带人朝医学院的方向走去,“刚接到通知,下午学校电路检修,需要全部断电四小时,实验室等下我回来会锁门的。你们真惨,比赛第一天就遇上这事儿,未来一定坎坷啊。”   这还真是意外,秦丞言没答话,拿出手机把定位定在郊区附近。   等下就是吃饭的时间了,他听说那边有一家新开的粤菜餐厅,食物精致好吃,安庭应该会喜欢。   下好各个测评软件,一一对比,挑出几样高分夸赞的菜记下。然后秦丞言听见小姨问,“回国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回家住?学校宿舍还没你家阳台大,住这儿干嘛啊?”   秦丞言低头划了一下屏幕说,“在学校还有点事。”   曾乐怡翻了个白眼,“难不成是为了这个比赛?以前没见你乐意参加这种团队式的热闹啊?”   秦丞言脚步一顿,“小姨,你到了。”   两人站在医学院的储藏室门前,曾乐怡拿出钥匙开锁进屋,秦丞言自觉站在外面等。没多一会儿曾乐怡编捧着个培养基出来了。   “好好保管听到没?肾肿瘤的病原体真的不多。”   “谢谢。”   “谢什么?”曾乐怡坏笑地看着他,“要谢的话等下送我去一趟市区吧,我约了你小姨夫一起去玩剧本杀。”   剧本杀?   看他眼底的茫然,曾乐怡耐着性子解释,“就是沉浸式角色扮演,有很多剧本可以选择。衍生出来的还有沉浸式探案馆和密室逃脱之类的,最近超火的,我们上次去还差点跟另一对情侣吵起来。”   秦丞言抓了一下重点,“去的情侣很多?”   “非常多啊,因为适合情侣一起玩嘛!”曾乐怡晃着钥匙下楼,“等你以后有女朋友也可以带人家去玩,还挺有意思的。”   她走出两步发现身边人没跟上,疑惑回头,“快点呀!我回去锁个门咱就走,一会儿你小姨夫该等急了。”   “抱歉,”秦丞言把培养基递给她,“帮我带回实验室,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第20章 随便吃点   近郊的制药工厂只有一家,很好找。   秦丞言一路等红灯的时候仔细搜索了一遍剧本杀,他平时的娱乐活动不太多,对这方面就是空白一片的懵懂。   而半小时的车程过去后,备忘录已经密密麻麻一大片了。不仅详细记录了A市高分好评的探案馆,还提前收录了好几个网络热门剧本。   只是不知道安庭会不会喜欢。   初秋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晴朗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逐渐阴沉下来。滚滚乌云压在头顶,连风好像都跟着凉了起来。   秦丞言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拿出手机给置顶发了条信息,说自己来接他了。   【安庭:哥你怎么来了?】   【秦丞言:要下雨了】   【安庭:等我一下,我拿到后马上出来】   拇指在那人头像上慢慢摩挲过,秦丞言关掉手机抬眼看了看车窗外的天。   轰隆——   惊雷炸响,雨滴晃晃悠悠落了下来。   秦丞言冒雨下了车,打开后备箱,黑色软垫上面放着一些清洗工具和一个备用物品箱,箱子里有洗干净的外套和两把雨伞。   这是入秋之后为了以防万一车里会一直常备的东西。   他将外套拢在怀里,面无表情地拿出一把雨伞随后关上了后备箱的门。   雨势逐渐变大,安庭站在制药厂大门前的时候,雨水连城幕布,地面升起薄薄一层白雾,空气里满是一股水汽的潮味儿。   “哎哟怎么突然下的这么大?”   送他出来的是妈妈一位朋友,看着外面大雨开始劝他,“要不先别走了,跟叔去休息室呆会儿。这雨太大了,你一时半会儿打不到车的。”   安庭将书包抱在怀里,不停朝外看,像是在寻找什么。   “哎呀四周肯定没车,跟叔进来吧,休息室里还有茶水间,你无聊了可以.......”   “谢谢李叔,”安庭忽然打断他的话,抱歉地鞠了一躬,眉眼间丝毫不见因为大雨耽误行程的愁样儿,反而看上去有些轻快。   “有人来接我,我先走了。”年轻人飞速说完告别的话后头也不回冲进了雨里,李叔在后面叫都叫不住。   随着安庭跑走的方向,李叔才注意到连绵的大雨中站着一道黑色的身影。那人身量很高,撑着雨伞,看不清脸,只能看清一截腰腹和两条长腿。   安庭冲进伞下时还跟那人撞了一下,雨伞一角轻抬,那人的后背失去遮挡,被直面而来的大雨冲了个干净。然而他没太在乎,先是把冒失闯进来的安庭扶稳,然后拿起小臂上的外套给人包好。   动作变换间,李叔只从伞下看见半张冷白的脸。   他愣了一下,收回想把人叫回来的脚步,感叹了一声“现在小年轻感情真好啊”就转身离开了。   安庭站在伞下才发现这把单人伞的空间有多窄,就算他缩起肩膀,学长仍有一半身子置于伞外。   大雨滂沱,几乎瞬间就淋湿了秦丞言的衣服。   “哥,你别让我,你快进来。”   安庭抱着包想往外退,胳膊却被拉住。   秦丞言一手撑伞,另一只手正拿着外套套在他身上。   “先穿好。”   秦丞言垂着眼,长睫上挂着淡淡水汽,看下来的眼神里透着股少见的温和,跟平时不太一样。   安庭愣了一下,感受到对方的手指在细心帮自己整理衣领。偶尔翘起的指尖会不小心划过自己的脖颈,皮肤互相擦过,带起一阵微弱的电流。   安庭吸了口气,连忙自己摆弄好。   雨把他的头发打湿了一点,秦丞言把伞移向他说,“抱歉,车里备用的只有这一把了。”   “没事,我们站近一点就好。”安庭仰头朝他笑,把自己往前带了带,但两个男人无论挨得多近,仍会有一小部**体被挤在外面。   算了,安庭想,淋一会就淋一会,距离也不算远。   谁料下一秒,忽然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肩膀使劲儿按进了怀里。铺天盖地的柠檬香瞬间驱散了雨天的潮湿味,安庭瞳孔微缩,耳边全是秦丞言有力的心跳声。   “忍一忍,”秦丞言下巴悬在他头顶低声说,“马上就到停车场了。”   安庭大脑一片空白,两腿机械地被那人带着前进。   其实自从父母离婚相继出国后,安庭不知道遇上多少次突然下雨的情况,偶尔会庆幸自己带伞,偶尔也只能站在屋檐下听零丁雨声。   没人会来接他,就算之前谈了男朋友也不会。   而今天,收到信息、在空茫无人的雨幕中看见秦丞言的时候,安庭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像飞天的鸟终于看见落脚的土地,像仓皇的小丑鱼终于有了藏身的珊瑚礁。   很安心,是那种令人贪恋的安心。   他抱紧了怀里的包,借着走路时动作的遮挡,小幅度又往里靠了靠。   等坐进车里的时候,安庭还有点发愣。   秦丞言打开了暖风,干燥温柔的暖意烘干了身上的凉意。   安庭把外套脱下来,发现手臂那里被淋湿了一点。   “哥,”他把外套叠好放进包里,“等我回去洗干净再还给你。”   秦丞言看了他两秒,忽然拿过外套放在后座,“你的手不能洗。”   安庭怔了怔,“有洗衣房。”   “.........”   揉了一下太阳穴,秦丞言感觉自己刚才有点高兴过头了。   为了冷静,他岔开话题,“学校检修电路,实验室关停四小时,我们可以吃个饭再回去。”   “啊,”安庭靠在椅背,“偏偏比赛刚开始就迎来关停吗?”   “这也没办法,想吃什么?”秦丞言单手握住方向盘,把车速放慢,佯装不经意打开电话翻出备忘录上的资料问,“附近有家粤菜做的不错。”   “他们的主厨是榜上有名的亚洲50佳,鱼肉都是每日空运来的新鲜海鱼。我们随便吃点再回去,怎么样?”   安庭眨巴眼睛看他,“.......随便吃点?” 第21章 那我们试一试   其实进去之前,安庭并没有想过一个粤菜馆会有多高端,对亚洲排名前50的主厨也没什么概念,直到菜式摆到面前,他才小小的震惊了。   牛肉用的是高原耗牛,小黄鱼用的是真正的深海黄鱼,还有澳洲羊腿、野生松茸和纽约黑松露......   走出餐馆的时候,安庭感觉雨里都飘着股金钱的味道。   “哥,这顿饭多少钱,我转给你。”   这一顿可不便宜,安庭不想欠人情。   “没事,我只想带你吃点好吃的。”   “不行。”安庭坚持。   这小孩儿在某些方面很执拗,这点秦丞言体会过。他无奈地弯了下嘴角,妥协道,“那下次换你请我,两个月后我生日,刚巧比赛结束,行么?”   安庭愣了一下,“哥你生日....就我们俩么?”   “嗯,我有一些事很想做,”秦丞言看着他的眼睛说,“陪我一起吧。”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做好探案馆的攻略了。   虽然感觉有点奇怪,但安庭还是答应了下来。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吃完饭时乌云已经变得稀薄。实验室还有半小时就重开了,正好足够他们回去。   “我拿到了治疗药物的基因片段,”车里,安庭把笔记本摊在腿上,从存储文件中调出材料给身边的人看,“我们需要先把基因片段全部分离,筛选出最适合承载识别器的那一段。而肾肿瘤细胞形状多变,分裂出来的细胞和核大小不一,我们只需要攻克其中一种就能.......”   他说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秦丞言疑惑偏头,“怎么了?”   “........学校发了新邮件。”   安庭脸色不太好看,他眉心轻轻蹙起,双击点开邮箱——   【亲爱的同学们,很遗憾地通知,由于此次iGEM校内海选赛报名人数较多,所以学校内部商议决定将比赛规则从“最终淘汰制”改成“阶段淘汰制”。】   “阶段淘汰制?什么意思?”   安庭咬了下唇才慢慢开口说,“本来到最后每个人交一份课题研究报告就可以了,学校会根据这个选出胜者。可现在变成了阶段式,把两个月的时间划成四份,每15天交一次研究报告,一共淘汰四轮。”   这已经不能说是严苛,简直是有点儿变态了。   15天出一份研究报告,就等于起码要完成实验的一小部分。如果组里人多,进度快,有可能把做实验写报告这件事在短时间内完成,可他们组只有两个人。   秦丞言将视线重新放回路面上,他眼底闪着晦暗不明的光,“学校是想把浑水摸鱼的人先解决掉。”   “哥,”安庭张开五指,轻声问,“我的手,还有多长时间能好?”   这事儿江波说过,就算用上稀世名药,最快也要两个星期才能活动自如。   “两个星期,十四天啊.......”   他们需要分离基因片段,不断测试能够识别肾肿瘤细胞的细胞因子,实验强度大,难度高。   安庭本来想着在手好之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等手好了之后在带着学长那份加倍努力回来。   总之,只要在时间截止之前,他绝对有把握能拿出一份高水准的研究报告。   但现在全被这一封邮件打乱了。   小孩儿的头低着,脸被暗沉的天空染成了灰灰的颜色。   秦丞言深深吸了口气,腾出一只手揉了下他的头,“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按你原先的计划走。”   “可是........”安庭怔怔地看着电脑屏幕,其实他现在蜷一下手指都疼,两只手甚至做不到最简单的握拳。   十五天什么的,根本不够。   秦丞言垂眸看了他一眼,声音沉沉的,“还有我在,没事的。”   一路上气氛都有点沉闷,安庭不断在脑海里模拟出最优选的办法。其实对他来说真正难的是第一次淘汰,如果能安稳度过,后面根本不是问题。   学校主要为了筛掉浑水摸鱼的人,那只需要给导师团队一个无法拒绝的报告就可以了。   无法拒绝的报告,拥有闪光点的研究方向......   “我们不需要拿出完整的实验数据,”秦丞言把车停好,姿态随意地靠在椅座上说,“只需要给他们一个‘可能性’就好。”   安庭动作轻顿,看向学长的眼睫颤了一下,“可能性?”   “对,”秦丞言解开安全带,侧过身替他把电脑装好。   “没有一个科研人员能拒绝‘有可能’三个字。”   回到实验室,秦丞言找出剑桥实验室的书,翻开所有实验的最终一页指给他看。   安庭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们.....先写结论?”   “对。”   余尾鸢那组人还没有回来,实验室里落针可闻。   秦丞言两手搭在书面上,慢慢地把想法说给他听。   那是安庭第一次直面学长的学习能力和逻辑思维有多恐怖。他为这个比赛准备了很多年,查阅无数资料,对国际上有关靶向治疗的所有动态都了如指掌。   但从他们确定课题到现在不到半个月,秦丞言就熟知了他所累积的一切,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一个极其完美的实验计划。   “把你拟定的结论写出来,导师团队一定不会将你淘汰。”   安庭仰起头,面露疑惑,“如果实验中发现我第一次交上去的研究报告是错的怎么办?”   “那你真的很棒,”秦丞言对上他的视线,平时冷淡的脸上罕见盛满温柔,“你帮世界删掉了一个错误答案,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安庭张了张嘴,看见学长背后的窗户外,滚滚乌云不知何时早已散开,灿烈的阳光铺满大地。   半晌后,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好,那我,我们一起试一次。” 第22章 红红了眼眶   说完壮志凌云的话后,最终还是回归到问题本身。   安庭站在细胞分离仪前,每一根手指都在轻轻颤抖。   他需要把培养基里的肾肿瘤细胞组织放进去,动用技术手段成功把不同种类的肾肿瘤细胞分离出来,用显微镜记录下每一种的特征和活性状况。   然后挑选出活性最高的那三种,作为他们实验里的“靶子”。   安庭拒绝了秦丞言想要替他的想法,实验里还有很多别的事情需要做。治疗药物因子还需要分解列出基因序列,而且还需要不断重复实验找到能够识别“靶子”的“导/弹”。   他不能把所有的压力都放在学长一个人身上,学长的善良和心疼是礼物,不是被当做理所当然逃避的借口。就算手疼又能怎么样呢?这是他自己做的选择,他必须坚强。   安庭深吸一口气,慢慢将手放进操作台上。   这是个精细的活儿,手部的微微颤抖无疑等于把难度番了好几番。安庭必须全神贯注,把所有的力气都放在十根手指上。   然后他感受到了一股异常清晰的疼痛感,像有人用锤子把钢钉一下一下钉进肉里。那些受伤的骨骼和筋脉尖叫着瑟瑟发抖,拼命震颤希望主人卸掉手部的力量。   安庭猛地打了个哆嗦,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后背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没事的,他闭了下眼睛,还可以忍,只有十五天,很快。   学校的仪器并不算顶尖发达,他一遍遍实验接着一次次失败,长时间的站立和高度集中让他的眼前变得有些花白。他沉默咬住了唇,夕阳投下的余晖把地上微微抖动的影子拉成窄窄一条。   坐在对面的秦丞言长久地看着安庭的背影,将想要起身走过去的动作连同手里的笔一起掰断。   实验室里另一个组不知道何时也全部回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充斥四周。他们这一半人多东西多,显得空间拥挤,另一半则显得空旷。这种情况下,突兀伫立的人就很显眼。   邱建修第八次从笔记本前抬起头,极为不屑地“切”了一声。   “也不知道在那儿装什么?不就是想上演悲情戏码让监测老师说点好话、多给几分么?真恶心。”   他小声鄙视了一番后,电话在兜里震了震,是傅然约他吃晚饭。   邱建修也看过那条热贴,但作为曾经的舍友兼兄弟,他可是知道傅然跟安庭在一起得了多少好处。他并不觉得自己哥们儿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相反,他觉得傅然特别牛逼。   事业女人两不误,他也就是没轮上这个机会。   两人用信息确定吃晚饭的地点,邱建修刚要收起电话时,余光忽然瞄到一抹白。抬头一看,原来是同组一个女生,正扭扭捏捏走向对面。   邱建修立刻瞪大了眼。   脸上画着淡妆,是很可爱的类型,邱建修见面的第一眼就上前套出了微信。   此时她走到秦丞言面前,轻轻附身,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锁骨,低头略微有些羞涩地开口问,“不好意思这位学长,我们组显微镜有点不太够用,可以借你们的用一下吗?用完就还过来。”   秦丞言冷静的向后退了一步,这个女人刚巧挡住了安庭。   女生的笑僵在脸上。   “在那边,自己拿。”秦丞言站起身,打算去洗水池冲一下手就去把安庭换下来,时间太久,怕那孩子的手受不了。   “可是.......”那名女生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腕,“我搬不动呀,你能不能帮帮我?”   秦丞言的眉头终于拧了起来,他抽出手,眸色冷淡,“抱歉,我有洁癖。”   “........”   2号组有不少人视线交错落在这边,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女孩子受不了了,转身要走,忽然身后一声轻响,她眼前瞬间闪过一道黑影,下意识抬头,彻底怔在原地。   原来是安庭因为手部颤抖而将握着的笔掉在了地上,他下意识伸手去捞,身体却因为发虚而晃了晃。   秦丞言眼疾手快,一把将人从身后扶住,几乎把安庭整个儿圈进了怀里。   “还好么?”   从长时间高度集中的状态下猛地抽离安庭眼前都是花的。他白着嘴唇轻声说,“还好.....”   冷汗粘湿了他额前的碎发,粘粘地贴在眼角。秦丞言让人靠在自己胸膛,腾出一只手替他擦干了汗,把碍事儿的头发捋到后面,然后才带着人走到椅子前坐下。   女生像被雷劈了一样站在原地。   洁......洁癖?   “用不用去医院?”秦丞言蹲在他面前,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安庭摇了摇头,他有点耳鸣,只能看见学长眸子里担心和启阖的唇。不想让人为自己担心,还偷偷想把不停发抖的手慢慢藏进背后。   但半路就被人强行攥住手腕捞了回来,秦丞言只看了一眼,立刻说,“我给江波打电话。”   江波是带着针来的。   秦丞言本想把人带回教职工宿舍,但为了不耽误进度,安庭坚持在实验楼里随便找间空教室,扎完后他还能帮学长做些记录数据的工作。   “不严重,”江波检查完后说出结论,“就是一下子用力过猛导致的,小安安你得学会循序渐进啊,别太着急了。我带了医用弹力绷带来,你带两天会缓解很多。”   之后江波还替他按摩了一下手臂上的穴位,安庭果然放松不少。   “谢了,请你吃饭。”结束后秦丞言说。   江波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客气啥,小安安也不是别人,咱啥时候有空不都能吃。医馆里还有事儿,我先走,你那个.....你晚上带人吃点好的,牛骨汤什么的温一温。”   他来的快去得也快,安庭从疼痛里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别多想了,”秦丞言低头看他,“想感谢等比赛结束再说。”   这一次安庭学乖了,他不再执着于单打独斗,也不再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他做了一份研究安排表,把十五天划分成一个个小时间块,严格按照表格里的内容去做。循序渐进,一点一点加大难度。   但他们人数少依旧是个硬伤,就算前期准备完全,还有秦丞言庞大的知识体系和恐怖的动手能力做支撑,但到完成第一个15天课题报告还是有很大距离。   时间不够,那就压缩时间。   两人每天凌晨四点半起床,要在实验室里呆超过二十个小时。   梦想装在脑子里的时候是豪情壮志的,是热血沸腾的。   但当完全付诸于实践时,就会变成无数个枯燥的日日夜夜,那些不断重复机械似的实验,一次又一次的失败都如同看不见的蚂蚁,成群结队爬进身体,一小口一小口吃掉心头的热血和脑袋里的坚持。   每天安庭睁开眼就是窗外暗无天日的样子,隔壁床的喻平睡得很舒服。接近深秋,连呼吸的空气都是冷硬的。   那种感觉像有无数只手把他拼命往床里按,跟他说,“别坚持了,再睡一会儿吧。坚持有什么用呢?你看你不做的时候过的也挺好啊。大不了不参加比赛了,你还是研究生毕业,未来依然光明。要不就休息一天,你都坚持这么久了,休息一天又有什么关系?”   但每到这种时候,就会有一条信息伴着震动而来,像一根稻草把他从泥沼中捞出来。   安庭晃了晃脑袋,点开微信。萤萤幽光驱散了一角黑暗,落在瞳孔里,仿佛一簇温热的烛火。   【秦丞言:给你带了早餐,还热的。】   后面还有张配图,是实验室窗台上养的一盆米兰开花了。黄色的,小小的,拥挤在一起,生机勃勃。   右下角还有学长不小心入镜的手,很白,手指修长,皮肤弯曲凸起的骨骼走向清晰好看,露出半截掌心颜色红润,看上去很温暖。   这只是个极其普通的凌晨,秦丞言也只是做了一件之前每一天都做的事情。可安庭握着手机,独自坐在床上,忽然就红了眼眶。 第23章 回不去了   像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人忽然有了一盏灯,一根拐杖,一个同行的伙伴。   四周都是惨白的墙壁和冰凉的实验器皿,手指的钝痛频繁而清晰。可每当思绪出现怔愣的缝隙时就回头看看,总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们在凌晨四点半的实验室里,共同为同一件事付出全力。安庭想,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十五天。   枯燥的实验仍在继续,肾肿瘤细胞的变化性特别强,安庭需要不断重复去记录那些数据,以至于他后期看见数字都会犯恶心。   直到十天后,一个寻常的清晨,电脑照例“嗡嗡”开始工作,数据堆叠分析,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时,安庭余光瞄到什么,手下的笔忽然一顿。   亮起的屏幕上,有一项很不起眼的数值发生了变化——菱形肾肿瘤细胞的表面活性出现轻微波动。   短暂的怔愣后,安庭迅速把详细数据调出来,一项一项仔细研究。经过漫长的谨慎分析对比之后,他缓缓放下笔,无声坐在实验台前。   一直分出一缕心神在他身上的秦丞言几乎立刻注意到了他的怪异,暂停掉手里的工作后走过来问,“怎么了?手疼了么?”   那天的天很蓝,飞鸟盘旋上空,微风拂过,米兰花摇摇晃晃投下一小片金色的光。   秦丞言看见眼前那人转向他,眼底像是燃起一片燎原。   “哥,”安庭说,“我的研究报告,好像可以完成了。”   秦丞言呼吸一滞,就看那孩子慢慢站起来,胸腔轻轻起伏。   不远处有2号组吵闹的声响,键盘声和器皿碰撞的声音互相碰撞,让实验室都变得拥挤了些。   人太多,不想给安庭造成困扰。秦丞言克制地压了一下舌尖,把情绪敛进眼底,想要说点什么恭喜的话。   谁料薄唇刚刚张开,眼前忽然一花,接着前胸被狠狠撞了一下,脖颈跟着一紧。   秦丞言站在原地,愣住了。   米兰花害羞地捂住脸,飞鸟尖叫嘶鸣。耳边逐渐安静,大脑里变的一片空白。唯独剩下的感觉,只有喷在下颌上的热气和埋在身上的温度。   “哥,”安庭抱着他的声音在颤抖,“哥.......谢谢你。”   秦丞言静了两秒,才缓缓伸出手环在他腰间,垂下头,蹭过柔软的发,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真的很棒。”   围观的人群发出稀稀拉拉起哄的声音,邱建修目瞪口呆拍了一张发给好友。   【哥们儿,你小宝贝儿走出来的挺快啊。】   对面回的很快,只有短短几个字——   【傅然:我艹他吗!】   傅然被点燃了。   之前在医院门口他第一次看见秦丞言的时候就觉得这俩人的状态很不对劲,后来在酒吧更不用说,到现在他都没想明白一个学长学弟的关系,秦丞言怎么就会帮忙到那个地步?   现在一看,这俩人恐怕早他吗背着自己搞上了。   傅然“啐”一声,眼神阴鸷地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给邱建修。   【你们组几点结束?】   *   最难的一步已经迈了出去,就像打好了地基上的第一根桩子,后面的事只要耐下心按部就班就可以水到渠成。   折腾了整整一个下午加晚上,直至月明星稀,安庭才重新打开word文档。   光标一闪一闪,他极其缓慢地敲下第个字,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我们经过一系列研究,合理认为肾肿瘤-菱形细胞的外壁表皮有可能会与特定抗体发生反应,产生【靶向治疗】的可能性。”   是了,这就是学长一开始所说的,给导师团队一个“可能性”就够了。   他把所有实验数据有条有理地写了上去,那些在大脑中盘桓已久的东西,此时此刻正通过他自己的手慢慢铺开。   这种感觉很奇妙,奇妙的令人悸动不已,但安庭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   月明星稀,秦丞言终于结束掉今天所有的任务。偏头一看,身旁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累的趴在桌子上睡熟了。电脑屏幕显示着打开的word文档,   安庭的睡相很乖,有两簇头发被压的翘了起来,竖在额角,有种别样的可爱。   秦丞言的心口塌下去一块,拿出外套小心翼翼给人披上,打算去个卫生间回来再叫他。   此时时间已经很晚了,整栋楼都黑漆漆的。   所以秦丞言很放心地离开实验室,去往走廊尽头的厕所,丝毫没注意有一道目光阴测测地从背后射/了过来。   安庭是几分钟后被人叫醒的,他迷迷糊糊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秦学长放大的脸。   “累了吧?”秦丞言揉了揉他的头,掌心传来温柔的热度,让安庭舒服的不自觉眯了眯眼。   “哥....”他还没完全清醒,声音里带了点软乎乎的倦意。   秦丞言眼神一顿,声音低了下来,“回宿舍再睡,这里凉。”   凉?的确有点。   安庭把自己往外套下面缩了缩,迷迷糊糊地说,“哥,我好困啊.....”   也许是睡意太过强烈,也许还因为些别的。总之,在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之下,安庭自己也没发觉对着秦丞言时,莫名带了点跟最亲近的人才会有的撒娇。   如同讨乖的幼猫,正伸出柔软粉嫩的肉垫,轻轻挠了一下秦丞言的胸口。   秦丞言眼神一黯,放在他头顶的手微微用力,低声说,“.......你再这样,今天晚上可能回不去了。 第24章 谣言   安庭没太听清,撑起上半身问,“哥你说什么?”   小孩儿朦胧的眼底逐渐变的清澈,秦丞言看了他两秒,“没什么,我送你回宿舍。”   安庭顿了一下,最近几天学长都会送他回宿舍再自己回去。一开始他并不同意,后来随着实验越来越深入,每天所需要带回去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秦丞言一开始以手伤为理由帮他拿东西,安庭只能默默同意。   但现在......   安庭背着身,小小握了握拳,伤口处虽然还是会传来疼痛,可着实已经减轻了非常多。之前连蜷一下都做不到,现在已经能收放自如了,可能再过不久就会完全痊愈。   如果痊愈了,学长就没必要继续送自己了吧?其实现在也没什么必要了,手部关节恢复的很好,拿重物也不会觉得难受。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忽然感觉肩膀肩膀身旁落下一道阴影。原来是秦丞言站在身侧,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说,“先收拾东西。”   “......好。”   确认人真的已经没再发呆之后,秦丞言才开始动手打扫实验室,安庭则揉了揉眼睛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先把所有用来记录写草稿的笔记本装好,确认没有落下的,才抬手关电脑。   光标仍旧停留在课题报告的最末尾,安庭没忍住又重新浏览了一遍。逻辑清晰,数据直接又真实,很富有冲击力。   他嘴角不自觉牵出抹笑,这篇报告属于超常发挥,他绝对有把握能进入最后的赴美代表队。   心满意足保存好文稿,鼠标在另一个界面停了一下。那是他保存所有实验数据的文档,放在F盘里,呈打开状态。   安庭疑惑地眨眨眼,我之前没把这个关掉吗?   此时身后忽然想起一道声音,是秦丞言过来问他,“好了么?”   “啊,好了好了。”怕学长等自己太久,安庭直接点了关机。   可能是太累了忘记了,这不是一件大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走吧。”   学长的瞳孔颜色很黑,专注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有种被包裹住的沉溺感。   安庭张了张嘴,诡异的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乖乖跟在了秦丞言身后。   后面的事情顺利很多,只需要再重新论证一遍报告里的实验数据,做一下最终润色就可以了。   距离15天的最后日期没剩多久,因为是淘汰制,所以每一个组都暂停了实验,把时间放在了上交的课题报告上。没人知道导师团队会淘汰谁留下谁,如果第一轮没撑过,后续也就不会再有做实验的机会了。   但唯独只有一个组例外。   2号实验室里的两人组丝毫没受到影响,高冷的那个每天依旧在进行实验环节,安静的那个也只在电脑上花费了两天时间,然后就加入了实验队伍。   相比之下,在同一实验室里的种子组则很久没有响起器皿叮叮咚咚的声音了。   “他们怎么还在做实验?报告写完了么?”   “谁知道,难道不怕被淘汰?”   邱建修从电脑前抬头瞅了一眼,加入了窸窸窣窣地讨论声,“谁能不怕被淘汰?淘汰了还做实验有个屁用?除非啊,有的人知道他结果。”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立刻有好事儿的追问,“什么意思?他们怎么知道自己能晋级?”   邱建修丽立刻摆手,“诶哥们儿,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啊。不过啊,我倒是听说对面那个安庭,他爸爸之前是咱们学校的博导,后来升级了,进了中科院当院士。旁边那个秦丞言就是他爸当导师时候的学生,现在在咱们学校当研究生导师助手。而且这俩人还都是保研上来的,都不是靠自己考上来的。你们说,人家就这个背景,能跟咱们小老百姓一样吭哧吭哧地写报告么?”   他刚说完,围在一起的众人发出闷闷的“啊”声,瞟到对面的眼神也跟着渐渐变了味儿。   如果平时听到这些八卦,2号组的组员们可能只是笑笑就过了。毕竟A大百年老校的地位放在那里,每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中间环节出了任何猫腻都有可能会引发一场风暴。   靠着背景踩上来这种事,这些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学生们不会太相信。   但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他们处在对立面。利益冲突让某些人下意识去相信邱建修的话,然后在自己的脑海里为猜测添砖加瓦,构建出一个完整的令人信服的故事链传播出去。   似乎身边的人相信的越多,这件事就越真,   交报告的时间还差最后一天,安庭坐在实验台前进行今天的实验计划,忽然感觉有几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下意识抬头,看见对面2号组不少人都在若有若无瞄向自己。不仅如此,实验室门外也有不少路过的朝自己投来目光。   视线杂乱,但统一的毫无善意。   他感觉有点奇怪,刚想起身找个人问问,手腕处蓦地被一阵温热包裹。   原来是秦丞言握了他一下。   学长的声音不大,但莫名带着股令人心安的味道。   他说,“别管,先把第一轮淘汰赛渡过去。” 第25章 抄袭   于是安庭就真的没有管。   他忽略掉那些乱七八糟的视线,不去注意周遭人的态度。像往常一样天不亮起床,再踩着满地星光跟学长并肩走回宿舍。   实验有条不紊地往下进行,与此同时,一条流言也悄然在校园内散开。不仅仅是iGEM比赛内部,连无关的路人都听说了。   比如喻平。   安庭今天收到了来自舍友的第八条微信。   【喻平:小安实验结束了么?】   【安庭:没有,有什么事吗?】   【喻平:......没事没事,就是想问问你顺不顺利,马上到第一轮淘汰赛的日子了,关心一下/憨笑】   吞吞吐吐的样子让人皱眉,安庭忍无可忍,直接回拨了一个语音电话过去。   接通后对面传来喻平手忙脚乱的声音,“喂.....咳咳,你怎么给我打过来了?”   安庭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有什么事?直接说。”   听出舍友语气的变化,喻平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说,“小安啊.....我最近.....听到了一些谣言,是关于你参加那个比赛的.....”   拨弄键盘的手顿了一下,安庭看了眼身后,学长正附身使用显微镜,半张脸隐在黑色的仪器后,只能看见薄薄的唇角和微微凸起的喉结。   安庭看了几秒收回目光,转回身问电话里的人,“你信吗?”   喻平一愣,“什么?我当然不信了,不过你知道那些谣言?”   “不知道,但那重要吗?你都说是谣言了,我还理它干什么?”   喻平被他的淡定打败了,无奈一笑,“你说的对,不过小安,你自己还是注意一点,看看之前惹到哪路灾星了。流言传的有头有尾,像有心人故意放出来的。”   这是好朋友才会说的话,安庭真诚地道了声谢,承诺有空请他吃饭。   挂断电话,电脑上刚巧跳出一封新邮件,学校通知明天上午8:00-18:00为交报告的时间,过期未交的则视为主动弃权。   为了以防提交的人太多造成系统卡顿丢失邮件,安庭将发送时间设置为8:30。做完这一切,他才再次打开收件箱,开始清理垃圾邮件。   其实刚才他对喻平撒了谎,对于那些谣言,他是知道的。   说不清从最近的哪天开始,每天零星都会收到几封辱骂他的邮件。一开始只是攻击他的家世背景,后来逐渐偏离,说他的性向令人恶心,说他的学年第一是造假,说他除了会走后门和勾引别人什么都不会。   安庭面无表情把这些全部截图备份后关掉了电脑,他很平静,没有告诉任何人。   比赛在即,安庭真的不想再让学长为了他而担心了。   这次iGEM校内海选赛规模庞大,导师团队的质量也达到了空前水准,每个系抽调三名资历最高的导师,这些人聚在一起,同时审查每位同学的课题报告。   截止时间一到,无数邮件涌入服务器,所有人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倪兴邦泡了一大杯枸杞茶放在一边,戴好眼镜开始逐一看了起来。   为了公平起见,他们这些导师都是集中在一个大办公室里审查,只看报告,看不到学生的名字。分数出来后再跟监测老师的平时分加在一起,才算作最后的总分   老爷子期末的时候都没觉得有这么忙,一上午过去,他只感觉自己再不歇会儿怕是得横着出去。   拿起玻璃茶杯喝了一大口,倪兴邦起身打算在门口的走廊上溜达溜达。他背着手刚拐出门,直接跟奔过来的主任撞了个满怀。   “哎哟!”倪兴邦捂着头喊了一声,“徐主任你急什么呢?”   “不好意思倪老师,我没注意您从里边儿出来。”徐主任撩了一下不小心掉下来的头发往屋里退,“我这有点急事,等会再过来跟您说啊。”   急事?   倪兴邦停了停,眼瞧着徐主任越过他快步走进屋里,径直去到其中一位打分的导师身边。   两人的表情都比较震惊和难以置信,似乎在电脑前反复确认了许多遍。随后徐主任抬头,穿过人群锁定了倪兴邦,朝他招了招手。   “怎么了?”   倪兴邦走过来问。   “倪老,您是生物医学的专家,您给看看这两个组的报告内容。”   课题报告全显示在电脑上,用词都很正统。倪兴邦只看了几眼,立刻明白过来主任的凝重来自什么原因。   这两组的实验数据有一大部分都是完全一样的。   唯一的区别在于,雷同的实验数据在其中一组中只占一个分类项。可在另外一组里,几乎可以说是全部了。   抄袭。   这是倪兴邦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但真的有人会用这么低级的手法去做吗?这可不像答高考卷上的选择题,一模一样没什么。实验研究落实到最后就是一堆冰冷的数字,通篇下来高度重合别说导师了,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问题。   哪个学生会这么蠢?   倪兴邦没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搬了张凳子坐了下来,开始仔细看起了这份报告。   然后他越看越心惊。   这是一份水准相当高的实验研究报告,假设非常大胆,里面每一项罗列出的实验数据仿佛一级又一级台阶,让人忍不住拾级而上,迫不及待想要往下看,想知道最后的导论。   倪兴邦灌了一口茶,他感觉自己像只栓着苹果的驴,步调已经完全被书写报告的人带着走了。   直到最后——   “我们经过一系列研究,合理认为肾肿瘤—菱形细胞的外壁表皮有可能会与特定抗体发生反应,产生【靶向细胞】的可能性。”   倪兴邦懵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   原来只是一个“有可能”啊!   徐主任不明白怎么看着看着还笑出来了,他上前一步低声问,“倪老,您看......”   “如果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去做这项研究,或许我们学校会出现第一位拉斯克奖。”   拉斯克奖,世界级医学大奖,国际地位仅次于诺贝尔。   徐主任震惊了,这事儿严重了。他不敢自己做决定,立刻把事情上报给了校长。导师团队被紧急叫停,几名校内权威被抽调过去做审查。   雷同报告一共有七篇,为了避免出现“帮亲不帮理”的现象,学生姓名一直没有显示出来。   海选赛出结果的时间整整往后拖了两天,学校里开始出现各种猜测。   “你们的比赛还出成绩呢?”   食堂里,喻平冲着对面两个专心吃饭的人问。   “没出,”安庭咽下最后一块土豆后才说,“可能发生了什么意外。”   秦丞言坐在他身边,递了一张纸过去。   两个人同时抬手擦干净嘴唇,把脏了的纸巾折成小小一块放在筷子下压好,然后同时抬眼看向喻平。   喻平:“.......”   长时间呆在一起让这俩人的动作习惯如出一辙,喻平叼着鱼肉,感觉自己在这张桌子上有点多余。   他刚想开口打破这个气氛,就听两声短促的铃音响了一下。   对面两人一起拿出手机看了眼。   “倪老师叫我。”安庭说。   “也叫我了,走吧。”秦丞言率先起身。   “那我们就先走了,喻平,你慢慢吃。”   两人肩抵着肩起身,一前一后朝食堂门口走去。路过有人不小心快撞上安庭时,秦丞言还会先一步把人隔开。   喻平的筷子愣愣停在半空,好半晌才把鱼肉咽下去。   “.........他俩,我靠啊!”   倪兴邦发信息来并没有说什么事,只是让他俩立刻来一趟大会议厅。   安庭去之前没想太多,但当他推开门的时候,脚步一顿。   大会议厅里只有几个人,但一个比一个地位高。副校长坐在最中间,倪老在他左边。   “来了?”   倪兴邦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他指了指自己对面说,“过去站着,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俩。” 第26章 安庭粗略扫了一眼,副校长……   安庭粗略扫了一眼,副校长、教导主任学年主任,加上系里教过自己的几位老师,自己的研究生导师全都在。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端坐在会议室里椅子上,情况很像三堂会审。   安庭先进,秦丞言跟在他后面也打算迈进去时被一位老师拦下。   “同学,你先在门外等一下。”   还未等两人眼神有所交流,门就被毫无预兆地关上了。   “咔哒”一声,听上去特别冷淡。   安庭直觉有点不太对劲,但他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对眼前的状况依然毫无头绪。于是只能按照倪兴邦说的坐在了对面,抬手把书包放在桌上,不小心露出手部伤疤来。   在场的几位老师面色都变了变,倪兴邦叹了口气起身说,“我去问另一个。”之后就离开了房间。   气氛凝重,主任率先开了口,语气缓和很多,“安庭,我们都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上学时候你就很认真,一路考进A大很不容易。不过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你这样,不仅是我们,你爸在美国一样会很失望。”   安庭眨眨眼,“主任,我做什么了?”   主任按下手中的遥控器,打开了墙上的多功能大屏幕“安庭,这篇课题报告是你自己写的么?”   多功能大屏幕上出现了那篇熟悉的报告,安庭看了两眼,点点头,“是我自己写的,每一个字都是。但里面的内容,是我跟门外的那名学长一起研究出来的。各位老师,不知道这篇有什么问题吗?”   主任在他提到秦丞言时嘴角抽了一下,“你俩在做实验期间有没有给别人看过实验报告?或者跟谁聊过?有没有丢过电脑或把数据放在没人的实验室里自己离开过?”   事情发展成这样,安庭再傻也能猜到原因。他没有忙着质疑或是辩解,对面坐着的那些人,随便拿出一个都是在学校里很有分量的人。他们只是出现在自己面前,就已经代表了一种态度和走向。   他顺着主任的话开始仔细回想,在记忆里一寸一寸去挖掘,却并没有找到相关记忆。2号组人多,不可能实验室进了外人发现不了。就算是每天熬夜,两人也没有同时不在实验室里的情况。   其余时间里电脑都关着的时候有密码,没人能打开。   所以两分钟后,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回答。   “没有,我确认我没有给谁看过,也没有谁碰过我的电脑。只有一天晚上,我在实验室里睡着了,当时学长是否离开过我不清楚。”   说完这些,对面的老师们表情都有点一言难尽。   “安庭,”主任斟酌了一下才开口,“我们把你单独叫来,是希望你可以主动坦白。你的手受了伤,这我们知道,也理解你不想因为这次意外放弃去美国的机会。但你不能做这样的事情。现在还来得及,只要你肯主动承认错误,说出事实原委,学校还愿意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说什么?”   走廊上,秦丞言靠在墙壁上,眼前站着倪兴邦。   “你怎么还不明白?”倪兴邦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那小子抄袭了!他的,你的,你们俩的实验数据跟另一个组里的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你俩的占了满篇,人家只是其中一个分类列举!”   秦丞言呼吸顿了顿,眼神敛在阴影里,“老师,为什么认定抄袭的是我们?”   “废话,当然是有证据,学校不可能会冤枉一个学生。”倪兴邦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会抄袭,你大学四年是我看着走过来的。不过那小子就不一定了。你平时忙,可能没时间去实验室,是不是临到头了那小孩儿给你的数据你写上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   秦丞言站直了,“无论是我还是安庭,都不可能抄袭。老师,我......”   “行了行了!”倪兴邦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别嘴硬了,学校也不会难为你俩。张副校长跟安庭他爸是旧相识,想把这事儿瞒下来。充其量也就是取消你俩的参赛资格,刚好淘汰赛,把你俩正常淘汰掉也没人会去探究原因。一会儿你进去好好道个歉就得了,要是再闹,我也保不住你!”   “那就不保了。”   倪兴邦一愣,“你说什么?”   “那就不用保我了,”秦丞言撇开眼看向大会议厅的门,“我会证明给您看,安庭为这个实验付出了多少。他没有抄袭,我也没有。如果我做不到,会向学校主动辞职。”   倪兴邦彻底呆住了,半晌后他压低声音咆哮,“你疯了?!学校未来给你规划的多高你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秦丞言捏了一下喉结,转身走向会议厅。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家小孩儿被冤枉了,必须得讨回公道。   秦丞言手刚握住门把,门就从里面被一下子打开了。   安庭眼尾泛红地站在那里看他。   “哥。”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   秦丞言的眼神软了下来,“我在。”   “他们冤枉我。”   “我知道。”   安庭转过身,跟秦丞言并排站在一起。他看向那些人的眼神明亮又坚定,“我绝对不会退赛,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查清楚。”   “张副校长,徐主任,如果事情跟你给我扣的帽子有出入,我要你们给我道歉。” 第27章 认识,有仇   “你们当然可以查,”张副校长第一次开口,他身上带着高位者特有的威压,说话时掷地有声,“但是学校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你们,两天后的淘汰结果会在海选赛总结大会上公布。如果在那之前我没有看到你们的答案,那我会按照淘汰人员把你们的名字写上去,再无更改。”   安庭握紧了拳头问,“那如果我查清楚了呢?”   张副校长直直地朝他看过来,“那我会在大会上公开给你们道歉,并且严惩抄袭陷害者。”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安庭站在昏暗的楼梯拐角,声音闷闷的,“哥,要想找到我们被冤枉的证据去,必须先搞清楚一件事。是谁、为什么要抄袭我们。”   校内海选赛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参加,每个人都必须先提交一张报名申请表,学校审核之后觉得你可以独立完成实验且专业知识达标后才会允许参加比赛。   安庭是在有些想不通,拥有这样一个标准的团队,怎么会放任自己去搞抄袭这种被抓出来就会一辈子挂在耻辱柱上的事。   更离谱的是,那些人还成功了,现在自己居然被打成了抄袭者。   “刚刚倪老说,他们有决定性证据。”   秦丞言站在低两级的地方抬眸看他,眼睛在昏暗中好似有光。   不知怎么的,安庭只要看见那双眼睛,立刻就能稳下心来。像有人在炸毛的动物身上轻轻揉了一把,毛刺顺着皮肤慢慢贴了回去。   “证据?什么证据?”   “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秋日里的晚霞总是好看的,火红的余晖铺了满天,稀薄的云被透成了金色。   倪兴邦拧开办公室的门,被对面窗户直射过来的光刺的眯了眯眼。这几天都是阴雨天,难得看见晚霞,老教授不免驻足。   谁料才没看多久,眼前忽地被两道阴影挡住。   倪兴邦惊的后退两步才看清来人。   “干什么?”他喊,“嫌我活得太长了?!”   “对不起老师,”安庭诚恳道歉,“我们只是想来看看您说的那份决定性证据是什么?”   “不是说要自己查么?”倪兴邦冷哼一声,到底还是把人领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人,桌上的东西很杂乱。   倪兴邦打开电脑说,“你们的靶向治疗是左右的研究内容,但另一个组不是。靶向治疗只是他们研究里的一个分类,占比只有三分之一左右。所以叫你们之前我们先叫了那一组过来。”   倪兴邦在电脑里输入密码,打开一个文档,里面有七份课题报告。   “前两份是你们写的,后面五份是他们组的。他们组五个人,你俩可以看看。”   接着倪兴邦又走到另一张桌子前打开抽屉,拿出五个大小不一的笔记本递过来。   “这就是让张副校长做出判断的关键证据。”   安庭连忙接过来翻看,笔记本上的东西很潦草,项随手记录下来的一样,可他只看了几眼就彻底愣住了。   “这....怎么可能?”   上面这些东西......居然是他在整理实验报告时随意在纸上写出来的手稿!   做实验时得出的数据其实非常杂乱,要想把它们变成一份研究报告,如同从珍珠堆里把珍珠一个个挑出来串成珍珠项链。   安庭在做这些的时候,习惯随手记录推导,把重点部分提出来然后再往报告里写。类似于解数学题时那张潦草的演算纸。   这就是一份报告出生前的雏形,也是一个刻入骨髓的习惯。安庭从来没丢过他的演算本,就连现在也好好躺在背后的书包里。   不对!他忽然想到,写完报告的最后一个晚上,他趴在桌上睡着了。事后跟秦丞言聊起来,知道那时学长也去了一趟厕所,前后不过三四分钟。   “他们五个人每个人都有,”倪兴邦点了点桌面,“这是最有力的证据,你可以看看。”   安庭拿起其他几本看了看,发现果然是这样。唯一的区别,是这些人聪明的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添加了不少,看上去更加丰富真实了。   突然,他的动作一停,嘴角划过一抹冷笑。   秦丞言第一次见到安庭脸上出现这种表情,当即走过来问,“怎么了?”   安庭慢慢把本子放在桌上,长睫低垂,整个人裹在霞光交错的阴影里,无声地笑了笑。   “是傅然。”   “他考研是我辅导的,他的字我永远都忘不了。”   倪兴邦对他直接把名字念出来了觉得很意外,“你认识?”   安庭放下本说,“认识,有仇。”   他打开书包,把自己的那本手稿递给了倪老,“老师,这才是我的原版,我没想到这些人会连这个都抄。但抄来的东西终究是抄来的,您只要仔细看看,总会发现端倪。”   倪兴邦将信将疑地接过,“那你俩现在要去干什么?”   安庭看了一眼屏幕里的研究报告,笑了笑说,“傅然不是想踩着我往上爬么?那就让他看看自己的腿能不能撑得住!” 第28章 渣男下线   傅然这么头铁, 其实秦丞言也没想到。当初明明在酒吧已经警告过,又来?还是一模一样的抄袭。   “傅然的种子三号组在我们那栋六楼的实验室,一共五个人。”安庭翻看着分配表, “他们的组长叫杨明轩,是化学系的专业课第一。”   两人对视一眼,感觉有点奇怪。这么优秀的人也会搞抄袭?   “总之,无论怎样,我们得先拿到证据。”   实验大楼有监控, 2号实验室里也有,找到负责人并不费劲。但是——   “情况就是这样,大楼里死角太多, 没什么可用的信息,你们实验室里的之前就被一个学生不小心弄坏了,还没来得及去修呢。”   走出监控室时,安庭脚步顿了一下回头问, “方便问下是谁不小心弄坏了摄像头吗?”   保安挠了挠头,“一个男的,好像姓邱。”   安庭垂下眼, “谢谢, 我知道了。”   坏事的传播速度永远比想象中更快, 两人走在学校里,能听见四下密密麻麻的讨论声。   “是不是他?说海选赛抄袭别人的那个?”   “好像就是, 之前我还听说他是靠着家里的背景保的研呢!”   “啊不是吧,走后门也太恶心了吧?不怕有人查么?”   “怕什么,人家爸爸可是院士,地位高着呢!估计学校捧都捧不来。”   “怪不得之前他那条搞gay的热贴在首页飘那么久,还没被请去谈话, 啧啧,家里硬真不一样。”   悠悠众口,刀子一样划过皮肤。   秦丞言拧着眉停下,刚要开口说话,手腕忽然被轻轻一拉。转身,看见那小孩儿平静的眉眼。   “没用的哥,学校不会让这种传言流出来,只可能是傅然干的。他既然想搞死我,就不可能因为一两句话收手。”   安庭松开手,掌心瞬间被凉薄的秋风灌满。他下意识瞄了一眼学长的皮肤,静了两秒才继续说,“现在我们只能找到证据,反将一军。”   “可是摄像头坏了。”   秦丞言抬眸看向四周,把有意无意扫过来的眼神一一逼退才低声说,“证据,最有力的才行。”   “是啊,除了监控录像以外,别的似乎都不能让傅然感到真切的后悔呢。”   安庭喃喃自语,从兜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几秒后,听筒里传来一道女声——   “喂?”   安庭看向远方,晚霞消散,黑夜压顶,一把碎星在天幕中排排坐,像不灭的烛火,点点滴滴,执着地在人间亮起一片银光。   “喂,学姐,”他的声音散在风里,缓慢而清晰地说,“我知道你在实验室的米兰花盆里放了一枚摄像头,我想借用一下,可以吗?”   握着电话的余尾鸳一愣,然后她听见男生的尾音带着笑,“现在方便吗?可以聊一下吗,学姐?”   余尾鸳没急着答应,她避开人群,走到空无一人的角落问,“你怎么知道?”   米兰花开,那张照片不知道被打开反复看过多少遍。小小的摄像头在土的掩埋下只露出一角,安庭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他没告诉任何人,就连秦丞言的目光也略带了些意外。   余尾鸳顿了一下又问,“你怎么确定是我?”   安庭叹了口气,“学姐,你们组只有你有钥匙。”   余尾鸳不说话了,听筒里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安庭也不催,许久之后,他才听见那边人说,“抱歉,我帮不了你,学校禁止放置偷拍设备,如果这件事被大主任知道了,我会被记过的。而且就算你去跟老师说,我也不会承认的。”   学校早些年出过一起很恶劣的女**事件,在那之后私自安放拍摄设备在学校里是明令禁止的,无论原因理由,发现一次,记大过,通报批评。   余尾鸳不想惹祸上身,那东西是远程控制开关,只要她不承认,学校就不会惩罚她。   话音刚落,余尾鸳就准备挂断电话,安庭连忙叫了一声,“学姐,如果没有惩罚呢?”   “.......什么?”   安庭抬眼看了看秦丞言,对方站在树荫下,影子和余荫融在一起,漆黑的眼底只映照出自己的倒影。   安庭渐渐稳下心,缓缓开口跟电话里的人说,“如果没有惩罚呢?学姐,如果那枚摄像头只是你为了拍摄实验过程而放在窗台上忘了关呢?”   余尾鸳一下子静了下来。   “学姐,”男生的音质清亮温和,听上去如同山川消融,“邱建修进实验室没多久就不小心弄坏了摄像头,你应该知道他跟傅然的关系,所以才担心傅然会悄悄给你的实验搞破坏,瞒着所有人安了一个小的监控,对吗?”   许久之后,她才长叹一声。   安庭说的没错,自从分手那天,她冲动发了那条热贴开始,傅然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不,或许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只是之前伪装的太好罢了。   热贴发酵的太快,带来的影响也是空前的,傅然整个人都像被点燃的炮仗堆。从那之后,余尾鸳几乎每天都能收到来自他的各种威胁信息。污秽刺耳的谩骂更是不计其数,拉黑一个又来一个,不知疲倦不分时间。   最严重的时候,甚至每晚回宿舍,傅然都会在那里堵她。   余尾鸳一开始把这件事上报学校,可是傅然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学校只是草草了事。   她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保护自己,直到iGEM校内海选赛开赛。   为这个比赛余尾鸳准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不想为了傅然这种人放弃,所以硬着头皮也要参加。反正只要在学校里,傅然还是忌惮的。   可那天,邱建修不小心弄坏了摄像头。绷紧的心弦彻底断了,余尾鸳买了好几个微型摄像头,放在实验室,背包里,宿舍楼下。   她攥着电话的手紧了紧,听筒那边的声音里带着柔和的蛊惑,“学姐,傅然拿着我的实验成果陷害我抄袭。两天后,我的名字会出现在校内各大广播里。每个人都会在背后讽刺嘲笑我,用那些我从没做过的事情。”   “所以你可不可以帮帮我?让我去把麻烦解决掉,好吗?”   电话里是长久的沉默。   安庭也不催,沉静地等待着答案。   不知道过去多久,周围的人都换了一批又一批,他才听见那边传来很轻的一声。   “好。”   安庭唇角向上弯起,“谢谢学姐,我不会让你记过的。”   挂断电话前,他听见余尾鸳小声地说了一句,“祝你好运。”   学姐动作很快,两个小时后,安庭的邮箱里就收到了一份节选的视频文件。时间有点晚,两个人随便找了个没人的长椅上,一起坐下看。   只是坐下时,两人的手肘不小心撞到了一起。这时安庭才敏锐地发现学长罕见的有点心不在焉,他偏头问,“哥,怎么了?”   秦丞言静了两秒才说,“没事,先看视频。”   “好。”安庭没多想,按下播放。   画面比想象中还要清晰,屏幕中的白炽灯亮得晃眼,他本人正趴在实验室里的桌子上安然入睡。电脑就在手边,身旁还散着摊开的笔记本。   秦丞言在他身后收拾东西,待一切整理好后走过来查看了一下安庭真的睡着了后才转身走出实验室。   这应该就是去卫生间的时候,安庭屏住呼吸继续往下看。   果然,秦丞言离开没过几秒,屋里瞬间闪进来一个人,正是傅然。   傅然嫌弃地看了一眼趴着的人,快步走到电脑前,将usb插/了进去,熟练地操作一番时余光不小心瞄到一旁摊开的笔记本上。那里记载了安庭所有的想法和推导过程,杂乱但吸引人。   傅然没什么犹豫地拿出手机,对着笔记本的页面录了一条视频。他的确聪明,拍照费时间,视频只要保证拍到就好。   做完这一切才用了一分钟左右,能看见傅然嚣张地一笑。临离开时,还朝趴着的人“啐”了一口。   安庭:“.......”   他受不了了,“咔擦”一下按了暂停,后面大概还有一小段,估计就是傅然出去,秦丞言回来。没必要看,毕竟最重要的已经看完了。   安庭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犯恶心上了,压根儿没注意到身边人的表情出现一瞬间变化。   他匆匆把电脑收好,忍着想吐的感觉跟秦丞言道别,“哥,我先回去洗澡。”   秦丞言两条长腿随意岔开着,脸藏在夜色里看不清表情,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回到宿舍,安庭冲到浴室仔仔细细洗了个澡,那种恶心感才微微减轻了些。推开浴室门,喻平还没回来。他爬上床,把自己塞进被子里。   空调开着恒温档,冰凉的空气慢慢回暖。安庭放松地缩在一角,重新打开电脑。   他其实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当时也并不确定那枚摄像头就真的是余尾鸳的。只是一系列猜测加推论,结果学姐直接承认了。   不过好在结果是自己想要的,监控录像要比任何东西都来的更为直观。   大事解决,整个人也跟着松懈下来。等待开机的时候,思绪莫名回半小时前。长椅上,学长的状态感觉不太对劲。   安庭拿起手机发了个信息过去问一下,等待回复时重新点开视频播放,他要再确认一遍,没有任何问题才会带到海选赛的总结大会上。   刻意略断令人作呕的片段,直接跳到后面没看过的。   画面上,傅然晃着usb大摇大摆离开实验室,没过多久秦丞言也回来了。冷白的灯光下,学长慢慢走到趴着的人身边。   不知怎的,屏幕外的安庭忽然一顿,他下意识屏住呼吸,感觉屏幕里的秦丞言看上去有些陌生。   学长眉眼间带着股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好似冬日暖阳,看的人心口蓦地一跳。   安庭抓着鼠标,眼睁睁看着秦丞言单手撑在桌面,慢慢附身,鼻尖悬在自己的发丝之上,然后轻轻地嗅了嗅。   电脑前的人呆住了。   学长......闻了他的头发?难道他用的洗发水很香?   第二天安庭起的很早,晚上乱七八糟的梦境让他睡的并不踏实。还好今天有场仗要打,强迫自己清醒,下床进了浴室。   洗漱完毕后刚巧碰上睡眼惺忪的舍友,喻平关切地问,“你们今天开总结会吧?你怎么样?还好么?”   安庭扬起抹笑,“我很好。”   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好。   校内海选赛规模庞大,每年都会有相当好的研究课题出现。所以开总结大会是A大一个传统,导师团队会把好的方向总结提炼,再把常用错误说给学生们听,调整往后的努力方向。   大会地点定在小礼堂,人又多又热闹。   安庭背着包穿梭在人群中,不少人视线扫过来然后指指点点。他全都视若无睹,面色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直至快接近小礼堂大门时,他的表情才微微松动,面儿上肉眼可见地鲜活起来。   “哥,”他快步走过去,“等很久了吗?”   “刚到。”秦丞言身高腿长,盯过来的视线瞬间变得热辣。   他伸手帮安庭顺了一下吹乱的碎发,四周当即静了几秒,然后爆发出更大的讨论声。   安庭有些不好意思地往旁边撤了撤,他可以陷在流言漩涡里,但学长不行。   学长的名字适合出现在实验室,出现在领奖台,但不适合出现在人们茶余饭后的八卦消息里。   秦丞言脚步停了一下,随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直接将安庭背上的包接了过来,背在了自己身上。   “你手还没完全好,别拎重物。”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耳边便响起另一道熟悉的声音。   “哟,你俩关系可真亲啊!”傅然吊儿郎当站在礼堂门口,身边跟着四个人。他们看见安庭下意识撇开眼,低声跟傅然说了几句就急匆匆走进了小礼堂。   那几个应该就是抄袭的3号种子组组员了。   “我是真没想到啊,你俩居然还敢来?难道张副校长没有通知你们么?”傅然两手插兜,扬起的笑很阴暗。   “通知了,”安庭裹在秦丞言落下的影子里,像披上一层盔甲,定定地看着傅然说,“我也没有想到,你敢来。”   “我有什么不敢的?毕竟......抄袭的可不是我啊!”傅然瞄了一眼秦丞言,特别无所谓地耸耸肩,“所以小安你看,你跟着我的时候压根儿没有这么多事,你重新傍上这位有什么用?要不然你求求我,我还能再给你一次机会,让张校长别把你抄袭的事儿公布出来,怎么样?”   “或者你把那些兼职重新介绍给我,我就替你去求个情,怎么样?”   傅然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他早就知道2号实验室的摄像头被邱建修弄坏了。那天晚上只是冲动想去报复,谁料想会得到那么得天独厚的一个机会。   一个星期前,傅然所在的3号种子组忽然发现他们自己所做的实验研究存在一个巨大的漏洞“bug”。以此为界限,后面所有的推论都是错误的。五人组一下傻眼,临近淘汰日,组里甚至拿不出一份像样的课题报告。   再这样下去,除了第一轮就被淘汰以外,丝毫没有别的办法。   当时安庭睡的很熟,屏幕上刚刚完成的报告像是有着什么巨大的魔力,傅然想都没想直接复制进自己的usb。一开始他本来计划偷完直接删掉安庭电脑里的内容,但一个小组里肯定还有备份数据,删这份根本没有用。   所以傅然便把心思放在了那本演算本上。   先发制人,把自己变成“原版”不就得了?   3号种子组里全是各个系别里优秀的学生,伪造一份自己的手稿演算本根本不算什么。   当张副校长上门的时候,傅然按照计划一步一步,终于顺利来到了今天。   他已经听徐主任说了,学校判定安庭小组抄袭,会出现在在今日的淘汰名单里。还会被当作典型,用来警告各位参赛队员。   傅然期待能看见安庭手无足措的模样,想看见他在全校面前丢脸丢进尘埃里,想看他弯下那截高傲的腰,跪在自己脚边求原谅。   所以现在傅然兴奋地看着他,想从那张一贯清冷的脸上看见一丝崩溃。   “傅然,”安庭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滚吧。”   “....?”   傅然愣了愣,随后肩膀被人撞了一下。偏头看去,撞上一道冰冷的视线。   “希望你等下别哭。”秦丞言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没做任何停留。   “哭?我哭个屁!”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冷静,傅然蓦地一阵心慌,难道他们找到证据了?   不可能!   傅然立马否决掉这个想法,所有的情况都在自己的设想之内,没有意外!不可能有任何意外!他们在死鸭子嘴硬!   总结大会很快开始,小礼堂里密密麻麻坐了许多人。不仅仅是iGEM的参赛组员,还有不少想要学习的学生。   礼堂里乱哄哄的,没过多一会儿,徐主任站到了发言台上,敲了敲话筒。   “喂,喂,好了各位同学们安静一下。咱们海选赛第一轮总结大会即将开始啊,请同学们自觉维持纪律,有想上厕所的不用打报告可以从侧门直接出去。”   礼堂里渐渐安静下来,徐主任满意了,操控着电脑在电子大屏幕上投射出第一个非常值得深究的课题报告。   “来,咱们今天省略所有废话,直接开始啊。这次iGEM给了我很大的震撼,无论是从选题还是从这个完成度来说,都非常出人意料,来咱们先看第一个精彩的课题报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几十个小组中一共选出了三份研究报告当作范例,而且徐主任话里话外也透露着等比赛结束,这三份研究会移交到学校继续攻克,这三组人就算到最后没有被选上,也会在校领导心里留下印象,得到很多意想不到的机会。   不少学生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正当礼堂里气氛正好的时候,徐主任推了推眼镜,话锋一转——   “但这次比赛,也出现了一些令人惋惜的事情。我们没有想到,会在答卷里发现两组一模一样的实验报告,这是一件无法原谅的事情。因为他不仅破坏了比赛的规则,也把很多人的努力化成泡影。所以我很遗憾地警告各位同学,一定不要想着走捷径,因为.......”   “老师,谁抄袭啊?”   有好热闹的学生在底下喊,“把名字通报出来啊。”   “是啊老师,之前期末抄袭的人都通报批评了,为什么这次就这么过去了啊?”   “老师,要一视同仁啊!”   “老师,传言是不是真的啊?有背景的就可以不用通报批评了么?”   “凭什么啊真是?”   徐主任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张了张嘴,茫然地站在演讲台上。   角落里,傅然冷笑,之前无意散播出去的那些谣言居然会传播的这么速度。   礼堂里不少人都在看安庭所在的方向。似乎在说,看!就是他!仗着有背景抄袭别人的研究成果还不受惩罚!   哄哄闹闹的声音越来越响,到最后都在朝徐主任要一个结果。   徐主任满头冷汗,通过扩音器发出来的安抚完全不管用。   就在这个时候,安庭平静地站了起来。灯光打在他身上显得明亮又干净,吵闹的声音一下子消失,整个礼堂陷入一片静谧。   所有人惊讶地看着他离开座位,一步一步走向演讲台。   傅然一下坐直了,耳边传来组员略微发颤的声音,“他......他要做什么?”   “主任,”安庭温和地笑笑,“可以借我用一下话筒和电脑吗?”   徐主任犹豫了一下。   “我没有做过的事情,连解释两句的机会也没有吗?”   徐主任擦着额头的汗朝后台看了一眼,得到张副校长一个点头后才让出位置,“给你五分钟。”   “谢谢。”   安庭站在话筒前,抬手将usb插进电脑。   礼堂里安静的落针可闻,所有人或鄙夷或好奇地随着他的动作看向大屏幕,还有不少好事儿的拿出手机在拍。   “我没有抄袭,也没有背景。”安庭点开视频文件,目光一一扫过坐着的所有人。   “五分钟以后,希望我能得到一句来自你们的道歉。”   巨幅屏幕上,傅然看见自己的身影出现在睡着的安庭面前,朝电脑伸出了手......   这、这怎么可能?!!   傅然一下子懵了,连带着3号组所有人都懵了。   “你他妈不是说没有摄像头么?!”   3号组组长杨明轩反应过来,一把拽住傅然的衣领低吼,慌张布满他的脸,紧握的拳头在疯狂颤抖。   “不,不....不是我.....”傅然怔怔地看着大屏幕,满眼的不敢置信。   然后他看见所有人全都回过头来看他,那些目光里充满了震惊、嫌恶、鄙夷、如同看垃圾一样的扎在他身上。   “这不可能!”   傅然一把推开杨明轩大喊,“这是伪造的!这他吗是你做的视频!你们实验室的摄像头早就坏了!”   安庭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谁说2号实验室只有一个摄像头?”   傅然愣住了。   反转太大,小礼堂一下炸开了花。无数人指指点点,“天呐,所以是他陷害别人还抄别人?”   “卧槽真恶心,这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恶心的人了。”   张副校长走了出来,整个人因为气愤而气压低到可怕。难以想象,他差点沦为一个学生的刀,去冤枉另一个学生!   他厉声质问,“傅然,这是真的么?!”   “不....不是真的.....我没有...”傅然踉跄着后退,脸色惨白,大脑嗡嗡直响。   怎么会变成这样?!   大量手机摄像头正对着他拍着,傅然能想到这些视频马上就会传遍整个学校,会比之前那条热贴更爆炸。学校还会对他做出惩罚,会取消比赛资格,还会.....还会怎么样?   会被记大过.....还会在档案上留下一辈子的记录,情节恶劣,会不会还可能被开除研究生资格?   完了,他完了!   傅然靠在墙壁,惊恐地看向副校长。不知是谁想从身后过来抓住他,仿佛被高压电打了一下,傅然绷紧的神经瞬间断裂,他尖叫一声“滚开!!”后疯了似的冲向礼堂门口。   张副校长眼尖地发现他不对劲,立刻大喊,“拦住他!!”   小礼堂登时乱成一锅粥。   只有演讲台上的那个人依然安静,他拔掉usb,穿过乱七八糟的人群,走到一直等待他的人身边,眉眼里盛着光,笑着说——   “哥,我们回去吧?” 第29章   安庭周围的人们静了一瞬。   男生低垂的长睫在他脸上撑起一小片阴影, 看不见眸子里映照的情绪。他没有在谣言四起的时候愤怒,也没有在澄清蜚语后戏谑。他似乎只是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仿佛一点也没有因为那些话受到伤害。   但这样却更加让围观全程并且参与其中的人倍感尴尬, 他们自动让开一小圈地方,默契地避开视线交流。   原来不是他啊,人们这样想着,在心底为自己吃了一口反转大瓜而感到激动,唯独没人反思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们高高挂起, 事不关己。   安庭独自站在交错的光影下,虽然唇角向上弯,面上带笑。可眉尾却低低垂着, 压在薄薄的眼皮上,透出一点轻微的情绪来。   秦丞言看了他两秒,起身,揉了一把那小孩儿的头发说, “觉得委屈就要说出来,知道么?”   安庭一怔,接着他就看见平日里最为冷淡漠然的学长, 站在自己身前两步远的距离, 朝讲台上盛怒发火的副校长喊道, “张校长,您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么?”   秦丞言很少有声音这么大的时候, 礼堂里的交头接耳慢慢停了下来,负责维持秩序的老师也讶然回头。   这位面相高冷的学长很出名,因为脸,因为智商,还因为一骑绝尘的成绩和生人勿近的性格。可现在没人去关注他那些光环了,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看一只挡车的螳螂。   张副校长正跟底下人发着火,闻言声音一顿,冷冷地朝两人的方向瞥了过来。   “您说过,如果安庭能找到证据,您会跟他道歉。”秦丞言直直地看过去,目光毫不避讳。他身量欣长,脊背挺直,站在人群中,像颗落满雪的绿松。   “校长,”他一字一顿的,声音响彻在小礼堂每一处,“您欠他一个道歉。”   那天天色很蓝,深秋泛黄的落叶颤颤巍巍挂在枝头,凉风一过,打着旋儿飘进小礼堂敞开的窗户中,像绷断了跟树连接的弦。   安庭愣愣地看着眼前人,感觉胸口塞满落叶,发闷发涨。   他没有想过会有人站出来替他讨一份公平,曾经认识的人都说,“安庭,你真好说话,跟没脾气似的。”但怎么可能有人真的没脾气呢?   悠悠众口,每一句都像一根刺。他洗得干净自己身上的脏水,也解释的清那些造谣,但偏偏管不了别人的嘴。   委屈吗?   委屈。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能把事情解释清楚就行了,安庭本来是这样想的。但现在忽然变了,有个人告诉他,委屈就要说出来。   张副校长维持着黑脸的模样没有说话,四周渐渐响起窃窃私语的讨论声。   “卧槽,他居然敢公然跟副校长叫板?牛逼啊。”   “闭嘴吧,没听明白人家啥意思么?张副校长冤枉过那个姓安的,所以才要道歉。刚才你没在底下骂人家?你要不要去道个歉?”   “我道什么歉,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大家都说我才说的。”   徐主任不停擦着额头的汗出来打圆场,“这位同学!现在还在总结大会上,你不要扯无关的事情!赶紧坐下!有什么事等开完总结会再说!”   秦丞言没有动,他依然直视着演讲台,点漆似的眸子像化不开的黑洞,不断把目光吸引过来。很多人跟着他的眼神看向背着手的校长,不知道事情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毕竟那位能坐上副厅级别的位置,一定不是那么好惹的。   大家屏息凝神,发现张副校长的眉头越拧越紧,如同处在爆发边缘。   就在都以为秦丞言肯定会被赶出小礼堂时,演讲台上的人忽然开了口。   “我道歉,”张副校长声音很低沉,他的脸色依旧黑成炭,但说的话却铿锵有力。   “关于安庭同学抄袭这件事,是我草率了。再没有确认事实就武断下了决定,为此差点让学校损失一个有潜力的研究课题和一名有潜力的学生,这是我的失职。所以我会恢复安庭组的参赛资格,并且恭喜你们成功进入到下一轮。”   张副校长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整个礼堂。很多人都纷纷撇开头不去看他,面色难掩尴尬。   安庭愣愣地站在原地,在还没反应过来手臂忽然被人戳了一下,下意识回头,目光撞上一个长相乖巧的女生。   女生垂着头,脸颊红红的。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手指卷着发尾,磕磕巴巴地小声说,“那个.....对不起啊,我刚刚....不小心也冤枉了你,还跟帖骂过你,真的很抱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着嘴说完的,话音还未落就快速挤回人群,留下面面相觑其他人。   空气静了几秒,又有人拍了一下安庭的肩膀,“对不住了啊哥们儿,我回去就把我嘴缝上,顺便把所有留言都删了。”   那一瞬间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许多人涌上前跟安庭说“对不起啊”“抱歉啊”“你别放在心上”,大部分安庭甚至都记不住长相,可他被围在中间,第一次有了一种手无足措的感觉。   小礼堂又乱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再没有响起任何谩骂之声。张副校长朝徐主任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通过话筒大声说,“这次总结大会就开到这里,入选下一轮的名单会以邮件的形式发送。好了大家可以解散了。”   张副校长的身影消失在后台,徐主任赶忙追了上去。他把擦汗的纸巾塞进兜里,小声问,“校长,那名叫傅然的学生该怎么处理啊?还有抄袭的种子3号组。”   张副校长一脚跨出后门,刚准备开口手机忽然在口袋里响了一声。拿出看清收到的信息后,他目光微微一凝。   “老徐,去查一下傅然的毕业论文。”   徐主任懵了一下,“啊?”   “有人举报,傅然毕业论文的实验数据也是抄袭,他这是想害死咱们学校。你拿着这份报告去给我好好查!如果是真的,收回他的学业证书,开除研究生资格!至于其他几个,该怎么办怎么办!”   礼堂里人潮朝外涌着,路过的不少人都会低声跟安庭道个歉,有些还强制往他手里塞了些糖果零食。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安庭才慢慢回过神。他蜷了一下手指,有小糖果顺着指缝掉在了地上。   临近中午,大片大片的阳光毫无阻碍地钻进礼堂内。地面被照成金色,亮闪闪的包装上裹着暖洋洋的温度。   安庭低头捡起,感觉掌心都被烫了一下。   都过去了吧,他想着,然后抬眼,刚巧看见秦丞言收起手机朝自己看来。   学长逆着光,垂下的眸底有自己的倒影。   “哥。”安庭出声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儿哑。   “嗯,我在。”秦丞言走过来接下他的包,把零食全部装进去。   他速度不快,侧脸的轮廓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安庭感觉心口热的难受,快速跳动的心脏震的骨头都在叫。他看着手里的礼物,眨眨眼,连忙从包里翻出一样东西直接塞进秦丞言怀里,“哥,给你的。”   秦丞言看着黄色瓶身上的字,顿了顿,“海飞.....斯?”   “嗯!”安庭眼底澄澈而明亮,“我在学姐给我发的监控录像里看见你闻我头发了,哥你很喜欢那个味道吧,这款就是。”   “.......”   秦丞言看着白色的瓶身,好半天没说话。   他想让这孩子自己开窍这件事,根本就是个错误。 第30章   礼堂里人走的差不多了, 只有零星几名保洁阿姨在收拾垃圾。穹顶下只有简单的打扫声,仿佛刚才那一场闹剧已经过去了很久。   安庭把小零食装好,回头发现学长还站在原地, 手里握着洗发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哥,怎么了?”   秦丞言的手指在瓶身上来回摩挲,塑料包装上带有一股熟悉的香味,的确是安庭平时喜欢用的一款。   不过......   秦丞言叹了口气,他已经等了很多年。等这孩子长大, 等自己回国,等这俩人分手,等安庭自己开窍。等的实在太久, 等到现在莫名其妙被赠送洗发水,他看着海飞丝,海飞丝看着他。   秦丞言忽然有点想笑,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这么多年的等待已经把人磨的麻木了, 直到刚才心脏才重新活过来似的,从胸口传来一阵又一阵难掩的钝痛。   他放下洗发水,眼底涌动着某种情绪。   不忍了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闻这个味道么?”   安庭眨眨眼, 傻乎乎地问, “因为...好闻?”   耳畔传来一声低笑, 秦丞言弯起的唇角牵着光,目光沉沉地说, “是很好闻。”   “可我觉得好闻,是因为我喜欢的人用的就是这个味道。”   他抬手揉了一下安庭的头发说,“就跟你一样,懂了么?”   安庭维持着拉书包的动作,愣住了。   窗外的飞鸟悬鸣飞过, 秋叶抱枝震颤,空气静了几秒,秦丞言的手慢慢放下了下来。   还不到时候么?   眼前那小孩儿的目光太过震惊意外,秦丞言握紧拳头又松开,心脏的位置像是塞满了棉絮,闷胀的难受。   他最终还是避开安庭的眼神,转身接过他的包说,“别多想了,等一下江波会带针来,先走吧。”   学长肩宽腿长,留下的背影落了一地。安庭从震惊中回神,懵懵地跟在身后。   出了小礼堂被阳光一照,他才慢吞吞回过神。手指悄然卷过一缕头发闻了闻,是很浅淡的柠檬香。   “我喜欢的人用的就是这个味道,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   安庭怔怔回想着刚才秦丞言的话,忽然就懂了,为什么学长一直用柠檬味的香水,为什么特别爱揉他的头发。原来是因为学长他,喜欢的人也用这一款......吗?   原来秦丞言心里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吗?   安庭有些说不清现在心里的感觉,他被这个猝不及防的消息砸的有点恍惚。不是因为别的,只是......   悄悄抬眼,学长身上还背着他的包,抓着包袋的手微微用力,能看清皮肤下绷起的青筋,沉默而又清晰。   像学长这个人一样,表面虽然冷淡,可每一次见面似乎都能感受到他无处不在的温柔,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样。   安庭收回视线,步子渐渐慢了下来。   应该要祝福的,如果学长真的找到那个喜欢的人的话。他们会过得很好,学长一定会对她很好吧。像平时照顾自己一样,不不,肯定会比照顾自己要更好。   安庭敛下眼,弹了弹太阳穴,感觉那里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窜过,大脑皮层下方激起短暂的疼痛感。   是因为降温感冒了么?他拢了拢外套,呼出一口凉气。   江波约在秦丞言的宿舍见面,单人间里干净的一尘不染。行李箱打开摆放在衣柜里,桌上整齐竖着几本书,床上只铺着简单的被褥。   “你这整的跟明天就不过了似的。”江波拉了个椅子坐下,“毫无生活气息啊。”   秦丞言没答话,只是搬了另外一个椅子放在他对面,用眼神示意安庭过来坐。   可那人像定住了一样,站在原地木木的发着呆。   学长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了?自己见过吗?之前为什么没有看出来?   安庭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丝毫没听见有人叫他。   “小安安!干嘛呢?”江波走过去拉了他一下,“怎么魂不守舍的?”   “啊,”安庭猛然回过神,被动地坐过去,干巴巴地摇头说,“没什么,不小心走神了。抱歉江哥,我们开始吧。”   男生半低着头,眼睫随着扎针的动作一颤一颤的。秦丞言看了一会儿,转身去了阳台。   他把胳膊搭在敞开的窗户上,缓缓闭上了眼。   屋内江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安庭聊天,想要分散扎针的注意力。几乎下来他发现完全没这个必要,眼前这小孩儿一直在神游,回答的话前言不搭后语。   “怎么了你?”江波下完一根针,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听老秦说那个姓傅的傻逼不是已经解决了么?怎么还心不在焉的?”   安庭顿了顿,他不想再提傅然,所以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提起了另外一个。   “江哥.....学长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用柠檬香的香水啊?”   江·钢铁直男·波茫然地看着他,“老秦喷香水么?他身上不是洗衣粉的味儿么?”   安庭:“........没事了,咱们继续吧。”   江波虽然直,但并不蠢。脑子转了几个弯儿就稍微猜到了安庭问这话的原因。这是安庭第一次私下里主动开口问起秦丞言的事情。作为朋友,江波自觉应该勤快上几个助攻。   他低着头,絮絮叨叨地开了口,“不过老秦这个人一直不怎么喜欢有味道的东西,之前总有追他的小姑娘喜欢送香水,各式各样的,老秦从来不收,连碰都不碰。如果哪天他突然开始用了,那只有两个情况。”   说到这儿江波停了一下,抬头瞅了一眼安庭,结果猝不及防跟男生专注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什么情况?”安庭定定地看着他问。   “就是有喜欢的人了呗,”江波放低声音说,“谁都想跟心尖儿上的人用同款啊对吧?老秦肯定也不例外。”说完还朝安庭使劲儿眨眼,意思是你懂了没?你懂了吧?   我懂。   安庭点点头,随即沉默了下来。   江波感觉这孩子的表情有点不太对劲,他怕小孩儿想歪,凑上去又加了一句,“你身上的柠檬味儿也挺重啊,老秦身上的跟你不会是同款吧?”   “什么同款?”   安庭刚想接话,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两人齐齐抬眼,看见秦丞言从阳台上走出来,搬了个椅子直接坐在安庭身边。   他坐的很近,两人手臂轻轻撞在一起,两种同样的味道交织缠绕,在空气中慢慢铺开。   安庭瞳孔微缩,不自觉悄然撤开了一点。   结果下一秒秦丞言直接靠了过来,下巴轻轻抵在他肩膀上,低声问,“躲我干什么?”   “靠!”江波懵了一下,赶紧捂住眼,向后蹭了蹭,“光天化日!你俩能不能注意点!”   秦丞言看了他一眼,感觉身边人渐渐僵硬的身体,慢慢悠悠收回下巴,心说自己之前就是太注意了。   太注意安庭的心思,才会错过那么多年。   现在他不想注意了,喜欢了这么久的人,秦丞言再也不想拱手送给谁。 第31章   安庭的手恢复的不错, 江波说这就是最后一次施针了。临走前他特意嘱咐说,近期内尽量不要碰凉水,平时一定要用温水, 好好保养,多吃一点滋补的食物。   两人好好把人送走之后,安庭接到了喻平的电话,说是要一起吃饭,顺便庆祝一下通过第一轮淘汰赛, 还成功把傻逼做过的事揪了出来。   早就说过要请舍友吃饭,所以安庭答应的很快,他本想叫秦丞言一起, 但秦丞言拒绝了。   “你们好好玩,我还有点事,”他说了停了两秒,又接了一句, “别喝酒,别吃海鲜。”   秦丞言说这话时,瞳孔里满满登登只有安庭的身影。喉结上下滚动, 带出的弧度冷冽又好看。让人不自觉想起几个小时前, 在礼堂里学长起身为自己讨一份道歉的时候。   安庭想, 自己恐怕永远忘不了那一幕。秦丞言站在光里,站在数百人中央, 用从未见过的表情和语气,替自己说出那一份委屈。   他无意识攥了一下裤边点头应好,然后看着学长离开。   深秋的天空是压抑的灰色,绿树成荫变成了枝杈凋零。   安庭盯着自己的脚尖,默默地想, 学长喜欢的女孩子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他其实从来没怀疑过秦丞言的性向,认识这么多年,安庭没见过学长身边出现过什么亲近的人,无论男女。何况同性恋并不多见,这种极小概率事件基本不在考虑范围内。   不过就现在,此时此刻,安庭踩着风,第一次在心底对那名女生孩子生出一丝小小的羡慕来。   *   “你问这些干什么?”曾乐怡在电话里问,“谁受伤了要吃点补的东西?”   “随便问问。”秦丞言走进商场,循着指示牌打算去一趟超市。   “牛骨汤啊,滋补营养粥都行。受伤了尽量吃些流食,汤类粥类,胃好消化,不会对身体造成负担。不过你问这个是打算自己做吗?”曾乐怡感觉有点诡异,从小到大秦丞言家里都有专门负责餐食的私人厨师,别说做饭了,恐怕这人连厨房都没进过,怎么会突然想起自己来?   滋补营养粥。   秦丞言脚步一顿,停在干净的玻璃柜台前。   眼力见儿极高的服务生立刻迎了上来,“您好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秦丞言谢过小姨后挂断电话,眼神慢慢扫过玻璃柜里的东西。   他气质卓然,身上的衣服看上去价值不菲,服务员打起十二分精神,脸上笑开了花。   “先生,我们这里的所有燕窝均产自印尼金丝燕,品质非常高,是滋补营养的绝对圣品!不知道您是给夫人选购还是长辈呢?您可以告诉我,我可以为您推荐适合的品种哦。”   秦丞言目光闪了闪,手指轻轻敲击玻璃台面,低声说,“给我......爱人。”   “好的先生,”服务生笑容更加灿烂了,引着人走向最亮的那一处,“您可以看一下这一种,这是我们品牌最高品质的一款燕窝,来自印尼卡普阿斯河里的野外山洞,是真正的野生龙牙盏,燕窝里的‘爱马仕’,营养价值非常高,每年差不多只能出产一次......”   秦丞言看了她一眼,服务生适时地停住话头。接着她听见这位长相极为上乘的男人问,“适合受伤的人吃么?”   “那肯定非常非常适合了先生,燕窝里含有丰富的高蛋白,一般的食物根本达不到燕窝的效果......”   秦丞言冷静地打开钱包说,“刷卡吧。”   “好的先生!!”   离开前服务生还贴心送上了一本精美的小册子,上面详细记载了燕盏的实用方法,无外乎蒸炖煮熬四种。   秦丞言仔细看了一遍,最终决定熬粥,方便快捷,还不用担心安庭不爱吃。   他又去了一趟餐具店,挑挑拣拣买了炖煮的陶瓷锅和熬粥的砂锅,又去采购了一些米和枸杞之类零七八碎的配品。   等折腾完一圈回到车里,手机依然没有新的消息。   安庭没打算让他去接。   秦丞言收起电话,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教职工宿舍有一块独立的小厨房,他一直没有用过。但住进来前,负责这里的主任曾经告诉过他,如果想自己做饭,可以使用小厨房,里面已经配备好了煤气。   煤气,煤气灶,秦丞言从没用过,不过这并不难。他望着琳琅满目的白色袋子,决定先处理燕盏。   加温水浸泡2-3小时,再用小镊子剔除燕毛。细小到近乎透明的燕毛藏在燕窝里,很难分辨。秦丞言一点一点挑好,撕成小碎条,放入炖煮锅隔水加热。   他打开小册子,遵着步骤,又打开砂锅开始熬粥。   淘米,加入泡燕窝的水,再加入适量的清水大火熬制。   适量的清水。   火会把水蒸发,秦丞言想了想,加入了四分之三的水,拧开大火,准备熬制二十分钟。   一切完成后,他满意地走进卫生间想洗个手,谁料没过多久,小厨房忽然传来一股奇怪的味道.......   安庭跟喻平并没有一起吃上饭,喻平女朋友有点急事把人叫过去了,他只能重新回到宿舍。   在宿舍里他接到了江波的电话,说把东西不小心落在了秦丞言宿舍,可那人不接电话,想麻烦安庭去一趟帮他看看。   安庭立刻换好衣服去了教职工宿舍,路上他给学长打过去的电话也没人接。   他脚步快了些,赶到宿舍的时候发现学长的门并没有关严,而是敞开了一个小缝儿。   安庭疑惑地拉开走了进去,宿舍门厅很窄,他刚刚迈开腿往里走,一旁的小厨房里忽然走出一个人影。   他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就撞在一起,小臂传来一阵剧痛,接着是陶瓷碎裂的声音和学长大喊的一声“小安——!”   小厨房在距离门口很近的地方,上午还干干净净的瓷砖地面此时此刻到处都是白色粘腻的米汤汤水,从藏青色的砂锅里流到地面,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儿。   秦丞言拧着眉头站在一边,手里还拿着一条滴水的毛巾。   水龙头“哗啦哗啦”流出凉水冲刷着白皙的皮肤,安庭故作轻松地笑,“没事的哥,只是不小心烫了一下,冰镇之后涂上药就好了,别担心。”   秦丞言没想到安庭会过来,看见人影的刹那想收回步子已经晚了。   他没想到砂锅因为水放多了会扑锅,小厨房到处都是煮飞的大米。本想端起砂锅把粥倒进马桶,却意外撞到了突然到访的安庭。   男生穿着宽松的卫衣,袖子挽起到手肘,露出半截小臂被砂锅上的余温烫了一下,当时就红了起来。   感叹自己今年可能流年不利多灾多难后,安庭关紧水龙头,转身想去拿学长手里的湿毛巾做冷敷。   可手刚伸到半空,就倏地被另一只握住了。   秦丞言盯着他的伤口说,“去椅子上坐着,我来。”   安庭瞪大眼,下意识往回拽,“没事,我自己可以......”   “听话,”秦丞言害怕扯到他的手,换了个姿势,改成握住腕骨的地方,“你不过去我就把椅子搬过来。”   看了看门厅处一地的米汤,安庭没在拒绝,乖乖走进去坐在了椅子上。   秦丞言随意拉过另一张椅子坐在了他对面,两条长腿向两侧岔开,把安庭圈在了自己划出的领地里。   然后他手捧毛巾,小心翼翼覆在了烫出来的红印子上。   毛巾沾了凉水,贴在皮肤上冰冰的,可秦丞言两只手仿佛烙铁,温度滚烫,直接盖掉了伤口带来的炙热感。   安庭舌尖抵在齿根,感觉嗓子有点干。   他看着学长冰敷完后撤掉毛巾,用餐巾纸压干水分,从柜子里拿出烫伤膏和棉签,开始一点一点向伤口涂药。   安庭皮肤白,深棕色的药膏涂在上面很扎眼。看着看着,秦丞言的脸色越来越冷。   为了避免这人陷在自责里,他连忙岔开话题问,“哥,你刚刚在干什么?”   秦丞言垂着头,眼睛盯在伤口上,声音低低地说,“我只是想给你熬碗粥。”   “燕窝粥很有营养,江波说你需要吃些滋补的食物。”   以往一直冷淡的脸上此刻眉梢落下,居然显出一股罕见的委屈来。   秦丞言说完,把头埋的更近了些,对着涂完药的伤口吹了吹气。   凉意顺着小臂一路蔓延到全身,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安庭飞速眨了眨眼,感觉心跳快的有点不太正常。   好在烫到的地方不大,只有细细一条,秦丞言两手捧着胳膊,眉心拧的皱皱巴巴。   忽然,他头顶被人轻轻碰了碰,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哥,剩下的燕窝粥在哪儿?”   秦丞言怔然抬眼,看见安庭笑意未消的唇角上下微合,“不是说给我熬了燕窝粥吗?哥,我想喝。”   他们距离极近,秦丞言能清楚看见男生上挑的眼底里嵌着琉璃似的瞳仁,根根分明的长睫微微卷曲。黑色卫衣裹着一截细白的脖颈,纤长的线条从下颌一直延伸至凸起的锁骨处,似乎只要轻轻一捏,就能完全掌控在掌心之中。   安庭被他圈在两腿之间,乖巧地朝他笑。   现在,把人锁在这里。左侧柜子里还有熨好的领带,只需要二十秒,就能抓住安庭的两只手禁锢到铁质的椅子上。   秦丞言静了几秒豁然起身,匆匆走进小厨房。   安庭愣了愣:“?”   米汤半生不熟地躺在砂锅里,根本没法喝。还好燕窝是用另一个小锅炖的,现在已经软烂了。秦丞言两手撑在台面上,半阖的眼底涌动着晦暗不明的光。   他机械地拆开牛奶倒进小炖锅,用勺子搅了搅,盛进碗里。半透明的燕窝浮浮沉沉,像胸腔里跳动的心脏。   秦丞言端着碗站在门边的角落,无声闭上了闭眼。   刚刚他差一点就忍不住了,心里的欲/望如同饿到极点的兽,似乎只要安庭随意一个眼神就能点燃四肢百骸。   不行,还不到时候。   秦丞言在昏暗中重新掀开眼皮,还不到时候。   燕窝入口即烂,安庭小口小口吃着,感觉一股暖流走遍全身,舒服地谓叹了一声。   学长靠在一边回复消息,眼神时不时落在他身上。   【妈:听乐怡说一个半月之后你要去美国参加什么比赛是吗?】   秦丞言敲下一个“是”。   安庭的手恢复的很好,留到最后没有问题。   【妈:怎么都没跟妈妈说一声?要去多久?那生日可以在家过完再走吧?你爸爸早就准备好从新加坡回来了,这次我们一家人可以好好聚一聚。宴厅定在玉古楼吧,怎么样?把乐怡他们一家也叫上,热闹热闹】   秦丞言垂眸看了一会儿,视线重新放在眼前人身上。   碗已经见了底,察觉到他的目光,安庭咬着勺子不好意思笑笑,像只偷吃的猫。   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秦丞言缓缓敲下几个字——   【好,不过妈,这次我想带一个人给你见见】   *   休息两天之后,海选赛重新步入正轨,淘汰名单也正是发了下来。2号实验室原本热热闹闹的氛围一下变的冷清不少,安庭注意到,余尾鸳他们组这次好像淘汰了不少人。九个人的位置此刻只剩下了四个,连邱建修都不见了身影。   看得出这次学校下了狠手,水平不足的人基本在第一轮全部淘汰掉了。   气氛有点沉闷,安庭只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这些都跟他没什么关系,只要自己和学长还在就行。   他们已经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剩下的只要稳扎稳打就一定可以。   安庭想的没错,他跟学长越来越有默契,昏天地暗的实验中两人只要互相递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说的是什么。第二轮淘汰赛来临之前,他们组几乎已经超额完成任务。   接下去就是第三轮、第四轮。   每一轮淘汰赛都会狠狠刷掉一大批人,原本兴致高昂的海选赛到最后已经愁云惨淡,每个人都强打精神,头上像是始终悬着一道锋利的铡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砍下来。   曾乐怡坐在实验室后方,两条腿打着晃。她原本是三个组的监测老师,现在其中一个组已经全部淘汰了,只剩下眼前这些,一共四个人。   2号实验室里再也没有因为拥挤而出现地盘争夺的情况,比赛进行到最后,余尾鸳就差抱着被褥打地铺了。   她的种子组就剩下两个人,跟同实验室的另外一组相比简直天上地下。   余尾鸳咬了咬牙,长时间的精神紧张和身体疲惫令她感到头晕。驱散掉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后。她拿起用过的器皿准备去水池边清洗,谁料地面上有一小滩积水滑的不行。她没注意直接踩了上去,整个人倏的失去平衡向旁边栽倒。   忽然,余尾鸳感觉肩膀一热,一股大力撑着她保持住了平衡。   “学姐,小心一些。”   安庭一触即放,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径直取过器皿拿到水池下清洗。   “不用你帮忙,我自己可以的。”余尾鸳拧着眉想抢过来,却被安庭侧身躲过。   “学姐,我还没有正式谢谢你。”安庭仔细清洗着说,“我一直想找一个机会,可是比赛很紧张,你很忙。”   “不用谢我,”余尾鸳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疲惫让她的脸蒙着一层阴影,“我只是做了路人该做的而已,而且.........”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什么默默移开了脸,“而且我也挺不好意思的,未经你们允许擅自安装了摄像头,还.....还查看了录像。不过我也没办法,如果不看就没办法给你截选视频发过去,希望你俩能理解,我也不会大嘴巴乱说,你放心吧。”   安庭关掉水龙头,有点疑惑地看着她,“学姐你在说什么?监控有拍到什么吗?”   “没什么!”余尾鸳赶紧拿过洗好的器皿,眼睛一会看看安庭,一会看看安庭身后,几个来回后她慢慢涨红了脸,小小声音吼道,“放心吧!我回去就全部删掉,那些监控不会流出去的!”   看着女生急匆匆跑回去背影,安庭满头雾水,顺着余尾鸳刚才的视线方向看了回去,正巧跟抬眼的秦丞言撞在一起。   学长穿着白大褂,身型被阳光拉成了一道亮眼的浅影。 第32章   比赛虽然残酷, 但进行的非常顺利,四轮淘汰赛、两个月的时间堪堪过去,迎来了最终决选的时刻。   总结大会依旧在小礼堂里举行, 只不过相对第一次,这次人少了很多。校方见怪不怪,不少学生对被淘汰掉的身份有些敏感,不愿意在给iGEM眼神。   人少,台上的领导话也少了。省去繁杂冗长的话语, 言简意赅宣布最终代表校队参加比赛的人数。   “让我们由衷地恭喜以下这些同学,谨以他们作为此次A大的代表团队,远赴美国去跟全世界的莘莘学子一同角逐iGEM比赛。你们是优秀的, 同时也是幸运的!下面,我将依次公布这些同学的名字,请点到名字的同学在今天下午三点于小会议厅集合。”   “物理系庞维!电子计算机工程系须梅梅!生物医学系余尾鸢!生物医学系安庭、秦丞言!——”   安庭端端坐在椅子上,感觉有点恍惚。一个多月以前, 他还受尽流言蜚语,实验也因为手伤而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步都如同走在荆棘路上,完全看不见前方的天。   而现在, 在宽阔明亮的礼堂里, 徐主任用高昂的声音念出了自己的名字。大屏幕上, 他跟学长的名字并列在一起。每一个人都在朝他看过来,眼神里是赞赏的、惊叹的。   一旁的秦丞言也俯下身来, 低声说,“小安,真棒。”   热气滚过皮肤,安庭不自觉蜷缩起手指,听见心脏在胸腔里震颤。   他明白, 这一次如果没有学长,仅凭他自己可能无法走到今天这一步。   每个凌晨或是深夜,只要他回头,秦丞言永远都在身后。   头顶的水晶吊灯闪着刺眼的亮光,安庭呼吸着深秋冷硬的空气,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膨胀发热,顺着血脉逐渐流向全身,最后凝结在耳尖之上,变成薄薄一层粉红。   可是......   他忽然想到什么,慢慢敛下眼。   如果学长追到了那个喜欢的人,就不会费出心力来陪自己参加这种比赛活动了吧?   不远处的话筒声音变得有些空洞,安庭盯着脚尖,第一次有些想要知道那个女生的名字。   这次校代表队一共八个人,涵盖了各个系别代表,可唯独生物医学系的人数格外多,大家都隐隐有点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果然,下午三点在小礼堂集合时,作为这次比赛领队的薛华老师就公布了几个带去美国的课题,无一例外,全都是生物医学相关。   也难怪,最近世界上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闻所未闻的新型疾病,每一个都更加难以攻克。人类只能不停刷新学识,力求守护好这一片家园。   “我先恭喜一下大家,能从海选赛里厮杀出来,真的非常优秀。”薛华赞赏地看着他们说,“这次美国行时间还很充裕,所以我跟负责带队的另一位曾乐怡老师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抽个时间出来聚个餐,你们彼此熟悉熟悉,为未来的并肩作战打下一个好的基础!”   还聚餐?   年轻人总是容易兴奋,赢了海选赛不说,这次队伍里还有不少颜值颇高的人在,所有人的眼神一瞬间都变得亮晶晶的。   薛华也比较开心,把全部人拉进一个群里之后将聚餐时间和地点发了进去,“你们先把备注改成所属的系别和名字,然后我们过几天选个组长出来。那今天就这样,咱们先散会,具体的群里通知。”   安庭也收拾好东西向外走,秦丞言一直在他身侧。   他们明明身处人群之中,可气质又游离在众人之上。有组员想要上前打个招呼,可是两人一直在低声说些什么,肩抵着肩,仿佛在身侧立起来一层保护罩,外人只能尴尬站在外面,目送他俩离开的身影。   余尾鸳默默撇开眼,同样快步从角落里掠过。   作为目睹过监控录像里某些场景的人,余学姐真想摇着那俩的人肩膀大喊一声,“能不能在公共场合注意一点啊喂!!”   她一路小跑至无人处,左右看看确定四下无人后才从兜里把手机拿了出来。调开相册视频,颤颤巍巍点开最新一项,嘴里默念“最后看一遍我就删”,接着按下播放键。   屏幕上还是傅然出现的那一晚,秦丞言沉默地站在熟睡的男生身前许久。由于角度问题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半垂的长睫和高挺的鼻梁。   刺眼的白光下,那个男人忽然伸出手,虚虚停在安庭脸前,然后用指腹极为缓缓地描绘着男生的眉眼,最后顿在唇角边缘。   余尾鸳握紧手机,呼吸忍不住停了下来。   许久之后,秦丞言的脸才慢慢从阴影中露出,画面中那个平时冷淡至极的男人此刻拂去了所有伪装,终于露出内里令人讶异的温柔来。   他像是捧着什么珍宝一样,以一种极为珍重的模样附身轻轻在安庭的眼敛上印了一个吻。   隔着屏幕余尾鸳都能感受那种绵绵密密的深刻情感。   学姐脸上不自觉泛起一团红晕,用手机使劲敲了敲脑袋,才恋恋不舍按下删除键。   她幽怨地盯着屏幕叹了口气,“大家同时遇见渣男,怎么我就没再碰上这么好的人呢……”   *   聚餐的事情最终因为薛华临时有事而暂时取消,一下子从忙碌的生活中抽离,安庭有些不太习惯。他百无聊赖坐在宿舍里,有一搭没一搭浏览着科学网站。   忽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拿起一看,是一条来自学长的信息。   【秦丞言:还记得之前说好的事情么?海选赛结束后】   安庭慢慢瞪大眼,他当然记得。海选赛结束后正好是学长的生日,说好了要陪学长一起过生日。   【安庭:当然记得,说好了要陪你一起过生日。可是哥,不应该是明天吗?】   【秦丞言:出来吧,我在你宿舍楼下】   “!”   安庭迅速收拾好自己,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纸袋塞进包就出了门。   他一路小跑下楼,停在那人面前的时候还在微微喘气。   秦丞言眸底有光一闪而过,他走了上来,自然而然接过包,顺手替人捋了捋吹乱的头发。   “怎么这么急?”   安庭站直了些,眉眼好似沾着水,盈盈润润的一片。   他语气里带着笑意说,“你不是在等我么?”   秦丞言看了他两秒才开口,“以后不用着急,我等多久都行。”   “那怎么行?”安庭气喘匀了,跟着他朝校门口走去,“哥,明天不才是你生日吗?”   “有个地方想去。”   安庭设想过无数场景,可站在一家大型探案馆门口时,他依然愣住了。   门口的广告牌硕大扎眼,上面写满了经营内容,涵盖剧本杀、密室、沉浸式恐怖屋等等新奇的游玩方式。   能看得出这家店很火,一进门的大厅里坐满了等待的人,其中情侣是大多数,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跃跃欲试。墙壁上贴着不同主题的剧本背景介绍,什么题材场景都有,前台还有专门的精美礼册供客人选择。   安庭没想到学长想来的地方居然是这,一时间有些呆。   “我想试试,”秦丞言碰了碰他的手,声音有些低,“行么?”   “当然行,”安庭立刻朝前台走,“哥,你想玩哪个?”   他们排在一对情侣后面,那两个人好像也是第一次来,因为选择困难发生了小小的争吵。女生埋怨的声音很明显,一直在责怪男朋友为什么出来前不提前做好攻略。   “我也是第一次来嘛,”男朋友摊开手,女生依然满脸不高兴。   “好啦宝贝儿,我错了,”男生搂了一下女生的肩膀,小声道着歉,“以后无论咱去哪儿,我一定提前先去试验一次再带你玩儿好不好?保证再也不让我宝贝像今天一样不舒心了,好不好嘛?”   女生被他的模样逗笑,俩人开开心心选了个恐怖屋交钱。   安庭沉默地听完对话,余光瞄到秦丞言的侧脸,忽然没头没脑地想到一件事。   明天才是学长的生日,可他今天把自己带到这,难道不是因为想玩,而是为了明天做准备?学长他.....明天是不是要约那个喜欢的女生出来玩?今天只是探路,顺便带着自己?   安庭被这个想法惊到了,心脏像是被一排小针戳了一下,忽地开始发闷。   “有喜欢的背景题材么?”   愣神间已经轮到他俩了,秦丞言正指着册子问他。   安庭收回思绪,抿了抿唇说,“我不挑。”   秦丞言佯装随手点了一个,“就这个吧,谢谢。”   前台小姐姐看着“春昼短”三个字,笑容灿烂地说,“好的,二位请在等候区稍坐,准备好了会有引导员来带你们进去。”   在等候区里,安庭一直没有说话。秦丞言去拿了两瓶气泡水,过来坐在他身边问,“怎么了?”   男生垂着头纠结好半天,最终鼓起勇气抬眼看向他,“哥你.....上次说有喜欢的人了,能不能告诉我是谁?”   秦丞言拿着气泡水怔了怔。   安庭察觉到他的表情不太对劲,连忙摆手,“你不想说没关系的,我只是....我只是突然想到了,所以问问。我没有刻意打听你的隐私,对不起啊哥。”   观察了几秒,秦丞言终于弄明白他的小孩儿好像误会了些什么,明明那次自己是在跟他表白。   不过......   秦丞言眼神暗了下来,解释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他拧开气泡水递过去,嘴角勾起一抹笑,凑得近些低声说,“是,我有个很喜欢的人,我想跟他做一些事,比如这次的剧本杀和未来的很多,可是有那些我都没做过。”   “所以安安,你能不能陪我试一试?” 第33章   没过多久, 就有引导员请他们俩人进去。穿过长廊来到一件不算太大的房间,里面已经有四个人在等了,两男两女。   他们看见来的人全是男生还愣了愣, 一位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子问引导员,“他们全是男的诶,这能行吗?我们玩的可是情侣本。”   情侣本?情侣本是什么?   安庭没玩过,听见说话声以为进错房间,只能先站在门口。   “这个是完全可以的哦!”引导员笑着呼叫主持人, 顺便邀请安庭两人坐在空位。   等他们从引导员身后走出来坐好,对面几人全都屏住了呼吸。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俩的长相气质实在太好了, 像坠落人世间的明珠。   麻花辫立刻转头看向引导员,神情严肃,“麻烦快点开始,我已经等不及了。”   她身边坐着的男朋友顿时不乐意了, 把人拉到怀里一顿痒痒挠,嬉笑间还亲了两下。   一拳之隔的安庭:“.......”   他默默移开眼,开始打量桌上摆的小蜡烛和音箱。   主持人推开门进来, 跟几人分别打好招呼, 开始分发小册子讲解玩法和故事背景。   “每个人的身份都是随机的, 打开面前的小册子才能看到。好了各位,我们今天即将开始的是一套情感本, 需要比较强的沉浸感和代入感,希望每个人都能认真对待,不要消极,否则会非常破坏别的玩家的游戏体验。”   经过主持的讲解后,安庭才终于明白这原来是一个角色扮演游戏, 每个人有特定的身份和背景故事。剧情进行的时候,必须要把自己带入人物,以她的视角去做一些选择,体验不同的情感变化,类似舞台剧。   可当真的沉浸代入之后,心情往往跟剧本里的人波动是一样的。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走出来,也很容易因此对同行的人产生别样的情愫。   所以,学长才会想跟他喜欢的女孩子来这里吧?   还真是......聪明又温柔的人啊。   安庭拿起分给自己的角色本,把脸埋了埋,遮住了一闪而过的苦顿。   “好了家人们,你们可以先看看自己的角色和背景,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可以开始啦。”   主持人按下音箱,悲伤的情歌从里面流出来。   安庭低下头,在看清自己人物名字时怔了一下——   杨梦诗,26岁,身材娇小长发及腰,穿着优雅的黑色旗袍。   背景介绍:你是一名S高中的学生,你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学长林宇白。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你不吃芹菜,喜欢甜食,所以每天早上上学,都会帮你带一包小蛋糕,你的高中生活他而变得令人期待。可你的家庭不太幸福,父亲疑心病重,经常因为一些小事跟母亲争吵。你家住在宣安胡同最里面的平房,林宇白家住在前方几百米的地方,偶尔你会去他家里玩,可他的妈妈却不太喜欢你。”   安庭指尖颤了一下,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错觉,他觉得杨梦诗的背景跟他有些像。   “可以了吗家人们?”主持人示意他们抬头,让大家介绍一下“自己”。   第一个开口的依然是麻花辫,她说她叫余想。   第二个就是秦丞言。   他话不多,一直静静坐在椅子上看本。轮到他的时候,安庭用力抠了一下掌心。   几秒后,熟悉的声音响起,秦丞言把本子摊开放在腿上说,“我是林宇白。”   安庭瞳孔缩了一下。   一圈介绍下来后,主持人终于正式开始。她换了音乐,抬眼看向安庭。   “杨梦诗,今天你的父母又吵架了。他们吵的很凶,爸爸甚至摔碎了好几个碗盆,妈妈崩溃大哭,嘶哑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进来。”   主持人适时按下手中的播放键,音响里传出男人女人的互骂声,刺耳又揪心。安庭抿了抿唇,瞬间想起妈妈那段无助坍塌的日子。   “你窝在床边,窗外只有黑压压的夜色,时间显示凌晨三点。外面父亲母亲互骂的话越来越难听,你推开门出去想要劝架,却被妈妈扇了一个巴掌。她大声嘶吼说都是因为你,你花钱太多才让生活变成这副狗样子。她说杨梦诗你就是个拖油瓶,怎么不去死?此时此刻你会怎么办?是否选择继续留在家里?”   安庭吸了口气,摇摇头,“不留。”   “你退回屋内,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打开窗户溜了出去。因为没有开灯,不小心被凸起的铁钉扎进了手掌心,你摔落在地。弄出的声响惊扰了父亲,屋内传来他暴怒的骂声。你很害怕,慌不择路往前跑,躲进一家屋檐下的阴影里。”   “你手也疼,脸也疼,深夜凉风吹在单薄的睡衣上很冷,你忽然发现,你好像没有家了。”   主持人一看就很有功底,她声情并茂,音色饱满,加上缓缓的背景音,很容易把人代入到那个氛围里面。此时此刻安庭仿佛真的感受到了那种巨大的失落感,父母不在,身后满是黑暗和深渊,对前方的路迷茫又恐惧。   “你哭了,不敢哭的太大声,只是把头埋进膝盖低声啜泣,但是哭声还是惊动了屋内的人。”   主持人转向秦丞言,“凌晨三点,你从熟睡中惊醒,听见窗下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哭,你打算怎么办?是否要出去查看?”   秦丞言没什么犹豫,“要。”   杨梦诗掌心一直在流血,她想起从小到大父母一直都是这样,讨厌她,咒骂她,好像父母现在所有因为贫穷造成的不顺心都是因为她。每次非打即骂时都会说那句话,“你怎么不去死?!”而现在,杨梦诗看着自己的掌心,在无边寂静的夜色里愣愣地想,要不就这样吧,如果这是爸妈真心期望的,那就....按他们希望的做吧。   主持人看着安庭的眼睛继续说,“你想起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居民楼,天台的门一直锁不上。曾经你跟朋友们偷着上去玩的很开心,但今夜你打算爬上去,结束掉这没劲的日子。楼梯又高又黑,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站上天台时,冷风吹乱了你的头发。”   读到这,安庭真的感受到一股轻微凉爽的气流从身侧吹了过去,四下一看,原来是头顶的空调。   “你站在天台上,脚下是空荡荡的街道,四周又黑又冷。你想,‘我就要死啦,这个人间下次再也不要来了’。你闭上眼,迈出了一条腿,突然——!”   安庭被激的猛然一怔,随即手腕蓦地被一道温热握住。愣愣偏头,对上学长狭长的眼。   “过来,”秦丞言抓着他往身边带了带,温热的气息驱散了空调的冷风。   学长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衬衫,领口干净熨帖,被屋内暖黄色的灯光一照,显出一种烫人的温暖来。他放缓语气,手掌慢慢下移,一点一点裹住安庭的手说,“发生什么事了?”   秦丞言脸上鲜少出现这种表情,他深色的眸子底下如同藏了一汪暖泉,好似能包容世间万物。安庭被注视的眼窝一热,脑海里倏然开始一幕幕回想起最近发生的事。   傅然的出轨、学校的谣言、海选赛里无数个想要崩溃的夜晚、每分每秒都在阵痛的手指,连同那些质疑、谩骂、不信任和努力许久差点功亏一篑的陷害。这些事情他一直压在心底,从没透露出过一星半点。即便是在小礼堂,秦丞言为他挣一份道歉时也没有。   他一直好好把所有委屈和不甘封在身体里,因为一直觉得没有必要。没必要说出来,因为其实没人能感同身受,那何必因为自己的不开心去干扰别人的情绪呢?   但现在,秦丞言借着林宇白的壳子,终于撕开了一道口子,那些汹涌澎湃的难过争先恐后往外钻。   安庭没有因为外界的攻击崩溃,却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因为秦丞言短短一句话破了防。   他眼眶泛红,声音微哑,软软地叫了一声,“哥.....”   秦丞言的呼吸一下子停了。   眼前的男生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在桌下,背离了所有人目光的地方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像终于找到一根栖木,闷闷的,略带些委屈的又叫了一声,“哥......” 第34章   林宇白是杨梦诗生命里的一道光。   他给她温暖, 伴她长大。安庭手里握着剧本,好似真的变成了那个虚构的女孩儿。一边承受着来自家庭的黑暗压力,一边又不断被林宇白一次次治愈。   林宇白知道她所有的秘密和习惯, 每次杨梦诗回头,那个男孩儿都在身后。   剧情迭到高潮,安庭已经完全沉入在里面了,主持人手握剧本,开始新的场景。   “又是一个深夜, 门外响起熟悉的吵架声,你轻车熟路翻过窗,那道屋檐下果然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林宇白似乎已经站了很久, 干净的少年微微垂头,你能在黑暗中清晰看见他的侧脸。你知道,这是林宇白在等你,他不确定你晚上会不会逃出家门, 所以只能站在这里,等一个‘有可能’。”   安庭怀疑这个剧本是专门给他定制的,里面总有几句话能精准踩在他的心尖儿上。他悄悄撇了撇眼, 余光里学长的侧脸同样好看, 精致的如同上天精雕细琢赐予的礼物。他缓缓将目光重新落在剧本上, 耳尖和指尖一起变的绯红。   “你慢慢走过去,少年听见响声, 漂亮的一双眼睛朝你看了过来。夜色里,你仿佛看见一轮温柔的弯月。你们并排蹲在一起,背后是你家里的吵架声,但这次你离奇的没有觉得难过。”   “你们天南地北聊了很久,无意间少年裸露的手臂碰到了你的, 皮肤相贴,你们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安庭眨眨眼,心跳的忽然快了。   果然,下一秒主持人用了一段情歌,空气里弥漫着暧昧的旖旎。   秦丞言在桌子的遮挡下捏住了安庭的手指,他腿上摊着剧本,半垂的眼里满是温柔。   “我想保护你,”学长的薄唇微微启合,指腹像带着电流一样摩挲过骨节,安庭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   接着他听见秦丞言的声音继续响起,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沉沉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认真,“想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想跟你在一起,想获得一个能光明正大触碰你的理由。”   安庭愣住了,他不断告诉自己,这不是学长说的话,这是林宇白对杨梦诗说的话。别自作多情,别想太多,这不是你该得到的,能听见这句话的另有其人,那个其人不是你。   但安庭还是不受控制地呼吸急促了起来,他定定望着一拳之隔的秦丞言,感觉胸腔快把耳膜震破。   唯有主持人奇怪地看了看刚刚发完言的那位客人,他剧本上明明写的是,“杨梦诗,我们在一起吧。”客人怎么擅自改编成这样了?   改编倒也可以理解,不过“杨梦诗”这个名字呢?   为了不破坏沉浸感,主持人继续带领他们继续下去。   杨梦诗跟林宇白在最好的青春期里相恋了,但情感本的虐心才刚刚开始。   安庭还处在刚刚的心跳里没回过神,翻页之后的场景就给了他当头一棒。杨梦诗的母亲终于不堪家里重负,再一次吵架后选择了自/杀。那之后,父亲无法承受,开始变得疯疯癫癫。   坏事传千里,林宇白的妈妈上了门,明确希望杨梦诗以后可以离他远一点。   “‘你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阿姨希望你可以还给他自由’,林妈妈说完这句话,留下五百块钱就离开了。你拿着钱,彻底崩溃,毅然决然选择出国留学。你们在机场完美错过,再次见面,已经是十年后了。”   安庭看着剧本上一个一个字,闷堵的难受。上面写着,杨梦诗在国外遇见过很多人,但没有一个喜欢穿干净的白衬衫,也没有一个会在半夜站在窗前等她出来。   她像一缕游魂,心脏寂静如死水。之后的第十一年,她终于有了一个关于林宇白的消息,那是一条老同学的短信,只有一句话:林宇白要结婚了,你去吗?   明明秦丞言就在手边坐着,但安庭就是感受到了那种细沙从指缝间流走的无力感。   不能让学长跟别人在一起。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安庭就被惊了一下。   他在想什么?玩本玩魔怔了?   不,不对。他刚刚想的不是“林宇白”,而是“秦丞言”。不能......让秦丞言跟别人在一起。   安庭晃了晃脑袋,瞳孔满满瞪大。   ......为什么不能?   这个问题像是在脑海里按下一个开关,无数回忆场景像是碎片一样在眼前闪过。这些日子,安庭一直以为自己是尊重学长的,他从小就敬重秦丞言,像对待一位天上的神明。拿他当榜样,当奋斗目标,从不敢亵渎这位哥哥。   但这些日子,神明降临人间,他们并肩作战,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揉碎了那一道易破的距离,安庭的心开始逐渐变化。   他开始习惯跟秦丞言呆在一起,习惯吃一样口味的饭菜,习惯同一个时间出门,在同一个时间回去,习惯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联系学长,也习惯学长的眼里只有他。   因为秦丞言实在太好了,安庭能永远安心地呆在他身边。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学长是别人的了该怎么办?   秦丞言也会像保护他一样保护那个女孩子吗?也会像为他拼命一样去为那个女孩子熬夜付出吗?   安庭把手藏在剧本下方,慢慢攥紧了拳头。   他无法接受,哪怕只是想象,心脏也已经开始一下一下抽痛。   主持人的声音变得飘渺虚无,安庭定定看着剧本上的白底黑字,空调风吹在脖颈,冰凉冷硬。   他陡然发现,他已经离不开秦丞言了。剧本上这种情况如果真的发生,安庭可能会比杨梦是还要难过。   他忽然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喜欢,欢喜这个人,他不能把秦丞言让给任何一个谁,即便那人是学长放在心上的也不行,他根本无法接受。   头顶的灯沉默地散着光,其他几位玩家分别沉浸在自己人物的故事里,没有人发现桌角有人身上的状态变了。   那人原本温和柔软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身上的气质仿佛一把刀,终于拆掉了古朴厚重的刀鞘,露出里面闪着白刃的刀尖来。 第35章   窥见自己的心意后, 安庭就已经无法继续代入杨梦诗了。后半段其他人也加了进来,跟学长单独互动的场景越来越少,他开始明显不在状态, 大脑中逐渐被另一个问题替代。   学长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他俩认识时间不短,但是秦丞言平时不喜欢跟人亲近,安庭从没见过他对谁不一样。   唔,有一个其实是不太一样的。   安庭低头看了看自己, 可惜学长喜欢的并不是他。对他好,可能只是来自于老爸的嘱托。   音响里还在播放着舒缓的音乐,剧本进行到后半段, 杨梦诗终于回国,在一场老套的同学聚会上偶遇了十年未见的林宇白。   “眼前的男人其实跟你印象里的并没有什么区别,衣袖领口依然干净,已经长开的骨架依然挺阔笔直, 宽宽的肩膀一如曾经你靠过无数遍的线条一模一样。但你知道,他已经不是那年会哄你开心会红着脸跟你说‘喜欢’的林宇白了。因为他端着酒杯,露在外面的无名指上带着一枚银戒。你不确定那是一枚婚戒还是纯粹装饰, 再想说些什么时, 聚会开始, 你们两人被互相的朋友拉扯开。”   银戒?   安庭想撕了剧本。   主持人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音调饱满, 继续说道,“你们甚至都没有碰一下酒杯,似乎双方的朋友有意让你俩避险,整个晚上都没有放你俩离开。周围一直有些人,他们在聊些无关痛痒的事, 都恰巧避开了你们的那一段初恋。”   音乐声戛然而止,主持人放下剧本,定定地看了过来,“聚会结束,杨梦诗拿出手机定下了第二天离开的机票。可没想到,两人下一秒就相遇在空无一人的卫生间门口。”   主持人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而是从抽屉中拿出两张信纸,分别递给了安庭和秦丞言。   “这也许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可以写下来。这是你们自己的故事,由你们自己来谱一个结局。是否结束后拿给对方看,都由你们自己决定。”   开放式结局,或许会选择重新去追,或许会选择就此离开。两个人选了一样的,那就是happy ending,两个人选了不一样的,那就是段be的感情。   安庭没有看秦丞言,想了几秒,在纸上写下一段话交给主持人。   几秒后,学长的也交了上去。   主持人没有看,而是继续走其他两组的剧情,他们这组就算结束了。   安庭刚刚盖上笔帽,感觉膝盖被人轻轻碰了一下。秦丞言垂着一只手,指尖悬在安庭腿上方,“杨小姐,写了什么?”   安庭愣了一下,这是剧本里两人重逢时林宇白叫出口的称呼,礼貌又疏离。不过放在剧本外,倒像是一句心照不宣的隐秘,就像在诉说一个只有他们俩知道的纽带一样。   安庭眨眨眼,手指藏在剧本后蜷了起来,小声说,“不能告诉你。”   秦丞言挑眉,“那可是我们的结局。”   恩,的确是我们的结局。   安庭低了低头,那就更不能提前让你知道。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当主持人询问是否要给对方看纸条时,秦丞言也选了隐瞒。这下轮到安庭开始好奇了,不过追问下,学长嘴巴依旧很严。   剧本彻底结束,除了他们这一组,其余两组都互相宣读了双方写下来的发展。这一场进行了三个小时,主持人把剧本收回来,提醒他们休息室有零食和饮料,可以去休息一下再走。   顾客们眼眶通红地先后离开房间,主持人准备开始收拾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刚一低头,眼神触到了抽屉里的两张信纸,是今天那对男孩子所写的,没让对方看的结局。   主持人顿时有些好奇,毕竟每一场情感本结束,基本都会让她宣读一下纸上的内容,这才算是给故事一个结局。像他们这样互相隐瞒的,还真是第一次。   犹豫了几秒,主持人走过去锁好门,从抽屉里拿出信纸看了起来。第一张是林宇白的————   【林宇白:重新追,无论十年还是百年,追到他为止】   哦吼,主持人攥着信纸小小激动了一下,看不出高冷帅哥皮下居然跳动着一颗这么执的心脏。不过为什么是“他”?杨梦诗不应该是“她”吗?   主持人没太在意,随即又拿起另一张。扮演杨梦诗剧本的是位看上去有些婴儿肥、很温和的小哥哥,肯定会洋洋洒洒写一大段很有感触的话吧。主持人如此期待着拿起一看,当即瞪大了眼。   想象中感人的话语一个字也没有,取而代之的只有短短一句令人遍体生凉的话。   【杨梦诗:砸碎戒指,把人骗走,永远藏起来】   .....还真看不出小哥哥占有欲这么强。   主持人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两个人都不给对方看了,她默默叠好信纸,将他们内心掩藏的另一面重新收进黑洞洞的抽屉里。   休息室里的东西简直丰盛,不仅仅有市面上很流行的小零食和饮料,还有关东煮和各式各样的鸡肉串串,都可以随便吃。   三个多小时的游戏很耗费心神,安庭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秦丞言挑了几根关东煮和两瓶豆奶坐下等他。   休息室很大,所有结束的玩家都会在这里坐坐,整理心情。手边一桌是几名小姑娘,刚刚从恐怖屋出来,情绪异常激动亢奋。她们在秦丞言一坐下时就注意到他了,几道目光交错落在他身上,压抑的讨论声逐渐兴奋。   秦丞言垂着眼,只关注要不要再去给安庭拿一袋杨梅干。在里面呆太久,杨梅干酸酸的可以刺激一下味蕾。   但他的淡漠并没有阻碍别人的脚步,几名女生商量了一圈儿,终于推推搡搡站出一个人来。短发,五官精致甜美,穿着温柔系的针织衫,几步走到秦丞言桌边,红着脸有些害羞地问,“小、小哥哥,我可以不可以请你喝杯奶茶呀?”   安庭刚走出来就看见这一幕,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打在女生身上,显得更加娇柔可爱。他擦拭手部的动作一顿,薄薄的眼皮敛了下来。   秦丞言很轻地叹了口气,他偏过头想要拒绝,女生却先一步红了脸,紧张到结结巴巴地补了一句,“你先别急着拒绝我,我就是.....就是单纯想跟你认识一下。这是我的微信号,你可以不先扫我一下呀.....”   她说着就想举起手机递上前,谁料还没伸到半空,电话蓦地被另一只手拦了下来。慌张抬头,看见一双陌生的眼。   安庭一寸一寸将手机推了回去,浅淡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他扫过发怔的女生们,慢慢开口,“不好意思,他有女朋友了,再见。” 第36章   女生没想到是这个发展, 明显愣住了。几秒钟后,她慌里慌张地道歉,“对、对不起!我这就走。”身后她的小伙伴们拥挤着连忙离开了休息室。   安庭重新坐下的时候, 秦丞言正挑眉看他,手里的关东煮在醇香的汤汁里画圈。   “女朋友?嗯?”   安庭镇定地接过豆奶,“哥,你不是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么?”   “.......”   秦丞言难得噎了一下,的确, 他自己扯的谎,还是得自己来圆。   两人边聊边吃,等快要吃完的时候, 窗外的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秦丞言敲敲桌面,“再陪我去个地方?”   也是提前为了跟那名女生一起所作的准备的么?   安庭咬了下关东煮的竹签,点点头, “好。”   他们从探案馆出来,上了车。窗外车水马龙飞驰而过,安庭静静坐在副驾驶上, 眼神一直落在外面。   他在认真思考, 如何把那名女孩子从学长心底剔除。还有.....把直男掰弯的机率有多大。   其实不管是0%还是100%, 他都得去做。因为那个人,他是真的想要啊。   安庭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柔软的碎发被空调风吹的来回晃荡。他分神的模样落在另一个人眼底,似乎让四周的温度都升高了些。   秦丞言第十八次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方向盘都快被按出了几道印子。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感觉今天的安安有些地方变得不太一样了。   变得比之前还要......勾人。   十几分钟后,车子缓缓停在一处私人影院门前。有迎宾热情上来接过车钥匙, 替他们去停车,还有几名在前面为他们引路。   安庭这才注意到学长带他来的地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电影院。而是坐落在半山腰上的一家私人娱乐场所,会员制,有单独的私人影院、ktv和清吧,很高级。   秦丞言似乎早就定好了位置,一进去便有人带领两人乘坐电梯进入负一层。地面铺着厚重的丝绒地毯,两侧廊下是幽蓝色的壁灯。装潢豪华奢靡,私密性非常好。   服务生打开101的门,朝他们做了个“请”的动作,“祝二位可以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说句实话,当安庭看清包间里的情况后,真的被惊到了。   这是一间相当宽敞的包间,差不多有四五个学校宿舍那么大。巨幅荧幕横亘在整面墙壁上,荧幕对面却只有一个双人长沙发。头顶是时下最流行的星空顶,碎裂的星光点点落下,脚底踩着的是相当柔软的长毛地毯。仔细闻,还能闻到空气中某种清新的味道。   很浪漫,也很用心。   安庭的脸以看不见的速度黯了下来,时刻观察着他表情的秦城言呼吸微滞,“你不喜欢?”   “......喜欢。”   可是一想到这是为别人精心准备的,他就很想让那个人,失去光明。   安庭快速整理好表情,跟在学长身后走了进去。皮质沙发很柔软,坐下去会有被包裹的感觉。手边还有小茶几,上面放着准备好的各种零食。他随手拿了个抱枕抱在怀里,沉默地看着学长用控制器点了个电影播放。   播放前没有询问他的意见,应该是早就决定好的。   抱枕被揉搓成了一个囧形。   沙发的尺寸不算大,安庭窝在一边的角落,跟秦丞言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中央空调尽职尽责地吹着风,大荧幕上开始出现画面。   安庭看着前奏有些意外,这是一部老片,名叫《初恋》。背景是在北海道,大雪纷扬,画面唯美。   光影交错,把沙发上的两人割裂成了明暗两个世界。   秦丞言连头发上也满是冬木的颜色,他单手放在沙发靠背,垂下的手指在电影灯光的变换下显得异常好看。   他对电影不是特别有兴趣,想把人带来主要是几天前跟江波聊天时,被拉着硬生生教育了一番。   江波:“你知不知道谈恋爱,追喜欢的人,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秦丞言:“?”   “氛围!氛围感你知道吗?”江波在听说经历过抄袭虐渣一系列操作之后,这两人居然依旧毫无进展这件事时直接炸了。   他恨不能拽住好友使劲把他脑子里的水控出来。   “你们天天在惨白惨白的实验室里能有什么谈恋爱的气氛?!听我的,小安安心思细腻敏感,你就应该做足了准备,一点一点攻心掠身!小安安那么软的性子,你能不能稍微硬气起来?!相信哥们儿,就凭你俩的关系,就算你提出一些看上去比较过分要求,小安安都不会拒绝你的!”   秦丞言思考了半天,觉得好友说的有些道理。他在A市寻了好久才找到这家私人影院,这里所有的设备都是最高级的。氛围、灯光、硬件设施,今天一来,真的不错。   他们进来前就被要求脱鞋,脚底踩在舒适的地毯上,像受到了柔软的安抚。   秦丞言坐直了些,他刚要偏头说话,耳畔忽然传来“哗啦”一声。   “哥.....”   安庭略微有些无措的声音响起,“抱歉啊哥.....我一个不小心把气泡水碰洒了。”   “你别动,我来。”   秦丞言几乎瞬间把人拉过来,“有没有洒到身上?衣服湿了没?”   安庭摇摇头,语气很愧疚,“我没事,只是.....我不小心洒到了沙发上.....”   借着大屏幕洒下来的灯光,可以看见安庭坐的那一侧全是冒着泡儿的液体,就连放脚的那一块地毯也已经湿了。   男生眸底盛满了慌乱和抱歉,微卷的长睫牵着头顶的星空。他拉了拉秦丞言了的袖口,小声说,“哥,电影先暂停吧,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秦丞言视线停在袖摆上的手处,他静了两秒,反手抓住,把人拉到自己身边,“不用叫他们了,那边脏,你坐过来就行。”   安庭一怔,“可是.......”   “没事,不用担心。无论是毛毯还是沙发,都不贵。”秦丞言垂眸看着只剩一半空位的沙发,把人强行安置在自己身边。因为空间窄小,两人几乎贴在一起。   昏暗的光线下,安庭慢慢将沾满气泡水的右手藏进背后。他唇角弯的很浅,一眼都没有停留在已经湿掉的那侧沙发上。 第37章   漆黑的影厅里只有荧幕发出昏暗的光, 这是一部色调很温暖的片子,讲述了高中时期男女主角情窦初开,到之后大学分隔两地被迫分手, 后来兜兜转转重新相遇结合的美好故事。其中感情细腻唯美,青涩的初恋极易让人心跳加快。   安庭只留了一丝心神在电影上,剩下的大部分思绪全都放在了手边人身上。   房间内中央空调的温度是恒定不变的,凉爽又清新。可偏偏两个大男人坐的很近,皮肤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根本抵挡不住什么。没过多一会儿, 安庭就开始觉得脸颊逐渐发烫。   不仅如此,沙发留给他们的空位并不宽敞,秦丞言一直向后侧着身子, 安庭的腰间贴在他肋骨上,长臂一伸,好似要把人搂进怀里。   太近了。   秦丞言轻轻后撤,垂下的视线刚巧能掠过安庭的肩膀, 看见那人一双小巧精致的薄唇。   经过气泡水润过的唇瓣在变化的光影下更显勾人,男生因为角度问题微微歪头,裸露在外的脖颈纤长干净。秦丞言看了两秒, 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   他坐直了些, 胸膛贴上安庭的后腰, 嘴唇隐约蹭过安庭的耳垂,语气自然地问, “好看么?”   每一个字都卷着热气拂过后颈,安庭微微一僵,箍着抱枕的手紧了紧。   他眨眨眼,缓缓点头。身后的人似乎这才满意了,体温逐渐远离后撤。   抱枕立刻被捏塌下去一个角, 安庭忽然回头,眸底清澈纯真。他尾音带着颤,小声说,“哥,我坐的有点累。”   沙发只有一半能用,偏偏这两个人身高腿长,又把空间压缩。现在秦丞言靠在沙发角落,安庭只能坐的很直,才不会相互碰到。   男生语调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委屈,秦丞言愣了一下,压住了往上翘的唇。他用手拍了拍靠背,声音低低的,“过来,靠着。”   在这里犹豫会显得奇怪,所以安庭应他的要求,直接靠了过去,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看起来坦坦荡荡,就像朋友之间很正常的身体接触。   秦丞言的笑微微停了一下,才慢慢消散。   男生的头靠在肩膀,发丝比想象中还要柔软上几分,看到激动处还会小幅度上下蹭蹭,仿佛一只调皮的猫儿,正窝在怀里撒娇。   犯规。   秦丞言仰起头,揉了一下太阳穴。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就使劲在他面前犯规,万一哪天他忍不住了怎么办?   安庭会.....烦吧?如果不铺垫好,冒然表明态度,两人很可能连朋友都没法做。   这是秦丞言最害怕的情况,他等了这么多年,不能允许有百分之一的失败情况出现。   两人的呼吸缠在一起,心跳抵着心跳,可身后的人再无任何动作。安庭咬了一下指甲,眉心轻轻蹙了起来。   电影后半段看的食不知味,两人明明互相依偎,却又心怀鬼胎。空旷宽敞的私人影厅,装了满满心事。   电影结束,房间门被重新拉开。灯光洒进来的一瞬间,安庭迅速整理好表情,仰起脸,“哥,这部电影真好看。”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星星碎光,看上去熠熠生辉明眸动人。   秦丞言应了一句“嗯”,找到服务生赔付了清洗钱时嘴边才无声勾起一抹笑。   算了,慢慢来就慢慢来,只要安安能觉得开心就好。   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门外的地砖上浮起一层薄雾。半山腰上的落叶林隐在朦胧中,仿佛缭绕在外的仙境。   有服务生帮忙把车停在门口,秦丞言从免费伞篮里取出一把撑起,一只手朝安庭伸出,“走吧,安安。”   “先生,您可以用这一把——”   迎宾刚想笑着递上另外一把,就见眼前长相精致的男生自然而然搭了过去。他们共用一把雨伞,身形挤在一起。明明是有些滑稽的场景,可迎宾莫名其妙红了脸。   “欸,你看什么呢?”有同事过来拍了迎宾一下,年轻的女孩子硬生生拔出目光,憨憨一笑,“没什么,只是感叹一下,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啊!”   “是吧!”同事似乎也挺兴奋,“刚刚那两个客人长得实在是太帅了!呜呜呜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帅的客人了,太养眼了啊!如果每天都有这么好看的客人,我愿意在这儿干到地老天荒!不过,两个大男人为什么来这里看电影啊?之前那个高个子帅哥来预定的时候,我还以为会见证旷世表白现场呢。没想到他居然带了个男孩子一起来,可惜啊。”   迎宾一脸怜惜地看了眼同事,“小傻瓜,你是啥也不知道啊。”   同事:“?”   “你过来,”迎宾把人拉到角落,一顿细细簌簌的科普。几分钟后,同事面红耳赤地捂住脸,对上迎宾兴冲冲的目光,“听说,他们还弄湿了沙发....我本来以为只是单纯的弄洒了饮料,原来他们.....他们居然!!”   事主并不清楚自己被人嗑成了什么样,秦丞言将伞还给服务生,脚踩油门,朝下山路驶取。   城市里亮起霓虹灯光,晚秋的凉意也抵挡不住人们的步履匆匆。他们正巧赶上晚高峰,车子堵在红绿灯前时,安庭把电话放回包里,指尖忽然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哥,”熟悉的声音响起,秦丞言偏头看去,眼前蓦地出现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生日礼物。”安庭把东西塞进他怀里,意外的很有分量。   “我可以拆开么?”秦丞言把挡位挂到空挡,两手握住盒子边缘。   “当然,从现在开始,它就是你的了。”   小心翼翼拆掉外层的包装纸,露出里面的浅色木制条纹,正下方印着红色的logo。秦丞言眉尾一挑,“腕表?”   “嗯,”安庭盯着木盒,“我挑了很久。”   牌子是OMEGA,不会过分的昂贵,但设计很得人心。   车内没有灯,只有仪表盘发出暗淡的光。秦丞言打开盖子,里面的小东西悄然闪了一下。表带是银色的金属质地,表盘外圈镶嵌了一圈小钻,靛青色表盘内洒满蓝色砂金石,犹如熠熠碎星,在眼前构筑出一道细微的闪光。   “哥,”安庭闲散地靠在椅背,声音如同浸过清泉,“以后有星空陪你,生日快乐。”   秦丞言睫毛随着动作抖了一下,他把腕表从盒子里拿出来戴在手腕上,尺寸意外的合适。转动触碰时不小心发现表的背面似乎还有凹凸不平的痕迹,翻过来看清后,他忽然愣了一下。   “这是我定制的,”安庭有点腼腆,“找了很多人设计,废了好多张稿,才最终定下来用这一版,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秦丞言手掌慢慢抚摸过那一串印记,是镌刻出来的他的英文名,装在一个小小的的显微镜下,最上方还有几枚微缩版的星空。   线条用的是最简单的走向,好像简笔画,却勾勒出实验室里他们共同走过的那么多天,一起熬过的那么多个深夜凌晨。   秦丞言在昏暗中沉默了。窗外响起几道刺耳的鸣笛,前方的车慢吞吞朝前挪着。   安庭有些忐忑,他定制之前就想到了那个凌晨,那盆盛开的米兰花和自己止不住的眼泪。   他想,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段日子。   第一次出车祸手受伤,第一次跟一个人义无反顾全心投入在某件事,第一次被人在流言蜚语的漩涡中保护,第一次想让一个人永远幸福。   “哥,”安庭摸了摸鼻子,有些紧张地问,“你.....喜欢吗?” 第38章   怎么可能不喜欢?喜欢的都快要死掉了。   秦丞言把表戴好, 心绪乱成一团。天知道他拼命压抑了多久,才把那些埋藏已久的心意压回胸腔。   “谢谢安安。”他慢慢把表戴好,伸手揉了一下副驾驶那人的头发。   后方等待的车辆已经快把喇叭按碎了, 秦丞言深吸一口气,踩住油门朝前驶去。一路上他都在认真思考,怎么开口才能把人顺利带到家宴上。   之前母亲询问生日安排时,秦丞言在电话里透露过想把人带去给家人看看。每年他的生日都会办一场小型宴会,会邀请比较亲近的亲戚朋友, 大家聚一聚。   而这一次,秦丞言很想带着安庭。   怎么说才不会显得突兀?   车子在二十几分钟后停在学校门口,秦丞言下车送安庭回宿舍。入了夜, 四周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路灯无声撑开一抹光,排成排一直延申向远方。   两人在忽明忽暗中走回宿舍,安庭道了谢打算转身进门,学长忽然开口叫了他一声。   “安安, ”秦丞言半张脸隐在黑暗里,语气停顿了几秒,“明天.....我家里人想见见你, 再陪我去一趟?”   安庭愣了一下, “见我?”   “嗯, ”秦丞言找了个令人无法拒绝的理由,“老师很照顾我, 我父母一直想感谢他。但老师一直在美国,这次家宴,我妈听说你也在A市,就要我来请你。”   秦丞言敛下眼,“来么?....来吧?”   安庭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 他以为明天生日,学长会带那个女孩子走一遍他们今天的路。这一路上他拟定了无数个计划,想在明天把人骗过来,但现在......   安庭抿了抿唇,眉眼弯弯,笑着说,“可以呀哥,明天我会去的。”   家宴,也就是说会见到很多学长的家人。   安庭回到宿舍,站在衣柜前已经拿出五套衣服来了。他鲜少有这么折腾的时候,喻平终于在峡谷中冲上王者,从对面床铺上探出个头,饶有兴致地问,“小安,中科院终于要来签你了?”   “......不是,”安庭蹙着眉转过来,指着挂好的几套衣服问,“你觉得见长辈哪套比较好?”   “什么?!”喻平丢掉电话,一个猛子扎了下来,“你俩已经发展到见家长的地步了?!”   安庭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说谁俩?”   舍友的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喻平下意识抖了抖,这才想起小安刚刚分手没多久,那位应该不会下手这么快。于是他干干巴巴地开口,强行挽回话题,“没谁,没谁俩.....那个,我觉得那套灰色西裤的不错,正式里带点休闲,挺好挺好,你试试这套啊。”   安庭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听话地拿起衣服走去卫生间里试。别的不说,喻平作为一个富二代,挑衣品的眼光完全在线。换完站在镜子前,安庭自己也觉得好。   定下了明天要穿的衣服,学长也没有提起任何一句关于那个女孩子的事情,安庭关掉床头的小灯,把自己堕入黑暗。   原以为明天学长生日,他会迫不及待跟喜欢的人出去。可是不仅一句都没提起,还邀请自己去参加他的家宴。   家宴,私密性的家庭聚会,在什么情况下会欢迎一个外人?说什么师生情,也不是很合理的样子。   安庭把手覆在眼皮上,嘴角无声弯了弯。   或许,他所想的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没准儿是真的?   学长所说的喜欢,会不会根本就是.......自己呢?   深秋的天气变化多端,安庭睁开眼时,天空阴沉沉的缀满了乌云,风里夹杂着阴郁的水汽,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好兆头。   收到学长信息时,他刚刚系好鞋带。   “走了。”朝喻平打过招呼,安庭快步下了楼。他们要早点出发,毕竟这是第一次去见秦丞言的家人,他想提前准备一些小礼物当作见面礼。   他们在沿路的店铺挑选了一些鲜花和定制糕点,因为有点堵车,等到酒店的时候时间已经稍稍晚了些。   乘坐电梯到达指定楼层,不远处的包厢里露出陌生的欢声笑语。安庭脚步一顿,小声叫了一句,“哥。”   “怎么了?”秦丞言眼底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没事的,我家里人都很好说话。”   尽管如此,但安庭还是随便扯了个借口说,“我可不可以先去一下卫生间?”   “我陪你?”   “不用不用,”安庭小幅度摇了摇头,“给我一分钟就好,这些礼物先放在你这里,等我回来。”   秦丞言单手抱住花,斜靠在一边墙壁上看那小孩儿有些仓促的脚步和小兔子一样的背影。   他勾起唇,把礼物换到一边的手上,然后卷起右手的衣袖,星空腕表静静躺在小臂上,砂金石闪出独特的钻光。   秦丞言看了两秒,又把袖子往上撸高了些,露出另一节灰白色的硅胶腕带。因为经常摆弄,能看见腕带表面已经有些磨损了,原本会在昏暗环境下泛起的荧光也黯淡了许多。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极为珍惜的摸了摸上面的兔子花纹。   会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秦丞言这么想着,刚打算把袖口拉下来,身边忽地传来一声惊奇地叫,“哎呀!新买的手表?”   抬头一看,是曾乐怡。   曾乐怡今天借着秦丞言生日宴的东风,也把男朋友带了过来。这是第一次正式介绍,所以她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她本来就年轻好看,这么一打扮比在学校里时柔美可爱了许多。   秦丞言冷淡地躲开她的手,“小姨,不要闹。”   “嘁,我就是看看嘛!你怎么这么小气?”曾乐怡撇撇嘴,站到他跟前,“你就给我看一眼,马上就是我跟吴青两周年纪念日了,我也想送他点儿什么。你给我看看,我好做个参考。我保证我就看一眼,绝对不上手还不行吗?”   吴青是她男朋友,某上市公司的经理。   曾乐怡又软磨硬泡了几句,面前的人才屈尊降贵地抬起胳膊。   秦丞言凉凉地盯着她,“只看,别动。”   酒店的冲水系统出了点问题,安庭磨蹭了一会儿才从卫生间出来。他手里捏着纸巾,正缓慢擦拭着手上还未干的水份。明亮的镜面地砖上映出模糊的略微有些紧张的身影,他在拐角处调整了一下呼吸,整理好笑脸后才迈了出去。   ——接着脚步猛然一顿。   走廊的中间段站着两个人,秦丞言随意靠在墙边,一名比他矮一些的女生穿着剪裁得体的长裙,长而卷的头发蓬松散在肩上,正伸出两只小手,弱弱地抓着学长的手腕细细查看。   他们距离很近,举止亲密。平时拒绝别人近身的秦丞言正半低着头,嘴角弯起浅浅一道弧度。   仅仅一个侧脸就能让安庭认出来,那名女生是他们这次比赛的监测员,也是即将陪伴他们去往美国的带队老师曾乐怡。   安庭半边身子都被拐角挡住,方才因为紧张而乱跳的心脏也瞬间堕入冰窖。   他面无表情地后退两步,转身走向几步远外的楼梯间。   感应灯一闪而过,秦丞言似有所感地转过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对了,你在这儿站着干嘛呢?怎么还不进去?”曾乐怡心满意足收回手,有些好奇地问。   “在等人,”秦丞言放下袖口,想到什么,脸上少见的笑意更浓了些,“等下他来了,我介绍给你们认识,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第39章 谢谢   但秦丞言并没有等到他的人。   几分钟后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 是安庭发来的。   【安安:哥,抱歉,学校突然有点急事, 我得先回去了。礼物你替我送给叔叔阿姨,有机会下次我会回请表示歉意。】   秦丞言拿着电话怔了怔,脸上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把手里的东西往曾乐怡怀中一塞,直接奔向卫生间。   卫生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位保洁阿姨在慢慢悠悠做打扫。   秦丞言立刻回拨, 意外的是电话那头居然接了起来。   “安安?”   “......哥。”安庭坐在出租车里,眸底映出不断后退的窗外景色。   他听见学长在电话里问“为什么这么急,不能先吃饭么?”   安庭五指发白, 他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可说出来的话却跟平时没什么区别,甚至听上去更软了些,带着点哄人的意味。   “哥, 是喻平在宿舍出了点意外,我得抓紧赶回去。你帮我跟叔叔阿姨道个歉,下次我再正式赔罪。”   “那你等我, 我陪你一起回去。”   安庭刚想拒绝, 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另一道温婉的女声。   “言言, 在这里做什么?你爸和叔叔们还在里面等你。”   听上去,应该是秦妈妈。   安庭跟着开口, “哥,你先去好好陪阿姨吧,我这边解决完了告诉你。啊,喻平来电话了,哥, 先这样,再见。”   他没有听那边还说了什么我,直接“啪”一声挂断了电话。   出租车内重新归于平静,安庭仰靠在座椅上,眸底仿佛装进了腊月凛冬,凉气逼人。   原来学长放在心里那个女孩是曾乐怡啊。   原来今天想把他带过来真的只是凑巧,只是一份善意的答谢而已。   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可笑的幻想,安庭捏了捏指骨,沉默地闭上了眼。   目睹了那两个人亲密的模样,他根本没有办法继续呆在酒店。事情太突然,他完全控制不住表情。如果因为自己的情绪把学长的家宴闹得不愉快,那安庭宁愿先走。   现在的他需要整理好一切,再重新面对秦丞言。   ——然后制定计划,一步一步把人追回来。   安庭不会放弃,起码在学长真的官宣谈恋爱之前都不会放弃。他想要的,不撞南墙决不回头。   如果哪天秦丞言真的介绍自己有女朋友了,他或许才会笑着退场,给那个人一份最为体贴的安静。   *   “言言,今天怎么这么心不在焉?”秦妈妈夹了一筷鱼肉放在秦丞言餐碟里,语气关切地问。   “没事,妈。”   秦丞言看也不看直接将鱼肉吃了下去,连夹藏在中间的花椒粒也没注意,咬碎后被狠狠麻了一下,眉心登时拧了起来。   “你看你,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秦妈妈赶忙倒杯水递过去,“今天你生日,不要想不开心的事了,如果真有什么解决不了,记得跟爸妈说。”   “嗯。”秦丞言嘴上应着,手里不知道点开电话多少遍。   没有回信息,更没有回电话,给喻平发过去的消息也是石沉大海,到底出什么事了?   “言言,你今天说要带来的那个人呢?”秦妈妈仔细观察着儿子的表情,端起瓷杯慢悠悠地开了口,“不是说要带一个人来给妈妈看看么?怎么啦,闹什么不愉快了吗?”   秦丞言动作一顿,眉头蹙得更深。   “他能闹什么不愉快哟!”一旁的曾乐怡听见声音,探过身来插了一句,“刚刚进来之前还开心的像什么一样。不过小言,你等的那个人是谁呀?是咱们学校的姑娘么?我认不认识?”   秦丞言把椅子向后挪了挪,脸上的表情冷的有些吓人。   他直觉安庭走的状态不对劲,可最后那个通话听起来语气还算正常,并没有听出什么情绪波动,不回信息和电话也可能真的只是喻平出了什么意外。上个星期就听说计算机系的某男生在洗澡时不慎摔倒,造成腰椎骨折,被舍友发现送去医院。   可能喻平也?   毕竟这一路上安安的情绪都很正常,秦丞言实在找不到他会突然离开的理由。   虽然很想不管不顾直接回学校找人,但是.......   秦丞言抬眼,圆桌上是妈妈为了今天提前一个多星期定好的菜式。叔伯婶姨都带了小礼物为他庆生。这是出国前的最后一次家庭聚会,而自己才刚刚坐下没过五分钟。   之后的时间堪称煎熬,席间推杯换盏,秦丞言淡漠的表情下是青筋紧绷的握拳姿势。   直至半小时后,手机传来“叮”的一声,立马打开,发现是校内邮件。   【亲爱的iGEM参赛成员:两小时后进行组内开会,主讲人薛华,地点在明育楼三楼多功能小教室。如有特殊情况无法到场,请务必提前发送信息至薛老师信箱。】   秦丞言瞬间起身,简短向各位到场的宾客道了声歉,随即直接拉起曾乐怡朝学校赶。   “你拉着我干什么?”曾乐怡惊讶地看着他,“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呢,又不着急。而且薛华是去给你们拟定课题和布置研究任务的,我晚到一会儿无所谓啊,那道西湖醋鱼我还没来记得吃呢!”   家宴上人太多,不拉着她一起走理由并不充分。   秦丞言一言不发把人塞进车,以最快的速度开了出去。黑色轮胎在地面发出刺耳的鸣叫,一道道车辙印无声延申。   可意外无处不在,回去的必经之路上偶然发生车祸,路面拥堵不堪,仅仅半小时就能抵达的路程硬生生开出了一个半小时。   等奥迪急急停在学校门口的时候,离薛华通知的时间还剩不到十五分钟。   秦丞言只能转道直接前往明育楼,因为他知道安庭不会缺席。   果然,刚刚赶到楼下时,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秦丞言一把握住了那人的手腕,匆匆的风把他的头发吹的有些乱,总是严肃冷静的脸上罕见露出些许慌乱。   “哥?”   安庭被拽了一个踉跄,回身看见来人后眼底透着欣喜,丝毫没有想象当中的生气或是别的什么情绪。他跃过秦丞言看向后面的曾乐怡,眨眨眼问,“你这么快就结束了?”   秦丞言愣了愣,沉默半晌才说,“嗯,为什么不回微信?也不接电话?为什么.....突然要走?”   “啊.....”安庭有些不好意思的吸了吸鼻子,“喻平有很重要的东西落在宿舍,我来替他送钥匙。手机不小心落在他包里了,所以没有收到信息。对不起啊哥,没跟你解释清楚就擅自离开了,下次我可以去跟叔叔阿姨赔罪吗?”   男生语气真诚,小心翼翼的样子实在让人挑不出什么错。   曾乐怡在一旁听的惊了惊,没想到小言等的人居然是他,还以为是哪个漂亮女生。   秦丞言慢慢收回手,薄唇紧绷成一条平直的线。   他没有继续问下去,比如没有手机,安庭又是怎么收到薛华邮件的。   这件事暂时搁置,三个人转身朝楼上走去。   刚转过一个拐角,曾乐怡就朝秦丞言身边使劲靠了靠,压低声音问,“你等的人.....就是他?你认真的?你....你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楼梯间并不宽,两人几乎占据了大部分位置,安庭自然而然被落在了后面。   阴影中他的眼神定在两人背影上,眸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秦丞言没有犹豫地点头,刚想开口说“是”,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劈里啪啦的响声。   猝然回头,他的安安正跌坐在一层一层的楼梯上,单手捂住净白的脚踝,眼眶微红,眸底浸满水光。原本背在肩上的书包掉在下面几级,露出的半截掌心沾满尘土。   “哥,”安庭的声音清亮干净,唯独尾音略低,仿佛沾了些委屈,听的人心口一颤。   “....我不小心踩空了,脚踝好疼,你可以不可以扶我一下?” 第40章 这章是过渡章   眼前这幅景象过于令人心疼, 秦丞言立刻上前把人扶了起来。   “有没有摔倒哪里?痛么?需不需要去看医生?”   “没事的,哥,不用看医生, 只是有点疼....你可以扶我去多功能小教室吗?”   安庭靠在学长怀里,腰间覆盖着秦丞言的手章,热气随着皮肤溢满四肢,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因为满足而谓叹。   他舒服地眯了眯眼,像只刚刚偷吃完的奶喵。路过曾乐怡时眼神轻轻扫过, 礼貌点头,“曾老师下午好。”   “.......”   曾乐怡:“.......下午好。”   为什么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这两个人搀扶着走上楼梯的画面,莫名让曾老师想起之前看过的无数电视剧。   像, 太像了。   拐过平台的转角,察觉到身后曾乐怡的视线终于消失,安庭抓着学长的手刚要松,忽然感觉身旁的人停了下来。   以为他发现什么了, 安庭略微紧张地偏过头喊了一声,“哥?”   然而下一秒身体蓦地腾空,腰间被一股大力环住, 男人好闻的柠檬香霸道闯进鼻腔, 屁股传来一阵凉意。   ————秦丞言把他抱到了最近的窗台上。   窗台高于地面, 安庭坐下上面,后背是柔和的初冬暖阳。他眼神怔怔地看着秦丞言蹙着眉头蹲下, 两条笔直的长腿弯成了一个臣服的模样。   然后双手轻轻捧起他的脚,小心翼翼查看脚踝,“哪里扭到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指腹贴在敏感的皮肤上,仿佛通了细细密密的电流。安庭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在颤抖,他舌尖抵在牙齿上, 双手用力抓着窗棱边缘,“右.....哥,再往右边一点。”   蹲着实在不舒服,秦城言索性单膝直接跪在地上,拇指覆在踝骨上轻轻揉搓,“这里?”   “嗯......唔......”   “怎么了?疼么?”   安庭咬着舌一句话也不敢说,脚趾掩藏在鞋子里蜷缩绷紧。学长的手好像不是手,而是一块块烙铁,烫的人躬起脊背,要拼命压住才能不漏出来一丝一毫的端倪。   有人路过,看见两个人的姿势好奇投来目光。   安庭脸颊逐渐变红,连忙按住学长的肩膀想要下来,“哥,我已经不怎么疼了。谢谢,真的没事了。”   秦丞言没动,眼睛直视着他,“真的不疼了?”   安庭觉得脸更热了,他点点头,很乖地“嗯”了一声。   于是又得到了一个抱抱,学长两手从他腋下伸过去,拢住后背把人抱了下来。   安庭感觉自己被照顾成了一个小孩子,不仅开想起刚刚楼梯口的那一幕。   学长他.....也会这样照顾曾乐怡么?   应该不会,毕竟秦丞言也只是拿他当个小孩子罢了。   安庭松开扶着学长的手,把不甘连同酸涩一起咽进胃里。   秦丞言动作停了一下,走廊上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这是第一次正式的校队开会,队员一共九个人,在进行合作之领队老师薛华让所有人先进行一个自我介绍。其中安庭对两个人印象很深,一个是评分第一的化学系庞伟,另一个是跟他并列第一的计算机须燕燕。   这两个人在海选赛时同时拿到了最高分,率先保送进入校队。   庞伟是个典型的东北男人,操/着一口流利的东北味儿普通话,自我介绍时说的很喜感,替所有人驱散了陌生的尴尬,把距离一下子拉近不少。   别看他表面这样,内里可是连续拿了三年A大化学竞赛金牌,全额奖学金得主,参与的实验研究项目有不少都有被学校征集。   第二个须燕燕,更是让在场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燕燕是咱们学校里,目前为止最为厉害的计算机系学生。”薛华是这样说的。   这句话直接把人抬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位,所有人纷纷向角落里一声不吭的长发女生看过去。   “别的都不说,就现在咱们学校临床医学系所用的模拟生命体态系统平台就是须燕燕提出的设想,并且参与其中所制作的。要知道,这套系统也刚刚问世不过两年,但已经有很多所高校提出购买协议了。”   的确很厉害,安庭也投过去眼神。那名女生坐在背离人群的地方,厚重的刘海挡住脸,目光如同贞子一样扫/射出来,看的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薛华也有点尴尬,须燕燕的性格就是这样子,不合群、孤僻又阴郁。要不是她导师威逼利诱让她来参加这次比赛,恐怕须燕燕来都不会来。   大家又纷纷收回目光,在重点又落在下个自我介绍的人时,须燕燕抬起眼,默默看了眼坐在人群中的安庭。   自我介绍要比想象中时间还要长,每个人都是圈子里的精英,在诉说优秀的时候都会有点小骄傲,想把所有的过奖都说一遍。   这样也有个好处,队友之间借此机会互相攀谈夸赞,距离拉近得很快。作为一支队伍,迅速跟队友建立起信任百利而无一害。   其中除了须燕燕,只有秦丞言和安庭的介绍最少。他们只说了名字和系别,别的什么都没说。但并不妨碍落在他俩身上的眼神最多,也最热烈。毕竟之前那些事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了,很难不让人产生好奇心。   这段日子安庭已经习惯了,他没有理任何人,只是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听薛华讲话。   薛华提出了这次的研究课题,在投影幕布上显示出几个大字。   “这次的课题是基于我们其中两位特别优秀的组员参加海选赛时所做的研究,短短两个月,他们所出具的报告令人惊叹。所以学校开会决定,我们沿用他们的研究,在此之上增加一些其他的东西。以下是参赛队伍的分配表,各位可以看一下。”   安庭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内容,一下子愣住了。   研究题目:结合体外操作设备及系统通过调节人体内特定细胞以实现临床用药时远程调节病理情况。   带队老师:薛华、曾乐怡   参赛队长:安庭   他是.....队长? 第41章   队长?   这个称号要负责的东西很多, 承担的荣誉也不少。安庭并没什么兴趣,他参加iGEM本身只是为了完成心中一个梦想,一个执念, 并非为了得到什么捷径。   会议结束,他找到薛华,想请老师换个人去当队长。   “为什么不想做呢?”薛华很疑惑,“你要知道,这事是所有队员都想竞争的东西, 而且这会在你未来毕业的简历上填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知道,但我没有什么兴趣。”   薛华沉默了,安庭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好搞定。   “可是, 经过学校商议研究定下来的参赛课题,是用你提交上来的实验报告作为起点的。你无疑是最了解这套理论知识的人,由你来当很合适。”薛华试图最后劝说,但依旧得到了拒绝。   “好吧, 如果你真的不想,那就算了。”   安庭鞠躬道别,走出门口, 他的眼神敛了下来。   历届的队长之位都是队员自己选出来的一个可以服众的人, 而这次居然直接指派给他, 还一副给予恩德的样子,恐怕是在给他补偿, 为了之前那件事。   果不其然,没走出几步,兜里的手机蓦然响了起来,接起来一看,安庭有点意外。   “喂?爸爸?”   “挨欺负了为什么不跟我说?”安明之开门见山, 语气听起来并不好。他远在美国,很少会主动联系安庭。心里一直对儿子有愧,骤然听说抄袭事件,气愤的跳脚,恨不能直接从大洋对面飞回来。   “事情都已经解决了,没什么事了爸爸。”安庭靠在墙壁上,盯着脚尖目光放空。   “解决什么了?”安明之有些气急败坏,“要不是我今天偶然跟我的老同学聊起来,恐怕我还被蒙在鼓里!他们在全校面前冤枉你,说句对不起就结束了?!”   安明之所说的老同学,是A大某位主任。两人聊天时那名主任不小心说漏了嘴,把这件事抖了出去。安爸爸脾气来的急,又固执又唯我独尊。安庭轻轻叹了口气,全然没有跟爸爸终于联系一次的喜悦感。   他真的真的不想在成为参赛队里的靶子了,他只是想好好比赛,好好去追喜欢的人。   “我已经给你们校领导打过电话了,他们必须补偿你!这次赛队队长就挺不错,你当了,如果在美国能拿到名次,回国无论想进科学院还是被大企业邀请,都是一块不错的垫脚石。”安明之似乎喝了口水,听筒里传来吞咽的声音。   安庭握住电话的手紧了紧,果然是这样,因为迫于爸爸的压力才会给他队长的位置。   可笑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安明之依然不懂如何去处理家庭关系。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去了解自己亲儿子的思想。   比如他不知道,安庭表面看上去是个很乖很温和的人,但心里对无聊的人际关系不甚厌烦。而且,未来的路安庭想得很清楚,并不需要任何一块通过这种方式得来的垫脚石。   “还有,小言怎么回事?他不是说要好好休假一段时间么?怎么又跑去你们学校当哪门子助理了?他那样的履历还需要从助理做起?你们学校到底怎么回事?”   安庭刚想回绝,蓦然又听见爸爸说了这一句,他随即一愣,“学长?学长为什么休假?”   安明之也有些疑惑,“他接到了你们学校的聘书,因为身体原因打算回国先休假一段时间再上岗。难道不是么?他那时候身体不太好,所以才会提前半年回去。”   “身体不好?身体怎么不好了?”   安庭想起那时候在医院,秦丞言刚下飞机,拎着行李箱站在自己面前的场景,忽然感觉喉咙有些干。   “胃有点毛病吧,”安明之想不起来具体的了,只说,“这个臭小子,我还以为他回国一直在休假来着,没想到居然还去你们学校当助理。给人家打白工不说,还跟你去参加什么学生之间的比赛,还让你被人家冤枉!”   “那个,爸,”安庭不得不打断老头子满腹的牢骚,直接问道,“秦学长的胃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他在澳大利亚,你爸我在美国。”安明之有点奇怪,“你总问这个干什么?重点是这个么?重点是你们学校要给你的赔偿——”   安庭直接挂断了电话,这件事他懒得再跟爸爸争执。张副校长已经当着全校的面给他道过歉了,这件事不想再提,更没兴趣去当什么队长。   现在,安庭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学长的胃出过什么毛病?他记得第一次去江波家的时候听江波说过,秦丞言之前特别爱吃辣,后来不吃了,是因为胃?   深秋的天气越来越凉,走廊里阴沉的厉害,冷空气刺骨。安庭拢了拢外套,边朝楼梯走边翻出江波的电话准备拨一个过去,谁料刚转身就遇上一个熟人。   曾乐怡看见他一愣,干干巴巴地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面,她都有点怵这个小男生。   安庭礼貌点头,“曾老师好。”   他们擦肩而过,曾乐怡松了口气,迈起腿朝办公室走。可刚走出两步,身后蓦地传来那人的声音。   “曾老师,您知道秦学、秦丞言的胃病是怎么回事么?”   “胃病?什么胃病?”曾乐怡一头雾水,小言什么时候得过胃病?他生活最规律了,从来不会放任自己去做什么出格的事,为什么会得胃病?   安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谢谢曾老师,再见。”   看来这件事只能去问江波,他转身下楼,拨通了电话。   “喂,江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   安庭努力了解过去时,秦丞言正在实验室里被无情围攻。   “秦学长,你们晚上会来的吧?”   “这是我们第一次团建诶,一定不能缺席啊。”   “听说这次是学校拨款,我们终于能公费玩耍了么!”   秦丞言坐在椅子上,表情是难得的木然。几分钟前薛华刚刚给他们开完会,把人全都分配来到了这间实验室里。本来安庭也该过来的,可他说有些事要跟薛老师讲,就让秦丞言独自过来了。至于晚上的团建,是之前就定好的。   秦丞言感觉有点头疼,他很想一走了之,可是又想在这里等安安。   这间实验室跟之前的其实没什么区别,只是更大,设备更多也更专业。秦丞言粗略扫了一眼,发现不少现在世界上属于前端的科技设备这里有不少。   安庭肯定很开心吧,他想。   身边其他的组员都在叽叽喳喳讨论着晚上的团建,这算是大战之前最后一次狂欢,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兴奋。秦丞言拉开椅子刚站起身,就被庞伟堵住。   “哥,你晚上得来啊!咱们一起整点儿。”   整点儿?整什么?   秦丞言薄唇轻启,刚要说话,就看见一双手搭在了庞伟的肩膀上。   “我哥他喝不了酒的。”   庞伟一愣,回身冷不丁撞进一双淡漠的眸子里。   安庭收回手,眼神落在学长身上,“他胃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秦丞言心口忽然一跳。   庞伟挠挠头,恍然大悟一般,“原来这是你哥啊?我就说你俩关系怎么那么好呢?嗐,外边儿的传言真的不能信。那喝不了酒的话咱就随便整点饮料呗,我跟你说,我早就想认识你俩了。你俩那份海选赛的课题报告我看了,写的贼好。那么庞大的实验数据真的只有你们两个人么?太厉害了,今晚咱们可得好好交流交流。”   安庭对团建没兴趣,下意识想拒绝,话到嘴边又被庞伟堵了回来。他好像知道安庭想说什么一样,提前说道,“薛华老师可说了啊,这次团建是咱们第一次团建,有可能也是唯一一次团建。因为比完赛回国大家都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时间,所以这次谁都不能缺席,尤其你俩,听说你俩总爱避开人堆儿。”   东北强调听上去很有意思,那两人对视一样,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庞伟这才乐了,打过招呼想走,又被安庭叫住了。   男生眼神清澈干净,像是不经意似的问道,“你刚才说,外面有什么传言?”   庞伟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   完蛋,说秃噜嘴了!   被两个人同时盯着,庞伟的汗冒了一层,他含含糊糊地回到,“啊.....没什么,就说你俩那个.....那个呗,关系好呗。”   “我俩哪个?”安庭抿着唇,步步紧逼。   “嗐,”庞伟豁出去了,“就说你俩那啥,好像在一起了,毕竟你俩之前关系太好了么不是?就有闲人瞎传。我们都知道肯定是瞎说的,你俩听个乐子就行,别放心上啊!”   这事儿还真不是庞伟大嘴巴,之前安庭第一次被传流言蜚语的时候,就有人带过秦丞言的名字,说他俩看起来很亲密,只不过没什么人理。爆发点是发生在抄袭事件,秦丞言当着所有人的面,要求张副校长给安庭道歉。   要知道,那可是位高冷沉静的学长啊!   他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在A大出了名,后期很多届学生也都听过秦丞言的故事,那些牛上天的满分成绩,让人眼花缭乱的科研论文,每一个都在帮忙塑造传说。   然而某天,这个传说忽然下了凡,为了一个人不惜在大庭广众之下高声呐喊。学校里一下子就炸了。   但这次因为前车之鉴,他们只敢悄悄的炸。   庞伟说完,面前的两个人同时沉默,脸上的表情变化纷呈。   “嗐,谁让你俩是哥俩儿呢?”庞伟特别熟捻地拍了拍安庭的肩,“咱都知道是假的,别生气,再气坏了自己多不值得。”   安庭不动声色挪开身体,目送庞伟离开。他其实一点也不生气,甚至第一次觉得流言蜚语还是有点用处的。   要不也上去用匿名小号加把火?他这样想着,垂在身侧的手指忽然被一股温热勾了一下。   秦丞言一触即放,垂着眼看他,“我为什么不能喝酒?”   安庭捻了捻手指说,“听江哥讲的,他说你曾经在澳大利亚,得过急性胃出血。”   秦丞言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江波只含糊其辞说了一些当年在澳大利亚的事情。   “我知道的真不多,”十几分钟前,江波在电话里这样跟安庭说着,“只是某天我突然接到了老秦的电话,问我胃不舒服应该抓些什么中药。我问了症状,他也没有瞒着,说自己急性胃出血,刚从私立医院出院。为什么会得胃出血?啊.....好像是大量饮酒.....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要不小安安你去问老秦吧?”   就到这,江波直接挂断了电话,安庭什么也没问出来。   可在记忆里,秦丞言从不喝酒抽烟,身上永远都是干净的柠檬香。   当年在澳大利亚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一个高度自律的人突然大量饮酒直接进了医院?   “没说别的了,”安庭定定地看着他,“当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可以告诉我吗?”   周遭依然响彻着队员们兴奋地讨论声,他们时不时会把好奇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但默契的是,谁也没有冒然上前打扰。   秦丞言看向眼前的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几年前的那一天,他从电话里得知安庭有了男朋友。   他无法控制自己,酒精是最好的麻痹药。   然后他当晚吐了自己满身的血。   那是秦丞言人生中第二次任由心情脱离掌控,第一次是在他爱上安庭的时候。 第42章 团建的地点定在某个性价比……   团建的地点定在某个性价比很高的KTV, 薛华亲自找的地方。环境还不错,包间很大,有自助超市和精致的饭菜。一个地点解决两档子事儿, 相当划算。   一旦脱离校园,老师和学生的关系总是会亲近不少,再加上有人天生自来熟,一开始气氛就搞得非常火热。   庞伟跟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唱着好兄弟,薛华乐呵呵地边吃边看, 曾乐怡把水果拼盘上的牙签分给几名女生,侧耳听着她们说话。须燕燕也被分到了一根,可她没吃, 窝在人群背后,眼睛藏在长发里。   包间里气氛热闹,安庭坐在角落,脚尖小幅度打着晃。   他其实准备坐坐就走, 这种场合呆的不太习惯,学长应该也是如此。偏头看过去,秦丞言的脸被屏幕的mv灯光映成五彩斑斓的颜色, 长睫向下敛着, 脸上没什么表情, 自带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有不少想过来搭话的同学走到半路都讪讪地坐了回去,安庭在昏暗中眯起眼, 晃动的脚尖停了下来。   下午到最后学长也没有告诉他胃出血的真相,看上去就连曾乐怡也并不知情。安庭此时此刻坐在沙发里,胸口堵的有些厉害。   他无意探究秦丞言的秘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就好像在心脏上栓了一根细细的线, 时不时就会被拉扯一下。   一曲终了,没人敢过来打扰的气氛被庞伟破坏。这位东北小哥儿为人大大咧咧,看着安庭瘦瘦不怎么爱说话的模样,自动地把人代入成不会融入集体的那一类。他善心泛滥,想着帮人一起玩进来,于是一屁股坐在安庭旁边,指着对面一小圈人问,“别干呆着啊,多没劲。来,跟我们一起玩游戏。”   秦丞言凉凉的脸上裂开一道缝隙。   庞伟无知无觉,话音刚落就拽起安庭往那边走,顺道还不忘叫上另外一个更不合群的,“学长,你也一起啊!来来来!”   安庭顿了一下问,“你们要玩什么?”   “玩点有意思的呗,”庞伟喝了点酒,兴致高昂,“摇骰子女生不怎么会,咱就玩老生常谈——抽卡版真心话大冒险吧!”   这是KTV特别流行的一个游戏,包间内会准备一个特质的双面骰和两叠游戏卡,双面骰一面刻着“真心话”,另一面是“大冒险”。选中的人先扔骰子,然后从选定的那一叠游戏卡里随机抽取一张,按照上面的问题或是指定行为去做。刺激和预知并存,众人跃跃欲试。   秦丞言以为按着安庭的性子会拒绝,可没想到那孩子点点头,居然顺从地跟在了庞伟身后。   脑海里的某根弦一下子绷紧了,秦丞言抿着唇也加入了进来。   众人难得有眼色,立刻给二人让出位置。   安庭被安排在中间,秦丞言直接坐在他身侧。   这两人的加入让游戏队伍迅速壮大,零星没加入的几个立刻扎眼起来,立刻有殷勤的上前把薛华和曾乐怡也请了过来。   只有须燕燕拒绝了所有人,独自抱着腿坐在一边看。   薛华他们作为带队老师也比较年轻,研究生也比上学时少了许多顾虑,可大家还是收敛很多。游戏开始,所有人围坐成一圈,在中间的空桌上放了一个空酒瓶。酒瓶由庞伟转动,瓶口对着谁谁就来扔骰子。   兴奋中玻璃酒瓶晃晃悠悠转了起来,几秒后绿色的瓶口在其中一人面前姗姗停下。   “怎么是我?!”   曾乐怡夸张地捂住脸,逗得其他人哈哈大笑。   “曾老师快扔骰子!”   “知道啦知道啦!”   曾乐怡接过双面骰抛了出去,“还算给我面子,居然是真心话。”   有人发出唏嘘的起哄声,她从代表“真心话”那叠卡牌里随便抽取了一张,当着众人的面大声朗读出来——   “请说出近期你觉得最高兴的一件事(在场的朋友们都不知道的一件事)”   “怎么还有括号啊?”曾乐怡把牌一摔,要不然她就可以说被学校选中带队去美国参赛了!   “这就是条件限制啊老师,快说快说!”   安庭拿起饮料呷了一口,耳尖不动声色地竖了起来。他同意加入游戏局,就是为了找一个突破口。他不想等太久,也等不了太久。胸腔里日益堆积的心思如同疯长的树,多见一眼那个人就会多加深扎进身体里的根。   安庭想加点猛药,要不然任由秦丞言喜欢曾乐怡一秒,他埋藏起来的恶意就会多破土一分。   “我想想啊,”曾乐怡点了点桌面,脸颊蓦然泛起红,“最高兴的一件事,应该就是我近期在筹备婚礼了吧。”   什么?!婚礼?!   安庭差点儿一口水呛死自己,他木楞楞地抬起头,看向身侧的人。   学长要、要结婚了?!   秦丞言没察觉到他眼神里的震惊,只是拿起餐巾纸,动作熟练的替他把嘴角的水渍擦干净。周围有眼神往这边瞟,接着迅速又收了回去。   安庭沉浸在巨大的惊骇里无法回神,他胸口酸胀,浑身的骨头仿佛一瞬间都被抽空了。整个人只剩破败的棉絮,撑着摇摇欲坠的脊椎骨。   原来上次他们在学长生日宴上见面,是要商量结婚的事情?为什么学长从来没说过?为什么他连那两个人什么时候在一起的都不知道?   手里的饮料瓶被捏成乱七八糟的模样,舌尖被咬破,口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儿。   四周爆发出巨大又做作的起哄声,有人迫不及待的开始八卦,“天哪!老师你已经有男朋友了么?马上要结婚了么?”   “老师你们在一起多久啊?他是做什么的呀?长的帅吗?”   “这些都是下一个问题了哦!”曾乐怡笑得狡诈,撑在沙发上得意地甩了甩头。   学生们发出不甘的怒吼,气氛高涨,就连薛华也跟着乐的浑身乱颤。   游戏继续,接下来瓶口对准了很多人。有选中真心话的,也有选中大冒险的,庞伟甚至还抽到了一张“请跳一曲水蛇舞”。   每个人都很开心,唯独安庭敛着眼,一语未发。   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秦丞言靠了过来,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腰,咬耳朵般低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香味,说话时带起的热气拂过下颌。安庭捏紧手中的饮料,抬眼便看见学长那双眼睛,好像在昏暗中闪着光。   周围的哄闹声快要掀翻房顶,他定定看着秦丞言,心脏跟塞进一台绞肉机一样难过。   安庭声音有点闷,“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你要结婚了。”   秦丞言明显愣了一下,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刚想开口,耳边又闹出一阵大笑声打断了他的话。   “快快老师又到你了!”   曾乐怡无奈地摊开手,“怎么又是我啊?”   不过这次骰子不再是真心话,而是大冒险。众人有点遗憾不能听八卦,但又跃跃欲试地让她抽。   曾乐怡随便翻开一张,只见上面写着“说出全场最可爱的一位异性的名字”   KTV准备的牌一看就是刺激性强的,场面直接爆炸!   “啊啊啊啊!老师选我选我!我最可爱!”   “你上一边儿去!明明我最可爱!”   “你可爱个p!说话一股子大碴子味!老师看我看我,我又软又甜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哦你妹妹哦!男人的硬气去哪儿了啊喂!”   安庭看见曾乐怡的眼神轻飘飘落在自己这边,想到什么,心脏狠狠一抽。   果然,下一秒他听见曾老师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觉得最可爱的人肯定是那位啦!”   手指的方向,刚巧是秦丞言。   “嗷嗷嗷嗷嗷嗷!天哪老师!就连你也不给我们活路!”   “救命啊这个看脸的世界!”   每个人几乎都喝了点酒,场面一度失控。安庭静了几秒,忽然起身。   “你去哪儿?”有人拉住了他。   安庭回头,目光跟秦丞言的撞在一起。   “回去了。”他心脏痛的厉害,这个地方一分一秒也呆不下去了。   “诶怎么突然要走啊?”庞伟在大笑中回过神,连忙起身问,“咱才刚开始玩呢,等会儿再一起走呗,都回学校啊。”   人太多,安庭不想把场面搞僵。他努力维持着表面平和,微微摇头,“抱歉,我有点急事需要先走,再见。”   别人拉都拉不住,只能眼瞧着那人迅速离去。   众人还没回过神,另外一个人也跟着拎起外套,“我也先走了。”   “诶??学长你怎么——”庞伟的手顿在半空,两个人一前一后消失的跟风一样。   刚刚炒起来的气氛落了下来,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哎哟,没事儿,他俩不一直都是那个性格?”曾乐怡拍拍手,嘴边溢出一点八卦的笑,“信我,这俩人今天能答应过来就已经是奇迹啦!来来来,咱们继续,不用在意他们。”   “不过,他们哥儿俩关系真好啊。”庞伟抻着脖子看向门口,“刚刚安庭说要走的时候,秦学长那表情都快急成什么样儿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学长脸上有那种表情。”   “谁跟你说他俩是哥儿俩的?”曾乐怡有些意外。   “安庭自己说的啊,他不是总跟秦学长叫哥吗?早上我也叫了秦哥,他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不太高兴?   曾乐怡若有所思,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猛地想起前几天家宴上秦丞言明明说要带一个人来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人没有来。而且当时小言还表明了自己也认识,只是问了也没说。   仿佛点燃了引线,后面乱七八糟的回忆一同涌入脑海。曾乐怡忽地明白今天早上在楼梯口时安庭摔跤的画面看上去像什么了,天呐!那不就是标准的吃醋名场面?!   再联系刚刚秦丞言的反应,曾乐怡如同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想清楚了所有的事。   她嘴角边慢慢咧开一个笑,庞伟看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老师,你笑的好、好吓人啊。”   她白了庞伟一眼,又看了看门口,笑嘻嘻地跟众人说,“哎呀咱们别管他俩啦!来嘛来继续,每次都是我输,我一定要赢回来!”   夜晚的风有些凉,吹在脸上毫无温度可言。安庭从KTV门口出来,表情再也绷不住,整个儿冷了下来。他连路也没有看,凭着直觉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抬腿就走。   不想回寝室,也不想回学校,无论去哪儿眼前都会闪过秦丞言的脸。   安庭觉得有点可笑,自己好像还没正式开始,一段暗恋就要变得无疾而终。   为什么速度这么快?连一点时间也不肯给他?   时间即将迈入初冬,连空气也变得稀薄。穿着呢子大衣的人们从身边走过,萧瑟的街边树木只剩光秃秃的枝杈。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安庭把手揣进兜里,仰头看向灰霾的夜空。   在医院里看见学长的时候,还是夏天,有成荫的绿树和暖和的风。   他甩了甩头,耳尖被冻的有些泛红。   刚想继续往前,身边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你好,请问友民大路怎么走?”   原来是个问路的男人,看上三十多岁的模样,个子比较高,五官优越。   他友好地笑了笑,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上又说了一句,“我对这偏不太熟,能不能跟你问一下?”   “友民大路就在前面六百米左手边拐进去。”安庭朝那个方位指了指,伸出来的手指细白纤长,很是好看。   那人眼睛直了直,有些为难地说,“我方向感实在有点差,你也要往那个方向走么?能不能冒昧跟着你走一段?实在非常感谢。”   安庭看了他一眼,偏过身子朝前走,“抱歉,我还有事。”   “诶小兄弟,不会耽误你太久的。”那人看安庭压根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接急了,想上手去抓他的胳膊。   谁料才刚伸到半空,突然被一股大力拍开。   “艹!”那人捂着手后退两步,这才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个人。眉眼凌厉,气质卓越,瞳孔里的光森然冷寂。在圈儿里呆了这么久,几乎只一眼,那人就明白这个主儿不是自己攀的上的。   “他说了有事,听不懂么?”   “!”那人愤愤瞪了一眼,转身走向反方向。   安庭愣在原地,“.....哥?”   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离KTV有一段路程了,方向也是随便选的,不可能是偶遇这么巧,那只能是........   “哥你.....一直跟着我?”   安庭放在兜里的手蜷缩了一下,他穿的是黑色风衣,灰白纹格把脸衬得更白。   秦丞言沉沉地盯着他,“为什么突然心情不好?”   想到这个就难受,安庭撤开目光转过身,“我只是有点闷,走走透气。”   “那我陪你。”   “不用了,”安庭忽然很烦,心里那股憋闷感此时此刻攀上顶峰。他硬邦邦地开口,“哥你还是回去陪曾老师吧,你把她一个人放在那里不安全。”   秦丞言莫名其妙,“曾乐怡?我陪她干什么?”   安庭更气了,到现在都不说实话?他跺了跺脚,语调发冷,“你们不是都要结婚了么?互相已经见过家长了,还马上要开始筹备婚礼了,你不好好陪她你现在在这里......”   秦丞言伸出手打断他,“安安,你在说什么?”   话音刚落,他忽然想起来在酒吧里安庭曾经低声问过他一句话,当时处在那种环境里没太听清,现在一想,秦丞言才分辨出那句话是什么。   是安安在问自己为什么要结婚了不说。   这都什么跟什么?   秦丞言眉心拧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要跟曾乐怡结婚了?她有自己的男朋友,他们在一起了三年,感情非常好。”   “什、什么?”安庭懵了。   秦丞言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虽然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但曾乐怡有男朋友,我俩没有任何关系。嗯,其实还是有点的。”   “什么关系?!”   “她是我小姨。”   凉凉的风好像在那一瞬间静止了,安庭瞳孔微缩,整个人僵成了人形木棍。   小姨?!!   所以他俩才会一起出现在学长的生日会上?!对了对了,学长说过那天他家里人都在,还说要介绍他们认识......   所以刚刚在KTV玩游戏曾乐怡才会点学长的名字?因为他们本身就有亲戚关系?!   安庭想直接扑进地里,脸颊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迅速蹿红。   他半张着嘴说不出话,对面那个人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起落。   秦丞言慢慢开口,“所以你怀疑我跟曾乐怡.....”   “别说了哥!”安庭分不清自己现在是高兴多一点还是尴尬多一点,他只能扭头朝前走,像只愤愤然逃跑的猫。   可猫儿还没跑出两步,就又被人拎了回来。   “跟我回去取车,上车再说。”秦丞言忽然伸出手替他拢了一下围巾,“你耳朵都冻红了。”   安庭怔了怔,僵硬地跟在身后,被拂过的耳垂在冷硬的夜里渐渐融化。   “可是哥....”他低着头,声音窝在围巾里有点闷,“不是曾老师,那是谁?”   秦丞言没太听清,“你说什么?”   胸口越来越热,围巾戴在脖子上好像缠了一条火蛇。他手指抓住边缘一角,敛下的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你喜欢的人.....不是曾老师,那是谁?”   还有谁?   秦丞言停下脚步,一双眼睛在昏暗中黑漆漆的,“你想知道?”   安庭也停下了,他不敢对视,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想。”   秦丞言眼神一黯,靠的近了些,“安安,为什么想知道我喜欢谁?”   由于身高的关系,秦丞言身体略微前倾,垂落下来的碎发遮住了额头。两人距离极近,安庭甚至能看清学长的睫毛根部和瞳孔里自己慌张的模样。   “我.....”安庭往后退了两步,捏着围巾的手收紧了些。   秦丞言扫了一眼,往前逼了一步,“告诉我,安安,为什么想知道?”   安庭像只被逼进角落的小兔子,身上每一根神经都在乱跳。鼻尖全是熟悉的柠檬香,学长的脸近在咫尺。   他看着那双眼睛,蓦地想起第一次在家里见到秦丞言时,学长也是这样。脸上的表情冷冷淡淡,可看过来的目光却专注又认真。   那天阳光很好,洒进屋里打在这个人身上,仿佛蒙了一层金色的纱。   而现在即使黑夜漫漫,秦丞言的身上仿佛仍然覆着薄薄的一层光。安庭相信,就算把学长扔进人群,他也能一眼找到。   因为这个人是他喜欢的,钟情的,偏爱的。   安庭无法忍受有人触碰秦丞言的一分一毫,就连站的近一些也不行。他想让这个人从头到脚都独独属于自己,每一个眼神里只有自己。如同在小礼堂里所发生的那样,当身处漩涡,学长仍然愿意伸出手去把他拽上来。   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我想那个人可以是我。”   安庭的声音很轻,每个字都散在风里。睫毛随着呼出的热气一颤一颤,漂亮的眉尾低低垂着,整个人显出一股令人怜爱的柔软来。   这次轮到秦丞言愣住了。   空气静谧,有车快速从大路上驶过,带起一阵细碎的风沙。到了时间,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黑漆漆的夜空仿佛撑起一个个暖黄色的伞。   安庭站在光幕里,看见对方眼底透出的错愕。   果然还是这样。   学长会厌烦吧,毕竟直男应该最讨厌同性恋跟自己表白了。   喉咙又干又涩,安庭重新把围巾拢好,脑子里的轰鸣声盖过了周遭的一切。他强行扯开一个笑,慢吞吞地找补,“哥,你别当真,我刚刚是开玩笑的,我们回去吧......”   “是你。”   刚刚迈出去的脚步倏地停了下来,安庭的瞳孔陡然睁大。   他完全呆住,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个人低下头,拉住自己的手。两股不同的体温交叠在一起,陌生的触感让人心悸。   秦丞言缓缓摩挲着他的手,又说了一遍,“是你,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你。安安,五年了。”   安庭的脑袋“轰隆”一下炸开了,五年?什么五年了?   “我喜欢你,喜欢三年了。”   气温很低,接近冬季,说话时能看见呼出的淡淡白雾。   秦丞言的脸掩在白雾后头,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认真,他说,“我一直在等,等你长大,等你上大学,等我回国,等我们一个水到渠成。可我忽然发现,我已经错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安安,我现在不想等了。”   “我说的那个喜欢的人是你,想一起去探案馆的人也是你。因为害怕你会拒绝我,所以没有说清楚。比起跟你在一起,我更害怕失去站在你身边的权力。”   他轻柔地把安庭的手包裹在掌心,声音低低的,“安安,我想追你。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可以么?”   安庭的眼眶倏一下红了。   还问什么可不可以?   他反手拽住学长的手腕使劲往自己这边一拉,一个猛子扑进了怀里。温热的胸膛里满满都是秦丞言的味道。   安庭抓着秦丞言的衣服两边,不停用额头在他身上蹭,断断续续带着哭腔地开了口,“哥,哥.....你为什么到现在才说......我等了好久好久啊......”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咫尺之间,细软的头发不停搔弄这下巴。秦丞言静了几秒,心脏跳的快要爆炸。他顺势把人抱紧,把下巴埋在安庭肩窝里,用力吸了吸。   他声音里带着笑,“不晚,只要那个人是你,到什么时候都不晚。”   他们抱的很紧,像是快把对方拉进身体里一样。路过的人好奇地探过来目光,有小声的讨论声在一旁响起。   但两个人谁都没有理,这一刻他们真的等了太久太久了。   月亮从层层叠叠的阴云中冒了头,倾斜一角将沉重的秋夜照得通亮。两道长长的影子互相纠缠相绕,重叠成了更加浓重的颜色。   回到寝室的时候安庭的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学长身上的味道好闻又温暖。他像是灌饱了浓稠的酒,鼻子红红的,脸颊红红的,就连耳垂也是红红的。整个人像踩在粉红泡泡上,觉得这一切都仿佛是在做梦。   他居然真的说出来了,不仅如此,学长喜欢的那个人居然就是自己!   从今天开始,他有了男朋友。   安庭捂住胸口,那里聒噪的像要崩坏。   这种不对劲的状态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喻平从“timi”的手机音乐中探出头,疑惑地问,“小安你怎么了?你喝多了?要不要蜂蜜水啊,我女朋友今天刚给我买的,说解酒还养胃。”   “不用了,谢谢。”安庭站在椅子前,慢慢吞吞摘下围巾。他小小闻了闻,这上面满满都是另一个人的味道。   刚要歇下去心脏再次猛烈跳动,安庭连忙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真的跟学长在一起了。   唔.....根本无法冷静!1   安庭换好衣服走进浴室,淋浴冲下来的热水浇下来,把皮肤烘成了粉红色。冷白的瓷砖上慢慢升起雾气,放在衣服堆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两声。   顾不上擦手,安庭随便甩了甩水立刻拿了起来。屏幕上果然是那个人的信息——   【秦学长:睡了吗?】   安庭无意识咬着下唇,快速回了一句“没有,在洗澡。”   淋浴哗啦啦往下冲水,站在下面的人每隔两秒就要看一眼手机。好在对方没有让他等太久,回复的相当快。   【秦学长:只是想看看我的安安在干什么】   我的安安。   安庭握着电话,感觉今天的水实在太热了。他洗了没多久,好像自己熟成了一只红红的虾。   他把秦丞言设成置顶,又点开资料卡,删除原本的备注。   光标闪烁,安庭顿了顿,慢慢吞吞打上一个符号【/心】。   然后他像个初中生一样捂住脸,在无人的浴室里弯了弯唇。他有男朋友了,他终于变成了秦丞言的男朋友。   像做梦一样。   这一晚是安庭长久以来睡得最香甜的一个晚上,所有纷杂烦扰的事情终于落下帷幕。后面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在全世界面前,为国家拿到那枚iGEM的金牌。   跟喜欢的人一起,站在领奖台上,听见宣读中国获胜的声音。   这个愿望在第二天一早变得更加实际,因为安庭早上六点推开实验室的门,里面已经有不少人在忙活了。   “哟!”庞伟穿着白大褂,朝气蓬勃地朝他打招呼,“吃早饭没?曾老师给我们带了包子和粥,在那里。想吃的话可以去走廊上吃点,别饿肚子。”   安庭没料想到这个境况,毕竟昨晚他们才团建。这些人不仅喝了酒,还比自己走的要晚很多。   “谢谢,”他关好门放下包,“我吃过了。”   “那你快来,”庞伟乐了,指了指角落里两台笔记本说,“咱们这次的实验课题是建立在你之前那个课题的基础上,有很多东西你最明白了,你快去给须燕燕看看。她在搭建体外操作设备的程序。”   这次的研究课题是“结合体外操作设备及系统通过调节人体内特定细胞以实现临床用药时远程调节病理情况”。简单来说,就是通过靶向这一操作,通过体外操作来实现精准用药,调节特定患病细胞的状态。   把安庭原本预想的“通过靶向治疗癌症”这个想法落到更加实际的境况。   安庭没多说什么,洗干净手换好衣服后走到须燕燕身后。沉默的女生不停敲键盘的手停了停,她侧开了一点身子,把满是代码的屏幕露了出来。   五颜六色的数字加字母平铺在界面上,安庭看了一眼就觉得有点茫然。他能精准操控细胞的分离分化,可是看不懂整页整页的计算机工程。即便须燕燕所做的,相当于给他的研究打地基。   “我需要你所有的数据。”这是须燕燕第一次开口,声音很哑,很像那种烟嗓。   安庭点点头,“好,现在发给你。”   他立刻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开始整理所有的数据分类。为了照顾须燕燕的专业,他还注写了白话标记。   传输数据时,安庭抬头看了一眼实验室。基本人都到了。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负责区域忙碌着,偶尔跟其他人交流时声音也很低。大家一改昨日玩乐时的嘻嘻哈哈,神情严肃又专注,形成了一种特别吸引人的氛围。   安庭低下头,唇角向上挑了挑。   电脑显示数据已经传输完成,他刚要起身,余光瞄到门开了,外面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安庭没忍住,面露欣喜地叫了一声“哥”。   正在专心敲代码的须燕燕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门外,长发半遮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讶然。   “他俩能不能收敛一点啊!”   须燕燕身边响起一道压抑的女声,她转头看过去,认出那是生物医学的学姐,好像名字叫做余尾鸢。   余尾鸢手里捧着透明的培养基,羞愤地看着安庭走向刚劲来的秦丞言。那两人小声交谈,安庭脸颊红红的,眼尾飞挑,眸底的光掩都掩不住。   她肩膀一耸一耸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须燕燕听见她小声说道,“....这俩人!还摸头!啊啊啊啊啊干嘛要搞得这么好嗑!!要是再让别人拍到传网上去了怎么办!太不给妈妈省心了!”   妈妈?   须燕燕茫然一瞬,随后看见学姐咬着牙快速离开。   原来是秦丞言换完了衣服,两人正朝实验台走来。路过时,安庭察觉到须燕燕一直注视过来的目光,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了?是哪项数据不清楚么?”   须燕燕摇了摇头,把目光重新放回电脑屏幕。不过这次她并没有继续构架程序,而是打开网站,输入刚刚余尾鸢说的几个字。   【摸头,太好嗑,妈妈】   点击搜索,瞬间跳出一堆视频。随手点开播放量最高的,屏幕上登时出现两个长相颇为上乘的年轻男生。   须燕燕一愣,手忙脚乱戴好蓝牙耳机。   画面里的男生干净好看,他们毫无顾忌地牵手相拥,弹幕全都是——   “啊啊啊啊啊啊!我把民政局给你俩搬来了!”   “太好嗑了太好嗑了!”   “呜呜呜呜呜小五和绵绵是什么神仙爱情!!”   “妈妈粉狗生圆满!!”   小五和绵绵应该就是视频中两位男生的名字,一段三分钟的剪辑视频让人看的心跳加速。须燕燕面对电脑静了两秒,直接收藏保存下载一条龙。   看上去沉默寡言的女生罕见的红了脸。   “安庭和秦学长....也是这样么?”   她坐在角落里,小动作并未有任何人察觉。   这次的实验也是倾向于通过靶向细胞来使用体外操作设备远程控制患病机体。所以基因片段分离和细胞反应就显得尤为重要。安庭和秦丞言作为最先接触并成功一小部分的人,自然而然变成了团队里的核心人物。   整整一天从早到晚他们两个都奔赴于不同的队员身边,一边详细讲解实验注意事项,一边把自己曾得出的实验数据分享出来。中午饭是曾乐怡帮忙带来的盒饭,菜色很简单,可没有一个人抱怨,甚至大部分人忙到午饭晚饭一起吃。   这是个凝聚力和执行力都特别强的团队,没有人出现类似嫉妒这样的负面情绪。遇到问题他们永远把姿态放得很低,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用自己拥有的知识理论一起把问题攻克。   安庭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光,曾经他都是只跟学长一起,还要应付周遭各路的奇葩。但现在,九个人共同奋斗一心一意的为科研钻研的氛围实在太棒,他一不小心就把身心都沉入进去。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夜里12点了。   “这么晚了?”安庭看着手表有些错愕。   “你得吃点东西了。”秦丞言把外套递给他,“去吃一点?”   安庭看向四周,实验室里只剩了四个人。庞伟正跟某种特质的细胞培养原液杠上了,神情专注的爆炸。他身边坐着余尾鸢,两个人似乎在一起做什么实验,看起来并不方便上前打扰。   安庭微微吐出一口气,把手里的东西一一摆放好,“好,哥我们走吧。”   这个时间段学校里早就没什么人了,两人走在空旷的小路上,月亮害羞地隐在层云中。   “会不会太累?”秦丞言注意着安庭的表情,伸手把他的包接了过来。   “完全不会。”安庭眼睛亮晶晶的,像嵌进了星光,“很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果然走到这一步没有错。”   末了,他又问,“哥,你呢?感觉怎么样?”   其实不太好,因为一整天也没跟安庭怎么说过话。   但秦丞言不会这么说的,他只是看着那双眼睛,浅浅勾了一下唇,“我感觉很好。”   “那就好。”   接近午夜学校食堂都关门了,外面的小吃街也已经收摊。要是开车去市区往返会很累,最终两人决定将就一下,在校门口一家24小时便利店里泡了两碗泡面。   营业员贴心的帮他们注好热水,两人又买了些别的小吃便穿过长长的货架走到最靠里的长桌前坐下。   正面面对的是一扇巨大的玻璃窗,今天天气不好,没有好看的星空,只有几盏累兮兮的路灯在不远处晕开一团光。   热气腾腾的泡面飘出香味,安庭这才发现自己饿的厉害。他拆开一包芝士寿司递给身边的人,“哥,你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秦丞言的视线越过寿司落在安庭脸上,因为刚被泡面的热气蒸过,男生冻的有些发白的唇渐渐染上血色,看上去有些勾人。   秦丞言喉结微滚,用筷子夹起寿司吃了一口。速食的味道不算好,但胜在果腹。一旁的人见他动筷才笑着吃起面,。面前的玻璃一下子被白雾覆盖,变得雾蒙蒙一片。   午夜的便利店空无一人,只有一名夜间收银员摊在柜台上打着哈欠。   秦丞言垂下眼,慢慢把筷子放在一边。   “安安,我的表最近好像有点问题。”   “表?表怎么了?”安庭咽下一口面,刚买的怎么会出问题?   他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哥,给我看看。如果有什么问题,我明天联系一下门店。”   秦丞言把手伸了出去。   他穿的黑色绒面大衣,袖口被推上去一点,露出骨骼分明的手腕,星空表妥帖地戴在上面,保存完好,连一丝划痕都没。   安庭低着头仔仔细细查看,他没注意自己贴上去的距离很近,两人的气息缠绕到一起,头顶上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眸子黯了黯。   “我看不出什么问题呀?”安庭握着手腕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检查,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哥,表怎么.....”   他顺势仰起头,话音却蓦地停住了。   瞳孔在一瞬间放大,温热的触感刹那间贴上自己的唇瓣。安庭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袭了过来,大手覆上后脑,距离被迫缩减至负数。   “唔......”   秦丞言趁着那人愣神之际,舌尖轻巧地撬开牙关,游鱼一样侵入。几秒前还在下套的手顺势抓过另一个人五指,慢慢从指缝间探入,变成十指紧扣的模样。   安庭脑子“轰”一下炸开了。   这是他第一次接吻,跟自己的喜欢的人。   心跳的速度快要超过临界值,脸红的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满身满心都是学长的味道,他们纠缠分开,再并入。   狭窄的一角温度迅速攀升,耳边充斥着令人燥热的声音,安庭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被秦丞言亲的发晕。   学长表面冷冷淡淡的,可皮下却这么疯狂......   安庭后背抵在了长桌上,他吃痛地眯了眯眼,身上人立刻察觉般松开了他。   “怎么了?”秦丞言眼底压抑着翻涌的情绪,手抚上他被撞到的位置,“撞痛了么?”   “不、不痛。”   安庭小声应道,刚经过旖旎的音调软软的,仿佛一只露出肚皮的奶猫。   他感觉自己脸红的要滴血,连耳垂都变成了淡粉色。   这副样子落到另一个人眼里,简直要多犯规有多犯规。   秦丞言手指蜷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内心的邪念压了下去。   时间太晚了,安安还需要休息。   这顿饭吃的很不一样,临走时安庭总感觉那个收银员看他俩的眼神怪怪的。可能是看到了?不过无所谓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人,手指抓紧了衣摆。   看到就看到,他想跟全世界说这个人是他的。现在是,未来是,永远都是他一个人的了。   *   得益于全处在顶尖的队友,实验进行的相当顺利。途中遇到的所有问题他们几乎都是自己解决的,没有去请问任何一个老师。结束前整理出来的实验报告拿给薛华看,薛华赞叹不已,立刻传阅给所有导师。   “你们不仅出色完成了研究,而且还引申出来这么多方向来!”薛华做总结会时难以掩盖脸上的兴奋,他觉得今年A大有望在iGEM上取得名次了!说不定除了团队奖,还可以拿几个单人奖项回来!   时间距离出发去美国的日子越来越近,天气也跟着越来越冷。这次旅途大概要进行三天,算上来回路上的时间,差不多要五天左右。学校包机票和食宿,每个人都很期待。只是.....   “要不要换成头等舱?”   此时秦丞言正坐在日式蒲团上,翻看着手机里刚刚收到的邮件。实验完成的很顺利,剩下的日子就是等待出发前往美国。今天有空,他带了安庭来到一家新开的日料店吃饭。   新店很火,秦丞言提前半个月定下了这个包间。此刻桌上已经上好了前菜,有两名身穿和服的服务生在几米远外的位置表演茶道,这是店内一个特色活动。安庭第一次看,有些新奇。   他没太听清秦丞言的问题,下意识开口说,“什么头?”   显然并不在状态。   秦丞言无奈地放下手,发现小孩儿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在了做茶道的那名服务生身上。   服务生是位女孩子,脸上化了淡妆,一双弄茶的手格外惹眼。她的动作都是经过特殊培训的,一整套下来宛若行云流水,观赏性极强,也难怪这项服务会收费三千。   只是安安看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太长了些?   秦丞言蹙起眉,从原本的位置上站起身,在安庭错愕的目光中在他身后坐了下来,像抱毛绒玩偶一样把人直接揽进了怀里。   胸膛贴近后背,安庭身体僵硬了一瞬。   “别动,”学长把下巴搁在他肩窝,两只手环住他的腰摆弄手机说,“让我抱一会儿,要不然你再看我可能会不太开心。”   “........”   安庭哭笑不得,他不太明白平时高冷沉默的学长在一起后怎么会变成这样?但他没有反抗,乖乖的放松身体,任由那人的体温慢慢跟自己的融合成同一温度。   显然服务生们都是经过训练的,亲眼目睹两人的动作后茶道女生的手依然很稳,手中的茶盏没有撒出来一滴。   安庭渐渐把目光落到腰间的电话屏幕上,他疑惑地问,“哥,我们不用学校定的票么?”   “学校定的是经济舱,十几小时的路程,你会很累。”   的确会非常累,可是好像并不好。   安庭按住他的手,“哥,可我们撇开队员和老师,单独坐头等舱,我感觉这样不太好。”   搞得他俩很像某种无良炫富的暴发户一样,而且团队里的人难免会心存桎梏。   秦丞言明白,但比起这些,他更想让安安能舒服。飞美国的班机要飞行大约15个小时,经济舱和头等舱所提供的舒适度根本无法相比。   安庭把手机从他手里拿出来按灭了,“没事的哥,只是十几个小时而已,睡一觉就过去了。”   正在这时,茶道姑娘向二人拘上了一个礼,有在一旁等候的服务生立刻接过第一捧茶送到他们桌上。   茶气飘香,话题被打断,秦丞言暂时收起电话,陪着自家小孩儿品茶。   不得不说,这家店并非只会做花架子。味道和口感皆是顶尖,那种沁人心脾的茶水仿佛洗涤了整个胃部,舒服的令人谓叹。   见他们满意,茶道姑娘才浅笑着为他们烹制下一捧。   包间的面积很大,四四方方的用餐桌面也很宽。可秦丞言非要在正菜上来前维持着现在的姿势,他像充电宝一样贴在安庭背上,埋的舒服了还会用额头轻轻蹭一蹭。   “安安用什么牌子的沐浴露?或者洗衣液?”   学长的头发扫的脖颈发痒,安庭忍住笑调整了一下姿势问,“怎么了吗?”   秦丞言摇摇头,抬眼看着他的下巴说,“好香,想用同款。”   握住茶杯的手一顿,安庭慢慢红了脸颊。   其实不只是他,就连训练有素的茶道姑娘也跟着一顿,流畅的动作难得出现一丝凝滞。   等安庭再抬头观看表演的时候,那姑娘似乎把头垂的更低了,整张脸也跟自己一样通红通红的。   安庭不太习惯,他小幅度挣扎了一下,低声说,“哥,你别闹。”   像只欲拒还迎的小白兔,在抖着蓬松柔软的毛耳朵兀自害羞。   秦丞言轻笑了一声放开了手,不再逗他。就在此刻包间门也被敲响,上菜的服务生拉开一边,笑着问,“您好,打扰一下,请问现在是否可以为您上菜呢?”   这顿饭两人都吃的很自在,聊起之前那些误会时,安庭忍住,一连呛了好几下。   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问,“这么说,之前你说‘有喜欢的人了’只是一个迂回性手段?”   秦丞言把热毛巾递给他擦手,轻笑着点点头,“谁让我的表白某人并没有察觉,我也很难办。”   安庭想起小礼堂里学长第一次隐晦的表白,顿时捂住了脸,“哥,谁能想到你说的是我啊?”   谁能想到你会喜欢这样的我。   当时的安庭身陷流言,又遭受校领导的冤枉,每个人眼里都带着反感。学长能一路陪着他走下来已经很感激了,怎么会想要得寸进尺呢?   不过好在眼下一切都回到了正规,安庭敛下眼,无比庆幸自己当时没有放弃,还能跟学长走到今天。   时间过的很快,眨眼间便来到了前往美国的日子。   包括带队老师一共11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前往机场,学校特意帮他们租了一辆面包车。狭窄的空间并不能阻挡众人的热情,他们兴致高昂地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薛华说了几句鼓舞人心的吉利话后也坐了下来。   这是一场比赛,也是一场旅行,每个人都不会放弃享受路程的机会。因为一切努力早已完成,剩下的只需要交给时间。   可欢声笑语在机场时烟消云散,薛华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再次确认道,“你是说.....我们全队....11个人全都升级了头等舱?”   “是的哦先生,您可以前往这边的VIP通道办理登记手续和托运行李,南京航空公司很荣幸为您服务。”工作人员笑眯眯地让开一条路,她身后就是红色的地毯,一直通往金碧辉煌的VIP候机室。   队内几人面面相觑,唯独安庭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薛华尴尬地掏出手机,“都先别动啊,等我先打个电话问问。”   开玩笑,学校就算爆/炸都不可能给他们定什么头等舱,能包经济舱就已经很不错了。   就在快要拨出号码时,薛华身边忽然响起一道低低的声音,“老师,不用问了,是我升的。”   薛华惊愕地抬起头,“小秦?”   秦丞言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老师,十几个小时,我觉得你们会很累。”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是什么神仙队友?!   庞伟最先反应过来,他扒拉开人群冲到秦丞言身边,激动地想要握住他的手,却被一个眼神钉了回去,“秦学长!秦师兄!秦哥!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呐!!”   剩下几人也跟着反应了过来,差点儿泪洒当场,“哥!从今天开始我单方面宣布你就是我亲哥!”   “啊啊啊啊啊学长也太帅了吧!”   “靠我这辈子还没坐过头等舱!我该以什么姿势上走上去?”   “早知道今天就不穿这件了,我为了舒服还穿了我的大睡衣!这还怎么拍照发朋友圈啊!”   讨论声此起彼伏,安庭的脸跟一旁等候的工作人员一样僵。   他只是不想跟大家走不一样的路子,因为他们是一个团队。本以为当时学长听进去了,没想到居然是以这种形式。   虽然安庭家里也并不差钱,可是这么昂贵的付出他依然感觉到了一丝胃疼。   等众人兴奋完了,有专人来引导他们进去,全程陪在一边办理业务。登机后头等舱的装潢更是让所有人大为震撼。   “乖乖,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庞伟喃喃自语,他感觉自己呆的不是飞机,而是一间小型卧室!餐单还有中西日泰四种选项!   每个人的位置都是随机的,只有两个人除外。   安庭走进最角落的两个相邻位置,回头看了看身后隐隐带笑的人,无语道“哥,你......”   “先坐下休息。”秦丞言把人推进去,拆开座位上提前准备好的毛绒毯子给人盖好,“还会不会冷?”   安庭不答话,只是一眨不眨盯着他看。   秦丞言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妈妈有朋友在航空公司,升舱会有打折,你放心。”   放心?放什么心?再打折也是跨国的头等舱,还一买买十一个。   安庭刚想说些什么,门口忽然探出个小脑袋。曾乐怡朝他摆摆手,“你不用替他操心钱的问题,我估计他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钱了。不过还真看不出来呀,我家小言言居然是个这么高调一人,啧啧啧,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曾乐怡声音不大,头等舱里各个包间的私密性也很好,所以这句话并没有其他人听见。   话音还未落,曾乐怡就装模作样地捂住嘴,朝安庭使劲儿挤了挤眼,“哦不对,现在已经不是我家的了,已经变成别人家的啦!”   她这句打趣的话意味明显,想起之前还误会她的事情,安庭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这么一闹,机票的事情也就没有继续纠结。   而且好在升了舱,15个小时困在飞机上的时光实在是身心疲惫。众人从飞机上下来时又纷纷感谢了一波秦丞言,他们拖着行李箱长吁短叹地走出到达口。波士顿的冷空气扑面而来,飞机上温暖如春,这一下所有人都打了个冷颤。   负责接机的是来自麻省理工的志愿者们,一共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叫大卫博尔顿,是典型的金发碧眼美国小伙儿,个子很高,脸上有些雀斑。另一个是来自新加坡的亚裔,会说一点中文,长相斯斯文文的卡门。   两人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麻省理工还贴心的为他们准备了住宿的地方。   “虽然有些旧,是之前的学生宿舍,但很干净,希望你们会喜欢。”大卫用英文介绍着。   类似于这种大型比赛,都基本要跟自己的团队呆在一起,以防有什么突发情况出现。所以这次没人再提出什么要求,乖乖跟着两人来到了麻省理工为他们安排的学生宿舍。   宿舍位置在学校内部,穿过麻省理工的大门时,尽管疲惫不堪,众人依然兴致勃勃打量着四周。   这里到处都是典型的古欧建筑,虽然正值凛冬,可校内一点也没有荒凉之感。相反,这里的路上三三两两聚集着不少人。他们面对经过的A大一行,似乎都有些好奇,但也仅仅是投来打量的目光,其他的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这次比赛一共有二百五十六个参赛国家,”跟路过的友人打完招呼后,卡门挥舞手臂用简单的中文跟他们交流着,一旁的大卫也跃跃欲试,“我跟大卫都对中国抱有很深的兴趣,所以主动来迎接你们。”   薛华友善地朝他笑笑,“非常感谢你们,你们有任何疑问都可以询问我和我的学生们。我想,他们每个人都会很乐意为你解答有关我们伟大祖国的事情。”   “这太好了!”一旁的大卫明显兴奋起来,“那这段时间我俩可能会多多上门打扰,还请........”   “WOW!看看这些都是谁呀?”   大卫的话刚刚说到一半,忽然被迎面而来的几个人打断。他们操着一口流利的伦敦腔,可是态度和做法一点也不绅士。   大卫看见领头的红头发男人,眉心蹙了起来,同样用英语应道,“兰登,别这样,这些朋友才刚刚抵达。”   兰登几人笑了起来,低声笑道,“看看这些黄种小矮子......”   他话音未落,视线跟队伍最末尾的两个人撞到一起。   其中一个很高,跟自己差不多,另一个虽然比他矮一些,可身高依然不容小觑,跟自己嘲笑的相差甚远。   “矮子?”安庭目露鄙夷,眼神在兰登和他队友身上来回打转,“你指的是跟我们差不多高的你们么?还是被日光压垮的那个地方?”   兰登的伦敦腔很好辨认,安庭几乎瞬间就确定了他国籍——   “日不落”的英国。   那个不怎么善意的玩笑话立刻激怒了兰登,他们像发怒的雄狮,大喊着想要冲上来,可被大卫和卡门拦下。   “兰登!”卡门大喊,“惹出乱子,小心会被开除比赛资格!”   听见这句,兰登一下子停住,恶狠狠地盯着刚才说话的人。   A大学生英语都很过关,他们听见这句话脸上都不怎么好看。庞伟站在一边紧张起来,因为这句话配上那人的声调表情基本可以翻译成,“你俩瞅啥?”   这要放他们东北,估计下一秒就会动起手来。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一旁的大卫和卡门挡在兰登身前,不停劝说,“嘿!兰登!收收你的臭脾气!如果有火,你应该到比赛现场去发,而不是学校的大门口!”   队伍最末的安庭听见这句话挑了挑眉,这个兰登居然也是参赛队伍?现在的代表队已经没素质到随便拦下路人发火了?   兰登还算给大卫面子,他怒气冲冲瞪过去一眼后,不屑地“哼”了一声让开路,手臂张开做出一个挑衅的姿势冲着队伍末端那两个人喊道,“天生的矮种人!我们赛场再见!到时候我一定会把你们多出来的身高按回去!就像去年对你们前辈做的那样!”   说完这句话,兰登一行人冷笑着离开。   卡门表情有点尴尬,“对不起,去年比赛时兰登的队伍跟你们的前辈....嗯,闹了一些不愉快,所以他可能还放在心上。”   一旁的大卫接过话,“不要在意这件事,我的朋友们。兰登就是那副脾气,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你们懂的,迂腐。”   “不过是一些自视甚高的蠢货罢了。”   秦丞言望向那些人离开的方向,眼睛眯了眯。   安庭从他脸上收回目光,忽然开口用英语问大卫,“那个人刚刚说要把我们的身高按回去,就像是对我们的前辈做的那样,请问是什么意思?”   大卫更尴尬了,他挠了挠鼻子慢慢说,“就是.....去年两支队伍争夺金牌,兰登他们的队伍嗯.....最终取得了胜利。”   前辈们输了。   队伍里发出哗然的声音,安庭平静地点点头,“谢谢。”   因为这个小插曲,抵达旧宿舍时比预计时间晚了很多。每个人都累得不行,跟大卫和卡门道别后纷纷倒头就睡。   他们一共11个人,拿到了6间房,两人一间,安庭和秦丞言自然而然住在了同一间。   虽然是旧宿舍,但很干净。床铺也看得出刚洗过。不过安庭依旧不习惯睡别人的床铺,他特意带了两床新的四件套,一进门就开始忙了起来。   秦丞言想来帮忙,可双人宿舍地方不大,两个大男人凑在一起,胳膊总是撞到。   “哥!”安庭忍无可忍,抱着枕头指了指中间的椅子,“你去坐好!”   秦丞言看着他,“我来干吧。”   他的安安适合实验室,适合科学研究,不适合做家务。   “哥,”安庭佯装生气,“你这样会把我惯坏的。”   男生瞪大的眼睛里仿佛藏满了光,让人心神一动。   “那就把你惯到无法无天,”秦丞言眸底含笑,捏了捏安庭的婴儿肥,然后顺势把人箍进怀里,“惯到安安除了我身边,哪儿也去不了为止。”   安庭挥舞想要把人推开的手臂停在半空。   他愣愣地闻着那人身上熟悉的香气,认命地闭上眼,把头抵了过去。   两人刚想做点什么,宿舍门忽然被敲响。打开一看,是庞伟。   “薛老师叫咱们去开会,”可能是经历了兰登的事,一向乐天派的庞伟表情有些凝重。   开会的地点选在薛华和另一个男生的宿舍,空间狭小,11个人几乎要填满,不过这并不耽误情绪的高涨。   “同学们,正式比赛之前,我还是想要把去年你们前辈的事情说一下。”薛华的神情也很认真,仔细看还能看见未消散的气愤之意。   “没有错,那个兰登就是英国代表队的成员之一。去年比赛进行到准备阶段时,他们因为自家场地面积有限从而想要强行侵占属于我们的场地。当时时间紧急,所以两个队伍爆发了冲突。最后因为这个意外引起了裁判员的注意,我们中国代表队被判处犯规,剥夺了参与决赛的资格。”   “什么?!”庞伟第一个跳了起来,“这也太不要脸了吧!明明是他们先动的手!凭什么判罚我们?!”   “就是啊,这也太不公平了?”   “老师当时你们没有申诉么?”   “申诉了,”薛华擦了擦眼镜,语气寂寥了下来,“可是兰登他们熟知监控的角度,后期查证时,监控只拍到了我们。木已成舟,我们最终没有走上领奖台,反而英国代表队拿到了金牌。”   队员们一下更加愤怒,全都恨不得冲过去给兰登套上麻袋。   安庭坐在中间挑了挑眉,这种故意找茬的行为很像故意把他们踢出局一样。   “老师,”他很少公开发表过什么意见,这次忽然举手,众人纷纷向他看来。   “我只是想问一下,去年我们代表队准备的研究成果有夺冠的可能性么?”   薛华凝重地说,“很有的,去年我们的代表队准备非常充分,甚至还借到了科研院的最新设备。如果没出那档子事儿,是非常有夺冠潜力的。”   安庭沉思了下来,决赛的规则跟校内海选赛差不多。每个团队会先提交一分科研报告,到决赛日时再展现给评分的导师团队看,记录综合数据,到最后评选出获奖团队。   如果兰登是故意针对他们的话,恐怕已经先一步看过科研报告了。所以才会在展示时动手脚,把人踢出局。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薛华拍了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这也是我选择跟你们说这件事的原因。我希望所有人都能打起精神来,切忌不要冲动做事。我们是要来拿金牌的,无论赛场上出现任何意外或是挑衅,记住,只做自己手里的事,明白吗?”   虽然听上去有点怂,但这无疑是最妥帖的办法。   毕竟他们现在在大西洋另一边,并不在自己祖国的怀抱里。   薛华又强调了一遍,底下才传来稀稀拉拉的应答声。   会议结束,九人又凑在一起最后检查了一遍要提交上去的科研报告,确认无误后分别存储在了每个人的电脑里,这才各自散去。   正式比赛的日期在两天后,这两天的时间供他们倒时差和休息。第二天一早,安庭收拾好打算跟学长一起去一趟麻省理工的图书馆。这是他们来之前就计划好的,作为全世界的顶尖学府,图书馆很值得一去。可临出门时,碰到了慌慌张张的庞伟。   自从他们一同来到波士顿,就已经很少说过话了。不知道是不是兰登事情给了庞伟压力,感觉这位东北兄弟变得沉稳了许多。而今天不知道今天出了什么事,会这么慌慌张张来找他。   “你.....你俩别走!”庞伟喘着粗气,拦在两人身前,“薛、薛老师找你俩,快点过去,出大事了!”   出大事了?安庭心口一跳,跟秦丞言对视一眼快步赶往薛华的宿舍。一进去发现不仅薛华在,团队队员基本都在。他们围在正中央一个女生面前,是余尾鸢。   余尾鸢眼睛红彤彤的,一只手捂住了嗓子,看上去很不舒服,桌面上还摆着两盒药片。   这个场景直接让安庭心底“咯噔”一声,不为别的,只因为余尾鸢是团队里挑选出来的要上去为裁判团做展示说明的那个人。   也就是说,参赛成果有一大半都攥在她手里。   为了这件事,安庭知道学姐私下里练习过无数遍。可今天......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曾乐怡拍着余尾鸢的后背,看着刚到的两人,表情阴沉沉的,“鸢鸢早上吃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过敏了,扁桃体肿的非常厉害。”   “你俩没看见,刚才差点吓死我了,学姐好像马上要晕过去了。”庞伟在旁边比比划划的,额头浸出了细密的汗。   “去医院了么?”秦丞言拿起桌上的药盒查看,脸色也不太好。   “我们无法联系私立医院,公立医院要排很久的队。”同队的女生揉着眼睛说,“明天就是正式比赛的日子了,学姐这么严重,怎么办呀!这下只能靠你了安庭!”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安庭:“?”   此时此刻薛华才表情沉重地走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安庭,不知道明天余尾鸢能不能好起来。如果她的嗓子明天还是无法好起来的话,只能你先顶上了。希望你可以圆满完成任务,不要辜负我们的希望。”   安庭一下子把手抽了出来,“老师,我没有做过任何演讲类型的训练。而且我相信队里会有其他人比我更适合,比如庞伟。”   “我不行阿,”庞伟连忙摇头,“我只负责化学药剂反应那一部分,剩下的部分我完全不懂,上去肯定拉跨啊!”   安庭还想说些什么,曾乐怡叫了他一声。   面对这个秦丞言的小姨,安庭总感觉有些愧对她。毕竟之前误会了那么久,还没好好跟人家说一声抱歉。   曾乐怡面色凝重,手还覆在余尾鸢背上做安抚,她一条一条分析道,“我们整个实验研究都是建立在你海选赛时交上来的那份报告上,那是我们最初的理论框架和构想。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人最熟知其中的原理,并且整个实验过程中你是参与范围最广的一个人。余尾鸢因为要做最后的演讲展示所以特意涉猎过,可其他人并没有。”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归根结底还是我跟薛老师的疏忽,没有选出一个演讲候选者,把所有的压力都放在了鸢鸢一个人身上,这是我们的错。”   余尾鸢泪眼朦胧地摇摇头,看上去非常自责。   “但是现在,安庭,团队里只有你是最了解整个实验的人。”曾乐怡直视着他,“我希望你可以站出来,如果真的不行,那我们再选出一个别人。可如果那样,恐怕去年遗憾的场景会再次上演,只希望回国后我和薛老师会少受一点责罚。”   这一段话说完,宿舍里的气氛直接降到了冰点,所有人脸上都不太好看。因为这是每个人都付出了全部心血才得来的一个成果,那么多像兰登一样的人正对他们虎视眈眈,难道真的就这样放弃了吗?   安庭敛下了眼,他的性格让他并不爱抛头露面,也很少会在人前可以表现自己。他从未受过专业训练,无法保证自己会发挥成什么样子。   如果出现失误,恐怕自己会变成整个团队的罪人。   正在犯难之际,安庭忽然感受到小拇指被人轻轻勾了一下。像是羽毛拂过,带着些许令人熟悉的温度。   倏地抬眼,他看见学长漆黑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别怕。”秦丞言无声动着嘴型,“我会一直陪你。” 第43章 爱你   秦丞言像是他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一动不动站在安庭身后。   心脏“倏”的一下落回胸腔,刹那间所有的不安全都如同潮水般褪去。安庭反手握住学长的掌心,点了点头, “好,那我去。”   解说人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参赛队伍是否能够拿奖,这是一份突然袭来的压力,安庭之前从没有受过系统专业的训练,此时此刻就像一根随风飘摇的稻草一样被所有人紧紧抓在手里。   曾乐怡微微松了口气, “你不用太紧张,比赛明天开始,我们今天下午会帮您进行一个特训。”   话虽然这样说, 但队伍里其他人的脸色都不算太好看。再他们看来,安庭算是最后一张不会让他们太过丢人的牌。不过要想拿到冠军,或许真的不可能了。   毕竟大家朝夕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彼此都互相有比较深的了解。安庭性子很淡, 不怎么喜欢社交,口语方面肯定不算好。   想到这么久的努力就要打了水漂,每个人的情绪都低沉了下来。   薛华作为领队导师, 出言安慰了几句, 就继续积极去联系医院了。他不想在自己学生脸上看见那副表情, 他还想在最后剩下的时间里去努力争取一下。   其余人纷纷解散返回自己房间,只有安庭和秦丞言留了下来。时间剩下的不多, 需要抓紧一切空余时间练习。   第二天的正式比赛在校园内一所极为宽敞的大礼堂里举行,这座礼堂历史相当悠久,共有上下三层。经典的欧式建筑透出肃穆古朴的气息,第一次进入这里的世界各地学生都露出惊叹的目光。   放眼望去,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与激动, 唯独其中一队情绪看上去有些低落。   余尾鸢的嗓子并没有完全好,她整张脸惨白惨白的,脚步虚浮,队里别的人脸色也不怎么好。   稀稀拉拉的队伍穿插在人流中,有些显眼。   “我远道而来的朋友们这是怎么了?”刺耳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兰登两手张开,挑衅地看向他们,“难道已经自动放弃了?别这样,你们应该拿出更多士气来不是么?不过就算士气再强有什么用呢?还不是白白替你们国家浪费一张机票。”   这话说的简直太欠揍了,庞伟当即脸红脖子粗地要冲出去,立刻就被薛华拦住。每个人脸上都因为愤怒涨红了脸,可偏偏还什么都做不了,毕竟去年前辈们的教训就在眼前,他们不能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看啊!”兰登见状更加嚣张,“一群懦夫!”   “嘿,”兰登还未说完,队伍最末尾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所有人齐齐回头看去。只见安庭穿着黑色的风衣,逆光站在廊上。他跟秦丞言肩抵着肩,出众的气质加倍爆炸,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安庭直直盯着兰登,用纯正的伦敦腔回击道,“不管我们是什么,我们都将把你和你的队友踩在脚下。东方的太阳已经高高升起,而不落的那道日光早已消散。朋友,如果你还有时间在这里打嘴仗,我劝你应该快速奔跑,争取赶回去捡起那些埋进土里的日光。”   “你——!”兰登彻底愤怒了,他像头爆裂的雄狮一样想朝着安庭大步走来。谁料刚迈出脚步,墙壁上的扩音器突然发出声响。   “亲爱的参赛同学们,距离比赛还有四十分钟的时间。请尽快找到本校的展台进行准备,入口即将关闭.......”   碍于比赛安排,兰登只能硬生生扼住脚步,恶狠狠朝安庭比了个国际通用手势后立刻赶上自己的队员。   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消散,其余人纷纷惊喜地围在了安庭身边。   “天啊,安庭的口语也太好了吧!”   “昨天虽然也听了短短一句,但是完全没意识到居然这么纯正!”   “那我们夺冠是不是又有希望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安安真是太厉害了!”   这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跌宕感觉非常刺激,激动之下有一些队员甚至情不自禁都要搂上去了。   可下一秒,安庭黑色的身影就被人挡到了身后。   “比赛快开始了。”秦丞言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可他身上冷冽的气质太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收回了兴奋的手。   跟在最外围的曾乐怡无奈地摇了摇头,看不出来,小言还真是护犊子。   众人嬉笑着把尴尬揭过,朝比赛场地走去。秦丞言这才缓缓放下挡人的胳膊,刚要跟上队伍时,掌心忽地一热,随即小指被人轻轻勾了一下。   肌肤相贴,像小奶猫的爪爪在心尖儿上戳了一下。秦丞言偏过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里。   “哥,”安庭凑近了些,低声说,“准备好了吗?”   秦丞言喉结微滚,“准备好什么?”   “准备好.....跟我一起拿到冠军了吗?”   灿烈的阳光透过造型绚烂的礼堂大门散进环廊,把安庭整个人都镶进了金色的光芒里,看上去熠熠生辉。一如多年以前,自己第一次走进老师家时看见的那个场景一样。   秦丞言反过来握住近在咫尺的手,低声说,“我已经准备很多年了。”   他们的位置在二层边角,是个很吃亏的位置。不过好在这一回踩盘方投入了大量教授亲自上阵,那些躲在暗处打算实施计划的小人并没有找到任何机会。这让A大的队伍准备地相当充分,安庭更是不断在心里来回练习。   终于高高悬挂的礼堂钟声被敲响,正式宣布比赛的开始。   裁判团队每人都拿着记录卡,认真聆听检验每一队的参赛成果。终于来到A大队伍跟前,安庭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个看上去白白净净有些偏瘦的男生丝毫没有任何怯场,他用流利又纯正的口音瞬间拉高了裁判团队的好感。再加上清晰的条理和庞大的知识理论让众人眼前一亮,集齐A大所有精英共同研究出来的课题报告激起了每一位教授的好奇心。他们在交流中频频点头,不时追问,安庭全都堪称完美地回答了下来。这让裁判团队在A大的位置上停留的时间都相对长一些。   最后,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女教授扶了扶眼睛,由衷赞叹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这就是来自东方的知识研究么?亲爱的孩子们,你们做的真不错。”   等到裁判团队一离开,所有人的兴奋溢于言表。要不是两位带队老师拦着,可能展台都会被掀飞。   “我们是不是要赢了?!”   “肯定是!安庭你太牛逼了吧!”   “金牌金牌!替前辈们把金牌拿回家!”   “哼,你们别高兴的太早。”薛华马不停蹄浇了盆冷水,“去年那个女教授也是这么跟我们说的,结果呢?”   高涨的兴致当即跌落,所有人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静静等待几小时后的结果宣布。   天色一点一点晚了下来,漂亮的路灯相继点亮。闹哄哄的礼堂在接近八点的时候逐渐安静。每个人都屏息凝神,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拱形棚顶中央缓缓落下一道巨幅屏幕,电子显示屏上闪出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   “晚上好,亲爱的同学们。我时此次比赛的裁判长,很开心能够跟你们在这场比赛上相遇。”   老人开口的瞬间,整个礼堂的灯全部灭了下来。黑暗中安庭忽然感觉后脑一热,侧目看去,身边的人距离自己近了好多。   大屏幕上的亮光明晃晃地映照进了秦丞言的眸子里,衬得那双眼仿佛包含了一整条银河。   安庭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学长低声问,“紧张么?”   说不紧张是假的,不过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交给命运吧。   安庭深吸一口气,把头轻轻地靠在了秦丞言肩膀上。身下的人明显一顿,几秒后覆盖在后脑的手缓缓向下,握住了另外一只手。   十指紧扣,他们在黑暗中紧紧相贴,共同聆听那个等待已久的结果。   安静的三层礼堂里只能听见老人的声音,说完简短的开场白后,终于开始宣布这一年的获奖国家。   参赛的国家数目众多,铜奖和银奖的得主也不少。经过漫长的一一宣读之后,终于来到万众瞩目的金奖。   不过令安庭惊讶的是,先前一直挑衅的兰登所在的英国代表队,居然只获得了银奖。他们距离不远,借着巨幅荧幕散下来的光能清楚看见兰登暴躁地踹了一脚桌椅,随即立刻被保安和巡逻老师请了出去。   跳梁小丑罢了。   安庭收回目光,突然听见音响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名字。   “让我们恭喜中国代表队!他们的研究令人惊讶,更令人振奋!我从未见过如此优秀的课题研究,他们能做到这个高度真是难得一见。来吧,我的朋友们,让我们恭喜中国,获得今年的金牌!”   几乎是话音刚落地,安庭就看见自己队员疯了似的叫喊起来。   “我们赢了!!”   “赢了!!!安庭牛逼!我们牛逼!”   赢....了?   安庭眨眨眼,眼底露出一抹茫然。   真的拿到金牌了?   几个月来的全身心投入与奋斗,终于在今天开花结果。   耳边全是震耳欲聋的叫喊声,队员们互相拥抱,有些人甚至喜极而泣。   安庭还未回过神,手倏地被拽了一下。他偏头看去,眸子里映照出一张迅速放大的脸——   接着唇瓣上猛然覆上一层温热,他愣愣瞪大了眼,感觉到周围一瞬间静了下来。   秦丞言给了安庭一个吻,如同蜻蜓点水,可传递过来的却是浓烈霸道的爱意。   “我的安庭,真棒。”   队员纷纷捂脸撇开头,假装没有看见这一幕。连秦丞言自己也开始向后撤,他没想真的做什么,只是有些激动,没有忍住。   但身体刚刚撤到一半,脖子就被大力搂住了。   安庭在昏暗中仰起头,唇边的笑收都收不住。   他看着眼前这个人,轻声说,“哥,谢谢你,我爱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