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罗烂柯录(征鸿)》作者:控而已   内容简介:   《昼夜长川》系列第三部 。   “征鸿”的正名是《杂罗烂柯录》,可以看作是一篇独立的校园文。但是实际上“横舟”、“星垂”、“征鸿”还有还没开工的一个短篇都是属于《昼夜长川》系列,本质上是科幻文。不过不想了解前因后果只想看校园文的小伙伴到时候可以只选《杂罗烂柯录》也就是“征鸿”看。 第1章   杂罗中学高中部除了高三以外,都将在6月30日结束本学期的期末考试,7月5日领完成绩单之后,就开始放暑假。   高三的考生因为要参加7月7日的高考,在6月23日左右就放假了——考前半个月在家温书迎考,7月6日早上回校领取准考证,查看考前安排,7月7日直接到各个考点考试。   高二学生按平常放假,假期从7月5日到7月31日,8月份正式进入高三。高一的学生即将升上高二,在上高二之前,会迎来一次文理科分班。   因为即将进行文理分班,杨寻云最近心情有些矛盾。她文理科成绩都不错,期末考总分排在了全班第二名,年级第五名,而且文科和理科当中都有她特别喜欢的科目,比如理科的科目她特别喜欢生物和化学,文科的科目她喜欢地理和历史。不过文理科中也各有她头疼的科目,理科她头疼物理,属于需要比化学和生物花多十倍功夫才能搞明白的程度,文科她头疼政治,尤其是人类社会发展史这一块,明明和进化论相关,在生物和历史里她就搞得很明白,一到有人类社会学相关的东西她就经常弄不明白。   6月30日中午,高一年级考完所有科目放学前,杨寻云的好朋友王诗帆问她下午来学校交文理科志愿表的事情时,杨寻云嘟着嘴说:“我还没想好呢!”   王诗帆露出狡黠一笑:“你还没想好,你不是打定主意了?”   杨寻云一下子脸红了,捶了王诗帆一拳:“开什么玩笑!这件事关系的是我未来的职业,怎么可以儿戏!”   “就算关系未来的职业,不是也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吗?”王诗帆笑嘻嘻地说。   杨寻云还是撇着嘴:“可是理科班女孩子好少,你们都去文科班了,就我一个人留在理科班,岂不是很无聊?”   “你自己说不能儿戏的,跟我们去文科班你就不儿戏了?”王诗帆正经起来,“那你爸怎么说的?”   “我爸说随我。”   杨寻云家是杂罗市中心城区的,父母是双职工,她是独生女,父母很开明,当然也很宠她,他们总是说女儿成绩好,无论选哪个科都会出头的。这也极大程度增加了杨寻云选择的难度——事实上就是没读过大学的父母根本出不了什么主意。   王诗帆忽然朝杨寻云使了个眼色,往右边瞟了瞟,杨寻云立刻知道她什么意思,却愣是不敢把视线移到右边,甚至还咬着嘴唇低下了头,直到感觉到旁边有人过去了,她才敢抬头,注视着那个人的背影。   那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孩,在同班同学中,几乎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他肩背宽阔,身体修长,身材极好,同样是白色衬衫、藏青色裤子的一套夏天校服,别的男生穿着就感觉是一群乳臭未干的臭猴子,他穿在身上就好像偶像剧男主角。那个背影的头发不算长,也没特意打理过,但看起来乌黑而且柔顺,就像洗发水广告里的头发似的。   “你怂不怂?”王诗帆用唇语问她。   杨寻云微恼地捏了一下王诗帆的大腿,疼得她呲牙咧嘴的。   过了会儿,班上的同学几乎走光了,那个男孩也走了,他是住校的学生,中午去食堂吃过饭后,他一般会去图书馆看书或者回宿舍休息,不会在班级逗留。   “他肯定是选理科了,不用怀疑。”王诗帆见班上没人了,对杨寻云说。   “我知道啊。”   林驿桥是整个高一年级成绩最好的学生,入学时,他就是杂罗市中考的第一名。和他们这些杂罗中学初中部直升高中的学生不同,他可是乡里考上来的学生——连镇都不是,是乡。杂罗市里很少“乡”了,仅有的两个乡都是延绵百里的群山下的那些村落组成的,按他们城里人的话说,就是乡下得不能再乡下了。   林驿桥毕业的初中叫作“万里中学”,是万里乡唯一的一所初中,教学质量在整个杂罗市排名倒数。既往万里中学每年能有一个学生在全市统考当中考上杂罗中学高中部都很不错了,就算考上了也是默默无名地淹没在城里的学生当中,然而去年林驿桥算是石破天惊第一人了——他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杂罗中学高中部,还获得了市内一个华侨设立的一等奖学金。   进入杂罗中学高中部以后,他在各方面都非常抢眼,他个子高、身材好、长得非常帅、体育也很好,最重要的是,他每一科的成绩对同年级的其他同学而言,都是碾压般的存在,他不仅一直是班级第一名,而且从来没有掉下过年级第一位。   大概是因为来自农村,他有些不善言辞,朋友不多。不过还好,他居住的宿舍几个室友也都是农村或者郊区来的,几个人关系很不错,他们都说林驿桥是个很讲义气、好说话、不计较的男生。一开始的时候,这些城郊或者农村来的学生们,和城里的男孩子并不是很玩得到一起,直到高一下学期,林驿桥加入了班级篮球队,城里男生也开始和他有些来往了,在班级里会找他说话或者问问题了。   不知是由于内向还是害羞,他几乎没有主动和女孩子说过话,女孩们也矜持,很少有人主动去找他说话——要知道这种好像男神一样的男生,假如哪个女孩太主动去和他亲近了,可是会马上被其他女生孤立的,他们班哪个女孩子都没那个脸皮去做这种事,情书倒是没少写,只是大多数女生也不敢署名,林驿桥收到的信件经常都是匿名的。   杨寻云就是林驿桥的重度痴恋患者。她已经到了只要有人提到林驿桥都会脸红的地步了。不过王诗帆就对林驿桥一毛钱感觉都没有,她总觉得林驿桥太沉默了,和这么沉默寡言的人在一起会相当无聊的。   杨寻云也是在年级里有名气的美女,班上有个男孩喜欢她,变着法子整天和她搭话,她烦不胜烦,觉得那个男孩聒噪死了。其他班也有男生给她递情书,她却怎么都看不上眼。   王诗帆就对杨寻云说:“你觉得吧,假如你以后结婚,找个闷葫芦老公,你说十句,他一句都不说,你爽吗?”   “那怎么样?乐得清净。”杨寻云反驳,“要是整天念念叨叨的男人,那不得烦死了?”   其实林驿桥也不是像王诗帆说得那样的沉闷,他话虽然少,可是跟他室友、篮球队的队友沟通都是没问题的。有时候杨寻云和王诗帆她们去看篮球比赛,还能听到林驿桥和队友们布置作战计划,那话可一点也不少。   所以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怎么和女孩子搭话。不过据和林驿桥坐前后桌的一个女孩说,尽管他不主动搭话女孩,必要的被动回应也是可以的,比如说让他帮个忙捡支笔、问个问题什么的,他回应得也挺自然的。所以大概是因为没有女孩敢主动和他搭讪,他又不主动和女孩子搭话,才让人觉得他不和女孩说话吧。   六月底已经很热了,教室四面都是窗,对流很好,天花板上还挂着很多可转头的风扇,平时在教室里还不觉得特别热,这会儿王诗帆把风扇都关了以后,杨寻云说:“好热啊。”   “那你还不回家?下午还得来交表呢。”   “为什么不能领成绩单的时候交表呢?或者刚才考完试就交表?”   “因为可以让你多看一眼林哥哥啊!”   “你真的找死我跟你说!王诗帆!” 第2章   杨寻云烦恼归烦恼,心里其实还是下了决定的。这个年头,文科出来确实不那么好找工作,做的事大多也都是虚的,不像理科,起码有个技术傍身。她大学要读的专业大概率会选择生物相关的学科,比如医科或者生物,所以她还是会选择理科的。   高一3-9班选择了理科的同学都留在原班级,1班和2班选了理科的就会被打散,插进其他班级当中。   “咦?不知道1班那个谁选文科还是理科?”走路回家的路上,杨寻云忽然问王诗帆。   “你说席雨眠?”   “是啊,路瑶整天在那发花痴,今天怎么那么安静,都没提这件事?”   如果说林驿桥的帅还有学习成绩好的身份加持,他们年级公认帅得惨绝人寰的那个男生,1班的席雨眠,就是毫无其他因素干扰的,纯帅。   这是路瑶的原话,杨寻云是不能苟同的,席雨眠尽管大名远播,可是成绩却是非常差的,不仅如此,据说他的性格也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男生,毫无神秘之处,也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所以杨寻云认为,虽然林驿桥和席雨眠被称为杂罗中学长得最好看的两个男生,但席雨眠和林驿桥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   有时候杨寻云也挺烦的,林驿桥受欢迎的程度简直令她心梗。她初中同班,高中不同班的那些女同学,一遇到她就会谈起“你们班那个林驿桥真的好帅啊!我们班好多女孩子想认识他,你跟他熟不熟?”   她每次都回答“不熟,没说过话。”   不过作为她们铁三角之一的路瑶,她的兴趣就不在林驿桥身上,而是在席雨眠那儿。用她的话说,席雨眠的外表是上帝的杰作,属于平常的时代很难见到的,几千年难得一遇的美貌,堪比维纳斯或者大卫。   “他真的好好看,你们说他为什么不去艺考呢?不当个演员什么的,简直暴殄天物。”路瑶每次发花痴起来就会这么说。   “艺考也不是光看脸和身材的,他那样能演戏吗?”杨寻云戳破了路瑶的想象。   席雨眠确实有着和外表极度不符的性格,据他同班的女孩子们说,席雨眠因为成绩太差,他们班的班主任经常当众嘲讽他,也骂过他,罚过他,班里好事的男孩子经常对他进行“爱的捉弄”,说话讽刺他,可惜大部分时候席雨眠根本好像都没感觉,什么事都笑一笑,从不计较。   假如不是长了那么身好皮囊,那么高的个子,还练过柔道,篮球打得特别好,可能就只有被人往死里欺负的份了。   杨寻云初中时有个好朋友在1班,每次听到路瑶对席雨眠发花痴都会大叫:“不是吧!你怎么喜欢这种男生啊?他每一科成绩都是全班最后一名啊!天天被老师说啊,那么大的人了还天天被老师点名,真的好丢人!”   至于最后一名怎么能混进杂罗中学,那还是因为席雨眠是作为体育生被特招进学校的。   本校的体育生分好几种,高中前有某些特殊竞技体育比赛得奖经历的人可以申请以体育生入学。席雨眠是作为篮球特长生入校的,他身高达到了188CM,在初中就打中锋,曾经带领南郊初中获得过全市初中篮球联赛的冠军。   不过据说席雨眠本来不是练习篮球的,他从小练习的是柔道,小学和初一的时候也得过省以上项目的奖牌,但是杂罗中学仅接受几种项目的体育特长生,柔道这种冷门的竞技项目并不算在内。所以据说他在初二的时候开始加入篮球训练,可能是身体天赋和运动天份确实挺好的,练了半年就打上了主力,柔道就变成了周末才去练习的那种兴趣班性质的了。   换言之,抛开席雨眠这幅美貌和身材,以及运动天赋,他完全就是那种最不吸引人的男生,不但成绩不好,也毫无脾气,别人欺负到头上了也没什么反应。   最好笑的是高一刚入学,高一2班有个女孩看上了席雨眠惊人的美貌,对席雨眠不知说了什么,也不知席雨眠有没有真的听明白女孩是什么意思,反正两个人放学时一起走了一阵子,那女孩就把他甩了。事后她的好友问她为什么那么帅的男朋友要甩掉,她说:“他数学才考了三十分啊老天!全班都来问我怎么喜欢一个成绩那么差的男的,我不要面子吗?再说他根本没听懂我是想和他谈恋爱的,他直到昨天还以为我说不敢自己放学要他做保镖这个借口是真的。他也不会聊天,只会说些玩游戏打篮球之类的话题,你暗示什么他都听不懂,你问他要不要去喝杯奶茶,他还会老实告诉你他教练不让他喝奶茶,所以不去——我是要跟他喝奶茶吗?我是说想和他坐坐聊聊。反正这种话他就是听不懂,我真的受够了,他就算是五千年一遇的美人我也受不了了。太蠢了简直。”   王诗帆对于两个好友每天春心荡漾就盯着好看男孩子的行为经常表示不能理解,她疑惑她俩感情为何如此丰富,像她就从来不觉得能和没打过交道的人发生什么感情,还是单方面的。但她也说了,比起路瑶这种只看脸的,那还是杨寻云眼光好点,起码林驿桥看起来条件好得多。   “路瑶打听过了,席雨眠说要选理科。”王诗帆说,“其实我觉得他选文科理科都一样,除非能用体育特长上大学,否则肯定考不上。”   “可以考个体校什么的吧?”杨寻云说,“路瑶要选文科哦,那看来没希望和他一个班了。”   “1班的理科生会插到别的班上去,但是我猜没有哪个班主动想要席雨眠吧,他每科的成绩都会把全班平均分拉低一两分的。”   “老张不是说分班靠抽签吗?不过他去哪个班,哪个班的年级篮球比赛就赢定了,还可以有市内的奖牌拿,说不定还可以去省里比赛呢,班主任也不亏呀。再说成绩差的也不止他一个,咱们班也挺多不及格的。”   杂罗高中的学科考试平均难度比其他中学高了不少,不及格是常态,平均分也经常是不及格的,比如数学,150分的卷子能做到90分就是中上水平了。   但是不可否认,才做到30分确实也是罕见的人才。   “对了,林驿桥有进校队吗?”   “没有啊,班主任不让他去,怕影响成绩,班际比赛打打就好了吧?”   “可惜了,技术那么好。”王诗帆感慨,“还真有人样样好,真少见。大部分人有一个长处就不错了。”   “他也不是没短处啊。”杨寻云闷闷地说。   “也是。”   林驿桥的短处就是“穷”。他家庭条件非常的差,他是申请了减免学费才来上学的,他家根本交不起高中学费。其实学费也不算很贵,一个学期800元学费,50元杂费,加上50元住宿费,一餐一块钱到一块五的餐费,半年也就1000元多点。杂罗大部分城区家庭收入每个月可以到六百到一千五百元之间,所以这个费用还是承受得起的。   但是据说林驿桥父母是万里乡一个很偏僻的自然村里种地的农民,就在老家种粮食,兄弟姐妹也多,他是他们家唯一一个出来读书的人,他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辍学去打工了,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还在读小学。所以据说假如拿不到奖学金,学校没减免学费,林驿桥应该是没办法上高中读书的。   即便如此,他家要拿生活费给他也很困难,林驿桥非常节约,据同班的男生说,他在学校食堂每一餐的餐费都控制在七毛钱以下,也就是大部分时间只点一两个素菜和一份白米饭。   暗恋他的家境好的女孩,比如杨寻云,都为此事心疼不已,但是也没办法做什么,林驿桥大概是自尊心太强了,基本上不愿意接受别人的馈赠,就连室友和他坐在一起吃饭,特意买多一个菜,他也不碰。大家顾及他的自尊心,也不好怎么帮助他。   王诗帆曾经跟杨寻云分析过林驿桥,以他这样的家境,林驿桥在高中阶段是肯定不会谈恋爱的,他看起来就是很要强的那种人,目标比较远大,如果真的喜欢他的话,不如努力点和他考一所大学,在异乡变成“老乡”以后,将来机会还多着呢。王诗帆还开玩笑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年级排名在前五的杨寻云大概是所有女孩中机会最大的了。林驿桥明显是全国奔着排名前二的夏华大学和帝都大学去的,杂罗中学高中部理科年级排名前五的都有机会考上这所学校,杨寻云应该没问题。   暗恋他人的女孩每天的心思都被那个人牵动,尽管王诗帆说的话也是有道理,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杨寻云真的非常希望能和林驿桥说上几句话。这也成了她每天在繁重学业中唯一的盼头了。 第3章   当天中午,杨寻云和父母说了一下,想报理科班,以后想报医科或者生物专业,父母都支持她。毕竟她成绩好,又有主意,父母没上过大学,也没什么其他的意见。   下午的时候,杨寻云又回到了学校,班主任张英明先传达了一下年级部开会后关于文理分班的意见,然后让同学们慎重考虑半个小时,再交表格。   班主任传达的“年级部”意思大家也听得很明白——杂罗中学高中部劝分班时的风格一向如此——不外乎几点:1.既然选择了杂罗中学,就应该知道杂罗中学的优势是理科,杂罗第二中学的优势才是文科;2.越省的文科历年高考分数线比理科高很多;3.实话实说,文科出来没关系没背景很难就业,工作不稳定,收入较低,专业不对口现象比较多;4.除非真的理科太差没办法学下去,否则报文科会比较浪费;5.女孩子选文科可以,男孩子的话一定要慎重考虑。   第五点说完,坐在杨寻云旁边的王诗帆和前座的路瑶都按不住差点跳起来了。整个班级也是开始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王诗帆“切”了一声,说:“老张说这话肯定是年级长要他说的!你看他照着那纸条念的!年级长不就瞧不起文科生嘛,就差没说脑子不好的才去报文科了。”   路瑶更是一肚子火,整个人转过来说:“这是赤裸裸的瞧不起文科,也瞧不起女生啊。”   “就不能因为喜欢才选文科吗?”王诗帆嘀嘀咕咕的。   6班现在有五十三个学生,27个女孩,只有13个女孩打算选理科班,14个女孩是打算去文科班的,听了老张传达的这番“意思”都有点生气了。   年级长要求班主任传达的这些说辞,完全打击了打算报名文科班女孩们的积极性,按这个说法,报文科的学生大抵就是前途一片黯淡。不过她们也知道这些基本上和事实也相去无几,毕竟她们也都是因为理科太难了,几乎学不下去才选择文科的——只是被这样直接地揭穿,大家心里都不舒服就是了。   女孩们在骚动着,杨寻云的心思却不在两个准备报文科班的姐妹身上,她的余光在林驿桥那儿。   因为身高的关系,林驿桥坐在倒数第一排,杨寻云坐在离他两组的倒数第三排,此时她假装侧身和王诗帆说话,一直在注意林驿桥。   林驿桥低着头把老师发的那张志愿表填写完,很快就把表格交上去了。在回来接近座位的时候,他的室友吕明伸出手要和他击掌,他笑了一下,和吕明击了一下。   “可以嘛,小伙子这么快!”吕明调侃林驿桥。   “男人不可说快。”另一个室友张敬摆摆手。   林驿桥摇摇头,指了指吕明手上的表格:“两个字,填上去不用十秒。”   “那是什么让我犹豫不决呢?”吕明做出一幅苦瓜脸。   “那是因为去文科理科都考不上本科的绝望啊!”张敬仰天长叹。   吕明拍了张敬一掌。   林驿桥笑着看俩室友互殴,坐回座位去了。   此时杨寻云真的恨不得自己是个男的,这样就能光明正大和林驿桥说话了。   在他们这个时代,虽然比之前的时代要开放一些,男女生之间的交流还是不多的。如果哪个女孩非常主动去找不是自己同桌或者前后左右的男生搭话,她很快就会被传得很难听。如果哪个女孩有很多异性朋友,也会很快被其他同性孤立。   分班结果没有那么快出来,班主任说志愿上交年级以后,年级部还要看看大家的选择是否合理,也要看看文科班是不是刚好就能凑够两个班,假如文科班人数不够,可能还会动员成绩不好的学生转过去,假如文科班人过多,会有部分理科成绩可以的学生被劝回理科班。   真正知道分班的结果,大概要等到来领成绩单的那一天了,也就是7月5日。   农历六月,国历七月,是杂罗早稻成熟的季节。每年暑假,林家的几个孩子都要去田里帮忙大人割稻子,大哥和大姐这几年在外打工回不来,这个差事就落在林驿桥以及弟弟妹妹身上了。但是刚放暑假的时候,稻子还没安全成熟,还得等个十几天。这段时间也是孩子们最闲的时候,除了每天浇浇菜喂喂鸡鸭,白天就在村子里玩得不亦乐乎。   林驿桥已经上高中了,不像还在小学的弟弟妹妹那么贪玩,但弟弟和妹妹会拉着他一起去河边、溪边、田里玩耍,他一般也不会拒绝两个孩子的邀请,毕竟这俩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林驿桥六岁时妈妈生了弟弟,他八岁时妈妈又生了妹妹。哥哥姐姐比他大了五六岁,后来去了离村子有点远的万里初中读书。弟弟出生的时候,只有林驿桥一个大点的孩子还没上小学,每天就在家中帮忙。哥哥姐姐初中辍学去外面打工,林驿桥也上小学了,他小学阶段等于是在帮奶奶和父母带孩子当中度过的。弟弟和妹妹也特别喜欢他,因为爸爸妈妈会生气揍人,桥哥从来都不会,会陪他们玩,还包庇他们两个。他俩干了什么坏事,桥哥不但不出卖他们,还经常背锅。   林驿桥初中在万里中学读书,每天尚可以回家;去上高中的以后,时常两个星期或者一个月才回来一趟,每次妹妹都哭着不让他去,有时候他只好趁妹妹没看见的时候偷偷溜走,不敢跟她告别。   “桥哥!我们去摸点石螺吧!”   7月1日一大早,弟弟林深绍就跑到林驿桥房间来找他,那会儿林驿桥帮妈妈喂过鸡鸭,正在房间里看一本小说。   “晚点再去吧?现在还有点凉快。”   万里乡是在群山当中的村落集合,平均气温比杂罗市区低很多。尽管是夏天,到凌晨时可以降温到十几度,睡觉还得盖棉被,早上温度也并没有很高,到了接近中午气温才会升高到二十几度。林驿桥担心这个时候下水,弟弟妹妹们会感冒。   “那你现在出来陪我们玩好不好?”妹妹林嘉敏也从窗口探头进来,央求林驿桥。   “好,好。”   林驿桥不会拒绝弟弟妹妹,他们俩尽管一个快九岁一个快十一岁了,但在他看来还是可爱的小孩子。   他俩一人拉着林驿桥一只手,把他带到后山去。林深绍指着一棵雪梨树说:“桥哥你看!树上的梨子成熟了,我爬上去摘一个!”   其实这个时间雪梨还没到熟透,还有点嫩,但是也是能吃了。雪梨树枝稀稀疏疏的,而且特别高,林驿桥担心弟弟爬上去会掉下来,他已经蹭蹭蹭地爬到树上去了,摘了个雪梨,往衣服上擦了擦就咬着吃了。   “我也要!深哥我也要!”林嘉敏也在往上爬,但她爬树的能耐比不上林深绍,爬到一半往下看,就有点怕了。   林驿桥见她害怕,伸出手去扶她,她扑到林驿桥怀里,指着林深绍说:“桥哥!我也要!”   “深深,你帮嘉敏摘一个。”   林深绍用嘴刁着一个雪梨,又摘了一个,就下来了,把那个梨递给了林嘉敏。   “桥哥,你要雪梨吗?我再去摘一个。”   “我不想吃。”   这一树雪梨,成熟了还能去赶集卖点钱,他少吃一个是一个。反正他也大了,不像弟弟妹妹们那么馋。   他们在后山漫逛着,就逛到了山里的溪边,那正是两个孩子说要摸石螺的那条溪。那是一条宽不过半米的小溪,两侧是些石块、杂草,溪中也有很多石块,石螺就喜欢贴在泡在水中的石块背面,几乎每翻起一块石头,都能摸到屁股长长的石螺。   “桥哥!我们去摸石螺吧!”林深绍开心地就想往溪边跑。   “我们要回去拿个篓子,这样摸了也没东西装呀。”   摸了一上午石螺,中午吃过饭的时候弟弟妹妹在院子里跟狗玩,林驿桥回到房间里,把那本书拿出来,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打算继续看。   这本书是从学校图书馆借出来的一本科幻小说,他才刚看了个开头,但竟然感觉有些看不懂。   他的语言理解能力是很强的,可这本书明明是本国的作者写的,使用的名词却那么晦涩,感觉都是不认识的。因为书中存在太多没有注解的陌生名词,甚至影响到他理解这篇小说的句子和段落。   里面频繁地出现的一个词:神经系统网络,真实的含义到底是什么呢?   林驿桥看了两三页,觉得以他目前的知识还无法理解这本书,这个作者写的东西真是深奥。他大概只能推测出作者写的似乎和计算机有关。目前他们也在上计算机课,用的是DOS系统。他初中的时候在万里初中,完全没有接触过计算机,是到了高中,才第一次见到计算机这种东西。一开始他总以为“计算机”就是用来算数的那种“计算器”,直到计算机课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才发现不是那样。   老师有提到过“网络”,但是他们学校的计算机似乎还不能连上外面的网络。他理解的网络就是把很多计算机连在一起的一些电线,其他的再深一层他就无法想象了。   这本书的第一行就写着“公元2060年,神经系统网络的发明距今已经有二十余年的时间,人类的社交模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2060年,离现在还有61年,人类社会真的会变成像这个作者说的情况吗?他总觉得难以想象,还觉得这个作者的想象力真是令人震撼地丰富。他特意看了一眼作者,作者是“凌宏远”,是个他没有听过的作者——图书馆的《科幻世界》杂志上从来没有登过这个作者的文章。 第4章   7月5日早上,杂罗中学初中部和高中部都要返校领成绩单。高一升高二这个年级比较特殊,领完成绩单之后不能立刻离开,年级会公布分班结果,班级也会重组,部分同学要离开原先班级,去往另外一个新的班级,两个文科班,七个理科班,总共九个班级。   因为家离学校有二十几公里,而且最早一班车到达市内也要九点左右,林驿桥七月四日下午就进城去了。按照往常,林驿桥从林厝村走路半个小时左右到乡政府舍利村,然后等待公交车来,坐上公交车到杂罗汽车总站,再转一辆公交车到杂罗中学。通常林驿桥会为了节约从汽车总站到杂罗中学那趟车费,从汽车总站走路去学校,毕竟一趟公交车得要一块钱,赶得上他一天的伙食费了。   从汽车总站走路到学校也不是很远,穿过上坡又下坡的将军路,经过烈士陵园,再走一个街区,就能到达杂罗中学大门口,需要二十几分钟时间。   尽管已经来读了一年书,城区对林驿桥而言还是陌生地方,每次进城他都有些怯。毕竟在上学时他都是在学校里待着的。周一到周四,寄宿生一天只有下午放学后晚自习前的一两个小时的自由时间可以出校门,那段时间他一般也不出去,去食堂吃完饭,要么在球场打球,要么去图书馆,要么回宿舍洗个澡,然后早早去教室自习。   城区里他最熟悉的路就是这条将军路了,来学校时离开汽车总站走向学校,回家时从学校走向汽车总站。   坐公交车回家也不便宜,回到舍利,一次的车费要两块钱。一个月当中会有两个星期甚至整个月,宿舍其他人回家,他选择待在宿舍里,就为了节约一些车费。就算是周末,他也极少到城区去走动,多数时间就在学校宿舍里看书,在球场上运动。   七月四日,林驿桥到达学校,宿舍里有两个室友也来了。是来自龙口镇的吕明和来自西郊镇的张敬。其实西郊距离学校不算特别远,算城郊,但是张敬还是申请住宿,按他的话说,他爸妈每天晚上都要打麻将,他不想走读,走读的话晚上家里吵得很,都没办法好好学习。   中心城区的学生不能住宿,偏远乡镇的学生必须住宿,中心城区以外的卫星镇也就是城郊的学生可以选择住宿或者走读,但住宿名额有限,先申请先得,杂罗中学高中部大概就是这么个规定。杂罗中学初中和高中部是一起的,但是初中部只接收五个城区的考生,不接收乡镇的考生。这也就是为什么像林驿桥成绩这么好的乡镇学生初中的时候不能进杂罗中学初中部。   “唉,我还是选文科了。”吕明对着林驿桥唉声叹气道。   “你不是填了理科交上去了?”林驿桥有点惊讶,一周前上交表格时吕明选的是理科。   “老张前两天打电话到我家劝我爸妈让我去文科,说我文科成绩考上大学的可能性比较大。”吕明哭丧着脸,“其实就是文科班人不够,要找些差点的过去填一下。”   “文科班百分之八十都是女孩子,你小子有福了啊。”张敬捶了吕明一拳,“我想报文科还不让我去呢。”   “那是你成绩比我好。”   “你想报文科?”林驿桥记得张敬是交了理科志愿的。   “我提前问过老张,他说不建议我去文科班。说我理科成绩可以。我就随便问问,反正文科理科对我都一样,都难学。”   “分班以后宿舍会重新分吗?”林驿桥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会。”吕明双目垂泪抱住林驿桥,“桥兄,今晚就是我们最后一夜了。”   林驿桥笑着推开吕明,说:“文科班说不定就你一个住宿的,也许不用搬走。”   “不,我打听过了,文科班刚好四个男的住校。”   “你消息可真灵通。”张敬不得不佩服。   “那是,我跟老张什么关系啊?可惜也要跟老张告别了。”   最后一个室友何资奕是晚上八点左右到的,他一看见吕明,二人抱头痛哭,上演了一出霸王别姬。   “宝贝,你就要离我们远去了啊!我会想念你的,宝贝。”何资奕啾了一下吕明圆圆的额头。   “好了,尽情享受最后一夜吧。”张敬把他俩踹床上去了。   “宿舍分配表出来了吗?谁会住进来?”何资奕演完以后踹了吕明一脚。   “不知道,老张说有几个城郊的打算申请住宿,理科班会多五六个男生进来住。”   “咱班的美女该不会都去文科班了吧?”何资奕忽然想到这点。   “咱班有什么美女?”吕明故意这么说。   “卧槽你什么眼神?咱班美女浓度全年级最高好不好?”何资奕和他一唱一和,“是吧桥兄?”   林驿桥有点迷惑:“是吗?”   “啧啧啧,是吗?”何资奕表情微妙,“我的桥兄,你这么问是真的还是假的?”   张敬一把搂过林驿桥,说:“小资,这就是你不对了,我们桥兄,一心扑在学习上,风花雪月和他都没关系。”   “那桥兄,我问问你,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班哪些女孩长得特别漂亮?”何资奕不依不饶。   “都还不错。”林驿桥回忆了一下,班上的女孩长相各有各的特点——其实他还认不全人——但多数都是城里姑娘,都比较干净整洁。   何资奕、张敬和吕明面面相觑,吕明试探性地问林驿桥:“桥兄,你知不知道很多女孩子很……呃……仰慕你?”   林驿桥眉头一皱:“别这么说吧?没有的事,这么说对女孩子不好吧?”   他出身农村,家里贫寒,只觉得自己和城里的女孩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被人倾慕的地方。   他见过班上的女孩子们的书包、文具、鞋子什么的都是很漂亮很高档的,而他连书包都是哥哥用过的,妈妈以前手缝的。   室友们知道林驿桥完全没那方面的意识。因为很佩服林驿桥,他们通常也不会跟他开很过分的玩笑,见他完全不懂,只能私下感慨这人太纯真了。   室友们迅速换了话题,变成了他们班的男生比例貌似会大幅度增加,好像会有十几个来自一班和二班的学生插班进他们班级。   因为是一起住的最后一晚上了,吕明挤在何资奕床上不肯回自己的上铺。他俩先是和同是下铺的张敬以及睡在张敬上铺的林驿桥四人玩纸牌玩了会儿,后来林驿桥说要睡觉,三人又继续玩了会儿,再后来张敬也想睡了,他们俩又躺在一起叨叨了半夜。林驿桥早就睡着了,张敬被他们吵得睡不了。   “你们俩到底说够没有?婆婆妈妈的,老子要睡觉了,你们吵死了。”张敬受不了地捂住头。   “我们说我们的,你睡你的啊。”吕明说。   “这么吵怎么睡?”   “桥兄都能睡,你怎么就不能睡觉的?”何资奕站起来扒在床沿看了会儿,确认林驿桥果然睡着了。   “桥兄这种倒头就睡到点就醒的福分我还真没有。”   “那是你心灵不够纯洁,但凡你有桥兄十分之一纯洁,保准你天天好睡。”   三人于是站成一排看林驿桥睡觉。这林驿桥,灯也没关,人还在说话,不到十点就睡着了。雷打不动的作息,谁都吵不到他。   “好羡慕桥兄,这脑子,就是因为睡得好才这么好的吧?”   “自己生得蠢就不要怪睡不好了。”   “桥兄长得一表人才,脑子又那么好,身体也棒棒的,偏偏坏东西一点都没学到,你们说到底怎么回事?”   “哪像你满肚子坏水?”吕明拍一下何资奕。   何资奕作势用胯顶吕明的屁股,张敬又去拍何资奕屁股,三个人闹做一团。其实像他们这种十五六岁的年龄,刚发育,能控制住不整天想下流事就不错了。他们一帮男生下课时经常排成长龙,在走廊一个接一个顶屁股玩。女生看了都觉得他们讨厌得紧。   林驿桥每天看他们这样那样,完全没参与这些“活动”。整个人看起来就是纯良稳重,好像这些事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三个男生各自都有喜欢的女孩子,也经常互相交流,有时候交流的内容还比较限制级。比如吕明,他明显就很喜欢班上的美女杨寻云,但是他也知道,杨寻云暗恋林驿桥。   “桥兄竟然完全不知道别人暗恋他,真是缺根筋。”   “他要不缺根筋,每天都能换一个女朋友了。”何资奕戳了戳林驿桥的脸颊,“你们看他的皮肤好好。”   “都不长痘,都没毛孔,真的气死人,好处都他一个人占尽了!”吕明也戳了戳。   就这么戳,他完全不醒,这睡眠质量绝了。   张敬打了个呵欠:“你们够了没?我要熄灯了。” 第5章   第二天早上公布名次,领成绩单,林驿桥又毫无悬念地得了年级第一。主科语数英都是150分制的,他三科都在145分以上,其他科100分制,他都在95分以上。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怎么考的,数学平均分是91分,他考了149分。不是满分的缘故在于老师觉得满分不太好,勉强找个可扣可不扣的地方给他扣了一分。   总分班级第二名的杨寻云,数学成绩是120分。她的总分和林驿桥差了五六十分。   就算是年级第二名的成绩也和林驿桥差了三十分左右。   林驿桥的室友们也不知道林驿桥到底怎么回事,你说他勤奋吧?可能算勤奋,然而他也就是上上课,在晚自习做一下作业,一天也没晚睡,还是宿舍里睡得最早的,平时也参加体育运动,也看课外书,也跟他们打牌玩象棋围棋什么的,完全不是书呆子风格。也就是说他用于读书的时间和其他人根本没什么差别。   所以只能说他是极度聪明的人了。但说他极度聪明,有些事情他却怎么也不懂,就比如青春期男孩自然而然该懂的东西,他好像毫无觉察。室友们私藏点那种漫画小说看,他对这些却完全不感兴趣。   何资奕还偷偷怀疑过林驿桥是不是没发育。但是他个子那么高,身材那么正,早就变声了,怎么可能还没发育呢?   成绩单发完,老师让同学们自己去年级走廊门口看一看分班表,再回来收拾东西,去各自新的班级,留在理科班的同学可以不出去。   杨寻云被王诗帆和路瑶拉着过去看分班,吕明和何资奕也过去看,两伙人在分班表前被挤成一堆。   “哎呀!别挤啊!”吕明和王诗帆在文科班的分班表前被挤到贴在了一起,互相要推开对方又推不开,转个身背后又贴一起了。   杨寻云没去凑热闹,就站在七班的分班表前远远看一下,想知道班级里新来了什么人,这时她感觉旁边有种压迫的感觉,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极高的人站在她旁边,差点没把她魂给吓出来。   她抬头仔细一看,这个人不就是路瑶仰慕的那个席雨眠吗?站在身边她才觉得可怕,这人是不是快一米九了?她身高158cm,才到他胸口的高度。   从侧面看,这个席雨眠真是长得不得了,她就从这个角度匆匆一撇,看到的就是他白皙无暇的皮肤,浓黑的眉毛,长而密的睫毛,好像黑曜石一般漆黑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嫣红的嘴唇——杨寻云甚至不敢多看第二眼,他长得太好看了吧?   她心脏碰碰乱跳起来,难怪路瑶说他的相貌千年难遇,她这辈子都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杨寻云忍不住把他和林驿桥对比了一番。不得不承认,林驿桥虽然很好看,但那基本上还是属于人类的范围,杨寻云觉得她还是见过和林驿桥差不多好看的人的,但是这位,已经完全超过了常人的美貌标准。   “同学,你是七班的吗?”这时这位美男子开口问她话了,他呵呵一笑,看着杨寻云。   不知怎么回事,他一笑一说话,魔法就消失了,相貌上自带的攻击性完全没有了,整个人看起来甚至有点儿……过于老实?   “是,是啊。你分到我们班了?”   “我看不太清楚,你能帮我看看吗?前面几个班都没我。”席雨眠指了指分班表,“我不敢走太近,会挡住别人。”   “好,那我过去帮你看看。”   “我叫席雨眠……”   “啊我知道。”   杨寻云视力还不错,不需要站得太近都可以看见分班表,但是有一部分名字被挡在下面了。她还是得走到人堆前面才能看到下面的名字。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被人撞了一下,差点没摔倒,旁边有个人扶住她的胳膊,把她稳住了。   她转头说了声谢谢,发现是谁以后,脸立刻红到了脖子。   竟然是林驿桥。他怎么也出来了?   杨寻云又被男生们撞了一下,被撞在林驿桥怀里。   “小心别摔着。”林驿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杨寻云这会儿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想看谁的名字?我帮你找找。”林驿桥说。他站的位置比较好一点,可以看清楚整张表。   “我……那个,一班那个席雨眠,他挤不进来,拜托我帮他看看有没有在我们班。”杨寻云硬着头皮说。心想完了,林驿桥该不会误会她和席雨眠有什么关系了吧?   “席雨眠?怎么写?”   “草席的席,下雨的雨,睡眠的眠。”   这是杨寻云第一次和林驿桥对话,却是在说另外一个男生名字,杨寻云真不知道要谢谢席雨眠还是该恼恨他了。   “有的,在我们班的表上。”   这会儿杨寻云又挤不出去了,这件事也让她有点恼火,她对林驿桥说:“能不能麻烦你过去告诉那边那个个子最高的男生?他就是席雨眠。”   林驿桥转头看了看,说:“原来是他啊。”   杨寻云忍不住问:“你认识他吗?”   “他个子很高,很显眼,以前在篮球场见过。”林驿桥这么回答道。   林驿桥以前见过很多次席雨眠,毕竟自从本学期被拉去班级篮球队以后,下午第三节 课他们班篮球队都会上去抢篮球场,如果抢到了就可以打球,如果抢不到就只能在球场边上练练拍球传接球什么的。这个席雨眠是校队的,每天都在另外一个球场上打球。   他只是觉得这个人个子真的很高,外形也非常抢眼。林驿桥都有183cm的身高了,这个人竟然还比他高了不少。   不过他一直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就是了。   林驿桥从人群中挤出去,走到席雨眠的面前。席雨眠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你是席雨眠吗?那个女生让我过来告诉你,你被分到七班了。”林驿桥指了指杨寻云的方向。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时楼下忽然传来女生的尖叫声。林驿桥和席雨眠转过头去看向声源,就看到楼下院子里几个穿着初二校服的女孩子手捂着嘴,一脸兴奋又叫又跳地看着他们俩。他们一看过去,那几个女孩子就跑了。   “谢谢。”席雨眠对林驿桥说。   不知为什么,林驿桥觉得席雨眠看了自己好几眼。林驿桥看向他的时候,他的目光又有些不知所措地躲闪着。这时有几个男生又在走廊上冲撞起来了,从背后撞到了林驿桥,席雨眠的手臂一下子把他的腰圈过来,把他扶稳了。   林驿桥从来没被比自己高的男生这样抱在怀里,此时因为屈了一下腿,头抵着席雨眠的颈窝,整个人被他包住,林驿桥忽然感觉非常不自在。   “对,对不起。”席雨眠结巴起来,松开了手。   林驿桥不知道刚才那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他对席雨眠点点头,说:“谢谢。”   他注意到席雨眠的眼睛又有些不太自然,似乎不敢直视自己。   尽管很多女生不敢直视自己,但并没有几个男孩会这样。这个席雨眠个子那么高,但是看起来似乎很害羞。   不远处杨寻云和路瑶、王诗帆她们汇合了,路瑶见到席雨眠和林驿桥俩人站在一起,目瞪口呆地问:“他俩怎么站那儿聊天了?他们认识吗?”   “很快就认识了,都要一个班了。”杨寻云百味陈杂,这都什么事儿啊?按他俩的身高,没准还被排成同桌。   全班都出来凑热闹了,林驿桥本来也是被张敬拖出来看热闹的。这会儿看好了分班结果,大家陆陆续续回班级收拾东西去了,林驿桥没见到室友们,就独自**室了。   去文科班的同学收拾好东西走了,新同学从各个班到了七班,他们进来后在教室最后一排后面站着聊天,等班主任安排座位。   班级有四个小组,每组八张课桌,一桌可以坐两个人,他们班原本人数是单数,刚好有一个坐在最后一排的人没有同桌,那个人就是林驿桥。   一开始入学的时候,七班就是按照身高安排座位的,林驿桥个子最高,排在男生的最后一位,按男女搭配的分座位方法,原来的情况他本来应该和一个女孩搭座,但是有两对女孩去班主任那儿要求要坐在一起,他就变成了被多出来的那个人。   当然男女搭配也搭出了些麻烦,到了下半学期,渐渐地有些女孩子和女孩子变成了同桌,男孩和男孩坐在一起了,林驿桥的宝座却非常稳固,一直是一个人霸占着一张桌子。   林驿桥此时坐在最后一排,前桌的张敬转过头跟他聊天,小声对他说道:“桥兄,你看后面有几个熟面孔。”   张敬说的必然是篮球场上常见的那几个人。现在分流到各个班的都是一班和二班的学生,而且大部分是男生,后面站着的有差不多十个男生,但是只有三个女孩子。   那几个一班的男生就是经常和他们抢球场的,有几次还闹得不太愉快。一班的篮球特别强,有两个校队的,校队的就是席雨眠和另外一个男生,这两个人因为经常有固定球场,没来和他们抢过篮球场,其他的几个班级队的就常见了。   说来也怪,年级里热衷打篮球的男生似乎都集中在几个班了,一班、四班还有他们班,但是水平各有参差,比如一班绝对是霸主地位的,四班也还行,他们班除了林驿桥打得特别好,张敬水平还行,其他人就是玩儿性质的——属于喜欢打但是水平烂。校篮球队的教练,也就是他们班体育老师陈老师曾经找班主任说过让林驿桥进校队,但被班主任老张拒绝了。老张说:“你忍心让一个省高考状元预备役去打篮球?你问问校长答应不答应?”体育老师自觉此事事关重大,万一林驿桥受伤了,他没准被校长削脑袋,此事也就按下不表了。   “嗯,我看到了。”算一算,一班打篮球的人过来了三四个。   “我们班要牛了,以后打遍全校无敌手了。”张敬继续小声说。 第6章   张英明在分班后继续担任七班的班主任。老张是物理老师,不得不说老张的课上得挺好的,他们班物理一直是全年级成绩最优秀的。老张这个人平时说话比较直接,但做事公平,也为学生着想,不会按成绩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等,不像其他班主任那样羞辱成绩差或者顽皮的学生,也有幽默感,总之学生还是服他的。吕明准备去一班前就长吁短叹地舍不得老张,说像他成绩那么差的学生,去到一班肯定没好日子过了,哪里还有机会和班主任称兄道弟?   班级里吵吵闹闹异常兴奋,老张在讲台上站着清嗓子清了半天没安静下来,他只好拿着黑板擦在讲台桌上拍了一下。   这会儿全班都听见了,在座位上的学生乖乖地把身体转正坐好,在后面站着的学生也安静了。   “欢迎新来的同学。我叫张英明,继续担任七班的班主任,你们叫我老张或者张老师都可以。”老张转身在黑板上写了“张英明”三个大字,又转回来说,“选择理科班的同学,那都是准备冲刺的了,希望接下来我们大家共同进步。   “七班走了13个同学,来了14个同学,现在我们班人多了一个,有54个人。班上座位刚好54个,只能说很巧啊。现在请同学们按照男女身高排列站成两队,我们来重新分一下座位,也希望新同学尽快融入七班这个集体。”   女生只有十九个人,男生有三十五人,在十九个女生和身高前十九名的男生组桌以后,剩下的十六个男生组成最后八桌。   身高最高的席雨眠和第二高的林驿桥理所当然成为了同桌。   席雨眠和林驿桥落座的时候,班上一片静默。有几个女孩子偷偷回头看,看完以后捂着嘴笑。   男生里也有忍不住笑的,比如张敬。这个画面可太好笑了,全校公认长得最好看的两个男生,一个年级第一一个年级倒数第一,竟然变成了同桌。   林驿桥和席雨眠没有注意到其他人在笑他们俩——他们遇到了点麻烦,因为个子比较大,课桌有点拥挤了。以前林驿桥把书本放在桌面上,现在只好全都收抽屉里去了。也就这样,桌上完全不放东西,两个人坐在那儿看起来都比别人的课桌拥挤。   “你,你好,林驿桥。”席雨眠对林驿桥这么说,“你还记得我吧?刚才我们在外面说过话,我叫席雨眠。”   “你好。”林驿桥对他点点头。席雨眠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开了。   自上高中以来,这是林驿桥第一次拥有同桌,还是个因为体型问题,坐着都必须挨在一起的同桌。其实席雨眠是偏瘦的,但是骨架偏大,俩人一块儿坐着的时候,林驿桥都能感觉他前臂皮肤几乎都贴着自己的前臂了,异常炽热。   教室里只有几台壁扇,林驿桥一个人坐的时候完全没觉得热,席雨眠在他身边坐下来的时候他就开始觉得非常的热。   “好热啊。”席雨眠小声说。   “是挺热的。”林驿桥回答道。   席雨眠拿出他的成绩册扇风,扇了一会儿以后,林驿桥注意到他扇风的幅度很大,几乎就是假装自己扇风,实际上在给林驿桥扇风。   林驿桥心头一跳,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他看了看席雨眠,席雨眠对他笑了笑。   他长得真好看。   林驿桥忽然这样想,他笑起来真好看。   对林驿桥而言,他分辨人美丑的能力很弱,因为他根本不太关注人的相貌。他到现在还不能叫全班上女孩的名字,在他眼中,她们都是长得差不多的城里姑娘,仅此而已。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一个人长得好看——以前他远远地见过席雨眠,大家都说他长得好看,他也觉得这男孩长得很显眼,和别人不太一样,可也没今天近距离看那么深刻的感觉。   班主任老张说了些话,但林驿桥没听进去,他脑子有点闹哄哄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热的。   在散学以后,住宿生还要留下来开会分配宿舍。他们班没有女生住宿,只有十二个男生住宿。   林驿桥本以为席雨眠会走,但他竟然留下来了。他也是住宿生吗?可是为什么在宿舍里从来没见过他呢?   老张让他们全都坐到前面来,然后把新的宿舍分配方案念了一遍。林驿桥宿舍吕明搬走了,空了一张床,老张说:“就剩席雨眠没地方去了,就住504吧。”   504就是林驿桥他们的宿舍。   “席雨眠是刚申请住校的,林驿桥,你们几个老生多照顾他一下。”老张特别嘱咐道。   “好。”   “那就这样吧,席雨眠你跟着他们回宿舍,去宿舍一楼找宿管领钥匙和被铺。拿这张条子去换就可以了。”老张给了他一张纸条。   其他换了宿舍的学生要凭借旧的钥匙去宿管那儿拿新钥匙。   504宿舍的四个人一起走回男生宿舍,何资奕和张敬走在前面,林驿桥和席雨眠走在后面。去男生宿舍最近的道路就是穿过实验楼,经过体操馆,再上一段坡,就到了。何资奕和张敬一路小跑,一会儿就没人影了。林驿桥虽然想跟着他们跑回去,但身边还跟着个席雨眠,他觉得丢下新来的席雨眠不是特别好,只好慢慢地走。   他俩一块儿走的时候,旁边假如有学生经过,都会多看他们几眼,林驿桥感觉自己一个人在学校里走时并没有收到那么多注目礼,大概是因为席雨眠长得太显眼了吧?   男生宿舍的宿管处挤满了人,闹哄哄的,大多是去换钥匙的,有的人到得早了,交了旧钥匙,新钥匙还没拿到,就都挤在宿管房间里。这个情况下席雨眠站在宿管门口,根本挤不进去。   林驿桥觉得丢下席雨眠不太好,也就没上楼,站在一楼的楼梯口等着他。   吕明满头大汗地跑到楼下,看到林驿桥,“咦”了一声:“桥兄,你在这凑什么热闹?你又没换房间。”   吕明嗓门大,席雨眠听到了,就看了过来。见到林驿桥还在楼梯口等他,有点惊讶。   林驿桥不回答,反而问吕明:“你的钥匙换好了?”   “是啊。”   “你住哪呢?”   “404,唉,不住一层楼了,想找你们串门都累。我可爱的床换谁住了?是不是郑政那厮?”   郑政也是他们班的,本来住503。   “不是,是新来的同学。”   “这样啊,我先上去收东西啦,要腾出来让别人放东西进去。”吕明说完一溜烟跑上楼去了。   这会儿席雨眠终于进到宿管屋子里去了,没多一会儿抱着被铺脸盆什么的出来了。林驿桥见他拿着那么多东西,就过去帮他拿。   “谢谢。”   吕明在504上窜下跳收拾东西——其实在宿舍里除了被铺和一些生活用品,基本上也没什么东西,但他愣是搞得一地狼藉。席雨眠和林驿桥把东西搬上来的时候,吕明的被铺都还在床上,他的桌子上也散乱地放着文具书本什么的,席雨眠简直无从下脚。   “哎呀呀不好意思我还没收好呢!”吕明回头看到席雨眠,叫道。   林驿桥对席雨眠说:“那你先把被子放我床上。”   张敬和何资奕也在帮吕明把东西从抽屉和书架里拿出来。   林驿桥找了条绳子,爬到上铺去,把吕明的被铺卷好了。席雨眠站在那张床前——他个子高到超过了上铺大概二三十厘米——和林驿桥一起把被铺捆绑好。   上铺距离天花板只有不到一米五的距离,以林驿桥的身高,是不可能站直的,他是跪在床板上的。   林驿桥要站起来的时候,发现席雨眠把手伸出来,好像是担心他站不稳会掉下来而在护着他。林驿桥和席雨眠对看了一眼,都有点尴尬,席雨眠把手收了回去。   林驿桥长大以后,只有护着弟弟妹妹还有其他人的份,从来没人因为体型优势去护着他。   吕明搞了半天才把东西搬干净,席雨眠把床铺和桌子仔细擦了一遍,林驿桥把地板扫干净拖了一遍,那时何资奕和张敬早就跑到吕明的新宿舍串门去了。   何资奕和张敬说是去串门,实际上是按不住八卦的心情想出去和人讨论一下,吕明宿舍里剩余的三个男生有两个是原来一班的,还有一个是原来四班的。那两个一班的听说席雨眠到了七班,还住进他们宿舍,忍不住和他们扎堆八卦。   “你知道吗?今天分座位我差点没笑死,你想想看,年级第一名和年级倒数第一坐在一起,你们别说,单看样子还真般配。”何资奕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   “我看桥兄的脸色也看不出什么来,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吕明接腔。   “那你们小看我们席哥了,他虽然成绩不怎么样,去你们七班,你们的篮球都稳年级第一了。”一班的一个同学说道。   “那可不?席哥的亲友团快赶得上半个年级女生了,以后你们下课就注意一下你们班门口,是不是经常有其他班甚至其他年级的女孩子徘徊。”   “那我们桥兄的亲友团也不少。”   众人静默了一会儿,何资奕说:“现在课间教室走廊都很挤了,难道以后下课了走廊都呆不成了?”   “以前我们班那层楼的厕所附近都很多女孩子上完厕所在附近不走的。”   “我们班那层楼的厕所也是。”   “这么说以后只有七班这层楼的厕所会挤了?”   一班和七班不是一层楼的。   “你们说老张干嘛让他俩坐一块儿?真的很好笑好不好?全班最挤的一张课桌。”   “老张可能是觉得桥兄可以拉一把席雨眠吧?”   “桥兄拉席雨眠一把的可能性比杨寻云拉他一把的可能性都小,我以前问过桥兄数学问题,他说的解法我完全听不懂,那就是天才的思维方式,一般人都没办法理解的。”吕明说。   “杨寻云倒是挺有耐心的,说的题目我都能听懂。”张敬也表示赞同,“虽然她数学也不是特别好,但起码解法跟咱们差不多。”   “是啊,所以我觉得要谁拉席雨眠一把比较合适,那还是杨寻云。”   “杨寻云也不能坐最后一桌呀,老张哪舍得让女孩子坐最后一排?席雨眠个子那么高,放前面谁坐他后面都会造反的。”   他们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因为身高。林驿桥和席雨眠,无论谁坐在前面,后面的学生都别想看到黑板了。 第7章   7月5日安顿好宿舍以后,住宿生们又各回各家去了。   但林驿桥的暑假并没有多长。7月15日开始,学校各个学科的夏令营都即将开始,有各个理科科目全国联赛的集训,也有篮球队、足球队等运动项目的校队集训。在暑假结束以后的九月份,他们就会各自代表学校出战。   这也是之前老张不让林驿桥去校篮球队的原因之一——林驿桥在五月的高中数学联赛省赛初赛中通过了,暑假集训之后,九月份要参加省赛复试。杂罗中学过去有不少学生进入省赛复试,但是以往仅有一个学生进入过全国奥数冬令营,最后得到的奖项是铜牌。   今年杂罗中学高一年级通过省数学联赛初赛的学生有五人,从7月15日开始回校参加集训。高二年级因为马上要升高三了,所以通过了初赛的两名学生也选择不参加集训,而是参加提前一个月开学的高三课程。   集训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家里正是农忙。于是在7月13、14日两天,趁着林驿桥还在家,爸妈和他一起下田把稻子割了,把谷子打了。   弟弟妹妹在院子里玩扬谷子的风柜,不知玩得多开心,大人也乐得把扬谷子这个任务交给他俩。   村子里年轻人大多出门打工去了,林驿桥的父母四十几岁,其实还算壮年,但是因为孩子太多太小,老人家前几年过世,父母就没再出去打工过。前几年哥哥姐姐还在上初中时日子更难过,姐姐觉得自己成绩太差,上不了高中,初三就辍学出去打工,哥哥也觉得读书无望,也在上初二的时候就辍学打工,他们出去赚钱后,家里稍微好了一点儿,哥哥姐姐会把省下来的钱寄回家,供弟弟妹妹们读书,林驿桥也就不需要再辍学了。   林驿桥在14日下午躲着弟弟妹妹,匆匆坐上最后一班车进城去了。进入数学联赛集训夏令营的学生,除了他一个是住宿生,其他几个都是走读生。也许有其他科集训的住宿生吧,不过他们寝室应该只有他一个人。   晚上七点到学校时,天已经黑了。杂罗的天黑得比较早,林驿桥从小到大没出过杂罗,一直以为夏天这个时间点是该天黑的,直到有一次听张敬说起他去年夏天去北方旅游时发现北方很多地方比杂罗天黑得晚得多。那时林驿桥心里有点羡慕——他长这么大,都没离开过杂罗。   这天白天天气晴好,所以才能割稻子打谷子扬谷子,但他上车时已经开始聚集乌云了,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风刮大了,还有些雨滴扑在他脸上。   林驿桥一路往宿舍方向小跑着,这雨感觉会下大。果然,在跑到实验楼前时,雨开始变得很大。还有几十米就到宿舍了,林驿桥不想浪费时间躲雨,就冲上了斜坡。快到男生宿舍门口时,那雨像泼水似的下了下来,把他全身都浇湿了。   雨帘一片一片地从路灯下略过,暴雨的声音遮盖了夏天全部的声音——学校里除了这雨声,竟听不到其他声音,宿管小房间里时常放的山歌剧,此时也听不见了。   林驿桥抬头看宿舍,除了宿管的房间有灯,整栋楼都是黑的,难道暑假只有他一个住宿生参加了集训吗?   林驿桥很喜欢下雨天,但是今天的雨让他觉得有些寂寞。他想起家中刚收的谷子,担心爸妈来不及收,谷子湿了可就不太好了。他又想起弟弟妹妹,这么大的雨,妹妹应该会很开心吧?她也最喜欢下雨天了。但是她如果发现她的桥哥又不告而别,恐怕还得哭一场。   就像哥哥姐姐一样,长大点总是要离开家的。家里穷,现在也只有他一个人能读书,他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出山里,所以现在无论怎么样都得忍着,想家也得忍着。   林驿桥全身湿答答地爬到五楼,用钥匙开了门,开灯的时候发现灯没有亮——似乎停电了。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宿管还没有给电还是真的停电了,心想糟糕了,还得下去问一下宿管。   但是他的衣服裤子全都湿了,他想干脆洗个澡换了衣服再下去,顺便去校门口吃碗清汤粉——这么晚了,又是暑假,学校食堂就算有开放也不会开到这么晚。   听老师说从明天开始,集训班的伙食都是免费供应的,今晚稍微奢侈一点,吃碗清汤粉应该不为过吧?   林驿桥把衣服脱了放阳台,因为学校里没人,对面的实验楼肯定也没人,而且天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他就光着身子进了浴室。   杂罗中学的学生宿舍只有冷水花洒,林驿桥本来每天洗澡也都是用冷水的。张敬他们就不行了,到了冬天还得去楼下打热水上来洗澡。   林驿桥摸黑冲了个澡,拿条毛巾随便擦了一下就走回房间——他的衣服在衣柜里,刚才都没拿出来。   阳台上雨声还是那么大,房间里黑乎乎的,林驿桥在踏入房间的那一瞬间,忽然撞到了个什么东西。   那个东西不仅温热,还会动,而且还在第一时间抱住了他!   林驿桥差点没叫出来,对方却先叫出来了:“小偷!”   林驿桥一听那声音,飞走的魂又飞回来了。此时对方不仅紧紧地抱着他,甚至还用大腿夹住他的腿,把他扭到床上去了。   他的力气好大,林驿桥觉得自己的力气已经够大了,都挣脱不了,只好说:“是我啊!席雨眠,你快放手!”   席雨眠听到他的声音,不太确定地叫了一声:“林驿桥?”   “嗯。”   席雨眠松开了林驿桥,有点慌张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伤到你吧?我以为是小偷…”   俩人交叠着躺在床上,席雨眠虽然松开了他,却没完全起来,大腿还顶在他****。   这时林驿桥才发现,席雨眠好像也没穿衣服。   席雨眠的手还停留在林驿桥的腰上,这时他也发现林驿桥光着了。   二人一时间陷入了极度的尴尬。也幸亏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否则俩人大概都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不不不好意思。我刚才淋湿了,刚脱了衣服要去洗澡。”席雨眠解释着站了起来。   “那你去洗吧。”林驿桥说。   席雨眠走进浴室后很久,林驿桥的身体还在发抖,边发抖边找衣服穿上。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寒冷,还是因为刚才被席雨眠巨大的力气弄得痛了。   林驿桥从来没有和什么人这样贴紧过,还是光着身子的。刚才被席雨眠勒住的腰,两侧好像被火烫到似的,他的手简直像铁钳一样。   林驿桥也从没被人这样控制住过,他个子高力气也大,他也就没作为体型差的劣势一方体验过这种感觉。   每一次和席雨眠处在一块,他都能强烈地感觉到他们之间体型的差别。尤其是今天这种几乎是肉搏的情况——他明显打不过席雨眠。   对了,席雨眠好像是练过柔道的,难怪会把人锁得那么紧。   林驿桥穿好了衣服,指尖已经没有刚才抖动那么厉害了。此时冷静下来,他才想到这个问题:暑假大晚上的席雨眠来宿舍做什么?   席雨眠洗了澡,但是磨磨蹭蹭不好意思出来,他在浴室门口叫道:“林驿桥,你能帮我拿一下衣服吗?”   “在哪?”   “我床上有一套,帮我拿过来好吗?”   林驿桥在他床上摸了一会儿,摸到了他的上衣,但是没找到裤子,他拿着上衣走到浴室前敲门,门打开了一条缝,一只手伸了出来。   “只找到衣服。”   “那我……我自己出去找。”   “里面黑,我看不见,你出来吧。”林驿桥这么说。   席雨眠个子大,脸长得漂亮,不笑的时候看起来还挺冷的,让人不敢接近,可是他一说话就完全不是那种感觉了,就让人感觉他是个很好说话的人,甚至有点过于老实。   他的声音比较低沉,很好听,可是语调和语气都是老老实实的。   他这样会被人欺负的吧?林驿桥忍不住想。   席雨眠穿好衣服的时候,林驿桥已经摸黑在拿出自己的钥匙、钱包和雨伞,准备出门了。   “林驿桥,你要去哪呀?”   “下去找宿管问问电的事,再出去吃点东西。”   雨势小了很多,天也没刚才那么的黑了,七点多是天黑了,但如果不是因为刚才乌云那么重,本来也不至于像深夜那样伸手不见五指。   “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还没吃饭吗?”   “吃过了。”   “那你就不用下去了,在这里等我找宿管弄好电就行了。”   “我陪你去吧,楼梯很黑的。”席雨眠这么说。   林驿桥有点疑惑,楼梯很黑和他要陪自己下去有什么关系吗?   “我刚才没弄伤你吧?你的腿……我刚才太用力了。”   林驿桥大腿的外侧是有些痛,但并没有那么夸张,如果他是担心自己能不能走路,那他有点多虑了。   “我没事,可以自己下去的。”   席雨眠还是跟着林驿桥下楼去了。林驿桥心里暗自好笑,觉得这人真是老实得过分了。   林驿桥也经常被人说老实,可他学得快,他很快就知道和他人社交的分寸了。席雨眠对人的态度就和一般城里的孩子完全不一样。   不过他既然能住校,说明他也是城郊的学生吧?   “城里人”和“农村人”的差别实在太大了。就算是城郊的学生,和真正农村来的也不一样,但没有中心城区的孩子和他们差别那么大。 第8章   宿管睡着了,林驿桥在他的窗口敲了半天,他才懒洋洋地问:“干嘛呀?”   “阿叔,504没电。”   “我帮你开。”   城里几十年前都有电了,可林厝直到前几年才通电,在此之前一入夜就只能点煤油灯,不过农村人也睡得早,不需要睁着眼睛和黑夜相处太久——晚上八点前就睡觉了,早上四五点就起床了。   电是通了,但只在大屋装了电灯,其他的电器他们家也买不起。村里倒是有个堂伯伯家买了电视,可林厝太偏僻了,也安装不了闭路电视,堂伯在家外面偷偷装了好像倒过来的伞那样的卫星电视信号接收器,才能收看到电视。如果堂伯家里有人从城里回来的话,弟弟妹妹会蹭过去看电视。   宿管走出来,去电闸处开电。雨势小了些,林驿桥打开伞,打算出去吃一碗清汤粉。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席雨眠,席雨眠站在宿管门口,正看着他。   林驿桥和他四目相对,不知怎么的,握着伞的手又有些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了起来。他不知道席雨眠的眼神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知道可能是因为席雨眠的眼睛太漂亮了——大概漂亮的眼睛看人,都会叫人有些紧张吧?   “我去吃碗粉,你先回宿舍吧,有电了。”林驿桥对他说。   “好。”   林驿桥的背都是绷着的,直到走出了宿舍,他才放松下来。   林驿桥觉得可能是因为他和席雨眠还不怎么熟,但席雨眠作为新进入504宿舍的成员,很想快速地和室友熟悉起来,所以他们才总是处于一个尴尬的状况。再过几天熟悉些,就不会这样了。   学校门口的清汤粉店一般开到晚上八点半左右。林驿桥走到校门口时,才发现门口的店铺都关门了,别说清汤粉店,连杂货店都关门了。而学校对面的那一排店面,最近都被围了起来,据说以前一楼用来开店那些民居即将被拆除,原址要修建商品房。   他转了一圈,竟然没有一家店开门,大概是因为暑假没生意,店铺都早早关门了。他只好饿着肚子回到了学校。   他回来得太快,进到宿舍时,本来在收拾行李的席雨眠转头看他。   “这么快就回来了?”   “清汤粉店关门了。”   “那你是不是没吃饭?”   “是啊。”   席雨眠从行李箱里找出一包方便面,说:“我这刚好有方便面,你等会儿,我煮给你吃。”   林驿桥还没说话,席雨眠就把包装袋撕开了,笑呵呵地看着他。   林驿桥拒绝的话到嘴边也说不出来了,他看起来那么真诚,怎么拒绝得了呢?   室友分享食物的时候,林驿桥一般都是拒绝的。农村人把食物看得很重,小时候他们去别人家,父母都会告诉他们,假如别人给他们吃东西,一定得拒绝,因为别人不好意思不分享,但是食物来之不易,你要是吃了别人的,别人就没得吃了。一定要拒绝,再三拒绝,直到别人逼你吃,那才是真的要给你的。   这就是农村人的“客气”,这种客气在林驿桥的心里根深蒂固,以至于到了学校,他还是没办法坦然接受别人分享的食物。   席雨眠不仅把包装袋撕了,还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电烧水壶,就去阳台的水龙头装水,还真帮林驿桥弄吃的去了。   宿舍里其实是禁止使用烧水壶的,但席雨眠可能不知道。林驿桥想提醒他,但看他兴致勃勃地,自己也确实很饿,也就想等晚一点再告诉他。   林驿桥坐在张敬的床上,问:“席雨眠,你怎么跑来宿舍了?”   “篮球队明天开始集训,七点就要开始练,我家比较远,我不想那么早起床,就提早住进来了。”   “你家在哪儿?”   “在南郊。”   南郊确实离靠北城区的学校不近。   “那你去年怎么不申请住校?”   “去年我奶奶生病了,我想回去多陪陪她。但上半年她过世了……”席雨眠顿了一下。   林驿桥感觉他的语气很难过,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觉得自己问错了问题,有点愧疚。   “水开了。你有碗吗?可以泡了。”   林驿桥拿出自己的搪瓷饭碗去洗了洗,这个饭碗就是他平时拿去食堂吃饭用的。碗底破过一个洞,还补过一次。   席雨眠看到这个碗的时候一愣。近几年比较少看到搪瓷碗了,要用摔不坏的碗的话,多数人都开始用不锈钢碗。席雨眠自己带过来的碗就是不锈钢的。   但他没说什么,就把面放进碗里,再把调料包洒了进去。   “我没吃过这种面,泡过就可以吃吗?”林驿桥在席雨眠把沸水倒进碗里的时候问。   林驿桥是弯着腰看席雨眠倒水的,此时仰视着席雨眠,眼睛里都是好奇。   他长得真好看。   席雨眠在心里想。   席雨眠早就知道林驿桥这个人了。高一入学典礼时,林驿桥作为全市第一名考进杂罗中学的学生,曾经在体操馆的讲台上演讲过。   那时的席雨眠排在一班队伍的最后,远远看着这个男孩子上台演讲。   他长得真好看。这是席雨眠的第一感觉。   他的声音真好听。这是他的第二感觉。   他真聪明,他肯定是个很有家教的人,他一定很自信。这是他听完演讲后的感觉。席雨眠很羡慕林驿桥,觉得他和自己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林驿桥在那一次的演讲以后,就没有再在什么地方演讲过了。后来席雨眠经常听人说起林驿桥,说他是个天才,再后来,每一次的期中考试、期末考试,席雨眠都能在榜上看到排名第一的林驿桥,还有排名最后的自己。说不仰视他是不可能的,全年级的学生都仰视他。   席雨眠最经常看见林驿桥的地方是篮球场。林驿桥篮球打得也不错,听说教练想让他进校队,却被七班的班主任拒绝了。   听说这件事的席雨眠就想:如果我的成绩那么好,也不会需要天天打篮球了吧?   他从来不知道,林驿桥是连泡面都没吃过的、用着补过的搪瓷碗的人。   林驿桥看着泡面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邻居家六七岁的小弟弟那种眼神。席雨眠用一块纸板把碗盖住了,说:“要等几分钟再吃。”   林驿桥坐回张敬的床上等着,他闲着无聊,就翻看起那本图书馆借来的科幻小说。   席雨眠坐到他身边,探头看他手中的书:“你在看什么?”   “一本科幻小说,但是我有点看不懂。”林驿桥把书本放在二人中间。   他没有任何瞧不起我的意思啊。席雨眠心里想。   因为成绩很差,一班成绩好的男生都不会跟他来往,有时他在教室里看书,还会被人嘲笑:“你别看了,再看最高也是三十分,别浪费时间啦!”   后来他索性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与其被人说这个人那么用功还考得那么差真是个笨蛋,不如让人说他就是贪玩不学习才考不好。   “这说的是什么?”席雨眠看了几行。   “我看第一页也看了很久,很多名词都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你都看不懂吗?”   “嗯,你看看这个‘网络’、‘信息高速公路’、‘神经系统网络’,我都不太理解。”   “网络?是计算机的网络吗?”   “看语境应该是吧。”   “神经系统是什么?”   “是不是人的大脑?”   “信息高速公路?”席雨眠想了想,说,“是不是还是指计算机网络?我记得计算机老师好像说过,这个网络就是可以把所有计算机连接在一起的。”   “那神经系统网络的意思呢?”   “把所有大脑连接在一起?”席雨眠说完之后笑了,“好有意思啊。”   “你好聪明。”林驿桥由衷赞叹道,“应该就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也没想通。”   席雨眠又愣了愣。他本来怀疑林驿桥是不是在取笑他,可他确认过他的眼神,是真的在佩服。   席雨眠没有笑地看着林驿桥的样子,让林驿桥又有些不自在了。林驿桥的手抓紧了被单,心想:我说错什么了吗?   席雨眠不笑的时候样子真的很冷峻,他的相貌攻击性太强了,林驿桥觉得和他对视多一秒都很困难。   席雨眠轻轻地说:“你可是我上了高中以后,第一个说我聪明的人。”   他脸上表情有些复杂,好像有点失落的样子,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攻击性又消失了,看起来就像个小孩似的。   “啊,是吗?我觉得你懂得比我多……”林驿桥说,“我去年刚进城里来,很多东西都不是特别懂。”   “你家住哪儿呢?”   “万里乡。”   席雨眠有些惊讶,万里乡是个非常偏僻的乡,那里经常好几年也没一个人考上杂罗中学。林驿桥在那样的教育环境下竟然还能以全市第一名考进杂罗中学,不得不说相当厉害了。   “那你初中的时候怎么念书的呢?为什么成绩那么好?”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上上课,放学以后自己看书做作业,没什么特别的。”   席雨眠苦笑,这真是天生的聪明人,光上上课做点作业就能考那么好。   席雨眠在南郊初中的时候成绩还不错,一直是班级前几名,但是和考上杂罗中学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南郊中学每年只有不到十人可以考上杂罗中学高中部,已经算是各个郊区初中里教育质量比较好的了。席雨眠因为体育加分被杂罗中学录取以后,第一次考试就经历了滑铁卢,排在全年级最后一名,拖了全班平均分的后腿,所以他被教数学的班主任在班级点名,狠狠羞辱了一番,从此成为了全班的笑柄。他本想努力的,但是一看书就被人笑。他觉得同学们未必有什么恶意,就是觉得他考三十分这件事好笑罢了,所以他并没有和他们计较什么。可这让他心里也不好受,毕竟他在小学和初中时,都没有遇到这样的事。 第9章   吃过泡面,林驿桥和席雨眠一起分享着看了那本书。林驿桥把书举在二人中间,看了几页,席雨眠怕他手累,就想在他拿书的手后面托着。他的手触碰到林驿桥手的时候,林驿桥的手抖动了一下,书就掉在床上了。   席雨眠把书捡了起来,说:“你这样拿书好累,我来拿好了。”   林驿桥没作声。席雨眠以为他不高兴了,但看他表情也不像。   “我来拿可以吗?你的手可以放松会儿。”席雨眠再次征询林驿桥的意见。   “我没那么弱呀。”林驿桥说道。   “啊对不起。我只是,只是觉得你……”席雨眠结结巴巴地。   “但是比起你还是弱了。”林驿桥笑了笑,“你刚才控制我的时候,我根本没办法挣脱。”   提起这件事,席雨眠更加不好意思了:“真没弄伤你吗?”   “一开始腿有点疼,现在好了。”   “让我看看你的腿,我这儿有外伤药。”   林驿桥听到席雨眠这个要求,愣了愣。   “不用了,我都没事了。”   “有时候有淤青你自己不知道,明天就会特别痛,给我看看,我来处理。”   席雨眠的眼神是很诚恳的,诚恳到林驿桥觉得自己不脱下裤子给他看看大腿是不应该的。   都是男孩子,他要直说不好意思脱裤子好像挺奇怪的,毕竟同宿舍的话,以后经常会目睹对方的半裸体什么的——林驿桥没有这样做,可是张敬他们一到天气热就会只穿一条内裤在宿舍里走来走去,吕明更夸张,他天天裸睡。   可是对着席雨眠,这个行为就有点奇怪。他们好像还不是特别熟悉,而且林驿桥总觉得被席雨眠那双眼睛看着,脱裤子都变得很难为情。   林驿桥此时穿的是长裤校裤,他最后还是没有把裤子脱了,只是把长裤卷了起来,卷到了大腿的位置,勒在大腿根部。   林驿桥的腿不仅笔直,而且肌肉结实,肤色也非常白皙,正因为很白,所以受伤以后有淤青就特别明显。   席雨眠看着他的右大腿侧面大片浅浅的淤青,心里感觉非常愧疚。这些淤青明天可能会变得很深。   席雨眠去抽屉里找出了他常用的伤药膏,就往林驿桥的淤青上涂。   他修长的手指划过林驿桥的大腿外侧,不知怎么的让林驿桥战栗起来。林驿桥咬住下唇,席雨眠觉得他的腿紧绷得有点不对劲,就抬头看了他一眼。   林驿桥的眼睛里带了点水汽,看起来很无措。席雨眠的脑子里哄的一声,一把不知是什么的火焰忽然烧了起来,他整个人都感觉发烫了。   席雨眠有点慌了,林驿桥的反应,和他自己的反应都很古怪,他疑心自己弄痛了林驿桥,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心脏砰砰砰地直跳。   “我,我,没弄痛你吧?”   林驿桥摇摇头,咬着的下嘴唇松开了。   他的嘴唇好红好红。席雨眠盯着他的唇,他的嘴唇形状真好看。   席雨眠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他控制不住地看着林驿桥的脸,直到林驿桥把脸转到了一边,问:“还涂吗?”   “啊,不,不涂了,已经涂好了。”   席雨眠把药膏收回去的时候,林驿桥放下了裤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但是席雨眠刚才用手指划过他大腿外侧的时候,林驿桥发现自己有了生理反应。后来席雨眠看着他的时候,他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林驿桥极少有这种反应,最多是早上起床自发的那种。他现在也很慌张,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能因为各自都太慌了,二人都没注意到对方也在慌张。林驿桥说时间晚了,他要睡了,席雨眠也说是啊时间不早了,该睡了。   二人都睡上铺,他们的床是挨在一起的。林驿桥的头对着墙,席雨眠的头对着窗,脚对着脚,就这么睡了一晚上。   林驿桥在学校里的时候,生理睡眠作息是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他从来不会睡过头,到了六点,自然就醒了。室友们都需要用闹钟,唯独他是自己就能起床的。   7月14日晚上入睡以后,他做了很多梦,那些梦奇奇怪怪的,一个接一个,可是没有一个记得住,在早上醒来时,那是他第一次在学校里睡到超过了六点半。   他躺在床上,只记得最后一个梦的一个片段,他看见一个圆形的透明的巨大柜子,席雨眠闭着眼睛,全身赤裸地在里面漂浮着。   他醒来的时候,心口感觉非常的憋,好像被压着千钧大石。他从来没有在刚睡醒时这样过,甚至从没体验过这种生理状况。他是病了吗?为什么做那么奇怪的梦呢?   林驿桥爬下床,发现席雨眠还在睡觉。他站在席雨眠的床前,能看见他的脸。   他的脸真漂亮。眉毛和睫毛黑而浓密,鼻梁高挺,嘴唇嫣红。不知为什么,虽然是天天打篮球,但他的皮肤特别白,看上去就像没有瑕疵的白瓷。   他睡着的样子和醒着不说话的样子感觉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就是个特别乖、甚至有点可爱的小朋友。梦中那个残影一下子消失了,心脏前方好像被压迫一样的感觉也无影无踪。   林驿桥看了一眼挂钟,都已经六点三十五分了。席雨眠不是说七点就要训练了吗?现在还来得及吗?   “席雨眠。”林驿桥在他床头叫他。   席雨眠似乎没听见,睡得特别熟。   林驿桥又叫了两声,发现席雨眠完全没动静。他只好伸手拍了拍他的被子。   依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拍了几次以后,眼看就要四十分了,席雨眠完全没醒。   林驿桥不得已,轻轻碰了碰席雨眠的脸颊,他的脸颊好光滑啊——席雨眠的睫毛动了动。   “席雨眠,起床啦。篮球集训快迟到了。”林驿桥说。   他还是没醒。   这也太难叫了吧?   林驿桥的手放在席雨眠的脸上拍了拍,这下好了,前一秒还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席雨眠不知用什么离奇的反应速度把他的手紧紧抓住了。   林驿桥吸了一口气,这家伙的力气太大了。席雨眠这时睁开眼睛,看到林驿桥的脸,发现自己抓着他的手,赶紧松开,坐了起来。   “你快迟到了,起床吧。”   席雨眠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住在宿舍里。刚才一睁眼看到林驿桥在那么近的地方,他心脏都快停摆了。   天知道他一晚上做了什么鬼梦。上一秒他还在梦里看着林驿桥的背影——不知怎么的他还是穿着医生的白大衣那个样子——他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的自言自语:要是能活下来就好了,活下来以后,他一定会天天缠着林医生的,希望林医生不要介意多交一个他这样的朋友。可是住院的时候不行,林医生还要去查房呢,他管了那么多病人。何况,谁想和一个快死的人交朋友,那不是得伤心死了……   下床的时候,关于梦的记忆就湮灭了。梦境真是奇怪,不论梦多么清晰,醒来三分钟后关于梦的记忆就会全部自然瓦解。   席雨眠匆匆忙忙洗漱完毕,就在寝室里换起了衣服。林驿桥那会儿正刷过牙洗完脸从阳台回来,就看见席雨眠正在脱睡衣。   林驿桥脚步一顿。   席雨眠背对着他。他的肩背很宽阔,本以为他看上去挺瘦的,但是后背肌肉却意外地相当结实。腰虽然细,可不是单纯的细,那是因为肩膀宽阔、肌肉太结实了显得腰细。   再往下就属于非礼勿视的范围了。林驿桥退回阳台,转了个身。   室友们多数都不介意在宿舍里直接换衣服,甚至还会互相调侃身材或者某些部位。林驿桥以前也不是很在乎,也都坦坦荡荡地在宿舍里换衣服,但他也没像室友们那么奔放,一般都是在自己上铺换的。可是今天他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席雨眠换衣服的时候,他不该进去。   “林驿桥,我先走了!中午见!”席雨眠换好篮球服,头发都没梳,翘得乱七八糟的,就那么出门了,他开了门还回头使劲朝林驿桥挥手,“中午一起吃饭!”   “好。”   数学联赛集训班是八点开始的。食堂有供应早餐,果然今天起只要报名字和是哪个集训班的,就能免费领到餐点。不过食堂的早餐一般就两种,豆浆加馒头包子或者粥加小菜。林驿桥领了一份豆浆加包子馒头,吃的时候才想起席雨眠赶着去集训,应该没吃早餐。   没吃早餐还顶着大太阳训练一个早上吗?而且他好像连水都没带。   林驿桥吃过早餐,发现时间才七点半左右,他思考了会儿,去食堂阿姨那儿对她说:“红姨,你帮我看看今天早上篮球队的席雨眠有没有过来领早餐?”   红姨看了眼一旁的小本本,说:“没有,篮球队的没有过来领过。准备了篮球队的两份早餐,都没来。”   “那我帮他领一份。”林驿桥把自己洗干净的碗递给红姨。   “那你要签名,签你帮谁领。”   林驿桥在本子上签了7.15早餐林驿桥代席雨眠领,红姨问他:“豆浆怎么领?”   林驿桥喝豆浆都是用食堂本身的碗,这会儿他只有一个碗,只能领包子和馒头各一个。   “那就不领豆浆了。”   林驿桥用水壶在食堂装了一大壶温水,他本来是要带去教室喝的,不过现在他觉得他要参加集训的实验楼呆着也没多热,应该不会渴。   食堂的温开水都是阿姨一大早烧开的,放在巨大的桶里,从下方打开水龙头就能装。   食堂就在操场旁边,林驿桥拿着个装了包子和馒头的碗以及一壶水走进操场,就看到校篮球队的七八个人躺在篮球场地面上练腹部力量。他走到球场边,教练看见他了,“嘿”了一声:“看看谁来了?林驿桥?你弃暗投明要来篮球队训练了吗?”   篮球队陈教练就是他们班体育老师,平时跟这些男生开玩笑开得挺狠的。就是他游说老张试图让林驿桥进校队,然后碰了一鼻子灰。   “陈老师,我就路过,一会儿还去数学集训班。”林驿桥跟教练打了招呼。   席雨眠见林驿桥过来,都不练习了,从地上爬起来。陈教练问他:“二十个做完了吗?”   “做完了,林驿桥,你来干什么?”   席雨眠已经运动开了,头上都是汗,白皙的脸红扑扑的。   林驿桥把碗和水壶递给他,说:“你的早餐。我先走了啊。”   陈教练见林驿桥走远,转头对席雨眠说:“年级第一名给你送早餐,你吃完了会不会聪明点?”   席雨眠愣愣地看着林驿桥的背影,他很快消失在操场的门口,席雨眠知道他是要去实验楼的。   去实验楼的路很多条,经过操场是最远的一条。席雨眠低头看了看那个碗,正是昨天晚上林驿桥用过的那个搪瓷碗,而那个很旧的玻璃水壶,也是昨天放在林驿桥书桌上的。   队友们极其好奇地看着这一幕,没办法,林驿桥太出名了,在整个杂罗中学都是神一般的存在。   “我也想吃林驿桥送的早餐,没准下次数学就可以及格了。”四班的邹取大叫道。   队友们起哄着,席雨眠一边吃着馒头一边说:“那你们得有我的运气,跟林驿桥做室友。”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同桌。”   “你看他神气得。”邹取撞了一下席雨眠的肩膀,“真有这个运气,你下次别考倒数第一。   当然邹取也好不到哪去,他是五十步笑百步,他从来也没考过年级倒数十名外。   “还好我们没分实验班,要不然你哪有这个狗屎运跟林驿桥同桌?”   据说他们下一届,也就是刚结束中考的这一届,招进来以后就直接按名次先搞一个理科实验班了。 第10章   数学集训队带队的老师刚好也是七班数学任课老师,周老师。周老师年年带数学奥赛,但是他给普通班上课有个问题,就是大部分学生都听不懂他的解题思路。林驿桥不在大部分学生之列,他觉得自己的解题思路和周老师有点像,所以他还挺喜欢周老师上课的。   数学集训队的五个学生都是男生,来自不同的班级,林驿桥和其他几个学生也互不相识。据说化学和物理的集训班里有女生,只有数学班没有。   数学特别好的男孩子多数社交能力一般,不像搞运动的男生那么容易打成一片,林驿桥上了一上午课,就和其中一个八班的男生交谈了几句,还没认全人——周老师也是除了讲解题目什么都不会和学生沟通的类型,甚至也没想着让学生自我介绍或者点个名什么的。   其实集训的内容就是周老师拿出往年复赛的题目让他们做,然后再讲解。他上课也并不系统,只是着眼于具体题目的解决方法——所以周老师奥赛带得好,可带普通班时,他带的班级通常平均成绩都很不怎么样。   这个教室没有风扇,就算门窗全开了,还是有点热。到了十一点以后林驿桥出了些汗,一上午没喝到水,感觉还是挺口渴的。   十一点五十五分,下课铃响了,但周老师还没讲完题目。林驿桥忽然看到教室前门有个穿着篮球服的高个子在那儿探头探脑。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席雨眠。   其他几位同学的注意力也被席雨眠吸引过去了,只有周老师还在黑板上边写边说,没发现门口有个人。   席雨眠发现他们还没下课后,就站在窗外的走廊上等着了。林驿桥低下头,深呼吸了两下,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黑板上。   其他四个同学也就是撇了席雨眠一眼罢了,见他站在外面,便不再好奇。   周老师拖课了十分钟左右才下课,席雨眠一直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等着。下课以后,其他几个男生很快就走了,席雨眠见教室里就剩林驿桥一个人,就走了进来。   他真的很高,但是身材比例特别好,肩宽腿长,他穿着篮球服,手上拿着一个碗和一个水壶,都是林驿桥的。林驿桥慢慢收拾着书包,席雨眠就坐在他旁边等他。   “你们的题目我都看不懂。”席雨眠努力看了黑板上老师写的板书,感觉好像天书一样。   “是挺难,我也很多看不懂的。”   “你也看不懂吗?”   “没见过的题型会有点难。”   席雨眠笑眯眯地撑着下巴看着林驿桥:“竟然还能难到你呀。”   他笑起来真的很可爱。林驿桥忍不住这样想,他长得真的好漂亮。   “当然能了,我不会的东西可多了。”林驿桥笑着说。   席雨眠看着他笑,自己也笑。   “去食堂领饭吧。”   从那天起,席雨眠每一餐都要去找林驿桥一起吃。自从他让林驿桥每天早上六点叫醒自己以后,早餐他也要拉着林驿桥一起去食堂,中午训练完他就去林驿桥教室外等他,下午训练完也去等,总之没有一餐林驿桥是自己吃的。   篮球队和数学集训班的人都知道他们哥俩好了。每天早上林驿桥因为太早被拉去吃早餐,七点到七点五十分又被席雨眠拉去篮球场打球,变成了篮球队编外成员。至于数学集训班,好不容易熟起来的几个男生,现在一看到席雨眠站在教室外等林驿桥,都会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告诉林驿桥:“你的席雨眠来找你了。”   数学集训班的人当然知道席雨眠,席雨眠的外形太出众太显眼了,和林驿桥一样,在各种意义上都是名人。   篮球队的人更少不得开他俩玩笑,邹取一天到晚取笑席雨眠:“你说你怎么回事?和林驿桥粘得那么紧,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啊?”   “咦?说得你们就不和你同学一起吃饭了?你们俩还每天一起骑单车回家呢!”席雨眠反唇相讥。   “我们俩站在一起,那是乌龟配王八,有什么可八卦的,你和林驿桥站一起,就是天仙配,你就问问谁不好奇。”   他们当然只是开开玩笑,林驿桥和席雨眠身上完全没有那种气质,俩人就算一起走,勾肩搭背,那也完全是哥们式的。只是这个组合真的太有意思了的,才会让他们不停地想开席雨眠玩笑。   参加了化学集训班的杨寻云,和林驿桥一样在实验楼上课,俩人的教室隔了一层楼。她知道林驿桥在楼下上课,却总不好意思下去。有一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在下课的时候到楼下去上厕所,顺便路过数学集训班,就看到了站在教室门口的席雨眠。   然后她就看到了让她极为震惊的一幕,林驿桥从教室里出来了,看到席雨眠就开始笑,席雨眠看到林驿桥也笑,席雨眠勾住林驿桥的肩膀,俩人就一起走了。   杨寻云的下巴都掉地上了——他们俩什么时候感情好成这样了?这还行吗?而且林驿桥为什么能被人这样勾肩搭背一点意见都没有呢?杨寻云印象中,林驿桥和室友关系虽然不错,可从来没见他和谁走在路上这么亲密的。   杨寻云本来以为林驿桥和席雨眠这两个人就算成了同桌,关系也未必好得到哪里去,她老觉得席雨眠就是个很笨的体育生,这种学生和优等生怎么可能变成好朋友?   因为见到这一幕,杨寻云心情变得有些糟糕。她一点也不希望林驿桥和席雨眠变成这样的好朋友。她觉得席雨眠不是什么好学生,说不定会带坏林驿桥,把什么坏习惯传染给林驿桥,或者让他的成绩变差。   晚上回家,她闷闷不乐地打电话对王诗帆说了这件事,谁知王诗帆竟然异常兴奋,还问她:“是怎么个勾肩搭背法?我这辈子还有机会看到谁跟林驿桥勾肩搭背?”   杨寻云差点没被王诗帆气死:“能怎么勾肩搭背,不就席雨眠整支手臂搂着林驿桥的肩膀,把他往怀里带呗!林驿桥一看就是被迫的啊,席雨眠个子那么高,他都那么搂着了,林驿桥还能甩开不成?”   “你描述得好像席雨眠强抢民女似的。你刚才明明说林驿桥一看见席雨眠就笑得跟朵花似的。”   杨寻云无言以对,过了会儿才说:“林驿桥是不是有毛病,干嘛跟席雨眠那种人关系那么好?就不怕别人带坏他吗?”   “路瑶听到这话能把你扒了,你说说席雨眠怎么不好了?”   “他成绩差脑子蠢呀,这难道算好?他还早恋呢!高一上学期就谈恋爱了。”   “他有没有谈还真是个问题。咱们看一个人好不好,又不光看成绩,你要是看成绩交朋友,那咱三人也不能变朋友了吧?尤其是林驿桥,他自己成绩那么好,他要是交朋友只看成绩比他好的,岂不是没朋友可交?”   “那就别交朋友呀,读书要紧,交那种朋友做什么?”   “你的口气怎么像他妈似的,人家妈都根本不在乎。”   “我就是生气,我就是生气。”杨寻云沮丧得都快哭了,“凭什么我和林驿桥同班了一年都没说几句话,他们才认识几天就好成这样了?”   王诗帆无语了:“我说你,你说得好像林驿桥跟席雨眠谈恋爱似的,拜托,你醒一醒啊!那我要是林驿桥也可以这么说,凭什么杨寻云和我林驿桥同班一年了才说那么几句话,王诗帆和杨寻云认识两天就好成那样了?”   杨寻云本来心情很差,却被王诗帆逗笑了。   “交朋友和谈恋爱能一样吗?我都说过了,你是咱们学校唯一有机会和他考一所学校的女生,以后还愁没机会吗?难道席雨眠还考得上林驿桥考的大学?他们顶多也就做个两年室友就各奔东西了。”   杨寻云和王诗帆说了会儿电话,心情好多了。她回到房间,拿出一张王诗帆给她的林驿桥的照片看着——照片上的林驿桥在球场边上站着,手上拿着一壶水,正打算要喝。这是上个学期学校宣传栏里贴的一张照片,王诗帆被派去换宣传画的时候偷偷撕下来给杨寻云了。   林驿桥林驿桥,可惜他什么都不知道,假如他知道自己暗恋他,对自己会多看两眼吗?   杨寻云拿着那张照片反复看,直到发现照片的角落里,也就是林驿桥背后的那个球场,有个人也被拍下来了。   天啊,这张照片竟然还拍到了席雨眠!而且当时席雨眠明显是面对着林驿桥的背影,他好像还在看林驿桥。   这也……太晦气了!   杨寻云气得不轻,又舍不得剪掉这张照片,就拿涂改液把后面的席雨眠涂成白色的,这样她心里才舒服了点儿。   她也觉得自己这醋吃得有点过分,但是可能不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办法理解,当她看到林驿桥对着席雨眠露出那种笑脸时的心情。   席雨眠,就算只是林驿桥的室友,绝对也是他最喜欢的室友了。她从来没见过林驿桥对谁露出那种笑容。 第11章   所有暑假集训班都是没有周末的,连续上课一个多月,到八月二十五日结束。因为八月二十六日到三十一日是新的高一年级军训,暑假集训班也就放假了。   一个多月时间,席雨眠和林驿桥二人已经称兄道弟亲密无间了。一开始接触时有的那点尴尬全都没了,白天三餐一起吃,晚上就一起看看书下下棋打打牌。   席雨眠从小就是各种棋类牌类游戏爱好者,他在初中时经常和同学下象棋、打牌,如果是玩不用和别人组队的游戏的话,他基本上从没输过。他玩电子游戏也是一把好手,初中时有时跑到游戏厅去,用一个币可以玩一个下午,老板每次看到他来都快坐不住了。初中的好朋友们给他一个封号“游戏王”。   林驿桥会玩象棋,以前和室友们也玩过,和室友们玩得时候,林驿桥都没怎么输过。席雨眠也以为,他俩下棋的话,林驿桥一定会迅速将军他,结果也并非如此。   “你又赢了。”林驿桥又被将军了,他懊恼地把棋子都收进盒子里,“不玩了。”   “输了就不玩,你太赖皮了吧?快再来一局,我还没赢够!”席雨眠去拿棋子。   林驿桥把棋盒举起来:“不行不玩了!我已经输了两局了!”   “再输一局凑个三比零!”席雨眠手长,扑过去就要抢棋盒。   本来俩人是坐在地上玩象棋的,席雨眠扑过去以后,林驿桥就往后边躲,一个不留神被席雨眠扑得重心不稳。席雨眠怕他头着地摔了,伸出手臂把他的脖子一搂,俩人一块儿倒地上了。   林驿桥垫着席雨眠的胳膊还没什么,赶紧爬起来看:“你没事吧?”   “没事。”席雨眠说没事,表情可不是那么回事,看起来好像很痛的样子。   林驿桥关心则乱,席雨眠趁机抢过了棋盒,嘿嘿一笑。   “抢到了。那再来一局喽。”   林驿桥自觉上当受骗,本想不理席雨眠,可是席雨眠笑嘻嘻地摆好棋盘以后,他又不能开口拒绝了。他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开心,陪他一局也没什么。   不过这一局棋,林驿桥倒是赢得很快。席雨眠输了以后说:“我还以为要三比零剃你光头呢。”   “你想得倒美。”   “既然赢了我一局,那要不再来一局?”   “不玩了,我看会儿书。”   现在时间是八月二十四日的晚上八点半。林驿桥打算爬到自己的上铺去看书,席雨眠拉着他的衣服,说:“别上去呀。”   林驿桥回头一看,席雨眠盯着自己,眼神里还带了点哀求。这个眼神他哪招架得住,立马下来了。   “干嘛呢?”   “去张敬床上看书吧,我想跟你一起看。”   上铺床板薄,席雨眠不敢挤到林驿桥的床上去,怕塌了。张敬暑假不在宿舍,他的床都收拾干净了,只剩一张床板。   席雨眠像往常一样把自己的被子拿下来铺在张敬床上,拍了拍,示意林驿桥坐上来。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集训了,明天下午放学以后,他俩就得各自回家,九月一日开学以后,宿舍里就有四个人了。   林驿桥笑了笑,说:“跟你一起看书,是你看你的我看我的,还是一起看一本书?”   “一起看。上次那本科幻小说呢?再不看完就得还图书馆了。”席雨眠提醒林驿桥。   那本书由于趣味性太低,语言干巴巴的,又比较难理解,他俩一块儿看到第二十页就没再往下看了。暑假前借的书在暑假后一周内还都行,但这本书有可能是没看完就拿去还了。   林驿桥在书架上找到了那本书,俩人背靠墙坐在张敬床上,林驿桥拿着书,翻开了第二十一页。   席雨眠本来是靠在林驿桥身边的,等林驿桥拿好书以后,他忽然伸出手臂,环住林驿桥,把他抱在怀里。   背后一阵热度袭来,席雨眠甚至把下巴都放在他肩膀上,呼出来的气吹在他的颈侧,林驿桥感觉全身都被席雨眠包围了。这一下突如其来,林驿桥全身都僵硬了。   “你干嘛……”   “这样看比较舒服。”   “少动手动脚。”林驿桥推开了席雨眠。   席雨眠和别人的肢体接触是很有分寸的,其实他从来没有和篮球队的队友有这么密切的身体接触。但是不知怎么的,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想和林驿桥更亲密一些,他觉得他们尽管已经这么好了,还是不够。   他在过去的友情中,从来没产生过这种心情。或者说,他还从来没有过那么强烈地想一直和一个朋友在一起的心情。他小学初中时的朋友,也有非常要好的,但是大家的关系都是复数的形式,今天A有空了跟A玩,明天B有空了跟B玩,后天可能和ABC一起玩。   只要想到明天下午就要各回各家,席雨眠就有点不开心了。   席雨眠靠在林驿桥身边,林驿桥不让他抱,他就把头贴在林驿桥脑门边上。鼻尖都是林驿桥用的洗发水的味道,很香。   林驿桥脸上皮肤非常好,很光滑,又很清爽,席雨眠忍不住侧过脸,用鼻尖蹭了一下。   “席雨眠,你到底看不看书?”林驿桥觉得席雨眠的动作越来越离谱了,把书本一合。   被他的鼻尖蹭了蹭,林驿桥的心脏都快从口腔里跳出来了。   席雨眠略有点委屈地看着林驿桥,那个样子简直像只被遗弃的小狗。林驿桥一下子又心软了。   “你干嘛这样那样的,好好看书不行吗?”   “明天下午你就要回去了。”席雨眠低下头,闷闷不乐。   林驿桥本来也为这件事有些惆怅,却不敢表露出来,此时席雨眠明白地说了出来,他才发现席雨眠也不太开心。   “那你要不要到我家玩几天?”林驿桥刚开口就后悔了,他家有什么可招待席雨眠的?说不定席雨眠去了,还吃得不好睡得不好呢。   “真的可以吗?”席雨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可你一个多月没回家了,不需要回去一趟吗?”   “我明天先回去,后天去你家,你先回家去,我再去找你。”   “我家你一个人去不了,很偏僻。”   “那我明天打电话回去跟我爸说一声,我跟你一起回去,去你家玩两天再回家。”   “你爸同意吗?”   “有什么不同意的?他们整天忙得要命,巴不得我不在家添乱。”   “你爸在家忙什么?”   “他俩开了个餐馆,从早忙到晚,我回去的话,还得去当服务员。”席雨眠不小心说漏了嘴。   “那回去帮帮忙不挺好的吗?爸妈可以不那么累。”   “那我先跟你去你家玩两天,你再到我家当两天服务员好不好?”   林驿桥有点为难,他从来没去同学家里住过,怕有什么地方失礼了。   席雨眠见林驿桥的表情,赶紧说:“那好,我先去你家玩两天,然后我就自己回家当服务员,不差那两天的。”   第二天下午,所有集训班夏令营结营,到四点钟就结束了。席雨眠和林驿桥收拾了行李,就到校门外的杂货店去打电话。   席雨眠往家里打了电话,告诉他爸他要去同学家住两天,大后天再回家。他爸爸对他说今天是中元节,他去别人家好像不太好。席雨眠花了一会儿时间说服了他爸爸。   “你要打电话先告诉你爸妈我要去做客吗?”席雨眠说。   “我家没电话。”   林驿桥说完这句话,席雨眠忽然勾住他的肩膀,把他往怀里带。林驿桥习惯了,也就这么跟着他走。   “以后你什么都会有的。你那么厉害,你以后一定是我们学校最有出息的学生。”席雨眠很认真地这么说。   林驿桥笑了出来。   席雨眠见他笑了,自己也笑了。他很喜欢看到林驿桥笑,林驿桥笑起来非常好看,他的牙齿整齐又洁白,右边的脸颊还有个深深的酒窝。   席雨眠有时候看林驿桥笑,都很想摸他的脸,摸摸那个酒窝,可他还不敢这么做,他怕被林驿桥打。   这一个多月真是他过往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交了个这么好的朋友。他可总觉得不满足,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有时候他的心里会有些焦灼。   因为,林驿桥不是他一个人的朋友。   林驿桥和大家关系都很好,他在篮球队蹭课蹭了一段时间,其他队友就“桥兄”“桥兄”地和他称兄道弟了。林驿桥成绩那么优秀,性格却那么好,一点架子也没有,谁不想和他结交呢?   席雨眠只能用尽自己所有的时间去缠着林驿桥,希望能变成林驿桥最特殊的朋友。希望林驿桥提起朋友这个词,想到的就是席雨眠。   他们沿着校门口往将军路方向走,席雨眠对林驿桥说起他家开店的事,他说自己家就在南郊中学门口,他家开的店铺就类似于杂罗中学附近的这些店,但是因为南郊中学在镇中心的位置,就算放暑假寒假,他家的生意还是不错,爸妈就一直很忙。   林驿桥听了很是羡慕,觉得城里人有自己的生意,可比农村人收入多多了。   但席雨眠又说父母挣的也是辛苦钱,早上四五点就要起来做早餐磨豆浆了,晚上也弄到很晚,挣的钱也不算多,孩子们吃东西还经常赊账,有时都要不回来。店铺里也卖些零食,还经常被南郊中学那些熊孩子偷走。   “偷吗?”   “是啊,普通中学的学生好多这样。”席雨眠说,“杂罗中学的学生素质真的太好了。以前我们学校门口经常有学生帮派火拼。”   “就是打群架吧?”   万里中学的学生多数放学了还得回家干农活,没有这种事。   “是,城里的普通中学没住宿,全都走读,放学了就乱来,老师也不敢管。”席雨眠说。   “那你被揍过吗?”   “他们倒是不敢揍我。”席雨眠笑着说,“我初中的时候成绩挺好的,还会柔道,没人够我打。我这个体型基本上没人惹我,他们喜欢欺负那些矮小的,成绩差的,不说话的小孩。”   林驿桥说:“我上初中时,一到农忙,班上很多同学就请假,都回去干活了。”   “那你们不是很少时间读书?”   “也不是,一年也就那么几天,反正大家心思也不在读书上。到初三,考不上高中和中专的同学很多就不读了,早早都出去打工了。”   “这样啊?不过初中学习时间少也没什么,都不怎么需要读书,全都学学就会了,一上高中都把我弄蒙了,课程变得那么难。”   “你觉得哪科难?”   “除了语文英语强点,其他我都觉得难,尤其是数学。”   “那,要不要我给你讲讲?” 第12章   杨寻云在离开实验楼时,就看见林驿桥和席雨眠背着书包一起往校门口方向走,她本来以为他们俩到校门口就会分道扬镳——她以前看到过席雨眠就是在离校门口不远的公交车站坐2路公交车回家的,而林驿桥一般是往将军路方向走的。   她慢慢跟在他俩身后大概五十米的地方,因为碰到了林驿桥而窃喜。   杨寻云家住得离学校很近,是属于中心城区的学生,她每天放学走路回家只需要十分钟,她父母是附近的双职工,她家就住在将军路上。她知道林驿桥会穿过将军路去汽车总站坐车,所以她想等席雨眠一会儿在公交车站坐上公交车以后,就走快一点,也许能和林驿桥一起走上一段路,说几句话。   但是没想到两个男生一起进了门口不远的杂货店。她故意在另外一家店买了点零食,等他们出来。   可是他俩出来以后,席雨眠不但没有去公交车站等待2路车,反而搂着林驿桥,俩人一起往将军路的方向去了。   杨寻云跟在他俩身后,一开始还祈祷席雨眠这个橡皮糖快点离开林驿桥,到后来发现二人依旧勾肩搭背往前走,一秒钟都没分开,还时不时对视不知道在笑什么,直到她快到家了,他俩还是往一个方向走。这时杨寻云才醒悟过来,莫非席雨眠要跟林驿桥回家?   这个可怕的想法一冒出来就停不住了。她过了家门都不进去,一直偷偷跟在他俩身后大概五六十米的地方。一路上她还不断安慰自己:有什么呢?朋友之间去对方家里住很正常的,王诗帆和路瑶不也常到她家住?   可她没办法心平气和。她真的不理解林驿桥和席雨眠的友情基础在哪里。林驿桥和其他室友关系好,她也知道,吕明就算成绩很差也不影响他们室友间的感情,她也了解,可是这个席雨眠,不知怎么的,杨寻云就是一看到他就难受。   她总觉得林驿桥对席雨眠太不一样了。如果他对他像以前的室友那样,她也还好。   可是林驿桥哪里用这种眼神和笑容看过他那些室友呢?   杨寻云看到前面两个人笑成一团,心里别提多憋闷了。   上了坡,经过烈士陵园,又下坡,果然,他们的目的地是汽车总站。   杨寻云亲眼见到席雨眠跟着林驿桥上了去往万里乡府的公交车。她转头走回将军路,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了。   两名男生完全没觉察刚才有女孩走在他们身后跟了一路。他们上的那辆巴士介于小巴和中巴之间,勉强算中巴,很是破旧。去万里乡的公交车是从差不多十年前开始运营的,这么多年没换过车。但是林驿桥记得他小时候和奶奶出城时是坐不起公交车的,那个时候他们坐的是三轮摩托车。一辆很小的三轮摩托,车后有个棚子,里面可以坐得下五六个大人。进万里乡都是弯曲的山路,后来他们经常听说这种三轮摩托车翻下山崖的事故,爸爸就不让他们坐这样的交通工具进城了。   小时候极少进城,因此坐在狭窄的三轮摩托车后棚里的回忆都是特别开心的。   这个时间并没有什么人去万里乡,车上只坐了他们俩。他们坐在公交车靠后面的位置,把书包放在地上,并排坐在一起。   “都没人啊。”席雨眠说。   “嗯。说不定只有我们两个人。”   城里回万里乡的人,一般都在周六早上出发,周日下午出来。这个不前不后的时间点,既是暑假又不是周末,还是中元节,该回家的早就回去了,傍晚是没什么人坐车回去的。   巴士开了,一路上席雨眠很是好奇,过了大泽镇,就见不到房屋和宽大的马路了,只有一条蜿蜒的山路在群山之间盘旋,车窗外一侧是山谷和溪流,另外一侧就是山壁。   万里乡是整个杂罗县占地最宽广的一个乡,然而人口却是最少的,往往翻越几座山头,才能看见一处在山头或者山脚下的村子。   乡比镇更偏僻,席雨眠算是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杂罗县的乡镇很多,他最远去过雁回镇,可是雁回镇看起来不过是冷落稀疏点儿的城郊罢了,和万里乡的这个样子根本不是一回事。   “林驿桥,你每次上学要坐那么久的车啊?”   五十分钟过去了,还没到达终点,席雨眠不由问道。   “是啊,很远吧?”   “那你多久回来一次?”   “一个月。”   “那开学以后我也一个月回家一趟。”席雨眠看着林驿桥,说。   席雨眠的眼神里都不知是些什么情绪,林驿桥总是解读不出席雨眠偶尔露出的这种眼神,每当接触到他这种眼神时,林驿桥都不敢多看。   “你家那么近,没必要那么久回去一趟,你爸妈该不高兴了。”   “不会不高兴的,他们忙自己的,根本没空理我。”席雨眠转过头看窗外,“今年我的成绩,他们一次也没问过。”   林驿桥的父母也从来没问过他的成绩,对他的成绩也没什么概念。   “我爸妈也不怎么问。他们没读过高中,也不太懂。”   “那你将来考大学的话,谁给你意见?”   “他们是帮不上忙的,但我已经有想法了。”   席雨眠有点惊奇,可是也有点失落,林驿桥当然可以有想法,他一定考得上最好的大学,他只需要在那些大学里挑他自己心仪的就可以了。席雨眠就不一样了,大专可能都考不上。   “是吗?你是要学数学吗?”   如果林驿桥在数学联赛上取得好成绩,他以后说不定可以保送。   无论如何,席雨眠也不可能和他去一所学校就是了。   林驿桥摇摇头:“我不会学数学的。我想学点能挣钱也能帮家里的专业。”   “比如说呢?”   “我想做医生。”   林医生,外面太阳真好,我好想出去走走。   等你好点,我陪你出去。   席雨眠一愣,呆呆地看着林驿桥。林驿桥微笑着问他:“你怎么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忧伤席卷了他,席雨眠勉强一笑,说:“当医生听起来好厉害。”   “没什么厉害的,我奶奶生病的时候,我爸爸背着她去城里的医院,没有认识的人,在急诊科排队了很久,也没有安排到床位。我奶奶住进去几天,可是我们也没钱给她检查,她就那样走了。”林驿桥低下头说,“我看到有认识医生的人,都提早安排住院了。我就想我要是做了医生,我爸妈生病的时候,我也可以很快安排他们住院。做医生起码收入比较稳定吧,老张私下跟我说,学纯数学的话,很难找到对口的工作,做学术挣钱也少。”   “嗯,你说得对。”席雨眠呼了一口气。   老张是个从学生实际出发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劝吕明去文科班了。一班那位班主任,从来不给他们提什么意见,像席雨眠这样成绩差的学生,除了得到他几句冷嘲热讽,根本不可能得到其他实质性的建议。   想到要高考,席雨眠就心情不好。他们学校在省里也不是什么篮球强队,现在高二了,尽管今年陈教练很看好他们这支篮球队,但就算再厉害,就算能打到省级比赛,对他自己将来考体育大学也是没有什么帮助的,比赛级别实在太低了。他当年加分进杂罗中学的目的原本也不是打算以体育生的身份走到底,而是想给自己一个在重点中学学习的机会,想着高考时可以报考体育类的,文化课的压力没那么大,但是就算是这样,以他这样的文化课分数,也是绝对没办法被录取的。   “要不我帮你补课吧。”林驿桥知道席雨眠在烦恼什么,他捡起了刚才在路上的话题。   “那会耽误你很多时间,我落下太多了。”   “反正晚自习都是一起上的,你自己先多花点时间,不明白的我再帮你解答。”   席雨眠点点头。高一一整年,他都在自暴自弃中度过,不寻求帮助,也找不到人帮忙。可以说很多时候,他也不是完全没机会听懂,而是抱着一种放弃的心态。也许这样比较轻松,假如努力了结果也很差呢?那岂不是更被人嘲笑?他考试前几天来学校晚自习了一天,就被班上同学笑话,班主任第二天在课堂上也说“有的同学平时不用功,临时抱佛脚假用功,有用吗?”   他不提,父母一年来都没有问他成绩,家长会那天都因为走不开而没去,第二天他果然又被班主任当着所有同学的面说了一顿。   他在一班会不停被其他同学嘲笑,和班主任是脱不了干系的,因为总是被羞辱,班上没人看得起他。   他觉得他父母的想法是,他上不上大学都无所谓,很多人初中毕业就出来做事了。他练柔道那会儿是小时候被挑选去体校练习的,家里不需要给钱,还能挣点伙食费,所以他们就让他去了。后来因为个子长得太快了,力量跟不上,而且练了几年,比赛成绩也一般,加上练柔道不能加分,所以他就自己放弃了。   初中时他是有理想的,他不想去职业高中,那里就是加强版的南郊中学,每天不是打打杀杀就是谈恋爱,那有什么意思呢?他还是想上大学的。他长大以后不想呆在杂罗,他想离家远一点。   现在的他也是一样的想法,在和林驿桥做朋友以后,他这个想法更甚了。他家是城市贫民,他却从没想过农村人家庭的条件竟然比城市贫民还要糟糕。当他得知林驿桥假如不是年级第一名考入杂罗中学的话,他家连学费都出不起,只能放弃时,席雨眠心里都不知是什么感觉。   暑假集训班的伙食不需要钱,第一天一起吃午饭时林驿桥说好久没吃到这么好的伙食了。那个时候席雨眠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后来他才想明白,餐餐有荤菜的伙食,林驿桥应该很久没吃过了。外面店铺的快餐一餐两块钱,同样的伙食食堂只要一块钱,就能吃到很多的肉。席雨眠推测林驿桥为了节约伙食费,很久没有打荤菜了,那样就能把伙食费控制在一餐五毛钱到七毛钱之间。   所以到后来,席雨眠总是借口自己的那份菜太多,一开始就分给林驿桥,大概因为是免费的,林驿桥怕浪费,就会吃完,但他也疑惑地问过席雨眠:“你怎么不多吃点肉?你太瘦了呀。”   林驿桥身高183厘米,体重130斤,席雨眠188厘米,体重148斤,席雨眠觉得自己的体重还算正常,打中锋也有力量——林驿桥却觉得他是瘦的,大概是因为他全身都是肌肉,体脂率极低,看起来身体非常紧致,所以显得瘦。 第13章   公交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山路,终于到达了一处稍微有点人烟,房屋比较集中的地方了,终点站“舍利”到了。   林驿桥告诉席雨眠,舍利是万里乡的乡政府所在地,是万里乡最大的行政村。这里之所以叫作舍利,是因为之前曾有个无名高僧在这附近的山头坐化,留下了一颗舍利子,从此以后这个地方就被叫作舍利。   即便是乡府所在,舍利也只是一些破旧民房聚集的地方罢了。与其他自然村不同的是,这个地方有集市,据说逢一逢五,才有人来赶集。   “你家在这里吗?”   “我家还更远点。我家是个小自然村,不属于舍利。”   林驿桥告诉席雨眠,他们村叫“林厝”,是万里乡无数的山间一处只有不到百人居住的自然村。他的十九代祖先从杂罗城来此养鸭子,从此在这儿生儿育女,繁衍成了一个村落。   “养鸭子以后就住在这儿啦?”   “是呀。”   席雨眠听了这个故事后,就对这样的生活心生向往。但是林驿桥说在农村要生活太艰难了,全靠天时吃饭,假如当年的天时不好,家里不仅没有一分钱收入,连吃的都没有,家里人生病了,也看不起病,只能硬扛着。所以他想读书,他不想呆在农村一辈子。   归根结底还是得赚到钱,要是有钱了,在农村生活就很美好,要是穷了,在哪里生活都好不到哪里去。   席雨眠当然有同感。假如父母足够有钱,也不需要那样从早忙到晚了。不过他家还是比林驿桥家好很多的,尽管父母会觉得养孩子不便宜,但还是拿得出来钱的。城里挣钱的机会毕竟还是比农村多的。   他们沿着两侧群山间的一片狭长山谷往前走。山谷里是一片田地,这是附近少有的一大片田地,其他的田多数是梯田,以及更为狭窄的山谷当中更小片的田。   立秋已经过了,到了傍晚,山间比城里清凉许多。席雨眠穿着篮球服,觉得那一阵一阵的风吹进衣服里面,非常凉快。   林驿桥穿的依然是校服。杂罗高中的校服一共两款,分冬装和夏装。男生的夏装就是一件白色偏透明的涤纶绉纱衬衫,一条深蓝色的涤纶裤子。每当出汗时,这衣服不吸汗,就会贴在身上,极为透肉。这衣服不知道被学生们私下抱怨了多少次,可是还是得每天都穿。   此时席雨眠走在林驿桥身边靠前一点,回头等林驿桥的时候,就看到他的上衣汗湿了,贴在胸前,前胸和腰部的轮廓一览无遗。席雨眠慌忙转开视线。   他觉察到时,汗又从脖子后面额头上面冒了出来,明明就很凉快的。   席雨眠想,可能他很久很久没有交过这么好的朋友了,好久没有和别人这么亲密了。所以有时候看见好朋友的一些身体的隐私,会觉得有些不适应。   林驿桥还是比较注意这些的,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浴室,或者在上铺背对着外面换衣服,在宿舍里也从来不会裸着上身或者穿得特别少,他睡觉时总是穿一件很旧的白色T恤和一条沙滩裤,也没露出过什么特别的地方。   席雨眠又看了一眼林驿桥,林驿桥的头发被风吹起来了,乱七八糟的,席雨眠忍不住伸出手去帮他理了理。   席雨眠剃了个寸头,头发是吹不动的。林驿桥的头发有点长了,刘海都差不多盖到眉毛了。   “你是不是该理发了?”席雨眠又顺了顺林驿桥的头发,后者有点不自在地躲了躲。   “晚点再说,还没过耳朵,不怕。”   席雨眠知道他大概又是为了节约理发的钱。舍利村的理发店理一次平头要两块钱,林驿桥假如不是头发长到要违反校规的程度,都不会去理发,当然去一次,他就恨不得理得越短越好,假如不是觉得光头太显眼,他还能剃光头。   校规规定男生头发鬓角不过耳,女生最长头发不过肩膀,入学时好多女生被迫剪了头发。据说这样是为了不花时间打扮,避免早恋,可以花很多时间学习。   但席雨眠觉得这样好像也没什么用,实际上愿不愿意学习和发型也没什么关系。会不会谈恋爱和发型也没什么关系。反而因为大家的发型和服饰都统一了,长得好看的人看起来更好看了,比如林驿桥。   假如班上所有男生都穿便服,林驿桥长相上的优势就会被其他城里男孩打扮上的优势淹没。正因为都穿了校服,身材好五官好的人才能被人一眼看见。   席雨眠从侧面看着林驿桥,他的鼻梁高挺,睫毛很长,整个脸部都长得恰到好处,牙齿也很整齐。林驿桥的皮肤很好,没有这个年龄男孩的油腻感觉,很清爽很细致,他的嘴唇很红,和面部白皙的皮肤对比度很大——大概是他头发、眉毛特别黑,眼睛的颜色偏浅,很透明,嘴唇特别红,脸又很干净,他整个人看起来很鲜明,简直让人眼前一亮。只是穿着普通的白色校服,都让人觉得他好看得不得了。   “那里,就是我家。”林驿桥指着几百米外山脚下的几间房子,说。   林驿桥的家是个大宅子,或者说,是一个大家族的宅子。越省南边的各个族群的夏人农村,几乎都是以大家族聚居式方式生活,往往四五代以上共祖的,都会住在一个大宅子里,有部分地方做成圆形或者方形的“围屋”,但大多数地方都还是四合院形制的屋子。   林驿桥说他们家大多数年轻人都外出去打工了,他父亲那一代和他这一代,目前只有他们家还有人留在村里种田,其他的都是老人家和小孩子。林驿桥小一点的时候,奶奶在家里,父母去矿山做了几年,父亲会看矿,母亲给矿工做饭。假如不是因为奶奶过世得早,家里没有老人帮忙看着孩子,父母可能还会在矿山呆着的。   席雨眠跟着林驿桥穿过一座很小的石桥,就到了林厝村。村子里有几个孩子在晒谷坪上跑来跑去,见到林驿桥回来了,就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跑过来,叫着:“桥哥!桥哥!你回来啦!”   那应该是林驿桥的弟弟和妹妹,他们俩好奇地看着席雨眠。   “这是我同学,你们叫他席哥哥。”   两个孩子看了看席雨眠,嘿嘿笑着,又跑开了,就是不打招呼。   林驿桥也不以为意,他小时候也是这样的,不喜欢和陌生人打招呼,看到城里来的陌生人,甚至还会躲起来。   席雨眠打量着这个村子,把目光落在了一间破旧的屋子上。那间屋子在整个大屋的最外侧,是间瓦房,窗户低矮,门也旧了。门口摆着一张竹椅,是可以躺下那种,看起来不算很旧。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这房间是?”席雨眠走近那间屋子,在竹椅前站住,指着那间屋子问道。   “那是我的房间。”林驿桥暗自惊讶,席雨眠怎么会独独对这间房有兴趣,他又没有来过。   “啊,是吗?”   “嗯,以前是我奶奶的房间,后来房间不够,我就搬过来住了。”   席雨眠站在竹椅边,看着林驿桥,这个时候天快黑了,天边涂抹着一行金色的晚霞。村子里没有开灯,光缓慢地消失,黑暗铺上来了。   在黑暗来临前,席雨眠看到了林驿桥的眼睛。此时他忽然发现那双眼睛似乎是灰蓝色的。以前他多次看着林驿桥,他是觉得林驿桥的眼睛颜色比一般人浅一些,略带了些灰色,可今天他才发现,那灰当中还有点蓝调。   “席雨眠?”   “林驿桥,我没来过你家。”   “是的,你从来没来过。”林驿桥有点担心地看着席雨眠,他看起来很不对劲。   那种极为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袭来,让席雨眠觉得他曾经在这个地方看见过林驿桥的眼睛。   他长这么大,偶尔有些场景让他觉得过去曾发生过,可那也许只是情绪和记忆的一些错位罢了。假如真的曾经发生过而他不知道,难道他的人生像无限循环的密闭圆形轨道一般,一直在重来不成?   “林驿桥,你会不会在什么时候觉得有些东西似曾相识?”   “偶尔会。”   “这是怎么回事?”   林驿桥说:“我觉得可能是以前做梦时到过未来,但是自己又忘记了。”   “未来会被梦见,难道未来都是定好的吗?还是未来是已经经历过的过去?”   席雨眠的这句话让林驿桥有些毛骨悚然,他看着席雨眠,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可是有些算命的,确实会告诉你未来。假如未来可以被预测,那么应该都是定好的了,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少年们这些对话没有继续下去。林驿桥的母亲从水池边上洗菜回来时,经过了他们俩。她看到林驿桥,对他说:“快带你同学去吃饭吧。” 第14章   林驿桥家的炉灶是柴火灶,做饭时要烧柴,还得往里添柴。炉灶边有张方形的饭桌,饭桌的两边是勾栏,还有两边放了两条长凳。席雨眠是林驿桥第一个带回家的高中同学,林驿桥的父母很是热情。今晚过节,加上同学来访,林驿桥的妈妈还特意杀了一只鸡,做了一碗蒸姜鸡。   林驿桥的父母读过些书,都是万里中学的毕业生。林驿桥的父亲和席雨眠聊天,说起一些时事,席雨眠觉得他比自己的爸爸见识还要广一些。林驿桥后来告诉席雨眠,父亲很好学,就算在家种田种果树,他也会学习新的高产的种植方法,只要天时好,他们家的收成还是不错的。但天时和经济趋势都不可预测——父亲在后山种橘子,有时候丰年反而果价极贱,连采摘的人力成本都不够。小年时果价高,产量却不行,总之就是很难挣到钱。   但是说起现在他们高中的学习内容,林驿桥的父亲也是完全不懂的。以前乡里是出过大专生,户口迁出城里的孩子考上大学的也是有的,可户口在村子乃至整个万里乡的人里,从没出过大学生,他们对林驿桥可能可以考上大学这件事还没什么概念,父母甚至说过林驿桥要是能考上杂罗市的邮电大专或者师范大专就好了,那么出来也能有份当邮差或者当老师的稳定工作了。   这个年代的大学已经不如五年十年前那么难考了,可也只有在杂罗中学和杂罗第二中学这两所重点高中读书,才比较有可能考上大学。普通高中只有年级前几名才有可能上大学,其余成绩比较好的学生可以考上省内或者本地的大专,其他的大部分人也是考不上的。   得知席雨眠家在南郊,林驿桥的父亲和席雨眠谈起南郊的一些地方。二人相谈甚欢,父亲拿出些自家酿的糯米酒,给席雨眠倒上,请他喝酒。   农村人很小就开始喝酒了,也不知道小孩不能喝酒——反正自己家酿的酒,度数也非常低。   弟弟妹妹们难得没缠着他,而是和暑假回来玩几天的那几个早已迁到城里住的族兄弟姐妹们玩去了。林驿桥和席雨眠都喝了不少。这么低度数的酒,对林驿桥没什么影响,但席雨眠好像不太能喝,明显地越喝情绪越高涨,后来就和林驿桥的父亲划拳划起来了。   席雨眠本来也不会划拳,还是和林驿桥的父亲现学的。但是他学这种东西特别快。凡是跟玩有关的东西,席雨眠学得比林驿桥还快。   林驿桥看他喝得兴高采烈,就差没和父亲称兄道弟了,暗自发笑。   “小席啊!小桥从来没把同学带家里来,你肯跟他交朋友,我要谢谢你啊。我们农村人在城里,老要被人笑话的。”父亲的酒量其实也不怎么样,这会儿也开始话多了。   “林驿桥肯跟我做朋友,是我的荣幸。”席雨眠笑嘻嘻地说,“他成绩那么好,一点儿也没有看不起我这个差生。在其他班里,成绩好点的学生看到我这种学生都像我们身上带瘟疫一样,一句话也不跟我们说呢。”   林驿桥听席雨眠这样说,内心一震,抬头看席雨眠,后者正看着他。   席雨眠的表情很温柔,他看着林驿桥,举起碗,对林驿桥说:“桥兄,敬你一碗,敬你的度量,敬你的坦诚。”   林驿桥举起碗,和他的碗碰了碰,想说什么,最终也没开口,就把酒喝了。   “林叔叔,你知不知道,林驿桥的成绩啊,是全年级第一名,他可以考夏华大学和帝都大学的。”席雨眠得意的样子就像他自己的成绩有那么好似的。   “年级第一名吗?小桥也没跟我说。”林父也不懂夏华大学和帝都大学到底有多好,他心里还总觉得能考上杂罗的邮电大专,出来以后在邮局工作,就是一等一的厉害了。   “桥兄就是很厉害啊!”席雨眠一把勾过林驿桥的肩膀,另一只手给林驿桥的碗里倒满酒,“喝酒喝酒,桥兄喝酒!”   又喝了会儿,席雨眠靠在林驿桥肩膀上睡着了,林驿桥的父亲看他喝趴下了,就对林驿桥说:“小桥,把你同学背回去睡觉吧。”   林驿桥把席雨眠背在身后,穿过走廊,绕过大堂,到了大院西边的厢房最远的那一间土屋。喝醉的席雨眠可真不轻,手脚还不老实,胳膊总是往下垂,就着月色把他背到房间里,林驿桥出了一身汗。   房间低矮,还有个门槛,房屋里没有安装电灯,林驿桥摸黑摸到床边,把席雨眠往床上放。房间里实在太黑了,林驿桥回到厨房那儿拿了盏煤油灯过去照明。   厨房和父母的房间已经安装了电灯,可能是因为他在家住得时间也短,又住得特别偏,家里一直没给他的房间装电灯。   林驿桥把煤油灯放在桌面上,灯下的席雨眠一个人占据了差不多整张床,睡得非常熟。林驿桥凑近席雨眠的脸,灯光昏暗,他能感觉到席雨眠的整张脸都红得发烫,浓密的睫毛覆盖在紧闭的双眼上,呼出来的气都是带着浓重酒味的。   “你可太不能喝酒了。”林驿桥小声对席雨眠说,说完后情不自禁摸了摸他的脸。   瘦削的、惨白的、紧闭着双眼的一张脸忽然浮现在他脑海当中,重合在当下席雨眠的面部上,令林驿桥的心脏像被锤击似的喘不过气来。   他举起煤油灯,看到的还是眼前的席雨眠,平静的、红润而健康的睡颜。   林驿桥失魂似的放下了煤油灯。他的脑中怎么会出现那么怪的画面?   他把席雨眠的身体摆好时,总有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明明是柔软的、有温度的身体,他的手却在颤抖。   “席雨眠,席雨眠,你醒一下好吗?”林驿桥拍拍席雨眠的脸。   席雨眠哼了一声,很勉强地睁开眼睛:“林驿桥,怎么了?”   “你喝醉了,睡得太……太沉了,我叫你一下。”   席雨眠睁开眼睛的时候,林驿桥安心下来了。   “你叫我,我当然就醒啦。”席雨眠微笑着,伸出手臂,圈住林驿桥的脖子,“林驿桥,林驿桥,你再叫叫我的名字吧。”   林驿桥被他圈着,重心都不稳了,整个人都倒在席雨眠胸前。他要撑起来,席雨眠却紧紧地搂着他,在他脖子旁边说:“林驿桥。”   “你先松开我吧。”胸口贴着胸口,林驿桥感觉和席雨眠贴合的部分都快烧化了,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指尖发麻而冰冷。   “我不可以松开你,林驿桥,我放开你的话,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驿桥感觉脖子边上凉凉的,他摸了摸,是液体。他安静地趴在席雨眠的胸前,席雨眠也安静地抱着他。   他不知道席雨眠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隐约觉得这句话是真的。   席雨眠眼中出来的液体浸湿了林驿桥的头发,好像一世都流不完似的,悲戚的感觉爬上林驿桥的心头,在他的心中钻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无论多少眼泪往里流,似乎都没办法把它填满。   “你再叫叫我的名字好吗?”   “席雨眠。”   “嗯。”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圈在林驿桥身上的手臂渐渐地没有力量了。林驿桥从席雨眠身上爬起来,拿过煤油灯,照着他,他再次熟睡了。林驿桥执拗地观察着他的胸口随着呼吸起伏,就那么看着他,直到他都觉得自己病态了。   他只是喝醉了,明天就醒了。林驿桥一边这样对自己说,一边却又告诉自己:以后不可以让他喝酒了。   当天晚上,林驿桥在席雨眠身边躺着,一只手放在席雨眠的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他能感觉到席雨眠的心脏沉着有力地跳动着,可是好几次,林驿桥睡过去了,指尖的搏动忽然消失,他就惊醒了。   惊醒那一刻的恐慌,就仿佛某个时刻,他经历过这样的消失一般。   到最后一次,林驿桥终于睡着了,他的手从席雨眠的胸口滑落。睡着了以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梦,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梦中是另外一个世界,尽管他一点也记不住,尽管他也不知道梦中到底是不是他自己。   但他知道,他必定没有梦见席雨眠,梦里一定是一个没有席雨眠的世界吧? 第15章   第二天早上,席雨眠跟着林驿桥爬上了他家的后山。后山上有一片橘子林,是林驿桥的父母种的。橘子树长得不太高,也就到席雨眠的胸口左右高度。这个季节橘子树已经开始结果子了,但是还特别的小,又青又硬。   林驿桥告诉席雨眠,再有一个多月,到了中秋节前后,这橘子就会成熟。不过这种品种的橘子就算成熟了也不太黄,果身大部分还是青绿色的,就能吃了。   “到时候是摘了运到城里去卖吗?”   “有人会来收,就看今年果价怎么样了,假如果价太低,就没必要收了,运费都给不起。”   林驿桥告诉席雨眠,有一年果价一斤一两分钱,父母给不起运费,最后果子全都烂了,堕得一地都是。   “那得多心疼啊,养了那么久才成熟的果子。”   “嗯,种果子很辛苦的,尤其是打虫的时候。”   他们站在橘子林外侧,这里是半山腰,往山下看可以看到林厝村,再远一点就是山谷里那片稻田,稻田外是越来越远的群山。   天气还算晴朗,只是天边有些云层聚集。山随着距离变远,颜色逐渐变深,由绿色变为墨绿,最远的山看上去一片黛色,与天边的云模糊了一片。   太阳完全在天上的时候,山里也是热的,此时他们上山了有一会儿,感觉又热又渴,这片橘子林因为树木低矮,都无处乘凉。   “后面有个泉眼,我带你去喝水。”林驿桥用手擦着头上的汗,说。   席雨眠跟着林驿桥穿过这片橘子林,就看到了一处土房子,竟还是两层的,一楼是空的,仿佛吊脚楼那种形制,有一条木梯通上二楼的走廊,走廊一面也是空的,连条栏杆也没有。   “这房子怎么建山坡上?”   “橘子快成熟的时候,我爸妈会住上来看着,免得被人偷了。这是以前看橘子林的人建的房子。”   “这房间是用来住人的呀?”席雨眠指着二楼直接朝向走廊,和楼梯离得很近的那扇房门。   “是啊,现在都没锁呢。”林驿桥带着席雨眠绕过那栋简陋的土房子。他说的泉眼就在房子后面,而且不仅仅是泉眼——从一处泉眼冒出来的水,已经在洼地聚集成一处小水潭了,足有差不多一米二三那么深的水潭。   泉眼在石缝中,林驿桥用手捧着水喝了几口,示意席雨眠也来喝。   席雨眠走到水潭边上,泉眼就在水潭上的石缝里,他踩得太边,喝了一口水后,不知怎么的整个人就滑进水潭里去了。   林驿桥伸手要拉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席雨眠半个身子都栽水里了。   “哇,这水好凉快啊!”席雨眠的衣服和裤子都湿透了。本来热得不行,一下子泡进凉水里,席雨眠忽然就来精神了。   “这水晒不到太阳,总是挺凉快的。”林驿桥笑着在潭边坐下,“你是不是不想起来了?”   “是啊,在这水里游泳实在太舒服了。”席雨眠把上衣脱了。   林驿桥没料到他忽然脱衣服,转眼间他把裤子和鞋子也脱了甩到岸上,就穿着条内裤。   他的身材非常好,胸肌和腹肌都很鲜明,背阔肌宽阔,连手臂的肌肉都很完美,是非常标准的倒三角体型。席雨眠皮肤很白,属于怎么都晒不黑的类型——林驿桥把脸转到一边去。   “林驿桥,你也下来吧,很凉快。”席雨眠用手指头的水弹林驿桥,笑嘻嘻地。   “我……”   林驿桥还想说不了,席雨眠拉住他的手,说:“你不下来我拉你下来了啊。弄湿你我可不管了。”   林驿桥无可奈何,只好脱了衣服和鞋子,准备下去。席雨眠盯着他的短裤,问:“你不脱外裤?”   林驿桥和席雨眠对视了,席雨眠看着林驿桥的脸忽然别到一边,心脏突然地猛跳了两下。他仔细看着林驿桥的脸,耳根和他仅能见到的脸颊都是红的。   席雨眠看着林驿桥的上半身,他的身体肌肉极为匀称,胸肌和腹肌腱划分明。席雨眠不知怎么的,视线落在了他胸前的红点上,因为皮肤过于白皙,他那两点显得非常艳丽。   除了黑暗中的那一次,林驿桥从没在他面前脱过衣服。席雨眠此时大脑一片空白,看着林驿桥脱下了外裤。   修长的腿露在外面,林驿桥的内裤是条灰色的平角内裤,席雨眠以前在阳台上看到过,但他也没想到过这条裤子穿在林驿桥身上是这样的。   林驿桥很快跳到水里,背对着席雨眠。席雨眠感觉喉咙干渴,走到泉眼那儿,又喝了几口水。   短暂的不自在很快就被克制住了,席雨眠觉得可能看到好朋友的身体大概都会这样,毕竟人都会不好意思,何况林驿桥是那么保守的人。   从席雨眠开始泼林驿桥水的时候,二人开始谁也不让谁地斗个你死我活了。他们在小小水潭里掀起大浪,席雨眠实在斗不过林驿桥,最后耍了无赖,冲过去紧紧搂着他,这样林驿桥泼的水,俩人都得受着。   “你放开我啊!”林驿桥笑得快断气了。   “放开你我就死定了!”席雨眠不仅搂着他,还用柔术缠着他。林驿桥被他压制得像个粽子似的。   席雨眠的手放在林驿桥的胸前,林驿桥挣扎的时候,席雨眠的手不小心擦到了他的乳头,席雨眠几乎是瞬间感觉到他的乳头挺立了起来。   席雨眠的那一处贴着林驿桥的臀部,几乎在同时,林驿桥感觉席雨眠的那个地方也挺立了。   席雨眠立刻放开了林驿桥。   被摩擦了乳头和臀部的林驿桥也在下一秒发现自己有了生理反应。   二人背对着对方,席雨眠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又去喝了几口水,林驿桥则爬到岸上,甩了甩水,开始穿衣服。   林驿桥的青春期开始于初中三年级,那年他长高了差不多二十厘米,晚上睡觉骨头都会疼,高一的时候他的身高就稳定在了183厘米,身体也健壮了一些。在高一上半学期,他开始遗精了,但是不太频繁,几个月一次。他也不知道遗精时他在梦里梦到了什么,他听室友讨论过,他们做梦会梦到漂亮的女孩子,有时候是他们偷看的那些黄色//漫画的内容,他还知道室友们会偷偷打飞机,他们开玩笑的时候都会把这些事拿出来说。   青春期的男生,说话不带点黄腔好像都被人瞧不起似的,但林驿桥不需要开这些玩笑,他觉得这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不用拿来开玩笑,当然他也对这些事没那么感兴趣,对于性的事情他拎得很清楚,等到出来工作了,结婚了,自然就会有性生活,现在他也没有太强烈的这方面的冲动。   但是这个想法现在有些动摇了。这不是第一次和席雨眠的身体接触中,林驿桥发生反应了。是因为席雨眠多少有些不同,还是因为在青春期,所以和任何人的身体接触都有可能产生这种反应?   可是席雨眠发生了和他一样的反应——那就是天生的,每个人都会有的反应吧?他也许不需要那么介意。   也是,毕竟按室友们形容的,青春期看到猪交配都会有反应,何况和人贴在一起呢?   对他来说,席雨眠是他最重要的朋友,重要到他经常胡思乱想,可能人生在经历第一份真挚的友情时,都会像他这样患得患失吧?他想起昨夜贴在席雨眠胸前,感觉着他心跳的手掌,都觉得自己对席雨眠的在乎已经接近于病态了。   快到中午了,席雨眠和林驿桥穿着湿答答的衣服和裤子回到了村子里。弟弟和妹妹一早和城里回来的三个堂妹去一条溪里玩儿了,这时也湿漉漉地回来了,看到他们俩衣服湿湿的,林嘉敏喊道:“原来桥哥和席哥哥也去玩水了!”   “桥哥去哪里玩水了?我怎么没看见你们呀?”林深绍也嚷嚷着,好像林驿桥背着他们去玩很不应该。   “我们刚才去山上了。”   “那我们下午也要去山上玩!”   “下午我们就不去了,我和席哥要做作业。”   席雨眠没明白林驿桥说的做作业是什么意思。席雨眠看着和弟弟妹妹交谈的林驿桥,他的表情看起来好温柔。   假如,假如林驿桥也一直这样对他说话就好了,他宁可变成一个小孩子。席雨眠情不自禁地羡慕起他的弟弟和妹妹。   二人换好衣服,林驿桥带着席雨眠去劈了些柴火。席雨眠第一次劈柴,感觉还挺新奇,但是劈得多了,不免觉得这样做一餐饭太辛苦了。   席雨眠印象中,他有记忆以来,家里一直在用蜂窝煤炉,去年还换成了煤气炉和电磁炉,做饭非常方便。   中午,林驿桥的妈妈炖了一碗红烧肉,看到林深绍和林嘉敏都在欢呼,席雨眠才意识到他来的这两天,让林驿桥家破费了不少——大概平时他们家只有逢年过节和来客人时才会有那么大碗的荤菜吧?   有这个意识以后,席雨眠就变得非常的不好意思。吃过午饭以后,席雨眠对林驿桥说:“林驿桥,我打算今天下午回家去。” 第16章   林驿桥愣了愣。席雨眠本来说要明天才走的,怎么忽然要提早回去了呢?   大概是觉得这里住得不够舒服,还是吃得不够好?林驿桥低下头,他也不好问出口。   席雨眠也不好说出真实的原因,他怕林驿桥听了觉得自己看不起他。   “我忽然想起来,我妈说她明天早上要去我外婆家,帮她踩几个煤饼。我妈腰不太好,我得去帮帮她。”席雨眠绞尽脑汁想了这么个借口。   “啊是吗?煤饼是需要自己踩的吗?”   “嗯,自己踩比较便宜。我外婆都是去煤炭厂弄些煤回来,她有做煤饼的模具。”   林驿桥抬起头,看着席雨眠,笑了笑:“我还没见过怎么踩煤饼呢。”   “那,你今晚跟我一起出去好不好?”席雨眠心里一动。   他今晚回去的话,得好几天见不到林驿桥了。他只要想到那么长时间见不到林驿桥,连电话都没法子打,就浑身没劲了。   林驿桥犹豫了。他在家也没什么事做,他也想和席雨眠一起出去,可是来来回回地,开销太大了,他也从来没去同学家做客过,怕礼节上顾不了,让人笑话。他想了好一会儿,慢慢摇了摇头:“我……还是开学再出去吧。”   席雨眠的脸黯淡了下来,林驿桥见他一脸失望的样子,差点改口了。   二人各有各的不开心,沉默地回到林驿桥的房间。席雨眠把门关上,轻轻叹了口气,小声说:“还是住宿舍好,天天都能……”   林驿桥没听清他嘟哝什么,问道:“你说什么呀?天天怎么了?”   席雨眠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又不知是什么了。席雨眠极富有攻击性的脸,一旦不笑,这样定定地看着他的时候,林驿桥都会觉得好像被定在了原地,从腿发麻到头顶。   “可以天天和你在一起。”席雨眠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林驿桥。   林驿桥没办法直接承受席雨眠这样的视线,把头稍微偏开些,说:“可我们总要毕业的……”   他说完后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觉得自己像溺水一般,只想大口呼吸,但是席雨眠还在看着他。   “对呀,你会去帝都读书,我呢,我可能就留在杂罗,跟我爸做餐饮了。”席雨眠终于把视线转开了。   “现在才高一,还有两年时间,什么都是有可能的。”林驿桥坐到席雨眠身边,“今天开始我就给你讲讲功课好吗?”   “会不会太耽误你时间?”   “不会的,我平时花在学习上时间也不是太多,跟你讲一遍,我记得更牢固些。”   “你这话说得有点气人了。”席雨眠笑着靠在林驿桥颈窝边上。   林驿桥见他心情好起来了,松了口气。席雨眠搂着他,把头放在他肩头。   “你……”林驿桥至今都不习惯席雨眠动手动脚,可是席雨眠似乎很喜欢抱着他搂着他。   哪怕他们今天早上才那么尴尬过,席雨眠这会儿又不知道稍微避讳点了。   “林驿桥。”席雨眠叫着他的名字。   “嗯?”   “你要是考去帝都上大学了,会不会马上把我忘了?”   “那怎么可能呢?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真的吗?”   “嗯。”   “比张敬还好?”   “那怎么比呀。”林驿桥有点为难。   席雨眠不高兴了:“连张敬都比不过,你还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不是,这样比,对张敬有点不尊重……他和你,怎么会一样呢?”林驿桥有点苦恼。   “那你说说我和张敬谁重要?”   林驿桥摸了摸席雨眠的头:“你犯得着和张敬比吗?”   “那你倒是说呀。”   林驿桥叹了口气:“谁比得过你呀?好了,我都说了,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可是你去帝都了,一定会有新的室友,新的朋友。”   “那你也考到帝都去好不好?”林驿桥舔了舔嘴唇,说完这句话,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好像在要求席雨眠做什么似的。   席雨眠放开林驿桥,又那么看着他了。   林驿桥说:“你要是考到帝都,我们就算不是一个学校的,也能经常见面……”   “你说得很对。”席雨眠一下子来精神了,“帝都学校那么多,总有一所我能考上吧。快点快点,我要好好学习了!”   当天下午,他俩还真哪儿都没去,就在房间里读书。林驿桥把高一上学期的数学书拿出来和席雨眠讲,席雨眠发觉林驿桥一开始说的他并不是特别听得懂,但林驿桥很快按照席雨眠能吸收的那种方式开始讲解。   林驿桥从没那么有耐性地给谁这样上课,他甚至放弃了自己一贯的解题思路,按比较普通的方式去解释。   然后他发现,席雨眠学得还挺快的。   “你学习速度很快呀,那之前为什么……”   “我初中是普通中学的,一开始进到重点中学,老师上课我都没怎么听懂,又不好意思问,第一次考数学考了三十分,班主任在班里点名批评我,以后我只要在班里稍微认真点看书都被人笑。”席雨眠叹了口气,“但其实也怪不得别人,我自暴自弃了。”   “我之前就发现了,你玩象棋玩得那么好,学理科按理来说不会有很多障碍的。”   “也怪我没找到目标吧,有段时间也不知道自己上高中干嘛。”席雨眠笑了笑,说,“我现在有目标了。”   林驿桥也笑了:“那你要坚持。”   “我一定会坚持的,要不然你最好朋友这个位置我就要让出去了。”   “好朋友,哪有那么容易交?”林驿桥摇摇头,“起码得有些缘分吧。”   “不在一起时间久了,人都会慢慢忘记的。我现在和以前的朋友都没时间来往了。”席雨眠说,“这世界上,两个陌生人之间,只有变成了合法夫妻,才能堂堂正正的离开多远都不分开的吧。”   席雨眠的比喻一出口,俩人都吃了一惊。席雨眠赶紧说:“当然要说结拜兄弟姐妹也是可以的。”   转眼就快到最后一班车要开走的时间了,最后一班开出城里的车是下午五点,林驿桥本想在四点半左右就和席雨眠出发,一起步行到舍利——从林厝到舍利步行大约要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但席雨眠收拾行李时慢了点儿,他们到舍利时已经五点过两分了。   最后一班车已经开走了。   “那要不明早吃过早餐你再回去?”   席雨眠觉得林驿桥的声音听起来挺高兴的,不由笑了:“好啊。那明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做煤饼?”   “可是要在你家打扰……”   “不,我想到一个好办法,明天你跟我去我家玩一天,晚上我们回宿舍去住,然后接下来几天我们就在宿舍呆着,你可以给我补课。”   席雨眠盘算来盘算去,一路想好了方案,并且告诉自己,这也是正事啊。   “那也行。”林驿桥爽快地答应了。   席雨眠勾着林驿桥的肩膀,对他说:“我请你做家教,还不给钱,这太不合适了,咱们说定了,你做我家教一天,我就包你一天伙食,怎么样?”   林驿桥愣了一愣。   “我要是不给工资,你哪天拍拍屁股走了说不管我学习了,我也没理由找你算账,你说对不对?”   林驿桥竟觉得席雨眠的话无从反驳起。   “就这么定了啊,林老师。”席雨眠笑眯眯地说,“对了,除了我,你可别乱收学生。”   二人又原路返回,接近林厝时,席雨眠指着山坡上一角屋檐,问:“那是我们今天上午去的橘子林旁边的房子吗?”   “是呀,就是那儿。”   “不知道晚上住在山里是什么感觉?”席雨眠有点向往。   “今晚想上去住吗?”   “咦,可以吗?”   “可以,咱们回去后早点吃饭就上山。”   林驿桥和席雨眠回到林厝时,林驿桥的妈妈已经煮好饭菜了,见到席雨眠又回来了,有些担心饭菜不够丰盛,又准备去杀鸡,席雨眠赶紧阻止了她。   果然他们家平时吃的就是些青菜和瓜类罢了,最荤的一道菜就是肥猪肉渣。   肥猪肉在杂罗的猪肉摊子都是边角料,有时候买五花肉时让老板送一点肥肉,老板也是愿意的,当然肥猪肉也是整头猪最便宜的部位。   林嘉敏和林深绍有同龄的伙伴们一起玩,根本就不纠缠林驿桥了。   “对了,你不是说你有哥哥姐姐吗?怎么没看到他们呢?”   “我哥去左海干活了,我姐在温陵,他们过年才回来。”   “这么远啊?”   “是啊,那里才能赚点钱。我哥说明年有可能还会劳务出口,去南洋打工。现在我的生活费都是我哥和姐给的。我哥说我到时候可能会去上大学,他得先多赚点钱。”   大学的学费和住宿费生活费都很贵,一年开销至少得一万,这对林驿桥家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席雨眠看林驿桥说起他哥哥的样子,心里感觉怪怪的。他问林驿桥:“林驿桥,你是几月份生的?”   “1月份。不过我晚了一年入学,是82年1月份出生的。”   席雨眠是82年11月出生的,比林驿桥小了十个月。他闷闷不乐地说:“我还以为我比你大呢。”   “你没白叫我桥兄。”   “桥弟。不行,你得叫我席哥。”   “幼稚!”   “叫声哥我听听?”   “做梦吧你。” 第17章   吃过晚饭,大约是六点半。林驿桥对妈妈说他们要去山上橘子林那儿睡觉。妈妈嘱咐他们带上雄黄,山上很久没人住了,很可能有蛇。   林驿桥把草席和被子卷起来,二人就提着煤油灯,背着被铺上山了。不到七点钟,天并没有特别的黑,上山的路林驿桥也很熟悉,他们很快就到了那栋土屋。   房间里只有一张窄床,应该勉强睡得下他们俩。林驿桥在房间里找到了一条破布,把床擦洗了一遍。   “林驿桥,你快来看,月亮出来了!”席雨眠走到走廊上,抬头就看见天边的月亮。   昨天晚上是中元节,今天是农历十六,昨晚席雨眠喝得醉了,没有看到月亮就直接睡了。今天看见那么圆的月亮在山边露出半张脸,席雨眠不由得兴奋起来。   他从没见过刚刚升起到一半的满月。   “你看,月亮在爬山!”   山上视野很好,才有机会看见这样的景象。平时在城区,视线所及都是房屋,根本没机会看见月亮挂在山上的样子。   林驿桥闻言,从房间里出来,席雨眠指着天边山尖那个即将跳出来的月亮,对林驿桥说:“在那儿。”   二人并排站在没有栏杆的走廊上,席雨眠见林驿桥站得太靠边,怕他跌下去,又把他搂进怀里了。   平时玩闹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在这么安静的地方,又是在月亮下,被轻轻带进席雨眠的怀里,林驿桥的呼吸几乎一滞。   他不止一次感觉到席雨眠在体型上对他的主导,这种感觉有时令他头昏脑胀。   席雨眠一开始还是搂着他的肩膀的,静静地看了会儿月亮,他觉得还是不够亲密,就把手放在林驿桥腰上,把他往自己怀里再带了带。   席雨眠以往和林驿桥搂搂抱抱,都没这样箍着他的腰。林驿桥的腰部有些敏感,席雨眠的手握着他的腰时,他缩了一下。   林驿桥想推开席雨眠,席雨眠却用双手圈住了他的腰,几乎把他整个人圈在怀里了。   “席雨眠……”   “嗯?”   “放开我。”   “不行。”   “别闹了。”   “我怕你掉下去。”   “不会掉的,你放开我。”   “不放。”   整个后背都被席雨眠的体温笼罩,肩膀贴在他结实的胸肌上,林驿桥觉得自己脑子都糊了。   席雨眠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抱紧林驿桥,却觉得依然不够亲密。他们已经贴在了一起,席雨眠却觉得还是有缝隙。   为什么他对林驿桥有着这样奇怪的焦灼感呢?林驿桥都说了自己是他最好的朋友了,他依然不满足。   林驿桥老老实实地被席雨眠抱着。席雨眠的Unterer K?rper   蹭到了林驿桥的Hueften,很快地,他发现自己又起了生理反应。   席雨眠怕被林驿桥发现了,就松开了手,独自坐在走廊的边缘。他感觉既苦恼又焦躁,他不是第一次对林驿桥有这种反应了。这令他觉得有些难堪。   席雨眠是初三快毕业的时候开始遗//精的。青春期男性的Genitalien在有外界刺激的情况下容易Erektion,平时假如摩擦的时间长了,也会这样,可是他觉得自己现在不是一个情况。   他现在只要接触到林驿桥,有时候甚至没有怎么特别亲密的搂抱,他都会有些反应。   难道别的男生对着好朋友也是这样的吗?   他想到班上那些男孩子在走廊玩的顶来顶去的游戏了,也许所有男孩子都是这样吧?   这么一想,他又心安理得起来。   “林驿桥,你看月亮是黄色的。”   “是啊。”   “真大。”   “一会儿升上去了就不大了,会越来越小。”   果然如林驿桥所说,月亮离开山尖,往天上去时,变得越来越小。席雨眠和林驿桥并排坐在走廊的边缘,腿悬空荡着,感受着明月和凉风。   入夜以后,山里越发凉快了,比在林厝时还要凉。席雨眠穿着空荡荡的篮球服,这会儿被凉风一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怎么这么冷?”   “山里更冷一点,你穿少了。”林驿桥穿着短袖和长裤,比席雨眠好点。   “那你让我取取暖。”席雨眠靠在林驿桥身上。   “要不回房间盖上被子?”   黑夜已降临,可月光皎洁,四下亮堂堂的。要不是蛐蛐儿叫,青蛙也在唱,告诉他们残暑还在,这山间夜里的感觉是早已入秋。   “还行,再待会儿吧。”席雨眠说,“林驿桥。”   “嗯?”   “你觉得咱们上辈子是不是认识的人?”   “你怎么忽然这么说?”   “你说的,有缘分才能变成好朋友。”   “有可能吧。”   “那你说要是有上辈子,咱俩是什么关系?”   “你觉得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主人和宠物?”林驿桥笑着说。   “你是人,我是你养的狗吗?”   “有可能你是人,我是你养的……”   “猪。”   林驿桥轻轻拍了席雨眠一巴掌:“你可完蛋了啊。”   席雨眠抓住他的手,笑着说:“猪有什么不好,我每天喂你那么多食物,你什么都不用做,躺着睡觉就好了。多幸福啊!”   “猪那叫宠物吗?那叫食物。你养着猪还不是为了吃?”   “要是那只猪是你,我怎么舍得吃掉?”   “要你是我养的猪,上了两百斤你就完了。”   二人闹成一团,就差没掉下去,林驿桥及时阻止了席雨眠:“再闹该掉下去了!”   “我觉得这里跳下去可能也没事。”一楼就好像吊脚楼的感觉,大概只有两米高,站着的时候觉得挺高,坐下来腿垂在下面,觉得也不怎么高了。   “跳下去和掉下去不是一回事。”   月亮渐渐高了,远了,席雨眠靠在林驿桥身上,又安静地看了会儿月亮,说:“我觉得咱俩上辈子可能不认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上辈子要是认识了,缘分不就尽了吗?这辈子还能认识,说明上辈子就算认识了,交情大概也不怎么好。”   “你还真信有上辈子吗?”   “随便说说。你信吗?”   林驿桥忽然想起昨晚闪现在脑中的那张脸,他说:“不,我不信。”   “对嘛,没有上辈子多好。有的话说不定我真是你养的狗,你真是我养的猪,想想多可笑。”   那可能还是好的,起码一起活过一段时间。   林驿桥在心里说。   林驿桥把脑中不愉快的图像驱赶。眼见夜深了,就对席雨眠说:“该睡了吧?”   “睡!”   林驿桥把雄黄洒在门口和窗口,用草席铺好那张床,把被子和枕头放了上去。床很小,大概只有一米二的宽度。席雨眠往上面一躺,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的位置了。   “来呀。”席雨眠笑着张开手臂。   门对着南方开,此时月光穿门而入,屋子里不算很暗,林驿桥把煤油灯放在桌上,把门关了,再把灯熄灭,屋子里就完全黑了。侧面的小窗边是一棵大树,并没有什么光线进来。   黑暗让林驿桥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仿佛他早已孤身一人置身于这样的黑暗中千万年,宇宙的星光、满堂的月色、徐来的清风、残夏的虫鸣,不过是他自我的延伸——他能感觉到,他也仅能感觉到他自己,那么其他的一切呢?这是他的宇宙,还是宇宙间的他?   那么席雨眠呢?林驿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直到听到那个人的声音:“林驿桥,你在哪儿?”   “我在这里。”   那一瞬间的孤寂被他的声音击穿,灰飞烟灭。林驿桥往席雨眠的方向靠近,席雨眠从床上爬起来,在黑暗中跨出了一步,伸出手抓住了林驿桥的胳膊。   “你刚才怎么不说话?”席雨眠把林驿桥抱在了怀里,感受他的体温。   “你也没说话。”   “我还以为……”   他们俩躺在床上,林驿桥枕着席雨眠的手臂,盖在一床被子下。   “你以为我走了?”   “嗯。”   “我怎么能走了,飞出去吗?”   “那可不好说。”   “我又没长翅膀。”   “谁知道呢!有的人,想长翅膀就长翅膀。”   “你说的是鸟人?”   席雨眠笑得打滚:“想不到林驿桥还说粗话。”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林驿桥忽然问席雨眠:“你是不是挺多朋友的?”   “还行吧。”   “那你去朋友家里住过吗?”   “当然了。”   林驿桥不说话了,看来和朋友躺在床上聊天,席雨眠不是第一次了。   “初中的时候,我们有几个人是一伙玩的,关系挺好,经常几个人一起去一个同学家住,他家很宽敞。我们就打牌,自己煮东西吃,然后打地铺睡觉。”   “所有人都一起睡吗?”   “是啊,我们四五个人睡地上,别提多可怕了,那些家伙睡起来满地打滚,我好几次半夜被踢醒。”   “真羡慕你啊。”   “羡慕什么?”   “羡慕你有那么多朋友。”   “那有什么可羡慕的,我还羡慕你不用怎么读书就能考那么好呢。”   林驿桥想,席雨眠经常对他搂搂抱抱的,可能和其他好朋友也是这样吧。也许好朋友之间本来就很多肢体接触,只是他从没交过那么亲密的朋友,不知道罢了。   “林驿桥。”   “嗯?”   “你没去别的朋友家住过?”   “没有。”   “以前都没交什么好朋友吗?”   “也不算没有,初中时有几个关系还可以的,但是他们现在都去打工了,很久都没联系了。”   “初中的时候真好,高中和初中完全不一样了。上了高中,大家都拼命读书,感觉都谈不上什么交情。”   “是吗?”   “我高一一整年都没交到一个好朋友,最多是比较熟罢了。”   林驿桥不说话了。席雨眠放在他脖子下的手忽然一卷,把他往怀里带,又搂紧他的腰:“除了你。”   “你别老动手动脚的。”林驿桥推着他,“你以前朋友都受得了你吗?”   “我又没对他们动手动脚。”   林驿桥一愣,席雨眠也一愣。   “啊,我是说,那会儿一群人一起玩,大家一起动手动脚,没有受不受得了的问题。”   席雨眠和林驿桥聊了许久,大概是到了林驿桥睡觉的点,他就那么睡着了。   什么都能说,说什么都觉得好玩,就想和他说话——可是未必会一直这样吧。席雨眠想起自己过去也有朋友,分开一段时间以后大家都变了,再见面时也很难无话不说。   人和人之间,大约只能重合上一段时间,又各自沿着不同轨迹走下去。他和林驿桥也迟早会接触不同的人,被时间和周围的人与事推着往不同方向改变。   也不知道到那个时候想起这段时间会是什么感受? 第18章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暑假的最后几天,林驿桥和席雨眠都住在宿舍里,林驿桥给席雨眠当家教,席雨眠管伙食。那几天高一新生在学校操场上军训,变成高二学生的他们听到口号声,想起去年高一刚入学军训的时候了。   那个时候席雨眠已经知道林驿桥了,入学演讲是在军训前举行的。席雨眠问林驿桥军训时他对自己有没有印象,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你军训时就知道我了?”   “你是全年级最高呀,你长得那么显眼,想不认识都难。”   “怎么个显眼法?”   林驿桥看了看席雨眠的脸,说:“你难道不知道自己长得很……很漂亮吗?”   林驿桥看着席雨眠说完“漂亮”两个字,席雨眠的脸竟然一下子红了。   “哈哈。”席雨眠转个身尴尬地笑着,愣是什么话都没接上。   林驿桥眼见着席雨眠的脸红到耳根子,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从来没有当面夸过别人长相,他一直觉得夸奖别人的相貌十分唐突,好像这个人身上没什么其他优点似的。   看席雨眠的反应,好像真的没什么人当面夸过他的长相。   席雨眠笑完了,转回头,盯着林驿桥,说:“我长得可没你漂亮。”   林驿桥的脸发烫起来,他拿起扇子扇了扇风,说:“那你眼睛得去治治。”   席雨眠就那么笑着看着林驿桥。林驿桥忍不住用扇子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指着练习册上的一道题说:“说好话也没用,这题你也逃不过。”   高一的数学练习册,席雨眠几乎都是瞎写的。他这样的学习态度,难怪每天都被担任班主任的数学老师批评了。林驿桥做他家教以后,才发现这家伙真的整个高一什么都没学。   其实他认真学起来,速度还挺快,根本就不是脑子的问题。   做完那道题,席雨眠问林驿桥:“你除了觉得我长得显眼外,还有没有觉得其他人显眼?”   “你问这个干嘛?”   “我想知道。比如你会不会觉得哪个女孩子长得漂亮?”   “女孩子还有漂亮不漂亮的区别吗?都挺漂亮的。”林驿桥回答道。   席雨眠听了这个回答,有点不高兴了,敢情林驿桥口中的长得显眼,就是和所有女孩一个待遇?   “你不能区分女孩子哪个更好看点?”   林驿桥抬头看席雨眠,淡淡地说:“怎么?你有喜欢的女孩啦?”   席雨眠一时语塞,不知对话怎么滑到这个方向了。   “有喜欢的女孩可以告诉我,不过我也帮不上忙就是了。”林驿桥说完又低下头,继续帮席雨眠批改作业。   “喜欢的女孩”这个词让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按理来说,男孩之间讨论这个话题也没什么,席雨眠和过去的朋友也都讨论过这个话题。但是他不太喜欢这个话题,因为从小到大,他确实没有过什么“喜欢的女孩”。他不仅不明白女孩的想法,还经常会嫌她们烦。   而现在,他发现他听到林驿桥这么说的时候,心里有点不愉快。   “怎么可能有。”席雨眠说了这么一句。   林驿桥嘴动了动,最后也没说什么。   “你呢?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席雨眠装作不经意地问他。   林驿桥看了看席雨眠,说:“我跟女生都不太熟,谈何喜欢?”   “要熟了才能喜欢吗?我看他们追的女孩也不是自己很熟的呀!”席雨眠对这个说法有点疑惑。   “那是为什么喜欢?只喜欢样子吗?”林驿桥也糊涂了。   “难道不是看见谁长得漂亮,就去追谁?”席雨眠从自己初中的朋友和高一时期的男同学的行为推论。   “那怎么区别这个漂亮和那个漂亮的人?”   “好像并没有区别。”大部分男生都是一个追不到了,就转头追另一个。   林驿桥对席雨眠的说法深深疑惑了:“你也这样吗?”   “我没追过女孩。”   席雨眠这句话,让刚才心里就开始有点不舒服的林驿桥舒服了点儿。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和席雨眠谈论这个话题。   “你呢?”   林驿桥又看了一眼席雨眠,发现他问是问了,整个人却有点不太自在。   “我哪有空干这种闲事?”林驿桥说,“我还得学习,要运动,还要……还要和朋友一起玩。”   席雨眠笑了,说:“你的时间真宝贵。”   “谈恋爱就交不到朋友了。”林驿桥回想起自己初中那些个谈恋爱的同学,几乎都没有和同性朋友往来的时间了,有的甚至初中毕业就结婚了——领不了证,却早早摆酒,在农村,摆了酒就等于结婚了。   林驿桥想到那个已经生孩子的女同学,就感觉她和自己已经不是一辈人了。他不想要那种生活方式,重复祖辈的,一点改变都没有的生活。   可能正是因为以前同学的生活现状给他很大的冲击,他才暗自下了决心,在立业前他不会成家。   所以他觉得和女生在一起或者谈恋爱什么的,对他而言都是很远很远的将来的规划,现在根本不需要考虑。   再说了,人可以留给自己好朋友的时间,不就是谈恋爱之前吗?假如他或者席雨眠中间任何谁谈恋爱了,他们的关系肯定要淡了。   林驿桥想,假如席雨眠谈了个女朋友,他一定会慢慢疏远自己的。也许不用席雨眠来疏远他,他会先和席雨眠保持距离。说不定根本不需要相互疏远,他们也不可能像现在这么亲密了。   林驿桥这才惊觉,他和席雨眠的关系已经靠近到会影响对方谈恋爱了。他的其他室友即使谈恋爱,对室友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太大影响。   杂罗在立秋以后,会有一段时间依然比较热,只是早晚开始有些凉快。大概到十月份之后,气温会变得更低,就需要穿秋冬校服了。   九月开学以后,林驿桥和席雨眠都变得忙碌起来。数学联赛省赛的复赛在九月中旬举行,数学集训班的五个男生每天下午第二节 课上完就要去实验楼继续上奥数课。三四节课本来是课外活动时间,不少学生会选择去操场上运动,但准备参加理科联赛的学生都得上课。席雨眠则是开始准备参加新一学年的市内篮球联赛,训练时间也是下午三四节课。   食堂的晚餐时间是第四节 课,过了六点钟,食堂就关门了。按林驿桥的作息,他都没时间去食堂吃饭。席雨眠每天都在训练间歇休息时跑到食堂打两份饭带回篮球场,等到训练结束了以后就把饭带到实验楼的教室门口,等林驿桥下课后,二人就在实验楼的教室里把晚餐吃了。   周老师知道林驿桥是住宿生,晚上还要上自习,就由得他俩在实验教室里吃饭,甚至把钥匙交给林驿桥保管,好让他安心吃饭以后把门锁上。   时间特别赶,他们吃完饭洗完碗以后,就要匆忙跑去一号教学楼上晚自习。   开学没几天,高一年级新入学的几个女孩就发现了席雨眠的活动规律,不仅每天在篮球场边上围观他打球,甚至跟到实验楼三楼。席雨眠在教室外等林驿桥的时候,她们就躲在走廊后面窃窃私语,等到席雨眠进了教室和林驿桥一起吃饭的时候,那几个女孩会频繁地从教室门口窗口经过。   次数多了以后,林驿桥都发现不对劲了。   “席雨眠,门口那几个高一的女孩子怎么每天都来?高一的不都还没有理科联赛吗?”   席雨眠知道那几个女孩是跟着他和林驿桥的,他也感觉有点头疼。   “她们是篮球队的球迷。”席雨眠往嘴里塞了一口饭,说。   林驿桥笑了笑,说:“是篮球队的球迷还是你的球迷?”   席雨眠被他笑得有点不爽,就说:“里面还有两个,才不是我们的球迷,是你的……你的……”   “我的什么?”林驿桥摸不着头脑了。   “喜欢你的人。”席雨眠越发不爽了。那两个女生可不是从篮球场跟过来的,她们和篮球场的那两三个女孩是一伙的,但是她们只在实验楼蹲点,这不是来看林驿桥的还是什么?   看篮球训练和比赛的,席雨眠还可以理解为是他的球迷,可林驿桥就是坐在这儿上课,人家迷他什么呢?就是想在他面前混个眼熟再追求他吧?   杂罗中学每个年级的校服都各不相同,所以他们可以轻易知道每个学生是哪个年级的。比如今年的高一,用的就是刚毕业的高三那一套校服。   初中的女孩也不是没有对他们感兴趣的,但是毕竟比较小,顶多在路上看见了尖叫几声,很少一直跟着的。同年级的女生和高年级的师姐比较矜持,可能会在路上制造频繁偶遇,也很少一直跟着。   但高一的女生刚上学,还没经历一次考试的打击,自然就是对什么都有新鲜感了。   “你在瞎说什么?怎么可能有人喜欢我。”林驿桥笑着说,“她们都不认识我,我也不打球呀,不像你在球场上光芒四射的。”   席雨眠见林驿桥一点都不以为意,本来感觉挺不愉快的心情忽然好像被拂尘扫了一遍似的,神清气爽。   “那些都是球迷,每场球都会去看的,她们跟着我也就是好奇罢了。”席雨眠也不觉得那些女孩是真的喜欢自己,毕竟他成绩太差了,在高中成绩差的人就是在最底层的,管你其他能力怎么样,多数都被人看不起。就算那些女孩看了他打篮球或者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写情书给他,约他出来,他都觉得不可信,觉得她们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好奇罢了。   高一上学期,隔壁班有个女生是他以前初中时代朋友的表妹,有过几面之缘,刚入学没多久,那个女孩跑来对他说,有讨厌的男生打她主意,她家刚好在席雨眠等公交车的地方,希望席雨眠能够在每天傍晚下课以后陪她走到那儿去,她回家就安全很多。   因为是初中时朋友的表妹,席雨眠觉得帮她一把也没关系,但后来不知怎么的,传闻就变成了他们在谈恋爱。高一上学期的期中考试成绩公布以后,那个女孩就开始躲着他了,按照篮球队队友的说法,那个女孩子告诉别人席雨眠成绩太差了,跟他走在一起感觉很丢脸。   但是在别人口中就变成了“因为成绩太差了,被女朋友看不起,席雨眠被甩了。”这件事又让他成为了全班同学的笑柄。   从那时起,席雨眠发誓要和女生保持距离,免得一再被误解被羞辱。他和人解释是为了保护那个女孩,别人谁都不信,反而说“现在人家自己回家不好好的吗?”还认为他是因为被甩了觉得没面子,才找种种借口。   至于林驿桥,一开始就不轻易接近女生,反而从来没有这方面的麻烦。   席雨眠以前以为林驿桥是因为要好好学习才不谈恋爱,据他所知,以前一班都有好几个女孩张口闭口林驿桥的,别班一定也不少。但现在和林驿桥变成好朋友以后,他才发现林驿桥是个很单纯的人,固然有一方面是因为林驿桥不可能浪费时间去谈恋爱,但还有一个因素是林驿桥对女孩之于他的爱慕都不相信。其实仔细想想,席雨眠也并不相信那些围观的女孩会真的“爱慕”自己,他会觉得自己根本没什么值得别人去“爱慕”,她们的行为不过是一些集体的起哄和催眠罢了,和男生之间打赌去追一些女孩是差不多的模式。   他只是没想到林驿桥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觉得林驿桥配得上所有人的喜欢,但林驿桥却认为不会有人喜欢自己。 第19章   开学半个多月的时候,林驿桥和数学集训队的其他几个男生一起去左海参加数学联赛省赛的复赛。比赛是在周六,因为坐火车去左海需要十个小时,集训队在周五早上就出发了,到左海大学招待所住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再去左海大学里的考点考试。   那是林驿桥人生当中第一次坐火车,也是他第一次离开杂罗。他特意和队友换了个座位,坐到靠窗的位置,一路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风景。经行差不多半个越省,车窗外却除了山还是山。火车发出卡锵卡锵的声音,穿越了无数的隧道,白天的绿皮火车连灯都没有,进入隧道后车厢内就一片漆黑,在长短不一的黑暗过后,刺眼的阳光会在一瞬间闯入视线——循环往复。   林驿桥第一次进入一所大学。左海大学比杂罗中学大多了,周老师带着他们在学校里转了半天,才从招待所走到食堂。而且大学的食堂和中学的还不一样,七点多了都没关门,还能自己点餐。   周老师请客,这也是林驿桥头一次下馆子吃饭。左海的食物都比较甜,第一次吃桂花松子鱼的林驿桥感觉很新鲜,他还不知道鱼可以做成这样一道菜。   林驿桥的哥哥在左海打工,可是哥哥的住处没有电话,写信得好久才能到,他在杂罗时联系不上哥哥。尽管他有哥哥的住址,可是周老师说他们不能擅自离队,林驿桥当然不可能麻烦老师和队友带着他去找哥哥,所以只好就不去见他了。   周六那天的考试,林驿桥觉得自己考得还不错。中午在左海大学食堂吃饭时,队友们都在讨论今天的考试,林驿桥没有参与和他们对答案的过程,他们不知怎么的慢慢聊到了其他话题,最后聊到篮球队那儿去了。   “咱们学校篮球队开始比赛了吧?”四班的一个叫张兴的男生转头问林驿桥。   林驿桥愣了一愣,旋即回答:“是啊,上周和二中打了。”   “你去看了吗?”   “去了,我们赢了。”那场比赛,中锋席雨眠称霸了篮下,自己独得二十几分,林驿桥回想起场边震耳欲聋的尖叫声,简直心有余悸。   “咱们学校篮球队今年可能可以打到省级联赛啊,你的席雨眠太强了。”   “什么叫我的席雨眠?”林驿桥听到这个定语有点不适应。   “哈哈哈,那怎么说,你的好朋友席雨眠太强了。”   “他是挺厉害的,有天份,训练也很刻苦的。”林驿桥听到别人夸席雨眠,心里暗自高兴。   “市内没他这么高的中锋,他身体条件真的很好。”张兴是个篮球迷,可惜就是打得比较菜,“四中那个大中锋,虽然比席雨眠矮不了多少,但是身体力量没席雨眠那么好,不经撞。”   “席雨眠每天在宿舍都要练肌肉力量的。”林驿桥说。   席雨眠在宿舍很少闲着或者坐着,经常拉着林驿桥一起练习肌肉力量。   “搞体育就是受女孩子欢迎。我看追席雨眠的女孩子要一卡车装不下了吧?”   林驿桥一愣:“是吗?”   “我去收发室拿信的时候经常看到收件人是席雨眠的呀,”张兴笑得很有深意,“当然也很多是你的。”   收发室里确实经常有林驿桥的信件,高一的时候他第一次收到这种没贴邮票的信时,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开来看后发现是一首摘抄的情诗,也没落款什么的。   在林驿桥收到那封信之前一天,吕明捉弄过张敬,故意写了一封无名的情信放在收发室,可好好整了张敬一顿。所以林驿桥收到那封匿名情诗,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要开他的玩笑,他也没当回事。后续只要看到不是邮局寄过来的信,而是那种只写着“林驿桥收”的,他都不打开了,直接就放到废纸回收箱去了。   难道那些信件还真的是学校里的女孩子写的?那为什么要匿名呢?   至于席雨眠,开学以来林驿桥的确看到过他收信,林驿桥还在想席雨眠和以前的朋友联系还挺密切的,难道那些信并不是朋友们写的,而是女孩子们写的吗?   “很多人在追求席雨眠吗?”林驿桥不知为什么有点在意这件事。   “咦?你每天和他在一起,都不知道吗?上次我们班有个女孩子托篮球队的邹取给席雨眠带话,说周末的时候想约席雨眠出去玩呢。”   席雨眠完全没告诉林驿桥这方面的事情,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些的时候,林驿桥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后来呢?”   “席雨眠说周末要补课,就拒绝了。他拒绝了好多女孩子邀请啊,我们班起码有三个女生被拒绝了。有时候说要打篮球,有时候说要补课,有时候说没空,他周末都这么忙的吗?”   最近席雨眠的周末,都是和林驿桥一起度过的。补课的老师是林驿桥,篮球也是和室友们一起打的。他甚至都不回家,打算一个月才回去一趟。按他的说法,回家也没事干,不如呆在学校里。   林驿桥不由笑了笑,说:“他是很忙。”   “总之就是羡慕那些长得好体育又好的男生啦,都不用自己追女孩子,女孩子个个都追着他跑。”张兴看了一眼林驿桥,笑着说,“当然桥兄你也很受欢迎,就是你太冷漠了,女孩子连带话都不敢让人带,都说你一心向学,敢打你主意要天打雷劈——就算不被天劈,可能也会被校长劈。”   林驿桥摇摇头,表示不相信。   “你们俩是真的很受欢迎。我们班女孩子每天讨论就是你们俩。”六班的柯柯凑过来说。   “对啊,我们班女生也是。”张兴说,“她们可搞笑了,还分派呢。”   “什么派?”柯柯好奇。   “席雨眠更受欢迎派和林驿桥更受欢迎派,还有一派更搞笑,叫什么守护席雨眠和林驿桥的友情派。”   林驿桥听张兴越说越起劲,只觉得他口若悬河,没一句真话,权当他开玩笑打趣自己了。   林驿桥从头到尾没把自己的八卦当真,可却认真地听了关于席雨眠的所有事情。原来席雨眠在女生当中那么受欢迎,这样不间断的有人表白、暗示的情况下,他能坚持多久不谈恋爱呢?   林驿桥想到这些,不免想到假如席雨眠真的谈恋爱了怎么办。大概就是每天早出晚归,周末也和女朋友一起度过吧。说不定为了多点和女朋友相处的时间,他都不住宿了。   林驿桥不可抑制地感觉心情低落起来。席雨眠谈恋爱那天,可能就是他们好朋友的关系疏远的那一天吧。人的时间精力都是有限的,当他有更重要的人时,朋友只能放一放了吧。   希望……只希望这一天来得晚些。   18日,林驿桥去左海考试的那个周六早上,张敬、席雨眠和何资奕三人在学校操场上打篮球。快到中午的时候,张敬提出不如一起去外面饭馆搓一顿。   “饭馆?你小子有钱了啊?”   “我爸买彩票中奖了——”   “哇!这么厉害?中了多少?”   “就一百块。”   “还以为一百万呢。”席雨眠掀起篮球服擦汗,还没放下来,张敬的爪子就伸过来,在他腹肌上揉了揉。   “卧槽你这个腹肌跟铁一样啊,竟然比桥兄还硬!”张敬怪叫。   “你摸过桥兄的?”席雨眠斜眼看张敬。   “当然,宿舍里谁的我没摸过?”张敬一脸淫笑,“桥兄的腹肌也很厉害,是有弹性的,屁股也有。”   席雨眠一把呼过去,把张敬的头发都呼乱了。   “诶你干嘛呢?”   “你别随便动桥兄,桥兄是个正经人。”席雨眠一脸冷漠地说。   “你小子,就许你跟桥兄搂搂抱抱是吧?”张敬不服气了,“怎么了?桥兄脸上写着就是你室友不是我室友了?”   “就是啊,你说说看,凭什么桥兄只辅导你一个,我们俩呢?”何资奕说了就来气。   “先下手为强啊。桥兄说了他只辅导我一个,你们又能怎么样呢?”席雨眠的鼻子都快飞天上去了。   “算了,反正桥兄跟我说题我都听不懂。”张敬摇摇头,“我还是比较喜欢问杨寻云。”   “说起来,杨寻云是不是也去左海比赛了?”何资奕说,“吕明最近天天跑回来偷看杨寻云,我见了这厮就烦。”   “杨寻云是化学联赛,不是这个礼拜比啦。她要是跟桥兄一起去左海,谁知道明天回来会不会成双成对呢。”   席雨眠觉得这话听着奇怪,不由问:“你在说什么?谁和桥兄成双成对?”   “杨寻云啊,她暗恋桥兄好久了,真的有那么个机会和桥兄一起出去,我觉得她应该会有行动的。”张敬叹口气,“我为什么要见证这样的人间惨剧三角恋呢?”   “什么三角恋?”   “吕明暗恋杨寻云,杨寻云暗恋桥兄,这不是三角恋是什么?”   席雨眠喝了口水,问:“桥兄知道吗?”   “桥兄就是根不开窍的木头。我跟你说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何资奕把吕明写情诗整张敬的事告诉了席雨眠,然后说,“最搞笑的是,桥兄刚好在第二天收到一封一模一样信封装的情诗,他就以为是别人开玩笑,以后凡是没署名的信他全都看都不看扔了!”   席雨眠确实注意过林驿桥收信,但他不知道林驿桥看都不看就扔了。   席雨眠笑了笑,说:“桥兄都没那个心思,你们怎么说但凡杨寻云有机会,就能和桥兄成双成对?”   “放眼整个年级,除了杨寻云,还有谁配得上桥兄?她是理科班女孩子当中的年级第一名,总排名年级前五名,长得又很漂亮,又是独生女,父母都是在机关工作的,家境那么好,性格也挺好的,温柔又大方,还会跳舞还会主持。她要是也追不到桥兄,桥兄这辈子打光棍算了。”   席雨眠听到何资奕夸杨寻云,越听越不是滋味。末了,何资奕还补充了一句:“杨寻云到时候肯定会报桥兄报的学校,你信不信?反正她的成绩应该也考得上。他俩在一起,就是郎才女貌,也是郎貌女才,总之无可挑剔。吕明嘛,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第20章   张敬的爸爸确实中了一百块彩票,但是他爸那么 开心,最重要的是因为买的股票大涨了。昨晚他爸出来喝酒,路过杂罗中学,把儿子叫出去,给了他两张百元大钞零花钱。所以张敬现在是整个宿舍最富有的人。   张敬虽然户口是在城郊,但他家条件是很好的,他外公家以前在市中心也有房子,后来旧城改造时拆迁了,补偿了两个店铺和两套房子,他外公只有他妈妈一个独生女,所以几乎所有租金的收益都是他妈妈拿着的,他们家父母都不需要干活,躺着都有钱收入。   不过张敬很少在宿舍请客什么的,他知道宿舍其他室友条件不如他家,他从不显摆。尤其是在林驿桥面前,他心里尊重林驿桥,从不做伤林驿桥自尊心的事。   这次林驿桥刚好不在,张敬知道席雨眠和何资奕不是很在乎这方面的事,所以才提出请客。他们到学校门口的客家人开的店铺,叫了个梅菜扣肉,炒了个牛百叶和一个生菜,再要了个牛肉兜汤,三菜一汤。   “席雨眠你们篮球队今年出战到现在全胜啊。”张敬篮球打得挺不错的,只是没到可以进校队的水平。   “还行吧,你有看吧?我看到你来了。”这两场比赛,第一场张敬、林驿桥和何资奕都来看了,第二场是昨天下午比赛的,林驿桥去了左海,只有张敬一个人去看了。   因为打完比赛篮球队要聚餐,所以席雨眠就算看到室友们来看球,也没办法和他们一起回来。   “上次我和桥兄一起去二中看的,你们打完球去聚餐了吧?”   “是啊。那天都没顾得上和你们一起回来。”   “桥兄好好笑,他看你打球,本来想帮你加油,每次还没喊出来,旁边的女生就开始尖叫,把他都叫晕了。”   席雨眠就喜欢别人提到林驿桥,不知为什么,只要谈到林驿桥他就对话题感兴趣了。   “我看他那天挺安静的。”那天席雨眠都顾不上和林驿桥说两句话,但在打球时,看到林驿桥在一边看球,那个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只要看到林驿桥在场边,席雨眠就觉得充满干劲,要是和他一起在场上就更好了。   “桥兄才不安静,你进一个球他就跟我说:‘你看你看席雨眠进球了。’我说我没眼睛吗?看他激动的样子,自己进球都没那么激动。”   “桥兄的水平完全可以进校队。”何资奕说,“要不是他是学校重点培养的省状元预备役,你们就 该一起打比赛了。”   “那是,桥兄是天才,我猜我们学校确实要出第一个省状元了。”   “那肯定不能让省状元预备役去打球,不说别的,就扭伤个脚,都得耽误读书。”   “桥兄读书轻松着呢。”张敬说,“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学会东西的,好像老师上完课,他就什么都懂了,我听完老师上课,就觉得听了一节天书。”   “因为他很聪明啊。”   席雨眠得意的样子让张敬以为自己夸的是他。   “啧啧啧,你说你,我夸桥兄,你怎么好像我夸你似的?”   “你夸桥兄等于夸我。”席雨眠大言不惭。   “你说话注意点。”何资奕偷笑,“前两天吕明跑来问我,说一班的女生跟他打听,你和林驿桥是不是一对。”   席雨眠愣了一愣:“什么一对?”   何资奕和张敬对看了一眼,嘻嘻嘻笑了半天:“什么一对?就是字面意思啊,说你和林驿桥是不是那啥呀!”   “什么那啥? ”席雨眠越听越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   二人又哈哈大笑起来,何资奕挤眉弄眼地说:“她们让吕明问我,你们俩在宿舍里亲不亲嘴,抱不抱一起睡觉啊。”   席雨眠乍一听这话,如同五雷轰顶,震得他半天都是晕的,再仔细琢磨了这句话,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们……她……她们怎么这样问? ”席雨眠着急起来,开始结结巴巴。   张敬和何资奕差点没被席雨眠的反应笑死,两个人前仰后合,就差没把饭桌掀了。   “喂! ”席雨眠有点火了,站起来,“这种话可以随便说吗?桥兄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好了好了啦! ”张敬拍拍席雨眠,“开个玩笑啦!她们女孩子喜欢胡思乱想嘛,我们当然知道你们不是那么回事。”   “你们俩条件那么好,可是来一个女孩子拒绝一个,天天黏在一起,你还每天给桥兄送饭,早中晚都一起吃饭,走路从来都是肩并肩,有时候还搂搂抱抱,她们肯定好奇啦。”何资奕解释道,“我们男生当然知道你们怎么回事,但是她们女孩子有时候没那么接近你们嘛。有个女生说上次看见林驿桥在实验楼教室里喂了一勺饭给你吃,这个传言不知怎么的就传开了。”   席雨眠实在想不起林驿桥什么时候喂饭给他吃了,就算有,大概也不奇怪,他俩确实有时会吃对方碗里的东西。   虽然室友们解释了女孩子多半也是开玩笑,但刚才那句话,就好像在席雨眠心湖里投入了一块石头,起的涟漪之广阔,远超室友们的想象。   亲不亲嘴,抱不抱一起睡觉?   席雨眠虽然反驳了,可他太心虚了。他们当然抱在一起睡觉过,尽管只是字面意义的睡觉。   至于亲嘴,席雨眠听到这句话时就想到林驿桥的嘴唇了。他能极为清晰地在脑中描绘林驿桥嘴唇的形状,那是一张颜色很美的,形状非常好看的嘴唇。   席雨眠口干舌燥起来。他还记得林驿桥身上所有他见过的部位的样子,他漂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修长的脖子,宽阔的背,结实的胸肌和腹肌,挺翘的臀,长而笔直的大腿。   而他只要想到有一天林驿桥会用这双眼睛去温柔地看着,用这样的身体去拥抱一个女孩,他简直无法忍受。   那天晚上,席雨眠梦到了林驿桥,他梦见他们俩躺在橘子林边的小屋里,黑暗当中他压在林驿桥的身上,和他亲嘴,抚摸他,梦中林驿桥肉体的触感那么真实,以至于他梦遗了。   席雨眠醒来以后,心情非常复杂。他从来没有做过春梦,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做这种梦,梦见的不是女孩,却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坐了十个小时火车,林驿桥感觉整个人快散架了,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人终于精神点了。   他洗完澡出来,差不多到饭点了,但室友们依然没回来,他想着他们三个可能去打篮球了,就换上球服,打算去操场上看看。   才打开宿舍门,一个人就站在门口,可能是没料到林驿桥忽然开门,那个人尖叫了一声。   “吕明你干嘛?”林驿桥被他叫得吓了一跳。   “你,你,你吓死我了! ”吕明惊魂未定,“我刚要敲门,你就无声无息开门了,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我才被你吓死呢。”林驿桥的耳膜都快被震聋了。   “人呢?何资奕呢? ”吕明探头探脑没见到人。   “我也刚回来,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你这是要去打篮球?”   “去球场看看,他们几个可能在篮球场。”   “那一起去啊!”   吕明也喜欢打球,但是他太矮了,只有一米六几,技术也一般般,只有被张敬虐的份。所以他觉得只有何资奕才能和他同病相怜。   不过,现在504宿舍住了这么多篮球高手,张敬也排不上号了。   “走!让我看看席雨眠怎么虐张敬! ”吕明精神一振。   “哪虐得到张敬?他每次都和席雨眠组队。”每次寝室打球,张敬非要和席雨眠一队,说林驿桥和席雨眠水平太高,他俩一队这球没法子打。他和席雨眠打了这么多天球,老是对手,还没正经做过队友。   吕明贼笑:“张敬太没眼力见了,竟然拆散你和席雨眠。”   吕明这话说得似乎别有深意,林驿桥听着怪怪的。   “还行吧,要是我跟席雨眠一队,确实不用打了,他和何资奕根本没法打啊。我们三个人打席雨眠一个人倒是可以考虑。”林驿桥笑着说,“席雨眠毕竟是专业的。”   “那你跟席雨眠感情这么好,打对手他让着你不?”吕明又露出迷之微笑。   林驿桥感觉吕明问的问题很奇怪:“打篮球要让吗?让了还打什么球?”   吕明依然笑嘻嘻地,说:“那也是呀,平时都够好了,球场上做对手也是一种刺激。”   “吕明你今天怎么阴阳怪气的。”林驿桥再迟钝,都听出不对劲了。   “哪有哪有,就是羡慕你们的……友情。”   “你和何资奕的友情不是更值得羡慕? ”林驿桥笑着说。   吕明一时语塞,对啊,林驿桥和席雨眠的关系不就像他和何资奕吗?他竟然被那群女生洗脑了。   不对,这比方不能这么打,他吕明和何资奕都是骚汉子,平时互相怎么骚都算正常,但是林驿桥可是难得的正经人。   “都值得羡慕,都值得羡慕,人嘛,变成这种关系都是缘分啊缘分。你和席雨眠投缘,那才能好成那样。”   “我俩有特别好吗? ”林驿桥有些不好意思了,“朋友不都那样吗?”   “我们这些丑男的友谊呢,女孩子们不关注,你们帅哥的友谊呢,她们就要胡思乱想,哈哈哈。”   说实话也是这样的,他和何资奕搂搂抱抱,哪怕顶来顶去,女孩子都只觉得他们恶心讨厌罢了,看到席雨眠和林驿桥稍微有那么点亲密的动作,恨不得变成放大镜去看。   说起来,他俩动手动脚的程度其实比一般的男生少多了,高一的时候,班上男生最喜欢干的是就是互相猴子偷桃一一但是林驿桥是肯定做不出这样的事的。   没什么是青春期男生干不出来的,以前他们几个还趁林驿桥睡着的时候比过机关枪长度呢,当然吕明惨败还被嘲笑了一个月。 第21章   有两天时间没见到席雨眠,林驿桥远远看见球场上打球的他时,竟有些局促了。林驿桥不自觉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此时席雨眠进了个球,看见他来了,就跑过来,站在他面前。   二人相视而笑,不知怎么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想起来,这是这两个月来俩人第一次分开超过了24小时。   吕明站在他俩旁边,看见他俩表情,不禁觉得应该不是女生们错觉——哪个男的看见哥们是这种表情啊?哪个男的看见哥们会对视那么久啊?   吕明都觉得自己站在他俩旁边太多余了,赶紧逃窜到张敬和何资奕那儿去。   “喂,你们看看他们俩!”吕明小声对张敬和何资奕说。   室友们看到的就是,林驿桥在席雨眠面前低下头,但是嘴角含笑,席雨眠满面春风,俩人不知说了什么,席雨眠还伸出手帮林驿桥整理了一下头发,林驿桥抬头,看着席雨眠的眼神温柔得好像化出水了。   “卧槽。”张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奕哥,你可曾见过桥兄这种表情?”   “卧槽卧槽卧槽,我真没见过啊。”何资奕大开眼界,“桥兄什么时候这样笑过?怎么会这么……”   “席雨眠呢?你们见过席雨眠这种表情?”吕明忍不住提醒他俩。   “没有啊。席雨眠看起来好荡漾啊。你不觉得他一见到桥兄,整个人都跟吃了什么开心药一样吗?”   室友们面面相觑,不怪那些女生问那种问题了,他们看了都想问。   这时林驿桥和席雨眠走了过来,边走边说话,还边笑,走到球场了,林驿桥也没注意到张敬和何资奕在一边,完全就是旁若无人的状态。   室友和前室友对他俩行注目礼,这时二人才发现三个同学一直在看着他们。   “咦?”林驿桥发现他们三个站成一排,不由疑惑,“站那儿干嘛?开打呀。”   “要不你和席雨眠俩人一对一打?”张敬心生胆怯,总觉得插进他们当中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那有什么好玩的?”席雨眠才不想和林驿桥一对一做对手呢,他还怕弄伤林驿桥,“快点,张敬你和谁一队?”   张敬选了林驿桥,把席雨眠让给了何资奕。不知是不是因为看了刚才那一幕,张敬和林驿桥一队的时候,才发现席雨眠完全不去冲撞林驿桥,甚至都不防他,专门就防张敬,一拦二断三盖帽,搞得他苦不堪言。   林驿桥要过人投篮,过了何资奕就可以了,席雨眠就做个样子,林驿桥在他面前投篮他甚至都不跳起来防守。   换了个队,张敬可算看出来了,席雨眠对着林驿桥那真的是毫无原则。以前在一个队时,得分靠席雨眠,所以张敬会去防林驿桥,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席雨眠原来会这样送分给林驿桥。   吕明第一次旁观他们打球,算是看得明明白白了。林驿桥还说席雨眠没让着他,这都不是让,这是开闸泄洪了。只是他放水还放得特别有水平,给人的感觉就是他每次缠着张敬,都来不及去防林驿桥,何资奕的水平也挡不住林驿桥。   “我们赢了!”林驿桥和张敬击掌。   席雨眠在一旁嚷着:“你们运气太好了吧!”   “这不是运气,这是实力。”林驿桥看着可开心了。   剩下三个人心知肚明,也就席雨眠以为自己演技有多好,也就林驿桥被蒙蔽着胜利了还那么高兴。   五个人赶在食堂关门前去吃饭,林驿桥和席雨眠坐围桌的一边,其他三个人坐在另一边。平时因为各自时间问题,吕明很少和他们聚在一起吃饭。这时吕明看见席雨眠和林驿桥一起去打饭,竟都是席雨眠给的饭票,他不由大吃一惊。   他比那俩人先坐回座位,拱了拱张敬,小声问:“桥兄怎么吃饭是席雨眠给饭票?以前咱们让他多吃块肉他都不碰呀。”   “桥兄现在是席雨眠的免费家教,席雨眠管他一日三餐。”张敬说。   “我以前让桥兄教我,我请他吃饭,他教是教了,也不吃我的饭啊。”吕明指出矛盾。   张敬叹了口气,看了看何资奕,说:“那交情不如人,你也没办法,我现在都不敢叫桥兄教我了,桥兄差不多被席雨眠一个人霸占了。”   吕明啧啧称奇:“我看他俩已经不分你我了,一般情侣都赶不上。这才认识多久啊,敬哥你不伤心吗?我咋觉得我们桥兄这白菜被猪拱了呢?”   “那你也得看什么品种的猪啊。”   三人虽然开他们俩玩笑,倒也没真往那方面想。要他俩有那方面的行为,他们肯定早就知道了,还用得着这样推测吗?林驿桥每天晚上依然十点前入睡,席雨眠也规规矩矩睡自己床上,他俩任何越界行为都没有,在室友们看来,他俩只不过是相当投缘的好朋友罢了。   可能是他俩的性格或者身世上有什么共鸣吧?张敬觉得席雨眠能那么轻易拉近和林驿桥的距离,实在是个厉害的角色。林驿桥虽然是个好说话脾气也好的人,但说实话,张敬并不觉得林驿桥把室友们当作过知心朋友,他们之间还是有一些隔阂的,证据就是林驿桥不怎么在室友面前谈起自己家庭或者感情、理想方面这些深入的东西。   席雨眠等于是跨过了这一层隔阂,接触到了林驿桥最不设防的那一部分吧?   开学差不多一个月,有几个科目进行了单元考试,刚好这两天成绩都发下来了。林驿桥的成绩毫无悬念,每科都是全班第一,令人极为惊异的是席雨眠,原本以为他还像过去一样每科都倒数第一的人看到成绩排名表都惊呆了。   已经进行了单元考试的语文、英语、数学、物理、化学这几科,席雨眠都在全班二十名以内。   这件事传了出去,其他班的人都认为席雨眠很有可能考试作弊了——但是杂罗中学的单元考,全都是打乱座位进行考试的,几场考试席雨眠四周坐的全都考得不如他,这点倒是没人提起。   自然也有不那么认为的人,比如林驿桥,他知道席雨眠这个学期开始是真的用心学了,林驿桥会点拨他,但主要还是靠他自己。班主任张英明也把席雨眠的进步看在眼里,在班会上夸奖了他好几次,而且他还特意提到同学之间互相帮助的情谊很让他感动,只是没挑明说林驿桥帮席雨眠补课的事。   杨寻云已经连续好几天在课间去一班找王诗帆倾诉了。   “我真的想不通,他自己时间那么宝贵,还每天都在下自习以后给席雨眠讲半个小时,你说他到底怎么回事?”杨寻云最近也来上晚自习了,本来以为晚自习放学起码可以看到林驿桥回宿舍,跟在他身后走一段路,谁知九点钟下自习以后,林驿桥还在班上待着,在大家走得差不多的时候给席雨眠讲解。   杂罗中学晚自习下课铃是九点就打了的,当然最晚可以在教学楼待到九点半。   “哎呀我的大小姐,你能不能别说他俩了?”王诗帆听得都快烦了,“人家林驿桥也有交朋友的权利吧?这你也管不着啊。”   “他为什么不交点对他有帮助的朋友呢?我看席雨眠这不是存心利用他吗?”杨寻云愤愤不平,“每天半个小时帮那个家伙补课,半个小时啊!那家伙竟然每天可以占用林驿桥那么多时间。”   “那不然呢?你每天也占用我很多时间。”王诗帆打了个呵欠,“不占用时间怎么称得上交情?”   “我就是不理解,席雨眠哪里好了,为什么林驿桥肯这样对他?简直就是掏心掏肺。”杨寻云越说越不开心。   “那我怎么知道呢?哦,我知道了,席雨眠长得很帅。”王诗帆毫无感情地说。   “这有什么用?林驿桥和人交朋友难道还看脸?有那么肤浅吗?”   “你既然说了林驿桥不肤浅,林驿桥什么都好,那他自己挑选的朋友他心里能没个数?他眼光那么好的话,证明席雨眠不差呀。”王诗帆又打了个呵欠。   “你干嘛老打呵欠,你戒毒啊?”   “我昨晚看小说看好晚,一点多才睡。”   “你妈知道不打死你才怪。什么小说?”   说到小说,王诗帆就来劲了,她四下查看一番,觉得此处说话安全,就偷偷对杨寻云说:“男同性恋的。”   “哎呀你怎么死性不改的。”杨寻云知道王诗帆上个学期开始看这一类小说和漫画,不知道她现在还在看。   “可好看了,比言情小说好看。”   “恶心死了,两个男的在一起。”杨寻云抖了抖,“怎么在一起啊,两个男的?”   “这你就不用问了,人家可以在一起,自然有方法的。”   “我还是觉得很讨厌,要是现实里有这样的人,不被所有人看不起吗?”   “那自然是的。我们班那个谁,不就被人说娘娘腔的吗?”王诗帆贼笑。   “你说马文吗?”马文是文科班的,长得特别秀气的一个男生,个子不高。   “有人说他暗恋席雨眠。”王诗帆趴在杨寻云耳边偷偷说。   杨寻云揶揄道:“他俩还挺般配的呀。”   “是吧是吧?”王诗帆莫名激动,“我看着也有点。”   “你说两个男的,是不是有一个要扮演女的呀?”杨寻云好奇。   “是啊,一般来说有一个就是像马文这种,秀秀气气的,肯定扮女的。”王诗帆提起这种话题就兴奋,呵欠全没了。   杨寻云想象了一下席雨眠和马文的身高差,跟一般男女的身高差也差不多了:“马文刚一米七吧?”   王诗帆点点头,说:“席雨眠差不多一米九,站在一起刚好到下巴,好合适啊!”   杨寻云听王诗帆这么描述,想到的却是席雨眠搂着林驿桥走的画面,不由有点迟疑:“诗帆,那有两个男的差不多高,又没有一个娘娘腔的那种在一起的吗?”   王诗帆说:“有是有,我不喜欢看那种的,那种小说很少的。这种两个差不多的,很难分上下。”   “上下是什么?”   “就是你说的男女嘛,总要有一个扮演女的角色的嘛。要是两个都差不多,一开始就不好判断哪个扮女的,看到后来万一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就会很生气了的。” 第22章   杨寻云找王诗帆倾诉过后,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多了个顾虑。王诗帆说席雨眠和马文般配,可席雨眠都不认识马文,这俩人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这只是王诗帆自己的想象罢了。可杨寻云却从王诗帆的话里推测出,这世界上肯定是有男孩子是天生不喜欢女孩子,而是喜欢男孩子的。   林驿桥破天荒地接纳席雨眠做他最好的朋友,已经让杨寻云非常吃味了。别的女生暗恋林驿桥,她虽然不开心,但仍可以安慰自己,毕竟林驿桥对所有女生一视同仁,没有特别对待。杨寻云和他同班,近水楼台,每天都有机会见到他,她甚至被王诗帆洗脑之后认为在那么多女孩当中,她胜算应该是最大的。只要她坚持下去,到了大学,去了陌生的学校,作为老同学,她应该会是林驿桥最特别的人。   可在和王诗帆的一番交谈以后,她发现她看待席雨眠和林驿桥的时候,开始戴上一层有色眼镜。当然她认为林驿桥不可能喜欢男生,因为林驿桥一直以来看起来都很正常。但是席雨眠有没有可能是喜欢男生那种男的,假借和林驿桥做朋友,从而接近他呢?   听人说席雨眠即使在不好好学习的时候都拒绝很多女孩子追求,假如不是因为不喜欢女孩子,他不想学习,为什么还不谈恋爱?不少成绩差的学生都偷偷摸摸谈恋爱了。   而且据杨寻云观察,席雨眠对林驿桥的热情完全超越了好朋友的界限。正常的朋友,比如她和王诗帆,就算一起吃饭,也不可能每天帮对方打饭。   自从有了这一层疑虑,杨寻云更加仔细地观察坐在她侧后面两排的这两个男生了。上课时,她经常会用一个小镜子假装整理头发去看侧后方最后一排的情况。她发现上课时席雨眠如果走神,林驿桥就会拱拱他,让他专心。林驿桥掉东西了,总是席雨眠第一时间弯腰去找。林驿桥头发乱了,席雨眠是上手直接帮他整理的。林驿桥笔用完了,也是直接拿席雨眠笔盒里的笔用。   杨寻云越看越心惊,他俩的亲密程度,远超她和王诗帆这对多年好友。像林驿桥这种和谁都有界限感的人,在席雨眠这里却完全没有设防。   更别说下课的时候了,课间他俩不是在座位上玩闹,就是在走廊上站在一起休息。有时候林驿桥站走廊边上看外面的风景,席雨眠会整个人站在他身后,双手在他两侧撑在走廊栏杆上,看起来就像把林驿桥整个人包住一样。席雨眠有时还会把下巴放在林驿桥肩膀上,俩人一起放松。   林驿桥竟然没有丝毫不情愿,甚至还会转头对席雨眠笑!   杨寻云想找王诗帆试一试他俩那个泰坦尼克号主角的经典动作,被王诗帆坚决拒绝了。   也许是男生之间动作亲密度更高?杨寻云拼命想找借口,可是她看来看去,其他男生虽然也搂搂抱抱推推搡搡,但都不是固定的或者一对一的。   这还不是最讨人厌的,最讨人厌的是他们班门口的走廊,永远站着别的班或者其他年级的女生,每堂课的课间都是这样。只要席雨眠和林驿桥的动作亲密些,就会有人尖叫。   当然不止是杨寻云觉得这件事让人讨厌。席雨眠和林驿桥也很困扰,有时他俩好好站在外面晒会儿太阳,席雨眠的手刚搭林驿桥的背上,就被尖叫声吓到了,一开始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再后来他发现只要他俩靠近一些,那些女生都在叫,真是不胜其扰。   十月份过完一半以后,杂罗的天气就逐渐变冷了,夏天校服也退居二线,大家都换上了秋冬装。秋冬装其实就是一套运动服,上半身是白色拼藏青色的拉链运动服,裤子是纯藏青色的运动裤。   入学时学校建议每人买两套夏装,两套秋冬装。夏装比较便宜,可一套冬季校服需要三十几元,林驿桥为了节约,只买了一套,去年冬天时每天小心穿着,到了周末洗一次,倒也应付得过来。   今年秋天到了,换秋冬校服几天以后,席雨眠才发现林驿桥只有一套秋冬校服。这套校服穿到第三天,林驿桥中午在食堂吃饭时,从旁经过的一个高一男生不小心打翻了饭菜,全都扣在了林驿桥背后。   接下来事情就麻烦了,林驿桥脱了外套拿回宿舍洗了以后,就没校服穿了。   “你先穿我的校服,你的明天不就能干了吗?”席雨眠从衣柜里找出自己的另外一套校服给林驿桥。   “我今晚洗好,明天就还给你。”林驿桥说。   席雨眠说:“那多浪费,多穿两天啊。”   “可你明天要换校服了。”   席雨眠的校服外套一般都是两天一换。下午的时候,他就去找班主任老张说自己校服不够大了,还要再买两套大点的。   到了晚自习开始前,席雨眠盯着林驿桥说:“桥兄,你有没有觉得这套衣服你穿得很合身?”   “是呀,感觉和我的校服一样大。”   “这就对了。我去年刚入学的时候才184公分,因为当时比较瘦,就买了180号,结果没几天又长高了4公分,又壮了点,现在要穿185-190号的了。”席雨眠把自己的裤脚给林驿桥看,“你看,一坐下来短这么多。”   “短不了多少,将就一下也能穿吧?”林驿桥说。   “太短了走在路上很不好看。”席雨眠说,“想想短了八公分,像大人穿小孩子衣服对吧?”   八公分是席雨眠瞎说的,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就是穿到脚踝上一点罢了。   林驿桥有点苦恼地看着席雨眠,不知他想要自己怎么回应他,又弄不清他的用意。   “我今天下午跟老张定了两套190的校服了。”席雨眠这才说出用意,“上次我回家的时候,我妈就叫我把校服换大一码了,还给了我钱,我怕再长高,干脆换大两个码,应该就够了。”   林驿桥一怔。   席雨眠装作不经意地说:“我这两套旧的反正也穿不了,你就先穿着呗。”   林驿桥再怎么迟钝,也发现了席雨眠的真实用意。林驿桥一向不愿欠人人情,也不喜欢被人看轻,但是事情是席雨眠做的,林驿桥就觉得他只是为了自己好,不是为了伤自己的自尊。现在他每天都和席雨眠一起吃饭,席雨眠说管他的饭,他自己就每个月买和以前一样多的饭票,全都拿给席雨眠了,俩人的饭票凑在一起用,打的菜也都是一起吃的。当然现在的伙食比之前好多了,他也知道尽管是俩人的饭票凑一起用,席雨眠用出去的饭票比他的多多了。   林驿桥嘴上没说过感谢,心里全都记得。他把指导席雨眠的学习当作自己的工作,把席雨眠的成绩当作自己的业绩——他如此卖力,一方面是感谢席雨眠在生活上给他帮助,另一方面他也有很强的私心。   他希望席雨眠的成绩能够足够好,能考到帝都的大学——假如只是考上大专,席雨眠说了他父母大概率是不会让他出省的。也就是说,席雨眠假如没考上二本以上的学校,就不能离开越省。   只要能在一个城市,平时就算见不到,周末也能找他玩。   在各自找女朋友之前,他们应该都能一起玩的。   林驿桥一想到这点,又有点烦闷。最近走廊上太多女生了,他总觉得那些女孩都是来看席雨眠的。他希望席雨眠不要受到这些事的干扰,毕竟还只是高中生,要想考上大学的话,是没有时间去谈恋爱的。   当然林驿桥也不好对席雨眠说让他不要谈恋爱什么的,他觉得自己没这个立场。席雨眠的外形真的太出色了,而且篮球打得那么好,他能理解那些女孩的想法,也觉得总有一天会出现一个席雨眠不想拒绝的好女孩。   “席哥。”下晚自习的时候,张敬又笑得意味深长地走到他俩课桌前,要跟席雨眠说话。   这不又来了吗?林驿桥几乎立刻猜出是什么事了。   “啥事?有屁快放,林老师在等我呢。”   张敬拿出一个粉色的信封,放在席雨眠手上,说:“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假如你觉得合适的话,周六上午十点在校门口见。”   席雨眠看了一眼林驿桥,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了。   林驿桥低下头,整理着他的试卷,看起来好像没在关心这里的事。   “不要,你还回去,我周六没空。”席雨眠接都不接那封信。   林驿桥抬头看了席雨眠一眼。   “你周六没空?你不是不回家吗?”   “周六林老师要给我补物理,我没空。”席雨眠有点冷淡地对张敬说,“以后这种就别拿给我了,我不想谈恋爱。”   张敬笑着说:“你就一点面子不给我?我这样拿回去,那要被那个人打死了。好歹接一下嘛,看不看是你的事。”   林驿桥咬了下嘴唇,没说话。席雨眠看见他咬过嘴唇后,嘴唇变得越发红了,呼吸一滞。   他哪顾得上张敬啊。他生怕林驿桥不高兴了,赶紧把张敬打发走:“你别打扰林老师给我上课了啊!说了不收!”   林驿桥对这件事一句也没问,等到九点半,“林老师”的“课”“下课”的时候,席雨眠才解释道:“桥兄,我会好好学习的,不会分心那些事的。”   林驿桥看了他一眼,说:“你爱怎么处理都可以,不用跟我交代。”   席雨眠听他说话比平时冲了点儿,心知他肯定不高兴了。一时间席雨眠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一方面林驿桥能为这件事不愉快,席雨眠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暗爽,一方面他又确实不想林驿桥不高兴。   自从林驿桥那晚在他的春\/梦入镜以后,席雨眠已经没以前那么单纯了。现在他只要与林驿桥有身体接触,他的身体就像燃烧了一团火似的。他不知该如何排解,但他知道,他对林驿桥的感觉远不止是对待朋友那种。   席雨眠为此苦恼过几天,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回事,他不认为自己天生只喜欢男孩——他虽然对女孩子没感觉,可对其他男孩子也没有任何感觉。唯有林驿桥,他是那么不一样。   席雨眠想留在他身边,一直在他身边,占据他最重要的那个位置。他不想把这个位置拱手让人,哪怕是女生都不可以。   他不知道林驿桥到底用什么心态对待他,他只知道,他们对视的时候,林驿桥的眼神会让他忍不住想拥抱他亲吻他——可他不敢,他觉得这有可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但隐约中他又觉得也许不是这样的,他内心想象过,有一天,他如果真的对林驿桥提了什么过份的要求,林驿桥会拒绝吗?   可是林驿桥也说了高中不可能谈恋爱。而且,现在他俩的关系已经够好了。席雨眠认为自己不应该太贪心,他想做的那些事,万一被林驿桥知道了,会吓到他吗?   席雨眠每天都想得很多,但始终也没个定论,有时他觉得他们已经够好了,有时又觉得远远不够,有时他觉得林驿桥对他也不一样,有时他却觉得林驿桥那么单纯,什么都不懂,只是把自己当作特别好的朋友罢了。 第23章   九点四十分,二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学校里已经没什么人了。现在已经是十月中旬了,晚上感觉比白天冷多了。林驿桥的外套里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此时感觉颇有些寒意。   他俩刚好经过生物园门口,路灯昏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其他学生早就回宿舍了。   林驿桥搓了搓手,席雨眠就伸出手,包住他的手。席雨眠的手很温暖。   林驿桥觉得这样不太合适,就想抽回手,席雨眠把他的手放在嘴唇边呵了呵气。   路灯下,席雨眠那样看着林驿桥,他的目光幽深,林驿桥接触到的时候,心脏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他根本不敢再看席雨眠的眼睛。   席雨眠越来越经常这样看他。假如只有他们俩人在的时候,他就会露出这种眼神。   这种似乎要把他吞噬的眼神。   林驿桥忍不住又咬了嘴唇。他的手在席雨眠的手心里,微微颤抖着。   席雨眠的食指摸到他的嘴唇上,轻轻按了一下,说:“别咬,小心咬伤了。”   林驿桥不再咬唇,席雨眠就那么包着他的手,一起走到宿舍门口才放开。   在上楼梯的时候,席雨眠又搂住了林驿桥的腰。他的手箍在他的腰间,那是和平时下课时松散地搭着的方式完全不同的一种搂法。   “席雨眠!”林驿桥的脸发烫起来。   “嗯?”   “放开……你别闹了……”   “谁闹了?”席雨眠趴在他耳边说话。他的呼吸有些粗重。   在快接近五楼宿舍黑暗的转角处,席雨眠忽然狠狠地抱住了林驿桥,把头放在他的颈窝。那一刹那,林驿桥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他什么都没说,林驿桥也没问。大概两三秒以后,席雨眠放开了他,往504方向走去。   当天晚上十点多了,林驿桥还在床上辗转反侧。他不敢揣测席雨眠的眼神和行为背后的动机,可隐约中他觉得自己早就明了了。   他俩的关系,即便从一开始也并不单纯。林驿桥至今记得席雨眠如同火一般烫,钳子一般紧地压制自己的那个晚上。每次看见席雨眠的身体,他都不能好像看见别的室友那样平心静气的。   他也还记得他把手放在席雨眠胸前,感觉了他的心跳一整夜的那天。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在没人挑明之前,一切都可能是误会。也许席雨眠对所有的好朋友都是这样的。   他现在不能把事情往那个方向去想。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那种关系也不是常规的和能长久的关系,等到席雨眠去上了大学,接触的女生更多了,朋友之间这种暧昧的占有欲,说不定就会消失了。   尽管他很不愿意有那么一天。可是所有人最后不都得成家吗?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不成?何况席雨眠还是家里的独生子。   林驿桥实在没办法分清这样的友谊是否已经过界。但既然定义为友谊了,那就希望友谊地久天长吧。现在压住这种不该出现的火热,等到年纪大一些,时间久一点,他们仍能够以朋友的方式相处,那就足够了。   十月、十一月,高二上学期很快就进入了后半程。十一月初时全年级进行了一次期中考试,并且按照文科和理科的成绩各自进行排名。   理科班的年级第一名是林驿桥,杨寻云是年级第四名。席雨眠的成绩升至年级第一百零一名,班级第十六名,正式跻身中上学生行列。   成绩出来那天,全班哗然。不止如此,应该说,全年级哗然。   此前一次或者两次单元考成绩好,有人质疑他是否作弊,但是作弊是不可能把总分作弊到这个程度的。于是大家开始探讨是不是因为席雨眠和林驿桥关系好了,分到了林驿桥考试的运气——并没多少人愿意承认席雨眠是确实付出了很多努力。   有这种想法的很多,但是知道席雨眠的进步和林驿桥关系很大的人也不在少数。毕竟班主任老张几次在班级里没有点名地表扬了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的事情。   高中时期本来人人都盯着自己的排名,很少有人去关注其他同学的排名。席雨眠的排名之所以被关注,一来是因为他原来的排名真的太显眼了,二来是因为他本人从各方面来说名气都挺大。   杂罗中学每次期中考期末考试之后,都会用榜单公布全年级排名。有心人自然会记住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当发现最后一个不见的时候,按惯性就会去找。   差不多同一时间,高中数学联赛的成绩出来了,五个人当中有两个人获奖,其中林驿桥获得了一等奖,张兴获得三等奖。   林驿桥的成绩排名非常靠前,进入了省队名单,如果不出意外,可能需要参加明年年初的奥赛冬令营。   这个喜报传回学校以后,班主任张英明找林驿桥谈了一次话。那次谈话中,老张毫无保留地和林驿桥分析了他的将来。   老张告诉林驿桥,他们学校,或者说整个越省,都没有专业搞竞赛的教师队伍,林驿桥能够脱颖而出,只能说是他个人能力非常突出,这样的学生不多见,老张在刚毕业没多久的时候也碰到过这样的一个学生。   老张对林驿桥说了那个师兄的故事。和林驿桥一样,那位师兄入学的时候是全年级第一名,但是他属于数学单科非常非常优秀的学生,可以说他的天份完全不比林驿桥低,可能还要更高。在第一次参加全国数学联赛的时候,他以省里第四名的成绩进入国家奥数冬令营。   此后他就专心搞竞赛了,别的科目几乎就放空了,他希望能通过竞赛取得夏华大学或者帝都大学的免试资格,但是高一他进入冬令营后因为身体出了点岔子的缘故,没有结营就回来了。高二进入冬令营以后,没有获得金牌和银牌,只获得铜牌。高三的冬令营,他再次进入了,但是非但没有进入前60名,也没有获得任何奖牌。   因为没有进入前60名,他就没有得到直接保送夏华大学的资格,没有获得金牌,也就失去了这所学校高考降分录取的机会。这所学校来招推荐免试生的时候,因为其他科目的弱势,他没有被招走。   最后他被推荐免试进入大夏科技大学。但是这所学校与他的理想相差太远了,他想不开。在大学一年级下学期时,他因为精神问题而退学了,至今一直呆在家里。   老张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说:“他是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学生。假如当时我经验丰富点,和他说清楚搞竞赛的利弊,也许他不至于走上绝路。可我当年也刚毕业,碰到这么个学生,我热血沸腾,就想送他直上青云。   “我做了这么多年班主任,见过不少学生,把将来赌在竞赛上的,首先是真的非常热爱数学,其次是真的要破釜沉舟,家庭也要有给他破釜沉舟的底气。   “我这个学生,家境很贫寒,自尊心也非常强。他放不下,他当年参加高考肯定是来不及了,只剩半年学习完三年六个主科的内容,他是神仙也做不到。他只能走推荐免试这条路。但凡他家境好一些,自尊心不要那么强,一心想上夏华大学的话,可以复读一年再考。可是他没有这个条件。”   林驿桥听了老张的话,一直默默不语。   “林驿桥,我记得你说过,你以后不想搞理科或者工科对不对?”   “嗯,我想学医科。”   “一旦踏入竞赛,如果可以回来那还好,假如学校的荣誉系在你身上,学校也不会考虑你本人的将来,我说到这份上,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奥数冬令营那么多人,所有人要付出的努力都是一样的,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进入前60名或者拿到金牌。当然,假如取得一个好名次,可以有高考加分,但是假如本身偏科太厉害,其他科的成绩完全不行,那么就算加五六十分,也上不了自己想去的学校。尤其是医学院,专业不对口,一般不会考虑专门给数学竞赛有名次的学生降分录取。”   “我知道。”   “老张我,把成年人思考问题的方式摊在你面前,假如你觉得老张龌龊或者不够磊落,那真的很抱歉。但我这番话的初衷,是为了你的将来考虑。如果不说,我心里会很不安。”   “张老师,您的好意我全都知道,我自己会斟酌,我有想法的话,谁也没办法逼迫我的。”   老张是个实在人,林驿桥可以肯定,整个学校除了老张,没有任何一个班主任敢对学生说这样的话。谁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在竞赛上拿个大奖项?那么指导老师、班主任都将平步青云了。   教奥赛的周老师,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本身就是个偏才,他也只负责教好学科,不会去规划学生的将来。假如老张没对林驿桥说这番话,林驿桥也不会了解接下来他面对的是“所有学科”和“数学”之间的角力。   老张说的那个师兄,其实是从高一上学期就开始参加高中数学联赛的预赛了,因为他是杂罗初中校本部的学生,在初中时就是搞数学竞赛的学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是连续三年没有怎么学到其他科的内容。   林驿桥的脑中规划了一下,2000年的数学冬令营应该是在期末考试前后举行。今年过年是2月4日,在一月中旬会放寒假了。   他并非从小就搞竞赛的,也没有名校老师的帮助,就算能进入冬令营,大概率也不能取得很好的名次,况且省赛他的排名也仅在十名左右。   对于奥赛来说,只靠天份,没有花大量时间是很难取得很好成绩的,但是这个大量时间和学校基础课程是相冲突的。他需要做出取舍的并非去不去冬令营——因为冬令营只有五天——而是平时时间的安排。   想到这里,林驿桥彻底明白了老张这番话的用意,也了解了自己该如何安排时间。 第24章   数学联赛成绩出来以后开始,周老师就只带林驿桥一个学生了。周老师问过林驿桥,是否要全天脱产开始冲刺,林驿桥拒绝了,他对周老师说,他不能放弃其他学科,所以每天只能抽下午三四节课,也就是所有主课上完的这两节去训练。周老师也同意了他的安排。   与此同时,杂罗市的高中篮球校际联赛也进入决赛阶段。席雨眠带领的校队几乎战无不胜——只是林驿桥现在没有时间去观战了,因为周五、周六,乃至周日,他都得进行奥数训练。林驿桥觉得非常可惜,他喜欢站在篮球场边看席雨眠打球,他觉得席雨眠打球的时候,全身都有光,耀眼得像天神下凡。他肢体的美好,在这种运动中才能完全展现出来。   分给席雨眠的补课时间,依然只有晚间的那三十分钟,周六早上有时也可以,但席雨眠最近需要林驿桥辅导的地方越来越少了,有时林驿桥发现,席雨眠拿了已经会的问题再来问他,听他说的时候也不专心,就支着下巴看他的脸。   林驿桥虽然发现了,也没说破。毕竟这三十分钟是完全属于他们彼此的,没有任何人干扰的,光明正大的时间。   只是每当他说题时,抬头接触到席雨眠的目光,都觉得难以招架。   席雨眠没有再在身体上有什么过界的动作,课间也没有和他有太多肢体接触了。但他更经常地那样看着林驿桥。   林驿桥一直都认为,只要席雨眠什么都没有说,任何眼神都不能说明问题。那也许只是自己多心,或者是自己心虚罢了。也有可能,仅仅是因为自己对席雨眠的不一样的感觉,他才错误地理解了席雨眠的眼神和动作。林驿桥从来都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在这方面他甚至有些过于冷静,猜测别人对自己的感觉,通常不过是自己对他人感觉异常的一些错误的投射罢了。   毕竟席雨眠的眼睛太漂亮了,任何人被他盯着看,都会产生错觉吧?   林驿桥并不认为席雨眠不喜欢女孩,也许他只是还没遇到特别心动的女孩,在遇到合适的异性前,大家都更愿意和同性好朋友待在一起,不论男孩女孩都是如此。至于席雨眠对自己特殊的依恋,林驿桥也能想得通,就像他依恋席雨眠一样,那大概是因为他过去从来没有交过如此投缘的好朋友。   假如席雨眠将来愿意持续保持这段友谊,林驿桥暗下决心,一定会把他当作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看待。他心里有一条线,关于自己与他人的一条线,席雨眠已经在线的这边了,和家人在同样的一边。   但假如席雨眠有新的朋友,与他渐行渐远,他也会把这份友谊藏在心底。他觉得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席雨眠这个朋友,这段时间也会是他在暮年时回忆过去,永不能忘的记忆。   他发誓在席雨眠有困难的时候帮助他,却提醒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干扰席雨眠正常的、正确的、世俗的、发自内心的选择,或者将他带向与他人相悖、不被谅解的道路,这才是做朋友的本份。   假如有一天,他作为朋友,却给席雨眠的生活增加了烦恼或者麻烦,那他将会非常愧疚的。   十一月开始变得非常的冷。今年是1999年,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新年,也是新的一千年的开始。大人们都觉得没什么特别的,毕竟大部分大人都用的是农历,可是孩子们却觉得很激动。报纸、广播电台、电视里、网络上都会说起这件事。   从本学期开始,学校的计算机全都升级了系统,变成了“windows系统”,也安装了网络,每次上网都需要拨号,计算机课的林老师在课堂上教了他们怎么上网,高中生们忽然发现原来获取资讯不需要去图书馆看报纸了,也不需要等着广播听了,有“新浪”、“搜狐”、“雅虎”之类的网站,打开的话,上面有很多新闻可以看。   计算机老师还帮助林驿桥在“新浪网”上注册了“邮箱”,林驿桥学会了怎么注册,也帮席雨眠注册了一个“邮箱”。有时候他们还会互相发邮件给对方,但是由于计算机课上林老师可能一两个月才让他们上一次网,邮箱也要一两个月才可能打开一次,还没手写信来得快。   林驿桥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邮件就是席雨眠发的,席雨眠在邮件里这样写:   “你好!我的好朋友林驿桥,你看到这份邮件时,不知是猴年马月了,我想告诉你,现在是1999.10.29,我在上计算机课,我感觉教室里有点冷,你呢?   席雨眠 1999.10.29”   林驿桥收到邮件的时候是1999.11.26,他笑着回复了邮件:   “你好,我最好的朋友席雨眠,我收到你邮件的今天,已经是1999年11月26日啦!今天比10月29日那天肯定更冷了,因为今天学校的小水池结冰了,你还用石头砸了一下,冰层都没有裂开。我记得明天就是你十七岁的生日了,你今天晚上要回家去,后天下午我们才能在学校再见面,那么我提前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希望你永远都能开开心心的,生活一直顺顺利利!   林驿桥 1999.11.26”   席雨眠再次看到林驿桥的邮件,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是1999.12.28,这时离千禧年元旦只有四天了。   席雨眠看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林驿桥,林驿桥正在用网页浏览新闻,席雨眠笑了笑,又给林驿桥发了一封邮件:“我最好的朋友林驿桥:谢谢你的生日祝福,虽然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我还是要再次谢谢你送我的生日礼物,你用卡片写的那首诗我很喜欢:‘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谢谢你告诉我我名字的由来。我爸爸跟我说过,我的名字是以前邻居的一位大学生哥哥起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只觉得大学生肯定有文化,才拜托那位哥哥起名。我爸爸告诉我,那位哥哥现在在鹭岛的一家机关工作。我希望我将来也能考上大学,像他一样——离开家庭,却给家庭带来荣耀。我也希望我最好的朋友林驿桥,平步青云,直上九霄!苟富贵勿相忘啊,桥兄!   对了,桥兄,可以邀请你在1999.12.31晚上一同跨越这个千年吗?这样我们就是跨越千年的好朋友啦!   你的好朋友:席雨眠。1999.12.28。”   林驿桥本来登录了新浪网站看新闻,忽然看到邮箱提醒有一封新邮件,他打开来看了,就转头对席雨眠笑着说:“我就在你旁边,邀请的事不能当面说吗?”   席雨眠哈哈两声:“如果你没看见,当然要当面说了。”   “这周末不回家?”   “不回。”   “那就在宿舍过吧。”   1999年12月31日那天倒不算非常冷,温度离奇地在头一天上升了很多,穿着薄毛衣和校服外套就可以对付了,秋裤都不必穿。只是天有些阴沉,一整天满天乌云,到了傍晚还刮起了大风。   这是个周五,504宿舍的室友们决定都不回家,就在宿舍里和室友们一起跨越千年。毕竟父母们一点也不关心这件事,假如回到家中,应该就是非常无聊地度过了,没准还会被逼迫早睡。   “同志们一定要撑过凌晨啊!尤其是你桥兄,说好了一起跨越千年,你可别睡过千年了!”张敬警告林驿桥。   张敬家有电磁炉,他在上周回家的时候偷偷摸摸带了过来,说好了要在这天晚上煮火锅吃。第二天是元旦,学校放学很早,就连各个科目的集训班都不上课了,给他们早点放学回去迎接一千年最初的一个元旦。于是504宿舍全体成员加上吕明一个编外人员,在下午四点多就跟着张敬去附近的一个超市买火锅用的食材。由于经费有限,他们其实也就买了些火锅用的丸子和青菜罢了。   自从张敬发现林驿桥不排斥席雨眠请他吃饭以后,张敬在宿舍里也开始时不时地请吃点什么了。以前林驿桥经常说不吃,现在只要席雨眠往他嘴里塞,他就不会拒绝。所以张敬现在也敢大张旗鼓地说要请大家吃火锅了。   他们还偷偷买了些啤酒。学校是不准学生在宿舍喝酒的,他们就买了那种易拉罐的啤酒,藏在各自的背包里,一人背几罐,背回宿舍。   当晚的火锅煮得相当失败,包括吕明在内,五个男生没有一个人考虑到煮火锅需要准备汤底,将白水煮开了以后,就把牛肉丸墨鱼丸花肠之类的丢下去煮,捞起来后发现既没有蘸料,也没有任何调味料——他们连盐都忘买了。   于是他们其实约等于吃了一餐白水煮菜,美其名曰火锅。   酒倒是没少喝,他们每人偷偷背了五六罐啤酒回来。干了几罐以后,酒量的差异就显现出来了。张敬酒量不错,还能镇定自若地下火锅,吕明一罐下肚,已经开始跳脱衣舞了,外套脱了以后开始脱毛衣,并且还吆喝:“谁敢跟老子喝!谁敢!”   “明儿啊,你喝酒就喝酒,脱什么衣服呢?”何资奕也有点醉了,笑嘻嘻地指着吕明的肚皮,“你看,圆滚滚的,有五个月了吧?谁的?背着我怀了谁的?”   “那哪能背着你啊?”吕明给何资奕一个飞吻,“我可守节了。”   “我还没死你守什么节呢?”   林驿桥听他们越说越不像话,又看见吕明和何资奕大老远撅着嘴“muamua”地隔空互亲,实在受不了,说:“何资奕你要不要和我换个位置?”   “你懂什么?距离产生美!”何资奕拒绝坐在吕明身边,“没有距离只会产生不举!”   席雨眠这时已经喝下两罐了,倒在林驿桥肩膀上,听到何资奕说这话,眼睛睁大了:“何资奕你小子说谁不举呢!” 第25章   “说谁也不能说我们席哥啊!席哥可是本校雄风最盛的男人了对不对啊?桥兄你说是不是啊?”何资奕笑嘻嘻地说。   此时五个人里,最清醒的莫过于林驿桥了,他虽然喝了两罐啤酒,但应该远不到他酒量极限的十分之一。他听到何资奕这句话,有点尴尬。   席雨眠搂着林驿桥,瞪了何资奕一眼:“你干嘛跟桥兄开黄腔?桥兄那么单纯的人……你,你可别污染他。”   张敬也还比较清醒,不由笑道:“桥兄年纪最大,都快十八了,都要是成年人了,你还说他单纯,桥兄听了快气晕了吧?”   吕明此时把毛衣扒了,就穿着一件秋衣,在座位上手舞足蹈地嚷道:“桥兄当然单纯了,桥兄都不知道杨寻云喜欢他,能不单纯吗? 这么个大美女喜欢他他竟然不知道,桥兄有没有长眼睛啊?”   尽管何资奕和席雨眠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四下还是静默了,只有吕明叽叽叽笑:“桥兄傻乎乎的,年级那么多女生给他送情书,他竟然还以为都是别人恶作剧,全丢到废纸桶去。哪有那么多人恶作剧呀!太傻了!”   “喂明儿,桥兄在这儿呢。”张敬拍了拍吕明的脸,让他看清楚在座的人。   “我不管,桥兄在我也要说。杨寻云是个大美女,好女人,又聪明又漂亮又有家教,年级里再挑不出一个比她好的女孩子了,凭什么这么好的女孩子喜欢桥兄,桥兄还可以一点感觉也没有!”吕明说着说着眼泪汪汪地,又呜呜哭起来,“杨寻云为什么不喜欢我呀桥兄!”   林驿桥还没说话,席雨眠先说了:“你怎么知道杨寻云喜欢桥兄?她又没说过。”   “全世界都知道啦!喜欢一个人藏得住吗?席雨眠你说喜欢一个人藏得住吗?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把桥兄霸占了,女孩子们喜欢他,他都不知道呢!”吕明又呜呜哭起来,“你干嘛不把桥兄放出去好好谈个恋爱呢?桥兄要是和杨寻云谈恋爱了,杨寻云可能就清醒了,才知道我有多好了!”   “吕明,你别在这里瞎说。”林驿桥有点无奈,“人家女孩子好端端的一心向学,你在这里乱说什么呢?你要是喜欢她,就努力点儿,和她考一个学校,以后不就能常见面了吗?”   “她要跟你一样考夏华大学、帝都大学,我怎么考得上啊?我要是考得上我还会在这里哭吗?”   席雨眠听了吕明的话,心头不爽,说:“她考得上夏华大学和帝都大学吗?”   “那比你的可能性还是要大多了。”吕明也不爽了。   席雨眠听见这句话,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了。林驿桥发现他不对劲,轻轻搂了搂他的腰,顺了顺他的背,说:“你喝得有点多了,要不去回床上休息会儿?”   “我走不动。”席雨眠把头放在林驿桥颈窝,闷闷地说。   “我扶你。”林驿桥站起来,把席雨眠搀了起来,席雨眠整个人挂在林驿桥身上。   吕明还在絮絮叨叨:“放眼整个年级,还有哪个女生比杨寻云更好吗?比她漂亮的没她成绩好,比她成绩好的都是男的,更别说她性格大大方方,人也知书达礼善良温柔,唉,谁娶了她,真是天大的福分啊。桥兄啊,她真的跟你考去了帝都,你可千万别辜负她啊!”   林驿桥感觉席雨眠搂着他腰的手用了力,把他紧紧箍住了。   “吕明,杨寻云对我来说就是个普通同学,她对我而言还没你我的友谊重要,你别再瞎说了,你喜欢她,你自己努力追求,别乱点鸳鸯谱。”   “桥兄,你年纪轻轻的,怎么眼神就是不好使呢!”   席雨眠趴在林驿桥身上,林驿桥感觉他的呼吸就在颈侧,席雨眠在深呼吸。   “吕明,我有我自己的选择。现在我不想谈情说爱,这事对我来说太早了,而且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也有很重要的朋友,跟你们这些朋友相处,可远比谈恋爱之类的事情重要多了,假如我谈恋爱的话,我岂不是要把我的朋友丢一边了?”   吕明愣住了,他醉是醉了,但还是借酒装疯居多,听到林驿桥这么说,不免有些汗颜。   “好啦好啦!谈什么恋爱?傻逼才谈恋爱,你谈恋爱了还能和朋友玩?你做梦吧!”张敬出来打圆场,“你谈恋爱了你女朋友没准都不许你找何资奕玩,你看看你受得了吗?”   “那可不行,谁敢阻止我和奕哥的爱,我就甩了谁。”   “那不正是吗?谁敢霸占桥兄不让他去找席哥,你桥兄也不愿意啊。”   说好了一起过十二点,但几个人很快就倒下了。吕明跑到何资奕床上躺着了,二人醉醺醺地睡着了。张敬多喝了两罐,十点过半也躺在床上睡着了。席雨眠更别说了,九点多上床以后就立刻睡着了。   到头来只有林驿桥一个人醒着,收拾了残局,清理干净宿舍,把餐具都洗干净了放好。   室友们醉话连篇,也不知几分真假。林驿桥一律当作他们胡说或者妄想,吕明的话就更不可信了,他本身就杨寻云长杨寻云短的,会臆想杨寻云对林驿桥有什么也正常。   这种话都没说几句的“喜欢”,怎么算得上真正的喜欢?假如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太过儿戏?   林驿桥对杨寻云没有很多印象,只知道她是学习委员,有时候发发试卷之类的,至于她的长相,他一时间有些难回想细节,大概就是个很干净又整洁的城市女孩吧,哪有吕明说得好像仙女下凡那么夸张?   论样貌,她哪及得上席雨眠的一丝一毫呢?林驿桥情不自禁这样想以后,觉得自己有些过份了。男生和女生本来就不能放在一起比相貌的。不,应该说,怎么能把别人的样貌和席雨眠拿来比较呢?对谁都不公平。   林驿桥收拾完屋子,看见躺得七零八落的室友,不免头疼。吕明横着叠在何资奕的肚子上打呼噜,一半的腿还垂在床下,俩人都没盖被子,张敬趴在自己床上,裤子脱了一半,还穿着校服。   林驿桥把吕明从何资奕身上搬下来,把俩人并排放一头,再帮他们盖上被子,又帮张敬把外套和裤子脱了,盖上被子。   最后他爬上上铺,看到席雨眠好好地裹着被子睡觉,忍不住爬到他身边,想看看他面对着墙壁的脸。   席雨眠本来睡得呼吸深长,这会儿感觉到身旁有人,忽然醒来了,睁开眼睛就看到林驿桥跪在他身侧,定定地看着他。   林驿桥没料到席雨眠会睁开眼睛,转开视线,小声说:“吵醒你啦!我回去睡了啊。”   席雨眠伸出手臂,把林驿桥拉进自己的被窝里,紧紧抱着他。   林驿桥伸手摸摸席雨眠的头发,席雨眠在他耳边说:“桥兄,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   林驿桥的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口腔内开始感觉干渴,席雨眠这句话让他有些紧张。   “你问吧。”   “你……你真的对杨寻云没感觉?”   林驿桥松了口气:“你问的什么问题?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我要听你说。”   “没感觉,我都记不住她长什么样。”   “那也太夸张了吧!”席雨眠笑了一下,吹起的气流冲到林驿桥的脸颊。   “我真的对她没什么特别印象。”   “哦?那你对哪个女孩有特别印象?”   “目前没有。”   席雨眠看着林驿桥,林驿桥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天花板。   “那学校里你对谁印象最深?”   “张英明。”   席雨眠见林驿桥笑盈盈的,忍不住用手指戳他的酒窝:“你对我印象不深?”   “对你还要有印象吗?对你那不是印象,是印记了都。”   席雨眠忍不住笑了:“是陨石砸地球的那种印记?”   “是恐龙脚印那种印记。”   “好啊你说我脚大。”   “那你敢昧着良心说47码的脚小?”   席雨眠挠林驿桥痒痒,林驿桥笑着躲开,说:“一会儿床塌了张敬得遇难。”   “我们要是睡下铺就好了。”   “干嘛这么说。”   “睡下铺就能跟吕明何资奕一样,经常睡一张床不怕塌了呀。”   “谁跟你睡一张床,他俩两个都没你一个大。”   “当然没我大了。”   席雨眠小声说完,林驿桥有点不自在地,没接这个话茬。席雨眠什么意思,他又不是听不出来。问题是席雨眠还没说谎——他俩搂抱之际,好几次林驿桥感觉到过。   “好了,我先回去睡了。”   “不行,你说了要跟我一起度过千年的。”席雨眠把床头的小闹钟抓过来,“你看,还有半个小时才十二点。”   “那我就陪你到十二点零一分。”   “为什么只到零一分?”   “因为我困了。你都睡了一觉了,我刚才一直在打扫卫生。”   席雨眠往下面看了一下,果然干干净净的,他说:“桥兄你真好,谁以后和你结婚,就幸福了。”   林驿桥没回答席雨眠这句话。席雨眠说完了以后觉得自己心里难受,也不开口了。   可是有哪个人可以不结婚呢?以后林驿桥真的要结婚了,他就不是那个最重要的朋友了。其实都不需要等那么久,只要林驿桥谈恋爱了,他就再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和他一起了。 第26章   2000年是新千年的开始,可是就算是新的千年,仿佛和过去也没什么差别,时间连续地向前走,只是被人为定出了这样的意义。历史老师说,你们都在用西元纪年来给自己找纪念日,为何不考虑一下黄帝纪年?   林驿桥觉得他们这些年轻人,过这样一个时刻,未必真的有什么意义,但是将来回想起这一天,总可以说:那天晚上,我是和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一起过的。我们并排躺在床上,看着闹钟倒数,然而闹钟的秒针很有可能是不准的,我们在那一瞬间,过的不是全人类的纪念日,只是我们两个的纪念日。   还可以说:除了他以外,后来的人生中,我再也没有遇到过可以这样推心置腹的朋友了,也再也没有机会度过一个一千年的末尾,迎接一个一千年的开头。   那几秒钟什么也没发生,倒数结束时,四周静悄悄的,没有烟花、没有爆竹、没有地球爆炸,没有人类灭绝,所有末世的可怕预言都没有发生。只有躺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伙伴,醒着,看着自己,微笑着对自己说:“新千年快乐。”   千年的魔法很快就消失了。困意袭来,林驿桥爬回自己床上睡觉,席雨眠下床上了个厕所,把灯关了。他躺在自己的床上,他的个子太高了,学校的床虽然是两米长的,他要睡得舒服也只能侧着把自己的腿蜷起来。在离他脚尖不远的地方就是林驿桥的脚尖,有时候他伸直腿时,能穿过二人床栏杆的间隙,碰到林驿桥的脚。   每当在这样静默的黑夜,席雨眠就会想:在宇宙138亿年的时间中,138亿光年的空间里,在同一时刻同一个水平面,不到十厘米的距离,有着两个这样的灵魂相遇,变成难分彼此的好朋友,这是多么巧的事啊!但有时他的脑海中隐约又有奇怪的想法,这真的是在这大宇宙中恰巧发生的事情吗?宇宙的意志真的存在吗?为何会造成这样的巧合?   林驿桥比他早出生了十个多月,他说他出生的那天正好是当年的除夕前一天,是农历十二月二十九。按理来说,林驿桥应该比他高一年级,可是林驿桥小学入学时晚了一年,他们才能恰巧成为同级生,文理分班他们又很恰巧地被安排在一个班,再很恰巧地住在了同一个宿舍。   也许大概是因为彼此的特别,他才觉得这是恰巧吧?宇宙的意志说不定根本无关紧要,根本就不在乎每一个具体的“灵魂”是什么,经历了什么。   席雨眠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发现自己半躺半坐在一扇窗前,从那扇窗往外看,可以看到一条爬满葡萄藤的长廊,光从葡萄架的那一侧铺过来,让人觉得这真是非常美好的一天。   他望着那条葡萄藤长廊,他好像在等待什么,但他自己也忘记了。也许他就是在等太阳的光吧?他记得光只会在那个角度出现一会儿,再久一些,光就照到别处去了。   直到一个背影向光走去,远离了他,他才想起他在等什么。   是林医生。林医生每次查完房,都会从这个葡萄架长廊离开,到对面的办公室去。席雨眠会在他离开自己病房的时候就开始等待,直到看到他的背影出现在光里。   席雨眠猛然睁开眼睛,林医生是谁?   他又是谁?   他的心脏砰砰砰地剧烈跳动着,半梦半醒的不适感让他完全搞不清现在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到底是谁?他怎么想不起来了?   “席雨眠。”   啊,那是林医生的声音。   “席雨眠。”   他听到了,林医生叫他的时候很急切,可是到了后来,他的声音变得很悲伤。他一定是最让林医生伤心的一个病人了。林医生其他的病人,没有一个好像他一样,是治不好的。林医生每天晚上都会来医院加班,有时候席雨眠想,林医生是不是为了来他的病房陪他一会儿,才故意说要加班呢?毕竟一个实习医生,哪里需要加那么多的班?   “席雨眠……”林医生的声音有哭腔了。林医生是个非常冷静的人,席雨眠从来都不知道病人死的时候,他会这么伤心。   或者并不是因为病人死了,而是因为是他死了?   可,他是谁?   他要是能不死掉就好了,他就可以参加全运会了,也许还可以和林医生变成好朋友。他假如没有死掉,他会每个周末都跑到医学院来约林医生一起出去玩。他想看看林医生穿白大衣以外的衣服是什么样的,林医生长得那么好看,穿便服肯定也非常好看。他想和林医生去帝都的各处逛逛,想带他去吃好吃的,他一定会带林医生去体院附近所有好吃的地方吃一遍。   林医生也没比他大多少呀,林医生也才大学四年级罢了,实际上林医生不过大了他一岁多。假如他不是林医生的病人,他们也许真的能变成好朋友。   林医生的声音越来越远了。   “席……雨……眠……”   对了,他是席雨眠。   “席雨眠。”   席雨眠睁开眼睛,就看到林驿桥站在他床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桥兄,早上好。”席雨眠爬起来,四下看了看,除了林驿桥,其他室友都不在宿舍了。   “都快中午啦。”林驿桥说,“你怎么了?我叫也叫不醒你,不舒服吗?”   “没有啊,我就是做了个梦……”席雨眠这会儿又完全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梦了。   “你做噩梦了吗?一直在流眼泪。”   席雨眠这才注意到林驿桥的手里拿着张纸巾,敢情他刚才在帮自己擦眼泪呢。   “我一点都想不起来刚才做什么梦了。”   “梦本来就很难记住。”林驿桥说,“没事就好,我还怕你是不是病了。”   病?   “我觉得我好像梦到我生病了……然后……”   “你别说出来。”林驿桥打断了席雨眠。   席雨眠惊讶地看着林驿桥,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粗暴。   林驿桥低下头,说:“不好的梦,忘了就算了,不要说出来,不要记住它。”   元旦过后的第二个周末,林驿桥就要去帝都参加今年的高中生数学冬令营,冬令营总共五天,但他得提早一天出发,推迟一天回来,也就是说,总共要离开七天,而他回来那天,刚好就是期末考试前一周。今年会在1月的最后一周进行期末考试,然后正式放寒假。   1月8日,林驿桥出发的前两天,本年度的市内高中生篮球联赛最后一场决赛在杂罗中学举行。林驿桥向周老师请假,说要去看好朋友的篮球比赛,周老师同意了。   打入决赛的两支队伍是杂罗中学高中部和光明中学高中部。光明中学是传统篮球强校,席雨眠高一时刚进入校队不久,和师兄们一起征战时,就在决赛中败给了光明中学篮球队,没能夺冠,也就没办法在高一下学期参加全省的高中生篮球联赛了。   也就是说,这场比赛不仅将决定杂罗市高中生篮球联赛的冠军,也将决定省高中生篮球联赛的入场券花落谁家。   去年席雨眠是新人,也是高一唯一一个入选校队正选的,他当时挤走了高二一个中锋的位置,高二的师兄们对席雨眠多少有点排挤,整个赛季席雨眠连三成本事都发挥不出来。   今年杂罗中学高中部的成绩如此骄人,一路打过来几乎没有败绩,和队员们与席雨眠的配合关系非常大。今年的主力几乎都是高二年级的,高三年级的师兄们已经退出篮球队,专心准备高考。当然假如今年再没办法战胜光明中学的话,那席雨眠高中生涯的比赛也就到此为止了。   林驿桥到达操场时,篮球场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不光有本校的学生,还有很多光明中学的学生,也有其他学校的篮球爱好者们。   明明喜欢篮球的应该是男生居多,但观看篮球比赛的八成以上是女孩。   林驿桥虽然被挤在外围,但因为身高优势,也看得很清楚。此时两队都在做赛前准备,席雨眠和队友们正在一侧篮筐附近热身,席雨眠从三分线试着投篮,投进了一个,全场开始尖叫。   这还没开始比赛呢。林驿桥被吵得耳朵疼,理解男生们为何都不来看比赛了。   席雨眠的视线不经意扫过人群,就看到林驿桥站在外围,正在看着他。   席雨眠往他这个方向走来,林驿桥听到前面的几个女生小声叫起来:“喂喂,席雨眠走过来了,哇,我快昏过去了!真的好帅啊!”   “他过来干嘛?他看上你了?”   “看上你了!”   林驿桥听了这些对话,不由暗自好笑,女孩子们的想象力怎么那么丰富?   妄想归妄想,女生们看见席雨眠走过来,竟都不敢靠近,自动分开了一条路,席雨眠走到林驿桥跟前,笑得像朵花:“你今天不是还有集训?”   “我跟周老师请假了。”   一旁的女生这才注意到身后站着这么个帅哥。她们捂着嘴看两个帅哥交流,林驿桥有点受不了这么炽热的围观,就对席雨眠说:“比赛快开始了,回去吧。”   这几个女生并不是本校的女生,她们穿的校服是光明中学的,不知怎么的也倒戈了,好像是来看席雨眠比赛的。   本校的女生几乎都知道席雨眠和林驿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不会像她们一样,直到席雨眠走了,还在讨论席雨眠和林驿桥的关系。 第27章   女孩们小声耳语,还时不时看着林驿桥笑。这种情形本来在学校里也经历过多次,他能保持淡定,但是过了会儿,他听到前面的女孩小声说:“席雨眠和这个男孩什么关系啊?席雨眠老看这边。”   “他俩该不是一对吧?”女孩们笑作一团。   林驿桥听得很清楚,不免有些坐立难安了。他离开了这个地方,找了一会儿,看到张敬挤在人群里,就走到张敬身边。   “桥兄!”张敬看到林驿桥,拱了拱他,“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比赛,周老头放人啦?”   “嗯。”   “特意请假来看我们席霸主比赛啦?”   林驿桥被张敬看穿,有点不好意思,说:“过几天我也要参加比赛了,这么点时间努力也没用,不如放松一下。”   “你是后天去帝都吗?去哪里比赛?”   “帝都大学。”   “哇!好羡慕啊!不愧是桥兄。”   篮球赛开始了,席雨眠今天不知怎么的,跟上了发条似的,浑身都是劲儿,一上场,跑动、抢篮板、断球、组织进攻、投篮都相当积极,开场五分钟,一个人得了十五分,张敬看了啧啧称奇。   林驿桥每次看席雨眠和别人打球,都觉得他水平高得很,失误率也不高。但不知为什么一和林驿桥做对手打球,他就老是失误。   “桥兄,咱们席哥今天好卖力啊!”   “平时没这么卖力吗?”   “平时他有点收着的,没那么积极,一开场这么积极很耗体力。而且他也不是喜欢出风头那种,都会给队友机会的。”   林驿桥就看了席雨眠两场预赛,当时他觉得席雨眠还行,并没有特别收:“我看比赛的时候没发现他收着啊。”   张敬想笑又不是很敢笑出来,最后把嘴角收好,说:“所以我最喜欢跟你一起看球了。”   林驿桥说:“可能因为今天是决赛吧?如果夺冠了下学期可以参加省际联赛。”   “是是是。”张敬暗自发笑。   张敬觉得林驿桥和席雨眠挺好笑的,尽管张敬经常拿何资奕和吕明来对标,可是他看得清清楚楚,林驿桥和席雨眠并非吃喝玩乐的朋友,他俩对对方上心的程度已经远超一般的好朋友了。一般人怎么可能为了看好朋友的比赛跟老师请假的?一般人怎么可能看到好朋友来看比赛就那么卖力表现?张敬觉得假如他俩不是同性别,可能早就在一起了吧。只要思及此,张敬不免有些唏嘘,以后要是哪一个谈恋爱了,他们俩还不知道会以什么不痛快的方式分开。按张敬看,他俩的关系都有点儿排他了。   篮球场时不时爆发欢呼和尖叫——席雨眠一有什么动作,场边就有欢呼,光明中学得分,还有人喝倒彩——这也没办法,这是杂罗中学的主场——但是最让光明中学球员郁闷的是,席雨眠得分的时候,他们学校的女生也在尖叫,简直一点立场也没有。   比赛几乎是一面倒地进行到了最后三分钟,此时场上的比分是76:50,席雨眠一人已经独得了三十几分。光明中学的球员几乎都放弃了,感觉变得懒洋洋的,跑动也不积极了。   在整场比赛中,光明中学的球员可被席雨眠给郁闷坏了。上场比赛是光明中学主场,他们还没这么强烈的感觉,但是看到很多女孩倒戈,心里也很不爽。今天这种不爽积累到最后几分钟,有两个球员已经不是在好好打球了,就光盯着席雨眠,各种肢体阻拦、碰撞、推搡。席雨眠到了后半场一直被他们缠着,也感觉非常郁闷。偏偏这些人使的都是些阴招,裁判也判不了。   到了最后一分半钟,席雨眠在篮下防守的时候,对方一个球员带球直接冲撞席雨眠,席雨眠落地时不稳,林驿桥看见时忍不住叫了一声:“糟了!”   那个球员表面上是投篮,但谁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心思不在投篮上,撞席雨眠才是认真的。   席雨眠跌坐在地上,捂着脚踝,比赛暂停了。   球员们围了上去。邹取直接揪着那个队员就要开揍,被杂罗中学其他队员拉开了。   林驿桥和张敬进入包围圈最中心,就看到席雨眠脸色发青地坐在地上,陈教练正在检查他的左踝关节,那儿已经肿起来了。   “刚才是怎么落地的?”   “崴了。”   “去校医室吧。”陈教练说,“谁背他过去一下。”   林驿桥蹲在地上,把席雨眠背了起来。   “小林,你先带他去校医室,让校医看看要不要送医院,比赛完了我就过去。”   球场边上的人围过来看是怎么回事,见林驿桥背着席雨眠出来,自动分开了一条路。张敬在他俩前面开路,三人绕过食堂,走了一段下坡,往实验楼一楼的校医室去了。   “桥兄,让你看到我丢脸了。”席雨眠趴在林驿桥背后,沮丧地说。   “瞎说什么呢?你打得真的太好了,是他们太阴险了。邹取没揍到他,我都想揍他。”林驿桥气得说话声音都变高亢了。   “你还会揍人啊?”席雨眠笑道。   “桥兄哪会揍人?桥兄这种和平主义者,骂人都不会。”张敬说。   “那可不一定!这么下作,要不是现在揍他你们成绩会被取消……”   “好了好了,正常,他们被赢了那么多分,有情绪正常。”席雨眠用前额在林驿桥头顶上蹭蹭,本来受伤了还挺郁闷的,这会儿他还担心林驿桥气坏了。   “打不过别人就使阴招,这辈子也得不到冠军。”   林驿桥说了这辈子最狠的一句话,席雨眠听了只觉得好笑。这好孩子说狠话听起来都那么善良。   张敬也觉得好笑,林驿桥平时脾气好,情绪稳定,基本上没生过气,今天可以算是最生气的一天了。他们以前室友曾经说过,桥兄对再不公平的事都没什么感觉,他们很好奇到底什么事能惹桥兄生气,今天张敬终于知道答案了。   “席兄,我认识桥兄这么久,就没见他这么生气过,他今天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啊。”张敬不怀好意地开他们玩笑。   “哪来的红颜?”席雨眠还得装作不要太开心,“那是挚友。”   “好,好,冲冠一怒为挚友。”   校医检查了席雨眠的脚踝,判断应该只是扭伤,并没有骨头损伤,就嘱咐席雨眠尽量不要活动这只脚,可以柱个拐杖,这两天先用冰袋冰敷一下,等到消肿以后可以用点云南白药之类的。   因为宿舍没有电梯,上下楼太不方便了,而且宿舍里没有冰箱,林驿桥认为席雨眠这个周末最好是回家去。席雨眠本来还想明天和林驿桥过一天,后天林驿桥就要去帝都,一周后才能再回来。但为了不给林驿桥添麻烦,他还是决定回家。   林驿桥让席雨眠在一楼宿管处等着,自己上楼帮席雨眠收拾他的书包拿了下来。他本来还想背席雨眠去公交车站,被席雨眠拒绝了。   “这么远,你背过去不累死?我只是伤了一只脚的脚踝罢了,你扶着我,我们慢慢走过去。”   林驿桥帮席雨眠背着书包,席雨眠靠在他身上,手搭在他肩膀上,拖着左腿往前慢慢走。   “张敬说咱们赢了。”林驿桥告诉席雨眠。   “那肯定的,一分半钟怎么追得回二十几分?”   “你今天打得太好了。要不是他们后来老整你,还要得更多分。”   “枪打出头鸟,这也没办法。”   “他们输了还要搞你,就说明他们想让你负伤,减少训练,两个月以后就开始省里的联赛了,这安的什么心?”   “没事的,半个月一个月应该能好。”   林驿桥担忧地看着席雨眠,席雨眠感受到他的担心,说:“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要去一个星期,一个人在帝都,我……”   “周老师和我一起去的,别担心。”   “帝都很冷,你有没有厚点的衣服?”   “周老师说招待所都有暖气的。应该没事。”   “都零下几度的,你根本没外套吧?只有校服是不是?”   杂罗的冬天,最低也就零下一两度,抗冷点穿件毛衣和校服外套也可以。   “你别管我了,自己把脚早点养好,马上就期末考试了。”   席雨眠当然不会不管林驿桥。他原本打算明天和林驿桥去逛街,假装给自己买件外套,然后让林驿桥先带去帝都穿的,但这个计划已经行不通了。他就要林驿桥陪他回家,让他今晚住在自己家中。   林驿桥在席雨眠家玩过一次,席雨眠的父母也都认识他。席雨眠父母在南郊中学附近,用自家的店铺门面开了家餐饮店,一天到晚都很忙,这会儿看见席雨眠带伤回来也就是问了一句,嘱咐席雨眠带林驿桥去厨房搞点饭菜吃,又去招待客人了。   席雨眠家是独栋的小楼,有四层楼高,一楼是店面,父母和他住在二楼,三楼和四楼是出租房,每层楼大概有八九十平方。席雨眠虽然老是说自己是城市贫民,其实他的家境虽比不上张敬,也并不算非常困难。   只是父母总在忙,也觉得孩子上高中了,不需要怎么管,平时对他非常放任,说好点叫自由,说难听点就是自生自灭。席雨眠就觉得他这样的家庭,要堕落起来也是很快的,反正父母什么都不管。高一时他就等于堕落了一整年,父母一丝都没有觉察。   这会儿他伤着回来,他妈妈还说让他自己去厨房搞点吃的。林驿桥把席雨眠扶到二楼,让他好好坐着休息,自己去冰箱里帮他找冰块,又去他的浴室找毛巾,包好了给他冰敷。   林驿桥来过席雨眠家一次,待过小半天,大体还是熟悉的。席雨眠家二楼有三个房间一个卫生间,他和父母睡的房间中间还隔着一个客房,卫生间就在客房里面。   二楼没有厨房,冰箱放在客厅。席雨眠家是典型的城市家庭,什么电器都有。电视机、电冰箱、电风扇。林驿桥有时会想要是他家能用上这些电器的话,父母生活应该会方便很多,但想一想似乎要多交很多的电费,也就作罢。 第28章   席雨眠说感觉有点饿了,林驿桥就到楼下的厨房帮他打饭。厨房里席雨眠的妈妈正在给客人炒菜,林驿桥和她打了招呼,说要打一碗饭上去给席雨眠吃。   “他怎么不下来吃?这太麻烦你了吧?”席妈妈炒菜手脚利索。锅里有大约几盘份量的菜,桌子上摆着三四个盘子。林驿桥刚才还看到店铺里坐满了人,大概是很多人点了同一道菜吧?   “他的脚不能多走动,要躺着休息的。要是活动多了怕好得慢,说不定不能去上学。”林驿桥见席雨眠妈妈对他的情况似乎一无所知,只好解释道。   “不能上学?有这么严重吗?”   “嗯,比较严重。这一两天最好就别走动。”   “可我们没空照顾他呀,店里忙起来顾不上他……”   “没事阿姨,今天明天我照顾他,但是明晚我得回去了,明晚应该会好一点的。”   “那就太谢谢你了啊小林。你要不端上去和雨眠一起吃?千万不要客气,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叔叔阿姨没空好好招待你,不好意思啊。”   林驿桥拿了两个碗,盛了两碗饭,席雨眠妈妈把刚出锅的菜浇在饭上面,他就拿上二楼去了。   席雨眠下午打了全场球,体力消耗得比较多,端过林驿桥手里的碗,就开始大口往嘴里塞。   “你慢点,噎着了怎么办?”   “好饿。”   席雨眠的妈妈炒的菜是九门头,非常好吃,难怪他们家生意那么好了。   “你妈炒菜好好吃。”   “那是,你要住我家,就可以天天吃了。”   “我又不是你妈儿子,怎么能住你家?”林驿桥笑道。   席雨眠说:“我是他儿子都没有天天住家里吃。”   “你一个月回来一趟,少吃好多餐你妈的菜。食堂可没这么好吃。”   “食堂里有你,家里又没你。”席雨眠看着林驿桥,说。   林驿桥被他这么一句话说得,不知怎么的忽然面红耳赤。他低下头吃饭,都不敢接话。   席雨眠脱口而出以后,也有点不自在。二人默默地吃完饭,林驿桥就把碗筷收到一楼去洗了。   席雨眠穿着篮球服在床上躺着,他的房间特别大,也放了一张非常大的床。他小时候,这个房间是他奶奶带着他住的,等到他七八岁以后,奶奶就搬到中间那间房了,这个房间就剩下他一个人住了。   席雨眠七八岁以后,就没有跟谁同床共枕过了。也就是今年,和林驿桥变得那么好以后,才经常和他一起睡在一张床上。   宿舍的上铺非常窄,两个人挤着不舒服,何况还怕把床压塌了,会压到张敬。   林驿桥说今晚会留下来陪他,席雨眠其实有点忐忑。   他觉得自己对林驿桥,越来越过界了,他现在对于和林驿桥共枕,没有一点自信能够克制得住。最近一段时间,林驿桥只要靠近他一些,他就开始想入非非了。下课的时候,他不敢怎么对林驿桥“动手动脚”了,就怕绮想太多,上课了也胡思乱想。   他觉得自己简直有病了,还病得还不轻,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有时感觉非常焦灼。   对同性好友有这样的心情是正常的吗?答案如果是否定的,那他这种又算什么呢?难道他是同性恋吗?   不,他不是。他觉得自己对谁都没有感觉,除了林驿桥。他看见其他男生的身体,完全就像看一块猪肉一样,假如他真的是同性恋,那不是该像对异性那样对同性吗?   至于女孩子,他过去觉得还是对女孩的外形比男孩的外形更有感觉的,只是没办法喜欢上女孩们,总觉得跟她们说不到一起,像是两个物种一般,但也不到排斥的地步——毕竟他一直都认为男孩子和女孩子谈恋爱是理所当然的,从未想过男孩和男孩能发生什么。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情不自禁地被林驿桥的一切吸引,不管是灵魂,还是身体——以往他从未觉得同性的身体对自己有什么吸引力。   可他到底该怎么办呢?就算什么都不考虑,假设林驿桥也能接受他的表白,但接下来怎么办?   他们能够一直在一起吗?   假如不能的话,是不是连朋友都做不成?   何况林驿桥说过高中不会谈恋爱,要好好读书。何况他根本不清楚,林驿桥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也许这一切都不重要,他只要忍耐这一年半,只要能够站在林驿桥旁边,能够和他一起离开杂罗,去帝都,以后再考虑这些事也不迟。   可是就像吕明说的,喜欢一个人怎么藏得住呢?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应该读书,林驿桥也应该读书,为了前途,为了未来,他应该把这样的想法全都放在一边,但他天天和林驿桥在一起,怎么能够压抑下来呢?   林驿桥再次上来时,就看见席雨眠躺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脸上有些愁容。席雨眠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一般都是看起来很开心的。难道脚受伤的事让他觉得这么忧愁吗?   林驿桥坐在席雨眠的床边,席雨眠看着他,露出一个笑容,脸上的阴霾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一扫而空。   “没事的,休息两天应该就会好很多的。”林驿桥安慰着他,“明天我陪你到吃过晚饭洗过澡,我再回学校。”   “你后天早上就要到鹭岛坐飞机去帝都吗?”   “是的。”   “那明天下午你早点回去收拾东西吧。”   “不碍事,没多少要收拾。”   “对了,桥兄。我这里有几件冬天的大衣,是我180左右高的时候买的,现在太小了,你收好了,明天可以带走,这样去帝都就不怕冷了。”席雨眠指着衣柜,对林驿桥说。   林驿桥情知衣服小了是他的借口,但看他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自己,希望自己接受他的好意,林驿桥怎么也拒绝不了。   “那我先借来穿几天,回来就还给你。”林驿桥这么说道。   席雨眠笑了:“你把最厚的那一件羽绒服带走。我爸妈前年去帝都的时候非给我买一件羽绒服,在杂罗根本没机会穿,我连吊牌都没摘。”   “你爸妈去帝都做什么呀?”林驿桥有点好奇,席雨眠爸妈不是特别忙吗?   “我奶奶说没去过帝都,很想去,当时她身体不算很好了,我爸妈怕再晚就没机会实现她的愿望了,就带她去了。”席雨眠低下头,“果然去年上半年她就走了。”   林驿桥摸摸席雨眠的头,没说话。   “假如奶奶还在,我是不会去住宿的,我想陪她。”席雨眠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林驿桥也想起自己的奶奶,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坐在一起,各自把头别开,都怕被对方发现自己红了眼眶。   “我奶奶要是知道我交了一个好朋友,一定会很高兴的。”席雨眠对林驿桥笑。   席雨眠笑起来特别好看,他的笑容出现的时候,会把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改变,看起来纯洁极了。林驿桥希望席雨眠一直能这么看起来无忧无虑地笑着。   林驿桥无法抑制每次见到席雨眠,就从内心涌出的喜悦,无法抗拒和席雨眠待在一起时的满足感,也很难排遣和席雨眠分开时的想念。   这些情绪已经不由得他理智的控制,变成了一些生理上的反射。   “你今晚要不要洗澡?”林驿桥问道。   “我稍微冲一下。”   “那要不要我进去帮你?”   席雨眠考虑到自己可能很难独自完成洗澡的过程,应该需要林驿桥辅助,但是他心虚,他怕脱光了的话,林驿桥就什么都发现了。   他对着林驿桥脱光了,一定会Erektion的。   可他又不想一身臭汗地和林驿桥躺在一张床上。   “你扶我进去,我自己洗就好了。”   林驿桥仔细地在浴室里放了张椅子,方便席雨眠坐着脱衣服和洗澡,然后嘱咐他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开口叫他。   席雨眠脱光了坐在椅子上,打开花洒,在用沐浴露清洁那个地方时,想到今晚一整夜,林驿桥都会睡在他身边,那儿又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小兄弟你行行好,别那么兴奋……南无阿弥陀佛……门口那个是你大兄弟啊席雨眠……你能不能正常点呢?”   就算念佛经也没用,他闭上眼睛,浮现在眼前的就是那天和他一起泡在山里水潭里的林驿桥的样子,带了点灰蓝色的眼睛,嫣红的嘴唇,修长结实的身体,紧致而匀称的肌肉。   席雨眠足足冲了半个小时的冷水,直到林驿桥在外面敲门了,他才关了花洒。   “要我帮你穿衣服吗?”林驿桥在浴室外面问。   “不用了。”你要是进来,我这大冬天的半个小时冷水白冲了。   林驿桥离开学校时走得匆忙,没带秋衣秋裤——也就是他平时穿着睡觉的那种,他没有专门的睡衣,假如天气冷,早上起床时,他还是会继续把秋衣穿在最里面。   但他今天穿在身上这身秋衣秋裤因为背了席雨眠,已经汗湿过了。   席雨眠发现了以后,就让林驿桥去衣柜里拿一套他的睡衣穿。   林驿桥洗完澡以后,把席雨眠那套睡衣穿身上以后,忽然感觉有些羞耻,尤其是这套衣服都是贴身穿的,这套衣服并不是全新的,席雨眠想必穿过很多次了,而现在却贴在他的身上。   裤子摩擦裆\/部的感觉本来是很寻常的,但他一想到这是席雨眠的睡衣,那些摩擦产生的刺激就被放大了。林驿桥发现自己竟然只是这样都有反应了,他靠在门上,慢慢调整着呼吸。   “桥兄?”   席雨眠的声音从门外很近的地方传来。   “啊?”   “你怎么了?”   “没什么呀,我洗好了。”   “没事就好,热水器烧煤气的,我还担心呢。”   他家的燃气热水器是装在浴室里面的直排式,比较容易引起煤气中毒。   “没事,我就出来了。”   他们在宿舍时也常年冲冷水澡,所以并不是特别怕冷,但在宿舍冲澡的时间很短,通常就五分钟以内,今天俩人不知怎么的都冲了很久,气温只有三四度,林驿桥出来就打了个喷嚏。   “你怎么冲那么久?小心感冒了。”席雨眠拿过床头的电吹风,“你吹吹头发吧。”   席雨眠的头发已经吹过了,半干的,最近他的头发长了点儿,他说想和林驿桥留一样的发型,不想再整天平头寸头了。于是现在他的头发垂下来的时候,都能遮住一半的前额。   席雨眠的头发洗过后看起来整个人很清爽,明明每天在宿舍都能看见他这个样子,林驿桥还是觉得血往头面部涌。   林驿桥一直觉得一个人的相貌和他的内心气质是非常符合的,古人说相由心生是对的。席雨眠的相貌尽管攻击性非常强,但看起来纯洁而无害,甚至有些惹人怜爱。   每次看到席雨眠的脸,林驿桥都会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肮脏了。他无数次提醒自己,自己比席雨眠大了差不多一岁,席雨眠无论如何都比他小,不管是实际年龄还是心理,他绝不可玷污了席雨眠——尽管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玷污,可他觉得自己对席雨眠总是有那样的反应,就已经不对了。 第29章   林驿桥吹头发的时候,席雨眠就坐在床上,盖着被子等着他。等林驿桥把电吹风放回桌子上,席雨眠拍拍身侧的床,说:“快躺上来吧,下面好冷。”   冷自然是冷的,毕竟到了夜里,才两三度,可是林驿桥手脚冰冷也不全是因为冷造成的。他觉得并没有那么冷,却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连牙关都敲了几下。   “你怎么冷成这样了?”席雨眠见林驿桥嘴唇都有些发白,不由担心起来,“刚才电吹风没用热风吹吗?”   “我用了冷风,这个电吹风有热风?”   “有的。”席雨眠抓住林驿桥的手,把他往床上一拉。   林驿桥重心失稳,整个人倒在席雨眠身上,席雨眠情不自禁搂紧了他。天寒地冻地,他们隔着被子抱在一起,都没有说话。   林驿桥放在席雨眠背上的手一直在颤抖,他的头低着,在席雨眠的脖子旁,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席雨眠放开了林驿桥,林驿桥爬到席雨眠身侧,盖好被子。   席雨眠的手在被子里抓住了林驿桥的手,说:“你的手好冷,我帮你暖暖。”   俩人的手在被子里握着,席雨眠还用两只手搓了搓林驿桥的手。   席雨眠想把林驿桥揽在怀里,林驿桥轻微地挣扎了一下,说:“你别闹,一会儿脚伤得更厉害了。”   他一直不敢看席雨眠的脸,席雨眠捕捉不到他的目光,有些沮丧。   “冰块还敷着吗?”林驿桥问道。   “嗯,还没融化。”   现在的时间才八点多,俩人手拉手半坐在床上,过了一会儿,林驿桥说:“要不看会儿书?”   “好啊。对了,你记不记得上次你还了图书馆的那本科幻小说?”   “那本吗?我没看完,很难看懂。”   “我又借来了,你想不想再看看?”   林驿桥终于看席雨眠了:“你怎么对那本书那么执着?咱们就看了二十页不到吧?”   “我就是好奇,这书本后来到底说了什么。”   “那你跟我说说,这书说了什么?”   “这本书其实是用倒叙的方法说的,所以一开始我们没看懂。后来咱们不是计算机课开始能上网了吗?我一下子就想通那本书的内容了。这本书的主角其实是一个医生,一开始是帝都大学医学院的学生,故事开头是2010年左右,也就是离现在还有十年。”   “然后呢?十年后和现在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还挺大的,就是到那个时候,每个人几乎都可以通过家里的电脑上网,而且还有手机可以上网。”   “手机是什么?”   “就是有点像bb机那种可以带在身上的一种通信设备,对了,现在也有人有这种东西,就是大哥大,移动电话。”   “无绳电话?”   “比无绳电话的距离还要远一点,可以拿着到处跑都能打电话。”   “好像是,张敬的爸爸好像有一个。”   “对对对,就是那个,这本书写到2010年,人手一台移动电话,也就是手机。”   “听起来挺不可思议的。”   “嗯,而且这个手机,可以上网,成为移动互联网。”   “就是手机变成除了电话以外还有电脑的功能?”   “嗯。”   “听起来挺不错的。”   “然后大概就是这个时候,男主角在医学院读大学四年级,他遇到了一个特别的病人。”   “女的吗?”   “不,是男的。”席雨眠说,“书里面没有什么女的角色。”   “然后呢?”   “医生和病人一见如故,但是这个病人得了治不好的病。”   “他们是不是好朋友?”   “应该还来不及变成好朋友。病人快死了,也不敢和医生发展友谊。”   二人静默了一会儿,林驿桥看着席雨眠,觉得这个故事听起来不那么令人愉快。   “然后呢?”   “然后病人就死了。”   “故事结束了?这是科幻?这不是才2010年吗?”   “没有,故事才刚刚开始。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   “医生做了个非常疯狂的决定,他想复活这个病人。”   “死了怎么复活呢?这是科幻小说还是神话小说?”   “你听我说完嘛,或者你要不要自己看?”   “你既然看懂了,就跟我说说吧,我不想看。”   “前面说到电脑了对不对?咱们的电脑是不是有很强大的储存功能?”   “你是说硬盘和软盘吗?”   “以后除了这些存储器还有些别的存储设备,总之就是在2010年的时候,个人计算机的储存能力已经很强了,当然更不用说超级计算机了。”   “然后呢?这跟复活病人有什么关系?”   “病人在快过世之前做过一次头脑的电扫描,记录了一些电信号。但是在2010年的时候,医生只能判断这个病人没有癫痫或者其他什么的问题,没有别的用处。当时男主角,也就是这个医生,他想到了一个好像天方夜谭的办法,当然我也是看了这本书才知道医学上有这么个说法。”   “什么说法?”   “这本书说,医学上关于死亡的定义,分为脑死亡和临床死亡。脑死亡就是大脑的活动停止,但是人可能还有呼吸和心跳,临床死亡的意思就是一个人的心跳停止了。”   “脑死亡的意思就是那个人好像睡着一样叫不醒,但是实际上还活着?”   “不,这本书列举了几种死亡方法,医学界认为脑死亡就是一种死亡。相反,假如一个人大脑极度清醒,但是因为肌松剂的作用,没办法开口说话,没办法呼吸,需要用到呼吸机,假如再没办法自发心跳,需要使用体外循环的方式维持生命,这个人依然不能叫做死亡,他是活着的。也就是说,这本书的观点认为,大脑是否死亡才是判断一个人是否死亡的标准。”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席雨眠被林驿桥精辟的总结逗笑了。   林驿桥被席雨眠说得云里雾里的:“你的意思是病人没有死?”   “不是,而是医生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暂停他的生命。”   “那是什么办法?”   “这个医生花了四十几年时间,做出了三个研究,一个是将人类大脑的信号翻译成计算机信号,第二个是将计算机信号转化为大脑可用的信号回传到人类大脑中去,最后一个是打印人体。”   “前面两个研究我姑且可以理解,但什么叫打印人体?”   “哎这个太复杂了,我也没怎么看懂里面的原理。咱们生物不是学过‘染色体’和基因嘛?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一套基因对吧?”   “是的。我们的染色体上的基因决定了我们成为是什么样子。”   “你记不记得咱们生物老师说过,克隆羊多莉的事情。”   “有啊。就是……”林驿桥猛然理解了,“你是说,医生利用病人的染色体信息,再造了这个病人的身体?”   “大体上就是这个意思。他把这个病人在医院做的脑电图扫描保存了几十年,等到他第一项研究成功以后,就着手翻译了病人的大脑信号,等于说把这个病人2010年时的大脑识别出来,并且储存在计算机里了。”   林驿桥听得毛骨悚然。   “然后他再造了病人的身体,用他第二项研究技术,把病人存储在计算机里的大脑信号重新导回这具身体。那么这个病人就等于在2010年被按下了暂停键,在2053年又被按下了开始键——他的生命在四十多年以后继续了。”   林驿桥听完席雨眠的描述,只觉得阵阵寒意从脚底涌起,直到颅顶。   “可是,时代已经完全变了。”   “是的,为了不让病人感觉太难受,医生做了点手脚,在回传信号时暂时封印了他的记忆。所以病人清醒时,整个人是一片空白的。”   “可是那不成个傻子了吗?”   “不是的,记忆和技能不是在同一大脑中枢,他可以做到病人什么能力都有,就是失去了一些过去的记忆。”   “那他也忘了这个医生。”   “他肯定不记得了。”   “我要是……”林驿桥说,“我要是这个医生,也愿意让病人永远想不起自己。”   “为什么?”   “因为他的感情太过沉重了。他担心自己会束缚这个病人吧。不管是恩情友情还是其他什么感情,他可能希望病人完全不要顾虑这些,才能够开启全新的生活。还有一点……他们本来是同龄人,后来却差了几十岁,如果是我,我也不愿意让那个人看见自己衰老的样子。”   “可是,”席雨眠看着林驿桥,说,“你想过那个病人的心情吗?”   林驿桥很奇怪于自己不知不觉代入的是这个医生的角色,但席雨眠好像正相反,他代入了病人这个角色。   “病人醒来以后,没有过去的记忆,但是总觉得自己和周围格格不入,就算过了很多年,他还在找寻自我。直到后来,他见到了医生最后一面。”   “他们见面了?”   “嗯,他们见面的那一瞬间,医生就死了。病人被封印的记忆不知怎么的解开了。你知道后来怎么了吗?”   “怎么了?他难道不珍惜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生命,好好活着吗?”   “他是听话地好好活着,但他想起了一件事。”席雨眠看着林驿桥,说,“医生疯狂的感情背后,是病人当年至死都不敢对医生说的一句话。”   林驿桥咬住了嘴唇,席雨眠伸出手去,轻轻掰开他的唇。   “假如医生没有封印他的记忆,他就有机会对医生说出这句话了,可已经太晚了,医生也听不见了。” 第30章   “这本书说的是两个男人的故事吗?”林驿桥调整了一下呼吸,问席雨眠。   “也不全是的,主要还是科幻故事。”   “病人后来怎么了?”   “病人平静地活到了八十多岁过世了。”   “这个故事结束了?”   “不,还没有。病人过世的时间是2120年,这一年,大部分人类已经把大脑存在网络上了,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就是用那个医生发明的技术吗?”   “更改进了一些。那个时候的人类可以在计算机网络上体验和现实完全一样的感觉。”   “那是什么感觉?”   “就好比我们现在,每天吃喝拉撒的这些事情,看到的一切东西,遇到的所有的人,都是在计算机网络上的,甚至有可能你觉得你是自己,但其实只是他人体验的一场游戏。”   林驿桥睁大了眼睛,二人对视着。席雨眠在林驿桥眼中看见了恐惧。   不知为什么,席雨眠说出的这个故事,让林驿桥非常不舒服。他不由想起在山上橘子林边的小屋里,一片黑暗时的奇怪想法:这究竟是我的宇宙,还是宇宙中的我?   “席雨眠。”   “诶。”   “你是真的吗?”   无助感刹那间涌入林驿桥的眼中,席雨眠吃了一惊,旋即拥抱了林驿桥。   “我在,是我。”   天寒地冻,席雨眠却异常温暖。林驿桥的颤抖慢慢停止了。   他们都没有说话。   席雨眠没料到这本书的内容会让林驿桥这么恐惧,其实当初他在看的时候也想过,假如自己的人生,不过是书中未来世界的人体验的一场网络游戏怎么办?   这个“我”并非“我”,而是他人怎么办?   但他没有深究。哪怕是一场游戏,甚至是虚构的梦,能够让他遇见林驿桥,都已经够本了。   这本书的结局,林驿桥没有问,席雨眠也没有说。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和林驿桥提起这本书了。   “我明天要去帝都了。”   二人并排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关了灯,林驿桥忽然说。   “你一个人出远门要小心。”   席雨眠在被子里摸索着林驿桥的手,他的手还是那么冰冷。   “你手好冷,我帮你暖一下。”席雨眠自说自话,握住林驿桥的手,林驿桥反握住他的。   “席雨眠。”   “嗯?”   “一起去帝都上大学吧。”   “好。”   第二天早上,他们一起写完了作业。高二年级的学习任务非常紧张,需要在一年内完成高二高三两年的教学任务,所以老师上课都在赶进度。但是杂罗中学还算撑住了高二上半学期,没有给他们加课。   但是下半学期开始据说就不一样了。下午三四节课都会用来上正课,周六也会抽出来上课,暑假会提前结束,从七月中下旬就进入高三年级,开始上课。在明年九月份之前,高中三年级的内容就会全部上完了。   打进省级联赛,席雨眠其实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因为他不想花那么多时间去训练了,假如还像原来一样三四节都去训练,那他会错过很多节主课。   林驿桥也是一样,如果下半学期他还花那么多时间搞奥数,他也会落下很多课程。   席雨眠对林驿桥说了自己的疑虑,林驿桥说自己在参加完冬令营以后就不打算再搞奥数了,他还是想考医学院,医学院招生时,奥数成绩可能不能加分——所以搞奥数的人一般最后的志愿都会选择理科或者工科,不会选医科。   “但是夏华大学合作的那家医学院,不是从夏华大学一年级学生里招生吗?如果考夏华大学,那奥数的奖牌也是有用的。”   “我想考帝都大学的医学院。”   席雨眠想起那本书中的医生就是帝都大学医学院的,但他没说出来。   “为什么?夏华大学合作那个医学院不是更好吗?”   “我问了老张,听说那个不确定因素太大了,万一到时候二次选拔考不上,就只能读理工科了。”   “原来如此。”   席雨眠有点羡慕林驿桥,已经可以明确自己的志愿,他只能到高三了以后看自己的分数然后再选志愿了吧?   “你打篮球有加分吗?”   “一般大学院校招生,没打到国家级别的比赛是没机会加分的,如果以体育生身份报考体育学院,要去参加体育考试。可我现在不是特别想读体育专业。”   林驿桥理解他的心情,就像自己也不是很想读理科和工科。   “那你有没有特别想读的专业?”   “其实我有点想读计算机,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这个专业挺热门的。”   “但是假如学校不好的话,出来也找不到工作。”   找工作是个大问题,他们都是男孩子,假如将来工作没找好,赚不到钱,得被人笑死。   不过他们还在高二,很多东西都是想想而已,还只是很不成熟的一些念头。席雨眠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加把劲,假如他能够冲上一本线的话,也许在选专业上就可以更从容一些,至于体育考试,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参加。   林驿桥果然陪席雨眠到了晚上吃过晚饭。被林驿桥精心照顾了24小时,席雨眠觉得自己的脚好多了,起码没那么痛,肿也消了很多。   六点多,天全黑了,席雨眠看了看窗外又黑又冷的天,把那件羽绒服套在林驿桥身上,对他说:“桥兄,祝你顺利。”   “嗯,我先走了,你好好养着你的脚,一周后再见。”林驿桥拉上拉链,背上书包,笑着对席雨眠挥挥手。   席雨眠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看着林驿桥走下楼梯。在楼梯转角的地方,林驿桥抬头,回过头对他笑了笑,又挥了挥手。   席雨眠想走下楼,被林驿桥眼神制止了。   “我会回来的,你等我。”   “嗯。桥兄,再见。”   “席雨眠,再见。”   周日,席雨眠估摸着林驿桥应该坐上去鹭岛的大巴车了,他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预习着下周上课的内容,过了会儿,觉得非常寂寞。   往常假如是在学校,这个时候他会和室友们一起打篮球,室友们都回家了,桥兄也还会陪着他。假如是一个月一次的回家日,此时他也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学校去见林驿桥了。   他爸爸说明天一大早骑摩托车送他去上学,让他在家里再养一天伤。可是明天就算去了学校也见不到林驿桥,席雨眠感觉仿佛了无生趣。   他这才惊觉,他和林驿桥在半年多的时间里,几乎都没怎么分开。   如果可能的话,这种日子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但这是不可能的,他们会毕业,会去各自不同的学校,会有新的室友。   他唯一的机会,就是考上帝都的大学,那么一周也许还能见到林驿桥一次。   因为实在太想念了,席雨眠忍不住拿出了一张信纸,想写信给林驿桥。他也没想过这信真的要给林驿桥看,因为这会儿就算知道林驿桥去帝都的地址,寄过去也要七八天,估计林驿桥回来了也还收不到信呢。   “亲爱的桥兄:   你才刚离开,我就开始想念你了。我忽然想到,咱们认识的这半年,竟然没有分开超过两天的时候。你现在一去就是一个星期,我一个人留在杂罗,这日子可真难过。想到去了学校,我都要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坐在我们俩的桌子边上课,晚上九点过后,也没有谁再来辅导我了。我应该会早早和张敬他们回宿舍去吧?这种日子还要持续一周,也不知我会不会习惯。希望一周后快点到来,这样我就可以见到你了。   你的挚友:席雨眠。”   席雨眠写完了以后,觉得还不过瘾。这信是可以给林驿桥看的,但他心里有那么多不能给林驿桥知道的秘密,他忍不住也想写下来。   这一次,他拿出另一张信纸,却不敢在上面写上林驿桥的名字,即使是这样自言自语般的信件,他都不敢写上他的名字。   “我想念你,除了我们的友情,还有别的感情。每次见到你,我都得压抑的那种感情。假如有一天,我可以亲吻你,我想我一定会幸福到觉得就算死去了也没有遗憾了。”   写出这样的东西,席雨眠自己看了都吓了一跳。他想把这张纸揉了,可是想想这纸又没署名,怕什么呢?   他把两张纸分别放进两个信封。一个信封上写着“林驿桥收”,另外一个信封上什么都没写。   这样做以后,席雨眠感觉心情好多了。他忍不住又拿出一张纸,上面依旧谁的名字都不写,他又写着:“我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该用什么词语来定义,但我知道你一定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幻想过,有一天离开杂罗,离开我们熟悉的地方,在陌生的城市,没有任何人认识我们的城市,我可以尽情拥抱你,拥有你。那时,我们长大了,也不会担心被谁谴责了吧?我不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感觉,可是每次你看着我,我会觉得那不是我自作多情。我会觉得即便我侵略了你,你也愿意敞开自己。但是理智提醒我,也许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你到底在想什么呢?这到底是不是我的一厢情愿呢?”   席雨眠把这张纸也放入了那个没写名字的信封。他叹了口气,心知这封信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交出去,可是他也舍不得撕毁了,只能说林驿桥不在,他这几天用这样的形式聊以自慰吧。 第31章   周一上学时,高二7班收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周末,张英明因为摔伤了腰做了手术,起码有两个月时间不能起床,也就是说,7班要换班主任了。   席雨眠刚到学校,就听说这么个消息,整个人都懵了。张敬愁眉苦脸地对他说:“完了完了完了。”   “谁来做班主任?”席雨眠有种不祥的预感。   “咱们的老熟人,袁星辰。”张敬垂头丧气的。   袁星辰正是席雨眠高一时的班主任,那个永远都在公然侮辱他讥讽他的老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席雨眠的头都大了。   本来高二分班时,袁星辰就不再担任班主任了,只是担任七八九班的数学学科老师罢了,席雨眠每天只需要忍耐他一节课时间,再加上席雨眠的数学成绩最近进步很大,袁星辰也没怎么找他茬。   可是班主任那是不一样的,班主任就是要管学生的,而且可以全方位的管,想到袁星辰当一班班主任时的种种劣迹,席雨眠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   “这个时候定海神针桥兄不在,我心里简直一点底也没有。”张敬都快哭了,他成绩也很一般,可想而知会被袁星辰怎么对待了。   袁星辰是典型的只看成绩来论人品的老师。在他眼中看来,成绩不好的学生人品都不行,要么自制力差要么捣蛋要么脑子蠢,都会影响到他带班级的升学率,影响他的前途,他从来不跟这些学生客气。   席雨眠深有体会。假如高一班主任不是袁星辰,他也许还不会堕落得那么彻底。   可能怎么办呢?除了生物老师以外,他们班其他的主课老师几乎都担任了其他班级的班主任了。生物老师一般不担任班主任,因为学校的生物老师比较少,每个生物老师都带很多个班的课程,没空再当班主任。   早读课时,袁星辰就来给他们下马威了。   “张老师没有几个月是不会回来的,学校委托我代理你们班的班主任,我是不会因为只是代理就不严格要求你们的。在座大家的目的就是考上好的大学,假如不是为这个目的,何必要来读高中?去职业学校学个厨师学个修车,那样不比读高中舒服?当然他们也就舒服那么两三年吧,出来找工作就知道舒不舒服了。   我最看不起的学生,就是那种嘴上说着要考大学,实际上整天就知道玩,一点不努力,吊儿郎当的学生,你们在高中这样混日子,对得起给你们出学费的父母吗?父母给你出学费读高中,不是让你读完高中就算了,这年头高中文凭值什么钱?你以为是五十年前啊?高中文凭出来都有安排工作?你要出来工作,说真的高中文凭还不如中专文凭。   还有谈恋爱的学生,我真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高中的时候谈恋爱,你想做什么?你真以为你现在谈恋爱了能结婚?你要结婚你读什么书?初中毕业就可以摆酒结婚了。你们现在谈的恋爱,都没有用,过家家似的,一毕业去大学,换个环境,立刻换个对象。那你花这个精力去谈没用的恋爱做什么?要是这个精力花学习上面,你以后的收入可以比花这个精力在恋爱上高几倍甚至十几倍,但凡脑子会想点的人,都不会傻到在高中谈恋爱。   还有看小说看漫画的同学,你们已经不是初中生了,你们看的那些书,不但一点营养也没有,有的还会毒害你们,有的书价值观完全不行,你们看多了,整个人思想就会歪了。人思想歪了,行为也就不好。所以在我带的班级,是不允许看那些杂书的,你们要看就看名著。   总之,在我的班级里,学习态度不认真、谈恋爱、看杂书都不允许,你们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啊,为了你们的前途,这三种行为我是不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袁星辰的发言和过去在一班当班主任的时候如出一辙,席雨眠高一时天天听他唠叨,耳朵都快长茧子了。老张也说过让大家要把主要精力放学习上,可老张说归说,实际上根本没拿学生怎么样,尤其是伤害学生自尊心的事情,老张根本不会去做。袁星辰就是把学校的所有规定加码,吹毛求疵地要求学生。   不止是席雨眠,整个高二7班一整天都沉浸在换班主任带来的不快当中。袁星辰只要没课,就会站在教室后门窥探,然后再在课间占用他们时间,把看到的不专心听课、说话、传纸条、看小说的同学全都批评一顿,要求他们今天所有课间都不能离开教室,必须坐在座位上背诵中学生守则。   一天下来,高二7班全班战战兢兢。席雨眠和其他几个原一班的同学由于了解袁星辰的路数,所以反而没有被点名。张敬就惨了,接连两节课间被点名,被要求六点就要过来自习,晚自习不可以离开教室,必须一直坐在座位上。   席雨眠的脚目前可以落地,也可以缓慢拖着走一段路,中午和傍晚去食堂吃饭,回宿舍都是张敬陪着他的,一路上张敬唉声叹气。   “我快死了。妈的这是管高中生吗?这他妈小学生也没这么管!袁星辰是不是有毛病啊?他不当班主任时没那么讨人厌啊!”   “知道我们高一的时候多惨了吧?”   “老张快点回来啊!袁星辰再带两个月我们都会死掉了好吗!”   “周末咱们去医院看看老张吧。”席雨眠提议。   “周末老张是不是都回学校宿舍了?”   老张住在教工宿舍,就在他们宿舍对面的一个院子里,那个院子里的小楼只有两层楼高,在杂罗中心城区没房子的老师都可以安排到宿舍。老张还没结婚,可以优先住进单身宿舍。   “老张住宿舍干嘛?他又没人照顾,肯定要回家去住了。”受伤了几天,席雨眠才发现身体活动不便时有人照顾是件多么重要的事,假如不是那天林驿桥照顾他一整天,他的脚也不会好得那么快。   “那我们礼拜五下课就去找老张说去。”张敬简直迫不及待要找老张诉苦了。   “找老张说也没办法,学校安排他代班主任,我们也不能怎么样。我们就去看看老张吧。”席雨眠还算比较冷静,现在这个形势,看来也只能熬几个月等老张回来了。   这时何资奕忽然从他们身后跑过,又折返回来,脸上相当慌张:“张敬完了完了完了。”   “你好好说话谁完了!”   “袁星辰把教室锁起来了!就留杨寻云和杨静在里面!”   “你把话说清楚,怎么完了?”席雨眠按住乱跳的何资奕,让他冷静下来。   何资奕跺了跺脚,喊道:“他要班长杨静和学习委员杨寻云搜所有人的书包和抽屉!”   张敬和席雨眠都愣住了,张敬“卧槽”一声,席雨眠则是脸刷地白了。   “我,我租的小说我还来不及拿出来啊!在书包里!”何资奕快急哭了。   何资奕的书包里放着一本从学校对面的租书店租来的武侠小说,里面还有些大尺度的性描写。问题在于被收走了他就还不回去了,得赔偿租书店。   “我的漫画!我好不容易买齐的灌篮高手!”张敬放了《灌篮高手》的第十五本在书包里。假如这本被收走,他可能再也买不到了。   席雨眠的脑子里一团浆糊,他什么书都没放,他只放了两封信在书包里。那两封信,一封写着林驿桥收,一封没有署名。假如被收走,不知道会不会被袁星辰猜出来是写给谁的——假如被猜出来,他和林驿桥都完了。   席雨眠被张敬拖着往教室的方向走,张敬尽管非常着急,还是看出席雨眠的状态不对,他简直可以用失魂落魄来形容了。   “席哥,你怎么了?你放了什么在书包里面?”张敬觉得席雨眠放的东西可能问题非常严重。   席雨眠没听到张敬的话,满脑子都是假如被人知道了怎么办。他被耻笑没关系,林驿桥是不是也会被全校人耻笑?   林驿桥的奖学金是不是会被收回?他是不是不能再读书了?   漆黑的天空忽然下起了雪籽,砸在脸上又冷又痛。席雨眠被张敬拉着,穿过实验楼,快步走向教学楼。   “操好冷!老天爷也来凑热闹!”张敬嘀嘀咕咕的,何资奕在前头跑得都没影了。   等到他们回到高二7班,发现班级门已经打开了,已经到班级的同学们安静地坐在座位上,袁星辰站在讲台边,讲台上放着两叠明显是从学生书包里面搜出来的东西。   席雨眠坐在最后一排,他把手放进书包里摸索,已经摸不到那两封信了。他的心如坠冰窖。   没有人说话,袁星辰站在讲台上,目光冰冷地盯着他的学生们。学生们低着头,有的假装翻书,有的假装写字,大气也不敢喘。   杨寻云和杨静也坐在座位上,她们俩看起来也不太好过,都低着头,甚至不敢抬头和同学对视。 第32章   袁星辰要求全班同学,包括走读生,都必须参加晚自习,所以今天的晚自习是所有学生都在学校。等到学生们到齐了,袁星辰就开始拿出那叠战利品,一个一个点名。   席雨眠从第一个听到最后一个,并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慢慢抬起头,有种不敢置信的劫后余生之感。   一整个晚自习,他都好像漂浮在梦里,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袁星辰没有点到他,但是他的信确实已经不见了。   直到最后一节课结束,九点钟时,杨寻云背着书包,从前面两排走到他面前,对他说:“席雨眠,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席雨眠抬头看杨寻云,这个女生,除了一开始时他拜托她问过班级分班,同班了半年,他们一句话都没说过。他心里知道这个女生喜欢林驿桥,还有可能考上林驿桥想去的帝都大学。   说不嫉恨是不可能的。   席雨眠收拾好书包,跟着杨寻云走出了教室。学校里晚自习的学生们陆续走了,校园里嘈杂了一会儿,就变得很空旷。   杨寻云在前面走着,走下楼梯,席雨眠拖着腿,慢慢跟在她身后,她又走到了实验楼,在实验楼大厅旁边的楼梯口,一处很隐蔽的地方站住了。   “你有什么事?”席雨眠终于开口了。   楼梯灯下,杨寻云仰起头瞪着他。席雨眠被她凶狠的表情镇住了。   “你为什么要写那种信给林驿桥?”杨寻云从书包里拿出一封信,在手上甩了甩。   席雨眠看见那封信正是没有署名的那一封。   “你以为你不署名我就看不出是写给谁的吗?”   “你还给我。”席雨眠伸出手,对杨寻云说。   “你怎么这么肮脏呢?你到底想对林驿桥做什么?你假装他的好朋友,经常骚扰他,你心里竟然有这么脏的想法,你是不是很恶心?”杨寻云说着话,全身都在颤抖,“我真替林驿桥悲哀,他把你当朋友,你竟然这么看待他。”   “你还给我!”席雨眠吼道,“我怎么看待他,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要害他,你要害他在所有人面前抬不起头,你要害他被全校的人耻笑,你要害他被取消奖学金,你要害他考不上大学对不对?你知不知道他想出头付出了多少努力?你怎么能做到,得到了他那么多好处,还想害死他?”   席雨眠的头脑嗡嗡作响,他伸手去抢杨寻云手中的那封信,杨寻云拼命挣扎,把信藏在身后,席雨眠扯着她的衣服,制服她的手臂,想强行夺过那封信,大概是他力气太大了,杨寻云的校服外套被扯坏了,她忍不住尖叫起来。   “你在干什么!”   一声怒吼从旁边传来。仿佛当头棒喝,席雨眠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时他才发现杨寻云的衣服已经被他扯破了,头发也被扯松了,她缩成一团,又哭又叫。   “席雨眠!你对杨寻云做了什么?”   席雨眠这才看到,来人正是袁星辰。   袁星辰把杨寻云拉到自己身后,指着席雨眠,浑身发抖:“你,你,你竟然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袁星辰把两个学生带到办公室,审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杨寻云一直在哭,席雨眠一言不发,袁星辰什么也没问出来,最后发现了杨寻云手上捏的那封信。   袁星辰把那封信里的两页纸看了一遍,目光又在席雨眠和杨寻云脸上反复扫过,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席雨眠暗恋杨寻云,以为杨寻云也喜欢他,告白失败以后就逞凶了。   袁星辰说完自己的推测,两个学生仍然毫无反应,女的还在哭,男的好像灵魂出窍一样,一句都没有辩解。   “席雨眠,你叫家长来把你接回去,你明天不用上学了。”   席雨眠什么也没说,背上书包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   帝都的冬天确实比杂罗冷多了,尽管大多数时间待在室内,也像周老师说的那样有暖气,可总有出去的时候,从教室去食堂,从食堂去招待所,坐公交车,去车站。每当这个时候,林驿桥就穿上席雨眠给他的那件羽绒外套。   银灰色的长款羽绒外套非常合身,他看了尺码,确实是180码的。林驿桥的身材算中等偏瘦,尽管肩膀比较宽,平时穿180码的也够了。   在帝都的五天里,每天上午下午都会做题——所谓的冬令营,就是连续几天做题目。其余时间倒是空闲的,林驿桥也没有到处去逛,快期末考试了,他出来一周,可学校里还在教授新的课程,他每天都必须把新课程自习完毕,这样才能参加期末考试。   本学期老师会把高二年级的所有内容上完,时间非常紧凑,就算在考前,也是不停在上新内容。他经常会想起在教室里,坐在席雨眠身边听课的时间。他们几乎一整天都在一起,至今为止半年了,也就这一次分开了那么久。   穿着席雨眠的衣服时,他也会想起他。有时他甚至会把那件羽绒服盖在自己的被子上。招待所的暖气并没有那么暖和,门窗略有些漏风,但只要盖上这件长长的羽绒服,林驿桥就会觉得非常温暖,就好像被席雨眠抱在怀里时的感觉。   席雨眠在做什么呢?自己不在的情况下,他该不会偷懒吧?他的脚不知道好了没有。   冬令营在周五就结束了,周六早上他们坐飞机回到鹭岛,然后再坐大巴车回杂罗。   林驿桥上周末第一次坐飞机时,感觉还有些害怕,到回程时他已经不那么恐惧了,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没被提醒关窗前,还能看看外面的天和云。   周老师是个老人家了,已经五十多岁,一上交通工具就睡着,林驿桥也没个聊天的人,只能默默地等待时间过去。   在鹭岛换乘大巴车时,林驿桥竟有些近乡情怯之感,想到回到学校是周日下午,席雨眠应该也在学校了,他就莫名有些忐忑。   这种忐忑持续到他回到宿舍,看到席雨眠的书桌和铺位都收掉了为止。   张敬从厕所出来,发现林驿桥回来了,叫了一声:“桥兄,你回来了!”   “席雨眠呢?”林驿桥问的时候,指尖都是冰冷的。   席雨眠搬走了吗?   张敬变得有点迟疑,支支吾吾地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说,怎么回事?”林驿桥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冷静。   “那我就长话短说好了。周一晚上,席雨眠对杨寻云耍流氓,被学校开除了。”   “席雨眠对杨寻云耍流氓,被学校开除了?”林驿桥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反正那天晚上他爸就来把他接走了。杨寻云这几天都没来上课,说是心理受了创伤。”   “席雨眠回来过吗?”   “没有。”   林驿桥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张敬胆战心惊地看着林驿桥,他的脸色冷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桥兄,事情发生了,也很让人惊讶,我也没想到席雨眠对杨寻云……会有那种想法……”   林驿桥打断张敬,看着他,说:“席雨眠不会做那种事。”   张敬被林驿桥刀锋般冰冷的眼神吓到了。他的一句“老师都看到了”到了嘴边,根本不敢说出口。   没有人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袁星辰亲眼看见席雨眠对杨寻云做了不尊重的事情,后来也有几个学生也看见杨寻云被撕破校服披头散发被袁星辰带回办公室的样子。   张敬尽管非常震惊,还是很快消化了这件事。他甚至在心中想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却从没想过“席雨眠不会做这种事”。就连他都认为这件事是真实的,别说其他学生了。   林驿桥把行李箱放好,就拿着钥匙出门了。他身上依然穿着那件银灰色的长到膝盖的羽绒服,尽管杂罗现在的天气,完全可以不需要穿羽绒服。   他的头脑异常地冷静。他已经盘算好接下来需要做什么了。假如他不想他具体应该做什么,他觉得自己一定没办法呼吸。   首先,他要打个电话给席雨眠家,和席雨眠通话,必要时,他会去席雨眠家。尽管现在已经是黄昏。   林驿桥走到校门外的杂货店,拨通了席雨眠家的电话号码,大概过了一分钟,有人接起了电话,是席雨眠的妈妈。   “阿姨您好,我是林驿桥,请问席雨眠在家吗?”   “小林啊,席雨眠不在家。”   “他去哪里了?”   “唉,他爸爸把他送到温陵去读书了。小林你回来了是不是?席雨眠太丢人了,唉!我们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席雨眠的妈妈叹了好几声气。   “阿姨,您能告诉我席雨眠在温陵的电话和地址吗?”   “他住的宿舍没有电话,地址可以报给你,你等一下。”   席雨眠的妈妈去找地址时,林驿桥听着电话那边的声音,那是他妈妈的鞋子敲打在地板上的声音。那房子里,现在也没有席雨眠了。   出发之前,他以为只要他回来了,生活一定如常,席雨眠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他们会一起考到帝都,在那个远离家乡的城市,迎来美好的,不受限制的生活。   他以为他接近成年了——还有几天他就生日了,可以像个大人一样,很好地规划自己的未来,未来也会像想象一般顺利地到来。可现在他才发现,他手上,连买一张去温陵的车票钱都没有。 第33章   席雨眠的妈妈把地址报给了林驿桥,林驿桥问她席雨眠什么时候会回到杂罗,她说可能过年会回来几天,那所学校是全封闭式的,寒假只放七天。   林驿桥放下电话,把地址揣进羽绒服的口袋里。他走进学校里,走到张英明的宿舍门口敲门。   可是很久很久,都没人来开门。这时教化学刘老师经过,“咦”了一声:“林驿桥你回来了?”   “嗯,刘老师。张老师不在家吗?”   “哦,你还不知道,张老师上周末摔到腰了,做了个手术,回家休养去了,现在你们班是袁星辰代理班主任,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   林驿桥回到宿舍,张敬看他的样子,不太敢跟他搭话。林驿桥问张敬:“你帮我问问吕明,杨寻云家电话是多少。”   杨寻云在家待了一个星期,期间袁星辰打过一次电话过来慰问她,还告诉她,席雨眠已经被学校做了开除处理。   杨寻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阵恐惧袭来。开除,不就意味着没书读,上不了大学了吗?   她知道自己沉默的力量。她的沉默足以让席雨眠面对所有的指控不能还口,她也知道席雨眠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假如席雨眠辩解,那么势必引出一个新的问题,他们争抢的那封信,到底是写给谁的。   是席雨眠自己选择了沉默,选择了保护林驿桥。杨寻云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可是席雨眠付出的代价比她大多了。   席雨眠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他的未来。   杨寻云这几天不去上学,并不是像同学想象的那样,心理有创伤,而是不停地被自己造成了席雨眠被开除这个后果的愧疚感所折磨,以至于没办法去学校。   尽管看到那封信时,她失去了理智,可是仔细一想,那封信席雨眠是放在自己的书包里,而非林驿桥的书包,就像她也曾经在书包里放了好几封根本没有勇气寄给林驿桥的信。   他们俩不过是对同一个人产生了一样的爱慕罢了。假如有人扒开她的书包,把她的情书拿出来念,在大庭广众羞辱她,说她肮脏,那她的反应会不会比席雨眠还过激?   杨寻云被这个结局所折磨,越想就越不敢去上学。她的父母以为她被侵犯未遂导致精神问题,非常担忧地和班主任袁星辰说了这件事。袁星辰就说实在不行就在家休养一段时间,等到下个学期再来上课,毕竟她遇到的可是很严重的事。   这个周日傍晚,杨寻云家中的电话响起了,杨寻云的妈妈接了电话,电话里是个陌生年轻男人的声音:“您好,我找杨寻云。”   “你是谁?”杨寻云的妈妈对男孩的声音非常警惕,她担心那个被开除的男孩还会来纠缠女儿。   “麻烦您转告杨寻云,我是她的同学林驿桥,有件很重要的事找她。”   杨寻云的妈妈无奈,只好去杨寻云的房间叫她:“云,有个叫林驿桥的同学找你,让你接电话。”   杨寻云听到这个消息时,心脏都快从嘴里蹦出来了。林驿桥为什么找她?难道他也是打电话安慰她吗?   她颤抖着手接起了电话。   “喂。”   “你好,杨寻云。”   “你好,林驿桥。”   “你明天来上学吗?”   杨寻云本来还在犹豫不决,这会儿就说:“来的。”   “那好,明天见。”   林驿桥什么都没多说,就把电话挂断了。杨寻云拿着话筒站在那儿,她妈妈听到她讲电话,问她:“怎么回事?”   “啊,这个人是我们年级第一名的学生,他问我明天去不去上课。”   “哦,他是个好孩子吧?”   “嗯,他很好,很好。”   “那你明天……”   “我明天要回去上课了。”   一周来的恐惧和愧疚被一扫而光,席雨眠的将来什么的,转眼又被她丢在脑海的旮旯里了。林驿桥回来了,明天开始,她将看到身边不跟着席雨眠的林驿桥,就像以前那样,想一想似乎也挺好的。   她也许做错了,可是席雨眠作为男孩子,本来就不该对自己的同性好朋友产生那种龌蹉的想法。如今的结局虽然出乎她意料,但也算歪打正着地保护了林驿桥。   尽管她从内心深处,已经相信席雨眠不可能伤害林驿桥了,否则他肯定会为了不被开除说出真相。   她的心情好了起来,唯独忘记了一件事。   第二天,杨寻云来到学校,阔别一周的学校让她感觉有点陌生。然而没有很多人注意到她。快期末考试了,大家并不关心她的去留问题,就像席雨眠被开除,除了在他的迷妹当中引发一次地震之外,经过几天时间,学生们根本就不谈论这件事了。   林驿桥果然回来了,他一个人坐在那张曾经坐了两个人的课桌边上,他的表情和平时没什么差别,看不出很大变化。看到杨寻云进来时,他破天荒地看了她一眼。   杨寻云对林驿桥毫无招架之力,只是被他看了一眼,她就觉得自己快心动过速死亡了。别说林驿桥还在她经过的时候对她说:“杨寻云,课间操前你等我一下。”   课间操时间是第二节 课和第三节课之间,有三十分钟,从列队到开始做操之间大概有十几分钟,那段时间有人甚至可以偷偷跑到校门口买个零食再去操场,也有人逃操,只要不点名,还是很容易混过去的。   杨寻云心不在焉地上了两节课,到了课间操时,别的同学都去出操了,林驿桥就坐在座位上等她。等到班级里除了他们俩一个人也没有时,林驿桥走到她面前,在她的前座,反过来坐下,面对着她。   林驿桥看着她。这是这么久以来,林驿桥第一次正眼看她,杨寻云低着头,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请你告诉我,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杨寻云错愕地抬头看林驿桥,她终于看清了林驿桥的眼神,那是比冰还寒冷的一种眼神,令她感觉不寒而栗。   杨寻云想开口,却说不出话。   “不要紧,有三十分钟时间,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林驿桥定定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对所有人说谎?”   “我没有说谎!”杨寻云受不了林驿桥的语气,激动起来,“他扯了我的衣服!大家都看到了。”   “他为什么要扯你衣服?”林驿桥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冷静下来。   这时杨寻云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她什么都考虑过,就是没考虑过,席雨眠对林驿桥意味着什么,眼前的林驿桥让她觉得非常恐怖。那施压在她肩膀上的手,有着男人强硬的力量,令她完全无法反抗。   “他……他……”杨寻云被林驿桥逼迫得语无伦次。   “你不要说他喜欢你这种谎话,你不配。”林驿桥说。   杨寻云脸色发白,她咬着下唇,浑身颤抖。   “你不经过他同意拿了他什么东西对吗?”   杨寻云不仅仅在他眼神中看到了冰冷,还看到了恨。   “他,是他太脏了,他写那种东西放在书包里……”杨寻云的声音低小又无力。   “他写了什么?你告诉我。”   杨寻云泄愤似的说:“他写着他要和你一起离开这个城市,去陌生的城市,要亲吻你,拥抱你,侵略你!你说他不肮脏吗?他是同性恋,他不脏吗?”   林驿桥的嘴角抽动起来,他的手在杨寻云肩膀上缓缓握成了一个拳头,颤抖起来。杨寻云见他转开脸。   眼泪从他的眼角掉了下来,止都止不住。   林驿桥站了起来,大步离开了教室。   从那天起,杨寻云再也看不到林驿桥正眼看自己了。她的好友、同学、老师,见到她时,有意无意都会问她,她有没有事,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把她看作一个可怜的受害者。每次提到这件事,她都保持沉默。路瑶激动地说自己看错人了,没想到席雨眠是这样的人,她向杨寻云道歉,为自己曾经迷恋过席雨眠而感到丢脸。   每当听到这种言论,杨寻云依然什么都不说。她不会忘记林驿桥眼中的仇恨,她永远失去了可以站在林驿桥身边的机会。   因为席雨眠。   所以她什么都不说。她听到他人诋毁席雨眠,再也没有愧疚,心里反而总会升起一种报复样的快感,他们终结了她关于青春所有美好的回忆,打碎了她关于一个男孩一份恋爱可能有的最美好的想象,侮辱了她作为女孩的尊严——她永远记得林驿桥那句“你不配”。   那就让她看看他们配不配。配不配光明正大地牵着手走在路上,配不配日久天长地在一起,敢不敢在所有人的诋毁和侧目之下过日子。   因为林驿桥的眼泪,她对林驿桥的感觉彻底消失了,如果硬要说这是什么感觉,那就是失望。她以为他有青云之志,谁知他也是凡夫俗子——他竟然为了一个同性,付出那么多感情,他不再是她提起时就在心里偷偷骄傲的“年级第一名”,他只是个为喜欢他的男孩流泪的可怜虫。 第34章   张敬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距离期末考试只有几天时间,宿舍里却发生了一次很大的冲突。   吕明来找何资奕玩的时候,谈论起席雨眠和杨寻云的事情,吕明恨恨地说:“真是瞎了狗眼,竟然跟这种强奸犯做过一段时间哥们。”   那个时候林驿桥刚好下自习从门口进来,听到这句话,问吕明:“你说谁强奸犯?”   吕明回头一看,看到林驿桥,就说:“桥兄,你也是被骗了那么久吧?席雨眠可真能装,能对杨寻云做出那种事,还要说自己不想谈恋爱要好好学习。他随便挑个写情书给他的女的谁不肯跟他上/床,非要找杨寻云祸害,他是不是有病?”   “你刚才,说谁是强奸犯?”林驿桥一字一句问道。   张敬见势不对,拉着林驿桥,小声说:“桥兄,吕明没什么恶意,你不要那么生气了。”   “你再清楚说一遍,你刚才说的是谁?”林驿桥看着吕明。   吕明被他的语气激得上头了:“说就说,就是席雨眠,席雨眠就是强奸犯,他对杨寻云做的那些丑事全校都知道啦!他永远抬不起头,永远都是个强奸犯!”   林驿桥一拳挥出去,被张敬眼疾手快地挡住了,张敬死死拉着林驿桥,对呆住的何资奕吼道:“何资奕,你快把吕明带走!”   吕明被何资奕拉出去的时候还在叫:“林驿桥你不分是非,你脑子有病,你他妈搞得席雨眠好像是受害者!席雨眠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男人对女人动手,就算不是强奸犯也不是个男人!”   林驿桥想追出去揍吕明,被张敬紧紧搂住腰拖着回到床边,张敬把林驿桥一放,林驿桥一个趔趄摔在床上。张敬赶紧冲到宿舍门前,把门甩上,反锁了。   林驿桥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如果手边有利器,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刺伤吕明,他握住自己颤抖的手,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桥兄,你冷静一些好吗?”张敬坐到林驿桥身边,用手掌拍了一下林驿桥的脸。   林驿桥深呼吸着。张敬圈住他的肩膀,说:“桥兄,我相信你,我相信席雨眠,你说席雨眠不可能做那种事,就是不可能。但是你要知道,这个学校里,只有我会相信你们。也许,也许老张会相信,但是他现在不在。”   “桥兄,你还记得我们学过的一个小故事吗?有个人问魏王:有一个人说集市里有老虎,你信不信?魏王说不相信。两个人呢?魏王还是可以说不相信。但是有三个人说集市有老虎时,魏王就信了。   “集市里即使没有老虎,有三个人说有老虎,就是有了。众口可以烁金,积毁可以销骨,你一个人的力量,没办法抵抗那么多人口中的老虎,对不对?   “你听我一句话,你现在为席雨眠的名誉做的一切事情都于事无补了。甚至会让你自己陷入糟糕的境地,人家会认为你脑子不清楚,你包庇他,你为他和别人发生冲突,你的奖学金会被取消,说不定还会受到处分。你是我们学校有史以来最可能冲击省理科状元的学生,是我们所有学生的榜样,但是只要你出了事,这一切光环也没用了。就像席雨眠,哪怕他带着学校篮球队第一次闯入省里的联赛,又有什么用呢?   “你真的想为席雨眠平反,就把自己的事做好。恕我直言,桥兄,你现在没有任何能力保护席雨眠,不论从经济上,还是生活上,还是一切方面。”   林驿桥终于看张敬了。   “因为我们都是还小。我们还仰仗大人赐予我们吃穿用度,我们根本没办法反抗他们,哪怕他们做得不对。”张敬叹口气,“你想摆脱这种困境,只有冷静下来,把自己的前途把握好,长大以后,你爱怎么来就怎么来。”   温陵的气候和杂罗差不多,但席雨眠觉得这里比杂罗要温暖一些。尤其是清晨的时候,他感觉不到在杂罗时起床以后洗脸时,水几乎冻伤手的那种温度。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温陵的学校宿舍里,水龙头不安装在阳台而是安装在浴室里面。   这是一所私立学校,只要有钱就能进的那种学校,爸爸为了让他有书读,找了有通天本事的堂叔,让他帮忙找到这所学校,打通了关系,席雨眠就在高二下学期还差一个月放假时插班了进来。   他本来以为爸爸根本无所谓他读不读书,也以为被学校开除了,回家定会挨几个耳刮子,然后就被留在家里干活。可是爸爸抽了一晚上的烟,第二天接到了一个电话以后,就告诉他,他上杂罗中学高中部是凭了自己的本事,他们本来也没预算他能考上重点中学,可是也是打算他要上完普通高中,至于考不考得上大学那是另外一回事,他既然读了高中,那还是要把文凭拿到,不然以后的社会,初中文凭能干嘛呢?   杂罗中学给他留了条路,并不是直接“开除”。听说是张英明打电话给校长求情,说席雨眠不是个坏孩子,必然事出有因,孩子不肯说,那也没办法,求学校给他个机会,别说开除,而是让他家里自己提出转学。   爸爸接到的那个电话,就是张英明打的。张英明劝爸爸给席雨眠找外地的私立学校,办理转学手续,杂罗中学不会给他处分,也不会把“开除”记进档案。   席雨眠于是就在被“开除”的第四天,也就是那个周五,被送到了温陵的这所私立中学。   温陵,是个他从小就听说,但是感觉非常远的城市。因为画报上、电视上这里的人,尤其是女性,打扮得很奇怪,他一直以为这里的人是少数民族的。直到到了这里以后,才发现他们都是说着和杂罗方言有点像的方言的人,穿得也和一般人一样,女人们也并不像电视里穿的那个样子。   席雨眠在离开杂罗前的那几天,每天浑浑噩噩,大多数的时间都躺在床上睡觉,脑中总是浮现杨寻云吼叫的那些话。他在害林驿桥——从一切的结果来看,杨寻云说得没有错。   假如没有他,林驿桥哪怕和女孩子谈恋爱,前途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林驿桥和他成为朋友以后,除了每天还得辅导他,为他请假来看他打球,在他受伤以后还要照顾他以外,没得到任何好处。   他的存在,对林驿桥来说,就是在拖后腿。   他试想过,如果林驿桥和他不认识,那林驿桥的人生轨迹还是一样的,而他,可能就不一样了。   杨寻云说得一点也没错,他得了林驿桥太多的好处了。   而他还贪心地希望能够独占林驿桥。林驿桥人那么好,即便对他没什么感觉,他开口表白的话,林驿桥也会左右为难吧?   除了干扰林驿桥,他又能给林驿桥带来什么呢?   林驿桥没了他,一样有远大前程,将来一定也有和他相匹配的好朋友,随便在帝都的哪一所重点大学,认识的人都是精英,他的交际圈一定会和自己完全不同。那时他的存在还有什么必要吗?   他还天真地以为,假如他努力考上帝都的大学,就能继续和林驿桥做朋友。设身处地想想,假如林驿桥在帝都大学念书,有个二本的朋友频繁地去找他,他的同学会怎么看待他呢?   高一时,他也在其他学习成绩好的同学身上体验过那种壁垒。他曾经羞惭,也愤愤不平,但现在转头一想,人和人之间的阶层,大概在这里已经定好了,为什么成绩好的学生只和成绩好的学生玩?因为他们的将来是一样的,而成绩差的学生,将来的学业和工作岗位大为不同,也决定着“不匹配”的朋友之间,是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的。   他难以想象,在帝都最好的医院里待着的林驿桥,以后会有个在路边摊炒菜的、或者在修车店修车的、最好不过在小学教体育的好朋友。   花了几天时间想了这些以后,他对自己的遭遇便不再有不公平之感,他甚至觉得非常愧疚,给父母添了那么多麻烦。转学以后,体育生是做不成了,高考加分的路也断了,何况还要花一大笔学费。   至于离开杂罗中学这件事,他虽然觉得遗憾,可他也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他无法忍受在白眼和闲言碎语之下继续学习,也再也无法在看清自己和林驿桥之间的差距以后,再厚颜无耻地待在他身边。换一所远处的学校,对他来说已经是再好不过的安排了。   这所私立学校叫作“明德私立学校”,尽管是有钱就能进来的学校,却极为严格。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出操,早上五节课,下午四节课,晚上晚自习到十点,十点半准时熄灯,一个月放假半天,也就是周日下午,外地的学生也只能等期末放假了再回家。但是这里的寒假只放七天,年二十九到年初五,初六又开始上课。至于暑假,听说历来也是只放一个星期的。   也许只有时间被安排得这么满了,席雨眠才觉得可以不去思考过去发生的事情。只是他忽然丧失了目标,上课也是上的,做作业也是做的,可再没有特别的动力让他觉得学习有什么必要。事到如今,他考上大专和大学也没什么区别了,反正不太好的学校出来了以后也差不多,也就那样。   这所私立学校连篮球队都没有,篮球场上碰不到几个人,永远都是空的,每个人行色匆匆,都在为考大学做准备。   由于之前在家里躺了几天,他的脚倒是很快就好了。在新学校里待了一个星期,和室友们也逐渐熟悉了起来,然而他所在宿舍的男生们,彼此之间也并没有特别亲密,大家各忙各的——其实排得那么紧的时间,每个人都很累了,根本也没精力再一起聊聊天什么的。他们对席雨眠的过去也不太关心。   转眼到了1月23日,席雨眠清楚地记得,这天是林驿桥的生日。在1月初,他就想好要给他准备什么生日礼物了。他想送他一本书,名字叫《小王子》,他已经买好了,放在他家的抽屉里。他还在扉页写了这样一行字:“它那时只是和千万只别的狐狸一样的一只狐狸。但是,我现在已经把它当成了我的朋友,于是它现在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了。”   他也许还是那只被驯服了的狐狸,尽管狐狸是小王子独一无二的朋友,可小王子终究会离开他,离开这个星球,去寻找他的玫瑰。而这个生日礼物,也许再也不会到它该到的那个人手上了。   那天是星期天,他有半天假期,他走出校门,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转悠,他看到了网吧,他走了进去,打开新浪邮箱,邮箱里并没有来信。是的,林驿桥不会去网吧,这个时间段,杂罗中学也已经没有计算机课了。   他往林驿桥的邮箱里发了一封邮件:   “我最好的朋友林驿桥: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成年了,祝你生日快乐!我在新学校过得很好,请不必挂念。有空再一起玩吧!   你的好朋友:席雨眠   2000.1.23” 第35章   在网吧上网了一个小时,他就回到了宿舍。宿舍的舍友们都是本地人,他们回家去了,因为只有半天假期,他们到周一早上才会回来。他经过宿管处时,看到宿管窗口摆了一堆信件,往常他也看到过这些信,他从没想过要去看看,因为他觉得除了他父母,谁也不知道他的地址,父母也不会给他写信。但是今天,他神使鬼差地走到了那堆信前面,开始翻找。   当找到最后一封时,他忽然看到信封上写着“席雨眠收”这四个大字。这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了,果然,寄件人的那一行写着“林驿桥”。   席雨眠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把那封信拿着,对宿管说:“大叔,这是我的信。”   大叔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低下头继续看报纸。   “我拿走了。”   大叔这一次眼皮都没抬。   那封信到底在那里多久了?这是林驿桥什么时候寄给他的信呢?他不过才来了十天,林驿桥回到杂罗也不过七天。   席雨眠紧紧捏着那封信,把它都攥变形了。   他回到宿舍,把信封放下,仔细地展平,小心翼翼地撕开。   他展开那封信,发现林驿桥只写了几行字。他屏住了呼吸,打开台灯,坐在书桌前,看那封信。   “亲爱的席雨眠:   我回来时,发现你没有在等我。但是不要紧,这一次换我等你。我最近读了一首词,写在了背面,很是符合我的心情,希望你也能喜欢。   你的林驿桥   2000.1.18”   席雨眠迫不及待把信纸翻到背后,上面写着一首这样的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予,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席雨眠愣住了,他再看了一遍那首词,又读了一遍,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信纸的一角,直到发现自己已经将纸揉皱了,他才慌忙放下来,把纸放在灯下,一遍又一遍地看着。   他把信纸折好,不停地抻平,想让它看起来整整齐齐毫无痕迹,但他**的痕迹并没有办法被完全消除。他又打开那封信,把正面和反面都再看了一遍。   1月18日,那是周一,是林驿桥从帝都回来的第二天,是他来到温陵的第三天。   今天是1月23日,是林驿桥的生日,明天就是杂罗高中的期末考试了。考试会持续三天,然后杂罗高中就开始放假。   假如他现在回信,林驿桥应该收不到的。   席雨眠把信叠好,放回信封里,放在枕头下面。他躺上床,把头枕在枕头上。   他仿佛漂浮在巨大而柔软的云端,发烫的面颊、奔跑般的心跳、发胀的头脑、颤抖的指尖,都让他觉得这可能只是一个梦,他假如睁开眼睛,那封信就不存在了。   他爬了起来,还是决定回一封信寄出去,万一呢,万一邮递员很快地就能把信送到呢?   他坐在桌子旁,想了半天,终于提笔:   “亲爱的林驿桥:   今天傍晚,我收到了你的来信。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我要诚挚地祝你生日快乐,成年快乐。我已经准备了给你的生日礼物,但还来不及给你,我就到了新学校。我很喜欢你分享给我的词,正好最近我也读了一首词,感觉你也会喜欢。你愿意等我,那再好不过了。我在新学校过得很好。我会在除夕前一天回到杂罗,把生日礼物一并带给你,你在家里等我好吗?   你的席雨眠   2000.1.23”   席雨眠在信的背面写了一首词:“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杂罗中学高中部的期末考试持续三天,考六门主科,其余科目在此前陆续考完了。504宿舍和高二7班都渐渐习惯了空了一个座位的状态。林驿桥没有再和谁起冲突,只是变得越发沉默寡言,在宿舍里和班级里几乎都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   考试结束后两天就能回学校拿成绩单了。今年寒假从1月30日放到2月13日,会比往年提早上课。   林驿桥在考完试后回家住了两天,28日傍晚回到学校。他进校门时,问收发室的大叔:“大叔,有高二7班的信吗?”   大叔指着墙边一格一格的柜子,说:“自己找。”   林驿桥从1月18日起,每天都会比班级收发员更早到收发室,有时候问一问大叔有没有他们班的信件,有时大叔会说没有信,有信时大叔会让他自己找。他找到过两封写给他的信,他没有再像以前一样直接丢掉,而是拆开看了,可那都不是他等的信,那两封信依然逃不脱被扔废纸篓的命运。   他放下书包,走到信件格前,打开高二7班的格子,里面确实有一封信,收件人写着“林驿桥”,可是寄件人是空白的。邮戳上盖的是“温陵南城”。   这个笔迹他非常熟悉。   当他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觉得四周凛冽的空气忽然变得温暖起来,有些窄小阴暗的收发室也变得那么明亮,那个秃头的对人爱理不理的收发室大叔不知为什么也看起来特别和蔼可亲了。   “大叔,这封信是我的,我拿走了。”   “签个字。”   林驿桥在信件签收本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把信放回书包里,背着书包在学校里跑了起来。   他跑得太快了,撞翻了实验楼门口的两辆单车。他只好停下脚步,把那两辆单车扶了起来。   他不敢再跑,他快步走回宿舍,舍友们都没有到,他们明天才会来。林驿桥站在席雨眠曾经睡的空铺位旁看了一眼,摸了摸床栏,就坐到席雨眠以前的座位上,把信从书包里拿了出来。   他飞快地看完了那封信。他呼了一口气,把信纸放下了,珍而重之地把它叠了起来,放回信封里,把那封信贴在心口上,让它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   不是做梦,不是假的,这是真的。这些天,他一直沉浸在一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自责当中。他一度觉得自己的信永远到不了温陵,他还觉得即使席雨眠看到了他的信,也不会再回信。   他做最坏的打算,席雨眠会憎恨他。假如世上没有林驿桥,席雨眠本不会遇到这样的事。他还是那个明媚的,像盛放在阳光中的最艳丽的花朵一样的少年,他会被很多人的喜爱包围,他会有美好的未来和平顺的人生。   认识自己给他带来的只有麻烦和伤害——可是尽管如此,林驿桥还是在信纸背面写了那首词。   林驿桥认为,席雨眠可能不会再理会自己了。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告诉席雨眠,这一切不是席雨眠的错觉,也不是席雨眠单方面的错。   假如真的是错的,那就是他俩一起犯的错误;假如没有错,他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地告诉席雨眠,我们都没有错?   可他等到了回信,没有变的席雨眠的回信。   过年前,在外忙碌了一整年的哥哥姐姐都回家来了。父亲的堂兄弟、村里的其他族人也陆续回到了林厝,这是林厝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小一点的孩子们有很多同伴可以一起玩,每天放鞭炮,到处捣蛋。和林驿桥差不多同龄的孩子很少,有的话也是户口已经迁到城里了,他们年前是不回来的,只在新年回来拜年。   寒假里,林驿桥俨然成为村子里最闲的人。家里的活有哥哥姐姐干了,弟弟妹妹也不找他玩,他没什么事就在房间里看书。他再次借了席雨眠跟他说的那本科幻小说《明日帝国》,这一次在腊月二十八前把它看完了。   故事的结局是,病人活到了八十多岁后自然死亡,在他过世后的两年,人工智能把地球上的生命形式全都变成了数据——活着的,有形体的生物,都死于蓄谋已久的全球核爆炸。   这本书非常散漫,林驿桥看了很久,也不知道作者的主题是什么。他觉得这本书看着比听席雨眠复述还让人不舒服——地球的灭亡是源自那位医生的研究,而医生的研究,并非为了什么苍生大爱,只是为了让他最重要的那个人再次获得生命。   可是即便这位医生不做出这样的研究,就没人做得出吗?   林驿桥不服气地想,难道爱因斯坦没有发现相对论,就不会有其他人发现吗?麦克斯韦假若晚死几年,说不定相对论早就被发现了。宇宙的真理就在那里,人类迟早会发现。   他一再为书中那位医生做辩护,科技的进展方向是已经定好的了,人类崇拜科技,科技就会如同魔法一样解决所有问题,也有可能像黑魔法那样招致灾难——医生不做出这样的研究,也有他人做出这样的研究,那书中关于人工智能的结局就是不可避免的。   幸好这只是一本科幻小说。可要是这本书当中的内容成真了,那有些事就不能细想了。   林驿桥阻止自己深思关于那本书最后一段的内容,那个全息网络系统太可怕了,可怕到令他不敢发散任何关于这个技术应用的想象。   今年的除夕是年二十九,林驿桥的农历生日再度和除夕重合了。年二十八那天,大扫除进行到了尾声,林驿桥心不在焉地带着弟弟妹妹们把各扇门上的春联贴好了。妈妈和姐姐在剪窗花,妹妹和弟弟也学着剪,家里小剪刀不够,两个孩子还抢起了剪刀,因为太危险了,被妈妈揍了一顿。   哥哥蹲在池塘边和林驿桥聊天,得知他曾经去帝都参加比赛,哥哥很是为他高兴,让他千万不要考虑太多,他上大学的学费,哥哥会帮他想办法,无论多么困难,哥哥都会帮他。   那天天气很冷,林驿桥穿上那件银灰色的羽绒服,妈妈有点奇怪他身上怎么有没见过的衣服,林驿桥就告诉妈妈,这是席雨眠送给他的。   “是小席啊,他好久没来玩了。”   “他今天应该会来。”   “小席是谁呀?”在一旁剪窗花的姐姐忍不住问。   “是小桥的同学,长得很高,很洋气的一个男孩子,有到我们家玩过。”妈妈这样介绍着席雨眠。   “今天过小年,他要来我们家吗?”姐姐有点惊讶。   林驿桥点点头。姐姐仔细看了他的表情,说:“小桥,你看起来好高兴。”   林驿桥笑着问:“有吗?”   “当然,你去照照镜子呀。”姐姐笑话着他,“又不是女朋友要来,同学要来怎么高兴成这样了?”   林驿桥没回答姐姐,闲逛了一会儿就往外走了,姐姐对妈妈说:“他心里急,出去等他同学了。”   妈妈说:“他同学对他很好,很照顾他。虽然是城里人,但是没一点架子。”   “城里人也不是都有架子。”姐姐抿着嘴笑,“你们见的城里人太少了。”   “哪个城里人肯跑那么远来看小桥呢?这个小席是真的好,见我们家这样也不嫌弃小桥,肯和他交朋友。”   姐姐低下头,说:“是啊。有这样的朋友真好,小桥真幸运。我都不敢……”   姐姐没再说下去,默默剪起了窗花。 第36章   林驿桥在家里游手好闲了一整天,姐姐都快看不下去了,说:“小桥,你没事干吗?你同学又还没来,你回房间安静坐会儿不行吗? ”   “都快天黑了。”林驿桥说。   姐姐眼看着弟弟从早上期待的样子,变得现在这样焦急和失落,不免有些心疼,说:“同学有事不方便来就算了,今天毕竟是小年,他家里可能不让他过来。”   林驿桥不说话,蹲在池塘边,拿石头丢水面打水漂。哥哥听到姐姐这样说,不由问道:“小桥的同学要来吗?”   姐姐朝哥哥使了个眼色,哥哥没有再问了。林驿桥蹲在池塘边,仿佛丢石子很好玩似的,丢了一 个又一个。   天渐渐黑了,日头从山的那边隐没,村子里难得地点了灯笼。在正门前,火烛在红色的大灯笼里   燃烧,把整个晒谷坪照亮了。村里的几家人都把饭桌搬到了晒谷坪,他们家也不例外。   饭桌上放满食物,一年来都没这么丰盛过。小年过了过大年,杂罗的小年就是大年前的一天,有时是腊月二十九,有时是腊月二十八。   父母让孩子们快些上桌,林驿桥意兴阑珊地从池塘边站起来,最后往村口看了一眼。   村口的石桥上出现了一个很高的人影,背着个很大的背包,向村子里走来。林驿桥飞快地往村口跑了过去,妈妈叫都没叫住。   “他同学来了吧? ”姐姐也看到村口那个人影了,“哎呀,他这同学个子好高呀。”   零零落落的爆竹声、滋滋作响的小烟花声、村里人热闹开饭的声音、孩子们笑闹的声音,一过了西厢,仿佛就被隔绝了。林驿桥放缓了脚步,迎向那个正往西厢这边走来的人。   灯笼的余光还能照到这儿,他看起来头发长了一些,瘦了一些,陌生了一些,他还穿着林驿桥没见过的校服,他看起来风尘仆仆的。   他看见他了,快步地走到他面前站住,伸出手,抹了他的眼角,低声问:“怎么哭了? ”   林驿桥咬着唇,却怎么也忍不住掉落的泪。席雨眠的手温柔地抹着他脸颊的水,拥抱了他。   “我回来了,你别哭。”   二人拉着的手,在过了西厢就放开了。过了西厢就是大门前的晒谷坪,各家已经开饭了。林驿桥把席雨眠带到自家的饭桌上,席雨眠向林驿桥的家人打了招呼。姐姐看了看席雨眠,又看了看看着席雨眠的林驿桥。   弟弟温柔含笑的目光让姐姐有些心惊,然而她并没有深想太多,只觉得也许是少年人的友情过于浓厚,难舍难离,见了面非常高兴罢了。   “小席怎么还穿着校服?”哥哥忍不住问。   席雨眠笑了笑说:“我今天刚从学校放假,坐车到家已经下午了,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过来了。”   “咦?你不是林驿桥同学吗?怎么今天才放假呢?”   席雨眠和林驿桥对看了一眼,林驿桥说:“席雨眠转学了,去温陵念书了。”   “你在温陵念书啊? ”姐姐说,“我也在温陵上班。,   “怎么忽然转学了? ”爸爸听说席雨眠转学,不免有点可惜,“那现在你们就不在一起学习了。”   “转学了以后,席雨眠可以学得更好。”林驿桥说,“他现在的学校很好的。”   “哦!是这样啊。”   关于学校的话题终于告一段落。林驿桥的爸爸说要席雨眠一起喝酒,林驿桥怕席雨眠又喝醉了,到时候话没说两句又睡着,就替席雨眠拒绝了。姐姐在一旁笑,说:“林驿桥跟别人老婆一样,还管人喝不喝酒。”   林驿桥的脸一下子红了。席雨眠听到这句话,不由笑了,说:“他是为我好,我酒量差,怕我又出丑。”   一餐饭热热闹闹吃完了,姐姐让林驿桥别收拾东西,去陪同学玩一会儿。林驿桥带着席雨眠把行李放到自己房间里,才进房门,席雨眠把门关上,放下包,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林驿桥。   林驿桥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的手轻轻放在席雨眠的手上,席雨眠从侧面亲吻了他的脸,亲吻他的下巴,亲吻他的耳朵。   “席雨眠……”   “林驿桥……”   席雨眠粗重的呼吸在他耳边,他的腿忽然完全失去了力气。   “我…”林驿桥才说了一个字,嘴唇就被从侧面贴住了。   黑暗中,唇间传来的触感,新奇而陌生,从没有和谁有过这种亲密接触的二人,在嘴唇触碰以后,有些不知所措,很快就分开了。   想你。”席雨眠在他耳边说,“每天都想。”   “我也是。”林驿桥转过身,和他正面拥抱在一起。   二人静静地在黑暗中拥抱着。林驿桥听着席雨的心跳,它是那么的剧烈,从胸前传到颈脖,再进入他的耳中。   你心脏跳得好快。”林驿桥笑着说。   “还不是因为抱的是你。   “难不成你还抱别人?”   “那我不敢。”   林驿桥抬起头,席雨眠又把嘴唇落在了他的唇上,这一次他轻轻地含着,吸吮着,林驿桥忍不住圈紧他的脖子,索求更多。   席雨眠打开了他的嘴唇,把舌尖探往深处。林驿桥的舌头与他的交缠,二人笨拙地吻了一气。   “我房间装电灯了。”   林驿桥靠在席雨眠怀里,二人坐在床沿,两只手还握在一起。   “那开灯吧?”   “开灯了……就会被人看见。”   开灯了,就不能这样靠在一起,把手握在一起了。林驿桥的房间的窗户是空的,只有几根窗根,安了一层防蚊的纱网,虽然可以像关门一样把木板窗扇关上,但是那样屋子里的空气就不流通了。   可是太长时间在屋里不开灯,也不出去,也非常的可疑。尽管他们只想单独待在一起,可也不得不在一会儿之后就出到外面去。   “我哥今年回来,给家里修了个厕所,还有热水器呢。”林驿桥有些开心地说,“你可以到厕所里洗澡了。”   上次席雨眠来的时候,家里没浴室,只能委屈他在厨房后用脸盆装点水擦身体,还得担心弟弟妹妹会不会淘气开门出去偷看。至于上厕所,那就更为难了,必须去蹲粪坑。现在他家终于可以好像在学校里那样,有干净而私密的空间洗澡和上厕所了。   “那我要试试新厕所好不好用。”席雨眠搂住他的腰,“你陪我去?”   “你想得倒挺美的。”   “我上次脚伤的时候,是谁想帮我洗澡?”   “你现在伤着吗?”   席雨眠笑着挠林驿桥痒痒,林驿桥也挠他的,可挠不过席雨眠,就被他压在床上了。   席雨眠俯下身吻了他。   “席雨眠。”   “嗯? ”   “你什么时候要开学?”   “年初六。”   林驿桥抱着席雨眠的头,吻了吻他的额头,说:   “对不起,席雨眠。”   席雨眠搂紧了他,说:“说什么傻话?”   “如果没有我的话……”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永远都不知道世界可以这么美好,有个人可以这么可爱。”   “你会遇到别的可爱的人。”   席雨眠在黑暗中摸着他的脸,说:“不会,相信我,不会的。以前没有,以后再也不会了。遇到你就是我天大的运气。”   少年们在黑暗里相拥,直到不得不出去了。   门的外边,他们要装作是久别重逢的好友,不能拉手,不能拥抱,不能说情话。   可天下之大,有这么一方净室,能让他们这样地互诉衷肠,也已足够了。   席雨眠在浴室里洗了澡,坦言感觉挺好的,但是以前幕天席地光溜溜地在厨房后的山脚下擦身子也别有一番滋味。林驿桥说假如他还想尝试这番滋味也不是不行,只是今天偷看的可能不止他弟弟妹妹两个了。   “还有你吗?那我求之不得。   林驿桥说:“我弟弟妹妹,会带着他们的小伙伴一起围观。”   席雨眠想到今晚在村子里乱跑的十几个小孩,不由胆寒。   因为村子里有些人家装了电视,孩子们睡觉的时间都晚了,在七点半之后就集中到有电视的孩子家去看电视了。席雨眠和林驿桥洗过澡,林驿桥说要带席雨眠去放一下鞭炮。   “鞭炮不就放了吧,我家年年都要我放过年鞭炮。”   “那你想干嘛?”   “想干嘛你不知道? ”席雨眠看了林驿桥一眼。   林驿桥笑着拍了他的头一下,被他抓住了手。   “这手挺不听话呀,我得惩罚。”   两人闹了起来。林驿桥拉着席雨眠,说:“那咱们去后山玩。”   “去上次那间屋子吗?”   “嗯。我妈上次要回来前,我让她不要把被褥收下来,还放在上面,我上次回来还晒了。”   席雨眠勾着林驿桥的肩膀,林驿桥还穿着那件羽绒服,衣服的面料滑溜溜的,有点难抱。   “你怎么还穿这件衣服?现在也没那么冷。”   “我又见不到你,只能……”   只能穿着你给的衣服来想你。   席雨眠听懂了。   他们提着煤油灯走在上山的路上,林驿桥问“你不是说要给我生日礼物吗?在哪呢?”   “在我书包里。”   “是什么?”   “告诉你不就没意思了吗?”   “快说。”   “好了,我的小桥,到时候下山了就给你,别着急。”   一句小桥差点没把林驿桥叫得腿软了,他面红耳赤地:“你瞎叫什么呢?”   “那我怎么叫你? ”席雨眠凑到他耳边,“我的宝贝?”   林驿桥翻手差点拍死他,席雨眠抓着他的手,把他的五指分开扣紧。   “你让我怎么叫你? ”席雨眠把他拉进怀里,“我的爱人?”   “席雨眠!你别太过分了。”林驿桥又羞又恼,偏偏挣不脱席雨眠的桎梏。   席雨眠又吻了他,林驿桥顺从地放弃了挣扎。   “叫桥兄不好吗?”   “我没把你当哥看。”   “就叫桥兄。”   “驿桥。” 第37章   山坡上的小楼还像以往一样,静悄悄地矗立着。因为是月末了,这个时间点的天空没有了月亮,   站在小楼的走廊上,只能看见满天星河。   二人将煤油灯和背包放入房间,林驿桥把封在布袋里的被褥拿出来,铺在床上。席雨眠拉着他的手,到走廊上并排坐着看星星。   二人偎依在一起,和暑假那时好像没有什么差别,可是又好像不一样了。   “驿桥,你看那颗星星好亮。”   “我看到了。但是我现在看到星星就想到一个人,心里来气。”林驿桥从鼻子里哼道。   席雨眠觉得他好笑,拱了拱他:“好了,都那么久了,还气什么?我还得感谢他。”   “谢他什么?谢他搜你书包?谢他让你被学校开除?谢他差点把你送去坐牢?”   “谢他让你有机会对我说‘妾拟将身嫁予一生休”   林驿桥听席雨眠这么说,耳根子都发烫了。   “不许再提这首词。”   席雨眠又把嘴唇凑到他耳边,说:“你不让我提,那你为什么要写?”   林驿桥写的时候都用了很大勇气,这会儿被席雨眠拿出来说,简直觉得脸皮都掉光了。他站起来要走,席雨眠一把拉住他,说:“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林驿桥穿着那件羽绒服滑溜溜的,席雨眠想搂抱他都嫌太滑,在林驿桥再次坐下来以后,他就把林驿桥的拉链拉开了。   “你干嘛呀?”   “你穿这衣服,我抱着你,总觉得抱着一团空气。”   “脱了我会冷。”林驿桥又把拉链拉上了。   席雨眠搂他的腰,说:“你看,感觉像抱了个大胖子。”   “你还嫌弃你自己的衣服了?”   “还是夏天好,夏天你可以什么都不穿。”   “席雨眠,你说话可小心点儿。”   “怎么小心呢?我现在得意忘形,最不会的就是小心。”   林驿桥笑着戳他的脸:“你得意什么?”   “我得意啊,杂罗中学的校草,哪个女生都没摘下来,现在在我怀里了。”   “你是不是特别嘴欠?”   “那你要不要再试试?”   林驿桥还没回答,席雨眠的嘴唇又覆盖了过来。   “上次我在这个地方抱着你的时候……”席雨眠的额头抵着林驿桥的,微微喘着气,“我就硬了。”   林驿桥被他吻得头昏脑胀地,忽然听到他这么说,心跳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我好想好想好想……好想要你。”席雨眠又吸吮了一下他的嘴唇。   “我不知道怎么要到你,我经常做梦,压着你,我吻你,就只吻你,然后我就遗精了。”   林驿桥微微喘着气,伸出舌头,席雨眠卷住他的舌头,狠狠吸吮着。   林驿桥把羽绒外套的拉链拉了下来。席雨眠把他的外套脱了,他里面穿着件很薄的短袖T恤,席雨眠把手伸进他的T恤里,胡乱地抚摸着。   “林驿桥,告诉我,我怎么才能要到你?”   “我……我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就拿……我都可以给你……”   席雨眠的手摸到了他挺立的乳头,把T恤掀了起来,用舌头舔弄着他的乳头,林驿桥缩了起来,忍不住“啊”地叫了出来。   席雨眠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抱进那间屋子里,门都没关,就把他放在床上,从上方压住了他。   席雨眠把他的T恤也脱了,啃咬吸吮着他的肩头,他的乳头,他的胸膛,他的腹部,他每一寸的皮肤。林驿桥在他的亲吻之下喘息急促起来。   “席雨眠 ……”   “嗯? ”   “我好难受啊……”   “你不难受,你是痛快……”   “不痛快……”林驿桥把裤子脱了下来,半坐起来,握着硬邦邦的那话儿,“你看这样哪里痛快了?出不来……”   席雨眠把衣服和裤子都扒了,星光下,林驿桥看着他精干漂亮的身体,粗长的那条东西,头皮都在发麻,他觉得口渴极了,又像溺水一般,呼吸都困难起来。   席雨眠抓住自己那条东西,又握住林驿桥的,把俩人的前端对在一起,摩擦着。从前端传来极致的快感,令林驿桥忍不住呻吟了出来。   液体不断从前端涌出,二人接触的部分越来越湿,越来越坚硬,林驿桥抓住席雨眠的头发,把他扳过来,亲吻着,想缓解下面带来的几乎令大脑麻痹的刺激。   席雨眠把他的舌头吸吮得疼痛了。林驿桥轻轻咬了一口席雨眠的舌尖,席雨眠松开他的嘴唇,又去吮吸他的乳头,林驿桥弓起身子,身体各处传来的快感让他不由自主呻吟着。   “雨眠……”   “嗯……怎么了我的驿桥…”   “我快出来了……。”   “我也快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相互摩擦的尖端往对方身上喷出了白线。   由于忘记带纸巾,二人甚是狼狈,找不到东西身体擦干净,最后林驿桥决定把那件T恤拿来擦了。   第一次的性经验就如此激烈,两个童子鸡都有虚脱之感,二人光着身子搂在一起,躺在被窝里。   “你是不是……”林驿桥想了想,把剩下的话吞了下去。   “想问什么?”   “没什么。”   席雨眠揉着他的头发,亲吻着他的耳垂,林驿桥又是一阵战栗。   “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第一次?”   林驿桥闭着嘴,不说话。   “如果算上做梦,就不是。”席雨眠低语,“梦里我都那什么你好多次了。”   “席雨眠!”   “如果是现实,这就是我的初夜。你是不是要对我负责?”   “好,我负责。怎么负责?”林驿桥笑着亲了他一口。   “你不能抛弃我。”席雨眠紧紧抱住他,“你不能始乱终弃。”   “我像始乱终弃的人吗?”   “那么多美女喜欢你,比如那个杨寻云。”   “你别跟我提她,要是杀人不犯法,我早……”   席雨眠有点心惊于林驿桥语气中的仇恨。   “驿桥……”   “伤害你的人,我永远都会记得。”林驿桥说,   “今时今日我没能力保护你,是我没用但以后不会了。”   席雨眠默然拥紧他。   林驿桥忽然说:“你还记得那本科幻小说吗?’   “《明日帝国》?”   “你又去借来看了?我让张敬帮我还了的。”   “我看完了。我在想,假如我是那个医生,哪怕我知道我的研究迟早会毁了人类和地球,只要能让那个重要的人活过一世,我也一定会做。”   “不,你不会。那个医生太可怜了,他的一辈子都没有任何温情,他没有家庭,连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他都没空理会。而他的病人到他死之前,都不知道是被他救活的。”   “我会。”林驿桥说,“因为那个人,是他的信仰。”   席雨眠再次沉默了,很久以后他才说:“假如我是那个病人,我一定不希望因为自己,医生过了那样的一生。”   “你不懂,他是他的神,他是他的信仰。”林驿桥看着幽明的煤油灯,说,“他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光和色彩。他选择那样的一生也是值得的。”   第二天早上,林驿桥穿着席雨眠的长袖毛衣,披着羽绒服,和席雨眠一起从山上下来。这天是大年三十,席雨眠得在中午之前赶回家。   席雨眠走之前,终于把那个差点被遗忘的生日礼物拿给了林驿桥,还对他说了生日快乐。林驿桥笑着说他的农历生日经常和除夕重合,家里人又从不给孩子过阳历生日,今天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   除了这个礼物之外,席雨眠还拿了一大堆饭票和两套杂罗中学的校服给林驿桥。   “你怎么还有那么多饭票?”林驿桥粗略看了一下,应该有差不多两百块钱了。   席雨眠说:“我妈给我钱,我就都换成饭票了。”   林驿桥自然知道这是他的借口,默默地收下了他的饭票,至于校服,林驿桥笑着说:“我活到一百岁也长不到一米九。”   “那有什么关系,把裤脚折起来缝一缝,这上衣也没大多少,你的身材也能穿。”席雨眠笑着凑近他,说:“这样你每天都可以被我穿过的衣服包着了。”   “我现在也是每天被你穿过的衣服包着。”林驿桥低头看自己的羽绒服,“对了,我里面还穿着你的毛衣,等我脱下来还给你。”   “脱什么?你脱了我就不走了。”席雨眠笑嘻嘻的。   “你少耍流氓,死皮不要脸。”林驿桥捏了一下他的脸颊。   “你穿着,我的毛衣多着呢。”席雨眠收好自己的书包,说,“什么时候到我家拜年?”   “过年公交车可能会停。   二人沉默了。席雨眠年初六就要去温陵了,扣除今天除夕、明天年初一,必须待在家里,也只有四天可以见面。即使是这四天,席雨眠也不好再跑来住在林驿桥这儿,这样会让林驿桥家人觉得很奇怪的。   “年初三,年初三我看看村里有没有人要出去,如果有,我就搭他们的便车去找你。”   林驿桥把席雨眠送到了舍利,目送席雨眠坐上公交车。席雨眠坐在靠窗的位置,对林驿桥挥着手。   公交车很快就开走了。林驿桥看着那辆车远去,又看着席雨眠从车里探出头来向他挥手。他用力地对着席雨眠挥挥手,往前追了两步,席雨眠见状,把手背过来朝他摆了摆,示意他赶紧回去。 第38章   席雨眠昨天回家不到一个小时,还穿着校服就跑了,爸妈知道他去林驿桥家,也没多问,只是让他除夕可千万别跑了,一定要在家里吃饭的。   餐馆在过年前几天也没什么生意了,这几天父母就在家里搞搞卫生,准备些年货,除夕一大早就开始杀鸡杀鸭。   席雨眠回到家里时是午饭时间,他爸爸见他还穿着校服,就说:“快去洗澡,把衣服换了吧。”   爸妈都是南郊本地人,亲戚朋友也都在方圆一公里以内,过年走亲戚以后就聚在一起打牌打麻将,其实席雨眠是觉得过年假如不找朋友玩,实在有点无聊的。   他回家后不久,就接到了初中时期好朋友罗辉的电话。   “眠眠啊,你现在可是大忙人,年三十才回家?”   罗辉是席雨眠为数不多的也在上高中的初中同学,初中大部分同学要么去了职业学校,要么就出来打工了。罗辉在四中上高中,上次席雨眠去四中打比赛的时候还见过他。   “学校看得紧,没办法。”   “我上次去你家,你妈说你二十八回来,昨天咋没回家呢?”罗辉笑得贼兮兮的。   “我去朋友家玩了一晚上。”   “好啊,什么朋友?该不是女朋友吧?”   “就是我在杂罗中学的室友。”   罗辉向来知道席雨眠非常受女生欢迎,这会儿听说他还是跟男孩子搅和在一起玩,不由取笑他:“我还以为你上高中,少说交了一打女朋友呢。”   “女朋友哪有朋友好玩啊?”   “那可不,女孩子真的烦人,我刚分手了。”   “啊?你交女朋友了?”   “那有啥奇怪的,我们学校就没几个不谈恋爱。我这不是找不到人玩也谈了吗?卧槽我跟你说,你千万别谈恋爱,真的太他妈无聊了。”   “怎么个无聊法?”   “真的很无聊,上学期我一次游戏厅都没去,我女朋友,啊,不,前女友,每个周末都要我陪她去逛街!我一说要去打游戏,她就发疯,就哭,就闹!说我不爱她,不陪她!”   “是吧,我早说了女孩子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席雨眠心里说:你要是找个男的谈,就一点也不无聊了。   “我完全没办法理解她,她做个头发吧,还要我在外面等她,不许我去隔壁游戏厅玩,你说我就坐在那里干等了两个小时,我实在无聊,我就跟门口的阿姨聊天,她出来以后看到了,又给我甩脸子,说我一点也不检点,都有女朋友了还跟别的女的聊天。我当时就想死,那个阿姨可以做我妈的年龄了好不好?”   席雨眠听了,想笑又不敢笑,憋着,说:“那她吃你的醋,说明她在乎你。”   “在乎个屁!她就是想控制我!我妈都不管我,她竟然管我没剪指甲!她管我,说我袜子太脏了不好好洗,说我的头发染得太难看,一点品味也没有。我这是谈恋爱还是找个祖宗伺候呢?”   “你站在她角度想一想嘛,她找个男朋友指甲又长袜子又脏头发还染得不好看,她在小姐妹面前丢脸了吧?”席雨眠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够了,我真受够了,我就跟她说分手,她竟然一哭二闹三上吊。好不容易分了,没到两天,她就又跟别人好上了。你说吧,这女人,唉。你要是精明点,千万别谈恋爱,折寿。追你那些,你能躲多远躲多远。”   “我早知道了。”   “那你精明。对了,你下午没事吧?出来玩一下呀,去大福家打游戏。”   “大福家游戏厅还没关门?都这个时候了。”   “就是关门了,我们进去玩也无所谓了。大福邀咱过去。对了,你高中那哥们呢?带过来一起玩啊。”   “他家住得远,过两天他出来了,我再带他一起玩。”   席雨眠跟他爸妈说要去找罗辉玩,家里反正也没什么事,就等着四五点开饭,他爸就让他一定要在四点半前回家。   以前放假放得早,搞卫生他可从来跑不掉的,今年放假晚,回到家里卫生什么的都搞好了,都没什么事做。席雨眠想着自己呆着无聊,老想林驿桥又见不着,也不是个办法,就觉得趁这几天时间和老朋友走走也不错。   罗辉家住得不远,席雨眠蹬个单车,下个坡拐个弯就能到,不到三百米。南郊中学只有初中部,学生本来就是这附近片区的,差不多都是熟人亲戚什么的。   大福大名钱福,是他们初中时的死党之一,也就是那位家大业大,开了游戏厅,家里房子有院子可以烧烤,还能打地铺的同学。   整个杂罗市里,也没几家游戏厅,其中就有一家是大福爸爸开的,他家游戏厅开在中城区的一个地下室。那个地方离杂罗中学、杂罗二中、杂罗三中、南郊中学都不远,从这几所中学踩个单车过去不到十分钟,所以这些学校里贪玩的中学生经常在下课后聚集在游戏厅里玩,他家生意可谓十分火爆。   游戏厅里的大型游戏机都要投币,一个币要用五毛钱,对一般的孩子来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毕竟玩游戏一个币绝对不够,玩上瘾了一个下午几十个币都有可能丢进去。大福家的游戏厅经常有家长跑来抓小孩,打小孩,甚至找他家闹事。   游戏厅一年到头生意都很好,到了年三十下午才关门。这时大福招呼他们过来,给了他们一人一篮子游戏币,特豪爽地说:“随便玩!”   “感觉好像忽然中了大奖。”席雨眠提着那篮子游戏币,说。   “我看你读书读傻了,都多久没玩游戏了?”大福勾着席雨眠肩膀,说,“干什么跑温陵那么远去念书了?”   “一言难尽。”   “你妈都跟我说了,你在学校跟人打架了是吧?”罗辉说。   “算是吧。”   “不会跟人抢女人抢到打架吧?”大福笑话他。   大福说的竟然微妙地接近了事实,当然不是抢女人,而是抢男人。但席雨眠肯定不能这么说了。   “哪能呢?咱眠眠至今处男一个是吧?”罗辉挤眉弄眼地。   “那怎么可能呀!咱们眠眠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还保持童贞?”大福也开始挤兑席雨眠了。   “你们事还挺多的。”席雨眠也不否认也不承认,昨晚刚第一次和男朋友好,这也不能拿出显摆,只能心里暗爽罢了。   “真没交女朋友?”钱福愣是不信。   “要念书啊,哪有空。”席雨眠一本正经地说。   “温陵女的咋样?”   “都不咋样。”   “眠眠你志向远大啊,这是准备考本科了?女朋友都不交。”   “那还是要好好读书的。”   罗辉感觉许久不见席雨眠,感觉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浑身上下透着正经人的气味,实在好奇,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振作起来了?   “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去年见你你还说混个高中文凭就算了呢。”   席雨眠叹口气,假如真的只有高中文凭,他怎么高攀林驿桥?现在他就算要把自己往死里逼,也得考上本科,最好能考上重点大学。否则林驿桥一去帝都大学,他哪来的脸和他继续处对象?   “现在高中文凭出来工地挑泥水都不要了,能怎么办?”   “被你说得我都没活路了。”钱福读的是职业高中,学的是烘焙。   “你家躺着也有收入,几个你都养得起。我家不行,我要是回家吃父母的,那我家就完了。”席雨眠说。更何况,他不能拖林驿桥后腿。假如以后要一起生活,他挣得太少,那么倒霉的就是林驿桥。   罗辉和钱福以为他没有谈恋爱,席雨眠也觉得自己和林驿桥不仅是谈恋爱那么简单,他们假如是异性,那考虑的问题已经是谈婚论嫁的了——关于怎么才能一直在一起,怎么才能不给对方添麻烦,以及怎么才能尽最大努力去实现这个目标。尽管他们之间从来没提到这些话题,但双方都是知道的,林驿桥不可能低就,只能席雨眠努力攀高。   玩了机车游戏和弹珠游戏,席雨眠就觉得自己确实太久没玩游戏了,几乎丧失了兴趣。以前玩游戏,他是自己想玩的,现在呢,感觉就是应酬。他怀念和林驿桥一起下棋,一起看书,一起打篮球,甚至一起做作业的日子,想到这一切在几年内都不可能再现,他就一阵抑郁。   席雨眠不在状态的样子,罗辉和钱福都发现了。时间也不早了,席雨眠说他爸要他四点半前回到家,他得走了。罗辉也说差不多该走了,二人就一块儿骑着单车回南郊去了。   路上罗辉问席雨眠:“你到底为什么事跟人打架呀?”   “没什么大事。”席雨眠就是不肯说。   妈妈说他跟人打架,那是在给自己留面子呢。袁星辰要学校开除他,张英明力保他,杂罗中学没出通报没写开除,只是劝退,让他自己转学,他已经很是感激了。   尽管他的动机不是对杨寻云怎么样,但是客观上来说,他确实扯掉了杨寻云的衣服。就算是无意的,他也是在利用自己身体的优势在施加暴力。   杨寻云对自己施加了言语和精神的暴力,他对杨寻云施加了身体上的暴力。他不成熟、不冷静,才造成了这样的后果,假如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就不理会杨寻云的挑衅,转头就走,信也不要,什么都不承认,她又能做什么呢?   说到底,假如不是因为自己内心深处还是认同杨寻云的说法,假如不是因为自卑,他也不会恼羞成怒。   在他眼中,林驿桥还是远在天边的那条星河,灿烂、温柔而美好,他想将星河揽入怀中,独独照亮他一人,就得穿越宇宙,攀上太空。他哪来什么壮志?这个梦想已经用尽他一生的志气了。 第39章   席雨眠家过年,就是一家三口围在一起吃一大桌东西——他爸爸只有姐妹,没有兄弟,过年时姑姑们在婆家,今年他们家算着也就三个人,实在有点冷清。去年过年时,奶奶还在,但身体已经不好了,她躺在楼上的床上,吃不了什么东西,席雨眠把粥端到二楼喂她吃,她吃着吃着就说:“奶奶看不到眠眠上大学喽。”   “不会不会,奶奶很快就好了,奶奶会长命百岁。”席雨眠在奶奶面前是笑着这么说的,把饭碗拿回楼下的路上,他就哭了。   他是个男孩子,不能在别人面前哭,那时的他在楼梯上抹眼泪,把两条袖子都弄湿了。   总有些情感,天下独他才有,谁也无法分享,无法倾诉。爸妈对奶奶生病一事,更多的是觉得奶奶年纪大了,这也应当了,可席雨眠不是,哪怕奶奶活个两百岁,他也觉得应当。   今年过年,依旧是三个人坐在桌边,只是家里也没别的人了。爸爸吃完了,就上楼看春晚。妈妈问他在新学校怎么样,他说挺好的。   他和父母已经无话可说很久了。张口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启话题,坐在一起吃饭,也是各吃各的。父母想必是想问也不敢问,对他毫不了解,也无从问起。   “昨天你去找小林了吧?他还好吗?”妈妈终于想到了一个话题。   “他挺好的。”   “小林真是个好孩子,你要是还在杂罗高中跟着他,我就放心了……”妈妈边吃边说。   “我们现在也很好的。”席雨眠犹豫了一下,说,“我让林驿桥过两天来我们家住。”   “那好啊。我收拾一个房间出来?”   “啊,不用,我床很大,一起睡就可以了。”   “那要多一床被子吗?”   “不用。”   “你们俩睡一床被子会不会太小了?”   “不会不会。”席雨眠生怕妈妈真的多拿一床被子到他床上。   席雨眠虽然在初中时有时跑到同学家过夜,却没怎么把同学领回家来睡觉过。林驿桥来了家里两次,妈妈就已经认定这孩子是儿子最好的朋友了,尤其是林驿桥照顾席雨眠的那一天,她这个做妈妈的看了都汗颜。   “你对小林好点儿,千万别怠慢人家了。小林是老实孩子,对你可是真的好。”妈妈叮嘱着,生怕儿子照顾不周,“别主客不分老使唤人家。”   “他对我好我自然知道,我和他也不必分什么主客。”   “那不能这么说,在别人家做客,多少有些不方便,你将心比心,想想客人哪些地方不方便说的,你得准备好了,免得人家不开心,下次就不愿意来了。”   “我知道啦妈。你们把他当我兄弟,当自己孩子看就好了,他也就不会那么拘束啦。”   “那是自然的。要真有个这么出息的孩子,我……”妈妈仿佛意识到了这话不该说,就把话尾吞了。   席雨眠心情有点复杂,一方面高兴于妈妈对林驿桥印象这么好,另一方面又有些不是滋味,大概在妈妈眼中,他和林驿桥也差得远了吧?   爸爸妈妈在二楼的客厅看春晚,席雨眠不太爱看,就回自己房间去了。才八点多,外面的鞭炮声零零散散的,有时响有时静,他独自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把常看的词选打开了。   自从去了明德私立学校,表面上看时间都被课业占满了,但实际上由于没有每天都去打篮球,也没有朋友,他一个人空闲的、无聊的时间反而比之前多多了。比如课间,比如吃饭时间,比如脑子混沌使不上精力的时候,比如睡前,过去因为有林驿桥在身边,这些时间他从不觉得会如此难捱,再以前,遇到林驿桥之前,这些时间他在家中,也没觉得无聊——可能就是有过充实的经历以后忽然没了,这种感觉才令他觉得空虚,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打发。   他想着林驿桥喜欢看词,就准备了一本词选,随时放在身边,有空就翻一翻。这本书是他在明德学校旁边一家书店买的,书名是《唐宋绝妙词选》。他那天在书店里随手一翻,就翻到了韦庄的那首《菩萨蛮》,那是林驿桥写在给他的生日卡片上的词,他过去在宋词的书上并没有见过,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首词的作者是唐人而非宋人。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在看到林驿桥写的词句以后,他觉得这首词似乎从前在哪里看到过。他看到这句话的第一眼,预存的悲伤和怀念就不知从何处涌出了——可是他确实从未读过这首词。   有时候席雨眠的意识会有一些奇怪的错觉,仿佛似曾相识,好像眼前的事已在过去经历过,那种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有时,他分不清此时此刻是否就是当下。   可是过去又怎么能看到未来?除非未来也是过去?可是时间不是往前走的吗?谁赶得上时间的速度?   有时他会觉得时间也未必像他想象中那样,以固定的速度向前。假如一顿饭工夫只能吃一顿饭,可在梦里,也许可以过完一个人的一生。   反之,也许等到一束光穿越了银河系,梦中也才过了一个人的一生。   每当他这样想时,他都会阻止自己继续往下深思。梦是个奇特的形式,是在大脑中演化的世界——但梦是排他的,梦里的林驿桥就不是真的了。梦里,除了他本人,都是假的,那只是他的世界。   这段时间,他试图在明德学校的图书馆里找那位名叫“凌宏远”的作家其他的书,但发现检索不到。这位作家似乎只写了《明日帝国》这么一本书,但这本书在明德学校的图书馆也是没有收录的。它是如此小众,席雨眠本想买一本自己珍藏,也去问过学校门口书店的老板,但他们都表示从未听过或进货过这本书,席雨眠拜托校门口两个书店的老板帮他找这本书,老板们应承了,但到他放假回来的前一天,也都还没找到。   他想不起那本书的版权页写的出版时间了,但他总觉得那本书不是旧书,因为“网络”在帝国远未普及——几乎所有的学校也是在这一两年才将电脑连上互联网,更别提一般人家了。直到如今为止,他还没听说过哪位同学家中是有电脑的。   一本不算旧的书,书店老板帮他去批发处询问,得到的答案却是没有查到这本书的出版信息,这也真是奇怪。   爆竹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按杂罗的说法,过完年席雨眠就十九岁了。林驿桥说自己的农历生日是年二十九,因为腊月通常并没有三十天,腊月二十九要么就是过小年,要么就是除夕,他从来就没在家过到生日。最好笑的是,从杂罗虚岁的算法,林驿桥出生就一岁了,过个年也一岁,也就是说他出生两天的时候就两岁了。尽管才刚过十八岁生日,林驿桥过完年就是虚岁二十岁了。   大年初一席雨眠跟着父母去亲朋家拜年。姑姑们嫁得也不远,南郊也有很多邻居和亲戚要走,席雨眠跟着父母走了一上午,大人们见到他都问他学业,问他读几年级,一上午可谓相当难熬。小一点的时候他还喜欢拜年,那个时候吃的东西少,去到谁家都可以随便吃糖,吃年货,每年他最盼望的一天就是年初一。长大了就完全不同了,总觉得亲友们关心的都是他不想提的,父母面子上也不太好过——刚考上杂罗中学,尚可用大名声的学校糊弄过去,这一次转学以后,亲友们问起来总要刨根问底,又不知该怎么回答,委实尴尬。   最可怕的是去到了某个堂叔家,他说他儿子今年刚考进杂罗中学读高一,听说席雨眠转学了,不知是否有这件事?那话语当中完全是明知故问,父母听了也只好打个哈哈,说想让席雨眠读书更上一层楼,才给他转去了更严格的学校。   到了中午,回家随便吃了点儿年夜饭的剩菜,席雨眠就跟父母说下午要去找同学玩,不跟他们去拜年了。父母下午要去找爸爸的同学和朋友拜年,到时候免不了被一顿拷问,席雨眠觉得宁可待在家里也不去别人家了。   其实这个时间也找不到同学,同学多数也去跟亲戚朋友拜年了。他现在能找的人也就只有初中同学,在杂罗中学的同学他除了林驿桥,谁都不想见。   于是他又在家虚坐了一个下午,晚上就去外婆家吃饭,在饭桌上免不得又被外婆、舅舅、小姨问了近况。   大概是妈妈找过娘家人诉苦,所以他们对于“席雨眠为什么要转学”这件事没有什么疑问,反而问他在新学校感觉如何之类的。   可是能够意识到他们都认为“席雨眠对女孩子动手动脚了所以被开除了”也很难受,一顿饭吃得他也是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吃过晚饭,席雨眠坐在爸爸的摩托车后架回家,觉得自己手长脚长无处安放——明明是个大人了,却还是个孩子,明明肢体健全,却什么都靠父母,吃穿靠父母,用钱靠父母,生病了靠父母,因为是孩子,所以还要跟着父母的朋友圈亲戚圈走;因为是孩子,很多地方都去不了,也不能随时见到想见的人。   要是能独立就好了,要是自己能赚钱就好了,要是能……能有自己的家就好了。家里,假如林驿桥也在,就好了。 第40章   年初二,罗辉他们来找席雨眠拜年,席雨眠就跟着他们去初中同学、老师家拜年了。熟悉的同学听说他因为打架转校还笑话他,那可比大人小心翼翼地刺探要令人舒服多了。   “我就说咱们眠眠怎么会老老实实上完高中,这一身工夫不白学了吗?”江智听完席雨眠的事以后都哈哈大笑了。   席雨眠不好意思对林驿桥说,初中时他其实也参与过一两次打架斗殴,也不是什么善茬,但他怕林驿桥不喜欢打架的人,所以他从来不提这件事。   “到底是哪个孙子那么倒霉被你揍了?有心理阴影了吧?”钱福还要刨根问底。   “你们能不能别提这件事了,丢脸。”   “知道丢脸很好,眠眠现在是正经人了,我们几个人就靠你出息了啊,将来考上大学别翻脸不认人。”罗辉说。   四个人去初中班主任家坐了会儿——他们几个在南郊中学时已经算好学生了,调皮捣蛋也有限度,好歹没杀人放火,跟班主任关系也不错。钱福和江智读职高,大概率是毕业了就“继承家业”,罗辉和席雨眠在读高中,班主任寄语他们,希望他们考个理想学校,但是班主任本身就是师范中专毕业的,这辈子也没上过大学,所以这个祝福也是很虚的。   “你说他们以前上个中专出来还能当老师,我们上中专出来都找不到工作,这世界变化太快了。”钱福不胜唏嘘。   “那当然,以前考中专比考高中还厉害。”罗辉说。   “好烦啊,还有一年多中专毕业,就要回家修车了。”江智叹口气,“不会读书只能卖体力喽。”   “你家车场开那么大,你不帮你爸谁帮呀?你现在不是学汽修专业吗?怎么样?”罗辉问道。   “能怎么样,整天玩呗,泡妞呗,中专能学个什么呀?”   “诶,这个我就爱听了,你仔细说说。”钱福凑过来问。   “说什么?玩?”   “泡妞,怎么泡,泡几个,详细说说。”钱福一脸坏笑拱了拱江智。   “你们问我干嘛?你们不一样吗?”   “那不一样,说来给我们童子鸡眠眠开开眼界,他一心向学,都还不肯找对象。”   “你说你的,扯我身上干嘛?”席雨眠笑道。   “不会吧?眠眠你到现在都没谈过恋爱吗?”江智大呼小叫,“这不是浪费了吗?”   “我先问你们,谈恋爱好不好玩?”席雨眠说。   “那除了那一件事,别的都无聊透顶。”罗辉抢答。   “问题就是那件事,你不做又不行啊,憋不住啊。”钱福补充。   “那谈恋爱还是有的地方好玩的,比如吃饭啦出去玩啦,随时都有人陪。”江智说。   “你都住你女朋友家了,当然随时可以。再说你女朋友做头发你也做头发,她逛街你也逛街,你的爱好本来跟女人那么像,当然如鱼得水啦。”罗辉反驳道。   “你怎么住女朋友家了?”席雨眠好奇。   “我女朋友家里没长辈,就她一个人。我就住进去了。”   “啊?”   江智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同居了呗。她爸爸很早就过世了,妈妈嫁台湾去打工,她姐姐去上大学了,她是我中专同学,罗辉见过的。”   “大美女一个啊,说实话智智配不上人家。”罗辉坏笑。   “你爸妈不说你吗?”席雨眠问。   “说啥呀,他们忙死了,都没空给我做饭。我住我女朋友那里她每天还做饭给我吃。”   “你说那么好女孩看上你什么了?”钱福奚落他。   “看我帅啊,她自己说觉得我长得可帅了。”江智鼻子都翘天上去了。   “那她看到眠眠是不是马上要移情别恋?”罗辉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少挑拨离间。”席雨眠笑着拍了拍罗辉。   “那我哪敢带她见眠眠呀,你们敢带女朋友见眠眠我就敬你们是好汉。”   “我要是哪天想跟谁分手了,就带女朋友见眠眠。”   四人聚到钱福家打斗地主,打了一下午,也不见钱福家里人回来,到了晚饭时间,胡乱吃了点剩饭剩菜,又继续打,直到晚上八点多,席雨眠就说要回家去了。   “咦,回什么家,通宵!”钱福招呼他。   “不行,明早我朋友要来玩。”   “什么朋友啊?女朋友?”江智就是不信席雨眠没谈恋爱。   “好朋友,杂罗中学的室友。”   “呀,什么人呀,我可太好奇了,竟然能让眠眠不打牌要那么早回去睡觉?”   席雨眠笑而不语。罗辉见他那表情,说:“整得神秘兮兮的,是你上次说的那个朋友吧?明天带来见见。”   “那不一定有空。”   “敢情你们还二人世界?”江智大开眼界。   “他跟你们不熟,你们不尴尬吗?”   “滚滚滚!”   年初二晚上八点多回到家,家里还是没人,父母应该在爸爸同学那儿坐了,可能得比较晚才回来。   两天没见到林驿桥,席雨眠玩得都心不在焉。他想着假如明天林驿桥没有出来,他就求他爸爸开摩托车把他送到万里乡去。这几十公里的距离,竟然就把他们隔绝了两天。   席雨眠不是不会开摩托车,但他爸爸也要用摩托车,他不好开走,这两天爸爸忙着拜年,也不好拜托他开车那么远送他去万里乡——摩托车来回可能得三个小时。公交车也许到初四才开运,明天再等一天就是极限了,一旦去了温陵,他可能一个学期都没办法回来。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低落极了。今天听江智说起和女朋友同居一事,他都不知怎么掩饰自己的羡慕之情。本来作为室友,他和林驿桥勉强也算同居,现在呢,见个面都难上加难。   不知道林驿桥心意的时候,这份寂寞尚可以排遣,现在尝过两情相悦的滋味,却总要分开,那种感觉比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简直难熬百倍。哪怕可以通通电话,聊以慰藉相思之苦也好,可林厝连电话也没有。明德私立学校里,有一部插卡的公用电话,但他往哪儿打呢?杂罗中学里又没公用电话。   席雨眠想着这些,郁闷地入睡了。   “林医生,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你问这个干嘛?”   “我没谈过,真是遗憾。”   “你很想谈恋爱吗?”   “能活着我就一点也不想,但是想到自己快死了,就觉得没谈过恋爱太遗憾了。”   林医生沉默着,他看起来不知该怎么回答自己。   林医生一直是个老实人,从来不会安慰他说你还能活着,还有希望活下去,从来不这么说。   林医生怎么能这么老实呢?骗骗他,让他好过点儿不行吗?   “我也没谈过恋爱。”   “那可真奇怪了,林医生你不是都快毕业了吗?”   “我没有遇到让我想谈恋爱的人。”   “我以前也是,现在,现在……太迟了。”   林医生有时会看看他,和他说说话,但很多时候,林医生觉得他说太多话会很吃力,只是坐在他床边,自己忙自己的,比如画一些东西,比如看一些书,他呢,就在床上躺着歇着,林医生陪在他身旁,哪怕不说话,他都没那么寂寞了。他有一间单独的病房,他的父母不是每天晚上都在。他父母只要不在,林医生总能在恰当的时候进来,他就要求林医生留下来坐一会儿。   他想:假如所有病人都这么挽留林医生,他可一天都做不了自己的事了。   林医生,林驿桥。林驿桥。他的名字真好听。   要是他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就好了,要是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要是他没遇到林医生,他可能也不会觉得那么遗憾。可是,要是没遇到林医生,他可能一生也不会发现,原来自己也有这么强烈的愿望。   能活着多好啊。   年初三,席雨眠不到五点就醒了,他一大早起来把自己倒腾整齐了,就在二楼房间里待着了。妈妈问他要不要去她朋友家拜年,他拒绝了,说林驿桥可能会来,他要等他来。   妈妈交代他假如林驿桥来了,要做点新鲜的饭菜招待他,不能让客人吃剩菜,席雨眠表示知道了。   八点多的时候,家里电话忽然响了,席雨眠跑到客厅接起了分机,就听到一个男孩的声音:“您好,席雨眠在吗?”   那是经过了电话信号传送,有些失真的林驿桥的声音,席雨眠说:“驿桥,是我。”   “我在舍利,等会儿坐我堂叔的摩托车出去找你。”   “你堂叔送你到哪儿?”   “他家在汽车总站旁边,就送我到汽车总站。”   “那我去汽车总站接你。”   “好。”   席雨眠急急忙忙地从二楼跑到一楼,才发现没拿自行车钥匙,又跑上楼,在抽屉里找到了钥匙,揣上钱包,再次跑到楼下。牵着自行车出门时,却发现大门钥匙没拿,他只好再次上楼,找到自己的那串钥匙,下来以后,把门反锁了,骑着自行车就冲下坡。   他家骑车去汽车站也就二十分钟不到的路程。杂罗市内特别小,比较近的郊区,离市中心踩单车也不过十几二十分钟。   年初三时,街上的人比前两天多了一些,但对比平时还是很少人的。杂罗是地级市,平时会有周围县级市的人长期居住在这里,但一到过年,他们回周边了,杂罗的人就会立刻少了许多,变得像个空城。   汽车总站和市内最大的菜市场隔着一条窄小的马路相对,平时这里熙熙攘攘,骑单车过去都得下来牵着走,现在车站里的车停着,菜市场空无一人,还没开市。席雨眠把他的单车停在菜市场旁边的大榕树下,他没有手表,不知道时间,但他估计离见到林驿桥还有至少半小时。   汽车总站旁是一条河,叫作龙涎河,是从杂罗诸多的山中发源而来,小时候他常跟着表兄妹们到河里游泳,几次差点淹死,也不敢告诉父母。   席雨眠搭在沿河的栏杆上往下看,他个子高,到一般人胸口的栏杆到了他的腰间,他觉得自己可能比别人容易掉下去。   很久没有这样的时间看着这条河,可他觉得河流变得陌生起来,小的时候,这条河清可见底,大人孩子都喜欢在里面游泳,但最近一些年,河流肉眼可见地变脏了,还经常漂浮着大量水藻。他记得化学老师说过这是“水华现象”,追其根源应该是他们排放的污水使得水中浮游生物大量繁殖导致。   想起化学老师,席雨眠就想到自己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在明德私立学校大约排得到两百名左右。他也不知道这个名次到底能上什么样的大学。   他神游之际,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了他一下。他转头一看,就看到林驿桥笑着站在他身后。   “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席雨眠拉过他的手,林驿桥往两旁看了一眼,到处都没人,就任他拉着了。   “在想没林老师指导,我退步了,不知怎么办好。”   “那今天去你家念书,还有几天时间,我给你好好补补。”   “收费吗?”   “收。”   “你要什么形式的费用?这样的可以吗?”席雨眠忍不住搂了他一下,林驿桥躲开了。   “不成体统。”林驿桥低声说。   “上个学期我搂你抱你,你也没说不成体统。”席雨眠笑嘻嘻地说,“是你脑子里想的东西不成体统了。”   席雨眠的单车后座可以坐人,他把单车锁开了,拍拍后座,示意林驿桥坐上来。   林驿桥分开腿坐在他单车后架上,腿太长了,又没踏板,落在地上,席雨眠见状说:“别急着分开腿,回家再说,先合起来,侧坐。”   “席雨眠!”林驿桥被他说得面红耳赤的。   席雨眠凑近他的脸颊,被林驿桥推开:“大路上你干嘛?”   “看看你脸为什么这么红呀?是不是生病了呀?”席雨眠嬉皮笑脸地。   “我发现你一天比一天欠抽。”   “你舍得吗?” 第41章   林驿桥只好侧坐在席雨眠单车后座上,在他印象当中,只有穿裙子的女孩子会用这个坐姿坐在后座,还好街上没什么人,要不他可觉得丢脸极了。   一开始,林驿桥还是用手抓着席雨眠的衣服,等到单车颠簸了几下以后,席雨眠说:“抱着我,免得掉下去了。”   林驿桥看看四下无人,犹豫地抱着席雨眠的腰。他的腰真结实啊,就算虚虚地搂着,都能感觉到腰部腹部坚实的肌肉。   林驿桥把头轻轻靠在席雨眠背后,他的背宽阔,肌肉也是结实得接近坚硬。只是这样的接触,林驿桥又想起被他抱起来,被他压在床上的那个晚上,他觉得自己的头都快烧坏了。   “驿桥。”   “嗯?”   “没事,就叫叫。”   “雨眠。”   “嗯。”   踩着单车的和坐在后座的两个人笑得像傻子似的。林驿桥把头在席雨眠背上蹭了蹭,席雨眠差点没从单车上掉下来。   “我的小驿桥,等到家好吗?”   林驿桥掐了一把他的腰,席雨眠夸张地哀嚎了一下。   “到家了以后,我会好好给你补课的,别偷懒。”   林驿桥说到做到,到了席雨眠家中,就把他押在房间课桌上,给他讲题。把各个科目期末考的错题给他讲了,半天就这么过去了。   半天里,席雨眠的手只要想做什么过界的动作,林驿桥就用尺子打他的手,席雨眠说:“林老师,我不是小学生了。”   “小学生都比你乖。”   “可小学生的老师不是他对象呀。”   “既然你叫我一声林老师,那我在教你的时候你就得忘了我是你谁。”   “我本来也忘了,你告诉我你是我谁?”   “席雨眠。”   听到林驿桥语气隐约动怒,席雨眠这才作罢。   直到十一点半,席雨眠说他得去做饭了,否则他们俩都得被饿死。   “你爸妈呢?”   “出去玩了,可能在我姑姑家里打麻将吧。”   过年没什么事,大家也都是串串门打打麻将打打牌,林驿桥家里的大人孩子们也是这样。林驿桥想到大过年的,席雨眠被自己逼着学习了一上午,不由好笑。   席雨眠在一楼饭馆的厨房炒菜,林驿桥靠在一边墙上看,说:“席大厨还真像那么回事。”   “多少耳濡目染。”   “那以后你做饭了啊。”   席雨眠听他这么说,回头看他,故意听不懂:“什么以后?”   林驿桥听到他反问,情知自己失言,低下头说:“没什么……”   席雨眠见他一瞬间改口,把头转回去,对着锅,心想:我也想以后给你做饭,就怕以后你身边就不是我了。   他哪能许诺什么以后,许诺了以后,不就绊着林驿桥了?万一他真的配不上他,难道还死皮赖脸强要他的以后?   “吃完饭林老师还要指导我,好吧?”   “你不休息会儿?”   “休息什么?都休息够久了。”   席雨眠的厨艺深得他妈妈真传,不过家里没肉了,只炒了两个素菜,一个虾米炒丝瓜,一个蒜蓉炒空心菜。   席雨眠刚拿了筷子和碗,刚要给林驿桥盛饭,就听到有人在拍他家门环。   “谁呀?”席雨眠把饭碗给林驿桥,说,“你先吃,我去看看是谁。”   席雨眠走到大门处,他家大门在店面卷闸门旁边,是两边对开的,不新不旧不中不洋的门,门上还有两个铜环,客人来了,就拍拍门环,看看有没有人来开门。   大门上有个小小的窗,可以打开看外面,席雨眠把小窗开了,低头看了看,就见罗辉和江智站在门外。   “你们来干嘛?”席雨眠边说边把大门给打开了。   “我怀疑你金屋藏娇,过来看看。”罗辉一脸坏笑。他和江智今早无事可做,二人竟然玩21点玩了一上午,玩得都快伤残了,合计合计,还是要多找一个人,起码得玩斗地主吧?   钱福今天要去红铁山,也就是他舅舅家玩,一整天都不在家,他们就想到席雨眠了。席雨眠一上午没动静,罗辉对他“高中同学来玩”这件事一直有点疑心,因为席雨眠每次提到这事,就好像这事是一件极为重要的安排,这简直毫无道理。   罗辉问江智是不是觉得席雨眠怪怪的,江智说:“他一说到这个高中同学,那表情就特别荡漾。”   “死小子是不是偷偷交女朋友不告诉我们?”   “那我们给他一个出其不意,去看看。”   这就是罗辉和江智不请自来的原因了。席雨眠开门是开门了,可那表情可不是欢迎他们的,甚至有点嫌弃的感觉。   罗辉越发觉得席雨眠有古怪,径直走进厨房:“什么菜这么香?我都快饿扁了,你竟然还有饭吃?”   大过年的,不跟父母出门的孩子都得自己打发伙食,罗辉和江智都懒惰,本想到席雨眠家蹭碗泡面,谁知竟然还有午餐。   罗辉和江智走进厨房,就看到坐在饭桌边的那个男生了。看到那男生第一眼,罗辉还说:“呀,眠眠没说谎呀。这帅哥就是你高中同学?”   看第二眼,罗辉不由赞叹自己“帅哥”这个词一点没滥用,这位同学的帅完全可以媲美席雨眠,罗辉长这么大,可还没见过谁比席雨眠长得更帅的。   “我介绍一下,这是我好朋友林驿桥,这两个,是罗辉和江智。”   林驿桥对他俩点点头,问了声好。又看了一眼席雨眠。   席雨眠对他眨眨眼,表示这是不速之客,他也完全没意料。   罗辉和江智见这林驿桥不是那么热情奔放的性格,不由奇怪了,席雨眠还能和这种性格的人变成好朋友?   “你们有事没有?”席雨眠对他俩是毫不客气。   “哎,难得你炒菜了,难道我们白来一趟?”罗辉毫不客气地坐在饭桌边上。   “我就做了两个人的饭啊。”   林驿桥见席雨眠那么不客气,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把刚盛好的饭放在罗辉和江智面前,说:“一起吃吧,饭不少的。”说完看了眼席雨眠。   罗辉越发觉得这俩人有点意思了,光顾着眉来眼去的,席雨眠还被他这好朋友教训上了。   “他们吃了,那你吃什么?”席雨眠小声问林驿桥。   “我再去炒个菜,饭的话用你家这个高压锅不是十五分钟就能好吗?”林驿桥小声说。   他俩背着罗辉和江智窃窃私语,罗辉对江智使了个眼色。   “咋啦?”江智压低声音问。   “他俩真有点意思。”罗辉小声说。   “什么意思?”   “你看眠眠,把他这个同学当内人,把咱俩当外人啦。”罗辉笑着说。   “你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   席雨眠当然不会让林驿桥去炒菜了,只好自己又出马,多做了一个虾米丝瓜和一个番茄炒鸡蛋。林驿桥用高压锅做了饭,果然十五分钟不到就又做了两人份的饭。罗辉和江智也一点也不客气,在饭桌上大快朵颐,两盘菜很快吃得精光。   罗辉和席雨眠在初中的时候非常熟,住得也很近,以前也经常到席雨眠家串门,但是他从来没有好像主人那样去动厨房里的东西,可席雨眠这位“好朋友”,好像完全不介意似的,使用着席雨眠的厨房。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俩的关系已经好到不会介意“你的东西我的东西”这个程度了。   罗辉啧啧称奇。   罗辉和江智先吃完了,罗辉故意对席雨眠说:“眠眠,我们去二楼客厅等你啊,你慢慢吃,等会儿上来打牌。”   席雨眠默默吃饭,不作声,林驿桥笑着对罗辉说:“好,那我们一会儿上去。”   等罗辉和江智上楼去了,林驿桥看了席雨眠一眼,席雨眠说:“我的桥桥,他们真不是我招来的啊。”   “眠眠,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同学呢?”   “我一肚子气呢,本来说中午睡一觉……”   “是吗?”林驿桥要笑不笑看着席雨眠。   “好吧,本来说中午继续努力读书。”   “那也不能甩脸色给同学看呀。”林驿桥说,“他们会觉得你,你……”   “我怎么了?见色忘友?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你嘴上带个把手好吗?”   席雨眠笑着说:“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我是心烦,难得有时间跟你单独相处,现在又变成寝室模式了。”   “好啦,一起玩会儿吧,都过年了,总得玩会儿。”   寝室团聚模式果然一开启就停不下来了,罗辉直呼四人正好玩双升,连斗地主都不用将就了。   “斗地主有什么不好的?双升打起来时间太长了吧?”席雨眠不满。   “你下午有事?”   “有事有事,顶多陪你们打到两点半。”   罗辉一看表,这都一点半过了,席雨眠这逐客令下得太明显。   “眠眠下午这是赶着去哪儿呀?你可真忙。”   不过罗辉和江智一组团打牌,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席雨眠和林驿桥一边的话,他们根本没得赢,那俩人算牌都跟怪物似的,默契也十足,没见他俩怎么作弊,就互相看两眼,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卧槽,你们有病吧?”罗辉和江智从2打到K,一直在输,最后把牌一撒,哀嚎起来。   “你不是说要玩双升?”席雨眠冷笑。   “你是怪物就算了,林驿桥怎么可能那么会打牌?你不是杂罗中学的吗?不是成绩很好吗?你怎么有空打牌?”江智指着林驿桥,“他怎么有空打牌?”   “人家读书又不用花很多时间。”席雨眠皮笑肉不笑,“顺便告诉你一下,我这个哥们,是全市第一名哦。”   罗辉和江智看林驿桥的眼神一瞬间变得跟看神仙似的,林驿桥被他们看得不好意思,就说:“席雨眠说话太夸张了。”   “那我们告辞了。我觉得打牌呢,还是找势均力敌的人玩比较有意思。”罗辉起身作揖,“你们俩玩吧。”   “今天要是赌钱,你们是不是裤衩都得放这儿?”席雨眠不依不饶了。   “那我裤衩放你这儿,你问问林驿桥高兴不高兴?”   罗辉一说完,林驿桥就脸红了。席雨眠竟然也噎住了。罗辉什么都不擅长,看人脸色最厉害了,见他俩一脸尴尬,心里直呼不得了。   “快滚快滚。”席雨眠指着钟说,“都快三点了。” 第42章   罗辉和江智出了席雨眠家门,罗辉叹了口气,江智不明所以,问:“怎么了?打个牌这么失落。”   “我看我们眠眠不简单。”   “又怎么不简单了?他没骗人啊,就是和高中同学玩啊。”   罗辉摇摇头:“你可太不懂了,白亏谈恋爱过。算啦算啦,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难怪眠眠总说跟女孩子谈恋爱没意思呢。”   “你说什么我一点没听懂。”   “你看这林驿桥帅吗?”   “帅,非常帅,不但帅,身材还那么好,个子还比我高多了,我女朋友见了怕不是要移情别恋。”   “你看这林驿桥性格好吗?”   “好,非常好,我女朋友见了还是要移情别恋。更别说人家是杂罗市第一名了。但是,我女朋友见了虽然要移情别恋,我也不用担心,她根本配不上他。我女朋友配我就刚刚好了,我得劝她不要贪心。”   “你说得可太好了。除了是个男的,他就没别的毛病了,连玩都那么会玩,难怪眠眠不想跟我们玩了。”   “是男的有什么毛病?下次打牌不能让他俩一国了。”   “下次眠眠还会让我们打扰他俩吗?你想多了。”   席雨眠决定从现在开始,天王老子敲门他都要装作不在家了。他把这个决定告诉了林驿桥,林驿桥问他:“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不回来了。今晚说不定在我姑家通宵麻将。”   “家里好像没什么菜了。”林驿桥有点担心晚餐。   “明天菜市场会开市,今晚我煮个面给你吃,明早咱们去菜市场买菜。”   “明天你爸妈都不回来?”   “有可能,不好说。一年也就这几天能玩,后天要开店了。”   “后天你要出发了吗?”   “嗯,后天早上十点的车。”   二人一时陷入沉默。席雨眠见林驿桥低着头默默不语,一把把他揽过来,侧过头去,贴着他的唇亲了一下。   林驿桥轻轻地回吻了他一个。   “那你下学期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们学校每周末只放假半天,一般节假日都要正常上课,我坐车回来要五六个小时,平时可能很难回来。”   林驿桥伸出手臂,环着席雨眠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席雨眠轻拍着他的后背,就这么静静地待了许久。   “雨眠,还能和我一起考帝都的学校吗?”很久以后,林驿桥问。   “嗯,好。你等我。”   下午二人果然又继续学习了,到了五点多,林驿桥觉得他应该休息一下,他说林老师在身边的时间太短了,不抓紧时间补课不行。   “那学一整天效率也不高呀。”林驿桥有点心疼。   “不学我怎么去帝都。”席雨眠看着林驿桥,“让你白等吗?”   林驿桥咬着下唇,席雨眠用手指轻轻把他的唇松开:“别咬,你看,有印子了。”   “对不起。”   “你又说什么傻话。”   林驿桥不再说了。席雨眠离开杂罗中学这件事,他可能会愧疚至死。然而说了也没有用,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必须想办法解决。   哪怕暂时分别,为了将来,都可以忍耐。   “对了,咱们得去给老张拜个年,上次多亏了老张跟校长求情,我才能转学,如果按袁星辰要求的把我开除,我就没书读了。”   “嗯,我都打听好老张家住哪了。一会儿去还是明天去?”   “他家住哪儿?”   “在西山。”   西山是西郊镇里的一个村,是个人口繁多的大村子,离市中心比南郊远一些,张英明为了更好地工作,不想来回跑,平时也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   “要不吃过饭去他家?”   “那也行,我先打个电话问问他在不在家。”   林驿桥特地在放假之前找了其他老师问了老张的地址和电话,也是为了和席雨眠一起去找他道谢。   老张到放假为止都没有回学校,但听说他应该能在寒假结束后就回到学校,继续担任他们的班主任。   林驿桥往张英明家里打电话,张英明说他暂时还是出不了门,但欢迎他们随时来他家玩,于是他们俩就决定吃过晚饭去老张家坐坐。   “如果老张没有摔伤,什么都不会发生了。”林驿桥还是愤愤不平。   “假如我没把信放书包里,那也没事。”席雨眠宽慰林驿桥,“是我太不慎重了。”   “你,你到底写了什么?”   席雨眠盯着林驿桥。尽管他们已经早就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每次被席雨眠这样看着,林驿桥还是下意识地就想躲。他的目光侵略性太强了,只要接触了,林驿桥觉得自己就会被燃烧殆尽。   “你想知道?”席雨眠凑近林驿桥,嘴唇几乎都在他的嘴唇上了,手握住他的腰。   林驿桥感受到他和下午的亲吻截然不同的暧昧,腰上的双手好像铁钳一般,紧紧地桎梏着他。   “雨眠……你别……那么用力……”林驿桥想挣脱他的手,但只换来他更加紧的控制。   “你的腰好细……”席雨眠的手伸进林驿桥的衣服里,在他的腰间抚摸着。   “天还亮着呢。”林驿桥小声说。   “我说你腰细跟天亮有什么关系?”席雨眠捏了一把他的腰,若无其事放开了。   林驿桥被席雨眠撩得一身火,他又缩回去了,不禁想掐死他。   席雨眠见林驿桥表情变了,抱了抱他,又亲了一口,说:“今晚还去老张家,我怕一会儿搞得下不了床……”   “你才下不了床呢。”   “我就是说我啊,哪能说你呢,你最厉害了,大战一百回合都没事。”   “你说话文明点儿。你这么说话,我特别想给你的嘴用点洗洁精。”林驿桥拍拍他的脸。   席雨眠的爸妈果然到了晚饭时间都没回来。席雨眠再次充当厨师,林驿桥打下手,洗完最后一棵生菜,就跟在席雨眠身后看他煮面。可能是因为刚才被席雨眠捉弄过,他有点不甘心,趁席雨眠煮面时,林驿桥贴在他背后搂着他的腰,吓得席雨眠差点没把筷子都扔了。   “桥桥,你在干什么?”   “我感受一下你的腰有多细。”   “你别心急,今晚一晚上都给你感受好吗?”   林驿桥悻悻地放开了席雨眠。席雨眠背后的肌肉群像精钢似的坚硬,只是搂着,就能感觉到他平时多么经常地锻炼自己的力量。   “去温陵不打球了,你还锻炼吗?”   “也不是完全不打球,就是没像以前那样天天花几个小时打球了,有空我还是会去篮球场打的,体育课有时也打篮球。”   “那学校是不是除了主课,其他课都不上?”   “体育课也还是有的,其他课也有,反正周末啊节日啊都加课,平时的课也没怎么占用。”   “想想杂罗中学还是太松了。”   “松归松,每年考夏华大学和帝都大学的也不少。我觉得明德私立学校这种模式就比较适合我这种不自觉的学生,对你们这种优等生来说,可能不但没什么帮助,还有害处。”   “你不自觉?”   “刚去的时候这不是想你嘛。没收到你信的时候我都觉得念不念书都无所谓了。”   “你怎么能这么想?念书是自己的事啊!难道没了我你连书也不念了?”   “我当时就想,跟你分开了,考大学也没什么动力。”   “你说过你想读计算机的。你既然有想读的专业,那跟谁在一起跟谁分开这些事,都不应该影响你。”林驿桥的语气听起来很严肃。   席雨眠转过头来,对林驿桥笑了一下,林驿桥想到他会遭遇这样的事,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心里越发愧疚。   “我真恨。”   “你又钻牛角尖了。”席雨眠摸摸林驿桥的头,“你总想不开。”   “我是想不开,我什么也没做,我对杨寻云,什么也没做,她就能打着喜欢我的名义去义正辞严地伤害你。”林驿桥说,“我和她说过的话都不超过十句,她凭什么觉得她那叫喜欢我?”   “因为不需要和你说话呀,任谁看着你都觉得你好。你那么好,谁都有可能喜欢上你。”   “我不懂,我不懂这种好像幻想一样的喜欢是怎么回事,从头到尾她都在幻想,而这种幻想还有那么巨大的能量。”   “不是她的能量巨大,而是……”席雨眠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要是女孩子,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林驿桥明白了他的意思,牵起他的手,默默地看着他把煤气炉的火关了。   “面好了,快吃吧。”   吃过面条,大概六点多点,天刚刚黑,还没黑全,席雨眠牵出他的单车,林驿桥说:“我又要坐后座了。”   “那你载我。”   “我不会骑单车。”   席雨眠确实没在林厝看到过单车。因为林厝是在山里,山里骑单车,就不知道是人骑车还是车骑人了。   “那你老实在后座待着。”   “这后座也太矮了。”   “明年我就骑摩托车带你好不好?”   “哪来的摩托车?”   “我爸的,借一下也没关系。”   林驿桥侧靠在席雨眠的背后。春风吹起来了,天气变得很暖和,今天连毛衣都可以脱了。今年除夕就是立春,现在已经是春天了。杂罗的天气总是这样,可以一天之内变得很冷,但是一到春天,转眼就可以变得特别暖和。   去西山最近的一条路是城郊大马路,马路是最近翻修增宽了的,两侧的山被挖开了,来不及种上树,还露着黄色的土。一开始就是一段非常陡的下坡路,席雨眠的单车俯冲下去,林驿桥紧紧搂着他的腰,感觉到强烈的失重感。   “爽吗?”   “天黑了,你小心点。”林驿桥拍了他的背一下。   “好,都听你的。”   席雨眠慢慢踩着单车,林驿桥笑道:“我觉得我们走路去更快。”   “我快了你让我小心,我慢了你说不如走路,你可真难伺候啊。说,要我快还是慢?”   林驿桥听他又开始不正经,掐了他的腰一把,席雨眠痛呼一声:“冤枉!我什么都没做就受刑了!”   “你这嘴上功夫用在写作文上该多好。”   “用你身上可能效果还要好。”   林驿桥说不过他,只好又掐了他一把。席雨眠说:“桥桥,你要是觉得不爽,不用掐我,掐我你还要心疼,亲一下我你就会消气了。”   “我可告诉你,你一会儿到老张家里别乱说话。”   “我像那种人吗?”   “你收敛点儿。我们……”   “我知道,我们见不得光。”   林驿桥又不作声了。席雨眠赶紧说:“那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坏事都是晚上做的。”   林驿桥又好气又好笑:“你可真机灵啊。”   “趁长夜漫漫,多做点坏事,到了天亮了不都又得装成个人,对吧?”   “好吧,今晚我就看看你怎么不是人。”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林驿桥在单车后座上笑。   “雨眠,你看,月亮!”   西天垂着一弯蛾眉月,清辉铺洒,在刚刚变黑的夜里特别温柔——刚入夜,连路灯都不曾点亮。   “这月亮在西边呀,它快下山了。”   “嗯,很快就会下山了,真好看。”   “好看的东西,总是容易消失。”   林驿桥听到席雨眠这么说,不由说:“是啊,好的东西,也总是不长久的。”   席雨眠听他说得伤感,哈哈两声,说:“没事,月亮明天还会来的,就算我们不在了,月亮也还会在。”   “嗯。” 第43章   席雨眠凭借超强的认路能力,单凭地址就找到了位于西山村密密麻麻房屋当中的张英明宅子。   张英明是西山本地人,他们家和席雨眠家一样是自建房,但是看样子似乎会拆迁,因为有一条断头路就修到离他们家不远之处。   “老张家说不定要拆迁了。”   “是吗?”   “你看那条路修到一半,下一半看样子会经过老张家。”   “拆迁了老张住哪儿?”   “拆迁了老张可能就会发达了,一般都会补助一些商品房,商品房比自建房值钱。”   “原来如此。”   林驿桥对城市规划、拆迁补偿这些都完全没概念,但席雨眠是知道的,身边有不少人都靠拆迁获得了巨额补偿,一夜之间变得特别有钱,比如张敬他外公。   “张敬妈妈家就是市中心拆迁的。”   “好像是听他说过。”林驿桥说,“可以一下子就变得有钱真好。”   “那就不需要读书了。”   “可张敬也在读书呀。”   “张敬、罗辉他们即使不读书,将来也是有饭吃的。”   林驿桥觉得很难想象那种生活,他隐约中觉得那样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假如是他的话……   “不过,要是我长大了还花父母的钱的话,我只能听父母的话。”席雨眠补充了一句,说出了林驿桥心里的那句话。   “嗯。”   “他们要我结婚我就得结婚,要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我哥说我大学的学费他会负担,可我不想他负担,他太辛苦了,都还不敢交女朋友。”林驿桥说。   “那怎么办?”   “我问了一下生物老师,他的同学在帝都大学医学院招生办,说帝都大学医学院要办一个专业,假如考上了就可以免费读,但是学制很长,要读八年,出来就是博士。”   “八年吗?”   “嗯。”   席雨眠沉默了。   “我不想我哥因为我娶不上老婆,我算过我读书的话,一年至少一万的学费和生活费。就算我打工把生活费省了,也得七千多学费,来回帝都的路费也不少。学医至少要五年的,就是得花四五万。可他一年也很难挣一万块,他这几年攒钱都是为了给我上学,自己省吃俭用的。他本来说今年要劳务出口,但是好像事情黄了。”   席雨眠一直没说话,林驿桥的情况他是知道的,他就算想帮忙也有心无力。假如上大学,他也是一样的,父母供几年学费对他们家来说也是辛苦的,大学的学费和高中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他们的对话到了张英明家门口就停止了。席雨眠敲了敲张英明家的门环,二人各怀心事地沉默着。   来开门的是张英明的妈妈。张英明今年三十岁了,大学毕业以后至今到杂罗高中教书七八年,也还没结婚。他个人问题好像都成了杂罗中学老师们口中的老大难问题,学生当中之前也隐约流传过他关于他婚恋状况的各种版本,可林驿桥都没往心里去。直到现在到他家拜年时,林驿桥才忽然意识到,老张这么大年纪不结婚还住在父母家里,好像确实有点奇怪,别的老师,就好像袁星辰那样的年轻男老师,也在毕业后几年内就结婚了。   “你们来啦?”老张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张老师新年好。”   张英明坐在家中客厅的一张高的硬椅子上,还绑着束腰,他站了起来,笑着欢迎他们俩。   二人见他的样子,对视了一眼,林驿桥就说:“张老师,您是不是还得躺着?”   “现在手术过了一个月,不用那么严格躺着,但医生说最好还是躺着。”   “那您就躺着。”席雨眠上前扶着他,“在我们面前您不用装。”   “你这小子话说得不好听。”张英明笑着摇摇头,躺在了沙发上,“那我就躺下了,你们别见怪。”   张英明的妈妈招呼他们俩坐下吃点心,还给他俩泡了茶。他们平时在老张面前就没大没小惯了,也不跟他客气,该喝就喝,该吃就吃。   “席雨眠怎么样?听说你去了温陵念书啦?还习惯不?”   席雨眠看了一眼林驿桥,说:“还行吧。学校管得比较严。”   “那你得好好念书,别辜负了林驿桥天天给你补课的一番苦心。”张英明说。   “他知道的。张老师您在家就好好歇着,我们都挺好的。”林驿桥抢着说。   “你脑子清楚,我不担心,这小子糊涂,我担心。”   席雨眠被老张教训,也不敢说什么。至今为止他都不知道老张知道了多少,为什么要袒护他。   “我,我要谢谢张老师……”席雨眠支支吾吾地。   “谢什么?差点没把我气死了。那还真不用谢,要磕头谢罪。”   席雨眠讷讷无语,林驿桥也不知该说什么,张英明看着他们俩,似乎想问什么,但最后又改口:“林驿桥,班上还好吧?”   “不怎么好。”   “哦,怎么个不好法?”   “都想您想出病了呀。”   张英明笑着摇摇头:“你跟席雨眠在一起久了,也油嘴滑舌了。”   他们跟老张闲聊了会儿,不想打扰他休息,就说要走了。在临走时,老张特意郑重地对他们说:“人生有很多选择,年轻时候的选择很难做到将来都不后悔,但是假如你当前已经做出了选择,就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席雨眠和林驿桥对视了一下,又看向躺在沙发上的老张。   “你们太小了,觉得有时候没办法顺从自己心意做出最好的选择,不过等你们长大以后会发现,大人说不定比孩子更无奈。”张英明对他俩挥挥手,“快回去吧,别再听老张教训了!希望你们将来能从心所欲,不逾矩。”   席雨眠和林驿桥对张英明挥了挥手,走出他的家门,席雨眠对林驿桥说:“老张是不是知道了?”   林驿桥笑了笑:“老张希望我们从心所欲,不逾矩。”   席雨眠叹了口气:“老张的祝福太美妙了,可孔夫子七十岁才能达到的境界,他希望我们能做到。”   林驿桥低下头,说:“那是因为除了这句话,他也不知道该对我们说什么了。”   林驿桥坐在席雨眠的单车后座上,忽然问:“老张为什么不结婚?”   “听说他以前谈过一个女朋友,但是女朋友家里不同意,她嫁给别人了,老张就再也不提结婚的事情了。”   不结婚对一个男的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大概就意味着不停被人指点,不停被人质疑是不是有毛病吧?女孩子不结婚,也被人说,但最多说她挑剔,说她嫁不出去。男的倘若不结婚,那就是整个人的能力、人格的问题了,甚至还会被人怀疑是不是变态或者有什么身体上的问题。   “老张太专情了吧?”   “听说那个女孩是他刚出来教书时带的学生。学生毕业了回来找他告白。但是女孩考了很好的学校,父母不同意她毕业以后回杂罗跟老张在一起,她前几年毕业了就留在帝都,还结婚了。老张就是等了很多年但是没结果吧。”   “她耽误了老张这么多年时间?”   席雨眠不知该怎么定义耽误这个词,老张和那个女孩谈恋爱,也许也很开心,但可能也背负了很大压力,等她长大,等她毕业,可是也没等来好结果。   “长大了,见的优秀的人多了,自然可以有更多选择,不像在中学里,眼睛只看得见那几个人。”席雨眠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   林驿桥感觉到席雨眠有些低落,在后面抱紧他的腰,靠在他背后,说:“可见过太阳的人,心里也只装得下太阳了。你见过天上有两个太阳吗?”   “天上不止有两个太阳,天上有无数恒星。”   “那地球怎么逃离太阳的引力,跑去做别的恒星的行星?”   “这个你要问问霍金。”   “我不认识他,你认识的话介绍我们认识认识?”   席雨眠笑了起来,腹腔的振动从背后穿到林驿桥贴着他身体的脸上,温暖又真实。   “月亮已经落山了。”   “没事,明天还能见到,你一个小时前告诉我的。”   “要是人也能像日月星辰那样,几千年几万年不变就好了。”   “那都成老妖怪啦。”   席雨眠又笑了起来。   他们以为不变的,尚可以一夜之间变了。有时候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时光的洪流中尽量握紧对方的手,尽量不被冲散。   日月星辰是亘古不变,可也只是对人类短暂的历史而言罢了。放在它们自身的时间轴上,它们何尝不是也在被无情的规律驱动着,生、发、老、死呢? 第44章   回到家时已经八点多了。席雨眠家除了客厅里那盏他们出发前留的灯还亮着,别的地方也不见灯局。   “你爸妈回来了吗?”   “没有吧。回来的话应该房间也会亮灯。”   席雨眠开了大门,进去开了灯,把单车推了进来。   “驿桥,你先上去洗澡,我给我姑打个电话问一下。”   “好。”   席雨眠给他的大姑姑家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他表妹。   “红红,我爸妈在不在你们家?”   “在啊,他们还在打牌。”对面电话里传来的都是喊牌的声音,席雨眠听到了他爸的声音。   “你问下我爸他们今晚回不回来。”   “舅!眠哥问你今天要不要回家!”表妹大喊。但是席雨眠只听到他爸忙着喊牌,根本不理表妹。   “舅不理我。舅妈说你不用管他们了,自己先睡。”   席雨眠放下电话,看来他爸妈果然杀疯眼了,都不肯回来。他们每年过年打麻将打牌都是这样,简直像要把一年份的都打够本。   席雨眠把大门锁好,关了一楼的灯,就上楼去了,他在楼梯口已经听到了浴室里的水声。   浴室在他房间和他爸妈房间之间的那间房里。因为是自建房,隔音效果不怎么好,席雨眠本来还担心他爸妈回来了会不会不太方便,这下好了。   他站在浴室门口,想到上一次林驿桥到他家住的时候,俩人都冲了很久,不由好笑。   水声一下子就停了,席雨眠听到林驿桥取下浴巾的声音,就在门口敲了敲。   “谁?”   “我呀。”   “我洗澡你敲门干嘛?”林驿桥的声音好像在笑。   “你说我干嘛?”   “我洗好了,你要先洗澡还是先念书?”   “九点了你还让我念书,林老师有点过分了啊。”   林驿桥穿好衣服,推开浴室门,席雨眠笑着看着他走出来,说:“我记得有人想看看我腰有多细,那我得洗干净了,给他量量。”   林驿桥没有睡衣,秋冬穿着睡觉的就是秋衣秋裤,此时他穿着白色的秋衣秋裤,在席雨眠面前,被他盯着,颇有些不自在。   “那你快去洗。”   “林老师你在床上等我,别着凉了。”   “就你话多。”   林驿桥斜了席雨眠一眼,席雨眠抓住他的胳膊,凑到他嘴边亲了一口。   席雨眠洗好澡出来,林驿桥已经把头发吹干了,坐在被窝里面,笑盈盈地看着他。林驿桥的刘海散在额头前,皮肤白皙,嘴唇却红得像涂了一层口红似的,看起来比平时的颜色还要好上几分。   “今天出来得真早。   “那是,今天又不用忍着。   席雨眠的上目线靠眉毛比较近,鼻梁高挺,每当不笑时,看起来气质就完全变了。被他这样看着的时候,林驿桥总觉得自己好像是他待捕的猎物一般,浑身都战栗起来。   席雨眠头发都没吹,长腿跨上床,俯视林驿桥。林驿桥抬起头看着他,手不知不觉在被角拧紧了。   “怎么了?”席雨眠把他的手握进手心,“紧张?   林驿桥看着席雨眠,张口想说什么,但被他的手一把搂进怀里,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席雨眠握着他的腰,让他分开腿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林驿桥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感觉他粗长的那条东西抵着自己的臀部,不由想起身。   “坐好了。”席雨眠命令道。   “你……”   席雨眠盯着他的眼睛:“看我。”   林驿桥被他强势的命令、灼人的视线、有力的钳制弄得浑身发软,他看着席雨眠。席雨眠见林驿桥眼中含着一汪春水,有些无助地看着自己,火从胸口燎原。席雨眠有些粗暴地啃咬着他的嘴唇,舌头长驱直入,卷着他的舌吸吮着。   “桥……”   “嗯……”   “你是我的。”   席雨眠松开他的嘴唇:“你说一遍。   林驿桥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是你的。”   席雨眠纠缠了大半夜,才把林驿桥放过。林驿桥被他含着舔着又击剑,弄射了之后,实在累得很,倒头就睡了。   席雨眠睡在林驿桥身边,抚摸着林驿桥的头发,黑暗当中他产生了一个奇异的错觉,仿佛此刻是在他的梦中。他迷迷糊糊睡着了,梦中好像还有林驿桥,但好像又不是林驿桥。   年初四那天,俩人又在家里学习了一天。林老师拿着尺子,学生一点儿也不敢造次,一天下来手都没摸到。   席雨眠的爸妈在下午的时候回家了,他们熬完通宵又奋战了一个早上,困得不得了,饭也不吃,也顾不上管席雨眠他们在做什么,回房间就睡了。   转眼到了下午五点,林驿桥问:“你明天几点的车?”   “早上九点。”   “那我送你去车站。   这一分别极有可能半年才能见面,夜里二人抱着,缠绵许久,怕父母听见,什么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只是搂着,吻着,直到深夜,林驿桥趴在席雨眠的颈窝,席雨眠搂紧他的腰,感觉到脖子侧面凉凉的。   “桥。   “嗯?”   “别哭了,我会回来的。”   “你回来都高三了。”   “我会给你写信。”   “嗯。”   “你要给我回信。”   “嗯。”   “明天你别送我了,我们一起去总站,你坐车回   舍利,我坐车去温陵。”   “我送你。”   “不要送。”   脖子更湿了。席雨眠想把他推开,他不肯,就贴在席雨眠的脖子上,任眼泪流。   “我的宝贝你别哭了。”   “谁是你宝贝?”   “林驿桥。”   林驿桥被他逗笑了,鼻涕眼泪一大把地喷他脖子上。   “你把鼻涕弄我脖子上,你给我擦干净了。”   林驿桥扯过席雨眠的睡衣擦了擦,席雨眠说:“你看你,用你自己的衣服擦擦都舍不得。”   “我觉得你话太多了。”   “那你老了也不会无聊。”   林驿桥听到他这么说,不由戳戳他的脸:“我老了你还陪我聊天啊?”   “不好么?”   说是这么说,席雨眠也情知这话说得太傻气,还老了呢,一年后会怎么样他也不敢想。   “那你记得你说的话啊。”   第二天早上,席雨眠带着个行李箱,和林驿桥一起坐在他爸爸摩托车后座上,去了汽车总站。行李箱被绑在摩托车前座,两个大孩子坐在后座,一辆车挤得不得了。   到了汽车总站,席雨眠对林驿桥说:“你先上车,我再走。”   “我送你走,我的车随时都有。   席雨眠看着林驿桥,低声说:“听话。”   林驿桥看着席雨眠,看起来又要哭了。   “去吧去吧,那有一辆去舍利的车过来了。’   席雨眠推着林驿桥,把他推上车,对他挥挥手。林驿桥看着他靠在行李箱边对自己挥手,趴在车窗边上,咬紧牙,忍住了眼泪,对他挥挥手。   车很快就开出去了。林驿桥离开座位,跑到最后一排,从后边的窗看向站台,站台越来越远,席雨眠还在原地,还在对着车挥手。   “傻瓜。”林驿桥低声说。   直到汽车拐弯上了桥,席雨眠消失在视野之内,林驿桥才坐到座位上,发着呆。   他去温陵,五六个小时的车,连个平安都没法报。即使他写了信,也只能在开学后收到了。   他们会分开半年,半年里,他会不会交到新的投缘的朋友呢?他那么耀眼,想必还是女孩心中的白马王子,大概也会像在杂罗中学时那样,情书像雪片一样吧?   可这些,只要他不说,自己也不会知道。   林驿桥终于知道为什么师长们不让他们在高中谈恋爱了,假如每天这样患得患失,那还有多少心思花在学习上呢?   林驿桥靠着车窗,想到自己的将来,他没路可走,他只能向前。假如他退缩了,那么就会和父母族人一样,年轻时或许还能卖卖体力,老了必将朝不保夕。假如他不去上大学,那么将来父母晚年生病的时候,他只能像当年看着奶奶生病时那么无助。   他知道八年对他意味着什么,他会有八年没办法出来工作。当其他同学开始工作挣钱时,他会还在读书,他也想过,假如他能和席雨眠一直在一起,那么席雨眠也会比他早出来工作。   如果报考五年制,他也不是不能申请助学贷款,可是据说助学贷款必须在毕业一年内还清,其实对他的家庭来说是一样的,一年给一万,和六年后一次性给五万一一他不觉得在毕业一年内他能还清这笔贷款。甚至可能会因为还不上贷款,损失自己的信用。   昨天他拿这个问题问了老张,老张认为他应该报八年制。当时说起这个话题时,他都不敢看席雨眠的眼睛。   在此之前,林驿桥已经看到过谈到这个话题时他的眼神了。有些沮丧,也有些迷茫。也许他会责怪自己考虑的将来中没有他的一席之地,然而此刻的他只能做出对自己最好的选择。   车窗外是连绵的青山,游客只要坐在这车上,看到这样的景象,都会感觉心旷神怡美不胜收。可只有住在这山里的人才知道,要想真正离开这里有多难。   假如一辈子困在山里,他还有什么资格跟席雨眠在一起?难道拉着席雨眠在他们村子里种地? 第45章   杂罗中学高二、高三年级的寒假也提早结束了。2月15日开学,比其他年级提早了一周。   林驿桥在14日下午到达学校,把行李放在门口,就去收发室找信,席雨眠果然在第一时间给他写信了。那封信孤独而又安静地躺在高二七班的格子里,没有写寄件人姓名,只写了地址。   林驿桥珍重地把信贴在胸口,捏在手上,回到宿舍就打开来看了。   “亲爱的桥:   展信好。不知你收到这封信时是什么时候了。我刚到温陵,刚到宿舍,宿舍里没有别人,我把行李放好了,就开始想你。   坐车一路还算顺利,但是车子不停地绕道兜客,足足开了八个小时才到温陵,我坐得屁股都疼了。假如有好像机器猫里头那种任意门就好了,我一开门就到温陵,就可以不受这份罪了。当然,我再一开门,又能见到你,这真是让人欢喜的想象。   不知你想我吗?你可以想我,但不要太想,别想病了。我会克制自己,不要太想你,我会把五分的精力用于学习,只留五分的精力想你,你觉得可好?   爱你的眠   2000.2.9”   信纸里夹着一张邮票,六毛钱的。最近寄信忽然变得很贵,邮票从一两毛变成了六毛钱。林驿桥把那张邮票拿出来贴在一个空白的信封上,拿出信纸就开始回信。   “我的眠:   我收到你的信了。今天是2月14日,是西方的情人节。听说这个节日是为了纪念一位神父,他在罗马皇帝宣布废弃婚姻承诺,以便使男人们在战场上心无牵挂,很好地战斗之时,仍然为相爱的年轻人举行婚礼,于是被处死了。   我读到这个故事时,惊讶于竟然有些时代不让人结婚,不让人承诺。时代各不相同,政令也千奇百怪,普通人在洪流当中飘荡,也难从己本心。老张给我们的祝福那么美好,又那么难。   我想,大概唯有站得足够高,才能摆脱更多的桎梏,才能从心所欲。请原谅我为此做出去读八年制的选择,我要拥有你和未来,至少经济上要能独立。你想在陌生的城市拥抱我,亲吻我,我想在陌生的城市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安身之所。   能和我一起,为未来而努力吗?   爱你的桥   2000.2.14”   四月份时,林驿桥收到了席雨眠寄来的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又是一堆杂罗中学的饭票,足有两百块。他附信说是他上次剩下的,林驿桥不相信,可又没办法当面问个明白。张敬那会儿看他拆包裹,发现收到的是饭票,不由“咦”了一声。   这一声“咦”让林驿桥起疑心了。他转头逼问张敬怎么回事,张敬一开始嘴闭得像蚌壳一样,死不肯说,到了后来招架不住林驿桥的逼问,只好说,席雨眠在学期初来信让他帮忙买几百块杂罗中学的饭票给他寄过去,钱还夹在信封里,他也不得不买呀。   林驿桥又好气又好笑,写信把席雨眠批评了一通。席雨眠的回信非常委屈:“可是你要是吃少了,我回头摸着也不过瘾啊。”   席雨眠前后给的饭票足够他吃几个月了。林驿桥就回信告诉他自己这样吃下去会变胖,席雨眠表示并不相信,又在信封里夹了一百块,说:“如果你不喜欢用饭票吃饭,就用钱去外头吃,你的身体是我的,别养坏了,搞得手感不好。”   林驿桥拿他没办法。席雨眠每个月的生活费也不多,他好像是把春节拿到的压岁钱给林驿桥花的。林驿桥也不能拒绝了,毕竟他们都已经是这种关系了,再分什么你我,席雨眠也会不高兴。   计算机课时,林驿桥也会给席雨眠写邮件。席雨眠回复邮件一般是在周日下午,他说学校门口有个网吧,他在周日下午会在那儿玩一个小时左右。在网吧上网一个小时得要两块钱,可不便宜。   春天很快就过去了。杂罗中学的学生们在五六月份又换上了夏天的校服。林驿桥在新一年的体检当中发现自己长高了一厘米,超过了校篮球队所有学生,正式成为本校个子最高的学生。他把这件事在邮件里告诉了席雨眠,说多亏了席雨眠的饭票,尽管没让他长胖,却让他长高了。席雨眠回复他说:“我没有长高。你再长几厘米,我就抱不动你了。”   林驿桥回复他道:“你抱不动我没关系,我可以抱你。”   林驿桥在一月份参加的奥数冬令营的成绩出来了。他拿了一块金牌,但是没有进前60名。所以也不需要再去参加集训,也不用参加国家队选拔。没有了席雨眠的篮球队校队去参加省级联赛,第一场比赛就被淘汰了。张英明回来当他们的班主任了。   林驿桥的这块金牌也是杂罗中学有史以来的第一块奥数金牌,杂罗中学为此举办了一次升旗仪式,特意在全校晨会上表彰林驿桥。林驿桥上台说感想。他分享了自己学习的经历,感谢了指导老师、班主任。到了最后,他说还要感谢自己最好的朋友,他是一个很善良也很正直的人,在他生活拮据的时候不断地对他伸出援手,他的金牌有这位好朋友的一份,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朋友。   他没有明说朋友是谁,听到他这么说的同学都非常的好奇,这个一直帮助他的朋友到底是谁。只有高二七班的人知道他说的朋友是席雨眠。有人找七班的人询问,七班的人就告诉了其他班同学。   因为林驿桥在全校的演讲上提到席雨眠,学校里关于席雨眠的讨论又兴起了一阵子。此前席雨眠从学校消失,出现过很多版本的传言,流传最广的就是他对杨寻云耍流氓被开除,但是学校没发出正式的通告说对席雨眠有处罚,所以现在很多人把这件事翻出来,作为疑点重新审视。   林驿桥关于席雨眠“善良正直”的发言之后,杨寻云的处境就没有之前那么好过了。也不知是七班的谁,告诉其他班级的同学,事情真相其实是这样的:杨寻云借老师布置搜查书包的任务时,拿走了席雨眠的私人物品不肯归还,二人争执之际才让老师发生了误会。因为杨寻云不肯说实话,任由席雨眠被冤枉,席雨眠只好选择转学。   这个说法被有些老师反映到校长那儿——有人推测“有些老师”可能就是篮球队的陈老师——要求校长处罚随意翻看学生书包、冤枉学生、断送学生前途这种枉为师表的人。   篮球队的陈老师,搞篮球搞了大半辈子,差一个省级联赛的名次就能升职加薪,本来今年篮球队气势如虹大有希望,席雨眠一走,这事等于被袁星辰搅黄了,自然愤恨异常。   校长也头疼,一方面这件事已经宽大处理,但学校确实失去了一个人才,但另一方面,当时不是因为席雨眠在事发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辩解,大家没搞明白事情真相吗?这也不能完全怪袁星辰。但说袁星辰没错,也不尽然,他确实不该命令班干部搜学生的书包,这种做法对高中生是非常不妥当的。   最后袁星辰被调离高中部,下放到初中部——这已经是很严重的惩罚了,下个学期杂罗市就即将取消重点初中,杂罗中学初中部将更名为“和平中学”,和杂罗中学高中部分开。初中部有本事的老师都被调高中部了,这时调去初中部,就等于不再是“杂罗中学”的老师了,也再也不是“重点中学”的老师了。   转眼高二的期末考试就来临了。高二下学期时,平时悠闲的杂罗中学也开始让学生们加课了,每周六都照常上课——那比起明德私立学校还是宽松多了——到了高二学期结束,年级发了通知,只放假十五天,七月十六日开始正式回校,进入高三阶段的学习。   至于明德私立学校,只放八天的暑假——从七月六日到七月十四日,也是七月十五日开始进入高三年级。   高二年级的成绩榜单上,林驿桥毫无悬念地挂在第一位。但七班平时能考全年级第五名左右的杨寻云却退步了,退到了年级二十几名。张英明在考试结束以后找杨寻云谈话,希望她能够放下思想包袱。   杨寻云在这半年来沉默了很多,张英明看在眼里,也大致知道是什么原因。   学校里针对她与席雨眠的流言一直没有停止过。席雨眠是一走了之,她却还在这里,需要承受一切。不知为了什么,她最好的朋友也开始疏远她,班上的同学也不再和她说话。   其实她和林驿桥的处境差不多,林驿桥自从席雨眠走以后,和吕明闹翻了,在寝室里与何资奕也不冷不热的,只有张敬还能说上几句话。她则是因为王诗帆和路瑶去了文科班,两人越走越近,与她走得远了。路瑶在林驿桥那次晨会发言以后听说了第二个版本的传言,索性在路上见到她都不打招呼了。   张英明找她谈话,她还没说话,就开始流眼泪了。 第46章   张英明也有些头疼。他们三人都是他的学生,就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很难说谁对谁错。每个人从自己的角度出发,都认为自己没有做错,可是放在全局来看,这件事给他们三个人都造成了负面的影响。   张英明把纸巾递给杨寻云,她擦拭着眼泪,很久才平静下来。   “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告诉张老师。”   “张老师,您为什么不结婚?”谁知杨寻云问的问题却出人意料。   张英明也没料到杨寻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下子愣了。   “我最近非常迷茫,张老师,我不知道活着到底该追求什么。”杨寻云低着头,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下来,“我一直成绩很好,是我父母的骄傲,我自己也很骄傲。我一直以为我的目标,只要努力就能达到——我的朋友们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你觉得世界上不会有什么你想做却不能实现的事是吗?”   “我一直以为,这世上,有想做却做不到的事的人,是失败者,是软弱的人。”杨寻云的眼泪决堤一般涌了出来,“我现在成为了失败者。”   “哪件事失败了呢?”   “他对我说,我不配。他说不要告诉他席雨眠会喜欢我,我不配。我一直都看不起席雨眠,他成绩那么差,他竟然说我连席雨眠都配不上。”   杨寻云说得语无伦次,张英明还是听明白了,原来林驿桥找杨寻云说过这样的话。   这句话从喜欢的人口中听来,大概是像被捅了一刀吧?可从林驿桥的角度出发,杨寻云导致了席雨眠离开杂罗中学,这当中的愤怒绝不是一句不配可以打发的。   “那你觉得席雨眠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他成绩很差。”   “他在离开学校之前的期中考试,进步到了年级一百名。”   杨寻云捏着自己的手指:“那是凭他的本事吗?”   “不管谁付出了努力,考试都是要自己考的。你要知道席雨眠是杂罗中学篮球队的队长,他带着篮球队拿了杂罗高中联赛第一名。”   “可是那有什么用?以后出来当体育老师吗?”杨寻云说,“张老师,你可以告诉我,难道席雨眠不是失败者吗?他会有光明的未来吗?他难道就配得上……”   “小杨,照你的说法,像张老师这样在高中当老师的人,都是失败者了吗?”   杨寻云低头不说话。   “我知道你的心情,你以为考上好的大学,就能鱼跃龙门,飞黄腾达吗?但出来以后你可能才发现,你的工作,不过是整个社会当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有时并未有什么价值,也不能创造什么快乐。国家让全民接受教育,让教育选拔人才,可是最终大家一开始工作,起点未必有很大的差别。学生时代的高和下,不一定决定着将来的高和下。而人生本来就没什么高下之分,只要凭自己的双手有一份工作,这都是值得肯定的。”   “您既然这么说,我就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读书了。我以前,觉得自己读书好,谁都高看我一眼,可是他,他非但没有觉得这样很好,反而觉得席雨眠那样更好。”   “恕老师直言,林驿桥对你的看法,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杨寻云看着张英明,眼中蓄满泪水。   “假如你当作自己已经被拒绝,已经失恋,那么他怎么看待你是否很重要?”   杨寻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捂着嘴哭泣起来。   “既然这件事已经有了结论,你所有的努力和爱慕都不会有结果,你是不是应当站在更高的角度看问题?难道没有林驿桥的肯定,你就找不到努力的方向了吗?可我记得,他从头到尾也没把你当作普通同学以外的人。”   “张老师,我是很难过,我最难过的是,我觉得我整个人被人否定了。而否定我的人,我曾经投入了很多幻想。我告诉您,我对林驿桥其实没什么感觉了,我还有点看不起他了,但我不能忍受他看不起我。”   “他没有看不起你,也不是你不够好,他只是没办法喜欢你。就像你小时候喜欢这个芭比娃娃,不喜欢另外一个一样,可能根本没有理由,可能你最喜欢的那个娃娃不是最新的,也不是最漂亮的,你可以理解吗?”   杨寻云擦着眼泪,没有回答。她心里早就知道了,喜欢和不喜欢哪有什么理由呢?就像路瑶喜欢席雨眠,不喜欢林驿桥,那又有什么理由呢?   所以林驿桥喜欢的人不是她,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张老师,您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您为什么不结婚呢?”   “因为我觉得,我一个人可以过得非常好。我不需要谁来完善我的人格,分享我的人生,我也不想逼迫自己屈就不喜欢的生活。小杨,人生有个很孤独的真理,没有人可以真的感知自己以外的人,别人痛是他说的,别人的欢喜也是他说的,你能感知到的全部世界,都是你自己的体验。所以,你需要为别人制定自己的人生目标吗?”   杨寻云捏着自己的手指,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你暂时找不到目标和意义也没关系,只是千万不要把自己的目标定在别人身上。如果可以的话,你就找找过去的自己最愿意最喜欢做的事,把它当作自己的目标吧。”   明德私立学校的期末考试在七月一日至四日举行,五日早上举行散学典礼,六日到十四日放假,十五日开学。开学时才能知道自己期末考试的成绩。   席雨眠自从认真读书以后,成绩不断提升,尤其是理科成绩,在班里已经是名列前茅,他发现林驿桥原来给他补课过高一的内容之后,在基础夯实以后,高二高三的内容他都可以听懂了。理科自有其内在的逻辑,不像文科,需要大量阅读和其他知识面的累积和扩充。   至于文科,他也没落下很多,本来他的文科基础是比理科好些的,这个学期林驿桥经常写信给他分享和推荐阅读书单,他的闲暇时间反正也没什么社交,就用来看书了。   席雨眠感慨,他虽然被流放到了一个远方的学校,可是这种好像闭关一样的生活反而让他静了下来,可以心无旁骛好好地学习。回想高一时走读,管不住自己,无心学习的种种,他不免有些羞惭。   林驿桥还是很了解他的,林驿桥说过席雨眠很聪明,只有他不肯学的,不会有他学不会的。还说作为“老师”他最清楚学生的资质,只要有了态度加方法,他就相信席雨眠一定能学好。   至于林驿桥担心的很多女孩追求席雨眠一事,并没有发生。温陵的女孩比杂罗的保守很多,但也可能是校规非常严厉所致,校内男女都没有走在一起的情况。也有女生偷偷询问席雨眠的情况,但他们班同学对席雨眠感情现状的说法就是“他在杂罗有女朋友了,女朋友一个星期会写两三封信来。他应该跟女朋友感情很好,每次收到信都能开心半天。”   席雨眠的信件来得太频繁了,以至于几周以后,班级收发员一看到那个字体的来自杂罗的信,就直接对席雨眠说:“你女朋友的信。”   席雨眠从来都是笑着不否认,所以同班同学也都默认了他是有女朋友的。   明德私立学校的学生有个比较好的地方,基本上没人不好学——大概就算不好学也会被摁着学习,因为学校就是这样的风格——学校里没有文艺、体育活动和竞赛,也不重视这方面的东西。不像杂罗中学,直到高三还举办唱歌、舞蹈、体育比赛什么的。活动多的学校社交频率也比较高,活动少的学校,大家也都比较专注自身,所以明德私立学校里学生之间谈恋爱的现象不多。   但席雨眠始终觉得,杂罗中学的学习模式才是“素质教育”,他也说不上来两所学校的高下,可他从心里喜欢杂罗中学。杂罗中学的图书馆、操场、礼堂、实验楼,甚至教学楼,在每个地方都有他美好的回忆。而在明德私立学校,大部分时间就是在教室里。到了高二下学期,除了体育课没怎么被占用,课程表上其他的副科几乎都被占用了,主课老师轮流占据这些时间来补课。至于周末就更别提了,一周半天的假,有时还会被取消来上课。   过了六月,席雨眠就一直告诉自己要坚持,每天在本子上写下回杂罗的倒数日期。七月一日是倒数第四天,二日是倒数第三天。七月五日早上散学典礼会开到差不多十一点,他觉得可能赶不上回杂罗的公车,就提早跟班主任请假了。因为全班只有他一个不是本地的学生,所以老师也同意让他不参加散学典礼直接回家——其实也没什么好散的,毕竟成绩没出,而且八九天后又聚过来上课了。这个散学典礼不过是高二的一次动员大会罢了。七月七日到九日是高考,五日下午和六日,学校里需要布置考场和供高考学生踩点,所以才让学生们在五日上午都放假了。 第47章   杂罗中学在六月三十日考完试,先放了三天假,七月四日回学校拿成绩单,然后开始正式放暑假。高考是在七月七日开始,考到九日。高三的学生在六月二十日左右就开始放假了,学校让他们自行回家“温书迎考”,当然假如想到学校自习也不是不行。总之在六月下旬,大部分高三的学生离开学校以后,现高二即将升高三的学生们都感觉到了一些压力——他们马上就要变成这个学校最老的学生了。   看着高三学生离开学校,楼上的宿舍空了出来,平日走在学校里也看不见穿高三校服的师兄师姐们,高二学生们不免都有些萧瑟之感。   明年毕业后,大多数人都会和生活了十几年的杂罗告别,踏上征途。至于未来能不能回来,都是未知数。   林驿桥带着这种感觉在七月四日下午回到了林厝。林厝一切如常,搬去城里的孩子在暑假照常回来玩,弟弟妹妹又有了小伙伴,也不再找他玩。弟弟妹妹越大,越不愿意和不是同龄的人一块儿玩了,像林驿桥这样的大哥哥,已经不好玩了。   席雨眠最近一封信上说五日散学,但未必赶得上五日的长途汽车,所以有可能六日才会回到杂罗,假如他回杂罗后,会第一时间来找林驿桥。林驿桥回到林厝后,又开启了无所事事的暑假生活。   然而他忽然想到,他可能也就只有几个暑假了,长大以后可再没有暑假了——不过这两年的暑假都这么短暂,也算不得有暑假。   他回想去年暑假和席雨眠相识,并且一起在宿舍里度过的那些时光,好像做梦一般。到如今他们虽然走在一起,可却差不多半年没有见过面了。   时间久了,想念还是想念,可也习惯了。人还是很容易习惯的,和人在一起,和人分开,用什么模式相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还是很容易将自己调节到稳态。   林驿桥想起席雨眠即将到来,有些胆怯起来。尽管一直在通信,可是毕竟半年没见面了,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吗?自己是不是也变了呢?一张纸上哪看得出那么多呢?   七月五日,天气晴好,风从南边刮来。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林驿桥在晒谷坪上晒衣服,一小股乌云从山的那边卷来,伴着湿暖的空气,把他的白衬衫吹了起来。   林驿桥抬头看天,心想这么大的风,该不至于下雨。一会儿乌云就要被刮走了吧?大部分的天空还是蓝色的,这小小一团乌云,应当也无力把雨带来。   他洗好的衣服本来也湿漉漉的,把衣服挂在几根竹竿架起的晾衣架上,他又看了看乌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把衣服放在这儿。   他弯腰要去拿起桶时,忽然有人走近,从后面捂住了他的眼睛。他吓了一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猜猜我是谁?”   梦中出现千百遍的声音此时竟有些陌生。林驿桥没忍住嘴角的上扬,转过身,看着席雨眠。   风把席雨眠的头发刮得凌乱,背着书包,穿着校服,他站在那儿,笑盈盈地看着林驿桥。他看起来和以前又有些不一样了,不知是真的样子变了一些,还是因为太久没有见面,记忆中的他样子已经模糊。   “你回来啦。”林驿桥低声说。   “嗯。我回来了。”   这个时间点的村子里几乎没有人,孩子们跟着大人们去田地里给蔬菜浇水——本来这项工作是林驿桥的,但爸妈说弟弟妹妹近来已经干惯了这个活儿,让林驿桥别干,免得他走了他俩又要偷懒。   林驿桥领着席雨眠回房间放行李。他才转身把门关上,席雨眠就抱住了他。二人紧紧地相拥了许久。林驿桥把头放在席雨眠的颈窝,席雨眠把下巴放在他的耳侧。林驿桥听着席雨眠的呼吸由粗重急促慢慢平静下来,一时百味交杂。   除了拥抱,一时竟无话可说。二人坐在床沿,竟好像同人相亲那样局促起来。席雨眠从书包里翻找着,找出一本书递给林驿桥:“给你的。”   林驿桥接过那本书,是一本《唐宋绝妙词选》,他笑了:“怎么?你们语文老师也让你们背词?”   席雨眠翻到韦庄词的那一部分,指着一首《菩萨蛮》上的两句话让他看,然后又翻到陆游词的那部分,指着一首《卜算子》上的第一句让他看。   “看,我们俩的名字。平常宋词选里不会两个名字都有。”   “你的名字好,我的名字这词可真……”   “桥又不是主角,这梅花更惨。”   林驿桥笑着,席雨眠继续说:“雨也不是主角,你看人还断肠呢。”   “还乡怎么就断肠了?”   “当然是因为相思啊。”   “你这样做阅读理解要零分。”   “林老师不会给我零分。”   陌生的感觉消失了一些。席雨眠说:“听说你长高了,我怎么没感觉?”   “那得高过你你才有感觉。”   “我看难。那么高干什么?我抱不动损失的可是你。”   “那也未必,我也乐意抱你。”   “我可不乐意给你抱。”   “要不试试?”林驿桥揽着席雨眠的腰,作势要把他公主抱。席雨眠先发制人,反而把林驿桥抱了起来。   林驿桥没想到他会忽然抱起自己,脸一下红到了耳根:“放我下来!”   席雨眠凑近他的嘴唇,亲了一口,说:“没重呀,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都快给你喂成猪了,还没好好吃饭。快放我下来。”   林驿桥有点担心地看了看窗,万一弟弟妹妹回来了,趴在窗上,给看见了可不好。   席雨眠感知了他的担忧,就把他放下了。天还没黑,这房间里的窗也关不得,外面只要有人就能看见。   “你今天回过家了吗?这样跑过来,你爸妈不说什么?”   “我回家了一会儿,跟他们说我到你家玩几天。”   “总共就放几天假,还玩几天。”林驿桥笑他。   “那怎么办呢?”席雨眠靠着林驿桥,“十五号过去了又要半年才能回来。”   才刚见面,离愁就来了。二人默默不语地靠了会儿,林驿桥看向窗外,忽然说:“是不是快下雨了?”   “云聚得真快,我走过来的时候还大晴天。”   “风那么大,我还以为不会下雨。那我要把衣服放进大堂。”   席雨眠跟着林驿桥跑了出去,一起把衣架和衣服抬进大堂里放着。乌云霎时间聚满了天空,天变得黑起来,远处的云层里有些闪电和闷雷,声音听着由远而近,眼看雨要来了。   “天变得可真快。你爸妈和弟弟妹妹他们呢?带伞了吗?”   “他们去菜地了,有点远,不过没事,我姑姑家在菜地附近,他们可以去我姑姑家避雨。”   豆粒大的雨落了下来,砸在瓦屋顶上、青石地面上,风卷着沙和雨扑入他们站着的大堂边缘,把他们俩的裤脚弄潮湿了。林驿桥拉着席雨眠往后退了几步,席雨眠朝他笑了笑,说:“好久没见到这样的雨了。”   “温陵不下这种雨吗?”   “温陵气候和杂罗不太一样,毕竟是海边。雨天的感觉和杂罗不同。”   “温陵靠海呀,我都给忘了。”   “确实靠海,但我一次也没去过海边,我的活动范围不出学校附近一公里。”   “就像我对杂罗市里也没多熟。”   暴雨瓢泼,二人在屋檐下看雨。雨如珠帘,一排一排地在堂前打过,闷热了一整天的暑气被逐渐打消。   “我爸妈他们又做无用功了,白浇水了。”   “去了很久吗?”   “应该浇一半有了。”   “早点下就好了。”   “早点下雨你就被困在路上了。”   暴雨不会下很久,过了会儿,雨势慢慢小了,他们从回廊绕回西厢,回到林驿桥的房间里。林驿桥把门和窗都关上了,屋里霎时漆黑一片。   “桥?”席雨眠拉着林驿桥的手,询问着他。   林驿桥把席雨眠的头抱住,把嘴唇贴了上去。   缠绵的吻、温柔的吻、充满夏日骤雨的湿气,席雨眠搂住他的腰,轻轻回应着。一吻纠缠许久,林驿桥终于放开了席雨眠。   “我去开窗,可太闷了。”   门窗都被打开了,雨已经停了。青 天/白/日,仿佛雨不曾来过,只是天空格外空明,西厢外的青石缝里长出的草都被雨水洗得鲜嫩。   “还不到五点,要上山游泳吗?”林驿桥回头对席雨眠说。   “游泳了还来得及吃完饭吗?”席雨眠笑笑地说。   他意有所指。林驿桥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说:“我去厨房里找些红薯,一会儿在山上烤了,我们就不下来了。”   林驿桥恨不得此时此刻世上只有他和席雨眠,谁都不在,谁也不来。   山上的小屋之于他们,就像唯一能容下他们放肆的桃源,在那儿就算白日当空,明月犹在,他们也可以敞亮地对着彼此。 第48章   林驿桥在厨房的饭桌上留了张字条,告诉父母他和席雨眠上山去玩,晚上也不回来吃饭,接着二人就上了后山。   橘子林又和去年一般,结满了青色的未成熟的蜜橘,林驿桥说去年收成还算不错,今年看起来似乎也不像小年。   山上的屋子和过年前没什么差别。林驿桥在一号二号这两天,就把被铺全晒过一遍,把床单被套都洗了一遍晒干。三号那天下午回来,他还把被单缝到了被子上一一林驿桥家的被单还是老式的,席雨眠家在小学时曾经用过,就是每次用时得缝在被子上,洗时得把缝线拆开一一彼时拉链很少,衣服、床品、背包等各种纺织品上用于固定的多数是扣子和松紧带,也是在他小学高年级时,拉链才渐渐出现在衣服和裤子还有被单上的。   “这里像咱俩的家。”席雨眠进到屋子里时,这样对林驿桥说。   “我妈说明年可能不种橘子了。”   “那这间屋子?”   “这屋子一时半会倒不了,但他们也不会来住和修缮了,这是别人建的土房子,不修缮的话,时间长了得倒。”   林驿桥可太清楚这些土屋了,前朝建的土屋几百年了还坚固得很。然而近几十年来,科技逐渐发达,营造房屋的法式完全变了,于是民间建造法逐渐也失传,这后来模仿前人建的土屋,有时十年都撑不过。   天下之大,他俩的家也不知在何处,什么时候才能有。   此次见面,二人心情都不同往常,林驿桥感觉席雨眠比起上次见面成熟了一些,也稳重了一些。席雨眠看林驿桥,也觉得他比上次见面更沉默了。   信里果然是感觉不到这么多的。林驿桥对席雨眠的变化有些不安,他根本不了解他在温陵经历了什么,和谁来往,受到了怎么样的教化,思想又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半年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太长了,占据了迄今为止人生的三十六分之一。他们在旁人、时间、空间、书籍的塑造之下,每日与前一天都是不同的,唯独对彼此,因为太远,现在能施加的影响太小。   假如不能在一起,假如长期分开,他们对彼此来说,是不是迟早要渐行渐远?有什么思念能抵得过这种变化?   林驿桥沉默不语,席雨眠情知他有些忧愁,但他不说,席雨眠也不知从何谈起。半年太长了,他们连样貌都变化了,面部有些成人的棱角出现,看起来已经不像上次见面那样稚嫩。   “驿桥,你看月亮,和上次的很像啊。”席雨眠和林驿桥并排坐在走廊上,指着西天晚霞之上的蛾眉月。   “是啊,今天是初四。”   “我拟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席雨眠忽然这么说。   “谁照沟渠了?”   “明月呀!”   “你把心托谁呢?”   席雨眠笑嘻嘻地看着林驿桥,说:“我的明月又不是不知道。”   林驿桥拍了一下他的头:“说清楚。你的心托了谁,谁又把你辜负了?”   “我把心托了个薄情郎,半年没见了,他也不想非礼我,你说他是不是心里有别的什么人了?”   林驿桥伸出手,慢慢解开他衬衫的扣子,低声问:“我还想问问这个要把心托给我的人,衣服还等着我帮他脱吗?”   席雨眠的喉结动了动,林驿桥抬眼看他,他的双眼凝视着自己,眸中像有一团火。   林驿桥忽而被他的视线灼烧了,解开了他两颗扣子的手垂了下来。   “我怕…”席雨眠放在他腰上的手蓦然缩紧,林驿桥被他的力量举起来,腿被迫分开,坐在他的腿上。   林驿桥感觉到他极度高胀的欲望了。   “雨眠……”   “我怕你受不住……”席雨眠往他的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指尖着衬衫,捻着林驿桥的乳尖。   “我们……去游泳好不好?”林驿桥轻轻喘了一口气,说。   “好。”   席雨眠的身材和半年前没什么变化,肌肉反而更结实了,他脱了衣服,露出精壮的肌肉,又把长裤褪去,只穿了一条平角内裤。   林驿桥此时还在解衬衫扣子,席雨眠从背后圈住他,把手伸到他身前,解开他的第三颗扣子。   “你……你不是说没时间打篮球吗?”林驿桥的背抵着席雨眠结实的胸腹肌,后悔刚才那么卖力勾引他了。   “我还有零散的时间可以练力量。没原来那么长时间打篮球,但还是可以打的。”席雨眠贴在林驿桥耳边,慢慢地说,“怎么?你觉得我会变弱?”   “岂敢岂敢?”他的呼吸喷在耳边,林驿桥忽然有些心慌。   “你的身材好像更好了嘛。”席雨眠解开他最后一颗扣子,双手抚摸上他的胸肌。   “啊……那是……”   “为我练的?”席雨眠的手在林驿桥的胸肌上揉起来。   “不是要游泳吗?”林驿桥推开他,说。   席雨眠看着夕阳下水边的林驿桥,他脱去了上衣,长裤还穿着,身材好像一尊雕塑一般美好,英俊的脸上浮着一抹红,略带灰蓝色的眼睛看着自己,却不敢久久凝视就转开了。   这半年他不知在梦里蹂蹦了这具身体多少次,真的在眼前时,千怜万爱却也舍不得。   “游。那你过来,一起游。”   池子清澈见底,脚下是细而白的泥沙,真不知在这山里的池子底部怎么会有这么柔软的细沙。席雨眠下了水,见林驿桥还在岸上脱裤子,就招呼他。   林驿桥好歹把裤子脱了,穿着条三角内裤,一下子滑进水里。席雨眠在水下接着他,将他拥入怀中。   “你不是说游泳吗?”林驿桥与他腹对腹贴紧了,冰冷的池水也没能让他那个地方消下去。二人紧贴的部位都那么坚硬,一瞬间就都被对方识破了。   “你说泳有什么好游的。”席雨眠的那处顶着林驿桥,毫不掩饰。 第49章   二人翻云覆雨,弄得天昏地暗,林驿桥高潮以后全无力气,躺在席雨眠怀里一会儿就睡着了。席雨眠出来了一次,可内心的那团火还消不下去,看着林驿桥的睡颜,忍不住吻着他的脸。   在温陵的时候,他隔几天都会梦见林驿桥,他知道他梦过,可情节是记不得的,只是有时候梦见他以后就会梦遗,可想而知做的是什么梦了。   林驿桥对他的担心简直是多余的。他在温陵上学了一个学期,班上同学的名字都叫不齐,也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和宿舍的室友们,也是泛泛之交,他毕竟是外地人,其他同学都是本地人,温陵那里和杂罗又不同,本地人的方言比较统一,不像杂罗这里几个民族,大部分同学只能用普通话交流。温陵的同学们经常相互用本地话交流,他听也听不懂,他们反正也不来和他说。   可他并不觉得孤独。他只要能看到林驿桥的来信,就能充满力量。   林驿桥感觉到席雨眠在他脸上亲吻,就醒了。席雨眠见他睁开眼睛,又吻了吻他的眼睛。   天全黑了,席雨眠不知什么时候点燃了煤油灯,放在桌子上,室内并不黑暗。   “饿吗?”林驿桥抚摸着席雨眠的脸,他亲吻自己时,看起来那么温柔。   “有点。”席雨眠抓下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言语或许说明不了什么,可席雨眠对他的这种炽热和温柔,让他彻底忘了下午时心内的担忧。有时他会觉得自己到底何德何能,能让席雨眠这样对待自己。   “我去烤红薯给你吃。”   “一起去。”   林驿桥的衬衫在池边闹时弄湿了,席雨眠把自己带来的T恤给他穿上。   “你的衣服我穿还是大了点。”林驿桥感觉他的衣服肩宽比自己的宽一些。   “裤子也湿了吗?”   “裤子还好。”   “不穿更好。”   林驿桥白了他一眼。席雨眠笑嘻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拉着他的手下了楼梯。   他们像小时候玩过家家一样,把红薯埋在沙地里,然后在上面烧柴点火。   “好久没野炊了。”杂罗中学高一尚且组织很多活动,秋天野炊,春天去山上植树。只是那个时候他和林驿桥不熟悉,他们都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罢了。   “高一野炊的时候,你在我旁边不是很远的地方。”席雨眠这么说。   “好像是,我当时有看到你几次,你还是和两个女的一组的。”   “是吗?我都忘记了。你同组的几个都是男的。”   二人相视,哑然失笑。   “你干嘛关心我同组的是男是女?”席雨眠问。   “我那个时候都不知道你名字,就听人说一班有个校篮球队的帅哥不好好学习,净知道谈恋爱。”林驿桥看了席雨眠一眼,说,“我当时心里就想,长得这么好看,谁都想和他谈恋爱,不奇怪。我还猜那两个女的哪个是你女朋友。   席雨眠见他说得漫不经心的,笑着说:“桥兄,你是我的第一次,在你之前,我什么朋友都没谈过啊。”   林驿桥看着他:“那时我,我怎么想得到呢?”   席雨眠将他拥入怀中,紧紧搂着,叹了口气,没说话。   “怎么叹气啦?”   “驿桥。”   “嗯?”   “我不会放手的。”   “你说什么傻话呢?”   “你是我的。你要对我负责。”   “我当然是你的。那你也是我的。”   “我是你的,一直都是你的。”席雨眠说,“我当时想,假如跟你同班就好了。   林驿桥抬头看他。   “我就可以和你一组野炊了。   “你……”   “那天杨寻云让你来告诉我分班的结果时,我真的好开心。我一直想和你说上几句话,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雨眠。”   “你老是说,为什么看着你,不和你说话,不了解你,就能喜欢你。因为你那么耀眼,我在看着你在讲台上演讲的时候,看见你在我旁边的篮球场打球时,就羡慕可以和你做朋友的人。”   “我才羡慕你们班篮球队的人呢,有这么个常胜将军。每次看你打球,我都……”   “你都怎么样?”   “觉得你好帅……”   席雨眠忍不住又吻了他,唇舌纠缠之际,席雨眠还不忘问他:“哪里帅?”   林驿桥的手圈过席雨眠的肩膀,抚摸着他坚实的后背、腰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帅到让你想和我谈恋爱?”席雨眠蜻蜓点水般吻着他的鼻尖和嘴唇。   “嗯……”   二人又开始缠绵,眼看又要没完没了,席雨眠及时刹车,说:“一滴精十滴血,再来你该虚了。”   林驿桥靠在席雨眠怀里,被他抱着腿,从后面整个人着。他心里想:和你这样天天在一起,就算枯了也愿意。   少年人情浓,可总要分别。席雨眠在林驿桥家住了两晚,林驿桥又去席雨眠家住了两晚,直是难分难舍。怕父母觉得奇怪,七月九日那天俩人各回各家住了一夜,十日那天席雨眠又跑到林驿桥家中,眼见分别的时间越来越近,俩人躲在山上又黏了一整天。幸好林驿桥父母平日里也完全不管他,见他和朋友来往,只是欢喜他交了好朋友,并不作其他想法。   十日住了一夜,十一日席雨眠不好再住,傍晚就要回城里。林驿桥也不好再到席雨眠家里打扰,约好十二日早上到汽车总站见面,去外面玩一天,晚上再偷偷回席雨眠家里住一夜。   十四日早上席雨眠就要去温陵了,十三日那天,二人在席雨眠家里玩了一天。他父母以为林驿桥十三日早上才到的,也没起疑心。   这次暑假回来,席雨眠非但没告诉任何朋友,亲戚也不走了,只是每天和林驿桥在一起。想到一去又是半年,到过年了才能回来,他们恨不得一天能有48小时黏在一起。   林驿桥终于知道谈恋爱为什么会没朋友了,谈了恋爱以后哪还顾得上朋友?只是幸好他的对象就是他的好朋友,要不然岂不是配得上一句“见色忘友”?   十三日晚上,二人在床上又搞了一回,席雨眠用嘴弄林驿桥,林驿桥也学他,倒趴在他身上,含着他的那话儿努力。席雨眠没被林驿桥这么伺候过,精神上满足得快,竟然不一会儿还比林驿桥先出来了。   席雨眠出来后浑身酸软,嘴上的动作也停了,林驿桥自己弄了会儿,不小心射在席雨眠脸上了。   “你长进了啊。”席雨眠揉着林驿桥的臀部,说。   “席老师教得好。”   席雨眠的爸妈睡在隔壁房间的隔壁,但谁也不知道爸妈什么时候会到隔壁的卫生间上厕所,他们也不敢弄出什么大动静,说话都是悄悄话。   二人抱在一起,想到明日又将分别,心下不禁凄然。林驿桥枕着席雨眠的胳膊,心事重重,席雨眠将他搂着,也默默无语。   直到午夜细小的报时声不知从何传来,提示着十四日的零时已经到来。   “明天你要坐车,早点睡吧。”   “是今天了。”   林驿桥被他一说,心里本来千钧重,彼时更加一码,转个身一个人睡到一边去了。席雨眠见他如此,情知自己说错了话,从背后拥着他,把下巴放在他肩窝里蹭着。   “你不许……”   “不许什么?”   “不许多看别人。”   “我心里哪装得下别人?”   “要给我写信。”   “一天十封可好?”   林驿桥被他逗笑了。   席雨眠的手虚虚抱着他,恨没有办法把他融入血肉,带着远走高飞。   仿佛一旦入睡,醒来就会面临不幸,二人强撑着不肯睡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可天亮前终于撑不住了,林驿桥先睡着,随后席雨眠也入睡,直到一同被七点半的闹钟惊醒。   洗漱完毕吃过早餐,席雨眠和林驿桥坐上了去汽车总站的公交车。杂罗城区小,公交车几百米就一站,走走停停,半个多小时才到总站。   席雨眠不让林驿桥送,林驿桥却不肯坐上回舍利的汽车,坚持要等去温陵的车开走。   去温陵的车快开了,席雨眠越过站台,上车前回头看着林驿桥,林驿桥定定地看着他。   七月的艳阳一早已开始肆虐,此时阳光照在林驿桥的身上,他抬起手,遮挡住眼睛。   席雨眠想跑回他身边,可售票员催促他快些上车,他只好上了车,逆着拥挤的乘客,走到最后一排,从车窗探头往外看。   林驿桥的手依然挡着眼睛,席雨眠看到他手未曾遮住的部分,侧脸上有道不寻常的反光。   席雨眠坐回座位,车已经开动了。他意识到的时候,握成拳的指甲已将掌心划破。 第50章   夏天很快就过了,秋天、冬天,转眼又到了十一月。   高二下学期,林驿桥没有再次参加全国高中数学联赛,他和老张交谈了一次,表明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的目标是要考医学院,所以会将精力放在所有的基础科目上,而不再继续搞竞赛。老张顶住压力,向年级反映了林驿桥的意愿,学校考虑到他有可能可以冲击省状元,反正金牌已经拿到手,再把他推出去竞赛说不定得不偿失,也就不勉强他继续参加数学竞赛。   所以在那之后,他的作息也和班上其他同学一致了。高三确实时间都不够用,班上最混的同学也不混了,每天晚上,本来走读的学生都跑来上晚自习,到九点半才回去。   十一月,天气开始变得很冷,席雨眠在十一月中旬给林驿桥寄了个包裹,在学校收到这么大的包裹有点奇怪,班级收发员拿给林驿桥时很好奇里面是什么。   林驿桥回到宿舍拆开包裹,发现里面是一件新毛衣。抖了抖,又掉出两百块钱。最近席雨眠已经不寄饭票了,在信件里时常夹钱。室友们每周看到林驿桥收两三封信,也知道是席雨眠写的。张敬是猜到他俩什么关系了,何资奕自从吕明和林驿桥闹翻以后,和林驿桥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的,不敢直接问林驿桥,私下也好奇地问张敬,席雨眠和林驿桥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敬就会拿出席雨眠写给自己的信,说:“你看,席哥也写给我啊,就你没收到信,自己反省一下。”   “你一个学期不就收了一封?他们俩两三天一封信,怎么这么腻歪?”   “你管人家腻歪做甚,没见过好兄弟?”   何资奕只好将疑惑放在心底。也许人家真有那么好,说不定早就结义金兰不分你我,好像刘关张那样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呢。   林驿桥收到席雨眠的毛衣,写信给他说:“我有毛衣,你那里用钱紧张,别老给我寄钱寄衣服。”   席雨眠则回信道:“天气冷,别着凉,多吃点。”   席雨眠的生日快到了,林驿桥给他选了本书寄过去。席雨眠收到礼物时刚好是十一月二十七日生日那天,拆开来看了,却是一本二手的《明日帝国》,看了随书附的纸条,才知道这半年林驿桥一直让学校周围那家旧书店留意有没有这本书,最近才买到。   很久没看这本书,席雨眠已经记不得情节了,尤其是最后的内容。他隐约记得这本书的结局是地球被人工智能所毁灭。此时打开最后一页,却发现并非如此。   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2121年7月18日凌氏集团执行了一个‘银河系终生漫游’项目,往太空中发射了一艘飞行器,这艘飞行器采用SWIMMER,飞行速度达到真空光速的40%,它的目标是银河系内距离地球1700光年的一颗被命名为KOI 7711.01的类地行星。如果按照它的速度,大约在五千年左右可以到达彼方。不必担心它的燃料问题,这艘宇宙飞船采用的是几乎不会衰灭的能源系统,足以使宇宙飞船在太空中航行千万年。这艘飞行器里没有人类,可是搭载了由数十万人类意识数据创建的‘无’网络和一台人体3D打印机,以及可供两名成年人人体打印的原材料——到达彼方以后,‘无’网络当中具备意识数据的一名男性与一名女性即将被打印出来,成为新世界的亚当与夏娃。”   这段文字当中出现了很多席雨眠不理解的名词,他把书放在了一边。不知为什么,这段文字让他感觉非常难受。他把书郑重地包上书皮,放在自己的书架上。他感觉这本书与之前看的不太一样,他怀疑是否是自己的记忆出了些问题。他记得此前这本书的最后一句话明明就是“晚安,地球。”   席雨眠把这段话摘抄在写给林驿桥的信上,问他是否对学校图书馆里的《明日帝国》最后一段话有印象,到底是“晚安,地球”还是这段话。   很快他就收到了林驿桥的回信,林驿桥说他看到的最后一段话好像既不是“晚安,地球”也不是这段话,而是另外一段,是医生的师弟,也就是神经系统信息高速公路的发明者,经历了数次更换年轻肉体的凌氏集团实质控制人的一段独白,大意上是这样的:“我见过多数的人,不过是将身体还年轻时的性冲动误解为了所谓的爱情,为此将一生蚕食在一个误会当中。我的师兄没有爱人,他将自己的爱情寄托在一个逝去的人身上。我不敢妄议我的师兄,他是这世上绝顶聪明而又慈悲的人,然而假如这个人没有逝去,他会过上什么样的人生呢?他会遵从年轻时根本弄不清是什么的追忆,消磨自己的一生吗?   我再次找到他心爱的人时,那个人已经入土,他藏着我师兄的两件遗物,这对我执行一个计划至关重要。   我想看一看,他们各自缅怀各自误会各自以为是爱情的东西,是不是仅仅因为对方已经死去,虚空的想象铸造了无上的爱情。   假如他们能互不相识地活在一个时空,他们还能否相爱?这份所谓的爱情,会不会在腌臜不堪的俗世中褪色?   这真是我这辈子最好奇的事了。”   席雨眠收到林驿桥回信的时候,已经十二月了。今年的冬天天寒地冻的,杂罗中学的水池又结冰了。林驿桥在信中描述了这件事,还说穿着他的羽绒服感觉一点也不冷,但如果他在身边,每天夜里下自习时,能握着他的手一起走在实验楼下,那一定更温暖了。   林驿桥的信让席雨眠有些伤感。不知是因为永远没有机会和林驿桥在下自习时握着手走在实验楼下,还是因为林驿桥写的那本书的最后一段话。   这真是顶奇怪的一件事,他和林驿桥看的是同一本书,各自记得的最后一段却完全不同。而且他印象中并未见过书中有这样一段话。图书馆里的那本书,和他手上的这本,也不一样。难道他和林驿桥都记错了?   林驿桥看到的这段话,颇有些否定“爱情”的意思。微茫的、从人类意识里发出的、不知被什么而操控的奇特体验,真的如同这个作者所说的,不过是性激素带来的一些误会与错觉吗?为它所蚕食,为它决定自己的人生,难道是毫无意义的吗?   可这个作者也没告诉读者,假若一切都是虚无的,一切发自神经系统的体验都可控,一切所谓的不可控都引人发笑,那么,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大宇宙的意义又是什么?所谓的本能又是什么?一切为何生发毁灭,做这样的无用功?就仿佛他眼中的“爱情”一般?   深夜时,这些问题萦绕着席雨眠,他忽然想起那个病人。他临死前想对他的医生说,但是根本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是什么?在他漫长的与过去的自己脱节的未来岁月,何以做到如佛一般的宁静?在故去之时,他是否已经参透了这些问题?   高三的寒假,杂罗中学放十天假,明德私立学校放五天假,年前放假两天,年后放假三天,年初四就得上课。席雨眠要在1月22日回家,1月26日到学校,中间仅有三天四夜。然而22日那天返程时,长途汽车出了问题,车开到下午一点多时,在中途抛锚了。   长途车抛锚的地方在国道上,抛锚三十分钟后,席雨眠用路边的公用电话亭打了个电话回家,告诉他父母车子在路上坏了,很可能要很晚才能到达汽车总站。   等待的时刻相当难熬,他知道林驿桥一定会在林厝等他,等久了不知他该多着急。可是林厝又没有电话,他也无法告诉林驿桥这里发生了什么。   司机自己修了半天没把车修好,就坐着等汽修师傅来救援,不知是不是因为临近过年,各种不便,救援的汽修师傅直到下午五点半才到达,修了一个小时,到了接近七点,大巴车才重新开动。   七点前席雨眠第二次打电话回家,他妈妈说刚才林驿桥往家里打电话找他,她告诉他席雨眠坐的大巴在路上抛锚,林驿桥说让她转告席雨眠今晚在家好好休息,明早林驿桥会出来找他玩。   林厝是没有电话的,想必是等不到他,林驿桥又去了趟舍利找公用电话打给他家——林厝到舍利步行快也得二三十分钟,接近七点他家的小年夜饭已经开饭了,他在饭点跑出来打电话,可想而知是有多着急,没准还会被他爸妈和兄姊批评一顿。   席雨眠坐的大巴车终于在九点半到达了杂罗,不知是因为明天就过年了还是因为太晚了,往常杂罗汽车总站外还有些摩的可以叫,今天下了车,车站外一只鬼影子也没有。席雨眠只好打电话回家,让他爸爸过来接他。 第51章   回到家中,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席雨眠才想起,林驿桥说明天早上要来他家,可是明天下午却没有回舍利的公交车了,他要是来了,岂不是就没办法回去过年了吗?那不单是林驿桥的父母得骂死他,席雨眠的父母也会觉得奇怪吧?   席雨眠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明天下午他开他爸的摩托车把林驿桥送回林厝,自己再回来过年。   可是,假若他们永远不能作为一家人出现在别人面前,那么是不是所有的年都没有办法名正言顺地一起过呢?   男女尚可以成婚,组织新的家庭,逢年过节不回父母家中都无所谓,可他们呢?大概以后连出现在对方家里都会被人认为是件怪事。现在年纪还算小,时常去对方家中过夜也没关系,家里人应该也不会说什么,假如再大一些,年年如此,很难说不被家人看出什么来。   席雨眠想起上次分别之时,烈日下遮住眼睛的林驿桥,在那样的太阳下,什么东西藏得住呢?他们可以遮挡自己的眼睛,难道挡得住世人的目光?   杨寻云那句“你要害他,你要害他在所有人面前抬不起头,你要害他被全部的人耻笑”至今言犹在耳。   席雨眠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与林驿桥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就越不能忘记这句话。他将帝都当作了救命稻草,可真的去到了帝都,他们就能摆脱一切束缚吗?   席雨眠在凌晨才睡去,早上七点不到就被鞭炮声吵醒了,邻居家的奶奶一早拜天神,可不管还有谁在睡懒觉。席雨眠的奶奶还在世时,他们家也会在除夕早上拜神,妈妈不太懂拜神,这两年家里也没了香烛,但席雨眠一早醒来,却有个奇异的错觉。他觉得小时候经常跟着妈妈拜神,他们家还有个暗红色的红木神龛——然而他搜寻遍自己所有的记忆,这似乎并不是真的。杂罗此处不兴红木家私,城里也没有谁家中有红木神龛,即便是林驿桥老家林厝,拜的也是天神与祖宗,用的不过是香案和香炉,并无神龛这样的器/物。   席雨眠带着这种疑惑,在吃早餐时问妈妈:“妈,我小时候,家里有没有一个红木神龛?你是不是带我拜神过?”   “没有啊。我不会拜神,你又不是不知道。”   妈妈尽管已经下岗多年,可早年是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的,八零年代时是集体户口,当时可是一等一吃香的。那是因为妈妈家中南郊的土地被征用,她得了这份工作,十几岁就进了百货公司——她又怎么能学会拜神那一套?   席雨眠想,也许是他小时候看的什么电视剧情印象太深,他才产生了这样的错觉。本来小时候的记忆都是片段式的,就像他能记住一些电影的片段,比如有部武侠电影,最后的结局是男主角被毒死了,趴在地上,千军万马从他身侧过去——然而他也忘记了这部电影到底叫什么,又说了什么,只记得这样一个画面。   席雨眠吃过早餐,就骑单车去了汽车总站,从舍利开出来的中巴最早一班也是九点才到,席雨眠八点半就到了汽车总站。   因昨夜的思虑,席雨眠心情并未非常振奋,甚至有些低落。尽管时常通信,然而太久未见林驿桥了,分开越久,越觉情怯。   九点到了,席雨眠见到一辆来自舍利的中巴停在站台,门打开了,车上只有一个人下来,正是林驿桥。   半年过去,林驿桥似乎比上次分别时清减了一些,他仍旧穿着前年席雨眠送给他的那件羽绒服,席雨眠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也许冬天时,林驿桥除了校服外套和这件羽绒服,就没有合适的外套穿了——席雨眠见过林驿桥的哥哥,他的身高只有一米七左右,林驿桥也没办法穿他哥哥穿过的衣服。   思及此,席雨眠心中不由泛起一丝疼痛。他有些憎恨自己不够体贴,也恼火于自己也并未有太多可供支配的余钱,在温陵的生活费,他是很节约的,父母一个月给他三四百,他会省下一些寄给林驿桥。可衣服就贵了,冬天的一件外套也抵得上半个月的伙食费。他现在赚不到一分钱,想帮助林驿桥也经常有心无力。   林驿桥见席雨眠蹙眉看着他,放缓了靠近的脚步,在离席雨眠不远的地方站住了。他不知道半年不见的席雨眠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这个表情令他不安起来。   席雨眠走近林驿桥,拥抱了他一下,对他说:“桥,我回来了。对不起,昨天没能赶得上去你家。”   “你辛苦了,很累吧?”   “不算很累。”   林驿桥坐到席雨眠单车的后座上,他的感觉就是席雨眠心事重重的,一路上席雨眠几乎没有说话,设想过二人见面的场景千百回,林驿桥万没想到席雨眠的情绪竟然如此低迷。   在与席雨眠的交往当中,他从未如此鲜明地感受过席雨眠的负面情绪。在他的印象中,席雨眠一直像光一般,温暖而又稳定,甚至有些少年心气,即便一年前因故离开了杂罗,他身上也从未出现如此低落的情绪状态。   这陌生的情绪状态令林驿桥有些恐惧起来。不安、焦灼,胸口似乎压上了一块石头。在温陵发生了什么吗?一周前收到席雨眠信件的时候,感觉还是正常的。   “桥。”接近席雨眠家中时,他终于开口了。   “嗯?”   “下午我开我爸摩托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中午十二点有最后一班车……”   “和我多待一会儿,可以吗?”   前座传来的声音像在哀求,有些低沉,抱着他腰的林驿桥被这个声音刺痛了。   “好。”   席雨眠的妈妈在家里准备杀鸡和鸭,见到林驿桥来,和他寒暄了几句,然后拿了两百块递给席雨眠,说:“大王服装批发市场早上还开门,你过年衣服还没买,等会儿自己去买,今天应该都会降价了,记得杀价,别买贵了。”   席雨眠接过钱,看了一眼林驿桥,说:“驿桥,陪我去买衣服吧。”   “好。”   林驿桥过年没买过新衣服,以前大姐和大哥过年时曾经得到过新衣服,他们小的孩子都是捡大孩子穿过的衣服穿,直到林驿桥的身高在初三那年超过了他哥哥,可上高中买了夏天和冬天的校服,父母也不给他买其他新的衣服了。至于现在,弟弟妹妹这两年过年有新衣服穿,他却没有,因为弟弟妹妹的学校也没校服,他们买的新衣服平时也可以穿,父母认为林驿桥一年只有几天不需要穿校服,为此特意买衣服有些奢侈。   哥哥姐姐都是大人了,平时可以自己支配自己的钱,但他们很节约,过年也不买新衣服穿。关于过年不穿新衣服这点,林驿桥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大王服装批发市场在西郊,踩单车过去着实有些远,席雨眠跟他爸爸借了摩托车,载上林驿桥,十几分钟也就到了。   杂罗这里人人都开摩托车,也没人去考驾照,甚至很多十五岁以下的孩子都在开。席雨眠开摩托车的技术不错,他说他初中时就已经会开摩托车了,但是他爸爸说他太小,总不让他开,直到这两年才敢放心地把摩托车借给他。   林驿桥的爸爸也有一辆摩托车,是二手的,八十年代生产的,非常旧的款式,林驿桥倒是没学会开摩托车,原因是他连单车都不会骑,更不敢学摩托车了。   坐在摩托车的后座,终于没有坐单车后座那么辛苦了,林驿桥分开腿坐在席雨眠背后,后座往前倾斜,二人贴得很紧,这个姿势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他想用手隔开席雨眠的臀部,却适得其反,席雨眠反而把车停下来,转头对他说:“你摸我屁/\股做什么?”   席雨眠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状态,不像刚才那样低落了。林驿桥松了口气,却没反应过来席雨眠问话的内容。   “到了吗?”   “没有啊。你解释解释。”席雨眠笑着说。   “解释……”林驿桥的脑子这才反应过来席雨眠刚才问了什么,“我哪有摸?”   “我以为你忍不住了。”   林驿桥轻轻掐了他的腰一把:“废话真多,快开车吧。”   “你是不是觉得顶着我不好?”席雨眠凑近他耳朵小声问。   “你有完没完?”   席雨眠哈哈一笑,被林驿桥催促着发动了摩托车。   到了除夕这天早上,服装批发市场的老板大都无心买卖了,会把衣服降至最低价,就求年前多出点货——按习俗,年前大家都会添置新衣,年后却几乎没有人会光顾服装店,等到出了春节,为了过年进的货也全过季了,仓库费用也算在店租里头,货自然囤越少越好。   说是批发市场,实际上多数人来这里不是为批发衣服,而是为了零售。这里的衣服比市中心那条象山街里的便宜多了。   席雨眠把摩托车停在停车棚,就和林驿桥并肩走去他妈妈以前带他去的男装店。他的身高在杂罗非常罕见,衣服和鞋子的尺码在一般店铺也找不到,他的篮球鞋一年能穿坏一双,妈妈会在年前一两个月就找熟悉的店老板,要求订货——大概全市只有席雨眠穿那么大码的鞋吧?   林驿桥只有一双篮球鞋,还是之前参加比赛获得的奖品,其余的鞋都是非常便宜的平底板鞋,即便如此,他也很少换鞋子,一旦换了,又得从生活费里扣出来。林驿桥买鞋子倒是不愁鞋码,他个子虽然也不小,但脚只有42码,他俩有时在床上玩时,席雨眠非要比脚,俩人的脚贴在一起,一大一小明显得很。   男装店的老板还记得席雨眠,毕竟他这身高长相太罕见了,几乎人人过目不忘。妈妈给他两百块,让他买一件外套一条裤子,他却动了歪脑筋,进了店就说让老板拿衣服给林驿桥试。   林驿桥朝席雨眠使眼色,摇摇头,席雨眠拿着一件风衣外套就把林驿桥往试衣间里推。   “你妈让你买衣服,你干嘛让我试?”林驿桥低声问,“你妈会不高兴的。”   “不让她知道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你妈钱也不是风刮来的。”   “听我说,桥,今天的衣服价格,两件才抵平时一件,我就当平时来买衣服,买一送一,乖。”席雨眠把试衣间的门锁锁上,侧头就吻了林驿桥。   “别……有人……”   席雨眠又是色/诱又是威逼,好不容易让林驿桥试了衣服,他自己则故意选了完全不同的款式,又一人买了一条裤子,到了给钱时,磨破嘴皮子跟老板讲价,老板被他磨得没办法了,最后两百块让他带走两件外套两条裤子。   “你脸皮可太厚了。”林驿桥见他讲价的样子,都觉得脸红。   “脸皮不厚哪办得成事?”席雨眠开心地把购物袋递给林驿桥,“过年一起穿新衣服。” 第52章   回到家中已经十一点多了,吃了饭以后,爸爸说今年的春联还没贴,让席雨眠去贴春联。爸爸则要和妈妈一起出去买几挂鞭炮和一盆年桔。   不能一起过年,一起做做事迎接新年也好。席雨眠心里这么想,就带着林驿桥去大门口。   “要把旧的对联撕下来吧?”林驿桥看到门口还挂着往年的春联。   “是啊,我爸说浆糊印子都要铲干净。”席雨眠拿着个小铲子。   “我家大门是木头的,好像没这么讲究。”木头不能用铲子,铲重了木头都得损了。   席雨眠家大门两侧贴着瓷砖,如果不铲干净了确实很难往上贴新的春联,会粘不紧。   二人又铲又洗,搞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春联贴好。   “很好。”   “和顺满门添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万象更新。”林驿桥把他们贴好的春联念了出来。   前年席雨眠的奶奶过世了,去年家里没有贴新的春联,所以他们刚才撕下来的是前年过年前贴上去的春联。一转眼两年就过去了,高中也只剩下高三的最后半年,有时席雨眠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但大多数时候,在温陵待着,想见林驿桥的时候,他却觉得时间过得真是太慢了。   席雨眠看看时间,已经两点十五分了。他盘算着三点钟送林驿桥回去,明天一大早看看能不能借他爸的车去林驿桥家拜年,顺便把人接出来住一天。   “雨眠,我得回去了,我妈让我四点前回家。”洗过手,林驿桥这样对席雨眠说。   爸爸知道席雨眠还要用摩托车,就没把车开走。席雨眠对林驿桥说:“我三点送你走,去我房间坐坐。”   坐是什么意思,他们当然都知道。林驿桥跟着席雨眠上了楼,进了他房间,席雨眠就把窗帘全拉上了,回身就把林驿桥扑在床上。   “时间不够了……”   席雨眠压着林驿桥,把他的嘴唇吸吮得疼痛起来,林驿桥推开他:“你别……一会儿肿了看得出来……”   席雨眠拉开他的拉链,把他的羽绒外套脱了。林驿桥里面只穿着一件白衬衫,席雨眠想解开他扣子,又被林驿桥推开。   “明天……明天再来,今天真来不及了。”   席雨眠抱着林驿桥,二人在床上躺了会儿。林驿桥靠在他怀里,问:“早上见你的时候,你在烦恼什么?”   席雨眠想起昨夜今晨的种种思虑,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就说:“没什么特别的。”   林驿桥想问他是不是在烦恼学业的问题,但又怕如果真的是这个问题,拿出来说他反而更沮丧——自从在信中提过一次一起考帝都的学校以后,林驿桥就不敢再提起这件事,他怕这件事让席雨眠压力太大。   关于未来,越到临近高考,他越不敢问。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己不能因为想和席雨眠在一起,就限制他去考自己想去的学校,万一为了去帝都,席雨眠随便选了个不好的学校或者专业,那可是拿他的将来开玩笑。   事实就是如此,他们再怎么投合,终究是两个人,因为林驿桥足以左右席雨眠的未来,有些事他更加难以插手,不能干涉。   “有不高兴的事,如果说出来会好点,可以跟我说。”林驿桥摸了摸他的头,“如果我能帮上忙就好了。”   “没事的,不是什么大事。”   席雨眠想:他的焦虑即使告诉林驿桥,也许只是徒增林驿桥的不愉快,也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假如分享情绪的结果是被分享的人情绪也糟糕了,而分享的人没什么改善,这种分享还是不必了。   事实就是,如今的他,还太无力,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实现不了。然而焦灼又有什么用呢?焦灼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他想快点长大,快点独当一面,早日获得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席雨眠开摩托车送林驿桥回舍利花了一个小时又十分钟,林驿桥有点担心天黑了,又是除夕,席雨眠开山路太危险,一下车就催促他赶紧回城里。席雨眠都顾不上和林驿桥家人打声招呼,就被他赶走了。   走之前席雨眠对林驿桥说:“明天下午我来你家拜年。”   “你明晚不是得去外婆家吗?这么来回折腾不好吧?”   “我明晚不去外婆那里了。初二你陪我去给我外婆拜年好吗?”   “你爸妈会不会说什么?毕竟是家族聚餐。”林驿桥有点不安。   席雨眠还没把自己想法告诉父母,这时也犹豫了一下,他父母很有可能不同意。   林驿桥看出他的犹豫,就说:“初二你再来我家,初三我跟你出去。你初四……初四又要走了。”   匆匆一个年过了,年初四席雨眠又回到温陵。尽管他和林驿桥一起过了两天两夜,可他的感觉就是还来不及好好在一起熟悉一下已经改变的对方,分别的时刻又来临了。   他和林驿桥相处的模式似乎偷偷变化了,已经不太像当时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他觉得自己和林驿桥之间似乎并不能像过去那样无话不谈了——做朋友时,什么话都可以说,可是现在,他发现说的话会影响林驿桥,他的情绪也会感染林驿桥,可他并不想林驿桥受到负面的影响。   时间太紧,任务太重,现在这个时间段,即便他们还同在一个地方,大概也不会有特别轻松愉快的心态了吧?现在和高一高二时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了。可自己这样的心情不能让林驿桥得知,林驿桥一向是很稳的,但林驿桥也会为他的事情失控。   高中最后的半年,席雨眠给林驿桥的信中再没有什么苦闷的情绪,有时候写些听到的笑话,有时候写学校的趣事,有时候写自己看到的书里的内容,却很少谈及自己的心情和近况等等。他唯一一次告诉林驿桥自己的成绩排名是在开学的第一封信,他说自己考了年级五十名,大概有机会考上一本。   其实明德私立学校的年级前一百名都可以考上重点本科,只是席雨眠不确定在最后半年,所有人都卯足劲拼命时,他能不能保持住这个成绩。   会考、月考、模拟考,转眼到了六月份,离高考只有不到一个月时间了,温陵变得非常的炎热。在最后一个半天周末假期,席雨眠想着自己到温陵读书那么久,都没离开过学校附近,假如再不出去走走,考完试说不定就没机会逛了。他乘坐公交车,到一处他不认识的古民居一条街走动了一番。越省南部的民居和西部杂罗民居确有不同,有许多民居都是南洋的风格,民居下的商铺里几乎都在骑楼里面,家家店铺里都有神龛。   席雨眠在这里走了一圈以后,忽然有种极为奇异的感觉。他抬头看了一眼店铺里的红木神龛,惊觉和他记忆中的那个神龛几乎是一样的制式。   可他从出生都没怎么离开杂罗,除了这几年在温陵念书——可他在学校附近从没看到这种神龛。   那个神龛确实是储存在他脑子里,从小就有的记忆。   也许是小时候看过关于这种神龛出现的电视或者电影?   席雨眠没有多想,他回到学校,高考前最后十天,老师们已经不讲课了,让他们自习,不懂的可以问老师。   他本想去信给林驿桥,但想到杂罗中学大概早早放假,让学生回家温书迎考,就算去信了,可能也收不到,于是作罢。   他在考前最后一次打电话回家时,是他爸爸接的电话,他问了家里情况,爸爸说一切都好,希望他考试顺利。   “妈呢?”   “她这两天有点头疼,去楼上休息了。”   “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下?”   “应该没事吧,她以前也偶尔头疼过,可能有点感冒吧?”   席雨眠没往心里去,就说:“那就休息下,吃点感冒药。”   “报志愿你问问老师,爸也不懂。”   “好,我们考完试估分,第三天报志愿。”   席雨眠把电话放下了。假如他和林驿桥有固定的电话就好了,现在也可以通通话,在这个时候,他真的很想和林驿桥说说话。假如同时在电脑旁,他们也可以用邮件或者一种叫作“OICQ”的通信软件聊天——他最近发现了这个软件,并且帮自己和林驿桥都申请了账号,但是林驿桥一直没机会接触到电脑。   隔天他就收到了林驿桥的来信,那是他五天前写的。信中说祝他考试顺利,并且说报志愿的话要根据自己的成绩选择最好最适合的学校和专业,别考虑其他。   林驿桥说得很委婉,席雨眠还是听懂了。他这才意识到,原来林驿桥上次见面时总是欲言又止地,大概是想说这句话。   林驿桥怕耽误他,他何尝不怕耽误林驿桥呢?一年前稚嫩的想法,在面临真正的选择上,都有了犹豫。假如他跟着林驿桥去了帝都读书,将来却不如意,林驿桥是不是会愧疚呢?就像他离开杂罗一样,明明不是林驿桥的错,他却愧疚成了那样。林驿桥不止一次说过,假如没有自己,席雨眠根本不需要遭这样的罪这种话。 第53章   高考如期而至。作为考场的学校,所有学生都不能留在学校里,明德私立学校的住宿生也清空了。在老师的帮助下,席雨眠提早了一天到考场外的招待所开了一间房。   2001年7月6日晚上非常闷热,席雨眠在招待所里辗转反侧,衣服扒光了还是觉得很热,一夜都没睡着,越着急明天考试,越睡不着。   7日是三天内考试任务最重的一天,早上语文,下午数学,8日上午考英语,9日上午考理科综合。7日早上席雨眠爬起来时,觉得自己肯定要完了。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他以为自己一定会犯困或者注意力不集中什么的,但可能由于太亢奋了,他一天考试下来,没觉得有一丝一毫的困倦,直到晚上八点才撑不住了,困意一下子袭来,他一粘枕头就睡着了。   后面两天考试他的状态也不错。直到考完试,他才又背着行李回到了学校宿舍。   因为后天要报志愿,明天全体考生要在学校里参照高考答案进行“估分”,这是79年恢复高考来第一次在考完后报志愿,和往年大不相同,所以老师们也特别强调了,一定要把分数估计准确,在老师的指导下报志愿。   9号当晚,席雨眠和室友们在宿舍里聊天——这大概是这么长时间,室友们第一次如此轻松地坐在一起聊天了,这时宿舍的门被敲响了。席雨眠走过去开门,发现是班主任。   宿舍里忽然安静下来,班主任除了查寝室,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点来过,但今天都考完了还查什么寝室呢?   “席雨眠,你到一楼来一下。”   席雨眠忐忑不安地跟着班主任下楼,班主任对他说,他爸爸找他有点事,等会儿会往一楼宿管处打电话。   席雨眠越听心越沉,他爸爸从来没有往学校里打过电话给他,他也不知道宿管处电话,以前也只告诉过他爸爸班主任家里的电话——班主任这是从家里赶过来了吗?   还有,爸爸完全可以让席雨眠打电话回家,为什么要等他打过来?难道爸爸不在家中?   过了十分钟左右,电话响起,席雨眠接起了电话,对面正是他爸爸。   “爸。”   “眠眠。”爸爸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和平时不一样。   “怎么了爸?”   “眠眠,你妈妈前段时间头不舒服,这两天一直没好,还吐了,我昨天带她到医院查了一下。”   “是什么问题?”   “今天做了一个检查,发现脑里面有个瘤子。”爸爸说完以后,就沉默了下来。   “那要怎么治疗?”席雨眠的手握紧了电话。   “杂罗人民医院的医生说治不了,要去左海看病。”   “治不了是指什么?”   “我现在也不太清楚,我问医生,医生不肯跟我说清楚,就说杂罗没这个医疗条件,让我今晚就带你妈妈去左海。”   “今晚就要去吗?”   “嗯。”   “爸,我明天估分报志愿完,也去左海。”   “好。”   在挂电话之前,席雨眠问爸爸:“爸……我妈,还能活多久?”   电话那边是长久的沉默。   “我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爸爸就把电话挂断了。席雨眠听到他的声音在颤抖,电话挂断那一刹那,他还听到爸爸呜咽的声音。   席雨眠六神无主地,都忘了把电话话筒放回电话机上,班主任帮他拿过电话话筒,放回去,拍拍他的肩膀,说:“明天早上估分以后把志愿填好,剩下的我帮你弄,我等一下去车站帮你买一张明天去左海的票。”   “谢谢陈老师。”席雨眠慌忙地掏口袋,但是没有钱,他说,“我上去拿钱给您。”   “不用着急,你先回去收拾一下行李,需要我帮你寄的你明早给我。”   林驿桥在7月11日把纸质的报名志愿交回学校,他没有填提前批,填了本科第一志愿帝都大学医学院临床医学八年制、临床医学七年制、临床医学五年制。第二志愿填了申城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七年制、临床医学五年制、预防医学五年制。第三志愿也填写了一个医学院,专科志愿他就没有填写了。   他感觉自己考试考得还行,至少对了答案,目前扣分的地方还是很少的。夏华和帝都大学此前来学校招生时,他有去面试过,两所学校都表示他可以凭借奥数的金牌成绩降分录取,只要过了一本线,就可以入校,至于专业,尊重他的意见。   原来并不像想象中一样,他一定要学理科或者工科才行。   也就是说,没有意外的话,林驿桥会被第一志愿录取,并且得到免除学费的机会。   但是最近,林驿桥一直没有收到席雨眠的来信。他甚至去了一趟网吧,登录了席雨眠给他的那个OICQ的号码,对着唯一的一个好友发了信息,也没得到回应。按理来说,这几天席雨眠应该并没有什么大事,考试完之后也就是估分报志愿,最迟今天也该回来了。   林驿桥的宿舍已经清空了,今天他交完志愿表后得回家,否则无处可去。他往席雨眠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可并没有人接听。   林驿桥决定亲自去席雨眠家问问席雨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他坐上了去席雨眠家的公交车,这一路的风景不算陌生,也不熟悉——他只搭乘过一次这一路车,就是席雨眠脚受伤的那一天。   仿佛还是昨天,可时间已经过了一年半。他有时觉得席雨眠昨天还和他一起在食堂吃饭,可转头发现已经又是半年没见了。   席雨眠在最后一封信上提过想报考帝都工业大学的计算机系,这也是一个重点本科,但是林驿桥觉得以席雨眠现在的成绩不需要去这所学校,他想考计算机系,完全可以去在申城的夏东理工大学或者江城的夏中理工大学,这两所学校可比帝都工业大学好多了,也是席雨眠完全可以考上的。   所以他在回信中才对席雨眠说只要考虑成绩够得上什么学校,其他的都别考虑——可他也不敢明说别报考帝都工业大学,他知道席雨眠一直因为他们关系的缘故,想和他去一个城市。   那之后就接近高考了,他没有再收到席雨眠的回信,大概是席雨眠觉得他不会再回学校了,所以没给他寄信?   林驿桥下了公交车,凭记忆走到席雨眠家中,但大门紧闭——往常这个时候,他家的饭馆还是开门的——他敲了敲门环,过了许久,有人从里面开门,林驿桥一愣,这个人是席雨眠的舅舅,他曾经在席雨眠外婆家见过的。   “你是眠眠同学?”舅舅打量着林驿桥。   “是的,叔叔,席雨眠回来了吗?”   “眠眠和他爸爸带我姐去左海看病了。”   林驿桥大吃一惊,问道:“阿姨怎么了?”   “我姐病了,这里的医院说看不了,要去左海看,考完试那天就去了。”   林驿桥茫然无措地站在那儿,舅舅看他表情不对,说:“你找眠眠玩吗?他应该整个暑假都不会回来了。”   “叔叔,您这里有没有左海那里医院的电话?”   “没有哦,他们都是打公用电话回来的。”   “那地址有吗?”   舅舅摇摇头。   林驿桥想了会儿,掏出纸笔,写了一个地址给席雨眠的舅舅,说:“叔叔,要是席雨眠打电话回来,能麻烦您把这个地址报给他吗?这是我家的地址。”   舅舅接过那张纸条,说:“好的。”   “阿姨……得了什么病?”   舅舅皱起眉头,说:“脑子里长了个瘤子。”   林驿桥失魂落魄地沿着龙涎河,从席雨眠家往汽车总站走去。现在只是早上十点多,他的时间很多,只要在天黑前走到汽车总站就好了。可是不需要走到天黑,顶多四十五分钟,他就能到达。   他没有太多的钱坐公交车。贫穷让他极度的节约,席雨眠寄给他的钱,他一分也没有花,全都存在家里的一个信封里,他曾经幻想过,假如一起去了帝都,他存的钱能不能够他们在帝都租一间房子在一起?可是大概是不行的,高考时,他在考点附近的招待所住了三天,四人的通铺,每天都要十几块钱,何况是在帝都单独的房间?   他现在是不愁学校和学费了,可是在帝都上学也得要有住宿费和生活费,他还是要向家里拿钱。可现在这些都不是问题,席雨眠的妈妈生病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脑子里长个瘤子”这个病到底是什么病,但是单凭杂罗的医生没办法看好,这就应该不是什么很轻的病。   席雨眠怎么办?他报了什么志愿?他妈妈的病,需要花很多钱吗?林驿桥忽然想到这一点。   席雨眠家全靠他妈妈的厨艺才赚到钱,现在她病了,他们全家的收入来源也断了。   林驿桥快步地走向汽车总站,坐上回舍利的车,他心急如焚,可是车还是开得那么的慢。一个多小时以后,他到了舍利,跑回林厝,跑到自己房间里,找出那个信封,那里有一千一百块钱——这是这一年多来,席雨眠总共寄给他的钱。   席雨眠该是多节约才能省下这些钱给他呀。   林驿桥来不及吃午饭,又匆匆忙忙地跑回舍利,坐车去杂罗,再跑到席雨眠家门口,那个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他再次拍响门环,席雨眠的舅舅开门,见又是林驿桥,非常惊讶。   林驿桥把信封给他,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几张一百块钱。他吃惊地看着林驿桥。   “叔叔,这个钱是我跟席雨眠借的,麻烦你帮我还给他,给他妈妈看病用。”   “他有这么多钱借给你?”舅舅看起来很疑惑。   林驿桥没说话就走了。舅舅叫他他也不回头,一下子就跑离了拐弯处。   七月中旬杂罗中学举办了毕业典礼,典礼结束后每个班都各自办了毕业酒会,酒会上大家都喝多了,张敬搂着林驿桥大哭,哭了几十分钟,也没把话说清楚,他到底在哭些什么。最后林驿桥可算听清楚了:“桥兄对不起啊,我以前跟着别人不信过席雨眠。你们俩在一起真好,你们要白头偕老。”   林驿桥听到张敬这么说,就知道他什么都猜到了。他没有回答张敬,他喝了很多酒,但他还是清醒的。席雨眠不在,席雨眠到如今没有任何消息,他最近一段时间度日如年。   他想象中的未来一点点在崩解。即使他劝过席雨眠按成绩报志愿,但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席雨眠会报考帝都的学校,直到知道席雨眠的妈妈生病以后。   “桥兄,桥兄,我敬你一杯,敬你勇敢,敬你洒脱,敬你不畏人言,敬你拥抱爱情。祝你人生无悔,事事得偿所愿。”张敬舌头都大了,却文采大发。   林驿桥和他碰杯了,张敬一口干了一大杯啤酒,又开始哭:“我哭什么呀,我没有考上好大学,又没有遇到爱情,我的青春黯然失色,我的人生没有前途,啊!我到底在哭什么?” 第54章   在毕业典礼以后,林驿桥本想留在杂罗打一个月的暑期工,可是他发现租房子的费用比他打工能挣到的费用更高,如果每天从家中坐公交车出发去打工,则会赶不及,他只好作罢。   七月底,他通过电话系统查分,查到自己的标准分是889分,排名越省全省第二名,全市第一名。同时他也查到了录取情况,他去了一趟学校,学校把每个人的分数和名次公布了出来,只要考755分以上的学生,都被帝都大学录取了,他算是极高分进入帝都大学的学生了,高分到老师们都觉得他的成绩报帝都大学的医学系非常浪费——他的成绩可以进夏华大学最好的专业,比如土木、水利、计算机、电子信息等。但关于他执着想学医这一点,老师们也觉得必须尊重他的志愿。   帝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八月初寄到了林厝,与此同时还有一封来自左海的信。录取通知书是用EMS寄来的,信则是同一个邮递员顺便送来的。   他拆开录取通知书,匆匆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一边,他确实被帝都大学临床医学八年制录取了。他拿着左海来的那封没有署名的信半天,最后找了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了。   这一个多月席雨眠毫无消息,他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难熬了,他慢慢也想通了很多事情。此时此刻,席雨眠一定更难熬,他有时憎恨于自己没办法分担席雨眠的困难,甚至连去他身边的能力都没有——他怎么跟费劲筹钱给他上大学的父母兄姊说他要去左海?这个时候任何多余的开销都是该死的。   假如不是因为贫穷,他可以去左海,他可以见到席雨眠,但是他怎么对席雨眠的父母解释自己去左海找席雨眠的行为?他应该出现吗?作为“朋友”的立场,他最大程度只能去探病一次,什么忙也帮不上。   他想到席雨眠过年时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终于想通了席雨眠在忧虑什么——他们真正的关系,永远无法暴露在阳光下,将来哪怕席雨眠病了,他也不能作为家属签字,他也不能守在他床前,席雨眠的家人有什么事,他永远没有恰当的身份去关心和帮助。   他们的关系如此脆弱,脆弱到一张火车票就能阻隔他们见面。他不但贫穷,而且还是个男的。   林驿桥打开了席雨眠的信,只看第一行,视线就不清晰了——他把眼睛在肩头的衣服上蹭了蹭,希望能看清楚一些。   “驿桥:   展信好。我犹豫了很久,终于提笔写信给你。我在想,我们之间假如有个结局,也不应当是不了了之。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那么美好,即便它即将逝去,我也不应当草率对待。   看到信的时候,你想必已经收到帝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吧?我要向你道歉,我没能遵守我们的诺言,我报考了鹭岛大学,并且在昨天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我做过的美梦——与你在新的城市拥抱新的生活——彻底破碎了。   妈妈生病之后,我才惊觉我是我妈妈的唯一的孩子。我才发现,这么多年,我对他们予取予求,竟一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为人子女,我想着逃离他们,可我吃他们的用他们的,从未感恩。   妈妈做了开颅手术,把脑中的瘤子取了出来,可她已经不是过去的她了,她需要人照料,她失去了工作的能力,医生也说不清她到底还有多久的寿命,这个瘤子随时可能再长出来。   我花了一个晚上,亲手撕裂了与你一同规划的未来,因为我不能离开越省。   如果在鹭岛上学,我可以每周或者每个月回家一趟,我可以陪陪我的妈妈。但驿桥,我再也不能陪你了。我没办法去那么远的地方,陪你一起努力。我家中负债了,为了我妈妈的病,也为了我的大学学费。我不能再增添你的麻烦——你有你光明的前途,千万不要被过去的这潭淤泥所困住。   因为我们在一起,将让你永远晒不到正午的太阳。   你依然是我唯一的,最重要的知心朋友。但你会去到很高的地方,认识更优秀的朋友,于你于我,这都是一个解脱。你的朋友不会只是我,我的朋友也不会只是你。我们都还年轻,你不该被困住。   感谢你托我舅舅给我的钱,假如以后有机会见面,我会再当面和你道谢。可是,也许我会避而不见,在你找到你的新生活之前。   驿桥,祝你前程似锦,也祝你遇到锦绣良缘,把世间一切的美好都给你,也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祝福。   你最好的朋友 席雨眠   2001.7.31”   上午的屋子里,阳光透过矮小的窗,照在窗棂下面。林驿桥把手遮挡在眼睛上,他仰起头,想让泪水不要落下,可是眼泪不但钻进了他的耳朵,还把肩膀的衣服全弄湿了。他想,他一生都没有流过这么多的眼泪。 第55章   假如在21世纪初学了电子信息专业,毕业以后能做什么呢?不了解的人大概觉得出来后可能会做程序员之类的,但其实能真的非常专业对口去搞这些的毕业生毕竟是少数。每年,这个热门的、几乎每一所大学都开设的专业,都有过剩的毕业生,大部分人并不能找到“程序员”这一类的工作,或者说,能找到和计算机沾点边的工作都很了不起了,就像上了体育院校的不是个个都能去全运会比赛,最终大部分人能当上体育老师就不错了。   大学教育之后,大部分人还是要参加工作,绝大多数的工作琐碎又普通,在高中时想象的上完大学就可以变成这方面专家甚至科学家,在真的上了大学以后,只觉得高中时的想法未免过于幼稚了。   席雨眠的运气不算太差,2005年他大学毕业的时候,刚好赶上鹭岛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要进行信息化改革,需要招一大批信息技术专业的应届生,他投了简历,因为是本校专业对口的优秀应届生,他被录取了。   从此以后,他变成了鹭岛大学附属医院的正式职工,甚至还有编制。但他之后的毕业生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单位里的工作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因为人差不多招满了,信息专业的毕业生别说进医院越来越难,进任何单位都很难,去企业倒是不太难,可很多人找不到稳定的工作。他大学时篮球队的一个师弟,毕业以后进一家企业倒闭一家,甚至去网吧当了一段时间管理员。   席雨眠在鹭岛上学四年,工作了四年,因为在鹭岛最好的医院工作的缘故,杂罗和温陵的亲戚朋友们有时有事会拜托他,比如帮忙挂个号、介绍个医生什么的。   前几天张敬就打电话给他,让他帮忙找个熟悉的神经科医生,帮他爸爸看一下反复眩晕的问题,说杂罗的医生让他爸住了好几次院,也没查出个什么名堂,就建议张敬带他爸去左海或者鹭岛看病。   鹭岛大学的医学院尽管不如左海,可是离杂罗很近,杂罗人比较喜欢到鹭岛来看病。何况这几年医学院和医院好像引进了很多人才,他个人感觉是招工的门槛越来越高,能进医院工作的,尤其是临床那边的工种,都要招硕士以上的学历了。   高中时,他以为博士是很罕见的,但过了这么些年,又进了医院以后,他才发现学医的普遍都有很长的学制,就算是博士毕业了,出来时一开始干的活也并不那么高大上,不过,目前在附属一院的博士,可以直接考主治,两年后可以考副高职称,几年以后和一般本科生就不太一样了。   他当然不可避免地会想到一个学医的朋友,他们已经八年没有见面了。他很少从别的同学口中听说他的近况——他们似乎也和他没有联系,杂罗的高中同学在两年前举办过一次同学聚会,席雨眠没去,听说他也没有参加。   一开始,席雨眠和张敬其实也只在社交网络上有联系,线下都没怎么见面过,直到忽然之间俩人变成了亲戚——张敬去年竟然和他表妹相亲结婚了,变成了他的表妹婿。   又是一年七月,每到这个月份,鹭岛热烈的阳光和记忆中杂罗闷热的夏天重叠,总能勾起很多回忆。一切仿佛还在昨天,但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妈妈在他大二时过世了,当时家中负债了五十几万,能借的亲戚朋友爸爸全都借了一遍。因为妈妈没有任何医疗保险,所有的治疗费用都要自己出。当时还没有普及全民医疗保险,有保险意识的人也不多,他父母都没想过要买医疗保险,何况是当时年纪还小的他,哪懂得那么多。   他第一年的学费是向舅舅借的,第二年以后他每年都申请了国家奖学金减免学费,他大概是他们系里最卖力的学生了吧?为了奖学金和打工费,他从入学的第一天起,就没有享受到大学生活该有的放纵,别人在谈恋爱、逃课、打游戏,他的所有时间就是用于学习、打篮球和打工。他从大一开始就兼职,一开始是做家庭教师、在路上发传单,后来他和篮球队的队友们一起兼职了一份周末在篮球馆当小学生教练的工作,这份兼职收入比较稳定,他不再向爸爸要住宿费和生活费了,就自己挣钱自己花,尽管过得很拮据,还是可以对付得过去。而他爸爸挣的每一分钱,扣除自己吃的,都要用来还债。   席雨眠在学校里算得上名人,他的长相实在太出挑了,成绩好,篮球也打得好,还进了校篮球队,打过一年XUBA比赛。他上大学二年级时,学生们陆陆续续地买了手机,走在路上有时他会被要手机号,但他没有手机。他的OICQ号加了班上的男生,经常会有女孩主动来加他,大概率是从他们班男生那里得到的号码。   他从来不通过这些好友邀请。也有女孩通过室友邀请他出去玩,他总是那么一句话“我没空,我要打工”,就把别人回绝了。   这种生活持续到大学三年级下学期,他们家拆迁了,他家原先在杂罗市内二类区,拆迁后补偿到了四类区的五套商品房。爸爸卖了其中一套房子和一个车位,把债务还清了,剩余的钱把其他房子都装修了,自己住一套,还有三套就租出去收租金。   他们家算是彻底告别了负债的日子,席雨眠也没想到家里最后是以这种形式脱离债务的。他过去担心的忧虑的一切,都被这件事解决了。可是时间早就过去了多年,他一封信告别的那个过去再也回不来了。   大学四年,他没有交过女朋友。室友们都觉得他是个奇葩,哪个男生大学的时候不想交女朋友?大部分都是死追别人追不到的,而他呢,资源如此丰富竟然还一点都不利用。   在他找工作前,他有一次回杂罗,发现爸爸交了一个女朋友。妈妈生病到过世差不多两年、过世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爸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下去,直到他交了新女友,气色比之前一下子好多了。   席雨眠没有怪他爸爸。爸爸告诉他,他不能没有伴侣,他觉得妈妈过世以后,他就像独自活在过去,活在一场痛苦的噩梦当中,他唯有和其他人在一起,才能冲淡这种痛苦的感觉,才有自己还活在世界上的感觉。   席雨眠心里说:其实时间也可以冲淡,只是对于不年轻的爸爸来说,时间也是很奢侈的东西了。   爸爸的新女友是离过婚但没有孩子的女人,据说她是因为一直生不出孩子,前夫才和她离婚的。她和他爸爸谈恋爱的时候不到四十岁,那时候他爸爸已经差不多五十岁了。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是,他们在一起不久以后,爸爸那个据说不孕不育的新女友竟然怀孕了。因为这件事太令人意外了,爸爸和女友商量以后,二人决定要再婚,并且把孩子生下来。   舅舅对这件事非常不满,跑到鹭岛来找席雨眠,告诉他,假如他爸爸再婚并且有第二个婚生子,意味着拆迁所得的那些房子将来也不会是他的,肯定就是他继母和他们孩子的了,他回杂罗就没有家了。舅舅让席雨眠要求他爸爸把其中一套房子过户给席雨眠,席雨眠拒绝了舅舅的提议。   他对舅舅说,他爸爸晚年有个依靠是一件好事。他过去在爸爸负债时不能帮上什么忙,也不能在他处理自己的财产时有什么想法,归根结底他不过是他爸爸的一个孩子,而且已经被抚养成年,爸爸已经不欠他什么了。那房子是他爸爸年轻未婚的时候建的,所得的补偿也是属于他本人的,作为子女不该惦记爸爸养老的东西。   舅舅提醒他那个新女友万一不是好人,到时候把他爸的财产都卷走了,倒霉的可是他爸爸。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席雨眠淡淡地说,“他们都要有孩子了,总归是个有连结的家庭了。”   舅舅苦口婆心,劝席雨眠不要那么傻,他正是要成家立业的时候,他爸爸这么做不是在背后捅他一刀吗?任谁听了他爸爸再婚,有个那么小的孩子,他结婚的事都会变得很难的。如果他要结婚,他爸又刚成家,那彩礼房子什么的他爸肯定都不会给他出了。   席雨眠谢谢了舅舅的好意,告诉舅舅说他以后应该会在鹭岛找工作,结婚的事,他还没对象,八字都没有一撇,现在考虑这个也太早了。他自己可以靠自己挣钱。   “你靠自己挣钱,你什么时候可以在鹭岛买房子?”舅舅痛心疾首,“你怎么不叫你爸过户一套房子给你卖了再在鹭岛买房,你怎么这么傻呀!”   “舅,我本来没想到我家房子要拆迁的,比起这件事,几十万负债一下子没有了,对我来说,我爸已经帮我很多了。”   席雨眠本来想着毕业后工作了,继续和爸爸一起还债,也做好了长期租房子的准备。债务消失以后,他一下子觉得自由了,甚至想着可以开始存钱,为将来在鹭岛买一套房子做准备。   舅舅说不过他,他反过来安慰舅舅,说他爸爸有了新家庭,以后他的负担就会小多了,他可以放心在鹭岛工作,爸爸在家有人照顾了。   舅舅被他正说反说,最后接受了他爸爸再婚不是一件坏事这个说法。席雨眠把舅舅送到车站,对舅舅说:“舅,谢谢你为我着想,放心吧,你别老觉得我不靠我爸不行,我肯定行的。”   这么多年他都靠自己活下来了。   舅舅难过地看着席雨眠,本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擦了擦眼泪:“要是姐还在……”   “好啦,人生哪有要是?舅,你路上小心。” 第56章   席雨眠为了张敬爸爸的事,打算找医院篮球队的一个神经内科医生帮忙。这个医生叫陈亮,是比席雨眠早一年进医院的,鹭岛大学医学院五年制临床医学系毕业的,也就是说,他比席雨眠大了两届,因为同在医院篮球队,宿舍也住在对门,他们俩还挺熟的。   临床医生比他们信息科的忙多了,尽管信息科也要排夜班,但是人还比较多,有十几个人一起排,而且信息系统也不是每天晚上都会出问题,所以他们的夜班还算可以忍受。   陈亮本来和女友谈婚论嫁了,但他女友读完硕士说要出国,俩人谈不拢,上个月婚事忽然告吹了。最近陈亮经常找席雨眠出去喝酒——他没什么人可以找,医院里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基本上都结婚了,有几个有单位的男的是出来工作几年都不结婚的?基本上都在三年以内都把终生大事给解决了。   席雨眠和陈亮约好去一家海鲜店吃海鲜,陈亮今天是下夜班,在宿舍睡到下午六点,打电话给席雨眠,问他现在在哪里,怎么还没回宿舍。   “在等你电话,你起来我就出发,我就不回宿舍了,我在大门口等你。”席雨眠没回宿舍,还在信息科加班做资料。   他们的工作内容其实相当无聊,但是又不可缺少,经常处理的就是网络故障、各个科室硬件、软件系统故障等问题,但是也要处理“打印机没墨了”“打印机卡纸了”“电脑死机了”“电脑文件找不到了”等一般的杂事,总之临床检验药房后勤哪个科室只要有一丁点的关于电脑的问题,他们就会被叫到场。   席雨眠这些年处理过最哭笑不得的问题就是有个医生气急败坏地打电话说电脑不能开机,让他们赶快过来处理,到场了发现是电源没插上。   陈亮属于对计算机比较了解的医生,基本上没有他搞不定的问题,席雨眠说他是信息科外派到神经内科的工作人员,就属神经内科平时打电话找信息科最少,因为他们科一旦电脑出问题了,所有人第一时间想的是找陈亮,而不是信息科。   “你说,咱们这么大的,整个医院是不是就剩我们俩没结婚了?”陈亮吃饭时垂头丧气的。   “咱们很大吗?”   “我二十九岁了啊大哥!”   “那我没有,我才二十六,不到二十七。”   “你不必往我伤口上撒盐。”   席雨眠笑着说:“你干嘛那么想结婚?”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啊!你看了别人都结婚都不着急吗?我真佩服你这种不想结婚的人,你说医院里要给你做媒的主任有多少个了?你是怎么推掉的?”   “说家里欠了很多钱,每个月所有收入都要还债。”   “……”   这个借口百试不爽,所有有心给他介绍对象的人,只要听说他家有负债,就没了下文。在医院里,大家都工作了,没有人会再像学生时代那样找人托话传纸条什么的,席雨眠曾经的优点,比如长得很帅、身材很好、篮球打得好、脾气不错,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不算什么了,在他这个年龄的男人,如果经济不稳定,那就是在婚恋上没有市场的。   当一个人有心屏蔽这方面的事时,事实上是可以做到完全不招惹的,他不相亲,工作场合目不斜视,对同事表现得体,没有释放过任何信号,就自然不会有什么发展机会。   “所以你真的负债了?”   “以前我爸负债很多,我的话是前年买房子开始负债了。”   “你买房子了?你没对象竟然也买房子了?你爸帮你给首付了?”   “不是,我自己给的首付。”   “你牛逼,这鹭岛的房子你都能自己给得起首付。”   “前年都还没怎么涨价,我赶上最后一波了。只要挣的钱大部分存下来,买的房子小点,那还是给得起的。”   席雨眠吃住都在医院,开销很小,每年可以存下不少钱——他除了医院的工作,还会做兼职,他现在每周末依然在篮球馆教小朋友打篮球,放假他也不出去玩,就上网接点剪辑视频什么的工作,挣钱的方法多得很,就看每个人愿不愿意付出时间和精力罢了。   他在2007年上半年在医院附近不远贷款买了一套70平方米的房子。鹭岛的房价这两年涨得比较厉害,岛内从六千多涨价到了一万多一平方米。但他买房的时候还是过年后不久,房价还没完全开始抬头。爸爸再婚、弟弟出生以后,他意识到杂罗他是回不去的,必须在鹭岛有房子才行,一早就做准备,拼命攒钱买房。房子全款50万,首付给三成,也就是十五万,他在校打工加上出来工作加兼职一年半,再把公积金取出来,刚好就那么多。剩余的他商贷了二十年,附属一院编制人员每个月的公积金可以到两千块左右,他自己每个月再出一些就可以了,对生活质量影响不大。陈亮说房子靠自己买不起,其实是因为这两年房价涨得离谱,对比他买房的时候差不多涨了两三倍。   他把负债之事和要他相亲的人说得很严重,其实不过是房贷罢了。人要想逃避相亲,还是有一万种办法的,只要不是自己父母催的话。   自从爸爸再婚以后带个小孩,忙得焦头烂额,完全没有催他结婚的意思。也就是说,席雨眠现在处于极度自由的状态,他非常满意现在的生活状况。   “所以你干嘛不相亲又不谈恋爱?”陈亮还挺好奇的,席雨眠真的是医院里所有适龄未婚男青年里,对找对象一事最避之不及的。他外形条件那么好,人缘也好,很会做人,工作上也不差,虽说不是本地人,而是杂罗人,家庭条件可能不怎么好,但按理说只要答应去相亲,应该成功率不会太低。   “年轻人,赚钱要紧,成家了就没钱了。”   “服了你了,我看你都钻进钱眼里了。”   “不趁年轻多赚点钱,老了就惨了。”   “老了不有退休金和子女吗?有什么可惨的?”陈亮表示不能理解席雨眠的说法。   席雨眠笑而不语。   他爸爸说,失去了妈妈,觉得生活就像一场噩梦,不管做什么都会想到过去,只要一想起过去,就觉得“现在”好像活在地狱里一样。   他最开始失去一段感情的时候何尝不是这样呢?他在深夜里会流泪,他不能看见和他相关的东西,他把他们之间的信件都锁在了家里抽屉的最深处,八年来都没有打开过一次。他想象他去了帝都,应该早就找到了女朋友——他那么优秀,他配得上更好的人。那个人本也不是喜欢男孩子的,假如不是因为自己,他的人生也是很顺当的,会和陈亮他们一样,渴望结婚生子的。   可是时间久了,他也觉得没什么了,自己一个人过自己的日子挺好的。只是他不能提起和其他什么人亲密接触的兴致,不论男的、女的,他无法想象自己和其他什么人再建立那么密切的联系了。   有一年春天,他经过鹭岛大学一处园林,发现有一树桃花开了,灿烂无比,他忽然想到那首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假如他与他人谈恋爱、结婚、生子,可永远也无法与伴侣发生好像和与那个人之间一样的共鸣和爱恋,那不是一场欺骗吗?   席雨眠跟陈亮说了自己有个亲戚的爸爸想过来找人看病,陈亮就说帮他约个时间,在病房里找他们组的罗教授看病。   “你们科今年招人了吗?”席雨眠想起陈亮抱怨过他们科因为人员满了好几年没招人了,他们组除了实习生,根本没有师弟师妹使唤,他作为年资最低的,总是忙得半死。   “有是有,唉。”   “招人了你怎么这副表情?”   “我们科今年就一个指标,就招了个八年制的博士,我哪敢使唤博士啊?”   “八年制?好像没几家医学院有八年制吧?”   “你说得太对了,你怎么这么了解医学院学制的事情?这个牛人是帝都大学八年制的。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怎么跑我们医院来了。”   “帝都大学八年制?”席雨眠无意义地重复着这句话,“他是帝都大学八年制毕业的?”   “对呀。帝都申城花城左海,随便哪里医院都由他挑,听主任说,他还是专业第一名,虽然是临床型的博士,在校期间还发了好几篇影响因子很高的文章,我都想不通这种人来我们医院到底干嘛。就我们医院的平台,他能做什么呀?”   “他是本省人吗?”席雨眠的手脚有些冰冷,指尖发麻了。   “是啊,对了,他是杂罗的,那是你老乡啊。”   杂罗人,帝都大学临床八年制,今年毕业,除了那个人还有谁?2001年,帝都大学第一次招收临床医学八年制学生,全省只有一个人考上了帝都大学的临床八年制。   “他入职了没有?”   “没有,还没到科室报到呢。我那天好奇看了一眼他的简历,我的乖乖,我的妈呀,证件照都帅出天际了,不知道真人该长什么样。你说这种人为什么想不开来我们医院?”   “我怎么知道呢?”   “这种人才最应该留帝都大学的附属医院。主任说帝都大学八年制今年是第一届毕业生毕业,人很少,他们可好找工作了,去哪哪抢,多数人还是留在帝都大学的附属医院了。”   “是吧?”   “是啊!我还是不知道他来干嘛的。我们医院小庙子,来了尊大菩萨了。也不知道人家大菩萨干我们这些人干的杂事累事,会不会觉得大材小用。” 第57章   陈亮让张敬后天,也就是7月11日到神经科住院病房,那天刚好周六,罗教授说要到医院看个熟人,陈亮可以顺便带张敬的爸爸给罗教授看病。席雨眠打电话给张敬,跟他说了这件事,张敬表示明天就先带他爸爸到鹭岛住一宿,后天早上直接去找席雨眠带路。   张敬要挂电话的时候,席雨眠忽然问他:“张敬,你最近有没有桥兄的消息?”   他能感觉张敬在电话那头愣住了。   林驿桥这个名字算他和张敬重逢以来的一个禁忌。张敬是个情商特别高的人,他观察过席雨眠是独身,也不对他提起林驿桥,就猜到他俩肯定掰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年轻人的爱情不总是这样吗?太年轻时的感情,总会死于各种各样的理由。   “去年过年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是在逛街的时候碰到的。他说他还在读书,今年才毕业,没说几句。”   “他还好吗?”   “气色很好,还是那么帅,没什么变化,看起来好年轻。”   张敬最大的优点就是只要在清醒的时候,他从不问不该问的问题,从不说不得体的话。他没问席雨眠为什么这么问,也没继续说其他的,只是聊了两句别的以后,就挂电话了。   席雨眠放下手机,往沙发上一坐。他吃过晚饭,在宿舍里休息。尽管买了房子,但房子今年下半年才会交楼,他为了省钱,这几年一直住在医院安排的宿舍里,没有出去租房子。06年前进医院的本科生还能不花钱入住医院提供的一人一间带卫浴的单身宿舍,现在的本科生已经没有这种待遇了,但现在硕士不管是否单身,入职还可以申请住单间,博士入职或者副高以上人才调动到医院的话可以申请家庭套间,套间除了有两间房,还有阳台、客厅和厨房。   这栋宿舍楼总共有六层楼,每层楼有两个套间,十几个单间。他住在三楼306房,陈亮就住在他对面的305房,本来陈亮打算结婚前搬出去住的,婚没结成,他看了布置好的婚房心里难受,就拖延了搬出去住的时间。本来这层楼和他们差不多时间进医院的单身汉有十几个,这几年结婚了陆续搬走了,现在只剩他和陈亮两个比较老的,其余的单间陆续有新人搬进来住,但都住不了多久,大多数人都是找到对象准备结婚就搬走了。   真的在单位里工作,就能发现单位里几乎没有男的可以坚持不婚。有工作的女孩子不婚或者晚婚,旁人可能嘴碎两句,顶多觉得女孩眼光高,不会觉得女孩本身有什么问题。如果一个男的有正当工作又不结婚,在别人那儿的评价就会变得非常的难听,比如隐疾、变态什么的,随着年龄增长,会被传得越来越难听,其实今年已经有人向他科室的人打听,问席雨眠是不是哪里有问题,为什么不交女朋友也不去相亲,科里的同事当笑话讲给他听,还开玩笑地说他再不解决终生大事下一次就会被人问是不是要去看男科,是不是基佬了。   席雨眠就自嘲说确实不行,有机会要去男科找医生看看。   此言一出,听得懂的人自然知道是玩笑,听不懂的就把话传出去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又传到科长耳朵里,有一次科室吃饭的时候科长借着酒意拍着席雨眠肩膀,说:“小伙子这么帅这么强壮篮球打得那么好,怎么就不行了呢?”惹得全科哄堂大笑。   席雨眠也不生气,被人取笑被人追问,他都习惯了,时不时还把自己损上两句,一会儿说自己家里负债累累不能结婚,一会儿说自己不行不能耽误人家女孩子,总之满口胡话,没一句正经的。   席雨眠在宿舍时一般都会把房门打开,方便同事进来串门,此时他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差不多九点了,有人闯了进来,是隔壁304房检验科的郑志伟,手上还转着篮球。   “打球去?”   卫生杯的篮球赛下半年九月份开始预赛,此时还没有开始集训,席雨眠说:“饶了我吧,今天我吃太饱了。”   “吃太饱你还瘫着不动?你是觉得自己八块腹肌不会变成一块?”   “九点钟还打球?你明天不上班啊?”   “我明天放假。”   “我要上班,你找陈亮去,他明天放假。”   “你可不能这样啊,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懒了有没有?”   “年纪大了是这样,哪像你们年轻人?”   郑志伟才23岁,去年刚入职的,没在谈恋爱,尚未婚娶,浑身是劲儿。   “亮哥!”郑志伟对着305房大喊,陈亮的声音很快从那边传来:“干屁!”   “谁干/你屁!你要不要打球?”   “不去!妈的我都睡着了你还喊那么大声,有病啊你!”   “睡什么睡!快起来!过来玩!”   陈亮穿着睡衣,骂骂咧咧地从305房走出来,头发乱糟糟的,看来确实睡了一觉。   “你睡着了还不关门?”   “我怎么知道自己会睡着?”   “你下午不是睡到六点了吗?睡睡睡你是猪啊。”郑志伟说。   “你试试神经内科的夜班好不好?我昨晚收了十几个病人啊。命都快没了。”   “你们科现在几个人值班?”席雨眠插话。   “一线连我在内五个,今年那个博士来了以后可能有六个,但是这个人来了就聘主治,很快就可以考副高了,一下子上二线我们还不是没人。”   “你们科要来一个博士?”郑志伟问。   “对啊。”   “是不是姓林的?”   “是啊。你又知道了?”   “不是,今天不是入职体检吗?早上有个好帅的男的卧槽那是真的帅……”   “你到底在说什么?”陈亮问。   “我是说,我今早不是在窗口嘛,就有个很高又很帅的男的拿着血过来,说是入职体检处的护士让他自己把血送检验科,我见他这么面善这么帅,跟他聊了两句,他说他是神经内科新入职的。他没说他是博士,卧槽是博士吗?这么帅这么年轻的博士?我还以为他比我小。”   “你性取向是不是有问题,你说了几个帅了?”陈亮嗤之以鼻,“再帅比得过我们老席吗?”   郑志伟盯着席雨眠看了会儿,说:“差不多吧。但是他看起来气质比老席好啊,文质彬彬的,你看老席不就是个工科男?反正就是,我猜我们医院没对象的女的都得疯。”   “工科男怎么着你了?”席雨眠笑着问。   “工科男不解风情啊,老席你说你是不是有毛病?长这么帅竟然找不到女朋友?”   “老席不是找不到,他是不找。”陈亮拍了拍席雨眠的肩膀,“虽然伟哥的话只能信一半,但是我是见过林博士照片的,伟哥可能真没夸张。”   “没夸张,我当时巴不得跟他多聊两句,这么帅我可以为他弯了。”   “喂!你有没有一点骨气?”   “话别这么说,人家说不定有女朋友了。”席雨眠淡淡地说。   “我就开玩笑,老席怎么还当真了?”   陈亮有点奇怪席雨眠的反应,往常碰到郑志伟抛出这种话题,起哄最厉害的不正是席雨眠吗?今天怎么如此正经了?   “没当真,人家应该是正经人,你可别乱说话把人吓到了。”席雨眠又说了一句,“你不是要打球吗?走啊,陈亮也别睡了,去打球!”   第二天中午在食堂吃过午饭回宿舍时,席雨眠就看到陆续有人提着行李箱往宿舍里进,想必是今年新入职的同事了,看来今年招的硕士博士还真不少。申请入住单身宿舍的男的女的都有,一般来说三楼以下住的是男的,四楼以上住的是女的。但是宿舍没有电梯,女的要搬行李上去就很是痛苦,尤其是入职的时候,大小行李一大堆。   席雨眠往年见到这情况,都会帮新同事搬一下行李。今天刚好看到一个新入职的女孩憋红了脸也提不起自己的行李箱上楼,就对她说:“我帮你搬行李吧。”   她好像有点害羞,小声说:“那就麻烦你了。”   席雨眠眼中只有行李,也没注意那女孩长什么样,帮她把行李搬到三到四楼之间的时候,听到楼下还有人往上走路的声音,似乎也是搬了很重的东西,他不由停下来往后看了一眼。   三楼楼梯口站着一个穿着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的男人,停在那儿,抬起头,安静地看着席雨眠和站在他身边等待的那个女孩。   那张脸看起来和记忆中没有很大出入,可是还是变得非常陌生——席雨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回应,直到楼下那个人转过身,推着行李箱进了三楼的铁门。   席雨眠继续把行李提到四楼,放在铁门外,行李箱是有轮子的,平地的话那女孩推得动。   “谢谢你。”   “不客气。”   席雨眠的目光从始至终没有停留在那个女孩脸上或者身上,他转头就往楼梯口走去,他走下楼梯,站在三楼的铁门外,三楼以下的铁门平时都不关,里面就是好像酒店一样的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左右两边都是房间,门对门,最里面的那两间就是给博士住的套房。   席雨眠看着空荡荡的走廊,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第58章   中午休息过后,两点半上班,五点半下班,下班了就去食堂打饭,再去篮球场打球,打完球把饭带回宿舍吃——这几年席雨眠经常过这样的日子,他没什么别的娱乐,唯一称得上是娱乐的活动应该就是打篮球了。   在信息科上班,有十六七个人轮流值夜班,一个月不到两次夜班,基本上周末都可以正常放假。每到周末他就去医院附近的一个篮球馆做兼职,教附近小学的学生打篮球。通常他是带周六和周日早上的中年级班,一个班十几个孩子。篮球馆有三个教练,一个皮肤特别黑的,被孩子们称作“巧克力老师”,席雨眠皮肤特别白,就被孩子们叫“棉花糖老师”,还有一个老师比较严厉,孩子们给他冠名“怪兽老师”。   7月11日刚好是周六,早上他本来九点钟要去给孩子们上课,但是说好了要带张敬和他爸去找陈亮,就让怪兽老师先代一节课。   张敬八点钟准时到了医院,打电话给席雨眠,席雨眠让他到住院部一楼来,他已经在等着了。   席雨眠等了会儿,张敬就扶着他爸来了。张敬爸爸也认识席雨眠,见到了就和他打招呼。   “席哥。”张敬和席雨眠击掌又撞了下肩膀。   “叔叔,我现在带你们上去找陈医生,陈医生说一会儿直接带你找罗教授看看。”   “好好,谢谢小席,麻烦你了。”   神经内科在1号住院楼的三楼和四楼,陈亮常驻三楼,席雨眠就按了三楼电梯。   “席哥你没睡好吧?昨晚上夜班了吗?”   “看得出来吗?”席雨眠没有否认。   “看你的黑眼圈啊。你们医院夜班是不是很辛苦?”   “还好,不算很辛苦。临床的夜班才辛苦。”   席雨眠昨晚没值夜班,只是单纯地睡不着,直到天亮才入睡,睡了两个小时就被闹钟吵醒了。   昨天中午在楼梯口惊鸿一瞥,席雨眠就再也没看到那个人了。他傍晚回到宿舍,把房门敞开到九点多,并没有什么人从门前经过——他的宿舍很靠里面,301,302是博士套间,而他住在306,和302房只隔了郑志伟住的304房罢了。   席雨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敲302或者301的房门,和他打声招呼。但昨天见面时打招呼的时机已经错过了,他看上去也不想表现出认识自己的样子。   席雨眠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自2001年7月6日高考前夜,7月9日得知妈妈生病,还有7月30日写下那封信这三个晚上以后,他从来没有这样失眠过。固然妈妈生病,自己单方面对他说分手那段时间,他经常抑郁到深夜,可也不会一夜醒着,到清晨才入睡。   三楼很快到了。席雨眠带着张敬和他爸到医生办公室门口,门是开的,里面有两个医生,一个是陈亮,坐在电脑前不知在忙什么,一个背对着门站着,好像在整理书桌。   “陈亮。”席雨眠叫了一声陈亮,目光却停驻在那个背对着门穿着白大衣的高个子身上。   “哎,你来啦?先等等,我这儿抢救,先开个医嘱,你们先坐会儿。”陈亮看起来忙得焦头烂额的,都没空理他们。   那个身影转过身来,逆着光,张敬大吃一惊,叫了出来:“桥兄,怎么是你?”   张敬看看林驿桥,又看了看席雨眠,饶是他情商再高,这一瞬间也不知该作出怎么样的反应——他现在都猜不透他俩关系了——最后张敬决定把他俩一律按“老同学”处理。   “张敬?你怎么来了?”林驿桥说着看到了站在张敬身旁的席雨眠,二人视线匆匆交会,却都撇开了。   张敬见他俩尴尬的样子,就知道他俩应该没复合,这不就是在路上偶然遇到前任的表情吗?   “我爸不舒服,杂罗看不好,就带他来这里看。”   “这不是小林吗?你也在这里上班?”张敬的爸爸在高三时请过张敬的室友吃饭,跟林驿桥也见过面。   “我今天刚来报到。叔叔你是怎么不舒服?”   张敬爸爸把症状描述了一遍,大概就是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由躺到坐,就会头发晕,还想吐,杂罗那里的医生老说他颈椎病,住院治了几个星期一点用也没有,就赶他来鹭岛看病了。   林驿桥的手在张敬爸爸眼前动了几下,让他跟着他手的方向看。看完以后他就让张敬爸爸跟他到旁边的检查间躺着,用手他爸的头变了几个方向,一会儿坐下一会儿侧躺,最后让他起身。   席雨眠和张敬在检查间门口站着,就听见他爸爸“咦”了一声,非常惊奇地喊道:“我怎么就好了?我换个位置头也不晕了?”   张敬仿佛看了一场魔法表演,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林驿桥摘了手套走出来,对他说:“叔叔好了。”   “你,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神奇啊?”张敬都结巴了。   “这个是良性位置性眩晕,又叫耳石症,我刚才用手法复位把耳石倒出来了,他就不晕了。”   一行人回到医生办公室,陈亮这会儿忙完了,招呼席雨眠,席雨眠介绍张敬给陈亮认识,但张敬爸爸的头晕已经好了,张敬解释了一下,陈亮也呆了。   陈亮当然不是不知道位置性眩晕,他呆的原因是他还以为博士就是理论水平强,实际上临床还不过是实习生水平——医院里确实有几个前几年招的博士是这样的——而且他还要带张敬的爸爸找罗教授看病,还跟罗教授事先打了招呼,现在都看好了,他还怎么跟罗教授解释?   席雨眠马上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张敬爸爸既然被林驿桥看好了,再进去找罗教授看病就不合适了。张敬的爸爸在和林驿桥聊着,无外乎说些感谢的话,席雨眠把张敬拉到陈亮那儿,问陈亮:“你约了罗教授几点?”   “九点。”   张敬是个明白人,发现了其中的问题,一秒钟就懂了席雨眠的暗示,对陈亮说:“陈医生拜托你了,我爸是看好了,但我自己老偏头痛,想找罗教授看看。”   席雨眠对张敬说他还有事,要先走,晚点再找他。席雨眠离开神经内科办公室的时候,林驿桥已经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了。刚好护士长进到医生办公室,看见林驿桥,就上前问:“你是新来的实习生?”   “不是,我今天入职。”   “哎呀你就是林博士啊?这么年轻的吗?”护士长五十多岁了,忽然慈眉善目地问:“结婚了吗?”   “还没有……”   “哎没结婚好呀,刚好我这里……”   “啊,不好意思护长,我有女朋友了。”   席雨眠转过办公室外的拐弯处,就再也听不到里面的对话了。   席雨眠赶到篮球馆的时候才九点十分,怪兽老师正在带孩子们训练运球绕障碍物,见席雨眠来了,“咦”了一声:“你不是说十点过来吗?”   “提早搞定了。”   孩子们看见他,在那儿喊:“棉花糖老师!”   怪兽老师切了一声:“棉花糖巧克力,就我是怪兽,这帮死小子。”   怪兽老师大名单玉良,名字听起来挺温柔的,人却相去甚远。他是鹭岛大学校篮球队的队长,是以体育生身份入学的。他本人是温陵人,他和席雨眠是同一届的,在大学校队,说起高中篮球联赛时,他说当时和杂罗中学交手过,送了他们一个一轮游,听说杂罗中学的大中锋缺赛,只是没想到原来是席雨眠。   大概是这层关系,两人在大学校队时很快熟悉了起来,单玉良毕业以后呆不住办公室,就和巧克力老师创业,搞篮球培训班,做了几年,做得风生水起的。大学时期席雨眠是和他一起在其他人开的篮球培训班兼职,后来他创业了,席雨眠就来帮他,只要有空就来兼职。   此时孩子们在运球,单玉良大声吹了哨子,喊道:“不要停!继续运球!来,做十个回合!”   孩子们哀嚎起来,原以为棉花糖老师来了就解放了,谁知怪兽老师完全不放过他们。   棉花糖老师布置的基础任务少点,会留比较多时间让他们打比赛,怪兽老师是基础任务狂人,上他的课要累得半死。   “你没睡好?这么憔悴?”单玉良指了指席雨眠的黑眼圈——他皮肤白,脸色一不正常立马看出来了。   “昨晚有点失眠。”   “失眠?叫你找女朋友不找吧?活该失眠。”单玉良都结婚了,认识席雨眠八年了,见识过他被许多女孩追求就是死不松口,只觉得席雨眠是个奇葩。现在适龄女孩大多结婚了,他也就门庭冷落,经常被单玉良嘲笑在该找对象的时候不找,出来社会只能哭。   “有女朋友就不失眠了?”席雨眠嗤之以鼻,“我看你失眠的次数不比我少,有种跟你老婆吵架以后别找我哭。”   “跟老婆吵架那也是甜蜜的,你现在年纪不小了,还像以前那么任性怎么行呢?迟早要结婚的,你越挑到后面真心对你的越少,出社会相亲,那感情能和在校时候谈的比吗?趁现在还有得挑,赶紧的,再过几年你都没人要了。”   “行了行了你烦不烦?”席雨眠拍拍单玉良一米九二的虎背熊腰,“我干儿子最近有没有想我?”   “臭小子昨天还问我你今天去不去找他玩。” 第59章   中午,张敬打电话说要跟他一起吃顿饭,同时还约了陈亮,席雨眠下意识地问:“约了桥兄吗?”   “没有啊,桥兄说他今天有事,改天再一起吃饭。”   席雨眠总觉得张敬是知道他和林驿桥的事情的,因为张敬在他面前几乎从不提起林驿桥,作为他们俩共同的朋友,这也太奇怪了。但是张敬这个人很会做人,即使他知道什么,他也不会让人难堪。所以其实有可能张敬并未真心邀请林驿桥一起吃饭,或者另外约了时间也说不定。   陈亮抢救的那个病人转到ICU去了,他本来今天上午就是去医院加班的,所以中午可以出来吃饭。   张敬的爸爸头不晕了以后,就恢复了过去那副豪爽的样子,一起去吃海鲜,点了一大桌子,席雨眠赶紧阻止了他,说根本吃不完那么多。   张敬给陈亮敬酒,感谢他帮忙,陈亮笑着说:“我都没帮上忙,都让林博士把病看好了。”   张敬后来是找罗教授看了他的“偏头痛”,罗教授让他先做个脑电图检查以后再看,张敬就跟陈亮说做脑电图还要排队,今天来不及了,他回杂罗再做。   罗教授肯定看了就不记得了,这件事也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是啊。”张敬附和了一句,本想把话题引开,没想到陈亮对席雨眠说:“今天你走了以后才叫精彩。护长抓着林博士要给他相亲,林博士说他有女朋友了,又被护长逼问他女朋友情况,他就说女朋友在越省工作。我现在才搞懂他干嘛到我们医院,原来是为了来鹭岛和他女朋友团聚啊。”   张敬埋头吃饭,席雨眠给陈亮倒了杯小酒,随口应了一句:“这样啊。”   “是啊,没想到这林博士还真是个好男人,为了女朋友可以把前途的事靠边。你是不是要学学人家啊?”   “我也没什么前途。”   关于林驿桥的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一桌人聊了会儿,陈亮忽然说:“咦,张敬你和林博士是同学,和席雨眠也是同学,那席雨眠你和林博士不认识?”   “不是同时同班的。”张敬说。   席雨眠没说话。这下子他明白张敬什么都知道了。而且张敬还体贴地帮他和林驿桥贴了个“不认识”、“不熟”的标签。   张敬看了席雨眠一眼,端起酒杯,说:“席哥,谢谢你帮忙,敬你一杯,祝你心宽体胖,开开心心。”   “心宽可以,体胖就不必了。”席雨眠笑着喝了一杯。   周六下午,和张敬父子分别以后,席雨眠和陈亮一起走回医院,一路上聊天,陈亮不知哪根筋不对,又提起林驿桥。   “老席,我今天跟林博士聊了两句,他说他大学也是医学院篮球队的,虽然医学院篮球队肯定比不上你们工科的,在咱们医院也少见,我看把他拉进篮球队不错。”   “那你得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他要上班还要搞科研,应该挺忙。”   “是,我听主任说今年他就要报国自然青年基金。应该是会比我们这种咸鱼忙多了。”   “是啊。”   “那我就不好拉他去篮球队了。我看今年除了他就没有会打篮球的进来,这年轻人是越来越不喜欢运动了吗?”   席雨眠一路上看起来都有点心不在焉的,陈亮见他精神状态不太好,也问了和单玉良同样的问题:“你昨晚值夜班?”   “没有啊。”   “你看起来像值了通宵夜班,被榨干了。”   “我是没睡好,一会儿回去睡一觉。”   鹭岛的所有医院其实都是可以放双休的,只要不值班,两天都可以休息,但是到处的临床一线医生都是一样的,只要管的床位有病人在,周末还是要轮流查房,假如病人有什么棘手的问题,随时也可能被叫回去。不过好像信息科这种后勤科室,除开夜班,作息还是挺规律的。   席雨眠没有问陈亮,林驿桥为什么周六还过去上班,也许是因为今天罗主任刚好去科室了?林驿桥刚入职的话,应该不管床位,即使有医师资格证,在执业资格转过来之前,通常都要跟着上级医生上一两个月班,才能独立管床。   自从得知林驿桥进医院工作的消息后,席雨眠一直处于一种魂肉相离的状态。明明觉得每天应该按照过去的步调来过,但却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他脑子里想得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林驿桥为什么要到这家医院工作?”或者是“林驿桥是不是知道他在这里工作所以才来的?”   这些问题轰炸得他的大脑根本没办法想其他事情。昨天楼梯口看到林驿桥以后,他数次想要去敲302房门,但他害怕,一旦敲开那扇门,不管他和林驿桥之间发生了什么对话,如今的一切都将像夏日的冰淇淋一样,融化得无影无踪。   直到今天听见了“我有女朋友了”那句话。   原来他是自作多情了。   杂罗人假如要在省内工作,鹭岛都是不二之选,这家医院是鹭岛最好的医院,这已经是他为了与女朋友相守所能做出的最好选择了。林驿桥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就在这家医院上班。   理清思路以后,他平静了许多。假如他不特意去找林驿桥,林驿桥在临床,他在信息科,他们可以几年都碰不到面。医院那么大,同事之间要见面也没那么容易。   “他有女朋友”“他打算结婚了”这些想象中的事情,真的让自己得知以后,除了有几分钟的仿佛沉溺在深海里的感觉之外,也不过是长舒一口气——过去的自己没有毁掉他的未来,现在的自己也没能力这么做。   只是,他还需要时间,把“林驿桥在眼前,但并不属于自己”的那种仿佛钝刀入肉的疼痛,慢慢地炖煮掉,消化掉。这比“林驿桥活在远方但不属于自己”的疼痛大多了。   他更理解爸爸失去妈妈的那种感觉了——天天在一起生活过之处,到处都是她的痕迹,想忘记却总是记起。   但对林驿桥而言,发现自己在这家医院,是不是一样难受呢?   也许不会,毕竟他有了新的感情,过去的人和事很快就会淡忘了。   席雨眠回到宿舍时,走廊静悄悄的。他进了房间,把房门锁上了,好好睡了一觉。许久没有入梦的林驿桥闯入他夏日午后的梦境,他们牵着手走在实验楼前,在宿舍楼黑乎乎的楼梯上拥抱,他吻了林驿桥,林驿桥靠在他怀里,对他说:“雨眠,我回来了。”   席雨眠醒来的时候,泪水浸湿了枕巾。过去没有,未来也没有,这个梦永远不能变成现实了——前几年杂罗中学的实验楼已经被拆除了,在原址建了一栋新的教学楼。就像他从出生就居住的房子也消失了,变成了南郊中学的一块草地。属于过去的记忆只属于过去,在未来他一定会慢慢忘记那栋房子的一切,就像忘记妈妈的笑容,忘记林驿桥的吻一样。   周日依然放假,席雨眠早上到篮球培训班给孩子们上了两节课,下午竟然又去了培训班。下午本来是巧克力老师和怪兽老师一人带一个班,没席雨眠什么事。巧克力老师和怪兽老师都觉得席雨眠奇奇怪怪的,有假不放,还跑来上课。   “你今天这么闲吗?”单玉良问席雨眠。   “还好,没什么事。今晚有安排吗?”   “那肯定有,我等会儿就回去带我儿子去游乐场。”   巧克力老师和怪兽老师都表示要回家带娃,席雨眠孤家寡人,不好意思蹭到单玉良家去做电灯泡。尽管干儿子说想他,但是他知道单玉良才不想他在他爷俩玩的时候插一脚。   席雨眠无人可找,无人可约。陈亮今天和人换班,又值班了,篮球队几个年轻的小伙子不是去约会,就是跑出去玩了——其实席雨眠平时并不太经常跑出来找人玩,他不贪玩,有时晚上就在宿舍里看看电影,剪剪视频,做做局部的体能练习之类的。但这两天他强烈地感觉到自己不想一个人呆着。   他回到医院,在食堂吃了顿饭以后,实在无聊。他过去从未觉得自己的生活乏味,他一直觉得他还算是活得有目标的,可是就在这两天,他忽然觉得自己一切的目标都没什么意义。   大概就是那首词描述的吧?“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他难得地打了个电话回家,爸爸接了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医院上班挺忙的,很难回去,于是爸爸又问他今年中秋节能不能回来,他说应该可以回去一天吧。   席雨眠现在回的家,是房屋拆迁补偿以后的“家”,弟弟出生后住的“家”,家里有三房一厅,每次回家,爸爸就会把有空调那间房间让给他睡,自己去睡没有空调的客房,好像对待一个客人。而他在完全陌生的“家”待着,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放自己,做什么不做什么,比去朋友家做客还拘束。每次回去,他都觉得继母有些不自在。那是自然的,对继母来说,他只是个陌生的成年男性罢了。   童年少年时的家连同妈妈的逝去和旧房子的拆迁一起消失了,过去仿佛早已改变了河道的大江,故道难寻,故园难觅,故人也无影无踪。 第60章   周一,席雨眠值夜班。五点半接班以后到七点都没什么事,信息科的电话竟然一次也没响,这让他警铃大作,不到八点就赶紧去睡觉了。   席雨眠觉得值夜班有个奇怪的规律,说起来很迷信,但又不得不信,凡是上半夜轻松到一点事没有的情况下,下半夜肯定得完蛋。次数多了以后,他可吸取教训了,只要接班后没什么事,他会很早就在科室的折叠床上睡下。   信息科没有专门的值班房,员工也都是糙老爷们,而且夜里的工作通常都是需要去到现场的,科长就在办公室里摆了一张折叠床,值夜班的人铺开来就睡,办公室电话或者值班手机响了就起来干活。   他一躺下就睡着了,果然不出席雨眠所料,到了凌晨一点,办公室电话响了。   他接起电话,是急诊挂号处的,说是挂号系统坏了,挂不上号。席雨眠本来就是和衣而卧,这会儿抓起枕头下的值班手机就往挂号处去了。   挂号处有个病人在等着挂号,席雨眠进了挂号处,检查了一下,系统倒是没坏,就是不知怎么被重新设置了一下。他弄了一两分钟就把问题解决了,挂号处的小哥打了个呵欠,说:“要死了,今天晚上中邪了吗?急诊病人好多。”   “很多吗?哪个科的?儿科?”   “不是,都是内科的。中风的都来了好几个了,还有心梗的。”   “中风的?那神经内科值班的要倒霉了……”席雨眠话没说完,值班手机就响了。   他看了一下手机上显示的是“神经内科医生办公室”。   他接起电话,就听见一个男声:“喂,信息科吗?”   “嗯。”   大概是双方都听出来对方的声音,彼此沉默了一会儿,那边说:“对不起打扰到你了,神经内科三楼医生办公室的电脑医嘱系统出问题了,麻烦过来看一下可以吗?”   他的声音从话筒传来,和他本人的声音有一点微妙的区别,他的口音变了,也许是因为去了帝都八年,他的普通话变得很标准。   “好。”   那边把电话挂断了。席雨眠苦笑了一下,他还说只要刻意避开,几年都能见不到面呢。   席雨眠乘坐电梯到达了住院部三楼,走廊上护士推着治疗床快步地走着,还有家属进出病房和打电话的声音。   神经内科历来都是全院夜诊最多的科室之一,所以陈亮才说他们科的夜班简直要老命。这个时候假如电脑系统出问题,那当然更是雪上加霜。   席雨眠快步走进医生办公室,里面没有人,他检查了一下,并非是医嘱系统出了问题,而是所有电脑的都不能连上局域网了。他检查了以后发现是医生办公室连接局域网的那条网线出了问题,他跑回信息科拿了条网线换上,再试了试,一切都好了。   临床医生忙起来时肯定没空去处理电脑问题,网线不能连接是小概率事件,一般人也检测不出来。   他再次检测了一下医嘱系统,确定已经修好,正要站起来,就看到林驿桥从办公室门口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病人家属。   林驿桥看见了席雨眠,二人对视了一下,林驿桥就把视线转开了。   “修好了。”席雨眠离开了办公桌。   “麻烦你了。”   二人的视线再度交会,席雨眠对他点点头:“你先忙,我回去了,有什么问题再给我打电话。”   “嗯。”   席雨眠离开了神经内科办公室,他没有坐电梯,而是从楼梯往下走。他按住左胸的位置,停在三楼通向二楼的楼梯口,那个地方有些不适。   他们好像陌生人那样地交谈。可他只要见到林驿桥,就会去搜寻他灰蓝色的眼睛,他记得林驿桥身体每一处的特征——他的嘴唇,他的耳垂,他的手,他的脚,他身上每一寸皮肤,以及每一块肌肉。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然而只要林驿桥出现在他面前,他发现过去度过的每一天、每一夜,他都能轻易记起。   没有什么其他人来冲淡这个记忆。他对于“性”和“爱”的唯一记忆就是林驿桥。在对林驿桥说了再见的这几年,他一度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两个能力。生活在继续,可人类即使没有性和爱,也能生存,这不是生活的必需品,这简直可称得上奢侈品。他不能接受没有灵魂交缠的肉体行为,却无法再爱上什么其他人。他无法对女性,也无法对其他男性产生任何绮想,他眼中没有任何人对他有这方面的吸引力,除了林驿桥。   他躺回折叠床,已经没办法再度入眠。神经内科的夜班是非常可怕的,林驿桥今天应该只是跟值罢了,但从刚才他看到的情况,真正一线医生大概去睡觉了,全都丢给他一个人处理了。   席雨眠盯着值班手机,他的心里有个矛盾的念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希望手机再度响起。   他终于坐了起来,打了个电话给医院门口做宵夜的一家饮食店——这家店半夜也能送宵夜,陈亮或者篮球队的其他同事有时候碰到同一天值夜班的话,会叫上宵夜请他到科室吃一顿。神经内科这样的科室夜班真的太漫长了,很难不饿。那个人初来乍到,饿了恐怕也不知怎么叫外卖。   他叫了一份海鲜粥,让老板送到神经内科医生办公室。   凌晨三点时,值班手机又响了,那时距离他叫宵夜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左右。   是神经内科医生办公室的电话。   席雨眠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果然是林驿桥:“外卖……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不是。”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林驿桥才说:“谢谢。”   “不客气。”   席雨眠等林驿桥把电话挂断,可是那边迟迟不挂电话,席雨眠也就一直等着。   “我一个人吃份量有点大。你睡了吗?”   “还没睡。”   “过来一起吃?”   “好。”   席雨眠挂断了电话。他觉得自己也许不应该这么做——林驿桥一定会为难,假如他有女朋友的话,自己的行为会让他很困扰的。   可是假如他很困扰,为什么还要邀请自己过去一起吃?在“谢谢”完以后不该说“下次不要这样了”吗?   席雨眠走到神经内科时,发现走廊上已经变得很安静了,看来入院的病人都已经被妥善处理好了。他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林驿桥坐在电脑前,抬头看他。   席雨眠的上腹部微微绞痛起来,胸骨后方的部位又开始有些不适。   林驿桥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但又松开了,他过去只要有些紧张,就会作出这个动作,那时的自己经常会用手指掰开他的嘴唇,再吻上去。   席雨眠阻止自己继续想象下去。   林驿桥的脸和身材与过去都没有什么变化,八年前的他已经成年,可现在也像刚成年不久,岁月在他的身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林驿桥从办公桌上站了起来,把海鲜粥提到空的那张办公桌,打开来,再拿了一根一次性汤勺给席雨眠。   一份海鲜粥有一大盒,店家给了两套一次性餐具,可以让他们舀出来吃。   林驿桥给席雨眠盛了一碗粥。   席雨眠在办公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林驿桥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俩人也没说什么话,就那么喝起粥来。   过了五分钟,办公室门被推开了,值班护士看到他俩默默地喝粥,不由叫了一声:“老席你怎么连林博士的宵夜也来混着吃?”   “有吃的地方当然有我。”席雨眠头也不抬。   “真不要脸啊你!”护士损了席雨眠一句,对林驿桥说,“林博士,2床医嘱开好了吗?”   “好了,你等等,我忘记发送了。”林驿桥站起来,回到电脑办公桌前,发送了医嘱。   “是不是你吵得林博士忘记发送医嘱了?”护士又去跟席雨眠说话。   “是!”   护士出去了以后,林驿桥坐回喝粥的那张桌子,喝了两口粥,忽然开口了:“你和小钱很熟吗?”   小钱就是刚才那个护士。   “还好吧。陈亮经常叫我过来吃宵夜。”   林驿桥又喝了两口粥,说:“跟护士这么开玩笑,你女朋友不吃醋吗?”   席雨眠愣了愣,看着林驿桥。林驿桥白皙的脸颊上忽然飞了几许红晕。   席雨眠忽然头晕脑胀了,过去的他最不能抵抗的就是林驿桥这种表情了,如果是以前,他已经……   林驿桥没有看他,低着头专心喝粥。   “哪有女朋友,这辈子都没交过。”席雨眠低声说。   林驿桥抬起头,看着他。席雨眠笑了笑,说:“我是我们单位出名的脱单困难户。”   林驿桥咬了咬嘴唇。席雨眠伸出手,却落在了勺子上。   “前两天你不是帮那个女孩搬行李吗?”   “谁?我这两天帮了好几个人搬行李。”   林驿桥没有再问他什么,席雨眠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女朋友在哪个单位工作呀?”   林驿桥看了一眼席雨眠,说:“那是我骗护长的,我不想相亲。”   二人相视无言。   席雨眠觉得自己的心情简直一下子从深海飞升到了电离层。 第61章   一顿粥吃完,席雨眠收拾干净了桌面。护士打了个电话进来,林驿桥又回到电脑前开了个什么医嘱。   “我先回去了。”席雨眠对林驿桥说,他再不走,林驿桥就真的别想有时间休息了。   “好。”   “明天几点下班?”走之前席雨眠问。   “交完班查完房,我也不知道几点能下班。”   席雨眠出门前回头看了林驿桥,林驿桥也正在看他。   “明天见。”   “是今天了。”   席雨眠笑了笑,林驿桥也笑了起来。   席雨眠睡过头了。七点四十分,同事开门进来的时候,他还在睡,直到门被关上了,他忽然被关门声惊醒了。   “这么好睡啊?昨晚通宵?”同事李星耀问他。   “嗯,后半夜被叫了。”   由于白天使用各种电子设备的人比夜晚多多了,信息科在白天时总是很忙,科室三部固话经常轮流响个不停,同事之间是很少聊天的,除非在工作时间没办法处理完或者处理不了的内容,一般也没什么交接班。   席雨眠简单洗漱了一下,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他不太满意自己的胡茬,看起来没那么精神,头发也没洗,看起来很乱。但是他并不想先回宿舍打理自己。   他走出卫生间,就听到李星耀接电话,是神经内科护士站的打印机出问题了。   “神经内科吗?我过去就好了。”席雨眠说。   “你不是下班了吗?”   “我有东西落在神经内科了,过去拿一下,顺便看一下他们的打印机。”   这当然是假话,他本来并不想再去神经内科一趟,把值班手机交出去以后,才想起自己没有林驿桥的手机号码。   他再次到了神经内科,护士交接班完毕,小钱还在护士站,看到他又来了,不由“哟”一声:“你们信息科没别人了吗?你咋下班了还来干活呢?”   “顺路。医生交班完了吗?”   “交完了。”   护士站的打印机其实不过是墨盒没墨了,但是换上新的墨盒又打不出来。席雨眠弄了会儿,把打印机调好了。他看到林驿桥跟在他上面的那个副高身后,出现在走廊上。林驿桥看见他,跟副高说了声什么,就走了过来。   “查房?”   “嗯。”   小钱正准备去换衣服,看到他俩隔着护士台说话,不由好奇:“林博士你不是才入职几天嘛?怎么跟老席这么熟?”   “老乡。”林驿桥简短地概括了他和席雨眠的关系,然后拿出笔和纸,写了个电话号码,递给席雨眠。   席雨眠接过那张纸,放进衬衫口袋里。林驿桥看了他一眼,转开头,有点不自在地说:“我……查完房了,先去开医嘱,可能要半个小时以后才下班。”   “好。我先回宿舍洗个澡。304。”   “我知道。”   席雨眠回到宿舍,洗了个澡,把胡子刮干净了,换了身衣服。他把房门打开,然后打开电脑,看了会儿电影。   大概在九点半左右,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席雨眠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果然是林驿桥回来了。   林驿桥在他门口站定,席雨眠问:“一起吃早餐?”   “我先洗个澡。”   “我等你。”席雨眠靠在门边,看着林驿桥走回302门口。林驿桥把钥匙插进锁孔里,转过头对他说:“来我房间坐坐?”   席雨眠走到他身边,林驿桥的手正放在门把上开门,席雨眠的手叠了上去,握在门把上。   指尖接触的那一刹那,林驿桥抬头看着席雨眠,席雨眠也看着他。林驿桥也没把手移开。   好像电流通过全身,关于他的所有肉体记忆都复苏了。席雨眠忍不住用手去揽林驿桥的腰,林驿桥把门推开,避开了。   林驿桥进了房间后,径直走进浴室。席雨眠把门关上,反锁了。   从凌晨三点到现在,他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了。没有女朋友的林驿桥为什么到他工作的医院工作?为什么邀请他一起吃宵夜?为什么给他电话号码?为什么邀请他到自己房间来?   席雨眠若什么都想不通,就真是个傻子了。   他真的回来找他了。   席雨眠站在浴室外,听到里面的流水声,忍不住想起过去这样的时刻,在他家的浴室外,他也这样等过林驿桥。   林驿桥房间的浴室比单人间的大些,有个浴室,还有个盥洗台。此刻席雨眠就站在盥洗台旁,照着镜子。   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自己”的脸他平时也没怎么好好看过,此刻因为要面对林驿桥,他不由仔细端详——这个样子,还是林驿桥喜欢的样子吗?   林驿桥从浴室里走出来,看见他那么认真地照镜子,不由得笑了。席雨眠从镜中看见他穿着睡衣,头发湿漉漉的,笑得那么好看,不由赧然。   “我很久没好好照镜子了。”席雨眠解释道。   “那为什么在我厕所门口照那么仔细?”林驿桥拿了条浴巾擦着头发。   “还不是想看看这张脸还能不能讨人喜欢。”席雨眠跟在他身后进了客厅。   套间一室两厅,和普通的洋房布局差不多,但是由于是朝着一面的,所以分布有些奇怪,客厅两边两扇门,通往两个房间。   “这么多年可讨了好多人喜欢了吧?”林驿桥坐在沙发上,好像不经意地问。   席雨眠听他这么问,好笑得很:“我不说我是单位有名的脱单困难户吗?”   林驿桥把浴巾往沙发上放下,席雨眠拿起浴巾,自然地帮他擦起头发来。   相爱过的身体记忆只会比大脑的反应更快。林驿桥觉得不妥也是在几秒钟以后了,他试图拿回浴巾,席雨眠却把浴巾抓手上,不给他。   “吹头发吗?”   “不用。”   以前席雨眠经常帮林驿桥吹头发,只要头发干了,他下一秒就能把人抱床上去。林驿桥大概也是想起了这一出,就拒绝了席雨眠。   林驿桥说既然要出去吃早餐,就不必吹头发了,现在反正天气热,一会儿就干了。   林驿桥是穿着睡衣出来的,要出门还得换上出门穿的衣服。他让席雨眠在客厅等他,他回房间去换衣服。   “这么见外?”席雨眠站在房间门口,见林驿桥要关门,笑着问。   林驿桥对他笑了笑,把门关上,不仅关了,还反锁了。   席雨眠觉得自己如坠云雾间,如行梦境中,他怕自己转头醒来,发现一切不过是场梦。或者是下了夜班以后倒头就睡,梦到了这样的场景?或者林驿桥依然是在帝都,他到鹭岛来,也不过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东西?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他就感觉非常恐惧——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上一次出现这种非真实的感觉,也是和林驿桥在一起时。   他没有勇气拍打自己,有时梦很难醒,尤其是美梦。假如真的是在做梦,那么多梦一会儿也是好的。   林驿桥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看到席雨眠的表情——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你怎么了?太困了吗?”林驿桥从没见过席雨眠露出过这种表情,他甚至没办法解读这个表情的意思。   “还好。我只是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但你也不会告诉我这是不是在梦里面。”   林驿桥问他:“你觉得像梦吗?那是美梦还是噩梦?”   席雨眠摇摇头,说:“这不是美梦,也不是噩梦,是最好能做一辈子的那种梦。”   “假如你我永堕梦境,那应该是我们都已经死了的事了。”   林驿桥说完这句话,二人都是一惊,不知此话从何而来。   林驿桥拿起钥匙、钱包和手机,他看见手机上有个陌生电话的未接来电,想按掉,席雨眠说:“那是我的手机号。”   林驿桥存下了那个电话号码。他在用的是功能非常简单的手机,甚至还是黑白屏幕的。席雨眠这才有机会仔细观察林驿桥,他穿的衬衫和牛仔裤好像也挺旧的了。   八年,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这么过来的?   席雨眠跟着林驿桥出了门,这当然不是梦,梦中怎么会有林驿桥磨破袖口的衬衫呢?   林驿桥锁门的时候,陈亮忽然从305房走出来,看到他俩,“哇”了一声:“老席,林博士,你们这是去干嘛?”   “刚下夜班,一起去吃早餐。”席雨眠回答道,心里暗叫不妙。   “咦?这么刚好?那我也一起去呗。”   陈亮跟人换班,昨天又下夜班,今天申请补休,睡到刚刚才醒,正愁这个点了,要不要去吃早餐呢。   林驿桥看了看手机,说:“十点多了,那早餐中餐一起吃?”   “是个好主意!”陈亮兴致勃勃地说,“等我一分钟,我换个衣服。”   席雨眠和林驿桥相顾无言,只好在陈亮门口等他换衣服。陈亮随便套了件篮球服就出来了,说:“你们俩怎么忽然熟了?”   “难得碰到老乡。”席雨眠用了同样借口。   “你少来,医院里多的是杂罗的。”   陈亮和席雨眠并排走,席雨眠故意慢了一步,让陈亮走在前头,自己和林驿桥肩并肩走。   “林博士,你要不要进医院篮球队?你这个身高不打球太可惜了吧?”   林驿桥看了一眼席雨眠,席雨眠低声问:“想进篮球队吗?有点浪费时间,有时候下夜班还得去训练。”   “你在篮球队吗?”   “我在,我又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   “我说我去,但是万一有事没空我就不训练了。”林驿桥说。   “咦?我忘了你有女朋友了,经常训练不陪女朋友会被骂的。”陈亮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说。   “女朋友”这个借口看来是根植人心了。   “没,没事,她在杂罗,我平时也没空回去。”林驿桥瞎掰。   席雨眠觉得好笑,了解林驿桥的人就能看出他在撒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撒谎还是不利索得很。   “咦?不在鹭岛呀?那你们不还是异地恋?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不着急,看看她能不能调动过来再说。”   席雨眠听完了就笑,说:“那是挺难的。”   “异地恋很容易就飞了。”陈亮被勾起伤心事,长吁短叹的。   “是啊。”林驿桥深有感触地看了一眼席雨眠。   “有时候问题太现实,那也没办法。”席雨眠说。   “是啊,我也不能拦着她不让她出国,但是一去就是五年,我真的等不起了。”陈亮叹了口气,“怪我自己不长进,没想着要上进,但是我家就我一个独生子,这么大年纪还出国读书的话,我爸妈谁管呢?” 第62章   林驿桥和席雨眠都不说话了。   八年前的那次分手,何尝不是因为现实的原因?席雨眠心存愧疚,林驿桥也心存愧疚——他愧疚自己没有勇气没有能力站到席雨眠身边,陪他度过最艰难的时刻。在席雨眠的那封信之后,他甚至不知道怎么联系席雨眠。他不敢往席雨眠家中写信,也不敢打电话,也不知道他在左海的地址。暑假过去了,席雨眠去的鹭岛大学哪一个专业,他也不知道。   但他觉得只要自己愿意,其实还是可以联系到席雨眠的,他有席雨眠的邮箱,有他的OICQ号码,上了大学以后,学校图书馆就有网络——可是,每当他打开对话的页面,他竟不知道该对席雨眠说什么。   问他妈妈怎么了?问他需要帮忙吗?可问了又能怎么样,他能帮上忙吗?   他最终也没有给席雨眠发任何一条消息——因为他非但什么忙也帮不上,还会拖席雨眠的后腿。   他是被免除了学费,可是住宿费和生活费还要自己筹措。他从上大学的第一天就开始勤工俭学,周一到周五都去图书馆上书,周末去外面给高中生当家庭教师。第一个学年他哥哥给了他住宿费,第二年开始他就不向哥哥拿钱了,他得到了学校最高等的奖学金和国家奖学金,再加上勤工俭学的钱,勉强够自己生活。   大学四年级开始,学生们开始使用人人网,但林驿桥没有自己的电脑,所以并没有注册账号,到了五年级时,他才注册了一个账号,同时出现的还有另外一个以同学的社交关系为基础的网站,就是开心网,他默默地注册了这两个网站的账号——席雨眠太低调了,他尽管加了他OICQ的好友,这几年来从来没见过席雨眠在线,也从未看到他更新留言之类的。他甚至觉得席雨眠是不是在使用另外一个账号。林驿桥也是登录了却总喜欢隐身的人,所以两人在社交网络上从未遇到对方在线的情况。   直到使用了上述两个网站,林驿桥才在社交平台上看到了席雨眠的动态。席雨眠不怎么出现,但他偶尔会给他们共同的朋友——张敬留言。   张敬经常在校内网或者开心网上更新自己的动态,林驿桥没有给张敬留言,可是自从发现席雨眠会评论张敬的动态后,他就经常打开张敬的主页。   席雨眠的主页是干干净净的,但是他给自己起了个昵称,叫作“被驯服的狐狸”,只要席雨眠还在使用这个昵称的一天,林驿桥就无法不联想到他送给自己的那本《小王子》扉页上写的那段文字。   有一次张敬更新了一条动态“第三次失恋,我这辈子没办法懂女孩子想什么了。”   席雨眠给他评论:“没事,我都没机会懂。”   张敬给他的回复是:“我没听错吧?你还单着?”   席雨眠的回复是:“哈哈。正是正是,惭愧惭愧。”   那是2007年的事了,当时席雨眠已经工作了两年了。林驿桥看到这条留言,打开席雨眠的主页,看到那个昵称,心里一阵疼痛。   他想给席雨眠留言,可是他不知道隔着网线,他能把话说到什么程度——他根本不知道席雨眠经历了什么。直到2008年的一天,他发现席雨眠的OICQ忽然更新了一条说说:天堂里的第1825天,我想你了妈妈。   那是这么多年,席雨眠唯一一次更新的说说,之前的那一条还是2000年时他刚注册时写的,那一条是“也许,小王子可以不必找寻他的玫瑰,因为他已经驯服了一只狐狸。”   林驿桥看见那条说说,失眠了一晚上。他的博士生导师问他想不想留校,他是很优秀的学生,尽管是临床型的,但他也利用临床以外的时间在做实验,导师觉得这个学生像个拼命三郎一样,一定是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也想提携他一把。   可林驿桥对导师说,他家人在越省,他想回去。   导师一直以为林驿桥想留在帝都发展,当他说出这样的话时,导师是觉得非常惋惜的,诚然有家人在越省需要照顾是个理由,可林驿桥读书这些年这么拼命,连女朋友都不交,这么踏实的人搞学术,本来绝对是前途无量。导师甚至还对林驿桥说过,假如他留校了以后,就会给他介绍个好对象,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谁能想到他竟然要回越省呢?   越省是出名的学术洼地,回去以后等于再也没有足够好的平台发展,真的非常可惜。   林驿桥那天和导师谈心,导师再度劝说他要三思,帝都和越省都在国内,他也有兄弟姐妹可以照顾家里人,就算有什么情况,回去也是方便的。林驿桥对导师说,他以前谈过一个对象,那个人发生了很大的困难,当年他帮不上忙就来帝都上学了,他一直觉得很愧疚。   “可是这毕竟是过去的事情了,她没有你也走出困境了,你现在回去,别人说不定都结婚生子了呀。”   “他要是真的结婚生子了,我也就不需要回去了。”   导师劝说无果,最后叹了一口气:“人各有各选择。只看你自己将来会不会后悔。”   “高中的时候我的班主任送过我一句祝福,希望我从心所欲,不逾矩。我想努力做到,我想够到心之所欲。请您原谅我的任性。”   三人在医院外的某条街找了一家早餐店,席雨眠要了份燕皮扁肉,林驿桥要了一份鱼丸,陈亮要了一碗粥,席雨眠先去把款给付了。取餐的时候,席雨眠帮林驿桥拿了鱼丸,林驿桥很自然地接过来就吃了。   吃早餐的时候,席雨眠直接把自己碗里的扁肉夹了几个放林驿桥碗里,说:“尝尝。”林驿桥也没说什么,夹了两个鱼丸给席雨眠,说:“夹给我你都吃不饱。”   “我经常吃,你刚回来……”席雨眠说到一半,看到陈亮瞪大眼看着他们俩,赶紧说,“你没吃过扁肉吧?这家店的真的很好吃,你尝一下。”   “怎么没吃过?你忘啦,我去左海吃过呀。”林驿桥说着用自己吃过的勺子再度打了颗鱼丸,放到席雨眠碗里,这时他才发现陈亮古怪的眼神,不由愣了愣。   “老席,你不是和林博士以前不熟?”陈亮表示难以置信。   “我们以前同年级的,也不算不熟……”席雨眠含糊其辞,“打过交道的。”   “不熟?”林驿桥看了席雨眠一眼,笑了笑。   “很熟。”席雨眠说。   陈亮被他们搞糊涂了。这个早餐,他觉得自己相当多余——林驿桥刚放下筷子,席雨眠就把纸巾递给他,刚放下纸巾,就把水递给他。两个人根本一句对话都没有,完全知道对方要什么,对方帮忙了,连句谢谢也不必说,如果这叫不熟,这默契简直见了鬼了。   回程途中,陈亮找了个借口说要去病房看看,就看着他们俩肩并肩走了。他看了很是一会儿,总觉得这两个人怪怪的,就连一起走路的时候,席雨眠看到旁边有车,都是直接上手拉林驿桥的胳膊——这种肢体动作不是一般的关系做得出来的,席雨眠要在路上这么拉他,他没准还以为席雨眠要攻击他呢。   席雨眠和林驿桥回到宿舍,过了306房,席雨眠没进去,反而跟着林驿桥到302房间门口。林驿桥掏出钥匙开门,问:“你不回房间休息休息?”   “你房间没有多余的床位?”席雨眠问。   林驿桥的右手拿着钥匙,这会儿插不进锁孔,席雨眠伸出手,握着他的手,一起把钥匙送进孔里了。   席雨眠的手扶着门框,林驿桥整个人被他包围在人和门之间的狭小空间里,背后贴着他的胸口。隔着两层薄布,他胸口的体温几乎要灼伤他的后背。   “你是不是回来找我?”   林驿桥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席雨眠在他耳边问。   林驿桥站在门内,看着席雨眠关上房门,再次反锁了。他看着席雨眠走近自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看着他。   林驿桥往前跨了一步,拥抱了席雨眠。席雨眠轻轻地把手搭在他的后背。   “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林驿桥说。   席雨眠把手从林驿桥背后移开,放在他脸上,接住他不断涌出的泪。可是太多了,他的手也很快湿了。席雨眠掏出纸巾抹去他的眼泪,把他拥在怀里。   “我没有来迟吧?”林驿桥低声问。   “你什么时候来都不迟。”席雨眠的手终于用力了,他紧紧地拥抱着林驿桥,把脸埋在他脖子里。   林驿桥的脖子很快地湿了,衬衫的领子也湿了。   “对不起,雨眠,我没有能力……我当时连去左海看阿姨的火车票都没钱买……”   席雨眠在他脖子上摇摇头。   “我说过,我们在一起,你永远看不到正午的太阳。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席雨眠抬起头,他的眼泪已经止住了。   “晒太阳多热啊,我为什么要大中午去晒太阳?”林驿桥摸着席雨眠的脸,“你记得我们一起在山上看的月亮吗?晚上一起看看月亮,多美。”   席雨眠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林驿桥帮他擦着眼泪,说:“八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爱哭?”   “你也知道是八年不见了。” 第63章   林驿桥房间的客厅有个小沙发,他们坐在上面,靠在一起,说着这些年的经历。   林驿桥说他为了节约路费,第一年都没有回家过年,寒暑假接家教的活价格还更高,他接了好几个学生,通常寒假和暑假拼命打工完,就能攒下住宿费和下一学期的生活费。到了大四以后在临床上班特别忙,还好硕博阶段医院有给补贴,科室和导师也经常发劳务费,他也不需要另外打工,有时发文章还能有些奖励,他也就这么过来了。   “没交女朋友?”席雨眠问。   “女什么朋友。”林驿桥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有心思找别人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交女朋友?”   “你交是你的事,我的席雨眠是在等我的。”   “我以为我的林驿桥早就在帝都跟人跑了。这么好的男人,还能留给我。”席雨眠亲了他的脸颊一口。   林驿桥抚摸着席雨眠的头发:“我上哪还找到那么漂亮的男人?”   “你还想找男人?”席雨眠不可思议地看着林驿桥。   林驿桥觉得好笑:“行,我说错话了,我上哪找那么漂亮的人类?”   “难道你还想过找动物?”   林驿桥拍了他一巴掌,席雨眠笑嘻嘻地抓下他的手亲了一口。   “阿姨……03年走的吗?”   “嗯。去左海做了手术,也放疗,但是不停复发,没办法。”   林驿桥抱了抱席雨眠。   “我爸前后跟亲戚朋友借了五十多万,他那段时间跟疯了一样,就想不计一切代价把我妈治好。借到最后都没人肯借钱给我们,说我们肯定还不上,亲戚都劝我们别给我妈治了,治了也是人财两空。   “他们是没说错,可是我们那个时候就想有没有一个医生能帮我们治好我妈,有没有奇迹,我妈那么想活。”   “我现在能挣钱了,我跟你一起还。”林驿桥握着席雨眠的手,说。   席雨眠笑了:“我如果有债,还不赶紧躲着你走?我家前几年拆迁了,我爸卖了一套安置房,把钱还了。”   “你家……拆了吗?”   “嗯。”   林驿桥说不出话来,他们在席雨眠家里度过了多少个永远也忘不掉的夜晚,但那房子却没有了。   “我家后山橘子林旁边的土屋也拆了。”   “你回过学校吗?实验楼也拆了。”   林驿桥摇摇头:“我毕业以后就没回去过了,毕业以后我只回家了三趟,其他假期都在帝都打工。”   “我现在也不怎么回家了。我爸再婚了,还生了个弟弟。”   林驿桥哑然。   席雨眠把头靠在他肩上:“我无家可归了。”   “你有我。”林驿桥抱紧他。   席雨眠笑了:“我在鹭岛买了一套房子,很小,不过够我们俩住了。”   “是吗?我还说攒点钱明年看看房。”   “你爸妈身体还好吗?”   “还好,我哥和我姐都结婚了,我哥在杂罗市区买房子了,我爸妈就住他家给他带孩子。我姐嫁到温陵了。”   “你哥在杂罗工作吗?”   “是啊,他认识我嫂子以后就回杂罗了,他们俩在菜市场卖鱼,挣得比我多。”林驿桥苦笑,“我弟都出来上班了。”   “你弟没上大学?”   “他贪玩,没考上高中,读了职高学汽修,现在在修车厂。”   “也好,横竖都是谋生。”   “现在我妹妹还在上高中,她成绩不错。”   “你爸妈没催你吗?”   “催我什么?”   “带女朋友回家看看之类的。”   “没有。”林驿桥笑着说,“他们一个都帮不过来,哪顾得上我?我要是结婚了,我哥还得发愁,我哥和嫂子太忙了,根本没空带我侄女。现在我弟出来工作了,听说刚交了女朋友,我妈还打电话跟我说,让我劝劝我弟弟,别那么早结婚。”   “我爸也是,他们自己生养了孩子,累得要命,现在根本不敢催我。”   二人相视而笑。几年前好像高山一般难以逾越的问题,在时间的流逝下,变得根本不成问题。但是假若当年他们一直在一起,那在那段时间痛苦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就算回到从前,席雨眠还是会作出一样的选择。   “忽然觉得我那个时候挺傻的。”林驿桥说。   “哪个时候?”   “高中的时候,当时一点事就看得天一样大。我难以想象我当时竟然因为穷,买不了车票去左海找你。”   “那是因为你把存下来的所有钱都给我舅舅了。”   “可我存的钱,大多是你给我的。我当时还有一百块钱,是我哥给我的生活费。其实我是怕我去了左海,你又给我钱,反而害你妈治病的钱少了。”   “当时你就算来了,我也不能再和你好了。我不能害你。”   林驿桥咬着下唇:“我真的被抛弃了。不该写那首词的。”   “我写信给你的时候,哭了两三天,一直不想寄出去。我妈问我为什么天天都在哭,她问我,是不是因为她的病太严重了?我就不敢哭了。”   林驿桥抱着席雨眠,亲吻着他的头发和额头。   “我当时心里好恨,恨命运不公平,恨自己没用,恨自己年轻,恨自己家里没钱。”席雨眠说,“我要是不跟你分手,你一定会看到我最让人讨厌的一面。当时的我大概没办法对你很温柔。你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寒假刚见面的时候吗?你被我的表情吓到了对不对?”   “嗯。”   “后来我才感觉到,我太有能量了,我的所有情绪都能感染你。你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吗?”   林驿桥摇摇头。   “我看见你一直穿同一件衣服。我怨我自己对你不够好,怨我自己没能力。”   “你不是又买了新衣服给我吗?你对我够好了……反而是我,一直拖你后腿。”   “你没有,你一直在帮我,帮我补课,帮我学习,什么都要你操心。我知道当时的我根本没能力对你好,反而会给你带来麻烦。我要是不跟你分手,就是坏人了。我是要拖着一个帝都大学的学生来帮我还债吗?问题是我还不能给你生孩子报答你。”   林驿桥笑了:“你还想给我生孩子?”   “我要是女的,按剧情不就得以身相许了吗?”   “你给我生孩子是报答我还是报复我?”   席雨眠靠在林驿桥身上笑。   “咱俩在一起,断子绝孙。”   “我去年春节回家,被我侄女折磨得——我觉得断子绝孙挺好的。”   “我也是看到我弟就怕。咱们小时候也那样吗?”   “肯定也是那样的。”   二人聊着聊着,林驿桥在席雨眠肩膀上睡着了。他昨晚的夜班直到四点才睡,只睡了三个多小时。   席雨眠把他抱起来,放回房间的床上。林驿桥睁开眼,搂着他的脖子,说:“一起睡。”   “好。”   席雨眠躺在林驿桥身边,林驿桥搂着他,就是不放开,直到睡熟了以后,圈着他脖子的手才松开了。   席雨眠轻轻吻了他的脸颊,怕吵醒他,不敢再有什么出格之举,也是有点困了,他也很快就睡着了。   林驿桥一觉睡到了下午五点,醒来时没看到席雨眠,他起床走到客厅,发现席雨眠在阳台上晾衣服。   医院给套间配备了洗衣机,但普通单间是没有洗衣机的,席雨眠一向用每层楼的公用洗衣机洗衣服。   “你把衣服都洗了?”   “是啊,没吵到你吧?”   “吵不到我,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睡了就跟死过去一样。”   林驿桥走到阳台上,席雨眠也就洗了他们俩一天的衣服,四五件,不多,很快就晾好了。   不过阳台上的几个衣架似乎都被太阳晒得很旧了,有一个还在晾衣服的过程中断裂了,衣服再多洗两件就不够用了。   “这衣架不太好了,是原来别人留下来的吗?”   “嗯,我还没去超市,这附近我还不太熟。”   “那我带你去一趟超市吧,拖把也是旧的,不太好用了。”   “你还拖地板了?”   “是啊。”   “田螺姑娘。”   席雨眠见林驿桥站在阳台门边朝他笑,心里涌起一些这么些年都没有过的感觉,这感觉可以定义成“满足”,也可以定义成“幸福”。   明明同样是“喜悦”,“幸福”的感觉与“快乐”和“开心”又有微妙的差别。那是一种关于“这样就够了”、“一直这样就好了”、“假如时间就此停止就好了”的希望。   席雨眠和林驿桥一起走路去了超市,席雨眠在路上碰到了下班的同事李星耀,席雨眠介绍说林驿桥是神经科刚入职的博士,是他老乡。李星耀向林驿桥点点头,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在外地真好。”林驿桥说。   “此话怎讲?”   “一句老乡,可以让我们出双入对得很正常。”   “可在路上我也不能和你握手。”   “那有什么关系?回家握个够。”   两个年轻男人一起逛超市这点也是有些怪异的,不过因为是在外地,鹭岛又有很多外地人,所以大多数人不会怎么去观察和揣测别人。不像在杂罗,出个门都是父母的熟人,自己的熟人或者同学。   一起逛了超市,席雨眠给林驿桥的厨房添置了不少厨具,又买了些菜,他说自己已经好多年没下厨了,一直在食堂解决就餐问题,现在林驿桥那儿有厨房,假如有空的话,他们可以一起在宿舍做好了吃饭——毕竟总是一起去食堂吃饭是挺引人侧目的。   小时候没有自己的空间,做什么都在家人、他人的眼皮子底下,现在的情况尽管相比异性情侣来说,他们还是受到了限制,可是和以前比,已经好多了。   席雨眠用林驿桥的厨房做了两菜一汤,林驿桥在厨房里陪他,在最后一道菜出锅时,林驿桥忽然问:“雨眠,你这些年有没有找老张拜年?”   “没有,我怕去了,他问我你的事。”   “那今年一起回去找找老张?”   “好。告诉老张,我们也算是……”   “修成正果?”   席雨眠笑了,把菜放在饭桌上,一把抱过林驿桥,放在自己腿上。   “干嘛这么突然?”林驿桥坐在他大腿上笑,“你不觉得我重了吗?这样抱我不压坏你了?”   “哪重了?我检查检查。”   “别闹了,先吃饭。”   “我连个嘴都没亲到。”席雨眠说。   林驿桥回头亲了他的嘴一口,低声说:“吃完饭给你亲个够,好不好?”   “说话算话。” 第64章   吃完饭他俩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八点左右,刚把电视关了,就听到外面有人在大喊:“席雨眠!老席!去打篮球啦!”   “这郑志伟,求他去谈恋爱。”席雨眠郁闷了。   “走,去打球,一起去。”林驿桥下午睡多了,还担心晚上会睡不着。   “打完球我还哪有体力……”   “怎么?打完球就没体力了?”   男人的自尊心让席雨眠不得不假装就算上完夜班打完球都很行:“那怎么可能?”   席雨眠打开林驿桥的房门,郑志伟看到他从302房出来,愣了。   “你换房间了?凭什么你可以住套房?凭什么?”郑志伟走到302门口探头探脑。   “是林博士的房间。”席雨眠推开郑志伟,“干嘛呢,林博士在换衣服。”   “哟,林博士换衣服怎么了?我看了还能少块肉?”郑志伟上下打量席雨眠,“你跟林博士这么熟?”   “对呀,老同学。”   “你刚在这干嘛?”   “叙旧,看电视。你别进来。”   “你有病吧?这是林博士房间,又不是你房间。”郑志伟白了他一眼,“干嘛不让我进。”   “我回去换衣服,你在我房间门口等一下。”   “陈亮呢?叫半天没开门。”   “他出去相亲了。我今天下午碰到护长,她说给陈亮介绍对象了。”   “相亲?他这才失恋几天就相亲?这么没心没肺的?”   “那要不然呢?终生不娶?”   席雨眠刚回房间,林驿桥就出来了,站在门外和郑志伟聊天。这郑志伟尽管和席雨眠没大没小,在林驿桥面前不知怎么的异常拘谨。   “林博士,你也一起去打球吗?”   “是啊。”林驿桥身上那身球服上还印着“帝都大学医学院”,把郑志伟看得满眼崇拜。   “哇!帝都大学医学院篮球队服啊,林博士你好会读书。”郑志伟是一所末流医学院检验系毕业的,靠关系进的这所医院,他看到好点医学院毕业的,都难以控制自己的崇拜之情。   席雨眠出来就看到郑志伟满眼星星地看着林驿桥,想到他那句“我可以为他弯了”,一时警铃大作。   “驿桥,现在打什么位置?还是后卫?”席雨眠把林驿桥勾在怀里,把他带着往前走,直接撇下了郑志伟。   林驿桥见他表现得如此做作,不由好笑。   “你干嘛?”林驿桥低声问。   “那小子不怀好意,你离他远点。”   “你有病吧?”   “他说他可以为你弯。”   “他弯任他弯,清风拂山岗。”   “这么多年没见,你文学素养越发地高了。”   “过奖过奖。”   二人勾肩搭背笑作一团,郑志伟拿着篮球跟在他俩身后,莫名觉得自己非常多余。再说了,这席雨眠跟谁都玩得开,但他以前也没发现,他还能单独跟哪个同事好成这样?这就是同学和同事的差别吗?   三个人打篮球,有点打不起来,还好球场上还有个同事,是妇产科的一个男医生,叫谢园,也是篮球队的,他也是去年才入职,还没找对象,重度篮球发烧友。   郑志伟提议二对二打比赛,因为席雨眠和林驿桥身高优势比较明显,身高才一米七五的郑志伟强烈要求他俩不要组队。于是就变成了郑志伟和林驿桥一队,席雨眠和谢园一队。   林驿桥在帝都大学打篮球的机会比在高中还多,毕竟在大学没有人说“为了念书不要去运动”,而且大学挺多社团非常花钱,也就篮球社不太需要花钱,林驿桥就进了篮球社。大学室友有的进了网球社团,有的进了户外运动社团,有的进了交谊舞社团——那些社团不仅要钱,还费时间,进交谊舞社团那个室友多次想说服林驿桥也去跳舞,说他这个身材跳舞肯定好看,而且容易找对象——被林驿桥一口回绝。   席雨眠本来一直打的中锋,但是到了鹭岛大学校队,由于有怪兽老师这等人在,他打不上中锋,所以就打大前锋。林驿桥在院队打的是小前锋。   至于郑志伟,因为身高问题,他一直在以前的学校校队打后卫,这种身高能够在校队打,说明他技术非常强了。   至于妇产科的谢园,则算得上“篮球爱好者”,和以前张敬的水平差不多。   林驿桥和郑志伟组队,尽管俩人没配合过,但是由于谢园确实太菜了,席雨眠约等于一打二,加之面对林驿桥时屡屡放水,很快败下阵来。   “老席怎么样?服不服啊?”郑志伟这几个月头一次挑赢了席雨眠,得意得很。   “那是林博士打得好,我服也是服他。”席雨眠头上的汗滴下来,林驿桥拿自己刚用过的毛巾就往他脖子上擦。   “好多汗啊,你跑得太厉害了。”林驿桥把手中的矿泉水给了席雨眠。   席雨眠打开就喝。郑志伟瞪圆眼睛:“老席,你……你这水不是林博士喝过的?”   林驿桥一愣,拿回席雨眠手中的水,去球场边又拿了瓶新的,打开给席雨眠。   “我先回去了啊!”谢园累得要死,他体力根本跟不上这几个怪物。   “小谢要练啊!”郑志伟还教育人家。   谢园摇摇头:“再练,我上产科夜班都要猝死了。”   “你最近在产科啊?”   “是啊。”   “走好。”郑志伟朝谢园敬了个礼,除了急诊科以外,产科的夜班和儿科、神经内科、心内科、普外科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都属于容易上班上到猝死的科室。   郑志伟问席雨眠要不要去吃宵夜,被席雨眠直接拒绝了,郑志伟就邀请林驿桥一起去,转头一看,席雨眠的眼神好像要吃人一样,把郑志伟吓了一跳:“你干嘛这样看我?对我有意思?”   “我跟你说,你别缠着林博士,他很忙的,晚上还要写论文,你差不多得了啊。”   “写论文?”郑志伟哇了一声,“好厉害啊。林博士你可不可以教我写……”   “我们先走了,拜拜,你自己好好吃。”席雨眠拉着林驿桥就走。   “写什么论文?”林驿桥好笑。   “你说什么论文?”   “关于席雨眠的论文?”   “是,你好好测量清楚了,时间、长度、周长、软硬度……”   “这么多年不见,你的脸皮越来越厚,佩服佩服。”   “不敢当不敢当。”   “这论文有几个人写得出来?”   “当然只有你了。”   “那我得好好研究研究了。”   问题在于,回到宿舍,陈亮大敞着305号房门打游戏,一看到席雨眠和林驿桥回来就大喊:“哥们你们回来啦!去打篮球怎么不叫我?”   “你不是相亲去了吗?”席雨眠略感头疼。   “是啊,这不是回来了吗?”陈亮竟然还停了游戏出来,“林博士怎么样?和老席打球好玩吗?他打球很讨人厌的,跟他打球永远都赢不了,真的很烦。”   “是吗?我们赢了啊。”   陈亮瞪大眼看着席雨眠:“不是吧?”   席雨眠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桥兄很厉害的,以前帝都大学医学院院队的。”   “你骗谁啊,你不是打过XUBA吗?”陈亮表示怀疑,他也是医学院的,还能不懂医学院院队水平和XUBA参赛者的差别多大?   “你打过XUBA?”林驿桥愣了愣,“我们学校打XUBA的都是专业体育生啊?”   “你听陈亮瞎说,我在校队的时候,鹭岛大学都没进季后赛。”   “那也很厉害了好不好。”   “而且02年建队的时候还没招专业体育生,我们还可以进校队,后来的学弟都是新闻和公共管理的特招生了,我算得上什么呀。”   陈亮见席雨眠异常谦虚,总觉得他哪不对,尽管席雨眠一贯也不是喜欢炫耀的人,可也没谦虚到这份上。   当然鹭岛大学现在校篮球队的水平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但一所学校那么多院系的男生打球,席雨眠能在校队打正选,那水平没人怀疑,陈亮说什么也不信林驿桥的水平比得过席雨眠。   “对了,相亲怎么样?”席雨眠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不怎么样,中医院的护士,不来电。”陈亮兴趣缺缺。   “你别老和你前女友比啊。”   “那怎么能不比呢?”陈亮叹口气,“我要是找个新的不如她,我咽得下这口气吗?不跟你说了,我打游戏了。”   陈亮转回去打游戏,席雨眠跟着林驿桥往前走,谁知陈亮探头问:“你去哪儿啊?”   “我东西落林博士房间了,过去拿一下。”席雨眠贴心地帮陈亮关上门,“早点休息。”   “诶你关我门干嘛……”   席雨眠对林驿桥说:“我看这宿舍一点隐私也没有。”   “你人缘太好。”林驿桥笑着说。   “没对象的人不就只能跟同事打打球吗?我房子下个月交楼,咱们一起看看怎么装修。”   “远吗?”   “不远,近得很。” 第65章 (完结)   打篮球打出一身汗,席雨眠不想再回自己房间,又被陈亮看见自己进进出出,就在林驿桥的浴室洗了澡,穿上了林驿桥的睡衣。   医院给博士提供的套间之所以是两房一厅,据说是因为大部分博士都是有家室的,两个房间中的一个是给博士们的子女准备的。像林驿桥这种还没结婚而且在三十岁以内的博士属于极少数的特例。   林驿桥只给主卧的床铺了床单,另外一间疑似儿童房的小房间的床上并没有被铺。席雨眠洗完澡出来就躺在林驿桥的床上,这床比单间的大,单间的床是一米五的,这房间的床是一米八的。   林驿桥洗过澡出来,见席雨眠躺在床上,看起来很困的样子,就轻轻地走过去看了一眼,席雨眠半睡半醒地,看见林驿桥走近,说:“林医生,你来了啊?”   这称呼一出口,林驿桥愣住了。席雨眠翻了个身,含糊地说:“你怎么才来查房?”   “席雨眠。”林驿桥摇了摇席雨眠,席雨眠清醒了过来。   “咦?你出来了?”   “你刚才叫我什么?”林驿桥听到刚才的称呼,心里有种很怪异的感觉。   “我叫你了吗?”   “我好像听到你叫我林医生,还问我怎么才来查房。”   “我不记得了,我刚才好像睡着了。”   大概是席雨眠做了什么梦吧?也许叫的不是他,是他妈妈住院时的医生?   林驿桥很快就忘了这件事,因为席雨眠已经把他压在床上了。   席雨眠低头看着林驿桥。从林驿桥的角度看,席雨眠和过去比,除了面部的稚嫩感觉褪去了些,也没有特别大的变化,依然是只要看着他的脸,都会让人呼吸一滞的美貌,好像天神下凡般的耀眼。   “真想不到,我是唯一一个享用你的人。”林驿桥把席雨眠拉下来,在他嘴唇边说。   “开心吗?”席雨眠轻吸了一下他的嘴唇。   林驿桥笑着舔了一下席雨眠的嘴唇。席雨眠缠住他的唇舌,轻柔地吸吮着。   “我也想不到,你这么多年没吻过别人。”席雨眠说。   “有啊。”   席雨眠愣住了。   “我吻过我侄女的脸。”   “我觉得你变得比以前欠揍很多。”席雨眠拍了一下林驿桥的屁股,因为手感太好了,他忍不住摩挲起来。   “啊……”   “这么敏感吗?”席雨眠在他耳边问,“你准备了八年,准备好了吗?”   “再给我三天时间……”   “为什么还要三天?”席雨眠把他睡衣扣子解开了。   林驿桥的身体一看就是常年锻炼的,胸肌的形状比八年前还要漂亮,每一块腹肌都分明,席雨眠舔上了他一侧的**,**在他唇舌下很快地变硬了。   “我……上网买了一瓶……嗯……”   “什么?”   “可以方便你进来的东西……”   “我要等快递到了才能插进你身体里吗?”   “那要不然呢……嗯……”   席雨眠吻着他,说:“给我试试别的东西,有没有润肤油?”   “忍一忍……这么多年了,再等三天好不好?”   林驿桥安抚他的样子让席雨眠忍不住亲了亲他的额头:“好,怎么不好了。今晚让我好好伺候你。”   夜深了,林驿桥被席雨眠缠了一晚上,在***不久后就睡着了。睡着之前还扯着席雨眠的衣角对他说:“别回去,陪我睡觉。”   席雨眠应了一句好。   席雨眠睡不着,他难以想象一天前,他还觉得自己要孤独终老。暴风雨一般席卷着他们的复燃旧情,在岁月当中似乎并没有被消磨,反而因为时间长了,把一些不必要的杂质都去除了。   人类,真的可以无数次地爱上不同的其他人类吗?他觉得,他与林驿桥就像散落在宇宙当中的两颗流星,他们碰撞在一起,此生只能把彼此都燃烧殆尽,再也无力去寻找其他的栖息地。哪怕更温暖,更安全,可那里不是他们想去的地方。   这世上有千百只狐狸,他们都是一样的,除了你驯养的那一只。这世上也有千万个小孩子,他们也都是一样的,除了驯养你的那一个小王子。   他忽然想起《明日帝国》里的那段话,他认为自己从未见过,林驿桥却把它写在信纸上的那段结局。   “他们各自缅怀各自误会各自以为是爱情的东西,是不是仅仅因为对方已经死去,虚空的想象铸造了无上的爱情。   假如他们能互不相识地活在一个时空,他们还能否相爱,这份所谓的爱情,会不会在腌臜不堪的俗世中褪色?”   这俗世还能有多么腌臜呢?是每日的吃喝拉撒与油盐酱醋,还是赌书泼茶的相互陪伴,是绵绵的细语,还是彼此都去不了的最孤独的那一部分?   与少年时不同,他终于明白,此后将来,他依然也有许多无法对林驿桥说出口的话,关于他的“自我”,关于林驿桥的“自我”,他们也会有对世界不同的看法,可是,他在这么些年,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不论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关系,在时间的长河中,一定都会变化,而他已经能接纳这种变化。   他渐渐领悟了《明日帝国》里那个患者在得到第二次生命后的生活状态了。   他的心里永远都有那道光,从葡萄架的那一边照过来的那道光,不管那道光在他眼前还是在天边。   对了,《明日帝国》的两个主角,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杂罗烂柯录》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