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僻》作者:渔俏   文案:   校园-富家少爷强制爱了穷逼帅哥   →慢热   开学前,庄严小臂被人给敲骨折了。在家休养了近两个月,回校后惊讶地发现,敲断他胳膊那怪胎竟和他同班。   奉行大丈夫有仇必报的庄严没放过这个机会,摩拳擦掌准备好好“照顾”这位从天而降的学霸插班生。   可相处越久,他就越发现,这怪胎冷心冷面,油盐不进。你骂他,他受着;你打他,他忍着;这可怜巴巴的柔弱相,仿佛那个面无表情把人手打断的不是他。怪胎长得好看,报复着报复着,庄严自己就先舍不得了。   楚沉一瞪他,他这心就不由自主扑腾腾乱跳。他不禁懊恼,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怪胎看着他的时候,那薄凉凉的小眼神,这么可爱呢!   我来接住你,不要害怕光。   非典型性强制爱!受强制攻!庄严是受,别逆cp!   清冷薄凉么有感情攻【楚沉】×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暴躁多面人受【庄严】   庄严是受庄严是受庄严是受!!!   ***——慢热   中二校园文,略装逼,不喜点叉。   攻受都是不完美小孩,都有缺点。   关于成长,关于青春,关于爱。   文笔差,轻喷,双手抱拳   微博:渔俏儿   校园天之骄子花季雨季狗血强制强强甜虐HE 第1章 恋爱关系   傍晚六点,太阳西沉。   正是饭点,笼罩在一片金黄余晖中的市十九中人声鼎沸。   汇知楼三楼办公室,此时安静得诡异。   高一3班班主任乔峰背贴办公椅,食指戳弄了一会儿手机,然后冲对面站得笔直的男生扬扬下巴,“庄严,你来说,多长时间了?”   这位身板瘦弱的年轻班主任面上严肃,精致的银色圆框眼镜下,一双乌黑的眼闪着似乎看破一切的锐利精光:“二班的王老师刚把情况都跟我说了。就在博学楼后面的小树林,他亲眼看见的,还贴心地拍了几张照片发给我。”   乔峰嘴角勾着,笑意却未达眼底,他晃晃手机,音量陡然拔高了两度:“所以,不要试图狡辩,更不要企图蒙混过关,把该说的说完,赶紧回去复习,别耽误明天考试。”   庄严乍一被点名,飞快蹙了一下眉心,平静地望了一眼乔峰亮着屏的手机。   心下倒是没觉得有太大意外。今天是期末考第一天,中午考完语文,他和前两天刚交往的……他不记得那姑娘名字了,在博学楼楼脚撞见气冲冲的二班班主任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二班班主任王落声,人如其名的大嘴巴,自诩正义的传声筒。   果不其然,今天的考试科目一结束,他俩就被乔峰叫来了办公室。被请的次数多了,他大概都能猜到乔峰要说些什么,总归铁定绕不开高中生禁止谈恋爱,要把重心放在学习上,想清楚就赶紧分手等话题。   “他拍到什么了?”少年懒散掀掀眼皮,坦然道:“看图说话我也会,拍照不还讲究拍摄角度,被拍当事人知不知情,拍摄者有意无意么。”   说及此,约是站久脚底有些麻了,庄严歪斜着身子跺了跺脚,“王老头得四十多了吧,老眼昏花了,说的话真不能信。”   他这话散漫又嚣张,话音一落,成功使得站在旁边的,从进门起便没抬过头的女生呼吸一窒。   方文淇愕然地偏过头看向庄严。   男生个子很高,多数人看来宽大俗气的黑白色校服他穿着倒衬得身形修长。   他讲话时眉眼微弯,声音带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又是跺脚又是揉腰,小动作不断,懒洋洋地,半点没有谈恋爱被抓包的不安尴尬。   咯哒——   面对如此明显的挑衅姿态,乔峰脸色秒沉,将手机可以说是轻轻一砸地磕在了桌面。   他心底有些浮躁,也有不得志的气闷。   筑城市第十九中学是近几年才晋升高中的普通中学,前身为航空航天职业技术学院。师资力量横向纵向怎么比都极其薄弱,学生数量在近两年才将将破了两千,学校去年的升学率更是在筑城众高中里吊车尾。   乔峰本学期过半才来十九中,严格说是F大给毕业生安排的支教活动,为期两年。   他原本只任3班的助教,上个月3班班主任跳槽去了隔壁十七中,他才被迫顶上,暂时承下这个班主任。   作为一个自己都尚未毕业的大学生班主任,在被学生们花式气炸的时候,他时常会有想撂担子不干的想法。   比如此刻。   窗外偶尔吹进一缕热风,翻卷起桌面杂乱的书纸,天花板挂着半转不转好似随时都要熄火的老吊扇,发出吱嘎吱嘎的难听噪音。   庄严两手背在身后,仍旧面不改色。一旁的方文淇当先受不住,不知是羞愧还是害怕,默默低下了头。   乔峰暗自呼气,屈指扣了扣桌面,紧紧盯着庄严,“庄严,别图嘴快,也别悄悄偷换概念,听你这意思,你是不承认你两个的关系?”   “我两个能有什么关系?”庄严毫不退缩对视回去:“你是想说恋爱关系?”   这话太直接,方文淇被他这丝毫没有遮掩的话吓得浑身一哆嗦。   乔峰也是神色一凛。   他还记得刚上任那会儿,好几名科任老师拍他的肩叮嘱,让多注意一下班里那个叫庄严的学生。   说是3班原先的班主任也不是跳槽那位女老师,而是另一个已经辞职走人的男老师。   这位煞神在高一上学期刚过半时,也不知被触犯到了哪片逆鳞,也或许是单纯看人不爽,竟然直接把那男老师揍进了医院。事情当时闹得沸扬,但据说庄严家里特有钱,花钱摆平后就不了了之了。   中职升普高,录取分数低,也就意味着学生的文化水平普遍较低。加上升学后得不到最正规系统的严谨教育,部分学生的日常行为再偏激越轨都不足为奇。   虽然乔峰不太赞同以学习成绩来评判一名学生的好坏,但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令不少老师闻之摇头,说之叹气的十九中风云人物,真就和他印象中普遍意义上的差生没有任何区别。   狂、叛逆、没啥资本但往往自以为是,浑身上下满是十六七岁独有的骄傲与不驯,整天挂着张冰块脸,顶多要长得好看点。   庄严被两道紧密的视线盯得心情烦躁,好像他是个什么珍稀物种似的活该供人观赏。   眼看表盘上的秒针绕过数圈,距食堂供应晚餐结束越来越近,想着旁边这姑娘中午为了凹淑女人设,午饭几乎没怎么入过口,连带他也没怎么动筷,这会儿饥饿感一阵一阵袭来,怪难受的。   他张了张嘴,实在没想起来这老师姓什么,于是道:“老师,那会儿已经考完试了,是午餐时间,我正常下楼去食堂吃个饭都不行,和女生走得近一点就是在谈恋爱了吗?”   “庄严。”乔峰蹙眉,“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庄严歪了下头,“我就事论事,陈述事实,我觉得这个态度没什么问题。”   他讨厌被束缚,更讨厌被人管着。   “你对每个老师说话都这样,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乔峰上任时间不长,庄严上课不是趴桌上瞌睡就是直接逃课,确切算来,学期都期末了,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有正面的言语交集。   乔峰差点气到心梗,干脆解了手机锁屏,点开照片大图,“自己看看,你还觉得是我和老王在冤枉你了?”   手机放在办公桌边沿,屏幕里一男一女身高差异明显,女生几乎贴在男生怀里,举止何其亲密。   方文淇脸色兀然变得苍白。   庄严无所谓地垂眸看了眼照片,再抬眼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实在是不耐烦了,“行。是我在追她,如你所见,这图里是她差点儿摔了我随手扶了一下。”   看乔峰面带诧异又带点狐疑的神色,庄严单手插兜,继续补充道:“我相信你也能猜到,我没追到。你看,本来有机会追到的现在不也没机会了么。”   “所以,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他瞥了眼身旁脸色发白,完全愣住的女生,道:“其余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王老头误会了。”   “你……”方文淇松开蹂躏许久的嘴唇,闷闷不乐却到底没发出声音。   笃笃——   正在这尴尬的当口,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一名个子中等的短发女士探进头来,和屋内三人挨个对视后犹豫道:“哈……咯?”   “嫂子,你来啦。”庄严几步迎到门口,声音脆亮,他拉着女人的手腕往里走,脸上终于挂了点实意的笑容。   金色夕阳透过大敞的木门照射着略显拥挤的办公桌,少半映在少年的侧脸,平白显得这人狡黠可爱。   女人无声笑眯了眼,脸颊露出两枚小酒窝,边走边拍了一掌庄严的胳膊。   “老师你好,我是庄严……的嫂子,我叫邱心语。”   “你好。”乔峰站起身,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和女人握了握手,“我是庄严的班主任,我叫乔峰。”   手是握了,可乔峰显然对眼前这位自称庄严嫂子的女人呈怀疑态度。   庄严的家庭似乎有点特殊,他这个临时班主任知道的不多,全校估计也就校长最清楚。   眼前这女人非常年轻,个子虽然不高,但身材很好,留着齐耳短发,白T配黑色工装裤工装靴,酷酷的。重点是这女人说话时停顿了一下,明显是对“嫂子”这个称呼还没适应。   再者说,这庄严前科累累,听说这人高一一年被请了不下十次家长,包括家长会,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七大姑八大姨随便安一个身份就算是家长了。   一问才知道是花钱在网上雇的。   乔峰上下打量了邱心语起码两分钟,见人始终面上含笑,没有半分破绽,这才勉强将信将疑地坐下。   虽然乔峰算是信了庄严用十分找踹的说辞澄清的“恋爱绯闻”,但以棒打鸳鸯为目的的请家长电话早就拨了出去,已经收不回了。   请家长这事儿用不着学生在场,大人小孩思想始终不同,摩擦也多,你来我往唇枪舌战的反倒乱套,于是,待方文淇老爸一到,两个“鸳鸯”就被赶出了办公室。   临走前庄严不忘对着邱心语双手合十,一脸恳求:“邱姐,这事儿是个秘密,别告诉庄媛。”   邱心语学他压着嗓子:“不说也行,有条件的,带我冲战队。”   庄严顷刻垮脸。   “我现在就说!”邱心语作势掏手机。   “行。”庄严沉重点头。   ……   方文淇整个人仍处于懵逼状态,如行尸走肉般晃到走廊,“庄严……”   自从听到庄严那一番“追了但没追上”的话术,她心里就始终空落落的。   是她追的庄严,男生在学校里一直很受欢迎,长得帅很有钱,虽说成绩差,常年倒数,可谈过的前女友都对他赞不绝口,她追了半个月前天刚追上,话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   庄严垂头掏出手机,微信挤了好几条信息,眉心有一瞬的蹙紧,他快速摁了几下屏幕,这才抬头看她,挂着伪装的笑:“不好意思啊,太不谨慎了,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分手吧。”他指了指办公室,“免得你也被冠个差生的称号,啧,挺不值的。”   话毕,没管女孩子可能会是悲怆或解脱的表情,庄严快步下楼往校门口奔去。   “怎么回事?”庄严跑得飞快,热风穿过路边的茂密树梢,将少年人宽大的校服衣摆掀得鼓起。   电话里候御的声音显得沙哑又粗犷,“我中午不是刚跟你提过一嘴吗,我今天要和网友面基。结果刚见面人长什么样都没瞧清楚呢,那姑娘前男友就他妈杀出来了,他妈的,死活咬我是小三!”   就打着电话怒火气焰还尤甚,可见候御有多无语,“就他妈在大十字那片儿,我和那死胖子打了一架,那傻逼带刀了,我手被划了条口子,我们三个这会儿都蹲局子里呢,你快来!”   “操!”庄严穿过返回教学楼上晚自习的人群,禁不住啐了口,“你他妈都进局子了叫我有屁用。”   骂是这么骂,他脚步却没停,来到围墙边,踩着几块矮石熟稔翻出墙外。 第2章 哑巴怪胎   夜色渐沉,市中心车流如织。   庄严叼着块蛋饼晃到东区保卫室,一跨进大门,便闻到前厅远远飘着一股浓烈的西瓜味。   庄严讨厌所有以瓜命名的食物,嫌腥,他几乎是立刻就捂住了鼻子,当即胃里就开始抽抽,反胃地想吐,连手里的蛋饼都没了胃口。   “唉——庄子!”   正考虑要不要直接甩手走人,前厅那头就传来了候御嘶哑的咆哮,“这儿,我在这边,看见没,再往里走几步!”   庄严循声撇头,首先瞥见的是正对大门的写着“为人民服务”的巨大横幅,视线再往下,总算望见了蹲在横幅下最里的角落,冲他嬉皮笑脸招手的老同学,同时也望见了蹲在候御身边满脸苦大仇深的一男一女,以及正在旁边沙发上坐着狂啃西瓜的两名身着制服的保安。   这会儿正是工作党的饭点,厅里其余同事大概都去吃饭了,偌大一个保卫室,竟空荡荡的只剩这几个活人——以及满满一桌的西瓜。   “操……”庄严无声地骂了句脏话,扬手将蛋饼抛进了墙柱下的垃圾桶。   “唉呀我的大少爷你可终于来了啊。”候御抹了抹嘴,等人走近后一把扒着庄严的胳膊。   庄严蹙着眉:“你管这叫局子?保卫室?”   “哎,那不是怕叫不动你嘛。”候御悄声道:“打个商量,绝地沙漠你想要的那五瓶营养水,我包了。你给庄媛姐打个电话,走个后门捞我走呗。”   此话一出,地上蹲着的男女不约而同抬头。   庄严睨他:“放手。”   这人嘴边一圈没擦干净的西瓜汁,味儿太冲了。   他扫视了圈候御露在外面的手臂,“不是说受伤了?哪儿呢?”   候御缩了缩脖子,翻过左手肘,指着一块大约两厘米的小伤口,“这儿呢。”说完看人脸色不对,又道:“别看伤口小,破皮了,可疼。”   被押来保卫室后,为了脱离苦海,候御和胖子达成共识,绝口不提刀子见血的事儿,时间长了这口子也就周边还有些泛红,伤口本身血都没出多少,不仔细都他妈看不出来。   “就他妈不该信你!”庄严咬牙。   候御悻悻道:“唉算我求你。”   他给庄严塞去几张纸,“这里的保安叔叔好变态,让我们三个看这些青少年普法问答,看看,满满五页纸,等下还要提问呢,答对二十道才放我们走,二十道!”   “你还不知道我吗,能不做的绝对不做,能用抄的绝不自己想的,这题密密麻麻的全是字,看都看不懂……”   庄严看着纸张沉默,片刻道:“我姐是正经警察,不走关系。”   候御还欲再说,一旁的保安直接一个爆栗,他个子颇高,木起脸来挺凶的:“聊起天来没完了是吧,题目都记清楚了?”说着眼睛来回打量庄严身上的校服,“这位同学,学校不上课了?”   “路过。”庄严说。   那保安觉着稀奇:“十九中的,路过路到大十字保卫室来啦?年轻人就是有活力。来都来了过来坐坐,你这朋友早着呢,没个把小时走不了的。”   庄严顺着他的视线,才发现沙发最里边还坐了个人,估计因为坐得太偏,刚才竟然没看见,这下猛一瞧见,发现那人打扮得怪模怪样。   庄严没忍住多看了看,这人上身套了件灰色防晒衣,拉链拉到了顶,搭在腿上的双手缩在衣袖里,鸭舌帽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眼睛,黑色口罩罩完他下半张脸,全身上下几乎没露一丝肉色。   活像会随时随地引爆炸弹报复社会的恐怖分子,又像个夜里飞檐走壁的江洋大盗,总之不像好人。   腿倒是挺长的,双腿规矩并拢,坐得挺直,身材肉眼可见的瘦削。   事实上真要说的话,这人不像是那种毫无存在感的类型。奇装异服不提,脸都没露不提,单说那身上莫名的、冷冷淡淡的气质,就足以引人注目,可他就那样坐在那儿,几分钟了一动不动,一声未吭。   不过……庄严禁不住思维发散,筑城今天温度得30多度了吧,大夏天的,这人裹得如此严实,不热吗?他单是瞧着都窒息。   大抵是察觉到他不加掩饰且久不挪开的视线,那人脑袋轻微动了动,但也只是动了一下,就接着继续跟雕塑似的直直立着。   真他妈怪胎,庄严收回眼神。   “他也是来等人的。”高个保安给他解释了一句,没好气地指指候御他们三个,“你们仨,好好反省反省,这么不让人省心,还拖累朋友。”   “嘿嘿,哥教育得是。” 候御立马赔上狗腿的笑脸,还撞了撞旁边的胖子。   胖子秒懂,冲保安扯了个憨笑。   “没人让他来。”一边蹲着的女生倒是有骨气,甩了甩烫得微卷的头发,嫌恶地瞪了眼沙发上的雕塑,“自作多情,恶心死了。”   话讲得真是不客气,庄严难得睁大瞳孔,心说这怪胎也是真沉得住气,都不出个声反击一下。   另一名年轻小保安拽拽庄严的衣摆,笑嘻嘻滑开话题,“小兄弟吃不吃西瓜,来一块儿?新鲜的,红彤彤的,可甜了。”   是挺红的,瓜籽儿还少,可惜庄严无福消受只想吐。西瓜的腥味儿充溢鼻腔,他差点没灵魂出窍当场去世,当即耸耸鼻子闭气,摇头说不用,脚步一转就要往怪胎那儿挪。   结果下一秒不知是踩到了什么,猛地一下脚底打滑,庄严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前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厅里几个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短短三秒的兵荒马乱,庄严完成了从近乎120度的劈叉到狠狠砸进沙发的全过程。   庄严这个僵硬的叉劈得迅猛而迅速,大腿狠狠趔着了,蛋蛋扯得生疼,生生把他从懵逼状态给拉了出来,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淡然中略带嫌弃的漂亮桃花眼。   庄严有一瞬的晃神,深觉这怪胎眼睛还怪好看,眼尾上翘,眸光深邃,随即而来的便是瞳孔地震,他竟然面对面摔在了那怪胎身上!   那怪胎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了一跳,帽子歪去一边,露出小半额头。   再看庄严,他两条胳膊一只搭在人肩膀,一只撑在人胸口,半边屁股垮在人大腿上。   操了个鸟了。   空气弥漫着丝丝尴尬。   庄严一句卧槽卡在喉咙口,闭了闭眼,真想一掌劈死自己。身后传来抽气声,他僵着脖子扭头,见那几个看热闹的个个抻长脖子八卦脸,终于没忍住小声操了一句。   “看什么看!”   八卦群众默契低下头。   年轻小保安讪讪地将地上烂成三块儿的罪魁祸首——西瓜皮扔进了垃圾桶。   庄严:“……”他垂眸和怪胎对视了一眼。   “对不起。”他严肃道。   怪胎没吭声,也没再看他,垂着眼皮半掀不掀地盯着庄严摁在他胸口的爪子。   庄严匆忙收爪,“对不起。”   怪胎仍旧不吭声,只蹙着眉上下扫了他一圈,最后视线停留在他脸上。   不知是不是戴着口罩的原因,庄严觉着这怪胎露出来的小块皮肤真他妈白得刺眼,当然,那目空一切的高贵小眼神儿更刺眼。   庄严怀疑这怪胎是个哑巴,两厢安静片刻,怪胎终于出了声证明自己不哑,只不过短短两字,他说得贼欠抽。   他说:“滚开。”   声音闷在口罩里有些雾蒙蒙的,很低但挺清亮的嗓子,庄严却只想揍人。   听听这欠抽的语气,搞得像他多愿意摔似的。庄严在心里给对方竖了个中指,利落一翻身,窝去了沙发另一边。   掏出手机玩儿了把消消乐,邱心语发了条微信消息过来,他指尖一滑点开了聊天框。   【邱心语】:完事儿了,你们这个老师废话真多,走前还加我微信了。   【邱心语】:臭小子,你背着庄媛姐谈恋爱了?   庄严自动忽略第二句。   【年级第一】:他加你微信了?多事,你把他删了。   【年级第一】:明晚七点我上线拉你,上自习呢,不聊了。]   打完字退出聊天框,界面又多了个红色小数字。   【菜刀】:严哥你又逃课啦?   【菜刀】:刚乔帮主来了,看你没在班上,记了你名字。   庄严一愣。   【年级第一】:帮主?谁?   那边秒回。   【菜刀】:就乔峰啊,乔大侠,会降龙十八掌那位。咱班班主任,快一个月了吧,秃鹫刚走就上的岗,严哥,你可别告诉我你连咱班班主任是谁都不知道啊。   啧,什么鬼。庄严摩挲屏幕,心说他还真不知道。   接下来是冗长无聊的等待,随着吃饭的同事们陆续回归,前厅开始有人扯皮聊天,保卫室渐渐热闹起来。   在此期间,庄严曾无聊到厚着脸皮主动找怪胎打过招呼,虽然语气别扭还僵硬。   “喂,你叫什么名字?”   怪胎双手环胸,仿佛没听见。   庄严闷声继续问:“你是学生吗,看着不大,也是十九中的?”   “大夏天的,你穿这么多热不热啊?”   “我看你坐挺久了都没动一下,你屁股不烧啊?”   然而,不管他问什么,说什么,都没换来对方哪怕只是偏一下头的待遇。   热脸贴人冷屁股贴了有三分钟吧,庄严就装不下去了,正大光明冲怪胎竖了个中指。   晚上七点半,天彻底沉了下去。   候御三人终于答对二十道题,疯狂保证以后即使再生气,也坚决不打架,深刻贯彻手牵手好朋友,携手共创和谐社会的美好理念,这才总算得以解放。   “保安叔叔,既然我已经做了保证。”那胖子答完题,殷切地拉着小保安的手,“我那刀可以还我了么。”   “你说这个啊?”高个保安咔嚓一下划开半个西瓜,举起手里的水果刀,“充公了,学生就得有个学生的样子。要有精力就多拿拿笔做做题练字儿,你们仨,就你字儿最丑,狗刨似的害我认半天。”   ……   出了保卫室,夜风柔柔拂过面颊,冲去少许燥意。   庄严问候御要了根烟叼嘴里,没点。庄媛最近管他管得紧,严格勒令他戒烟。   戒当然不可能戒,就尽量少抽一根吧。   “庄子,你怎么了?”候御和庄严是三年网友奔现,一块瞎混久了也能辨得出这人什么表情是个什么心情,比如现在。   庄严叼着根烟,眼皮垂着,男生冷下脸挺能唬人的,浑身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漠。   候御拍了拍庄严的肩“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兄弟是拿来干什么的?你放心,上刀山下油锅我陪不了你,捡两个笑话安慰你还是可以的。”   庄严抖抖肩膀,没理这人的抖机灵,他两眼追随着刚跟女生从保卫室出来的怪胎。   两人似乎是起了争执,离得远听不清对话,只能看见那怪胎伸手去拉女生的手,下一秒就被甩开了。   庄严冷眼旁观许久,心想原来这怪胎也并不是那么毫无人性,至少,他看起来很在意这女生。 第3章 祸不单行   十九中虽然成绩拉垮,整体风评一般,但学校对门的夜市街却是筑城出了名的美食天堂,这其中,又数中街一家旋转小火锅尤为著名。   自从这家店在网络小视频上火起来后,不仅外地人把这儿当网红店打卡,还因为价格便宜,食品份量足而深受当地学生们的喜爱。   庄严是这家店的常客,平常总跟菜刀他们几个出来吃,跟老板都混熟了。这小火锅是单人用汤底,他偏爱酸汤锅底,开火煮上串串儿和蔬菜,配上一碗米饭,又酸又烫,大夏天吃出一身汗,再溜达回学校再冲个澡,特别爽。   “面基之前我也不知道她是个女的啊,好家伙,玩游戏贼他妈牛逼!”说到游戏,候御筷子举得老高,眉飞色舞道:“这个月我拢共就收了三辆小忍者,全程靠她带着我飞,贼狠贼疯。”   “谁知道真人长得还挺萝莉,就是人凶了点儿。”候御陷入下午和人在饭馆干架的抓马回忆,“她也是中午才答应我说可以面基,我都没做好准备,就刚进去还没来得及坐下,那胖子就杀出来了,非说我撬他墙角。”   庄严静静听着,夹了块午餐肉放调料碗里凉着,“她看起来不大。”   反观那个前男友,一脸痘,倒像是已经二十好几了。   “好像还在上初中吧,”候御捞了根娃娃菜边嚼边道:“说真的,一开始我真以为是个网络妖人呢,打游戏的时候让连麦从来不连,一整盘游戏下来,她可以不说一句话,有什么特殊指示直接简短俩字挂公屏上,特高冷。”   说起高冷,庄严脑海瞬间浮出另一个身影,那位坐了一个半小时,只吐了两个字的、高贵冷艳的江洋大盗。   晚八点,正是夜市街最热闹的时刻,推车小贩的叫卖声淹没在熙攘的人群里,伴着今晚星辰遍布的夜空和不远处学校里学生们的欢笑,这家店这会儿更是人满为患,耳边的吆喝声就没断过,满是烟火气。   在一片闹腾里,庄严放了筷子,状似不经意地问:“那戴帽子的,也是你的网友?”   “哪个戴帽子的?”候御一愣,随即“哦”了声,“不是,我也不知道他来干嘛的,也就比你早来两分钟吧,这么热还戴个口罩,进来话也没说过一句,反正怪里怪气的。”   庄严便不说话了。   见他把饭拨去一边,吃这么久也没怎么动筷,候御担心道:“庄子,你到底怎么了?又被庄媛姐收拾啦?”   “滚蛋。”庄严桌下的腿一脚蹬过去。   候御躲得飞快,“那怎么了?莫非考试没考好?题不会做?”   庄严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没话说了你就闭嘴。”   “哎行,大少爷不高兴了我就闭嘴。”候御用右手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你们是明天考完吧?明晚来么?”   “来。”庄严食指划拉了一下手机解锁,“我还要带一个人。”   “嗯?”   庄严:“邱心语,我姐同事。”   “就那短头发,身材贼好那个?”候御眼放精光。   庄严凉飕飕睨他一眼,没说话。   ……   期末考完接着就是暑假,最后一门英语考完,没一个小时,教学楼人去楼空。   “官方说了,升级后的小忍者是黄金的,防御值直升双倍!”蔡迎港一双绿豆眼死死盯着手机,连眼睛都舍不得眨,生怕看漏一个字,“嗨呀,看来官方这回是真舍得花钱了。”   周帝泽把手机揣进兜,同样笑眯了眼,“毕竟对家新出了竞品,画风好,运行速度比Speed快了近0.2倍,就算腾皇再财大气粗,也是会捉急的嘛。”   “狗吉祥还算不上Speed的竞品。”庄严单手勾起书包带淡淡道:“不管是用户量还是知名度都差得远。”   “再有一个月就是新赛季,腾皇不过是在为话题预热罢了。”   “说得也是。”蔡迎港点点头,“我觉着吧,狗吉祥速度快仅仅是因为操作太简单了,完全没什么挑战性。”   “你玩过了?”庄严投去疑问。   “游戏刚出的时候这家伙就下了,狡辩曰寻觅刺激,实则是为了钓妹。”   “庄严——”   三个人聊着晃到小花坛,突然隔老远就听见有人在喊庄严的名字。庄严扭过头一看,见是昨天下午把他叫去办公室那个,他仍旧想不起姓什么的,他们班新班主任。   庄严啧了声,拔腿就跑。剩下两个面面相觑,半秒后飞速反应跟着一通瞎跑。   或许是逃课次数太多养成的好习惯,明明已经是放假时间,可以正大光明大摇大摆地走出校门,三人却仍是下意识紧紧张张地前后翻墙拱出了学校。   “严哥?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跑什么?”蔡迎港云里雾里边跳边问。   “你不说他昨晚记我名字了么?”庄严踩上平地稳了稳身形,脱了校服外套挂在手肘,“不跑等着被他审判?”   只是,话虽这么说,庄严心里却清楚。那不知姓什么的班主任看起来比秃鹫靠谱些,长得就是一张爱多管闲事的脸,这会儿大概已经查到他没哥了,既然没哥,那嫂子的谎言便不攻自破。   何况他昨晚逃课罪加一等,庄媛该知道肯定得知道了。可以预见,今晚回家,不哄上两个小时这事儿完不了。   作为爆款游戏,Speed将在今晚七点更新系统并公测,前一万名注册的用户将有十分丰厚的系统奖励,此刻不知有多少中学生正在电脑前蓄势待发。   家用宽带的网速通常在这种时候很难派上用场,十九中外面的网吧几乎座无虚席。   十九中的期末考比筑城其他高中都晚一天,亏得庄严他们和一家叫“同舟电竞”的网吧老板熟,平时哥哥弟弟叫得亲昵,借着别人的身份证也能蹭台电脑用,不然等他们考完试出来,恐怕只能干瞪眼看别人在游戏里厮杀了。   “有钱就是好啊。”蔡迎港开了机,拍了把他的专属座椅,“VIP座,严哥,破费了,要我能有幸冲进前10000名,那从今往后,我菜刀,为你鞍前马后,绝无怨言!”   “啧啧啧。”坐他隔壁的周帝泽闻言十分鄙视,“就你那帕金森的手?别VIP了,钻石皇族专座你也指定抢不着。”   庄严没功夫理这马屁精,正划着屏幕看微信。候御上的十七中,前天就考完了所有科目,这整个下午给庄严发好几串消息了。   【多嘴猴】:待会儿朵拉凯蒂也要加入,你那边网速怎么样?   【年级第一】:没问题。   【年级第一】:谁是朵拉?   【多嘴猴】:啧,就昨天局子里见到那姑娘啊。   庄严盯着屏幕没再回复。他对昨天在局子里的记忆,只有那位高冷怪胎。   想了想,他打开另一个聊天框。   【年级第一】:心语姐,准备一下。   对方直接回了段语音:   【邱心语】:“知道了知道了,半小时提醒我十次,弄得我都紧张了。”   “还有五分钟。”庄严瞟了眼时间,锁了屏,戴上耳机,“一会儿我拉个人,可能有点菜,你们包容着点。”   “有多菜?”周帝泽问。   庄严:“跑五次,四次自杀。”   周帝泽:“……”   晚七点整,同舟电竞轰然爆发了一阵叽里呱啦的疯狂怪叫,有男生有女生,大家都戴着耳机,激情地在虚幻的网游世界里高声冲刺。   然而,仅仅过了五秒,这高昂的尖叫立马转成了哀嚎,有可惜的叹息,还有性子暴躁的,直接破口大骂,偶尔还有敲桌面键盘的重击声。   “我操!10034,就他妈差那么一点儿!”蔡迎港窝进座椅里悲鸣。   “手抖了一下,唉……”周帝泽心态倒是挺好,甩甩手撸了把菜刀的头发,“刀儿啊,别太在意,总有机会。”   “滚你妈的蛋。”蔡迎港一掌将这人的手拍飞。   庄严也有些可惜,他排名也挺靠近的,不过手速还是慢了点儿。虽然他们提前五分钟就开始做准备,但愣是谁都没冲进前10000。   网吧陷进大约一分多钟的哀嚎遍野,紧接着这群人又如火如荼试玩起刚更新的新系统。   【系统提示:欢迎进入深海潜鲨,请点击Start开始游戏。】   庄严调整了下耳麦,“开始了啊,心语姐你跟紧我。”   “好,我好紧张!”邱心语说。   “没什么好紧张的,注意别失误就行了。”庄严说。   蔡迎港疑惑:“唉这系统不显示咱们队六个人吗?这怎么上麦的只有五个?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是朵拉,她一般不上麦,有事儿公屏见。”候御道。   “朵拉?”周帝泽惊讶:“我天,她等级这么高啊?”   庄严随着惊呼瞟了眼这位朵拉的账号——六十级,差不多是Speed职业战队预备训练生的水平。   确实震惊。他蹙了下眉心,半点没回忆起来局子里那女生的模样。   然而,接下来的半小时,这几人充分体会到被接近职业级的玩家带飞的酸爽。用候御的话来说,就是:“你脑子都不需要动,只需要维持基本的操作别拖后腿,全程跟在大佬后面捡装备就行了。”   往日拖飞机惯了,庄严还是第一次体验被别人带着跑的感觉。虽然对方全程没出过声,仅有的两次交流都是靠公屏对话。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真是操蛋又爽快。   不需要死脑细胞运筹帷幄,而且他真的捡到了好几件还不错的装备。   “牛逼啊朵拉!”邱心语大呼,“我……”   她这话没讲完刷一下掉了麦。   庄严预感要完,一看手机,果不其然,有庄媛的三个未接。   其他人还处在激动的余韵,后排普通区忽地爆出一阵唏嘘的惊叹。   “大神!”   “牛了个大逼了!大佬求带!”   “我靠这一顿操作,职业玩家来也得竖根大拇指说佩服啊!”   结果,没等他们庆祝完,网吧网管便火急火燎冲进来大喊:“未成年那几个赶紧走,条子来了!”   “什么!”   众人大惊。   “我操……”庄严骂出一句脏话,真他妈祸不单行。   网管又叫:“从后门跑,快一点,马上到门口了!”   正说着,网吧正门被推开了,七八个身穿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   这下谁也顾不得吃惊了,十多个学生一窝蜂从后门冲了出去。   庄严是被推挤着拱出去的,书包差点挤掉,他和菜刀他们跑散了,他一脚踏进了人烟寥寥的背街。这边是老式住宅区,有些房子都拆了一半,晚上基本没什么人走动。   警察叔叔的怒斥追在耳后,庄严快跑了几步,忽然看到边上停着的一辆骚粉色电动车旁站了个人。   那人个头很高,身形清瘦,借着路灯的光,庄严第一眼就瞧见了那人戴着的似曾相识的黑色鸭舌帽,以及扎眼的黑色口罩。   这他妈,一身黑配荧光粉,江洋大盗的时尚啊,庄严不自禁挑了挑眉。   怪胎果然是他妈的怪胎。 第4章 这我对象   庄严忽然就不是很想逃命了。   他三两下将校服外套塞进书包,待那人推着小电动经过他身边时,微微倾身拦在了车胎前,车轮往左转他就往左偏,车轮右拐他就往右偏。   这三番四次挡人去路,一看就是故意的,怪胎缓缓抬起头。   两人面对面直直对着,庄严发现这瘦得跟片薄纸似的怪胎竟然好像比他要高那么一点点。   庄严弯眼对上对方平静无波的眼眸,皮笑肉不笑,“哥们儿,未成年进网吧啊?”他说着,右手一把搭上车头,故意晃了晃,撇嘴,“怎么,看警察叔叔来了,想逃啊?”   他这摆明是要找茬,谁知对方根本不接,藏在帽檐下的双眼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手上用劲一拉,电动车被这股大力拉得后退,看起来并不是很想理他的样子。   “不想理我啊?”庄严摇头一笑,两步跨到对方面前,“别以为戴个口罩就真以为藏得多深了,你刚从网吧跑出来吧,气儿都还没喘匀呢,我都听见了。”   “所以呢?”   终于,那怪胎开了口,凛若冰霜语气疏离:“我去网吧关你什么事?让开。”   看样子还是个怪脾气,怪不得每次见都形单影只的,有这么一张欠扁的嘴能交到朋友就怪了。庄严默默在心底腹诽,盯着对方尽显薄凉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   他歪歪头,伸手故意去摸怪胎的小臂,然后捏了捏,“别这么冷淡嘛,交个朋友?昨天见你第一次就记住了,是不是挺有缘的?”   “神经。”怪胎狠狠剜他一眼,毫不客气甩开他的手。   真的是用甩的,庄严并未预料,手背猛地磕到了车把,还不等他呼声痛,就听几米外一道浑厚男音道:“是谁在那边?”   随着男音而至的,还有一道光线极强的白光,“蹲下,抱头,不许动!”   庄严:“……”   “警察叔叔,你误会了。”他脸蛋儿抽筋一样扯了个僵硬的假笑:“   我就是个晚饭吃撑了出来运动消食,并恰好路过这里的普通市民。”   “我管你是不是吃多了撑的,先抱头,蹲下。”警察叔叔提着手电筒越走越近,“还穿着校服,十九中的?”   “是啊。”庄严点头,“这不是今天刚考完试,一时激动,所以才吃多了嘛。”   “先蹲下。”警察叔叔铁面无私。   “操……”庄严低声跺了下脚,瞟了眼电动车车头,不情不愿抱着脑袋蹲下了。   “还有你,大热天的戴什么口罩啊?赶紧摘了蹲着!”   怪胎没吭气,甚至连身体都没动一下,整个人仿佛静止了一样。   “说你呢,耳朵聋啦?”   警察将手电光直直照在怪胎身上,怪胎脸色有一刹的僵硬。   半晌,庄严眼睁睁看着他垂着的双手紧握成拳又松开,反复几次,仿佛灵魂都在犹豫挣扎,最终还是抬起手,将口罩摘了下来。   还挺帅,皮肤白到近乎透明,庄严看着,不自禁嘘了声口哨,把轻挑的挑衅摆在明面。   “哼!”   一声冷哼过后,庄严只觉脸庞拂过一阵冷风,怪胎背对着他也蹲下了。   “你两个,大晚上的,来网吧做什么?”警察叔叔掷地有声:“多大了?成年了没有?身份证呢?”   “没成年。”庄严偏头看了看怪胎圆圆的后脑勺,不由分说在人左右两个屁股蛋上拍了拍,“他也没成年呢。   这绝对算故意性骚扰了。   “我操你妈!你神经病!”怪胎下一秒就转身,猛地向庄严扑了下去。庄严反应神速,一掌包住了对方直往他脸招呼的拳头,他早有预料,两臂箍住怪胎的手臂,两人以乍见仿若拥抱的姿势在地上翻滚了一圈。   “干嘛呢干嘛呢!”警察怒斥,“老实蹲好,给我好好交代,你俩有没有进网吧!”   “没进,我俩就在这周围晃悠了两圈,都说了,散步消食呢。”庄严起身拍拍裤子沾的灰尘,伸手想要拉人,结果人根本不搭理,自力更生站了起起来。   “你觉得我会信?”警察以一种你仿佛在逗我的表情看他,“你两个中学生,两个男孩,在晚上约好一起出来散步?”   说到这里,他一挥手,“在这种黑咕隆咚、楼都快拆完了的地方散步啊?你哄鬼呢?”   庄严闭了麦,眼睛直往怪胎那边飘,见对方直条条竖在那儿,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斟酌了一下,道:“我们小年轻约会就喜欢找刺激怎么了?”   “啊?”警察懵逼。   怪胎:“……”   明晃晃照着三人的灯光突然晃了好几晃,“你……说什么?”警察手里的手电筒差点没提稳。   “我,”庄严指指自己,又指指怪胎,“他,我俩在约会,谈恋爱,懂?”   “你滚!”静默许久的怪胎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了,仅仅两个字表达的愤怒却足以揍飞一群人。   “你他妈有病!”怪胎简直气得气都快喘不上来,抬手就要给这满嘴跑火车的傻逼一巴掌,“胡说八道!”   “哎,乖宝贝,不许家暴啊。”庄严扭身躲过攻击,从背后将怪胎搂进怀里,手掌插进他的外套兜,嘴里还在道:“警察叔叔,他正跟我闹别扭呢,你也知道有些人就是这样,谈恋爱嘛,小气得很,动不动让我滚,真滚了还得气。”   “我宝你妈的贝!”怪胎抬腿一脚踩在庄严的脚背,使尽全身力气地挣扎。   “嘶……”庄严咬紧牙根愣是没松手,“对了,警察叔叔,你不歧视同性恋吧?”   那中年警察此时已经懵在了原地,愣愣站着看着眼前这两人不知是打情骂俏还是真打架的“肢体纠缠”。   “你去死吧!”怪胎终于脱离了庄严的怀抱,双手连腿一起往人身上招呼,庄严没顾上躲,一手紧抓他的手,连连后退。   与此同时,警察也道:“你俩未成年谈什么恋爱?”   然后没等他接着批评教育,只见话多的那男生已经麻利地拉着另一个寡言少语的男生双双骑上了一辆荧光粉色的电动车。   “拜拜了叔!”   黑夜里传来少年含带笑意的声音,电动车很快跑没了影。   骑了不知多久,来到了一条灯火通明但人流稀疏的小街。腰部被身后的人掐了一路,传来的疼痛实在难以忍受,庄严马不停蹄熄了火。   “你干嘛?”   他搓着肉,跳下车质问。   “肯定都他妈紫了!”   “活该!”怪胎扬起下巴,一张平淡死白的脸显出一丝狠厉:“你该死!”   “就是个口头便宜,何况那不也是形势所迫吗,你至于么?而且我还救了你呢,要不是我急中生智在你兜里摸了这车的钥匙,我俩现在在哪儿还不一定呢。”庄严说得轻松,甚至义正言辞,实际奉行大丈夫有仇必报的他心里早就炸起了烟花。   对付非常人就要用非常规的手段,像这种面部长期瘫痪的怪胎,就不能硬碰硬直接打,得让他在人前“丢脸”,感到没面子,抬不起头。   今晚这遭,估计够这怪胎恶心很久了。挺好,从昨天到今天,互相恶心一次,扯平了。   ……   庄严开门前,先站门口做了五个深呼吸,进去后挂着满脸的笑给庄媛捏了十分钟的肩。   “可以了,别捏了。”庄媛一把扒拉开弟弟的手,命令庄严在面前来站好。   “姐,我错了。”庄严选择先下嘴为强,语气带些撒娇的意味:“这就是个误会,我跟那女孩儿根本都不认识,我连她长什么样都没记住。”   庄媛面无表情地把他从头打量到脚,打量了快一分钟,才示意庄严弯腰,伸手在他裤腿上拍了几下,又在茶几上抽了张纸巾去擦他额头的脏灰,嘴里道:“没问你这个。”   她眼眸淡淡地:“你们班主任今天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昨晚没去上课。”   “你之前怎么给我保证的?”她说,“你说你会好好听课。”   碰在脸庞的力道又轻又柔,庄媛讲话声音不大,轻轻细细的,和她的人一样,光影下的她一举一动都显得安静,眉目更加衬得柔和。   但恰恰就是这样做什么都平平淡淡,你明明犯了错,你也看得出她不高兴,可她不打你不骂你,甚至温温柔柔对你,最使庄严产生愧疚感。   一愧疚,秒服软。   “昨天,出了点小意外……”垂着的手指微微蜷缩,时而抠着裤缝,庄严有些窘迫:“候御跟人打架被商场保安抓走了,他让我去接他,再加上我心里边烦,不想去上课……想着去走走。”   “为什么烦?”庄媛整理了下他校裤上的褶皱,食指勾开他扣在裤腿的手指,“是因为老师说你恋爱了,所以不开心?”   “我没恋爱。”庄严低着脑袋,很无力的样子。   “是,你没有,小邱都跟我说了,人家小姑娘眼睛大大的很漂亮,你这小渣男可配不上。”   “是是是。”庄严讨好地道:“我不喜欢眼睛大的,我就喜欢温柔的,对我好的。”   庄严不了解女孩,他对女孩的所有认知都来自庄媛。他初恋在小学,到现在的高一,这么些年真真假假的恋爱零零总总谈了好几次,动不动心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一点滋味都没体验到。   甚至至今谈过那么多女友,他却连女孩的手都没碰过,最亲密的也仅仅是握过手腕。   他甚至已经完全记不起当时的感觉。   庄严是被庄媛拉扯大的,姐弟俩差了快八岁。两人老家在沪海,他们父母离异得早,庄严自小没见过母亲长什么样。庄显睿那会儿年轻,生意忙得团团转,家庭就不可避免有所忽略。当时他们爷爷还在岗,一大家子住的上面派的老大院,有奶奶帮忙顾着疼着,两姐弟还算有个快乐的童年。   前两年奶奶去世,庄媛被单位调来了筑城,一个女孩子背井离乡的,家里人放不下心,庄严在沪海陪了他爸和爷爷大半年,就来了筑城陪他姐。   也因此,庄媛对他总是有足够的耐心。   大抵是本身温和,不争不抢的性格,她总是硬不下心来。   望着眼前这个轮廓日趋成熟的弟弟,他的眉眼早已失去幼时的稚气,他开始沾上青春期男孩有的那些缺点,性格里最锋利尖锐的部分逐渐开始显露,她知道他终究会长大,她很期待他的成长,却也害怕他的锋利会将刀尖对准他自己,她只能尽力约束。   “这个假期待在家里好吗?不要再跑出去。”庄媛用一种恳切的语气,“多看点书,写写作业,你马上就高二了。”   “……”虽然真的很难做到,但庄严还是答应了。   “好。”他说。 第5章 好不了了   庄严的这个暑假因为庄媛温柔的禁足而变得极其无聊。   其实庄媛也没说完全不让他出门,只是庄严自己认真的践行着承诺,除此之外,姐弟间关系照旧很好,相处时间也比往常要多,只是这融洽的氛围没能坚持到开学。   装了快一个月的乖宝宝,庄严最近就靠网游打发时间。   这天他照常登陆游戏账号玩游戏,并按习惯邀了候御他们几个,结果两把solo结束了,除了周帝泽说自己在老家网络差外,另外两个竟一直没回他。   又结束了一把双人赛,再看手机,终于来了条新消息。   【菜刀】:严哥,打不了,我和猴哥在外边打架呢,你先自己打几盘,等我们回去了再组队哈!   打架?庄严蹙了下眉心。   【闭关修炼】: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打架?   【菜刀】:前两天猴哥在省北路那块被人给套麻袋了,好家伙,后背老长一道印子,说查出来是一中的人干的。   菜刀说到这里就断了,庄严等了快三分钟,才等来新回复。   【菜刀】:说是上个月一起进局子那两个,猴哥哪里服气啊,也叫了几个人约好今天决战呢。   “……”   两个?   二十多天前的事了,庄严仔细回忆了下,除了对那位怪胎还仅存一丁点全身黑的印象外,另一个是真的半点印象也无了。   正想着,手机嗡地一声响,对面发来了两条语音。   【菜刀】:“卧槽,他妈的,那死胖子竟然带了根钢管儿!”   【菜刀】:“我勒个去,绝了,他们那边有个穿黑衣服的,大热天的戴个黑口罩,跟个打手似的,贼几把狠,刚踹我一脚疼到现在,这轮又把猴哥给怼退了好几步!”   黑口罩?庄严挑了挑眉。   【闭关修炼】:在哪儿?   【菜刀】:陕东路,怎么,你要来啊?不闭关啦?   【闭关修炼】:嗯。   筑城是有名的避暑城市,城中有山,绿树成荫,八月盛夏,这座爽都迎来了今年以来的最高气温。   正午人流熙攘,街边高树排排耸立,掩映天空投下的酷暑日光,为道路遮下一块一块阴凉地,路旁有推车小贩,叫卖着蔬果瓜皮,人们吃着雪糕,在此间谈笑行走。   庄严到的时候正好撞上一群大概五六个横冲直撞乱窜的男生。他还了共享单车,正要掏手机,就见候御带着俩壮汉从商场大门跑了出来。   看来这架是打到尾声了。两人还没来得及做深入交流,候御一眼瞧见了他,狰狞着一张汗如雨下的水脸,指着前面一穿球衣的大高个怒吼:“庄子,快快快,帮我把那逼崽子按着!”   庄严“操”了一声,煞有介事地扭了扭手腕,不是很情愿地追上前冲那大高个踹去一脚。   那大高个被踹得一个踉跄,嘴里怒斥骂娘,挥着胳膊反手就冲庄严抡了一拳。   庄严侧过身险险躲过,另一手直攻对方小腹,那大高个也是个有经验的,后撤半步,一掌把庄严的小臂给劈开,两人当即厮打起来。   有行人驻足观看,没多会儿就尖叫着跑走了。   “我去你妈的!”   候御赶上来,一脚蹬上大高个的屁股,大高个猛地单膝跪地,他见势不妙,拼了命推开庄严等人,扭头就跑。   “继续追!他妈的真废,打不过就跑!”候御骂骂咧咧。   庄严没跟去,他整了整皱掉的衣服,眼睛漫不经心在周围扫了一圈。   “严哥!”   忽地,蔡迎港从一家奶茶店钻出来,边跑边看见救命稻草般大喊,“严哥,救我!”   他身后追着两个人,一个瘦瘦弱弱跟个文秀小白脸似的,而另一个……   庄严眯了眯眼仔细看了几秒,终于迎了上去。   “严哥!”   蔡迎港这个人痩得跟刀片没两样,偏偏又喜欢逞能,碰上打群架勉强能算个人头,但也只能是算个人头。   他喘着粗气,一溜烟躲到庄严身后。   “哟。”庄严挑着眉,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这位越走越近的口罩怪胎。   “好久不见啊,对……”   象字没来得及出口,剩余话音被一阵凌厉快速的棍棒穿风声阻止。   他那好久不见的“对象”,单手举着条钢管毫不留情冲他挥了下来。   “我操……”   庄严没躲过,肩膀严严实实挨了一棍。   这怪胎应该还记得保卫室那天的事,知道他和侯御认识,自动把他划为候御那边的人,这一棍打下来,半分没留情。   蔡迎港眼珠子吓得都快瞪出来:“严哥!”   “走开!”庄严狠厉地吼一声,“你他妈找死!”   他甩开蔡迎港的手,二话不说抽走对方手里的钢管,一个膝踢踢上怪胎的大腿,同时,没受伤的那边胳膊弯曲,手肘拐在对方胸口,仅仅瞬息之间,两人就缠打在了地上。   “楚沉——”   小白脸不愧是小白脸,哪儿见过这场面,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你他妈真狠的心啊,啊,楚沉?”庄严死死将人压在地上,手指一挑挑飞人的口罩,“你叫楚沉啊?哪个楚,哪个沉啊?看着倒长得人模人样的,名字也是个人名,下手怎么就这么重呢,都他妈不问问老子是谁,上来就打。老子的肩膀要废了,你负责我后半生?”   他一边笑面虎似的说着恶心人的话,一边动手动脚上下其手。那小白脸大概是想要帮忙,上来死命抓着庄严受伤那边肩膀往后拖,没一会儿人就被蔡迎港骂骂咧咧给截去了旁边。   楚沉眼睛狭长,漂亮是漂亮,就是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他眸光闪过一丝薄凉的狠意,轻启牙关,一字一句道:“我,负责替你收尸!”   话毕,他猛一屈膝,庄严腿猛地一颤,蛋疼得半条命都快没了,他额角爆出青筋,浑身立即发软。楚沉艰难半爬起身,曲肘在庄严胸膛连袭三下。   “严哥!”   蔡迎港拔腿就要冲来,小白脸一拦,两个人不像样的打了起来。   之所以是不像样,因为这俩动嘴比动手还多。   庄严小学五年级时练过空手道,小孩子兴趣来去如风,仅仅小半学期,他兴趣就转为了跆拳道,总之兴趣就没离开过“打人”。   就这样,他散打啊拳击啊什么的都学了点,又一项都不精。   后来到了青春期,架打得多了,各项杂糅,糅出了一套不知名干架招数。   而对方显然不是技巧型。那一轮轮又阴又狠的攻击,简直是要他命来了。   庄严连续躲了两次,实在忍不住,抬腿压住对方的膝盖在地面碾磨,咬牙忍着肩膀袭来的阵阵钝痛,发狠去踹楚沉的大腿。   “够缺德啊怪胎,你他妈踹老子哪儿呢?”大热天,庄严额角泌出冷汗,疼的。   “谁让你嘴贱。”楚沉凉凉的音调说到半截转了音:“你说谁怪胎?”   “还能是谁?大夏天戴个黑口罩,你偷商场还是炸学校呢?”庄严眼神上移,撕扯间他看清楚沉的脸泛起了不正常的红。   从脖颈开始,有一小条一小条的红色血丝,直蔓延到他下巴,数量不算多,但足以使他震惊到瞪大眼睛。   “你的脸怎么了?”偏头躲过一拳,庄严忙问。   他精确地抓住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随即就听对方道:“关你屁事!”   正当这头打得难舍难分,那头候御带着三四个人姗姗来迟。   “庄子!”   候御大吼,一行人前仆后继去扯开扭打的二人。   “没事吧?伤到肩膀了?”候御抓着他胳膊左瞧右瞧,“严不严重?”   “就他妈本来不严重也得被你给扯废。”庄严嘶嘶抽气,肩膀疼得跟碎了一样,他虚虚捂着肩,还没站稳就听候御在他耳边炸雷般怪叫:“跑了!赶紧追,必须给我好兄弟报仇!”   这仇确实不得不报。   一是大庭广众打了一场明显落于下风的架丢面,二是他这肩上的伤不可谓不重,不揍回来,怎么能让人服气。   庄严甩甩手,一马当先跑在了最前面。   肩膀一抽一抽地疼,庄严跑步都不太敢摆动手臂。他从小在孩子堆里摸爬滚打,孩子王的人气都是一架一架打出来的。   这么多年来,碰的壁不少,他8岁就敢单挑初中生,纵使被打得要死不活却愣是没软过半句话。青春期的男生最是有着宁折不弯的骨气,哪怕是打肿脸充胖子,他也从没在外人面前服过软。   他记性差,也或许是不愿意去记,他通常是不记人不记事的。楚沉可以说是让他莫名其妙就记住了的人。   一个月内在不同场合偶遇三次不谈,怪异的服装,寡言少语的行为,还有苍白如纸的脸上突然出现的血丝,无一不令人记忆深刻。   当然,此刻还得再加一项——打起架来贼他妈的狠。   陕东路是老城街,这片多是低矮的住宅楼,一条主道连通数条分支,一旦岔进其中一条分支,七里八拐跟迷宫似的,绕得人够呛。   几个人追踪着一条黑色身影岔进分道后没多久便跑散了。庄严来筑城两年不到,三两下就绕晕在原地,守着三条水泥岔道发愣。   “就在前面,直走,我刚看到他衣服了!”蔡迎港倏地从他背后窜了出来。   来不及多想,庄严转身就继续追,结果他这一转身刚跑两步,一根银质钢管迎面直冲他面门而来。   身体的应激反应使他下意识抬起两条手臂,下一秒右臂便传来一阵尖锐刻骨的钝痛。   他仿佛能很清晰地听见,钢管劈下来那一瞬间,手臂骨头错位的声音。   庄严冷汗刷地就下来了,整个人惯性使然往后连撤好几步,紧接着便直接半倒在了地上。他捂着右臂在地面翻滚了半圈,忍受那股锐利到麻痹的疼痛。   他眯着眼睛,拼命将流窜至眼眶,即将夺眶而出的生理眼泪给憋回去。   他大脑有片刻的昏沉,当机了一般嗡嗡作响,混乱不堪中,他死死紧盯着离他不过两米的,站在拐角处的楚沉,他亲眼目睹对方将钢管抛在脚下,寡沉如水的面容冷丝丝地瞥了他一眼。   布满血丝的下半张脸红得诡异,神色如冰雕一般,丁点诧异也无,同情也无,他只是那么淡淡地、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了这个刚被他打了一棍的人一眼,然后再不留恋转身离去。   这一幕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蔡迎港讶然的抽气和惊叫只来得及夹杂在重物倒地的余声里—— 第6章 手骨折啦   不远处街道口突兀地传出几声凶猛的狗吠,这声音仿佛是召唤集结令,紧接着又从不同方向传来五六七八声,有尖有细此起彼伏。   “我去!这是什么情况?”候御领着几个小兄弟匆匆赶来,只见满地狼藉,“庄子?”   蔡迎港忙道:“严哥被那黑口罩阴了,我俩人都没瞧见,都没反应过来呢,严哥手臂就被敲了一棒。   庄严捂着胳膊坐在地上,紧紧闭着眼。候御和蔡迎港一左一右想要把他从地上架起来,还没使劲,他立刻疼得直冒汗。   “先别动,可能是骨折了。”他冷静地轻轻动了动手臂,发现除了麻胀外,小臂已经没其他感觉了。   “啊,骨折啦?”蔡迎港魂都要吓没了,“那赶紧去医院吧!”   因自己一时恋战硬要死追害兄弟负了伤,候御此刻懊悔得要死,闻言立即道:“走走走,去医院去医院!”   于是一群人慌慌张张架着伤员又往附近的医院赶去。一路上,候御不带重复地给那该死的黑口罩安排了几十种死法,获得了众人一致喝彩。   而此时,该死还没死的黑口罩楚沉正在医院大厅排队等着拿药。   “你这卡里没钱了,最多只能开盒葡萄糖。”   女护士推了推眼镜,认真地埋首写着什么,“你这脸就是普通的晒伤,敷个过敏膏休息一晚上就好了。”   片刻后,她把开好的单子从窗口递出:“你先上二楼去把钱充了吧,充好了再下来取药。”   楚沉接过单子看了许久。他压低帽檐,把头埋得很低,将略显忧郁的眼神匿进帽檐投下的阴影中。   女护士看他站在窗口一动不动,好心提醒道:“很好找的,二楼最左间,有专门的护士在那儿守着的。”   然而没听到回音。   少年个子高,但身材非常清瘦,露出来的皮肤也显着一种诡异地、不正常地白,而脸庞那蔓延至耳廓的,形状妖娆纤细的红色血丝,更是惊心骇目。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脆弱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   女护士狐疑地抬头又低头,来回四五次,才见少年似乎反应慢好几拍一般地愣了一下,道:“不用了。”   清亮的声音平平无波:“你把葡萄糖给我吧。”   楚沉取了葡萄糖后没多停留,离开大厅前依稀听见偏门那头脚步匆匆,还有人大吼:“来人呐!有人吗!医生,护士!救命啊!我兄弟胳膊好像断了!”   楚沉迈下楼梯的脚步有一瞬时的停顿,他没有偏头去看,他压了压帽子,抬头的第一眼就看见了路旁树荫下的唐洛洛。   唐洛洛更是在发现他的第一秒就垮了脸,大步流星冲过来就把他推得后退好几步。   “你带人把候御打了?”或许是愤怒,或许只是单纯的嫌恶,唐洛洛的脸色黑到可以说是狰狞。   “你凭什么?你他妈有什么资格?楚沉,你装什么装?你装什么!”女孩子的高高束起的长发被风吹得鼓起又四散,挡去她半张脸,却挡不住她嗓音里携带的尖锐与愤恨。   楚沉稳住身形,淡淡道:“这个人不适合你。”   唐洛洛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假笑三声后双手环胸:“关你屁事?我喜欢谁用你管?你他妈谁啊?”   “你马上初三,不适合谈恋爱。”楚沉道:“唐奶奶说你上学期期末成绩下降很多。”   “姓楚的,别装。”唐洛洛扯了扯裙摆,勾起嘴角,笑得漂亮但虚伪:“别假惺惺的,你可不是我哥。”   楚沉默默望着地面,没吭声。   唐洛洛瞧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就来气,她伸手拖过楚沉手里的塑料袋,“你知道你这样像什么吗?你照镜子没有?你看看你这张脸。”   “怪物!”她嗤道:“是,我是堕落。你可别忘了,是你害我哥进的监狱,是你害我没人管,我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你是我们家的罪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你!”   话毕,唐洛洛转身就走,顺手把装着葡萄糖的塑料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楚沉沉默地站在原地,过了会儿,他挪步去了边上的塑胶座椅,他坐下后紧紧闭上眼。   医院从来都是各路行人来去匆匆,永远安宁不下来的地方。耳边人们的谈话声、儿童的追逐声、家属的抽泣声一直没有断过。   不知道坐了多久,等待脑子里宛如黑色漩涡般的晕眩感散去,楚沉才睁开眼。   兜里的手机“嗡”地响了一声,他摁亮屏幕看了眼,是院长发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他没回,把手机放回兜里,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指,无知无觉般抠弄着手背上的破皮,又静静地抬眼望着对面显示屏中播放的药物广告。   他的眼睛自从睁开后就一直很忙,一直有东西盯着看,脑子却空空如也,看到什么都只是一片空白。   只有一名身穿警察制服的长发女人从他面前疾驰而过时他的脑袋才有过一刻的意识。随即他摇了摇头,见太阳似乎阴了不少,才起身离开。   庄媛接到消息心急如焚赶到医院的时候庄严已经打好石膏了。正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听候御耍猴讲笑话。   “庄严!”身穿制服的时候,庄媛是一名行事果敢极有魄力的警察。她这一声喊得突兀,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是那几个没心没肺的臭小子可以听到并吓一跳的范围。   庄严身躯不由得一抖,接着紧急切换到伤患模式。   “姐……”他半靠着冰凉的塑胶椅背,脖子和右臂间缠了一圈厚厚的白布和石膏,眼皮半睁不睁,倒像极了一副虚弱极了的模样。   “医生呢?”庄媛哪有心思陪他演,她只有半小时时间,见几个男生不约而同望向急诊室,她赶紧敲门推门一气呵成,进急诊室找主治医师去了。   “谁告的密?”   等她一走,庄严顷刻变脸,他扫了一眼满脸无辜的候御,又扫了一眼左顾右盼的蔡迎港。   他啧了一声:“菜刀?”   “不是……严哥,你这可是骨折,想瞒也不现实啊。”蔡迎港滑跪。   “我自己没长嘴,要你打小报告?”庄严虚踢了人一脚,他这吊了半条胳膊,人是彻底的蔫儿了。   庄严这手臂一断,可吓到了不少人。   不仅是那几个天天跟在他屁股后头狐假虎威,见着他都要中二地尊称一声“严哥”的兄弟,还有他远在沪海老家的亲爸和亲爷爷。   “我是管不了你了。”庄媛拧着他耳朵咬牙切齿泄火:“回去让你爸亲自教育你!”   “最好是家法伺候,把你这腿也给敲断一条,凑个齐。”   这是姐弟俩当天回去后,庄媛的原话。   “少吃辛辣刺激的食物,静养,静养!不许再偷偷玩儿游戏!”庄媛嘱咐,“让阿姨多熬些大骨汤喝,算了,跟你说白搭,一会儿我打电话跟阿姨说。”   庄严全程是乖小孩姿态,只顾点头说好好好。   于是,在庄严挂上石膏的第二天,就被他姐给打包送上了回老家的飞机。   庄严从小就不是让人省心的主儿。   四岁去幼儿园第一天就和大班一虎头虎脑的小胖子因为滑滑梯排没排队干架,这臭小子当时也就刚一米多点儿,吃饭拿筷子都还哆嗦,愣是把隔壁念大班的一个小胖子给揍得鼻血流不止,哭天抢地告老师。   初一刚上半学期,逃课跑校外黑网吧打游戏,完了因为什么在网吧御定的黄金地盘被抢而跟社会混子干架,这次他自己被揍得鼻青脸肿,把他奶奶给心疼好几天。   上高中了更是无法无天,这学上着上着把班主任都给揍跑了。不过即使这孩子在外边儿再混蛋再不争气,但作为庄家这一代的独苗苗,回到家到底还是个宝。   “这手废了也有好处。”庄老爷子抱着个水烟筒咕嘟咕嘟抽着,不时抽嘴数落:“你这吊着半边手,吃饭都要人喂,跑出去坐公交,别人还得看你是个伤残人士给你让座,我看你还能和谁打架。”   “爸,这您就小看你孙子了。”庄显睿抖抖报纸,瞥了眼他那张大嘴等着阿姨喂食的儿子,道:“这臭小子,只要那张跑火车的嘴没被缝上,只要他想,这架随时都能干得起来。”   庄严狼吞虎咽吞下牛肉丸子,闻言伸脚碰了碰庄显睿的小腿,“嘿爸,你还真了解我。”他想了想,又道:“对了爸,我听小张哥说Speed下个月又有新系统公测了?你们这也太黑了,两个月升一次系统,你可知道有多少青少年儿童因为买不起系统里的新装备整日整夜的饿肚子?”   庄显睿放下报纸,用一种你又知道了。的眼神看着他,“说人话。”   “我要内测号。”庄严立刻道。   “没有。”   “爹。”庄严软下声音。   他爹翻了页报纸,不为所动。   “老爸。”庄严笑脸相迎。   “腾皇总部这次不负责新系统的开发公测。”庄显睿道:“京市那边分公司负责人上半年承包了无人生还未来两年的系统升级和改版,唔,我基本不过问。”   “切。”庄严撇撇嘴。   “公司那么大,怎么可能每个部门都知道得这么详细嘛。”庄老爷子笑呵呵地,“倒是你,学校都开学了,准备哪天回去啊?”   庄严耸耸肩,佯装虚弱:“快了快了,我这手还疼着呢。”   “要我说就转回沪海来,省得天高皇帝远的,有些人仗着没人管,在那边为非作歹。”庄显睿说。   “行啊,我回来啊。” 庄严眯眼笑,“就丢你们家庄媛一个人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哪天悄悄和谁跑了,到时候别后悔哈。”   庄老爷子瞳孔一震,连忙摆手:“那不行,我大孙女单纯着呐,哪家小伙子随便一哄就能拐跑咯,必须得让严严看着点。”   爷孙俩一唱一和不谋而合。   庄显睿:“……” 第7章 冤家路窄   经过家里阿姨日复一日的精心调养,又有庄显睿每天威逼利诱的复建训练,庄严的右手小臂其实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使不上大力外,日常生活已经是没问题了。   待学校开学一个多星期了,他才磨磨蹭蹭回到筑城。   回家了也没提要去上学,蹲卧室里赖着,眼睛就没离开过电脑屏幕。实在被庄媛训厉害了,他就缩沙发里窝着戳手机游戏打发时间,正闷着呢,微信群聊突然多出好几条消息。   庄严习惯用当下的心情状态来改微信名,昵称经常变,他社交并不广泛,加的群也不多,平时也就和班上几个人走得近些,再多的就是几个打游戏认识的网友,除了必要加的几个班级群外,最活跃的就数“傻之逼”群了。   “傻之逼”是庄严自己打的备注,群全名为【这个时代最后的荣耀】。   这群是候御刚上高一的时候建的,说是好不容易和庄严面到基,却又要面临异校的处境,怕两人没了共同语言渐行渐远,于是特意拉了个群,把他和庄严的共同好友都塞在了里面,零零总总有20多个,不过都是潜水的多,每次讲话的就那几个。   庄严划开屏幕,就见“傻之逼”群红色数字正极速增长,候御在里面疯狂艾特他。   【多嘴猴】:@断臂神雕侠,庄子!我好像在你们学校看见那个黑口罩了!   【多嘴猴】:就是把你胳膊敲断那个!   【多嘴猴】:虽然他的脸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但那厮独一无二的装逼气质我绝对不会记错!   【多嘴猴】:还有黑口罩,妈的,在学校还他妈戴口罩,逼王之王啊!   庄严皱了下眉,他手腕时不时隐隐作痛,老实讲,这口气他是真没咽下去。   【断臂神雕侠】:确定是我们学校?我以前可没在十九中见过这个人。   【多嘴猴】:是真的!不信你问菜刀@青龙偃月刀   【青龙偃月刀】:我其实没看见啦,说是从1班门口出来的,不就刚好是严哥你们班咯?   【多嘴猴】:我去?你俩不在一个班?   【青龙偃月刀】:我文科啊,原本的3班分成了理科1班,我就脱离出来了。物理太变态,死逻辑脑伤不起啊!   庄严也有点诧异。   【断臂神雕侠】:你选了文科?   这话可把蔡迎港给刺激了。   【青龙偃月刀】:!!!   他发来一串阴阳怪气的语音。   【青龙偃月刀】:“呵呵,真是如沐春风啊!我应该感到荣幸吗?严哥,我谢谢您关心嘞,上学期我跟你屁股后头起码念叨了十次我选理,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哈!”   庄严缩在无人看见的沙发上稍微心虚地刮了下鼻子,挪了挪屁股换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又在群里艾特了周帝泽。   【断臂神雕侠】:@白帝城主,你呢,文科理科?   【白帝城主】:严哥放心,坚定理科不动摇!   群里安静了半分钟,周帝泽回了串长消息。   【白帝城主】:不过,我不认识什么黑口罩,但咱班新来的插班生确实总是戴着口罩,还有帽子。他好像很怕晒到太阳,上课的时候还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反正举止挺异于常人的,长得倒是挺帅,班里好多女生花痴他。   【多嘴猴】:那绝对就是他,没跑了!他叫什么来着……我记得洛洛跟我提过一句,好像是什么楚……   【白帝城主】:楚沉?   正准备退出群聊继续玩儿切水果的庄严:“……”   字形对不对得上不重要,反正音是对上了,加上黑口罩长得帅,巧合过多就不是巧合了,庄严几乎是百分百笃定了那人的身份。   ……   筑城市第十九中学坐落在省北西路,这片是市中心,四周高耸着形形色色的建筑物。   庄严回校那天,筑城久违地下了场朦胧的小雨,雨一直没下大,从早晨便雾蒙蒙的,地面半湿不湿,空气里泥土的涩味久久不散。   庄严单肩挎着书包,迈台阶的步子摇摇晃晃地,他努力掀开眼皮,却死活也睁不完整。   今早他破天荒六点半就起床洗漱,整个人精神抖擞的样子,庄媛为此十分惊讶,没想到这才刚过半小时,就原形毕露。   等他艰难地爬上四楼,习惯性走到班级最后排座位时,却见位置上坐了个正看书看得津津有味的人。   “同学。”庄严“啪”一下将书包扔在课桌上,把那埋头苦读的学生吓了一大跳。   “啊?”   他个头高,面色极差,颇为来势汹汹,那麻杆儿瘦的男同学惊恐地瞪大眼,“怎怎怎……怎么了,同学?”   “这是我的位子。”庄严不爽赶人:“你赶紧换个座,搞快点,老子困死了。”   说完他应景地打了个呵欠。   “我……”那男同学看了眼周围投来的数道视线,无措地搓了搓书纸,没动弹。   庄严有些火了:“我——”   “庄严!”没等他开口,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怒咤:“你在这儿做什么呢!上早读了知不知道,还不快滚回自己的班级去!”   庄严被这烟嗓斥得来了点精神,他扭头看向讲台,见是个熟面孔,“哟,王老师,怎么了,这学期你不带2班改带我们班了?”   这吊儿郎当的语气成功引得几声嘻笑,王落声吹胡子瞪眼:“你还没睡醒呢?看清楚,这里是高一3班,没有2班,也没有你们班!”   他故意把你们班三个字咬得很重。   高一三班?   庄严冷不丁一醒神,霎时茫然四顾。   早读铃已经响过两遍,班里座位早已坐满了,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投递在他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大部分人都是一脸诧异,夹杂着几个笑着看他,捂嘴窃窃私语的女生。   气氛总体是安静的,甚至安静得有些尴尬。   得,瞌睡彻底醒了。   庄严冷静抓起桌上的空书包挂回肩头,耳朵微微发烫,很浩然正气地“哦”了声,接着再不停留埋着头急速溜走。   等他走后,有学生问:“庄严?老师,他就是庄严啊!”   王落声点头,“嗯,这臭小子成天不务正业,你们可别学他。”   不曾想,他这话一出,教室直接炸了锅。   “谁是庄严?很厉害吗?”   “管他谁呢,他长得好帅啊!”   “庄严,去年把老师打到住院那个,哇靠他很有名啊,我以为是个粗犷史泰龙呢,没想到长这样。”   “他为什么打老师啊?”   “……”   庄严在学校颇有名气,他长得好,花名在外,青春期的男生女生总执着于追求美好的事物,心理不够成熟的十七八岁最向往那一瞬的心动,并且笃定地坚信永恒。   再有就是流言传播。庄严原本读的十七中,筑城排名前三的高中,结果刚开学两星期,这人就转学来了十九中,从重点到吊车尾,这落差足够让人惊掉下巴,至于转学的原因,至今无人知晓。   后来庄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一拳一拳揍到班主任辞职的事儿在十九中闹得轰轰烈烈。   像这种职中升上来的半吊子普高,最不缺的就是吊儿郎当混日子的小流氓学生。   平时打几场不痛不痒的小架,课堂上老师说什么顶顶嘴,顶多去食堂痞兮兮地四处插队,把老师揍到住院,是真没那胆子。   于是庄严这一正面反抗老师压迫的“壮举”,以及自由散漫的学习态度,老师眼里的异类、差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他们的追求和崇拜。   而他们崇拜的对象此时却在读了一年书的学校里迷了路。庄严迷茫地在汇知楼一楼大厅转了几个来回,实在没想起来高二教学楼是哪一栋。   正打算掏手机问人,就迎面撞上了一个看着面熟的人。   那人身量不算高,走姿挺拔,上身穿了件白短袖,搭浅色牛仔裤,看着挺青春,像个学生。   “庄严同学。”乔峰弯着眼,“怎么样,手没问题了吧?”   “嗯,好差不多了。”等人走到跟前了,庄严这才认出,这小年轻大概就是他的班主任,他依稀记得菜刀提过一嘴,上学期还近距离见过面。   “洪……额”什么帮主来着?庄严懵了,他不记得了这老师姓什么,说到帮主,他就记得一个洪七公,一个黄蓉。   他干脆放弃了:“老师早上好。”   “我姓乔。”乔峰比他大不了几岁,最是清楚他那片刻的停顿和飘忽的眼神代表什么。   “乔老师早上好。”庄严从善如流。   乔峰点点头,看他茫然的神色,边走边轻笑道:“怎么在这儿站着?这会儿已经上早读了,第一天来上课就迟到啊。”   “我刚到呢,路过。”庄严跟在他后面约半米的距离。话说完他就看到这位乔帮主嘴角疯狂上扬,回头看他的眼神里带着看透一切的戏谑。   乔峰道:“高二在博学楼,离校门最近,你是怎么绕过笃行楼,路过到汇知楼来的?”   庄严:“……”   庄严没吭声了,他食指蜷缩,勾了勾书包带,手指顺着布料滑开,书包垮到半截又被他提上去了。   两厢沉默着走了半晌,刚进博学楼大厅,庄严就在楼梯口看到了一个修长背影。   “楚沉同学。”   乔峰快走两步,和楚沉打了个招呼。   今天下着绵绵细雨,楚沉既没戴口罩,也没戴帽子,左手手指勾着一把沾着细小水珠的透明伞。   男生头发微长,刘海安安静静搭在额前,他穿着十九中的黑白校服,外套拉链严整地拉到了顶,衬得挺精神,整个人少了些许黑色带来的沉重感,多了几丝蓬勃少年气。   他对着乔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连眼神都没分半个给跟在后面的庄严就转身迈步上楼了。   庄严弹了下舌,倒也不介意。   确定这人和自己同班后,想要报复的心情似乎也没最初那么强烈了,比起快刀斩乱麻的干脆利落,他更喜欢温水煮青蛙的煎熬难过。 第8章 他高四生   博学楼是十九中第一批建成的教学楼之一,占地不大,总共四层。岁月积淀十几年,纯白色砖楼如今半旧不新,单边楼梯的扶手锈迹斑斑,墙漆也翻新过好几轮。   他们这届高二是三个年级人最多的,去年还创了十九中近几年招生数的新高。七百多名学生分了十五个班,前九个班划为文科,教室在最顶楼,三楼是教师办公室,一楼是文科班教室。   七点三十五分,早读进入尾声,楼梯间隐隐可以听见教室里学生们嗡嗡的打闹说笑,读书声被完全覆盖。   庄严单手拎着书包带,以类似乌龟爬行的速度走在最后面,乔峰快他几级阶梯,不时回头看他,无声催促,而庄严和他对上视线后往往会继续往前延伸一点。   整整四层楼,走完大概是一分半钟的时间,楚沉兀自沉默着背个包,提把伞走在最前面,留给庄严一个“老子并不记得你”的无情背影。   一班教室在四楼最里面一间。博学楼的楼道修在大楼中间,左右对称三间教室,三人刚经过三班门口,就听尽头的一班爆出一阵欢呼,庄严依稀听见有人鬼吼鬼叫:“来了来了!”   乔峰转转手腕看了眼表盘,泛着荧光的数字有规律地闪动着,见离下课时间就剩两分钟了,想着有事交代,早上第一节 课也不是他的,干脆出声把两人叫住:“哎,你俩等一下。”   一前一后的两人闻言同时顿了步子,齐刷刷看着他。   “额……”对上两张面无表情的脸,乔峰卡了一下,斟酌了会措辞:“是这样,班里座位刚开学就已经排好了,由于庄严请了两周假,就没特意给你留位置。正好楚沉目前一个人坐着,所以,你两个以后就搭伙做个同桌吧。说来也是缘分,还没进班呢就在路上遇到了,多巧啊,你俩多熟悉熟悉,互相关照。”   乔峰语出惊人,庄严第一反应就是排斥,扭头瞥了楚沉一眼,毫不意外,这人挺直得跟棵雪松似的,垂着眼皮对着地面的瓷砖望眼欲穿,压根没看他。   “我,”庄严拖长音,不可置信地指指自己,再缓缓指向楚沉:“和他,做同桌?”   庄严手指还未放下,楚沉瞥了一眼,没来由感到烦躁,皱眉拒绝道:“不要。”   冷飕飕两个字,斩钉截铁不留情面,仿佛他是个沾上就倒霉的危险毒瘤一样,庄严心底倏地就冒起鬼火,憋着满肚子气翻了个白眼。   这个年纪的男生总有一种莫名的羞耻心,也可以说是过度自信的副作用。   当某一件事的发展偏离预设轨道,自己无法把控结局,就会无端产生暴躁的情绪,然后对造成这个结论的人或物生出厌恶心理。   乔峰敏锐地抓住了他俩这一刻算不上互动的互动,他迈了两步越过两人走到最前面,见两个少年仍别扭地立在原地,一个气呼呼望天,一个沉默望地,失笑道:“你俩闹过矛盾?”   “没有,我不认识他。”庄严瞪了眼身旁的冰雕,很嫌弃似的往边上跨了一大步。   这么大一高个做出这么幼稚的举动,乔峰觉得有点好笑。   他边慢吞吞往教室走,边道:“不像。”   他像是对两位同学产生矛盾的原因很感兴趣,又或是庄严单方面吃瘪让他感到愉悦,顾自猜测道:“他欠你钱了?”他回过头,指了指楚沉,又指指庄严。   楚沉盯着他指来指去的手指,垂下眼皮抖了抖长伞积的雨水,眉心越蹙越紧。   庄严没吭气。   “那是你欠他钱了?”乔峰又问。   庄严无语:“洪……乔老师,虽然这东边太阳眼看都升起了大半了,但是,请问您是不是没睡醒啊?”   乔峰伸手推开了虚掩的教室门,呵呵一笑没再开口,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乔峰把教室门推开的刹那,只听当啷一声响,从天而降一只巨大圆形铁桶几乎罩完了他瘦得可怜的上半身,随之而来的还有半桶刺骨冰冷的凉水,全数兜头浇了他满身。   水流倾泻而下的瞬间水花四溅,庄严身体反应快过脑子,下意识拽紧楚沉的手腕,两人齐齐后退了两步,避免被大面积泼水的危险。   意识光速回笼后庄严扔烫手山芋似的立马甩开楚沉的手腕。   庄严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所措的视线和楚沉的在空中相接片刻,很快又避开。   门口这哭笑不得的一幕并未定格很久,下一秒整间教室堪比菜市场般吱哇乱叫起来:   “哦豁中招——”   “哈哈哈哈你们看他——”   “哈哈哈还是班长会玩儿!高四生,惊不惊喜哈哈哈!”   可惜众人没能疯太久。   当庄严无语地上前帮忙取下铁桶,露出乔峰由惊愕转为铁青的脸时,肆无忌惮的笑声顷刻消失,教室里忽地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乔峰抹了一把脸:“谁干的?”   众人噤若寒蝉,无人应声。   虽说乔峰外表看着一副斯斯文文病殃殃的灾难样,平时也总笑脸相迎的模样,但一旦沉下脸,气势还是有的。   也是心虚作祟,刚才还七嘴八舌的众人飞速埋头,缩着脑袋若无其事地做样子看书,生怕对上他质问的目光惹祸上身。   在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沉默中,下课铃声响了,博学楼瞬间活了过来,除了一班。   庄严拎着铁桶站在讲台边,事不关己的楚沉一脸理所当然地、顶着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从门口晃去了自己的座位。   “我就这一节早自习没来,你们倒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啊。”乔峰拿着一张前排女生递去的纸巾不停擦着脸上的水,但由于头发早已湿透,刚擦掉就又滑下几滴,衣服湿淋淋地黏在身上,看起来像只落水的鸡,有点可怜,也有点好笑。   “看不惯我直说,我们当面对峙,别浪费宝贵的水资源。”乔峰示意前排两个学生去把门口的水拖了,他敛住神色:“说,谁干的,主动站起来,别让我问第三遍。”   对于一班学生来说,此刻的氛围比上课还安静,还让人紧张。他们悄悄互看摇头,每个人的眼神都不约而同看向最后一排的某个位置。   庄严一眼就望见了最后排窗框下单手撑脸,极力伪装镇定的周帝泽,庄严蹙了蹙眉,心说该不会是这傻逼吧。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下一秒周帝泽就冲他做了个倒霉苦逼的鬼脸。   啧。还真是这傻逼。   乔峰自然也察觉了。   周帝泽是一班的班长,新上任一周不到,乔峰亲自选的。   一节班会课花了近五分钟来夸他有多与众不同,有多适合这个职位。只是没想到他这再三斟酌而选出来的班长竟能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刚几天就送他这么大一份“礼”。   “周帝泽。”他取下浸水的手表顺手甩了甩,留下一句:“教室办公室,立刻,马上,提头来见。”   话毕转身离开。   话音淡漠却宛如魔鬼之音。   周帝泽放下撑下巴的手,在周边一群人幸灾乐祸的围观中苦哈哈扯了扯嘴角:“喳。”   待乔峰走远,教室里终于恢复热闹。   周帝泽气急败坏大吼:“是谁他妈的谎报军情!乔帮主都他妈认不出来是吗!”   “唉,班长,这真不能怪我。”教室中间排有个西瓜头男生弱弱举手,解释道:“我刚看看的时候,那个高四生就是走在前面嘛,而且根本没看到乔帮主。”   “哈哈哈!”众人大笑。   庄严在一声声鹅笑中走到后排,把书包扔到周帝泽课桌上,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回事。   “我真不是故意的。”周帝泽挠挠后脑勺,“唉,我就是故意的。”   “我的目标是他——高四生。”他扬扬下巴,对准隔条走廊坐倒数第二排的楚沉:“不是说你和他结仇了么。”   庄严瞥了眼楚沉直挺挺的背影,疑惑不解:“高四生什么意思?”   “你没听说吗?”周帝泽故意放开嗓音,道:“这个楚沉留过两次级,据说和他同届的今年都上大学去了,就他还在高二混着。”   庄严闻言眼睛鼓了鼓,狐疑道:“你又知道了?”   “全班都知道啊。”周帝泽说,“你看他那副阴沉沉的样子,他们都说这人可狠了,把好兄弟都给送进了监狱。”   周帝泽还没八卦完,门口窜来一个隔壁班小女生,她探头探脑了会儿,然后用力拍拍铁门:“谁是周帝泽?你们班主任喊你去趟办公室。”   “……”   八卦声戛然而止。   庄严有点诧异,但见作为八卦中心的楚沉从始至终缄默不言,安静地垂头写着什么,他不由得更疑惑了。   周帝泽讲话的音量绝对不小,周围一圈人都悄咪咪捂嘴笑了好几次,视线有意无意都投注在他身上。这种形如众矢之的的感觉应该是很强烈的,庄严知道楚沉肯定也听到了,但他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如此沉得住气。   他不认为这人佛系到可以毫不计较地接受旁人的诋毁。要知道,这可是个能毫不手软一棍敲断人胳膊,并心安理得的主。   不过他没时间继续发散思维,上课铃响了。   进来的是位披散着长发的女教师,看起来挺年轻的,人也素面白净。   “这位同学?”女老师站上讲台,疑惑后排那位高个男生为何愣愣地站着,似乎还是个陌生面孔:“是刚来的新生嘛?已经上课了,赶紧回座位坐好。”   “我……”庄严卡了下壳,想说他没座位,又想起早读那会儿乔峰让他和楚沉做同桌来着。   他当然不会和楚沉做同桌,即使整个班只有楚沉旁边是空着的。   他眼珠转了转,捞起书包放到楚沉后面一排课桌上,拍拍惶恐看他的男同学的肩,“你坐前面去,我坐你这儿。”   众目睽睽之下,这目中无人的小流氓行径让女老师不是很舒服,她用书脊敲敲桌面:“这位同学……”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见那被威胁的男同学二话不说收拾好书包,麻利地坐去了新位置。   “……”   全班静默了几秒。   庄严满意坐下了。 第9章 没心没肺   高中是一段奇妙节点,处在青涩步入成熟的过渡期,不上不下处境尴尬。一边拼命想要展现成熟稳重,同时又无法摒弃思想里根深蒂固的小气幼稚。   人们总是下意识慕强,高中生尤其普遍,他们不遮不掩,喜欢谁推崇谁都表现在明面。   十七八岁的中学生,想要风靡校园往往很容易,比如长得好,比如学习成绩一枝独秀,比如哪项才艺独领风骚,同样,要反感一个人,也很容易。   这一点的弊端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校园中常见的集体排异心理。   楚沉作为众所周知的留级生,又四处流传着不堪恶劣的流言,按理来说该是谦虚的、姿态卑微的,可现实却不是。   他本身皮囊优越,属于展个笑脸讲句好话轻易就让人心生好感的那类。   可同班两个星期下来,他沉默寡言,几乎不与人亲近,淡如凉水目空一切的面色总给人一种趾高气扬看不起人的感觉,这“不懂规矩”的傲慢态度就很难让人接受了。   这样的后果也就可以预料,整个班,除了少数几个女生愿意给他点好脸色外,大部分人都对他嗤之以鼻。   庄严很快就发现,从楚沉进来起,周围人就没停止过打量他,有像周帝泽这样明目张胆嘲讽挖苦的,也有捂着嘴窃窃嘲笑的,直到正式开始上课,这些打量才逐渐消失。   他盯着楚沉的后脑勺看了许久,撤开时,猝然和隔壁桌一名女生碰上了目光,那女生脸颊顷刻发红,转而看向了黑板。   庄严愣了一下,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具体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正胡思乱想,就见他刚才赶去前桌的男生木着脸,以手作刀状,在两张课桌中间划了一道线,楚沉侧脸看了一眼,点了点脑袋。   庄严蹙了蹙眉,他霸来的座位就在楚沉后面一排,抬眼就是楚沉瘦削却笔挺的后背。   十九中的校服出了名的奇丑无比,尺码偏大不说,尤为突出的还要数外套背面印着的十九中校徽,并不好看,圆圆的一团黑饼,挺中二的,学生们都不愿意穿。   现在是夏天,放观整所学校,大概都找不出第二个将校服外套裹得如此密实的人。   庄严突然起了心思,在空荡荡的书包里掏了半天什么都没摸着,摸索中对上了同桌恰巧看过来的眼睛,他一笑,“看什么?”   他这新同桌长了张微胖的小圆脸,眼睛挺大,性格似乎也挺拘谨,闻言一脸惊恐地摇摇头,手中的书页被攥得皱巴巴。   “你抖什么,”庄严瞥见他桌下的两腿抖如筛糠,手也夸张地颤着,仿佛他是吃人的洪水猛兽,他莫名觉得好笑:“怕我揍你啊?”   “没,不是。”同桌绷着脸点点头,很快反应过来后疯狂摇头。   摸半天也没掏到笔,庄严屈指敲敲他桌面:“唉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同桌瞳孔地震,眼睛鼓得极圆,眼睛半瞟不瞟地观望着庄严的神色,见对方始终含笑,半晌才呐呐道:“我叫余吕。”   “噢……”庄严摊手:“吕余同学,能麻烦你借我支笔吗?我笔忘带了。”他眯起眼,尽量显得笑容真诚。   余吕闷闷地从桌肚里摸出一支黑色笔,递给他时还是没忍住道:“庄严同学,我的名字叫余吕,不是吕余……”   庄严接过笔,没心没肺道:“谢谢娃娃鱼同学。”   余吕:“……”   他耳根发红,埋下头偷偷观察着庄严的举动。   只见庄严甩甩手,没揭笔帽,用笔头那节在前桌后背上划字,看那笔触一笔一划,应该是个很复杂的字。   笔头刚触上楚沉后背的瞬间,庄严明显感觉到他后背挺了挺,幅度很细微,但能察觉出来,他刻意等了会儿,却没等来对方进一步的反应。   于是他加重力道,在楚沉后背戳了好几下。看对方岿然不动,他满意地在人后背划了“傻逼”两个字。   “喂,哥们儿。”庄严身体前倾,压低嗓音小声说:“还记得我吗,在陕东路那块儿,被你打断手那个。”   他说得十分没皮没脸,甚至带着点笑,手里动作一直没停,在楚沉后背戳来戳去,后来干脆摘了笔帽,先是在空白处画了只王八,打了个箭头到一边,落字楚沉,接着又沿着校徽画了起来。   余吕围观全程,沉默的同时又有片刻的疑惑,心说这新同学也是倒霉,明明什么都没做,莫名其妙就碍了旁边这位霸王的眼,以后恐怕够得受。   试图引起注意的对象太沉得住气,庄严变本加厉,伸手去扯楚沉的外套,施力拽着,这样一来,没捱两分钟,前面那位不动如山的人终于动了。   楚沉慢腾腾转过头瞥着他,神色依旧平淡无奇。   庄严撤了手,扯起嘴角假笑,晃晃右手缠着绷带的手腕儿,他弯弯眼:“认识一下呗。”   与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幻风评相反,庄严的外貌是很受人欢迎的,笑起来眼底的卧蚕很显眼,薄薄的双眼皮连着眼尾微微下垂,睫毛密长,显得面容柔和,是那种很面善的长相。   可楚沉却不这么认为,他脸色紧绷,眉心皱得很紧,很明显,他并没有想和后桌这嘴碎,且患有多动症的傻逼认识的想法,所以他只是垂着眼皮,轻飘飘瞪了人一眼。   操。   楚沉这没有反应的反应,像包容小孩玩闹的大人一般,愈发显得他无理取闹。庄严的假笑凝固在脸上,余光瞥见身边的同桌似乎是捂了下嘴,想笑不敢笑的模样,他有些装不下去了。   庄严弯腰捡起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地上的笔,还没等他继续作怪,倏地从讲台飞来一支白色粉笔,直直砸在他鼻梁上。   他吓一跳,抓起掉在桌上的半截粉笔,抬首正要说什么,就见班里所有人的扭头看着他,讲台上原本还算和善的女老师此时已经气到脸色发绿。   他这边热热闹闹忙来忙去,全然忘记了现在是上课时间的事实。   “这位不知名男同学,”秦璐把书拍在讲台上,动静不小,原本静谧的教室此刻更是落针可闻,她牙根咬得嘎嘣响:“不想学可以滚出去,我的课堂不欢迎话多的学生。”   庄严垂着眼,漫不经心扭过身,把粉笔头丢进了角落的垃圾桶,嘴里道:“老师,虽然我不是什么风云人物,但大小是个地球人,我是有名字的。”   他说着,用笔尖戳戳楚沉的背:“我叫庄严。”   这回楚沉有了反应,他回头面无表情地抽走了庄严手里作乱的中性笔,并用气音做了个口型:“滚。”   庄严挑挑眉,拍了拍已经空空如也的手。   秦璐额角一抽,到底是名初出茅庐的新老师,短暂的职业生涯里,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学生,这气血一上头就容易暴怒,碍于教书育人的身份又只能强压,于是她也不多话,只指着门外:“行,庄严同学,既然你不想听课,那现在就请你滚出去,免得打扰其余想学的同学。”   庄严无所谓地耸耸肩,无视数不清多少双或诧异,或愤慨的视线,当真两手空空晃出了教室。 第10章 交个朋友   雨彻底停了,阳光拨开云雾钻了出来,博学楼前方是块篮球场,没有遮挡一片空旷,四楼更是对着太阳晒,庄严靠着墙站了没一会儿就热出了汗。   他脱下外套搭脑袋上遮阳,百无聊赖地听着隔堵墙内簌簌的粉笔声,以及同天书无异的屈原孔子,打算就着这催眠音补眠。   他虚虚闭上眼没两分钟,眯缝的眼尾余光掠见一双亮瞎眼的荧光绿帆布鞋,距离越靠越近,他默不吭声朝前伸出一只脚。   “哎哟我操!”周帝泽刚被乔峰劈头盖脸一通教育,丧眉搭眼颓丧极了,也没仔细看路,被绊得一个趔趄,正要破口大骂,看清庄严的脸后立马阴雨转晴:“严哥?不是还上课吗,你站这干嘛呢?”   庄严仰起头,后脑勺顶在墙壁上,没什么力气道:“过来,陪我站会儿。”   周帝泽不明所以,他粗口爆得挺大声的,教室里秦璐顿住讲课进度,问了句:“是谁在外面?”见是班里学生,又催促道:“周帝泽,愣外面干嘛呢,赶快进来听课。”   周帝泽偏头对上秦璐探来的视线,嘿嘿一笑,摇摇头,忙不迭溜去庄严旁边立正站好,“严哥,你这是又被赶出来了?”   “啧,”庄严不爽道:“什么叫又?”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你可别不认。”周帝泽缩缩脖子。   庄严虚踹他一脚,问:“这老师谁啊,怎么感觉没见过?”   “这学期新来的,听说大学刚毕业就考进来了,也不知道幸还是不幸。教我们班语文,叫秦璐,脾气不大好,课堂作业不完成亲自来班上记名字,特别凶。”周帝泽说,“班里私下都叫她夜叉,我倒是觉得她挺好的,认真负责,长得也漂亮。”   庄严切了声,捞了捞垮一半的外套,嫌弃道:“出息。”   安静片刻,庄严又问:“那个楚沉呢?”   “嗯?”周帝泽愣了愣,“楚沉?”   庄严没说话,斜睨着他。   “就,留好几次级的高四生呗。”周帝泽摸摸鼻子。   “你知道多少?说来听听。”庄严别开眼,垂头望着鞋尖,“反正现在没事干。”   “我也是听来的,前几天班里到处都在传,真的假的我可不保证啊。”周帝泽想了想:“传言说楚沉是个孤儿,从小住在福利院……”   “孤儿?”庄严打断他,音量颇高。   周帝泽张了张口,正欲说什么,又停住了。   秦璐背着手幽灵一样出现在门口:“你俩要相依为命站一起就好好站,再唧唧歪歪个没完给我扫操场去!”   庄严眯眼笑:“好的。”随即很自觉地推着周帝泽往边上跨了几大步。   “你说的孤儿是什么意思?”等秦璐离开,庄严继续问。   “就是孤儿啊。”周帝泽说,“没爸养没妈疼……”   “我他妈当然知道!”庄严音量逐渐又有超音的趋势,他暗自掐了把大腿肉,强行低下去:“我说楚沉!楚沉是孤儿?”   这也怪不得庄严大惊小怪。他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少爷,从小接触的朋友圈皆是非富即贵,像‘孤儿’、‘福利院’这样遥远的词汇,只在电视剧或书本里匆匆见过,从没真实的离他这样近。   何况他对楚沉的感觉挺奇怪的。   庄严眼睫很快地颤了好几下,垂在裤缝的手不由自主握成拳,掌心竟泌出了一层薄薄的,更像是发冷的冷汗。   说实话,向来自诩颜狗的庄严很看得上楚沉的脸,他记性一直不好,虽不至于脸盲,但真说记得住的是少之又少。   楚沉恰好长在他审美点上,即便对方给他留的第一印象差到极致,可那张冷冷淡淡的脸就算模模糊糊了却一直留存有记忆。   如果非要有个定义,那大概是,他并不讨厌楚沉这个人。   男生之间感情比较纯粹,大多数心直口快话不留心,树敌容易交友更容易,那些心大好说话的,就算今天是敌人明天也可能会变成朋友。他虽对楚沉敲断他手臂这件事怀恨在心,可说真的,他并不痛恨他,并不会因为对方被班上同学排挤或是知晓对方有个或许悲惨的童年而感到高兴。   相反,他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具体还说不出来,单纯涩涩的,有些难以宣出口的郁闷。   庄严思维扩散得很快,福利院是什么环境他不清楚,印象里似乎不太好,他联想起小时候上幼儿园和大班一个胖子干架的事情。他想着,福利院里该不会也有人喜欢抢别人的饭来吃吧?   肯定还是有的,不然楚沉也不会这么瘦,他感觉自己动了恻隐之心,竟然觉得没爸没妈没饭吃的楚沉有些可怜。   这样的感觉一瞬而逝。   庄严吸了口气:“还有呢。他是个孤儿,还有呢。”   “他好像被人领养过吧,没多久又被退了,流言版本太多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周帝泽说,“不过我是信的,他高一读的一中,一中唉,市重点!又是有名的富贵学校,家里没点钱怎么进得去。他那个福利院在市郊,很多年了,垮都垮得差不多了,哪里供得起他读书。”   “那留级呢?”庄严说,“不是说他该上大学了么?还有,什么叫把好兄弟送进了监狱?”   “打架呗。你别看他这个人闷声不响的,内里不知道多坏。”周帝泽捂着嘴小声道:“他以前是个小溜子,很随意那种,只要给钱,除了杀人放火,别的什么都干。”   小溜子是筑城这边小流氓的另一种说法,特指那些专门游走在各大中学外头收学生保护费的社会败类。   楚沉这样的闷葫芦,庄严确实想不到他还有这样非主流的过去。   “他留级不是因为成绩不好,而是和人打架被人给捅了。”周帝泽说。见庄严瞳孔大睁,他接着道:“听说捅好几刀呢,也是大难不死。不过当时他一个朋友跟他一块儿去的,后来他朋友和另外几个人都进了少管所,只有他不知道因为什么躲过了,休养两年,就从一中退学来了我们学校。”   周帝泽所知道的就这些,许多流言拼凑出来的最合理、也是传播最广泛的版本,至于真假,那便无人在意了。   随着时间流逝,太阳越升越高,热得人心里发慌,庄严没再开口说什么、询问什么。   他把掌心的汗全部抹在了裤腿上,伸出一根手指挑开遮掩眼睛的布料,虚闭起眼,脑子短暂混乱后渐渐恢复清晰。   每个人都很擅长聆听别人的故事,没谁会去在意其中的真假虚实,只要故事足够精彩,足够跌宕,那便是一个好故事。   而庄严却是个中异类。他也想洒脱的什么都不想,可现实是,他远比他所认为的,更在意楚沉的故事,因此他安静了很久,在发呆中度过了整个上午。   也不算是纯粹的发呆,他意识回笼的片刻,眼睛总是钉在楚沉身上的。   直到第四节 课下,身旁的余吕旁敲侧击地制造出想要出去的动静,他才挪动了发麻的屁股。   大概是出于礼貌,余吕抱着饭盒跨到走廊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去吃饭么?”   “你先去吃吧,我等会儿下去。”庄严说。   他应完,这才摸出手机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他第一反应是抬眼看前桌,楚沉正埋着头,右手不时动一动,应该在写什么东西。   “严哥,吃不吃卤肉饭!”蔡迎港的声音乍然响起,接着一道黑影从教室门口哧溜一下滑了进来,手里拎着几个塑料袋,“上节课点的外卖,刚去警卫室取的,还热乎呢。”   “我操,好大一条腿!”周帝泽揭开饭盒,入眼就是一条酱色的大鸡腿,看着很有食欲,他赶紧拆开筷子,边吃边招呼道:“严哥,快来吃啊!”   庄严接过蔡迎港递来的饭盒,还没开始吃,他的课桌就小幅度动了一下,是楚沉站了起来。   “去食堂吗?”一个女生在他边上仰头问。   “我要去充饭卡,你先去吧。”楚沉弯腰从桌肚里摸出张绿色卡片。   “没关系,反正现在去也是排队,我先陪你去把饭卡充了。”那女生笑了笑,眼角褶皱回到平整的瞬间看了一眼庄严,然后收回视线,轻轻叹了口气。   楚沉没拒绝,正要迈腿时发现小腿被什么东西蹭了蹭,他一看,他后桌伸着长腿故意在蹭他呢。   他木了脸色,给庄严投去一道警告的目光。   庄严粲然一笑,顾自开着饭盒,脚下动作仍继续着。   楚沉想着别开腿,还没动,庄严抬起腿勾在半空,拦在他两腿膝盖前。   “你到底要做什么?”楚沉沉着道。   庄严不应声,腿却抬着不动,故意耸耸鼻子凑近饭盒闻了闻:“啧,挺香。”   “滚开。”楚沉只觉得无比烦躁,不想和他纠缠。   他这话半点不客气,留在教室里的稀拉几个学生闻言都把注意力放来了后排角落,蔡迎港更是直接跨过两张桌子站了过来。   “是你啊。”他指着楚沉的鼻子,“就是你,把严哥手敲断那个傻逼,好哇你,我们不去找你,你居然还敢自己跳出来!”   此话一落,周围传来零星几道嘘声。   楚沉淡淡的面色在听到傻逼两个字时有半刻的破裂,他稳住了,只瞪着庄严道:“让开。”   “别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庄严吞了嘴里的肉,擦擦嘴盯着楚沉道:“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不要。”楚沉几乎是立刻便拒绝。   庄严嘴角的假笑僵硬着,心里那种气闷的感觉再次浮现。   “楚沉哥……”在边上愣了好一会儿的女生拉了拉楚沉的衣袖,小声请求:“我们先走吧。”   楚沉静默着站了几秒,然后将卡放进兜里,从课桌三两下翻了出去。   蔡迎港骂骂咧咧回到饭盒前:“我操,这什么人呐,真他妈装。”   庄严盯着空无一人的前桌,蹙紧眉心,饭盒里的鸡腿突然就变得刺眼起来。 第11章 听听宝贝   周一充饭卡的人不少,队伍从充值窗口排到了食堂外,等楚沉排队充完卡,刚还喧嚣至极的空间只剩少数人还坐着扒饭聊天。   学校的食堂一到饭点,就宛如蝗虫过境,去晚了连片菜叶子都捞不着好的。距离下课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分钟,打菜窗口都关了一半,楚沉随意巡视几眼,跟在方文淇后面取了个大铁碗。   “你又吃馒头啊?”方文淇看他毫不迟疑地夹走四个大馒头,担忧道:“你都吃一个星期馒头了,别的也没见你拿,这样营养不均衡,身体会垮的。”   楚沉闻言,转身的幅度变慢,似乎是觉得有道理,抽卡又刷了一次,往碗里又塞了两个馒头,接着取来只小瓷碗到免费窗口舀了满满一碗几乎捞不出蛋花的紫菜蛋花汤。   方文淇端着一盘饭菜立在原地,心里有些堵。她清楚楚沉的处境,看在眼里,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故作轻松道:“哎,楚沉哥,不然这顿饭我请你吧?在院里的时候你可给我留过不少好吃的呢,我得报答你啊,现在就是个机会啊!”   楚沉摇摇头:“不用了。”   他的声音闷在口罩里,显得很冷淡。他没看现下女生的表情,估计不会太好看。   他人不会慷慨一辈子,这是跌跌撞撞活到现在,在曾经憧憬又被现实击垮后,楚沉明白的第一个,也是最深刻的道理。所以内心那点可悲的自尊心,要求他学会时刻挺直脊背。   至于其他的,就算曾经一起苦过、熬过,那也是曾经。   食堂里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人了,他俩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楚沉刚把碗放稳,摘下口罩,就听身后原本低得听不见的交谈声陡然加大。   “我去,这两个莫非真的在一起了?你看看,都坐一块儿了,看起来挺亲密的。”   “不会吧,方文淇不是庄严的女朋友吗,上学期期末才在一起呢,难道这么快就分手啦?”   “真是好有手段,我记得这个留级生长得挺帅的。”   阴阳怪气的交谈持续的时间不长,两个女生说了没几句自己笑开来,再后来话题就岔开了。不过方文淇仍是听得没了食欲,手脚不听使唤似的逐渐僵硬。   “庄严。”出乎意料,楚沉停了筷子:“是坐我后面那个吗?”   方文淇“嗯”了声,“楚沉哥,你和庄严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啊?我看他好像有点针对你。”   早读那会儿她就发现了,庄严好像特别喜欢招惹楚沉,虽然她和庄严的恋爱只谈了两天,却也知道庄严轻易不与人结交的脾性。   楚沉没听见似的垂着眸子,咬了口馒头,不说话了。   那两个女生离开时特意看了他俩一眼,然后捂嘴笑着飞快跑走。   方文淇如坐针毡,神叨叨地左顾右盼,生怕哪个她不知道的角落,又有人在议论着她和楚沉的关系,一盘白米饭几乎没怎么动。   “吃饭。”楚沉屈指扣了两下餐桌。   他六个馒头吃了五个,剩一个用塑料袋装了起来。   方文淇摇头:“我不饿。”   “吃完,不然就不走。”楚沉坐直了,淡淡道。   “我真的不饿。”方文淇有些烦躁:“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再当猴子了,好丢人。”   “先吃饭。”楚沉坚持。   方文淇眼圈都红了,两厢对视,片刻后,她闷闷地刨了一大口米饭。   “有些人说话很难听,所以你要学会保护自己。”楚沉面无表情,对上女生约莫是好奇而探过来的目光,道:“比如,当他们说话是在放屁。”   方文淇:“……”她本来就狼吞虎咽哽得要命,这下是彻底呛个不停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声音,捂不住,管不着,拉拉闲话家常,偶尔嘴碎八卦,这是别人的自由。楚沉从小挨过的白眼数不胜数,他并不在意这些东西,总归不过一群匆匆一瞥的看客,在生命里留不下片刻涟漪。   吃完饭回教室,走到半路,楚沉手机响了,解锁一看,是林妈妈发来的视频通话。   林妈妈是福利院的院长,本名叫林若萍,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都这么叫她。她平时顾忌着楚沉在学校不方便,很少在白天给他打电话,这一打就是视频电话,估计是院里出了什么事。   “喂,小沉呐。”   视频一接通,林若萍担忧的脸色便占满了整个屏幕。   楚沉摘下半截口罩,应了一声。   林若萍连忙把视频对到了不远处的小沙发上,“听听,快过来快过来,小沉哥哥找你嘞。”   沙发上低着脑袋的小孩闻言抬起头,很小声、很小声地冲镜头叫了一声:“小沉哥哥。”   “怎么回事?”楚沉问。   画面外,林若萍温声中带点强硬地道:“听听,你自己跟哥哥说,你刚刚哪里做得不对啊。”   屏幕里的小男孩也就六七岁,鹅蛋脸,理着较短的小西瓜头,右耳挂着做工粗糙的廉价助听器,垂着眼睫的模样看起来非常乖顺。   跨上四楼的阶梯,走廊上游荡着追逐打闹的学生,有些吵。   楚沉皱着眉,叫了他的名字:“听听。”   被叫做听听的男孩撅着嘴倔强的不肯讲话,脸颊很鼓,看着却不像在闹脾气,更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林若萍道:“他今早上起晚了,不知道被谁说了几句,躲厕所里偷偷哭,让吃早餐也不吃,刚中午饭我劝了半天,也没吃,问怎么了就闭着嘴不讲话,说狠了就掉眼泪,唉,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听听。”   楚沉走到一班门外没进去,背朝阳光继续道:“为什么不吃饭。”   听听抬眼望着屏幕里的人,没回他的话,闷闷地叫了声文淇姐姐。   方文淇只露了小半张脸,但听听还是认出来了,她心疼道:“听听宝贝,受什么委屈啦,可以告诉姐姐吗?”   他俩这同框进一个屏幕,在外人看来靠得略显亲密,周围路过的人时不时就看他俩一眼,再偷偷揣测着什么哈哈大笑。   庄严陪周帝泽跑了趟汇知楼交检讨书,回来身上就出了汗,正暴躁着,抬头就见一班门口,楚沉举着个手机,旁边的女生踮着脚,两个人冲着屏幕不知道在干嘛。   “嘶……”周帝泽也瞧见了,他义愤填膺地拍拍庄严:“严哥,那女的是你前女友吧,这么快就和高四生勾搭上了,我怀疑他俩是不是联合起来在故意气你。”   庄严却是听愣了:“前女友?谁?”   “方文淇啊!”周帝泽也懵了,指着前方道:“那女的不是方文淇嘛,你上学期不是和她好过么!你忘啦?”   操。庄严内心纳罕,岂止是忘了,他简直是完全失忆了。   庄严沉着脸穿过走廊上穿梭的人群,接着以堪比京剧变脸的速度极快地扭身冲楚沉举着的手机屏幕比了个“耶”,顺道肩膀一侧,故意却没那么刻意地把边上的前女友给挤走了。   听听正对小方框里的小沉哥哥诉说委屈,哭得泪如雨下伤心至极,冷不丁倏尔冒出来一个笑出八颗牙的陌生男子,他愣住了,喷出一个小鼻涕泡,没两秒又不知是戳中了哪根笑点神经,竟乐不可支地捧着肚皮笑了起来。 第12章 真是孤儿   手机开着扩音,空气霎时变得有点微妙,方圆两米内站的几个人都停下了交谈,热闹谁都爱凑。   在这道通过网线释出的稍带电流的小孩子的笑声里,庄严宛若一具硬化的尸体,上扬的嘴角凝固的弧度非常完美,即使没有亲眼所见,他也能感受到,此刻背后有多少双看戏的眼睛扎在他身上。   楚沉要比庄严高出一点,他半垂下眼,看着这位不速之客:“你干嘛?”   他的语气很平静,随口一问不期待回答的那种平静,可听在庄严耳朵里就自动带了刺。   庄严扬着下巴皮笑肉不笑:“看小朋友可爱,打个招呼。”   说着张开剩下的三根手指,晃了晃,对着镜头营业式弯眼:“嗨。”   大抵帅哥总是占便宜的,虽然脸陌生,听听犹豫着还是晃了晃手,又盯着庄严笑了起来。   他并不是放声大笑,他的笑很克制,声音很低,笑容也很浅,甚至很短促,不过依然能看出他心情的愉悦。   他指着镜头,讲话声很小、很慢:“小沉哥哥,这个哥哥有点像雪球。”   说完伸出几根手指弯了弯,模拟两只兔耳朵。   庄严一怔:“雪球是谁?”   方文淇撑着墙壁,主动远离半步,说:“ 他应该说的是Snowball,一部动画片里的反派,是……一只兔子。”   “兔子?”庄严拧紧眉,不可置信地重复:“反派。”   震惊到差点破音。   听听察觉到他不高兴,瑟缩了一下脖子,小声嘀咕:“生了气更像。”   庄严:“……”   所谓童言无忌,庄严不可能和小孩置气,胸膛升起的无名火只能靠自己强大的意志力暴力镇压回去。   他觑见斜后方离得最近的两个男生抿着嘴,面部肌肉要抽不抽十分古怪,周帝泽更是直接背过他,肩膀抖个不停。   庄严觉得丢面子,好在楚沉那张冰块脸很淡定,他多盯了几秒,确定对方没有取笑的意思,才面色铁青地撞开楚沉,步伐沉重的进了教室。   彻底离开前,他听见身后传来楚沉低低的声音:“听听,下次不许没礼貌。”   他禁不住翻了个白眼。   切,装个逼毛,早干嘛去了。   庄严这股没处发的闷气一直闷到晚上,在此期间他暴躁异常,整个人都透着谁他妈敢惹我谁死的恐怖气场,余吕战战兢兢挨着他坐,话都不敢说,周帝泽不小心踩到一脚老虎尾巴被狠狠收拾后,安分了一下午。   他倒不是气小朋友无心的两句话,单纯是觉得没面子,为傻逼一样的“耶”,简直上赶着找嘲。   窗框外悬着半轮弯月,遥远却很清晰,比起前几天的雾沉沉,今晚云层稀薄,星星散得很开,九月过半,夜晚已经有些泛凉。   夜风吹回庄严走远的神志,他想了想,解开手机锁屏,翻了半天微信聊天框,找到邱心语那栏,飞快打字。   【双臂神雕侠】:姐,帮我查个地方呗。   后面跟了个跪地请求的简笔小人表情包。   【邱心语】:臭小子,我刚准备下班!先说说什么地方,哀家看心情。   【双臂神雕侠】:小太阳福利院。   这是他在和小朋友讲话时,瞟到后边墙壁上挂的一块小牌子上写的,他鬼使神差的给记住了。   【邱心语】:你查这个干嘛?   【双臂神雕侠】:老师安排的社会调察作业,哎你就别问这么多了,赶紧帮我查一下呗。   没说两句邱心语就答应了,庄严竟感到松了口气,压在心底的大石卸了一半。   他向来对很多人很多事不上心,可楚沉是个孤儿这事像根挠人的巨刺一样哽在他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尤其难受。   晚自习才下没多久,刚跨出校门,邱心语的调查结果就发到了庄严手机上。   他本意是想了解一下这个所谓福利院和楚沉有没有实质关系,让邱心语去查也不过是临时起意,却没想到对方发来的简短几段文字,他看得心情彻底下沉,眉头紧锁。   小太阳福利院是十年前刚注册的名称,在此之前,这座容纳了二十多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的两层小楼,只是一栋没有名字的无名破楼。   据记载,这栋位于郊区的老楼,房龄已有二十五年,甚至更久。   福利院院长名叫林若萍,今年五十五岁,于二十五年前开始收留这座城市被父母丢弃的孩子。在最新记录的小孩名单里,年纪最大的十八岁,最小的两岁。   庄严在第二页末尾翻到了楚沉的名字。   不知为何,他拿手机的手抖了抖。   上午听周帝泽说这件事时,他心底其实抱了一点微弱的,楚沉不是孤儿的期许,这种感觉来得很莫名,他和楚沉话没说几句,关系可以说是差到令人发指,但他就是有这样的期许,可这下期许算是彻底落空,楚沉的确是个孤儿,他从小就和许多人一起,住在一幢拥挤的小楼房里。   他继续往后翻,最后一页的标题尤为醒目:领养记录名单。   他在名单中间看到了有点耳熟的名字——方文淇,但仅仅是耳熟,并不能对上脸,紧接着,他在下半页看到了楚沉两个字,并看到两次。   第一次是楚沉小学的时候,第二次是初中。   庄严深深吸了口气,退了出去,心内猜测,楚沉应该被人领养过两次,时间均不长,一年不到,中途因为某些原因,又被退养了。   庄媛每晚都会准备一杯牛奶送到庄严房里,并借着这个机会巡视判断他现下在做些什么,以及玩电脑的时长。   庄严每次都很无奈,他不太喜欢牛奶的味道,迫于他姐的眼神压迫,他倒也能勉强喝完。   不过今晚庄严喝得一点都不勉强,他喝得很快,庄媛笑眯眯拿着杯子出去,并嘱咐他早睡时,他咬着根烟躺沙发里,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在福利院生活,晚上有没有牛奶喝?”   福利院晚上有没有牛奶喝不知道,倒是有一群吱哇乱叫不知疲惫的电动陀螺,整个二楼吵得要死,哭声笑声打闹声源源不竭。   楚沉去厨房把带回来的馒头蒸热蒸软,翻遍碗柜,在边角捞出一碗还剩一点豆腐渣的豆腐汤,也耐心热出锅,随即端着汤,拿着馒头,敲响了林若萍房间的门。   林若萍打开门,“请假来的吧。”   楚沉点了点头。   “小沉哥哥。”   听听揉揉眼睛,跪坐在床边乖乖叫了他一声。   楚沉把馒头和汤置在床边的小木桌上,对听听道:“过来吃饭。”   听听低眉顺眼“喔”了声,捧着馒头慢慢啃了起来。   林若萍在一旁笑道:“还是你来管用,这小孩太倔,我是怎么劝都劝不动。”   楚沉脸色平静,抬手在小孩子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问道:“他怎么了?”   林若萍唉声叹气,去书桌那取来一张纸,“因为这个。”   楚沉接过来一看,见纸上标着一串音符和歌词。   “不是快国庆了吗,这片的几所小学联名搞了个唱歌活动,还特意给我递了邀请,我看这些孩子知道消息都挺高兴,就答应了。”林若萍说:“这首歌练好几天了,听听还是不会唱,被花花和小皮他们几个笑了几次,这两天说什么都不肯张口。”   楚沉闻言仔细看了看歌词,又看了看吃一口就要怯生生看他一眼的小孩子,点头:“我知道了。”   他说着,把纸张折好放进衣兜。   “学校还行吗?住宿舍习不习惯。”林若萍问。   楚沉“嗯”了声算作回应,临要出门被林若萍的惊呼声绊住步子。   “你这衣服怎么了?”林若萍指着他校服背后胡乱涂鸦的一只丑王八,以及边上不堪的脏话,有些激动,“你是不是被谁欺负了?”   楚沉脱了外套,目光沉沉地盯着校服看了会儿,手指越攥越紧,面上却平淡无波地摇了摇头:“没有。” 第13章 专业迟到   清晨早读,博学楼那边的旗杆底下向来比教学楼热闹。   一堆睡眼惺忪的男生女生站成好几排,软绵绵地听着年级主任念催眠经。   十九中这两年招生人数令人惊喜,管理相较前两年更加严格,偏偏学生们懒散成习惯,上课拖延迟到的大有人在。   高二的年级主任袁丁,常年夺得最佳教师一等奖,人热心,事儿管得也宽,年级里大事小事从未缺席,博学楼随处可见他的身影,名符其实勤劳老蜜蜂。   奈何他本人是个脸型溜圆却瘦如柴鸡的神奇体型,外表形如大头娃娃,因此背地里又有个贴脸的外号——袁大头。   “看看你们这副睡不醒的烂德行,公园里打太极的老大爷都比你们有精神!眼睛睁不开是吧?是不是睁不开?真当自己是娇花儿,风一吹就倒啊?哎,那第二排那个,对,就你,给我站直了!歪七扭八像什么样子!”   袁大头雷厉风行杀到第二排一位汗流浃背的小胖墩边上,直接上手一顿操作,给人弄成标准军姿才满意,笑容咧半截,抬头就见最后排立着个迟到被罚站还戴帽子的奇葩。   走近了发现这奇葩还戴着个口罩,袁丁气不打一处来。   “这位同学,你很冷是吧,见不得光是吧,把帽子口罩给我摘了。”他指指温度愈渐升高的太阳,伸手试图把帽子摘下来,对方头一偏,他摸了个空。   楚沉往后退去一步,把头垂得很低,裸露在外的耳廓晒得开始发红。   早上院里不知道哪个小孩调皮,把他放屋里充电的手机给捞跑了,好在生物钟催他醒过来,可惜还是晚了十几分钟。   “老师,别让他摘。”一旁不知哪处传来男声奚落:“这个人有病,身上到处都是扭曲的红斑,非常恐怖。”   话一落,人群爆出唏嘘,离楚沉最近的几位逃难似的撤了开去。   “给我闭嘴啊蔡迎港,就你知道得多!”袁丁把学生们远离的动作看在眼里,观察了会儿面前这挺拔如松的男学生,兀自琢磨片刻没再多说,扭身就瞧见了几米外挎着个书包慢吞吞往教学楼磨蹭的高个男生。   空旷的水泥路,就这一个孤零零的活物最醒目。   “庄严!”袁丁刚有缓和的脸色立马又变,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愠怒:“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回回迟到都有你!”   这声愤怒的咆哮传播范围很广,庄严举目四顾,终于在旗杆那儿和几十双眼睛对上眼,最后才瞥见边角站着的头发丝儿都仿佛在冒火的袁主任。   庄严迟到一向看心情,倒霉的是,每次都能被逮到。他“啧”了声,懊恼他这运气真是背到白投一千万给太平洋保险人家都惶恐摇头的程度。瞪了眼朝他疯狂招手笑得跟傻逼无异的菜刀,下一秒巡逻的视线一顿。   个子高的好处不仅是穿衣服好看,或是拯救一个长得比较抱歉但身高优越的人成为帅哥,还有一点是显眼,人群里最吸睛那个。   庄严食指一勾把书包背好,主动走到楚沉旁边站好,坦然自若地接受袁丁的瞪视,顺便抽出半秒时间冲人眯出只剩一条眼缝的微笑。   袁丁颤抖着手指头咬牙切齿指指他:“秤砣都没你脸皮厚。”说着转身走远,接着批评道:“这才开学几天就迟到,每学期都是你们这帮钉子户,一个两个懒得像坨橡皮泥,没点学生样!”   庄严站没多久,脚底开始有了麻意,他歪了歪身体想要缓解。   即便早晨的太阳温度不高,可面对面直晒任谁都受不住,队伍里大家左抓一下又挠一下,抖腿跺脚,就是没人认真站。而在这样的氛围里,身旁的人仍然竖得像根电线杆,庄严忍不住侧头看,入目就是楚沉红透了的耳朵,再然后就是对方略胜一筹的肩线。   楚沉个头高他清楚,毕竟交锋好几回,自己还因为该死的微妙身高差吃过味,想到这里庄严又有些泛酸,费力地挺直脊背,可惜再努力,那相差的肩线也没能缩短多少。   蔡迎港趁袁丁不注意,一路拍了好几个学生的肩总算挤来庄严旁边,递了把纸折的小扇子给他:“早上好啊严哥!”   庄严接来顺手扇了扇,意外的风力不小,他想了想,举起扇子对着楚沉连扇好几下。   压在帽檐下的几缕发丝微微颤动,楚沉深色的眼珠动了动,送过去一道别他妈碰我的眼神。   庄严选择视而不见,他心里清楚,楚沉非常烦他。可他就是这样别扭的性格,楚沉越是烦他,他越兴奋,越想去招惹。况且他胳膊疼几十天,罪魁祸首却连他这号人都忘光了,他心里无论如何都平衡不下来。   所以他抬脚轻轻踢踢楚沉小腿,肩膀挨着人家肩膀,很不分场合地来了句:“早上好啊楚沉同学。”   楚沉眉心一拧,没应。   “我叫庄严,你记住没有?”庄严歪头看他,瞥见他自然垂在腿边的手微微蜷缩,手背青筋暴起,细看竟还抖了几抖,显而易见有多气。   庄严脸皮厚,他不在乎,他哈哈一笑:“看样子是没记住,既然没记住,那我就再说一遍,”他盯着对方的没在帽子和口罩里的脸:“我叫庄严。庄重、严肃那个庄严,请对你热情的后桌礼貌一点,最基本的就是记住我的名字。”   庄严唧唧歪歪说一串,蔡迎港看得目瞪口呆,甚至忘了插话,想半天没明白他严哥为什么对楚沉这样热情。   楚沉静默半晌,终于施舍了一个眼神过去,他动了动嘴唇:“闭嘴。”   “又来这句话,真是没礼貌。”庄严故作责怪,转转眼珠正欲再说,后脑勺就被狠狠敲了一下。   “你很有礼貌?”袁丁不知何时晃来的后面,此时幽幽从他背后现身:“我看你叭叭叭一直在说就没停过,发情期的狗都没你撒的欢,不然这教育课就让你来上吧,庄重、严肃同学?”   他刻意加重庄重严肃四个字音。   “不敢。”庄严埋头。   “一百个下蹲,做完赶紧滚。”袁丁瞪他一眼,然后挥挥手赶走其余人,“你们赶紧散了回教室去,马上下课了,准备准备等待上课。”   话刚说完没两秒下课铃就响了。   “我操,就罚我一个?”庄严懵逼:“你成心的吧老袁,是不是本来就想收拾我呢?”   “你再说一句脏话试试?就你最该!”袁丁指了指他,语气、表情都是满满的你这泼猴着实没救了的恨铁不成钢:“这帮人再怎么懒,好歹要脸,被老师捉住了懂什么叫闭麦。就你,小动作不断,聊起天来旁若无人,孔雀开屏都没你笑得灿烂,不及时阻止你,你还得搞个轰趴出来。”   庄严心底白眼翻的得眼球都快没了,又不想在大庭广众下独自丢人,余光一扫,发现楚沉迈腿要跑,他连忙拽住人胳膊:“还有他啊,老袁,我们两个一起聊的天,你却只罚我一个,不像话吧?”   楚沉瞳孔一缩,简直被这人脸皮的厚度给深深震惊,他张了张嘴,没想好怎么辩解,就听袁丁道:“也行,你两个一起吧,抓紧点,快上课了。”   楚沉手指一颤:“……”什么叫“也行”?   “这样的话,你刚才让我一个人做100个深蹲,那现在我们有两个人,是不是就一人50个就可以了?”庄严问。   听听,多天真的傻逼,楚沉心“啪”地下沉,直觉要完。   袁丁直接气笑了,笑容诡异:“好啊。” 第14章 搞事搞事   事实证明,楚沉的直觉是对的,这天早读,他俩亲身体会了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老姜袁主任气定神闲道:“要想只做五十个也可以。这样吧,你两个,互相背着对方做。这样呢在做的同时承担双倍的力,就把另外五十个抵消了。”   庄严笑不出来了:“我操,老袁,你这是跟谁学的,竟然想出这么变态的招?”   “再说脏话我扣你操行分。”袁丁得体地整理袖子,见两个少年傻成柱子,心内好笑不已,他面上不显,催促道:“快一点,还有八分钟上课,八分钟内做不完,这节课下了来我办公室继续。”   庄严闭了嘴,站桩似的一动没动,漆色眸子微不可查地瞟了一眼楚沉。   意料之外地,楚沉也正直勾勾盯着他,露出来的两只眼睛没什么温度,辨不出喜怒。   “还有七分钟。”袁丁背着手悠闲地散了两步,又说:“你两个别想耗时间,谁先背谁赶紧开始。”   “我背他!”庄严脱口而出,说着走过去锤了下楚沉的肩膀:“对不住了啊。”   楚沉没动静,他抓着楚沉的一只胳膊,转身打算背人,下一秒只觉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时,他整个人已经被楚沉掼在了草坪上!   蔡迎港在一旁站着等庄严,见状拔腿就要去帮忙,没跑两步就被袁丁阻止。   “怎么,你想加入?”袁丁问。   “不,我不想。”蔡迎港光速思考一小会,接着悲怆地摇摇头,心说严哥你自求多福吧。   “我……操!”庄严龇牙咧嘴吐出钻嘴里的橡胶草,突如其来的猛烈撞击带来倏尔的惊愕,后背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痛楚让他冷汗直冒。   楚沉单膝跪地,两手施着巧力,嵌着庄严的小臂死命压在他的胸膛,楚沉轻微地喘出一口气,低声道:“我背你。”   庄严闭眼怔了半秒,随即“呵”了声,单腿勾住楚沉的腰,咬牙发力妄图调转两人体位,可惜失败了。反倒楚沉被他出其不意的一下勾得膝盖一软,半丝形象也无地往前熊扑下去。   云层遮住阳光,天气短暂阴凉,整栋博学楼此时发出无数声尖叫。   “我靠——”   “哇哇哇!可以吗?这样真的可以吗!”   “天呐,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托这阵此消彼长的欢呼声的福,走廊没多会儿就拥挤起来,几十颗黑乎乎的脑袋不约而同望向旗杆底下,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楼班级的同学直接冲去了表演现场。   人类本质爱热闹,特别是学校这类群体场所,屁大点事也能吵出世界即将崩塌的效果。   从楼上的角度看下去,只能辨出两个人是一上一下重叠在一起的,楚沉的背影将底下的人遮得严严实实,真实情况没法目睹,这肉眼可见的亲密姿势,倒也提供了无限的遐想空间。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庄严差点当场去世。他的脸正面埋在楚沉胸口,严丝合缝连只蚂蚁都钻不进,他拼了命才呼吸到一丁点新鲜空气。   楚沉是突然压下来的,一个身高一米八几的男生就算瘦成木棍儿,体重也足够骇人,他整张脸几乎是被压住的瞬间就已经麻了。   楚沉撑起身体,飞快爬了起来,看庄严抖擞着脸盘子实在狼狈,他心里微微麻了一刻,迟疑着伸出手去。   庄严脸疼,有火也没力气发,于是也没客气,任由楚沉拉着他起身。   “你他妈故意的吧!”等到脸皮上的灼热稍微缓解,庄严立马兴师问罪。   楚沉捡起掉落在地的帽子重新戴上,瞪过去一眼,见庄严揉着屁股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什么,他话不多说,一把捞起话唠的手臂把人背了起来!   “自己抓紧我。”   楚沉道。   庄严疑惑的语气到了中途上扬好几个调:“哎——!”   帅哥向来惹人眼球,特别是两个手长腿长的帅哥产生亲密的肢体接触时尤甚。   这下围观群众的欢呼更大声了,夸张的甚至还有掏手机拍照录视频的。   这些人平时都生活在庄严的恶霸传闻下,在他面前从来小心翼翼或是敬而远之,如今难得一见他出丑,自然是喜意外露,忍都忍不住。   袁丁站在一旁,面露满意之色,只轻咳一声假意训斥举着手机猖狂到他跟前的学生几句。   庄严这辈子的脸大概都在今早上丢光了,满腔怒火泄去大半,他麻木地将头埋在楚沉肩头:“一会儿结束后,你随便挖个洞把我埋了吧。”   他说话时,鼻腔里喷出的热气从楚沉的衣领缝隙往里钻,打在细白的脖颈上。   楚沉的身躯登时僵直,又听庄严兀自道:“你他妈力气真是大,怎么练的?”   明明看起来瘦得跟竹签似的。   “喂,五十个马上到了,换我背你了。”   这人不仅话唠,还是个多动症,那股温热从脖颈慢慢转至耳廓,后来甚至贴到了脸庞,楚沉眉头越皱越紧,半个字没回应,也不顾就差两个就能名正言顺完成任务,他直接松开手,把庄严扔下了地,转身往教学楼走去。   庄严悲催的屁股短短几分钟就受到两次重创,嘴唇、舌头滑稽地哆嗦不停,哀嚎硬生生卡在喉咙口。   蔡迎港瞥了眼袁丁,见人眼角笑意明显,没有要责备或是让两人继续的意思,这才扑上前扶人。   “操!操操操操!”庄严一瘸一拐艰难爬楼,嘴里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字。   蔡迎港试着提议:“严哥,那瘟神眼看是越来越嚣张了,要不要找个机会收拾他,我帮你找人。”   庄严摇了摇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等到了一班门口,他才道:“这事儿你不用管,行了,回你的班去。”   蔡迎港抓了把头发:“行吧。”   上课的预备铃已经响了有一会儿,庄严推门进教室,全班的目光都投向他。   乔峰手里捧着本教材,见他进来揶揄道:“哟,节目表演完啦?”   课堂气氛在十分严肃的时候,其实很容易笑场,可能是一支笔掉在地上,也可能是某处突然传出奇异响动,因此乔峰一调侃,班里不少同学笑场了。   庄严目不斜视,闷不做声地在乔峰的眼神授意下默默回了座位。   中途他特意关注了楚沉,对方垂着眼皮在看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庄严立马又不舒服了。   庄严不舒服,让他不舒服的人也别想舒服,他立着本书挡了半张脸,桌下的腿直蹬蹬伸着,勾着楚沉的椅子腿儿,不时就使劲拖一下,板凳在水泥地板上倏地摩擦,发出令人起鸡皮的吱嘎声。   一次两次好说,次数多了,连讲台上的乔峰都发现了不对劲。   乔峰放下粉笔捻掉手指沾的笔灰,正色道:“月亮星星什么的,比蓝天白云要美吧?这才刚第一节 课,我看大家都奄奄一息的,昨晚上数星星数太激动了,一宿没睡?”   乔帮主在英语课上,惯常阴阳怪气,众人听破不点破,偏偏对于普通中学的学生来说,英语和鸟语的区别在于,一个是人说的,一个是鸟说的,而共同点则在于,两样都听不懂。   不过,即便再昏昏欲睡,他们也强打起精神坐直。   “很好,就是要有这样的激情。”乔峰翻了页纸,眼珠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转动好几个来回,最后道:“我们刚讲完这篇阅读理解,现在我来请一位同学把这段阅读理解通顺的朗读一遍,有谁主动请缨吗?”   话刚说一半,才将挺直的一排排脊背刹那又耸了下去,脑袋耸得最低。   庄严大半个头遮在书本后,蹬在楚沉椅子下的脚尖左右晃荡,看教室里安静如鸡,他抬手指指楚沉的后背:“老师,我刚看到楚沉举手了。”   此话一落地,周围几十双眼睛就跟雷达扫雷一样直逼楚沉这位主动“献祭”的英雄。   楚沉:“……”   他的肩膀轻轻一颤,在所有人,包括乔峰的注目礼下,扭过身子,直直盯着书本后的庄严,没两秒,楚沉就把庄严的书按在桌上。   庄严倒是没退缩,堂而皇之地对上他好似看傻逼的视线。   片刻后,楚沉率先扭回头,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起来,照着书本开始念:Summer is coming, the weather becomes……   楚沉的声音本身有些沉重,低低的,清亮却有些厚,非常意外的是,这样的声音说起英文来特别好听。   庄严听得有些呆,老实讲,虽说他各科成绩均分不高,但他的英语在所有科目里一骑绝尘,他听得出来,楚沉的发音很标准。   可由于刚知晓楚沉的身世,他先入为主的以为,像楚沉这样的孩子,应当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更可况遥不可及的英语?   但显而易见,他被现实啪啪打脸了。   乔峰满意的连连点头,招手让楚沉坐下。教室边角也传出稀拉两下鼓掌声,很快消失在偌大的空间中。   庄严复又将书立起,见楚沉微微弯腰打算坐下,他脚尖勾住椅子腿一拉——只听“哐”的一声,楚沉整个身子后仰着坐瘫在了地面上。   几声惊呼一过,四面八方开始涌出嘲意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高四生,你这警惕性不行啊!”其中以周帝泽笑得最为猖獗:“还是说这板凳也嫌你,自己长腿溜走了啊哈哈哈!”   庄严勾着嘴角,也混在嘻嘻哈哈的笑声里,他的心情瞬间明媚起来,楚沉慢悠悠撑起身体坐起来,回头狠狠地瞪他一眼,他也懒得计较。   最终还是乔峰发了火,这个小插曲才揭过。   等到下课,乔峰前脚刚离开,楚沉就转过身轻声道:“你是不是有病?”。   庄严说:“你才有病。”   “是你先欺负我的。”庄严扭了扭仍然裹了一层绷带的手腕:“所以,我现在打算怎么对付你,都是应该的。”   “别招惹我。”楚沉垮了脸色。   他两个本来就是前后桌,面对着面物理距离其实特别近,楚沉说话除了嘴唇会动一动以外,整张脸是没什么变化的。庄严第一次和他靠这么近说话,眼神乱瞟收回时,发现楚沉鼻梁上长了一颗很小的红痣。   他盯着那颗痣看了许久,才说:“我偏偏就惹了,你又能怎么样?” 第15章 低调低调   庄严一句话呛得楚沉当场挂相,大概是从没见过如此理直气壮的厚脸皮,他脸都气得发绿,嘴唇蠕动半天,愣没能发出声音。   少年人的快乐很容易满足,庄严洋洋得意一整天,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直到几天后候御发来一条微信消息。   这货最近迷上了西游记里的表情包,在群里疯狂炸了几百张图,新换的昵称直接叫猴哥,头像也改成了一张模样妖娆的孙悟空滑稽图。   庄严是个颜控,不仅是脸,还包括衣服穿搭、手机壁纸、app头像等多个方面。他嫌弃候御的新头像太丑,把人给屏蔽了。这天恰好碰上庄严心情不错,见着那丑哭的头像也没那么排斥,点进去的最新消息是段语音,后面跟了条外站链接。   语音懒得听,链接在微信点不开,庄严又烦了,耐心告竭的当口,对面及时发来一张截图。   图里两条修长人影手脚交缠,身体相叠,配上博主暧昧的文案描述,显出几分缠绵之意。图是直接在动态视频里截的,画质模糊不清,但庄严一眼就认出了图里的主角,正是他和楚沉。   【猴哥】:庄子,你看下面这个是不是你?   庄严回了一串句号。   【猴哥】:真是你?我操压你上边那男的是黑口罩吧?我踏马一看那帽子就猜到了!!!   【猴哥】:不过你俩这算怎么回事儿?视频我看了,你也不像生气的样子,搂搂抱抱交流感情?   【仰天大笑出门去】:屁的交流感情。   【仰天大笑出门去】:你他妈……哪里看出搂搂抱抱了?   是他俩这架打得太温和?这人什么几把眼神儿。   【猴哥】:可这视频里,你就是抱着他的啊。   【仰天大笑出门去】:艹!滚。   【猴哥】:哈哈哈先别生气啊,这视频这两天特别火,我刚去看了,足足八十万点赞量,转发都有好几万。   庄严复制链接,在app里把短短八秒的视频看完了,离开前顺便看了眼评论区,近二十万评论,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骚话都有,光讨论两人谁更帅就水了七八条热评,其中,关于“上下”体位的讨论独占鳌头。   真他妈社死现场。   其实大部分评论庄严都没看懂,但他很在意这些网友的描述方式,例如提到他俩的颜值身材,用的说法是“上面那个”、“下面那个”,满屏的上下和哈哈哈,看得庄严十分不爽,好像所有声音都在讽刺他打不过楚沉一样。   少年的快乐来得简单,气闷同样也是,也因为过于简单,导致每件小事都尤其在意,而庄严发泄的方式是变本加厉找楚沉的茬。   学校食堂的饭菜油腥味重,菜式万年不变就那几样,庄严高一那会吃过两次,红油淹了半个饭盒,腻得人想吐,之后再没去过。   不过,一切常规都是可以打破的。周一中午,庄严没点任何外卖,破天荒跑去食堂排起了长队。   六个窗口按价格准备着不同的菜色,楚沉所在的面食区排队的人不多,他一如既往刷了六个馒头,取只碗舀了大碗汤。   他话少,但架不住长得好看,连打餐阿姨都记住了他,劝道:“同学,你们小孩子还要长身体的,只吃馒头没营养嘛,这样哪有精力上课哟。”   阿姨忧心地看着他,楚沉端着盘子沉默,半晌才道:“馒头就够了。”   他不怎么擅长应付来自陌生人的关怀,特别是这阿姨头发短短的,留着刘海,和林若萍乍看长得有些相似。   或许面容相似的人性情也相似,楚沉临走前,那阿姨叫住他,给他递了个包子:“同学长得真好,阿姨看着就喜欢,阿姨请你吃包子。”   楚沉看着堆在馒头上的包子,圆滚滚的老大一只,只有肉包子才这么大,价格也贵,三块钱一个,馒头才五毛。   他难得感到局促,见阿姨接着忙了也就没说什么,在原地怔了会儿才离开。   十九中今年学生人数过了两千五,使用中的食堂却只有汇知楼旁边的这一个,撇去走读的和点外卖的,座位仍是供不应求。   楚沉找座位途中撞见了方文淇,两人游荡了好一会儿总算熬走一波人,空出几个座位。没想到楚沉这边刚坐下,对面“啪”地置下一块油乎乎的餐盘。   庄严一屁股坐在楚沉对面:“不介意我坐这儿吧?”   楚沉兀自咬了一口馒头,没有理会他。   而方文淇则尴尬地端着餐盘傻在边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按往常,她坐的楚沉对面,现下庄严坐了,还带来两个朋友,这边的位置就占满了,倒是楚沉那边还有空余。   身旁立着个大活人,庄严自然无法忽视,抬头看了她一眼,觉得眼熟。   方文淇眼神飞快闪躲开,脸有些红。   “你滚对面去。”庄严拍了拍蔡迎港。   “啊?”蔡迎港愣了愣,见边上站着一女孩,反应过来溜去了楚沉那边。   方文淇就在庄严身旁坐下了。   庄严是土生土长的沪海人,从小口味比较清淡,满盘红油刺眼极了,他慢吞吞吞了两粒米,眼睛乱瞟,然后就被楚沉的午餐给震惊了。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在嗓子口:“我天,你吃六个馒头啊?”   楚沉顿了顿,“嗯”了一声。   庄严咂了咂嘴,用筷子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喂,别总板着脸行不行,多笑一笑,不要白瞎你这张脸。”   筷子触感冰冰凉凉,楚沉下意识缩回,抬眼看着他。   “是的,我夸你了,我可不是谁都夸的,”庄严说:“高兴就直说,别藏心里偷偷乐。”   楚沉顶着他的视线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好好吃饭!”   “那不行,你得夸回来啊,礼尚往来懂不懂。”庄严忽然觉得逗他挺好玩儿,他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在餐盘里乱扒:“你觉得我帅不帅?”   楚沉:“……”   庄严催道:“说话。”说着桌下的腿顶了顶楚沉的。   楚沉胸膛高速起伏好几次,最后道:“不丑。”   庄严:“……”   我靠这人真他妈!!!   “我操这鸡腿也太水了。”周帝泽夹起一只鸡腿欲哭无泪:“就他妈比鸡爪子肥一点儿!肉都没几口!”   蔡迎港扒拉着餐盘里的小白菜,叹气:“唉,本来中午打算点冒菜来着,北街那家的毛血旺又辣又香,可惜没想到啊。看看,这什么鬼东西,能吃吗?”   “不想吃就别吃了。”庄严郁闷地咬了一口辣炒鸡肉块,差点没被满溢的油腻死,皱眉道:“别在这儿唧唧歪歪的。”   “吃,吃吃吃,这腿真他妈香死老子了。”周帝泽给蔡迎港使了个眼色,蔡迎港不甘不愿附和:“是啊,多吃青菜有益身体健康!”   两人埋头哼哧哼哧吃了起来。   庄严努力咽了两口鸡肉,实在腻的慌,跑小卖部买了几瓶牛奶回来,给楚沉和方文淇也递了一瓶。   方文淇收了东西,有些受宠若惊,呐呐道了句谢。   楚沉则是自顾自啃着馒头,全程几乎没怎么抬头。这让庄严又不爽了。   他拿回牛奶盒,故意又递了一次:“喂,哥哥我请你喝的。”   楚沉抬眸,眼神默默巡视了一圈。其他几个都是普通的纯牛奶,只有他是小瓶的QQ星,“儿童成长牛奶”几个大字就印在瓶身最显眼的地方,心思昭然若揭。   于是他没管庄严伸在半空的手,没接,也没说话。   他们这边动静很小,奈何庄严和楚沉本身就是这些学生茶余饭后偶尔提及的八卦对象,何况自从“背着做下蹲”事件后,两人为了方文淇当着袁大头的面大打出手的事儿就在全校传开了,因此周围不少人明里暗里关注着他们这桌的境况。   一有动作就交头接耳开始窃窃私语。   庄严并不介意楚沉的冷漠,独角戏他也能唱得津津有味:“不好意思白喝啊?那行……”他把目光放在楚沉碗底的大包子上。   “你请我吃包子,我请你喝牛奶。”   说着不待人回应,三下五除二拆开吸管插上,把牛奶放楚沉手里,接着眼疾手快地把包子顺走了。   生怕怕人反悔似的,他二话不说直接咬了一口。   操……又糙又软。   庄严缓缓吞下,咬一大口也没尝到肉味儿,但他有些惊讶,不知是不是舌头被红油荼毒得太厉害了,竟觉得这明显偷空减料的包子挺好吃。   楚沉有点生气,这包子他本来留着,打算下午再吃。他闷闷地盯着手里的牛奶,呼吸都重了不少,搭在腿上的另一只手轻轻蜷成拳。   “这包子什么馅儿?闻着有肉味儿,咬着又什么都没有。”庄严边啃边问。   “老鼠肉。”楚沉瞪他。   楚沉长得很好,戴着鸭舌帽显得他这个人很酷。帽檐下的皮肤白净到反光,他的双眼皮很浅,眼皮也薄,鼻梁上的红痣冒着细密的薄汗,又使他的轮廓柔和了一点。   可惜庄严这会儿没心思欣赏,他这辈子最讨厌老鼠,其次是蟑螂,此刻他的胃一抽,瞬间什么食欲都没了。   “你他妈……会不会说人话!”   庄严一言难尽的懵逼表情愉悦了楚沉,嘴角不易察觉地缓缓上勾。   庄严和他面对面,自然没放过那转瞬即逝的一笑,他冷哼一声,白瓷餐桌下的腿抬起来,对准楚沉。   结果不知是对得太准还是根本对错了地方,这一脚直冲胯下,楚沉痛苦的闷哼出声,脸色即刻苍白,手下意识用力一挤,顷刻间,他手里的奶盒迅速一瘪,“噗”地一声,盒子里的牛奶奔涌而出,迎面喷了庄严满脸。   庄严:“……” 第16章 无意闯祸   庄严紧闭着眼,腾地站了起来,奶液顺着流了几滴到衣服领口,甜腻的奶味儿熏得他边甩头边连骂数声“我操!”   变故发生得太快,旁边坐着的几个人惊得就差掉下巴。围观群众更是光速归位,单独的、结伴的、挤挤挨挨自动围出了半个小圈,还是蔡迎港最先给出反应:“我勒个去——”   说着在衣兜里左掏右掏、上掏下掏,什么都没掏出来,只好问:“阿泽!带纸了没!”   无奈周帝泽只在屁兜里摸出一堆碎纸,用过的没用过的皱作一团。   匆忙中,方文淇默默递了两张湿巾给庄严。庄严虚睁半只眼接过来,简短道谢,三两下擦干净脸,可惜衣服没来得及救,衣领和两边肩头湿了大块。   “真他妈突然。”周帝泽拍拍胸脯。   蔡迎港指着桌上残留的透明奶渍,无语道:“严哥,你们两个是来吃饭的还是来打架的啊?我实在想不通,吃个饭而已,怎么就无缘无故发展成了这样。”   一个衣服湿了半边,一个闷不吭声,不过看表情略显狰狞,估计是受了内伤。   庄严摇摇头,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故事他讲不出口。   “哎,高四生你怎么了?”周帝泽道。   庄严脱了外套挂在手肘,仓促整理完毕,才想起对面还有另一个受害者。   楚沉反应没庄严大,也可能是刻意隐忍,他坚强地坐在原位,眉心蹙得很紧,搁在餐桌上的双手紧握着,细看才能看出他的身躯在轻微颤抖。   看他疼得直冒虚汗,额前的刘海湿了一绺搭在眉毛上,庄严表面冷峻如常,内里隐隐泛有一丝尴尬和抱歉。   这事儿干的挺缺德。   他本意单纯就是想随便踢一脚泄泄火气,没想要断人子孙,可关切的话涌到嘴边,开开合合好几回,还是问不出口。   好在还有个方文淇在:“楚沉哥,你没事吧?”   “没事。”蜷起的手渐渐松开,楚沉撑着桌面缓缓站起身,眼尾扫了眼庄严,瞪了瞪,挪动脚步道:“我回宿舍了。”   “要我帮忙吗?”方文淇就坐庄严边上,目睹了庄严踢出去的那一脚,以为楚沉伤到了腿,赶紧上前一步,看他戴口罩的动作都跟调了0.5倍速一样,不太放心道:“我扶你回去吧?”   “用不着。”隔了一层口罩,楚沉的声音听起来瓮里瓮气,却很坚持,临走前他侧头又瞪了庄严一眼。   庄严心头倏地一跳,眼见楚沉姿势别扭、步伐迟缓地拨开围观群众往外走,他对着周帝泽说:“我也去你们宿舍看看,顺便把衣服弄一弄,妈的一股奶味儿,恶心死了!”   于是一行人匆匆收了没吃几口的餐盘,往宿舍赶。   临出门蔡迎港眼尖瞟到好几个掏手机的,忙吼:“哎,别拍照啊,拍了的现在立刻马上把照片删了!”   “我靠你他妈耳朵聋了是吧,就他妈说的是你呢你看别人干什么!”蔡迎港一跃跳进人群,恶霸抄家般抽走一拍得正起劲儿的男生的手机,“8张未读!你这破玩意儿动作还挺快。”   “自己删了,”他把手机还回去,挥拳威胁:“别逼我揍人。”   二十多个人寂静片晌面面相觑,须臾之后发出嘘声。反正主角走了热闹没得看了,众人嬉笑夹着私语作鸟兽散。   ……   高二的男生宿舍分到的是幢旧楼,砖色面墙颜色稍褪,侧楼垂着大半墙青藤,阳台凸出向外,每层楼都飘着衣物,随风摇摆。   自高一转来十九中,提出住宿被庄媛强硬拒绝后,这还是庄严时隔这么久,再一次进学生宿舍。然而仅仅待了三秒不到,他就逃荒似的推门冲了出去。   “我操……”他后背倚着墙,单手撑着膝盖,一副喘不来气要升天的样子:“你们这他妈是在研究生化武器呢?这是地球人能待的地方吗?”   短短三秒,他仿佛见了阎王死过一次,脑海里匆匆闪过刚才看到的画面。   床铺乱糟糟的宛如狗窝,纯白地砖上满是干湿交替的凌乱脚印,随地可见的袜子、鞋子、吃剩的面包薯片,空气中飘散着泡面的香味及袜子的臭味,几种味道混成了另一种无法名状的怪异气味。   周帝泽嘿嘿尬笑:“我们宿舍的洗衣液上星期用完了,谁都没闲钱买,袜子攒一星期没洗了。”   “我次奥——”庄严脸刷地发绿:“恶心死了,你他妈离我远点儿。”   周帝泽讪笑着缩去了一旁。   “不然去我那儿?”蔡迎港说:“不过我那边的情况不比这儿好多少。”他挠挠后脑勺:“我们宿舍全是篮球队的,估计这会儿都打完球回来了,味道只会更差。男生嘛,你懂的。”   庄严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心说还好当初他姐高瞻远瞩,没同意他住校,不然他都活不到今天。   “楚沉呢?”庄严想起来,楚沉平常穿的鞋子衣服虽说不是什么名牌,好歹干净整洁,他把希望寄托在了这位冷漠的前桌身上。   虽然楚沉这会儿估计气他气得不行,但脸皮厚点儿去蹭卫生间用一用,应该没关系吧?   “楚沉住哪个宿舍?”他问。   “好像是在楼下,他那个宿舍听说没住满,空着一半的床位,环境应该比这边好点儿。”周帝泽说。   ……   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冲,胯部的痛楚减轻了许多,到现在只剩疼痛过后的细微麻痹。   楚沉脱了外套挂在柜子里,动作小心地脱掉鞋子换上拖鞋,正要进卫生间洗漱,搁在枕边的手机“嗡”地响了好几声。   解开锁一看,方文淇发来好几条微信消息。   【文淇】:楚沉哥,你到宿舍了吗,腿好一点没有?   【文淇】:楚沉哥你别生庄严的气。   【文淇】:他就是有点调皮,别看他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又很讨厌,他这个人真的很好的,他帮助过我好几次,虽然他可能已经不记得了。   女孩子说的话有些反复,像是经过许久的深思与推敲,每敲下一个按键或文字心里都带着羞涩,是那种试图帮在意的人解释,却又怕被旁人看出自己主观情绪太浓重的欲盖弥彰。   楚沉紧蹙的眉好不容易松开,如今又重新蹙紧。   方文淇小时候不叫这个名字,福利院的小孩无父无母,也就没有姓氏,大家都只叫小名,需要上学的,就跟着林若萍姓。   楚沉两岁进的福利院,有记忆时身后就跟着方文淇和另外几个喜欢叫他哥哥的小孩子,方文淇初一的那年被一对中年夫妇领养,自此两边的联系骤减,好在关系没有随着时间变淡。   【CC】:你想说什么?   页面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楚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新信息才跳出来。   【文淇】:高一上学期的半期考试我考砸了,在班里垫底,数学我只考了几分,拉低了整个班的平均分,当时的班主任把我叫去办公室狠狠骂了一顿。后来可能还是生气,当着全班的面指着我骂,提了几句我的身世,我当时恨不得直接去死,太丢人了,所有人都看着我,讽刺我,嘲笑我。只有庄严,他冲上讲台把那老师给揍了一顿。   还有几件细碎的小事,楚沉没有再看,他摁掉手机,从桌下拿出一个小盆进了卫生间。 第17章 万恶之源   楚沉拧开水濡湿毛巾,先洗了一把脸。他使了很重的力,来回洗了三四遍,洗完狠狠吐出一口气。   洗手台前的椭圆半身镜上布满了水雾,镜子里的人额发湿透,脸庞由于用力揉搓有些发红,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颓丧又可悲。   笑?要怎么笑?   楚沉面对镜子,伸出两根食指按住嘴角,往上轻轻戳了戳。   丑死了。   一板一眼的一张脸,强行上扬的嘴角弧度,就像马戏团里蹦蹦哒哒的花脸小丑一样,滑稽可笑。   复学的这几周,他每天都活在自我挣扎中。对唐浩的愧疚、唐洛洛歇斯底里的质问与奚落,堵不住的荒唐流言与比流言还要悲哀的现实时时刻刻折磨着他。受尽白眼、孤立无助,伪装坚强的日子几乎将他累垮。   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中午在食堂,他其实差点没绷住。   庄严被喷一脸的牛奶,惊慌站起来的瞬间,他觉得有些好笑,包括周围人的反应,比如满场找纸巾,却什么都摸不出来的那刻。一小会儿的插曲像是一种无声的热闹,最重要的是,他参与其中,他也是故事中某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楚沉一眨不眨地盯着镜中的小丑看了许久,随后凑近,抬手将还未蒸发的雾气抹开了。   紧接着他又在马桶旁取来另一个稍大一点的盆,脱了身上汗湿的T恤顺手就给洗了。   他们这间宿舍只住了三个人,另外两个是隔壁班的,一班住校的男生就他落了单。平常那两个人聊天几乎不会带他,洗漱用具也独自购置了一架双层木桌来放,就为了和他分开。   刚开始楚沉还会感到不解和生气,现在他已经学会了随遇而安。   快一点了,舍友还没回来,估计又跑网吧去了。楚沉见怪不怪,等挂完衣服才想起进来时忘了拿换洗衣服,没办法,他随便擦了擦身体,就这样光着出去了。   拉开卫生间的门,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洗完啦。”   庄严两手环胸,歪着脑袋倚在墙边。   楚沉是真没防备,这突如其来窜出一个活生生的人,吓得他当即往后退了两步。   “哎,我吓到你了?”庄严面露兴奋,见楚沉木呆呆地瞪着双眼,一条裤腿挽到膝盖,上半身光着,拖鞋都翻了一只,整个人脑门上就贴着“你他妈吓死老子了”几个大字。   这还是庄严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大惊失色的模样,简直是意外收获。庄严下一秒就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你他妈向老鼠借的胆子吧!”   满屋的笑声催回了楚沉的神志,他好好站直,做好表情管理,这才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哈哈哈!”庄严缩着肩膀,像只成功偷食的老鼠似的憋笑,手指挑走笑出的眼泪,深吸气压抑笑意,等不那么想笑了才指指卫生间的门:“我想借你们宿舍的卫生间用一下。”   楚沉眉心很轻地皱了一下,他俩算不上熟,说实话他不太愿意,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某人直勾勾盯着他看。   “这世界真魔幻,你瘦得跟棵竹子似的,居然有腹肌。”庄严一惊一乍道。   确实有,而且好几块。楚沉下意识挺了挺背脊,刚准备说话,腹部就被面前的人飞速摸了一把。   “我去,硬的,真材实料啊!”庄严回味了一下触感,伸手还想再摸。   他手伸到一半就顿住了,他在无形中感受到了压迫,抬眼就见楚沉正垮着一张脸释放冷气。   他当即收手,并从善如流地垂下头一本正经道:“对不起,如果你不喜欢,那我就不摸了。”   废话,谁会喜欢?   楚沉鼻翼微动,面上静默着,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就这么驴头不对马嘴的聊了几句,庄严自来熟地晃进了卫生间,楚沉也没心思赶人了,在衣柜里捞了件新的T恤穿上,正打算上床睡午觉,就听卫生间里传来呼喊:“楚沉,你们这喷头是怎么用的啊?”   “啧。”楚沉表情管理再次失败,气鼓鼓躺床上闭了眼,眼不见心不烦。   可惜屋里的人锲而不舍:“楚沉?”   “喂,楚沉,你是不是聋啦?我问你,你们这个喷头是不是坏了,我怎么掰都掰不出水来,该怎么弄?”   “楚沉?喂你没睡着吧?”   楚沉黑着脸打开卫生间门:“做什么!”   语气隐隐带着火气。   庄严撅着屁股掰着水龙头捣鼓半天,一滴水没瞧见,闻言连忙举着喷头告状:“这玩意儿是不是坏了?出不来水。”   楚沉闭了闭眼,数不清是今天第几次深呼吸,随即趿拉着拖鞋进去,指着庄严身后固定在墙面的水龙头开关:“你按这个。”   “嗯?”庄严一愣,扭身才发现下面还有个开关,于是他弯腰快速一掰,另一只手里举着的喷头也没个缓冲,倏然冲出一股水流,直冲站庄严面前的楚沉。   楚沉:“……”   他刚换的衣服几乎瞬间就湿透了。   庄严“靠”了一声,“这水还挺大。”   话毕见楚沉脸色黑如锅底,衣服湿淋淋的往下淌着水,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低气压,庄严耸着肩膀吐了吐舌:“不好意思啊,太激动了,没想起来你站我前面。”   “我奉劝你,从现在起,最好闭上你的嘴。”楚沉一字一顿,气得牙根都快咬崩了。   他实在难以置信,方文淇竟然喜欢这个连喷头都打不开的傻之逼。   卫生间整体面积狭小,两个人勉强有空余,再多个人就几乎转不动。此时两人说是面对面,实则就是也就相隔半米不到,对方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庄严看着他,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低低“哦”了声。   楚沉惊觉自己容忍度鬼使神差地提高了一些,他没再停留,抬手干脆利落地脱下湿衣服扔进洗手池,再次光着出了门。   不同的是,这次门被砸得哐啷响。   ……   庄严本来以为,经过这次小意外,他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去男生宿舍,没成想刚过没几天,就被现实光速打脸。   从前天开始,筑城正式步入鬼畜的秋雨时节,白天阳光明媚炙烤大地,夜晚大雨滂沱冷风阵阵。   这雨下得急切,庄严关紧客厅的两个窗户,拉好窗帘,看了眼毫无响动的大门,都十二点多了,庄媛迟迟未归。   又等了个把小时,庄严越发没有睡意,解开手机看了看,有条邱心语的未读。   【邱心语】:严严啊,你姐今晚加班,这会儿忙着呢,让你早点睡觉别担心。   【仰天大笑出门去】:出什么事了?   庄严滑进游戏玩了几分钟,对面始终没回复。不过第二天早上他就在别的渠道知道了。   “哎,你们听说昨晚上两个学生跳河的事情吗?”大清早,班里大部分人昏昏欲睡,因着这个话题的挑起,噌噌冒起十多颗脑袋。   “你们都不知道啊?”看大家一脸茫然,涂英杰神秘莫测地推了推眼镜。   “跳河?”周帝泽来了兴趣:“赶紧说来听听,别卖关子。”   “咳咳……”涂英杰装腔作势地喝口水润润嗓子,摆好姿势正要开口,就听后排一道男声道:“我靠居然是真的,都上本地资讯了,还是头条!”   于是众人火急火燎开始掏手机。   听众迅速跑光,涂英杰咬牙跺了跺脚,坐下开始生闷气。   “我天,是清河高中的啊?”有人惊呼。   清河也是所普高,和十九中长期争夺本市高中倒一倒二的位置,堪称筑城高中升学率中难以逾越的两座垫底大山。   两校离得挺近,绕两条街就能到,两边学生惺惺相惜,关系也不错。   “报道说身份已经核实了,一男一女,两个都是高二的理科班的。”讲台上站着的女生说。   这个女生叫管彤,是一班的副班长。   “理科班的?我操,副班,那报道里有提名字吗?”有同学大叫:“可别是我认识的人!”   “没有。”管彤摇摇头,摒着呼吸继续往下翻着新闻,几秒后神情放松:“吓我一跳,这上边说有人刚好路过救人,两个人都没有生命危险。”   同学们集体松了口气:“那太好了!”   不过话题已经绕到了这上面,紧张的氛围短时间内没法消散,前排一矮个男生幽幽道:“谈起这个,你们知不知道,咱们学校以前是块坟地?埋的尽是那些离奇自杀或死于非命的高中生!”   众人呼吸一窒:“真的假的?”   见大家都感兴趣,那男生继续道:“当然是真的!听说咱们学校刚建起来的时候,好多学生都撞见过鬼,长得跟他们自己一模一样,满脸都是血!嘴里反复念叨着几个字!”   有人连忙问:“什么字?”   那男生来了劲,他鼓起眼睛,伸出双臂软软滑开,作波浪状,说:“离开我的家……离开我的家……”   “天,好恐怖!!!”女孩子惊叫一声,和旁边的同桌抱在了一起。   “好可怕啊。”余吕缩缩脖子小声咕哝。   “可怕吗?”庄严看他身体都在发抖,可能是真怕,于是道:“没什么可怕的,大概每个学校前身都是坟地,是吧前桌?”   他戳了戳楚沉的后背,意料之内没有回应,庄严习惯了,无所谓地继续玩起了游戏。 第18章 宿舍怪谈   学生轻生这类事件并不稀奇,于旁观者看来,就像是生活的调剂品,偶尔惊悚一回罢了。那之后又过了两天,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已经翻篇的时候,又有学生出了事。   这次出事的是十九中。   庄严一早进班,就见后排周帝泽的座位旁边围了一圈人,还挺热闹,裹棉服似的里里外外包了三四层,甚至有直接站凳子上的。   他粗略一听,大致是说隔壁二班某个女生昨晚从宿舍的床上摔了下来,当时就不省人事,送了急救后直到今早还没听见醒过来的消息。   “哎,严哥来的正好,我们这正开会呢,要不要过来一起听啊!”   周帝泽一眼瞧见刚进门的庄严,透过人群冲他招了招手。   严哥的名号一班无人不晓,于是这话一出,闹哄哄的氛围顷刻消音,那三四层棉服齐刷刷扭头,自觉给庄严让出一条道。   “你们继续,我没兴趣。”庄严看了眼自己那被好几颗人头占领的座位,破天荒地没赶人,而是随手把书包扔在了楚沉空空如也的课桌上,趁课桌的主人还没来,人也一屁股坐下,把位置给霸占了。   说是没兴趣,后排就巴掌那么点大,说个悄悄话都不一定保证外人听不见,何况参与会议的人有十多个。   庄严还是旁听到了不少会议内容。   “就凌晨一点多发生的事儿,今早上起来听到的时候我都惊了!”坐最里圈撑着下巴的女生说:“你说巧不巧,前两天清河才出事儿,具体原因警方至今没说明。”   “我靠,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有点邪门儿。”坐她边上的人说,“这两件事能联系上么?”   “别瞎说!”外圈一圆脸女生突然挤进内围,眼里还挂着两颗将落未落的泪:“张露露是突然摔的,那会儿早就熄灯了。她们宿舍的人都睡下了,结果突然就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你懂吧,就咚的一声,爬起来一看才发现是有人掉地上了!”   “我听人说现场散了一滩血,真的假的?你们亲眼看到了吗?”周帝泽低头看着坐他位置的副班长。   管彤搓了搓手臂,摇头道:“没有,吓都吓死了,谁敢去看啊。”   “我刚路过隔壁班,见好几个女生趴桌上哭呢。”人堆中间有人道。   管彤叹了口气:“这种事儿谁遇上谁倒霉,估计她们宿舍剩下的几个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说完这话,围成团的一群人集体静默,没一会儿,涂英杰挤进包围圈,捂着嘴,压着嗓子说:“听她们班女生说,昨晚送张露露去医院的路上,有人看见女生宿舍楼下站了个穿红衣服的女鬼!!!”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立即有人交头接耳附和。   “那女鬼披散着头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是过了没多久,再看,那里就没人了!”涂英杰道。   话题越来越往灵异偏移,参与的同学也越来越多,庄严权当听着故事玩了把灵车漂移,正要再开一局,面前乃至整张课桌都被一道高大的黑影笼罩。   楚沉戴着他的装逼两件套,肩上挎着个没有任何图案的黑色书包,半低着头冷冷道:“起来。”   “我位置被占了。”庄严竖个大拇指往后甩甩,眼睛上抬盯着楚沉被口罩遮掩的下巴,“我看大家聊得挺高兴,没好意思轰人。”   “与我无关,起来。”楚沉单根手指勾起课桌上的书包,目光落在背包后面的印花字母上——The Best Boy。   好不好不清楚,讨人厌是一定的。   庄严往边上挪了个座位,把楚沉同桌的位置给霸了,见人盯着他书包瞧,他笑了笑,眼睛弯成两道弯月:“看什么看,你喜欢啊?”   楚沉把那骚包的书包推了过去,睨了他一眼。   庄严每天被瞪十几次,如今皮糙肉厚,本来以为这类无意义的聊天这人必定沉默是金,没想到空了几秒场后,对方竟边收拾书本边小声道:“在网站上见过,第一次见到实物。”   庄严闻言怔了怔,忽然就没话说了。   他这书包是上星期新买的,确切的说是庄显睿给他寄的,Speed和某包类品牌的联名款周边,他这款是新上市的最新款。   楚沉短暂开过口后,继续Cos哑巴,埋头解数学题去了。庄严坐在一旁,望着桌上的书包默默发呆,搭在包上的手指无意识蜷起,一下一下抠弄着质地高级的柔软布料。   他们这头一沉默,周帝泽那边本就高调的N层棉服的存在感就越发强烈起来。   彼时发表论述的换了新一批人,话题倒是没变,有人道:“我听上届高三考走的学姐提过,她们那届再往上两届,有个学姐因为感情问题,被老师给训了,那学姐脸薄,可能是想不通吧,跑学校来跳楼自杀了!还说她跳楼那天穿的刚好就是红裙子!”   “不是吧,我听的版本是个男学生啊,说是被女朋友给甩了,想逼人回心转意,本来没想真跳,结果情绪激动一时没注意,踩空了,当场直接宣布断气!”   “那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啊,不是说在楼下看到的是个穿红衣服的女的吗?”涂英杰问。   “我猜两个都是真的!”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真这么吓人吗?”   胆子小点的女生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这种话题,自由心证呗,怕什么啊现在可是大白天。”   趁着早餐时间还没过,这群人聊的是热火朝天。庄严单手撑着脑袋,侧歪着身子看楚沉做题。两人之间难得有这样安安静静不掐架的时刻,直到方文淇的到来才将这份安静打破。   方文淇先是看了看庄严,她站姿乖巧,只是脸有些红,待庄严发觉,发出疑问的神色后她才后知后觉回神,从包里摸出一张纸来放在楚沉面前:“楚沉哥,歌词昨天你忘记拿走了,还给你。”   楚沉眼皮微掀,笔下还差两个符号便能写完,于是在他犹豫的片刻,庄严先他一步抢走了方文淇手里微皱的纸张。   庄严笑了笑:“什么歌词啊我能看吗?”   他举着纸,望着楚沉。   他本意没想看,就是看旁边这家伙闷头写了半天题也不兴站起来放松一下,他看着都替对方脖子疼,所以突发奇想想逗逗人,结果没想到楚沉反应会这么大。   “还给我!”楚沉几乎是咆哮着说出的这句话。不过他即使恼羞成怒,却也刻意克制着音量,因此这声咆哮涉及的范围并不广。   庄严的手心下一秒就空了,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忒他妈没面子,遂起身扑过去作势要抢。   他这边手一抬,楚沉下意识地躲,右手匆忙间乱挥,无意间推了庄严一把,庄严没站稳,身体后倒的同时不忘拉个人垫背。   “哐啷——”   两个身高超一米八的男生想要闹出点动静实在容易,楚沉的课桌应声倒地,方文淇想救没敢伸手,桌椅碰撞的声音震天响,原本吵闹喧天的教室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到了声源处。   “庄严?”方文淇捂脸叫了一声。   周帝泽一脚踩上课桌,本想看好戏,闻言愣了愣,喃了句:“严哥?”   “我艹!”   只听他严哥颤声骂了句脏话。   围观人员伸长脖子,终于在后背微拱的楚沉身下找到了面色狰狞的庄严。   “Oh My God!这姿势——”   “有传言说庄严和这个新来的同时在追方文淇。”说话的女生翘首看了看同样一脸震惊的方文淇,疑惑道:“莫非传言是真的?所以这是真的打起来了?”   “上周不就打过一次了吗?在草坪上。”她身旁的女生捂嘴轻声说:“不是我说,这俩外形条件这么好,适合互相搞,那可比和方文淇配多了,还刺激!”   “……”   “麻了,麻了麻了麻了……”庄严手肘直直怼在地上,又疼又麻,脑袋倒是没有晕眩的感觉,他奇怪地动了动后脑勺,确定脑袋清明无碍,偏头就见楚沉右手五指张开,掌在他脑后。   “……艹”他禁不住又爆了句粗,惊讶于如此兵荒马乱的危急时刻楚沉居然还能这么细心。   此时细心本人正单手撑地,整个人伏在他身上,呼吸频率明显比往常急促许多。   “还敢不敢乱来?”楚沉垂下眼,深深地盯着他,“知道丢人么?”   “这就丢人了?你脸皮真够薄的。”庄严啧了声。他掀起眼皮,漆色眼珠一错不错地对上楚沉的。   两人说话时,鼻间呼出的热气就在他们短得可怜的那么点距离间来回浮动,随后拍打在不知哪一方的脸庞、鼻间、眼睫上。   楚沉的双眼皮薄到不认真看、就很容易忽略,或许平时有装逼两件套的保护,太阳晒不到,这人的皮肤白得甚至可以说是诡异,但不可否认,楚沉的这张脸,是真的赏心悦目。   庄严忽地颤了颤眼睫,不知为何耳根有些发热,他伸手推开楚沉,自己撑着地站起身,全程未发一言。   这个偌大的动静一过,上课铃催命似的响个不停,昨晚发生的事随着铃声的响起而短暂揭过。   庄严以为这帮人的新鲜劲儿应该是过了,毕竟下午那二班摔倒的女生就已经被家人接回家去静养了,灵异故事始终是故事,成不了真。   结果他判断失误了,第二天清晨,吵醒他的不是每天准点夺命的闹钟,而是管彤新拉的班级群里轰炸机一样刷不停的群消息。   群是私密群,背着科任老师偷偷建的,同学们在这个群里彻底放飞了自我。   【范阳】:[大哭]大家!我看到了!我亲眼看见的!就在桃园楼三楼,真的有红衣女鬼!!![惊恐] 第19章 迟到迟到   清晨六点多,窗外晨曦初露。   庄严单手抹脸,脑中天人交战好一番,好不容易艰难睁开半只眼,再去看手机,群消息早已刷成了计不出数值的红点,话题也更新换代,有人抱怨今早食堂的肉包子又抢没了、有人直播隔壁窗口某男生喝豆浆洒了自己一身,烫得直叫唤……   “艹啊……”庄严滚回被窝,把手机扣在床沿,哀悼提前醒来二十分钟,无辜逝去的睡眠时光。   那之后,他睡前都会特意留心眼,关闭其余所有杂七杂八的铃声,仅留闹钟一个幸存者。   可流言并没有因此而消失,甚至愈演愈烈。   接下来一连几天,陆续在别班也传出了有人半夜见过鬼的消息,只是说辞各不相同。   有说看到的是红衣女鬼,步伐凌厉,张牙舞爪极其恐怖。也有说那女鬼穿的是白衣服,是飘着走的没有脚,满头都是黑色长发根本看不清脸。   到后来,连男生宿舍都流出了传言,有学生说半夜听见楼道有奇怪的声音。像人的脚步声,又不止是脚步声,还有一阵嘟嘟囔囔,像婴儿牙牙学语发出的咿呀声,时远时近,时有时无。   鬼神存在与无,自古就有争论,唯心唯物各有各的笃定。人的恐惧,来自于未知。包括已知但存在为谜、且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东西。   自此,高二男女宿舍双双闹鬼的惊悚舆论开始在博学楼口口相传,搅得整个高二人心惶惶。   最近两天,更是有不少女生旁敲侧击地向班主任表达想退宿舍的想法。   流言的力量不容小觑,深陷其中的人们往往辨不明真假,或者干脆直接放弃分辨,大众都说有,那就是有。   十九中的早读课7:40才上,在此之前有四十分钟是早餐时间,一般每班都会要求学生们在早餐前自觉进教室学半个小时,而这段时间通常是没有老师监督的。   也因此,这几天一班的早读课俨然成了灵异课,专门用来掰扯桃园楼的女鬼究竟是红衣还是白衣,结果依旧各执己见。   偶有几个人携着男生宿舍的楼道怪音插入讨论,那踢踏的声音到底是脚步声还是别的什么声音至今没个定论,话题倒是轻易又偏去了新一篇灵异段子。   这天,规定进班早读的时间刚到,没等惯常挑头的几个说话,乔峰就空着两手进门,慢悠悠走上讲台,原本闹作一窝蜂的教室瞬间静谧。   涂英杰人都已经站起来了,见状只得灰溜溜坐下,编好的新段子又憋回了肚子里。   班里有几个空座尤其显眼,乔峰默默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他在无数双诧异和疑惑的目光中淡定地收拾讲桌,眼睛不经意一瞥,就瞥见黑板上一左一右写着硕大几个字——红衣恶鬼、白衣恶鬼。   并不嫌麻烦地用不同颜色描了好几道边。   平时考试没见这么细致,乔峰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正准备发作,门口忽地传来一声毫无起伏的:“报告。”   庄严拎着个书包立在门口,脸上丝毫没有迟到的羞愧,显然不止迟到一次两次了。   乔峰抬手翻过表盘看时间:“6点34分,稀奇啊,难得赶上一回早读吧。”   庄严把垮到手腕的书包搭在肩上,想了想说:“小十字那片出了交通事故,堵车了。”   很好,迟到是因为堵车,主观原因顿时变得客观,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乔峰剥离学生身份才过半年,信他就有鬼了!   “行。”乔峰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手臂划拉了一下黑板:“今天的值日生估计该感谢你,至于是谁我就懒得点名了,能麻烦你帮忙擦一下黑板么?”   “今天的值日生,谁啊?”庄严没说行还是不行,他转头巡视,语气说不上重,“自己的事,要让别人替你做吗?”   教室陷入安静,片刻后,后排颤巍巍地站起来一个男生:“我……我这就擦。”   “庄严!注意你的态度!”乔峰指着那半只脚踏出座位的男生:“涂英杰,你给我坐着。”   带了这个班粗略一算快有两月,其他老师眼里的庄严确实不好,他打架、逃课、成绩差。   最初接触时乔峰也这么想过,这人学习态度不端正,对待老师不礼貌。   直到他无意寻访到几个庄严高一的同班同学,还原了一些传闻里的真相,才发现,这人就是这性子,虽然傲气,但辨是非。   毕竟家庭条件在那儿,从小养尊处优,少爷脾气与生俱来。   班主任言辞羞辱女学生,旁人或许因为心虚害怕而选择无视,可这样一个目中无人的少爷自然憋不住,仔细想想不难理解。   可这不是庄严随意任性的理由。   庄严倒是淡定,耸肩一笑迈步走上讲台,拿起黑板擦正要动作,就听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音。   “报告。”楚沉的嗓音低缓清亮,语调和他的人一样波澜不惊。   “你俩难兄难弟啊,今天又一起被我逮到。”乔峰气极反笑,望向门口:“说吧,迟到的理由。住校生总不会堵车吧?”   楚沉身形顿了顿,眼睛轻轻一抬恰巧对上庄严的。   “我就比你早来两分钟。”庄严道:“我说我迟到是因为堵车了。”   “编得挺像那么回事。”乔峰屈指敲敲他后脑勺,“凌晨六点半的小十字人影都没几个,我就是开车来的!”   楚沉憋了半分钟,到底憋出来一句:“闹钟没响。”   是真没响,不知是不是隔壁班的两个舍友故意关的。   乔峰摆摆手:“行了,懒得追究,你——”   “你过来把黑板擦了。”乔峰话没说完,庄严接过话茬,顺手扔了块黑板擦过去,“迟到的惩罚。”   于是这节早读的前五分钟,就在围观斗嘴和两名男生擦黑板中度过了。   “最近这段时间,你们是这个。”说到正题,乔峰整个人严肃起来,一手撑在讲台边缘,一手冲底下学生竖了个大拇指。   他冷哼一声,探究的视线扫过全班:“编故事能力一流,四处传话制造舆论一流,自己吓自己也是一流。” 第20章 小小尴尬   乔峰罕见地拉下脸:“咱们这N流学校是差了点,你们那寒酸的成绩摊出来是丢人了点。我相信你们跟我一样,出去走大街上都恨不得把脸埋土里,但是——”   他话锋一转:“好歹都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怎么,在十九中日子混久了,最基本的客观判断力也一并还给老师了?”   乔峰嘴巴虽然毒,但几乎从未真正生过气。   或许是年龄相近,不愿争抢顺其自然的性格也是一个原因,他本身长得比较和善,所以在班里通常是笑容可掬温和稳重的,乍然冷着一张脸,倒是让讲台下焦躁的学生们悄无声息地沉寂了。   “当然,我个人不定义一些事或物的存在与否,我也没这资格。毕竟世界上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可太多了。”   乔峰又说:“我理解你们,这个年纪猎奇心理都重,我支持大家用正确的方式,比如分组进行有理有据的辩论,或是把这个……鬼神,当做一次课题去认真探讨。而不是编纂一些莫须有的东西危言耸听。”   皱成死结的眉头说到最后渐渐放松,教室氛围渐渐好转,就在这个当口,底下某个旮旯突然嗡出一句闷闷地:“她们都说……”   “是谁在说话?”乔峰讲话的语气瞬间升高几个调,本来快要熄灭的火苗复又燃烧起来:“她们是谁?”   脾气好的人发起火来盛气凌人:“她们说,说什么?你亲眼看见了?你是目击者?经过不知多少张嘴才传入你耳朵的话,能有多少可信度?”   “别以为看了几部电视剧就能随口编聊斋,带脑子行吗?”   晨光透过玻璃折射在黑板上,切出几块片状阴影,窗外被阳光裹挟,室内却静默无声。   隔壁班不知发生了何等好事,爆出一阵山崩式激烈欢呼。   庄严一手捏着英语书的边角,把书本高高竖起,眼睛瞟一眼讲台,倏忽收回,单手操作着手机界面。   蔡迎港给他发了好几张图,背景黑糊糊的,没有丝毫美感,他随手点开了一张。   照片里一男一女双双侧着身体,女生一脸惊恐,男生则是抬起手臂挡着脸。   庄严仔细一看,这高挑的身形一看就眼熟,他退出来迫切地点开了剩余的几张,果不其然,最后一张模糊地拍到了楚沉的脸。   【笑不出来】:?   【青龙偃月刀】:严哥,你绿了!   【笑不出来】:???滚你妈的蛋,你他妈才春回大地春暖花开春光灿烂绿油油!!!   【青龙偃月刀】:你仔细看呐!那女的不是你前女友吗,这才分手多久!   【青龙偃月刀】:阿泽也拍到了,不信你去问他!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男生宿舍楼下,你想想,除了那档子事,还能做什么?   【笑不出来】:滚,你以为谁都特么是你这独儿?别随意开女生的玩笑。你俩闲出屎了是吧,大半夜不睡觉跑去偷拍?   【青龙偃月刀】:不是都说宿舍闹鬼吗,我俩约好抓鬼来着。   结果鬼没抓到,倒变成抓奸了。   庄严把最后一张图存了,点开大图,指尖在楚沉略带烦躁的脸上摩挲。记忆里这人很少笑,半夜幽会被人拍照存证,估计当时脸色差到爆。   他摸了会儿照片,回神发现喋喋不休的背景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余光瞥见同桌一副有口不敢言的表情,他微微一怔,下一秒手机就被乔峰顺走了。   “我……”他张了张嘴,大脑运转太慢,实在没想不出这一刻能解释什么。   “我这难得生回气,这点面子都不乐意给。”乔峰垂着眼,手机在他手里360度转了一圈,“给你个机会,上午的课表现得好,中午来我办公室兴许能把手机赎回去。”   他抓着机身逗狗似的晃了晃,黑着的屏幕忽地闪了一下,随着嗡嗡的振动声,一段活泼的旋律缓缓流出: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噗——”   “哈哈哈!”   安静的空间顿时响起一片鹅叫。   旋律响到一半,学校的起床号角声紧跟着响起,将手机铃声压了下去。   “庄严,”在周遭一片有意无意的憋笑中,乔峰面色复杂地看着振动不停的闹铃,说:“六点半的早读,你调七点的闹钟?”   对上楚沉特意扭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玩味眼神,庄严僵着身体没吭声,尴尬得恨不能钻进桌肚。   乔峰胸膛连着起伏几次,决定暂时先不计较。他把手机揣进衣兜里,挥挥手道:“行了,吃早餐去吧。”   吃饭时间是教室最空的时候,庄严郁闷地撕下两张草稿纸揉成团,偌大的空间飘着零食的香味,他却完全没有食欲。   “想不到乔帮主还挺狡猾,我已经预见未来两年被迫和他斗智斗勇的悲惨时光了。”周帝泽感叹道。   余吕捧着个面包慢吞吞地啃,见庄严周身气氛压抑,委屈巴巴解释:“   我……我叫过你了,还拉你衣服,你自己没听见。”   “没怪你。”庄严又撕了几页纸,揉成团拿手里抛球一样抛上抛下,“反正中午就拿回来了。”   话落见楚沉咬着根火腿肠晃进门,等人走近了,他抬起左腿压在人凳子上。   楚沉吞咽的动作顿了顿,目光在那双黑白交叉的运动鞋上停留刹那,接着用一种看待即将不久于人世的病人的悲悯眼神看着庄严。   庄严摆出质问的架势,忽地想起蔡迎港发来的照片,游移的瞳眸不经意触上隔条过道外的女生慌乱躲避的神情,他忽然就什么都不想问了,他矛盾地摇摇头,闭了嘴,把腿撤了下去。   ……   乔峰有在窗口偷摸观察学生上课情况的习惯,偏偏还做得十分隐蔽,一般不会被学生发现。   通常上课溜号的学生还没沾沾自喜多久,就会在他的课上被点名批评,并把此人溜号干的事拉出来社死一遍。   为了顺利赎回手机,庄严一上午都非常安分,上午第四节 课一下课,他马不停蹄直奔三楼的办公室。   楚沉合上书本收拾好桌面,在书包里摸出饭卡正要去食堂,还没迈步,他这边的过道就被两个高大的木头桩子挡住了。   “高四生,去吃饭呐?”周帝泽斜倚着桌子,手指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动。   “你们要做什么?”楚沉不易觉察地轻蹙眉心,平静开口。   蔡迎港刚从楼下理科班爬上来,说话有些气喘:“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请你帮忙带个饭,小北街最里边那家烫嘴麻辣拌。”   “我要他家隔壁的麻辣香锅,少辣,加一份米饭。”周帝泽道。   “严哥中午一般吃什么来着?我想想啊。”蔡迎港咬着嘴皮磨蹭半天,才说:“嗯,就拌饭吧,加一份脆皮鸡。”   “我……”楚沉脸色微变,张口打算拒绝,就见蔡迎港摆弄着手机,状似无意地翻出一张背景漆黑的照片。   “……”   楚沉便静默了,他缓慢挪回眼,拧眉盯着手里的饭卡,指尖抚着卡片,右上角的银色漆面被刮去大半。   蔡迎港勾着嘴角撞了撞周帝泽,两人讥笑着对视了一眼。   大概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楚沉终于点头答应。 第21章 他生病了   在一个班待了近一个月,楚沉多少眼熟了那个在他桌边蹭来蹭去,皮肤黑到发亮的同班同学,记得这人是庄严的铁跟班,一头紧贴头皮的板寸显得人很憨厚,名字叫周帝泽。   另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小矮个不是他们班的,每到午休就往一班跑,风雨无阻。   楚沉大致能猜到这两人心底琢磨着什么,那俩也没掩饰,捉弄的心思坦荡荡地写在脸上。   十几岁的少年把面子看得很重,开学前阴差阳错敲断了庄严的手臂,不痛不痒闹了这么些日子,估计这会儿是要拉他算账了,让他买饭是假,故意折磨是真。   事实的确如此,楚沉戴好帽子口罩,收了周帝泽递来的红钞,没走两步就被蔡迎港伸臂拦住了去路。   “啧,这位奇葩,大热天的你装什么佛罗伦萨洋气逼啊?”蔡迎港先是戏谑地看着他,随后又板起脸:“瞧瞧你这逼里逼气的打扮,这气质,不知道的还以为黑社会来咱学校划地盘呢,快把帽子口罩摘了。”   他这话说得夹枪带棒,留在教室啃面包、等外卖的五六个学生闻声禁不住捧腹,周帝泽更是当着他的面笑出了声:“你是地下通道里的耗子吗?见不得光啊?哈哈哈哈……”   笑声并不大,却莫名尖锐刺耳,这里面所有能呼吸的活物,此刻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他就像是即将钻入火圈的猴子,一举一动受人摆布,还必须被迫接受外人的打量与奚落。   楚沉的脸皮倏然变得火辣辣的,心里兀地沉进一块巨石,沉到最底,使他连喘气都万分艰难。   三个人呈三角站位竖着,楚沉踌躇片刻,才说:“你要的饭我给你带,但是不要得寸进尺。”   “嚯——我得寸进尺?”蔡迎港指指自己,“哈哈哈”假笑三声,手机屏幕停留在昨晚拍的照片上,“凌晨一点,你和……”   这话明显带着威胁的意味,楚沉下意识瞥了眼方文淇的空座,一掌拍开他举手机的那只手,打断他:“我可以给你带饭,口罩也可以摘,但作为当事人,我希望你立即把这几张照片删了,以及,不要自以为是,开女生的玩笑。”   说完单手取了帽子口罩扔桌上,径直出了门。   “嘁,行啊。”蔡迎港也挺干脆,对着人远去的背影嗤笑一声,拇指一顿操作,几张照片刷地就没了。   这些天的云层都很薄,九月尾的正午,阳光仍然又毒又辣,热风绕过树梢密叶,徐徐拂上面颊。   楚沉刚出教学楼就开始冒汗,脆弱的皮肤经不住紫外线直射的攻击,起初还能忍受,他用校服外套遮挡着,后来不行了,汗水越积越多,慢慢的,等到回程的时候,那股细密地,仿似烈焰灼烧般的熟悉痛楚渐渐袭来。   到了教室,乍一接触空调吹出的冷气,与留在皮肤表皮还未散去的暑气相撞,冷热交替,就像刚经历火烤又被冻进冷冻柜一般,他彻底绷不住,脑子雾蒙蒙地炸了无数烟花,趴桌上就起不来了。   庄严陪乔峰去教师食堂吃了顿虚情假意不尴不尬的师生饭,好不容易赎回手机,一进教室就瞅见他前桌没骨头似的软在座位,脸直直埋在臂弯里。   “喏,严哥。”周帝泽见他回来,把桌肚里放着的一次性饭盒递给他,“你的午饭。”   “脆皮鸡拌饭?”这是庄严的最爱,小北街那家他去过无数回,熟悉到光闻味道就能闻出来。   “他家不是不送外卖吗,你特意出去买的?”   周帝泽神秘地笑了笑:“高四生买的,这人有把柄被我和菜刀抓到了。”   “什么把柄?”庄严看了看前桌微拱的背影,忽然想起蔡迎港发给他的照片。   “照片?”他问。   “是啊,菜刀已经跟你说啦?”周帝泽抓了抓头皮:“这事儿说起来还真就巧了。”他说:“这几天宿舍闹鬼,传得跟真的一样,昨晚上我俩睡不着,就跑出去打算抓鬼来着,反正也是玩儿,结果就在李园楼旁边的小花坛那儿撞见楚沉和你前女友了。”   十九中的宿舍楼门禁卡得严,大门却几乎从来不关,宿管是两班倒,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守着,以防学生们半夜有什么突发情况。   没成想倒是方便了某些胆子大的情侣半夜幽会,更想不到楚沉这样的死人脸居然会谈恋爱,他俩当即就拍了好几张照片,由远及近,正面侧面都有。   “以后别这么干。”庄严蹙眉:“把照片删了。”   “已经删了,我可没留。”周帝泽见他脸色不好看,立即道:“菜刀也删了。”   不过他还是好奇:“严哥,你不是和他有矛盾么?我俩也是想给你出口气,找场子。”   “那也犯不着用这种手段。”庄严咬了一口脆皮鸡,还是热的,酥酥脆脆特别香。他心情倏然好起来,见前桌后背耸了耸,身体蠕动了一下,他手指轻轻点上前桌的背脊,道:“谢了啊。”   楚沉没反应,身子也没了动静。午饭时间过了是午睡时间,平时这个时候除了一些走读生外,住校生大多都回宿舍了。以往楚沉也是回归宿舍大军的一员,今天破天荒地留在了教室。   起初庄严没当回事,他刷了会儿微博打了把游戏,后来觉得太阳太晒,起身打算关窗。   这片阳光是晒在他和楚沉中间的,他随意瞥了一眼好久没动过身的前桌,这一瞥,就瞥见了楚沉颜色深红的脖颈,这刺目的深红直蔓延到耳根。   “哎——”他拍了拍前桌,楚沉毫无意识地晃了下脑袋,露出小半被汗水浸湿的额头。庄严伸手一探,烫得差点缩回手。   “喂,楚沉,你是不是发烧了?”他搡起人半截身子,楚沉的正脸红得简直触目惊心,脖颈处血管暴突,下巴和脸颊滚烫发红,脸颊上爬着几条尤其醒目的红色血丝,宛如蜿蜒的山脉般绵延,整张脸也汗津津地,仿佛浸在水里。   “我艹!”庄严吓一跳,脏话缩嗓子眼儿堵了会儿还是骂了出来,倒顾忌着教室里有人睡着了没有惊声大叫,他叫醒周帝泽,周帝泽一头雾水懵懵地揉揉眼睛,一见楚沉这情况也吓得不轻,两个人没多说,齐力把楚沉拖去了医务室。 第22章 病的不轻   医务室的女老师外表挺年轻,瘦瘦矮矮,鼻梁上架着副夸张的圆框眼镜,她用棉签沾了点水,蜻蜓点水般试探着按上楚沉脸颊的红斑。   “他这是严重的紫外线过敏,”研究片刻,她回头问庄严:“一直有病史吗?”   庄严顿了顿,摇头:“不清楚。”话落想起不久前帮候御打架那次,楚沉脸上似乎也出现过红斑,又补充道:“应该有,他这个样子,”他指着楚沉的脸,“我之前也见过。”   楚沉的情况不太乐观,血丝凝固成了块状红斑,耳根处有一小部分甚至开始发紫,他静静躺在床上,眉心拧着睡得极不安稳。   “就是被晒的,估计晒了很长一段时间,脸上出现斑驳的红色块,就是最直接的过敏症状。”女老师扔了棉签,把杯里的水倒了,又说,“既然有病史,就更应该多注意,他这样的皮肤情况,完全不能在阳光下长久停留,更别提暴晒。”   “暴晒?”庄严看了眼病床上意识昏沉的人,问周帝泽:“他中午干嘛了?”   “就去小北街帮我们带饭啊。”周帝泽也有些慌神。   “他就这样直接去的?”庄严看着他。   “嗯……他本来戴了帽子,被我和菜刀给扣了……”   “我艹。”庄严“啧”了声,恨恨地挥挥拳头,见周帝泽惊慌地躲了躲,到底没下得去手,目光落回楚沉干涸青紫的嘴唇上。   他一眼扫到女老师胸口的名牌,道:“上官老师,那他现在怎么样?大概多久能醒?”   “应该快了。”上官秀取了支笔,伏桌边写单子开药,然后回到病床边,手指扒拉了一下楚沉的右眼皮,接着右手探进被子,在楚沉硬瘪的肚子上按了按,“估计没吃午饭,看他这么瘦,肤质摸着又粗糙又硬,平常营养多半也没跟上,这次并发了轻度贫血,所以才晕倒了。”   “没吃午饭?”庄严这次没忍,毫不客气地抬起胳膊肘,一拐顶在周帝泽胸口:“你俩真他妈做得出来。”   周帝泽也委屈,几次张嘴想反驳最终又合上,心说谁能想到这奇葩平时看着挺欠一男的,居然真有病啊。   可看楚沉满脸痛苦,一副要死不活的可怜模样,作为始作俑者之一,他确实没资格犟嘴,无奈只得讪讪地溜到一边装鸵鸟。   上官秀去药房提了两瓶药水出来挂在病床旁的铁架子上,又做了会儿准备工作,接着边扎针边道:“我先给他输点水补充蛋白,可能得耽搁点时间,下午的课是废了,你俩谁留下来陪床?”   “陪床?”周帝泽面色古怪地抽搐几下,“我可不想陪。”   “你不陪谁陪?”庄严帮忙搭了把手固定架子,闻言瞪他一眼:“他这样是谁害的?”   “你们三个同班吧?一个班的总有互相帮忙的时候,说不定你俩哪天碰上个什么事儿也得求人家,别太冷血。”上官秀说着调了调针管,“药已经开好了,在那边桌子上呢,回去嘱咐他记得擦,一天三次。”   一切弄完后她抽了张纸巾擦擦手指,“还有啊,医药费你们打算怎么付?扫码还是现金?”   “老师,病号人都还没醒呢。”周帝泽嘴角抽了抽:“说好的不冷血呢?”   “你俩可以先帮忙垫着啊。”上官秀理所当然道:“他这样的估计身上也没什么钱,还生着病,可怜死了,我开不了那个口。”   “那你对我俩就开得了口了?”周帝泽没理通这个逻辑,“虽然我俩是出于好心才送他来医务室,但我们又不是做慈善的。”   上官秀道:“他长得帅啊,脸都肿成馒头了还这么好看,消肿了还得了。”   “那他呢,”周帝泽对这个看脸的世界感到绝望,不甘心地指指庄严,“他长得不好看吗,你让他交钱?”   “所以我对标挺明显的。”上官秀无辜道:“这位同学,你就不能废话少点儿,先把钱交了么?”   “我艹……”周帝泽顿时无语了。   庄严听着他俩插科打诨,兀自扫码付了药费,抄起桌上的两支药管随手揣进裤兜,冲周帝泽扬扬下巴:“行了,钱我付过了,我来陪床,你先回去吧。”   “这不太好吧……”周帝泽抓了把脸,“需不需要我帮你请个假?”   “他的份儿一起,”庄严道:“找时间拉着菜刀过来给楚沉道个歉。”   “为什么呀?”周帝泽不解。   “还问为什么?”庄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凝视着他:“我和他的事情要怎么解决我自己有数,以后别胡乱打着替谁出头的名义做多余的事,这次就算了。”   他话说得挺满,事实上经过这么些天的单方面骚扰,庄严早就乐在其中,虽说这种感觉来得毫无征兆并且莫名其妙,但现实是,他喜欢没事儿逗一逗楚沉,也很习惯这样的模式,报复的心思早飞去了九霄云外。   庄严坐在一条低矮的四脚凳上,仰着脖子盯着楚沉不安的睡脸瞧。   平心而论,楚沉长得确实不错,肤色挺白的,鼻梁很高,嘴唇即便干裂,也能看出原本漂亮的形状。   彼时整个病房正陷入一种午后的宁静,阳光热情毒辣,从对门的百叶窗间悄然伸至这边床头,楚沉眉头轻蹙,眼睫轻轻颤动着。   浅淡的金色光线杂着空气中的纤尘直直射在他的额头,庄严静静看了会儿,抬手挡住了那道恼人的光。   “还没醒啊。”上官秀开门探过头,“这也太能睡了。”她笑了笑,进来递给庄严一张带着浓浓药味的毛巾,“还好,脸已经消肿了,你拿着给他擦擦,红斑褪得快一点儿。”   “我擦啊?”庄严愣愣地揉了揉手里温热的毛巾,“擦脸?”   “不然呢?”上官秀好笑道:“擦的时候动作轻一点儿,他这皮肤现在脆得很,经不起折腾。”   出门前她又叮嘱:“还有啊,脖子也要擦,身体也顺便擦一下吧,锁骨下边儿我看也挺严重的。”   “……”   庄严瞬间后悔留下来了。 第23章 感情升温   庄严没伺候过人,此时对着衣领半开的楚沉,根本无从下手。   男生没那么多讲究,擦澡洗脸向来随心所欲,哗啦啦打仗似的飞速解决。   他在撒手走人和做个好人间艰难择决,两次步行至门口,双手触上门把手拧了几次没拧开,终究选择了好人做到底。   他犯难地琢磨了会儿,身子伏在床边,抖了抖毛巾,叠成方块状,试探着碰了碰楚沉红肿渐消的脸。   也就只碰了那么一下,力度多大他没有概念,他自以为非常温柔,却见楚沉下一秒便面露痛色,唇瓣微张吐出一声嘶哑的痛吟。   庄严暗自吐舌,敛住了动作。   毛巾从左手换至右手,庄严别扭地换了好几个姿势,毛巾都凉透了,始终没敢碰第二下。   四周弥漫着中药的淡淡苦香,手中的布料逐渐没了温度,庄严没再犹豫,他如临大敌般倾下身,眼睛差点直接掉楚沉脸上,正当他做好心理建设打算继续时,手刚伸出一半,一直处在昏沉状态中的楚沉睁开了眼。   “你在干嘛……”他虚眯着眼,声带仿佛含着黄沙,肉眼可见的虚弱。   此时两人的脸相距也就一个拳头那么远,连对方脸颊的绒毛都能按根数,庄严只觉耳边拂过一丝短促的热气。好在楚沉神色如常,让这微妙的尴尬未能成型。   “呃……”庄严噎了噎,他僵硬地晃晃毛巾:“应该、大概、勉强算是在照顾你?”   这话说出来不真实到庄严自己听了都想笑,楚沉苍白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魔幻。   “你不相信?”庄严神态自然地直起身,在一旁的矮桌上扒拉出一面小圆镜子拿给他,“不相信也没办法,因为这就是事实。喏,自己欣赏欣赏你那美貌无比的猪头脸,然后给你三分钟,默出五百字感恩小作文儿来谢谢我。”   楚沉没理他,也没吭声,他先是打量了一遍周围的环境,小房间内陈设简单,充斥着中药味和消毒水味。   百叶窗外偶有黑白色人影远远掠过,人声遥远却沸腾,他猜测这里应该是学校的医务室。   他就着庄严举的镜子转动脖子照了一下。红斑虽然逐渐消退,皮肉却仍残余着几丝未褪尽的红,难以忍耐的灼痛减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凉。   “你紫外线过敏啊?怪不得天天戴个帽子,成天见不得人似的,还以为你偷渡来的呢。”庄严随口开着玩笑,懒散地在床边坐下,一手抓着手机,一手在裤兜里掏半天,终于掏出一只皱巴巴的塑料袋,他把药膏取出来:“这是医务室的老师给你开的药,让你每天三次,记得按时擦。”   两支黑管药膏在纯白的被褥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楚沉拿起来仔细一看,是之前在病例单上看见无数次的,专治过敏消炎的特效药膏。   食指这么点粗的一支,打着进口的旗号卖着五百二的高价。因为实在太贵,他从来都是望而却步,只能生活中尽量避开阳光,免得过敏。   “这两支,多少钱?”虽说心里早就有答案,但他还是低声问了一遍。   “一千多吧,啧,有点儿贵。”庄严点开游戏界面,一边劈着水果一边道:“不过我刚特意查过了,药效好像挺好的,见效也快,性价比勉强过得去。”   “可以退么?”楚沉淡淡道,手指摩挲着药管。   “啊?”   庄严脑神经劈了个叉,一刀劈到了炸弹,屏幕闪现白光。   楚沉垂眸:“做好防护就可以,不需要这个。”   庄严偏着头,看着他有些落寞的神情,明明还是大白天,他整个人却像是正陷在黑暗里,周身都是难以言喻的阴郁。   在某一瞬间,庄严心里倏忽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很短暂,程度很轻,轻到如果不注意,几乎就要直接仓促而逝。   两个关系并不太好,甚至算得上差的男生同处一室总会有点尴尬,偏偏此刻又处于难得没吵架,安静和平的场合,这份尴尬自动就翻了倍,除了几句简陋的必要聊天外,很快就找不到话题了。   两位少年各怀心思地玩着手机看着地,直到视频通话的来电提示打破僵局。   “你手机响了。”庄严收回茫然到早就死机但浑然不觉的视线,搓了搓手道。   楚沉半躺着,手背还挂着水,他浑身酸痛无力,努力够了一下,没够到,只好道:“我现在不太方便,麻烦你帮个忙。”   “手机在哪儿呢?” 庄严面上不耐烦,手上却已经自动循着声,开始在楚沉身上摸索搜寻。   “左边裤兜。”楚沉稍微侧了点身子,方便他摸。   铃声响过又断,下一刻又再次响起,庄严半跪在床沿,探手去摸。   夏天的空气燥热浑浊,他探进楚沉的裤兜拿到手机,滚烫掌心与腿根透过薄质裤料匆匆擦过,庄严愣了下神,手指一颤摁到了接通。   “小沉哥哥。”   一张面带疑惑的小尖脸出现在屏幕中。   大概是为了避开镜头,楚沉忽地屈起腿,边低声道:“别把镜头对着我。”   庄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带得微微摇晃,差点没跪稳,慌乱中空着的那只手紧急撑着楚沉的肩才没至于趴下。   “艹……”庄严无语了,余光扫到楚沉此时可怜巴巴的脸,叹了口气,将镜头对准自己,假笑道:“嗨……”   张口才发现他似乎忘了这小孩儿名字了,眼睛一扫扫到备注,才叫了声:“听听。”   “你是雪球吗?”听听歪着头眨眨眼,似乎是在思考屏幕里这人是谁。   “我……”庄严坐直身子,隐约觉得这话挺耳熟,“雪球是谁?”他下意识就问。   楚沉在一旁幽幽开口:“一只兔子。”   庄严:“……”   他手抖了抖,忽然很想摔手机。   “来,胡萝卜小朋友,我俩认识一下哈,我叫庄严哥哥,”他眯眼笑。   “雪球哥哥。”听听睁着圆眼睛,轻声道。   “庄严哥哥。”庄严啧了声。   “雪球……”这位满脸不耐烦的哥哥意外地很合听听眼缘,他高兴地忘乎所以,故意就是要叫,不过叫到一半,见人垮着张脸,要揍人的模样,只得改口:“小庄哥哥。”   “乖。”   “小沉哥哥呢。”听听问:“今天的歌他没有教我唱。”   “歌?”庄严一愣,转头睨着神思飘忽的某人,“什么歌?”   楚沉眼神难得闪躲了一下,接下来也对庄严时而的提起避而不谈,或者直接岔开话题,这倒是勾起了庄严原本没什么兴趣的兴趣。   …… 第24章 加个微信   楚沉脑袋埋着,看样子不打算出声,庄严扯谎说他去了厕所,把攻陷目标转移到听听身上,问唱的什么歌,能不能教他唱几句。   结果这看着瑟缩的小胡萝卜也是个易守难攻的,含糊其辞支支吾吾,要么干脆放空当没听见,好在他本来就没多大兴趣,又随口逗几句就挂了电话。   “这小胡萝卜你养的吧。”庄严小声说:“闷成这样,话比你还少。”   说完无视楚沉摊在他面前的手掌,没还人手机,反倒自顾自点开楚沉的微信名片。   楚沉的手机是个没见过的牌子,黑色机身老旧不堪,边缘有好几道明显划痕,跟块砖头似的又厚又重,运行内存2G,卡得不行。庄严删了两个后台应用,微信名片才总算加载出来。   接着他摸出自己的手机捣鼓几下,两只手一起操作,扫完码发送好友申请、同意申请。   整个过程就几秒钟,弄完了才把手机还回去。   楚沉旁观全程:“……你在做什么?”   “加好友啊,不明显吗?”庄严见他一脸愕然,好像不太情愿的样子,又说:“怎么,不乐意?你对救命恩人兼金主爸——哥哥就这态度啊?”   “不是。”楚沉呼吸一沉,划拉了一下手机界面,单手操作不方便,所以动作显得有些滑稽:“医药费多少,我付给你。”   “一千一百一十一。”庄严打了个哈欠,平时这个时间点他大概正趴课桌上睡午觉。   楚沉正欲转账,闻言手指硬是僵得动都动不了。一千一百一十一,将近三个月的生活费,还了钱剩余的那些估计后半学期光喝水都不够用。   空气突然安静,庄严眼尾瞟到身残志坚的某人抓着手机正艰难地操作着什么,他才反应过来,道:“这钱不用你还。真要算起来,你这样也是我朋友害的,要还也是他俩还。周帝泽和菜刀那两人就是俩傻逼,出门基本不带脑子。”   说完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一眼挂断,起身出了病房。楚沉怔了很久才抖着指尖退出转账页面,再回神就见庄严提了个一次性饭盒进来。   庄严给他递了个勺子,说:“刚顺手点的外卖,幸好医务室这边能直接送到门口,这会儿外边太阳晒得要命,懒得动。”   “你这情况能喝粥吧?”庄严揭开塑料盖子,忽地感到怅然:“次奥……你真是来克我的,我对我姐都没这么好过。”   粥碗滚烫,庄严调了下呜啦转动的小风扇,抵着粥碗吹,见楚沉举着勺子发愣,不由拍了他一巴掌:“干嘛呢,傻了?”   下一秒他又说:“是不是有点感动?”   楚沉轻飘飘地瞪过去,慢吞吞喝了口粥后才叹了口气,道:“谢谢。”   “不用谢,哥哥看你长得顺眼,乐意。”庄严说。   楚沉垂着眼皮,没说话。   房间内从某一刻起没了人语,只偶有碗勺碰撞的叮啷声。   庄严窝在边上,游戏玩得有些腻了,刷了圈短视频回来仍觉得无聊,他有点想抽烟,也只是想想。手指划来划去最终他漫不经心地戳开新加好友的聊天框。   楚沉的微信头像乍看一团黑,点开大图才发现是张夜幕下小孩子活泼跳跃的背影照,带着黑夜中鲜活的勃勃生机。   他原以为像楚沉这种沉默的装逼款,社交软件就是个交流工具,朋友圈多半是白茫茫一片空空如也的,结果却出乎意料,楚沉的朋友圈意外地更新得很是频繁。   他心内讶异一瞬,瞥了眼吃相斯文的朋友圈主人,然后往下翻。   最近一条是上周六发的,配图恰好现在用的这张头像,文案走的缺德式温情风——颓废五天,感冒终于好了,能跑能跳,感觉要拆家。   庄严仔细辨别,觉着图片里这蹦老高的小孩有点像小胡萝卜。   他没多想,手下继续翻,第二条的配图有些滑稽,是两个哭唧唧的小孩。左边的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张着嘴巴哭得好不凄厉,另一个哭得稍微含蓄点,不过两个孩子的手是牵着的,多少有些违和。   他再一看文案——两个特殊的挑战者。说是要打败我当院里新任老大,结果没说几句自己先打了起来。被林妈妈训了一顿,战略性握手言和中。   第三条文案比较简短,开头就是个流口水的黄色小表情,配字——社区送来几斤肉,林妈妈招呼大家包饺子。   这条配图很多,大多是圆滚滚的饺子,码得整整齐齐。再有就是几张模糊的打闹图,图里几个小朋友脸上都沾着面粉,满是溢出屏幕的开心。   庄严认出最后一张是眼里含着泡泪的小胡萝卜,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不知道在委屈什么。   庄严摸了摸鼻头,刻意憋了一下才把堆到嘴边的笑意给憋回去,心说楚沉这人还挺闷骚,平时闷不吭声惜字如金,朋友圈文案居然一条比一条长。   他翻了好久,才总算翻到一张疑似楚沉本人的照片,时间显示为今年年初。   照片里的人只露了半张脸,戴着顶黑色帽子,背景是一座矮楼,看着像是警局之类的。配文只有几个字——又过一年,还有一年。   庄严翻阅的动作停了下来,牙齿下意识折磨着嘴唇,他斟酌着话术,过了许久才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道:“我听说……你有朋友在少管所啊?”   他面上无所谓,余光却一直在关注楚沉的一举一动。他看到楚沉身体很明显地晃了一下,拿勺子的那只手像是忽然卸了力,指尖却微微泛白。   楚沉脸色由苍白转为青白,干裂的嘴唇有些颤抖。   “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低声道,眼睛倏地失掉神采:“他人很好。”   “哦。”庄严本想接着再问,但看楚沉满脸郁色,他闷咳一声收回余光,正要接着翻,手机突然“嗡”了一声。他退出去一看,是庄媛发来的一条语音。   【警花】:“局里要加班,这两天都不回了,少玩电脑,每餐吃的什么拍照发给我。”   市局闲的时候闲,一忙就忙的不可开交,忙昏头了加班不回是常事,姐弟俩在筑城待了快两年,家里就他俩住,没请阿姨,庄媛每次加班,庄严的晚餐全靠外卖。   庄严没多问,回了个好。   庄媛在饮食方面把控很严,通常需要拍照发去检查的时候,庄严都会特意点些清淡的吃食。这项任务很好完成,而另一项就说不准了。   第二天闹钟三催四请响了快十遍,庄严是凭借坚韧的意志力才从床上把自己撕下来的。熬夜熬到凌晨四点的后果就是,上午四节课,他几乎全是睡过去的。 第25章 失去平衡   中学的世界千变万化,话题更新的速度堪比京剧变脸。随着昼夜温差的愈渐显著,时间来到九月底,最近最热的话题必然是国庆假期。   今年的国庆中秋难得一遇地撞了档,两个大节日合一块儿凑出了九天假,日期越临近,关于放假的消息随处都能听见,最终确定周末两天补课,补完就放假。   虽说心中有数,可消息一下来,整个一班乃至整个四楼还是轰动了,尖叫声、欢呼声差点掀翻屋顶。   唯有周帝泽比较冷静。倒不是不激动,只因他有更加在意的事情。   “所以李园楼神秘的脚步声就不管啦?”去食堂的路上,他没忍住道:“还有桃园楼那个红衣还是白衣的什么恐怖女鬼,就这样不了了之?鱼的记忆都比你们强吧。”   “不都是编的故事嘛,闹着玩儿的你还真信了?”蔡迎港两指夹着张饭卡甩来甩去,不忘笑他:“再说了,咱俩前天晚上不还去抓鬼了么,影都没瞧见一个,你还没放弃啊。”   “当然。”周帝泽鼓了鼓脸颊:“屁的编故事,那脚步声是切切实实存在的,我就听到过好几次。”   “男生宿舍夜里偶尔有个脚步声很正常,就咱们半夜从网吧溜回来的时候,不收着点也有脚步声,你说我们是鬼啊?”蔡迎港无法理解他的执着。   周帝泽一拍手:“看,你也说了,不收着才有。这个脚步声可存在好一段日子了,动静这么大,更说明不是学生!”   “不是学生也可以是王叔或者张叔啊,他俩不就喜欢窜宿舍嘛。”蔡迎港实在纳闷,“你干嘛一直纠结这个。”   王叔张叔是李园楼的两个宿管大爷,年纪虽大身子却非常灵活,对付这帮学生也很有一套,最爱窜宿舍瞎检查,人也不闷,什么都能聊。   周帝泽垮下脸:“我说,你他妈就非要杠我是吧。”   “那你想怎么办?”蔡迎港叹了口气。   周帝泽一脸坦然:“继续抓鬼啊,本来昨晚上也要抓的,结果睡着了,都没听见有没有异常。”   说话间三人抵达食堂门口,人满为患的偌大空间热浪滚滚。   庄严听这俩侃了一路,白眼翻了无数个,挤进人流前留下一句:“那你记得请张符纸随身带着,免得被女鬼看上,附身了没得救。”   周帝泽紧随其后,闻言讪笑道:“嘿嘿,那倒不至于。”   学生时代的食堂饭菜一般是没办法要求味道的,稍荤点的能夹上两筷肉,其余的甭管什么菜,一律全是红油煮白菜那味儿,不过尽管味道差到令人发指,飘出来的香味却是诈骗的程度。   “严哥最近是真转性咯,以前多嫌弃这食堂啊,如今上赶着过来,走慢了吧还得发火。”周帝泽感慨。   “就你废话多。”庄严虚锤他一拳:“不吃滚蛋。”   他们来得晚,不出意外几个窗口排着老长的队,放眼望去,只有位置最为偏僻、透明玻璃上标着“早餐”的窗口人少些。   庄严一眼就扫到了那条队伍末尾,正打算取餐盘的楚沉,他二话不说上前勾住了楚沉的脖子,眼里涌上笑意:“楚沉,吃饭呢!”   他这一下勾得挺突然的,周帝泽、蔡迎港都没反应过来,愣是惊得停了步子。   楚沉本人更是吓了一跳,忽然之间脖子被一股大力压制,身体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向旁倾斜,再一回神,后背就抵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他的脑袋狠狠一偏,鼻梁一下就顶在了来人的脸旁。   右边脸颊猛地打来一道灼热的呼吸,短促却烫人,庄严心里倏然跳了一瞬,那一刻的胸口仿佛堵着无数细碎的沙粒,他连呼吸都困难,勾着楚沉脖子的那只手当即颤了颤。   楚沉当先缓过神,他眉峰紧蹙,挣扎着拉开一点距离:“放手”   他俩的关系还停留在互相知道名字,路上碰到了招呼都不一定能打上的表面认识状态,他这突如其来勾这一下说实话有点尴尬。   庄严愣了愣,松了手。   后面来了两个女生,眼珠在他俩身上来回转,不时发出笑声,推推搡搡半天没挪半步,大概是来排队买饭的。   庄严勾头瞟了眼窗口里满盆白花花的馒头,搡了把楚沉的胳膊:“又打算吃馒头啊?”   楚沉兀自取了双筷子,没理他。   庄严扭头和周帝泽对上视线,再回头就一把抽走了楚沉手里的筷子,顺道把人从队伍里拖出来:“别排了,咱们班长刚说了,要请你吃饭。”   “我什么时候……”周帝泽正欲辩解,被庄严一个眼神给吓缩了。   “你看看想吃什么,或者去外面吃也行。”庄严说,“这俩傻逼变着法儿给你道歉呢,你就心安理得的狠狠宰他俩几顿。”   “……”蔡迎港欲言又止地和周帝泽对看一眼,脸色发绿。   “不用。”楚沉面无表情的脸在听完庄严的话后有片刻的松动,眼睛在某刻忽然就看不出情绪:“不需要。”   “那换我请你?”庄严抬手又去搭他的肩,搭上后捏了捏:“我还挺想跟你做个朋友的,给个机会?”   楚沉半掀眼皮,淡淡地打量着脸皮极厚的某人,波澜不惊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不知在思考什么。   庄严任他看,上手把人推去了打饭窗口。   排队等餐的过程很烦躁,天花板的吊扇要死不活要转不转,穿梭的人流里满是嬉笑与欢闹声,空气浑浊又闷热。   庄严其实很讨厌挤在人堆里,整个取餐过程的脸色都算不上好,不过在看到楚沉手里捧着满满一大盘花里胡哨的饭菜后,他的心情奇异地飞扬起来,心说这胃口真是好,只吃六个馒头可太委屈了。   ……   大概是心理原因,学生们普遍觉得补课的时间总是比正课漫长,每天都靠数着秒度日,一节四十五分钟的课结束仿佛过了半个世纪。   庄严听不进课,密密麻麻的文字总让他瞌睡迷离,于是这晚的晚自习他打算翘了,去外面随便哪家网吧打发时间。   蔡迎港当即附和着说要一起,物理晚自习快把他迫害到自闭,周帝泽则因为身兼班长重职,抓耳挠腮半天愣是没去。   男生打游戏上瘾,并且在激烈的厮杀中不知不觉就进入忘我的境界。庄严和蔡迎港人数不够,系统自动匹配队友,蔡迎港和几个散流玩家凑成了车队,庄严则被一个名为“葫芦小金刚”的车队给收了。   起先庄严只觉得这车队名字有点意思,玩了两局觉得队里这三个人技术还不错,连着赢了好几把,捡了两个不错的装备。   又是一局压倒式胜利,庄严伸了个懒腰,抽了根烟叼嘴里,没点。耳机里原本声嘶力竭的指挥声变成了三言两语的玩笑打趣,他估计这三个人现实里认识。   “宋哥,你今天发挥有点失常啊,啧,不是正常水平。”   “你懂什么,估计宋哥写完绝世名作后元气,还没缓过来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位“宋哥”几乎没在车队连麦空间里出过声,耳机里一片鹅叫,庄严不耐烦地取开耳机,又等了一会儿,电脑界面跳跃出新一轮游戏,他才重新戴上,道:“开始了。” 第26章 又酸又涩   庄严在网吧待到凌晨才退出游戏下了机,睡意席卷而来,他抹了把脖子,眼睛都快睁不开。   出了网吧再拐出胡同口,对面就是十九中。   此时夜深人静,各家商店大门紧闭,学校静悄悄地,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街边的路灯独自热闹着,随着道路向两边无限延伸。   庄严立在路灯下,等出租车经过,等了五分钟,车尾气都没见一个,大马路上比陷入睡眠的学校还安静。   蔡迎港捂嘴闷了个哈欠,看时间跳至两点十五,只好说:“严哥,不然跟我去宿舍将就一晚吧。”   “不去。”庄严沉默地望着手机上的三个未接来电,心里盘算着明天要怎样给庄媛解释。   “那就去住宾馆吧,快一点哥,再不走,我感觉我快困死这儿了。”蔡迎港又闷了个哈欠,眼皮都耷拉了。   “算了,还是去宿舍吧。”庄严权衡再三,把手机塞进衣兜,“住宾馆得实名,我夜不归宿这事儿不能让我姐知道。”   “也对。”蔡迎港迷迷糊糊在前面牵头,“庄媛姐是警察嘛……”   早过了学校的门禁时间,两人只得避开大门的摄像头,找位置翻墙进去,蔡迎港熟门熟路地领着庄严沿着围墙走,绕到一幢大楼后方。   蔡迎港拍了拍墙面:“严哥,你先爬吧,我再酝酿酝酿。”   围墙不算高,奈何菜刀本人身高在平均线以下几厘米,虽然此人平时在增高上下了不少功夫,增高鞋垫、营养钙片来者不拒,但效果甚微,每次和庄严他们走在一起,还是矮下小半个脑袋,为此没少唉声叹气。   庄严借着手机的微弱亮光,在地上寻到个石墩,他踩上石墩纵身一跃,双手挂在墙上,一施力轻轻松松地就翻了上去。   他单腿跪着,刘海微乱,衣服被风吹得鼓起,另一条腿伸着晃了晃,回头见菜刀颤巍巍地爬了半截,顺手拉了一把。   蔡迎港松了口气,两人正准备往下跳,就听不远处传来压抑的惊叫。   墙外翻进来就是李园楼后方,地形长却窄,乱石树木扎堆,地势崎岖不平,平时很少有人来这儿走动,所以这会儿突然传出人声,倒是把墙上这俩也吓得一抖。   这声音离得很近。   “谁?”庄严忙不迭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亮光循着声音直射过去,下一秒就对上一双淡然的眼。   “艹……”庄严情不自禁爆了句粗,两腿一软差点踩空,“楚沉?”   楚沉直条条地站在一棵枝桠妖娆的枯树下,他旁边还有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生,女生个子很高,身材纤细,长发随风纷飞,乍看跟女鬼似的。   “我去……”蔡迎港在平地站稳后拍了拍胸脯,“吓他妈死人,那女的大半夜穿什么白衣服……”   九月底的夜晚已有明显的凉意,夜风刮过皮肤,冷意轻易便顺着衣服领口往里钻,窜遍四肢。   庄严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搓了搓手臂,走到楚沉面前。   楚沉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半点没有凌晨两点半,和同班同学在鲜有人至的宿舍楼后方撞面的惊讶。   庄严闷了片刻,还是问:“大半夜的,你俩在这儿干嘛?”   “这还用问啊,三更半夜的。”蔡迎港接嘴,故意把话说一半。   “没有……”方文淇躲在楚沉后面,不安地看了庄严一眼,小声又无力地辩解道:“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庄严的目光在女孩抓在楚沉腰间的手指上停留刹那,很快收回。   他现在心情不太明媚,不是很想说话,他耸耸肩,关了手电筒扭身走人。   虽说早前看过偷拍的照片,各个角度都有,可远远没有亲眼目睹来得震惊。   照片里两个人中间隔着一些距离,楚沉也很坦荡的样子,只看图来猜测两人的关系很牵强。   因而,此刻他除了震惊还有一股没来由的不悦。   像楚沉这样寡言的人,估摸着是个只做不说的行动派,愿意半夜里偷偷摸摸和女孩子幽会,被撞过一次都没收敛,这得是多喜欢。   什么一顿饭只吃得起六个馒头的可怜孤儿,什么紫外线过敏还营养不良的可怜病号,什么一千多医药费都眼巴巴望着拿不出的可怜穷鬼,都他妈是假的。   穷鬼哪儿谈得起这么高调的恋爱,他可真他妈是个大傻逼。   蔡迎港举着手机冲着楚沉咔咔咔一顿猛拍,嘴里念念有词地喃着什么,见庄严走了,马不停蹄追上去。   庄严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他只瞟了一眼就不敢再看,身后跟着零碎的脚步声,他回身一看,就见楚沉和那女生也跟了出来。   “嘁。”他对着两人啐了一口。   几个人刚绕到李园楼正门,就正面碰上了举着手电神神叨叨的周帝泽。   “严哥!”周帝泽眼睛亮了一下,眉飞色舞地跑到庄严面前,他身后鬼鬼祟祟跟着一个人影,是同班的涂英杰。   “庄严?”涂英杰踮脚左顾右盼,见庄严后头还跟了一排,不由道:“你们也是来捉鬼的?”   “又捉鬼?”蔡迎港打了今晚不知第几个哈欠,嫌弃道:“你俩真他妈闲。”   “让开。”庄严懒得听这几人侃天,大踏步跨了两级台阶后又顿了脚步。   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看时间已经快三点,也不打算瞎折腾,准备打道回府,看庄严站着不动了,周帝泽出声询问道:“严哥,你怎么了?”   庄严没回话,眼神掠过众人看向楚沉和女生一道远去的背影,他咬了咬下唇肉,带着发泄般的蹂躏撕扯,接着两步跳下台阶,“你们先回去,我今晚睡楚沉宿舍。”   庄严有些烦躁,他加快脚步,将身后不知是谁的呼喊抛在脑后。   风刮过耳廓,追上后,他刻意挤进两人中间,把人隔开后对楚沉说:“太晚了打不到车,周帝泽他们宿舍床位不够,我记得你们宿舍有空余的床吧,收留我一晚?”   楚沉没应声,撩下眼皮看他。   “不行?”庄严脸瞬间就垮了。   “没有被子。”楚沉说。   “那就跟你挤!”庄严没好气道。   三两句话讲完,闷头走了没多久,就来到了桃园楼。   一直默默走在旁边的方文淇这时候才出了句声,声音小得跟蚊子哼似的:“谢谢你们送我回来。”   她先是笑着看了看楚沉,而后才腼腆地看着庄严,她歪了下头,女孩子做这样的动作显得特别俏皮。   她抿着唇,像是斟酌了会儿,才有些开心地说:“回去的路上小心,明天教室见。”   说完做了个拜拜的手势,转身走了。   “你真和她在谈?”回去的路上,庄严憋了又憋,还是忍不住问。   意料之中的,楚沉没有回音。   不说话就是默认,庄严更加不爽。他很夸张地呼了口气,并跺了跺脚,烦躁到有些抓狂,不过随即又笑了,“她是我前女友,你不知道吧,人主动追的我,后来被班主任抓到就吹了,你眼光不错。”   一句话莫名带着理还乱的阴阳怪气。   楚沉面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两厢沉默着进了宿舍楼,庄严点了根烟咂着,轻声一笑,鬼使神差说了句:“挺好的,很配。”   楚沉这下总算听出他这一路在嘟囔什么了,虽然不明白这些人从哪儿得出来的结论,但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他闻着烟味,飞快蹙了下眉,想了想说:“你们想多了。”   “什么?”庄严一愣。   “我和文淇,只是朋友。”楚沉看着他说:“你和你的朋友们说一声,最好把照片删了。”   他自己无所谓,但方文淇是女生。   “哦。”   庄严和他对视片刻,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了活力,瞬间通体舒畅。   即使今晚忽上忽下的情绪来得毫无缘由,但他此刻就是高兴,虽然高兴的情绪依然无法追根溯源,可就是明媚到想起飞的那种高兴。   “那你俩到底在干什么?”洗漱时,庄严压低嗓音悄悄问,“不止一次了吧,前天就被遇到过。”   楚沉正在晾毛巾,闻言收了手,又把庄严用过的一次性毛巾叠好搁在一旁的木架上才低声道:“她在教我唱歌。”   “唱歌?”庄严抹了把脸,追着楚沉一起前后出了洗手间。   这间宿舍住着三个人,却有六张床,左右各三张并排相对,另外两个室友睡一边,楚沉单独睡一边,剩的有两张余床置着两位室友杂七杂八的物品,还有一张就一直空着。   此时室友早已睡熟,两人轻手轻脚洗漱完,讲话的声音压到最低。   “听听说的那个歌?”庄严两手拢在嘴边,“什么歌啊还得半夜教。”   楚沉没回话,从衣柜里找了套床单出来,抖了抖三两下铺在空床上。   “你干嘛?”庄严过去帮忙扯了下被角,接着反应过来,摸了摸硬直的床板,不可置信道:“你让我睡这儿?”   “我睡。”楚沉说着脱了鞋,打发他去对面的床上睡。   “这不太好吧。”庄严说,“不然咱俩一起睡?”   “不用了。”楚沉翻了个身,很快没了动静。   宿舍条件着实简陋,庄严没再说什么,溜去床边,不太自在地躺上床。   他眼睛刚闭上没多会儿,忽然又睁开,伸手捞过搁在床边的手机,翻到相册里新存的几张照片。   他点开某张大图,在边角看到了身穿红色长裙的女生,他再一一点开另外几张,确定了这红裙子女生的确就是今晚那位。   啧——   他关闭屏幕复又闭了眼,心说人吓人果真吓死人。 第27章 谁是孤儿   庄严有轻微的洁癖,但不认床,也不挑床,他有一点就炸的少爷脾气,却不娇贵,意外的很能吃苦。   十岁那年跟庄媛警校的同学一块爬天门山,下索道后纯走路,半天过去愣没喊过一句累。热了就学着一群警校生,拧开矿泉水瓶盖潇洒地从脑袋往下泼。   晚上一帮人寻刺激,在野外找了处平地搭个帐篷就睡,躺睡袋里,鼻子里全是泥土和青草的涩香,第二天一早醒来,全身都是蚊子包,随便往身上抹东西止痒,一整天身上都是六神味儿,还乐得跟傻子一样。   但这晚却有点不同,他躺在楚沉的床上,鼻子里满是一股清淡的说不出的味道,有点像柠檬,细闻又不像,但是很好闻。   他在并不想深究答案的疑问中陷进沉睡,却连梦里都是这股味道。   梦境断断续续,却又似乎没断,他知道自己睡着,也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朦胧的意识里,几乎是下一秒他就想不起上一秒是个什么梦了。   他翻来覆去,数不清翻了多少次身,换了多少个姿势,他听见床铺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细的吱嘎声,对面隐约传来不满的嘤咛,但又好像只是恍惚有这个意识,眼睛一直没睁开。   这艰难的一觉睡了,又像是没睡。庄严从一场仿佛永远做不完的奇幻梦境里挣扎出来时,窗外已隐隐泛起了白。   他还有一半意识陷在梦里,没完全醒,捏了捏鼻梁,迷糊着半睁开眼,就见眼前站着一个高挑的人影。   楚沉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他脱下睡衣睡裤,换上校裤,正要越过庄严去拿床头的T恤,庄严就醒了。   “该起床了。”他淡淡地垂着眸子看了庄严一眼,一手拿过衣服,一手拍了下床上人的小臂。   楚沉的手掌热热的,大概因为刚脱离被窝,碰上庄严略显冰凉的小臂,那一瞬间的触感就尤其明显。庄严不自觉地缩了下胳膊。   楚沉倾身拿衣服时,两人的脑袋之间大约有两秒靠得十分地近。他身上那股庄严说不出什么味的味道,在那两秒里,混着枕头上的一起,扑得本就没醒全的庄严晕头转向,紧接着,他就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   十几岁的男生清晨起床总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其实也算不上秘密,但只要发生了,就莫名很难堪。   他没敢看楚沉,单手捞过蜷在一旁的被子一角盖在腿间,借着天光,庄严这才发现楚沉的被子居然是他妈白底带小碎花的,小碎花遍布整张被子,还是十分少女的粉色。   神他妈少女粉。   庄严暗暗吐槽,仰头问:“几点了?”   楚沉套上T恤,从衣柜里取出挂好的外套,闻言看了眼桌上的小闹钟,“六点十二。”   “哦……”庄严看他在床底下摸了个盆出来,接着进了卫生间,才狠命地吐了口绵长的气。   他掀开被角,看向依旧活跃的下身,实在没明白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但是没办法,都已经发生了,他只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在心里默默哼着团结就是力量。   另外两个室友还在睡,其中一个呼噜声震天响,卫生间里偶尔传来细小短暂的水流声,估计楚沉开始洗脸了。   庄严闭着眼,枕头上的柠檬味还是什么味一直在鼻间萦绕,搅得他心烦意乱,旗子非但没降下去,反而升得更高。   “我艹你大西洋的野猪祖宗!”他咬着牙,一拳锤在床沿,深觉再闻着这味儿,他今天能硬死在这儿。无奈,他扯了扯裤子,狼狈地爬下床,跑去阳台,和那边晾着的一条空中飘零的内裤一块儿吹了好一阵冷风。   由于降旗花了些时间,等庄严收拾完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彼时楚沉早走了。   庄严把用过的一次性牙刷和毛巾叠在一起,准备拿去外边扔,还没动卫生间的门被敲得惊天动地,伴着恶声恶气的叫喊:“你收拾好没,死孤儿,都他妈进去多久了,别真死里边儿了吧!快出来!”   “喂!楚沉!”见门内没有动静,那道声音继续叫道:“你他妈装死呢,赶紧给老子出来!个死孤儿,碍眼睛就算了,还老他妈占地方!老子——”   他的话没说完,门从里面打开,庄严阴沉沉地从里走了出来。宿舍里突然出现个新鲜面孔,倒是把那敲门的吓了一跳,退后了两步。   “你叫谁孤儿?”庄严面色阴沉,眯了一下眼,再睁开眼神就变得凌厉起来。   那男生身上只穿了条大裤衩,下意识做出防备的姿势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滑稽,他上下打量了庄严好半天,才道:“你是一班的庄严?”   “我问你,你说谁是孤儿?”庄严没理他,重复问道,语气比刚才更重。   “不好意思啊,我以为里面的是我室友呢。”那男生揉了揉脑袋,看样子是要示弱。   “我问你说谁是孤儿,傻逼!”庄严一把将打算扔的牙刷和毛巾劈头盖脸砸在了他脸上。   “我操你妈逼!”那傻逼偏了下头,被砸到的地方瞬间就红了,他反应过来后抡着拳头冲上前,被庄严一脚踹开了。   “你他妈没妈吗你个狗逼就乱操,”庄严指着他,两指并拢拍拍他的脸颊:“不知道楚沉和老子同班吗,啊?”   他俩这动静闹醒了另一个呼呼大睡的室友,那鸡窝头一脸懵逼地爬在床头,迎面砸来一张毛巾,布料摩擦皮肉的刺痛疼得他“嘶”地埋下头。   “你他妈有病吧!”鸡窝头简直是无妄之灾,爆出一句粗口,一见底下站着那人是庄严后马上又把头缩了回去。   “别他妈缩着你那油光满面的猪脑袋,想腻死谁?听清楚了,以后谁敢找楚沉麻烦,老子就找谁麻烦。”庄严说:“谁惹他,老子就一拳一拳把谁揍成孤儿,死的那种。”   撂完狠话感觉有点热,庄严拉开校服拉链,吹着过道吹来的穿堂风,走了。   虽然早就知道楚沉在学校里大概是个什么处境,也知道楚沉那被编成十多个版本的风云经历,但这会儿身临其境的体会到周围人明里暗里的恶意,庄严还是有些不好受。   估计楚沉每天都受着。   想到这里他又想不通了,明明那挂逼打断他手臂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这俩嘴炮王算个屁,居然默默忍到现在,有病吧,装什么柔弱。   庄严黑着脸进班的时候已经快下早读了。这节纯靠自觉的早读没老师,班里睡觉的、聊天的、捧着本书四处流窜的都有,就是没几个认真看书的,楚沉算一个。   庄严觉着有点神奇。当然,他并不否认普通中学有勤奋好学的学生,就像省级重点照样有差生一样,但是,这勤奋好学放在楚沉身上,怎么想都过于违和。   这楚沉长得就不是传统的好学生那挂,并且打架斗殴也是一把好手。可现实是,庄严每天有无数次将目光投向他前桌,就发现他前桌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题,很认真的那种。   楚沉解完了一道困扰许久的数学题,放下笔打算放松一下,抬眼就见庄严侧弯着腰,手背着,眼睛与他平视,正眼含笑意地看着他。   “写什么呢?”庄严保持姿势,问他。   楚沉不想说话,手指夹着草稿纸晃了晃。   “真好学。”庄严咂了咂嘴。   “中午一块儿吃饭?”他又问。   楚沉整理书本的动作顿了顿,看了他一眼才说:“到时候再说。”   “你和那个……”庄严指指隔了条过道的女生,“你俩半夜唱什么歌呢?”   楚沉不说话了。   “啧,不会是小黄歌吧?” 庄严顾自猜了起来,惹得楚沉的同桌都不自禁看向他。   “18禁曲?”   “闭嘴。”楚沉额头上的青筋都快绷出来了。   庄严:“你说一下会死?”   楚沉:“我俩很熟吗,你什么都要知道?”   庄严“啧”了声,直起腰,“我都睡你床上去了,还不够熟?”   此话一落,庄严见到楚沉的同桌手机都惊得掉了。   楚沉更是浑身一震,脸色肉眼可见的发绿。 第28章 假期来临   上午最后节下课铃一响,国庆假前的最后半天课宣告结束。   今年国庆和中秋撞在了同一天,千载难逢的缘分,好多地方自半个月前就开始张罗,条幅彩灯拉满大街小巷。   真正到了十月一号这天,就连街边的路灯都借着这举国欢庆的气氛,从灯泡顶上支条短杆出来,挂了面飘扬的红旗,整整齐齐一排排,颇为壮观。   庄严一大早就被他姐从床上薅起来,睡眼惺忪地吃完早餐,姐弟俩骑着辆小电驴赶去了湖山区市分局。这个中秋,他俩得和另外十来个值班警察一起,在派出所里度过。   本来庄显睿早在三天前就给他俩订了回沪海的机票。一家子上回围一桌吃饭还得追溯到二月份除夕,这中途也就庄严受伤回了趟家。   老父亲在家望眼欲穿,平时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也就罢了,中秋怎么也得团聚一次。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前天局里通知假期值班人员的名单,庄媛赫然在列。   九天假期,值班组分了三批,值班人员轮流早晚班,庄媛作为A组组长,头三天从早到晚都得在,机票不得已改期。   湖山区分局建在城郊,“湖山分局观山派出所”几个大字在晨光下闪着金色光芒。   下车前庄严打了个哈欠,给他姐锤了两下肩后弓腿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勤劳的一天即将开始,辛苦了,伟大的人民公仆。”   “又不是第一次,就你贫。”庄媛摘下头盔把他推开,见他头毛乱翘,抬手理了理,“我马上去开早会,估计这会儿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没睡够等下去我办公室躺会儿。”   说着一边把小电驴上挂的包子取下来递给他,一边说:“中午我得开个视频会议,你去别的办公室问问他们有没有想吃的,火锅烧烤不准,味儿大的都Pass,别的随便,点个外卖送。然后和心语一块儿去附近的商场买点水果月饼什么的回来,钱我一会儿发你。”   “知道知道,我也不是第一次,放心,业务熟练。”庄严搭着她肩膀把人往警局大门推,笑着说:“速度快点吧土大款庄媛同志,还有三分钟你就迟到啦!”   “小庄来啦。”门口的保安大叔伸了半截身子出来,一见庄严就笑,“哟,庄严也来啦,来来来,我这边棋盘备着呢,看我今天杀你个片甲不留!”   庄严摆摆手:“杨叔,不就上回来赢你几局吗,您可真是够记仇的。下午再说哈,我快困死了,脑子都是糊糊,不得任你欺负啊。”   “臭小子滚蛋,上回你也这么说的!结果吃我子儿的时候可是半秒都没犹豫啊!”杨叔笑骂。   庄媛听着听着就乐了:“你俩还有交集啊,我这局里的男女老少,你是不是都混熟了?”   庄严啃了口包子,想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谦虚了,“差不多吧,治安队那个谭哥,他家的来福挺喜欢我的。”   来福是治安队队长谭越养的一只金毛。   “怪不得。”庄媛笑着看他,“听说端午回去他家来福就到了发情期,给它找母狗还不乐意,非要跑公园去骚扰隔壁家的小公狗,原来是被你给诱导了。”   “怎么可能,别胡说八道啊。”庄严作势掐她。   ……   庄媛去楼下开早会,庄严眯瞪着眼睛去了她办公室,寻了张软沙发坐下,正要补瞌睡,一眼就看到了对面挂着的“为人民服务”的红底横幅。   他掏出手机对着横幅拍了张照片,先是编辑条朋友圈,配了个竖大拇指的表情。随后又划到庄显睿的聊天框,点了两个哭哭表情,然后把照片发送过去。   庄显睿很快回复了个抹汗表情包,下一秒又发了个红包过来,配字:中秋快乐小兔崽子。   庄严收了红包,不多不少,五百二。   【庄家老二在奋斗】:兔崽子他爸,今天除了中秋,还是国庆哟。   发送后紧接着又点了个“你懂我意思吧.jpg”表情包。   他给他爸重新换了备注,从原来愤怒的老庄改成了愤怒的老兔子。他给老兔子包了0.01元的红包,配字双节快乐。   老兔子光速收了红包,0.01秒后回了两颗炸弹,然后又给他包了个国庆快乐狗兔崽子的红包。   于是他给他爸的备注又变成了“愤怒的老兔狗” 。   父子俩隔着网线掐了一小架,庄严成功钓到两千块钱,笑眯眯退出聊天,见发现栏积了近二十条未读,他点进去随便滑了滑,一圈人给他新发的朋友圈点赞评论。   【猴哥】:庄媛姐,辛苦了!   【白帝城主阿泽】:庄媛姐,辛苦了!   【青龙偃月刀】:庄媛姐,辛苦了!   “……”   剩下的评论都差不多,庄严一条没回,正准备退出,就瞟到了混在一长排点赞中间的小孩背影头像。   楚沉居然给他点赞了?   庄严心里倏地有一丝雀跃,他点进这个头像,就见楚沉几分钟前发了条新的朋友圈,并带了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一个抱着猴子玩偶的小男孩,留着西瓜头,比着剪刀手笑的眼睛都没了,第二张是似笑非笑一脸局促,浑身写着“别碰我”的听听。   配的文案不长,字里行间透露着欣慰:这小子新交的朋友,约好等会一起玩。   庄严看着听听的臭脸笑出声,也回了楚沉一个赞。   大约十一点多,庄严跑了几个挂着工作中牌子的办公室,一共十一个人,不算多,口味却也不太好统一。   几个嗜辣如命爱好者最先拍板:“辣子鸡,要变态辣的,越变态越香,筑城人特能吃辣,谁不能吃辣的,开除省籍一分钟!”   “毛血旺!毛血旺!要加血加辣,豆芽金针菇都加点儿,肉片也加一份!”   还有几个沿海地区来的,口味清淡,嚷着要吃清蒸大闸蟹,越清淡越好。   像这样的争执每次庄媛请客都会遇上,久而久之这帮人自己探讨了几个解决方案。   今天这波的解决方案是做俯卧撑。辣党和不辣党各派一人出来,哪边做的多就听哪边的,具体也没什么规则,不过是这群悲催加班党为了振奋精神图个乐罢了。   “我们这边派谭队!”邱心语是地道的湖南人,坚定不移的变态辣党。   队里平时严谨惯了,这种活动向来是她们这样的女警们最积极,一帮往日不苟言笑的人民警察此时高兴的跟小孩儿似的。   而例如谭队,或别的某个人气呼声较高的队员,只要被点了名,几乎不会拒绝。   “我们派李队!”另一边立即站出来一个高瘦的女警,“来来来,我记着时间啊,限时一分钟!”   邱心语举起胳膊:“谭队,这可是庄组长请的客哈,别把主动权交给别人,我们就要吃庄组长请的辣子鸡!”   两个队长的PK最后竟罕见地打了个平手,大概在这么多下属面前面子得保住,谁也不愿意输,捱到最后愣是谁也没赢谁。   庄严早就看习惯了,一边欣赏两个队长花式秀肌肉,一边点进外卖界面,辣的咸的甜的点了一堆。   城郊离市区远,外卖来得慢,十来个人的午饭,分了三次送,等了一个半小时才全部送完。   这边吃的刚来,人手一双筷子刚拿到手,大门口就传来一阵女人的叫嚷:“人呢,怎么没人啊,警察呢!有人偷东西,快出来给我们家孩子做主啊!” 第29章 闹事者论   因着是节假日,整个派出所都很空,偌大的接待厅全是女人泼辣的嚎叫,又是哭又是骂,这边过去了解情况的警察见怪不怪地出言安抚:“这位大姐,你先别着急,冷静点把刀放下,别吓着小孩子,具体什么情况你详细跟我说。”   “这种事能冷静吗!”那女的吼道:“你看看这小孩才多大,就敢偷别人家的钱了!五十块钱啊说没就没了,他就是个小偷!知道吗,小偷!”   大厅动静不小,激烈的争吵传进里面办公室,庄严啃着蟹腿,听邱心语和另外两个女警边吃边聊。   “哎我说,你俩能不能别跟八百年没吃过螃蟹似的,女孩子要矜持一点儿,看我们小庄吃得多文雅,好歹给小苏留条腿吧。”邱心语笑着拍了拍庄严的肩,指指外头,“听这动静,没个把小时解决不了。”   小苏就是外头那个刚拿到筷子,饭盒都没来得及拆开,就出门解决纠纷的倒霉蛋。   “挺吵的。”庄严找了张纸巾擦手,“你们每天就负责解决这些事儿?”   “差不多咯,湖山区这边人口密,人也泼得很,周边街坊隔三差五就得吵架,哪家养的鸡少了一只啊,哪家晚上又进小偷了啊,都来找我们。”旁边一扎着马尾的圆脸女警满脸的无奈,作摊手状:“前两天更离谱,一个大妈带着几个大爷冲进来,说什么菜市场牛肉涨了一块,非要让我们来评这牛肉涨价合不合理。一个个气势汹汹的,说两句自己还搁那儿吵起来了。你说,这我们哪儿管得着。”   “行了宝贝,别抱怨了。”邱心语笑着戳戳她脑袋,“这是你的工作。”   “说到这个,昨天那李大妈还专门过来感谢小苏呢。”另一个短发女警捂嘴笑得眼角弯弯:“说是家里有个女儿,长得漂亮,就是眼光有点高,二十五了还没嫁人。问小苏乐不乐意处处看,哈哈哈把人小苏吓得,母胎solo愣是被逼得凭空编了个女朋友出来,差点没把我笑死!”   说着几个人咯咯笑了起来。   大厅的动静似乎小了一点,办公室里渐渐都听不见声音了。   庄严打包了一些饭菜,准备上楼给庄媛送去,他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大厅那边有什么类似花瓶的东西摔碎的声音,哗啦一下,很响的一声,很快就有小孩的哭声传来。   邱心语和刚才的两个女警二话不说冲去了大厅的方向。   “你们什么意思啊!这事儿怎么就算了!警察就这样办事儿的啊?”那大姐个头极高,身材略微肥硕,衣袖捋到了肩膀,看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揍人。   “这破小孩儿,你别看他闷着,这种孤儿院出来的,可他妈会装可怜了。他偷了我们家钱,五十块钱不是钱是吧?他说没有就当真没有,这事情不是这么算的吧?”   邱心语过去把几个大哭的小孩拢到背后,“大姐你先冷静一点,你看把孩子们都吓哭了。”   “这事儿没法冷静。”大姐怒目圆睁,把边上木呆呆站着的小男孩推到中间,“你们自己看,这才多大就跑出来偷钱?我知道他是孤儿院的,有妈生没妈教。连你们这些警察都要纵容他是不是,不教他做人是不是!”   小男孩闻言瞪着眼推了她一下,大叫:“我没偷钱!我没有偷你的钱!不是我!”   听到这细细的尖叫声,原本要上楼的庄严顿了顿,而后转身冲向大厅,见一群人中间站着个穿背带裤的孩子,他叫了一声:“听听!”   或许是着急,他这一声竟然听着有点劈,男生的嗓音幽幽回荡,又响又粗犷。   大厅的几个人惊了一跳,闻声扭头,听听的身体先于意识,倔强地鼓着脸,偏着头“嗯”了一声。   “怎么啦宝贝儿?”庄严一走近就按着他头发搓了搓。   听听没说话,抬起脑袋眨了眨眼,盯着他看了许久,才抬起胳膊抱住他大腿,“雪球哥哥?”   看小胡萝卜委屈成这样,庄严没计较他的称呼,视线扫了一圈,四个小孩,就小胡萝卜一脸委屈却咬着牙愣是没哭。   他有点心疼,捏了捏小朋友的脸蛋。   “怎么回事?”他看着那个大姐。   那大姐上下打量他好几回,才皱眉道:“你谁啊?”   庄严说:“我是他哥。”   “他哥?”那大姐狐疑地又打量他好几次:“你也是孤儿院的?”   “先别管这个。”庄严有些不耐烦,“我就问,事情是怎么回事。”   “他偷钱。”大姐指着听听。   “不是我。”听听收紧胳膊。   “不是你?”大姐从邱心语手里拉出一个西瓜头,“冬冬,你来说,你是不是亲眼看到他偷我钱的!”   “我……”西瓜头小孩怯怯地看了看庄严,又看了看听听,嗫嚅道:“我……我看到他……偷钱……”   庄严安抚性地捏了下听听的后脖颈,见这西瓜头觉着眼熟,细想才想起,早上楚沉发的朋友圈里就是他,说是听听新交的朋友,还说要一起玩,结果是这么玩儿的。   “有证据吗?”庄严说。   “我儿子亲眼所见,还要什么证据吗?”大姐说。   “你儿子?”庄严笑了:“你让你儿子,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指控另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偷钱?”   “心语姐。”他扭头看着邱心语,“她亲儿子的证词,有效么?”   邱心语撞了他一下,没回他,只道:“大姐,这种事不是只靠一张嘴说的,这没有证据的事,你这样,会给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她背后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抽抽搭搭道:“听听没有偷她的钱,我们只是一起在玩儿,冬冬说请我们去他家看孙悟空,我们才去的。”   “是你让他们进家门的?”大姐扯了扯哭得一抽一抽的西瓜头。   西瓜头点点头,抱紧猴子玩偶顿时哭得更凶。   那大姐当即打了西瓜头两下,“你怎么回事,说了多少次,别和这种人玩太近,会变笨的知不知道!”   “哪种人?”庄严语气冷了下来,“你说,哪种人?”   “他们几个,都是城郊孤儿院的。他们那孤儿院穷成那副德行,吃的穿的全靠我们接济,周围的人都知道的事儿。”那大姐轮番指了一遍几个孩子,“我还没说呢,他们不仅偷钱,还偷我们家冬冬的玩具呢,一群没家教的白眼儿狼!”   她拖走西瓜头怀里的猴子玩偶,“就这个,要不是我及时看见,这东西就被这小孩儿抱孤儿院去了!”   “我没有!”听听又叫了一声。   “不就是个猴子,谁他妈稀罕。”庄严揉着听听的头发,“倒是你,我看你这打扮也不像什么有钱人,照你的理论,你哪天去有钱人家做客,完了那家人是不是也得抓着你说你偷钱呢?一大把年纪了阶级论张口就来。谁跟你说孤儿院的就只能偷?”   “严严!”邱心语在后面拉了他一下。   庄严“哼”了一声,闭了嘴。   在他以往的人生里,没碰上过这样的事。他也从没刻意去在意周边朋友的家庭条件,一起玩,仅仅是因为关系好,不掺杂别的。   这大姐的恶心言论让他无比愤怒,听小胡萝卜喘气喘得厉害,估计委屈又生气,他微俯下身,拍着小孩子瘦弱的后背以作安抚。 第30章 或许曾经   庄严觉得这事儿不大,纯属那大姐单方面脑抽发疯,但为了事情顺利解决,还是给楚沉打了个视频电话。   开始两遍没人接,他琢磨着拍了张羊角辫小姑娘,又拍了张听听及另一个缩在旁边,从始至终只是哭的小胖墩的照片发过去,对面很快主动打了过来。   他把镜头调好,对准三个挤在一起的小孩,说:“人在观山派出所,受了点委屈,具体过来再说。”   “小沉哥哥,你快过来。”三个小孩哭噎着,扒着手机摇晃,仿佛这样摇楚沉就能从手机里钻出来似的。   “你们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到。”楚沉那边已经动身了,手机里传来车流穿梭的背景音。   镜头辗转到了庄严手里,他怔了怔,说:“麻烦你……帮我照顾他们。”   庄严勾了下嘴角,应了。   大姐听说这边家长要过来,情绪复又激动起来,“来啊,我就看看这帮白眼儿狼有没有那个脸皮来和我对峙!”   楚沉没多久就到了,大概一路都用跑的,喘得厉害,大厅那头围了小圈人,他平复着呼吸走近:“听听!”   “小沉哥哥!”小姑娘看到熟悉的人,哭得稀里哗啦,抱着人就不撒手了。   楚沉上前把三个小孩拥着,转来转去检查,确认他们没有受伤,看孩子实在哭得厉害,他摸遍几个空空如也的衣兜,最后只得对旁边的警察道:“你好,请问有纸巾吗?”   小苏点点头,去给他拿了盒没拆的抽纸过来。   “哟,是你啊。”大姐抱臂,“我以为是那林若萍过来呢,跟你倒是真没什么话聊,估计这帮小白眼儿狼就是被你带的。”   尖酸的语气让在场所有人不由自主皱眉。楚沉眉心飞快蹙了一下,没回她话。   “世界真奇妙,原来真有人能把头和屁股装反,我今天第一次见到活的,长见识了。你们说好不好笑,别人用来说话的地方,他专门用来喷屎。”庄严说。   “你说谁呢!”大姐一听就知道这臭小子指桑骂槐呢。   邱心语拧了把庄严的胳膊:“有你什么事儿啊,这里可是派出所,讲话文明点。”   “我已经很文明了。”庄严啧了声,走到楚沉旁边想解释,瞟了眼几个满脸泪水的小孩子,选择附在他耳边,低声道:“这大姐老年痴呆,咬死说听听偷她钱和她儿子玩具,还说她儿子亲眼看到了。听听说没偷,身上也搜不出钱,然后闹到派出所来了。”   楚沉眉峰蹙得更深,视线从地面挪到大姐边上的冬冬身上。   冬冬被他看得脖子一缩,眼圈霎时又开始发红。   等事情解决完,已经是半小时之后了。   那大姐仍旧咬死听听偷钱,听听说了句我没偷之后就再没出过声,作为唯一人证的冬冬后来更是问什么都只哭着摇头,也没再指控听听偷钱。   那五十块钱楚沉这边没拿。   这事说来说去说到最后也没确凿证据证明钱真被偷了。大姐家里没装监控,人证物证什么都拿不出,一场乌龙般的闹剧最终警察什么都没做,只是那大姐单方面吵一架就收了场,多少有些滑稽可笑。   “大姐,不要否认小孩子的天真。我相信,几个孩子去你家玩儿的时候,最开始一定是因为喜欢和信任才去的。”邱心语指着几个眼睛红肿的小孩,对那大姐说,“我想,哪怕你的眼光稍微开阔一点点,对每个孩子友善一点,他们都不会哭成这个样子。”   时间来到正午,外头阳光毒辣,远处风景晃动不清,楚沉来得急,这会儿耳廓下隐隐泛起一些红血丝。   除了听听,另外两个小孩已经靠着楚沉睡着了,庄严坐在沙发另一头,手上划着屏幕,眼睛望着旁边。   楚沉两只手搭在孩子们的后背,不时轻拍,他戴着帽子,头低着只能看到白皙瘦削的下半张脸,画面平静安逸。   庄严看着看着就有点发怔,忽地开始猜测,在楚沉小的时候,会不会也经历过这种事情?或者,他沉默寡言的性格也与之有关?   庄严不太喜欢以恶意肖想任何人,但他不否认,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群目中无人自视甚高的小人存在。   像楚沉这类无父无母的孩子,就像是杂草编成的箭靶子,孤独地生存在野外,即使哪天被一把火烧了,雨水冲了,野狗咬坏了,也无人在意。   孤独的、无人看管的孩子成了原罪,天然地成为这类人的讽刺对象,以上位者的姿态随意的欺辱谩骂。   杂草却不能哭,孤儿没资格哭,他们不能笑,孤儿没资格笑。   也或许,他们从有意识起,就已经哭够了,明白眼泪流再多也没用。哭只能让人看起来更软弱,更好欺负。至于笑,那更是宛若一场奢侈的梦。   庄严不愿去想象楚沉小时候有过什么样的经历。那样想有点痛苦,明知肯定不好过,即使深究,也只能是程度的深浅。   楚沉现在也遭受着困苦。   学校里似是而非的传言,班里同学的有意疏远,舍友口无遮拦的辱骂,他却能做到淡然处之。至少表面是这样。   这得是多习惯,才能做到不在乎。   陌生人的恶意往往毫无道理。   庄严忽然有点难过。   他深呼吸调解郁闷的心情,出声让楚沉看好孩子,自己出去招了辆出租。安置好几个小的,就剩副驾驶一个空位,楚沉坐了进去。   他系好安全带,对庄严道:“今天真的谢谢你。”   “不是什么大事。你下午有事儿没?”庄严笑着应了,撑着车窗棱,问道:“留点儿时间给我呗?”   楚沉一愣:“做什么?”   庄严冲后座扬扬下巴,“想带听听去爬山。”见小孩视线投了过来,他笑着比划了一下,“去灵山看猴子,这么大只,会动的,想去吗?”   果不其然,听听身体立刻坐直了,眼见有些兴奋,如捣蒜般点头。   楚沉回身看了看他,转回来时垂了眸子,短暂踌躇后说:“明天吧,今天下午有事。”   “重要么?”庄严问。   “孩子们打算自己做月饼,晚上一起吃饭。”楚沉说。   “哦,听起来挺好的。”庄严躬身趴在窗口,语气莫名软了下来:“我能加入吗?可怜可怜我这个外地人,爸爸爷爷都不在身边,中秋节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过。”   楚沉没直接答应。   事实上他完全不想答应。倒不是怕被人知道家里情况,十九中的人,但凡长了耳朵,都应该知晓他的情况。   只是他觉得他和庄严似乎并没有那么熟。但细细回想,又发觉眼前这个人好像不知不觉中已经帮过他好几次。   想象中的报复似乎一直没有发生。他想不明白这个人有什么目的。他知道庄严家里条件应该是极好的,吃穿用几乎都是限量款。   所以,像孤儿院那种地方,估计去了也待不下去。   结果他完全预料错误。   楚沉刚点头答应,庄严抬手就又招了辆出租,一行人先跑了趟附近的商场,买了十几个猴子、兔子、乌龟等玩偶,又挑了些小孩喜欢的小玩具,填了地址让店员待会儿送去。   而后两人一人抱着个孩子,庄严手里还牵着一个,风风火火杀进负一楼的超市,见者不拒购了一大批零食。直到楚沉实在看不下去,伸手阻止他才收手。 第31章 盘靓条顺   庄严提着几大袋吃食进门的时候,受到了非常热烈的欢迎。他被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蹦蹦跳跳地围在中间,连挪动都困难。   楚沉牵着听听从他旁边擦身而过,他连忙做了个口型:“愣着干嘛,救个命啊!”   “他们很喜欢你。”楚沉说,“你可以陪他们玩一会儿。”   “哎——”庄严还想说什么,混乱中裤子差点被某个捣蛋鬼扒掉,他急忙扯着裤腰带,眼睁睁看着楚沉走远。   懊恼间,他听见一道稚嫩的声音问他:“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哥哥你是小沉哥哥的同学吗?”   “哥哥你……”   无数道声音,无数个问题,庄严都懵了。   他之前特意了解过,小太阳福利院目前有十五个登记在册没被收养的小孩,年纪大小不一,大多在附近上学。   他闲着无聊的时候幻想过这些孩子会是什么模样,直到刚才在车上都在想。大概楚沉留下的冷淡印象过于深刻,他以偏概全的认为其他人也差不多。   结果这下一窝蜂涌上来十几双热情的手,倒是把他吓一跳。   不过更意外的是,他原以为这些孩子的注意力可能在他手中的零食上,抢了零食袋子估计也就跑了,可是没有。比起零食,大家似乎对他这个人更感兴趣。   庄严受宠若惊。   他打着哈哈说想进门,结果被抱的更紧,面前挤过来一个光溜溜的圆脑袋,“哥哥,我可以和你交朋友吗?我叫小皮。”   圆脑袋的眼睛比头还要圆,里面盛满了渴望,庄严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也要我也要!”   “哥哥摸摸我!”   “我也想和哥哥做朋友!”   庄严只得苦笑着挨个摸遍小魔头们的头,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林若萍端着个小盆从屋里出来了,“好了好了,闹够了就赶紧放手,把哥哥让进来呀。”   小魔头们这才叽叽喳喳地道了句谢谢哥哥,然后抱着庄严带来的零食四散跑开了。   “你是小沉的同学吧?”林若萍笑着观察了他几眼,把他迎进门,又去接了杯水递给他,“真是不好意思啊,我们院里好久没来客人了,孩子们激动的有些过度了,小沉打电话说你要来啊,他们就守门口等着了,看得出他们很喜欢你。”   庄严不出声地闷笑了一下,心下猜测这人应该就是福利院的院长。和想象中一样,笑容可掬很和蔼的模样。   他最应付不来这样的人,挠挠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得道:“他们挺活泼的,我觉得挺可爱的,所以没关系。”   林若萍微微歪着头,嘴角含笑地看着他,“我们小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带朋友回来了,你是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我想,你和他关系应该很好吧?”   庄严轻轻啄了一小口凉水,因着林若萍这番话,心内不受控制地飞扬了一下。   他有些高兴,于是笃定地点了点头。   林若萍笑得更开心了,“真好,还有人愿意和小沉做朋友。他在学校怎么样,没受欺负吧?上回他回来,我还看见他衣服后面花花绿绿的,不知道是不是被欺负了,画的乱七八糟,我问他他还不乐意说,我真是想起来就着急。”   庄严:“……是的吧……”   庄严又啄了口凉水,有种欺负人家孩子被家长抓包的心虚。   “林姨,新买的面粉放哪儿了?”   聊了没两句,楚沉推门进来打断他俩的对话,“厨房里没有。”   庄严是背对着门坐的,闻声搁下水杯回头,就见楚沉换了件白色的短袖,腰上系着条图案稀碎的粉色围裙。   庄严:“……”   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处于想笑又拼命憋着的狰狞状态。   听听从门缝里钻进来,庄严冲他招招手,把人招来怀里抱着。   “在客厅放着呢,刚收拾完午饭堆的碗,还没来得及收拾出来。”林若萍拿起刚放下的小盆,“你先别忙了,过来坐着陪你朋友聊聊天,我来和面。”   “和面?”庄严抚了抚听听的肚皮,然后盯着楚沉的粉色围裙看了眼,突然有点亢奋,“怎么和,带我一个?”   福利院是幢两层小楼,比庄严想像中的破旧要好一点。除了墙砖些许泛黄外,整体环境很宽敞干净。   这里的厨房很宽阔,阔到可以同时容纳二十来人在此间流蹿嬉闹。   庄严和楚沉叫了几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孩子,去库房搬了张极大的木板子出来,在木板底下支了几条长板凳架着,把板面擦干净,将面粉倒在上面。   十来个小魔头自觉地洗了手,各自搬了凳子排排坐好,在林若萍的指挥下开始揉弄面团。   听听坐在庄严旁边,手脚没有别的孩子利索,巴掌大的面团,捏了几分钟都没捏成型。   “你挺特别的。”楚沉抓了把面粉撒在面团上,边对庄严道:“听听第一次这么快信任一个人。”   庄严眉一挑,有点得意,“我人缘一向不错,只要我愿意。”   “你这围裙也挺特别,看顺眼了还挺好看,哈哈哈哈,够骚够劲,跟你那粉色电瓶车有得一拼。”   刚才搬木板的时候,庄严瞥到院角停着辆眼熟的骚粉电瓶车。   楚沉压抑着内心想把此人抽成旋转陀螺的冲动,没理他,舀了勺馅料包进面团里,然后把整个白色面团摁进圆形模具,使劲拍了几下倒出来,一个初级月饼成型。   庄严看了一遍,觉着不难,等自己上手的时候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他水搁太多,面团成了面浆,面粉黏他手上不下来,手忙脚乱老半天,逗的边上几个小屁孩儿哈哈大笑。   “水,太多了。”楚沉有些不忍心地看了眼他的战败成果。   “小庄哥哥笨!”小皮做了个鬼脸。   另一头的花花捧着自己做好的月饼说,“ 我可以把我的月饼送给小庄哥哥!”   听听面无表情地把自己捏的成果推给他。   “谢谢宝贝儿,”庄严埋头,额头抵了一下听听的额头,“这是什么?”   “你。”听听又抓了把面粉继续开始揉。   “我?”庄严看着手里的四不像,多少有点怀疑人生。   林若萍一看他那坨屎一样的面糊糊就无奈地笑了,“小庄啊,水用不着放这么多,你要是掌握不好啊,可以一点一点地加,实在多了就加点面粉进去。”   “真他妈技术活儿。”庄严叹了口气,抓了把新鲜面粉接着揉。这回他刻意把控着水量,收起吊儿郎当玩玩的想法,好歹揉出了个像样的椭圆。   听听送他的四不像就放在左上角,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犹豫了一下,侧头打量旁边的某人,手上动作没停。   楚沉见盆里的水没了,大半是被某破坏力极强的少爷霍霍的。他把桌上多余的水擦干,出门重新接了半盆回来。   “送你了。”   他这刚坐下,庄严就撞了撞他的胳膊,手掌里摊着一个掌心大小的心形面团。   楚沉:“……干嘛?”   庄严摊了摊手,“这个,我做的第一个,目测也是唯一一个成品,送你咯。”   楚沉垂着眼看了眼人工捏成形的面坨坨,斩钉截铁收了视线:“不要。”   “啧,不收可不行啊。”庄严把面坨坨一掌拍在桌面,“我这是在贿赂你,最近哥哥莫名其妙的看见你就心情好,送你一颗小心心,请你多笑一笑,你高兴了,我就高兴。”   楚沉:“……”   他觉得这傻逼闹了这么久,今天可能终于疯了。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疯了的某人就举起满是面粉的手,一掌糊在他脸上。   “哈哈哈!”庄严捧腹大笑,下一秒就遭到了突袭。   楚沉面无表情地回敬他一坨面糊:“幼稚!”   “谢谢,你也差不多。”庄严抹了把脸上的面糊糊,大爷似的仰躺着,心情愈发飞扬。   庄严自我感觉良好,但也不想再做第二个。观赏了一圈小屁孩们的作品,不得不承认,他可能确实不太适合这项活动。   “我觉得这么伟大的活动,需要一个伟大的摄影师。”庄严仔仔细细把手洗干净,摸出手机调出相机,“来来来朋友们,我这边要开始了啊,哎听听,注意看镜头,别木着脸啊,比个耶!”   小魔头们大概是真的很喜欢他,都挺配合,有人站起来比耶,有人抓着月饼做出个假装吃月饼的样子。   “楚沉,看我看我!”庄严指了楚沉一下,“看镜头,身体支起来,你脑袋被听听遮完了!”   楚沉做好又一个月饼,无语地分了个眼神过去,看庄严笑呵呵的,指挥得还挺起劲儿,于是稍微配合地直起身体,侧着脸看着镜头。   “嘿!帅!”庄严和镜头里的楚沉对视一眼,一张还算温馨照片定格于此。   庄严一共拍了十张照片,期间换了好几种姿势,厨房里一时间充满了欢声笑语。   “嚯——”庄严一手搭上楚沉肩膀,顺势坐下,调出一张刚拍的楚沉单人照,“看看这英姿,盘靓条顺!看看这粉色小围裙,分外妖娆!”   楚沉看了眼照片,没说话,拿了新做好的面团给他。   相处这么些天,多少也知道这人就爱满嘴跑火车的烂德行,人倒是还没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还好,他不讨厌。   晚饭吃的是火锅,在厨房支着两口大锅,蔬菜肉类丸子一股脑全部下进去。庄严考虑到小孩子居多,没打算放辣椒,结果这帮小魔头自己一股脑往里加辣油。   两口锅红得反光,庄严吃了没几口就有些受不了了,只好去抓了块月饼来吃。   月饼是下午听听送他的四不像,烤成型了之后图形也显出来了,有点像只长耳朵的兔子,不过脸是方形的。   “好吃吗?”听听扒拉着米饭,仰头看他。   庄严掐了把小胡萝卜闪着期许的脸,很给面子地夸奖:“好吃!”   说实话没尝出什么特别的味道,满嘴干燥绵密的面粉,听听忘放馅料了。   他把送楚沉的那颗心形月饼一起取出来,威胁楚沉一定要吃。   楚沉烦不胜烦,接过月饼一口咬下去,同样满嘴的面粉。   庄严这才想起来,他好像也忘放馅料了。 第32章 普通的人   一顿火辣辣的饭吃到尾声,庄严在商场订的玩具送到了,两个送货员加一个司机,来回搬了两趟才搬完。   林若萍从东西送来起,眼睛就一直跟着送货员,“唉呀,小庄,你还是让他们把东西搬回去吧,这实在太破费了。”   庄严抱着个小猴子玩偶扔给听听,一听就笑了,“没事阿姨,这是我送小朋友们的见面礼,没花多少钱,放心。”   结果小胡萝卜背着手不肯接,庄严抓着猴子尾巴甩了甩试图逗他,人直接背过身去了。   庄严怔了一瞬,眼一扫发现其余小朋友也都站得好好的,双手背在身后,眼睛却死死钉在那堆玩具上,抠都抠不下来,仿佛这样就能望梅止渴。   他把玩偶强塞进听听怀里:“干嘛呀宝贝儿?不是喜欢孙悟空吗?快拿着呀。”   听听撅了撅嘴,眼睛飞快瞄了眼楚沉,摇摇头把玩偶又还给了庄严。   “我不点头,他们不会收的。”楚沉在一旁幽幽道。   “那你为什么不点头?”庄严问,“买的时候你不也看到了吗?”   “我阻止过你。”楚沉说,“你用什么名义来送这些东西?善意的馈赠?还是怜悯的捐赠?”   庄严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楚沉勾了下唇,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没什么意思。可笑吧,像我们这种人,捡垃圾捡多了,别人送来太新的东西根本连碰都不敢碰,因为从没有人送过,所以恐惧!”   “屁的个新的旧的!”庄严忽地感到气愤:“你们这种人,哪种人?废他妈话!”他狠狠地瞪了楚沉一眼,招手对林若萍道:“阿姨,别听这傻逼的,你让他们该玩儿就玩儿,我第一次来嘛,送个见面礼都不肯收,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这确实是不好意思。”林若萍拧着眉毛,“你看你也就是个孩子,你这……”   “我明年就18了,可不想装嫩!”庄严推了推听听,顺手又推了几个面露渴望的小孩,“赶紧拿着玩儿去,都快望成长劲鹿了,记得给你们小沉哥哥留一个啊。”   十多个小魔头面面相觑,面色一个赛一个的动摇。   “你……”楚沉动了动嘴皮,话没说完就被庄严塞了半块没啃完的月饼进嘴里。   “我告诉你,老子现在想抽人,所以你现在最好闭嘴!”庄严像只上窜下跳的炸毛猴子,冲他比了个国际手势,“怎么,你自己看不起自己,还不让老子看得起你了啊!我把你当朋友,今天我来你家做客,空手过来我感到过意不去,我知道你家里人很多,所以多带了点儿礼物都不行?”   楚沉:“……”   某人咄咄逼人,楚沉目瞪口呆,并且哑口无言。   “懒得理你。”庄严看他憋屈那样,心里闷了一秒,他拍了拍手上的月饼渣子,“也就长得还行,智商都他妈赔脸上去了。”   “喏,谁喜欢飞机,这架飞机可是遥控的,电池没了管你们小沉哥哥要。”他抓了几个玩具开始分饼:“嚯——这个,金箍棒,还有谁喜欢孙悟空啊?这玩意儿可是能伸缩的,可他妈厉害了……”   小魔头们见林若萍和楚沉都沉默着没阻止,于是也不再矜持,乐颠颠地道完谢,捧着玩具跑了。听听拖着猴子尾巴,一个人坐在板凳上摆弄着,眼里带着愉悦。   玩具分发完毕,庄严拍拍手上沾的灰,扭身见楚沉绿着一张脸看他,他顿了一下,把手里故意留的一辆小火车递给他,“要么?”   ……   夜幕刚刚垂下,晚风袭过院角的树梢,带着初入十月的凉意和轻微的树叶簌簌声。   院子人多,就显得热闹,一楼客厅外亮着暖色檐灯,已经是晚上七点,林若萍招呼着有了新玩具异常兴奋的小魔头们回屋里收拾洗漱,庄严看了眼时间,该回家了,他跟林若萍打了个招呼,临出门却傻眼了。   庄严有点路痴,方向感还差,通常照着地图走都会走反。   他记得来的时候七拐八拐拐了两三条街才到地儿,要自己莽撞出门,绕到明天早上都不一定能到家,偏偏楚沉从刚才起就板着一张死人脸,再没理过他。   他收了手机,撞了下某Cos冰雕的中央制冷器,“那什么,送送我呗,我找不着路。”   某中央制冷器专注释放冷气,抱臂看着手机,一动不动。   庄严咬着嘴唇闷了会,然后叫来听听,“你跟你哥说说,让他送我回家行不行。”   小胡萝卜点点头,抱着猴子玩偶,仰着脑袋问楚沉:“小沉哥哥,雪球哥哥问你能不能送他回家。”   楚沉分了半只眼神过来:“不。”   听听转头道:“他说他不。”   庄严有些想笑,他假笑着摸了把听听的脑袋,“你再跟他说,如果他不送我回家,那我就绑架你,把你拐回家当小保姆,你问他送不送。”   “什么是绑架?”听听问,“保姆能吃吗?”   庄严:“……绑架就是把你带走,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哥了。”   “可是你找不到回家的路,绑架我也没用啊。”听听眨了眨眼睛。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庄严竖了个大拇指,“聪明死了宝贝儿,我开玩笑呢,行了,你进去吧,免得阿姨找你。”   听听瞄了他一下,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门口。   “雪球哥哥,明天……”他扒着门框,不太确定地道:“还去看猴子么?”   “去,一大早就去,明天我来接你。”庄严笑了笑,听听这才做了个拜拜的手势,放心地进门了。   庄严也挥了两下手,回头就见某中央制冷器不知何时已挪了尊步,正立在院门口斜睨着他。   楚沉单手插着裤兜,修身版型的牛仔裤显得男生的腿很长,远看着也算个阳光帅哥,走近了却见帅哥本人脸都恨不得垮地上去。   明明满脸不愿意,动作倒挺快。庄严情不自禁就想笑,他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他其实能理解楚沉为什么臭脸。说到底还是那点子自尊心作祟,脸皮绷不住。就像他每次考砸了,都不乐意听那些学霸给他传道授业解惑。   毕竟同样的知识点,同一个老师教的,人家都能反过来教你了,你还不一定听得懂,因此,就算学霸们态度再谦虚,他仍然觉得丢面子。   但是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别扭下去,他还挺愿意和楚沉相处的。   福利院出来是一条廖无人烟的水泥街,夜并不深,却因附近没什么活物而显得狰狞,远处的黑暗像一口深不可测的大窟窿,道路两旁的路灯尽职的工作着,两人并排走了一段,拐弯时庄严扫了眼路边竖的牌子:桂花巷。   庄严呼了口气,觉着有必要台阶主动找个台阶,顺便祈祷楚沉能顺着就下来。   “今晚这月亮有点亮啊。”他没话找话,“你看,是不是挺亮的?”   楚沉兀自走着,看脸色毫无反应。   “啊,差点忘了,今天中秋,估计明天月亮挺圆的。”他呲出一个假笑,拍了下手,眼神巴在楚沉身上。   这回对方倒是有反应了,楚沉像看智障一样横了他一眼。   眼看对手油盐不进,庄严有些抓狂,他干脆伸手拽着楚沉的衣角,站着不动了。   棉质布料有点滑,庄严故意使了点力。   楚沉往前跨步没跨完,低头看了眼某人作乱的手,抬眼就见庄严冲他眯眼笑了一下。   “这位小哥哥,”庄严抓着他衣服摇了摇,特意放缓声音,“你还在生气啊?”   楚沉:“……”   两人距离近,加上身高相仿,他能清晰地看见庄严笑意满满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是生气,我只是突然觉得,你说的很对。”   庄严闻言歪了下头,“嗯?”   “是我想太多了。”楚沉弯了一下眼,“大概,正常朋友之间串门,带个礼物很正常吧?”   虽然庄严的礼物多了一点。   “对啊。”庄严心底欣喜了一下,楚沉说他俩是朋友。   看楚沉颓丧着脸,安慰的话滚到嘴边,他说,“你别妄自菲薄,你很优秀,你不比任何人差。还有听听他们,你得教他们自信起来!谁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啊,别人又不比你们多一条腿,吃喝拉撒睡你们一个也没落下吧?对吧?都是普通人,有着普通的心态,每天做着普通的事儿,过着普通的生活,最后平淡的结束普通的一生。”   “你还真是乐观。”楚沉轻笑出声。   他其实有点羡慕庄严,感觉他是个自由,并且有资格自由的人,身上有着这个年纪特有的自信与坚定。   “不过你说的没错,”他说,“我们的确都是普通人,普通人没有那么多所谓,我们应该活的轻松一点。”   说着,一只手抓上庄严的手,想要把他的手扒开。没想到庄严“哦”了一声,恰巧也在此时松开了手,两只掌心在某一刹那的时间里交汇,并短暂但紧紧地相贴了一下。   楚沉的手很凉,在相触的那一瞬间沾上了一点庄严手心的薄汗,掌心湿润的感觉清晰却稍纵即逝,他飞快收回手,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月光下站着的两个少年,高一点的那个低着头,矮一点的仰着头,有那么几秒双双陷入了呆滞,相近的空间里弥漫着窒息的沉默。   街道口忽地吹来一阵风,吹乱了两人额角细碎的头发,发丝飘在风里,冷意钻入皮肤,庄严回了神思,他不自禁地捏了下手心,耳根倏然有些发热。 第33章 一班一员   直到进了家门,庄严耳根的热度才消散下去。   庄媛已经回来了,客厅亮着灯,他刚在玄关换好拖鞋,就听庄媛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回来啦,晚饭吃了吗?”   “吃了。”他扬头应了声,提着一袋月饼进屋,见庄媛正缩沙发里抱着电脑和他爸视频。   庄媛见他来了,把电脑屏幕移向他,“爸,别冲我吐槽了,你那不孝的儿子回来了,你还有什么没骂完的,赶紧倒给他,我不当垃圾桶了啊。”   “爸。”庄严放下塑料袋,冲屏幕晃了下手。   庄显睿“哼”了一声,晾了他半分钟才脸色不善地开口:“还知道你有个爸啊。自己看看几点了!现在才回家,又滚哪儿浪去了!我就说你姐整天就瞎给你打掩护呢,自己数数,被我逮几次了!”   “爹,注意用词哈。”庄严说,“我就约了个朋友吃饭,顺便带着几个小朋友玩了会儿,没浪。”   “你再编!编瞎话的能力哪天用在学习上多好!”庄显睿睨着他,“机票我已经订好了,4号上午的飞机,回来陪陪早晚得被你气死的爸。还有啊,你爷爷念叨好几天了,一直惦记你那胳膊。”   “我胳膊早就好了。”庄严活动了下手腕,“跟他说好几次了都。”   庄媛虚掐了他一下,“爷爷还不是关心你,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小白眼儿狼。”   一家子每星期都要打两到三次视频,汇报工作情况的事无巨细地汇报,至于某人难以启齿的学习情况,庄显睿是听着就头大。   他不止一次怀疑过这臭小子是不是当年在医院里边抱错了,要么就是基因变异了,老庄家满屋子学霸,怎么就生了这条漏网之鱼。   早几年庄严还在沪海,他为了这笨蛋儿子没少往学校里塞钱,甚至还夸张地盖过一栋宿舍楼,后来庄严去了筑城他就放弃了,任其自生自灭,反正成年后多半是往国外送。   这次谈话免不了再次讨论到未来去留的话题,即便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庄严却奇异的,不再像以往置身事外般的无所谓了。   虽然程度很轻,粗心一点根本都捕捉不到,但他在某一刹那的时间里,竟产生了不太想去国外,甚至不太想回沪海的想法。   这种想法来得无缘无故,庄严难得沉思了一下,奈何脑子里杂七杂八的混着好多东西,他连一丝线条都理不出来。   他梗着一根细软的小刺摊在床上看手机,微信被一堆红色数字塞满,打开全是群消息。   自从周帝泽当了一班班长,本着给兄弟撑腰的原则,他礼貌性地加了个班级群,结果没多久,他的微信页面总是莫名冒出新的群聊。   有老师的官方群、没老师的私密群、班委打小报告群,拯救失足少年感化群等乱七八糟一大堆,他对聊天内容不感兴趣,一一点进去设置免打扰,手指滑过群成员栏,滑到底了也没瞧见“CC”或楚沉的名字。   他蹙了下眉,扫一眼群名——丐帮(乔帮主的私密打狗棒),见周帝泽在群里浪的没边,他截了张界面图,上滑找到群主栏,弹出键盘把图私戳发送。   【快乐小神仙】:班级群,为什么没有楚沉?   【白帝城主】:啊?哦,之前好像有人问过拉不拉他,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跳过了,我猜应该是不想拉,加上楚沉估计也懒得,所以就忽略了。   【快乐小神仙】:我现在去拉,能不能融入是他的事,都是一个班的,别带头搞孤立。   【白帝城主】:哦。   【白帝城主】:严哥,我发现你最近好像变了。   【快乐小神仙】:?说人话。   【白帝城主】:你之前不是挺讨厌楚沉的吗,这几天怎么突然主动关心起他来了。   【快乐小神仙】:废话多,以后他是我兄弟,也是你兄弟,跟菜刀说一声,别欺负人家。   【白帝城主】:???   周帝泽手机差点没拿稳,没明白自己怎么毫无预兆就多了个兄弟。   庄严拉“CC”加入群聊的提示消息一出,丐帮群“轰”一下炸出活人无数,二十几个人刷了好几页的问号。   私密群警惕性极高,生怕乔帮主本人混进来。   【学委-林东东】:这谁?   【体委-涂英杰】:CC,楚沉?   【副班-管彤】:@快乐小神仙,同学,你把谁拉进来了,还有,你谁?怎么不改备注?   【班长-周帝泽】:新进来的是楚沉同学,欢迎一下哈。   【同学A】:??为什么把楚沉拉进来了?不用问问我们意见?   【同学B】:晦气,想退群了。   【同学C】:怎么突然想到拉他进群啊,很脏眼睛哎。   【同学D】:@班长-周帝泽,老班,能不能把他踢出去啊,他在里面真的很影响心情哎。   庄严洗了个澡回来,再拿起手机时,群里已经聊了上百层,数字跳成了红点提示,而聊天的内容他只不小心瞥见两条,就怒火升腾。   【同学N】:到底是谁拉的他啊,烦死了!   【快乐小神仙】:我拉的,有意见?   【体委-涂英杰】:你谁啊?   【学委-林东东】:对啊,你谁啊,说话这么嚣张,@班长-周帝泽,老班,把这个人一块儿踢了吧,真他妈毁心情!   【班长-周帝泽】:@快乐小神仙,严哥,不然你改个群名片吧,免得大家认不出来。   这话一出,群里有约十秒钟的安静,没一会儿,林东东就把他刚发的消息撤回了,再往上爬,某几个出言不逊的,也默默撤回了消息。   【快乐小神仙】:我不管你们以前在这里边儿说过什么,现在心里想的又是什么,总之,从现在起,别说出来,别让我知道,要骂要剐自己心里偷偷的。还有,楚沉也是高二一班的人,本来就该待在群里,谁要是不服气,也憋着。   【班长-周帝泽】:好!说的好!欢迎楚沉同学!@CC。   【副班-管彤】:庄严@快乐小神仙、楚沉@CC,请改一下群名片。   群里持续安静,差不多半分钟后,才稀稀拉拉闷出几排欢迎。   庄严一秒都不想再待,退出聊天页面后,见和备注为“面瘫学奇迹”的聊天框左上角标了个红数字1。   他点进去,只见页面干干净净,唯一一次对话还是“你已成功添加对方为好友”,这下终于有了新的,对面三分钟前发来了一个问号。   他抓着庄媛送来的牛奶杯喝了一口,手指一戳也回了对方一个问号。   消息刚一发出去,顶部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庄严放下杯子,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悠哉地躺下。   【面瘫学奇迹】:怎么突然拉我进群?   【快乐小神仙】:不突然啊,我也刚进,周帝泽拉的。   这下对面不说话了,庄严无聊地翻了个身,盯着右上角的时间看,等目睹数字跳了四次后,手机才“嗡”地震动了一下。   【面瘫学奇迹】:明天几点。   【快乐小神仙】:八九点吧,得看我什么时候醒。   【面瘫学奇迹】:听听现在很兴奋。   意思是你明天起不来也得起来。   庄严挑了一下眉,指尖滑了滑屏幕,笑着退出微信,打开闹钟提醒页面截了张图,然后发送出去。   【快乐小神仙】:调闹钟了,行了吧?   这下对方一直没再回复。 第34章 蒸汽缭绕   睡前庄严主动给他姐送了杯牛奶过去,庄媛敷着面膜,接了没马上喝。   庄严搓着手看她,“姐,我觉得你皮肤越来越好了。”   庄媛轻拍着脸,说:“有事说事。”   “没事儿啊。”庄严促狭一笑,“我纯粹是有感而发,看看,一个夏天过去了,我黑了好几个度。”   说着伸出白花花的胳膊,睁眼说瞎话,“看,是不是黑了,和脸是两个颜色吧?”   庄媛懒得理他。   “这就是不懂保养的后果,”庄严观察着她的表情,“早知道我也该用个防晒喷雾,BB霜什么的。”   “你个高中生用什么BB霜。”庄媛莫名其妙,“你以前不老嘚瑟自己晒不黑吗?不对啊,你怎么突然开始关注皮肤了?不嫌娘了?”   “不娘啊,”庄严好奇道:“姐,你平时用的什么?”   庄媛从梳妆桌里摸出一个白色小罐子,庄严拿着左看右看,“这东西效果怎么样,防晒有用吗?”   “还行吧。”庄媛说,“我一直用的这个牌子,心语推荐的,部门几个女同事都在用。”   “行!”庄严说。   “什么就行了?”庄媛问。   “没事儿,”庄严一溜烟转身,“晚安庄媛女士!”   ……   闹钟八点准时响起,庄严关了铃声,拱着屁股赖床,五分钟后第二轮闹铃再响,他再关,反复四次,才终于翘着一头乱毛滚去洗漱。   庄媛前脚刚走,庄严后脚就跑她房里翻箱倒柜,最后揣着个白色罐子出了门。   昨夜下了点淅沥的小雨,空气还泛着潮意,今早的天空阴沉一片,好在地面是干的。   庄严出了小区脑袋就犯蒙,招手拦了辆出租,结果死活没想起来福利院的具体地址,好在司机在地图上搜到了小太阳福利院附近的小学,到了小学后又绕了一圈,才突然想起福利院在“桂花巷”。   折腾一番浪费了不少时间,等他下车后掏出手机一看,已经快九点了。   福利院大门的位置比较偏,铁闸门锈迹斑斑,地面上铺着一小层铁屑,门顶支着一片锈蚀破洞的铁板,两边围墙不高,掉着半边墙皮,远远看去又老又旧。   大门没关,庄严轻声推门进去,院里空荡荡的没人,走进去才听见客厅那边有人声。   循着声源走近了才发现是林若萍在教小朋友们唱歌。十几个小魔头挺胸抬头地站成两排,唱得还挺认真。   林若萍站在窗边打着拍子,“来,记得微笑,嘴角向上弯,唱……”   小魔头们齐声唱:“鱼儿在寻找大海,花儿在寻找春天,我们穿过时空隧道,寻找幸福的法宝……小庄哥哥!”   歌唱到一半,小皮发现了门外的庄严,屋里顿时就沸腾了。   庄严叫了声“林姨”,冲她歉意地笑了笑,见听听站在最外头,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身体却往门边歪着。   庄严冲他挥了挥手。   “队形别乱,队形别乱!”林若萍拍拍手引回注意,“站好继续唱,后天就要比赛了,可没时间再玩儿了啊!”   “好!”   林若萍接着道:“来,我们接着唱,从下一句开始,预备……”   “成功的法宝是勇于探险,快乐的法宝是和平友好,美丽的法宝是诚实善良……”   庄严四处张望了会儿,没看到楚沉,又不好再出声打扰,于是跟着听了一小段,他在一张凳子上发现了歌词本,拿起来看到一半,门口又来了一个眼熟的人。   方文淇在这里看到庄严也很纳闷,更多的是惊讶,她怔在门边半晌没动,还是小魔头们一窝蜂拥向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小淇来啦。”林若萍过来招呼她,“唉呀,这回真是要麻烦你了,眼看后天就要比赛了,孩子们的队形还没排好,不找你帮忙不行啊。”   “林妈妈你就别见外了,我是外人吗?”方文淇笑了笑,眼神不自主地偏向庄严坐着的方向。   “林姨,你们这是要参加什么比赛啊?”庄严问。   林若萍道:“就是湖山区几所小学联名的唱歌比赛,我们院好不容易争取到名额,排练好久了,连小沉都学着唱完了。”   “楚沉也唱啊?”庄严愕然一瞬,憋着笑又看了一遍歌词。   想起前段时间学校闹鬼,楚沉幽灵似的,大半夜不睡觉,跑宿舍楼下唱歌,当时听完只觉得无语好笑,这下却觉着似乎能串起来了。   怪不得问是什么歌楚沉老是装死,原来唱的是他妈一首儿歌!   “所以,你和楚沉在学校,大半夜不辞辛苦,偷偷摸摸跑楼底下唱歌,就是唱的这个?”他闷笑着向方文淇求证。   “嗯。”方文淇有些不太好意思,“楚沉哥跟着手机学不会,就找我教他。我和楚沉哥在学校里评价不太好,白天站一块儿背后总有人指指点点,所以只能偷偷的。”   “啧。”庄严憋笑到一半,忽地就有点笑不出来了,他收拾着心情,问林若萍,“林姨,楚沉去哪儿了?”   “估计没起呢。”林若萍忙着让小魔头们唱下一段,随手指了指楼上,“二楼倒数第二个房间,你去看看。”   庄严“哎”了声,三两步跑上楼,等跨完最后一级台阶,他倏地浑身一震,扭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楼道,由于奔跑而加速的心跳和呼吸还未平静下来,他整张脸都有些发热,后知后觉地觉得,他好像跑得有点太快,太迫不及待了。   他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耳根,走到倒数第二间房门外,见门没关,他敲了下门,里面没人应声,“有人没,楚沉?”   他轻轻推开门,探头打量了一下房间。   房间不大,屋内陈设单调,角落置着一张单人床,紧邻着一张四脚书桌,对面是个纯色小矮柜,简单得像临时租来住,随时能走人的宾馆,空荡荡的没有人气。   不过他倒能确定这是楚沉的房间了,因为他在床头瞧见了楚沉的书包,再一细听,依稀听到一阵水声。   他不自禁推门进去,走到床边才看见矮柜旁边还有一道门,他刚走近,水声就停了,正要敲门,下一秒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楚沉全身上下只穿了条黑色四角裤,一手握着门把手,一手握着毛巾搓着半湿的头发,看到庄严睁大眼立在门外,当即石化在原地。   由于体质问题,常年不见光,楚沉的肤色白得近乎病态,他个子比庄严高出一点,四肢纤长,拿着毛巾的那只手干净纤瘦,腕骨微微突出。   大概是出于尴尬或是惊讶,他的肩背有些紧绷,肌肉线条轻微鼓起,脸部轮廓却意外的柔和,发梢的水珠顺着眉心滑至鼻梁,坠在那枚显眼的红痣上。   两个人距离很近,大概是刚使用过热水的缘故,卫生间内蒸气缭绕,门一开,热气发散扑面而来,楚沉浑身带着湿气,混着淡淡的沐浴露香,胡乱涌在庄严脸上。   庄严心内大叫一声“哇靠”,呼吸都短暂凝滞,他不是没见过男人的果体,他自己也是个男人,何况楚沉的腹肌又不是第一次见。   但这次和上次似乎不太一样,他仍然觉得脸热,才刚平复不久的心跳倏然又快了起来。   庄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他强迫自己回神,喉咙却突然有些发干,他错开眼神,指指楚沉的四角裤,“要不先把衣服穿上?”   “你先让开。”楚沉垂眸看他一眼,语气还算平静。   “哦。”庄严木讷地应了一声,但身体没动。   楚沉将视线从他头顶收回,侧着身子掠过他,淡定地在矮柜里找出T恤和牛仔裤套上。   “这可不怪我啊。”庄严解释,“我以为你还没起,想上来叫你,看你门没关,我敲了门才进来的。”   “没怪你。”楚沉说,“听听早上来过。”说着拉开紧闭的窗帘观察了一下天气,看天色雾蒙蒙的,就只拿了顶帽子戴上,“走吧。” 第35章 奇了怪了   楼下歌声绕梁,小孩子特有的稚嫩嗓音让本就欢快的旋律更加活泼。   庄严要带听听走,结果遭到了林若萍的拦截。   “林姨,你放心,我和楚沉一块儿去,保证把听听完整的带回来。”庄严道。   “不行啊。”林若萍说,“后天就要比赛了,听听本来就唱的吃力,得抓紧训练啊,不然回来可就完全跟不上了。”   “林妈妈……”听听抓着庄严的裤脚,嘟囔道:“我想去。”   林若萍为难道:“不然过两天去吧,比赛结束了再去?”   听听一听闷下脑袋,像只泄气的小皮球,庄严掐了掐他的脸,思索片刻,说:“林姨,楚沉不是会唱吗,路上一有机会就让他教听听唱两句呗,我过两天得回趟老家,回来这假期就结束了,下次再放假得十多天呢。”   “没事林姨,”楚沉道:“晚上回来我教他。”   林若萍最终还是放行了,嘱咐完几句安全问题索性就不管了,小胡萝卜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   走出桂花巷,庄严找出打车软件正要叫车,被楚沉阻止,“坐公交去,二十多分钟,不算远。”   庄严看了眼楚沉摁在他手机上,手指细长的手背,接着才去看站牌,见只有十来站路,也就没坚持,只想起什么似的轻笑道:“林姨说的那个什么唱歌比赛,你也参加么?”   他幸灾乐祸地说:“你可别不承认啊,林姨已经跟我说了,方文淇也把你出卖了,怪不得一问你就死机,啧啧。”   楚沉怔了一下,轻描淡写地分了个眼神给他,然后拉着听听往站台走,“车来了,上车。”   ……   从拥挤的公交车上下来,庄严直奔路边的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气都没喘就喝下大半瓶。   “我艹,我艹啊!”他拎着衣服一角,对着店里的空调狂吹,“大夏天的公交车是人坐的吗?热死我算了!”   “一般公交车都有空调,”楚沉给他递了张湿巾,解释道:“估计这辆车空调坏了。”   “你认真的?”庄严擦了擦汗,“出师未捷啊,我靠这运气,这么多趟车,偏偏就碰上空调坏的那辆,又挤又热。”   庄大少爷从出生起就基本没挤过公交,印象里也就中学最叛逆那段时间,跟几个狐朋狗友主张“到群众中去主义”,拒绝家里司机接送搭过几天地铁,后来嫌人多老占不到座,站着腿酸而告终。   灵山是筑城的一大有名景点,国庆期间,游客众多,大多奔着山上的野生猴子而来。   上午十点左右,景点外的水泥坝满满当当全是人,庄严和楚沉把听听堵在中间,排了十几分钟的队才买到进山的票。   灵山票价便宜,五块钱一张,不分成人票儿童票,凭票根就能去售票处免费拍一张游客照。   庄严没拍照的习惯,楚沉更没有,听听倒是很感兴趣,拉着他俩去拍照的地方旁观。   拍照的是个小年轻,架势摆的挺足,只听咔嚓一声,也没管别人姿势摆没摆好,眼睛睁着还是闭着,反正这照片就已经照好了,是美是丑全靠运气。   山脚除了一些山林树木和一泊小人工湖外,粗略看去没有特别的景色,入眼一片翠绿,空气清新。   进山的入口徘徊着不少叫嚷的小贩,有卖零食水果的、有戴着发箍卖纪念品小玩意儿的、有穿着奇装异服揽客拍照的、有游客驻足询问,有人绕道而行,人流熙攘谈笑风生,满地喧嚣。   往前走,一路上都是举着手机到处拍照的人,假期外地游客很多,说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语言哈哈大笑,听听有些紧张,根本没关注周围有什么,死死抓着楚沉的手不放。   楚沉察觉到他恐惧的小情绪,安抚性地拍拍他。   “宝贝儿,你要拍照吗?和楚沉哥哥拍一张好不好,回去拿给林妈妈看?”庄严也很快看出他精神紧绷,掏出手机打开相机,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要。”听听抗拒地摇头,抓紧楚沉的手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   庄严又哄了两句,听听仍旧摇头,只捏了下他的手,像在对拒绝他的要求表示的歉意。   庄严摸摸他的头,彻底没脾气了,歪着身子冲楚沉低声咕哝道:“他这是怎么回事?你别想着瞒我,通过这两天我都看出来了,他不爱和别的小孩说话,就算开口,咬字也吐得比常人慢,这没点问题我不信。”   时间在往前滑,清晨的雾茫逐渐有消失的趋势,楚沉紧了紧帽子,凝视着听听头顶的发旋沉默了会儿,说:“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听听是三岁多的时候被林姨捡回来的,一直就是这样。”说到这里,楚沉有点莫名的烦躁。   他其实不太愿意把福利院的事情拉到外人面前去说,即使旁人对那些事已经了如指掌,可他有他笃定的坚持和想要保护的脆弱的尊严。   “没去医院看过吗?”庄严问。   楚沉目光平静,语气不咸不淡:“去几家诊所看过,那种地方,证件都不一定齐全,医生没什么权威,除了讹钱什么都解决不了。”   庄严用力地眨了一下眼,偏头盯着楚沉鼻梁上冒出的细汗,忽然没话说了。   他心里居然有点发堵。不似平常单纯心情不爽的那种难受,而是一种浅显的,捉摸不透的无能为力感。   以前就算了,以前他和楚沉不怎么对付,虽不至于讨厌,但关系也确实不好,楚沉的个人生活如何,说到底与他无关。   可谁能想到这才过去多久,他居然和楚沉成了字面意义上的“朋友”。可以约着出门玩儿,抛问题出去大多时候都有回应,他不再是楚沉眼里的“隐形人”。   平行的两个人,一旦有了明面的关系交集,就再也做不成对方世界里的过路人,千丝万缕条条线线,总有一根会缠在一起。   而随着关系的变化,他发现自己变得谨慎起来。收敛了起初的肆无忌惮,他似乎开始特别在意楚沉的情绪。   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尽管在意,他却也束手无策,关系没好到那个地步,他没有立场。   上山的路有好几条,因为带着小孩,他们放弃了挑战性大的阶梯,选了条相对平坦的路。听听一路左顾右盼,眼神从好奇期待到无精打采。   “我们走挺久了吧,”庄严回头看了看,“怎么一只猴子都没见到?”   他来筑城两年,临幸最多的就是网吧或饭馆,这灵山确实是只听过没来过,好在现在人多,跟着大部队不会抓瞎迷路。   “灵山的猴子在半腰。”楚沉用湿巾擦了一下汗,“我们才刚进来。”   “哦。”庄严眼睁睁看楚沉又换了张新的湿巾擦汗,帽檐也越压越低。   这时的云层还未完全散开,太阳光并不强烈,但热度却逐渐升了上来,他踌躇片刻,还是把裤兜里的白色罐子掏了出来。   “喷点儿吧。”见楚沉一脸茫然,他解释道:“这是防晒喷雾,我姐的,她说效果不错,我估摸着你出门老戴个口罩不热死也迟早闷死。要不要试试看有没有用?”   楚沉没立刻答应,他仔仔细细把罐子上的说明看完,才问,“怎么用?”   庄严接回罐子,也看了眼罐身,全英文,也不知道楚沉到底看没看懂。   他大力拍了两下瓶底,“大概知道吧。”   他见庄媛喷过一次,摁着某个按钮冲着脸上身上一通狂喷。他抱着罐子研究几秒,找到罐顶的按钮,然后把喷口对着楚沉道:“你把眼睛闭上,我说三二一,就开喷。”   楚沉将信将疑地闭上眼,就听庄严喊了声“三”,下一秒只听“噗”的一下,兜头浇来一阵味道刺鼻的清凉触感。   “啊!”听听捂着嘴大叫一声。   “天呐……”周围一阵惊诧唏嘘。   楚沉缓缓睁眼,摸出手机一看,好家伙,他差点没看出自己眼睛在哪儿。   他满脸都是不知名的白色泡沫,正往下滴着小颗水珠,味道尖酸刺鼻,好在路过的游客没有多停留,诧异地看他一眼就走了。   庄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失败杰作,羞耻地吐了下舌头,眨眨眼企图卖乖。   楚沉不吃这套,板着脸看他。   正在这时,身后插进来两个学生打扮的女生,其中一位短发女生笑的半分不遮掩:“哈哈哈帅哥,防晒喷雾不是这么用的!”   “你用之前要先晃一下摇匀。”另一位高马尾女生拿着喷雾摇了摇,喷了点白色小沫在小臂上,揉匀,“就像这样。”   庄严认真地观摩了会儿,伸指戳戳楚沉的肩,笑出一口小白牙:“你还喷么?”   楚沉“哼”了声,理都没理他。   “我可以喷吗?”听听仰头,伸着细瘦的胳膊:“雪球哥哥,我也想喷。”   小孩子眼睛大,滴溜溜转着惹人喜爱,两个女生兴奋地想去抱他,听听瑟缩着躲开了。   庄严从善如流地把人搂在怀里,喷了点白沫出来,在他胳膊上抹了抹。   “不好意思,我们家小孩怕生。”他对那两个女生说。   “没关系。”短发女生把视线投注在庄严脸上,激动地拽着另一个女生,待楚沉擦干净脸,两人又再次激动的小小叫出声。 第36章 他的温度   天气越发炎热,阳光烫刺着敏感的皮肤,楚沉不得已还是喷了防晒。   “哎,两位帅哥,不介意的话,能邀请你们和我俩拍张合照吗?”短发女生举起手机跟在他俩后头,一路自拍了不少照片。   “对呀对呀,出来玩儿就是图个高兴嘛!”高马尾当即附和道:“咱们半路遇上也算是缘分,拍张合照算是留个相识的纪念!怎么样?”   两人很会看脸色,见楚沉僵着一张死人脸,看谁都不顺眼的模样,就推搡着围着看似好说话的庄严转。   “不用了,谢谢。”   庄严强硬拒绝了第三次后,两个人才不甘心地放弃。不过两人没走远,一直在他俩周围绕。   灵山不高,大路却是盘山而建,顺沿着走太绕,他们又走了十来分钟就转去爬石梯,刚爬没一会儿就听周边传来一阵又一阵轰闹。   “嘿!小猴子!”庄严指着近处的一棵树上攀爬的小猴,激动地拍了拍听听,“是猴子唉,小胡萝卜,快看!”   “在哪里呀!”听听难得变得活泼,着急地蹦了一下,“我没看到啊!”   “树上,在树上,唉呀宝贝儿你得抬头看!”庄严也是第一次见野生猕猴,毛色灰扑扑的,脸很小,抓耳挠腮的样子丑萌丑萌的。   不等听听找到树上那只,越来越多的猴子从树丛里、岩石后钻了出来,游客们高兴地凑近去拍照片,正兴起,树林间突然传出起伏的尖叫,一看才知是大路那头有猴子爬游人脑袋上去了。   热闹看完,回头见有只小猴一步跳到了听听面前,匍匐着身子,戒备地打量着他们三人。   “它好丑。”听听后退一步攥着楚沉的一根手指,“我不喜欢猴子了。”   庄严犹豫着躬身,和小猴眼对眼,那小猴惊了一跳,蹦开了。   “嘿,这胆子也太小了,溜这么快,好歹打个招呼啊。”   “你太严肃,有攻击性。”楚沉低声说,“落单的小猴子容易受惊,你可以试着友好一点。”   他冲不远处给猴子喂食的老人家扬扬下巴,“就像那样。”   庄严狐疑地抬起手指戳戳嘴角,“像这样?”   楚沉淡淡地瞥他一眼,评价道:“太傻。”   “嘿!”庄严心里一声我靠,撞了一下楚沉的肩。   越往上爬猴子越多,窜来窜去和游人嬉戏。中途碰上两只猴子打架,你来我往好不激烈,庄严好奇,拉着楚沉赶去前线围观,拍了几张照片,回身就听小胡萝卜呜呜叫了两声。   一只老猕猴赖在他边上,抱着瓶饮料乱戳,嘴巴不停顶着瓶身,瓶口不停往外滋水。   听听气呼呼地上前抓着瓶子,怒道:“把我的水还给我!”   老猕猴吱吱叫了几声,爪子扒着瓶口不放,听听呼吸很重,两只手紧紧抱着瓶子,气氛很是胶着。   灵山的猴子不惧人,有聪明的甚至还反过来把人耍的团团转,人们在石板路上走,每走几步就能望见几只大爷似的溜达在路边的野猴,它们看着老实,实则是在伺机强抢过路人的食物。   作案分子有大有小,通常大的后面会跟着几只小的,大的一开抢小的鼓着大眼立刻也开始行动。   猴子特别吝啬,抢着了就自己吃自己的,绝不会舍得分享出去。   猴子还很倔强,不达目的誓不罢手,一般游人都会图个乐,笑着松手,偶尔碰上几个硬茬就直接吱吱尖叫着抢,直到抢到食物为止。   奈何听听也是个脾气倔的,一人一猴战况激烈,旁边有三两个驻足的路人,笑闹着劝小朋友放手。   楚沉一见快步跨过去拉了拉听听的胳膊。   “哎!”庄严正要叫听听放手,那老猕猴就抱着水蹦跳着钻进了树丛里。   楚沉半跪在地,转着听听检查,“没受伤吧?”   听听摇头,“可是我的水没有了。”   楚沉没见到有伤,才终于放下心。   “没事宝贝儿,一会儿再买。”庄严说。   “可是不能浪费。”听听耷拉着脑袋,“水被抢走了,我没喝完,浪费了。”   “你没有浪费。”楚沉眼睛微弯,薄薄的两条眼褶轻轻合在一起,“猴子来抢你的水,是因为它口渴了,但是没有钱买。所以,你其实做了好事,你给了它水喝,它应该感谢你。”   楚沉的帽檐压得很低,正午的阳光穿透繁密的枝叶,斑点状的柔色暖光洒在帽檐,他有一半的眼睛陷在阴影里,鼻子高而挺,下巴轮廓柔而顺畅。   楚沉长得很好看,庄严心里一直有这个概念。他肤色白得脆弱,人却坚韧。   庄严第一次见到楚沉这般温柔的一面,心底某个隐秘的、柔软的地方像被一片鸟羽轻轻扫过一般,有些痒,他的呼吸都变轻了,心跳却加快不少。   他默不作声地蹲在一边,不知不觉就把相机镜头对准了眼前的两个人,再后来,小小的屏幕里只剩温声讲话的楚沉一个人。   听听神色茫然,不知听没听懂,却也没再纠结。   半腰有座不大不小的庙宇,售票处排着长队,进口处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庄严对这些东西没有特殊情节,倒不是不信神佛,只是不完全信。他是典型的自我主义派,比起求神拜佛烧高香,他可能更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正当他准备无视这个庙宇,想要往更高处攀的时候,楚沉拉着小胡萝卜去排队了。   “你居然信这个?”庄严没办法跟着排在队伍末尾,“封建迷信要不得,人设崩了啊酷哥。”   “信则有不信则无。”楚沉扫码买了三张票,“偶尔骗骗自己挺好的。”   这寺庙内里还挺大,正门进去就设有一座巨大的焚香炉,香炉边沿颜色乌黑,细看还有一层厚厚的糊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楚沉拆了刚买来的一把香,送进火堆里,然后闭上眼双手合十。庄严见状跟着照做,双手合十的瞬间身体倏地激灵了一下。   待他睁眼时,就见楚沉和小胡萝卜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   “看样子你的愿望不少。”楚沉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庄严尴尬地虚笑一声。   之后他们见到一只焚香炉就停下来拜一次,拜了差不多三四回才进入正门大殿。   大殿装修富丽,正面供奉着几尊佛像。佛像下铺着十几只跪满了的圆墩子。   由于人实在是多,他们等了好一会儿才轮上。听听自觉跪在他俩中间,庄严瞥眼看着楚沉,楚沉闭着眼,额角的头发轻微吹起,整个人很安静,仿佛沉进了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里。   庄严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后背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扭头一看,旁边坐着个咂大烟的老大爷,穿着粗布衣衫老布鞋,一副朴素的模样,手里握着一根细细的拐杖。   “小伙子,不闭上眼睛的话,佛祖可听不见你的愿望哦。”   “我……”庄严嘴巴张了张,没发出声音。   “没话说啊?”老大爷笑眯眯地,“没话说就不说。小伙子,听没听过一句话?”   庄严愣了愣,“什么话?”   老大爷咂了口烟:“心诚则灵。”   庄严:“……”   他想了想,双手合十闭了眼。   仔细想想,他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愿望。楚沉说他愿望多,但其实并不是。除了家人身体健康外,他一时居然想不到还有什么是想要实现的。   正满脑子搜刮着愿望,身旁忽地传来轻盈的动静,大概是听听拜完了,紧闭的眼睛里短暂的出现一抹黑色阴影,又消失,耳边隐约响起楚沉低低的嗓音,他忽然觉得,想实现还没实现的愿望似乎确实是有的……   最后三人每人手腕都绑了根红布条才继续上山。这时太阳已经彻底出来了,好在山不高,没费多大劲就到了顶。   庄严原本还担心小胡萝卜半路爬不动了要抱要背,小孩子向来娇气,结果人跑得比他快,动作比他还敏捷。   山顶有一座小亭子,有不少人在上头摆pose拍照,好的风景能愉悦人的心情,听听受了感染越来越活泼,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来宝贝儿,”庄严抱着人,脸紧紧贴着听听,一手拿着手机,“笑一个!”   听听听话的呲出牙。   “怎么样!”庄严把照片拿给楚沉看,“哥上镜吧!”   楚沉粗略看了一眼,眼底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傻。”   “啧。”庄严提提裤子,在楚沉身侧的石块上坐下,“夸我一句能死是吧?”   楚沉拧开水瓶喝了一口,笑了笑没说话。   山顶直面着阳光,庄严有意侧着身子,大半光线都烤在他的后背,白色T恤肉眼可见湿了一小片。   “附近有小卖部吗?”庄严喉咙发干,“有点渴了。”   他的水在上山前就喝光了。说来好笑,两个大男人带小孩出来玩儿,三个人,没一个背了包,他的嘴唇发干,已经忍了好一会儿了。   正张望着,楚沉忽然递来一瓶还剩大半的水,“喝吗?”   男生的手指瘦而纤长,腕骨突出,红色布条衬得皮肤愈发白皙。   庄严一愣,盯着瓶口看了眼,然后干脆道:“喝!”   微风吹动,衣摆被吹得鼓起,手臂贴着楚沉的,相贴的皮肤不断传来独属于楚沉身上的热度,庄严喝了水,拧紧瓶盖,有些高兴,有些想笑。   头发被风吹乱,热风刮过脸庞,心情自然而然跟着放松。   远处是这座城市原本毫不起眼的一隅,可在这里却是最繁华最特别的唯一现代化景色。   天空是湛蓝的,阳光明媚,躲在纯白的云层之后。 第37章 心跳扑通   已经是中午,他们的肚子唱起了反腔,不过听听想去山的另一头看老虎,于是他们准备下山去动物园逛逛。   下山的路有好几条,鉴于听听敏感怕生,他们选了一条人迹稀少的石阶窄路。   路的两边是低矮的树丛,林立的高树上偶有猕猴窜过,喧闹的人声忽远忽近,唯有这条小路静得出奇。   石板路面树影斑驳,时间一过正午,人便容易疲乏,阳光大抵是最暖的催眠剂,霸道的生物钟使得每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下山的路程就变得漫长起来。   由于路窄,三人没有并排走,庄严走在中间,时刻注意着前面异常欢欣蹦跳不停的小胡萝卜。   庄严和小胡萝卜接触几次以来,还是第二次见他毫无顾忌地活蹦乱跳的样子,第一次是楚沉的微信头像。   这两天闲暇之余他抽空琢磨过听听的性格,犟、孤独、敏感、胆怯,不合群。这是他总结出的浅显答案,很主观,很残酷。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偶尔脆弱易碎,偶尔深沉得像个行过半生,饱经风霜的孤寂老头,又因脸庞稚嫩,显得太过违和。   这不一定是生活环境导致的,至少不是主因,福利院里那些孩子,大多热情开朗。他观察得很细致,总觉得,或许能从中窥见了一丝楚沉小时候的模样。   庄严兀自脑补出一些画面,脚程渐慢,忽地,脚边的树丛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本以为又是只小猴子,结果下一刻庄严就在一簇绿叶外瞥见了条黑色的细长的尾巴。   “我艹你个大天雷!”庄严头皮发麻惊叫出声,心理防线崩至决堤,他后退一步扒拉着楚沉的手臂,手指颤巍巍地指指树丛:“蛇!那里面有蛇!”   猝不及防被人以抱考拉的姿势束缚住,动弹不得,楚沉停了步子,“你先放手。”   “我不!”庄严得寸进尺拥着他的肩膀,脸缩在他肩头,“有蛇!”   “哪里有蛇,”楚沉冲回首看来的听听摆摆手,而后蹙眉,“庄严,你看错了。”   话音刚落,树丛再次晃动,空气静默一瞬,紧接着晃出蜿蜒的小半截蛇身。   “卧槽!我就说有蛇吧,你看它要钻出来了!”庄严顿时浑身僵硬,扑在楚沉身上,动都不敢动了。   “你先松手,”男孩子力气大,楚沉被他勒得半条命都快没了。   庄严虚虚睁眼,见那蛇还盘在那儿一动没动,他打了个哆嗦,面子里子统统都顾不上了。   他抱着楚沉大叫:“不松,不松不松!”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通体发麻,“求你了楚沉,我怕,等它走了再放手行不行。”   庄严从小就不喜欢柔软的小动物,小猫小狗小兔子,他从不刻意接触,像蛇这类身躯细长,扭来扭去的软体动物,他更是避之不及。   楚沉:“……”   男生的身上充斥着阳光,双手滚烫,由于害怕而失去控制的表情又逗又可怜,他不禁咳嗽一声,把涌起的笑意卡在了嗓子眼。   过了半分钟,察觉周围静谧下来,庄严闭着眼睛弱弱问:“它走了吗?”   楚沉目光下垂,树丛安静无声,没见到全貌的黑蛇已不见了踪影。   “没有。”他淡淡道。   “我艹怎么还没走啊!”庄严低声抱怨,一脸愁苦地缩着脑袋,“它不会咬人吧?蛇咬人疼不疼?这蛇黑乎乎的,有毒吗?被咬了会死吗?”   楚沉看了他一眼,微不可查的嘴角上扬,忽然想起,这人不过也才十几岁,骨子里大概就是个小屁孩。   他花了点力气抑制着,压下笑意,又听这小傻逼悄悄嘀咕道:“皮肤破两个大窟窿,不疼才怪,不过疼点儿没关系,死不了就行!”   楚沉这下没憋住,笑意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   “你在笑什么?”庄严敏锐地问。   “没有。”楚沉说,“我没笑,你听错了。”   “哦。”   又过了会儿,庄严问:“它还没走吗?”   “应该没有。”楚沉说,“尾巴还在那儿呢。”   庄严呼吸一窒,继续埋头做缩头乌龟。   差不多又过了半分钟,听听绕到楚沉后面,拽了拽庄严的衣袖,“雪球哥哥,你怎么了?”   “宝贝儿你怎么过来了,有蛇!”庄严紧张极了,一睁眼就见楚沉嘴角上翘憋着笑,瞬间反应过来,扭头一看,哪儿还有蛇的影子,脸立刻就发了烧。   艹。他妈的丢人了。   “意外。”他抓了抓头皮,故作轻松道:“你懂吧,每个人总有那么点儿面对不来的东西,很正常。”   楚沉挑挑眉,没吭声。   经过这段小插曲,庄严整个人沉了不少,主要是嫌丢人,想着尽量降低一下存在感。几个人去动物园逛了一圈,由于人实在是多,听听被两人牵在中间,每到一处几乎都是被人推着往前走的。   天热人又多,最后的行程就只顾着拉着人别走散和源源不断地出汗了,一点儿玩耍的兴致都没有,出游的欣喜大打折扣。   逛了大半天,三个人都累得不行,出了动物园随便找家饭馆解决了午饭,听听后来是楚沉背着回去的。   福利院热闹的不得了,一群小孩穿着相同的衣服在院子里追来逐去,欢笑声传到了大门外。   “回来啦?”林若萍接过睡熟的听听,冲楚沉轻声道:“之前订的衣服送来了,喏,你的在沙发那儿,去试试看合不合适。”说着抱人上了楼。   “订的衣服?”庄严捞起一件白色t恤展开,“你们参加的那什么唱歌比赛要穿的?”   衣服倒是不丑,最普通的宽松t恤版型,纯白色,中间印着个大大的竖大拇指的黑色手印。   “集体价便宜。”楚沉没脱衣服,拿过这件随手往身上套,“有点大。”   “是你太瘦了。”庄严说。   楚沉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客厅略显沉闷,方文淇从屋外进来,三人相视一眼,谁都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林若萍抱着一堆瓶瓶罐罐过来,“小淇啊,给他们化妆这事儿可能得拜托你了,这些东西我是分都分不清。”   “嗯。”方文淇应声,“我这两天就住这里吧,免得到时候赶不上。”   “行啊。”林若萍笑道:“不过也不用化得太细致,收拾出来能看就行。”   “嚯。”庄严拿起一个粉色小盒子,打开凑近闻了闻,“林姨,你们参加比赛还要化妆啊,这比赛很正式吗?”   “说正式也算不上。”林若萍说,“主办方通知说是有电视台要来做采访,唉,说白了就是要上镜嘛。”   唱歌比赛是福利院最近一段时间来的大事,比赛前三名有现金奖励,林若萍很重视,光是准备工作就花了不少时间,马上就到了检阅成果的时刻,不论是林若萍还是那些小孩儿们,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庄严举着个刷子在脸上扫了扫。   “这是化妆刷。”方文淇悄悄看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细语道:“打腮红的时候用的。”   “哦。”庄严抓着刷子去骚扰楚沉,在人脸上扫来扫去,嘴里又问,“腮红是什么?”   方文淇:“……”   她在一堆瓶瓶罐罐里找出一个小铁盒,“就是这个。”   “怎么用的?”庄严好奇地打开闻了闻,“还挺香的。”   “抹在脸上,”方文淇说着抓来刚进门准备捣乱的小皮,“或者像这样印脑门儿上。”   话落,小皮的额头上多了一枚红色小点,小皮本人还处在故事之外,懵逼地眨了眨眼,看起来颇为喜感。   “这他妈不就是红孩儿吗,哈哈哈哈,”庄严胳膊搭在楚沉肩上笑的直不起腰,忽地又想到什么,促狭地盯着楚沉狂笑,“你到时候不会也要弄这个造型吧?小朋友们是红孩儿,那你是什么,红孩儿变异版?哈哈哈!”   楚沉一派淡定,面无表情地扒下某树袋熊的手。   庄严憋笑着伸出食指沾了点腮红,本来打算给楚沉也印个第三只眼睛,不曾想刚一伸手,就被楚沉半路截住了。   直指楚沉脑门的指尖被迫下移,不偏不倚停在了楚沉的鼻梁上,本该点在眉心的红印恰好落在了他鼻梁的那颗红痣上。   庄严的指尖带着人体特有的温热,短短半秒的接触,楚沉下一瞬就松了手,庄严的心一跳,手缓缓垂了下去。 第38章 上流人群   冗长的假期使人懒惰,庄严的热情似乎在那天下午留在了福利院,回沪海后,除了刚到那天去郊外的墓园看了奶奶,之后他哪儿都没去,在家挺尸好几天。   庄显睿对此嗤之以鼻。   刚开始两天还好,长久没有见面确实有点想,父子俩勉强能维持表面上的父慈子孝,时间一长假象就绷不住了。   热腾腾的早餐摆了满桌,中式西式都有,整个饭厅却冷冷清清,没人动筷。庄显睿怒视角落空着的椅子,一挥手,“不等了,咱们吃。”   庄老爷子一听撂下筷子佯怒:“再等等能怎么样,不是已经找人上去叫了嘛,我大孙子好不容易放假,睡睡懒觉都不行?”   “爸,你别老惯他。”庄显睿说,“你大孙子再惯得惯成白痴了。”   “庄老二,怎么说话呢!”庄老爷子横眉竖眼,“我还搁这儿没死呢!”   年事渐高,庄老爷子收敛了年轻时叱咤风云的霸气,在家赏花遛鸟久了,彻底成了个固执的小老头。   老人家脾气刁钻古怪,庄显睿面子挂不住,但又不敢发火,只得顺毛撸,“爸!当着孩子的面,给我留张全脸,再说了,徐特助还没走呢。”   庄媛正给吐司抹着酱,闻言和一旁站着的徐特助相视一笑,又很快收住。   “怎么?”庄老爷子瞪着他,“你现在有钱了,出息了,庄老二我还叫不得了?”   庄显睿彻底没脾气了。   庄老爷子和庄奶奶一共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大继承老爷子的衣钵在京城从政,小女儿则早早嫁去了国外,庄显睿算是三个孩子里最能吃苦的,大学毕业后拒了老爷子安排好的路,独自选择经商,风风雨雨二十多年过来,倒是做出了一番成绩。   庄显睿刚从商那几年,正撞上国家大力发展工商业的黄金时期,腾皇搭上了这趟顺风车,成长飞速。   当年的房地产不似现今这般遍地开花,庄老爷子极不看好他的选择,因此没少言语敲打,劝他从政。庄显睿一意孤行,并把腾皇从沪海迁去了京城,气得庄老爷子撤了投入的资金,两父子差点因此断绝关系。   好在腾皇很争气,在一片嘘声中逐渐壮大,如今业务扩展至方方面面,在国内乃至国际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反倒老大家两口子因着离婚打了几年官司,闹得满城风雨一地鸡毛,也因此,老爷子心中对庄显睿含有深深的愧疚,对庄严两姐弟尤其宽容。   庄显睿无奈,只好晓之以理:“你越惯他只会越蹬鼻子上脸,这臭小子成天不务正业,脸皮三尺厚,不给点教训哪儿行!看看,都八点半了还不起床,全家老小等他一个,成何体统!这在家还好,咱们包容着,要在外头呢?也要所有人等他一个,这肯定不行嘛!”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哼”了声,却也没再闹。   张阿姨上楼敲了三次门,庄严才不情不愿地把自己从床上撕下来,昨晚熬夜打了几局游戏,凌晨三点多才睡,慢吞吞洗漱完下楼,拖鞋踩得地板噼啪响。   刚进客厅就感受到了庄显睿审视的目光,庄严冷不丁一个哆嗦,笑眯眯地给庄老爷子锤了两下肩,才拉开空着的椅子坐下,“爸,你那什么眼神儿啊。”   “你爹对张姨三顾茅庐才把你请起来吃饭的行为十分不满。”庄媛说。   “舍得起了?”庄显睿夹了块三明治扔庄严盘子里,没好气道:“成天躺屋里晒咸鱼,骨头得坏死了吧。”   “还行。”庄严咬了口三明治,一口咬到了内里夹着的一片生黄瓜,顿时胃口全无,连忙把剩的扔还给他的幼稚爹,“我们夜嗨族永远年轻,坏死不至于。”   “没干一件正事。”庄显睿凉凉道:“今天打算干嘛,又躺一天?”。   “你要实在没事儿干,晚上陪我看电影去。”庄媛说。   “今晚上不行。”庄严把盘子里的黄瓜丝儿挑了出来,“今晚有约了。”   ……   庄严初三就转去了筑城,沪海这边的狐朋狗友渐渐就没再联系,和几个死党的联系倒一直没断,今晚约他出去的是他的死党之一,名叫赵盛桥。   约定的地点在商贸区那边的KTV,说是一些老友重聚,唱唱歌,吃个饭。   庄严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错过了饭局,直奔KTV。   “妈的,我记得你转学的时候跟我差不多高吧,我怎么觉着你现在长高了?”赵盛桥是个人来疯,一把揽过庄严的肩,把人往里拥,“真他妈惆怅,算算咱俩得大半年没见了吧,唉,在那边想过我没?”   庄严起一身鸡皮:“你他妈正常说话啊,别恶心我。”   “嘿嘿嘿,这不是太久没见,激动过度嘛。”赵盛桥冲包厢里群魔乱舞的一帮人挥手,“兄弟们,庄少爷来咯。”   正霸着麦克风的某个庄严已经不记得名字的高个男生立马停下嘶吼:“哟呵,庄小少来啦,嘶,又帅了。”   庄严虚假一笑,一眼扫去就没见着一张熟悉的面孔,这个包厢的男男女女穿着清凉,动作大胆,行为更是奔放。他随意一瞥,就在沙发角看到一对当场抱着互啃的男女,配上迷离暧昧的灯光,一片酒池肉林之色。   倒不是没见过这类场合,沪圈上流人群前些年流行抱团,庄严被几家公司的公子哥拉拢过,他当时年纪不大,冷眼旁观过数场果体泳池派对。   庄严见怪不怪,暗吋赵盛桥风格大变的同时自己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着。   音乐声震耳欲聋,庄严抿了口橙汁,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一看,周帝泽自言自语般给他炸了好几条消息。   【白帝城主】:严哥,这是不是你!   【白帝城主】:就是你吧,我见过你这件衣服,你边上的另一个是谁?   【白帝城主】:我靠,是楚沉?怪不得那帽子我看着眼熟!   最后发来一个十几秒的视频。   庄严还没点开视频,倒先被视频这明显P过的暧昧封面的配字雷的外焦里嫩——男孩子的爱情可以有多美好?   爱个鸡毛。   庄严不自在地挪挪屁股,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着,他点了播放键,视频内容是那天在灵山,听听的被猴子抢走,楚沉蹲地上安慰,他蹲旁边拍照的片段。   拍摄角度有点偏,楚沉和听听都是侧脸入境,他则是正面全身入境,只是脸恰好被手机给遮住了。   【快乐小神仙】:你在哪儿看到的?   【白帝城主】:真是你啊?就短视频app啊,刚刷到就来问你了。我靠严哥你火了,这视频上了短视频app热搜,点赞数已经飙至三百多万了,我看看啊,评论都在夸你俩帅呢。   【快乐小神仙】:……   【白帝城主】:不过严哥,你什么时候和楚沉关系这么好了?这是在哪儿被拍的?你俩约出去玩儿了?   【快乐小神仙】:说来话长,不如不说。   【白帝城主】:哈哈哈哈哈,严哥,你看这个评论!   周帝泽发来一张网友的评论截图,内容不长:拿手机那帅哥,虽然看不见脸,但看角度,他应该是在拍这位侧脸帅哥,天呐我仿佛看到了满天飞的粉红泡泡啊,他俩好配!有没有姐妹懂!   【快乐小神仙】:……睡了。   【白帝城主】:哎哎哎,别急啊,严哥,下周六我生日,我爸在茗香阁订了位子,记得把时间空出来啊!   庄严见页面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于是没退出去,点开视频又看了一遍,别说,配着bgm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视频看完,对面终于打完了字。首先发来的是条某宝链接,庄严点开一看,是某球星的联名款球鞋。   【白帝城主】:严哥,我十八了,你懂我意思吧?   庄严看着消息,想了想才打字。   【快乐小神仙】:你找机会问问楚沉,他如果愿意去茗香阁,我就考虑考虑。   【白帝城主】:为什么呀!   后跟了个委屈表情包。   不过委屈归委屈,周帝泽还是答应了说试试看。   庄严抹了抹脖子,嘴角微微勾起。他退出聊天框,随手一刷便刷出了楚沉几分钟前刚发的一条朋友圈。   文案很简单:第三名。   配图是一张大合照,十多张稚嫩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楚沉站在最前面,面无表情站得笔直。   拍个照还一本正经,庄严情不自禁伸指戳了戳他的脸,等移开手指,他才看见楚沉旁边还站着一个有点面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的人。   那个人单手揽着楚沉的肩,笑的很开心。   庄严嘴角勾不起来了,楚沉的每条朋友圈他都点了赞,这条却无论如何都不想点,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他点开和楚沉的聊天框,在手机相册里找到爬灵山那天拍的一张和听听的合照点击发送。   【面瘫学奇迹】:?   【快乐小神仙】:给你发朋友圈的素材,请叫我天使。   【面瘫学奇迹】:什么意思?   【快乐小神仙】:我看你朋友圈发得挺勤的,怎么,那天逛灵山玩儿的不高兴,不值得你发一条朋友圈?   【面瘫学奇迹】:……好。   在楚沉的这个好字发完的第五分钟,庄严终于在他的朋友圈里刷到了这张照片。   楚沉这次没有配文字文案,只简单配了个太阳表情。   庄严点了赞后搓了一把脸,心说刚才怕不是脑子被驴给踢了,真他妈幼稚,简直傻逼到家了。   他正暗暗懊恼着,忽地有人从后捂住了他的眼睛。   “干嘛?”他神思回归,这才听见包厢里此起彼伏地响起很轰动的欢呼声。   “嘘,你个未成年看不得。”赵盛桥咬牙道:“妈的,来的时候一个个的说好了不搞这些花里胡哨的,结果喝了二两酒就他妈的六亲不认了。”   庄严扒下他的手,就见包厢内的小型舞池中央纠缠着两个人,看样子抱的很紧,像是在接吻,等他再一细看,才看清舞池中间那两个都是男的!怪不得周遭的旁观者们激动成这样!   “我操……”庄严想避开眼,却鬼使神差地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他的眼睛像被是黏在了火辣热吻的两个人身上,他的手脚开始发软,手机“啪”地掉在了地上。 第39章 梦中惊醒   人的潜意识有时候很神奇,心理暗示轻易就可以操控大脑反应,并通过必要的生理行为表现出来。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晚之后连续三天,庄严都在极其相似的梦境中挣扎。   第一次醒过来时记忆不深,只知道是很热闹的场面,灯光昏暗,每个人的脸都看不清,整场梦朦朦胧胧,时而遥远,时而很近。   第二次画面清晰许多,视角似乎发生了变化,喧嚣的人声被抛在了耳后,眼前却空无一物,到后来场景再次模糊起来,伴有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   第三次视角再次转变,起初视野一片漆黑,而后开始出现朦胧画面,但又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次他的大脑在梦中依旧有很清楚的判断力,视角也从旁观者变成了参与者。他在意识迷蒙中有意克制自己在现实中仓促醒来,梦境在半梦半醒间继续进行。   人群的交流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毫无规律的推搡嬉闹,没多久演变成了类似于围观看热闹的瞎叫起哄。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堆着笑容,笑意却并不真心,只像是在观察蟋蟀打架那样的逗趣玩乐。   庄严判断出这是那天晚上的包厢,炸耳的DJ乐偶尔穿杂其中,暧昧昏沉的光线笼罩着整个场景,庄严眼皮跳了一下,感知到微凉夜风吹过裸露在外的皮肤,他打了个寒颤。   待意识再次回归梦中时,视野变得极为狭窄,耳边吵闹的声音消失不见,唯有眼前停着一道长身挺立的背影,正在他迷惑之际,那道背影忽地动了,可还未等转过身,他便从这诡异而莫名的梦境里挣脱了出来。   庄严被几场梦折磨得几天没睡好觉,他常在半夜醒来就无法再次入睡,白天勉强能睡个回笼觉,时间也不长。接近于失眠的状态使他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颓靡不少,直到假期结束回了筑城,情况才稍微有点好转。   车子拐过一条十字路,眼看就要到学校,庄严闭上眼瘫在车后座,浑身没劲,从没这样疲惫过。   在三番几次的梦魇复盘后,庄严直觉梦里最后的那个背影一定是他认识的人,而他认识的人中,身形清瘦高挑,两肩略宽的,只有楚沉对得上。   彼时楚沉才将洗漱完毕,他昨晚睡得太沉,没听见闹钟响,生物钟在懒散了近十天后,破天荒地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停摆,等他醒来,已经快七点半了。   他收拾好下楼,客厅亮着灯,他推门进去,就见林若萍手忙脚乱地不知把什么东西收进了电视柜。   十月中旬的天亮的还是很早,这会儿天已经很明亮了,没必要开灯,除非林若萍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在了。   “林姨。”他握着门把手叫了一句。   “啊,是小沉呐。”林若萍掩饰般薅了下头发,瞟了眼时间,笑着道:“快八点了,怎么还没去学校啊。”   “起晚了。”楚沉说,“马上就走。”   “好,好。”林若萍点点头,“快去吧,让你带的新被子带了吗?这几天天气变得快,下周估计要降温,新被子比较厚。”   楚沉点了一下头,顿了顿还是走了进去,“药还在吃吗?”他接了杯温水递过去,“我记得医生说过,轻易不能停。”   “吃着呢吃着呢。”林若萍接过水抿了一口,又去笑着推他,“没看到你们这帮小崽子好好长大,我死不了。别担心,我惜命得很,快去学校,都迟到多久了!”   “钱还够用吗?”林若萍又说,“不够了要说,你们那学校吃饭的钱是怎么算的我也不清楚,但是有一点,不准不吃。”   楚沉挎上书包,淡淡地“嗯”了一声。   运气还行,刚到公交站车就来了,楚沉被人群推挤上车,占据了后门边的位置。   大长假后恢复上班上学的第一天,路上毫不意外堵车了,平时十几分钟的车程,花了近半个小时,到站后他匆匆下车,穿过马路绕到教学楼后门,单肩挎着包翻过围墙,稳稳落地。   到了博学楼,他远远看着旗杆脚下趴着二十多个人,在袁大头的鞭策下一边做着俯卧撑一边大声背诵课文,他抓准袁大头背过身的空子钻进了教学楼。   行动十分顺利。   不过他似乎高兴得太早了,所以在爬到四楼,瞧见一班门口齐刷刷蹲了两排黑蘑菇时,他第一反应是转身想溜。   然而还是晚了,语文老师秦璐在他怔愣的间隙从教室里出来,并一眼就发现了他。   “楚沉,过来。”   他站在原地挣扎了半秒,最后还是面色淡然地走过去。   “知道现在几点了么。”秦璐仰着头,没两秒又低下去改为抬眼睛,“早读还三分钟就下了,再过十几分钟第一节 课都要开始了,你怎么不等我语文课结束了才来呢?”   庄严吊儿郎当地蹲在一旁,见楚沉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沉着个脑袋立在那儿,嘴一快就道:“老师,楚沉家住的挺远的,可能是堵车了。”   “我问你了么庄严?”秦璐竖起眉:“课文会背了?《孔雀东南飞》,全文就那一个片段,很长吗?很难吗?全班就你一个字儿都没蹦出来,还好意思在这儿嬉皮笑脸。”   话一出,有几个蘑菇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迫于秦璐的眼神压力迅速收住,只有肩膀还一耸一耸的。   秦璐是高二级出了名的毒舌,虽说才上任不久,但那牙尖嘴利,夸人必先讽三分的语言习惯已经成了她的代名词。   “我……”庄严一抬眼就对上了楚沉的视线,他后知后觉感到丢人,连忙捧着书遮住半张脸。   “严哥,别说话了。”周帝泽拐拐他的肩,用气音道:“你越说她越骂!”   “你,你什么你!”果不其然,火力彻底被庄严转移,秦璐没心思追究楚沉迟到的事,她看着地上这一圈怂兮兮的蘑菇,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是,你们背不背书对我没什么影响,顶多这几天气完我半条命,过段时间也就忘了,可之后呢,考试怎么办,高考怎么办,难道你们打算一辈子都浑浑噩噩的过下去?”   “行了,”她说着一摆手,“你们这一堆……再限你们两天时间,还有某几个连《离骚》,《短歌行》等等三周前的任务都没完成的老油条,全部去楚沉那里给我背完,周三我会找楚沉问情况,到时候还没背完的,提前做好扫厕所的准备吧!”   有同学立马不服气,嚷道:“凭什么让我们去楚沉那儿背啊!他迟到这事儿你还没说呢。”   “楚沉放假前就已经来我这儿把课文背完了,人家态度比你们端正多了!”秦璐道:“有本事你也提前背完,我让同学们去你那儿背,怎么样?”   那同学赶紧把头埋下了。   话音刚落下课铃就响了,秦璐踩着细高跟“啪嗒啪嗒”地走远,这群蘑菇总算得到解放,庄严把书夹在胳膊底下,看楚沉迈步进了教室,他当即起身,顾不上两腿酸麻,一手揽住楚沉的脖子,“楚沉小哥哥,给我开个后门儿吧!” 第40章 走个后门   十七八岁的男生总有一股特有的活力,莽撞热烈,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宛如嫩芽初生般的生机勃勃,俗称元气。   少年勾得突然,又没收住力,楚沉没防备,被冲击得踉跄了两步。他很快稳住身形,没说话,两人保持勾脖搭背的姿势并排绕过讲台。   “等我数数啊,”庄严状似认真道:“我好像一篇文章都没背,积到现在应该得有四篇课文了,前两篇记得一些,不过有些磕巴,《离骚》我还没读顺,估计背熟有点难。所以,小哥哥,让我走个后门吧,我愿意请你吃饭。”   楚沉卡了一下,嘴唇微张却没说出话来,大概是被某位背不了课文还理直气壮的厚脸皮给惊的,等到了座位把书包放下了,才说:“不。”   “别急着拒绝呀小哥哥,我可以为你鞍前马后,给你按摩,”庄严捶捶他的肩,“捏肩,捶腿?”   楚沉耸耸肩,抖掉某人作乱的爪子,嫌弃道:“……不要。”   “啧。”见楚沉一脸戒备,防他像防神经病似的,庄严满意了,笑眯眯地收回手。   一大早讲几句屁话放松一下,心情都好了不少,连带着看周帝泽这傻逼谄媚的黑豹脸都觉得眉清目秀起来。   周帝泽笑嘻嘻凑上来:“严哥,我生日……”   “……”   算了,这逼整张脸黑得就剩眼白了,眉清目秀夸过了。   稳稳接住抛着玩儿的中性笔,庄严半掀起薄薄的眼皮,冲前排的楚沉扬了扬下巴。   咧开的嘴角顿在一个略显好笑的幅度,周帝泽抠了两下脑壳,一抹脸重新做了个亲切但不亲热的假笑,转向楚沉:“楚沉同学,写作业呢,是这样的,这周六呢是我生日,我想……”   他话说到半截就消音了,庄严把笔按在桌上,纳闷地抬起眼皮看过去。   楚沉垂着眸子兀自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任周帝泽脸都笑成菊花儿了也没给点反应。   周帝泽尴尬地转动眼珠,对上庄严鼓励的眼神。   庄严抿着唇,右手对着他竖了个大拇指。   周帝泽叹了口气,立马又装上笑脸:“我是觉着吧,咱俩也同班一个多月了,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虽然算不上多熟,好歹也算是同班同学吧。我在市西路那边的茗香阁订了包间,给你留了个位置,想请你来吃顿饭,你……来不来?”   周帝泽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用讨好的语气和楚沉说话。   在此之前,他和楚沉没有直接矛盾,顶多上次做了害人紫外线过敏的帮凶。又因为庄严和蔡迎港的原因,他一直站在对方是敌人的立场,这下关系突然转换,他很是不适应。   越不适应,他就越想抓头皮,奈何头皮都抓得发麻了,让他不适应的那位冷酷的对象照旧酷着一张脸做着题,完全把他衬成了唱独角戏的小丑。   楚沉算完一道数列题,眼角余光飞快扫了身旁的人一眼,想起前不久被晒到过敏,还因此欠了某人一桩人情,顿时心情不愉,铁了心不想搭理这人。   空气一时有些安静,安静的时间一长,周帝泽脸色就有些垮了。   大概静了有一分钟,庄严挪了挪桌子制造出短暂的“哐啷”声响,打破了沉默。   他屈指敲了一下同桌余吕的桌面:“娃娃鱼,把桌子往上推一点儿,和我的对齐。”   “啊,还要往上啊。”余吕探身瞟了眼前排本就逼仄的空间,犹豫道:“我觉得我们这里够宽了。”   庄严笑了一下,把着桌角,一步步逼近楚沉挺直的后背,直到硬生生把人清瘦的身体夹在两张课桌中间才停下。   桌下的一只脚默不作声地探去前排,别开楚沉勾在椅子腿儿上的脚,然后鸠占鹊巢踩在横杆上。   他像个大摇大摆强占他人财产的小恶霸,非但不觉得脸热甚至还沾沾自喜。   可惜被他欺负的对象是个木头桩子,锯不断就不会移动半步,他伸出食指点了点木头桩子的肩,“喂,小哥哥,你的同班同学跟你讲话,你没听见吗?”   过了两三秒,楚沉终于动了,他扭过头,瞪了庄严一眼,回头的刹那顺道瞥了眼尬在原地脸色发绿的周帝泽,然后继续做题,全程一声未吭。   看来还是理人的,既然脑袋能转,那嘴巴自然也能说话。   庄严嘴角勾了勾,叫了余吕一声,“娃娃鱼,愣着干嘛,搬桌子啊。”   余吕苦着脸,“真搬啊?”   前桌那点空间薄得都快从立体变成平面了。   “搬。”庄严弹了下舌。   余吕不情不愿地推着桌子,楚沉的同桌气哼哼地转过身,对上庄严挑衅的眼神,又泄了气,羞恼地回过头,一边踹了脚自己的桌子,一边直着身体吸气。   庄严很满意,又探头去戳楚沉的后背,这次没等他作妖,楚沉很快有了动静。   他眉峰轻蹙,问周帝泽,“茗香阁在哪儿?”   “市西路。”周帝泽松了口气,“等会儿咱俩加个微信好友,我把地址发你。”   楚沉点点头,而后推了推逼着身体的桌子,瞪向庄严,“下去。”   庄严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翻着书,闻言懒洋洋道:“下哪儿?”   “你想闷死我?”楚沉语气凉凉地。   “那不敢。”庄严粲然一笑,从善如流地拉下桌子,给楚沉留了足够活动的空间。   “你同桌。”楚沉道。   庄严敲了敲余吕的桌面,余吕连忙把桌子搬了下来。   这段插曲持续的时间不长,没多久上课铃就响了起来。楚沉冷哼一声彻底挂了相,这次挂相的时间相当长,任凭庄严后来如何言语挑衅,在他后背左戳右戳,都没缓和。   庄严单方面热络了一个上午,直到午饭时间,蔡迎港提着几袋外卖冲进一班,把其中一份外卖盒放在楚沉桌上,这位记仇的挂脸怪才总算施舍庄严一个眼神。   庄严龇牙一笑,“小北街那边的烤肉饭,不好吃你跟我姓。”   楚沉:“……”   也不是第一次见识此人比城墙还厚的脸皮了,但每次都能刷新新的厚脸皮记录是他没想到的。   他一边在书包里掏饭卡,一边问:“你什么意思?”   “贿赂你啊。”庄严弯着眼,按住他饭卡的手,然后顺着小臂摸索过去,抽出他手心里的饭卡,“还想去食堂吃六个馒头啊?又营养不良晕一次?买都买了,一起吃。饭卡在我这儿,我说了算。”   楚沉:“……贿赂什么?”   “背书啊。”周帝泽捧着饭盒凑过来,“我们严哥今早上以一人之力成功把秦姐气到不择手段,把半个班的人都赶出了教室。”   “听说了听说了,”蔡迎港找出手机里的一张照片:“严哥抱着脑袋蹲地上的照片在学校的表白墙上都传疯了,好多人留言夸帅的。”   庄严看了眼,无语了,“这么猥琐,哪里帅?”   楚沉拆筷子的手一顿,眼神轻飘飘地掠过照片。   “我看见那表白墙了。”周帝泽说,“脸都看不清,也不知道哪儿看出来帅的。”   “你不懂。”蔡迎港瞥了眼楚沉,又瞥了眼庄严,恶狠狠地戳了戳碗底,“这看脸的世界,就是这么操蛋!”   庄严的贿赂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他们吃饭吃到一半儿,就有女生抱着本书来找楚沉了。   “秦姐让我来你这里背书。”女生微笑着说,“唔……可能有点不那么熟,背的时候你转过去别看我,不然我可能背不出来。”   她这话还没说完,后头又来了几个同学,同样抱着本书,楚沉这里从来就没这么热闹过,一时半会儿居然不怎么适应。   由于秦璐的一句话,楚沉如今成了一班学生中的土皇帝,他的心情关系着背书能否过关,也关系着过两天与四楼的厕所Say Hi还是Good Bye,所以来这里背书的不管真情还是假意,嘴角都是向上勾的。   庄严在一旁安静待着,心说这样挺好,再冰块的关系也是能融化的,只是需要时间,像今天这样,就是个好的开端。   可惜他没能欣慰太久,某个官推土皇帝铁石心肠,随他如何讨好硬是一分都没软化,于是周三语文课后,庄严悲催地冲了一天厕所。   不过庄大少爷忘性大,到了周六那天,依然兴冲冲的去勾土皇帝的脖子。   彼时楚沉刚循着周帝泽发来的地址找来茗香阁,庄严下楼来提订好的奶茶,两人在茗香阁楼下的奶茶厅门口遇上了。   楚沉扒开庄严勒着他脖子的手,上了两级台阶才踌躇着说,“能多带一个人吗,我恰好有个朋友要过来。”   两人停了步子,庄严复又搭着他,左顾右盼看了看,“可以啊,你朋友在哪儿呢?”   “马上到了。”楚沉滑动了下手机屏幕,扭身下楼,四处张望片刻,才冲不远处正往这边走来的某个人招了下手。   庄严跟过去一看,想起这人前几天刚出现在楚沉的朋友圈的照片中。 第41章 朋友嬉戏   傍晚的市西路热闹非凡,宽阔的十字路口隔开两座对立相望的繁华商城,整条街区灯火通明,车流人流在其间交替穿梭。   最近几天气温直线下降,夜里下雨润湿的地面,第二天中午才能干透,夜风微凉,庄严缩了缩脖子,拉起卫衣帽子戴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这位楚沉口中的朋友。   楚沉的朋友个子不算高,很白很瘦,以庄严的身高角度看过去,当真是又矮又小,就像个稚嫩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初中生。   衣品略土,裹着件明显宽大的圆领卫衣,像偷家里大人衣服穿似的突兀至极,头发有点自然卷,鼻梁上架着副圆框眼镜,一副呆头巴脑的老实相。   他在观察对方的同时,对方同样也在注视着他。   见楚沉闷着脑袋没有要介绍的意思,对方思索几秒,率先绽了个略有诚意的笑容,“Hello,我叫卞梁,是呃……楚沉以前的、关系还算过的去的老同学。”   人倒是挺有礼貌,看似憨厚,说话温吞,实则很有分寸感,没有半句废话,给人的感觉很机灵。   庄严笑了一下,“庄严。是楚沉现在的、关系还算不错的好朋友。”   他边说边看向旁边的楚沉。   楚沉眼尾余光在他脸颊扫过,没否认他自作主张的说辞。   卞梁哈哈一笑,“那挺好的,知道楚沉在你们十九中还能交到你这样的新朋友,我就放心了。”   他刻意加重了“新”的字音。   庄严眯眼假笑,越看越觉得这人眼熟,细想还是没想起分毫。   等到了茗香阁打开包厢门,听到蔡迎港不可置信的骂了声卧槽,才缓缓记起,当初他被楚沉敲断胳膊的时候,这人就在边上眼睁睁看着。   十多个人盯着门口进来的三个人,有人意外楚沉怎么会来,有人询问另一个小个子是谁,屋里一时之间交头接耳,吵闹不停。   蔡迎港和候御当场就坐不住了,菜刀更是直接冲到门口,仔细端详卞梁片刻,确定此人就是当初在小十字和他干过嘴架的冤家。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场面实在是尴尬。   “庄子。”候御一脸惊诧地看看楚沉,又一言难尽地看看庄严,“你可别告诉我,你俩是朋友?”   “是啊。”庄严说,“我朋友,楚沉。你俩认识一下,以后都是自己人。”   “我艹。”候御双手抹脸,牙根都咬紧了,“你知道这人搅过我多少次约会吗!你知道他……”   庄严睨着他,“谁让你变态,勾搭初中生?”   候御顿时没话说了。   而楚沉一直沉默着,脸色也不太好看。   “什么情况啊,你来干嘛?”蔡迎港情绪向来外露,而且容易激动,他比卞梁还稍微矮一点,脾气却不小,说着推了人一下,“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这话语气极冲,一分面子都没给,楚沉眉心飞快蹙紧,半侧过身体挡在了卞梁身前。   庄严瞥见楚沉下意识的动作,垂在裤腿边的手指蜷了一下,喉咙里像卡了根刺似的,很不舒服。   周帝泽及时上前来打圆场,把蔡迎港拖远了一点距离。   卞梁任蔡迎港推得后退一步,面上波澜不惊地指指庄严,“他说我可以来。”   屋内一圈人顿时不约而同望向庄严。   “是啊,”庄严拉了蔡迎港一下,“他是楚沉的朋友,楚沉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既然都是朋友,不过就是多双筷子的事情,你不乐意?”   蔡迎港:“……”   无奈感叹男人变脸如变天的同时,他不甘心地嘟哝,“怎么突然就成朋友了,我他妈连这逼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卞梁。”卞梁笑了笑,“是楚沉在一中那会儿的同班同学,咱们两个学校隔挺远的,你们不认识我很正常。”   他说话习惯谦虚,没成想话音刚落,餐桌那边就传出一声惊呼,“你就是卞梁?”   见众人不断投来疑问的目光,管彤赶紧解释道:“卞梁哎,大学霸啊!据说一中高二开始就分AB实验班,他在分班考试中考了七百多分,一举成名,要知道,总分一共才七百五啊!这事儿还上过地方资讯,前阵子在本地校园贴吧还火了几天呢,好多人称他清北预备生来着,筑城这么几年才出了这一个天才,你们居然都不知道?”   众人摇头,再看向卞梁的神色就有些变了。   十九中是学渣聚集地,大多学生的学习成绩都是一塌糊涂。当然不排除有成绩好的,但学习氛围摆在那儿,师资力量摆在那儿,和卞梁这种重点学校出来的总归是天差地别。   他身上那种知识丰富,由内而外的自信和笃定,是十九中的人所没有的。   不过比起崇拜,他们显然好奇居多,感叹原来学霸是这样的,戴着副厚眼镜,身板儿弱不禁风,卞梁一下子就成了动物园里供人观赏的猴子。   “网上的东西,都很夸张,看看就好别当真。”卞梁推推眼镜,“何况楚沉在一中的时候,我可一直都是第二,所以啊,他比我厉害多了。”   这下轮到庄严震惊了。   楚沉平常在班里的表现确实不俗,许多于其余学生来说宛如天书的数学题他都会做,老师布置的作业通常也都按时完成,还可以看到他每天都伏在桌上,要么看书,要么做题。   他只是感慨,学霸居然还有这种款的,没有厚眼镜,气质也不斯文,高高瘦瘦,帅气逼人,缺点是性格太无趣。   众人把三人提上来的奶茶分了,绕着圆形餐桌围了一个大圈,色相俱全的菜肴陆续上桌,庄严有意坐在楚沉旁边,想了想还是感叹,“看不出来啊,你居然是个隐藏的学霸?”   “现在不是了。”楚沉端起一次性塑料杯抿了口凉茶,眼神有些灰暗。   “用不着谦虚。”庄严说,“虽然十九中要什么没什么,老师也比不上一中的优秀,但知识储备都在你大脑里,丢不了。”   十九中开学至今没考过试,关于楚沉成绩的好坏,下不了定论,再过两周就是半期考试,到时候一切就有了答案。   楚沉摇摇头:“到时候再说吧。”   庄严脸色僵了一瞬,正欲说点什么,被特意来找他的周帝泽给打断。   他一脸期待,却强装镇定地暗示道:“严哥严哥,我生日有礼物送吗?”   庄严找到自己的背包,从里掏出一个黑色鞋盒扔给他,“喏,昨天快递刚到,看看满不满意。”   “满意!怎么会不满意!”周帝泽笑成一朵花,迫不及待开始拆盒子,“不过这个牌子太贵了,你随意买就得了,心意到了就好,买最便宜的我也喜欢!”   庄严无语失笑,“不然我现在退了,然后下单最便宜那款?”   “可别,真要退了这逼不得哭死!我可受不住这逼半夜发出的鸡叫!”蔡迎港道:“好几天前就在逼逼叨他的球鞋了,刚严哥一直没来,他急的没把这门给掀了!”   “也就这点出息了!”候御摇头笑骂。   茗香阁在这片小有名气,菜色丰富量还足,十几个人点了满满一大桌的菜,几个女生嘬着奶茶,眼睛在庄严和楚沉脸上来回转,腼腆又矜持。   十九中的女生中私下有传言。说博学楼四楼的高二一班养着两棵草,两棵草身高腿长类型各异。   其中一棵虽然人品不敢恭维,但骨相方正,眉眼深邃,气质冷而极具攻击性。而另一棵草,虽说性格暴躁脾气差,面相却很温柔,冷白皮更衬五官精致,富有一种娇生惯养的、贵气的少年感。   女生们偷偷看,脸色泛红,加上周帝泽这个寿星还没上桌,所以即便被勾得馋虫乱窜,眼珠恨不得掉菜盘里,却硬是没人主动伸筷子。   “还挺香。”候御耸耸鼻子,“还记得去年庄子生日,咱去的是江火渚鱼吧?那边味道也不错,环境挺好的。”   “江火渚鱼那可是大品牌,一顿没个八九百吃不下来。”蔡迎港说,“一分钱一分货嘛,花了八九百总不能吃顿粑粑吧。”   “听说江火渚鱼的老板很酷唉!”有女生说,“年龄也不算大,特别霸道总裁哈哈哈。”   “所以你们女生肤浅呢!”候御说,“马爸爸多好,多有钱啊!俗话说钱在我手,天下我有,我投马爸爸一票!”   “那你们男生也没好到哪儿去,掉钱眼儿里去了吧,庸俗!”管彤道。   于是话题不知怎地突然就跳到了关于国内那些企业家“爸爸”,哪位“爸爸”最牛逼上。   “我投江山!江火渚鱼万岁!”   “马爸爸最强,有钱万岁!”   “那我投庄显睿一票。”蔡迎港说,“虽然庄爸爸房地产起家,但是!Speed就是游戏界的神!腾皇牛逼!”   “是的是的,庄显睿爸爸就是神!”   庄严喝了口奶茶,一听差点直接喷出来,接过楚沉递来的纸擦了擦脸,正要开口道谢,整个包厢突然爆出一声嚎叫。   “我去!”周帝泽捧着鞋盒,脸色由懵逼转为不敢置信再转为惊喜,“严哥!爸爸!爸爸!我爱你!”   “限量版C30签名款!”周帝泽脸都红了,“光鞋子就要两万多啊!还有签名!爸爸威武,爸爸牛逼,爸爸你安心坐好,让我来给你拿筷子!”   说着狗腿子似的给庄严捏了捏肩,又拆了面前的小瓷碗旁边的筷子搁庄严身前。   女生们不看球,不懂他狗腿的点,只在某个明显疯了的寿星扬手喊开饭的时候矜持又努力地抢着菜。   “签名款球鞋属实太秀了点儿。”候御抱着球鞋左看右看羡慕得不行,“庄子,你看我配在生日当天收到一双签名球鞋么?”   “我靠严哥你从哪儿弄到的签名啊,”蔡迎港说,“孩子馋哭了。”   庄严淡定吃菜没吭声,心说这是你牛逼的庄显睿爸爸飞国外的时候顺便带的,家里还搁着两双呢。   “C30。”楚沉破天荒地打碎了冰块脸外表,捧着鞋子看了好几眼,看得专注又认真,“我前两天刷到过他的比赛视频。”   庄严顿了顿,“你喜欢?”   楚沉抿唇,嘴角微微上翘,像是对暴露自己的爱好而感到难为情,“他的三分很厉害。”   他夸得矜持,庄严细细一品,从而察觉出,楚沉大概是真的喜欢。   一顿饭从鸡飞狗跳的抢食大战开始,吃到后来就开始自由发挥,有插科打诨侃大山的,有借着机会和女生拉近关系的,啤酒要了两扎还不够,还得再加,反正第二天是周末,他们肆无忌惮。 第42章 呼吸暂停   脱离学校的规矩束缚,这帮人就像是跳脱牢笼的野猪,闹起来就没完,有人专门负责灌,有人负责劝,有人负责拉人,整个包厢乱糟糟的,充斥着打闹声与嬉笑声,十几个人营造出几十个人的架势。   角落里也有几个专注吃饭的,庄严缩在一片喧嚣之中,手机震个不停,他快速读完消息,倒了杯椰汁抿了一口,旋即拍了张美食照发给临时查他岗的庄媛。   茗香阁的招牌是有名的“三条腿”,第一条腿为盐蒸卤猪蹄,味淡肉鲜,二为以油香而不辣闻名的油椒无骨鸭掌,最受欢迎的当属这第三,考验技巧和火候的全无烟式炭烤小羊腿,肉香不柴,价格也最高。   庄严眼疾手快抢了两条小羊腿,羊肉的香味浓郁扑鼻,他却没心思吃,先看了眼楚沉空空如也的盘子,然后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看楚沉被候御他们几个联合起来灌酒。   按照这两个月对楚沉的了解,庄严本以为以他的性格多半不会接受,毕竟这人一看就不像那种玩得开的,冷着脸过来吃顿饭已经是给足周帝泽面子了,结果他不仅喝了酒,而且来者不拒。   庄严自己酒量不行,像这类聚会他一般不会主动沾酒,蔡迎港他们也识趣地劝个一两杯过个瘾就算完。   楚沉酒量如何庄严不清楚,眼看一杯又一杯啤酒下肚,这人仍能保持表面的沉着冷静,脸颊也只是稍微红润,应该不差。   倒是叫嚷最凶的蔡迎港,典型的人菜瘾大,数他灌人灌得勤,连庄严都被半强迫地劝了两杯,此时此人的脸已经红成了猴屁股。   男生间的友谊堪比龙卷风,去的快,来得更快,短短一顿饭的时间,几个人已经把楚沉当成了自己人,嘻嘻哈哈揽着人一通瞎侃。   “爽快!”周帝泽拖过楚沉手里刚空的塑料杯继续满上,“你居然这么能喝,看不出来啊,满上满上!”   候御附和道:“楚沉是吧?你这人不装逼的时候还是很讨喜的!来来来,继续喝!”   而楚沉则大多时间只是静静听着,有酒送到面前就喝,庄严的注意力一会儿放在这群酒鬼身上,一会儿又收回,听旁边的几个女生讲八卦。   女生的八卦相对比较细腻,话题也转的飞快。先是花痴了几个最近爆火的明星,之后又说上星期见到乔帮主私下和语文老师秦璐一块儿在食堂吃饭,两个人看起来挺亲昵,乔帮主还主动给人擦桌椅,态度殷勤,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谈了。   也有人从别班听来一条不知真假的消息,说这学期高二级有三个市优秀学生名额,估计会从半期考试前十名中选三个出来。   庄严随机听了几条,肚子就饱得差不多了,他垂眸回复庄媛催促回家的消息,抬眼就和对面某个女生对上了视线。   女生飞也似的避开眼神,搡着隔壁的同伴笑得羞涩,“算了算了,人家估计谈着呢,就别跑他面前丢人了。”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另一个同伴一脸的不争气的表情,“我听说他这学期进进出出都是一个人,根本没谈!你趁这个机会赶紧上啊,被拒了就说喝醉了呗,打个哈哈就混过去了,不丢人。”   庄严:“……”   听八卦听到了自己头上,他立刻收了眼神,顺便收了耳朵,不打算再听。   正当他思绪乱飞,企图找个别的事情做分散注意力的时候,卞梁从灌酒阵营里逃出来,挤到他身边坐下了。   “你这些朋友太厉害了,完全招架不住。”卞梁喝酒上脸,这下脸起码从额头红到了脖子,好在意识还算清晰,“等我歇口气了再上。”   “喝不了就算了。”庄严给他递了杯椰汁过去,“逞什么能?”   卞梁接过椰汁喝了口,道:“不是逞能,是去挡酒。楚沉平常不怎么喝酒,酒量差的令人发指,你那些朋友还一个劲灌他,我猜啊,他待会儿走路都够呛。”   庄严一听拍了楚沉一下,对方刚喝完一整杯冰啤酒,眼睛微微眯着,酒意开始上脸,耳廓隐约泛起薄红。   庄严竖起一根手指,问他:“知道这是几吗?”   楚沉摇摇头没说话,抢过周帝泽正要灌进嘴里的酒,二话不说塞到庄严手里,豪迈道:“喝!”   庄严“:“……”   很好,这样子都不用猜测,很明显就是醉了。   “你是不是醉了?”庄严明知故问。   楚沉鼓了鼓脸颊,气呼呼地吐出一口气,否认道:“我没有。”   “放心,他酒量虽然差,酒品还是不错的,不至于发酒疯揍人。”卞梁赶紧道。   谁知他这话刚落地,酒品不错的某人就忽地站起身,抬手快而狠地一掌拍在桌上,“你为什么不喝!”   桌面“啪”地一声响,包厢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庄严昂首,和恰巧低下脑袋的楚沉面面相觑,两秒后庄严败下阵来:“……喝,马上就喝。”   他把楚沉递来的那杯酒还给周帝泽,然后拿走楚沉手里的杯子让蔡迎港倒满。   “不许剩。”楚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嘀咕道:“全部喝完。”   庄严手一抖,差点呛了一下,好在杯子不大,他很快喝完,脑子一下有些晕。   又胡闹了一阵,随着几个跑来跑去灌酒的气氛党逐一倒下,这顿饭算是进入了尾声,连生日蛋糕送上来都顾不上理会。   他们都喝的不少,等那口堵在胸口的气顺出来后,一行人准备去厕所洗把脸醒醒酒,当中醉了又没完全醉的,稍微剩点意识的,你扶着我,我掺着你,好歹找对了地方。   庄严意识还算清醒,上完厕所去外面守着,打算等这群醉鬼走完再走,免得醉死一个堵厕所里没人管,卞梁揉着脑袋过来和他作伴。   庄严默默叼了根烟,顺手递了根给对面,两人一人站在一边,相对静默片刻。   眼看着烟圈在空中飘散,庄严先问出困扰了一晚上的疑虑:“我听说楚沉留过级,你之前说你和他是同学,但你现在还在高二,不太对吧?难道你也留过级?”   卞梁搓头发的手顿了顿,笑道:“想很久了吧?难为你憋这么久。”   “我没别的意思。”庄严道。   “我知道,我在楚沉的朋友圈看到过你和听听的合照。”卞梁说,“你是这么久以来,他朋友圈里出现的唯一一个陌生面孔,我猜,你和他的关系应该还不错。”   庄严低头凝视着光滑的地板,没否认。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卞梁看着他,“你听到的流言应该不止这些吧?比如为什么留级,比如他为什么会转学,你不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吗?”   “你会告诉我吗?”庄严问。   卞梁点点头,“当然,如果你想听的话。”   庄严没立即开口,两人再度陷入沉默,良久,庄严抖了抖烟灰,才说,“他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会这么问?”卞梁问。   “心情。”庄严说,“他心情不好,不然不会喝这么多酒,停都不停。”   这回换对面沉默了。   庄严等了会儿,才听卞梁笑了一声,“是啊。”他说,“今天也是唐浩的生日。”   唐浩是谁?   庄严想问,却隐隐又有种直觉,但他没有深想,已经过去好几分钟了,楚沉还没从厕所出来。   楚沉掬了把冰水拍在脸上,紧紧闭着眼睛,庄严进去的时候,他正把脑袋整个埋在洗手池中,任由冷水冲湿他的头发。   “唉!”庄严吓一跳,赶紧把人捞起来,转头又对卞梁道:“麻烦你去前台问问能不能找条毛巾过来,没有就去楼下超市买一条。”   卞梁看了他一眼,“行。”   厕所空间不算大,好在干净明亮没有异味。楚沉看着瘦,到底是个一八几的大男生,庄严艰难地把人扶到门边,楚沉垂着头,呼吸间伴有淡淡的酒气。   “对不起。”他低声喃了一句。   庄严从兜里掏出湿巾擦了擦他湿漉漉的脸,随嘴一问:“你说什么?”   “对不起。”楚沉又说了一遍。   不知是不是因为醉酒的缘故,他的声音有点软,带着很重的鼻音。   庄严愣了愣,“对不起什么?”   他等了一下,没等来楚沉的回应。两人是一个面对面相拥的姿势,靠的距离很近,他偏过头打算查看楚沉的情况,谁知对方正好也侧过身体——   下一瞬,鼻息交错,楚沉灼热的嘴唇贴在了他的脸上,很轻很柔的一下,有点烫,也有点湿。   走廊外传来人们忽远忽近的交谈声、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几米外水流砸地溅起的水花声,都在此刻忽然远去。   庄严一时没了语言,大脑倏然一片空白。 第43章 你喜欢我   庄严几乎是落荒而逃。到家后没见到庄媛,他疑惑地上了二楼,打开卧室门,却被一道刺眼的灯光激得闭了眼。   再睁眼,眼前挤满了人,他们活跃在一片闪烁迷离的光线中,或扭动腰肢随着音乐舞动,或两两相拥着亲吻。   庄严向前走近,看清了围绕他的一张张笑意不达眼底,仿佛复制粘贴般微笑的脸。   他们个个浓妆艳抹,衣着十分大胆奔放,眼神却空洞无神,每个人的嘴唇不断上下闭合,吱哇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被谁操纵运作的机器人一样,不知在呢喃些什么。   庄严小小地惊讶了一下,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不一样的是,这回这些全部都是男人!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有意识地在他们之间行走,没多会儿就看见一个人影背对着他。   那道人影十分高挑,身材清瘦,庄严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一个名字,下一刻对方就转过了身。   “楚沉!”他清晰地听见自己大喊了一声,紧接着眼前一亮,刚才那些人通通都消失不见,原本光线昏暗的空间顿时亮如白昼。   正震惊不已,楚沉忽然对着他微笑了一下,然后伸出一只手来覆上他的手。   楚沉的手很凉,宛如在零下温度的室外冻了许久,血液都已凝固,无法流通了的那种钻心的麻凉。庄严不可避免地抖了一下,试着挣了挣,但没挣开。   他抬起头,正要问楚沉打算干嘛,就听对方低低道:“庄严,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庄严浑身一抖,瞪大眼睛却头脑麻痹一片,完全思考不出该如何回应。对方也不需要他回应,庄严只觉被楚沉握住的手心都开始出汗,两人皮肤相贴的地方像是着了火般炙热。   他亲眼看见楚沉弯下腰,嘴唇缓缓擦过他耳边,说话时有意无意地触碰他的耳朵,让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你喜欢我。”楚沉笃定道。   庄严颤了颤,没出声,紧紧闭上眼睛。   但很快,他就感觉到楚沉的另一只手摸上他的肩,轻轻揉捏了一下后,转而去抚摸他的手臂,冰凉的掌心感受着少年热烈的脉络。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那道低沉清亮的嗓音仿若魔鬼之音,每吐出一个字音都是对他这个野蛮徒子的审判。   魔音还在继续,“你在学校不是每天都偷偷看我吗?”   “你总是在接近我。”   楚沉一边说着,一边把脸凑近庄严的脸,鼻尖碰过去,嘴唇微微贴在庄严的脸颊边,每说一句话,就轻轻碰一下。   庄严的脑袋已经没办法思考了,他现在全身心都投入在面前这个和楚沉长得一模一样,却说着楚沉永远不会说的话的人身上。   对方的声音像磁铁,对他有着灼热且根本无法抵抗的吸引力,他不自觉地就卸下所有防备,一只手试探地揽住楚沉的腰,嘴唇也稍稍张开,去寻找楚沉的唇——   空气突然热得无法呼吸,庄严拼了命的从这个香艳的梦境里挣脱出来。他惊恐不安地喘着粗气,热得浑身是汗。   摸来手机一看,刚早上八点,换平常周末,这个点他压根没醒。   开了一半的窗户未能将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恍惚能听见几声远方的狗吠,阳光从窗框中探进来,在地板上切出一块不规则的几何光斑。   庄严怔了几秒,发现下处明显有了反应,他倒回床上,两手重重抹了抹明明才醒、却疲惫不堪的脸,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已经刹车失灵,不受他控制了。   一场荒诞不经的春梦要了庄严半条命,他从未如此清晰完整的记得过一场梦,连梦中皮肤相触的触感都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   他不解,却也无解,缓了很久,才找了套新的睡衣去洗掉满身的汗水。   等解决完某处突如其来的热情,头发还擦到半干,搁在书桌上充电的手机就响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筑城,他没多想就接了,对面先是静了大约有两秒,接着才有些激动地说:“你好,请问你是市十九中高二一班的庄严吗?”   庄严狐疑地又看了眼号码,确定不认识后,警觉道:“你是谁?”   对面的女声解释道:“我是常驻短视频app的一家运营团队的工作人员,今天找你主要是想邀请你拍一支视频,我们会将视频发布在平台,当然,我们这边会支付给你相应的报酬,视频所获得的流量与关注带来的利益,我们也会以分成的方式发放给你。”   庄严将手里半湿的毛巾放在桌上,耐心听完后打算挂电话,“不好意思,我不拍。”   “哎!”对面一听连忙道:“庄严同学,你先不要急着拒绝呀,这个视频不是你一个人单独拍,是有搭档和你一起完成的。”   “我不拍。”庄严直接挂了电话。   如今自媒体行业发达,竞争尤其激烈,这些人背后通常都有团队进行包装培训,利用各类平台软件博取眼球,短视频app更是个中翘楚,横空而出一个又一个博主网红。   庄严对成为网红没有丝毫兴趣,没成想对方居然锲而不舍,在连续挂断三个来电后,第四次他接听了。   “庄严同学,你先听我说。”这次对面好像换了个人,声音比之前那位粗了不少,“是这样的。我们团队是之前在app上刷到过你和另一位男同学互动的视频,觉得你们的互动很有青春活力,很能感染人,事实证明,观众也确实被感染到了,近八百万的点赞量和几千万次播放量都足以说明这一点。”   “我们团队正巧最近在做与青春少年相关的主题视频,你和视频里另一位显然十分符合这个主题。”她说,“半个多小时前,我们工作人员给另一位也打了电话,他那边是同意配合我们拍摄的。如果你实在是不同意,那我们也只好另找一位与他搭档了。”   “他同意了?”庄严有些不相信,他退出通话界面,打开微信,飞速敲击键盘给楚沉发了条消息。   【快乐小神仙】:你有没有接到电话?找你拍视频的。   楚沉秒回:   【面瘫学奇迹】:接到了,我答应了。   【快乐小神仙】:你答应了???   楚沉居然真的答应了,庄严怀疑他是不是酒还没醒全,一瞬间心里雀跃了一下,看来楚沉不排斥和他拍视频,也不介意被发出来。   于是庄严对电话那头道:“我考虑了一下,拍视频我可以配合,但是,我俩不露正脸。”   “没问题没问题。”女声道:“这个你放心,到时候我们这边会给你们提供口罩,把脸遮住。”   事情稀里糊涂地就敲定了,庄严躺在床上,想着睡个回笼觉,结果一闭上眼就是梦里和楚沉纠缠在一起的画面。   他面红耳赤地睁了眼,一连翻了好几次身,想要将那些羞耻的画面赶出脑海,结果没用。   他钻进被窝里闷了会儿,实在无法入睡,他摸到手机,打开百度,斟酌许久才打出关键字。   【做了同性的春梦,我是同性恋吗?】   搜索出来的界面内容五花八门,他随机往下翻了翻,点开一个问题差不多的提问,下面的答案内容也很多,说什么的都有。   【是的朋友,你估计就是同性恋了,一般人怎么会梦见和同性做呢。】   【做春梦其实并不能决断一个人的性向,只能说明现实里你可能有着来自某一方面的压力,异性无法为你提供帮助,而同性不仅能帮助你,更能理解你的思想和表达方式,你和同性产生了共鸣,然后通过春梦释放了出来。】   ……   【我觉得这是个人的心理问题,如果对身边的同性,或者梦里的对象一点想法都没有的话,我觉得我们不会在这个问答中相遇。】   庄严往下翻了两页,越看越手脚冰凉,然后他在某一页看到了一个没有署名的回复,那条回复简单粗暴,只说“是不是同性恋,打开链接见分晓。”   庄严点开文字后面的链接,发现点不开,他猜测这个链接的内容可能很占内存,于是他抱来笔记本,准备在笔记本上下载。   电脑页面显示正在努力打开链接,庄严抓着手机,手指一滑,在问答底部看到了一个仙风道骨的q版头像。   他点进去一看,头像主页打着一行标语:测男女姻缘,测男女性向,测事业前途,测财富功绩。   庄严随手翻了翻,就在答主一长串自吹自擂的吹嘘中,瞥见了一个微信二维码。   他鬼使神差地存了二维码的图,再去微信扫了扫,页面很快跳转,出现了一个百度主页的同款q版头像,微信名为:菩提老祖座下亲传掌门-空悟大师。   他加了这位大师好友,对方秒通过。   【菩提老祖座下亲传掌门-空悟大师】:施主你好。   庄严嫌这大师名字太装逼,给人改了个备注。   【快乐小神仙】:大师你好。我有个原则性问题想向你讨教。   【悟空同门】:施主请讲。   【快乐小神仙】:听说你可以测试性取向,怎么测?生辰八字要吗?   【悟空同门】:施主说笑了,问生辰八字那是老一辈的算法,早过时了。   【快乐小神仙】:那现在是怎么算的?脑电波交流?   【悟空同门】:施主你又说笑了,您是想测算性取向对吧。   【快乐小神仙】:嗯[微笑]   【悟空同门】:好的。但我先把话说明白,我这咨询不免费。   【快乐小神仙】:应该的。是这样,我昨晚做了和我同学一起那什么,你懂的,的梦。我居然一点不觉得恶心,反而心跳加速,简直不可理喻,你说我这样算同性恋吗?   【悟空同门】:哦,我懂你的意思了。   【悟空同门】:这样吧,我这边设法坛替你问一问菩提祖师爷,需要的香烛纸钱的费用要你自行承担。   庄严皱了下眉,怎么想怎么不靠谱,但他手比脑快,待察觉对方是在诈骗后,八百八十八块钱已经转出去了。   对面秒收,等他再发消息过去,旁边立马弹出来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操……”这通操作跟魔怔了似的,庄严暗骂一句傻逼,被个春梦吓成脑瘫了。他搓了一把脸,再抬头去看桌上笔记本的下载进度,结果看到一片疯狂跳动的乱码,电脑屏幕闪着蓝幽幽的、即将死机的、脆弱的光。   他妈的!电脑中毒了! 第44章 少年心事   庄媛前天去隔壁市出差了,家里就庄严一个人。正午时分,他收到了一条转账消息。   是早上脑抽了被骗的那八百八十八块钱。那位菩提老祖亲传大弟子发了一大篇忏悔小作文,他看都没看,收了钱就把人给删了。   早在钱刚被骗的时候他就联系了远在京市的程序员朋友,虽然被骗的原因又扯又傻逼,但钱还是得要回来。   那朋友是腾皇游戏分部的总经理,叫余黔,也是庄媛前男友,和庄严称兄道弟过一段时间,关系还不错,一直保持着联系。   钱是回来了,电脑还蓝着呢。庄严仰躺着窝在沙发上,有些生无可恋。这电脑是国庆回家那几天新买的,没来得及设防火墙,他都没摸热乎就废了。   筑城不比沪海,他人脉有限,也不能叫余黔远距离操作,他家附近倒是有条商业街,打算等太阳小点了再去找人看看。   不过这不是他现在要死不活的主要原因。他还在回忆昨晚那场梦,噩梦般挥之不去。   偌大的客厅只有拖地机器人呜啦啦运作的声音。   “拖拉A梦,你有喜欢的机器人没。”他俯身点了点机器人的头。   拖拉A梦亮了一下,自动放起了“为所有爱执着的痛”,并推着庄严的拖鞋转了个方向走远了。   “操。”庄严对着空气踹了一脚,盘起腿,发了条哭诉电脑歇菜的朋友圈。   结果忘了屏蔽某些人,没几秒发现栏就冒出了小红点,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爹阴阳怪气的评论。   【愤怒的老兔狗】:卡已刷爆,没钱,人在挖煤,别找我。   庄严眉毛都气得飞起来,飞速打字回复。   【八百八十八】:零钱花光,已瘦三斤,泡面啃不动,再不管你儿子就没了!   下一秒庄显睿就私发了消息过来,是某个功夫明星腾空踢人的表情包。   庄严回了个敲碗等饭吃的表情过去,退出聊天框,朋友圈回复又多了几条,他点进去,在一串哈哈哈中瞟到了一个熟悉的小孩背影头像。   【面瘫学奇迹】:没彻底报废的话,我可以帮你看一下。   其实看到楚沉的头像的时候,庄严心跳了一下,在看完评论后,更是耳根都热了起来。可能是因为才做了和对方缠绵的春梦,他竟一时不太敢和楚沉互动。   短短几秒,他脑子过电般涌出好多想法。   比如楚沉对昨晚的意外有印象吗?理智想来多半是没有的,毕竟那会儿人已经醉迷糊了。   可要真不记得了,岂不是说明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记得这事儿?这么尴尬的事情,他宁愿直接失忆,实在不行重新换个大脑都好。   又比如今天筑城是不是哪里刮了妖风,楚沉破天荒评论他就算了,居然还主动要求帮忙修电脑。莫非他对昨晚的事有印象,所以想借机补偿?   啧。每个可能性都很要命。   大概是见他很久没有回应,楚沉干脆私戳了一条消息过来。   【面瘫学奇迹】:电脑死机了吗?   庄严深呼吸几下,拍了张蓝屏照片发过去。   【面瘫学奇迹】:进病毒了?   【八百八十八】:嗯。   【面瘫学奇迹】:应该还有救,你在家?   庄严光着脚跑去窗边拉开窗帘一看,太阳高高挂着,光芒刺眼,温度灼人,他让楚沉别过来。   这下对面没回复了,担心楚沉想多,连忙又发消息,说等会儿他带着电脑过去。   消息发完他熄了屏,上楼换了身衣服,抓抓乱成鸡窝的头发,洗了把脸。   把电脑装进书包后他解开锁屏,楚沉五分钟前发来消息说自己已经出门了,让庄严给个具体地址。   庄严眉一皱,心说这人晒不得还老爱乱跑。他拔腿就出门,很快拦了辆出租,这才给楚沉回消息,约好在桂花巷巷道口一家素粉店碰头。   好在是周末,一路都很顺畅,路上庄严收了他爹发的红包,下车一眼就瞅见了站在素粉店门外张望的楚沉。   楚沉的衣品不错,主要是人好看,再简单宽松的衣服也能穿得很精神。现下他穿着黑T牛仔裤,高高瘦瘦的立在那儿,很帅。   庄严走到半截忽然腿发软,被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正常来说,一个男生会真心实意的觉得另一个男生帅吗?他想不通,余光瞥见从侧面穿过来一个路人,第一印象是有点矮,然后就没了别的记忆。   庄严本身记性不太好,如果不刻意去记,很难对某个人有记忆。   他突然害怕起来,后背发凉的那种害怕。同性恋是怎样的,他会是同性恋吗?可他对别的男的根本提不起兴趣,那他这算是怎么回事?   等和楚沉面对面站着的时候,他留了差不多有一米的安全距离,进店后故意不去看对方的眼睛。   “我去年在网吧兼职过,跟着学了点皮毛。”楚沉要了碗素粉,边吃边打开电脑,“电脑是怎么中毒的,中毒之前你用它做了什么?”   庄严眼神躲闪,没敢说实话,只说在玩游戏。   刚做完春梦,就和春梦对象近距离接触,庄严特别不自在,把电脑交给楚沉,自己躲厕所去了。   十几分钟后躲无可躲,再不出去别人得怀疑他掉坑里了。   庄严冲了三次水,假装上完厕所出去,他刚走到楚沉后面,电脑屏幕就闪了一下,接着屏幕变白,他正要问具体情况,就见屏幕边角出现了图像,最开始还一闪一闪的,没两秒就恢复了高清。   两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拧麻花似的缠在沙发上的画面就这样呈现在两人面前。   而庄严在看清图片的下一秒,就“啊”了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电脑抢来抱着。   庄严眨了眨眼,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楚沉居然真的把电脑修好了。   第二反应才是难堪,两人目光相触一瞬又迅速躲开。楚沉是懵的,庄严是羞的。   庄严心里把放链接的那个网友破口大骂了一通,怪不得电脑要中毒呢,原来是个色情视频。   “其实这电脑不是我的。”庄严肩背绷紧,满脸紧张,辩解道:“蔡迎港,我朋友,瘦瘦矮矮废话特别多那个,你有印象吧?这电脑是他的,之前去我家玩儿,走的时候忘带走了。”   楚沉眉心轻蹙,静静看着他,没说话,也不知信没信这屁话。   庄严尴尬地笑了笑,“这孩子癖好有点吓人哈,我待会儿去问问是什么情况。吓到你了吧?”   楚沉将视线从电脑上收回,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那个,”庄严抓了把头发,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道:“你不是同性恋吧?”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赶紧补救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喜欢男人吧? ”   楚沉:“……”   楚沉:“不知道,没喜欢过。”   庄严闻言咬了咬嘴唇,整个人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看样子楚沉并不反感同性恋,那么,是不是也说明,他不反感被男人喜欢?   ……   庄严忐忑不安地度过了周末,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故意不去靠近楚沉,也不再主动找人聊天,整个人蔫了许多。   除此之外,他每天偷偷在被窝里藏着看女团跳舞的视频,结果每次刚打开视频,一分钟没到就开始走神,要么直接睡过去,第二天醒来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这么尝试了两天,觉得这样没用,他又疯魔了似的去网上搜了好几十张女明星的图片,清纯的性感的,国内外的都有,基本是看到一张就存一张,长相什么的完全没细琢磨。   可惜没有效果。   他根本看不进这些图片,反而在被下课铃惊回意识的刹那,猛然察觉自己盯着楚沉的后背看了整整一节课,这还只是察觉到的。   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就受不了了。   和楚沉说话,一见着对方淡然安静的脸他心里就没来由发慌,具体还说不出个所以然,烦不胜烦。可要是不看着,说不上一句话,心里就只剩烦了,更他妈烦。   从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害怕,再到现在,恐慌的情绪席卷而来。   承认自己与众不同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尽管并不是自愿,但这非黑即白的世界就是这么无情。   他突然就不想挣扎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有些多愁善感,只是他们擅长展开快乐的翅膀,挥走尘埃。而这天,十七岁的庄严多了一个甜蜜的烦恼,他好像喜欢上了他的前桌。   一个特别不爱说话的男生。 第45章 心情沉甸   这个世界真实得令人害怕。人的一生会遇到许多烦恼,或是狰狞的丑陋的、或是悲戚的绝望的,你可以选择逃避,有些却无论如何都避不开。   要知道,一切烦扰的来源皆是当下你内心深处最恐惧最黑暗的地方,它固然可怕,但它也绝对服从于你的意志。你要时刻做好迎接战斗的准备,并抓住任何可以战胜它的机会。   庄严不是逃避派,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审视自己的内心,期间脑子里全是楚沉。   楚沉人很闷,不爱说话,通常别人讲三句,他才挑着心情好的时候回半句。他擅长拒绝,总是孤独地缩在角落里,不去融入角落外热闹的人群。他性格孤僻,一张冷脸生人勿近,却有一群心性敏感的小朋友围着他叫哥哥。   想得越多,心情越是沉甸甸,庄严紧紧裹在被窝里,闷出一身汗,他呼吸极重,一遍又一遍翻看着楚沉的朋友圈,以及两人少的可怜的聊天互动,存了所有带有楚沉身影的照片,他摩挲着少年俊俏的眉眼,任由心跳陷进更深更远的地方。   第二天,他一改前几天的冷淡,恢复了往常的热情。课上课下总要勾着楚沉说几句话,哪怕只是简短的一两个字音,或仅有一个轻飘飘的无奈眼神,都足够他兴奋好久。   青春期的男生很多变,偶尔像处于炸毛期的猴子,上蹿下跳精力旺盛。偶尔是求偶期发情的花孔雀,最听不得喜欢两个字,特别是在某一刻开始在乎某个人后,随时随地都能开屏。   深秋将至,天气忽冷忽热,经常半夜大雨倾盆雷电交加,中午太阳高悬,阳光明媚。从上星期开始,十九中的上课时间整体往后调了二十分钟。   这天刚到午休时间,窗外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滴豆粒般大小,卷在狂风里,斜成一条条雨幕,落在操场中奔跑的伞面上、地面上、草丛间。   筑城多雨,白天的雨来去匆匆,下不了多久,教学楼里堵了不少怨声载道的学生,有的三五成群挤在一把伞下往食堂走,有的干脆冲进雨中放肆狂奔,有的索性饿着肚子留班等待。   庄严和周帝泽找了把伞,跑去食堂打包了几份盒饭。楚沉饭量不小,庄严特意多要了几道肉菜单独打包,又去买了一板四盒装的QQ星。   周帝泽抱了一堆面包饼干,临刷卡却发现钱不够,他摸摸裤兜,只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一块钱纸币,买个面包都不够。   他扭头冲庄严说:“严哥,赶紧的,借我点儿钱呗。”   “你一个人吃这么多?”庄严把自己的饭卡摸给他,“你猪啊?”   “不是我吃!”周帝泽扯了个大塑料袋来迅速往里装吃的,“这雨太大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班里还守着大半同学没吃饭呢,我给他们带点吃的去。”   庄严看他另一只手提着装饭的袋子,单手装得艰难,顺手帮他装了几个,感慨了一下,“我发现你最近变了。”他说,“比以前细心了,也懂得替人着想了,挺好的,班长没白当。”   周帝泽笑了笑,想起去年似乎也是这个时候,他和隔壁班一男学生扯皮,扯了快一周,皮越扯越大,大架小架嘴架打了六七次。   那时刚从初中生升成高中生,自觉成了大人,男人,自尊心比什么都强,排队插队这么点事,偏偏谁也不肯让步,闹得惊天动力,闹去了政教处。   后来两边都受了罚,对方作为插队那个,稍微罚得重了些,结果那人长得是心宽体胖,心眼却比鸡眼还小,袁大头苦口婆心叨了半天的“中学生要以和为贵”理论全喂了狗。   那小胖子领了几个社会小流氓,专门蹲校门口堵人,落单的周帝泽被揍得爬都爬不起来,他当时心里恨,觉得对方既犯贱又输不起,所以嘴比鸭嘴还硬,一句软话硬是梗着不肯说,要不是庄严碰巧路过把人赶跑,还不知道后果会如何。   人的成长是可以预见的,也是迅速而主观的。一年前少年心性,错把冲动当性格,如今想来,只觉得幼稚好笑。   “我这也是被迫的,班长不好当啊。”周帝泽挠了挠脸,“自从上回把楚沉拉进群,班里好多人对我有意见,背地里说了我不少坏话,我也是无意间听到的,你说多尴尬,都一个班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早晚得爆发矛盾。”   庄严一听就垮了脸,按住周帝泽准备刷卡的手,“谁说你坏话了?”   “挺多的吧,楚沉在咱们学校评价确实不好。”周帝泽说,“其实我觉得他这人还行,是吧,平时闷不吭声的很守规矩,人也大气,根本不像传言里说的那样。”   “算了。”庄严收回饭卡,把塑料袋里的面包饼干抖落出来,“这钱我不借你。”   “为什么?”周帝泽懵了。   “不值得。”庄严说,“他们让我感到不舒服。”   话落倏然想到什么,又把卡递了回去,“还是买点儿吧,我们班女生还不错。”   好的坏的要分清,一杆子打死一船人不公平,人不应该太刻薄。   周帝泽抱歉地冲小卖部老板娘笑笑,重新装了一大袋零食后对庄严说,“怎么了你刚才,脸刷一下就黑了,因为他们说我坏话?”   雨还在下,雨水四溅,周遭学生行色匆匆。   庄严撑开伞,向旁边移了一下,“说不上来,很多原因吧。礼貌、教养,我又不是滥好人,不喜欢做没有回报的好事。”   庄严本性并不活泼,身边的朋友都有一段长时间的考量才决定相处的深浅,所以他朋友不多。   十几岁的人其实大多都很单纯,朋友来的很容易,因此质量也大打折扣。   说来矫情,人与人之间相处,最基本的不过是相互尊重,不值得的人,庄严看都懒得看一眼。   周帝泽沉默了几秒,忽地哈哈大笑起来,抬手揽住他的肩拍了拍,“是啊,谁不是普通人呢,又不是古代,要做什么心胸宽阔侠义无双的大侠,普通人就是有缺点,怪不得当初菜刀非逼我叫你哥,严哥格局很大啊!”   庄严睨了他一眼,两个人躲在伞下走进雨中,渐渐走远。   理科班男多女少,一帮男生见周帝泽只给女生发面包,大部分人只是勾肩搭背揶揄他几句,氛围倒还算其乐融融,发到最后多出来的被这帮人抢去分了。   也有少部分人对这种明显讨好女生的行为嗤之以鼻,不过碍于他背靠庄严这棵大树,又是乔峰钦定的班长,才憋着没敢挑明。   庄严拆了盒QQ星推去楚沉面前,换来对方一个疑惑的眼神。   “请你喝的,补脑用。”庄严盯着他的眼睛。   楚沉没理他,兀自扒了两口米饭。   庄严笑眯眯地揭开塑料袋里的另外几个打包盒,里面全是红澄澄的肉。   “补完脑还得补身体。”他情不自禁摸了摸楚沉的头发,“小朋友多吃点才能长高高。”   楚沉身体后撤,躲开某人的鬼爪,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多少钱。”他敛回目光,把QQ星和那几个额外装的肉菜推开,“牛奶我不要,这些我也不要。”   庄严捻了捻刚被发丝扫过的手指,凝视着日光下楚沉澄澈的眼,倏地就体验到了投食的乐趣,这么想着,他笑出了声,“不要钱,哥哥请你吃的,哥哥乐意。”   成功换来投食对象桌下踢来的一记暗袭。   庄严心跳的很快,但他非常高兴。   喜欢一个人真的很奇怪,那份坠入深渊的感情,如同夏日里疯长的密林枝桠,每多一秒的思念,就会多一厘米的喜爱,密密麻麻生出无数的根,向下扎在最底,永不停歇。 第46章 一瞬心动   接受性向的过程并不难,但这份特别的心意究竟要不要抛出去,何时抛出去,怎样抛出去,庄严还没想好,他确信自己有足够的耐心,所以间或涌出的那点急切,他可以很快压制下去。   时间推着日子往前走,这些天两人的关系比之前又近了一点,甚至有种别样的微妙。   庄严还是很调皮,大部分精力都投注在招惹楚沉上。   楚沉的冷漠敌不过庄严的脸皮,容忍度被迫日益提升,没多久就已经能对某人的调戏应付自如。而庄严乐此不彼,他本来就心怀鬼胎,和楚沉的每一次互动都是刻意为之。   周帝泽和蔡迎港也丢下了对楚沉的偏见,几个人一起吃午饭,一起穿梭在学校各个角落。楚沉的热情算不上高,大多时候都跟个人形雕塑一样不讲话,他们也都见怪不怪。   本来大家都逐渐习惯了这样融洽的氛围,可惜好景不长。   这学期的半期考悄然来临,这次是全市大规模统考,因着某些特殊原因,全市高二考前临时放了一天半的假。   “据说是二中那边提前泄题了,语数外三门,本来试卷都装密封袋发到各个学校里了,上午突然强行召回。”班里八卦者众多,你一言我一语交流听来的信息,消息都是道听途说,真实度有待商榷,不过置身事外者往往坚信不疑。   “三门主科啊,二中也是敢,上头有人就是头铁。”有人唏嘘不已,“这下卷子得重印了吧。”   “肯定的啊,这会二中的校领导估计正焦头烂额呢,考试结束了喝茶得喝到吐。不过白得一天假说来还是我们赚了,听说高三那边不仅不放假,考完之后放的半天下周都得补课补回来,都要气疯了!”   “咱们学校还好吧,难得补次课,平时休息时间一大把。一中三中的高三狗才惨呢。”后排有人加入混谈,捂嘴窃窃道:“我闺蜜的姐姐在一中念高三,说是一中和三中的高三从高二下学期起就进入了备战状态,半个月一小考,满月一大考,周六补全天课,一星期就放周日早上,晚上还得接着上晚自习。”   “我去,这么惨?再看看咱们学校,补课不用提,根本没影的事,翻墙的打架的记过的就没停过,怪不得升学率低。”   八卦聊到之后就跑题了,新话题没什么意思,专注围观看热闹的同学兴致缺缺,这节从开始就吵闹不休的自习课终于趋向安静。   庄严一刀劈了十几只水果,顺道听了几耳朵八卦,没往心里去,他单腿曲起,额头顶着课桌边沿,后背微拱靠墙,微风吹开纯白衣领,露出男生白皙的脖颈。   赢了一局游戏,瞟了眼时间,剩八分钟下课,正要再玩,微信弹窗弹了条信息出来。   【卞梁】:不好意思现在才看到消息,我们学校不让带手机,临近半期考查的又严,上星期走的时候就直接搁家里了。   上回聚会,散伙前庄严和卞梁互加了好友,躺好友列表长了几天草,庄严前两天特意翻出来,问了一些楚沉以前的情况,对方现在才回他。   【八百八十八】:没事,你不上课?   【卞梁】:老师们去教育局开会,找题印新卷子去了,反正没人管,上午的课上完索性就放了。   啧。庄严再一看时间,还有六分钟下课,顿时人就躁了,心说重点中学还挺狂。   【卞梁】:你想知道楚沉的过去?你也怀疑他?   【八百八十八】:我相信他和我想知道真相不冲突吧。   【卞梁】: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脑补出的语气和表情不对,结论截然不同。明天找个地方见一面,咱俩慢慢说?   庄严抬眼望着前桌挺直的后背,他的眸光淡淡的,内里却含着数不清道不尽的狂热,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整个班轰地炸起一堆提着书包就走的人,他惊了一下,才敛回目光,低头弹出键盘给卞梁回复。   【八百八十八】:明天我有事,改天吧。   前不久有个自称拍摄短视频的团队找到他,说是邀请他和楚沉一起去拍个视频,租的拍摄场地和时间正好是明天。对面开的报酬十分阔绰,光定金就有八千块。庄严之所以答应去,看上的自然不是这笔钱。   租的地址在开发区那片,离庄严家有点远,打车不堵车都需要一个半小时。楚沉是直接从十九中出发,搭地铁过去,待庄严在睡意朦胧中昏昏沉沉地下车时,他早就已经到了。   庄严过了马路,第一眼见到楚沉后,下意识埋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瞌睡当即就醒了。   楚沉今天穿了件无印花的纯白色薄款卫衣,搭了条宽松运动裤和帆布鞋。巧合的是,庄严穿的也是一件纯色卫衣,不过是黑色的,两个人往路边一站,多少有点情侣装那意思。   他没忍住当先笑出声:“默契啊小哥哥,你说咱俩这穿的像什么?黑白双煞?”   楚沉大概是听他说,才注意到这个问题,立刻也是一愣,随后就松缓了神经,也开了句玩笑,“黑白无常。”   庄严一听就哈哈哈笑开了。   最近几天太阳已经不怎么出来了,气温处于时而骤降时而回升的魔幻时期,十一月的风很强劲,冷飕飕地四处流窜,庄严拉起卫衣帽子戴上,借着那层薄薄的防护罩,不动声色地瞥着身旁的人。   拍摄地在一条很深的小巷子里,这条巷道很窄,单边列着一排翠幽幽的四季青,可供人行走的小道最多只能并行三人,水泥墙面半旧不旧,上面画着各种看了只觉伤感的青春疼痛文学的涂鸦。   庄严一边走一边看,终于在一片写着XX我喜欢你、XX爱XX的墙皮上看到了一只颜色过浅,年代久远,画风幼稚的灰太狼,边上还写着:要嫁就嫁灰太狼!   这里环境还行,虽然破旧,但不脏乱,最乱的可能就是那块承载了无数少男少女小心思的老墙了,属于每个城市只要深挖都能挖出无数个地点的那种被淘汰的旧城区。   导航把他俩引到了一栋四层高的小旧楼前,那边派了个身材矮小,略微驼背的男人到楼下来接他们,租的场地在三楼。小楼内部大片漆黑,楼梯间一看就许久没人打扫,灰尘满天飞。   “我艹,我后悔了。”在无意踩到一个不知哪一年的易拉罐,搞出一阵叮呤咣啷的动静后,庄严扒拉了下楚沉的手臂,“这他妈看着一点儿不像找咱俩拍视频的,更像是要把咱俩迷晕,揉吧揉吧打包卖去国外黑市做奴隶的。”   楚沉递给他一个无奈的表情,“你我都不是傻子。”   “我就随口一说。”庄严讪讪地摸摸鼻子。   楚沉安抚性地拍拍他,“不要想太多,实在不对就跑。”   庄严:“……哦。”   三楼还好些,一排过去大概有五个房间,有三个房间的门开着,依稀能听见有人讲话,好歹有了点活人气儿。   他们进了最里面一间,里面等着两个女人,一个穿着夸张,露出的两条胳膊上爬满了玫瑰纹身,虽然浓妆艳抹有些艳俗,但很有气质,另一位是个短头发的年轻小姑娘,庄严看着眼熟,但没想起来有没有在哪儿见过。   “你们来啦?”那位玫瑰社会姐冲他俩绽出笑脸:“俩小伙子本人比视频里帅多了。”她绕着他俩转了一圈,双眼鹰一样在他俩身上打量,“不错,真的不错,这脸,这身板,出道都绰绰有余了。正好,省了咱们P图找滤镜那功夫。”   短发姑娘给他俩一人递了杯奶茶,“一路过来累了吧?先坐这儿休息一下,过会儿就开始拍视频。”   “我能先问一下,这视频你们打算怎么拍吗?”庄严将这个房间扫视了一圈,熟悉的多媒体黑板,熟悉的原木色课桌木椅,熟悉的讲台,熟悉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们这次视频的主题是青少年之间的爱情。”那位社会姐说,“所以,这个视频里,你们两个要扮演一对高中生cp,自然亲昵的互动,展现出你们高中生的青涩活泼。”   楚沉一听眉心轻蹙,“什么是cp?”   短发姑娘解释道:“cp就是Couple的意思,一般指情侣或者夫妻,也就是说,你们两位将要饰演一对高中生情侣。”   庄严闻言身体晃了晃,捧着奶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抠住了杯身。   楚沉:“……情侣?”   “是的,情侣。”社会姐在桌角的一个口袋里掏出来两套蓝白色的校服放在桌上,“同性情侣。这是你俩待会儿要换的衣服,具体怎么拍,等下根据情况设计姿势,你们俩颜值摆在这儿,随便动动估计都有人看。”   “我们不露脸。”庄严说,“我们并不在乎点击率的高低。”   短发姑娘道:“放心,露脸的部分会让你们戴口罩。”   拍短视频的要求并不严谨,没条件的用手机就能拍,所以他们只在走廊上架了个摄像机,窗帘半开后连光都不需要打,那个下楼接他俩的驼背大哥就是摄影师。   正式开拍的过程不算顺利,他们设计了几套动作,随后就让庄严和楚沉自己发挥,一共也就几十秒的视频,由于两个主角老不在状态,NG了好几次。   “自然一点,自然,懂什么叫自然吗?”社会姐叼了根烟,眉毛拧着有点凶,他指着庄严,“你,让你偷偷去握他的手,你这噼里啪啦的动静,生怕吵不醒他是吧!”   骂完庄严又去骂楚沉,“还有你,牵个手又不是要你的命,你那身体僵硬的,恨不得把他给劈死,怎么的,你俩有仇是吧?”   “观众想看的不是一对貌合神离商业联姻的假情侣,她们要看你俩互动,要有爱的互动,懂吗?爱!”   “操。”活十几年就没被个外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庄严气不打一处来,一怒之下就想撂挑子不干了,谁知楚沉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再来一次吧,你动静小点。”   庄严:“……好。”   其实庄严是愿意的,他担心楚沉介意,加上边上有人虎视眈眈的围观着,他有点不太好意思。   摄像头起先拍的是背影,然后再慢慢推近,两个身穿校服的男生并排坐在窗边,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纯白色窗帘随风轻摆。   其中一个后背微躬,偏头趴在桌上,看样子像是睡着了,另一个单手撑着下巴,肩膀轻动,空着的那只手缓缓地挪至桌面,再悄悄覆上那只青筋微冒的手背。   男孩子手指细长,几乎白的反光,庄严只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手心紧张得出了点汗,他的手掌紧紧贴着楚沉的手背,感受着对方血液流动的温度。   牵手的特写结束,视频就算完成了一半,此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社会姐已经没脾气了,独自缩在最后排玩儿手机,不时将手机对准正在拍摄中的人。   拍了这么久,感觉也来了,第二个姿势挺简单,庄严坐在课桌上,楚沉坐在椅子上,两个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然后做出一个接吻的样子就可以了。   因为庄严是面对着镜头的,所以他戴了口罩,计划是等下他主动俯下身,楚沉负责配合他抬头。   庄严是紧张的。虽然只是做做样子,但直到坐上课桌,摄像头的红灯开始闪烁后,他的脑子都是懵逼的。   “发什么呆。”楚沉忽然开口,“等会儿你俯身下来的时候直接撑着我的肩,没有支撑点,你会摔。”   庄严木讷地眨眨眼,“哦。”   楚沉长得很好看,他不止一次这样想过,但每次面对着这个人,他脑海中下意识还是会冒出这句话。   而现在,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牵动着他的心绪。   他很喜欢这个人。   庄严微低着头,有限的视野里,满满都是楚沉。   楚沉的脸有一半正陷在光影里,眸子的颜色在光下显得淡而有神,就像一汪浅而明亮的湖泊。他在这汪清澈的湖泊中看见了自己。   庄严忽然就压不住心底那如待爆的喷泉般急需涌出的急切了。他高估了自己。   于是,在做出俯身的动作时,他微微弯腰,摘掉了口罩,原本应该撑在楚沉两肩的手,倏然改了路线,捧住了对方细腻冰凉的脸颊。   在楚沉困惑的眼神中,庄严颤抖着眼睫,心跳都快炸了,他闭上眼,轻柔地吻了上去。   算了,有什么后果都等之后再说吧。   少年一瞬间的心动,是不顾一切奔向你。 第47章 他没动心   这是庄严第一次亲吻、第一次和另一个人呼吸交缠,争夺同一片稀薄可怜的空气。   在这一刻,周遭的所有声音、环境、人们惊讶的视线,仿佛都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只剩汗涔涔的手掌心,以及即将跃动而出的心跳。内心深处的欲望被一个吻所填满,满腔热情只有满足、激动和迟来的兴奋。   他没有继续深入,仅仅只是嘴唇触碰着嘴唇,就足够他身心震颤忘乎所以。   楚沉的嘴唇如他这个人一样,冰冰凉凉的,庄严探出舌尖试着舔了一下,眼睛虚虚睁开一条细缝,就见楚沉两眼倏然睁大,细密的睫毛微微颤着,目光显而易见地变得幽深,像是才将反应过来,一把将庄严推开。   紧贴的双唇骤然分离,庄严身体后仰,对上楚沉阴翳刻薄的视线。   那眼神,像是一把尖锐锋利的冰刀。   庄严心一抖,嘴唇张合,正打算说点什么,下一秒楚沉的拳头就直直冲他挥了过来。   只听“哐啷”一声,桌子应声倒地。庄严整个身体从桌上翻转而下,狼狈地跌在了地上。楚沉那不留余力的一拳不偏不倚砸在他的嘴角,庄严被揍得别过脸,嘴角破皮,几乎是瞬间就出了血。   楚沉用衣袖胡乱抹了抹嘴,眼中怒不可遏,脖子上青筋暴起,“你做什么,我是男的!”   庄严以一个极其丢脸的姿态摔在地上,暂时没打算起来,他身体的火热还未彻底消散,耳朵都还是烫的。   他左手撑地,右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握成拳,脑子里“嗡嗡嗡”乱成一团,面对楚沉的质问,他不后悔,也不打算否认他的感情。   “我是真心的。”他抬头,神色定定地望进楚沉再次陷进迷茫的眼里,“我喜欢……。”   “你他妈有病!我又不是女人!”楚沉没等他说完,不留情面地出言打断他。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女人!”庄严也急了,真正把话挑明,他才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他的爱情,是离经叛道的,是不被大众所接受的。   他心态突然崩溃,脑子吵的仿佛要爆炸,他受不了了,一手掀翻了手边的另一排桌椅,一时间教室里再次响起“哐啷哐啷”的桌椅倒地声,而在短短三秒后,整个空间再次陷入沉默。   短发女生拉走企图靠近吵架的两人继续拍摄的摄像师,一起蹲在后排社会姐旁边静观其变。   窗外楼下偶尔传来小电驴的“滴滴”声,冷风裹在空气里,四楼巨大的窗帘随风飞扬起来。   庄严再也忍不下去,发泄般大吼:“可我他妈就是没办法啊,我就是没用,就是操蛋!我就是有病,我他妈就是控制不住地想你,我每天都在想你,我能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算是自暴自弃了,但他真的不可能再忍了。楚沉静静听完,原本想伸手把人拉起来,却僵立着迟迟未动,后来索性放弃了,只道:“你听好,我不是同性恋。你喜欢谁不喜欢谁,与我无关,我不想知道,我也没时间陪你玩!”   说完转身毫不停留地离开。   庄严眼看着他走远,才慢慢撑起身站起来,神情阴沉。紧张的气氛松懈下来,身体才后知后觉感到疲惫,他伸舌舔了舔嘴角的伤口,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庄严苦笑,心说至于么,这么大力,得是把他当多痛恨的仇人呐。   他不在意地随手擦净血渍,眼睛一扫就扫见了房间角落鬼鬼祟祟的三个人。   “额,别担心,我们什么都没看见。”短发女生惊惶道。   那哑巴摄影师连忙伸手捂住亮着红灯的摄像头,附和着点头。   倒是社会姐依旧淡定,悠闲地吐出口烟圈,揶揄道:“臭小子,表白失败啦?不过不用担心,以姐姐我多年的经验来看,那位帅哥看着也不太直,你肯定还是有机会的。”   “不关你的事。”庄严眉一皱,“说好的,我俩不露脸。到时候剪出来的东西,不该有的绝不准有,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在自媒体行业待不下去。”   “啧。说好了说好了,放心吧。”社会姐不耐烦地挥挥手,“臭小子,还敢威胁我,一点都不可爱了。”   可爱个毛。   庄严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兀自去了洗手间把校服换了下来,穿衣服时,瞥到桌边放着的楚沉的衣服,他叹了口气。   不破不立。虽然和楚沉的关系大概要因此而破裂了,但他真的一点都不后悔。   谁都有见不得人的欲望,不必时刻保持高尚,只看你愿不愿意将此剥开,不再选择逃避,而是去直视它。   他选择了面对,仅此而已。   ……   之后的两天,庄严和楚沉回到了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状态。   具体表现为,庄严不再主动找楚沉一块吃饭,起初周帝泽以为是他忘了,特意去问楚沉要不要一起,只换来对方一记冷漠的瞪视。   再有就是庄严变得沉默了,一张脸满是别他妈惹我的深深阴霾。   这让周帝泽和蔡迎港暗自纳闷好久,猜测这两人是不是吵架了。再一想,楚沉当初还揍过庄严,两人之间的矛盾的确多过和睦。   于是他俩义不容辞选择站庄严那头,楚沉由此再次进入形单影只的状态。   庄严知道楚沉烦他,甚至很有可能恶心他,所以他刻意离得远远的,想给楚沉一个自由的机会,也给自己一个冷静的机会。   好在这次半期考是市统考,学校十分重视,考生是单人单坐,按报名时的顺序划分。庄严入学时间晚了两个星期,座位在理科最后一个考场的最后一个,而楚沉则在中间的班级,考场同在三楼的不同教室。   周六下午考完最后一门英语,就是自由活动时间。第二天就得返校上晚自习,许多本地的学生考完就急忙忙收拾东西回家,住的远的则优哉游哉地回宿舍。   庄严一行人去了趟教师办公室,把考前放在办公室的书本抱回一班,楚沉也在,他们去的时候他刚好抱着书出来,原本还在叽叽喳喳闹腾的周帝泽和蔡迎港悄然住了口,庄严压下心底的紧张,故作淡定地和面无表情的楚沉擦肩而过。   肩膀错开的刹那庄严倏地感到心累,痛苦和不甘如影随形地折磨着他。   同性恋,同性恋,同性恋!   滚你妈的同性,楚沉说他不是同性恋!   “严哥,你和楚沉……吵架啦?”周帝泽见他面色难看,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是说他哪儿惹你不高兴了?”蔡迎港也道:“要不要我们帮你收拾他?”   庄严心情差,懒得理这俩傻逼,“不是。”   不是什么?俩傻逼面面相觑,最终齐齐摇头。   庄严抱着书,临进班前被几个女生挡住了去路。   站在最前面的那位女生个头高挑,绑着精神十足的高马尾,算不上特别漂亮,但一看就特别有活力,应该是人缘不错的类型。   “你好,庄严是吧?”那女生笑了笑,微弯的眼睛像水汪汪的玻璃珠,“我是理科十三班的,我叫谢小筠。”   庄严无动于衷,周帝泽在他身后小声调侃道:“哟,严哥桃花又来了。”   “这学期第几次了?”蔡迎港感慨,“长得帅就是好啊!”   庄严转身瞪了他俩一眼,出于礼貌,还是回应般点了点头。   谢小筠笑的更开心了,女孩子笑起来嘴角有颗小小的虎牙,衬得人很俏皮。   “你今晚有空吗?我想请你看个电影。”她说到一半顿了顿,看了眼庄严的眼色,才继续道:“不过你别误会啊,有很多人,不光是我们俩,我的朋友们也会一起去,我吧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你去不去?”   “晚上啊?”庄严还没出声,蔡迎港先促狭道:“也不能只是你的朋友吧,我们这边不也得去几个朋友?这才公平嘛。”   几个初次见面的少男少女很快聊开了,庄严退后半步等在一边,这边正热火朝天时,楚沉忽地从一班出来了。庄严隔着人群掠去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他紧了紧怀中的课本,手指不知不觉地蜷缩起来,抠弄着脆弱的书纸。   我也不是非你不可的。   他心想。从小到大对他示好的人那么多,他又不是非得栽在楚沉身上。   可很快他就啪啪打脸了。   他看到楚沉身旁还跟着一个方文淇,两个人不时低语着什么,方文淇笑的很开心,楚沉也是肉眼可见的放松。   庄严心情瞬时如坠冰窟。   楚沉将书包搭在肩头,垂眼看了看时间,对方文淇道,“就这样吧,明天早上你早点过来。”   方文淇点头,“楚沉哥,你那边钱够么,我记得上回去医院拿药花了五六千吧?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啊?不够的话我这里存了点零花钱,可以拿出来的。”   “够了。”楚沉说,“你明天帮忙照顾小朋友们就好,听听这两天有点感冒,你特别注意一下。”   方文淇“嗯”了声。   两个人渐渐走远。   庄严怀里的书在某一刻忽然哗啦啦全部掉在了地上,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满地狼藉,直到旁边人喊他,才恢复行动力。   结果原本无解的谜题在一天后忽然就有了转机。 第48章 无力拯救   当晚庄严应了谢小筠的邀,蔡迎港又叫了候御和班上两个玩得还行的男生,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商贸城那边新开的一家CGV影城。   商贸城是个大型商业街的统称,也是筑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方。它左邻市区中心,右邻机场,可以说是机场和市区的中间枢纽。   这片多是商场,夜晚各处彩灯斑斓,一楼商铺更是烧烤小吃香飘十里生意火热。   他们去的是街道中断的街心商场,楼不高,算上负一楼也就五层,影院在四楼最左,因为是周末,所以无论是街区还是商场内,皆是拥挤不堪,人声鼎沸。   六个购票机均排着长队,于是蔡迎港推着一波人走开,嚷着说去买爆米花可乐,默契地只留了庄严和谢小筠两个人继续排在队伍里。   谢小筠原本说看电影交朋友就是个幌子,主要目的还是庄严,奈何青睐的对象似乎兴致索然,从学校到影城,全程一言不发。   单说兴致低也不对,毕竟庄严看起来并不烦闷,每次不经意地看过去时,他都是盯着地板,或是某处空物,若有所思的发呆。   单方面热情其实挺打击积极性的,谢小筠心底泄了气,她琢磨半天,想着人都约出来了,还是得主动出击,“你碰上了什么麻烦吗?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很明显?”庄严怔了一下,“没有,就是有点儿累了。”   谢小筠咬咬唇,佯装豁达,“年轻人,别老颓着,和这么多朋友出来玩,开心点嘛。”   她不知道要如何与庄严相处,随口捻来的话题都那么无聊。   挤在喧嚣的人群中的感觉并不好受,庄严抹抹酸痛的脖颈,接话道:“你说得对,我还有这么多朋友。”   一个楚沉算什么,他还有朋友。   没聊两句就排到了他们,谢小筠算好人头数,庄严没多想,直接扫码付款。   “庄严,你这可算抢功了啊,说好我请你的,你动作也太快了。”谢小筠闷闷地把机器里吐出来的纸票收着。   庄严道:“都是朋友,谁请都一样。”   谢小筠一听,理票的动作停了一下,想笑却不知怎的,就是笑不出来。   庄严看起来太无所谓了,朋友不朋友的,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出来了,轻描淡写地将他们的关系定了性,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一变。   她自觉她的所言所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什么意思,庄严在年级里混得那么开,没理由看不懂,他表现得这样冷淡,连正视她一眼都不愿意,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对她不感兴趣。   也许,他连她的名字都记不得。   谢小筠手足无措了一秒,然后强自镇定下来,道:“那行呗,待会儿我请客吃饭,到时候别再抢了啊。”   大周末人流量大,偌大的影厅几乎座无虚席,两边朋友加一块十来个,恰好占满中间某排的位置。   “这新开的店就是不一样啊。”周帝泽傻兮兮地试了试座椅,“座位软绵绵的,还挺舒服。”   坐他旁边的女生赶紧喊:“哎哎哎,动静小点,我可乐快被你颠掉了!”   蔡迎港飞去一颗爆米花爆他的头,嗤道:“土鳖了吧,一看就没看外边儿海报。外面贴那海报上都说了,中间两排是VIP专坐,这坐垫里边塞的是纯羊毛!”   “我去这么高级?纯羊毛?”土鳖目瞪口呆。   候御伸了个懒腰,“啧,舒坦!谢谢金主爸爸请我们这群土狗坐VIP座,看个电影还真他妈跟做SPA似的,三个字,享受!”   “那他妈是两个字!你自己爱当土狗自己当去。”蔡迎港道:“当然,这金主爸爸还是得谢,谢严哥,等过几天我女神电影上了,我们再来哈,我还坐这儿,热乎!”   庄严闭眼躺靠着椅背,闻言冷笑,“滚,老子是你永远得不到的爸爸。”   众人一听笑出鹅叫。   在某些人刻意的撮合下,谢小筠和庄严坐在了这排最里面的位置,电影快开映了,此时影厅没有灯光,一切可视物的光源都来自大屏幕播的广告。   谢小筠借着微弱的光线,贪婪地将视线放在身旁的男生身上。   她暗恋庄严快一年了。   在很久之前的高一三班,她曾是自卑胆怯的“胖球妹”。   每节体育课反向夺目第一人,体测永远跑最后,即便大汗淋漓,仍要接受不合格,下个月重跑的丢人结果,人送外号摇摆企鹅。   她是班级里最不起眼的那类人,宽松的校服她穿的紧绷绷的,校运会扔铅球,体委第一个想到她,然后引来班里哄堂大笑,仿佛女生被选去扔铅球,是多么丢脸可耻,那是只有自己明白的无奈与痛苦。   然而就在下一刻,教室角落最后排孤独地举起一只手,她和同学们一样,惊诧地、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   就见那只手的主人四仰八叉地坐着,懒洋洋道:“体委,我自愿报名男子铅球,请帮我把名字填上。我说完了,你们可以笑了。”   谁敢笑他啊,班上顿时鸦雀无声了,反倒是谢小筠在心里偷偷笑了起来,她摊开手掌接住窗外探进来的一缕阳光,悄悄把男生的名字记在了心里。   大概此刻那个正闭着眼睛,不知为什么而烦恼的男生,应该早就不记得了吧。   真是没心没肺。   谢小筠笑了笑,专注地将目光投向了大屏幕。   电影是千篇一律的国产爱情片,最后主角死的死,伤的伤,谁也没等来好结局。   电影结束后他们去负一层吃了顿火锅,吃完尤觉不够,打算再去五楼的KTV续摊。庄严跟着去了五楼,没点歌,也没参与一群人疯疯癫癫的骰子游戏,待了没多久就起身说要走了。   “真不再玩会儿了?”候御挽留他:“看你今晚上有点闷呐,吃不怎么吃,玩不怎么玩,怎么了?”   “没事。”庄严敷衍着给他递了个话筒把人赶开,转头就扭开门。   谢小筠尾随而出,在魔音贯耳的走廊把人叫住。   “其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她说,“虽然我知道答案,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庄严,我喜欢你,很久了。”   感情得不到回应必然是痛苦不堪的,伪装的坚强不是坚强,谢小筠说到后来开始哽咽,“我不需要你回答我,也不强求好的结果,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话落,她垂下了头。她明白,她还是不够勇敢,借着吵闹的环境,给自己留了最后一件遮脸布。但私心里,却又疯狂地期待着,期待庄严听见了她所有的不堪。   庄严安静地听她说完,没开口,在良久的沉默后,回以她一个很淡的笑。   ……   夜晚的风很冷,庄严紧了紧外套,气急败坏地虚踹了脚招手不停,疾驰而过的出租车。   兜里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一眼,是卞梁发来的微信。   【卞梁】:明天有时间吗?   【八百八十八】:有。   【卞梁】:那就出来吧,有些事憋太久,总归要寻找新的听众了。   【八百八十八】:好。   庄严打完字发送,摁熄屏幕,一道车光划过脸颊,他招了招手,车停了下来。   煎熬的今晚自此结束,而他最后一个自我拯救的机会,也同样悄无声息地宣告失败了。   有些怅然,他还是喜欢楚沉。   ……   卞梁约的是市区一家网红奶茶店,两人到的早,已经有不少人在店里拍照打卡了,庄严进门就被两个女生围着要微信,他没给,去吧台临时订了个小包间,窄窄的木板门将外间的吵嚷隔绝开来。   说实话,庄严和卞梁着实算不上熟。只见过一面的脸,走大街上庄严可能认都认不出来。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交集就是楚沉,因此相对而坐时,两人或多或少都有点不自在。   安静被推门而入的服务员打破,两杯热饮各置一头,望向对面心不在焉的人,卞梁咳嗽一声,主动打破僵局。   “你吃早餐了么?”   因为晚上要回学校,两人特意约在早上见。   庄严说,“没有。”   卞梁拿过桌角的菜单,随意翻了翻,“土豆泥行么?再点份白粥。”   庄严瞥了眼菜单,“随便,我不饿。”   “怎么,心情不好?”卞梁问。   每个人都说他心情不好,庄严烦躁极了,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没胃口,不想吃。”   “早餐还是得吃。”卞梁笑笑,“再加两根油条吧,咱俩一起吃。”   庄严不置可否,只说,“楚沉挺能吃的,一顿饭六个馒头,还能塞碗汤。”   “是啊,他胃口特别好。”卞梁说,“我们一中啊,月考前十名有两百块饭补,他一个人要打两份饭,有时候甚至能再加半碗。”   “他以前是什么样的?”庄严问,“也这么冷淡这么闷?”   “他啊性格就那样。”卞梁说,“你也知道他的情况吧?现在的社会小环境不好,孤儿院的人到哪都是万人嫌。我们是没亲身经历,楚沉从小到大没少被人戳脊梁骨,大人不让小孩和他玩,活这么多年,朋友都没几个。”   庄严喝水的动作停了一下,他是没亲身经历过,但他亲眼目睹过。   “我听说他是被人捅了才留级的,被你们一中退了学。”庄严斟酌着说,“还……被退养了。” 第49章 过去往事   “说被退学其实不准确,”卞梁说,“楚沉成绩好,次次考第一,他很有名的,中考市状元,学校本来是保他的。是他先因为伤重休学,后来主动选择转校。”   庄严道:“我听说一中学费很高?”   卞梁喝了口奶茶,“不算高,他光是状元入学福利和半期考试拿的奖学金就够一年学费了。但他那会缺钱,林姨身体不好,住了两个月的院,拿的奖学金全花林姨身上了。”   “至于被退养,里头的具体原因我不是很清楚,我从没见过他的养父母,他也几乎不提。”   卞梁忾然叹息:“他当时苦啊,孤儿院的孩子都小,需要人照顾,邻里关系好的愿意帮忙照看两天,多了就烦啦,他就医院学校孤儿院三头跑,才两个月啊,人瘦得都脱形了。后来林姨出院,他也是住的宿舍,平时基本是不回家的。”   “我和唐浩偶尔也会帮他哄哄孤儿院那帮小孩,看不住啊,大的刚五岁,小的还在喝奶粉,十几个孩子哭得稀里哗啦的,就要他,要么就是嚷着要妈妈。”卞梁说,“楚沉那时候应该也就十五六吧,他上学很早的,自己也是个半大孩子,结果呢,一家子大的小的都靠着他,苦啊。”   “林姨的病挺严重,要做手术,他的钱是不够的,林姨的存款也不多,得留着养孤儿院呢,他不敢动太多,于是就想着去打工,可他年纪小啊,没人敢收,后来就跟着学校外头那帮小流氓一起混。他长得惹眼,打人又狠,等打几场架打出名堂来,就开始有人特意找他打了。他就靠替人打架挣钱,打一场挣得不多,他就打十场,身上每天青一块紫一块。”   庄严心疼的不得了,心都揪在了一起,“他的养父母呢,就一点都不管他?”   他看过孤儿院的领养资料,按上面的记载,楚沉高一的时候是还在领养期的。   “从没出现过。”卞梁摇头道:“楚沉的家长会是没人来的,整个班只有他的座位空着。”   两年前,楚沉比现在还要闷。   孤儿院到医院的路程很长,乘地铁得换乘两个站,他一般选择搭公交,虽然老是堵车,但能省两块钱。医院离一中就要近许多,如果时间足够,他会挎着书包步行来回。   盛夏的阳光总是晒人,好在一路都有绿茵庇护,他就这样往返于三个地点,从八月到十月。   唐浩就是在他最忙碌的那段时间主动结交他的。照卞梁的话来说,唐浩就是个傻不拉叽的乐天派,中考前兴冲冲地求神拜佛,后来吊着尾巴考进一中,把菩萨当亲爹一样地供房间里天天求。   少年人总有一腔热情,乐观的唐浩尤甚,后来还拉了卞梁一起,两个人跟着楚沉一块忙前跑后,帮了压抑孤单的楚沉许多。   “唐浩就是他那个坐牢……进少管所的朋友?”   “是啊,唐浩和楚沉关系比我和他要好多了。看楚沉打架挣了钱,他也去,可惜夜路走多了总要撞鬼的,没多久唐浩就捅了大篓子。楚沉也因为这事名誉尽毁。”卞梁叹口气,“可这事他也冤枉。”   那两年学校的安保还没那么严密,校外时常混着不少二流子,时不时收点保护费,欺负欺负路过的学生就算是乐趣。   真正把这些见不得光的小流氓行径拉到明面上,是那年刚入冬,楚沉刚上初一的妹妹被一帮校外流氓给揍了,那妹妹叫席潇,是楚沉上小学的时候领养过他的那家人的女儿,两人相处得还行,偶有联系。   按理说这些二流子也是讲规矩的,老人不抢,妇女儿童不抢。虽没明说,但打女人通常是最让人看不起的最丢面的宵小行为,可偏偏席潇被打了,还被抢了钱。   事发突然,席潇哭着跑到学校告状的时候,没找到她亲哥,只好扒拉着楚沉的胳膊,求他帮忙。唐浩成绩降得快,当时正留在办公室挨批,他们等了半小时,人还是出不来,于是楚沉和卞梁先去了。   后来的事说起来也不复杂,对面四五个人,全长得跟土豆似的,一眼望去全是矮肥挫,楚沉身高腿长,站中间简直鹤立鸡群。   这架没打多久,很快对面就全被撂倒了,楚沉逼着他们道歉还钱,他们也龟孙似的道了歉,还了钱,结果等人一走,这帮亡命徒冲着人后背就是一刀,短短十几秒,楚沉被两颗土豆按着划了五六道口子,肚子也挨了两刀。   卞梁也没好到哪里去。   十二月的筑城冷风冻骨,这条街最深处的巷子破烂老旧,空气混着潮湿难闻的腐菜气味,殷红的血淌了一地。   席潇整个人都吓疯了,央着路过的老伯把两人送去了医院。   唐浩是第二天出的事,他怒气填胸地叫了几个混社会的兄弟去找那帮土豆报仇,双方二话不说打了起来。   人们在做一件本就冲动的事的时候,最容易头脑发热,这回两边都没落到好,一把水果刀在地上滚来滚去,等再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晚了。   不知道谁报的警,七八个人被当场逮住,据说警察赶到的时候,有几个人已经完全没了意识。由于伤得太重,口供都是半个月后才录的。横竖跑不了要坐牢,幸而老巷子没监控,唐浩咬紧牙根,没供出楚沉他们,对面几个矮肥挫当然更不敢主动说,于是这事就这么判了。   “他被判了几年?”庄严哑声问,“那个……唐浩。”   “起初是五年。”卞梁捻着勺子搅了搅已经凉透的白粥,“但是听说他在里面表现的挺好,就减了两年。算算时间,明年下半年就该出来了。”   “楚沉的名声从那时候开始坏,唐浩的妹妹唐洛洛成天去找他麻烦,哭闹着骂他打他,他也受着,不解释也不反抗。久而久之就传出了各种版本的故事。”   “这事主要原因不在他。”庄严笃定道。   “是,我也这么觉得,可他自己想不开。”卞梁说,“你别看他平时老臭着脸好像多难接触似的,其实他心底软得很。他啊,从小担责任担惯了,我们说不通的。”   庄严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能说什么呢。男孩子不如女生细腻,聊过去就像随口说个故事一样单调随意,你不能说他没感情,但确实不容易共情。   但如今庄严对楚沉有着别样的心思,对待与他有关的旧事比谁都要认真。他从卞梁浅显易懂的叙述中抽丝剥茧,读到了一点点过去的楚沉。   读到了十五六岁迷茫的小少年,手足无措孤独无助的辛苦,无奈和难过。   包厢沉寂片刻,服务员推门进来,送来了两根色泽金黄的炸油条。庄严因此提了提越坠越沉的心情,手边的手机忽地亮了起来。   是候御打开的电话,他现下没心思接,点了挂断,下一秒电话又打了过来。   他这才摁了接听,电话刚一接通,就听候御大叫道:“庄子!救命啊!”   “怎么了?”庄严皱了皱眉,看了眼来电显示,确定是候御没错。   “我我我现在在警一医湖山区分院,”大概是太着急,候御舌头打结,话都说不清,“我有个朋友的亲哥哥,在监狱里被人打了,现在正在抢救,守门口的警察说什么都不肯让我们进去看人。”   庄严:“……谁?”   “就那个多啦凯蒂,记得吗?”候御说,“也不知道伤的严不严重,警察也是打了个电话口头通知说要做手术,不会危及生命,可我们要进去他们拦着不让进,另一个同样被打进医院的家属都进去了。”   “你看看能不能找庄媛姐帮帮忙。”毕竟人都不认识,候御怕他拒绝,于是说,“楚沉也在这儿呢,里面那个是他以前的同学。”   庄严开了免提,卞梁一听就迅速道:“是唐浩?”   “你就看在楚沉的面子上,啊,也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帮个忙吧。”候御又说。   卞梁人已经站起来了,“走走走,先过去,在湖山区是吧?”   庄严却坐着没动,良久,他才吐出口气,道:“你让楚沉接电话。”   对面闹哄哄地吵了半秒,紧接着庄严就听到一道低而清亮的嗓音道:“庄严。”   庄严垂下头,对着桌面粲然一笑,“你也想要我帮忙吗?”   有大约五秒的时间,那头像是静了音,一点声响都没有,庄严耐心等了等,就听楚沉说:“求你。” 第50章 他能救我   庄严和卞梁赶到警署医院的时候,楚沉他们依旧徘徊在一楼大厅和两名警察相互周旋。   警署医院相比普通医院要清静很多,放眼望去少有人员走动,大楼外的便衣警察随处可见,楼内处处是红外摄像头,连保安都是单肩扛枪的特警队员。   庄严提着一大堆东西赶到,刚走到大厅外,远远就听见候御在高呼卖惨。   “警察叔叔,求你们了,我们就进去看一眼,就一眼行吗?”候御急的抓耳挠腮,指着早已泣不成声的唐洛洛说:“你看看小姑娘都哭成什么样了,你们就通融一下吧,不看一眼我们真的放不下心呐!”   “求求你们了,我真的很担心我哥哥。”唐洛洛抽泣着说。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你哥哥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过两天就能出院,等出院了你再来看他也是一样的。”被候御死缠烂打老半天的胖墩警察仍是不松口,“今天周日,不是探监时间,你们要再这么闹下去,我直接轰人了啊。”   做了手术哪里可能好这么快,要么就是不给人治打算抬回监狱死拖着,要么就是伤太重,治也治不好了。   关心则乱,楚沉在旁边听得眉心紧蹙担忧不已,一直维持着平静的面色有些微破裂。   “听话啊,快回去吧。”另一个年纪稍大,面相较为和善的女警也劝道:“下回去探监记得找大人带着,未成年同样进不去,别白跑了知道吗?”   唐洛洛擦了擦眼泪,“姐姐,你就放我进去吧,就我一个人,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只想看一眼我哥哥。”   胖墩警察懒得多说,直接挥手赶人:“回去吧啊回去吧。”   空荡荡的大厅就这偏角的一隅有点人气,庄严进大厅的时候,正巧撞见楚沉被胖墩警察推得趔趄了一下。   候御率先发现他,叫了他一声。   “哎,两位大叔、大姐,你们别看我们年纪小就欺负人啊。”庄严隔大老远就嚷道:“把手放开,就抓着我朋友衣袖那只,别碰他!”   “这谁家小孩?”胖墩警察立马不爽了,“这么没礼貌,这是和警察说话的态度么?”   “我也从没见过你这样仗势欺人的警察。”庄严把手上提的一堆东西塞卞梁怀里,走过去就把楚沉从包围圈里拽了出来,看了眼胖墩警察,“你俩不是管事的,说话算不了数,你们头头呢。”   “庄严!”楚沉拉了拉他的袖子,怕他说话太冲再把人给得罪了。   庄严扭头冲他笑了笑,抛去一道安心的眼神。   这两位身上穿的都不是正规的警察制服,所作所为也不像是受过正规训教,估计就是附近社区的小片警,见楚沉他们小,又有求于人,所以借机欺压人找成就感呢。   “你这臭小子,太欠管教!”   胖墩警察气急败坏,正要上手继续赶人,电梯口“叮”地一声响,几个身穿制服的特警从里面踏步而出,长期的训练使这群人习惯了昂首挺胸,就连脚步声都出奇地一致。唯有为首的那位穿着普通的常服,身量尤其拔高,眉宇间难掩英气。   电梯那头动静不小,他们都被吸去了注意力。这几名特警是从总局那边过来的,地位高,为首那位队长更是大有来头,胖墩警察心里偷偷幸灾乐祸,上前刚想打报告,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庄严隔空就朝那大有来头的队长挥了挥手:“谭哥。”   谭队驻足停下,偏头看向大厅中央,紧接着就笑了,“哟,小庄啊。怎么不在学校,到这儿干嘛来了?”   “过来找个朋友。”庄严说。   谭队诧异,“来这里找?”   庄严点头,“说是在这里做手术。”   “那怎么不进去啊?”谭队问。   “因为今天周日,进不去啊!”庄严没好气道,瞪了眼那胖墩。   胖墩警察早缩着脑袋遁到边上去了。   谭队的眼珠在他俩之间转了转,心知这俩是有矛盾。   庄严说,“哥,你在这儿正好。我就不用专门找我姐了。我姐那个人你也懂,求个事儿能借机唠叨半天,她还不一定答应。”   “你能有什么事啊,还得用求的?”谭队笑了笑。   庄严指了指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唐洛洛,“这是我朋友的妹妹,他哥哥叫唐浩,今天来医院做了个手术,这小姑娘担心,想上去看一看,好让家里人也放心。 ”   谭队狐疑地在楚沉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唐浩?和人打架送医院那个?”   “警察哥哥,你也知道我哥和人打架啊?”唐洛洛说,“我哥以前没这么暴力的,他连骂人都很少。”   “他确实表现不错,这次听说是对方先动的手,他基本就是自卫,影响不大。”谭队对唐洛洛说,“行了,我以为多大点事呢,唐浩就在三楼呢,你上去吧,不过只准你一个人上去啊,他毕竟还在服刑期。”   “好,谢谢!”唐洛洛生怕他反悔,立即跑了。   庄严得意地回过身,视线去抓楚沉的。   楚沉愣了愣,“……谢谢。”   “先别着急谢。”庄严说,“我不是好人,你知道的。”   说完,没管楚沉瞬间僵硬的身体,他笑眯眯地把给卞梁抱着的东西拿来,一样一样地分给几个特警队员,挑了盒核桃酥塞给谭队,“哥,一会儿回局里吗。”   “回。”谭队翻看着盒子,“这是干什么,贿赂我?”   本来是,现在全用不上了。   “不是,我姐喜欢吃这家的,排十分钟才买到,你帮我送过去。”庄严冲他身后扬扬下巴,“人是你同意放上去的,你和我是一伙的,我干嘛贿赂你?这几位大哥倒是有必要贿赂贿赂。”   谭队无奈一笑,“没心没肺。”   临走前又说,“那个唐浩,在里面得罪人了。”   楚沉惊了惊:“他得罪谁了?”   “具体身份我不方便透露,不过监狱里仗着家里有靠山,兴风作浪的案例多得很,这人是个纨绔,胆又大,狱警都被他打过一次。你们那朋友以后估计不好过。”   “都送医院做急救手术了,这得是多大的仇啊。”候御抓了抓头皮,烦躁道。   谭队的一席话,惹得他们几个刚松懈的心又悬了起来。   蹲监狱最怕的一不过狱警,二就是变态亡命徒。像这种斗殴入狱的,同监舍几乎都是同类,这类人心理通常都有些扭曲,相同点就是冲动暴躁易怒,骨子里就好斗,所以也最容易闹矛盾。   唐浩本性就是个二傻子,和这类人天差地别,这下得罪了纨绔,可想而知以后的日子有多难过。   ……   下午返校上晚自习,庄严进班的时候,一眼扫到楚沉的座位上没有人。他把书包放着,刚一坐下就瞟见楚沉的桌肚里塞着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以及一张内容暧昧的卡片。   他读完卡片上的字,眉头皱的死紧。他忽然扭头,扯住同桌余吕的衣服,“这是谁放在这儿的?”   他的脸色很是难看,嘴唇气得几乎没了血色,余吕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难吓得抖缩不停,根本说不出话来。   “周帝泽!”庄严把卡片三两下揉成一团,问道:“这是谁送的?这东西是谁他妈送的!”   周帝泽被他吓一跳,连忙说,“就刚刚一个女生送来的,刚走没多久,不是我们班的,我也不知道是谁。”   “楚沉呢?”庄严拉下校服拉链,把外套塞进了桌肚。   周帝泽看他满脸阴郁,想问原因又不敢,“楚沉……楚沉和她一块儿走了。”   庄严一听就没声了,紧接着他起身,把楚沉桌肚里的巧克力掏出来扔给余吕,“送你了,在我回来之前,把它全部吃完。”   余吕缩缩脖子,抱着盒巧克力没敢反抗。   其实倒不是有多生气,只是单纯感到可笑。随便一个陌生人的巧克力都能接受,还特意把东西和卡片放在最显眼的地方,生怕他发现不了似的,多欲盖弥彰啊。而楚沉这个行为,无非是在隐晦地提醒庄严,他楚沉性取向是正常的。   现在是晚上六点二十多,走廊外已经几乎没什么人了,一路走过去,每间教室依然热闹喧嚣着,橘色晚霞印在天边,但这些皆被庄严抛在脑后。   终于,他在一楼台阶撞见了沉默归来的楚沉。   楚沉见到他也是一愣,随即恢复正常,抬腿打算继续往上。庄严心一横,二话不说拖着人就朝外走。   庄严把楚沉拉到了博学楼后方的一棵大树后,两个人的身影被这棵百年老树严严实实地挡着,为接下来的谈话提供了一处最为隐蔽的空间。   一路过来,楚沉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开口说话,包括到了大树后,他也只是静静靠着树干,平静地和庄严对视。   起初庄严还能保持镇定,但到底比不过楚沉。他冷静的脸色率先裂开,嗤笑了一声。   “你什么意思?”   楚沉看着他,并不说话。   “别装傻,”庄严把揉成废纸篓的卡片扔在他胸口,“你是故意让我看见的吧,一盒破巧克力,你想说明什么?”   “那你呢,你到底想做什么?”楚沉反问。   “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庄严阴鸷一笑,“装他妈狗屁破纯情。”   “我给过你机会的,楚沉。”他说,“我主动远离你,不找你,也努力不想你,是你,是你先来找我,你说你求我!”   他的胸膛疯狂起伏,每说一句话就离楚沉更近一寸。楚沉眸光一凛,“你明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他妈才不管。”庄严两手按在楚沉的肩膀,用力一压,楚沉没有防备,重心一下不稳,嘴唇直接就贴上了庄严的。   他心里正惊讶,庄严的舌头就拱了进来,他能感受到庄严的心跳,以及对方轻轻颤抖的身躯,顿时鼻息就变得有点乱。   庄严正亲的意乱情迷,舌尖忽地一阵尖锐刺痛,他默默退开,嘴里涌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楚沉舔开唇边沾上的红色,正打算推开人离开,就被庄严用力拥进怀里。   “庄显荣是我亲大伯。”庄严小声说。   他的脑袋伏在楚沉耳边,讲话时呼出的热气随着字符四处飘散,舌尖上鲜红的血液覆了一部分在楚沉的耳垂。   庄严闭上眼,轻叹息道:“唐浩今后在监狱里过得好还是不好,全看你要怎样选择了。”   他是真的喜欢楚沉,因为在乎,所以甘愿承受所有痛苦,却不能接受被抛下的结局。   他知道他不该把楚沉拉进来,可他别无选择。喜欢楚沉太痛苦了,他受不了,只有楚沉可以救他,只有楚沉可以。 第51章 爱的绑架   天边缓缓入夜,冷风渐起,庄严没穿外套,却也感受不到冷。   他从楚沉身上微微退开,仔仔细细地去研究楚沉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企图从中窥探到些什么。   可庄严失败了,他什么都没看出来,面对楚沉波澜不惊的神色,他又道:“只需要我大伯一个电话,唐浩在监狱里就可以过最好的生活,没有人再敢欺负他。”   “所以呢?”楚沉仍是一派淡然。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庄严高昂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你也知道,我既然能让他过的舒适,自然就有办法让他难堪,毁掉一个人可比捧起一个人容易得多。”   庄显荣是谁,楚沉当然不陌生。电视上、网络上、以及各类报纸书刊上,与之相关的报道数不胜数。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庄严竟然还有这层背景在。如果庄显荣是庄严的大伯,那他爸是谁也就不用再猜了。   诚然,庄严平常的衣着打扮并没有刻意低调,书包鞋子大多都是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的限量款,但他也只以为庄严至多就是个富二代小少爷罢了。   庄严撂下一道指向明显的选择题,就住了口,紧接着弥漫在两人间的便只剩窒息般的沉默。   不远处的教学楼内不断传来学生们打闹的声音,一楼某个班的动静特别强烈,清脆的笑声被夜风传送到了很远的地方。   楚沉保持着贴靠树干的姿势,任由庄严勾着他的脖子,表情不卑不亢。   庄严没有出声催促,他有足够的耐心,细细地呼吸着楚沉颈间的气息,等待对方的答复,他有志在必得的把握,楚沉根本别无选择。   楚沉必然在意唐浩的死活,他精准地抓住了楚沉心底对唐浩的那丝愧疚,并趁机放大,以此作为要挟,而他能轻易地操控唐浩未来人生的好坏,这就是筹码。   说来可悲,他第一次遵循本能、冲动的放弃理智,打算不顾一切去追求的爱情,竟然要以这样卑劣的方式来实现,一旦剥开,内里满是算计和不堪。   庄严清楚这样的做法十分卑鄙,罔顾楚沉的意愿强行将人捆绑在他身边,但他确实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他十七岁,他有他的不成熟。无论如何,他都已经决定了要任性这一回,并且绝不后悔。   “你这么做有必要吗,庄严。”楚沉眼神微垂,略有些无力地凝视着他,“你真的理解什么是喜欢吗?”   “从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理解。”庄严不可置否地抬眼与他对视,“对于你,我做任何事情,都有必要。”   “我说过了,我不喜欢男的,我也不可能接受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楚沉的眼里飞速地闪过一丝嫌恶。   庄严心里小小地刺痛了一下,他强迫自己勾起嘴角,眼中的情绪变得浓烈,固执而又顽强,“没到最后,谁知道呢。”   从前的庄严,对喜欢的概念是模糊而充满困惑的,同时也是憧憬的。他谈过很多次恋爱,仿佛随大流般流水线式的恋情,像完成任务一样,有一套固定公式,谈了就谈了,散了就散了,这是他第一次清晰明了地察觉到心动。   那种一见到楚沉,心就肿胀得仿佛要飞起来,具体还说不清道不明。或者见不到楚沉,心里空落落地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又苦又涩胸口发闷,这怎么可能不是喜欢。   “我明白你可能一时不容易接受,毕竟……我俩都是男的,但我不认为这是个需要单拎出来烦恼的问题,感情嘛,朝夕相处总会有的。”庄严认真道:“我们两个在一起,并不奇怪,你对于我来说,真的很特别。”   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楚沉,一点余地都不肯留,“你同意吗?”   “我有选择不同意的权利吗?”楚沉道。   庄严冷哼,“你可以试试。”   楚沉便不说话了,他定定地盯着庄严,漆黑的眸色在此刻泛着决绝的光。   差不多十几秒后,他抬手拽着庄严的一只肩膀,上半身倾斜过去,嘴唇轻易地衔住了庄严的嘴唇。   这就是答应了。   庄严心跳如鼓,激动不已,他紧紧闭着眼,享受楚沉初次的主动。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两人鼻梁相撞,鼻息相交,灼热的暧昧散在夜色中。   短暂接吻完毕,楚沉身体稍退,他平复了一下呼吸,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两个人一前一后回了教室,刚坐下没多久晚自习的铃就响了。   乔峰穿着套黑色篮球服推门进来,嘴里哼着不知名小曲,一脸的如沐春风。他左臂勾着一沓试卷,右手手指间夹了一张成绩单。   这是半期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见他笑意盈盈的模样,底下的学生们不自觉就放松了心态。   庄严单手撑着下巴,蜷着手指去抠弄楚沉的后背。他向来不在乎成绩好坏,因此也就无法共情周围这帮学渣忽然而起的紧张。   他听见有人低声说,“看样子这回考的还不错,至少乔帮主是满意的。”   “天晓得我为了这次考试,好几天没敢熬夜,就怕在考场上睡着了丢人。”   “我考的应该还行,前几天在网上买了一个考神附体小锦囊,据说关公开过光的,好家伙,真的有用!以前考试我连题目都看不懂,这次不仅能看懂,我还下笔如有神!嘿嘿,我也不吹,保守估计每科至少三十以上吧。”   “有这么牛逼吗?你当唯物主义是死的啊,要相信科学!”   “……”   乔峰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讲台,并不开口说话,下面的学生兀自交头接耳了一会儿后,默契地在某一刻归于安静。   这份平静在挤着几十个人的空间里又显得极其诡异突兀,乔峰这才停下忙碌的手,道:“都聊完啦?”   前排几个学生面面相觑,没人应声。   “都聊完就该我了哈。这回全市统考的考试成绩呢,已经出来了,你们倒是没给我丢人。”他笑眯眯地举起一张成绩表,“全市几十所中学,咱们十九中排倒数第二。这个呢我估计你们都能猜到,也早就习惯了,对吧?至于这个倒一是谁,不用我多说了吧,清河,老黄金搭档了,咱们这回比他们跑得快点儿。”   底下学生一听,噗地笑出鹅叫。   “不过也没什么好得意的。”乔峰话锋一转,“咱这回赢了清河,下回就得把目光放到另一个对手上,比十九中强的,又强的不那么明显的,一步一步慢慢爬。不妄想一步登天,也绝不目光短浅,别烂在臭泥沟就一直烂这儿了,只赢得了清河,不一样还烂在沟里吗?是吧?”   这下鹅叫没了。 第52章   见同学们都收了笑,乔峰淡定地抖抖手里的成绩表,“继续哈,我这里有一个一般的好消息和一个非常好的好消息,我直接做主了,先说一般的那个好消息。”   “关于这次考试的成绩,我们一班总体是不功不过,全市排名呢说出来有点打击人,就不提了,怕你们自卑。不过在本校,我们排理科班第一名,数理化三门的平均分甩第二名整整十分!”   他说完曲指敲了一下讲台,“年级前十,光我们一班就进了四个!”   全班一听轰地炸了,但不等大家发散,乔峰及时做出个安静的手势。   “先别急着欢呼,接下来我要说另外一个好消息。”他眯着眼,视线从教室第一排扫到最后一排,然后停在一个位置不动了,他指了指靠窗的某个座位,“楚沉,半期考总分678分,排名全市第六,本校第一,数学你考了满分呐,全市一共也才十几个满分儿,感谢你给十九中刷了回脸面,鼓掌!”   他顾自拍了两下手,清脆的巴掌声飘荡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显得非常孤零零。   整个班四十多眼睛几乎同时巴在楚沉身上,有惊讶的,有疑惑的,唯有周帝泽笑呵呵地鼓了鼓掌,“厉害啊楚沉,深藏不露啊。”   庄严也是一惊,在此之前,他曾听卞梁提过,说楚沉当初是中考市状元,一中也是把他当清北预备役来培养的。   但那只是听说,左耳进了右耳就能出,不过心的话感受就不是那么强烈,而今天现实甩了个印子在他面前,提醒他,楚沉确实是大学霸,在烂泥扎堆的十九中照样能考高分。   不过惊讶只是片刻,反应过来后庄严觉得挺自豪的,因此就对呆愣着的那四十多个木头人很不满。   他站起来,拍拍楚沉的肩,装作激动地大喊:“全市第六,你太牛逼了!”然后“啪啪啪”鼓掌。   被他的情绪感染,班里终于开始稀稀拉拉响起一点细碎的掌声。   “楚沉,你真是太厉害了,这还是我们学校第一次进全市前十呢!”副班长管彤道。   周帝泽冲楚沉竖了个大拇指,“真给咱班争面子!”   虽然收到和感受到的祝福都有限,但楚沉还是挺直脊背,道了句谢。   “我突然有了你是个学霸的实感。”借着周遭一阵窃窃私议的掩护,庄严伏身往前靠,在楚沉耳背后面低声道:“十九中可从没出过你这么高的分,你创造奇迹了。”   说完坏心眼地对着楚沉的耳朵吹了口气。   耳背倏地一热,楚沉身体僵硬一瞬,侧头瞥了庄严一眼,没回复他。   庄严清楚他心里还膈应着,也不生气。只要楚沉不把他推开,不突然反悔,庄严愿意接受他现下别扭的小脾气,甚至觉得有些可爱。   他悄悄探身观察楚沉的情绪,见楚沉虽闭着唇,脸色却也不算难看,他稍微放下心来,手偷偷在桌肚里摸索刚刚闪了一下的手机。   解锁后微信弹窗里一下弹出好几条消息。   【猴哥】:庄子,有件事我想了一晚上终于理出了头绪。   【猴哥】:还记得当初我和楚沉干过一架吗,你来帮忙,手还被打断了。   【猴哥】:今天早上唐洛洛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当时分明在和多啦凯蒂打游戏,游戏连着麦呢,我确定中途麦没断,对面根本没出声,所以这个多啦凯蒂肯定不是唐洛洛!后来我赶到医院没多久,楚沉就来了,我猜这个多啦凯蒂有可能是楚沉!   【猴哥】:他一定是楚沉!这他妈就说的通了,怪不得我每次在游戏账号里约唐洛洛,楚沉总能突然钻出来插一脚!   【猴哥】:我去,阴阳人啊,他一大男人,干嘛玩儿女号,狗日的,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八百八十八】:狗日你,让你瞎几把撩,活该!   庄严刚打完字发送,乔峰又开口了。   “你们啊也别光是羡慕,平时多动动脑动动手,背书做题都勤快点儿,不求你们上光荣榜,好歹别再考个位数来孝敬我,我年纪大,多孝敬几回迟早被气死。”乔峰绷着脸,“顺便再给你们透个消息,这消息我猜你们也差不多听说了,过两天政教处的通知栏也快贴出来了,上个月省里下发了今年的三好学生文件通知,我们学校的高二分到了三个优秀学生名额,初步评定方式呢就是看这次半期考试的成绩,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咱班楚沉应该是有个名额的,但是……”   他忽然停下话头,隔空点了点楚沉,“只有成绩好可不行,你这人缘差得我都看不下去,不要以为逮着庄严这个土皇帝大哥大就能在班里横着走,长这么好看,多笑笑,多说几句话,多交俩朋友,别太独。”   乔峰讲话一直有个特点,夸人不夸全,不管夸的时候多天花乱坠,他就是有能力夸到半路就收,多夸半句都吝啬,接着扭转话头口无遮拦的再损你几句,简而言之就是,让你高兴又不能完全高兴,气又气不出来。   这次考试题目是市局统一出的,考虑到重点学校和普高之间学生水平的不同,以及教学进度的差距,定的考试范围比较靠前,题目大面积难度适中,只在数理化最后几道大题做了点文章。   对于重点高中的学生们来说,他们可以借此查缺补漏,稳固记忆薄弱或已经遗忘的知识点,而普高的学生们则只能见题拆题,分数好看也是自身努力的结果,总的来说还算公平。   也因为是大佬云集的市统考,普高的分数难看排名靠后也毋须灰心丧气,毕竟对手里有七八所重点高校摆在那儿呢,排名低很正常。   但在众人都默认几所重点必定洗榜全市前十的时候,在普高里都只能吊车尾的十九中里突然杀出个考了全市第六“异类”就显得尤其夺目。   仅仅周一一个上午,高二一班出了个市第六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整个十九中。于是楚沉开始受到高二各班同学的关注,甚至还有高一高三的特意结伴跑来一班门口看他。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在较短一段时间的惊叹羡慕后,楚沉中考市状元的老黄历开始被翻了出来,连带着两年前那些早已被传的乱七八糟的谣言也再次成为校园各角津津乐道的话题。   不过楚沉早就习惯了被人围观非议,加上如果有人太过分,有庄严和周帝泽他们帮忙驱赶,因此楚沉本人并没有受多少影响。   周二下午第二节 是体育课,这天是个晴朗天气,太阳时隐时现,温度不高也不晒人。   上课铃刚响完,一班在体委涂英杰的召集下集完合,体育老师含着个口哨精神抖擞地走进足球场,喊完两节热身拍子后手一挥:“先跑两圈,跑完了自由活动,下课前原地集合啊。”   说是跑两圈,很多人刚跑半圈就没了影,周帝泽去器材室借了个篮球,一群男生嘻嘻哈哈地往篮球场逼近。   楚沉原本想回教室看看书做做题什么的,这种软乎乎的天气他最是喜欢,可以自由自在地行走在白日下,不用担心皮肤受伤,结果他步子还没迈出两步就被庄严勾着脖子捞走了。   庄严戴好护腕,从周帝泽手里抢过球,运了两下带进楚沉怀里,“老待在教室可交不到朋友,好人缘是处来的,喏,球让给你了,会打吧?”   怀里突然被塞了个篮球,楚沉愣了愣,闻言下意识点头,下一秒涂英杰就带着两个队员冲他奔了过来,周帝泽见状赶紧跑来帮忙拦,被这氛围带动,楚沉运着球转身就跑。   场上十来个男生在不知不觉间自动分好了队伍,场边也零星吸引了几个无所事事的同学当观众,等真正跑起来后,那种运动的热情和比赛的胜负欲就有些上来了。   “嚯——”   随着场边观众一声热切的惊呼,楚沉投出的球进入篮筐后稳稳砸向地面。   “好球!我靠牛批啊,出手就是三分!”周帝泽嘘了声哨,和另外几名队员前仆后继地上前来与他击掌。   同队队员李小林兴奋地撞了撞楚沉的肩,他个子高又壮,把楚沉撞得差点没站稳,“看不出来啊大学霸,篮球打得也这么好!”   男生的友情来的很容易,摒弃偏见也不过是一场篮球赛的时间。   楚沉表现得并不热络,但出乎意料的极有团队精神,他技术过关,还很有谋略,略施战术便把庄严那队打得落花流水,几个回合下来,场外观众都多了一圈。   观众多是女生,真正看懂的人很少,但不妨碍她们为场上某个耀眼帅气的人喝彩欢呼。   庄严从场边斜穿进中线,拿到球后连过两人,汗水淌进衣领,正要来个跳投,迎面就碰上了同样大汗淋漓的楚沉。   他忽然放弃投篮,借着楚沉身体的遮挡,一手将球后抛给同队的队员,另一只手勾着楚沉的脖子,一个用力便将人拖着一块倒在了地上。   跑了这么久,两人的身体都很烫,紧贴着的时候,属于对方的灼热呼吸扑面而来。   “原来你球打得这么好啊。”庄严仰躺着,从嗓子眼里卡出几声笑,“迷死我了。”   楚沉双手撑地动了动身体,却没急着起来,他垂眼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个胆大妄为的人,勾了勾嘴角,“你打的不怎么样。”   庄严禁不住笑了。他的眼睛有点大,双眼皮连着眼尾微微下垂,笑起来可爱又明媚。   现在距离下课还有十几分钟,他们决定再打一场,快攻快打速战速决,楚沉硬是在最后关头又投进了个三分。   “你很牛啊,以前怎么没见你打过?”涂英杰去场边拿了瓶水,顺便扔了瓶新的给楚沉,“看你瘦胳膊瘦腿的,还以为你体力不怎么样呢。”   楚沉接过水,想了想说,“初中的时候每天都会打。”   他还喜欢看。   他有喜欢的球星,每次比赛都没落下过,久而久之就记住了一些对他来说其实没多大必要的知识。   想的有点远了,楚沉抹了抹汗,拧开瓶盖正要喝,手里的水就被抢走了。   庄严把已经拧了瓶盖的水顺手递给了旁边的女同学,接着重新拧了瓶新的递过去,并贴着楚沉道:“我突然有点纠结了,既希望你多两个交朋友,又不想你和他们关系太好。我很霸道的,你以后只喝我的水,好不好?”   楚沉眉心微蹙,余光瞥他一眼,“为什么?”   庄严笑弯了眼,理直气壮道:“因为我会吃醋呀~” 第53章   这节体育课结束就是晚饭时间,休息两个小时左右就开始上晚自习。刚打完球浑身黏腻,借着冲澡的由头,庄严蹭去了楚沉宿舍。   彼时正是饭点,他们回去的时候,宿舍里空无一人,舍友大概都吃饭去了。   这是庄严第三次进这间宿舍,里面的摆设陈列和之前差不多,空间照样狭窄,楚沉的对床还是没人住,床铺上置着杂七杂八的杂物,只是庄严的心境却不一样了。   以前对住宿避如蛇蝎,如今巴不得天天来。   楚沉在衣柜里找了件干净的短袖,想了想又取了一件拿给庄严,“这件是新的,我没穿过,你将就穿?”   庄严没接,反倒抽走了他搭在肩头自己要穿的那件,手指离开前还故意拉了拉楚沉略凉的耳垂,“穿过的更好,我不介意,你先去洗?”   话落忽然凑过去吻了一下楚沉的脸颊。   楚沉敏感地后撤半步,没再多言,也不看他,拿着衣服扭身就进了卫生间。   庄严看得好笑,他憋了憋,把笑意憋了回去,然后用手里的衣服盖住脸,仰躺在楚沉的床上。这件短袖是楚沉常穿的,洗得很干净,只是布料看着有些旧,细闻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柠檬香。   手机嗡地一声响,蔡迎港发消息来催他吃饭了。   庄严摸了摸肚子,没感觉到饿。   卫生间里传来淅沥的水声,节奏忽快忽慢,音阶时高时低,毫无规律,就像此刻庄严跳跃的心情一般。   他对楚沉是有欲望的,而这份欲望随着时间的流逝,只会愈演愈烈,直到一发不可收拾,但在能控制的现在,他不愿意把楚沉逼得太急。他心疼楚沉的过去,却又用了错误的方式,强行插进楚沉的未来。   还是那句话,他不后悔挑明他的感情,只是后来的胁迫,细想还是觉得冲动了,至少不该用唐浩来威胁楚沉,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看到楚沉不开心,可既然已经鬼迷心窍犯了错,那就只能想办法尽力弥补,重新把印象分攒回来,好在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好久没有酣畅淋漓地打一场球,楚沉洗完澡后只觉神清气爽精神焕发,长久以来的疲惫和压力仿佛都在某一瞬间短暂地消失无踪。   卞梁发来消息说唐浩那边已经安定下来了,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狱警和监狱负责人像突然转性了一样,对唐家的人客气得很,以后探监也容易了许多。   剩下的几条消息楚沉没看,他终于放下心来,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有太多难以卸下的压力,解决了一个很快就会窜出另外一个,而这两天最大的压力无非就是现在在卫生间洗澡那位。   他其实还没想好以后要怎样和庄严相处。非要往深了说,他是不讨厌庄严这个人的,相反,他从一开始就不排斥庄严的接近,不管对方是为了报复也好,逗他取乐也好。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讨厌一个人也好,喜欢一个人也好,都是没有规律且随心所欲的。   只是没想到两人之间的关系会变化得这么快,他既有些恼羞成怒,又为无能为力的处境感到难堪,他有他的底线和自尊,却一次次被现实磨灭。   楚沉将头发擦得半干,把毛巾叠好放在桌上,刚把有些凌乱的桌面收拾好,后背就贴上来一个人。   才刚洗完澡出来,庄严的身上满是沐浴过后特有的湿漉水汽。他的脑袋磕在楚沉的肩膀上,两条手臂环着楚沉精瘦的腰,白皙瘦长的手指轻轻压在腹部结实的肌肉上,隔着一道纤薄的布料,轻柔地上下摩擦,感受其上紧密坚实的触感。   楚沉几乎是瞬间就僵成了雕塑,一动不动,他皮肤白,庄严抬起眼眸望过去,只能望见半张轮廓分明的脸,仅是这一下,就挪不开眼了。   楚沉眼睛细长有神,眸光清澈干净,而当庄严看过去时,清晰的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   庄严看了一会就收回目光,下一秒侧过头,温热的嘴唇先是吻了吻他鼻梁上的红痣,又去碰他的耳垂,舌尖轻捻,然后沿着脖颈线往下亲去,一路留下点点湿润。   他们后背贴着胸膛,暧昧和热意逐渐升腾,灼烫的呼吸从衣领往里钻入,惊起皮肤阵阵颤栗,楚沉虽然动作僵硬宛如木偶,却并未表现出排斥,他微合上眼,歪着脑袋迎合着庄严的动作。   庄严的嘴唇叼住他的,抿一下就退开,循环了两三次,楚沉虚睁开眼,鼻息缺氧般加速,而后再没了节奏,不得不承认,庄严撩拨于他而言是有用的。   待体内的热度攀升至顶峰,楚沉便再也受不住,伸手强势地制住庄严四处煽风点火的手指,倏然吻了上去。   阳台外正处在由白天转入黑夜的交接,灰蒙蒙的,天色不再透明,夜也不沉。   外间的走廊相比之下很是热闹,脚步声嬉闹声不断,不过这些都一面白墙阻隔开,听起来就显得遥远,唯有这间宿舍仿若无人般静悄悄的。   庄严的鼻子挤压着楚沉的,两人舌尖纠缠,青涩而又迷乱地交换了一个炙热绵长的吻。   ……   两人在楚沉的舍友回来之前出了门,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蔡迎港捧着两盒冷透了的外卖遗憾道:“不然还是重新叫吧?”   庄严掏出手机问楚沉,“你想吃什么?”   楚沉对吃的并不挑,随口说了句随便,就坐在位子上默默做起了题,结果题目都没读完就被人点了名。   那人是别班的,看着脸生,抱着本书站在一班门口探头探脑好半天才张口:“谁是楚沉,政教处有人找。”   “政教处?谁找他呀?”蔡迎港问。   “政教处的张主任。”那人说。   “张主任找他干嘛呀?”蔡迎港又问。   “我不知道啊,我就负责传个话,你速度快点哈,张主任在办公室等你呢。”那人说完转身走了。   “张主任找你干嘛?”周帝泽拍拍楚沉的胳膊,“莫非是说那什么优秀学生的事儿?”   楚沉摇摇头。   “优秀学生的名额不是早就定下来了吗?”庄严说。   “我听说,我只是听说哈,你们也听听就过,别往心里去。”周帝泽小心地看了眼周围,然后捂着嘴小声说,“上午我不是去了趟办公室吗,正巧撞见三班有学生家长在那儿闹,具体的我也没听全,大概就是他儿子考了第四,还是想争一下优秀学生的名额。”   庄严垮了脸,“这怎么行,优秀学生的评定条件是学校定的,第四名没有就是没有。”   见楚沉起身要走,他连忙拉着人手腕,“你一个人行吗,要不要我们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楚沉挣开手,“先看看是什么事。”   政教处所在的大楼离博学楼有点距离,楚沉在夜色里穿过一条条小道,走到政教处喊了声报告。   张主任在办公桌后探头望着门外,“是楚沉啊,快进来坐。”   作为一个校领导,他这话讲的着实过于客气,楚沉皱了皱眉,一进去才发现沙发上还坐了两个人。   那两人是一男一女,楚沉暗猜他俩应该是一对夫妻,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男的微胖,女的个子有点缩,长得倒是慈眉善目,见他进来还露了个笑脸,往旁边挪了挪给他留了足够的空位。   楚沉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座位,站在门口没有动。   张主任从办公桌上起来,率先打破沉静,“那个,楚沉呐,先过来坐,听话。”说着按着楚沉的肩,让他坐下。   楚沉没有挣扎,他只是看向张主任,“请问找我有什么事。”   张主任大名张正元,是政教处的主任,和袁大头不同,这个张主任持的是个神秘人设,除了在周一例行国旗下讲话,或学校举行什么大型活动的时候出现一下以外,平时很少公开露面,即便出现,也常常是温吞和蔼的形象。   楚沉对这个主任印象不深,却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的笑容很刺眼,油腻且虚伪。   果不其然,接下来这个主任的话直接就印证了他的直觉。   张正元摆出他惯常的和蔼姿态,“是这样的,前几天省里给了咱们学校三个优秀学生的名额,起先呢我们是决定以半期考试的成绩来作为一个评定标准,但今天我们再次讨论了一下这个问题,一致认定,单以学习成绩来评定好学生的标准,着实是不妥。”   “这不,”他指了指沙发上的那对夫妻,“今天早上就有学生家长找到学校来表示不满了,这省级优秀学生,自然是应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嘛,哪儿能单看成绩呢,你说是吧?”   他这话明显是在甩锅,那对夫妻心里不爽,但没表现出来,那男的摆摆手说,“哎,主任你这话说的,这不满的也不光是我们家呀,好多家长都有疑虑,我们家只是做了个代表。”   话已至此,叫楚沉过来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楚沉听完,面无表情地与三人无声对峙。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张正元尚且能心平气和地等待他作回应,那对夫妻面上有些急,不知用了多大的劲才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墙上的时钟指向七点,晚自习开始的铃声适时响起,楚沉这才张口,他双眼紧紧盯着张正元,“一致认定?和谁一致?”   省级优秀学生享有提前招生的资格,这个是敞开了透明的,谁都知道的“潜规则”。   本来已经决定的事情,怎么可能轻易反悔,学校这么多领导,不说个个老奸巨猾,多年教学经验总该有,难道一开始拍板下决定的时候都没预料过后果吗?   退一步讲,一所学校这么多学生,名额就只有三个,不管怎么选都会有人不满意,这些校领导心里肯定门清,现在又在这里装什么无辜,这分明是看他背景浅,逮着他捋呢。   那男的看出他心有怒气,安抚道:“小同学,你也别生气,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我听说你住在福利院是吧,你看,如果你愿意把这个名额让出来,我们家可以满足你一些物质上的需求。”   “优秀学生名额就三个,名单也摆在那儿,你们再不满也没用。”楚沉恶心至极,懒得再虚与委蛇,“我不会让步的。” 第54章   楚沉从办公室出来,刚走没两步就撞见了神色略显仓皇的庄严。   庄严见他脸色不太好看,挠了挠脖子,挤出一个笑来,“你没事吧?他们叫你过来做什么?”   他是跟在楚沉后面来的,在外头站了有一会儿了。   “没事。”楚沉轻飘飘地看他一眼,并不意外他的出现。   “是不是关于优秀学生名额的事?”庄严说出自己的猜测,“那个第四名想把你挤下去?”   楚沉没说话,倒是庄严急了,“你说话呀!”   “是或不是,都和你没关系。”楚沉僵持半天终于动了嘴,说完没再停留,径自绕过他下楼梯。   庄严心里一下有点不服,正要跟上去,就听身后的办公室传来几声笑,紧接着是一些听不太清的对话,隐约可听见两句姿态低微,溜须拍马的话语。   他愣了一下,心中的猜测有了计较,他没多听,加速下了楼梯,刚出大楼,没特意找,一眼就在花坛边见到了楚沉疾步匆匆的背影。   晚自习的铃已经响过第二次,这条小路除了他俩的脚步声外就只剩夜风穿过树梢的沙沙声,这是一条回博学楼的捷径,路有些绕,花草绿植甚多,因为是小路,所以没有安路灯,只每隔几米能看见某棵树上绑着一颗绿色节能灯。   庄严快走几步,借着黑暗的掩护,尝试着牵起了楚沉的手,两双微凉的手贴在一起,手指错位勾缠,楚沉步子顿了一下,庄严屏着呼吸等待他的反应。   楚沉没多大反应,既没有挣开,也没有回握,他面色如常地往前,到了博学楼才缩着手指挣脱出去。   庄严心里松了口气,他们下午才接过吻,如今还牵了手,他以为楚沉是真的接受了,至少是不排斥两人之间的亲密行为了,可惜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他们之间的相处还是和以前一样,庄严刻意去逗,楚沉偶尔会回应,大多数时候都不作回应,除此之外,又比以前多了一些隐秘的,亲昵的肢体接触,可庄严还是迷惑了。   在两人亲密时,楚沉按部就班,给出的热情简直都要让庄严以为他俩是一对真正的,热恋中的情侣,可这份热情又带着说不出的表演性质,好像和庄严亲密只是一个需要完成的特定任务,转脸表情就能换,庄严能明显察觉到他不愿意,他不快乐。   而在亲密之外,楚沉的冷漠又像是另一个极端,在这样的冷漠下,楚沉不必再戴着热情的面具,连看他一眼都像是带着锐利的刀子。   这种两极分化如此严重的状态下,庄严根本无法把握他的态度,心里惴惴不安七上八下。   他总觉得楚沉似乎是恨他的,也终于明白这份亲密的表象有多虚假易碎,然而他又实在没有办法放手,只要楚沉不出手打破这个表象,他愿意沉溺其中,即便夜里只能抱着一长串石沉大海的微信消息入睡,也甘之如殆。   这样焦躁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天,直到又一个周一的下午,政教处贴出了优秀学生的评选投票通知。   投票方式也简单,半期考进入年级前十的都有资格参与评选,校官网会在周二中午发起匿名投票,评选结果在周三公布。   这则通知一经发布,整个高二就掀起了一阵小范围的讨论和唏嘘。   一是因为这优秀学生的评定标准,早在很久之前就有学生从各个途径听说过,在先入为主的情况下,突然告知要投票评选,让原本毫不沾边的同学们一下就有了参与感,于是投票要投哪三位的话题迅速成了各班的热议。   而这唏嘘,则单纯是针对楚沉一个了。   你说这原本听说的是考进前三名就有名额,这突然就改了规则,莫不是校领导也知道了楚沉私下那些传闻,默认这个人配不上这个名额?   这个推测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确实,谁见过因为打架被人捅了而留级的省级优秀学生呢?把好朋友害到坐牢的优秀学生?中考市状元又如何,半期考第六又如何,人品不行脑子再好也不过是个危害社会的毒瘤罢了。   人多嘴杂,流言蜚语传播的速度一直很快。人们总是试图扮演清醒者的角色,自觉看破世间一切百态,对于他人的好事坏事总要掺进一脚,附和与自己观点相同的,鄙视背道相驰的,而尽管观点如此之多,如此不同,自己是这其间唯一的决裁者,只需认定自己认定的,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对他人的人生指手画脚。   “这下完了,投票评选的话,楚沉可就危险了。”周帝泽刷着官网的通知,嘟囔道:“这怎么突然就改规则了啊,上星期乔帮主还说楚沉稳了呢。”   余吕说,“咱班进前十的有四个,估计咱班这四十来票,楚沉拿到的希望也不大。”   虽然这话说得难听,事实却的确如此。楚沉的口碑和人缘毋庸置疑的差,即使这些传闻是那么的不合情理和莫名其妙。   “我可以把三票都投给楚沉哥,”方文淇忧心地说,“我还可以去拉票。”   庄严看到通知的时候差点把手机给砸了。   “那天张正元找你去办公室到底说了什么?”他掰过楚沉的肩,死死盯着他。   楚沉回过身,平淡不惊地回看着他,语气毫无起伏地说:“他们要给我钱,让我让出名额,我没答应。”   “我去他妈的,我就猜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个政教处的张正元是个见钱眼开的势利眼,他肯定是收钱了,操,真他妈恶心!”庄严一脚蹬歪了桌子,吓旁边的余吕一大跳。   十九中是普高,校领导的配置自然是从基础开始就低于重点学校,更何况,像这类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比比皆是,哪管你是重点还是普高,但像张正元这种拿钱办事,还明目张胆摆在学生眼前的,到底是少数。   楚沉静静地看他发泄完,眼中闪烁着讳莫如深的光,片刻后手指戳戳手机屏幕,退出通知界面,站起身,把手机放进外套。   庄严飞快瞥了眼时间,还有两分钟上课,于是抬头问:“你去哪儿?”   楚沉居高临下地凝视他一眼,没回反问:“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你和他们有区别吗?”   庄严大脑“嗡”地响了一声,然后乱作一团,顿时就找不到话说了。   如果之前还只是猜测,那现在他敢确定,楚沉是真的恨他。   ……   楚沉刚踏进政教处大楼,上课铃就响了,不过他管不了这么多,上到三楼后直走到第三个房间门口,他正准备喊报告,就听屋里传来好几个人混杂谈话的声音,他后撤了一步,想了想,拿出手机点开了录音。   他听到张正元笑意满满地说,“你们就放心吧,就算王小龙同学的票数进不了前三,我也可以在后台修改数据,确保他能拿到名额。”   另一个男声道:“那这事就全部拜托你了,都怪我这儿子不争气,下回还不给我考进前三去,别害你老子丢人。”   “知道了。”这回说话的是比较稚嫩的变声期少年音,听起来有点哑,楚沉猜这应该就是那个王小龙。   王小龙说,“我也不算丢人吧,那个姓楚的才丢人,我们班全班没一个要投他的,有的人宁愿弃权也不投给他。”   男声笑说:“那小孩看起来就挺狂,不像个有教养的,这待遇啊能猜到。”   “他人品挺差的,我还听说他是个孤儿,估计是没妈教吧。”王小龙小声道。   接下来的楚沉没再听,他扭身下楼,守在政教处大楼楼下的一棵大树后面守株待兔,所幸他没等太久,没两分钟就等到了两个人,一个身材略显臃肿的小矮个,还有一个是那天他在政教处见过的那个男人。   他等两人走了一段距离后跟过去,没走多远那男人就往学校大门的方向走去,矮个子则直奔博学楼的方向。   楚沉默默跟在矮个子后面,等到了博学楼楼脚,他立即脱下校服外套,三两步上前盖住那矮个子的头,然后拼了命地拖着人绕去了博学楼后方。 第55章   碍于现在是上课时间,整座校园都笼罩在静谧里,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很容易就能引起注意,楚沉飞快观察四周,拖着人钻进了博学楼后方的林荫之中。   王小龙呜呜地呻吟、挣扎个不停,他的头被衣服蒙着,眼睛看不见,只得挥舞双手四处乱抓,指甲抠进楚沉光裸的手臂,抠起皮肉,划下数道触目的红痕。   楚沉小臂青筋微绷,勾臂勒紧王小龙的脖子阻止对方发出声音。   他的眼眸漆亮无比,里面盛满了决绝狠厉,面上却毫无波澜,连眉毛都没皱起分毫。王小龙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呻吟越发微弱,直至双手都无力地垂下了,他才决然地松手。   空气如潮涨般涌入鼻腔,王小龙脑子跟蜜蜂集体搬家似的嗡出无数小金星,感觉自己被迫闯进了鬼门关一趟,临到门口又被扔了回来,他后怕极了,弓着背脊咳得停不下来,楚沉听得不耐,一脚将他狠狠踹趴在地上。   王小龙半趴着,身体像濒死的虾米一样蜷作一团,他的脖子上赫然全是刚被勒出的、新鲜的、成片的红块,一开口,嗓子直接咳成了破风箱,“咳……是谁?”   楚沉没有回应,抬脚踩在他打算去扯衣服的手上,他的脚隔着一只手和一层薄外套,碾在王小龙的脸上,他下了死力,像是在碾一只蚂蚁,王小龙的头只能随着他脚的动作左右摇晃,像颗随时等待进框的足球。   “老子日你大爷……你,到底是谁!”王小龙“呸”地吐出一口泥水,出口便口不择言,“有本事跟老子正面咳咳,正面杠!别他妈玩儿阴的,偷袭……咳,算什么本事?”   楚沉半垂着眼皮欣赏他如困兽般嘴硬挣扎的丑态,冷冷地嗤笑一声,在王小龙反腿试图勾他腿的同时就近捡起一块碎了个角的大砖块,一把掀起盖在王小龙头上的外套,脚尖蹬向他的后背。   王小龙原地翻滚半圈,意识都没来得及跟上,肩上倏地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肩膀由于过度的疼痛当即垮下一半,刚抬眼看清眼前人是谁,楚沉便举着红砖砸向了他的胳膊。   “啊——”他难以忍受这突如其来的钻心剧痛,嚎叫了一声,很快手臂和肩膀就疼到麻木,毫无知觉了。   砖块虽不如刀刃锋利,却也是有棱有角,楚沉的手掌不知何时破了个口,红色的血沾了不少在他手中的砖块上,他像是不知疼一般,眼神仍带着股狠劲,王小龙吓得不停往后缩。   “你,你这个疯子!咳咳,你到底想干嘛?我告诉你,杀人是要坐牢,咳咳的!”他嘴唇已经疼紫了,他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楚沉发疯,比传闻中还要可怕一百倍!   “无所谓,”楚沉冷冰冰地剜他一眼,“反正我是疯子。”   王小龙惊恐地瞪大眼,后背靠了墙,已经缩无可缩。   楚沉一脚踩在王小龙隐隐渗出红色的肩头上,王小龙痛苦地呻吟出声。   楚沉拿着砖头的手高高举起,直直对着王小龙的脸,正要砸下去,庄严突然从小路的那头奔出来从身后抱住了他。   “楚沉!”庄严惊叫,魂都快吓没了,“你疯啦!个狗东西——你他妈的,是想吓死我吗?”   楚沉离开的时候脸色堪比冰雕,他不放心所以跟了出来,本来没打算出面,没想到竟目睹了楚沉揍王小龙的全部过程。   他吓得腿都开始发软,他是见过楚沉的冷漠的,当初他被楚沉敲断了胳膊,躺在地上无助惊惶的时候,楚沉就是现在这副平静的模样,他实在无法想象,如果他跑得再慢一点,或者反应慢了一点,会是怎样的后果。   他正胡思乱想,楚沉忽地拼命挣脱开他的束缚,将砖头砸在了王小龙的大腿上。   王小龙痛苦地抱住腿,疼的浑身哆嗦。   庄严拽过楚沉的手,把他拉开一点,“你干什么!”   楚沉冷飕飕地看他一眼,庄严心里一跳,但还是先冷静下来,冲还坐在地上哆嗦的王小龙吼:“你他妈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滚!”   王小龙回过神来,赶紧屁滚尿流地跑了,头都没敢回。   “你刚才想做什么?嗯?”庄严抢走楚沉手里的砖头扔了,一眼瞥到他手心刺目的伤口,皱眉道:“你是不是要砸他的头!我要是没来得及阻止,你知道如果严重的话,如果砖头砸下去的位置不对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吗,他有可能变成一个笨蛋,也有可能就这么死了!这是你想要的吗,你他妈到底在想什么,楚沉!”   他摸出一张纸巾,抓着楚沉受伤的手轻柔擦拭着。他后怕得头都快炸了,楚沉却轻描淡写看过来一眼,眼中满是森然的冷漠,“就算是砸死了又如何,不管是什么后果,和你有关系吗?”   庄严心里一沉,卡了一下,正想说点什么,楚沉抽出手,转身就走,他急忙上前两步,右手下意识往前一抓,结果手刚碰上楚沉的,对方反手就挥来一拳。   这一拳满当当地砸在他的下颚骨上,庄严瞬间飙泪,下巴都他妈快脱臼了!   个死没良心的!   庄严也没客气,曲腿顶到楚沉的大腿上,楚沉的手肘砸到他的后背。他整个躯体猛地下沉,一个趔趄没站稳,连带着楚沉双双倒地。   楚沉大半个身体都压在庄严身上,他弓起腿顶开庄严的双腿,屈膝半跪起来,庄严柔韧性不怎么样,被迫分叉的大腿根疼得他龇牙咧嘴,一勾腿就把楚沉再次勾向他。   “我艹——”楚沉的头顶磕到了他快脱臼的下巴,庄严心里骂了一长串的娘,没等他有所缓冲,楚沉的第二拳就他妈下来了!   这他妈是真的不能再忍了!庄严两腿夹住楚沉的腰,一个用力便颠倒了上下体位,楚沉懵了一瞬,屈肘顶在他的胸口,顶得庄严咳嗽不已,他看着楚沉略显焦躁的脸,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对着楚沉的嘴就覆了上去。   刚开始楚沉挣扎剧烈,对着庄严无声地拳打脚踢,庄严却不管,舌头被对方撕了好几条口子,他也不在意,只你来我往地也给楚沉咬了几条,血液的腥味在口间不断蔓延。   后来也不能说是渐入佳境,只是两人心中都有难以排解的郁闷和烦躁,无法宣之于口,也没法轻易解决,正好借此宣泄在这个吻里,短暂地沉溺进什么都不用想的快乐里。   庄严的两条手臂宛如铁臂,死死环着楚沉的脖子就是不动半分,翻滚间两人的体位不断变换,等再睁开眼,他俩的位置早已经偏去了老远。   在地上滚了不知道多少圈,衣服脏得没法儿穿了,庄严半曲着腿,脱下校服外套,动作过大,他“嘶”了一声,蹙眉抿了抿舌尖的伤口。   “下次碰上事儿,你要还敢说和我没关系,我真非得揍死你不可!”他指指同样灰头土脸的楚沉,“算我脸皮厚,就愿意贴上你,跟个傻逼似的追着你跑也他妈乐意得要死!”   楚沉抬起手背抹抹嘴,没回应他,不过眉宇间的表情算不上好。 第56章   这节课已经过半,两人一前一后喊报告进了教室,不过没能待两分钟。   化学老师的课刚讲到半截,就被乔峰打断,他斜在门边点了点后排,“楚沉,庄严,你俩跟我去一趟政教处。”   乔峰来的突然,脸色是肉眼可见的差,他脾气向来很好,很少见他垮脸,全班一时有点懵,扭头窃窃私语地看向后排。   庄严盯着楚沉的后脑勺,见他起了身,才跟着也站了起来。   临近晚饭时间,有个别班级提前下了课,一些学生去食堂蹲点,他们下楼梯时撞见了好几个,乔峰走在最前面,有学生向他打招呼,他冷着脸没理。   庄严闷头走了一段,想了想拉了拉楚沉的衣袖,悄声道:“我看他脸色这么难看,多半是刚才被你揍的那胖子上他那儿告状,把咱俩供出来了。”   楚沉眉峰蹙紧:“人是我打的,为什么叫你来?”   “因为我看见了呀!”庄严说,“我专门观察过了,那边没装监控,我是唯一一个目击者。哎,他们要是问起来,咱俩就咬死不承认,来来来,先串个口供,免得待会儿各答各的穿帮。”   “为什么不承认?”楚沉理所当然道:“我故意的。”   “为什么?”庄严无法理解。   正常人碰上这种事,都是能撇多清撇多清,恨不得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铁证如山了都要挣扎一下,楚沉倒好,跟论功受赏要赏他个大的似的,上赶着贴上去。   楚沉斜睨他一眼,“他嘴贱。”   庄严嘴巴张张合合,选择了闭嘴,总觉得连带着被骂了进去。   乔峰背手在前面疾驰,回首才发现他俩落在后头好几步,他虎着脸,“你俩还不快一点!怎么,知道心虚了?心虚有屁用!揍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后果呐!”   看来是猜对了,庄严心里有了底,眼珠一转,无辜道:“揍人?揍谁了?我不知道啊。”他扯扯楚沉,“你揍人啦?”   楚沉没吭声,无视庄严拙劣的演技,和乔峰对望一眼。乔峰恨恨地叹口气,甩甩手继续走在最前面。   政教处比想象中还要热闹,在三楼楼梯口都能模糊听见里头的争执。   隐约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庄严侧头去看楚沉,见他脸色一变,跟着乔峰推门进去后,庄严一眼就看到了林若萍,她坐在偏角的沙发上,头发破天荒地披散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很文静,表情却极难看。   在庄严的印象里,林若萍一直是温和耐心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着,毕竟是福利院十几个小孩的妈妈,几乎每次见面她都是笑容可掬,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林若萍脸上带有明显的厌恶情绪。   他冲望过来的林若萍笑了笑,正欲开口打招呼,就被一道粗犷的男音打断:“是他,就是他!”那男的挺着个肥腻腻的大肚子,直奔楚沉的方向,疯了一样挥手就要打,“你这个不要脸的疯子,你敢打我儿子!你居然打我儿子!你看看你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了!”   楚沉拦下他的手,一下甩开,僵着脸直视他一会儿,就被林若萍轻声唤了过去。   “手怎么了?”林若萍抓着他的右手反复查看,“还好,看着不算严重,这绷带谁弄的,缠得跟个小馒头似的。”   庄严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我缠的,第一次,不太会。”   林若萍无声地笑了笑。   “你们都去医务室看一眼我儿子啊,手直接骨折了!肩膀肿起来那么大一块,那么大!全是这疯子干的!他用砖头砸啊,那可是砖头,多硬啊!”那男的指着楚沉,恶声恶气道:“果然是孤儿院出来的,有妈生没妈教,一点家教都没有!根本就是个二流子嘛!”   这家长大概已经毫无理智了,话说得十分难听,庄严脸都听绿了,他看一眼旁边,见楚沉虽然面无表情,但垂在裤缝边的手紧紧握成拳,不过没等他俩做出反应,林若萍率先站了起来。   “你闭嘴!我还站这儿喘气呢,你这话什么意思!”林若萍目光凌厉,全然没了往日那种温婉和气,“谁说我们家楚沉二流子,没妈教?我警告你,今天我站在这里,就绝不允许你欺负我家孩子,语言羞辱也不行!”   “你这是什么态度!”那男的大叫,“是他打了我儿子,你们都看一看,她这是什么态度!”   张正元放下手里的保温杯,端着脸道:“够了!安静!这是在学校!大吼大叫是要做什么!楚沉,你来说,王小龙是不是你打的?”   楚沉冷森森地瞪了他一眼,沉默着不开口。   “就是他打的!”那男的伸着手指,直戳着楚沉的鼻子。   “哎哎哎,王小龙家长,你先别激动。楚沉家长啊你也先冷静冷静。”袁大头过来挤在他俩中间,企图调解剑弩拔张的气氛,“到底是什么情况也不能光听你们家王小龙的一面之词啊,我们要讲究公平,先听听楚沉同学怎么说,还原一个真相,好吧?”   那男的把袁大头搡开,吼道:“说什么!还要说什么!真相就是这个疯子把我儿子打骨折了!他今天必须给我儿子道歉!负责我儿子的全部医药费!”   “不可能!”林若萍也吼道:“你当着我的面,叫我家儿子,一口一个疯子,有你这种家长,可想而知你家那儿子又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我艹?”那男的一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个疯婆娘乱放什么屁!我他妈今天就先打死你!你这个贱人!”   他骂着就要动手,庄严眼疾手快踹了他一脚,楚沉三两步上前来掐住他的脖子,“你他妈骂谁贱人!”   那胖男人身材臃肿,身手缓慢,被人掐着脖子几乎就动弹不得,只能疯狂咳嗽。   “楚沉!唉呀,你这是干什么!还不快放手!”袁大头一惊,赶紧去拉楚沉的小臂。   一旁一直沉默的乔峰也忍不住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楚沉,放手!”   局势变化太快,且不可逆转,张正元用力拍了好几下办公桌,“全都给我住手!反了天了还!”   楚沉眸光灰暗,里面一片漆黑,袁大头再加个乔峰都掰不开他的手,那胖男人不停翻着白眼,已经是连咳嗽都咳不出来了。   直到林若萍出声制止,楚沉才慢吞吞地收手。   整个过程不过半分钟,庄严默默做了一回看客,彻底服了楚沉的疯魔程度,他是真的疯,也是真的不要命。心说要不是手里捏着唐浩这根命脉,楚沉估计能把他活活打死。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谁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原本有理的,没理的,这下都说不清了。   办公室陷入短时间的沉默,下午最后一节下课铃响完,张正元喝了口茶说:“楚沉,你为什么要打人。是因为优秀学生的事?撤销原定人选,更改评选方式是校领导全都同意的事,你不服气很正常,我们都理解,可是,你打王小龙干什么!”   楚沉照样冷冰冰地瞪他,不出声。   张正元被他的视线压了一下,眼皮突突直跳。   乔峰推了楚沉一下,“楚沉,问你话呢,你想说什么就说,有事我给你担着,别怕。”   “因为他嘴贱。”楚沉终于出了声。   他的口无遮拦使办公室的三位领导和老师面面相觑,张正元狠狠一拍桌子,“无法无天!我现在就宣布,取消楚沉评选优秀学生的资格!回去给我写两千字检讨,明天跑操的时候当着全校学生的面读出来!”   “凭什么?”庄严眉头一紧,“如果非要取消,公平一点,那王小龙的资格是不是也应该一起取消,别欺负人我告诉你!”   “我儿子可是受害者!为什么取消!”那胖男人捂着脖子道:“就应该连投票都省了,直接获得名额!”   庄严实在气不过,抬腿就是一脚蹬过去,“你他妈脸皮还要吗?”   “庄严!”乔峰嗓子都快哑了,只觉得头疼,“你给我闭嘴!”   张正元闭了闭眼,“庄严,两千字检讨,明天和楚沉一起,就这样,都给我出去!”   他像是疲惫至极,又像是气懵了,袁大头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什么优秀学生?”林若萍问。   庄严没吭气,余光去瞥楚沉。   “没什么。”楚沉回头看了眼倒在沙发上喘气的胖男人,又看了眼揉着太阳穴的张正元,“拿来也嫌脏。” 第57章   一场闹剧草草收场,出了政教处,乔峰把楚沉拉去一边,问道:“你老实跟我说,那王小龙是不是骂了你什么?或者是他的家长,就刚才那个胖叔叔,你之前就见过他?他们哪儿惹到你了?”   做了一班这么久的班主任,班里每个学生大概是个什么性格,遇事会怎么处理,乔峰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数。   楚沉在学生间的风评不太好,包括那些莫须有的传言他也略听过一二,但他清楚,楚沉性子独,虽沉默寡言,却不冲动,今天失态成这样,又是打人又是大闹办公室,多半是受到了什么刺激,那姓王的父子俩踩着孩子底线了。   楚沉眼皮微垂,淡淡道:“你刚才不是亲耳听见了吗?他骂的内容。”   他说这话时,明明没什么表情,乔峰心里却莫名刺了一下,脑海里不由自主回想起办公室混乱的部分情景来,于是剩余的问题就问不出口了。   “哎,别想太多。”他拍拍楚沉的肩安慰道:“不是所有大人都有大人样,你就当他是在放屁。不过,有能力无视他人评价的,自身必定是优秀的。你那优秀学生的名额晚点我得再来争取一下,省级啊,有这个荣誉证书拿着,你今后考试能走多少后门,何况这是你本来就该有的。”   楚沉说,“无所谓,没有这个证书,我照样能考第一。”   乔峰无奈一笑,“哟呵,小伙子还挺自信。不过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放心,你的努力绝对配得上这本证书!”   一旁的林若萍插嘴道:“所以今天乔老师找我来,原本要说的就是这事儿吧?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忙,就听见你说我们家楚沉考了年级第一,要拿荣誉呢。”   “是啊,本来请你来学校是想了解一下楚沉的个人情况,顺便跟你讲讲这个好消息。”乔峰说,“没想到我刚给你打完电话,政教处后脚就改了评选规则。这下好了,好消息没听到,反倒跑了趟政教处,坏了心情。”   “那这荣誉还能拿回来吗?”林若萍忧心忡忡:“老师,我们家楚沉是好孩子,平常是不会主动动手打人的,今天办公室发生的也是个意外,他是为了护着我。”   “林姨,你放心吧。”庄严说,“这名誉啊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别人抢不走。”   庄严心下猜测楚沉应该早前就和张正元他们闹过一次矛盾,至少也接触过,而那次不欢而散的接触,直接导致楚沉失控发脾气,打了王小龙。   当中的原因,他也能猜到一些,起因总归不过是对方想抢优秀学生名额,楚沉不答应,所以用了点下作手段,加上嘴巴不干净,这才把人惹怒了。   下了楼,他们要去食堂吃晚饭,乔峰要回趟办公室,和他们在一楼大厅分道扬镳,庄严走在最后头,捧着手机给他堂哥发微信。   【庄重】:张正元,谁?你们学校领导?   【八百八十八】:哟,居然秒回,你们芝麻官儿都这么闲?算是吧,小人得志的校领导罢了,上不了台面,你看看能不能找个理由把他给撤了,唔,反正让他当不了官就行。   【庄重】:胡闹!你那学校在筑城,我在京市,隔这么远,我这手未免伸的太长了。再说,撤职总得有个理由吧,你说的这个姓张的,一没犯法二没犯错,能是说撤就撤的吗!”   【八百八十八】:哎行吧,我就是先跟你提个醒,之后我要纠出他错来了,你就赶紧找关系把他职位给撤了。   【庄重】:臭小子,天高皇帝远是吧,二叔放你去筑城,你就是这么仗势压人的?   【八百八十八】:话不能乱说,我在这边乖的很,什么时候仗过势?再说了,我可没欺负他,是他先欺负我的好吧!   欺负楚沉也算是欺负他,何况还有两千字检讨呢,庄严毫无心理负担地敲完字点击发送。   【庄重】:就你那破脾气,还能让外人欺负?   【八百八十八】:不能啊,所以这不是来仗你的势了嘛。你就帮我一次,今年过年回去,你要再被大伯催婚,我站在你这边。   【庄重】:这事儿我可不能保证,毕竟职业领域不同,距离又远,我不一定有人脉。   【八百八十八】:你不行啊,毕业五六年了,小破官也当了三四年了吧,这人脉资源怎么还这么差。   【庄重】:也不看看老子这是什么芝麻官儿!嫌老子不行找别人去。   得,还生气了,他这堂哥哪儿都还行,就是脾气有点差。庄严挑挑眉,包了个0.01元的红包过去讨好,庄重脾气差归差,但尤其护犊子,庄严的请求发过去了,他自然会记着。   ……   张正元会不会被撤职,现在是个未知数,可检讨是必须要写的,一班的晚自习向来喧嚣,说笑地打闹地,能从第一排游荡到最后一排。   庄严指尖勾着笔,几次想写点什么,又头脑空空地停顿在纸上,半小时过去了,他一个字都没写出来,他苦恼地打开百度,搜索2000字检讨书范文。   搜索结果各式各样,他向下翻了翻,见底部出现了沪海一中四个字。他当初没来筑城前,庄显睿准备打点的就是这所学校,沪海排名前几的市重点,出于对学霸院校的好奇,他点开了这个帖子。   【史上最高能检讨,论高二六班宋某喜获诗草的艰辛成名路!!!】   这帖子楼盖的还挺高,入目一片哈哈哈,回复太多,那篇所谓的高能检讨,已经被刷去了第二页,检讨并没有放全,只截了其中一部分,庄严皱着脸读完这一部分,不禁开始对这所学霸院校的真实水平持怀疑态度。   他东拼西凑拼了几百字,脑子里那点脑水已经被刮得一滴都不剩了,他百无聊赖地转了会儿笔,又抱着手机切了两局水果,好磨赖磨又磨出几十个字,至此是真的一丁点都挤不出来了。   他把注意力放到了前排的楚沉身上。   楚沉总是坐的挺直,瘦削的肩背直挺挺地,像棵坚毅的青松,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庄严时常会想,楚沉的这些经历,如果换在他身上,他会怎么办,破罐子破摔,认命地做个旁人眼中的无赖?又或是早就已经死了?   但这本身就是一个不成立的命题,他虽然心疼楚沉,却不能感同身受楚沉这么多年承受的一分一毫,不过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还是不愿去体验,太窒息了,他受不了。   他认为楚沉是压抑的,从小生活环境太局限,他人的刻意指责与排挤,造成了楚沉性格的孤僻和冷漠,可这又并不是他性格的全部。他有着与生俱来的反骨,有对命运不公的气怒,所以他不是时时刻刻都冷漠,相反,他在意许多东西,他敏感,会失控,或者说,他骨子里是疯狂的。   人一生的经历必然是宝贵的,不管是好是坏。   庄严兀自想了许多,唤回他注意力的是下课铃声,心疼的情绪蔓延到心底,他思索片刻,起身拉着楚沉出了教室。   通常这种时候楚沉都不会拒绝,两人穿过走廊上追逐的人群,在通往天台的楼梯间拐角停下,这边没有灯,只能借着月色看到模糊的人影。   “你的检讨写完了吗?”庄严没话找话地问。   “不写。”楚沉说。   “不写?”庄严瞪大眼,“为什么?”   “你也不用写。”楚沉说,“明天我先上去,我去了你就没必要念了。”   “你要做什么?”庄严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你都算计好了?”   楚沉没吭声,默认了。   庄严垂着眸子望着黑漆漆的地板,也不说话,过了大约半分钟,他才仰头问,“我可以亲你吗?”   这下轮到楚沉僵了一下,“我说不可以,你就不亲了?”   “那当然不是。”庄严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吻上去前模模糊糊道:“但我今天特别想获得你的同意。” 第二节 晚自习响铃之前,庄严和楚沉的同桌换了个座位,一节自习下来,他安安静静地没怎么出过声,只是桌下的一只手牢牢地牵着楚沉的,十指紧扣。   这晚的晚自习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步入十一月,天黑得很快,刚过七点天色就彻底沉进了漆黑,从教室望出窗外,点点星河遍布,缀在皎白月光边,习习凉风将室内的喧嚣吹远。 第58章   近几年的中学生身体素质远不如从前,跑操是十九中这学期开始的一项新运动,据说是从北方的某个院校传过来的,不到一年就火遍全国。体操做完就是跑操,每个级按班级顺序排列,绕着足球场跑圈,边跑边喊口号,美其名曰可以强身健体,对此大多学生怨声载道,但没什么用。   庄严和楚沉没去跑操,第二节 课刚下他俩就被张正元亲自揪去了主席台。到了地庄严才发现今天要念检讨的不止他俩,旗杆底下还站着几个人,正左顾右盼不知在看什么。   “你也要念检讨?”庄严一眼就望见了站在最边上的蔡迎港,“你犯什么事儿了?”   蔡迎港苦着张脸道:“别提了,倒霉死了!昨天早上起晚了,刚跑到楼底下又被袁大头给逮了,说是我这学期迟到满了五次,罚写检讨还不算,还非要让我上来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保证再也不迟到,你说,这是保证了就能不迟到的吗?”   然而庄严的关注点理所应当地歪了,“你才迟到五次?”   “被逮了五次。”蔡迎港小声笑道,他掠过庄严看了眼旁边,“你俩怎么了?”   “楚沉打人了。”庄严指指一旁摆弄手机的楚沉,“昨天下午在政教处,当着几个主任的面,打了一个学生的家长。”   “我去,直接在办公室打的?牛逼,够胆!”蔡迎港冲楚沉竖了个大拇指,“那你干嘛了?你也打人了?”   庄严挺起胸膛道:“我是帮凶。”   蔡迎港:“……”   袁大头和张正元有说有笑地走过来,见他们非但不觉得丢脸,反倒嬉皮笑脸的聊起天来,怒斥:“庄严、蔡迎港,嘀嘀咕咕说什么呢,长城拐角那墙壁都没你俩脸皮厚,赶紧给我闭嘴!”   张正元停在楚沉面前:“哎,楚沉,这时候看什么手机呢,小心我没收了啊。看看你们几个,软趴趴地像什么样子,挺胸抬头站直了!”   蔡迎港连忙点头,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庄严背着手,眼尾余光瞥见楚沉把手机收进了校服外套,挑挑眉不置可否。   体操广播响完,接着就是跑操,主席台上竖着的五根柱子成了足球场最靓丽的风景线,被迫当了一回猴子。好不容易等到跑完操,袁大头例行讲完话,便回过头,“你们谁第一个?”   几只猴子目不斜视,庄严和楚沉默契地后退半步。   “蔡迎港先来。”袁大头道。   蔡迎港身形一颤,在衣兜里左掏右掏,终于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尊,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呃,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我是来自高一十六班的蔡迎港,你们可以叫我菜刀……不是,在这里,我想说……”   他含糊中夹带委屈的声音过于好笑,台下小范围地爆出笑声。   蔡迎港其人,虽然是个迟到专业户,被袁大头拎去校园各个角落惩罚过,在班里也是老师成天挂嘴边批评的皮猴子,脸皮厚到了一定程度,却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检讨,他有点紧张,脸皮刷刷薄了好几层,一张口声音都打颤。   “我靠,他这是相亲呢。”站张正元身后的某个男生笑喷了。   庄严忍不住要笑,他呼了口气,微微歪着身子小声对楚沉道:“你不是说你要先上去念吗?为什么又不上去了?我可信了你的话,真没写检讨了啊。”   楚沉目视前方:“报复。”   报复?庄严愣了愣,报复什么?   没等庄严想出个所以然,蔡迎港在一片哄笑中吞吞吐吐地念完了最后一句词,退了下来。   “丢他妈死人了。”他脸烧道。   “本来也没什么脸。”庄严笑着说,“打回原形了。”   “接下来谁上?”袁大头问。   楚沉在无数双视线中站到了最前面,他拍了拍话筒,目光在底下巡视了一圈,随后扭头落在张正元脸上,“我是楚沉,在这里,我想邀请大家跟我一起欣赏一个东西。”   台下同学面面相觑,群起的交流声被袁大头喝止,于是只好仰头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庄严离楚沉不远,不时分心注意着张正元的举动,时刻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楚沉在众目睽睽之下摸出手机,袁大头脸色变了变,正要出手阻止,被庄严拦下了。   楚沉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一下话筒的位置,点开某个软件,拇指在摁下之前,再次回首看向张正元。   张正元不耐道:“磨磨蹭蹭干什么,快点别耽搁时间。”   于是楚沉邃了他的愿,点开了录音,在一众好奇的视线下,手机里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出来:“你也别生气,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我听说你住在福利院是吧……如果你愿意把这个名额让出来,我们家可以满足你一些物质上的需求……”   说话的是个陌生男人,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唯有张正元神色突变,两步冲上前,还没出手就被庄严抢先一步挡了一下。   “楚沉,你这放的什么东西!”他朝袁大头大喊:“关了关了,老袁,赶紧让广播站把话筒的声音关了!”   袁大头怔了怔,没动。   录音还在继续放,庄严听了一耳朵,张正元见状面目一下变得狰狞,庄严借机一脚踩在他擦得蹭亮的皮鞋上,碾了碾,张正元挥手要推他,他冲蔡迎港抬抬下巴,让人来帮忙。   蔡迎港虽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帮忙把了一下。   “……就算王小龙同学的票数进不了前三,我也可以在后台修改数据,确保他能拿到名额。”   “那这事就全部拜托你了……”   一阵令人心生不适的笑声在操场回荡,台下顿时瞠目结舌沸腾不已,其中不乏有疑惑的,更多的是对张正元这个人产生了质疑。   袁大头听不下去了,兀自上前拍拍楚沉,把人赶去了边上。录音内容已经放的差不多了,楚沉没逗留,把地方让了出来。   这是个劲爆的消息,一时间轰动全校。   第一次有学生将大人之间那点上不得台面的肮脏交易剥开,并摆到了明面上,质疑声讨伐声逐渐增多,当下袁大头只能选择强行捂住学生们的嘴,不允许他们作任何讨论与评价,然后疲惫地宣布解散。   楚沉一路上楼,旁边都有人议论纷纷,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一些,有人私下里称赞他的勇气,也有人开始在校网对张正元进行指责,口诛笔伐。   乔峰面对楚沉这个胆大妄为的学生也只是摇摇头,实在找不到什么话来说,要批批不了,要夸夸不了。   “你太他妈牛逼了楚沉,我佩服你!”周帝泽哈哈大笑,“说真的,老子早看那个道貌岸然的张正元不爽了!”   “他哪儿惹你了?”余吕好奇问。   管彤说,“嗨,就这学期开学那会儿,他给咱班分配的卫生工具是最后发的,数量不够,质量也是最差的。半期刚过咱班的工具就换了一批新的,学校不肯报销,用的班费。”   “你是真的敢。”庄严抱着手机给他堂哥发消息,还不忘夸赞,“这下好了,张正元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做了回检讨,面子里子都没了。”   楚沉眸光深深地沉了一下,对耳边的夸赞或惊叹充耳不闻。   他从来就不是大气的人,相反,他心眼极小,自认眼界也窄,在乎的事物就那么点,只要旁人不擅闯他的领地,他心里是舒适安全的,那别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件事轰动一时,有好一段时间,筑城的校园论坛和贴吧都在讨论这事,也让十九中跟着丢了一把脸,刚靠楚沉的市第六争得的一点光一下全丢了个干净,张正元这个名字也在各所院校出了名。   起初大众都在关注张正元最终会落的什么结局,主任的名头肯定是保不住了,各种猜测都有,一时间众说纷纭各抒己见,不过官方一直没表态,久而久之热度散去,也就没什么人提起了。   学生间的话题更迭只在眨眼之间,在上个八卦还未得到结论之时,下半年的校运会悄然来了。   像运动会这类活动庄严向来参与感不强,只是这次却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这届校运会和以往有所不同,运动项目不再局限于足球场上的田径运动,改成了一些互动类的大型集体游戏与艺术表演。   在艺术表演这块,一班是女生在负责,管彤她们的意思是跳个节奏类的舞蹈,但为了增加可看性,就安排了一个男生跳女团舞的环节。   当然,这女团舞也不是谁都能跳,她们要的是在舞台上能吸睛、引发观众疯狂尖叫的,而不是因为辣眼睛让人疯狂爆笑的。   所以,她们把目标放在了一班的两棵镇班之草上,这个棘手的任务也被交给了和其中一棵草关系还算不错的周帝泽身上。   周帝泽是千求万求,什么理由都说尽了,“求你了,你就当帮我的忙,我都已经答应她们了,你就忍心看我再被她们指着鼻子讽刺啊?”   庄严切着水果游戏头都懒得抬:“你想死直说,想要哪种死法我都满足你,别来拐弯抹角恶心我。” 第59章   任凭周帝泽他们如何巧言令色、溜须拍马,班上两颗草态度异常坚决,拒不肯接受女团舞的提议,庄严更是烦不胜烦地把周帝泽摁桌上踹了两脚,彻底断了女生们的念想,最终只得忍痛放弃这个计划。   舞台吸睛嘛,既然做不到极致的美,那极致的辣眼睛也是一种别样的手段。而作为补偿,周帝泽被选为了女团舞的新主角,纵使他哭天抢地拒绝,也丝毫没用。   确定运动会日期的当天中午,体委涂英杰从办公室带来了一个消息:“我听袁大头说,政教处的张主任被正式革职啦!”   “确定了吗?真被掰倒了?”周帝泽一拍桌子,“楚沉,你这回可真是彻底出名了!”   “也多亏楚沉有勇气曝光出来,不然以后还得多少人受害啊。我算是看透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像张主任这样,平时看着道貌岸然,正直得不得了,背地里悄摸受贿的不知道有多少。”管彤说。   周帝泽点头:“这就是潜规则啊,不过学校居然没保他,我倒是挺意外的。”   涂英杰取下雾气缭绕的眼镜,擦擦镜片后道:“想保也保不了啊,听说是京市那边直接下的红头文件,不光这样,还剥夺了他的政治身份,以后都不许踏入教育行业了。”   听到这里,楚沉解题解到一半的手顿了一下,他鬼使神差地回过头。   庄严撑着脑袋,冲他呲出一口小白牙。   “是你?”他问。   “他活该。”庄严说。   对于政教处主任因收受贿赂、品行不端被撤职一事,不可避免地在网上掀起了一小阵讨论,十九中贴吧里的留言大多表示大快人心,校外有不少人对楚沉直截了当的公开批判表达了赞赏和钦佩。   当中不乏有恶意的,比如某个一直在贴吧刷屏的匿名账号,到处复制粘贴的文字里提到:本以为是一场普通的谈话,结果却有人私底下录了音,还不止一次,试着身临其境一下,你们难道不觉得细思极恐吗?这种人不可怕吗?怎么被你们夸得仿佛是个英雄一样?三观呢???   当然,反驳这个观点的也有许多,其中大众普遍认同的观点是:人应该是自私的。明明已知对方的行为损害到了自身的利益,那怎么可能还要坐以待毙等着被人伤害?又不是有受虐倾向的傻子。只要不违法犯罪,在能力范围内坚决为自己出头,本身就勇气可嘉。   之后这事突然就扯到了人性和道德上,观点也越他妈往哲学方向发展,紧接着越扯越远,完全脱离了轨道。   网上的言论楚沉几乎没关注,但他能明显感觉到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发生了转变,这些人似乎将更多的视线投在了他的身上。   而张正元被撤的消息刚出没多久,下午他们又在乔峰那里得知五班的王小龙上午回学校办理了退学的消息,听说人是吊着石膏灰溜溜来,又灰溜溜走的,楚沉心底压的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至此,这段对他来说不算愉快的经历总算结束了。   然而他刚松懈半天不到,下午的体育课就来了。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校运会,体育课自然不再是随便划划水等下课。   体育老师来上课时手里拿了张表,是校运会的报名表,单人赛名单差不多已经敲定,还剩几项集体赛没填满。   今年的校运会,用学生的话来说,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骚!”   比赛项目单上可以看到,除了往年固定的一些单人田径运动外,集体项目增加了许多令人无语的骚操作。   其中数4×400消灭小蛋糕接力赛和趣喂蛋糕拔河赛的规则最为瞩目,唯一勾人兴趣的大概是最后一个项目,野外求生赛,不过具体游戏规则还没出,到底怎么个野法还不清楚。   总体项目和往年无异,改了的也基本是照虎画皮没大改,规则再变也翻不出天,大家都是随便扫一眼,感慨两句真他妈骚外,并没有多少人真的在意。   但也是因为规则太过骚气,导致自愿报名参赛的学生寥寥无几,今天这节体育课就是专门来挑人的。   “你们班男生挺多啊,怎么4×400的一个都没有,啧,拔河的也才报了三个,怎么回事啊你们。”体育老师翻翻名单:“首先男生,单人项目一个都没报的出列。”   “……”   稀稀拉拉站出去六七个男生。   楚沉出列得晚,面不改色地走到最中间站着,直对体育老师。   体育老师先指了指余吕:“你先下去,太瘦了,待会儿给你报个跳高,拔河就算了。”   接着点了点楚沉和他身边的庄严,“看你俩长得倒人高马大的,胳膊腿儿的都还在,一个项目都不参与,是怎么个意思?”   楚沉背手低着头,体育老师目光逼人,似乎是不听到个完美的解释不罢休,他快被这眼神刺死,肩膀一歪碰了碰庄严的。   “老师,我不太擅长跑步。”庄严飞速瞟他一眼,捂着肚子脸不红心不跳道:“跑不了几步肚子就会疼,我有胃病。”   “胃病啊?”体育老师冷眼静看:“穿孔了么?哦,跑两步就疼啦,平常打篮球的时候看不出你这么娇弱呢?需要我给你浇点水养养不?”   “其实也可以,我的确有点渴。”楚沉不想开口,下意识来撞他,庄严雀跃到开屏,又开始跑火车:“需要点水才能茁壮成长。”   体育老师脸刷地绿了,于是庄严被毫不留情地发配到跑道“茁壮成长”了。   等他跑完五圈回来,拔河赛的选拔也开始了,二十来个男生两两一组,腰上系着弹力绳,正背对着各自往前奔,抛开几个一开始就因为各种原因被踢了不要的,剩楚沉落了单。   体育老师让庄严歇完这口气赶紧去参加选拔,周帝泽和对手缠缠绵绵的间隙不忘和他挥手打招呼,“你去找楚沉组个队。我刚怕没人和他一组,想和他组队来着,结果人家根本不乐意,后来我看有人主动去问他,他都给拒了,我看不下去,说你这人是不是也太独了,他说他等你呢,还说什么不想和别人有肢体接触,你听听这话,什么毛病?”   庄严嘴上没回,眉毛起飞心里高兴得要死。   楚沉孤零零蹲在一旁整理绳子,庄严过去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屁股,“小哥哥等谁呢?”   楚沉扭头,见他跑得大汗淋漓,没讲话,从外套里摸出一张湿巾递给他,接着把绳子另一端也一并扔给他。   庄严接过湿巾擦擦汗,自己接话:“看来是在等我。”   弹力绳的绳子是皮质的,很粗,不容易伤到皮肤。庄严系好绳子后试了试,觉着弹力还可以,等楚沉那头弄完,他往后退了退,楚沉便跟着他一起跨了几步。   体育老师过来吹哨,顺便跟来了一些比完了过来看热闹的,庄严冲楚沉咧咧嘴后才背过身,哨声一响,他极力往前,楚沉自然不甘示弱,绳子的弹力被他俩拉到了最大,周围哄起加油声。   庄严侧头计算了一下距离,感到差不多后忽地收了力,任由身体极速后退,借着惯性,往楚沉的方向倒去。背后忽然变轻,楚沉觉得奇怪,回身一看,恰好和退过来的庄严面对面撞在了一起。   “你……”楚沉只来得及惊呼一声,被突然冲来的大力撞倒在地。   周围的加油声瞬间变成了抽气声。   “我?我故意的。”庄严头埋在他脖颈处,微湿的头发挠着他的脸颊,轻笑道:“因为我突然发现你有点儿可爱,所以我怎么也忍不住,特别想抱你一下。”   话毕,仗着身体的遮挡,飞快地在楚沉的锁骨上吻了吻。   少年的身体带着运动过后特有的热量,紧贴的皮肤从中汲取到这份活力,蔓延至四肢,楚沉懵了懵,心脏倏然麻了一下,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庄严就被同学们扶了起来。 第60章   虽说十九中在学习上吊车尾,但在体育上倒是能占一席之地,对于这些学生们来说,校运会是一项正大光明远离课堂的活动,更能尽情的展示自己,释放活力,因此各班摩拳擦掌,就等着拿到最高的班级量化分,傲视整个年级。   而校领导们仿佛受到了学生们热情的感召,闲不下来,广播通知各班班长去各自年级组办公室抽签,说是两天运动会一搞,必定吵到附近的居民,所以让学生们到周围义务劳动,攒攒好评。   校运会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如期举行。早上开幕式结束,各班回教室带上卫生工具,去往前两天抽签抽到的地点集合。   开幕式是场全校动员的集体活动,这类活动的特点就是——人特别的多。一些回班早的拿了东西就往楼下冲,正面对上压根还没上楼的,一时间楼梯间摩肩接踵,活像假期高峰期的西湖断桥。   一班走得最早,教室又最高,周帝泽举着班旗同举班牌的管彤一块儿冲在最前面,早早就到了楼下。庄严拽着楚沉挤在下楼的人堆里,和正要往上蔡迎港碰上了。   “严哥,你们班抽到哪儿了?”   “小北街。”庄严说。   “运气真好。”蔡迎港一脸生无可恋:“我们班长手臭,一抽就是高三那栋楼的两层男厕所,两层!”   庄严还打算说点什么,再一张口就发现蔡迎港已经被人堆推走了。   “……”   一班要去的是小北街那边的一个旧小区,四十多个人排了好几队等在校门外的广场上。   乔峰和秦璐负责带一班,为了贴合运动会主题,两人今天特意穿了身运动服,衣服乍看款式相同,又是一黑一白,一路过来没少收到打趣的注目礼。   队伍行进途中,八卦谣言又开始到处飞:“哎,我听说乔帮主在追璐姐,真假?”   “无风不起浪啊,不是真的也假不到哪儿去,我听到的版本是璐姐倒追,不过据说乔帮主已经有女朋友了,有人亲眼见到过,可惜了,帮主夫人不是璐姐。”   庄严提着个塑料袋,漫不经心地把路上一个饮料瓶当球踢,不经意间总能听见几句八卦,走在他身后的几个女生一直就没停过。   “你说到女朋友,我又想起来,前两天听我前桌说,你男神好像谈恋爱了!”   说这句的时候,那女生欲盖弥彰地捂着嘴。   “谁说的,我都不知道!”   “你男神?谁啊?”   “他男神楚沉啊,神奇吧,我发现了,自从楚沉搞垮了张主任,口碑逆转了好多。”   咔哒一声,饮料瓶应声飞远,庄严竖起耳朵,放慢了脚步。   “正常,长得帅嘛。他真谈恋爱啦?”   “上周二我们班不是有节体育课嘛,我前桌看到他脖子上有吻痕,还有牙印呢,挺明显的。反正我也是听说的,没亲眼看到,谈没谈就自由心证咯。”   上周二?庄严心情下坠,撞了撞边上的人,“上周二体育课,你干嘛了?”   楚沉捡起脚边的一个空牛奶盒,闻言怔了怔,随即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庄严回想了一下,然后闭嘴不再问了。身后的聊天还在继续,话题又换了一个,他实在无法理解,“她们怎么老听说听说的,这也听说,那也听说,小道消息这么多吗?我怎么就一句都听不见?”   周帝泽走在最前头,举着班旗摇来摇去,一听扭头道:“我说过呀,你嫌我嘴巴碎,听了又不记。”   庄严:“……”   两个年轻老师带队,一班相比安静做事的其他班级要张扬许多,闹哄哄地边活动边喊口号。   “高二一班,只做一!!!”   “高二一班,只做一!!!”   虽喊得有气无力松松垮垮,但光是内容,就引来了不少路人的关注。   秦璐禁不住笑抽:“只做一,什么鬼?”   “字面意思啊!”管彤说:“做一不做零,我们是TOP!”   “什么一啊零的,多看书,少刷点儿短视频,不正经!”秦璐绷起脸,憋笑道。   说到这句口号的来历,起先乔峰让众人自由发挥,于是众人投票搞了个——   高二一班,决不做三,独孤求败,呜呼哀哉!   结果这口号刚定完,当天晚上娱乐圈某男星出轨小三的新闻就爆了微博热搜,这男明星混圈操的是个爱老婆人设,这突然一出轨,铁锤如山,犹如平地一声炸雷,炸了全国网民一脸腥。关键这男星的出轨对象也是个明星,姓伊,大家嫌晦气,临时改了口号。   不做三只做一,乔峰思索半天,觉得寓意不错,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小区外表看着老旧,园内凋零树木繁多,可见原本的绿化做的很好,深秋已经来到的尾声,空中泛着冷气,夹着几家屋内传来的欢笑,满满的烟火气。   一般小区都有专门的环卫工人打扫,可这边小区往外连着美食城小北街,垃圾扫完了一批很快就会堆满一批新的,经过入口某处时,还能闻到一股长久积存,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庄严差点没被熏死,碰到个同学才屈尊捡起两片腐烂小树叶,等人走远继续神不知鬼不觉地划着水。   楚沉的塑料袋已经满了,正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肉菜混合的馊臭味,庄严嫌弃地将臭袋子扔去一楼某家住户的垃圾桶,寻着机会拖着楚沉远离了人群。   这会儿十一点多,快到饭点,附近美食街的饭菜香到处飘,庄严没吃早餐,有些饿了。他拉着楚沉进了一家小便利店,买了两根肠咬着吃。   庄严吃到一半,突然笑出声,楚沉懵了一下,垂眼看向他。   “我吃这个不能让我姐看到,她说这是垃圾食品,从来不准我吃。”庄严笑着说,“这还算好的,像别的泡面啊,炸串啊,烧烤啊,在她那里都是禁忌,她工作忙,管的还特宽,我每天吃了什么,都得给她拍照发过去检查,像老妈妈一样。”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问楚沉,“林姨管你这些吗?”   楚沉擦了擦嘴角沾上的油,不想理他。   “无情。”庄严撅撅嘴,兀自瞎猜:“不管你?不像啊,我觉得林姨对你很好啊,应该跟我姐一样成天唠叨才对吧。”   楚沉这才道:“我们有什么吃什么,没资格挑剔。”   成长环境决定一个人的性格。楚沉薄凉,性格冷冰冰的,平静得就像死水,庄严希望他有点人气,却太莽撞,总找不到对的切入点。   庄严一下就闷住了,暗自在心底唾骂两句,再一抬眼,就见楚沉将最后剩的一点肠咬进了嘴里,这个动作进行的很快,可他却因着这个动作想到了别的,更清晰地看见了对方张口时露出的微粉的舌头。   庄严突然抖了抖,脑子“嗡”地一下,转不太动了。他轻易便察觉到身体某处发生了此时最不该发生的变化,他死僵着脸,有点尴尬,好在校裤够宽松,他的反应又不算剧烈,尚且能很好的掩藏。   楚沉没有察觉出他的变化,夺了他手里的塑料袋到周围继续捡垃圾去了。   庄严暗骂自己色迷心窍,大冷天的浮想联翩!他眼看着楚沉走远,高挑的身材伫在寒风中,显得莫名萧瑟。他试图追过去,试探着挪了两下,发现反应比先前更强烈,他赶紧闭目不再看楚沉的方向,等待反应消下去。   正独自僵化着,他突然瞧见远处一棵老梧桐树下,乔峰半蹲在花坛上,笑容满面地和对面站着的一个瘦高的陌生男人说着什么。   多半是碰上老朋友了,庄严没多想,也没想多看,正要收回视线,就见那高瘦的男人弯下腰,从庄严的视角看过去,估计是吻在了乔峰的额头,又或是嘴角,反正是吻了一下。   庄严:“……”   他的反应彻底消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出现的迷茫和尴尬,他想起刚才听女生们八卦的内容。   乔峰有女朋友了。   乔峰的女朋友,是男的? 第61章   庄严心里揣着个秘密,整个上午都心不在焉,事实上这么多天来,性向问题一直是他过不去的坎,这是一种深知自己与众不同的惊惶无措,不是说有勇气直面、不在意他人眼光就能当不存在似的将它忽略。   人在大多时候都很怂,就算庄严坦然接受喜欢楚沉的事实,也曾三番四次扪心自问,这条路那么难,不走行不行。   答案是否定的。   学生时期的爱相当纯粹,也常因为青涩的年龄而常被人低估他们喜欢一个人的决心,甚至还会遭到轻视,很少有大人真的把这些真心当回事,即便他们曾那么声嘶力竭地表达过,被否定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真要说起来其实有点悲伤,旁人只当作玩笑,只有自己在意的少年爱情。   对于庄严来说,假如回到最初让他放弃楚沉,或许还有可能,可如今不同。他已经尝到了拥有的甜,若是再失去,必然会是抽筋剥骨般钻心刺骨地疼,他根本承受不了,也不愿意去承受。   ‘乔峰极有可能是同类’,他克制不住这样想道。和书中关于同性的描述,以及隔着屏幕的视频表演不一样,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就在他眼前。乔峰也不是某个陌生的演员,他是切切实实生活在身边的人。   但这毕竟是别人的人生,他无意参与,也无意作过多评价,因此没有一直纠结,到了下午正式开始比赛,他的注意力直接就转移了。   全国学校的校运会环节大差不差,头天第一项必定是100米、200米、兼110米跨栏的预赛,短跑一向是最聚集目光的运动,穿风奔跑的活力就像飞扬肆意的青春,那股子冲劲和热血使人热血沸腾,可这天下午却惨被4×400米接力赛抢了风头。   庄严是体育老师最后一个敲定的接力赛选手,他本来觉得没什么,不过就是绕着操场跑一圈,何况楚沉也参加了,可当他完整了解完接力赛规则后心态直接就崩了。   乔峰照着规则表小声念道:“接力赛规则,各班男女组各派一名同学作为被保护者,由参赛选手接力背着前进,跑步途中需在400米内完成吃蛋糕任务,才可交接给下一棒。”念到这里停下,翻了页后继续道:“最终判定条件,需参赛选手背着保护者双双冲过终点,并吃完蛋糕,方能记分。”   不仅如此,规则中还写明,吃蛋糕任务的蛋糕数量是逐渐递减的,也就是第一棒必须背着个人,在400米吃完四个蛋糕,第二名吃三个,依次递减。   “我艹这规定真他妈绝了,是哪个缺大德的缺心眼儿制定的规则,变态啊!”周帝泽比庄严还崩溃,他跑第一棒,得吃四个蛋糕。   涂英杰拍了拍他,同情道:“加油吧骚年!命运选择把第一棒交给了你,说明命运信任你,为了量化分,为了一班,拿命冲吧!”   十九中运动会的积分关联着各班级的班级量化分。每学期班级量化分前三名期末能拿班级奖金,数额不算大,却是份荣誉,没有谁不喜欢荣誉。   “你是第二棒,比我好不到哪儿去,看看你这竹竿身材,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周帝泽叹了口气,实在欲哭无泪,信心这东西,他曾经有过,可一口气得吃四个蛋糕,不噎死也得因为吃的太丑被女孩们嫌弃死。   “接力赛的积分有多少。”庄严神情复杂,他不太喜欢甜食,太腻。心说如果积分不多的话,他干脆懒得争了,慢慢跑、慢慢吃。   “八分。”乔峰说。   八分,目前所有比赛项目出现的最高积分。   庄严躲避了一下乔峰看过来的眼神,表面淡定地勾上楚沉的肩。虽然他打算不纠结上午那点事,但面对乔峰还是有点尴尬。   楚沉站得比他低一级台阶,这台阶不高,他的手这样一搭过去,正好平放在楚沉的肩膀上。   瞥见楚沉捧着手机很专注的样子,不知在看什么,他上半身伏过去,问道:“你在看什么?”   高二一班运气不错,位置在看台最中央,耳边尽是喧嚣人声,唯独庄严带着黏糊热意的声音从耳后钻入。   楚沉息了屏,摇头道:“没什么,检阅几点开始?”   他是接力赛最后一棒,体育老师看他身高腿长,连拒绝的权利都不给他,直接就把他的名字给填了。   “再等等,这边预赛全部结束了才是接力赛,估计还得等好一会儿。”庄严彻底软了骨头,将身体全身心拖在楚沉身上。   赛道上比赛进行的如火如荼,看台的加油声不绝于耳,他仍是敏锐地觉察到了不远处“咔嚓”的快门声。   拍照的是隔壁班的两个女生,见被他发现了,当即收了手机没敢动。   庄严脸色不善地直视过去,“你们在拍什么?”   两个女生相视一抖,摇摇头没说话。   庄严正要发难,周帝泽对着他的脸就拍了一张正脸特写。   “你干嘛?”庄严脸彻底垮了。   “拍照发朋友圈啊。”周帝泽理所当然道:“拜托严哥,今天是运动会哎,多有纪念价值的一天!拍张照片而已,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庄严张张嘴,火气一下就熄了一半,“那你拍你自己啊,拍老子干什么?”   “我不仅拍你,我还拍楚沉呢。”周帝泽说完冲着楚沉的正脸又咔了一张,“你俩长得能看,放中间镇楼,点赞率能高不少。”   庄严怒了,二话不说赏了这傻逼一脚。想了想他问楚沉,“你要不要也拍一张,发给林姨,让小朋友们看看?”   “已经拍过了。”楚沉说,“我录了视频。”   “哦。”庄严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那我拍一个,发给我爸。”他顶了顶楚沉后背,“哎,配合一点,咱俩合个影行不行?”   楚沉眉间轻蹙,想了一会儿才点头。   庄严找好角度,周帝泽笑嘻嘻地比了个耶强行入镜,他这一举动成功引来其余同学的注意。   “哎哎哎你们快过来,这边拍合照了啊!”涂英杰大喊。   庄严脸黑成锅底,疯狂压制才没发作。   “哎乔老师你快过来,你站前边儿去!”周帝泽已经从善如流地开始安排队形了,“管彤,哎你和小赵,你俩个子小,也站前面儿去,来,同学们,比个帅点儿的姿势哈!”   他一边招呼着,一边扛起班旗迎风立在山顶。   “楚沉去后面吧,或者到中间来,你俩太高了,站那儿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有人笑着说。   庄严:“……我艹,我俩蹲着也可以!”   楚沉从他手机拿过手机,伸长手臂举远,将众人框进镜头里,“就这样拍吧,我开始了。”   他说开始就开始,庄严没来得及做表情管理,垮着一张别人欠他三百万的脸被定了格。   不止他,其余人大多也没做好准备,有正在打闹面目狰狞的、有说着话嘴巴张一半的,也有研究拍照姿势但突然被拍的,用一个词形容,就是灾难。   于是这张照片后来成了众人极不愿意面对的校运会黑历史之一。   ……   照片拍完没多久,一班的体育老师就提着一大袋零食过来了,随他一块来的还有一个瘦瘦高高的陌生男人。   那陌生男人一来就揽着乔峰的肩,两人有说有笑地在看台边聊了起来。   庄严偶然回头瞥到一眼,顿时愣了一下。   这男人就是上午他在小区见到的那个,近看长得还不错,只是眉眼十分锋利,有股‘老子混过黑社会’的吊儿郎当的痞气。   关于他和乔峰,其实多个心眼是可以看出来的,虽说他俩这会儿没做出什么亲密的行为,但两人间那种彰显关系特殊的无形屏障很明显。   庄严缓了缓后避开视线,却发现身旁的楚沉也在注意身后,他才猛然反应过来,上午他是和楚沉一起行动的,如果说他看到了,那楚沉自然也能。   那么,如果楚沉也亲眼见到了,那他是什么想法?   “你也看见了是吗?”庄严直截了当地问道,语气笃定。   楚沉回首,装作听不懂他的意有所指:“看见什么?”   庄严说:“你别装傻,我知道你肯定看到了。”   “看没看见又怎样?”楚沉低着眸子,眸色暗淡。   “当然不能怎样,但我想知道,你,介意这样吗?还是说你很讨厌?”庄严低声道。   下午的气温有所回升,却还是有即将入冬的寒意料峭的感觉,冷风呼啸,刮过皮肤,激得人下意识将脖子缩进衣领里。   楚沉静默了许久,才嗤笑着道:“我的想法重要吗?我介意,或是讨厌,对你来说有区别吗,或者换句话说,你有知道的必要的吗?”   两人坐在看台最后排,同学们都去前线关注比赛了,后排清静的只剩他俩。   庄严侧过身子,静静凝视着他:“当然有必要,我很喜欢你,我不希望你不高兴。”   楚沉忽地笑了一下,他曲起一条腿,一只手搭在膝弯,“别问这些了,说真的没意思。也别贪婪的要求太多,想多了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你不会因为这番纠结而改变想法。”   楚沉难得说这么多话,庄严却高兴不起来。他似叹息,似疲惫地说:“但如果你非要刨根问底,那我只能说,我不介意和你一起,也不介意亲你抱你,我甚至不介意这段关系会在某天被谁知道,我遭受的非议够多了,无所谓更多。但我希望你别忘了,我和你,从来都不是我自愿的。”   我不介意,但不愿意。   庄严心下重重一沉,他懵了,他以为楚沉会恨他,却没想过楚沉根本不在乎。   楚沉不爱,也不恨,他看起来好像只是认命了。   庄严喉咙像被人紧紧扼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第62章   庄严就像被人当面狠狠扇了一耳光,懵完过后心底渐渐升起一股无名火。   楚沉把话说到这份上,半分情面都没留,庄严就算再喜欢他,也不免有了火气。也不能说是火气,他更多的是对无法现状的无奈和赌气。想他庄严好歹是个小少爷,从小在他爷爷的庇护下几乎是被惯大的,何时受过这等气?   他自认对楚沉已经足够耐心,纵然两人的开始确实不美好,这段时间他也尽心在弥补了,可对方全然无视这一切,这怎么能不让他感到挫败?   庄严心里憋着气,广播站通知接力赛选手去检录处报道的时候,他难得不愿和楚沉一起,和周帝泽他们在乔峰的带队下结伴走了。   检录处在高三教学楼的侧边,从看台过去得绕过一幢宿舍楼,楚沉独自穿过宿舍楼,转角就碰上了中途回来取教师证的乔峰,以及和乔峰有着不明关系的那个男人。   楚沉在远处就看见那男人和乔峰挤在一块,与其说是勾着乔峰的肩膀,不如说是把乔峰整个人拢在怀中,眼里的占有欲丝毫未加掩饰。   那个男人从刚才一来,到现在再次碰见,脸上总是挂着笑,可那点笑容看着又不那么真,他外表年纪不算大,却给人一种时时刻刻都竖着刺、准备扎人的尖锐感觉。   楚沉很少留意别人的一举一动,大概因为上午印在脑中甩都甩不掉的那一幕,使他对这两人的关系产生了些微的兴趣。   虽然这种兴趣只是一时的,但出现了就体现出一个问题。即使楚沉多么想要否定,却也不得不承认,自从和庄严的关系发生变化之后,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对这类感情留了心思。   比如,喜欢一个人时应该有的样子。   他这边正胡思乱想,乔峰一眼就瞧见了他:“哎楚沉,你怎么还在这儿啊,刚一堆人一块儿走,人太多,都没发现你没跟上,你加快速度哈,那边都开始点名了。”   楚沉点点头没说话,目光闪去一旁,脸皮有点绷。   乔峰着急拿牌子,也不欲多说,两厢擦身而过后不久,楚沉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嘶哑的、轻佻中带着阴阳怪气的声音:“又是个长得不错的,你们班帅哥还挺多,你老实说,有没有看上谁?”   紧接着是乔峰无奈的语气:“这是在学校,你别乱发疯啊!还有啊,我是个老师,请不要怀疑我的职业道德!”   那男人冷笑,兀自道:“看上了也不要紧,我去把他眼睛挖出来!”   “……疯子!”   ……   楚沉赶到检录处的时候,高一已经快走完了,最后一个班还剩条尾巴,接着就是高二。他在高二别班窃窃私语的围观中领了号码牌,排到了一班队尾。   庄严排在倒数第二个,见他过来了,敛住神色一句话没说,身体都没动一下,只用余光注意着他的行动。   “大哥你路上遭人劫啦,怎么没跟上大部队?”涂英杰从队伍里探出半个身子,见他老实地排在队伍末端才夸张地拍拍胸脯,“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弃权了呢!”   “没有。”楚沉摊开号码布,别在一张前面,手里还剩一张,贴在后背的。   庄严就站在他前面,能清楚地听见背后窸窸窣窣的动静,他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某人主动和他打招呼,不禁更气了!   一条狗养久了还知道帮主人叼拖鞋呢,这楚沉怎么就是他妈的捂不热呢!   庄严泄气得要死,转过身来和楚沉目光交接,“你后面长手了还是长眼睛了?找人帮个忙能死?给我!”   他哼哼着抢过楚沉手里的号码布,鼓着张河豚脸三两下别在了楚沉背后。   “严哥你偏心。”周帝泽就在他俩前面,一回头就看见他严哥爽快地给楚沉贴了号码牌,佯装伤心:“我刚求你半天你动都懒得动一下,楚沉这都没开口,你还主动给他贴,伤心了啊。”   “来啊,我他妈现在也可以给你贴。”庄严一脚蹬在他屁股上。   周帝泽哪儿敢消受,打着哈哈往前连蹦两个身位。   万众瞩目的奇葩接力赛在看台观众的翘首以盼中终于拉开帷幕。   高二选手列着长队进足球场的时候,高一的已经比了大半,庄严眼睁睁见着一个壮汉学弟满脸痛苦地咽着蛋糕,边咳嗽边跑。   “真他妈血腥。”周帝泽摇头评价。   运动员是苦了,观众也是真爽了,十几组比赛跑下来,摄像大哥的镜头里不知记录了多少洋相百出的精彩瞬间。   高一跑完,马上到高二,一班运气不行,抽签抽到了第一组最外圈的跑道,起跑点虽然在其余几组之前,难度确是最大,通常撑不过三分之二就能被超,而一旦被超,那几乎就没有反超的可能性了。   周帝泽抹了把脸:“妈的,背水一战吧,事到如今,咱也不求结果了,只求跑得好看点儿,别一战成名,丑照搁贴吧热门三天下不来。”   涂英杰笑骂:“你个文盲,别乱用成语行不行。”   “其他班我不知道,但咱班这两颗草,多半是丑不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管彤说,“勉强能挽回一点形象。”   “是的!”赵小雪个子娇小,站的离庄严又近,仰头在这棵草身上扫一圈,确定道:“连鼻孔都很完美。”   庄严:“……”   “别夸了,再夸他俩能傲上天你信不信。”周帝泽说。   “你又知道了?”赵小雪说。   周帝泽手肘搭上楚沉,“嘁,所以说你们小姑娘格局太小呢,看人眼光也不行,我来给你们解读解读……”他手指本来指着庄严的方向,瞥见对方垮了半截的脸立即转了个方向,“楚沉的表情,你们别看他表面看着淡定,内心指不定多爽呢。”   楚沉肩膀一耸把周帝泽的手肘抖落下去,周帝泽正要表达不满,下一秒就收到一记寒刀。   “咱班的笑料都压你俩身上了啊。”管彤握拳冲男生组四个选手挥了一下,“加油!”   涂英杰说:“先给你们自己加个油吧,别跑倒数第一丢人哟。”   他们班女生组是随便凑的人,理科班女生本就稀少,每班能出一个运动神经发达点的那都算捡着宝了,可惜放眼望去,一班一个都没有。   笑闹间,裁判老师示意第一棒上场,周帝泽和别班选手一块昂首阔步进场,看台一片喧嚣。   比赛还没正式开始,一班的加油声先浪起来了。   “高二一班,只做一!!!”   “高二一班,只做一!!!”   “……”   要不说一班看台的位置好呢,起点终点都在一班眼皮底下,加油和庆祝都能第一时间送到。   眼看其他班吉祥物都上了场,庄严连忙问道:“我们班吉祥物是谁?赶紧上去啊。”   余吕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我我我!”   “你是吉祥物?”庄严拍了他一下,冲周帝泽说,“我同桌,细皮嫩肉的,对他好点儿,别把人背摔了。”   周帝泽无语地比了个‘ok’的手势。   发令枪一响,几组选手背着吉祥物冲了出去,开始速度还行,跑到一半突然就集体降了速度。   看台的加油声也完全被笑声覆盖。   “好好的跑步比赛,吃个屁的蛋糕啊。”庄严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放大镜头,毫不犹豫地拍下一张周帝泽狰狞狂奔的丑照。   好在周帝泽长得是粗犷了点,到底人高马大腿挺长,背着瘦削的余吕奔在外圈第一线,脸颊鼓成球了也没停止奔跑的步伐,他们班勉强维持在第一的位置。   涂英杰咋咋呼呼地接过第二棒,竹竿一样的瘦子背着余吕这根豆芽菜一样的瘦子,俩瘦子分吃三个蛋糕,一路跑渣子一路掉,自己给打气似的,边跑边嗷嗷叫,像两条长度不等被迫扭在一起的细根麻花,刚下锅噼里啪啦炸的那种,喜剧效果非常显著。   然而尽管这俩瘦杆子拼尽了全力,也改变不了被隔壁跑道一个接一个超过的悲哀事实。   管彤已经笑疯了:“挺好的挺好的,虽然做不了一,今晚的贴吧热门估计能冲个顶。”   庄严单肩撞了撞楚沉:“咱俩随便跑跑吧,反正也超不过了,省得丢人。”   楚沉眉心拧得比那俩麻花还紧,一言难尽道:“这个人,是怎么选上的体委。”   按理说涂英杰体能其实还行,瘦归瘦,力气什么的也有点,篮球打的虽然算不上好,至少不是那种憨憨猪队友,可今天这表现,到底颠覆了楚沉对这人原本的印象。   “他自己要当的,手举得老高,乔帮主看中了他的热情,说定就定了。”赵小雪擦擦眼角笑出的眼泪,解释道。   跑道上其他几个班交接到了第三棒,唯有一班的二棒仍在坚持最后的那五十米,赛前口号喊得最响的一班看台此时安静如鸡,用手挡着脸恨不能钻土里去。   庄严脱了卫衣,只穿件短袖打算轻装上阵,他蹲下系好鞋带,临走前听楚沉问了裁判一句:“跑的时候可以换个人背吗?”   换个人背?换什么?他是不准备跑了还是要把吉祥物换了?   不等他想多,裁判老师吹哨催他上场了,庄严带着疑惑接过余吕,还没张口嘴里就被塞了个蛋糕。   余吕已经玩儿嗨了,拍着他的肩大喊:“出发!”   庄严心里大骂卧槽,腿上赶紧加快速度。   争强好胜大抵是人的天性。等真正站在了跑道上他才发觉,尽管之前他想过随便划水跑完还是别的,一旦踏入了这个氛围,听着耳边声嘶力竭的加油声,那种集体荣誉感莫名就冲了出来,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被这一声又一声的浪潮推上前,顾不得形象,顾不得疲累,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管他妈的,跑啊!”   接力赛最后两棒是自由跑,一班不必再跑外圈,沉寂半天的一班看台在某一刻突然活了过来,一个个挤在围栏边山呼海啸,他们有的人嗓子都冒烟了,哑得不成调,却挥舞着手臂,面红耳赤。   “卧槽,严哥牛批!”周帝泽大吼。   庄严背着余吕一连超了三个人,一班顿时就排在第二的位置。   他一跑完,看台的欢呼从庄严换成了楚沉。   楚沉早已等在起点处,庄严放下余吕,楚沉却飞快捞起他的腿弯,把他稳稳背了起来,“我背你。”   庄严懵了懵,“还可以这样?不违规吗?”   “我问过了,裁判说可以。”楚沉吞完小蛋糕,低声说。   庄严锤了他一下,“那你他妈好歹先跟我商量一下啊,吓我一跳。你干嘛非得背我啊,我比娃娃鱼高多少你心里有点数吗?”   说来他倒有些佩服楚沉了,他俩目测跑了快一百米,楚沉竟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稳的一批。要知道他可不是余吕那样的豆芽菜,他个头一米八还多。   楚沉不咸不淡地说:“我不喜欢碰别人。”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别人咯?”庄严心里兀地甜了一下,先前那点赌气立马漏完了。   “我和你比较熟。”楚沉说,“而且你脸皮厚,扛摔。”   听到前半句庄严刚要高兴,结果这开心劲还没起完,就被后半句给浇了个透心凉。   “你说什么?”   楚沉掐了下他的小腿肚,“别乱动,知道自己多少斤吗?”   我艹!   庄严忍不了了。   距终点还剩二十多米,整圈看台笑的笑叫的叫,一班班旗被周帝泽扛了下来,抡大锤似的甩天甩地,管彤和赵小雪喊得正激动,深觉他们班这俩草,不仅长相帅逼,人更是开了大外挂,只要保持这个速度,第一非他们莫属。   可就在冠军都到了手边的千钧一发之际,一班那俩帅草,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从跑道滚进了草坪。 第63章   “怎么回事?谁摔了?”   “哎!医务室的上官在没在?这边有俩选手摔进草场了!”   “我去是摔了俩吗?抱着摔的?”   “是一班的!”   “……”   看台边不断传来惊叫,有几秒钟庄严的大脑完全是空白的,他的后背轰然砸地,大面积的钝痛如火烧般刺激上来。   楚沉是被庄严别了下腿才没站稳,倒下时又被惯性带了一下,上半身猛地扑在庄严身上,电光火石间下意识张手垫在他脑后。   周帝泽他们奔了过来,担心的叫着他俩的名字,庄严只觉耳边轰鸣一片,感觉到脑袋被什么东西托了一下,心说去他妈的,凭什么每回他俩摔,他都是垫下头那个,邪了门儿了。   庄严不甘心地睁眼,楚沉就着掌着他脑袋的姿势把人搀了起来。   “严哥,没事儿吧?”周帝泽绕着他俩转了一圈,“楚沉呢?摔到哪儿没?”   赵小雪叫道:“庄严,你的手破了!”   庄严像是这会儿才感到疼,打着摆子站直,甩甩破皮的手,“嘶”了声,看了眼楚沉心虚道:“自作孽啊。”   楚沉没理他的卖萌,抓着他手翻看一遍,道:“还有哪儿疼吗?”   庄严用力摇头,下一秒他就回到了楚沉背上,还等他诧异惊呼,楚沉就背着他冲回跑道,“不疼就坚持跑完。”   乔峰抓着上官秀好不容易从外挤进内圈,只来得及目送这俩不省心的孩子奔跑的背影。   “严哥!加油!”周帝泽抹了把脸,扛起班旗继续挥舞,“楚沉,你妈的,今天你是我哥,冲冲冲沉哥!”   “跑完就是胜利!”   “这都不放弃,我突然有点感动!”看台区发出感叹,紧接着被草场那边感染,爆发出如排山倒海般的加油声。   庄严摔了一次老实不少,他扭头看了看身后,“我们后面还剩一组,咬得很紧。”   他俩本来就没剩多远,原本冲一把能拿第一的,虽说前三现在是没戏了,好歹也得拼一拼别拿倒一。   好在跑他俩后头那组基本也是筋疲力竭,有反超的心也没那力了,楚沉咬牙加快速度,终点近在咫尺,庄严抱紧他的脖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对不起,我任性了。”   其实他当时想的只是逗一逗楚沉,顺便调个情,就用腿夹了楚沉一下,没想到反而惹了祸,害他们班丢了第一,他俩还丢了脸。   楚沉听完没出声,他一脚跨过白线,在一班同学的欢呼中把人放下来,喘了好几口粗气才恨恨地瞪了庄严一眼,见人逃开视线缩了一下,他才木着脸,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纸巾扔过去。   “把手擦擦。”他说。   “哦。”庄严老实答应。   “第五,你俩第五!”涂英杰从裁判老师那里过来,大笑道:“咱班总成绩第七,虽然积分只有两分吧,但咱班今天算是赚足眼球了!你们两个真牛逼!”   涌过来的一班同学不少,还夹着不少其他班的,庄严晃了会神楚沉就不见了,四处张望才在一边的挡风棚底下发现他。   “其实我都已经打算放弃了,摔那一下挺疼的,当时也知道第一没希望了,就没想继续。”庄严说,“是楚沉拽着我跑的,这两分我们都得感谢他。”   闹哄哄的人堆闻言静了一下,尽管比赛时他们疯狂呐喊着楚沉的名字,可此刻那份激动的心情过去,这个名字似乎恍然又成了不愿多提的禁忌。   气氛一时变得尴尬,庄严不动声色地踩了周帝泽一脚。   周帝泽无声痛呼,庄严瞪着他,冲楚沉那边扬了扬下巴,他叹口气,把班旗随手交给身边的人,道:“楚沉在哪儿呢?”   有人冲着挡风棚遥遥一指,“那儿呢。”   “行,看见了。”周帝泽说,“我过去了,你们有没有谁和我一起?”   人群散了一些,有几个女生面面相觑几秒,点了点头,于是大约十来个人推推搡搡地去了凉棚那边。   庄严心情好了点,正要跟着过去,方文淇从旁插进来,递了张酒精棉给他。   “给你这个,消消毒吧。”   庄严垂眼,“嗯?”   “你的手。”方文淇指指他的手,耳朵泛起点红。   庄严随口道谢,见她手里攥着号码布,问道:“这比赛你也参加了?”   “嗯。”方文淇羞涩地点头,“马上就要上场了,不过我跑得很慢……”她很紧张,两手攥着号码布揉搓,不等她把话说话,号码布掉在了地上。   庄严先她一步捡起来还给她,“加油。”   方文淇愣了一下,说好。   楚沉莫名被人围成一圈,冰块脸裂了一瞬,这些人大多是女生,说的都是些关心话,他木桩子似的竖在中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庄严看得好笑,大致算了算人头数,摸出手机点奶茶外卖。   点完一抬头,正对上乔峰和上官秀皱成肉包子的脸。   “伤到哪里没有?”乔峰拉着他左右转了转。   “我没受伤,楚沉也没事儿。”庄严缩回手。   “你那手给我看看。”上官秀说。   庄严不太情愿:“多大点事儿啊,破个皮还搞的这么兴师动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了呢。”   “事儿还不大啊,知道你俩刚那一下我差点心脏骤停么!”乔峰手一摊,“跑的好好的突然人就没了,再一看,哟,躺地上去了!”   庄严捂着半张脸,“行了乔老师,够丢人了,你赶紧忘了忘了!”   ……   男生组成绩统计完后女生组上场,这轮是管彤抽的签,运气还行,起点在第三条跑道。   庄严去挡风棚那边找楚沉,递了瓶水给他,“走啊,去给她们加油去。”   楚沉稍微动了一下就停了,“我就在这里也可以。”   “可以个屁。”庄严收回给他的水,“你知道你的人缘为什么这么差么?就因为这样!人家姑娘刚给你加油的时候多拼命啊,快快快,走了!”   说完又把水递给他。   他俩赶到草场加油大部队的时候,第一棒已经把赵小雪传给下一个了,接棒的这位体型微胖,脸圆圆的很可爱,跑起来还挺有劲儿。   “陆双双,加油!跑进前三就是胜利!”这回抡班旗的换成了学委林东东,他从早上就在吼,这会嗓子已经不行了,每喊一声就破一次音。   庄严眼睁睁看着班旗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敬佩的同时转头对楚沉道:“看看人家,多努力。”   楚沉:“……”   “接下来是高二一班的来稿。今天,让我们来纪录一次成长,冲线、胜利、喜悦、悲伤、煎熬、疼痛、都会有落幕的时刻。青春期的我们,每往前一小步都是成功!而在破晓之前,希望大家都能发光……”   广播站彼时正播到一班送去的加油稿,学生会某成员清亮的嗓音字正腔圆地念着加油词,云层浅浅,秋风适时吹起,吹起那些奔跑中的人们的头发。   一班第三棒是管彤,小姑娘身材瘦弱人却坚韧,硬是扛着同自己身材相近的赵小雪超了三班和七班。   被加油声感染,在管彤奔过眼前的时候庄严追着她的背影喊了好几声加油,短暂的热闹一过,他就停了下来。   “你也喊一声呗。”他拐了楚沉一下,“来都来了。”   楚沉犹豫着,没动。   庄严探身看向起跑点,没记错的话女生组最后一棒应该是方文淇。   方文淇已经做好了起跑的准备,等管彤一过去,她背着赵小雪就跑。   可惜她反应是到位了,体力却差了点,她人长得高,却比赵小雪还瘦,小姑娘牙根都绷紧了还是被七班超了。   “你妹妹!”庄严指着跑道上的人说,“你喊不喊?”   方文淇脸都跑红了,看台边呼啸的加油声此时反倒成了压力,她性格一直很内向,很多事情憋着不愿意说。其实这场接力赛她根本不想跑,只因为老师问到的时候她没能说出拒绝的话,名字就被填了上去。   越跑到后面,她的心态都开始崩了,嘴里含着没能咽下去的蛋糕,只能靠鼻子呼吸,她觉得很累,腿软得不像话,耳边赵小雪的安慰她根本听不进去,只有眼泪不停在眼角打转。   突然,她听到前方传来庄严的声音,“方文淇,加油!”   她的心跳在这一秒开始加速,想到比赛前,他也对她说了加油。   “快跑完了。”赵小雪笑着说,“坚持下去我们就是第三。”   她点点头,咬牙坚持着,任由眼泪滑出眼眶。   “加油!”在她跑过一班加油队时,庄严又喊了一句。   庄严喊完,吐出口气,心里盘算着下回要怎么撬开楚沉堪比金刚钻的嘴,结果没等他想出什么,就听身旁的人突然出了声,“文淇,加油!”   庄严一下就笑了。   看来这人的嘴巴也没那么硬。   最终一班女生组总成绩是第三名,为他们班拿了八分。庄严在热闹的祝贺声中接了外卖员的电话,找了楚沉和周帝泽跑到场边去提奶茶。   “我去严哥,大手笔啊。”看着满满六袋奶茶,周帝泽目瞪口呆。   “比赛的时候怪我捣乱,找机会弥补一下。”庄严说,“你把这些拿下去分了。”   周帝泽蹙眉道:“咱班四十多个人,这些不够吧?”   “我又没说全都给。”庄严说,“刚才跟你一块去找楚沉的,就给他们就行了。”   楚沉听完怔了一下,侧头望过去,换来庄严弯眼一笑。   “这不太好吧。”周帝泽说,“太得罪人了。”   “你去不去?”庄严收了笑扭头瞪着他。   周帝泽没有说不去的勇气,提着奶茶灰溜溜跑了。 第64章   两天运动会,晚上都安排了艺术表演,高一高二轮流演出,高三负责坐观众席捧场。高二先打头阵,晚六点半左右,管彤急匆匆提着一袋夜光棒回了趟教室。   “快快快,帮我发下去,每人两根。”她叫了两个坐门口的女生帮忙,自己去找周帝泽,“等会儿你跟我一起去学生会换衣服,就上星期你试过的那套,腰围已经改过了。”她说着停了一下,对周帝泽的脸打量片刻,又道:“唔,你肤色太黑了,灯光暗点儿估计都找不着你人在哪,得给你扑点粉提提色。”   说完抬眼看一眼黑板顶上的时间,拍拍一旁看书的学委,“林东东,再过个二十分钟吧,等班里人到的差不多了,你负责把他们带到大礼堂去,我们班的位置你知道吧?”   林东东放下书,推推垮到嘴边的眼镜,点点头。   管彤满意了,“好了,等会儿轮到一班表演的时候荧光棒给我挥高点,别死气沉沉的,给点面子,气氛搞起来!”   她雷厉风行地交代完事情就拖着懵逼的周帝泽风风火火地走了。   庄严看着他俩杀出门,好奇道:“周帝泽去换什么衣服?他也有表演?”   林东东嘴角怪异地抽了抽,一副想笑又努力憋回去的模样:“何止有表演,简直是辣眼!”   庄严一开始还没明白他所说的辣眼是什么意思,直到在礼堂后台看见了身穿短裙的周帝泽。   一班准备的节目是近几年非常流行的嘻哈女团舞,衣着也是典型的女团舞服装,为了台风偏可爱一点,女生们特意挑了件粉色紧身短袖,下身纯白超短,配白色长筒袜和小白鞋。   周帝泽作为开场的重量级表演嘉宾,自然逃不过,奈何他个头近一米九,加上常年打篮球练出了肌肉,身材壮硕不说,肤色还黑。   他穿上这身衣服,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只黑油油的小鸭子,先套了件女士内衣,后又套了条男士四角裤后,跑十米跳台扑棱翅膀跳水那样。你清楚的知道这很违和,又因为实在太搞笑而接受了这种违和,画面令人捧腹,但十分吸人眼球。   随行而来的蔡迎港和林东东几个已经笑趴在沙发上,趁机一鼓作气拍了好几十张照片,类似鹅群出巡的笑声久久不散。   庄严脸颊绷得都快抽筋了,好憋赖憋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可惜没能坚持太久,很快笑崩了。唯有楚沉除了在看到的第一眼失态地咳了一声外,之后都波澜不惊地垂眼望着地面,不过看他嘴角不时抽抽,多半也在压抑。   “别他妈笑了!再笑我抽人了啊!”周帝泽一只手遮着脸,一只手去抢蔡迎港咔咔闪光的手机,“拍一张够了你他妈还想拍多少!”   蔡迎港被他捍在沙发角,笑出的眼泪擦都擦不完,“哈哈哈,怕什么,听我说阿泽,今天你这造型绝对Carry全场,全校的妹子今晚都将为你尖叫!作为兄弟,我为你高兴!举杯!”   “高兴你麻痹!”周帝泽大喊,“老子一世英名都他妈毁了!严哥你还笑!要不是你和楚沉死活不答应表演,咱班这帮丧心病狂的母老虎至于逼我上场么!”   正抓着小镜子补妆的赵小雪耳听八方:“傻缺周帝泽你说谁是母老虎?!”   这一声成功引来其他几个姑娘的死亡凝视。   迫于压力,周帝泽立马举双手滑跪,“美女们我错了行不行!”   “我觉得还行啊,至少眼睛没辣瞎。”庄严一本正经地评价,手上动作不停,拍好的照片先发给庄显睿,换来一串省略号,再发给他姐,最后发了条朋友圈,结果发完回主页刷新,就发现他们班私密群被楚沉刷屏了,他点进去看,入眼全是周帝泽穿超短裙露腚的辣眼丑照。   接着这个从楚沉进群后就一直沉寂的私密群突然像炸了窝的蚂蚁般闹翻了天。   【学委-林东东】:[图片][图片][图片]我这儿还有呢,好东西一起看,造福全人类!   【体委-涂英杰】:我艹,我艹,我艹!   【李晓元】:哈哈哈哈不行了,辣死我了!这逼今晚绝对是全场最亮的崽,脸直接丢外太空哭都哭不回来了哈哈哈!   【余吕】:班长的白色四角裤露出来了,@CC,楚沉同学,记得叫他提一下。   “……”   【学委-林东东】:快快快,氧气瓶,老子不行了,真不行了!急救急救!   【王林】:你个神人@余吕,神他妈白色四角裤哈哈哈哈哈!   【余吕】:?啥意思?   【余吕】:一脸惊恐.jpg   【李晓元】:我的乖乖@余吕,这特么是女孩穿裙子的时候穿里边的打底裤!   【李晓元】:@余吕,孩子,你太单纯了。   【学委-林东东】:@余吕,孩子,你太单纯了。   “……”   就这句单纯,群里刷了一长排,庄严回忆两秒他那傻同桌,心想确实很单纯。回忆完毕,他冲楚沉晃晃手机,竖了个大拇指道,“你牛,这傻逼现在彻底没形象了。”   楚沉挑挑眉,言简意赅地说:“报复。”   他眉间飞扬,心情是显而易见的愉悦。   又是报复。庄严缩缩脖子,噤了声。   这头鸡飞狗跳闹半天,那头大礼堂主持人已经上台报节目了,他们继续待了没多久就被学生会的赶了出去,临走前不忘给周帝泽挥手加油,后来是被周帝泽飞起两脚踹跑的。   学校的文艺表演向来都是那些,唱歌跳舞中间串着俩并不好笑的尴尬小品,一套流程走完一晚上也就结束了。   台上表演的节目庄严欣赏不来,听着周遭哈哈的笑声,他打了个呵欠,偏头瞅着楚沉的侧脸瞧。   楚沉很快察觉到,不太自在,“你看什么?”   “看帅哥。”庄严扭着屁股换了个姿势,上半身倾过去,悄声道:“看我男朋友。”   楚沉眉头拧紧,下意识想要反驳:“……我不是”   “你不是?不是什么?”庄严不等他把话说完,也懒得听、不愿意听、更不屑听,“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想反悔啊?”   楚沉没有立刻回应,两人同时沉默,少顷,楚沉妥协道:“没有。”   “没有?”庄严干脆侧过身子,贴近观察他的神色,右手食根手指点了点他紧皱的眉心,“这里先松松。”   楚沉没有立刻松,等这个节目结束,下个节目开始了,他才依言松开。   “是不是觉得我很坏啊?”庄严压着嗓音,双眼微弯,像笑了又不像,“可是没办法,对你,我就是好不了,其实你说得很对,就算我明白你讨厌这段关系,我也不可能放过你,所以我执着地问你对这方面的想法没有意义,也很幼稚。”   楚沉目视前方,没吭声,余光却不时瞥着庄严。   庄严知道他在听,也就没停,继续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也很害怕。我怕你真的讨厌我,我怕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我之所以小心翼翼去问你,是因为我愿意捧着你,想讨好你,为我的一些冲动弥补你。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面对一个人有心跳加速的感觉。说实话,很新奇,我每天都期待和你有一点交集,哪怕是说句话也很满足,见到你心情就很好,却又怕你心情不好,想触碰你,保护你。我喜欢你才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楚沉,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庄严小声地、像说悄悄话一样,附在楚沉耳边说了这段话,他知道楚沉听得见,完完全全、一字不漏。   夜晚的大礼堂很黑,只有五颜六色的舞台光四处闪烁,他不能依靠这点微弱的光芒判断楚沉的表情。   对付楚沉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是软硬兼施,中午楚沉说的那席话,一直梗在他心口,即使是他自作自受,仍是很痛苦。   此刻不是一个很好的表白时机,周边是人潮人海的喧嚣,有人为别人的节目尖叫,有人挥舞着荧光棒,享受这晚难得的放松,他们身在其中,无法完全隔绝开这份热闹,却在这喧闹之中形成了另一份独属于他们的热闹。   有人不顾一切豁了出去,一腔孤勇盼人应,有人尴尬耳热,内心轻轻地,荡起一丝轻易觉察不出的涟漪。   楚沉并没有回应什么,甚至连眼珠都没有再转一下,他直挺挺地坐着,庄严耐心不足,微微起身“咚”地轻碰了下他的额头。   “说话。”   楚沉:“……”   “你同意了?!”庄严说,“不说话就代表同意。说不说?”   楚沉和他对视一秒,然后目光下移,嘴唇张了张愣是没说一个字。   “好了你同意了,男朋友!”庄严惬意一笑,搁在腿边的手慢慢移到另一边,牵起楚沉同样搁在腿边的手。   楚沉挣扎了一下,“我又没说同意,你干嘛?”   “不明显吗?牵手啊。我给你说话的机会了,你自己没抓住,现在反悔可不行了。”庄严紧了紧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楚沉浑身僵硬片刻,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差到爆。他想了想,起身“咚”地还了庄严一额头。   庄严“嘶”了声,额头上传来清晰的皮肤相触感,这行为过分幼稚了,他有些意外地看了楚沉一眼。   楚沉重新坐回乖学生姿势,目不斜视。他的掌心是凉的,如同他这个人,庄严掌心发热,紧紧贴着他的,不知不觉间就将热度传了过去。   庄严心情一下就雀跃起来,笑嘻嘻道:“节目好无聊,不如明晚我们出去约会吧?” 第65章   说到约会,实际上楚沉脑中没多大概念,于是也就无法理解庄严为什么那么高兴。   是高兴吧,嘴角都快翘上天了。   楚沉从小到大没交过几个朋友,说得上话的就那几个,交情也说不上深,挺惭愧的,这么多年,他学习外的时间都交给了福利院那群孩子,唯一一次算得上“约会”的,还是国庆和庄严去灵山那次。   楚沉孤寡多年,早习惯了。这学期半路杀出个庄严,这个强势又霸道的小少爷,成天追在他后头,胡搅蛮缠,做什么都非得拉着他。   但现在仔细一想,他居然并不讨厌,甚至最近夜半失眠时偶尔会想,如果庄严当时没有用身份来压他,他可能会愿意真心接纳他作为朋友。   庄严是个很活泼的人,他心底一直这样觉得。   可惜覆水难收,某些让人难堪的事情已经发生,糟糕的现状一时半会也无解。楚沉缓缓叹了口气,视线下垂,落在庄严的手背上,对方眼睛闭着,相握的大拇指在他的虎口处轻柔摩挲。   楚沉手指动了一下,摁住庄严发烫的手指,他也闭上了眼。   既然掌控不了开局,那就主动把握结局吧,他俩这段无解的纠缠关系,需要一个可望见的、正确的结束。   晚九点七分,所有节目结束,主持人宣布表演落幕,各班按座位顺序排队走出礼堂。   这晚月明星稀,夜风裹着初冬的冷气四处穿梭,寒气逼人,礼堂正门逐量涌出大批学生,空荡荡的操场瞬间热闹无比。   庄严和楚沉走了一段,边走边滑着软件叫车,走到笃行楼楼下,两人就该分道扬镳,庄严息了手机,正要摆手说再见,还没开口就被楚沉攥紧了手腕。   他疑惑扬眉:“怎么?”   “一年。”楚沉没头没尾道。   “什么一年?”庄严问。   “唐浩还有十个月就释放了。”楚沉说。   庄严内心咯噔一下,有种不舒服的预感,“所以呢?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们两个的关系,只需要再维持一年。”楚沉道:“一年之后,你和我各不相干。”   庄严脸色变了变,倏地冷了下来,“各不相干?你说得还真随意啊。楚沉,你就这么讨厌我,一点余地都不给我留?”   这逼也就是个人,心硬成石块了也顶多被人议论几句,没人管得了。要真是某种动物,就绝对是那种喂久了都不懂摇尾巴的冷情怪,主人多喂两口饭都心酸念叨不值得那类,俗称狼心狗肺。   庄严都快气懵了,一甩就把楚沉抓着他的手甩飞,敢情刚才那一腔肉麻得要命的刨白白他妈肉麻了!   他这边兀自气成河豚,那边狼心狗肺的楚沉还在继续说:“这段关系的开始,我不喜欢。至于你,我也不讨厌。别的,我现在给不了你答案。”   庄严敏锐地抓住他话里的漏洞,“你现在给不了我答案,那你的意思是不是,你愿意给我机会?或许以后就能有答案了?”   楚沉没否认。也就是说,他默认了,两人维持关系的这一年,都是他留给庄严的机会。   庄严眉毛又开始乱扬,看样子是表白起效果了。他飞速把自己哄好,又暗自唾骂了一遍两分钟前的自己。   狼心狗肺怎么了,楚沉要真是狗,那也是条绝顶帅狗!他最喜欢的就是狗!   而直到这段对话过去了很久,庄严到家躺上了床,悬着的心才真正落地。   他知道楚沉会妥协,虽然过程差点气得他原地暴走,好在结果在预料之中,他打感情牌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楚沉看似冷漠,却可以为了所谓的朋友答应他堪称自私无礼的要求,说明这个人重情义,换句话说就是,如果他认可了一段关系,必然是真心相待、义无反顾的。   再者说,楚沉从小是个孤儿,就算表面再成熟稳重,内里也极度缺爱,渴求关心是人的本性,没理由在楚沉这里就变了性。   这个空子好钻,却也难钻,尤其是楚沉这人脾性太冷,轻易捂不热,张口就能把人气出脑溢血,不过,庄严有那个自信。   至于横亘在两人之间挥之不去的性向问题……去你妈的,这根本不是个问题!   彼时楚沉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两人之前拍的视频反响热烈,后续酬金虽不丰厚,却也不少。 他给两年前林若萍的主治医生发了条消息,约好下个月带人返院复查。   不知是不是天气渐冷的缘故,近些天林若萍又开始咳嗽起来。她的肺病拖了许多年,无法根治,如今年纪上来了,又有各种毛病找上门来。   定好碰面时间后楚沉上某宝逛了一圈,下单了一些批发的袜子和十来床棉被,想起小皮背的书包色都快掉没了,于是又买了几个新书包……   一鼓作气买了不少东西,预留的钱也见了底。他翻个身瞄一眼时间,快两点了,他拉了拉下滑的被子,关机睡觉。   ……   运动会第二天,剩的项目已经不多,上午基本就是一些短跑决赛,下午则是一千五至三千这类长跑运动。   和周围一个个激情澎湃的同学相比,庄严就像个七八十岁的小老头,除了拔河比赛时动了一下外,其余时间几乎驻在了一班看台。   至于那个让众人期待已久的野外求生赛,是与这两天比赛各班拿到的积分有关的,排名前三的班级才有机会公费体验。一班排第五,与之无缘。   不过没有人因此沮丧太久。   青春期的他们,不一定要如何惊艳岁月,最重要的是有那么一群人曾经在一起。   今晚是高一表演节目,高三的回班学习,高二作为捧场观众。在去大礼堂的路上,庄严和楚沉跟在队伍最后,借着人来人往,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去。   恒大广场那边今晚八点有场灯光秀,最近几天每晚都有,好评如潮,庄严中午就把票买好了,他俩要经过小北街去地铁站。   小北街这片在夜里最为热闹,夜宵摊从街头摆至街尾,几乎每家摊位前都站着顾客,呛人的烧烤香伴着人们的笑闹消散在烟火里。   蔡迎港下午跑三千米跑吐了,两人在医务室陪着待了会儿,没顾上吃饭,这会儿走在满世界烧烤味的小北街,馋虫瞬间就被勾了出来。   “我饿了,想吃羊肉串。”庄严指着前方一家烧烤店,‘正宗新疆烧烤’几个大字闪着红光,框在彩灯里。   楚沉没出声,看表情像在说,随便你,要吃自己去。   庄严当即气笑了,“大哥,你能不能配合一下。知道什么叫约会么?你就不能笑一笑,假笑做个样子骗骗我也行啊。”   “这家羊肉串很贵。”楚沉说,“而且吃不饱。”   庄严:“……你吃过?”他扭头看了眼店铺外柜台里摆出来的串子,零星几颗肉粒看着确实可怜,也不知道店主一张汉人脸哪儿来的脸皮起这个店名。   “他家味道很差。”楚沉一如既往僵着脸毒舌,声音不卑不亢。   “……”   庄严一眼扫到店主杀过来的视线,连忙捂着脸把口无遮拦的某人拖走了。   接下来,但凡庄严看中了什么想吃,都会在热情刚起的下一秒收到楚沉诸如“肉太老,太贵,花这个钱不值。”、“味太腥,不新鲜。”类似的评价,这种还算好的,有的干脆直接一句“难吃。”   就这十几分钟下来,庄严愣是一样东西没吃着,反倒数不清收了多少眼刀,他遮脸的速度比不上楚沉毒舌的速度,心说今后在小北街这片怕是混不下去了。   于是最后两人只得灰溜溜地溜去庄严常吃的那家烤肉饭解决晚饭。   两人坐在店里等餐,庄严不太高兴道:“你是故意拆台的吧。”   楚沉眼观鼻鼻观心,坐得直直的不说话。   “是我想吃,又没有硬逼你吃。”庄严恨恨道。   “那些东西吃不饱。”楚沉说。   “谁他妈要吃饱了,老子吃的是情趣,情趣懂吗!”庄严倾身过去撞了撞他的额头,“说好的约会,重要的不是吃什么,而是和谁吃。我看你是成心想气死我!”   他俩这约会要不说出去,谁他妈知道。半点儿约会的样子都没有。   见楚沉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庄严用大腿别了一下他的,“说话。”   “饭来了。”楚沉说。   下一秒两盘烤肉饭就放在他俩面前,店老板取了两双筷子放在盘子边,没有立刻走,而是冲楚沉笑了笑,“哎,楚沉?!你小子怎么出来了,不上晚自习啊?”   这家店老板是个脸圆圆的小胖子,四十来岁,长得不显老,人也挺随和。   楚沉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得,这么久不见,还是个哑巴。”店老板笑呵呵地,“你俩慢慢吃啊,不够跟我说,免费续!我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庄严勾唇假笑,转头就变了脸,“你和这店老板怎么认识的?”   就楚沉这十几分钟得罪一片的架势,不像是能和这些店老板处得好的。   “我在这里做过两个月兼职。”楚沉说,“这片的店我都待过。”   庄严:“……哦。” 第66章   说好的约会,才将出门就憋了口气,提不上来咽不下去,庄严有些郁闷,郁闷持续的时间还挺长,吃完饭到了地铁站他俩都闷着没说过话。   七点多正值下班高峰期,地铁站人来人往,电梯载着断断续续的人流上上下下,广播提示音在站内悠悠盘旋。   楚沉兴致一直不高,他习惯了独来独往,庄严安静太久,导致他几乎忘了身后还跟着个人,直至过了安检刷卡进站,背后传来某人悲戚的嚎叫,他才扭过身。   庄严呆若木鸡地愣在闸机口,见他一脸询问,抬手指着闸机门满眼无辜:“这个门为什么突然关了?”   他看楚沉似乎刷了下什么才进去,于是问:“需要刷身份证吗?”   楚沉:“……”   他走过去,看庄严两手空空如也,无奈道:“你的地铁卡呢?”   “地铁卡,干嘛的?”庄严问。   楚沉默然片刻,摸出自己的卡做了个示范,“你得先刷卡才能进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随即不可思议道:“你没搭过地铁?”   “我告诉你,别以为我对你有意思就不敢揍你啊。会不会讲话,你看不起谁呢?!”庄严恼羞成怒。怒完尴尬地挠了把脸,又说:“沪海的卡可以吗?”   楚沉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盯着他,“……你觉得呢?”   不可以算了,他就是想把证明一下他坐过地铁罢了,虽然认真算来也只坐过两次,而且还是两年前。沪海可以手机扫码进站,庄严压根没见过地铁卡,这会儿直接傻眼了。   他讪讪地缩了下脖子,举目四顾,“那我怎么办,走不了了?”   楚沉叹了口气,冲自动售票机扬了扬下巴,转念一想又放弃了,半路改了方向,看着人工服务台说:“你去那边买张临时卡吧。”   “哦。”庄严乖乖点头。   目送某个少爷到达人工服务台,楚沉收了视线,指尖轻轻磨着地铁卡卡面,难得感到惊奇,没想到世界上真有人连地铁站怎么进都搞不清楚,大概平时上放学都有专车接送,思来想去只能感慨一句:参差啊。   他心里这么想着,面上还算平静。   庄严不知道自己的二世祖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他很快买到票,两指间夹着张绿色卡片回来。   楚沉瞟到他手里攥了两块钱,愣了愣,“怎么才退你两块钱?”   庄严捏了捏手心的票子,“不对吗?”   “从这里到恒大只需要两块就够了,就算你付的五块,也该退三块。”楚沉说。   “我付的十块啊。”庄严人傻了,“怎么办,我该去要回来么?”   楚沉思虑一下,心觉哪家地铁站也不敢明目张胆吃人钱,于是问道:“你买到哪儿了?”   “嗯?”庄严眉毛扬了一下。   “你买到哪个站了?”楚沉问,“八块钱,终点站?”   庄严摊着手,看了眼地铁卡,“是啊,不对吗?”   “……”楚沉一时间无语了,广播提示列车还有两分钟到站,他俩一前一后排在人群最后。   庄严站在前头,两人面对着面,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智障,窘迫地把卡揣进衣兜,心虚地抬眼看了看楚沉。   四目相对片刻,楚沉蓦地觉得心情好了不少。某人虽霸道成性,但极偶尔也会流露出乖巧的一面。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对上庄严疑问的神色,他单手握拳,抵唇轻咳了一下,另一只手缓慢抬起,压在庄严被风吹得凌乱的头毛上,挠小狗头似的揉了一下。   庄严后撤一步,拍开他的手,憋了憋,没憋住,自暴自弃道:“算了,我躺平任嘲了,我知道你想笑,想笑就笑吧。”   他做好了被嘲笑的准备,没成想楚沉居然说:“没有,挺……特别的。下回不懂记得问,不要觉得没面子,心疼心疼钱包吧。”   他也不是非得斤斤计较这五六块钱,主要是怕某个没品过人间疾苦的少爷心太宽,没心眼。五六块是小事,哪天亏了个大的就后悔莫及了,哭都没地方哭。   不过,庄严以后会不会后悔是个未知数,楚沉话刚出口就已经后悔了。他后知后觉发现,他好像管得有点宽,想得也太远了。   如果换做以前,碰上这种事他根本理都不理,别人钱多,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他管不着。刚才那一瞬间,他想的却是,说这人傻逼还真是个傻逼,钱再多也不是这么花的,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可惜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收不回来。庄严倒是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行,以后碰上不懂的都来问你,我全都听你的!”   他话说的暧昧,楚沉已经恢复了冰块脸,不理他了。列车到站,车门缓缓打开,他迅速勾着冰块脸的手臂,眉飞色舞道:“车来了,快走!”   ……   从地铁站出来的时候庄严听到不远处传出一阵惊呼,这效果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发出的,而是一群人同时发出。   庄严连忙一瞥手机,八点零一了。   楚沉从他背后绕过来,寒风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兜头吹了两人一个透心凉。   楚沉鼻子霎时冻得通红,他掏出口罩戴上,又戴了卫衣帽子,把外套拉链拉到底,循着声源处刚走两步,就被身旁的庄严攥紧了手指。   庄严也学着他的样子,单手在外套里摸出个口罩戴上,另一只手的手指嵌进他的指缝中,“咱俩是出来约会的,牵个手你没意见吧?”   楚沉徒劳地挣了一下,没挣开。他下意识扫了圈四周,见没人关注他俩,就算有也只是瞟过一眼,匆匆而过,他才放下心。   庄严没他那么多细腻心思,催促道:“快快快,我的十块钱没了一块!”   恒大的灯光秀是近几天筑城最火的网红打卡地,五彩斑斓的灯光从清水潭潭底发出,再随着悠扬的音乐或高或低地打出带有颜色的水柱,从潭水这头一路打到潭水那头,来势汹汹的水柱喷涌擎天,像飞弹似的冲的又高又远,水花四溅扑回潭中,动静极大。   一场灯光秀完整闪完一次大概需要五分钟,除了动静大闹腾外,总体来说没什么特别的,和网上吹得天花乱坠的评价不太一样。   看了两轮,庄严对这所谓“来到筑城,不看必亏”的灯光秀大失所望,浪漫不怎么浪漫,惊喜也不惊喜。   “我觉得这十块钱白瞎了。”庄严惆怅道,“好俗。早知道就去看电影了,都俗,至少俗得没那么失望。”   今天的约会真是哪儿哪儿都不顺畅,庄严有点烦躁。   “去那边看看。”楚沉同样意兴阑珊,指头蜷了一下,钻出庄严手心。   清水潭边是各类卖商品零食的小店铺,放眼望去琳琅满目,七色彩灯从第一家店铺往前延伸,光芒一闪一闪,让这条街沉浸在无声的热闹中。   又一轮灯光秀开始,带起新一阵热烈的欢呼,夜晚游客多,走在街边举目皆是熙攘人流。   两个大男人凑一起,名为约会,说到底就是一块吹着冷风瞎几把乱逛,说句话冷气哈半天,风大点儿眼皮都冻得打颤,黏糊话刚出口估计就先把自己腻死了,毕竟谁都没那个浪漫细胞。   走到一家纪念品店,庄严立在门口,思忖片刻还是走了进去。他在小饰品区精挑细选好半天,才挑中两块黑底蓝盘的细带手表。   对着楚沉的手腕比了比,感觉不错。   买的时候不觉得,等付完钱,店员把手表盒推他俩眼前了,庄严才突然感到不好意思。   这表是市面上常见的普通手表,蓝盘在黑夜里还发夜光那种,有点幼稚。   他大喇喇地把其中一个盒子摊楚沉面前,“喏,给你你戴吗?”   楚沉眉尖微蹙,没动,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干嘛?”   “就……纪念一下呗。”庄严毛躁地搓了一下手,脑海里疯狂搜索正当理由,结果搜半天,脑子都木了,索性直截了当道:“我俩也算在谈恋爱吧,谈恋爱的人……戴个情侣款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吗……”   这还算两人捆绑在一起这么久以来,庄严第一次把两人的关系挑在面上,并给予了一个确定的定义。   谈恋爱。   虽然开始很局促,但是,他俩在谈恋爱。   楚沉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只是平静地接过手表,拆开盒子戴在了手腕上。   庄严当他是默认了,心满意足地拆了盒子,“你动作有点快啊。”   他抓着表带,把手表塞楚沉手里,然后空着手翻过手腕横在他眼前,“能不能劳驾这位小哥哥,帮我戴一下?”   这傻逼屁事太多,脸皮又厚,楚沉的冰块脸裂了开来,他把手表仍还回去,“自己戴。”   说罢一手扯下庄严的口罩,顺手捏着某个厚脸皮的鼻子,带着人走了好几步才放手。   “我艹!草草草!”庄严一路颠着小碎步,边走边哀嚎,等楚沉终于松开手,他眼泪都他妈疼出来了! 第67章   沿着商品街逛了半天,寒风愈发瑟瑟,两个人都有些疲了。庄严裹紧外套,百无聊赖之际,目光一转,注意力便被广场那边的小摊车所吸引。   小摊车在一众装修精致的店面中并不起眼,架不住排队的人多。   “哎,楚沉,你去帮我买个东西吧。”他抓了把楚沉的衣角。   楚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望见喷泉池边停着一辆棉花糖推车,周围站着一圈人,那圈人后头还排了好几对小情侣,看样子生意红火。   楚沉无法理解庄严突然兴起的少女心思,杵在原地不为所动。   “买一根吧,就一根,我尝个味儿。”庄严见人不动,推着他走了两步。   “想吃自己去买。”楚沉铁了心不去,他才懒得挤在一堆情侣中间当灯泡。   庄严抿了抿嘴角,见推他不动,右手卸了力,然后面不改色地钻进他外套里摸了把他的腰。   “求你。”他小声地、带着莫名撒娇意味地说,“我就想吃你买给我的。”   “……”   “楚沉,求你。”庄严咕咕哝哝的。   楚沉一把拽出他四处乱钻的手,实在想不通这人为什么能在两副面孔中切换自如。   他想出声拒绝,嘴唇蠕动好一会儿,眼睛对上某人眼巴巴的脸,最终什么都没说,一脸不爽地排队去了。   庄严愣在原地冲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笑,等楚沉顶着张冒火的脸排到队伍末尾,他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就蹲在了地上。   他其实没那么想吃棉花糖,太甜会腻,他不喜欢甜的东西,和他小时候完全相反。   那会儿他太小,五六岁吧,真要说起来,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也是个冬天,却比这天还要冷,那年冬天沪海连续下了半个多月的雪,地面白茫茫一片。   天气严寒,沪海各所中小学集体把放学时间往前提了两个小时,庄家的司机大概是没接到通知,庄严在校门口守到雪都停了也没见到平时来接他的车的影子。   庄严小时候三天两头惹祸,性格比现在还虎,胆子又大,等半天等烦了,自己拖个看着比他个头还大的书包就往家的方向走,结果刚走没多远就撞上个人。   那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长得如何庄严已经不记得了,后来每次回想起来,他唯一的印象就是这女人很高。   庄严个头是后来上初中的时候突然窜的,那会儿刚上小一的庄严只比女人的膝盖高一点。但他猜测这女人应该是漂亮的,他从小颜控,长得不入眼他绝对不愿意跟着对方走。   不过他跟对方走的原因不仅是长相,还因为那女人叫他宝贝,哄他叫她妈妈。   他没开口叫过“妈妈”这个词,但在那天,他叫了好多好多次。   庄严没见过他妈,可他会想。他当着他爸的面倔强得很,有时候祸闯大了,被揍再狠也一声不吭,只在晚上抱着他妈的照片偷偷哭,哭完才能睡着。   小孩子脾气再虎也虎不过对妈妈与生俱来的依赖,虽然庄严至今不知道那女人是不是他妈,也再没见过那个女人,但他希望是。   那天下午他们去了很多地方,那个女人纵容他吃庄显睿不让吃的肯德基,还带他去了游乐场,可惜庄严对这些的记忆只剩个大体的框架了,中间那些空白的地方,无论如何回忆,也再填补不出一分。   唯独分离前,他小小的手心攥着的棉花糖至今记忆犹新。   纯白色的,很软,像云一样,也像那年的绵延的雪。   “妈妈”似乎说过会再来看他,也或许没有,这句话可能只是他臆想出来的。只是从那以后他再没吃过棉花糖,也不再喜欢甜食。   这样说又有点笼统,与其说是不喜欢,更像是对失去某样东西的无力与怅然的情绪转移。   小少年有自己的坚持,他想留存住那根棉花糖的味道,不允许再有第二根将其覆盖,但他每次见到都会买一根,不吃,只看着,偶尔会陷入像今天这样的回忆。   他很愿意回忆,却不是每次都能自然而然地回忆起来。   正沉浸在胡思乱想中,楚沉捧着棉花糖回来,庄严迅速起身,抹了把脸,笑眯眯地接过这朵新的,纯白的云。   “谢谢。”他眯眼笑了一下。   “我跟老板说糖放少一点,所以有点小。”楚沉没理他卖乖,转身前留下这么一句。   庄严愣了一下,忽而想起昨天下午,他请班上一些同学喝奶茶,周帝泽给他留了一杯,他嫌太甜不想喝,那杯奶茶最后兜兜转转去了乔峰手里。   他当时随口说了句不喜欢喝甜的,没想到楚沉听见了,还记住了。   这下他的嘴角直接绷不住了,其实糖多糖少有什么区别呢,都是甜的,不过他不想计较这些,看落下楚沉好几米,他飞奔两步追过去,抬手勾住了楚沉的脖子。   楚沉被他撞得趔趄一下,刚想发难,回首见庄严嘴角翘老高,兴奋极了的模样,他蹙了蹙眉,不太情愿地、把不满强行压了下去。   夜色幽深,时间转到九点,人潮渐渐散去不少,喷泉广场不知不觉留出大片空地,庄严拉着楚沉走在其间,他矜持地抿了一口攥手里许久许久的棉花糖。   纯白糖的味道,味不重,很淡,却又似乎比小时候吃的那根要甜。他抿了一口就没再动,棉花糖只缺了一道小小的口,他时不时低眸看一眼,眼中盛满星星点点的光。   九点半广场中央有场打铁花比赛,庄严兴致勃勃,求好半天才求楚沉留下来看完比赛再返校,并央求他去前排占个位,自己跑去一边给庄媛打电话报备。   报备内容很简单,他今晚打算去学校宿舍和楚沉挤一晚,不回家了。   庄媛明早要飞趟沪海,两姐弟互相叮嘱了几句才挂电话,锁完屏一抬眼就和本该在前排占位的楚沉对视上了。   他昂首看向比赛场地,乌泱泱围了好几圈人,那几个奇装异服的选手被挡了个严严实实,他们这边倒是萧瑟,方圆五米就他俩跟个傻逼似的竖在这儿。   庄严傻在原地,一声哨响过后,比赛开始。火花像蘑菇云般散在半空,短暂绚烂后火星四溅,火星子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淹没在人群的欢呼中。   他踮着脚也只能看到空中的小半个蘑菇头,他放弃了,“……你在和我开玩笑吗?我求你半天,白求了?!”   “人太多了。”楚沉理直气壮,“不想去挤。”话落从身后又送出一根棉花糖出来,和庄严手里那根一模一样,“没白求,这个给你,将功补过。”   屁的个将功补过!   庄严后槽牙磨得嚯嚯响,想发火又不太舍得,某些人仗着长得好,还仗着他那点小心思所生出的包容,明目张胆地在他的底线边缘游走。   他蹲在喷泉池外圈的柱台上,把两根棉花糖一股脑塞楚沉手里,掏了根烟出来叼着。   还没来得及点,就被楚沉眼疾手快抽走了。   庄严打火机摸到一半,烟没了,他忍了一秒破功,“我不忍了啊,揍你信不信。”   “不信。”楚沉居高临下,细而长的眼睛平淡无波,唯有琥珀色的眸光衬出他的鲜活。   是,确实不可能信,庄严自己都不信。   但是——   他憋闷一会儿,忽然神秘兮兮地冲楚沉勾了勾手指。   知道他在憋坏水,楚沉有些警惕,弯下腰,慢悠悠地递了只耳朵过去。   庄严毫不客气地拎着他送过去那只耳朵,顺势抬手拎住另外一只。   这下好了,两只耳朵成了“人质”。   楚沉诧异,就听庄严恶狠狠地绷着一张脸,坏笑道:“你说对了,我舍不得打你,可我真的舍得亲你!”   舍得干嘛来着?楚沉两只耳朵都被限制了自由,只知道他在说话,却没听清他最后几个字说的什么。   他还在下意识分析中,忽然耳朵被扯了一下,他痛吸口气,下一秒庄严就释放了他的右耳,口罩也被摘到下巴底,紧接着是卫衣帽子盖在了头顶。   庄严松了楚沉的两只耳朵,保持蹲着的姿势,改为抓着他的卫衣帽子,自己仰着头,趁其不备抻长脖子吻了上去。   “你……”楚沉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字音,庄严的嘴唇就覆上了他的。   楚沉:“……”   耳边风声呼啸,几米外的绚丽烟火浸在遥远斑斓的灯光里,橙色火焰越冲越高越飞越远,宛如此间一瞬的温柔,是刹那,也是永恒。 第68章   楚沉生气了。   一张脸阴沉沉的,身上仿佛安装了隔离系统,自动将庄严屏蔽在外。那两根棉花糖被他毫不手软地扔进垃圾桶,脚尖一转就往地铁口的方向走去。   尽管庄严顶着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凑上去哄了又哄,这小气吧啦的冷脸怪愣是看都没看他一眼。   地铁站十分清静,来时人流如织,回程却已是人迹寥寥。   庄严跟在楚沉屁股后头进了最后一节车厢,车厢内冷森森空荡荡的,只有进口对面的座位上腻着一对乐呵呵刷短视频的小情侣。   楚沉挑了靠门边的双人座,刚坐稳庄严就急忙贴着他也坐了下去,楚沉不悦地蹙了下眉,唇线直往下拉。他飞快起身换到另一排长椅中间,奈何某个黏糊虫下一秒就黏了过来。   楚沉的冰块脸再绷不住,他深深呼了呼气,再次起身,干脆直接抓紧吊环站着不动了,全程目视前方,好似庄严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妥妥一冷酷无情的酷哥。   庄严被他这一通小学生行为逗笑了,蜷起食指摩擦两下眉毛,“不是,多大了你,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幼稚呢?怎么啦,这椅子烫屁股啊,换来换去的?”   他俩块头大,转来转去的动静不小,对面小情侣的短视频停在同一个背景音久久没变,交谈声也停了,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这俩进车厢就没消停过的神人。   “我摸摸,屁股烫着没。”庄严笑嘻嘻地在楚沉腰上拍了一下,“啧,我猜屁股没烫着,倒是烫着尾巴了,是吧?有人炸毛了。”   庄严说话习惯跑火车,脸皮又厚,不分场合什么都敢说。他是那种表面正经,实则内里满肚子坏水不发不行的性格,楚沉领教过无数次,闻言刷手机的手一顿,狠狠瞪了他一眼。   妈的,终于有个回应了,哪怕只是一个眼神。这眼刀挨得真他妈舒畅!   庄严捻捻手指,重新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没想到他这刚恢复衣冠楚楚,楚沉就冲过来拧着他的两只耳朵晃了好几个圈。   庄严毫无防备,被偷袭个正着,等他再反应过来,楚沉已经头也不回地奔去了前一节车厢。   “cao……”一句脏话卡在喉咙口,庄严目瞪口呆地目送走楚沉最后一片衣角,心说楚沉这人真能装,一张小白脸简直迷惑视听,看着平淡如水无欲无求,报复心太他妈强了。   他委屈兮兮地揉了揉火辣辣的两只耳朵,眼皮一掀就对上了对面同样目瞪口呆的一对男女。   “……哈哈……”庄严右眼皮跳了跳,尬笑两声,飞速捂着脸跑了。   庄严眼尖,一眼发现角落坐着的人,他蹿到楚沉边上一屁股坐下,抱怨道:“你他妈要上手也不打声招呼,好歹让我有点心理准备啊,你知道隔壁那俩看我像看智障么?丢人。”   楚沉这回没躲他,大概报复完心情愉快不少,听他说完,只用一种‘你本来不就是个智障吗’的戏谑目光在他身上徘徊,“你还知道丢人?”   这话听起来阴阳怪气,庄严竖着眉:“你是不是想打架?”   “你撩的架也不少。”楚沉瞥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嘴巴比脑子快。”   庄严脸皮一红,龇牙咧嘴指着他道:“咱俩迟早有一架我告诉你。”   楚沉模棱两可地掀掀眉,没说话。   踩着门禁回了学校,两人到宿舍时,楚沉的两个室友都在,一个正躺床上翘着二郎腿玩儿游戏,另一个没见着影,听卫生间水声淅沥,估计正洗澡呢。   那个翘二郎腿的当初被庄严踹过一脚,听见门口传来动静翘首一看,脸刷地就绿了,不自在地和楚沉打了个招呼,“回来啦。”   然后僵笑着冲庄严点了下头。   楚沉没理他,见地面上满是废纸篓,顾自去找扫帚扫起地来。   庄严看他动作熟练,以为他平时被压着欺负,于是冷着脸抢走扫帚,蹬了蹬那位二郎腿的床脚,“谁扔的垃圾啊,手断了是吧自己不扫等着你爹来扫呢?”   宿舍的铁架床质量堪忧,蹬两脚嘎吱嘎吱响,二郎腿脸色极差,却又不敢违抗。庄严脾气暴躁,揍人下死力,他回想起被踹那次,肚皮隐隐作痛,只好三两步从上床爬下来,勤勤恳恳地把地扫了一遍。   楚沉看没事做,就去收拾凌乱的桌面,一本书刚挪半厘米,庄严就从背后覆上来,恨恨地戳他的腰,“你灰姑娘啊突然变这么柔弱,跟我不是挺横的吗?怎么到这俩傻逼面前就怂了?”   “……什么怂了?”楚沉说,“今天我值日。”   庄严:“……啊?”   上来就是一通误会,庄严火气降了下去,之后也还算安静,等卫生间那位张大嘴巴木愣愣地出来后,他老老实实地进去洗了澡出来,换楚沉去洗。   宿舍这两位都被庄严收拾过,加上两人都属于嘴巴比力气大那挂,因此虽对他心有愤懑,却谁都没敢轻举妄动,早早躺床上装死。   庄严不是第一次来他们宿舍留宿,自来熟得很,直接掀了楚沉的被子溜上床,闭着眼没两秒就睁开,摸出手机点开微信界面,指尖慢吞吞往下滑,找到和他爸的聊天界面。   说出来有点丢人,大半夜的,他突然想庄显睿了。   他点进聊天框,想着去看看他爹最近发了什么朋友圈,结果眼睛一瞟就瞟到他爹的新微信昵称——养儿不防老   庄严截了张小图发给他爹,后头跟了三个大大的问号。   【愤怒的老兔狗】:[微笑]   【ZY】:[炸弹][炸弹][炸弹]   【愤怒的老兔狗】:找打?   【ZY】:我就站原地不动,只要你打的着[挖鼻孔]   这次庄显睿回了他三个炸弹,庄严翘起嘴角,立马回了个‘你打我鸭’的可达鸭表情包,对面很快回复一张‘你鸭找抽’的图。父子俩如出一辙的幼稚,欢快地就此掐了起来,你来我往水了好几页无聊表情包。   楚沉带着一身清爽的薄荷味出来,头发吹到半干,整个人由里到外透着一丝不同于少年人的性感。   他对某些厚脸皮自来熟的行为没有表现出明显反应,庄严从容地关了手机,一眨不眨地看他抖了两下床铺,被蹂躏得皱巴巴的被子重新铺得平直。   楚沉下巴一昂示意他睡里边去,庄严立马挪了挪屁股。   楚沉在柜子里找了个小枕头扔给他,而后转去门口关灯,掀开被角躺上床时带来几丝趁机钻入各个缝隙的冷风,庄严冷得发颤,属于楚沉的独特气息立时盈入鼻腔。   灯一关,宿舍便沉在黑暗中,短暂的恍惚过后,月光洒在阳台,些微淡光延伸至屋内。   庄严的视野在某一刻恢复了清晰,听着窗外不知何处的玩闹声,描摹着楚沉漂亮的脸部轮廓。   楚沉原本闭着眼,大约是庄严的眼神过于露骨,他无法安心入眠,只得睁开。   庄严侧躺着,和楚沉对视。   有人说,相爱的人对视无法超过三秒钟,因为爱意是无法掩藏的,只要你对这个人有欲望,那么,当你接触到这个人时,在这份欲望的驱使下,你就一定会想要做点什么。   “你不要一直看我。”庄严说。   楚沉怔了怔:“为什么?”   “因为我快被你逼疯了!”庄严咬牙悄声道。   夜色是一层暧昧的滤镜,白天那些诸多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或是刻意压制的冲动,在黑夜的掩护下都会变得顺理成章。   庄严的心跳得很快,他微微倾过身去,孤注一掷地吻了一下楚沉的鼻尖,蜻蜓点水般轻轻的一下,几乎是刚刚贴到就退开。   见楚沉没有躲,表情也不像在抗拒,庄严心内松口气,胆子大了起来,又覆上去吻吻他的脸颊、额头和嘴唇,他最喜欢楚沉鼻梁上的红痣,很显眼,又很特别,奈何黑夜里并不能看清,他便任性地到处乱啄。   一室寂静。另外两位舍友不知睡了没有,不过庄严没时间考虑他们,他凝望着楚沉的脸,时而吻一下,嘴角缓缓碾过,呼吸散在脸颊边。   ……   楚沉不知不觉间陷入睡眠,却又在不久后悄然醒来,看看时间,睡了不到半小时,卫生间亮着灯,光线穿过阳台折进屋内,他张望一眼,下意识扭头看旁边,空无一人。   他浅浅闭眼,等了十多分钟,卫生间仍是没有丝毫动静。   又过了几分钟,他就发觉不对劲,太安静了,于是掀被下床,趿拉着拖鞋到卫生间门口,试探着敲了敲。   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回音,楚沉静默着等了等,两分钟后又敲了敲门。   门内还是没有动静,他想了一下,抬手握在门把手上,轻轻一转,发现门并没有锁,他身体快过大脑,两步跨进去,抬眼就看到庄严背靠着墙,少年人青涩的肩颈线条绷得格外紧。   楚沉:“……”   他无所适从地张了张嘴唇,想说抱歉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闷头往外冲。   然而他步子刚迈一半,庄严就出声叫住他:“哥……”   ……   筑城一年四季时冷时热令人难以捉摸,而从秋入冬只在瞬息之间。平安夜前夕是楚沉的生日,庄严悄摸合计了一下,打算在那之前先回趟沪海。 第69章   认真说起来,楚沉生日的日期还是周帝泽告诉他的,这傻逼大半夜不睡觉敲他微信,话也不说只甩下一张截图,庄严当时没收到,第二天点开一看,图上赫然是楚沉的出生日期。   第一眼看到图的时候庄严惊了一跳,不为别的,只因楚沉竟比他大两岁还多,这个十二月一过,楚沉就要十九岁了。   这个年纪的男生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有着强烈的胜负心,比如庄严收到这串数字的第一反应是大爆粗口,楚沉居然比他大那么多!压迫感一下就上来了,总觉得自己输了点什么。第二反应才是,哦,原来楚沉过两周就十九了,十字开头的最后一个生日,得好好过。   陪男朋友过的第一个生日,庄严无端有些紧张。事实上起初他怀疑过图上日期的真实性,楚沉是个孤儿,那么这上面的数字,到底是办身份证时随便填的,还是确实就是那天生的,根本不得而知。   后来他寻着机会去了趟桂花巷,找林若萍肯定了这个日期,而她的原话让庄严心疼得无以复加。   “小沉是两岁多才过来的,名字户口都有,他父母都死了。”   庄严抠着手背,做了好一会心里建设才问道:“他父母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林若萍听见他的话后,脸色倏地变得黯然,她停了切菜的动作,似乎是在回忆,片刻才道:“这个问题有些为难呢,阿姨现在不想去想这些,以后告诉你好吗?”   她的语气极尽温柔,这当然不能说不好,正巧楚沉端着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庄严抿抿嘴角,点点头,老老实实冲干净手里攥成残片的娃娃菜,没再开口问了。   庄严很早就开始制定一些计划,砍了不切实际的以及过分兴师动众的,剩下的他想着尽量全都实现。他考虑了很多因素,几乎到了夜不能寐废寝忘食的地步,连楚沉都发现他的异常,询问他是不是没睡好,被他三两句话给敷衍了。   做完了手边的,他又在app上订了张机票,想象中的某些惊喜需要他回趟家。   时间通常溜得很快,两个星期更是如窗前过马,刺溜一下就过去了。   在这期间,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   一是听听差点丢了。放学时丢的。   由于性格太孤僻,听听一直和福利院其他小孩合不来,最初小皮他们还愿意带他一块走,毕竟住一起久了,再怎么说也有感情。   后来见听听实在太闷,和他说笑不理,打闹不理,久而久之大家就都不乐意管他了,都是些小孩子,考虑得不多,玩不到一起就索性不和他玩。这就导致听听上放学基本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这学期他们都是这种模式过来的,谁知却在这个月13号翻了船。   那天是周三,小学一般下午三点半放学,小皮他们四点多就到了家,林若萍挨个批评教育,勒令下星期必须和听听一起走。这幅场景本周都会上演几次,小孩玩性大,笑眯眯答应却谁也没当回事。   直到夜幕降临,听听还没回来,林若萍焦急如焚地站大门外等了又等,等到八点半,桂花巷路口的路灯都灭了,也没等来听听的影子。   林若萍慌慌张张给楚沉打了个电话,楚沉和庄严翘了后半节晚自习着急忙慌地从学校赶回来,商量过后留她在院里照顾孩子们,两个年轻的去附近找人。   孩子们这会知道慌了,几个小姑娘抱一块哭个不停。   小皮抹开眼泪,抓着楚沉的裤脚说:“小沉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去找听听。”   一旁的花花边抽泣边喊:“我也想去!”   楚沉没应声,挨个拍拍孩子们的脑袋以作安抚,和庄严对了个眼神,两人一道出了门。   结果他俩刚出门没走几步,桂花巷路口就开了辆警车过来,恰好堵在通往柏油马路的当口,紧接着听听从后门蹦下来,大概是认出了楚沉,他仰头和紧随其下的女警说了句什么,就向楚沉奔去。   听听跑了老长一段路,愣是气都没喘一声,反倒是庄严没忍住破口大吼:“你个死小孩,跑哪儿去了!急死你哥了知道嘛!”   这一声嚎叫破空而出,颇有划破黑夜寂静的气势,短短一段话硬是嚎出了孤狼对月哀嚎的悲怆感。听听被他吓一跳,抱着楚沉大腿死活不撒手。   见他这副怯生生的模样,庄严即便是有再多的愤怒也只得偃旗息鼓吞进肚,何况楚沉还没说话呢,他在这咋咋呼呼的,实在没道理。   想到这里,他瞥一眼楚沉,见对方从接到电话起就绷紧的神经此时终于放松,也跟着放了心。   听听的心却才刚刚提到嗓子眼,因为楚沉站着没动,既没有像往常那样摸他的头,也没有跟他说一句话,这让他心里无故失措起来。   “小沉哥哥。”他小声喊了一声。   小孩声音听起来挺委屈,庄严听了都心软。可惜他的小沉哥哥正气头上,晾他在边上不回应他,手上倒是绷不住,看小孩冻得瑟瑟发抖,当下脱了外套盖小孩身上了。   楚沉气质本来就冷,何况这下是有意不理人,冷气雪崩似的直往外冒,庄严只觉周围肆虐的冷风都快被冻成实体了。   听听闷着脑袋不敢抬头,庄严笑着打哈哈,见楚沉身上只剩件卫衣,嘴里直哈冷气,正要脱衣服,张望这边许久的女警突然到了他面前。   “姐?”他愣住了。   “臭小子,真是你?就说刚那叫声听着耳熟。”庄媛也愣了,“这才几点啊,你不在学校上课来这儿做什么?”   话落不等庄严回答又兀自得出结论:“你又逃课了?庄严,你给我说清楚,上星期你是怎么向我保证的?这才过去几天,啊?”   庄严乖乖听训,半晌才指着楚沉道:“姐,这是我同学,他弟弟走丢了,我是出来帮忙找人的。”   “少来。”庄媛信他就有鬼了。   楚沉眼珠转了转,对庄媛道了句谢。   庄媛温和地笑笑,俯身摸了下听听的头,夸赞道:“不用谢我,你们家小孩特别聪明。”   接下来庄媛简单说明了下情况。   听听上午去学校时发觉有陌生人跟在他身后,下午放学他又发现那人守在校外,他悄悄蹲在墙角,听见那男人和门口的保安聊天,说是来接孩子放学的。   这理由用的巧妙,接下来那男人就算要当街拐他走,无论他如何挣扎,旁人也只会以为是小孩调皮不听话,于是他猜测保安可能靠不住,自己躲回了教室。   等到天色渐沉,他见校门口没人,就出了学校,谁知走了没多远那男人就跟上来了,他临危不乱,专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绕来绕去费了些时间,最后绕到了湖山区派出所。   楚沉沉默听完,垂在腿边冻得发红的手,抬起落下多次,几经辗转,终于落在了听听脑袋上。   “这孩子小小年纪,警惕性比很多大人还强,脑子转的也快,冷静理智。碰上陌生人知道主动找警察,说明你们家长教育得好。”庄媛夸完不忘拉踩,“不像我这笨蛋弟弟,从小就傻得无药可救。”   庄严无故被踩,郁闷得要死,却由于理亏没敢辩驳,他一脸无辜地盯着楚沉看,本意是卖萌。   这是一种无言的视线压迫,庄严的眼睛炯炯有神,眼角微微下垂,双眼皮连着眼尾画出一道可爱弯弧,当他鼓着眼睛看人的时候,容易给对方造成他很委屈的错觉。   平时他做惯了这个表情,楚沉早免疫了,结果今晚楚沉破天荒接下了他的卖萌,并道:“他不笨。”   楚沉难得护他一次,庄严心情正要起飞,就听他下一句道:“只是不太聪明。”   庄严:“……”   我谢谢你?!   两边又客套寒暄几句,楚沉话少,庄严便充当他的发言人,他热络地活跃其中,先向楚沉介绍:“这是我姐,庄媛,你认识一下。”   接着转头对庄媛道:“姐,这我同班同学,叫楚沉,半期考市第六的大学霸,帅吧?”   “再帅也跟你没关系,市第六跟你就更没关系了。”庄媛损起她弟来毫不客气,“好了,孩子送回来了,外边儿冷,你们赶紧回家暖暖吧,我这回去就该下班儿了。”   楚沉道:“谢谢。”   庄媛笑着挥了挥手。   庄严笑容满面准备送走他姐,嘴角还没扯出弧度就被他姐提溜着滚蛋了。   这之后没两天,又出了件事。乔峰在博学楼一楼大厅被人打了。   彼时一班学生正怨声载道地抱怨着下一节难熬的数学课。消息是隔壁二班的班长传来的,他歪着脑袋从门口探进来,说你们班班主任被三班程文星揍了,眼镜都裂成了渣,你们快下去看看吧。   老师被揍的事儿算得上轰动,整栋博学楼几乎瞬间就传遍了。周帝泽作为一班班长,当即暴怒,带着班里几个男学生往一楼冲。   庄严作为一班名义上的班霸,自然是其中一个,临走前不忘拉上楚沉。   他们速度很快,赶到一楼时三班那个叫程文星的还在,乔峰外套破了个大口子,头发乱得像鸡窝,脚边的壮烈牺牲的眼镜镜片都碎成了花,镜腿儿已经找不着了。 第70章   庄严扫了一圈现场,在公告栏下扫到一个正大口喘着粗气,眼泛猩红的男生。   那人长着一张瘦长脸,个子尤其高,乍看比楚沉还高出一截,长相勉强过得去,只是肤色极白。如果说楚沉的白是常年不见光的肌理苍白,那这人就是纯粹的白净,浑身散发着一股奶油气质,一看就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少爷。   四周一片惊恐脸,唯独他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估摸着就是那个什么程文星了。   周帝泽没那个闲心观察环境,撸起袖子就问:“谁他妈是程文星?给你三秒钟,自己主动站出来!”   “那儿呢。”庄严下巴冲公告栏点了一下。   “你是程文星?”周帝泽皱着眉。   程文星呸了一声,“老子是谁关你屁事。”   “他妈的就是你!”周帝泽冲过去就是一脚,气急败坏道:“你他妈打人也不动脑子想想有没有这个能耐!乔帮主是你个鳖孙能动的人吗?!”   程文星当即回敬一脚,口不择言道:“鳖孙你麻痹!能耐个屁!老子打的就是他!”   这一脚成功点燃了一班学生的怒火,七八个男生瞬间扭打成一团。   眼看局势越发混乱,庄严单手插兜,转头和楚沉面面相觑。   “上不上?”庄严挑眉。   楚沉摇头:“没必要。”   确实没必要,打了两下泄完愤一班的人基本就都散开了,独留周帝泽仍在那儿和对方互相问候全家。   乔峰鼻子都要气歪了,“周帝泽!住手!”他喊完一个名字就捂着嘴巴吸气,被迫闭了嘴。   一起跟下来的管彤和方文淇见状连忙扶了他一把。   乔峰摆摆手,一瘸一拐地上前去推了推庄严,“帮我把这俩傻子拉开。”   “劝架啊?”庄严面露为难,“我……不好吧,误伤了怎么办?”   “少瞪着眼睛卖乖,你平时打的架还少?”乔峰皮笑肉不笑。他嘴角破了个小口子,正往外渗血,说话都得先嘶嘶抽两口气。   “不是。”庄严拧了拧手腕,“我的意思是……算了,你让我上的啊,误伤了谁我可不负责。”   话毕他凶巴巴喊了一句:“别打了!”   “……”那俩打得热火朝天,没人听。   “我好声好气劝过了啊,你俩不听别怪我。”   他耸耸肩,上去一把甩开周帝泽,接着垮下脸对着程文星就是一膝盖,“我叫你们别打了!”   程文星当场跪地,额角青筋暴起,汗水都疼出来了,捂着肚皮在地上翻滚。   “还打不打!”庄严还嫌不够,抬腿补了一脚,“还打吗?啊?还要打吗?!”   “行了,行了行了可以了。”乔峰人都沧桑了好几岁,“停,停,庄严!”   楚沉大概也看不过去,喊了一句:“庄严!”   庄严瞄了楚沉一眼,这才收脚。程文星灰头土脸地抱着头,小白脸成了小红脸,狼狈地趴在地上,腿软得起都起不来。   “今天的事我不追究,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的底线就到这里。”乔峰蹲下去,试图搀起程文星,“你哥那边我帮忙瞒着,以后上课就好好上,别总惹祸。”   “别他妈碰我,嫌骚!”程文星推开他,冲他啐了一口,“谁要你瞒!有本事你让程度打死我!他要打不死我,就别他妈让你来管我,恶心我!还有,你犯不着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假好心,想吐!”   “刚教训完又找打是吧?”庄严眼皮一撩,凉凉道:“能不能好好说话?”   程文星缩了缩,闷闷地坐着不再说话。   “算了。”乔峰捏捏鼻梁骨,懒得管了。   上课铃适时响起,围观看热闹的群众呼啦散去,乔峰摆手让一班的学生回教室上课,方文淇走在最末,跨了两级台阶,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公告栏下躺着的人,她犹豫片刻,止住了上楼的步子。   事情闹得很大,整栋博学楼都轰动了,三班的程文星和一班打架的那几个当天下午就被请到了政教处,乔峰主动去解释了一通,具体解释了些什么内容旁人不得而知。   但这并不妨碍传闻四起,有人说是涉及乔峰的个人隐私,关于感情方面的,似乎是谈的女朋友家里人对他不满意之类的,程文星是他小舅子。   传闻归传闻,大多数人笑呵呵听完转头就能抛之脑后,就连一班私下里都偷偷聊过。大部分关注点都在帮主夫人是谁上,有说是语文老师秦璐,有说是隔壁二班的某个和乔峰关系不错的女老师,众人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对于这些学生们来说,这类八卦和那种茶余饭后随口聊的娱乐八卦没区别,八卦的重点从来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而在这些人中间,唯有庄严的关注点和其余人不同。他上网百度了些类似于‘男友和父亲关系不和,我该怎么办’、‘人已疯!我爸非要我在他和男朋友间选一个,不然就自杀!我他么选不出来,来人呐,先杀了我吧!’、‘婆媳关系深入研究所——算了没救了,我放弃。’的网页来看,心说世间百态,幸好庄显睿一向开明。   当然,小道消息大多都是捕风捉影,其中免不了添油加醋自带主观臆断,因此不足为凭。至于更深层的就更无人知晓了,无外乎就是家长里短那些事儿,无论如何与外人无关,这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庄严赶在平安夜前的最后一个周末飞了沪海,时间紧凑,当晚他爹下班刚进家门,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他拉去了街区东路那边的商贸城。   庄严边拉着人走,边比划道:“你就想象一下,如果你有一个像我这么大的儿子。”   “不用想象,我本来就有一个像你这么大,并且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儿子。”庄显睿没好气道。   “哎你别说话,这儿子和我不一样。你现在立刻马上重新想一个,学习成绩特好的,长得特帅的,懂事细心又孝顺的。”庄严说,“如果你给这样的儿子挑生日礼物的话……”   “不好意思,实在想象不出来。”庄显睿一点面子没给,“你说这些和我亲儿子一点不沾边,没体会过,想象不到。”   “怎么就想象不到呢,你不是搞游戏的吗?想象力怎么闭塞成这样?”庄严说。   “这些都是底下人的事儿,我又不参与。”   “……”   父子俩走一路拌一路,每每这种时候,都是庄显睿脱离生意场外最惬意的时光,负责刷卡提包的徐特助笑眯眯跟在俩人后头,时不时被这对活宝父子逗得笑出声来。 第71章   庄严特意飞回沪海,在他爸和他爷爷那儿捞了大包小包寄回家,第二天就回了筑城,晚七点飞机落地后又马不停蹄赶到湖山区派出所接他姐下班。   说是接,他也就到了个人而已,庄媛到地下室把车开出来,庄严上车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大大的笑容,顺手开了手机摄像头。   “我说你行了啊,魔怔了吧。这会儿拍什么,又没到地方。”庄媛抬手挡了下镜头。   他俩要去市中心的商场给楚沉挑生日礼物,主要是庄媛挑,庄严负责记录她挑礼物的过程。   庄严调整了一下镜头清晰度,避开庄媛的手,对准方向盘录了两秒,“手机录视频太抖了,画质还差,可惜时间赶不及,下次得买个DV。”   “去年爸不是给你买了一个吗?你为这事儿还闹绝食,说是找到了人生新乐趣,非要观察什么天空的变化,不买还不行,结果天空到底有个什么变化也没听你提过,照片倒是见过,一团白。”庄媛笑话他,“就你这三分钟热度,机器早忘记扔哪儿了吧。”   “好好开车,怼我倒是怼的爽快”庄严摸摸鼻头,没话反驳。   他手上的录制没停,搞的庄媛浑身不自在,“录一段够了吧,难不成你要录完全程?”   “刚那段不行,太暗了看不清脸。”庄严开了室内灯,手机里的画面一下明亮起来,“我把镜头推近了啊,从现在起你别说话了,表情高兴一点,要有那种期待的感觉。”   庄媛打了个方向,轻飘飘看他一眼,“严严你告诉我,你这朋友到底是男的女的?”   “嗯?”庄严眨眨眼,“男的啊,说好几次了都,我同班同学,就上次你见过的那个,叫楚沉,怎么了?”   “别装乖。”庄媛嗔怒道:“交女朋友了就说,敢谈恋爱就要敢认,别拉人家当挡箭牌。”   庄严莫名其妙,“姐,你认真告诉我,你从哪儿看出我交女朋友的。”   “就你那德行,我还不清楚?我长这么大,就没收到过几样你送的正经礼物,去年我生日都过一星期了你才想起来。”庄媛说,“要不是女朋友,你能这么大张旗鼓的?爸,爷爷,我,这是感情好到要准备见家长了?”   庄严卡了一下,别说,庄媛不提他还真没想到这点。路边的彩色霓虹倏然在脸庞划过,他抓了把后脑,自动忽略后半段,说:“我真这么没心没肺?”   庄媛没回话,丢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庄严悻悻然地耸了耸,哪里还敢把话题落在这上面,赶紧回了个露齿笑,挥挥手机,生硬地引开话题,“姐,你别绷着脸,笑一下。”   庄媛一见他那乖顺样就头疼,明知这臭小子不怀好意,偏偏说不出拒绝的话,配合着眯了个营业式微笑。   楚沉的生日好巧不巧在周一,当天下午的课一上完,庄严装病去办公室找乔峰签假条,在校外和同样装病请假的蔡迎港一起去了桂花巷。   冬天黑得早,六点刚过半就已经彻底沉入墨色。冬至一过便是圣诞,街市外灯火交织,人流熙熙往来,车辆喇叭声和各家商铺的圣诞歌谣传遍大街小巷。   出租车到了桂花巷路口就开不进去了,庄严付完钱下车,一看手机,快七点了,时间紧迫,不由加快步伐。   蔡迎港第一次来这边,新奇得很,边走边四处张望,“嚯,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想不到筑城还有这样的地方,严哥,楚沉家就住这儿啊?不是我说,这门都成废铁了吧,防得住什么呀。”   庄严瞪过去,“就你废话多。”   蔡迎港讪讪地缩缩脖子,心知如今楚沉在庄严面前地位高,说不得打不得。于是冲他双手合十拜了拜,自觉做了个拉上嘴上的隐形拉链的动作。   庄严漠然置之,抬手推开大门,见孩子们都聚在院子里,围着院子中央一棵约有两米高的圣诞树追逐嬉戏,笑声清脆。   小皮最先发现他,蹦蹦跳跳蹦去抱着他大腿,仰头双眼亮晶晶地问他,“小庄哥哥,这棵树是你买的吗?林妈妈说是小庄哥哥买来送给大家的!”   “小庄哥哥今天晚上圣诞老人就会来吗?会送我礼物吗?”   “小庄哥哥,这棵树好漂亮呀!是圣诞树吗?”   庄严没说这树是谁买的,只勾唇浅浅笑了笑说,“等会儿插了电更漂亮。”   话落掐了把小皮胖嘟嘟的脸蛋,把这帮闹腾的小屁孩丢给后头扛着两个登山包进门的蔡迎港,自己牵着一旁安安静静望着他的听听,去厨房找林若萍了。   林若萍一下午在厨房忙得焦头烂额,庄严送来的食材多,光配料就摆了满满一桌。她现下正和一条鱼作斗争,九斤半的鲶鱼,比砧板还大,鱼是直接搁桌上的,她举着把菜刀半天下不了手。   庄严掀起隔开厨房和外间的布帘,把听听推进去,自己探进半个身子,问道:“林姨,干嘛呢?”   林若萍抓起围裙角抹了抹汗,“杀鱼呢,比划好半天了,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鱼是庄严下午让联系好的菜场送来的,怕死鱼不新鲜,特意要的活鱼,活蹦乱跳的、脱水十多分钟还能倔强地甩尾巴那种。   听听走到桌边,伸出食指戳了戳吐泡泡的鱼嘴巴,“它还没死。”   “是啊。”林若萍拉开他,握紧刀柄用力拍了几下鱼头,“这鱼估计得弄些时间,小庄啊,你帮我个忙吧。”   庄严嫌杀鱼的画面太血腥,视线下垂望着地面,嘴里应道:“行啊。”   事实证明,怕什么来什么这话不止是口头说说而已,因为林若萍下一句就是:“就顾着弄这鱼了,鸡还没动呢,就在水缸后面,黑色塑料袋里装着的,你帮我把鸡处理了吧,等会儿煨锅鸡汤,小沉喜欢喝。”   庄严愣了愣,先暗自记下楚沉喜欢喝鸡汤,然后才是开口问:“……怎么处理?”   他这愣神的功夫,听听已经提着五花大绑的老母鸡过来了。   这鸡大概预料到自己活不成了,被绑成个粽子还不放弃挣扎,戳破了塑料袋,露出个尖嘴大张的鸡头出来,叫声十分撕心裂肺。   林若萍甩甩手上的血水,指着窗口的方向道:“刀都在那边,除了水果刀有点儿钝,其他的下午刚磨,杀鸡你会吗?先割鸡脖子放血。”   庄严视线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挪,望见窗口正下方的小圆桌上放置了四五把刀,各种式样都有。   庄严不动声色地瞪了瞪眼,很快恢复正常,他郁闷地抓了两下头发,想拒绝又怕被叫去处理这会儿已经血迹斑斑濒临咽气的鱼,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我试试吧。”   试试就是试试,庄严煞有介事地脱了外套挂好,毛衣袖子捋到手肘处,还不忘提醒听听离远点儿,一切准备就绪,他握着刀左比一下,右划一下,七八分钟过去,手里只多了两根鸡毛。   “雪球哥哥,你杀不杀啊?”听听蹲旁边蹲到腿麻,他雪球哥哥还没下手。   “马上,别催。”庄严咬咬牙,眼一闭心一横,“啪”一声刀面拍在了鸡头上。   可怜某个大少爷在家连碗都没刷过,自从来了桂花巷,不仅学会了择菜、撒酱油、刷盘子等极具生活气息的工作,今晚过后,怕是连鸡都能独立杀了——才怪。   鸡头被庄严那一下直接拍瘪了,几秒前还挣得仿佛天崩地裂的老母鸡瞬间歇菜,庄严吓到打鸣,心说恐怕金毛狮王挥屠龙刀劈柴也就是这效果了,一刀定乾坤。   这第二刀是无论如何下不了手了,他当下扔了菜刀,跑院子里把蔡迎港拎到厨房,“这鸡交给你了。”   蔡迎港和已失了色的鸡眼大眼瞪小眼:“……严哥。”   他抖抖索索,扭头才发现没人,他严哥早溜了。   楚沉算完最后一道大题,这才直起身子,手掌掌着后脑转了转脖子,然而他这脖子刚转一半,忽然想到了忽略一晚上的问题。   某个平常叽叽喳喳的人今晚异常的安静,很不正常。他怀着一种莫名的,可以说是疑惑不解的心思转过头去,谁知后座竟空空如也。   庄严呢?   后桌空着,楚沉落了个心思在后头,后半节晚自习他照样是做题度过,结果却卡在某道数列题一直下不去,苦思冥想十分钟,草稿纸算了三张也没求出结果来。   很奇怪,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点什么。眼看时针转到九点,还半个小时晚自习才结束,楚沉破天荒有种想收了书的冲动,这题今晚铁定是做不出来了。   真他妈悲哀,楚沉捏了捏鼻梁骨。被某人闹惯了,偶然静下来,居然一时无法适应。   思及此,楚沉放下笔,解开手机锁屏主动给庄严发了条微信。   彼时庄严刚接完一盆水,倒了满盆娃娃菜准备洗,手机“嗡”地一声响,声音并不大,但他还是听见了,利落地甩干手上的水渍,刚点开锁屏界面,首页赫然是条微信推送。   【CC】:在哪儿? 第72章   前不久庄严改了微信名,刻意学着楚沉的昵称改的,都是名字的拼音首字母缩写,他取消了给楚沉设的备注,这样一来,不管是他还是楚沉,只要点开两人的聊天框,页面顶上就会显示他俩的同款昵称。   此时此刻,庄严的视线就落在两人的聊天界面,说实话,他看清消息内容的第一反应是有些受宠若惊。虽然很没出息,但他心脏的的确确骤停了两秒。   楚沉几乎不会平白无故给他发消息,一般出现这种反常的情况,要么是找他有事,要么还是有事。   而‘在哪儿’三个字明显带有关心的成分在,毕竟要问出这个问题,首先就是发现他这个人不见了,并且潜意识里想要掌握这个人的去向。   另一方面他又有些气馁,晚自习都快结束了才察觉少了个人,该说楚沉心太宽还是压根没把他当回事?   庄严捧着手机,深思熟虑后弹出键盘打字。   【ZY】:回家了,怎么?   对面回复得很快,快得就像是一直守着手机等他的回应一样。   【CC】:没事。   庄严盯着没事两个字,期待着下一句话,结果等了快三分钟,眼睛盯屏幕都盯酸了,对话框仍旧没有下文。   庄严纳闷地扫了眼网络,确定没断,网速也还行,又退出聊天框,点进某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加的群,里面刷屏刷到飞起,说明不存在收不到对面消息的情况。   那楚沉这是怎么个意思?逗他玩儿?   手机键盘弹出又关上,如此反复几次,庄严在对话框打出几个问号,临发送又觉得不妥,于是删掉,想了想换了个有事说事的表情包,嫌表情包里那只戴墨镜的可达鸭太骚再次放弃,等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准备直接开问的时候,楚沉先发了三个问号过来。   【CC】:???   【ZY】:???   【ZY】:找我有事?   【CC】:没事,发现你不在,问问。   【ZY】:我下午就走了,整个晚上都不在,你现在才发现?   【ZY】:[呵,男人.jpg ]   【CC】: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多说几个字能死啊?庄严下唇被咬出两颗整齐的牙印,斟酌着回复。   【ZY】:身体不舒服,请假了。   【CC】:哪里?   艹。庄严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心说别的地方惯着你我乐意,可这说话打谜语的烂毛病死也惯不得。   【ZY】:什么哪里?话说清楚。   【CC】:不是病了?哪里不舒服。   哦。庄严刚冒头的火气还未成型便噗地熄下去,回复说头疼。   这下对面彻底没回应了,庄严等了好几分钟才息屏。没头没脑聊了几分钟,菜盆里的水冷了下去,庄严手放进去冻得一哆嗦,只好重新接盆温水洗菜。   院子里突然喧闹起来,小孩子欢快的笑声传进了厨房。庄严下意识循着声音向外张望,不巧视角被圣诞树挡了个严实。   林若萍拎着壶菜油回来,带来一阵冷冽的寒风,庄严哈了哈气,把洗好的菜装好,仰头问她,“林姨,外面怎么了?”   林若萍笑道:“蛋糕送来了,孩子们正高兴地撒欢呢,我帮着抬进屋的,听送货的小哥说有三层,你也太破费了,这钱怎么说也该我出。”   “这有什么。”庄严弯弯眼,暖色灯光映入眼中,淡色眸光闪闪发亮,“我和楚沉是好朋友嘛。”   “是啊。”林若萍神色温温地点点头,她是很平易近人的长相,即使不再年轻,细看亦能从和蔼的笑容中窥见几丝美丽。   “我以前很担心。”她叹了口气,“小沉脾性太冷淡,又不爱说话,从小没交过几个朋友,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我看着心疼。我不懂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相处,但是小庄你啊,是第一个给他过生日的朋友。”   “嗯?”庄严笑脸凝固,“第一个?”   林若萍笑了笑,“对啊,像要搞什么了不起的活动一样,吃的用的成躺往这边送,还专门列了计划,弄的我都跟着紧张。”   庄严听着她说的,思维却发散到了另一个地方,忽而由此想起一件梗在心底至今无法释怀的事情来。   他甩干手上的水珠,搓了搓脸,“林姨,我之前听人说,楚沉被领养过是吗?”   林若萍闻言,表情怔愣了一下,虽然下一秒就恢复了正常,但庄严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他没来由的心下一沉,直觉这段往事不会美好。   林若萍停了手上的事情,对上庄严询问的视线,两人默然无声地对峙着,窗外小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突然开闸似的从窗口涌入,屋内安静了差不多一分钟,她才转开目光,紧绷的肩背倏然放松。   “小沉小时候过得可怜。”她的开场白是这样的一句,似乎说起以前需要无比强大的决心来支撑,紧接着,她以十分平淡的语气开始讲述起楚沉的某一段曾经。   “我和小沉的父母是大学同学,他妈妈患有地中海性贫血症,可能挺严重吧,我当年和他父母没怎么联系,具体情况不清楚,只知道她刚生完孩子没两年就病逝了。这个病遗不遗传我不知道,但小沉有先天性过敏症,这事儿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听到这里,庄严思维散的很快,心说难道楚沉的父母就没有亲戚朋友吗?再怎么样也比流落到孤儿院好吧?他想这么问,但他嘴唇张了张,选择了先沉默。   “他来这儿的时候刚两岁,那时候他个子不高,看着不大一个。”林若萍的两只手比划了一段距离,“长得白白的,看着有点缩,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这孩子漂亮,就是命苦。”   “当时在院里不觉得,孩子们都是一块长大的,他虽然和谁都不亲,却也没被欺负过,直到开始上小学了,不晓得从哪天起,他每天回来身上都脏兮兮的,脸啊脖子啊像被谁用鞭子抽过一样,痕迹是一条一条的。”   “偏偏这孩子犟得很,问他怎么弄的又不肯说,我看在眼里,一天我去接他,见他和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生堵在校门口打架,几个打他一个,旁边围了好几圈人,指着他,说他是妖怪,是怪胎。也是那次我才知道他先天过敏,五岁多开始发病了,他那脸是太阳晒的。”   小孩的世界是非观念不强,情绪也无法收放自如,乐此不彼地表达着对某样东西的喜爱,同样,对讨厌的事物会理所应当地表现出排斥和嫌恶。   男孩子争强好斗,不受年龄约束,大多数人从小如此,楚沉本就不是受欢迎的性格,何况后来发了病,皮肤发红脱皮,整张脸像被开水烫过,痕迹更是触目惊心,这直接导致他成了这些人的箭靶子。   有那么几个人,以贬低他,甚至打骂他为课间调剂品,一边发狠叫嚣,一边威胁他不准找老师告状,以此收获班里其他人的关注。一般这种时候,总有那么一群爱看热闹的热心群众,为趾高气扬的几个人喝彩,顺便跟着唾他几句。   一旦楚沉开始反抗,这些人更会变本加厉,把他是个妖怪的事儿当笑话说,后来一年级某个班出了个怪胎的事传遍整个学校,每节课间都有人来他们班门口指指点点。   楚沉深受其扰,直到林若萍某天去接他放学,才知道他在学校的境况,而那时他遭受这样单方面的霸凌已经有两个多星期了。   有人说小孩的伤害不是伤害,可这话本身就是个谬论。旁人总觉得小孩子不记事,一些事情随着时间自然而然就忘了。   这件事楚沉忘没忘林若萍没问过,只是从那以后,楚沉变得愈发沉默,有时候甚至两三天不开口说一句话。   第一次被人领养那年楚沉刚上三年级,放学回家林若萍告诉他这件事,他也没什么反应,既不高兴,也看不出不愿意。   ……   “领养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独身男人,说是……说是不喜欢女人,这辈子结不了婚,所以想来领养个孩子,小沉长得好看,一眼就被挑中了。”林若萍说,“我记得那天来接他的是一对夫妻,看着感情和睦,是那个男人的大哥大嫂,把人接走的时候,他们向我保证会好好照顾小沉。”   一个不喜欢女人的男人? 那意思是,这男人可能喜欢男人?   由于停置太久,菜盆里的水再次冷掉,庄严的手撑在盆底,却已经感受不到冷了,他默默地盯着一片菜叶发呆,眼睛眨也不眨。   某一瞬间,他的心底再次蔓延出类似于心痛的情绪,这股情绪既来得快,又刻骨铭心,像一把冷血无情的大铁锤,一下又一下地敲击他此时犹如冰窟的心脏。   “那家人很有钱。”林若萍顿了片刻,似乎陷入了新一轮的回忆,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那时以为小沉能过上好日子了,他是个好孩子,虽然他嘴上说的不多,但我是知道的,我为他高兴。”   可惜好景不长,楚沉搬离福利院不过半年,就在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搬了回来。林若萍去问,才听说是那男人交了个男朋友,两人打算飞国外定居,虽说从没亲自带过孩子,楚沉却在法律上成了两人的累赘,那男人和他没怎么相处过,感情不深,于是楚沉不久就被退养了。   “我一开始还担心小沉回来后心情不好。你可以试着想象一下,那么小的孩子被人领走半年就又退回原点,原本心里期待的新生活新环境全都不复存在,我那会儿忧虑得不行,生怕他想不开。”林若萍说到这里脸色变化得很丰富,“好在他还和以前一样,我特意观察了一段时间才放心。”   “楚沉给我的感觉……挺坚强的。”虽然觉得用坚强这个词来形容楚沉有些中二,但从初识到现在,庄严始终这样觉得。   即使关乎他的各种传言四处纷飞,即使在学校受尽白眼,即使不受人待见,他都能保持一颗坚定勇敢的心,以此抵抗任何来自外界的恶意,寻到一处柔软之地,在其间过着简单的,属于自己的生活。   这大概也是他最初动心的原因之一吧——爱人心中的爱人,善良、坚定、一尘不染。 第73章   还有一次呢?”庄严清楚地记得邱心语发给他的资料里明白的写着楚沉被领养过两次,“他初三的时候?”   林若萍拉了一条小凳子坐在庄严对面,听见他说的,先是怔了一下,“这你也知道?小沉告诉你的?”   庄严摸摸鼻子,没那个说是的脸皮,脑子转得飞快,不等他想出一个理由,就听林若萍继续道:“我想想啊,那年他应该有十五岁了,按理说小孩上了十岁,就基本没什么人愿意领养了,十岁的小孩有自我意识,容易养不熟,所以当时有对夫妻说要领他的时候,我是惊讶的。”   “小沉走得不积极,手续办完了两三天他才不得不搬走。”林若萍说,“无论如何,我其实是替他开心的,也就没注意到他的情绪,现在想来,他之所以逗留,应该就是不想走吧。”   楚沉的中学时光过得还算舒心,十多岁的人留着半褪未褪的稚气,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腔中二热血的劲儿,也有基本判断是非的能力,少了没事找事的人的骚扰,楚沉得意每天都安稳地上放学。   以至于初三再次被领养的时候,他表现得很平静,反正不知道哪天就又被弃了,早就习惯了。曾几何时他也曾有过对“家”的渴望,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东西他都不再奢求。   楚沉在新家待的时间比第一次久一点,前前后后算起来大概有七八个月,从头年的八月到第二年三月份,三月下旬的某天,楼下小区的桃花开得正艳,他一路闻着芬芳的花香、拖着行李箱回了桂花巷。   “那家有个和小沉差不多大的孩子,说是生了重病,白血病,亲人骨髓不匹配,我们小沉恰好配上了,领走小沉也是为了骨髓配型去的。”林若萍颓丧道:“可惜那家孩子没能撑到小沉成年,中途也没找到合适的,没多久就去世了。”   林若萍讲到这里就止了话头,看表情似乎心情变得沉重不少。庄严见她满脸难过,也不好再问。   好在他也不想再听了,太压抑。   他好像能理解楚沉为什么和人不亲近了,也能理解楚沉为什么对他屡次的表白一再抗拒,不仅是强迫或是性别这样的外在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楚沉没有安全感,或者说,他害怕被抛弃。   仔细想来,他似乎从小就在被抛弃。不断地被人接受,再放弃,再接受,再放弃。这些人起先接触他时,或许说过类似于‘我们是一家人,我会对你好’、或是‘我们会一直在一起’这种在当时的他眼里算是承诺的话,可这些承诺是有条件的,一旦条件失效,他就会被毫不留恋地抛下。   也因此在他的认知里,一切感情都不值得信任。虽然现如今的他并非不期待这些缥缈的东西,只是,他应该不愿意轻易相信了。   明明他是被需要的那个,却总是处在被动的位置,丝毫没有选择的权利,这是很痛苦的。所以现在他学会了拒绝,如果从来就不曾拥有,那么就永远不会失去。   庄严很心疼,这种感觉,不像刚才乍一听说时那般垂直击中心脏的深刻钝痛,而是另一种较为绵延的、细碎的噬骨之痛。   油锅炸开的噗滋声如炸雷般响起,庄严吓到起立,他这才回过神来,探身看了眼锅里炸得喷香的鱼。   “好香啊,太香了!”他敛了哀伤的心绪,转而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林姨,你手艺太好了。”   林若萍利索地翻炒着,笑道:“还行吧?我下了不少功夫呢。这帮皮孩子特别挑食,年龄不一样,口味也不统一,我这天天闲着没事,研究菜谱就当打发时间了。”   “闻到香味我都饿了。”庄严尝了尝调好的配菜,很是捧场地竖了个大拇指,“好吃!”   林若萍把炸好的小鱼装到盘子里,顺嘴问道:“小庄今年多大了?”   “十八了。”庄严说完有点虚,补充道:“还差几个月。”   “比小沉小呢。”林若萍笑说。   又没小多少,没必要特意提出来吧?!庄严干笑一声,有一搭没一搭地想。   满满一大盆娃娃菜洗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洗完,庄严把盆放好,瞥一眼时间,九点二十,还十分钟就下课了。   他掀开布帘出去,刚走到门口,院外的大铁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卞梁推门而入,一眼就被院角的圣诞树吸去了注意,“嚯——这树谁弄的,搞这么隆重?”   蔡迎港蹲在墙边拔鸡毛,这鸡用开水烫过,拔毛很快,他闻声抬头看去,看来的人认识,挥手打了声招呼:“哟,是卞梁啊。严哥买的,说是添个氛围。我就觉得放这儿也没什么用,毕竟圣诞在后天,早着呢。”   庄严悄无声息地挪到他后头,找准时机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把人当场踹得跪在了地上。   “老子花钱老子乐意。”庄严面无表情地又虚踹一脚,“你有意见?”   “没。”蔡迎港摇头,蹦了两步跳出他的攻击范围。   庄严高傲地收回攻势,抬手看了看手表,九点半了,他一边掏手机准备给周帝泽发信息,一边用余光瞟着卞梁,“来这么早?”   卞梁好奇地把玩着圣诞树上的塑料小玩意,应道:“我们学校十点半才下课,从那边过来得一个小时,哪里赶得及,只好提前请假咯。”   庄严飞速打完字发送,上下打量他一圈,“空手来的?”   卞梁愣了愣,嘴比脑子快地老实道:“当然不是。”   庄严敷衍道:“哦。”   似乎对他是不是空手并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卞梁:“……”   这边紧锣密鼓地做着准备工作,另一边教室里楚沉好不容易解出那道绊了他一节晚自习的数列题。   下课铃声响,楚沉停了笔,右手撑着额头,闭着眼让大脑放空,突出的手腕骨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尤其白。大约三十秒后,他睁开眼,打开书包正要装几本习题册,打算回去做一做,周帝泽就踏着铃声尾音赖了过来。   “沉哥啊,收拾完了跟我去个地方呗。”他龇牙道。   自从上次运动会过后,周帝泽就习惯叫他沉哥了。倒不是被他的魅力折服之类的,单纯是想借此拉拉关系,免得又被他严哥针对。   毕竟现在谁都知道,庄严对楚沉的容忍度高到令人乍舌。   楚沉合上书包拉链,斩钉截铁拒绝:“不去。”   “哎哎不要急着拒绝啊。”周帝泽拉了他一下,晃晃手机说,“先说好,是严哥让我请你去的,喏,消息还躺我手机里呢。”   楚沉这才正了色,但还是奇怪道:“他为什么给你发消息?”   这下换周帝泽懵了,“他不能给我发消息吗?”   楚沉没理他,解了手机锁屏弹出微信。   【CC】:有事?   【ZY:有吧?大事,特别的重要。   【CC】:?   【ZY】:周帝泽跟你在一块儿吧?哎你先别问太多嘛,跟着他走就行了。   【CC】:?   【ZY】:[嘘]惊喜[转圈圈]   惊喜?楚沉细细咀嚼惊喜俩字,指尖缓缓摩挲着屏幕,直到下了一楼,看见等在楼梯口的方文淇,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什么。   接下来的行程大致印证了他的猜测,出校门后三人拦了辆车,出租车驶过小北街,奔湖山区开去。 第74章   蔡迎港和卞梁两个人合力把饭堂的大桌搬到院子中央,小魔头们围在林若萍屁股后头转,一会儿偷片笋,一会儿抢块肉,林若萍烦不胜烦,勒令他们把炒好的菜端出去一盘盘摆好。   院里飘散着浓郁的菜香,小孩子馋得忍不住,绕着饭桌打转。   蔡迎港蹲着玩儿手机玩累了,见小屁孩们活蹦乱跳精力旺盛,生出了逗弄的心思,“咳咳,来来来小鬼头们,我们再来复习一遍。”他拍拍手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力,“等会儿楚沉进来了,你们应该做什么?”   小皮兴冲冲举手道:“祝小沉哥哥生日快乐!”   蔡迎港点头,“答对了,然后呢?”   “唱生日快乐歌!”又有小孩回答。   “歌会唱吗?”蔡迎港逗小孩逗出了乐趣。   “会!”   “蔡蔡哥哥会唱歌吗?”花花扒着他裤腿问。   蔡迎港重重点头,“那当然,你哥我外号蔡杰伦,中华曲库如假包换。”   “奥特曼的歌也会吗?喜羊羊的歌也会吗?”   蔡迎港:“……也许吧。”   “哇我要听我要听!”   一旁格格不入的卞梁听得直皱眉。真欢乐啊,小孩的世界。   冬季寒风簌簌,自院边的树枝穿梭而过,夜色席卷整个天空,快十点半了,庄严抱着手机,时刻注意周帝泽的信息,终于,在时间跳至十点四十时,对话框多了条消息。   【白帝城主】:我们下车了。   庄严看完立马朝后挥手,“他们来了,林姨,快关灯!”   林若萍赶紧照做,整座院子瞬时陷入黑暗,所有人按照事先安排各自归位,几个小孩轻手轻脚地跑到桌子后面蹲着,全程小心翼翼,生怕制造出丁点声响。   “你要早说整这么多花里胡哨的我就不来了。”卞梁缩在圣诞树底下,屁股撅老高,像只畏首畏尾的白脸乌龟,他用气音说:“太二了,看不出来你这样的人居然有颗少女心。”   “那你现在滚蛋。”庄严胳膊肘拐了他一下,“我这样的人怎么了?”   说得底气十足,实则内心也在自省,好像是有点过分高调了,动员一大片,其实只是过个生日而已,没必要大动干戈。   庄严忽然感到耳热。   “没怎么。来都来了。”卞梁轻笑出声:“实话说,虽然傻吧,但心意我感受到了,我还挺想知道楚沉是什么表情的。”   庄严也想知道,带着一种莫名的期待,他屏息凝神盯着大铁门。盯了两三分钟吧,外面终于有了点动静,零碎的脚步声和细微对话声越来越近,又过了几秒,铁门半敞开来,由于太过老旧,推门声中含着些微迟钝感,楚沉单手扶着肩上的书包带,高挑的身影立在那里。   蔡迎港摸到脚边的插座,抓着圣诞树的插头插进去,只一刹那,漆黑的院子便倏然笼罩在圣诞树散发的光芒之中。   几个孩子拔萝卜似的从桌子底下挨个钻出来,此起彼伏高声呼喊:“小沉哥哥生日快乐!”   伴着这帮小魔头兴奋稚嫩的祝福声,圣诞树身上五颜六色的彩灯从树尖开始往下一一亮起,极有规律地,一秒亮一颗,一秒再亮一颗,红色、橙色、黄色等各种颜色的小灯泡组成连笔潦草的英文版生日快乐的字样,连同众多星星月亮状的装饰物一起汇进金色光芒里。   画面出乎意料地和谐温馨。   距离有些远,庄严无法看清楚沉此时的表情。他会感到高兴吗?还是冷漠处之?虽说这些都是他花费好一番心力想出来的,但是,楚沉会喜欢吗?   “祝你生日快乐!小沉哥哥!”小皮跑过去牵楚沉的手,一大一小在其他几个小孩的簇拥下来到了饭桌前。   林若萍招呼门口的方文淇和周帝泽,“快过来坐。”   卞梁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扁状礼品盒,东西是递给楚沉的,眼睛却先望了一眼庄严的方向,“没好意思空手过来,来的路上顺手买的。”   “谢谢。”楚沉嘴唇张开又闭上,如此反复几次,才终于喃出点蚊子哼似的声音。   “哎这就开始送礼物环节啦?行吧行吧,本来打算吃完饭再说的。”周帝泽一惊一乍地,说完在书包里翻了半天才捧出一个黑色塑料袋,“看着是袖珍了点儿哈,就是个心意,礼轻情意重哈,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蔡迎港去大厅晃了圈,回来时怀里抱着个大号礼品袋,“我真的很好奇你们送的是什么么?这么寒酸,爷的礼物精挑细选,看看,大方不矫情。”   “滚你个鸟蛋。”周帝泽脸一红,一脚虚踹过去。   楚沉没打开看是什么,他甚至并没有表现出对礼物的兴趣,他按部就班地收下,机械地道谢,随后把收到的东西放在身旁。   夜色是最好的遮掩物,在此时院子里一派欢欣的气氛下,任谁都读不出他波澜不惊的表象下,内心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收到礼物时,有没有一丝欣喜雀跃?   不过旁人也就图个开心,并不在意他这些,唯一一个从他进门起,就悬起一颗心,视线一刻不换仿佛钉在他身上的人,只有躲在热闹之后的庄严。   此刻的他难得沉住气。   一群人围着饭桌团成了一个圆。庄严去的晚,楚沉身旁的两个位置已经被两个小魔头占了。他把握不住楚沉心里的想法,加上自己有点赌气,于是退而求其次地选了楚沉对面的位置,借着灯光得以看清对面人的脸。   一如既往地僵着,唇线绷得直直的,面部轮廓也没有任何软化的迹象。从进来起,楚沉的视线没有哪一刻落在庄严身上过。   庄严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心底沉闷,呼吸也难,他忽然有点气馁,感觉自己就像个笑话,莽撞又不知廉耻。   高傲的小少爷不会在外人面前袒露一丝一毫的悲伤,他狠狠闭了闭眼,强自镇定地挺直腰背,正要切换强颜欢笑的营业模式,就见对面原本坐得稳如泰山的楚沉突然站了起来。   庄严淡定地摆弄着手里的空水杯,结果只淡定了半秒不到,就按捺不住捧着空水杯做出喝水的姿态,状似不经意地微微掀起眼皮观察。   也仅是这么一个低头抬头眨眨眼的时间,楚沉就已经离开了本来的座位,来到了他背后,旋即自然而然地拉开紧挨着他的椅子坐下。   这一瞬的院子没有如往日那般沉入寂静。两个身位外站着的林若萍的方文淇正张罗着分发碗筷,坐她俩边上的周帝泽第一个拿到筷子,马不停蹄挑了块肉送嘴里,好吃到爆粗:“我艹!”   坐他对面的蔡迎港笑眯眯地接受小孩子的投喂,一口一个哥哥应得毫不犹豫。卞梁在旁边看得直乍舌,感叹这瘦猴子居然还挺受小孩儿喜欢。   捧着杯子的手指微微蜷起,扣在杯身上,指尖用了点力,指节隐隐泛白,庄严目不斜视,却无法忽视身边这个人的存在。   这个人只要存在,那么于他来说,分分秒秒都是勾引。   “这棵树,是你买的?”正脸红耳赤之际,耳边忽然传来这么一句。   庄严抬起眼皮,见楚沉眉梢柔和,唇线上翘,虽浅但明显一副开心的模样,心下的阴霾瞬间消失无踪,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怎么样?”   “太夸张了。”楚沉回头从嗓子眼里泄出一点笑意,看了眼那棵花花绿绿,足以闪瞎眼的圣诞树,再回头时嘴唇微张,仿若气音般轻唤了一声庄严的名字。   “庄严。”   “嗯?”   “谢谢。”楚沉说。   庄严心跳快了一下,突突地。   他应该是高兴的吧?那这一切都值得了。   “你们先吃啊,我去厨房看看汤。”林若萍匆匆忙忙去厨房把煨好的鸡汤端出来,“清炖鸡汤,就放了点姜蒜,别的什么都没放,小沉的口味,你们也尝尝。”   “喔好香啊。”锅盖一揭开,蔡迎港就迫不及待夹了块鸡肉送嘴里。肉质鲜嫩,一口咬下去,藏在肉里的汤汁爆开来,汤味浓郁,还残留着少许姜蒜的清香。   方文淇笑着说,“那当然啦,炖汤可是我们林妈妈的拿手菜,哎你们别抢啊。”   几个人哪听得进去,周帝泽抱起汤碗就跑,蔡迎港追着他跑了大半个院子。   庄严往楚沉碗里送了片炝炒娃娃菜,“这菜是我洗的,你尝一下。”   “你洗的?”楚沉眉毛轻挑。   “你那什么看不起人的眼神儿啊?”庄严怒了,“你知道洗菜有多难嘛?我换了好几次水才洗干净的,掌握不好水温这菜直接就烫熟了好吗!”   听听在一边接嘴:“对呀,雪球哥哥特别厉害,一刀就拍死了一只鸡。”   楚沉脸都绿了:“……拍死?”   这顿饭吃得异常满足。几个小孩子边吃边吵,话题一会儿是下午看的动画片,一会儿是今天又学了几个新词语。而另一边的几个大人话题就相对成熟许多,从忧心即将到来的期末考到吐槽某班谁谁谁装大逼翻车,说是那男生穿了身某大牌服装在学校瞎几把晃,结果被人拆穿是假货。   一片嘲笑过后话题就急剧转到另一个方向,周帝泽作为一班班长,每天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脑子里的八卦全吐露出来估计能绕学校两圈。   这回的八卦重点是隔壁班的某对小情侣,前两天在博学楼后面的小树林里约会被袁大头当场抓包。   “据说已经被勒令分手了。”周帝泽一脸可惜,“两边家长都找到学校来了,在政教处吵了一架,逼得那俩不分不行。”   “正常,咱们才高二,现在谈恋爱都算早恋。”蔡迎港说,“一旦暴露绝对就是见光死,没得商量。”   “我听说是女方家长不同意,嫌男方家太穷。”方文淇说。   卞梁插嘴道:“客观来讲,老一辈人都这样,主观来说,这种观念挺恶心人的。”   周帝泽摇头说,“上星期我还看有人给楚沉递情书呢,我都感动了,你们敢信嘛?这年头还有人愿意认认真真写那东西,看着厚厚的一沓,不知道写了多久。” 第75章   庄严慢吞吞喝了口汤,闻言轻飘飘瞥向楚沉,没成想对方居然也在这个时候看了过来,惊了他一跳,当场呛个不停。   下一秒楚沉的手就拍上了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帮他顺气,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么,庄严听他小声解释道:“我还回去了。”   这话是附在他耳边说的,就在唇瓣轻轻擦过耳廓的瞬间。庄严摸了摸发痒的耳朵,呛得更厉害了。   一顿饭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进入尾声,楚沉作为这晚的主角,由于性格实在太冷淡,最后的切蛋糕环节众人都没怎么敢闹他。   老老实实点了十九根蜡烛,老老实实唱生日歌,某个主角连许生日愿望的环节都省了,直接切蛋糕开吃。   周帝泽吃蛋糕吃了一半,狠狠心还是说出了心里话:“怎么办,我实在控制不住我的手。”   过生日不来场奶油大战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那就别控制了,我也快忍不住了,你开个头吧。”蔡迎港附和道。   周帝泽瞪他一眼,“滚蛋,你怎么不打头?”   他们这边你来我往打着嘴仗,谁也不敢真的出手,毕竟这一圈要么是小孩儿,要么他俩打不过,手再痒也只能憋。   结果没等他俩吵完一个回合,就见他俩打不过的其中一位——庄严食指勾起一小块奶油,无比淡定自然地按在了另一位——楚沉的鼻子上。   至此事情一发不可收拾。那两位声称早就控制不住的手恶霸似的狠抓一把奶油,见人就往人身上招呼。小孩子们吓得一哄而散,反应过来后兴高采烈地捧着奶油四处抓。   有人在混乱中大喊:“我靠我靠我靠,别他妈蹭我头发啊!”   “……”   庄严裤脚沾了一点白色,他用纸巾擦干净,然后抓准楚沉的手就往二楼跑。   方文淇跑到桌子下面躲过一轮袭击,她摸出手机对着流光溢彩的圣诞树拍了张照片,然后打算拍一拍今晚这群玩儿疯了的人们,她挑了个比较可爱的滤镜,镜头对准早已分不清谁是谁的几个奶油人,点点人头数,“咦,怎么少了两个人,庄严和楚沉呢?”   “不知道,穿越了吧!”不知哪里冒出一句。   穿越了的两人疯跑到二楼,楚沉房间门口,楚沉瞥了眼楼下,喘着气问,“你要干嘛?”   庄严偏头在他脸颊边吻了一下,笑得狡黠,“还没完呢,我准备的惊喜。”   话落,他推开房间门,楚沉随在他身后,天色太黑,没能看清庄严碰了哪里的开关,夜色里只听到“嗑哒”一声,卷在黑暗中的房间在某一瞬间亮如白昼,而后顷刻间暗淡下来,楚沉被光刺了一下,下意识闭眼,再睁开,就看到满眼星星月亮形状的蓝色小挂灯遍布整个房间。   挂灯不算多,稀稀疏疏的不紧密,却是连天花板上都挂着好几颗,星星有大有小,月亮有半月有满月,明光烁亮十分夺目,仿若万里星河。   随着一颗又一颗灯泡亮起,蓝色光芒不断往前延伸,驱散房间每一个黑暗角落,只余两个人站在那里,他们头顶是星空,脚下也是。   “漂亮吗?”庄严目光如炬地问。   楚沉仰着头,眸光微暗,没出声,但点了一下头。   庄严很满意他这个反应,抬手推了推他,“去找吧,你的礼物,我藏起来了。”   “不去。”楚沉侧头看着他,“找不到。”   庄严弯着眼,没忍住又吻了他一下,退开时闪烁的眼中满是促狭,“那给你个提示吧,就在这个房间里,在星星下面。”   说完便不再看他。   楚沉眉毛扬了扬,好整以暇地开始打量这个房间。东西其实很好找,毕竟房间就这么点大,一眼望去,只有衣柜、床和书桌上挂的星星灯比其他的灯泡都要大,颜色更亮。   果不其然,他在三个地方分别找到了三个硕大的礼品袋,再回过头时,身后亮起了一棵半人高的小型圣诞树,树梢挂着五彩的小装饰品,和下面那棵大的一样,这棵也是,星星灯从树尖开始发亮,直到点亮最后一颗。   “生日快乐,楚沉。”庄严盘腿坐在地上,腿上放着一个小平板。   他的背后就是那棵小小的圣诞树,斑斓的光缀在他的双肩、头顶,好似他这个人在发光一样。   楚沉呼吸重了一下,握着三个礼品袋的手紧了又紧,紧到手心发汗,他才直视庄严凝望过来的眼睛,“谢谢。”   他今晚脑子像是钝住了,除了谢谢,别的什么话都想不出来。   庄严拍了拍边上的空地,“过来坐。”   楚沉依言坐下,庄严冲他笑了一下,然后从背后摸出来一张信封,“我送你的,看一眼?”   这信封表面浮着两朵粉色小花,楚沉瞟一眼,不是很想接。   庄严从善如流地自己撕开,取出里面的信递给他,“给个面子,看一眼嘛。”   楚沉木着脸接过,只见这张粉色纸的上半页大大写了两个字——情书   下半页张牙舞爪地写了几个字:老子喜欢你!   落款——庄严。   楚沉:“……”   庄严捧腹大笑,接到某人的眼刀后有所收敛,他平复心情后在平板上滑了几下,点开了一段视频让楚沉看。   开始几秒镜头有些晃,十秒之后开始清晰,首先入镜的是一只手,这手极白,手背青筋微冒,突出的腕骨下两厘米处戴着一只细带黑皮手表。   旋即镜头一转,一张上了年纪的脸猝不及防出现,“现在的年轻小孩我是懂不起了,你说这大孙子和你差不多,那我估计也皮得不行。”   镜头转而对准他手里的一串黑色手串,“这是国庆那几天去岭泉山求来的,爬了一个多小时啊,说是能保平安,就送这个吧,祝大孙子生日快乐。”   楚沉紧盯着那手串看,心想这位老人口中的“你”,应该是庄严。   很快镜头再次转开,这次入镜的是另一张略微严肃的脸,这张脸楚沉并不陌生,他不止一次在各类网站视频,新闻推送上见过。   “吃的穿的用的他的缺什么?”视频里的男人说,“你真让我挑?我哪里知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喜欢什么?”   “哎你正经一点!”另一个画外音明显暴躁如雷,“认真思考一下行不行?”   这段最短,十来秒就被掐了,接下来画面又发生了变化,楚沉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市区那边的商场,这个片段比上一段长一点点,对白因为商场背景音实在太吵,几乎听不清。   最后二十多秒镜头都在拍桂花巷的院子,听听、小皮花花等人都出了镜,笑容满面地祝他生日快乐,还认认真真唱了生日歌。   这个视频不算很长,一分多钟就结束了,楚沉认认真真看完,沉默了大约半分钟后,他才稍稍吐出一口气,绷紧的肩胛骨随着这声叹息稍微松的平直。   “这个视频……是什么意思?”他问。嗓音不知为何有些哑。   “我拍的,没拍好。”庄严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很好,特别特别好,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在乎你,牵挂你,当然……”他顿了一下,抓着楚沉轻颤的手指吻了吻,“我是其中最在乎的那一个。”   楚沉抽出手,食指点了下他的额头,“哪儿学的?”   庄严笑道:“无师自通。”   楚沉心情复杂地又看了一遍视频,然后在庄严的催促下开始迟钝地拆开袋子里的礼物。   第一个盒子里装的就是视频里老人说的手串,黑木的,放在鼻边能闻到淡淡的木香。   手串下压了一张小纸条,楚沉取出来看了看,上面写着:祝楚沉大孙子生日快乐。   落款写的是爷爷。   楚沉拿盒子的手抖了一下,嘴里喃喃着,却发不出声音。他又打开第二个礼品袋,礼物是什么他没心思在意,看包装估计是平板或者笔电之类的,他刻意留了心,果然在最低部看到一张字条——祝儿子生日快乐,听说这次期中考了全市第六啊,要保持,不骄不躁,期待听到你的又一个好消息。   落款是爸爸。   “……”   剩下的盒子楚沉没有再拆了,庄严看他入定一般坐在那里,倾过身去正要叫他,结果不等他出声,下一刻就被楚沉拉进怀中。   庄严吓一跳,紧接着楚沉就吻了下来。   少年的笑容就像光,只需一个温热的心跳,便足以融化一切。 第76章   双双出来已经是半小时以后。庄严心脏满得快要炸开,仿佛溺进大海,呼吸将断时又被谁打捞出来,心跳狂乱头晕脑胀,不知是不是天太冷的缘故,楚沉的手松开时,他禁不住抖缩了一下,伴着情不自禁的一声“哼”。   声音很轻,很低,急而短促,更像是从鼻腔里发出的,婉转羞耻。庄严刷地脸一红,伸手把楚沉推开,边慌不择路逃进卫生间,边企图掩盖害羞大声嚷道:“我先去洗洗!”   楚沉猝不及防被推一把,半边身子悬空,两手下意识后撑,一只手摸了个空,好在另一只堪堪落在床沿,这才没有掉下床。   他静静凝视着卫生间的门,待里面淅淅沥沥响起水声后,才收回视线,复又打量起房间来。   他其实不太适应这种可以算作温馨,或者说温暖的氛围,比如散着淡蓝柔光的挂灯,比如床边沉甸甸的几张纸条。他已经习惯了冷清,但不妨碍心底生出名为感动的情绪。这份情绪深深影响了他的大脑,导致了他半小时前的失态和不理智。   只是很奇怪,他居然一点都不后悔,甚至如果重来,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也许是当下一时冲动的想法,冷却下来不知会不会有所改变,不过他已经不想追究太多。   深夜寒风侵袭,吹起窗帘的一角,冻骨的风刀刮过脸侧,皮肤倏然绽起一股钻心的刺痛,楚沉稍稍收起思绪,沉默地抽了张纸巾将凉透了的手擦得干干净净。   将用过的纸巾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楚沉打开门,急卷而入的风卷走屋内灼热的气味。楼下的喧嚣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他下了楼,在一楼拐角处碰上了浑身湿气的卞梁。   “你跑哪儿去了?庄严呢?”卞梁甩甩湿透的头发,鬓角还残留着少许奶油,碰见他也是一愣,“对了,今晚我估计是回不去学校了,跟你挤一晚行不行?”   楚沉不动声色瞟了眼楼上,选择性忽视第一个问题,然后摇头拒绝,“不行。”   “唉你就委屈一下啦。”卞梁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中有门禁,这会儿都快十二点了,大门早关了。我家离得又远,回去一趟睡仨小时又得起,太折腾了。”   楚沉再次直截了当拒绝:“不行。”   “得,还是这么无情。”卞梁耸耸肩,兀自走去一楼深处的某间房,“懒得理你,我去和听听挤,不挨着你行了吧。”   楚沉不置可否,院里放眼一片狼藉,林若萍的背影还在院子和厨房间穿梭忙碌,他拉上外套拉链出去帮忙。   刚出门就见蔡迎港和周帝泽在水龙头边用手掬水洗头洗脸,大冬天的,自来水堪比地下百尺的寒冰,冻得两人呜呼哀叫,牙齿直颤。   “大厅旁边就是卫生间,里面有热水。”楚沉一言难尽地说,“你俩不用这么……”   “小朋友全挤里边儿呢,就那点空间,都要塞爆了。嘶我艹冻死老子了!”蔡迎港骂骂咧咧地搓了把脸,“怎么就你一个人,严哥呢?”   楚沉缄默不言,去给他俩一人找了张毛巾。   周帝泽被抹的最惨,头发上,衣服上被抹了个遍,等沾上的奶油冲完,人早就冻傻了,接过毛巾就往身上裹,边哆嗦边逮着楚沉抱怨,“我靠,杀疯了。不知道谁往我嘴里塞了把奶油,我特么差点腻死,你和严哥倒是逃得快,躲半天人影都没瞧见。”   “不是你他妈挑的头吗,怪谁呢。”蔡迎港一脚踹他一个趔趄,“话说回来,严哥到底跑哪儿去了?都十二点了,闹也闹够了,我们该走了吧。”   “你们走吧。”楚沉说,“他在楼上,已经睡着了。”   那俩一听眼睛都瞪大了,异口同声道:“楼上?”   竟然还睡着了?   这俩什么时候关系好到这种程度了?   楚沉点了一下头,“从这儿出去左转,大概走两分钟会看到一条三叉路口,在那里可以打到车。”   “就没有留宿这个选项么?”蔡迎港问,“这么无情?”   楚沉没吭声,倒是林若萍恰好从屋里出来,听见他的话,笑着说,“当然可以留宿啊,不过我们这儿都是小床,你俩看看能不能将就将就。”   将就自然不可能将就,院里的床是给小孩子睡的,他俩躺着要多憋屈有多憋屈。两人帮着扫完地,给庄严发了条微信就走了。   楚沉把吃饭用的桌子搬进厨房外间,这栋房子在深夜某一刻突然进入以往的沉寂,偶尔能听见桂花巷口传来稍显急促的小电驴的喇叭声,这种声响一闪而过,余下林若萍时不时轻微的咳嗽声。   “周六去趟医院吧。”楚沉来到厨房,望着她略微佝偻的背影。   林若萍闷着不回答,艰难地想把涌至吼间的痒意憋回去。   楚沉顾自道:“我和李医生约好了,那天他会空一段时间出来,你别忍了,没必要。”   林若萍缓缓点了点头,不想把话题落在她的病上,她着急地搜罗着新话题,几秒后终于想到了一个,“你和小庄走得挺近吧?”   楚沉:“……还行,怎么突然问这个。”   “小庄这孩子人不错。”林若萍说,“我看得出来,他家里条件好,身上穿的一看就不便宜,这样的人,不嫌你,也不嫌我,不嫌咱们院子。”   楚沉怔了一下,眼皮下垂,视线落在水泥地面,他陷进短时间的回忆里,但很快拔出,“他……偶尔确实挺好的。”   “就今天,为了给你过个生日,他好几天前就跑来跟我说是有个什么惊喜,让我配合。“林若萍看他一眼,”你也看到了,今天这桌上那些吃的用的,那棵老高的树,那么大的蛋糕,全是小庄付的钱,我吧哪儿能让他一小孩弄这些,想着把钱还他,可是呢,这小孩死活不肯收。”   说到这里,她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忽地笑出了声,“跟你说,这小庄在家会不会是个小少爷啊,就电视里演的,十指不沾阳春水那种。他今天洗菜,我亲眼见他洗好几回,那水一盆一盆地换,结果我拿起来一看,这叶子还沾着泥呢,也不知道洗半天到底洗出什么了。”   “应该吧。”楚沉晃了一下神,心底某处动容片刻,他抬手看一眼时间,估摸某人洗澡洗得差不多了,于是道:“明早上有课,我先睡了。”   “行,去吧。”林若萍刚说完,又问道:“唉对了,小庄哪儿去了?”   楚沉已经走远了,清亮的低音从门外传来:“楼上。”   ……   寒气从四面八方逼来,楚沉握了一下冻得通红的掌心,整颗心却比任何时刻都更加热切,像是被一股带着温度的气流包围,压得人晕头转向。这种冲突的感觉很神奇,就好像浑身都是冷的,只有心是热的。   他回到房间时,发现床上躺着一个人,庄严安静地躺在上面,身上穿着他的卫衣,应该是自作主张在衣柜里找的,看样子是睡着了。   楚沉没追究衣服的事,抓着被角盖住庄严露出来的双肩,而后自己找了件衣服,进卫生间洗刷掉一身疲惫。   出来时带着满身氤氲的潮气,他飞速擦干头发,把毛巾叠好放在桌边,看时针转至一点,他拔了挂灯和圣诞树的插头,房间霎时落入黑暗后,摸黑爬上床。   这个房间的布局很巧妙,床边便是嵌着三扇窗户的窗口,窗帘是纯白色,在深夜里什么都掩不住,属于深冬的夜色在一分钟后充斥着整个房间,人的视野同时恢复清明。   楚沉小心翼翼地翻了两次身,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来,心下莫名其妙的滚烫,刺激他的脑神经愈发兴奋。   最后一次,他翻身面对着似乎睡得很沉的庄严,目光也在不久后下垂,降落在某人微张的嘴唇上。   庄严是个闹腾的人,至少在楚沉看来是。他像个任性的话唠,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找不完的岔,自从这个人出现,他的生活就一直闹哄哄的,没有一刻安静过,但细细回想,他居然从没觉得讨厌过,哪怕只有片刻的蛛丝马迹都没有,而现在,说不清是无奈还是纵容,他竟然不知不觉就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   “就今天,为了给你过个生日,他好几天前就跑来跟我说是有个什么惊喜,让我配合……”   林若萍的话倏地在脑中浮现,接着不知是入了魔还是怎么,他下意识屏着呼吸,嘴唇渐渐靠近庄严的,可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却又被脑里仅剩的理智强逼着转了方向。   很快,一个若即若离的吻轻轻贴在了庄严的脸颊边,呼吸在下一瞬变得急促,楚沉身体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正欲趁着某人浑然不觉时撤回身,谁知身体还没动,手腕就被人擒住了。   他敛下眼皮,就见庄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偷偷摸摸干嘛呢小哥哥。”   楚沉瞳孔微缩,没看他,也不说话。   庄严心情起飞一般高兴得不行,眼睛里闪着难以捉摸的快乐的光,难得在言语上放过他,只侧过另一边脸颊,说悄悄话般小声道:“小哥哥,这边也亲一下行不行?”   楚沉:“……”   虽然有被抓包的羞恼,但楚沉面上勉强维持着淡定,也不磨叽,迅速在他脸颊上啄了啄。   庄严笑得眼睛都没了,肩膀一缩一缩地,却还没打算放过他。   他捧着楚沉的脸,让两人得以面对着面,然后缩回手,食指点了点楚沉的脑门:“既然脸都亲了,那不然这里也亲一下吧?” 第77章   庄严是那种极容易得寸进尺的类型,你让他一步,就是着了道,他会借此洋洋得意,逼得你步步后退,直到满意为止。   所以楚沉压根没想着惯他,抬起垂在身侧的手,捏着庄严的鼻子往前拉出一段,听着人哎哟叫唤了才松手,兀自躺下。   庄严顺势伏在他胸前,揉揉发酸的鼻子,便不再动弹了。   两厢安静了也就两分钟,庄严就闷不住了,先是抓抓楚沉劲瘦有力的双臂,灵活的手指不断游走,最后停在楚沉略微冰凉的两只耳朵上。   “你干嘛?”楚沉出声询问道。   庄严拉了拉楚沉肉感厚重的耳垂,眨眨眼道:“我睡不着。”   楚沉单手扯开他作乱的手,救了自己的耳朵,蹙眉小声说,“你消停会儿就能睡着了。”   “那恐怕消停不了。”庄严反手握住楚沉的手,侧着脸贴在他胸口,“你能感受到吗?我的心跳快炸了。”   楚沉:“……别说胡话。”   庄严无声地笑弯了眼,如他所愿消停了会儿。   楚沉刚闭上眼,又听胸前呼吸极重的某人开口道:“楚沉,我有问题想问你。”   “长话短说。”他用尽全部耐心,压下不悦。   问题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庄严抿了抿唇,斟酌着字句,过了好一会才问道:“你和唐浩……关系有多好?”   这个问题问出口,他明显察觉到楚沉的身体震了一下。庄严心底一沉,忽然就不太敢听他的回答。   唐浩这个人,庄严没见过,更没接触过,人品到底如何他完全不知道,他所知道的,仅仅只有一个名字而已。   从认识楚沉起,这个人的名字就一直萦绕在他周围,卞梁说这个人以前和楚沉关系很好,特别好,好到唐浩愿意为楚沉提到砍人,甚至好到……楚沉和他这段关系的开始,也是因为那个唐浩。   要说庄严不介意肯定是假的,他从一开始就介意,介意得要疯了。   空气一瞬间陷入沉默,对于庄严来说,这阵沉默就像是刮在身上的小刀,小块小块地肆虐皮肉,痛楚却是密密麻麻的,带给他强烈的窒息和痛苦。   良久,楚沉说:“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不为什么,就是想知道。”庄严答。   “以前是朋友,现在……是愧疚。”黑暗里,楚沉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没别的。”   楚沉说了他就信,庄严合上眼,没有再追问。   “我知道。你特别特别好。”他说。   错的不是你,所以不需要愧疚。   楚沉没回答他,只轻轻叫了他一声:“庄严。”   庄严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嗯?”   “谢谢。”楚沉说。   庄严怔了怔,“你怎么了,干嘛又说这个?”   “就是想再说一次罢了。”楚沉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漫不经心,然而其中包含的沉甸甸的感谢,他希望能传达出去,一丁点就够了。   “你不要觉得冒犯就好。”庄严读出了他的意思,“你知道的,我对你有想法,我拥有的,自然也就想要分享给你,挺正常的。”   “楚沉,你一点都不孤单。”庄严叹息似的说,“但是吧,你千万不要只是感动,心动一下也是可以的,我不介意。”   楚沉眸光渐深,突然问:“你有没有一定要实现的愿望?或者说,你以后想做什么,有没有想过?”   庄严:“……”   这个问题把庄严难住了。   不是没有设想过,因此回答不出的那种难,而是他所设想的每一个未来都有楚沉,他根本舍不得放弃,可楚沉曾一字一顿地为他俩的关系预定了结局,话里话外表明他俩根本没有以后,所以他不知道怎么答。   他俩的关系,看似他是主导者,但选择权其实一直在楚沉手上,就算他有什么疯狂的想法,此时此刻也是不能说的。   大概是认定他不想回答,楚沉没再开口询问,这个令人尴尬的问题落在了地上,两人谁也没捡起来。   ……   庄严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天花板上一颗连一颗的透明星星灯,他迷怔片刻,心说没听到闹钟响,估摸着还早,意识恍惚又进入睡梦状态,他裹紧被子翻了个身,打算接着睡。   略显狭窄的木板床在闹出少许动静后复又恢复了属于清晨的安静,然而这种安静并未能持续多久,几秒钟后庄严腾地半坐起身,发觉枕边早已空无一物。   楚沉哪儿去了?   他在桌边摸索到手机,解开锁屏,页面首先弹出昨天的微信步数,步数下面是蔡迎港给他发的微信消息,他没点进去看,一瞥时间,竟然已经六点十分了。   楚沉应该是早就起床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关了闹钟故意没叫他。庄严望了眼仍残留着漆色的窗外,打了把冷颤,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呆坐着醒了醒瞌睡。   冬天起床好比做数学题,一步难,步步难,脑袋混沌,眼皮仿若千斤重。   五分钟后庄严不情不愿地把自己从床上撕下来,好在他有先见之明,深知自己目的不纯,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又一定会发生什么,因此提前在书包里准备了洗漱用品。   他花了几分钟简单洗漱完下楼,出大厅时,刚好和匆忙疾驰的卞梁对上眼。   卞梁看他从大厅出来,飞奔的脚步停顿住,整个人都愣了一下,“你……昨晚在二楼睡的?”   二楼只有两个房间,一间是大客厅,供小孩们平时看电视玩耍用,空间倒是足够大,但是没有床铺,而另一间则是楚沉的卧室,如果庄严是从二楼下来的,那只能说明他昨晚和楚沉一块睡的。   可楚沉不是最讨厌和别人有肢体接触吗?由于皮肤过敏的缘故,他向来避讳与人有直接的触碰,别说一块睡了,就算是肩膀或是手臂稍微碰到,他都会刻意躲开,并时刻注意着与旁人保持距离。   莫非楚沉转性了?可他昨晚刚被拒,难道是因为庄严在楼上才拒绝他的?   卞梁彻底迷糊了。   “对啊,有问题吗?”庄严看他一脸惊诧,不解地问。   卞梁用力摇头,眼镜腿都从耳朵上垮了一只:“没有没有。”   话说得无所谓,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你走这么早啊?”庄严转头寻找楚沉的身影,随口道。   经他一提醒,卞梁才找回飞远的神智,二话不说拉开吱嘎的大铁门,扔下一句:“我快迟到了,先溜了啊!”   说完就遁了。   清晨的桂花巷处在一种幽深的寂静里,庄严从大厅转到厨房,再转到卫生间,一个人影都没瞧见,正纳闷,楚沉一手挎着一只书包从旁厅推门过来。   “你起这么早,去哪儿了?”庄严接过自己的包,问道。   楚沉打量他片刻,嘴里道:“六点半,不早了。”   庄严:“……”   庄严有点尴尬,正欲辩解两句,刚要张口,嘴里就被塞了一个东西。   温温的,挺软,鼻间满是淡淡的肉香。   “你特意早起就为了买早餐啊?”庄严咬了口肉包子,“其实也不用非得要肉的,就馒头也行,我不是那种挑食的人。”   “太甜的不吃,太辣不吃,米饭太软不吃,瓜类不吃、芹菜、木耳不吃……”楚沉撂着眼皮看他,语调有些戏谑:“不挑食?”   然而某个厚脸皮完美抓住了另一个重点,“哇哦,小哥哥你也太关注我了吧,老实说吧,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楚沉:“……”   ……   桂花巷这边属于老城区,留有这座城市以前至现在的许多岁月痕迹,最典型的莫过于路旁一棵棵枯黄的老树,或是某个路段迸裂的石块,老式摩托和小电驴的喇叭声在街角巷尾交相响应。   即便冬天的清晨如何寒风瑟瑟,街边仍有不少店面早早开了起来,锅碗瓢盆叮当作响,偶有人声欢笑远远传出。   两人便在这些来来往往的烟火气中走到公交站台,不巧的是上一班车刚好在前一刻错过,下一班还要等大概五分钟。   庄严勾起手指提了提垮到手肘的书包带,左顾右盼望了望,见周围还等着一堆人,有老人小孩,有像他俩一样背着书包的学生。   他不由得感叹道:“我去,你们这边的人起太早了吧,大早上的就这么热闹了。”   他住的那片小区,又大又空,至今空着大半没卖出去的房子,清早的小区广场几乎没什么人,偶尔能遇上个活物都算新鲜的。   “各有各的活法,这片的人都这样,从早忙到晚。”楚沉瞥见他旁边站着个孕妇,伸手拉了他一下。   “挺好的。”庄严笑眯眯地贴着他,“热闹。”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公交车从拐角处缓缓驶来,庄严张望一眼,掏了下裤兜说:“我没零钱,一会儿你帮我付?”   结果不等他听到回音,下一瞬公交就稳当当地停在他面前,他拽了拽楚沉的衣袖,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周围蜂拥而上的人流挤到了人群之后,一个身材略显臃肿的大妈这时竟是身轻如燕,迅速走位,强行擦过他的肩挤进人群末端,两只手一手提着一篮鸡蛋,那篮筐硬生生又把庄严逼退了半米。   “我艹?”庄严傻眼了。   “早高峰,都这样。”楚沉在边上幽幽道:“够热闹了吗?”   庄严呆若木鸡,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第78章   幸亏他们坐的是21路,桂花巷仅仅是第二站,不然就冲刚才那一窝蜂的架势,他俩上去还能不能占到地儿都是个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显然他俩考虑得过于早了。   楚沉一个晃神的功夫,就被大队推着挤上了车,排在队伍最末端的庄严望眼欲穿,偏偏站他前面的是个挺肚的孕妇,想快点都没办法。   公交司机早就等得不耐烦,嘴里叼着根烟,见站牌底下只剩零星两个人,哑着嗓子催了两句。   眼看车门处于要关不关的当口,那孕妇半条腿都跨上了车,结果突然就不动了,紧接着她猛地抱着肚子,艰难地微弓下腰,大叫肚子疼。   “哎唉唉,她是不是要生啦!”车上有人惊道。   “可能是刚才被谁挤到了,动了胎气!”另一个声音道。   “艹……”庄严正呆愣着,下一刻就眼睁睁看着他面前的孕妇面容痛苦地往下倒去。   他身体快过大脑,在孕妇彻底倒地之前把人揽住,手忙脚乱道:“哎!大姐你醒醒……”   车上跳下来几个大姐焦急大喊:“她要生啦!快送去医院呐!”   公交司机大声说:“你们谁下去帮个忙,前面有个三叉口,赶紧去那儿打车。”   “我靠……”庄严人都懵了,三叉口,哪儿有个三叉口啊,他连自己现在在哪里都说不清楚。   慌忙间,有个大姐拍了他一下,“小兄弟,你试试看能不能把她抱着走,我们几个在旁边帮你托着,三叉口就在前面,耽搁不了多久。”   庄严点点头,试着把人抱起来,结果孕妇不知是不是疼得太厉害,不停扑腾,折腾好一会儿,他汗都冒出来了,孕妇的脚都还拖在地上。   公交车已经开走,这条马路变得空旷,一眼看去连个小电驴都没有。   大姐看着心疼,在一旁拍着孕妇的背安抚道:“姑娘啊,你别动,忍一忍啊,我们送你去医院。”   可痛楚哪是说忍就忍得住的,很快庄严第一个遭殃。   “哎,你别抓我啊姐,疼疼疼!”他的头发被那孕妇抓着,脑袋跟着晃个不停,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正手足无措的时候,楚沉喘着气跑过来,伸手接过孕妇,把人稳稳抱起,小声说:“我来吧。”   公交车开出好几米他才发现庄严没跟上来,从窗口往外一看,看见地面一堆人围着什么,他连忙叫停下车,过来就见庄严怀里抱着个人,细看才看清那人是先前瞥到的那个孕妇。   庄严把人交给他,转身就开跑,“我去前面叫车。”   三叉路车来车往,庄严很快拦到一辆出租,楚沉在车上给附近离得最近的医院打了个电话。那孕妇到后来已经是半晕状态,和他们一起上车的大姐不得已去翻她的包,在包里找到了她家人的联系方式,也打了电话过去。   送医的过程还算顺利,除了在某个十字路口耽误了一下,之后一路顺畅。   火急火燎把人交给医院派来接人的推车,那位大姐留在医院等那孕妇的家人,他俩则选择做好事不留名,掐着时间往学校赶。   平安夜的早晨魔幻得跟他妈戏剧一样,庄严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有人怀着孕还去挤公交啊?伤到孩子怎么办?”   “坐公交省钱。”楚沉的目光默默掠过他头顶,难得说一大段话:“桂花巷那边的人家庭条件普遍不好,就像你今天看到的,六点多就起了一大片,有人担着菜,有人提着鸡蛋,拿去城中心卖。菜留久了不新鲜,晚半分钟都不一定有人买,他们忙着赶早。”   庄严脸僵了一下,“我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楚沉说,“我猜,她应该是自己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庄严挑了一下眉。   楚沉看着他,“她那肚子没到月份。”   那孕妇身上就带了个手提包,估计以为今天就是很平常的一次出行吧,结果不知是被搡到还是怎么,突然动到胎气,导致了早产。   不过是与否都和他俩没关系了,两人是打车回的学校,可惜紧赶慢赶还是迟了十多分钟,校门口闸门紧闭,好死不死,乔峰和他们班语文老师秦璐正守在警卫室门外和保安聊天。   要换作以前中二叛逆期的时候,庄严早冲到警卫室和保安勾肩搭背哄人开门了,要么是演BKing,冷酷无情横冲直撞闯进去,要背什么处分就直接背。   但今天可不行,一是楚沉还在,他得顾着脸皮,二是和乔峰处了几个月,他觉着这人还行,特别是之前窥到了乔峰那点不为人知的秘密,更是把人自动划为同类,他不太想跟人作对。   形势所迫,两人躲马路对面的小卖部等了几分钟,乔峰他们仍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庄严说,“都快八点了,我看咱俩还是翻墙进去吧,虽然我迟到老被抓吧,爬墙倒是特别幸运,从没被逮过。”   他不说还好,一说楚沉这心底就特别没谱,总觉得要出事。   庄严轻车熟路地领着楚沉往男生宿舍楼后面绕,绕到上回翻过的那堵墙就停了,想起那天晚上,庄严不自觉笑出声,“其实要说没被逮过也不完全准确,我记得这学期吧,有天晚上我翘了晚自习,跑网吧打游戏去了,后来待太晚了,没回家,学校大门早就关了,我就跟着蔡迎港到这儿来翻墙,结果刚进去就撞见了你,记得吧?哎你说,你不会是我的克星吧,咱俩撞一起,我好像都挺倒霉的?”   楚沉听他提起,抽空回忆了一下,那晚的记忆很快被剥了出来,“是你自己逃课,怪我?”   “不敢。”庄严哈哈一笑。   说话间来到那晚翻墙的地方,庄严拉紧外套拉链,随后单手撑着墙面,脚下踩上石块,借着身高优势腾空翻了上去。   少年修长的脊背微拱成半弧形,卫衣帽子顺势挂在了耳朵上,他半蹲着,荡下一条腿,刚打算跳下去,抬眼就和两米外怀抱双臂仰头望过来的袁大头大眼瞪小眼。   庄严:“……”   楚沉在两秒后翻到庄严旁边,纳闷他怎么不跳,下一秒眼一转,就见笑容阴翳的袁丁朝墙边走了过来。   袁丁额角抽了抽,冷笑着瞪他俩一眼:“哟,你俩学壁虎呢?是要越狱还是怎么着啊?”   楚沉“啧”了声,用一种你他妈给我好好解释解释这场面的眼神看向庄严。   “意外!意外!”庄严讪笑着做了个口型,见这片除了袁大头外还有几个抱着扫把划水的学生,猜测多半又是今早上迟到被抓来做苦力的,心内暗骂了句真他妈倒霉。   “要我说请,你俩才肯动一动是吧。”袁大头横眉冷竖,一句话愣是气得拐了好几道弯,“还不赶紧给我滚下来?”   庄严闻言纵身一跳,稳当当落地,他有些尴尬地摸了下鼻子,深知这会儿不是耍酷的时候,切换到装乖模式,“我要是跟你说,我们俩今天迟到是有原因的,不过这原因听起来很魔幻,又有点假,但确实是真实发生的,你信吗?”   长得好看的人总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占优势,也最易勾人心软,庄严收敛脾气的话表面看着很乖顺,眼睛瞪圆的时候最具欺骗性,卖乖耍宝扮无辜更是屡试不爽,可惜这回卖乖的对象有个金枪不破之身。   庄严算是袁大头眼里的迟到专业户之一,办公桌上记名字的红本本上记满好几排那种,袁大头早就练就铜墙铁壁,见他卖乖只觉好笑,恨恨地指指他:“懒得听你编,你给我把嘴闭着。”然后手指转了个方向,指着楚沉,“你来说。”   楚沉木着张脸,憋了好一会儿半个字都没蹦出来。   “行了,也别编了。”袁大头气笑了,两手叉腰兀自闷成河豚,闷了大概一两分钟,才换了个站姿,右手点着周围崎岖的乱石粗略画了个圈,“你俩下午乖乖去我那儿报道,男生宿舍后边这块区域的卫生都归你俩了,意思就是说,他们这批下午就靠你俩来解放,你俩不来,他们就负责这片的卫生直到学期结束,听懂了吗?”   看庄严扯了扯嘴角,比了个‘OK’的手势,他又转头问从刚才起就偷摸望着这边窃窃私语的几个学生,“你们呢,听见了吗?嚼人舌根很好玩儿是吧?”   那帮人吓一跳,立马捂脸散开了。   袁大头看了眼时间,还剩三分钟下早读,看庄严睁大眼一脸无辜,摆摆手没好气道:“别冲我卖乖,免得我忍不住打人!行了,赶紧给我滚教室去,记得下午来我办公室。”   “知道了。”庄严乖乖应声,说完借着身体遮挡,悄咪咪冲楚沉比了个剪刀手。   楚沉瞥去一眼,顾自走了,庄严正想追上去,刚跑两步就被个从天而降的背包砸了肩。   “我靠?谁他妈乱扔垃圾?”他痛懵了一瞬,把掉落在地的黑色书包踢去一边,捂着肩膀回头,就见先前他和楚沉跳下来的那面墙上出现了一双白生生的手。   “好哇,敢情这墙给你们提供了便利是吧。”袁大头绷着脸,一副又被我逮住了吧的表情。他恢复了双手抱臂的姿势,做足了样子等着外头爬墙那位自投罗网。   庄严沉默,心说下午扫地的估计得变成三个人了,他一边为这面墙默哀三秒,遗憾以后怕是没机会再从这儿翻进来了,一边抓着楚沉,杵在原地,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傻逼倒霉蛋砸他。   他俩杵了有一分钟吧,只见撑着墙顶的两条胳膊颤抖好一会儿,紧接着是咬牙切齿的一声吼,才终于瞥到墙顶冒出个黑怂怂的脑袋,那脑袋忽隐忽现,吼声也从偶尔的一声变成连贯急促的惊呼声,肉眼可见爬得有多艰难。   庄严“嘁”了声,见是个真傻缺,也没心思揍人了,他临走前瞟了眼墙边,看那险险爬到墙顶,坐在那儿颤巍巍发抖的小白脸很是眼熟,细想才想起,是前几天在博学楼打人被他揍过的傻逼。   他一般不太记人,可这小白脸气质实在太奶油,加上这人刚才的表现完全就是个怂货,和上次一模一样,他居然一下就想起来了。 第79章   作为长年和袁大头斗智斗勇的一份子,办公桌上小红本里的常客,庄严对袁大头的一贯套路了然于心,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下午他和楚沉前脚刚过楼道,后脚早上爬墙那小白脸就跟在了他俩后头。   “你俩是骚狐狸那个班的?”程文星主动向他俩搭话,用下巴点了点庄严,“我记得你,上星期揍我那个。”   庄严和楚沉面面相觑,狐疑道:“你想干嘛?再打一架?”   “那倒不是。”程文星眯眼在他们两个脸上来回转了几次,忽地面带嫌恶小声嘀咕:“我看你两个长得也不赖啊,明明班里就有帅的,为什么那骚狐狸不去勾搭,就非缠着我哥不放?”   “你是有毛病吧?”庄严看他像看傻叉似的,“我劝你嘴巴最好还是放干净点儿。”说着作势拧了拧手腕。   这小白脸一口一个骚狐狸,又旁若无人地评判别人的外表,就差直接把欠揍俩字标脑门上了。   没成想那小白脸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大喇喇地白了他一眼,“我说我的,干你屁事?”   “你他妈……”庄严一拳就差一点就能挥到对方脸上,奈何半截被楚沉拦下。   “先上楼。”楚沉淡淡道。   庄严哪里忍得住,“不行,这傻逼嘴巴太贱,你先让我打他一顿再说!”   楚沉看向他,不容置喙道:“上楼。”   三个人别别扭扭爬到三楼,堵在办公室门口齐齐喊了声报告,那小白脸最后一个‘告’字刻意拖了长音,庄严嫌弃地皱了下眉,暗骂这货就是个幼稚至极的二百五。   几分钟前来德育处领资料的乔峰见门口排成一排排,目瞪口呆道:“都聚这儿干嘛呢,犯什么错了?要开个批斗大会啊?”   杵门口的程文星一见乔峰也在办公室,脸色霎时绿得发青,三两步跑他耳边咋咋呼呼道:“乔峰?我去你这骚狐狸怎么也在这儿?呸呸呸!晦气死了!!!”   他这声咋呼没控制音量,原本摆出一副老神在在姿态的袁大头差点没把刚喝的菊花茶喷出来。   袁大头拧紧保温杯盖子,把逼到胸腔的呛意闷咳下去,先瞥了瞥乔峰,见他神色还算正常,才指着程文星道:“程文星,你这孩子怎么和老师说话呢?”   程文星瞪乔峰一眼,鼻腔哼出一声,下巴高高昂起,那蔑视一切的模样像极了趾高气扬的鹅,可惜这傲慢不逊的鹅没能高贵多久。   楚沉面无表情越过庄严,又面无表情曲腿,膝盖骨对准程文星的膝弯,稍一用力,就听“咚”地一下,某只鹅就当着几个人的面跪下了。   “哎!”乔峰后退半步,被突然冲他下跪的程文星吓得险些灵魂出窍。   程文星痛得撑着膝盖,不等他发难,楚沉便抬手压了下他的头,垂眸低声说,“道歉。”   “你他妈谁啊?!松手别碰我!我告诉你,你刚踢我的事儿还没算呢,还道歉,我给谁道歉啊?”程文星甩头挣开他的束缚,反问道。   楚沉眸光越发沉了沉:“我让你道歉!”   “我呸!”程文星二话不说冲乔峰吐了口唾沫星子,“道屁,这个姓乔的是个死同性恋,臭不要脸,勾引我哥的骚狐狸!”   楚沉嘴唇发抖,当即一掌盖在他脑袋顶。程文星吃痛,捂着头刚要破口大骂,就见楚沉阴着一张脸,极其厌恶地瞪了他一眼。   楚沉冷声说:“如果你再敢骂一句,我保证,一定会毫不犹豫揍哭你。”   庄严看着楚沉的侧脸,心跳倏地快了一点点,随后涌至心间的是酸胀的心疼,他知道,楚沉肯定是想到了自己。   袁大头也气,指责他道:“程文星同学,我劝你讲话不要太随心所欲,语言比任何刀刃都要锋利,伤害也是没有形状的。你随口一句无心之失,很可能会让另一个人陷进无休止的痛苦之中,甚至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你想做个刽子手吗?”   “我不是!”程文星争辩了一句,片刻后觉得不占理,于是倔强地抿着嘴,呼吸极重。   乔峰平淡的面孔终于裂了开来,右手抬了又抬,最终还是一巴掌扇了过去,“你给我闭嘴!程文星,你还要闹多久?!你以为我真不敢教训你是吗?既然你父母,你哥,你的家人没教会你什么是尊重人,那好,从现在起,我亲自教你。”   由于情绪高昂,乔峰这一席话说到最后还破了音,程文星脸色不好看,到底闭了嘴没开口,乔峰冲着袁大头歉意做了个手势,接着就不容反抗地把程文星拽走了。   闹剧结束,学生闹事突地演变成人家的家务事,办公室陷在短暂的安静中,直到袁大头轻咳出声,才拉回庄严和楚沉走远的思绪。   刚听到一些八卦,虽说不是故意的,且仅有几句只言片语,不过其中的信息量已经足够脑补出好几个版本的故事了。   袁大头有些尴尬,战术性拧开保温杯嘬了口茶,“那个谁,楚沉是吧,下回别动不动就出手,这是在办公室呢,天花板上三四个摄像头开着,你把我当摆设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楚沉平静道,漆色眸光辗转落在袁大头身上,“但是如果你要罚我,我不会认。”   袁大头:“……”   看他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黑,楚沉好心补充道:“我不是要针对你。”   袁大头摆摆手,“算了,今天这回情况特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许再有下次。”   楚沉不置可否。   “还有啊,今天听到的,看到的,别拿出去说。”袁大头叮嘱道:“出去就当没来过,嗯……以后也别避着你们班主任,感情问题如何,那是他的私事,并不影响他是个好老师。”   “还有啊,宿舍楼那边的卫生,你俩先去吧。”   庄严一听就怒了,“凭什么?”   “让你去就去。”面对庄严,袁大头转头就变了脸色,厉色许多,“那个程文星,我有别的安排。”   至于具体是什么安排,袁大头并未透露分毫,庄严是鱼的记忆,转头就把当天发生的不愉快抛在脑后,不过乔峰被骂‘死同性恋’那句话倒是一直记得,他在某段时刻变得非常紧张,生怕楚沉会因为这段插曲而对他俩的关系感到排斥,好在楚沉没有产生过多的反应,两人的相处与平常无异。   之后的几天都过得很平静,乔峰一如往常地上课下课,临近期末,整个高二进入复习期,他该教育的嘱咐的一点没落下,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   元旦假期第一天,沪海下了近几年的头一场大雪,庄严在31号就回了家,这会儿正躺在阳台的榻榻米上,边捧着手机和楚沉聊天,边望着远处雪花纷扬。   说是聊天,大多时候是庄严在说,对面偶尔回复简短的一两个字,不过这样就够了,庄严很是满足,和他在一起,楚沉不需要改变什么。   楚沉说他今天带林姨去医院拿药,现在还在排队等号,庄严问了点具体情况,楚沉挑着答了一些。他打开摄像头,录了段皑皑的雪景发送,视频传了将近一分钟才显示发送成功。   估摸着楚沉正忙,他把手机放在一边,抱着平板无聊地切起了水果,切了差不多半小时吧,对面终于回了消息过来。   【CC】:很漂亮。   庄严受到了激励,冲进屋里趿拉着拖鞋就往楼下的花园跑,边跑边发了条语音过去。   【ZY】:“你等一下,我给你看看更漂亮的。”   庄显睿抖抖报纸,眼睁睁看着他那笨蛋儿子从客厅呲溜跑过,不由勾起好奇,于是不自禁跟了出去。   庄严气喘吁吁跑到楼下花园,问楚沉现在方不方便,楚沉很快回了个问号,庄严回了个笑脸,然后点开视频通话。   第一次没接通,楚沉给挂了,庄严想了想,拍了几张照片正要发过去,对面就回了视频过来。   “忙完啦?”他问。   “刚才在公交上。”楚沉还在往回赶,不时看一眼镜头,“你在哪儿?”   “我回家了。”庄严脸颊冻得通红,眼中却亮如新月,他笑眯眯道:“来,哥哥请你看雪。”   他说着调整了下镜头角度,身体随着角度变化而变化,结果刚转到凉亭底下,镜头里突然框进了一个黑色人影。   庄显睿披着大衣走近,看他身上就裹了套毛睡衣就跑出来了,简直想打人。   楚沉见视频对面忽然换了张人脸,淡然的面孔崩了一瞬,就听镜头里某人的背景音大叫,“哎,我都多大了,还不能有点儿秘密了是吧,你别抢我手机啊!我去,楚沉,这是我爸!!!”   楚沉:“……” 第80章   庄显睿本身是个严肃板正的人,简单点说就是长得有点‘凶’。抛开事业上的身份不谈,在家里,他也算的上是个严父,该宠的时候宠,该批评绝不心软,庄严平日也就只敢在口头上占点便宜,这两年更大胆了点,偶尔耍耍混,内心深处还是惧着的。   不过现在的他,一张大脸怼在镜头里,又是高举着胳膊从上往下俯拍的姿势,从镜头里看就像个大头娃娃,他瞪着眼睛一副审视的模样,丝毫没有作为上市公司老总的压迫感,只剩滑稽了。   猝不及防见家长,楚沉蹙了下眉,视线下意识想要回避,被他强行克制住,还算淡定地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你别光点头啊!这是我爸哎!还有没有礼貌了?哎呀老庄你别拉我,给我留点儿镜头!”视频对面某人急躁的画外音从刚才起就一直没停,“楚沉!听见我说话没有?!你得叫人,唔,你叫叔叔,不然叫爸也行!”   “你让他叫我什么?”一瞬间庄显睿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庄严夸张地点点手机屏幕,压着声线,用气音重复蹦出几个音节:“市第六,他就是我说的市第六,半期考市第六那个楚沉!有印象了吗?”   庄显睿脸皮绷了绷,和屏幕里的楚沉对视着。他记性不错,庄严给他说过楚沉的遭遇,刚过去几天,想忘也没那么快。   之前只是听说,这会亲眼见到了故事的主角,庄显睿特意多观察了两眼。   这孩子长得的确比他那蠢儿子聪明,一看就是经过事儿的,给人一种过分成熟的感觉,好在不强烈也不尖锐,单看着还算顺眼。   沉吟半晌后,他微不可察地松了脸色,妥协道:“随你,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庄显睿神色自若,没有半分不悦,至少表面看来如此。   这下换楚沉愣住了,他走在林若萍后面,目光时而看向镜头,时而望向不远处那道瘦弱佝偻的背影,片刻之后,他绷紧的唇线变得平直,很小声地喊了一声叔叔。   大概全国沉迷游戏的青少年,有一半都会肆无忌惮地在网络上叫着庄显睿爸爸,周帝泽他们私下开玩笑也总以“我庄爸爸”开头,或许对于这种人来说,多一个人叫爸和少一个人叫爸没什么区别。   说实话他挺震惊的,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总,宠儿子简直宠得没边了,怪不得庄严当初用身份背景来强迫他的时候,那样有恃无恐。   这头的庄显睿对他那点细微的表情变化何其敏锐,一眼便睨出他沉静表象下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庄显睿没有拆穿他,从嗓子眼里“嗯”一声算是回应,接着把手机扔还给庄严,留下一句:“这天都零下了,乱跑什么?赶紧滚回房间待着去!”   “哎行行行。”庄严敷衍着应声,捧着手机赶在他爸前面回了屋。   ……   新一年前后,全国有不少地区下了这年的第一场雪,深夜的人间更是大雪纷飞如絮,冰冷的雪体夹着风,漫天卷地卷至遥远的远方。   筑城隔壁省今年罕见地落了场暴雪,不知是不是沾到了光,筑城也在元旦收假的第二天断断续续飘了半天雪,房檐树梢挂着薄而剔透的雪霜,虽说覆盖的面积并不广,却美得纯白。   老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于是这学期待在学校的最后几天,博学楼的空调开到了后半个月的最大度数。   时光庸庸而逝,一转眼到了考试周,这次期末考是十九中的老师们自己出的题,难度相对市统考的半期来说降级N个档次。考试共分两天,头天语文理综,次日数学外语,考试时长按照高考的规格来。   考场也是打乱了重排的,文理科各班按各自半期考试的成绩来排学号,每个考场20到25人不等,单人单座,楚沉半期是毫无争议的理科第一,学号是1,考场就在一班本班,只是座位要从倒数第二排往前挪到第一排。   庄严则在应考当天,先是赶在开考前四十多分钟爬到四楼给楚沉送早餐,顺手在他那儿顺了支2B铅笔。   楚沉握着一盒某人强硬塞他手里的QQ星,心底瞠目结舌,面上波澜不惊地看着笔袋里的几支2B铅笔在三秒内被抢劫一空。   “谢谢哥了啊,先借来用用,一会儿中午请你吃顿好的。”周帝泽双手合十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我……”   楚沉张嘴想说话,一个字没吐完就被蔡迎港打断。   “别说了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蔡迎港单手撑着额头,一副痛定思痛的样子,“太久没认真考过试了,特么压根就没想起2B铅笔这个东西!”   楚沉:“……”   “给你留了两支,考语文够用了吧?” 庄严边挑了个小糖包想喂进他嘴里,边说,“中午去外面给你重新买几支?”   楚沉后撤身子,躲开他的手,冷淡的面容稍微显出一丝拒绝道:“够了,语文选择题很少。”   “哦。”庄严举着手,筷子上夹着的糖包发出淡淡的糖浆的香味,“别躲了,喏,必须把这个吃完。”   楚沉眉尖轻皱,没来得及拒绝,就听一旁的周帝泽啧啧吃味道:“太双标了,严哥,你真的太双标了!楚沉不吃你还上赶着喂,我呢,自己动手就算了,还得挨顿打!”   他在空气中翻转了一遍方才抢包子被庄严用笔头敲得发红的手背,“看看,我为了吃个包子付出了多少!我撒泼了啊!”   “你这是活该!特么二话不说上来就抢,你要是好好说话我能动手?”庄严没好气道,话音未落眼一瞥,就瞥见楚沉咬了包子后皱了下眉。   “怎么,不好吃?”他问。   楚沉摇摇头,“太甜。”   庄严点了一下脑袋,用筷子夹走了那个太甜的包子,“行,不喜欢就不吃,包子拉黑名单,下次不买这家了。”   蔡迎港两眼放光,“不喜欢都给我,正好我饿得快疯了!”   掐着时间盯着楚沉吃完早餐,庄严没再逗留,往楼下奔去,他手中捏着张学号三百开外的纸条进了二楼的倒数第三个理科班考场。   傻子都知道,通常排在倒数几间考场的,不是蠢人就是懒人,在一批硬件大致相同的懒人中间,这间考场的前10名顺理成章地成了奶人的血包,也就是矮子里面拔高个,碰上管理松懈的监教,一套选择题答案能从门口的1号传到最里间的25号。   当然,懒人只是懒,不是真的蠢,一套答案抄的人多了,部分人会故意抄错这题,有人故意抄错那题,还得巧妙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个着重体现在问答题上,答案正确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交白卷!因此几场考试下来,本该紧张的氛围丝毫没有,课间阿谀贿赂的场面倒是屡见不鲜,那十个人也得以体会了一把众人捧月的感觉。   庄严是这当中的一股清流,即便写有答案的纸条飞他眼皮底下了,他也是决计不乐意看的。他在这方面异常的倔强,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树要皮才能活,他要脸才能活。   而要脸的代价则是十分令人抓狂的,英语是他强项,语文瞎掰也能写几句,要命的是数理化生。   这几门科目对于庄严来说同天书无异,以至于他在考数学时苦恼得直接掰断了手里的笔,题目完全看不明白,甚至连他妈是哪里看不明白都不明白!!!   于是两天后,期末成绩公布出来的时候,庄严好不容易维持住的脸面,刷地被现实磨得渣都没剩。   假期作业安排完毕,通知完返校时间,很快博学楼人去楼空,唯有庄严被数学老师点名,带去了教室办公室。   数学老师是位不苟言笑的女老师,姓汤,因为脸长得显小,皮肤又白,学生们私下都叫她汤圆。   此时汤圆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都气歪了,“整个年级一共就三个十分以下的,你倒好,在这三个个位数里还是最差的那个!你脑子有坑吧?还是压根没有脑子?我真是得谢谢你,让我在整个年级出名了啊,我现在觉得我的脸特别的热特别的滚烫!”   庄严讪讪地摸了下鼻子,老老实实背着手听训,他一向不主动惹女老师发火,何况这次确实是他有错。   他一度沉思,心想考试这东西细想不得,脸皮也要不得。周帝泽那傻逼说是考前去灵山烧了香,这回那货的数学竟然比他高出好几分,看来玄学有时候还是得信。   待汤圆发泄够,已经是半小时之后,她额外给庄严布置了一本练习册,下学期开学的时候交给她。庄严捧着练习册出了办公室,楚沉正倚在走廊外的栏杆边等他。   庄严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几分钟前,汤圆指着他的试卷,手指险些把分数那栏刺目的5戳出个洞来。气得把他从头到脚批了个遍,从头到尾没压音量,楚沉应该全部听到了,庄严一和他对上眼就知道了,心说完蛋,这下面子里子全赔这儿了。   庄严眼一鼓,痛苦面具挂脸上,举着练习册遮住脸,企图从楚沉眼前遁走。   楚沉面无表情地看着某人从他面前溜走,出声道:“你在干嘛?”见某人明显步伐加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只好快步追上,叫了庄严名字。   庄严身体僵直一瞬,捧着练习册严挡着脸,企图拦住楚沉的目光,嘴里懊恼道:“居然这么快就认出来了……”   楚沉:“……我不瞎。”   两人一上一下站在楼梯口,沉默了会儿,庄严自暴自弃地收了册子,闷闷开口,“我是不是很蠢?”   楚沉扫他一眼,半晌叹气道:“是有点,不过还有救。 ” 第81章   托数学只考了5分的福,即使英语考了高分,庄严的期末成绩仍旧排在全班后列,年级更是没脸提。   这就导致刚放假的前一周,他每天都会收到来自部分人的电话,这部分人是指他亲爹、他爷爷、庄媛、平时联系不多,但十分关注他成绩的大伯、庄重以及远在海外的小姑一家。   这种现象以往每个学期都有发生,庄严早习以为常了,不过因着楚沉的缘故,他第一次觉得这样有点丢人。   特别有好几次电话是当着楚沉的面打来的,一接就是十分钟,除了批他就是笑他,还不准挂。   用庄重的话来说就是:“老庄家几代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倒数,十年了还觉着新鲜,不打个电话刺你几句心里总感觉缺了事儿。”   彼时庄严正和楚沉面对面吃午饭呢,手机就搁餐桌上开着扩音,张狂的笑声从手机里钻出来,荡在耳边,庄严脸都听绿了,咬牙切齿威胁道:“你可闭嘴吧!当年你强迫我陪你看黄片儿的录像我还存着呢!一部还不够,你特么足足逼我看了三部片子!”   “我靠你这狗贼,够心机啊!什么时候录的像我特么……”   “再——见!”懒得听庄重说完,庄严拇指摁着屏幕,毫不留情挂了电话。   把手机揣进兜里他才发觉对面似乎安静了有一会儿了,抬眼看去,恰好和楚沉直视过来的目光对上了。   庄严尬笑两声:“……呃,我堂哥,很傻逼吧,哈哈……”   没想到楚沉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真的有录像?”   庄严闻言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呛了半天才疯狂摆手:“当然没有,我骗他的。我又不是变态,看部片子还录像……”   “是三部。”楚沉纠正。   “……我该夸你记性好嘛?”庄严无奈道。   调侃归调侃,楚沉本人倒是对庄严的分数没说什么,庄严原本还庆幸,结果后来跟着楚沉去桂花巷的时候,林若萍会问,卞梁来玩的时候也会问,某次吃饭之前,听听拿了张三好学生的奖状来讨夸,临了居然反过来问起他来,庄严几次欲言又止,现场别提多尴尬。   别人或许是顺嘴一提,可庄严要脸,他那点孤寡分数说都不好意思说,每次都只能敷衍了事,要么是装没听见。   也正是这迟来的羞耻心作祟,他豁出面子做了个决定——找楚沉帮忙补课。   当然,这里面他存了一点私心。   十九中高二不补课,楚沉利用这一个多月的假期找了两个兼职,每天早出晚归,他和楚沉见面机会急剧缩减,得找个听起来名正言顺的理由增进感情。   加上寒假开始没多久就是过年,按前两年的安排,他早早就该飞沪海去陪他爸了,今年和楚沉谈了恋爱自然舍不得走,用补课做借口能多留几天。   楚沉的寒假比上学时更忙碌,庄严挺支持的,一开始还报了名打算一起做,结果工作第一天就和客人起了冲突,还赔了医药费。老板人精,一看他就是个娇惯的,当着面也没说重话,转头就把庄严给裁了。   不过他也没闲着,白天多数时间在派出所待着,临近年关,周边大大小小的事儿层出不穷,特别是车站商场等地是重灾区,偷东西的、被骗钱的、涉及人口拐卖的,每天都有,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春运,到时候会更忙。   他还跟着邱心语跑过两次外勤,误打误撞抓到个偷包的,以群众身份领了十块钱奖励。然后每到晚上,他把庄媛送到家后就提着书包往桂花巷跑。   这天轮到庄媛带队出外勤,庄严跟去过了半天高铁站安检员的瘾。车站外勤是通班,庄严没必要陪着熬,于是晚上接近楚沉下班的点,他索性提前离开,问到楚沉兼职的地址就赶了过去。   楚沉白天的时间排的很满,上午八点到下午三点在商贸那边的一家奶茶店做服务员,晚上四点到八点又得去桂花巷外面那条街的网吧做网管。   起先楚沉嫌两头跑太奔波,想过辞了奶茶店的兼职,店长磨磨蹭蹭舍不得放人,字里行间透露他在的几天店里销售额暴涨,最后是店长答应报销一半的车费,不过仅限公交,薪资也适当提了提,他才留了下来。   庄严下车的第一件事是瞥时间,刚七点零几分,天空彻底卷入黑暗中,庄严推门而入,冷风瞬时就被厚重的玻璃门隔绝在外。   他是初次进这家网吧,刚踏进去还没观完全貌,就被前台叫停了步子。   前台是个圆脸小姑娘,说句话笑盈盈地:“帅哥,要上网的话先来我这边刷一下卡哦。”   庄严翘首扫视座无虚席的大厅,终于在大厅中央望见了心心念念的人的背影,他伸出食指指了指大厅,“我不上网,我等人。”   “等人的话可以先去门口等一下,用手机联系您的朋友过来找您,最近这片查得比较严,我们网吧是不允许闲杂人等或未成年入内的哦。”小姑娘耐心地说。   行嘞。庄严插回外套兜里的手指不自觉蜷了一下,心说他两样都中了。既是闲人,又是个未成年。   见楚沉似乎挺忙的,庄严捋了把额头的刘海,乖乖在门口蹲着剥了颗糖吃,这糖还是昨天去福利院补课时听听给的,菠萝味的,太甜腻,他抿了一口就没再碰。   兀自蹲了大约四五分钟,楚沉清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如风过弦,由远及近:“16号充30块钱,再记瓶矿泉水,客人等会儿过来付钱。”   楚沉传完话,正要转身进大厅,眼尾随意一扫就扫到了门口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庄严。   他愣了一下: “庄严?你来干嘛?”   “等你下班呗。”庄严搓了把脸,小腿蹲得有些发麻,他原地蹦了蹦,“你忙去吧,不用管我。”   楚沉狐疑地盯了他几秒,没吭声,转而去冷柜旁边的保温柜里取了瓶温咖啡出来递给他。   庄严接过咖啡,一脸的问号。   他从不喝咖啡,嫌苦,楚沉估计也是不爱喝的,两人一起喝过不少东西,咖啡从没被纳入选择项过,因此现在他迷茫了。   “手,红了。”楚沉说着,下巴点了点庄严的手,“拿去暖一下。”   庄严这才回神,被一双红猪蹄吓了一跳。   这间网吧不算大,不知是不是人几乎坐满了的缘故,站在当中总有种非常拥挤的感觉。   庄严倚着玻璃门切了两局水果,正要换个姿势进行下一局,就听前台搭话道:“帅哥,你和楚沉是朋友吧?”   庄严一心二用,一边点开游戏页面,一边点了点头。   前台就笑道:“我猜就是,楚沉好冷漠,光看是我一眼都头皮发麻,他都不笑的!来这儿都半个月了,我从没见他和谁多说过一句话!不可思议,他刚才居然主动给你递咖啡,帅哥果然都只和帅哥玩儿。”   “你也挺好的。”庄严随口道:“不过你别误会,楚沉其实没有刻意区分美丑的意思,他就是这性格,和谁打交道都是一副死人脸,习惯就好。”   两人又简短聊了几句,正当话题落在地上没人接的时候,玻璃门忽地被人从外打开了。开门的人用了力,门缝大开,冷气呼啦往屋里灌,浇得庄严瞬间清醒。   等他分神去看,发现进来的是三名身着制服的警察。   寒假闲人多,乱跑的学生不少,估计是来查未成年的,庄严心想。结果不等他细想,眼前就站了一名神色阴鸷的警察。   “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那警察说。   庄严摁掉屏幕,见大厅那头还算平静,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于是说,“我没带。”   “不带身份证你来网吧做什么?参观呐?”那警察气势十足,上下打量他半晌,又问。   庄严镇定自若:“我等人。”   “等谁啊?”那警察顺着他的视线往大厅瞟了一眼,“未成年不许进网吧不知道吗?”   他用一种‘编!你继续编!’的眼神看着庄严。   “等人就是等人呗。”庄严被他那眼神看得不爽,嘴快道:“我又不上网,员工家属来接人下班都不行?”   “哦?”警察挑挑眉:“那请问你是哪个员工的家属?我这边好有个底,回去交个差。”   正说着,楚沉注意到门口这边的情况,从大厅那边过来了。   庄严在警察逼人的视线下指了指他,“喏,那个。”   等楚沉走近,警察看了眼庄严,又看向楚沉,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位是你家属?”   楚沉身体僵了一下,许久才拖着长音回复:“……嗯。” 第82章   之后那个警察没再多说什么,绕过庄严去大厅继续查人去了,楚沉和他对视一眼,也走了。   庄严在他俩走后重新解开手机锁屏,等待游戏界面跳转的同时在心底想着,刚才那一幕好像似曾相识,一局游戏结束,他才恍惚想起,很久之前他和楚沉在十九中那片的一家网吧碰到过。   那时候他和楚沉不熟,一心只觉这人打扮怪异,像个怪胎。转眼半年过去了,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左右都看不顺眼的怪胎,如今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他的思绪呢。   想到过往,庄严再次关了手机,某个还没得到确切答案的疑惑忽然浮现在脑海,这次他没憋着,回福利院的路上,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有个游戏号叫朵拉凯蒂?”他斟酌着说出猜测:“侯御口中的大佬队友,其实是你对吧?他应该是偶然和你组到一队,发现你游戏玩得好,又是Speed玩家中难得的女号,于是在聊天室里向你示好,以网友的名义约出去见面什么的,结果这段聊天被那个女孩看到了,她可能是对侯御好奇,也可能是单纯觉得好玩儿,就打算替你赴约,所以你才会急着跳出来阻止。”   楚沉后背靠着座椅闭目养神,听完没有立刻回答。   庄严也没有追问,他一只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了会窗外极速后退的街景。   车内骤然变得安静,车窗外属于夜市的喧嚣仿佛水门开了闸,奔涌而入。这段沉默持续了大概两分钟,两分钟后楚沉才缓慢开口道:“你猜的不全对。”   楚沉精致的脸庞被光影切割成明暗两面,从庄严的角度看过去,少年有半张脸彻底淹没在阴影中。   他说:“那个账号以前是唐浩在用,我时不时帮他升个级,后来出事后我把账号收了,用他的身份继续和玩家对战,帮账号升级。洛洛那边,应该是用唐浩的手机登的。至于你说的,我很少看私密留言,和你朋友聊天的不是我。”   Speed账号是允许三个通过了验证的设备同时登录的,也就是说,楚沉和唐洛洛平时都会用这个号,只是一个用来打游戏升级,一个用来交友聊天。   楚沉偶然在私密留言里发现了唐洛洛和侯御的聊天记录,既羞恼又愤怒,怒不可遏的同时又认定侯御这人泡妞手段高超,极其不靠谱,他当时之所以会打侯御,的确是为了阻止两人继续深交。   他对唐浩的愧疚短时间内消失不了,只能尽力替唐浩护好家人。   “Speed账号每次登录都会弹出上次登录地点的提示,那唐浩的妹妹和你关系不怎么样吧,她为什么不把你挤出去呢,或者改密码也可以吧。”庄严想了想说,“还是说……她故意的?想让你看到?”   楚沉微微晃头:“我不知道。”   唐洛洛是什么目的,楚沉不愿追究,庄严本来就是随口提起,就更无所谓了,横竖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说是物是人非也好,时过境迁也罢,旧的人旧的事,再深究也没有任何意义。   而这晚最令庄严苦恼的,莫过于劈了脑袋都记不住一条的三角函数公式。这句是庄严原话,抓着脑袋冒出这句绝望的话时,他刚把正弦余弦搞清楚。   桂花巷离闹市区并不近,这片通常十点左右就能完全进入深夜的沉寂。屋外不知哪里聚了几只流浪猫,此起彼伏地叫着,远而微弱。   庄严半瘫在床上,闭着眼,生无可恋地默念着:“余弦等于c分之b,啊c分之b……余弦是什么来着?”   念到一半卡壳,卡了几秒毫无灵感,他干脆改换成趴着的姿势,翻开书继续边嘀咕边在课本上找:“余弦余弦……哎是余弦还是正弦?公式是a分之b还是c分之b啊……我靠,怎么还有个余切?余切又他妈是个什么鬼东西?”   楚沉列出最后一道解析,余光里,庄严已经从趴着又换成席床而坐,嘴里骂骂咧咧的,一本书已经快被他翻烂了。   楚沉轻叹口气,坚持写完解析过程,求出最终数值,接着放下手里的中性笔,冲庄严勾了勾手指。   “写完啦?”庄严滑下床,趿拉着拖鞋挪过去勾了把椅子坐下,“赶紧帮我捋一下吧,我快卡死了。”   楚沉抽走他手里厚厚的一本《高中公式详译注解》,翻到三角函数相关页细细读完一遍,然后拿起手边的红笔一通勾画,勾完便不假思索地将相关的几页撕了下来。   “哎……”庄严想救,但没来得及。   这书是他专门在网上买的,原本想着熬过这段补课期就留给楚沉用的。   “你基础太薄弱,暂时没必要记太复杂的东西。这本书是老师专用的辅教书,你拿来没用。这几页先拿去看,我圈出来的这几个是原始公式,你死记硬背也好,自己摸索规律也好,今晚必须背下来。”楚沉把一张纸递给他,“结合题目分析,边背边试着把公式套进去。”   庄严:“……哦。”   他一看见数字就犯头晕,现下也只能强撑着,视死如归般捧着几页公式苦苦挣扎去了。   庄严基础差到基本没基础,这就意味着楚沉自己用在学习上的那套放在这人身上是用不上的。前几天他找了几套高一的试题让庄严做,结果惨不忍睹,不是交白卷就是胡编乱造,白白浪费了几个晚上。   男孩子逻辑思维能力普遍很强,他本以为庄严只是对某些知识点感到迷茫,做题时失了正确的判断才没考好,谁知这人的脑子竟是个摆设,里面空无一物!   对付这种人是没有什么具体办法的,唯一的做法就是先努力往空荡荡的脑子里塞东西,一下子还不能塞太多,得含蓄点,一点一点地塞,过目就忘的脑子记性爆差,一下塞满容易造成反效果,导致功亏一篑。   这么想着,他又从公式书上撕下好几页,指尖勾着笔,不时在某处划上一笔,白皙的手背因为指节用力而微微暴起,明明全是烂熟于心的知识点,却因为某个笨蛋的缘故,满眼都是坚持和认真。 第83章   庄严在学渣俱乐部浪了多年,虽说不如常年垫底的资深学渣那般大脑完完全全一片空白,但想要自救也没那么容易。   首先要战胜的就是那无时无刻不在走神的神一般的注意力。具体点说就是,开始背书后,短短五分钟内,他抓了三次后脑勺,挠了五次脖子,拍了两次脸,眼睛和时刻注视他动静的楚沉对视了八次!   “我错了。”最后一次对视后,庄严将头埋得低了一些,他嘟哝着推了楚沉一下,“哎你转过去,你别看我了。你一看我我就忍不住,老是想看你,你一说话,我就特别想亲你,一这么想着,我就不想背书了,只想你。”   说完随手在桌上抽了本小册子,挡着脸背过身去,片刻后,磕磕巴巴的读书声缓慢响起。   楚沉的耳廓有点热,说来莫名,就在上一秒,他的心底像是被一只猴子挠了一把,倏忽而过,就是一瞬间的事,细抓又抓不到丁点痕迹。   他找订书机把整理好的公式重新装订成新的公式本,弄完收拾了下书桌,随即把书桌让给庄严,自己去床边坐着,拿了庄严的习题本来看,一题没做,他看了几眼,注意力还是被庄严吸了过去。   庄严的声音有点小粗,是那种一听就很有活力的、特别硬朗的少年音。   他默默听庄严读完一遍,还好,虽然读得很慢,好在没有读错行的情况,字母发音也很标准,他接着听完第二遍,明显比第一遍顺畅许多,快进入正轨了。   楚沉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正要继续圈题目,就听身后某个刚要步入正轨的笨蛋小声问他:“如果我今天晚上把公式背完了,你能给我点甜头吗?”   “什么意思?”楚沉偏过头,纳闷地问。   庄严弯弯眼:“就是,比如我背完了第一个嗯……余弦的定理,你就亲我一下,或者我亲你一下这样的。”   “不要。”楚沉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为什么?”庄严伸出一根食指抠着他的后背,“就亲一下,碰到就松开那种,不然亲脸也行啊。”   见楚沉仍然不为所动,庄严深吸口气,脑袋顶着楚沉的后背,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两只手指一起抠他,“求你了,哥。”   “我脑子都快成糊糊了,这些公式好难啊,看都看不懂!虽然是我求你帮我,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楚沉不太习惯这种可以称为腻歪的氛围,捏着纸张的手指曲起又伸直,脸色绷得很紧,再次拒绝,“……不要。”   “行吧。”卖乖不管用,庄严支起身体,“你不给,那我自己来讨咯!”说罢他眼疾手快一个飞扑,楚沉毫无防备,两人齐齐跌在床沿。   庄严趁楚沉还懵着,叼起他的下唇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不过他没能得意多久,很快楚沉回过神来,相交的视线不满地瞪了庄严一眼。   庄严满不在乎地眯着眼,舌尖探出的下一秒就被对方气势汹汹卷走,紧接着口内传来一阵细密钻心的疼痛。   这没良心的又他妈咬了他一口!   庄严忍痛继续和楚沉纠缠,手上也没闲着,从衣角钻进去,手指在他张弛的腰间游走摸索,别有用心的指尖带着热,每过一处便留下肌肤相触后短暂的颤栗。   没一会儿楚沉就偏开头,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睨着他。还愿意看他就说明没有真的生气。   庄严嘻嘻一笑,厚着脸皮将头埋在楚沉纤长的颈窝,还在往外渗血的舌尖轻轻贴在楚沉凸起的锁骨上,印下几道小小的红色。   “你是真的有病。”楚沉抬起右手搭在额前,遮住了天花板上投下的灯光。   “还不都是你害的。”庄严笑了笑,见他闭目,边故意凑上去亲他的脸,边得意道:“事后声明一下啊,我是故意的,我在强吻你,强吻应该用不着你同意吧?”   楚沉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任某人拱来拱去,半晌后见庄严还没有停止的意思,于是拽着他的两只手腕反把人钳制住,同时在他耳边凉凉低语:“劝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不把公式背完今晚给我睡地上去。”   庄严:“……靠!”   这晚两人熬到半夜近三点半才睡。庄严打游戏经常通宵,以前在沪海,和朋友开趴也是整夜整夜熬,但从没哪次比得过这次疲惫。   背书背到后来他崩溃到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正常人,脑子不知钝了还是锈了,几句公式死活记不住,最后终于勉强背完,也没心思管别的了,扑在床上瞬间就不省人事。   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沉,等庄严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摸摸旁边,枕头早凉透了。   林若萍将炒好的鸡蛋装盘,招呼在大厅进进出出的小皮进来端菜,她提着两把小椅子从厨房出去,听到庄严在背后叫她。   庄严揉揉眯瞪的眼睛,接走她胳膊下夹着的椅子。   “起来啦?”林若萍冲他笑笑,“正要叫你吃饭呢。”   “昨晚睡太晚了。”庄严说。刚起床的嗓子还有些黏糊。   福利院吃饭是大桌吃,庄严入座的时候还是无精打采的。林若萍舀了碗鸡汤给他,让他喝了开开胃长长精神,庄严闷头嘬了一口,没尝到味,味觉似乎跟着大脑一块儿溜了,直到打扮清爽的楚沉在他身边坐下,他才恢复一点精力。   一有精力,大脑也恢复转动,眼睛随意一瞟就惊讶的发现福利院的孩子又少了,去年国庆他在这张桌子上吃饭,人还多得坐不下,现在已经有显而易见的缺口了。   估计是被谁领养了吧,庄严心想,但愿他们离开这里是好事,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林若萍说,“今早上我出门买菜,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跟着。”   楚沉一听皱了眉:“怎么回事?看清楚是谁了吗?”   “最近这段时间出门都有这种感觉。”林若萍摇摇头,“我仔细留意过,什么都没发现,希望是我想多了。”   楚沉这才松了口气。   眼看就要过年,桂花巷这片外出打工的人们成批成批的从外省回来,街里街外肉眼可见热闹不少,产生错觉很正常。   ……   庄严年前回了沪海,陪陪他那空巢的爸。庄老爷子元旦就被庄显荣接去了京市,他们几家过年很少一起过,各有各的应酬谁也没法推,庄老爷子只好每家一年轮流地过,前年在庄严小姑家,去年在他家,今年就该去京市的大伯家了。   除夕当天一大早,游戏群就被侯御刷屏了,庄严没赶上热乎的,点进群的时候话题早就冷场了,他拇指摩挲着爬了几页,总算摸到刷屏的源头——一张夸张的蜘蛛纹身图。   这蜘蛛很大,爬满了图里人的整个后背,好看不见得,心里起鸡皮倒是真的。庄严看了一眼就没再看,反手发送了个竖大拇指的表情。   下一刻手机就震动一声,他切出群聊,见侯御给他私发了消息过来。   【六耳猕猴】:三十三天!足足三十三天!三十三天没联系,我以为你他妈忘了还有我这号人呢!   庄严一愣,滑了下聊天框,发现上次聊天还是去年十二月底对方发来的一条新年快乐。   【ZY】:不好意思,最近忙。   【六耳猕猴】:忙屁,你他妈别告诉我你在认真学习!!!   【ZY】:理论来说是这样的。   【六耳猕猴】:滚蛋,你觉得我会信?游戏也不上线,发消息又不回,我差点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呢!   【ZY】:真的忙。   【六耳猕猴】:你忙什么?   庄严翘起嘴角,一边趿拉着拖鞋下楼,一边打字回复。   【ZY】:忙着谈恋爱呀。   【六耳猕猴】:哈!哈!哈!笑死人了,你编理由能不能编个能说服我的?我和你熟得都快透了,你他妈谈恋爱哪次超过了两个星期?   【ZY】:是认真的。   侯御显然还是不信他,这回发来一个‘你好Low’的表情包,紧接着又问对方是谁。   【ZY】:楚沉。   这条消息发过去后,对面再没有任何回复,庄严抹了把脸,把手机放衣兜里往饭厅走,暂时不打算再想了。   今年的年夜饭大多是庄媛亲手准备的,味道勉勉强强过得去,大菜还是得靠家里的阿姨,两厢对比庄严的筷子还是往大菜里伸得多。   除夕夜有守岁的习俗,姐弟俩陪着庄显睿看春晚,守过了倒计时环节,庄严借口去了偏厅,掏出手机给楚沉拨了个视频过去。   视频很快接通,楚沉估计也是刚守完岁,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十足。   很好,庄严放心了。   “你先别说话,照着我说的做。”他对着镜头里的人说,“你现在到外面去。”   楚沉一时犹疑,看庄严一脸认真,犹豫片刻还是照做了。   他推开大门,见巷道尽头停着一辆出租车。那车像是刻意在等他,他一出现就鸣了三声喇叭。   “上车。”庄严继续道,“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事到如今,楚沉虽说不是很情愿,但一看见镜头里某人兴致勃勃的脸,就像是被谁掐了脖子,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车子载着他在深夜空荡荡的街区穿行,期间视频并没有挂断,却谁也没有开口讲话。   出租车最终在市中心的一家商场对面停下,楚沉被司机强行塞了一件大衣后下了车,属于寒冬的夜风呼啸而过,耳朵像是被刀子割过一般发麻。他冻得浑身哆嗦,不得已披上那件大衣,心说自己怕不是魔怔了,大半夜的陪这笨蛋玩什么神秘游戏。   然后他脑中的笨蛋在安静十几分钟后终于出了声:“很冷吗?”   楚沉撂下眼皮看他,懒得张口。   庄严笑嘻嘻地,让他别眨眼。   楚沉隔着屏幕瞪他一眼,哈出一口冷气,冷得直跺脚。   除夕夜的街道有一种特别的寂静,如同假期的教学楼一样,是那种人去楼空的孤寂和冷清,楚沉独自置身在这片冷清中,显得尤其孤零零,他心底暗骂自己傻逼,正打算不管不顾离开,就听庄严又强调了一遍:“看对面,不要眨眼!”   楚沉轻轻叹气,听话地看向对面。   大约三秒过后,原本沉寂一片的商场大楼忽然亮了灯,从一楼开始亮到最顶楼。   眼前骤然亮如白昼,楚沉被刺得眯起眼,待他视线重新恢复清明,大楼前的巨幕闪了一下,过一会又闪了一下,就这样闪了十几秒之后,荧幕上原本闪烁的火花倏地像烟火一样炸开,音效“砰!”的一声,同真的烟火爆开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这些火花起先是一个,后来一个比一个密集,火花炸开一个接一个,俨然成了一场精心营造的烟火秀,不过观众只有楚沉一个。   楚沉愣愣地仰着头,待火花炸到尾声,音效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视频里的庄严才满意地大笑起来:“楚沉,新年快乐啊!”   盯着某人开怀的笑脸,楚沉的心脏倏然跃动起来,比平常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如果说以往他能很快的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和心理变化,那么这次,他用了全身的力气,都没能阻止这场快而猛烈的心跳活动。   他嘴唇张了又张,似乎很久之后才找回声音,“新年快乐……庄严。”   有些人不知该说是少爷习性还是太过天真,绞尽脑汁只想着制造浪漫。苦了他在零下的深夜吹着冷风,两腿打颤,就为了这短短的、饱含心意的几个字——楚沉,新年快乐啊。 第84章   庄严再次听到侯御的消息是在大年初四,在那之前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楚沉两个字上。   回家的几天庄严没闲着,楚沉这人认死理,说好的补课就必须得补到底,他脾性冷,却异常的有耐心,讲题时比平时话要多些,一次次反复讲解间夹着一丝不苟的严肃认真,庄严再不愿意也舍不得说反抗的话。   初四下午四点左右,庄严正跪趴在床沿,冥思苦想楚沉前一晚布置的基础作业,搁在手边的手机忽地震动两下,他解开锁屏一看,周帝泽给他发了两张微信图片。   第一张是高仰着下巴,一脸阴沉的楚沉。这人脸上很少有表情,身上总有那么一股子傲慢的气质,明明他就站那儿什么都没说,你就是会觉得他从头到脚都在讽刺你。   另一张是跌倒在地,一脸苦大仇深的侯御。   两人目测已经打了一架。   【白帝城主】:严哥!猴子和楚沉打起来了!   【白帝城主】:说错了,猴子被楚沉单方面打趴下了!!!   庄严无语蹙眉,拨出键盘打字。   【ZY】:楚沉受伤没有?   【白帝城主】:没,他就挨了一下,猴子比较惨,趴地上半天起不来。   【ZY】:到底什么情况?   页面顶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过了片刻,周帝泽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   【白帝城主】:“是这样的,早前我和菜刀不是和楚沉闹了点误会嘛,那事儿一直膈我俩心里,说实话难受挺久了。今天我俩本来是约着到他家拜个年,顺便拉拉关系,猴子不知怎么也说是要来,我们想着人多点热闹,就同意了。谁知道刚进门猴子就挥着拳头往他脸上招呼,我俩吓一跳,猴子都趴地上抽抽了才想起来拉架。”   庄严一字不漏听完,才将松缓的眉又蹙了起来。   他和侯御认识好几年了,起先是网友,后来他去筑城后偶然在游戏闲聊区的同城版块发现了对方ID,没多久就网友奔了现。   如果真要算,他和侯御比周帝泽那俩认识得更久,几年接触下来,他对侯御有个大致的了解,知晓这人虽然冲动暴躁爱瞎侃吹逼,但本质是个很有主见,脑子也转得比较快的聪明人。   也因此他才敢在抱着试探的心态向对方坦白和楚沉的关系。倒不是想获得认可,当然,能得到认可最好,他只是不想瞒着了,一个秘密闷了太久,他太想喘口气,期盼着能为性向不同而阴霾的天空凿出一丝光来。   他事后预想过好几种侯御可能会有的反应,比如打个电话来劈头盖脸凶他是不是脑子抽了,然后想方设法劝分,或是给他复制大段大段的性向方面的鸡汤,企图晓之以理掰正他,然后劝分。可就是没想过,侯御会不先找他,反倒找上了楚沉。   不过现在考虑再多也是徒劳,所以他决定不想了,手指摩挲着键盘回消息。   【ZY】:蔡迎港呢?让他把侯御拉走,还有啊,你替我把楚沉挨那一下还回去。   【白帝城主】:???真打?   【ZY】:你看我像是开玩笑吗?   对面发来几个句号,过几秒后又发来条长语音。   【白帝城主】:“主要是我现在看不见你嘛,嘻嘻!但我能想象你的表情。话说,严哥,你不觉得你对楚沉有点太好了吗?那首歌叫什么来着,哦对,偏爱,你对他也太偏爱了!我和菜刀为你做牛做马多少年,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伤心了啊!”   【ZY】:老子为你俩收拾的烂摊子还少了?滚吧,再逼逼拉黑。   发完这条消息,庄严把周帝泽那条长语音转换成文字又潦草看了一遍,想了想还是附加了一条语音。   【ZY】:你告诉侯御,说开学了我请他吃饭,有什么到时候我亲自跟他说,让他别再找楚沉麻烦。”   一口气说完庄严感觉到了渴,端起桌边的水抿了一口,接着又点进楚沉的聊天框,发了个狗狗委屈的道歉表情包。   【ZY】:侯御那傻逼就是个猪脑子,三天两头的短路,人还是不错的,你别和他计较。   他和楚沉单打都不一定打得过,何况侯御那傻逼。   楚沉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回了他一个句号,庄严立马连发五六个表情包卖乖,至于侯御那边,庄严并没有特意在微信里和他解释什么,两人的对话框依旧落着灰。   他一向认为有事儿必须当面讲,有误会当面说,隔着屏幕,隔条网线,但凡标点符号标错了位置一句话的意思就可能是天差地别,只不过他这边想好了计划,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新学期开学第一天的晚自习,乔峰进教室的第一句话就说:“接德育处通知,这周五下午召开家长会,下午的三节课挪到周日晚自习补。相信这会儿告知家长的短信已经发出去了,你们呢就私下再和爸妈说一说,硬性要求是必须得来一个,实在来不了的呢周五之前告诉我。”   全班一听哀嚎成片,凃英杰举手问:“老师,我姐来可以吗?”   接着就有人有样学样:“这可太不巧了!我爸妈这周刚好出差,就我哥在家,哎老师,亲哥行不行?”   “说了是家长会。”乔峰眼一瞪:“你姐是你家长吗?还是说你哥是你家长?我就知道你们这群玩意儿不肯老实。我告诉你们,周五家长没来的,我到时候一个个打电话亲自去请,请不来直接当着全体家长的面儿打电话聊,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哇草,好狠。”周帝泽情不自禁爆了句粗。   “还有更狠的!首先周帝泽把草字抄一百遍,晚自习结束我要检查。”乔峰面无表情道。   “啊?为……”周帝泽懵了,话没说完就被乔峰的瞪视吓得一怂。   只见乔峰锐利的视线转过教室所有角落,最后落在庄严脸上,“十分钟前你们汤老师特意嘱咐我——庄严,你的家长必须来一个,她有问题一定要和你的家长沟通交流,她说了,你家长要是不来,她亲自去家访。”   这话一落地班里某个角落传出稀拉的两声笑,乔峰当即垮脸道:“有些人最好收起你那幸灾乐祸的心态哈,上学期数学三十分以下的也都自觉一点,我是给你们留脸面,才没挨个点名,家长会当天你们这批先来我这儿签到!”   笑声顿时没了。   感受到周围射来的视线,庄严一个草字憋在嗓子眼,最终只是面无表情捂住脸,心说,“家访倒是可以,只要她乐意跑趟沪海。”   接着又想,楚沉的家长会谁来开?林姨吗?他勾着食指戳戳楚沉后背,对方转过脸时,乔峰正好背着手从讲台上走了下来,于是他摆摆手,什么都没问。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下课之后楚沉去了趟办公室,他也去了,不过没进门。他现在是汤圆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想进去给人添堵。   他守在走廊尽头,后背靠着瓷白色砖墙,想了想掏出手机给庄显睿发微信。   【ZY】:[靓仔探头]   表情包发出去没多久,他爹甩来了一张短信截图,是学校通知家长来校开家长会的,老长的一段。   【ZY】:你来吗?虽然我觉得挺没意思的。   【空巢老爹需关怀】:惹祸了?   【ZY】:没,三好学生就是本人。   【空巢老爹需关怀】:数学五分的三好学生?   【ZY】:帅哥甭提当年勇。你要来?   【空巢老爹需关怀】:正好有事要去趟重庆,多开两小时车就行了。   【ZY】:行。我先提醒你啊,做好心理准备。   【ZY】:哦对了,你换身衣服再来,穿低调点儿,最好去易个容,我给你套个身份,你照着穿。   庄严抿着嘴,缩了缩冻红的指尖。为了挡监控,他是侧过身子微弓着腰的姿势,看起来有些滑稽,过了好一会儿,余光扫到楚沉出来了,他冲对方招了下手,拇指摁着语音键,索性录了段语音发过去。   【ZY】:“这样吧,你叫庄稼,是搞装修的电钻工,我是你的小儿子。”   【空巢老爹需关怀】:???   楚沉见他把手机放回口袋,笑得像只偷腥小老鼠,忍了忍没问,过了几秒庄严忍不住了,蹦了两步后抬起胳膊勾住他脖子,“明天去趟批发市场吧。”   楚沉被勾得弯腰,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他稳住身形,挑开某人作乱的手臂,问:“你要去买什么?”   “买衣服啊,电钻工一般怎么穿你知道吗?”庄严神色认真的问。   楚沉:“???”   周五当天下了场雨,从凌晨三点多,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都没停。南方城市虽不常下雪,却也是寒风冻骨,满目萧瑟。二月底已经入春,气温却还似在冬天,只是忽有回升,忽而骤降,极不稳定。老人常说末冬的雨是冻雨,冷风似刀,雨水似钉,大概就是这样了。   好在这场来势汹汹的冬雨下到后来收敛不少,午饭过后,雨势直下,绵绵细雨飘飘荡荡,博学楼的学生们就在这道雨幕中焦急地等待着家长的到来。   庄严没回教室,他蹲在旗杆底下,刚和庄显睿通完电话。他爹的车已经开进风岩区了,估摸着再过半小时就能到。 第85章   一点五十分左右,庄显睿给庄严发来消息说到了,汪叔正在找地儿停车,汪叔是他爸的司机,跟着他爸的时间比庄严年纪还老,庄严收了手机,跑回教室提起书包就往外冲。   “严哥,你……”周帝泽一句话说半截,再想说只来得及瞥到他严哥后脚跟。   这会儿已经有不少家长到场,有在后排笑眯眯欣赏黑板报的,有四处找自家孩子的,本就不大的教室又挤又吵。   周帝泽眨眨眼,“……什么情况?严哥他爸真来了?”   楚沉摇摇头,递给他两杯接满水的塑料杯。   “谢了啊。”周帝泽顺手把水递给第一排的两位家长,顾自嘀咕,“应该不会,我还没见过他亲爸呢,去年家长会他座位就空着,以前请家长吧,每次来的人还都不一样,神神秘秘的,我猜今天就算来了,多半也是花钱雇的。”   说完转头就见庄严越过守在门口的管彤,冲进来拽着楚沉又跑了。   周帝泽:???   “你要去哪儿?”楚沉跟着跑了两层楼才问。   “接我爸啊!”庄严说,“妈的累死了,跑楼下才想起没带你。”   楚沉纳闷,“你接你爸,拉我做什么?”   “别逼我揍你啊,舍不得我也揍!”庄严恶狠狠瞪着他,龇牙咧嘴下一秒就要咬人似的,“那可是我爸,你难道不想在他面前表现一下吗?”   楚沉更懵了:“……我为什么要表现?”   “艹,我早晚得被你气死!快快快!速度!”庄严边跑边看了眼微信,“我爸马上进学校了!”   楚沉落后两个身位,眼看他的书包从肩膀处垮到手肘,最后垮至手腕,看着要掉不掉,他干脆一把拖过,挂自己肩上了。   雨彻底停了,冷气卷在冷风中肆虐,庄严风风火火跑到喷水池,一眼就瞟到了警卫室门口站得直直的徐特助,以及边上正左顾右盼的庄显睿。   庄严:“!!!”   他让楚沉把包给他,匆忙拉开拉链掏出个黄色安全帽冲过去,二话不说摁着帽子盖在他爹脑袋上,还顾着礼貌,先冲徐特助呲了龇牙,“哎我不是让你伪装电钻工吗!哪儿有穿高定的电钻工啊!”   庄显睿眼睁睁见着他从书包里摸出一件军绿色制服版型的棉外套,“来,把你那大衣脱了,穿这个!哎徐哥,麻烦你和楚沉帮忙挡着点儿哈,别让人看见老庄的脸!!!”   庄显睿:“……”   庄严见他爹脸色黑成锅底,立马讨好地勾出一个假笑。   他爹早免疫了,哪里肯吃他这套,“做我儿子让你丢人了?”   “你倒是不让我丢人,不过估计一会儿我得让你丢人了。”庄严心里暗搓搓地想。他挠挠脸,“我朋友都不知道你是我爸……要他们知道,我得被烦死……”   “哼。”庄显睿睨他一眼,取下安全帽扔给他,“谁会戴着这玩意儿开家长会?你脑子到底转没转?”   话落扫到一旁安静的楚沉,表情立刻恢复严肃的模样,打量一圈问道:“你是楚沉吧?”   庄显睿本人比镜头里要黑,身披一件及膝的黑色绒毛大衣,衬得气质更加冷冽,气场颇为强势。他脸皮绷得很紧,一副气极又无奈的样子,将原本凌厉的五官淡化,看着不那么盛气凌人。   楚沉默默分析完,点了点头,斟酌片刻,叫了声庄叔叔。   庄显睿嗯了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得很精神呐,看着也比庄严稳重。”   “他不光长得精神,他成绩也特好。”庄严像个做推销的,逮着楚沉就开始介绍,“爸,你知道期末他考了多少分吗?他数学拿了满分,满分!!!”   庄显睿木着脸嫌弃道:“你别说话!”   “哦。”庄严憋了憋,还是问了一句,“衣服你确定不穿?丢脸了别怪我哦。”   成功换来一道瞪视。   这是除了初二那年,庄显睿第二次给庄严开家长会。他很少亲自到庄严的学校,只每隔一段时间会和这个学校的校长通一次电话。他们家庭情况特殊,一些事情在网上基本是透明的,庄媛当年考上警校时在大众面前露过面,庄严倒是护得很好,外界只知道他有两个孩子,第二个是男是女却无从得知。   庄严买的装备没派上用场,进班的路上他想方设法挡着旁人看来的目光,可惜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进了一班,他刚想让他爹把脸遮着进去,周帝泽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一路冲到前排,“哟,严哥,这回花了大价钱吧,瞧瞧咱叔这身小西装穿的……”   话说一半卡了壳,周帝泽瞪着眼,一脸懵逼地将视线投向庄严。   庄严摸摸鼻子,随口介绍,“这是我爸,亲的。”   周帝泽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僵着咧一半的嘴又去看楚沉。   楚沉懒得理他,自顾自回了座位。   庄严看他傻了似的,也没理,瞥见楚沉的位子空着,连忙把徐特助请了过去,“正好,徐哥你坐这儿。”   楚沉不明所以。他眯眼笑了笑,指着徐特助道:“喏,这是你的家长,唔,虽然年轻了点儿,就当你哥来了呗。”   “其实你不用。”楚沉说,“我已经跟乔老师说过了,早就习惯了。”   “那是以前。”庄严撞了他一下,“现在,徐特助就是你的家长!你想全班就你一个人的座位空着?”   楚沉顿了一下,没再吭声。   徐特助局促道:“少……严严,这不太好吧?”   “挺好的,我爸没意见,是吧爹?”庄严对着他爹笑得灿烂。   庄显睿一边翻他桌上的练习册,一边点头,“你就坐这儿吧。”   周帝泽:“……”   他目睹全程,下巴颤抖,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内里可以说是波涛汹涌。这特么可是庄显睿,他成天挂嘴边的庄爸爸,每往游戏ID里充一笔钱就要骂半天的奸商,身价数不清多少个零的腾皇老总,居然是他严哥亲爸!!!   太他妈惊悚了艹!!!   事后每每回忆起这一幕,周帝泽都恨不得被雷劈死算了,傻愣着干嘛,合影啊!要签名啊!多签几张挂网上卖啊!趁机讨个内测号啊!傻逼了吧!艹!!!   然而当下他傻成了一根柱子,直到家长会正式开始,他们这帮学生被乔峰赶出教室,他才稍微回过神,回到宿舍刚和菜刀碰上面,就迫不及待把这个惊天大发现说了。   “严哥你也太不厚道了!”蔡迎港听完咕嘟咕嘟喝口水压惊,“你怎么忍心看我们傻逼似的往游戏里充钱,一次几百块,家底儿都快掏空了!”   “我逼你俩充了?”庄严懒懒道。   周帝泽抠着后脑勺,还在后悔,“是没逼着,不过,你这有什么必要瞒着我们嘛,早说我们也能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那是你自己没出息,楚沉不就好好的?”庄严说。   蔡迎港不服:“那楚沉是人吗?”   楚沉一记眼刀飞过去,他立马怂兮兮地打了下嘴巴。   来到桃园楼,庄严死活不肯去周帝泽他们宿舍,于是一行人去了楚沉那儿,楚沉的两个室友都在,见庄严大摇大摆晃进来,后头还跟着俩跟班,其中一个跟班人高马大,一看就惹不起,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他俩平常对楚沉没什么好脸色,虽说没打没骂,行为上确实是排挤嫌弃的,于是先入为主的以为庄严是特意来收拾他俩来了。   庄严高贵地仰着下巴,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楚沉忍俊不禁,“你别这样。”   “怎么?”庄严扫了两个室友一眼,“我这是在给你充场面,你看着就行。”   “没必要。”楚沉说,“他俩要被你吓哭了。”   庄严愣了愣,抻着脑袋去看,“真的假的,怎么脆弱成这样啊?”   俩室友和他对视上,匆匆转开目光,没多久就找个借口跑了。   啧。庄严蹙着眉头,不爽道:“这就溜了?你老实说,是不是被他俩欺负了?”   楚沉没回话,丢给他一个你在放什么屁的表情。   周帝泽那俩跟皇帝出巡似的,三两下逛完一眼就能看完的宿舍,不得不佩服,“确实比楼上的狗窝干净。”   他俩不挑,转了会儿嫌困,随便找了张椅子坐着,趴桌上就睡。   庄严半躺在楚沉的床上,本想着小憩一会儿,被蔡迎港的呼噜声吵的睡不着,无奈爬起来切了几局水果,不时瞅瞅楚沉解题目。   几个人无聊地待了一个多小时,估摸着家长会快结束了才从宿舍离开。   半路上又说起庄显睿的事,周帝泽越想越不甘心,“严哥,我觉得你有必要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比如请我俩吃个饭唱个歌,最好再叫上猴子,我这边还可以约几个小姑娘。”   “出息!”蔡迎港翻了个白眼,“严哥,我要求不高,你等会儿请我喝瓶饮料就行,嗯……听说五月份Speed又有新系统要公测,我们能讨个试玩儿资格不。”   庄严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不过,试玩资格没有,饮料倒是管够,一行人到了博学楼大厅分道扬镳,庄严和楚沉去喷水池那边的小便利店买水。结果撩开门帘就碰巧撞见了提着几个大袋子从里出来的乔峰,他身后还跟着个瘦高的男人。   是乔峰的那个男朋友。   庄严在心里悄悄想。 第86章   “乔老师。”庄严淡定地打招呼。   “庄严?”乔峰看见他愣了下,走两步出来又看到了落后庄严几步的楚沉,“你俩怎么在这儿?”   庄严更想问对方这句话,不过他忍住了,只道:“瞎晃悠一圈回来渴得不行,来买瓶水喝。老师,家长会结束了?”   “没呢,我功成身退了,下来买点儿饮料,现在是你们秦老师的表演时间。说到这个,你倒是深藏不露啊。”乔峰戏谑地望着庄严道。   “啊?”庄严懵了懵,随即反应过来,“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我爸牛逼是他的事,和我又没关系。”   乔峰叹道:“能这么想就好。我刚还在想,以为你是不是因为家里有靠山才不学习。你那点分真的,汤老师叫你爸起立的时候,我都没忍心看。”   “我就说丢人吧,他非要来。”庄严又想捂脸了。   “做父母的,当然关心孩子学习了,你爸应该日理万机吧,就这样还抽空来开家长会,挺难得的,你就偷着乐吧。”乔峰说,“不过我刚说的你得记心里,别因为家里条件好就不学习,找准位置,看你是想继承还是超越。当然,我肯定是希望你选择超越。”   说着下巴冲楚沉站的位置扬了一下,“就像楚沉,我估计他以后就是那个超越的。”   楚沉没说话,余光睨向庄严的方向。   庄严现在不想捂脸,他想遁地逃走,他一边找机会溜,一边目睹那个瘦高的男人上前来接走乔峰手里的塑料袋。   乔峰神色自然地活动着充血的手指,随后弯腰从袋子里掏出两瓶饮料,“你俩喝这个吗?”   庄严扫了眼包装,眼尾含着笑接过,道了句谢,扭头将另一瓶递楚沉,“你喝椰汁吗?”   楚沉没接,只说了声谢谢。   “行了,你俩想买什么进去买吧,我陪着一块儿。”乔峰对庄严说,“虽然期末考你这数学垮了点儿吧,好歹英语是给我挣了面子,年级前二你俩包了,我总得奖励一下,不然显得我多小气?”   “你不小气。”   庄严正要开口,就听一旁沉默不语的男人忽然笑出声,两眼直直望着乔峰,用一种自然中夹带着难以觉察的亲昵语气道:“乔老师哪里小气,乔老师最大方。”   “闭嘴吧你。”乔峰咬牙切齿,一手背在后背,悄悄掐了把某个胡言乱语的人的腰。   这角度还挺巧妙,虽然刁钻,奈何好巧不巧还是被庄严瞧见了,他脸莫名有些烧,尬在原地,总有种被秀了一脸的错觉。   好在楚沉及时反应过来,抓过庄严手里的椰汁晃了晃,“不用了老师,有这个就够了。”   “行吧,那就改天再请,我先回教室了。”乔峰淡定地看一眼手机:“哎你俩要买什么动作快点,家长会三点半结束,就剩几分钟了。”   “哦。”猜测他是要走了,庄严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乔峰推着那男人先走,自己下了道台阶又回身道:“对了,楚沉呐,你家长的电话我刚打好几次都没打通,一会儿你惦记着打过去问问。”   楚沉一听顿住了步子,庄严撩着门帘,等他半天不进,只好放下帘子,蹦了一步跳到平地迎过去。   楚沉的脸色算不上好,他打给林若萍的第一个电话响了四十多秒自动挂断,又重复拨了两次还是没人接,他“啧”了声,心想反正家长会开完就放学了,干脆就提前回去,结果不等他行动,微信通知栏就弹出了新消息。   【林姨】:刚睡着了,被铃声吵醒,怎么打好几个电话过来,是不是学校里有什么事情?   楚沉这才松口气,敷衍着打了几个字发送完,刚准备锁屏,下一秒手机就被觊觎半天的庄严顺走了。   “哎,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可不是要偷窥你隐私啊!我没那兴趣!我就是想看看你给我设了什么备注。”庄严急忙解释道。   “就是名字。”楚沉捏了捏鼻梁,上手就要去抢。   庄严嬉笑着躲过,往旁边跑了几步,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楚沉的微信好友不多,聊过天的更是屈指可数,庄严一眼就扫到了自己的头像,一张卡通的小鸡啄米图,就在顶上往下数第四个,楚沉没给他设备注,昵称栏的两个大写字母很是刺眼。   连备注都不愿意想一个,哪怕只是个名字都好,庄严心脏一疼,眼角的笑意倏地消失,再一看,置顶头像是个游戏角色,昵称栏写着唐浩。   而这一眼,直接就把聊天页面看了个透。楚沉有两个置顶,一个是林姨,另一个就是这个唐浩。   又是唐浩。   他把手机还给楚沉,默然片刻后说,“我有时候会想,我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你,但我想不到答案。我又会想,不继续了行不行,答案是不行,我会痛苦,可是现在,我明明和你在一起,但我仍然很痛苦。”   “你看,你连备注都不给我起一个,普通朋友还得备一个呢。楚沉,我说过很多次,我对你不一样,你到底懂不懂我的意思?你对我脸色差一点,说话语气重一点,我就受不了,我就快乐不起来,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庄严边说,边掏了根烟出来叼着,也不进便利店了,转了个方向蹲在花坛边,过了一会儿又继续道:“我俩最开始是我错,我威胁你,逼你,是我恶心,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自己都想揍死自己。但是,如果当初我没有那样做,我一定会比现在更后悔。”   他吐出一口气,后仰着头,躲过楚沉伸来抢他烟的手,“你想干嘛?我觉得你好像挺恶心我的,怎么,怕我抽烟了还亲你?嫌脏?放心,这会儿不想亲,正难过呢,你发发慈悲,让我缓缓。”   庄严抹了把脸,颓丧地锤了两下发麻的腿,嫌蹲着废腿,他改为盘腿坐着,像个饱经沧桑的孤僻小老头。   莫名发了顿火,就为了一个微信备注,楚沉大概以为他疯了吧。他颓废地想。   可他受不了了。都说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他当然不能免俗。本以为掏着心肺对楚沉好,多讨好一点,殷勤一点,他就算不能一下就喜欢上自己,好歹也能成为特殊的那一个。   可惜了,特殊的那个或许一直都有,只不过从来就不是他,谁知道呢。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远处偶尔有人经过,嬉闹说笑不断,家长会大约是结束了,广播站正播放着欢快流畅的流行歌曲,愈发衬得这头的冷清与之格格不入。   静默了三分多钟,广播站播的一首歌唱到高潮部分,楚沉终于出声:“你在发什么脾气?就为了个备注?”   他抬手摸到庄严的脑袋,瘦长白皙的手指陷进黑色的发丝中,然后抬起狠狠拍了一下,“我没有打备注的习惯,更何况,我知道哪个是你。”   知道哪一个是你,所以没必要特意标注。庄严自己哄自己,他脑门生疼,委屈道:“那唐浩呢,你还把他微信置顶了呢。”   “我以前只有他一个好友。”楚沉面无表情道。   只有一个好友就要置顶了?庄严心里不服气,还想说什么,楚沉却不听了,转身就想走。他赶紧起身想跟上去,谁知两腿刚踩在地上就软了。   “哎!”他无奈坐倒在地,招手叫楚沉过来拉他一把。   楚沉慢吞吞走回来,居高临下一脸阴沉沉地瞪着他,“自己起。”   庄严傻眼了,“你疯啦?我他妈腿软得不行,赶紧的,一会儿来人了我这脸还要不要?”   “不是说我恶心你?那我拉你干嘛?”楚沉单手插兜,硬邦邦道。   庄严卡了一下,摸不准楚沉这是什么意思。   是生气了?   说实话刚才也就是一口闷气上来了,不发泄不行,这会儿他压根不记得刚才说了什么,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楚沉难得做出一副气极了的模样,看那傲慢的小眼神,还挺新鲜。   “我错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哥,大哥,大哥哥,你大人有大量,拉我一把吧。”   楚沉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勉为其难把人扶起来,庄严得了便宜还想卖乖,“哎,不然你把唐浩的置顶撤了,把我顶上去吧?”   没等来楚沉的回复,倒是听到几米外的花坛后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庄严回头看了眼,什么都没看到。   “其实吧,我也不是故意要闹,但我没有安全感你懂吧?”走了一段,庄严还是想为刚才的失态找补一下,“你喜欢什么样的?可爱的聪明的温柔的?   这些和我一点不沾边,但我不愿意改,我就想你喜欢我。我是什么样,你就喜欢什么样。”   楚沉:“……闭嘴!”   看样子这人还挺得意?   ……   沪海那边发来消息,说是某个项目方案出了点小问题,这个项目是腾皇近期的重点项目,庄显睿忙着赶回去,加上越来越多的学生围在一班门外,不走不行。   他谢绝了校长等一干人请吃饭的邀请,也拒绝了对方陪同到校外的建议,和徐特助急急忙忙准备离开。   两人走得匆忙,转到二楼楼梯角,迎面碰上个提着扫帚打电话的学生,双方很快擦身而过。   “还能是谁,一班那个庄严呗!我还纳闷呢,当初我骂姓乔那个骚狐狸勾引我哥,他凭什么揍我,原来自己也他妈是个喜欢男人的死变态,呸!恶心死了!”   “我他妈亲眼看见的,还能是假的?他对象叫什么楚沉,考年级第一那个,我就吐了,成绩再好有个屁用,还不是个同性恋!”   “滚,谁他妈跟踪了?我有病啊?我哥来给我开家长会,我跟着我哥走呢,碰巧撞见的。”   “说屁!他俩是同性恋是他俩自己的事,和老子又没关系。我他妈又不是大嘴巴,什么都往外说!” 第87章   庄显睿走得急,庄严接到电话后和楚沉追去校门口,“看看,我就说不用来吧,看都没看两眼又得走了。”   庄显睿没好气道:“你别贫,给我认真听课。你们一共就几个老师,三个点名批评你,一个提都没提,就班主任夸了几句,还嫌不够丢人?”   “丢,丢丢丢,我可太丢人了。”庄严笑嘻嘻地把他推上车,“我保证好好学习,楚沉替你监督,好吧?”   庄显睿面无波澜地冷哼一声,垮着张脸随着车子一起消失在街道尽头。   庄严松了口气,至此,心惊胆战好几天的家长会终于宣告结束。他一派轻松地回到教室,没成想刚到门口就被一堆咋呼的同学围得密不透风。   他就像是马戏团里供人围观的猴,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有人的眼神如狼似虎,像要把他烧穿。   “庄严,能帮我要个你爸的签名吗?”   “庄大少爷,你藏的好深呐!”   “庄显睿真是你爸吗?天呐这么一想才发现,你和庄老总长得好像!!!”   “你爸真人太酷了吧,高高的,好帅啊!”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掉窝的蜜蜂,吵得庄严脑仁生疼,“周帝泽呢,死哪儿去了!”   周帝泽被远远隔在人群外,想救驾也有心无力。   没有办法,为了救自己出水火,庄严只得答应周六请大家吃饭,想去的都可以去,想带家属的,亲戚的,朋友的都行,一来二去,请客就成了聚餐。   这人一多口味就杂,人气最旺的莫过于火锅、自助餐、烧烤等几样,众口难调,后来由庄严拍板,去他同桌娃娃鱼家开的自助烧烤店吃。   有火锅,有烧烤,还有烤肉,全齐了。   第二天就是周六,约定的时间是在下午,早上庄严起得早,给侯御发了聚餐的地址,看也不看对面有没有回复,收拾妥当后惯例打车去了桂花巷。   假期的补课延续到了这个学期,楚沉在这上面卡得很严,庄严每每都被数学折磨得一个头两个大,不过这样一来两人相处的时间就多了一倍,庄严也总会趁机占点便宜,因此日子虽然难熬,他倒也乐在其中。   中途庄显睿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做什么,庄严照实交代,对面便不再多问,寒暄两句就挂了,整个过程不到半分钟。   庄严一头雾水,却也没想太多。   下午的聚餐庄严到得最早,作为付钱的那个,他一点没有请客的自觉,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缩在吕余提前预留的包厢里玩儿手机,倒是楚沉和周帝泽那俩忙得像是电钻陀螺。   前者负责清点人数,点完去后厨报菜,后两位则抢了服务员,也就是娃娃鱼老妈的活儿,绕着他家这一亩三分地转来转去,冰啤饮料小吃扑克成件往包厢搬。   吕余家的烧烤店生意不错,到下午包厢就几乎订满了,大厅摆的十来张桌子肉眼望去也没剩几张,满堂肉香四溢,服务员满场飞奔,吆喝声一刻未停,从厨房传至门外大街。   到天色彻底沉入黑色之后,要来的人基本也都到得差不多了。这些人不知是抱着免费吃大餐的心态还是别的目的,庄严认识的不认识的、同班的别班的,堪堪将包厢的长桌挤了个满,一点缝隙都没留,粗略算来得有四十多个。   “好家伙,还好吕余家包厢够大,不然这么多人恐怕得吃站席了!”凃英杰感慨道。   吕余抹了把额上的汗,傻笑道:“这是两个包厢合成的一个,夹板墙边竖着呢,桌子也是好几张合一块儿拼出来的,还好位子够。”   吕记自助也算这条街的老店了,价格合适味道上乘,算是附近数一数二的口碑好店。因此想要预留包厢极其不易,何况是两间。   “谢了啊娃娃鱼。”庄严嘴角含笑,他对这个傻呆呆的小同桌的态度一直挺温和,“保证给你家吃回本儿!”   吕余傻站着挠了挠脸,不知道怎么回。   楚沉在旁边悠悠道:“他家这是自助烧烤,吃得越多,损失越大。”   庄严这才反应过来,“啊?”   包间吵得热火朝天,碰杯声说笑声不断,空气越来越热,还没有空调,这可惨了这帮火气正旺的少男少女,有几个人自力更生跑到厨房搞了几只冰桶在桌子底下放着,天花板上的吊扇呼啦啦直转。   周帝泽拿来几袋塑料杯按着人头数传过去,面上难掩激动,“我去我去,好多妹子!”   “都是瞅着严哥来的,看斜上方那个,严哥前前女友,记得吧?啧,有钱人的世界,咱俩丑就算了,还是个穷逼,简直没活路啊!”蔡迎港清醒道。   “你他妈自己穷逼别拉我啊。”周帝泽嫌弃道:“我还有大好未来!总有一天,你会在福布斯名人榜上看到我的名字!”   “鹅鹅鹅,不要脸。”管彤听他说的禁不住笑出鹅叫,“你还是先脱离倒数第二的命运吧!咱班也就楚沉估计有点希望冲福布斯。”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不自觉往楚沉的方向看了好几次。   青春期的少女最易动心,可能是长得好看点、可能是某项体育突出点、也可能是成绩特别好,这种感觉来的莫名其妙,它不一定是喜欢,但总会有这样一个人,不知不觉间惊扰过女孩原本安静的世界。   “我觉得你这种思想有问题,学习好又不是全部,得有脑子好吧!”林学东反驳她,“脑子转得不够快啊,死读书也白搭。”   “我看楚沉不仅脑子比你们好。”管彤飞快瞥了楚沉一眼,“长得也很帅。”   “哦哟不得了,你这么夸他,该不会是喜欢人家吧!”有人在一旁起哄。   管彤脸红道:“瞎说什么!我揍人了啊!”   这边你来我往吵半天,倒是庄严先听不下去,“我说你们背后说人好话的时候能不能别当着当事人的面说。看看,给当事人耳根都夸红了。”   楚沉歪着身子躲过某人企图抓他耳朵的爪子,“别闹。”   庄严不死心去戳戳他的手背,乐得嘿嘿直笑。   新一轮的吵闹开始,七点半左右,服务员开始上第二轮的菜,楚沉把最终到店的人数报给庄严,又给他看了小票,庄严估摸着又点了几把肉串,然后他发现,侯御居然还没到,“侯御呢?气得不想来了?”   周帝泽赶紧解释:“猴子堵车呢,让我跟你说一声,我刚忘记了。就堵大十字那块呢,下班高峰期嘛。”   刚说完,包厢的推拉门就被人从外拉开,庄严放下菜单下意识看过去,就见眉头皱到能夹死一只蚊子的侯御沉默着走了进来。 第88章   侯御比庄严要大个把月,他大多时候会故意让着庄严,内心深处也把庄严当弟弟看。他是庄严来筑城的第一个朋友,即使两人不同校,关系也并没有疏远,也因此,庄严在他全然不知的情况下交了个男朋友,这是他绝对无法接受,也无法表示支持的。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他好好的兄弟怎么突然就弯了!并非是歧视同性恋,他只是单纯接受不了庄严会是,更何况对象还是曾经跟他有过过节的楚沉。   经过这么多天的心里建设,他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前段时间憋不住去找楚沉的麻烦,结果反被人揍一顿,气性非但没有消下去,反而有增无减。   加上昨晚才在蔡迎港那儿知道了庄严捂了两年的亲爸是他整天挂嘴边的庄显睿,瞬间觉得面子里子都成了透明,特没脸。   但他更恼怒自己,仔细想来,其实庄严一开始就没有刻意掩饰家庭背景的意思,毕竟谁也不可能有事没事就跑大街上逮人就说我爸是谁,怪他太迟钝,完全没发现。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道不明的激动。   庄严无视门口投来的犀利视线,兀自抿了口塑料杯里的啤酒。这酒是刚从冰桶里取来的,杯身还罩着一层冰冷的白雾,冻得他一哆嗦,哆嗦完才淡淡看过去,和侯御对上目光后冲对面空着的座位扬了扬下巴,等对方落座后又动了动食指,推了一杯冰啤酒过去。   周帝泽毫无眼力见,见侯御来了就递了个调料碟给他,“哟,终于来啦,刚刚才说到你!中国人果然说不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说曹操曹操到!哈哈哈!”   “不是说今天庄子请客么,免费吃喝当然要来,毕竟有些大少爷有的是钱!”侯御面无喜色道。   庄严掀起眼皮看他,片刻后举了举杯,“喝一个?”   “不喝。”侯御瞪着他,又瞪一眼坐他旁边的楚沉,十分不悦,“你不是说我来了就给我个解释吗?解释呢?”   “先喝一个。”庄严坚持。   楚沉在他边上一如既往坐得挺直,像是没察觉到气氛有多凝固,只在庄严再次举杯时曲指转了转面前的小碟子,眼神不动声色地在他俩之间徘徊。   僵持了一会儿,侯御先败下阵,一口闷了满满一杯冰啤。透明的塑料杯中隐约可见到好几块碎冰块,他硬是撑着面不改色喝了下去,庄严看着都牙疼。   “行了吧?”侯御道:“可以说了吧?”   庄严点头,“行吧,你想知道什么?”   话音刚落,蔡迎港就敏锐地抛了只耳朵过来,“什么想知道什么?你俩有什么秘密吗?别藏着呗,我也想听听!”   “都是秘密了还能让你听?”侯御起身塞了串鸡肉串给他,“小屁孩别烦人,吃你的吧!”   “我特么就比你小几天啊!”蔡迎港不服大吼。   “滚蛋,懒得理你。”侯御翻了个白眼,对庄严道:“出去说?”   庄严冲楚沉努了努嘴,一副不情愿的表情,不过他没有拒绝,很痛快地跟在侯御后面出去了。   楚沉瞥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等到彻底见不到影子以后才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闷了一杯啤的。   这片是老市区,临边几条街都是淘汰的旧夜市,唯有这条街紧靠着一所初中,一路过去全是大排档,平常生意就算热闹,碰上节假日更是火热。   这些天气温变化无常,夜晚温度还是很低,出了烧烤店庄严就冷得一颤,他默默戴上了卫衣帽子,将卡在半截的拉链拉到了下巴底下。   “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我看心情选择性回答几个。”他搓了搓手,“冷死了!”   侯御:“……”   “你还要我自己问?”他震惊不已,蹦出的每个字都在控诉庄严这句话的离谱,“难道不该你自己交代?你知道楚沉是什么人吗你就敢跟他谈恋爱?还有,你眼睛没瞎吧?你知道他是个男的吗?”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很清楚,而且,我知道他是男的。”庄严一字一顿:“但是,这又怎么样呢?我就是看上他了,想和他在一起,看不到他就不行,这和他是男是女没有任何关系。”   侯御难以置信:“你怎么突然就特么弯了?还是说那个姓楚的给你灌迷魂汤了?你是不是傻了?话说回来,你说话就说话,别用那种语气恶心我行吗,真他妈肉麻。”   庄严一愣:“哪种语气?”   “你看上他了,要和他在一起!”侯御掐着嗓子学他的语气,“你深情给谁看呢?给我啊?”   “滚。”庄严虚踹他一脚。   庄严不笑的时候,脸色总是绷得很紧,他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傲慢气质,让人光是看着他就发怵,不自觉就会放低姿态。   “这事儿你还告诉谁了?”侯御问,“阿泽和菜刀他们知道吗?”   庄严摇头,点了根烟叼着。   侯御沉默,半晌后他道:“你真确定了?你想过你爸没,还有庄媛姐,他们能同意你跟个男的瞎混?当然,你俩也不一定长久,快的话可能过俩月也就分了,但是我觉得吧,你最好还是……”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庄严一拳就招呼过去,“艹!我人都没彻底追上,你他妈别咒我!!!”   丝毫没有留情的一拳正好挥在侯御左脸上,只觉得一瞬间头晕眼花,脸颊火辣辣的疼,他却完全顾不上,满脑子只剩下庄严那句,人都没彻底追上。   庄严瞪着他,待他缓过劲后又说,“这拳是替楚沉还的,现在,你打我吧,我不还手。”   侯御懵了,“啊?”   “让你打就打呗,就刚才,我选了楚沉弃了兄弟,不该打吗?”庄严说。   侯御这拳到底没打出去,正在他懵逼的时候,楚沉拉开玻璃推拉门从里走了出来。   他身高腿长,一件版型简单的夹克外套愣是被他穿出了一股冷然的气质,他从台阶上缓缓走下来,像是悬崖边最坚硬的一块冰刃,全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近。   庄严是背对着门的方向,见侯御愣住,好奇地转过头去。   “你们在干什么?”楚沉冷冷淡淡的声音散在风里。   “好朋友叙个旧。”庄严叼着根烟,话说得不太利索。   楚沉听而不闻,伸出两指不假思索地抽走他嘴里的烟头,“最后再说一遍,不准抽烟。”   庄严立马挂上笑脸,双手合十拜了两下求饶,“不抽了,以后都不抽了,我发誓!”   “再被我抓到一次,每天多背两个公式,多写三道题,没商量,求饶也没用。”楚沉不容置喙地说。   庄严哪里敢说不,乖乖点头。   庄严卖完乖,通常会老实几天,这会儿他更是乖巧得像个小鹌鹑,悄悄给侯御使了个眼色,大摇大摆地回了店里。   “艹……”侯御感觉自己坐VIP席看了场傻白甜八点档,被刺激得话都说不出来。他从没见过庄严那副模样,挺乖的,有点害羞,又像是在撒娇?   真他妈的惊悚。   他用双手重重抹了把脸,再睁眼时发现楚沉居然还没走,双眼鹰一样带着防备的尖刺,他通体一震,后背居然冒出了冷汗,倏地一下,那种身体汗湿的感觉很明显,大脑也烧死短路。   正一筹莫展之际,楚沉却什么都没说,那股带刺的眼神收得干脆利落,跟在庄严后面也进去了。   等两个人的都没影了,侯御才回过神,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脏话:“艹!”   高中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个长,重点在吃上。庄严和楚沉说笑着来到包厢门口,碰巧有服务员过来送餐,他搭了把手推开门,然后亲眼目睹刚放下的满满一盘肉串,在短短五秒内被扫荡一空。   恐怖的是,这还只是开始,接下来大概半小时的时间,他亲身经历了什么叫蝗虫过境,寸粒不剩。   蔡迎港个头小,又瘦,这会儿缩在人堆里,像只掉进鹅窝的小鸡,桌上的热闹他没有参与,扒着一只鸡腿啃得不亦乐乎。   庄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他妈老实说,几天没吃饭了?”   “就昨天下午开始,今天早上没吃,中午喝了点饮料,也没多久嘛。”蔡迎港咽下嘴里的肉,招呼他,“严哥,你吃啊。”   庄严听得眉毛直皱,问楚沉要了杯温水递给他。   蔡迎港接过去喝了一口,笑眯眯地直摆手。   庄严又抽了两张纸巾扔过去,楚沉的声音荡在耳边:“鸭肉吃吗?”   “吃!”庄严安静地看他取来两串鸭肉串,耐心地抖掉肉串上的辣椒粉,再把肉一颗一颗拔在盘子里,弄完后把盘子推过来。   庄严心里有点开心,加上喝了点啤酒的缘故,耳根也开始发热,借着酒劲,他壮着胆子拉了拉楚沉的耳垂。   楚沉动作一顿,用疑问的眼神看向他。   庄严抿抿嘴,“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楚沉平静地收回视线,微微伏身夹了块五花肉放庄严盘子里,面上缄默不言。   “是吧?”庄严单手撑着下巴,看着盘子里的吃的,心里十分满足,傻笑道:“我觉得是。”   楚沉还是不吭声,既不承认,也没否认,手上夹菜的动作却不停。   对面的侯御看得牙根直泛酸,为了让心里好受,干脆捧着杯子四处游走,周帝泽叫他也叫不应。 第89章   一顿烧烤热热闹闹的吃完,到最后桌面杯盘狼藉,空盘成堆成堆摞得老高,服务员匆匆进来收拾,见人还留下一部分,就将剩的啤酒和零食重新摆盘放在桌上。   人还剩十几个,都是跟他们关系相对亲近的,其中一班的占多数,说话也就更为随意,他们就着啤酒凉菜聊了一会儿,觉着实在无聊,不知是谁提议,众人一致决定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来了啊来了啊买到了!”凃英杰从门口一路滑到桌子中间,“加强变态版,谁抽中谁倒霉哈!”   拆开纸盒,一圈人围着粗粗看了几张纸牌内容,“哇喔……”的声音此起彼伏,其中还夹着几声不怀好意的偷笑。   楚沉对这类活动没有兴趣,他向来游离在各种集体活动之外,起初是被迫无奈,后来是习惯成自然,庄严看透了他的想法,二话不说拉着他加入战局。   庄严是今晚的金主爸爸,加上自从上学期楚沉大胆掰倒张正元后,众人对他的印象早就有所改观,平常虽不会主动和他交流,但说到底也不排斥,再者说,多个人多份刺激,于是也没人对他的参与多说什么。   发牌的是个女生,庄严看着眼熟,想了几秒没想起来是谁,他接过对方发来的牌,见到对方眼中的笑意迷茫了一瞬,又回忆了下,仍旧没有印象。   悄摸瞟了眼牌上的数字,收回时余光顺势瞟到眉心紧蹙的楚沉。   “会玩儿吗?” 庄严以为他不乐意玩,故意撞了下他的肩,“集体活动该参与还是得参与,真想当孤寡少年啊?猜猜我的牌是几?”   楚沉手里多了一张牌,看了眼,是个大鬼,“不猜,无聊。”   “哎嘿!牛逼了!”周帝泽刚拿到牌就狂拍大腿。   “怎么?拿到鬼了?”蔡迎港歪头去看。   周帝泽大方把牌亮出来,是张黑色牌面的小鬼牌。   众人一看松了口气,凃英杰笑他,“你他妈瞎乐呵什么?变态版有两张鬼牌,红面大鬼,黑面小鬼,大鬼压小鬼,小鬼直接接受惩罚,你现在还是祈祷没人抽到大鬼吧。”   “啊?”周帝泽呆愣住,“还他妈能这么玩儿?”   冒险纸牌游戏的规则很简单,纸牌总共三十二张,数字从1排到15,还有两张是鬼牌,每个牌数又有红黑两张,红牌默认大于黑牌。   当玩家抽到红面大鬼时,则该玩家为施令者,在1至15中任意选取一个数字接受惩罚,若有撞牌的,则默认持黑牌者受罚。如果没有抽出大鬼,而有玩家抽到小鬼,则同理。   若大小鬼同时出现,则抽到小鬼牌的玩家直接接受惩罚。若两张鬼牌皆没有出现,则所有玩家直接亮牌,由牌数最大者向牌数最小者发令。   所有人都拿到了牌,桌上众人神色各异,其中周帝泽如坐针毡,“快快快,有谁抽到大鬼没?没有我就点数了啊!”   他这边默默祈祷着没有,那头楚沉在一片惊异的目光中举起手,“我。”   “我去,楚沉?你是鬼?”有人一惊一乍道。   “好咯,大鬼出来了!周帝泽还是做好觉悟吧哈哈哈!”   楚沉将牌亮出来,如假包换的红面鬼王。   “哈哈哈哈!”蔡迎港激动拍桌,“来吧!楚沉,别客气,整死他!整哭他!”   楚沉端坐着一言不发,庄严看他一副游离的姿态,主动帮忙问,“老周,来吧,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周帝泽拧巴半天,在众人的催促下咬牙道:“那就真心话吧!”   庄严了然地点点头,胳膊拐了楚沉一下,“你自己问。”   楚沉盯着牌上的‘真心话’一栏,很想拒绝。   “有点儿参与感行不行,这局你可是老大!”庄严说。   楚沉拧着眉心,纠结好一会才照着牌上的字念:“你希望右边第一个异性是你的谁?跟异性做过最亲密的事是什么?”   他边说,周围边幸灾乐祸的起哄。   周帝泽听完第一个问题立马瞥了眼右边,还没看清是谁,就听楚沉问了第二个问题,“什么玩意儿?两个问题?”   楚沉老实地把牌让给他看,他拿到牌,当即一晕,妈的话说早了,还有一个问题楚沉没来得及念呢。   林东东凑过去看,没忍住爆粗,“卧了个大槽!鬼王真他妈有牌面!”   “你最近一次做春梦的地点在哪里?”楚沉认真地把问题陈述完。   周帝泽:“……我能换成大冒险吗?”   众人嬉笑着一致否决,楚沉看一眼牌,道:“大冒险,和右边第一位同性朋友接吻……热吻。”   “艹。”周帝泽瞪了眼坐他右边的蔡迎港。   蔡迎港故意噘起嘴:“来吧哥哥!我准备好了,MUA!!!”   “滚你妈的!”周帝泽把他推开,瞥了瞥隔了一个身位外的谢小筠,耳根发红道:“就好朋友吧……”   “真心话哦。”侯御调侃。   “确定只是朋友?”蔡迎港火上浇油,“别害羞嘛小鬼子,这是个机会!”   他这声说得小,附在周帝泽耳边说的,周帝泽愣了一下,“你他妈才是小鬼子!”   话落,和谢小筠四目相对,他心里一跳,半晌才道:“真心话也是好朋友!最亲密的就是不小心摸过人家手腕儿,不是故意的那种!行了没?”   说到摸手腕,他和管彤对视一眼,管彤面上波澜不惊,心脏偷偷狂跳不止。   “第三个问题呢?”庄严问。   “啧,就昨天,在宿舍!”周帝泽说完自觉羞耻,把头埋进了臂弯。   惹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接下来的几轮笑点满满,侯御点儿背,选了大冒险出去冲着条哈士奇大喊三声我爱你,差点被狗主人揍成傻逼。凃英杰和蔡迎港更是差一丁点就把初吻给贡献了出去。吕余看着温温吞吞的,楚沉又抽到了鬼,让他背着场内某个女孩,边做下蹲边背《赤壁赋》,娃娃鱼做完累得当场趴下。   气氛炒得如火如荼,吕余老妈又给他们送了些吃的来,说是请的宵夜。   庄严这轮抽到了小鬼牌,大鬼没被抽出,他随口报了个数字,对面某个女生向他投来了视线。   是第一场发牌那个,庄严和人对上一眼,脑子忽然清明起来,这个女生好像是叫谢小筠,同一时间,一些尴尬的画面浮于脑海。   小鬼牌可以问两个问题,庄严将问题看完,突然不太想问。   见他这边耽误半天,侯御催他快点,他把牌给楚沉,“你帮我问吧。”   楚沉公事公办地说:“你喜欢谁,初恋在几岁。”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谢小筠身上,她抿着唇,脸色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   庄严看她都快哭了,心烦意乱地搓了把刘海,这种感觉挺操蛋的,像是他们合起伙来欺负人一样。   他斟酌了下,趁人不注意,把楚沉的牌抽走,把同数字的黑牌塞给他。   “哎,你们等一下,好像搞错了。”他举起手,“楚沉也是3,是黑牌!”   楚沉:“……”   “我去,怎么不早说?”有人骂了一句。   谢小筠松了口气,眼含感激地看了看庄严。   庄严摸了摸鼻头,没敢看回去,转过来和楚沉对上目光时,他捂了捂脸,双手合十小声道:“求你了哥。”   他小幅度拜了两下后恢复义正言辞脸:“来吧,楚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都已经知道了真心话的内容,说实话,众人还挺希望楚沉选真心话的,毕竟此人冷漠大冰山一个,能借机窥到一点大学霸的内心世界还挺值。   不过楚沉的选择还是让大家有所失望,“大冒险。”   “靠。”庄严用食指戳了他一下,悄声道:“选真心话能死啊?大冒险万一让你亲人家怎么办?”   楚沉淡淡道:“我的右边是你。”   他俩坐在边沿,楚沉左边没人,右边是庄严。   庄严:“……”   他小小松了口气,翻过牌照着念道:“艾特现场一名异性玩家,家人除外,说其实我可能有点喜欢你。”   “艹。”庄严读完,瞬间后悔给楚沉换牌了。   管彤大笑:“嘎嘎嘎!快发快发!看下大学霸有置顶没,嘻嘻,置顶是谁就发给谁!”   “不行,万一置顶是家人呢!”蔡迎港说,“比如林阿姨什么的。”   周帝泽插嘴道:“规则不是说了吗,不能艾特家人,是林阿姨的话就顺延呗。再说了,他还不一定有置顶呢。”   “也有可能是方文淇哟。”有女生捂嘴偷笑。   “怎么可能!”方文淇羞恼否认。   他们说话不避讳,声音老大,庄严粗略听了几句,心说楚沉还真有置顶。想到置顶的唐浩,他心里一阵不爽,捧着杯冰啤一口灌完。   “嚯!!!有置顶!”好事者指着楚沉的手机大叫,“有两个!”   楚沉说:“置顶是同性。”   庄严心底一沉,醉意上涌,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一掌拍在桌上,“你他妈不许给他发!你敢发我就敢揍!”   不等周围人做出反应,楚沉淡然地看了庄严一眼,手指翻飞,庄严正想去抢他手机,就听桌上自己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   他拿起解开锁屏,通知栏立刻跳出一条微信消息。   【CC】:其实我可能有点喜欢你。   庄严:“……艹。”   “你……什么时候换的?” 他舌头有点哆嗦,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消息,又不太相信地在文字和顶上的备注栏反复。   “还要揍我吗?”楚沉轻飘飘道。   庄严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抢过楚沉的手机一看,置顶第一的备注叫‘一个笨蛋’,头像是张卡通的小鸡啄米,是他。   庄严难得娇羞地红了脸,他摇摇头,捧着杯子又闷了一杯下肚。   看热闹的一行人见楚沉的置顶居然是庄严,很快兴致缺缺地四散开。过了会儿又开始有质疑声,“我靠,你俩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种程度了!”   说话的是周帝泽,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楚沉和他严哥认识短短一个学期,混得居然比他还好。   那可是微信置顶的关系!   “你有意见?”庄严晃了下身子,扶着楚沉才勉强坐稳。   谁敢有。周帝泽把想说的话闷进肚,游戏开始进入下一轮。   啤酒一扎一扎的上,易拉罐儿满桌都是,时间来到十点半,热情同样到达末端,桌上一行人笑眯眯地说要敬庄严一杯,感谢大少爷请客吃饭。   庄严没推拒,一整罐乌苏落肚,当即立地成佛、原地升天,嘟囔着趴了下去。   易拉罐在桌上滚出老远,蔡迎港叫了他两声,没听到应答,“醉了?”   “估计是。”侯御截住滚远的罐子,忧心道:“庄子酒量本来就挺差的。”   “那怎么办?我和阿泽把他送回去?”蔡迎港道。   他和周帝泽一人扶一边,扶不动,庄严重得跟块石头似的,嘴里不知在喃着什么。   周帝泽凑过去听,一字一句复述:“楚……沉……楚沉?”   这话一出,蔡迎港和侯御不约而同转了个方向。   安静许久的楚沉终于出声:“我来吧。”   “庄子酒量不好,还挺疯的,必须有人照顾……”侯御不太赞同地蹙眉。   楚沉揽着庄严的一条胳膊,闻言看过去,眸色暗了暗说:“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来。” 第90章   二月底至三月初是段极其尴尬的时节,白天是春天,短袖配外套有时还觉得热,夜晚则直接进入冬天,冷风呼啦一吹,裹再厚也能立刻清醒。   可惜某个醉鬼是个例外。   庄严出了店门,就像是好不容易跳脱牢笼的山鸡,精神十足渴望自由,一边啊啊叫,一边张开胳膊跑出去老远,楚沉急急追了好几步才追上。   “你跑什么!”楚沉有点生气,这醉鬼醉迷糊了,横冲直撞哪儿都敢闯,还好刚才街上没有车辆驶过,唯二路过的两位行人还自行饶了路。   只听某个醉鬼迷茫道:“我找人啊!”   楚沉深深吸了口气,不等他做出反应,庄严先扑了过来。   “奇了怪了,你怎么和我男朋友长得一模一样?”庄严直接上手,掐着楚沉的脸颊左看右看,看完又埋到他脖颈处狠狠吸了一口,“我去,连味道也是一样的!”   庄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说话时口齿倒还算清晰,楚沉把人扒拉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成傻子了?知道我是谁么?”   “楚沉啊,我又没有瞎。”庄严眯缝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道,辨完打了个哈欠,“走吧走吧,回家了,我好困。”   楚沉:“……”   这人到底是真醉还是装糊涂?庄严走一步蹦一步,看样子心情挺愉快,他跟在后头观察了会儿,判断多半还是醉了,毕竟这人平时不这么走路。   正思索着,心情愉快的某人忽然转过身,一下子又扑了回来,紧紧搂着他脖子念叨:“你是楚沉吗?”   楚沉彻底无语了。有毛病吧?醉个酒还醉出两个人格来了?这人一会儿正常一会儿痴呆的,到底认不认得他是谁?   他在这头兀自郁闷,那边庄严仍在低声喃着他的名字。   庄严的嗓音带点醉酒后的黏糊,声音又小,蚊子哼似的,给人一种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在撒娇的错觉。   然而楚沉并没有因某人下意识的依赖感到高兴,毕竟这家伙嘴里念的是他,眼里却压根不认得他。在脸颊被某醉鬼湿漉漉的舌尖舔过之后,他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如果人的怒气能化作实物,估计此刻方圆几里以内都能被他的怒气值夷为平地。   醉鬼人是醉糊涂了,爱占便宜这点倒是没变,楚沉被他啃了好几口,最后忍无可忍偏了下头,手指使了点劲捏住庄严的下巴,“你在干嘛?”   醉鬼的脸颊肉手感不错,他禁不住鬼使神差地捏了捏。   “亲你啊。”庄严的脸被楚沉托在掌心,鼻头冷得泛红,衬得他一副娇憨的模样。   楚沉咬紧牙根,“你认得我是谁吗你就亲?”   “你是楚沉啊,我亲你还需要打个报告吗?” 庄严眨了眨眼,下一秒便高高地举起了手,“报告!我想亲你一下,请说同意!”   话毕便直接覆过来吻了吻他的眼睛,恰好身后一辆小电驴穿梭而过,闷哑的喇叭声与远处街区的车流遥相交应。   楚沉:“……”   人的眼睛是很脆弱的器官,同时还很敏感。嘴唇滚烫,贴上薄凉的眼皮时,相贴的柔软触感和带点湿润的热情温度皆是令人震撼的。   楚沉整个人在一瞬之间柔软了下来,先前的郁闷和烦躁神奇的消失无踪。   夜里十一点多,大多夜宵摊开始进入第二轮的深夜狂欢,庆幸娃娃鱼家的店开在街道口,出来走不了多远就能看到冷冷清清的地铁口,再往前走就是公交站台,这会儿末班车早就离开了,夜班车半小时一趟,还不顺路。   这里离桂花巷大约三公里左右,拖着某个飘来飘去的醉鬼,走路回去是不现实的,楚沉果断选择打车。   上车后这人奇异的安静了下来,坐姿乖顺,双手搁在大腿上,像个小学生似的。这和平时的他很不一样,没了那股子尖锐的傲慢劲儿,多了几丝孩童般的稚气。   楚沉和司机交代了地址,车子在不久后驶上大道,深夜的街区灯火通明,人流车流不断往来,彰显着都市特有的繁华。   街灯透过窗框,像是按了播放键的影像画片,忽闪而过,暖色光影罩住了庄严的半张脸,小部分落在头顶,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楚沉便在旁边静静地观赏这无声无息的一幕,他单手撑在窗沿,食指微曲支撑着下巴,车厢内在某一刻陷入沉寂。   本以为会一路沉寂下去,没想到边上那位小学生很快就坐不住了,发现这一点时楚沉正闭目假寐,忽然,他感觉到旁边座位上的人动了动,紧接着搭在腿上的手被另一只温热的掌心覆盖,当周围一片安静时,某个角落最为窸窣的动作都显得尤其明显。   楚沉悄悄眯开一条眼缝,猝不及防对上一张放大的脸,他惊了一大跳,脑袋下意识一仰,“砰”地撞到了车顶。   他立马疼得蹙紧眉头,“啧。”   “你没事吧?痛不痛啊?”庄严比他还紧张,扭着身子爬上他的大腿,将他的脑袋抱进了怀里,“不痛不痛,抱一下就不痛咯。”   楚沉:“……你是在把我当小孩吗?”   “不是啊,你那么大。”庄严打量他片刻,接着理所当然道:“我怕你疼,我在哄你啊。”   “我不疼,你用不着……哄我。”楚沉带小孩带惯了,别的没有,耐心倒是挺足,他拍拍庄严后背,“你先下去。”   “再抱一会儿吧,抱着回去?”庄严依依不舍。   楚沉无奈,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听话。”   庄严叹气,“行吧。”   楚沉看他规矩坐好后放下心,翘首瞟着前排,和司机大哥的目光在半空交接。他歉意地勾出一丝笑,“不好意思,我朋友喝醉了。”   “他要吐的话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这上午才洗的车,别给弄脏了。”司机边往后瞟边说。   楚沉应了声好。   “你这朋友还挺黏你。”司机又笑着道:“你俩看着还挺不太一样的,啧,不知道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楚沉投去几分疑问。   司机摸了一下头发,讪笑着说,“你看啊,他都坐你大腿上去了嘛,我就看你俩互动也挺……挺亲密。啊不好意思啊,说这个好像太冒犯了,我没别的意思。你俩看着像是高中生吧?”   “嗯。”楚沉应付点头,一个问题没答。   他并不擅长与人交流这类在他看来没什么意义的话题,他和庄严的关系也没必要抱着个大喇叭四处传播,好在没多久便到了目的地。 第91章   楚沉推开车门打算下车,目睹他动作的庄严却惊慌地扑过来抱住他的手臂,用一种很委屈的语气道:“你干嘛?不要丢下我!”   这个黏人劲儿简直了!楚沉头皮发麻,第一次见有人醉个酒醉成年糕的,偏偏某人除了黏一点,表现得又很乖巧,让人想发火都找不到理由。   他的脸色变化很是精彩,到最后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只得硬邦邦地说,“……你放开,我要下车。”   “就这么下。”庄严眼巴巴地说,“我和你一起下。”   “好,一起下。”见司机瞪着两只眼睛看过来,姿势扭曲神色复杂,楚沉只好安抚他,“乖,你先松手我才能动。”   庄严说,“如果你跑了怎么办?”   “不跑,我保证。”楚沉说。   庄严这才半信半疑地松了手,眼珠瞪得老大,一路追随,等楚沉落了地便马不停蹄尾随而出。   他动作迅捷,楚沉来不及反应,下意识抬手挡在窗棱上,怕他太莽撞碰到头。   司机耐心等他俩下车,楚沉掏出手机,“师傅,二维码扫哪儿?”   司机师傅摸出一张卡片给他,正反两面各印着一张二维码。   楚沉点开微信正要扫图,就被庄严挤开,“我来!”   某醉鬼像个土大款似的,掏手机解锁的姿势十分潇洒,楚沉扫了眼他的手机屏,确定数字没输错,这才放心让开一点,等人一起走。   结果庄严扫完二维码就不动了,出租车前座车窗没关,他半个脑袋钻进去,冲司机傻笑两声后说,“大哥,你猜对了!我和他……”   他伸指点了点楚沉的方向,“我和他关系可不一般,我俩是一对儿!你知道一对儿是什么意思吗?他是我男朋友!我也是他男朋友!我跟你说,他刚才给我发消息说他有点喜欢我!他终于说了!哈哈哈!你都不知道,我追他好久了,嘿嘿!还不是被我拿下了?!”   楚沉额角青筋直冒,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想骂脏话,一个草字涌至嘴边,在脱口而出的前一秒被强行压制回去。   他大半辈子的脸都丢这儿了,抬腿踹了一脚罪魁祸首扭来扭去的屁股,听到某人一声吃痛的闷哼,成功截断话头,然后没管司机可能出现的表情,从后环着庄严的胸口,拖着人就走。   “我还没说完呢!你踢我干嘛!”庄严挣扎了一会儿,“你害羞了?你是不是害羞了!”   “安静。”楚沉无奈上手去捂他的嘴。心底暗暗发誓,再让庄严碰酒,他就是傻逼。   庄严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笑得像只偷腥小老鼠,歪着脑袋躲他的手。   “我不笑了!”闹了会儿,庄严这么说道,说完自己捂嘴偷偷笑。   然而不闹是不可能的。走了没多远他又咬着楚沉耳朵说,“我给你唱首歌吧?!”   楚沉干笑一声,皮笑肉不笑,显然不是很期待。   “我开始了啊?”庄严歪头看他。   楚沉感觉自己快被一道灼灼的目光给烧死,瞟回去问:“你干嘛?”   “你真的是楚沉吧?”庄严认真发问。   楚沉:“……你是我祖宗行不行?”   庄严嘿嘿地耸耸肩,笑得还挺羞涩,手也没闲着,两只手抓着他的手调情似的晃来晃去。   楚沉斜睨完他一系列的反应,心说完了,估计又要发疯了。   他正猜测这人接下来要怎么疯,还没想到一点头绪,庄严就直接给了答案。   “我要给你唱首歌。”庄严有些兴奋,这个情绪很快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庆幸的表情,“你终于说喜欢我了,我真的,等好久了。”   楚沉听得牙酸。   他大概这辈子都无法像庄严那样,常常把喜欢挂在嘴边,当然,他也无法理解这种行为,在他看来,感情应该是隐晦的、委婉的、私人且羞于启齿的。   好在他暂时还未后悔发了那条微信。倒是更好奇某人明天清醒之后不知道还有没有脸活了。   “你怎么不问我要唱什么?”庄严抓着他衣角问。   楚沉想说我不是很想知道,当然,歌也不是很想听,但他默然片刻,还是没能抵住某人热切的目光,顺着问道:“你要唱什么?”   “嘻嘻,我不告诉你!”庄严说。   楚沉:“……”   “你真的不再问一遍吗?”过了会儿,庄严又说。   是可忍孰不可忍,楚沉忍无可忍,也不管某人的哀嚎抗议,直接单手揪着人脸蛋子快步奔走。   深夜的桂花巷寂然无声,唯有小巷口这隅的寂静被出租车的刹车声打破后就一直安静不下来,夜风吹过树梢,路灯将两个少年的倒影拉长。   大门打开,楚沉把人推进去,院里静悄悄的,一楼大厅还亮着灯,灯光并不明亮,应该是只开了盏台灯。听到屋外的动静,林若萍举着台灯走了出来,“回来啦?怎么闹这么晚呐?哎,这是小庄啊?他怎么了?”   “喝了点酒,醉了。” 楚沉说。   庄严双手捂嘴,闷闷地打了个酒嗝,眼角沾了点眼泪,迷迷蒙蒙地,也没叫人,自己歪歪扭扭进了屋,熟门熟路直奔二楼。   楚沉一趋一步跟着走了几步,见二楼没传来别的动静才转了步子,问林若萍,“快十二点半了,你还没睡?”   “睡了,没睡着,起来坐坐。”林若萍咳了咳,“人呐,操的心太多,老了就这样,觉少。”   楚沉给她接了杯热水放在桌上,“药吃完了没?”   “没吃完,还有很多呢。你别操心这些。”林若萍勉强笑了笑,“你快去睡吧,我看小庄醉得挺厉害的,一个人在楼上我不放心。”   “嗯。我给他熬点蜂蜜水。”楚沉说着去了厨房。   结果翻箱倒柜半天没找着蜂蜜,林若萍披着棉袄守在门边看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脑袋说,“看我这记性,家里没蜂蜜了,你忘啦?过年那几天孩子们闹着要吃年糕,白糖啊,蜂蜜啊早给折腾光了。”   楚沉单手叉腰,盯着咕嘟咕嘟沸腾的水沉思许久,想着庄严今晚那黏糊劲儿和年糕没两样,可惜别的年糕有蜂蜜吃,某块黏人的年糕却没有。   林若萍闷咳了会儿,说:“你热点牛奶吧,我听说牛奶也能解酒,效果我估摸着和蜂蜜水差不多。”   “我看着弄,你先回去睡吧。”楚沉开始赶人,“喝点热水再睡。”   “行,你就别管我了。”林若萍笑了笑,回去时撞见了下楼的庄严,“哟,小庄啊,你怎么下来了?也不穿件外套!”   庄严摇摇头,只问楚沉在哪儿。   林若萍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正要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庄严穿上,再抬头人就没影了。   家里现成的牛奶还是过年那几天周帝泽他们来拜年时送的,侯御来过一次,打了一架后就没再联系,另外两个几乎是天天来,牛奶零食补品一天没落,零零总总加起来占了厨房四分之一的空间。   楚沉翻了几个箱子,都是些加了色素的水果味牛奶,他觉得太甜,印象里庄严似乎不太吃甜的东西,思来想去还是撕了包冲泡奶粉。   弄完身上居然出了点汗,他抿了口试试味,还好不算甜,奶味倒是很浓。   他兀自忙碌着,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很轻的询问声:“你在干嘛呢?”   楚沉惊了惊,微弯的背脊悄然挺直,回身见庄严脸颊冻得通红,身上却只裹了件卫衣,当即冷了脸,怒意升腾,“上去穿好衣服!”   “我不去。”庄严说,“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又他妈来了。   楚沉曲指敲了敲额头,脸色阴晴不定,最后停在一个既尴尬又好笑的表情上。   “好吧,我有点冷了。”庄严抹抹鼻梁,这会儿他就是一根筋的傻缺,哪管楚沉尴不尴尬,一心只想往他怀里钻,“但是,如果你愿意抱着我的话,那我就不会冷了。”   “你先把这个喝了。”楚沉一手环着人,一手把杯子递给他。   庄严看了眼,“这是什么?”   “牛奶,喝了解酒。”楚沉强行把杯子塞给他,顺便解放了两只手。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某块牛皮糖又贴了过来,“你喂我?”   楚沉牙根又开始酸了。   “啊?你喂我吧?”庄严眨着眼,厨房的暖光映着他的眼眸,浅浅的,又亮,像茶色的清澈湖泊,眼神里却褪去了醉酒的迷茫,独独留下同当下的少年如出一辙的柔软。   这时候撒娇的语气又不那么重了,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请求。   楚沉戴了一晚上痛苦面具,不在乎多戴一层,心一横眼一闭就答应了,结果他刚拿过杯子,下一步还没动,嘴唇就被堵住了。   庄严越贴越近,胳膊越缠越紧,楚沉被缠得无法,只得寻着机会将杯子搁在流理台上,庄严虚睁开眼睛瞟到他的动作,伸手又把杯子往里推了一下,顺便扯了电磁炉的插头。   “还要。”迷糊间,他贴着楚沉的嘴唇道。   楚沉耳根都热了起来,他的社交一直很贫瘠,关系好的没几个,后来就算和庄严在一起,也因着自身心理上的关系,一直维持着一个安稳的度。在初次发觉自己动心的今晚,就被动心的对象如此挑逗,他到底还是个脸皮极薄青涩少年,哪儿能受得了。   “你的脸好红啊。”庄严却还嫌不够似的,捧着他的脸笑眯眯地说。   楚沉彻底放弃理智,两条胳膊干脆利落地捞起庄严的两条腿,将人整个抱了起来,一边慢慢悠悠地上楼,一边和庄严接吻。 第92章   他们没控制住在浴室里乱来了一次,水汽弥漫,不大的空间蒸腾在潮湿的雾气中,楚沉怀里搂着个人,小臂用力到青筋暴起。   这晚他难得有点疯,理智出逃,满脑子只知道追求人类最原始的愉悦,但他面上并不显,倒是怀中的庄严像是比他更难耐,光下的皮肤白得惊人,烫人的手掌四处乱抓,汗水顺着额际漫进锁骨,浸起一片红潮。   后来庄严是被抱到床上的,这人喝多了不舒服,裹成团倒床边晕半天,晕完了睡觉也不肯老实,楚沉绷着脸皮给人盖了无数次被子,最终两人重复了一晚上踢被子盖被子的动作,谁也没睡好。   第二天庄严是被尿意憋醒的,生理反应就这样,谁也没办法憋,他挣扎着从宿醉的痛苦中睁开眼。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摸来手机,解锁打开微信,确认昨晚楚沉发的消息不是做梦后瞬间清醒。   接着一手捶床一手捂嘴笑了半天才想起来要上厕所,他闷头闷脑翻身下床,结果右脚刚一落地,双腿间猛地一阵刺痛,痛得他差点没直接跪下。   “卧槽?”他当场懵了,裤子脱到膝盖就忍不住弯腰去看,一眼就看见他破了皮的大腿红得触目惊心。   他尿急,暂时没心思管这个,他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去了趟厕所,回来才重新研究起大腿来。   楚沉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他这幅弓着背,盯着自己大腿连声骂娘的猥琐景象。   他过去把杯里的牛奶放在书桌边,然后回身把庄严的衣服找出来扔到床上,“醒了?头疼不疼?”   庄严懵懵地看他一副仿佛无事发生的模样,一言难尽地指指自己腿根,“我这里……怎么回事儿?你该不是趁虚而入了吧?”   楚沉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怎么,你不记得了?”   “我头都快疼死了。”庄严无语凝噎,他抹了抹脸,难以置信道:“不会吧?你真把我上了?”   “不行?”楚沉挑了下眉。   “这是行不行的事儿吗?你他妈好歹得让我知道啊!老子这可是第一次!”庄严一屁股坐回床上,不小心扯到大腿根,疼得他嘶嘶抽气。   他都快郁闷死了,怎么稀里糊涂就被楚沉给上了呢?他他妈的在下面就算了,连他妈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那改天你得让我上回来吧?” 庄严想半天,还是觉得输得冤。   俩男人搞对象嘛,总得有个在下头,以前追人追得勤快又艰难,他俩对这方面都没那么热衷,加上年纪说实话也不大,也就没认真考虑过这事儿,这回稀里糊涂就把他俩的上下给定了型,说实话他觉着憋屈。   也不是说非得在上头,只要对象是楚沉,他一辈子只靠手都乐意,但心里那点自尊心吧总叫嚣着不服气。   楚沉就这么站着和他四目相对,片刻后率先转开眼,钻进衣柜里摸了管药膏出来递给他,“没上你,骗你的。”   “啊?”庄严眨眨眼,“为什么你不上?”   话音一落他又觉着自己贱。本来吧他的确是巴不得和楚沉发生点什么,虽然他气发生的时候自己没印象,一点记忆都没留下很可惜,可这会儿突然又说什么都没发生,他又不舒服了。   “楚沉,你他妈别是不行吧?”他这回是真郁闷了,他撸起衣袖抡了下胳膊,“看看这手,多白,多嫩?”抡完又啪啪拍了下脸蛋,“看看这脸,多年轻,多帅?你怎么就舍得不上呢?”   楚沉不回应他的问题,只晃晃药膏,“这个,拿去擦擦。”   “你帮帮我呗。”庄严笑嘻嘻的。   楚沉绷着脸,不动如山。   庄严叹口气一脸哀怨,笨拙地岔开腿自己擦药,药膏擦到一半才想起来问,“不对吧,既然你没上我,那我这腿是怎么回事儿?都破皮了哥,你看看,这红的,多可怜。”   楚沉破天荒地表情变化得很明显,上一秒还一派轻松,下一秒脸皮就僵了。   “嗯?”庄严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哥,你偷偷干什么了?”   楚沉没理他。   “说说呗,你可是占了我便宜哎,我还不能有个知情权吗?”庄严动之以情,“我又不会怪你。”   “不会是亲成这样的吧?”庄严开始胡乱猜测,看楚沉一脸看智障的模样,又说,“总不能是掐的吧?”   楚沉懒得搭理他,冷冰冰地监督他擦药,随手把他的外套扔过去,“收拾好了下楼,吃完饭带你去个地方。”   庄严好奇去哪儿,好奇得抓心挠肝吃饭都吃不香,奈何楚沉打定了主意不告诉他,他没办法,只得乖乖吃饭。他们九点多起的床,等吃完饭收拾妥帖出门,已经接近中午一点。   筑城的春天多雨,一下下几天,夜里总有一阵春雷响动,穿破门窗,击进早已入睡的人们耳中。   这天的天气比前几天更潮湿,十一点多的时候就开始下雨,雨势不算大,湿气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连着远处朦胧的雾。   迎面拂来的风仍带着冬末的寒意,庄严冻得个透心凉,忍不住将脖子缩进衣领,原本迷怔的脑子也清醒不少,这才发现楚沉带他走的路越来越偏,房屋越来越破。   庄严记性不好,甚至有点路痴,他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两年多,对各处的印象都不深,却仍然为此刻的新发现感到惊奇。   “喂喂喂,这位小哥哥,你这怕不是要人口拐卖吧?”他随口开起玩笑,“问你去哪儿又不说,搞这么神秘。”   楚沉先他半个身子,闻言偏头睨他一眼,“太笨,没人收。”   他张口就是一句讽刺,庄严却也不生气。顾自四处张望了会儿,见周围破破烂烂的,一眼看去没什么活物,心思瞬间活络起来,笑眯眯地试图去牵楚沉的手。   楚沉的体温有些低,庄严先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见他没有反应,又用食指轻轻敲了敲他的,见他仍是没有反应,于是放下心来,得寸进尺地将手指一根一根地嵌进去。   楚沉一手举着伞,一手垂在腿边。他垂着的那只手冷得像冰块,不知是不是天气太冷的缘故。但他没有将手放进衣兜,就这样不动声色地任庄严牵进温热掌心里,然后在某人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两人走到一栋两层楼的破旧小房子前停下了,楚沉松了手,庄严看着他上了两级台阶,推开生锈的铁门进了屋。   这附近少有人烟,放眼看去一片破败,在烟雨绵绵的雨幕中里显得灰蒙蒙的。庄严哆嗦了下身子,跟了进去。   这屋子不大,看起来像是厨房,不过里面没有存放任何物品,古旧的墙皮掉了大半,庄严四处看了看,没瞧见楚沉的身影,他喊了两声,没听到回应,正疑惑着,就听隔壁传来一阵很细微的呜咽声。   “楚沉?人呢!跑哪儿去了?”他边喊人,边绕到隔壁房间,入眼便看见门边蜷着一团灰不溜秋的东西,楚沉就蹲在不远处,手里正往墙边抖着什么。   庄严避开那团灰,走近一看,见楚沉手里还剩半根火腿肠,他脚边放着破了个缺口的小瓷碗,里面还有一点吃剩的米饭。   “过来。”楚沉倾身拍了拍那团东西。   庄严顺着看过去,这才看清那是一只幼崽小金毛。   那金毛似乎很怕生,看着就巴掌那么大,身体抖得非常厉害。庄严试着摸了摸他的毛,帮着楚沉喂它吃东西。   “这狗多大了?”他随口问。   “不清楚。”楚沉说,“路边捡的,看到的时候它就这么大。”   “什么时候?”庄严问。   “开学前两天。”楚沉说,“这片狗贩子多,就这么放着不行。”   他这样说着,手上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小狗毛茸茸的脑袋,眼中的情绪依然不明显,但庄严看得出来,他应该很喜欢这只狗。   这间屋子比屋外那间要好一些,墙皮掉的不严重,窗户玻璃虽脏,却是很完整的一块,最里避风的墙角安着一个简易但温暖的小窝,周边用茅草和棉絮裹着,里面还团着一块粉色带小碎花的棉布,庄严一进来就发现了。   连脚下的小瓷碗也是,虽然破,但干净。   瞥了眼身旁眉心紧蹙的人,庄严心里倏地生出一股暖意,他挠了挠狗崽的下巴,觉着可爱,“那怎么办?咱俩养它?”   “你愿意养?”楚沉顿了一下。   “我是没问题。”庄严看着他,“我姐应该也同意。”   庄媛大三那年往家里带过一只兔子,结果不会养,半个月就给养死了,后来一直说要养狗,嘴边天天挂着,工作之后又不了了之了,这会儿狗都送到面前了,要养也就是说一声的事儿。   “不用你带走。”楚沉说,“暂时先养在我那里。”   “也行。”庄严没意见,“正好去学校了林姨还能帮着照顾。对了,它有名字没?”   楚沉摇摇头,盯着他看了片刻,“你取。”   “我?”庄严愣了愣,“那我得好好想想。” 第93章   “不然叫哥斯拉吧?”庄严说。   “嗯?”楚沉皱眉。虽然他不太看动画片,院子里的孩子们却喜欢看,他耳濡目染,多少听过几回哥斯拉的名字,因此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见他反对,庄严思路放开,没一会儿道:“那就叫辛巴!我看这狗眉清目秀,举手投足颇有贵族风范,是副王相。”   楚沉:“……”   庄严思路越来越奇葩,什么莫斯他、Banana、爱迪生,连辛德瑞拉都出来了。   “莫斯他,什么意思?”虽没打算用,但楚沉还是好奇地问。   “Monster啊。”庄严理所当然地说,“你不觉得它长得像哥斯拉吗?”   你几秒钟前还说它眉清目秀!心知这傻逼靠不住,楚沉暗暗翻了个白眼。   又言辞激战一番,狗崽的名字最终决定叫夏天,小名天天,楚沉亲自取的。   起先他打算管这狗叫小毛毛,庄严不服气,认为他起的也没好听到哪儿去,还土里土气,不如叫小沉沉。   楚沉嘴角一扯,说那行,不然就叫严严。   庄严灵机一动,说那不如搞个谐音名,干脆叫沉鱼落雁算了,楚沉看他像看智障,斩钉截铁地否决,最后本人一锤定音,起了夏天这个名字。   庄严问为什么叫夏天,楚沉说因为他俩是在夏天相遇的,庄严就脸红了,嘟哝半天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两人时常在学校和桂花巷间往返,天天的新窝是和院里的小孩们一起做的,外观粗糙好歹能避风遮雨,庄严在网上订的小狗屋完全没派上用场。   说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庄严发觉院里的孩子愈发的少了,他记性差,以前没怎么记过孩子们的脸,这么久了真正叫得出名字的没几个,却明显察觉到这间院子好像空了,吃饭玩耍时没那么吵了。   他找机会问过楚沉,对方当时正忙着解一道困了两节课的物理题,听完笔尖有大约三十秒的停顿,然后说,“被人领走了。”   对于孤儿院的小孩来说,被人领养是好事,虽说桂花巷的日子很温馨,但如果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大概是这些孩子的愿望吧。   庄严没在这件事上纠结太多,当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几天后发生了一件于他来说更重要的事。   临近半期考,政教处在公告栏贴了通知,简短说明学校会在半期考后对高二重新进行分班的事情,年级前一百单独拎出,开设A、B两个尖子班,除此外并未透露更多的内容。   内容不长,A4纸只占半页不到,却让整栋博学楼炸了锅,当天傍晚,学校官网正式发布了关于高二年级即将进行班级变动的公告,望各位同学积极准备本次半期考试,公告末端盖着一枚红底公章。   再过半学期就要升入高三,分班是迟早的事儿,大多数学生早有心理准备,不过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罢了,而庄严是其中最愁的那个。   原因无他,高二上学期,楚沉连续两次拿了年级第一,这次考试不出意外也还会是第一,妥妥的A班预备尖子生,而他呢,上学期期末靠着一门英语狠甩了其余同学一截,整体排名有所上升,却也是两百名开外,距前一百都还相差甚远,A班更是望尘莫及。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空空如也的脑子。最近在楚沉的监督下,他刚有点开窍的趋势,如今分班的消息一来,无疑是遭了一顿痛击。   ……   走廊中间周帝泽不知做了什么把管彤给惹怒了,女孩子气的脸红脖子粗,追着人又是打又是骂。   十七八岁的高中生在感情方面比较敏感,一句暧昧的话,一秒轻微的碰触,特别是这种男生对女生有意无意的逗弄,最能引人遐想,教室后几排看热闹看得欢,齐声起哄,被他俩逗得哈哈直乐。   庄严撑着下巴看完这场闹剧,关掉手机网页,溜到楚沉前桌的位置,抽走楚沉手里的笔,认真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你看看我,你觉得我有没有可能在一个星期内挤进两百名?”   楚沉一脑门问号。   “前两百好像还不行,唔,你说,我如果要考进前五十名,一个星期不吃不喝看书做题,有希望做到吗?”庄严半开玩半试探地问。   这话太过异想天开,亏得有勇气说出口,他在心底暗暗唾弃自己一番。   “你觉得呢。”楚沉反问。说完重新摸了支笔出来,继续解题。   庄严继续开玩笑,“应该大概也许可以?”   楚沉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毫不留情打击道:“我觉得重新投胎比较快。”   “别啊。”庄严讪讪地摸了下鼻梁,“没别的办法了吗?”   “有。”楚沉说着从桌肚里掏出几本练习册给他,“多做,多看,多记。”   庄严和最上面那本物理练习册大眼瞪小眼,瞪好半天才泄了气,“我倒是想,这不是没机会了么。”   这下换楚沉愣了,见他呆呆愣愣地,逗着女孩绕教室好几圈的周帝泽气喘吁吁围过来说,“楚沉是万年不变的第一,分班的话肯定A班没跑,至于我和严哥,还不知道要飘到哪个角落去了!到时候人不同班情义还在,你可别转脸就不认识我了哈。”   “分班?”楚沉平静的表面显露出几丝裂痕,他一下午都钻题海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知道下午起班里就格外热闹,为什么热闹他是一点不知。   “是啊,分班!”庄严没好气地说,边说边把公告网页调出来给他看。   楚沉逐字逐句看完,三人形成的窄小空间从某一刻开始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距离半期考还有一个多星期,分班的事一直梗庄严喉咙口,吐不出咽不下。他心里有点难过,甚至动了走后门的念头,不过这种念头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十九中的人大多都是进来混本高中毕业证的,但其中也不乏少部分将高考视为跳板的、老师家长口中所说的努力的人。   年级前一百名占满AB班的名额,再怎么也比他这种混日子的烂人占了好,走后门就意味着要将另一个原本属于尖子班的人挤下去,这无疑是抢了别人努力的成果,他虽然自诩不是好人,这种事却也无论如何干不出来。   楚沉倒是很淡定,除了一如既往地要求他做题背书外,又跑去政教处要了一套试卷来让他做,过程按照考试的要求来的,楚沉在一边当监考老师,冷峻而严厉,任他抓耳挠腮也没松懈半分。   最后改完试卷,庄严照着算了一下,总分三百多,英语仍旧占大头,数学物理是短板,生物化学中规中矩没惊喜,他有些丧气。   “没关系,多做几次。”楚沉拍拍他的头,“学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慢慢来。”   “你知道么,你现在说话一股乔峰味儿,很有老师风范。”庄严笑话他,笑完看了眼手中45分的试卷,垂下脑袋环着楚沉的腰,丧眉搭眼的,像只漏气的皮球。   “我着急啊。”他说,“后天就考试了,考完你和我就分开了。A班在一楼,乔峰说尖子班的人抽走了剩下的班级两两合并,二班归进一班,那我还是在四楼啊,我不想离你那么远。”   说完他觉得自己矫情,左右不过是分个班而已,下了课他照样可以去找人,周末两人照样会腻在一起,但他还是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是非常讨厌。   他会觉得自己弱,没出息。   如今两人算是在以谈恋爱的名义在交往,虽然相处时和以前区别不大,但他内心是很依赖这段感情的,他好像因此变得更加成熟,却也更加脆弱了。   气氛有点沉闷,庄严试图打破这种无言的尴尬,嘻嘻哈哈地说,“不过啊,你也别为了我故意考砸什么的,啧,这么说是不是太自恋了?但我还是得说一下,我就喜欢你考第一,最好一直是第一,高高在上别人拉都拉不下来那种。至于我嘛,我就奋起直追呗,跟着你拼命跑,万一哪天撞大运,考了个第二名,我爸能高兴死。”   “好。”楚沉说。他的眼角带着一点浅淡的笑意。   他不擅长表达感情,更不懂安慰为何物,他只能不厌其烦地勾题选题找题给庄严做,企图以这样的方式来拉着庄严往前。   他在沉默地等待着,等待庄严的进步,等待他来与他并肩。 第94章   庄严说他喜欢楚沉考第一,楚沉大概是听进去了,这次的半期考同样属于市级统考,全市的高二用同一套试卷,就这样,楚沉竟然一鼓作气拿下了市级第一,总分696,一中的第二名差了他整整十分。   乔峰刚公布成绩那会儿,一班的惊叫声差点将屋顶掀翻,其中诧异居多。   周帝泽激动得直接从座位上翻了出来,张着两只胳膊要抱又不敢抱,不尴不尬地杵在楚沉旁边傻笑,“牛批啊沉哥,不愧是我哥!真给咱班长脸!”   被他那一翻惊一跳的林东东半是好笑半是怒道:“再长脸也长不到你身上啊,你脸呢班长,你这想认,也得人家大佬承认你这个弟弟吧。”   “对啊对啊!”   一群人起哄大叫。   “你管我。”周帝泽对着楚沉摩拳擦掌,“大佬,我能和你握个手么。”   边说,那猪蹄边伸了出去,可惜伸到一半就被庄严拍开,“握屁。”   “哎严哥你这,我就想沾点儿学神的福气。”周帝泽委屈巴巴,“你不想么?”   庄严面无表情:“想屁!”   周帝泽灰溜溜滚回座位,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囔了些什么。   庄严和楚沉的同桌换了个位置,刚一坐下他就在桌下悄摸牵住了楚沉的手。   楚沉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   他眯眼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握个手,沾点儿福气,下回争取进A班。”   楚沉嘴角抽了抽,僵硬好半天,强忍着没抽回手。   当天当地的校园贴吧、校园类微博超话等直接炸翻了天。事实上总分700都没上的市第一谈不上逆天,这些人讨论的重点多围绕在这个市第一的出身上。   都说英雄不问出处,实际上并非如此,当某个人因为某种原因成为大众眼中的名人时,旁人对他的关注永远是绯闻大于其成就。人类改变不了八卦的本性,而这种野火烧不尽、坚韧且不拔的草根精神则极大的满足了各人的八卦欲。   比如某个人出生就是富二代,那么当他二十多岁就成为某企业的老总时,旁人看来是不足为奇的,就好像他坐上老总这位置是顺理成章的。   但如果一个家境贫寒,身世寒酸的人,他甚至都不需要成为老总,他只需要在二十多岁拼上管理级,拿着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的工资,就足以得到身边无数人发自肺腑的一句“牛逼”。   楚沉恰好诠释了这一点。   他没有优渥的家境,像课后的辅导班、假期的补习班、私人家教这类钱如流水的花销离他很遥远。他就读于全市最普通的中学,是众人眼中人品极差的异类,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拿了市级第一。   吊车尾的十九中在刚升为高中的前几年默默无闻,如今靠着个楚沉几次三番成了话题中心。   而此时,作为八卦中心的楚沉本人并不太高兴。这节晚自习还剩五分钟,下课后他就要把书本搬去一楼的A班,和一班、和庄严分割开。   “楚沉呐,你的入班申请表填完没?”周帝泽从教室门口滑进来,“乔帮主说整个A班就你还没交,怎么,舍不得我们?”   他走到楚沉桌边,见人桌上除了个书包外别无他物,于是问,“你的申请表呢?”   楚沉没吭声,后排的庄严甩甩手里的纸,“在我这儿呢。”   “哦,那我拿去交?”周帝泽的眼神在他俩之间游移,“还是你自己去交?”   “等会儿就交。”楚沉说。   庄严把申请表还给他,单手撑着额角,表情很是懊悔,“要是我多记得几个公式就好了,都怪我记性差,还懒。你知道吗?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一个小问,我明明记得你让我做过同样类型的题,套用的公式都差不多,结果我想破脑袋也没想起来是哪道公式,气死我了!”   庄严这回总分考了四百多分,年级排名第一百七十八。如果忽略即将和楚沉分开的郁闷,单说这次的成绩,他的成绩可谓是初中以来的最好成绩。   这自然得益于楚沉毫无保留的引导,最主要的还是他个人开始寻求上进,以及这周不眠不休熬夜苦学的结果,可惜这还远远不够。   “那道题不算常见,最后求出的导数值也很有迷惑性,答对了能加分,答不出也是情理之中,你有印象就说明有进步。”楚沉说,“不急,慢慢来。”   “对呀,严哥,你这回可牛逼死了,我听乔帮主说了,这次的英语特别难,整个筑城上一百的也才几十个人,你居然考了一百三十多,咱们学校上一百的可就只有你俩。”   “这有什么牛逼的,偏科偏这么严重。”庄严无法理解,但也算安慰了一点受伤的小心灵,“行了,我好了,下回就考个A班让老庄看看。”   周帝泽嘟囔着拆台,“那你还是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   成功得来一记肘击。   A班在博学楼一楼最边角那间,楚沉是第一名,老师让他先进去挑座位。   A班班主任是个戴着圆框眼镜的矮个女老师,姓张,外表看起来约摸四十岁,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制服,不苟言笑挺严肃的模样。   不过人不可貌相,传言这位女老师是上两届高三A班的班主任,手下带出好几个958,在高三那边很有名望。   楚沉挑了最后排靠窗的位置,等他坐好,其余人才开始按考试排名依次进来选座。   庄严全程守在A班门外,和周帝泽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打发时间,待座位选择完毕,张老师宣布放学后,庄严往里看了眼,见楚沉的同桌正好背着书包站起身,出来时他特地留意了下,是个面容聪慧的女生。   他问周帝泽觉得女生长得怎样,对方虽然疑惑,但还是回答说身材不错,挺漂亮,庄严一下子就有点紧张。   等楚沉出来后,他没忍住问,“你同桌人怎么样?”   楚沉回忆了一会儿说,“忘了。”   庄严:“啊?”   “我俩总共坐一起一分钟不到。”楚沉无奈,“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庄严还是不放心,“……你觉得她好看吗?”   “不丑。”楚沉老实回答。   周帝泽在一边听着他俩的对话一脸茫然,他抬手摸了摸庄严额头,“严哥,你没发烧吧?”   庄严一脚踹过去。   “看来没烧。”周帝泽拍拍胸脯,“奇了怪了,难不成是中邪了?”   “滚蛋。”庄严说着又是一脚,“想死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啧,看来没中邪。”周帝泽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可是不对啊,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我记得菜刀选择读文科,你还是开学之后才知道的。是啊,我越想越觉得奇怪,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兄弟了?”   庄严心说屁的个兄弟。但他心里装着事儿,没理会周帝泽抽风。   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深夜,临睡前他憋不住给楚沉发消息。   和楚沉的对话框是他聊天页面的第一个,备注叫“一个傻瓜”,前几天刚改的。楚沉给他的备注是“一个笨蛋”,还把他的微信置了顶,高兴过后他干脆把昵称也给改了。   【一个笨蛋】:睡没。   【一个傻瓜】:?   【一个笨蛋】:我想对你提个要求,同意回1,没意见回2,好的回3。   【一个傻瓜】:我对同桌没兴趣。   艹,失算。庄严在床上打了个滚。   【一个笨蛋】:哦。   【一个傻瓜】:很酸。你很闲?   【一个笨蛋】:不是,我就是担心。啧,主要是你吧,你以前应该挺直的,现在吧,我也不知道你到底直不直了。   【一个傻瓜】:想太多,异性同性对我而言没有差别。庄严,我是——唯你主义者。 ??!   庄严手抖得手机差点掉下床,他没怎么看懂这句话,但就是莫名其妙红了脸,连那条破折号都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   分班之后,日子和以往无异,一班二班进AB班的最多,两班合成一个班,大家相处得还算愉快,不久就渐渐习惯了新环境,周帝泽仍旧热心,哪里需要跑哪里,还成功当选了新班级的的班长。   本以为日子会一直平静下去,没成想这年的四月刚开了个头,桂花巷就闹了点事。   事情不算大,有人想要领养听听,手续办到了最后一步,原本接了人就搞定的事,结果工序卡在了听听本人身上。   他不愿意走,林若萍和那家人轮流劝了两天,听听却只是闷声不吭,独自背着小书包坐大门口望着远方,问他就说要等哥哥。   林若萍心知他是在等楚沉,无奈给楚沉去了个电话,当天下午楚沉和庄严就赶到桂花巷,一问才知道,原来来接听听回家的男人就是当初在小学门口堵他的那个人,听听一心认定他是坏蛋,说什么也不肯跟人回家。   那男人真是哑巴吃黄连,人看起来也挺老实木讷,一个劲儿解释说领养孩子的不是他,是他家先生,他就是个司机,替先生到这儿来接人的。   林若萍也赶紧解释说真正的领养人是另一位姓谢的先生,据说是个开公司的生意人,平常应该挺忙的,上回过来办手续的时候就接不停的电话。   “我们家先生本来要亲自过来接人的,临出门接到电话,迫不得已又赶去了公司。”那男人擦着汗说。   “你家先生这么忙,平时有时间照顾孩子吗?”庄严问。   那男人急忙说,“有的有的,先生的大儿子已经上高中了,平时不上学的话都待在家里,可以照顾他。”   庄严听他说完,心里有些酸涩。平心而论,他不太想小胡萝卜被人领走,深想又觉得这种想法太自私。林姨说那人家里是开公司的,经济条件肯定不差,小胡萝卜去了会幸福许多,至少吃穿用度不愁了。   他这么想着,眼神微微一瞥,看向楚沉的方向。   楚沉从进门起就一言未发,蹙着的眉心就没松开过。   他和院里的小孩相处时间最久,可以说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心里应该比谁都更加不舍吧。 第95章   庄严有点儿心疼。   听听性子倔,谁说都不听,就用一只手抓着楚沉的裤腿不放,脑袋低垂着,身板倒挺得直,像只怄气的小白鹅。   那男人又试图劝了几句,见说不通,急得挝耳挠腮,连连摇头叹气。   林若萍忧心忡忡地把人请进了屋,给孩子们留了空间。   四月的天已有了暖意,楚沉半蹲下去,拧了把小白鹅鼓鼓的脸颊,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了进门以后的第一句话,“听听,等会儿和叔叔一起走吧。”   听听不解,很抗拒的摇头,整齐结白的牙齿死咬着淡色的嘴唇,就是不肯发出声音。   这是他生气的表现,蹂躏嘴唇、抗拒和人接触、抗拒说话,他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楚沉要把他往外推,眼里充满震惊,也有一丝小孩子掩藏不了的难过。   “听我说。”楚沉又往下蹲了蹲,努力与他平视,“你已经长大了,下学期就该上二年级了,你很聪明,也该学着懂点事。让你走不是因为不要你了,我们都希望你过得好,换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多交几个好朋友,你会认识很多哥哥,或许有一天你自己会成为别人的哥哥,外面有很多你待着这里见识不到的东西,你去帮我长长见识,以后过来的时候告诉我,我向你学习。”   “我不……”听听哪里听得懂他这些,不过挣扎的幅度小了很多,嘴里小声哼哼着什么,楚沉听不清。   楚沉将耳朵凑过去,就听他不断低声重复着:“我不要别的哥哥!”   一时间楚沉心里五味杂陈,但这个坏人他必须要做,领养听听的这家人他提前查过,背景高深不说,家境那是相当的优越,和一贫如洗的桂花巷比起来,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哥哥永远在这里。”楚沉心间忽地有些泛酸,更多的话都被他憋回了肚子里,他已经不能再说了。   这段时间院里的孩子走得很快,每一个都是他带大的,但每一个他都不能留。   他在感情方面一向淡薄,对于这些孩子,他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但当孩子们一个个离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想起他们来,他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不是想念,但他不后悔送走任何一个人。   没有属于自己的家庭太苦了、独自长大太苦了、学校开家长会没人去太苦了、没人为自己的成长感到雀跃太苦了、没有爸爸妈妈太苦了。   这些苦他一个人尝过就够了,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期望从这里出去的每一个孩子都能幸运地加入到一个善良温暖的家庭里,从此只有幸福。   最后听听还是走了。   那位姓谢的先生亲自来接的,当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那位谢先生和他的大儿子都来了,开着一辆低调的黑色宾利,就停在桂花巷外边的路口。两人还专门带了送给小孩子的玩具零食。   那位谢先生进来和屋里的人一一握手,脸上挂着浅淡和蔼的微笑,他属于面貌和善,举止斯文的那类人,很轻易地便俘获了听听的好感。   他的大儿子和庄严年纪相仿,瘦瘦高高戴着眼镜,说话时眼尾总含着轻微的笑意,看起来是对温柔耐心的父子。   庄严从小混在庄显睿身边,见惯了这类善于攻心,表面和善的人,于是想也没想习惯性直肠子地问,“对了,我一直想问谢先生,请问,你是不是早就看上了我们家孩子?”   谢先生一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反倒饶有兴趣地反问,“哦?这话怎么说?”   “大概是去年吧,我们家孩子就被你家司机跟踪过,今年也有过好几次遭人跟踪的情况,都是你找人干的吧?为什么呢?”庄严毫无惧意地盯回去。   听庄严说起来,林若萍才想起确实有这回事,“是啊,特别是过年那几天,每天出门我都觉得有人跟在后头,挺吓人的。”   庄严其实心里早就有数了,心下认为既然要领养孩子,那提前去了解这个孩子生活中的喜好并不稀奇,只不过这了解的途径可能有点奇葩。   谁知对方听完却笑了出声,庄严听见这声笑原本心中有点不忿,但他一眼扫过去,发现对方并不是真的在笑,那笑比哭还难看,强颜欢笑大抵就是这样了。   那谢先生笑完又觉失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是啊,我很早就盯上这孩子了。”   “为什么?”这回是楚沉问的,他在一边闷着站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收拾好抑郁的心情。   “这孩子长得像我小儿子。”谢先生也没想隐瞒,说这话时还带了点讽刺和自嘲的意味。   “我小儿子走的时候刚三岁,车祸没的,就在除夕当天。”他说着摸了摸听听的脸颊,绷紧的脸终于松了一分,“起先发现这孩子的是我家里的阿姨,说来也巧,她闲着刷个短视频的功夫,就刷到了和我小儿子长得十分相似的这孩子。”   他笑了笑,抬手点了点楚沉和庄严,“那视频我看了好几遍了,这两个孩子也在,好像是在爬山吧。这孩子在哭,哭起来跟我儿子更像了,就他俩陪着呢,一个哄人一个拍视频,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惦记着了,后来也是废了一番功夫才查到这儿来。”   话说及此,楚沉算是彻底放心了。听听走时他答应对方会常去看他,那位谢家哥哥也说有时间就会把孩子带回来看看。   林若萍哭得不能自已,楚沉和庄严自觉负责把人送上车,等车影消失在街道尽头时,楚沉忽然在路边坐了下来。   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隔一段时间就会经历一次,到现在已经麻木了。   庄严走过去紧挨着他坐下,脑海迅速搜罗着安慰人的话,不过没等他搜出来,楚沉率先开口了。   “就这样让他们走了,我没做错吧?”他说。   庄严心里狠狠疼了一下,抬手搂上他的肩,温声道:“你当然没做错,你是为他们好。”   “是啊,我希望他们过得好。”楚沉说,“你知道吗,其实我特别羡慕你。”   “啊?”庄严愣了。   楚沉神秘地笑了一下,庄严问他为什么,他却不肯说。   庄严最后没办法,只能恶狠狠地咬了口他的脸颊,以此泄愤。   庄严在楚沉面前一直很闹腾,就这样闹了闹,他的心情好转不少。看着庄严嘻嘻哈哈的模样,他不可抑制地回忆起不久之前,这个人当着他的面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的第一秒就脆生生地喊了声:“爸!”   紧接着献宝似的跟对方炫耀说自己半期考了四百多分,进步巨大,讨夸奖、讨奖励,再然后是好几分钟无意识的恃宠而骄,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说来可能有点矫情,那一瞬间他就觉得,有爸爸真好,有家人真好。从此以后听听也会有家人,那些离开桂花巷的孩子们以后都会有家人,真好。   不过,他现在好像不太会羡慕这些了,每次想起,更多的是一种释怀的怅然,他现在拥有了与亲情同样珍贵的感情,而且是独属于他的。   想到这里,他瞟了一眼身旁的人,眼角眉梢都柔了下来,用可以说是期待的心情,等待着庄严吻上来。   ……   开春以来,筑城的雨就没停过,雨并不大,细雨蒙蒙的,空气总是带着潮湿的泥土味儿。   这天周五,好不容易天放晴,庄严去小北街打包了两份脆皮鸡饭,提回来直奔宿舍楼的方向。   楚沉现在已经不住桃园楼了,A、B班的人是学校的重点培育对象,学习环境尤其重要,因此自从分班之后,高二的就同高三的尖子班一起单独住一栋楼。   这栋楼看得出才装修过,外观看来清新雅致,楼外较为空旷,绿植也多。环境倒是不错,就是有点偏,庄严这还是第一次来,刚到楼下就傻眼了。   一楼大厅安着闸机,得刷卡才能过去。庄严垂着的手指蜷了蜷,正要摸手机给楚沉打电话,转角转出来一名悠哉的老保安,见到他就一声喝:“你干什么的?”   庄严无语地指指身上的校服,“学生啊,不明显吗?”   那保安背着手慢悠悠游过来,对着他上下打量一番,“怎么,忘带钥匙了?”   庄严乖巧笑道:“啊是啊,你能帮忙开一下门么?”   “校卡拿来。”那保安摊出手。   庄严愣住,“嗯,什么卡?”   “校卡。”保安说,“我看看你是不是住这栋楼的学生。”   艹,这么严?!   庄严尬笑一声,“我不住这儿,我走读的,我就是来找个人,你通融一下?”   “不行。”保安铁面无私。   “就进去送个饭,五分钟!” 庄严张开五指。   保安拒绝:“不行。”   “三分钟?”庄严退了一步。   “不行。”   “一分钟?三十秒!十秒!”   “你飞毛腿啊?”保安看他跟看神经病似的,“行了行了别废话,没卡就进不去,要么就叫你朋友来接,我呢,反正是不会给你开门的。”   “行啊,我让人来接。” 庄严说。   那保安点点头,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又从另一边裤兜里摸出一部砖头厚的诺基亚,“说说,你那朋友叫什么,几年级的,A班还是B班?”   庄严怔住,见他在那小本本上翻来翻去,好一会儿才说,“高二A班的,楚沉。”   “嚯,大学霸啊。”那保安笑了笑,小本本翻到高二A的那一页,第一个赫然就是楚沉的电话,他照着号码拨通,对面很快“喂”了一声。   “哎,是楚沉同学吗?”那保安说着看了眼死死捂着脸的庄严,“是,我这有个浑水摸鱼想混进楼的小同学,卡门外边被我逮着啦,说是来找你的,你来认认人,把人接走吧?” 第96章   电话刚一挂断,庄严就看着那位一脸正气的保安,一言难尽道:“大叔,我这顶多也就算个进楼未遂,被你这样一说,搞得我像个小偷似的。”   还是那种特智障,东西还没偷到就被逮到的傻逼。   “怎么,看你这样子是不服气啊?”那保安笑眯眯地。   庄严别扭地挠了下脖子:“没有。”   那保安仍是一副笑模样,揣好手机和小本子,盯着他看了好久。   庄严不自在地摸了把脸,“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没呢,就看你模样好看。”保安笑说,“刚见你那会儿,还以为又是来偷摸找对象约会的呢。”   庄严蹙了下眉,“约会?”   那保安“啊”了一声,“前两天的事儿了,挺漂亮一小姑娘,看那长相我估摸着和你差不多大,也就十六七吧,也说是来找人,我心软就给放行了,结果呢,谈恋爱被你们宿管主任逮着啦,我亲眼看见的,让请家长呢。”   “看来你这人不怎么样啊,凭什么我就得杵在这儿,跟个傻逼似的等人来接,女生来你就心软了?”庄严道。   “人家小姑娘可比你懂事多了。”保安说,“被宿管逮了也冷冷静静的。”   “这宿管是王落声吧?闲事管这么宽?”庄严撇嘴,“还有啊,下个月我就十八了,我要真是来约会的,他也管不着我。”   嘴里这么说,心里确是另一个想法。比如,他还真是来约会的,不过这约会的对象不是女孩子罢了。这么一想,他又有些唾弃被宿管抓到那对,早恋就算了,还特么不知道隐蔽一点,那男的也是怂,还得女孩子过来找。   那保安乐了,“哎,小孩子就是天真。学生就是该读书的,管你十八二十八,只要还待这里边儿,谈恋爱就是早恋。”   庄严心知他说的对,于是懒得回应了。右手食指提了太久的塑料袋开始泛紫,他换了只手拎,目视天花板发呆。   没多久楼梯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视线下移,几秒后楚沉从楼梯角转出来。他身材偏瘦,个子也高,肥大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却不显臃肿,反倒在难得出现的午后阳光的映衬下透出一丝暖洋洋的慵懒。   庄严这才有了点笑脸,冲楚沉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喏,我对象来了。”   “什么对……哟,学霸来啦,行了,你进来吧。”保安说着,从兜里摸出一张绿色的卡片在闸机上刷了一下,门立马开了。   庄严鼓着脸,没来得及出声楚沉就先对那保安说:“麻烦了。”   于是他就没什么说的了,垂着脑袋乖乖通过闸机门,摆出一副知错的姿态。   楚沉主动接过他勾在手指上的塑料袋,表情还算好,回身时眼神淡淡地从他身上掠过。庄严后知后觉感到丢人,下意识抬手挡住脸,等楚沉迈步上楼,才灰溜溜跟上去。   这栋楼属于男女混宿,中间有楼道隔开,左边是女生宿舍,右边则是男生宿舍。一二楼是高三,三四楼是高二,楚沉住三楼最外间。   进门右边就是楚沉的床铺,被子仍是庄严熟悉的粉色小碎花,一旁的书桌上堆满了各种书籍试卷,一眼望去连个放东西的地儿都没有。   楚沉提着塑料袋不方便,庄严连忙把摊在桌子中央的习题册收开,两人正要开吃,就听隔壁上铺传来一道惊讶的声音:“天,好香!哎,学神你没吃饭啊?”   “现在吃。”楚沉垂着眼默默递了双筷子在庄严面前。   他之前一直是和庄严在外面吃过再回来,今天为了解一道题没去,直接回了宿舍。   “哦。咦,学神你还带朋友来啦。”那人翘起脑袋往下看,“你朋友……”   他话说一半停住了。   庄严昂首看去,和人大眼瞪小眼片刻。   光看外表,那人是个长相还算过得去的小白脸,由于皮肤白,脸上有点痕迹就掩盖不住。庄严拆开一次性筷子,再看过去时,就见他连耳朵尖都泛着红。   庄严不解地皱了皱眉,“你脸红什么?”   “没,没什么。”那人一骨碌滚进被子,再没出过声。   庄严莫名其妙,“他叫你什么?”   楚沉吃饭的动作一顿,摇了摇头。   楚沉的舍友也是A班的学生,和一班不同,A班大多是十九中为数不多把精力放在学习上的学生,对这类学生而言,楚沉不再是人品极差的烂人,而是考过市级第一的超级学霸,是众人推崇的对象。   对于这帮人时不时喊他一句学神,楚沉最初很不适应,也言语拒绝过,不过没多大用,后来他就懒得管了,只当他们是在开玩笑。   宿舍里其余人都睡了,两人没怎么交谈,轻声细语地吃完饭,双双躺上床也开始睡觉。   学霸专属宿舍和普通宿舍没多大区别,同样是四人间,每个房间自带卫生间和阳台,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这边很安静,特别安静。这会儿是午休时间,整栋楼都处在一种午后特有的静谧中。   大概受到环境的影响,庄严原本没睡午觉的习惯,这天破天荒地躺楚沉的床上睡了一觉,醒来时竟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他坐直身,见楚沉正在一边收拾书桌,他又四处看了看,对面的两张床已经收拾妥帖了,唯独楚沉隔壁床的那位小白脸还磨磨蹭蹭地抱着个书包,时而望过来和他四目相对,又逃难似的避开。   庄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脱口而出道:“你老看我做什么,我是鬼啊?”   “不是。”那男生缩着脖子,又一次偷窥被抓包后,终于鼓起勇气说,“你和学神,你俩是不是在一起啊?”   “啊?”庄严凑了只耳朵过去,“说什么,大点声。”   那男生脸一红,干脆豁出去道:“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在谈恋爱!”   “看出来了?很明显?”庄严眨眨眼,倒是不慌张,和楚沉对视一眼,对方眼中虽然也有疑惑,但并没有任何被看破的不适,他顿时放心不少。   “不是,我之前在小卖部看见你俩拉过手。”那男生老实说。   小卖部?   庄严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和楚沉在学校一直很收敛,很少有亲密举动,小卖部他俩也很少去,何况是一起去。   想了没一会儿,他终于想起这学期开家长会那次。他那天闹了别扭,说的话既口无遮拦又十分暧昧,啧,不过他俩那天行为挺正常的吧,又没抱又没亲的,至于对视一下就脸红吗?   “哦,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庄严指了指自己,又指指楚沉,“毕竟我俩,你懂吧,都是男的。”   楚沉眉心飞快蹙了一下,抓着他的食指,眼睛直直盯着那男生说,“如果你接受不了,我可以申请换宿舍。”   “没,不是。”男生诚惶诚恐地摇头,“学神你别误会啊,我没别的意思,我尊重你们的选择,我也不会说出去的,你们放心。”   看人焦急得舌头都快打结了,庄严禁不住笑出声。   楚沉叹了口气,拍了拍对方的肩,“好,我相信你,快上课了,你先走吧。”   “啊,好的!”那男生点头如捣蒜,抱起书包麻溜往门口冲。   木板门“嘭”一声合上,穿堂风呼啦吹过,带着几分寒意,庄严重重地眨了两下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   两人纠缠在一起也半年多了,正式说开谈恋爱也一个多月了,这还是第一次有外人直言不讳地指出他俩之间的关系。   和侯御不同,这次这个人和他俩几乎毫无交情,和陌生人唯一的区别就是互相见过不止一次。   说实话挺奇妙的,并没有想象中的慌张不安,更多的是一种兴奋和释然。   庄严本以为是这样的,结果楚沉伸手探入他后背,摸到一层薄薄的冷汗时,他才明白,原本自己并没有那么无所谓。   “害怕?”楚沉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庄严没有立即回答,一时间他的脑子完全懵了,像混进了无数雾气,渗透了他的每一根可以思考的神经。   楚沉耐心地站在原地等着,他掏出手机解了锁,屏幕上的时间在几秒后跳转到两点半,远处隐约响起了上课铃声。   这声音不大,却惊醒了似乎陷入迷茫中的庄严。   “我不怕啊。”他反问,“你怕吗?”   楚沉摇摇头,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却轻易就能让人洞悉这副表情下的坚决。   “那说好了,就算以后咱俩的关系被人发现了,被请家长了,被全世界否定了,咱俩谁也不许提分手。”庄严认真地说。   他这时候终于想清楚了,他当然怕,不过不是怕被人发现,他只是怕没办法和眼前这个人一起走下去,无论如何,他是绝对不会和楚沉分手的。   爱情是两个人的,不管这段感情是否被这个世界承认,至少当事人双方决不能否认。   毕竟,爱人是彼此间的最亲密,只有彼此能轻易将彼此击碎。   “好。”楚沉认真地回应道。   十七八岁总是青涩的,一辈子、永远、总能很轻易地说出口,承诺太重,责任感却太轻,这大概就是这个年纪的人特有的天真吧。   他俩也不能免俗,这个时候的他们考虑不到太多东西,一腔热情全都扑在爱人身上。   ……   日子就这样往前走,在学校的时光是乏味的,除了学习就是考试,庄严进入学习状态的过程比他以为的要容易,却还是被枯燥的课堂无聊到唉声叹气。   这样的生活在两周后的周四发生了变化,彼时他正带着楚沉往篮球馆赶,周帝泽约了他俩打球,久坐之后的运动很有必要,于是庄严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没成想他俩刚走到喷水池那边,林若萍就打来电话,说是政府来了人,桂花巷要拆了。 第97章   桂花巷这片要拆迁不是一朝一夕决定的事情,事实上大约两年前政府就派人逐户走访过,那会儿得出的结果是一半一半。   政府要拆,有人觊觎那笔不菲的拆迁费,有人借机和政府派来的人贴关系,也有人念旧,住了太多年说什么也舍不得搬。   当时上头的最终指示还没下来,政府的人也是调查意愿为主,这事儿闹了半个月也就不了了之了,如今项目停滞这么久,终归还是拖到明面上来了。   桂花巷处在城郊,这片土地旧归旧,偏归偏,地方却是块好地方,四通八达交通便利,政府这回是下了决心的,文件已经批到当地部门了,打算在这片建国道高速。   上头的政策基本就是强制性的,百姓谁也没法阻止,拆迁户临时落脚的地方也早早定了地。这回持反对意见的相对少了大半,有几家甚至已经收拾东西准备搬家了。   少数不乐意搬的钉子户也没闲下来,几乎每天都有一名政府工作人员登门拜访,怀柔政策进展虽缓,却也不是毫无作用,一周下来,大约五分之四的门户都同意和政府签订了协议。   福利院是剩余五分之一中的一家,林若萍在桂花巷住了快三十年,不舍是一部分,还有一个原因是政府分配的落脚地是按四人一户算的,她这光孩子就有五个,加上她和楚沉一共七口人,两室一厅实在有点挤,何况住房还是十多层的高楼,这帮孩子最大的也才七岁,太危险。   楚沉对这件事一直呈沉默态度,庄严心底猜测他应该是舍不得的,毕竟那么多年的记忆存那儿呢。可上面命令都下来了,他们的反抗说直白点就是屁用没有,签字是迟早的事。   这些天楚沉的心情肉眼可见的萎靡,庄严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本来就少言寡语,如今越发严重,连带着他也开始落寞。   “我听说搬家不是有拆迁费么?林姨可以用这笔钱重新找个住的地方啊,就找个和桂花巷那间差不多的,偏一点也没关系。”庄严徒劳地安慰道。   他话说完瞬间就后悔了,他一个外人实在没资格在这件事上发表建议。桂花巷对于楚沉和林若萍来说,是住了十几二十几年的家,是归宿,他怎么就能轻飘飘地说出这种话来呢。   庄严胡思乱想半天,没忍住在嘴巴上拍了一下。   “你在干嘛?”楚沉将疑问的目光挪到他身上。   “对不起。”庄严秒认错,“我刚才那话太傻逼了,你当没听到行不行。”   楚沉偏了偏头,一头雾水地和他对视。   庄严视线避开,“你应该舍不得搬走吧?”   他这话说得小心翼翼,结果楚沉却无所谓道:“你哪里看出我不舍了?其实我对住在哪里没什么所谓,桂花巷挺多年了,早晚有这一天。”   他从初中开始一直住校,上小学那会儿人小,后来又被领养半年,这么算来,他其实从没在桂花巷久住过,在那边待得最长的大概是上高一那年,林若萍住院那段日子。   再说他也没那么矫情。他长这么大,被人领走两次,又送回来,一直飘来飘去的,从没对任何地方产生过归属感,对住的地方早没了期待。   庄严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惊了一跳,缓过来后不由自主冲楚沉竖了个大拇指,“你这心态是真牛逼,不过吧,你们要搬的那地方我那天陪林姨去看了,楼层太高了不方便。不然我去找我爸吧,他人还是挺大方的,我让他给你们安排住的地方?再不行我那儿也能住,我家就我和我姐两个人,正好你们来了还能热闹点儿。”   庄严说得轻松,还带着一丝毫无顾虑的天真,楚沉没有正面回应他,只微微勾起唇角,抬手摁在他脑袋上,用力薅乱了他的头发。   ……   和预想的一样,这段对话之后没两天,林若萍就妥协了,在搬迁协议书上签了名字盖了手印。不过她没接受政府那边安排的临时住处,只私下里多拿了几万块钱的拆迁费。   拆迁队正式动工的时间是在六月份,拆迁费会在同一时间统一发放。   在此之前他们还有差不多一个多月的时间寻找新的住所,本以为事情就此尘埃落定了,却不曾想临到收尾还是出了事。   四月下旬的气温逐渐有上升的趋势,这些天的云层都开始薄了起来,清晨的晨露一消,太阳就毫不客气地高挂天边。   这天十点刚过,街头尾巷刚吃过早饭的时间段,巷道口突然吵了起来,人数还不少,尖锐的叫骂声甚至压过了路过小电驴的喇叭声。   路口里里外外围了三四圈人,有老有小,阳光晒得所有人汗流浃背,他们面色极差,站中间的高个男人尤其面目狰狞,不时和周围人你言我语说着什么。   为首那男人约摸四五十岁的样子,他仗着身材高壮,挤在吱哇乱叫的人堆中间大放厥词:“我警告你林若萍,政府这钱我要拿得不满意,你也休想拿走一分!”   他们边说,边不停指摘男人对面面红耳赤的女人,言辞激进,语气嚣张。   面对众人颇不讲理的指责,林若萍无言以对,她拒绝了政府的房子,靠着福利院和五个小孩的特殊待遇多拿了几万块钱,外人本来不应该知道这事,可不知怎么就走漏了风声,今早上这波人突然冲进家门,骂她不配合政府工作,骂她自私自利,后来参与骂战的多了,重点也就偏了。   有人开始打电话到政府闹事,说是不搬家了,要政府承诺,等拆迁款项到账后再额外拨几万块钱做安家费。   桂花巷的人多是大字不识的农民,粗鄙惯了,真闹起来管你是不是国家政府,法律规定全是狗屁!   对面当然不乐意,本来么,你协议书都签好了,房子也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你这说不住就不住,不是平白给人家增加工作量么,一来二去,两边直接就在电话里吵起来了。   像林若萍那样不住房多拿钱的肯定还有,不过就她被爆出来了,所谓枪打出头鸟,这带头闹事的人在政府那边讨不到好处,这怒火自然就开始往林若萍身上烧。   “你这种做人不行啊,你说说你们那院子平时没少接受社区帮助吧?逢年过节的好处没少收吧?这分下来的房子给你你不肯住,非要私下拿多的钱,还闷声不响的,大伙儿都被你闷在鼓里,怎么好意思哦!”   “你们看她这病殃殃的,怕是还说不得。”   “老子怕她啊?”   “……”   什么事一旦和钱扯上关系,性子再好的人脸皮也能说破就破。   林若萍本性温吞,又老实了大半辈子,此时楚沉又在学校,身边没个帮忙的,夏天在外头嗷嗷叫着,可它这时候小,没人当回事,她孤军一人,不是这帮挑事者的对手。   她头发都被挤得要散不散,反驳的话完全被这些人侮辱的话语压着,几乎听不见。   人群里闷得让人发慌,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像是一把凌迟的刀,她呼吸愈发急促,忍不住咳嗽起来,而这帮人却是一点停止的意思的都没有,没办法,她只得上手试图把人推开,这一推,就推坏了事。   “嚯,你还敢推我?!”有人大喊了一声。   接着就是你来我往的互相推搡,林若萍再忍不住,越咳越厉害,弓腰蹲下时,口中蓦地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人群顿时慌了,立刻响起惊惧的尖叫声,她在其间摇摇欲坠,没一会儿便意识全无。   ……   楚沉接到街道办的电话后马不停蹄往医院赶,庄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见他跑也跟着跑,假条还是周帝泽帮他俩写的。   下午两点多,饭点刚过,市人民医院一楼大厅人来人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饭菜香、药物等多样混杂的味道。   林若萍就睡在住院部六楼走廊外的单人床上,整条走廊约躺了十来个病人及在旁陪护的家属,护士医生在其间匆匆来匆匆去。   他俩刚刚赶到,就有护士过来了,“谁是林若萍家属?”   庄严和楚沉面面相觑,后者冲女护士点了下头。   那女护士打量他一眼,“怎么是个学生,家里大人呢?”   “我就是。”楚沉斩钉截铁道。   “行吧。”女护士狐疑地又打量他一番,接着翻了翻病历本,“那你跟我走吧。”   “是有什么问题吗?” 庄严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林若萍。   女护士笑了笑,“要去一楼缴费呀。”   楚沉闻言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心。   庄严立即拍了他一下,微笑道:“哎,不然我去吧,你看啊,我又不会照顾人,待会儿林姨醒了我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没钱使人窘迫,但现实往往照顾不到人类的脸皮。垂在裤缝间的拳头紧了又紧,最终楚沉还是点了头。   他心中惶惶,在病床前站到两腿发酸发麻,至始至终林若萍都没有醒来,大概半小时后,庄严和几个护士推着转运床一起回来了。   眼见几名护士话不多说便开始挪人,楚沉才总算找回神智,转头疑惑地看向庄严。   “我给林姨换了间病房。”庄严眨眨眼,怕楚沉责怪自己自作主张,又忙道:“总不能一直让林姨睡走廊吧,外面太吵了。”   “你不用。”楚沉揉揉眉心,“太破费了。”   这里是市医院,光医药费就够受的了,而住院费绝不是一笔小数目,他现在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但若让他心安理得花庄严的钱,那也是万万无法接受的。   “我自己愿意。”庄严直视着他,“你先别管这个,刚医生说找家属有事,在五楼呢,你去看一下吧。”   楚沉踌躇片刻,一旁的护士却不管他俩之间的事情,只催促说要走了。   林若萍脸色极差,即便在睡梦中也在不断咳嗽,眉宇间横着长长的沟壑,嘴角隐隐浸着没擦干的血迹。   楚沉渐渐冷静下来,倾身将庄严拥进怀中轻轻拍了一下,“谢谢。” 第98章   林若萍的主治医生姓王,是个五十多岁却精神饱满的微胖老头。楚沉在来的路上就给他打过电话,这位医生接到电话就往楼下赶,等人一到就跟着忙前忙后,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楚沉推门而入时,他正忙着扒早已放凉的盒饭。   “王医生。”楚沉打了个招呼,勉强安定地站在门边。   王医生将剩了大半的盒饭推到一边,擦擦嘴,透过厚重的镜片端详眼前高大的学生,“楚沉来啦,午饭吃了吗?”   楚沉点点头。他其实没吃,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加上天气逐渐变暖,他又要开始戴口罩穿梭于各处,那种不自由的挫败感导致他根本没胃口。   “好。”王医生随口道,他和林若萍认识六年多,最近两三年和面前这个人的联系倒更加频繁,知道这人性格沉,话少,因此也没打算多说,直接步入正题。   他从桌子里摸出一沓病历本,又招呼楚沉去对面的柜子上把刚拍的片子拿过来。   楚沉依言照做,看他神情严肃,心下不由自主开始猜测起最坏的结果来。   好在对方习惯了直言直语,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若萍这病真拖不得了,我的建议是立即手术。”   “手术?”楚沉镇定的脸色有些破裂,不过只是有点,暂时算不上难看。   “是的,手术。”王医生又重复了一遍。过了片刻,他又说,“你可能不知道,去年我就找她谈过一次,那时候她那肺就已经快不行啦,可你林姨的脾气你也知道,看着好说话,实际上就是个倔脾气,我跟她说不通,偏偏她还不让我告诉你,我是劝也劝了,吓也吓了,没用啊!只能眼睁睁看她又拖一年。”   “你应该当时就告诉我!”楚沉有些急切地说。   王医生明白他一时难以接受,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好,肺气管堵塞十分严重,已经是晚期,以后咳血咳得更厉害,再不做手术恐怕来不及了。我和你林姨认识这么多年,但凡有更稳妥的治疗办法,我也不至于说出做手术这种话。孩子啊,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楚沉揣在兜里的手发起抖来,一股森寒的冷意从脚下往上升,刺入皮肤,让他遍体生寒,差点没站稳。   王医生的办公室不算大,一眼就能参观完全部格局,此时两人谁也没有开口,房间静默得出奇。   打破沉默的是楚沉的手机闹钟,已经两点半了,若是没有街道办的那通电话,他这会儿就该起床回教室了。   简短的闹铃很快结束,楚沉冷静下来,沉吟片刻,说:“好,我同意做手术。”   楚沉两岁就跟在林若萍身边,期间被人领走两次,初二那年回去后就再也没离开过。楚沉跟谁都不大亲,却愿意跟着她,两人不至于多亲近,这么多年也与亲人无异。   如果让楚沉来定义他和林若萍的关系,他可能说不出来,但他会愿意花一些时间去回想两人过去相处的日子,其实说不上有多美好,却总给他一种相依为命的错觉。   “好好好,你这边同意,那我等下就安排下去。”王医生推了推垮到鼻头的眼镜框,说话的语调像是松了口气。   楚沉想了想,还是问道:“那……手术多久能做?嗯……费用大概是多少?”   “最迟下周五就能做,她的情况不能再拖了。至于手术费,我可能暂时无法答复你。”王医生是知晓林若萍的家庭背景的,也能猜到楚沉如今的窘境,可这手术要是不做,林若萍能不能活过今年都说不准,所以他仍是咬牙狠心道:“肺部手术的费用一般二三十万不等,当然,术后可能产生的并发症和身体调理也需要钱。”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镜片后的双眼观察了几秒面前人的反应后才继续说,“我会尽最大努力去做这个手术,至于钱的事情……”   “我明白了。”楚沉接过话头,缓了他的踌躇,“钱的问题我会想办法。”   出了办公室的门,楚沉没有立即上楼,满是消毒水味的空气令人窒息,他疲惫地抹了抹脸,一路走到了走廊尽头。   五楼能看到的风景有限,他可能选择的方向不对,视野全被对面的另一幢更高的大楼挡得严严实实。但他并没有失望的感觉,也或许他的心思本就不在风景上。   盯着某处不知看了多久,他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林若萍帮过的孩子很多,出息的也有,逢年过节也会互相走动,动手术事关生命,他有必要告知他们。   不过他的耐心就那么点,翻到电话薄里同样寡言的人打过去,对面很快接通。   “赵哥。”他叫道。   听到他的声音,赵哥很是惊讶,“小沉?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啊?”   “林姨病了,在人民医院。”他压着嗓子说,“医生说是晚期,必须动手术。”   “人民医院?”赵哥一听果然慌了,“行,你先照顾着,我一会儿就过来。”   “嗯。”楚沉扫了眼屏幕,把状况简明扼要地说完,最后让对方通知其他人。   电话挂断,耳边恢复安静。   倏地,他瞥见角落斜着一缕阳光,大概是从两幢大楼间的缝隙钻进来的。他盯着那缕金色看了许久,按捺不住伸出手背试探着切断那束光芒。   很快,他的手背生出淡淡的、熟悉的灼痛感,他不知道这算不算自虐,但在疼痛出现那一刻,他心里竟有一瞬的爽意,浮光掠影般的一下,倏忽而过。   他随即收手,静静等待着那阵痛感过去,同时脑子开始回想一些事情。   楚沉生来性情淡然,不了解的人总说他装,熟悉他的都知道不是,他就是这样。不知是不是身世坎坷父母早亡的缘故,他从小就不愿与人接触。   起先他对林若萍并不好,他脾气暴躁,又敏感叛逆,而且当时年纪小,根本控制不住言行,他总是对林若萍说一些类似于“我不需要你”、“你滚开不要你管”这种孩子气的话,没少惹人偷偷抹泪。   后来长大一点,他的肤质开始出问题,记得过敏最严重那两年,时常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他皮肤太过脆弱,七八月份的时候,连混浊的空气都能在他身上留下大块显眼的红色,痒还疼,他痛得夜不能寐,林若萍同样担忧得睡不好。   林若萍是个善良到有些傻的女人,对待陌生人总是客套礼貌,而像他这种待在福利院没爹没妈的孤儿,她更是视如己出般的关怀疼爱,于是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对方不知在半夜背他跑过多少次医院。   自那以后,楚沉对她的态度就软化许多。他还是会给自己留下足够大的安全空间,却会主动缩短林若萍亲近他的距离。对方那些唠叨到耳朵疼的叮嘱,他会嗯一声回应,对方费尽心思做的吃食,他会一声不吭全部吃完。   就这样,两个人找到了最合适的相处模式,他不再封闭自己,林若萍也不再盲目地关心过度。   像楚沉这样的人,真正敞开心扉接受一个人并不容易,算起来,某个脾气暴躁还傲慢的家伙倒是他接受得最快,也是唯一动感情的人了。   彼时某个暴躁又傲慢的家伙心里很焦急。林若萍几分钟前就醒了,睁眼就开始咳嗽,庄严一边手忙脚乱地帮她扯着卷纸,一边心惊胆战地瞟着垃圾桶里被鲜红浸透的纸巾。   楚沉就在这时推开门,看清屋里的情况后,他赶紧奔过来,一手按呼叫铃一手轻拍林若萍的后背。   护士很快赶到,等林若萍短暂安定下来,庄严吐出长长的一口气,“艹,差点没把我吓死。”说到这里他又拐了拐楚沉的胳膊,“医生怎么说?”   楚沉没瞒他,“要做手术。”   “做手术?”庄严惊诧询问,“什么情况啊,很严重吗?”   楚沉看着他,“肺有问题,医生说不能拖了。”   “手术啊,那得花多少钱啊?” 庄严低声喃喃。他走过去,轻轻牵起楚沉的手,单人病房环境幽静,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庄严看了眼病床上重新陷入沉睡的林若萍,又看了眼身旁神色黯淡的楚沉,片刻后,他解开手机锁屏挪到窗边,点开他老爹的聊天页面,手指翻飞。   【一个笨蛋】:爸爸[靓仔撒娇]   【老庄】:又揍老师了?   啧,听听这是什么话!庄严暗暗咬牙,回复却无比乖巧。   【一个笨蛋】:没有啦,我最近上课特别认真。[脸红]   【老庄】:[呕吐][呕吐] 说人话。   【一个笨蛋】:我想预支点生活费。   【老庄】:多少。   【一个笨蛋】:应该……五十万?   下一秒庄显睿的语音就发过来了。   【老庄】:“你真没打老师?该不是把人打残了吧?”   【一个笨蛋】:我在你心里就这形象?   【老庄】:别说废话,你在我这里有形象吗?   他东拉西扯一堆,庄显睿半分没有松口的意思,正绞尽脑汁想话术,一旁的楚沉先发话了,“你先回去上课。”   “啊?”庄严怔愣地眨眨眼,反应过来立刻拒绝,“我不去,周帝泽已经给咱俩请假了。”   “听话。”楚沉主动去拉他的手,大拇指指腹轻轻揉捏着柔软的掌心。   他的示好庄严一向受用,态度一下就有点软下来,“你一个人能行吗?我还是想留下来陪你。”   “等会儿有人会过来帮忙照顾的,放心。”楚沉解释说,“我也待不久。”   “嗯?那我等你一起回学校?”庄严道。   楚沉摇头,“不用,我今天不回去,孩子们四点放学,我去接他们。”   庄严依依不舍地离开,楚沉目送他乘上电梯,回到病房时手机“嗡”地一声响,他解开锁一看,备注为“庄总”的聊天框忽然蹦出一条新消息。   而另一边刚到一楼大厅的庄严终于收到了老庄的最新回复。   【老庄】:要钱可以,下周我去给你办转学。 第99章   庄严当即变了脸色,一个视频打过去,老庄拒接了。   【一个笨蛋】:?   【老庄】:开会。   【一个笨蛋】:为什么突然转学?   【老庄】:让你瞎玩儿两年也够了吧?多大了?真以为什么事都能由着你那性子来?回来准备准备,下半年出国。   【一个笨蛋】:我不回去!   庄严“啧啧”地咬着下嘴唇,心下开始焦虑起来。   【一个笨蛋】:我不想去国外。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每次考试分数都在增,我会自己考学校。   【老庄】:自己考?就你那点分,能考什么好学校?到时候捧着不知道哪个旮旯的通知去报道,说出去不嫌丢人?   【一个笨蛋】:分数再低也是我努力过的结果,就算考上的是专科,那也是我自己考的!自己考的,就不丢人!   【老庄】:你不丢人我丢!别说了,这事没商量。   【一个笨蛋】:我就不,说不回去就绝不回去!   【一个笨蛋】:还有,钱我也不要了!   这老庄是不是抽风了?还是项目搞黄了拿他出气呢?不过不管怎样,他是绝对不会转学的。以前或许还无所谓,现在有了楚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去!   庄严愤愤地锁了屏,心底盘算着家里那些电玩、鞋子之类的东西值多少钱。   算着算着,又不由得开始担忧起还在医院的楚沉来,也不知道那些帮忙的人来了没有。   ……   赵哥他们来得很快,这间病房不大,四五个高大男人站一起就显得特别拥挤,楚沉跟他们简单说了林若萍的情况,众人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最终倒是都同意了做这个手术。   “那这手术具体哪天做?我们厂这几天货单爆满,我得提前把时间留出来。”赵哥说。   赵哥是个大咧咧的壮汉,一身蛮力,人长得也喜庆,听他这一问,其他人也连忙关心地问。   “医生说最迟下周五。” 楚沉说。   “行,那我把下周的工作都推了。”站赵哥旁边的高瘦男人说,“小沉呐,你先在这儿照顾一下,我们去医生那儿看看,问点更详细的情况。”   赵哥一拍脑袋,“也对,林姨到现在都没醒,别是出了什么岔子,走走走,赶紧找医生去。”   于是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来,没待两分钟又风风火火地下了楼。   福利院出来的人比常人更重情义,毕竟也是同过甘共过苦的感情。这几个人都是林若萍带大的,差不多从小一块玩到大,即便现在出了社会,关系照样铁。   当中最大的比楚沉大了近八岁,最小的也大学毕业两三年了。他们属于小时候顽劣,没人愿意领养那种,所以和林若萍很亲,如今出去了也时常打电话回来关心她。   第二瓶药水滴完,楚沉熟练地换上第三瓶,林若萍睡得很沉,不过看得出来睡得并不好,眉头皱得很紧。   楚沉顺手替她掖了掖被子,将空了的盐水瓶搁在桌上,桌边的手机闪了一下。   【一个笨蛋】:我到学校了,林姨醒了吗?   【一个傻瓜】:没有。   【一个笨蛋】:那个……林姨是要做手术吧?手术费你打算怎么办?   【一个傻瓜】:有办法,别担心这个。   楚沉的消息刚发出去,庄严就回了语音过来,语句听起来有点语无伦次。   【一个笨蛋】:“我没担心,真的!我相信你肯定有办法!就是吧,我这里有一些钱,不多,可能不太够……呃,你不要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啊,林姨平时也挺照顾我的,哈哈……”   语音末尾以尬笑结束,楚沉听完没有回复,他退出聊天框,指尖在屏幕上划拉两下,点开了另一个聊天页面。   页面最新回复是庄显睿的语音。   【庄总】:“好好考虑清楚。”   庄显睿是两周前加的他微信,当看到验证消息时他还疑惑过,后来一想,腾皇是国内互联网巨头之一,查个微信号自然不难。验证通过后他打了个招呼,叫了声叔叔。   对面什么都没说,只发了张图片过来,是他和庄严很久之前拍的视频的截图,他猜测庄显睿应当是知道了什么,然而他再发消息过去,对面却一直没有回应了。   聊天页面长了两星期的草,对方终于在半小时前给他发了第二条消息,内容依旧是一张截图,他点开看了,是同一时间庄严和他爸的聊天记录,截图内容最后停在办转学上。   楚沉点开长图,放大又看了一遍,他不知道庄严后来是怎么回复的,但他当下也不太想问。理性上他必然尊重庄严的所有决定,感性上却不乐意,他不希望庄严离开。   也因为这张截图,他总算能笃定,庄显睿的确已经知道了他们两个的关系。至于怎么会知道,途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楚沉的情绪算不得低落,单看表面却也算不得好,那几个男人都是心大的,听他说要回家接小孩,立马说也要去,楚沉眉心微微皱着,拒绝他们要同行的要求,理由是医院这边更需要人。   他说得有道理,林若萍情况并未稳定,时刻会有突发状况,他们留着,多个人多份力。几个人也就没再缠着要去了,坐床边给林若萍擦汗揉手的寸头男人说,“老三待会儿出去给你老婆打个电话,顺便煲个汤带过来,照顾人这事儿吧没女人还真不行。”   赵哥接话,“我觉得有道理,咱几个一个比一个糙,空有一身力气,搞破坏倒是在行,这种时候全指望不上,不够细心不说,他妈的手也不够软。”   “说起来,哥几个一起上的大学,这么多年过去,就老三娶到了媳妇儿,可羡慕死我了,过年前林姨还催我呢。”   顾着林若萍还睡着,几个人小声聊了两句,楚沉松了紧皱的眉心,面色恢复正常,他打了声招呼说要走,旋即捏着手机,转头便沉下脸出了病房。   医院到桂花巷大约五六公里,坐公交不堵车的话得四十来分钟,楚沉计算了下时间,选择打车回去,下车后他没立即去小学接人,趁时间还有空余,去了趟桂花巷街道办。   下午三点的街道办事处还处在午后的懒惰中,欢迎光临的电子音响起,门口保安艰难地从瞌睡迷离中挣扎出来,“哟,小太阳福利院的呀,来这有事儿?”   “找监控。”楚沉说。   “找什么监控啊?”老保安摸到老花镜戴上,“哦,对,听说早上你们那边闹出事了。”   楚沉的视线掠过他,瞥了几眼保卫室里的监控录像,嘴上问道:“闹事?大概几点?”   “十点多吧,闹挺凶的。”老保安唏嘘道,“听说你们家林老师送医院啦?”   楚沉没回他,只说,“能麻烦您把上午十点到十一点的监控给我看看么?”   “你要做什么?”那保安谨慎起来,“这社区监控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   “我就想知道现场是怎么回事,我不闹,您放心。”楚沉说。   老保安有个和楚沉差不多大的孙子,懂事又孝顺,上初中就跟着父母去了外地,逢年过节才回来一次。眼前这男生在他面前充其量就是个小孩子,见他言辞恳切,加上平日里和林若萍也有些交情,遂点头同意。   ……   A班空了个位置,直到下午的课上完都还空着。庄严心里隐隐担心,给楚沉发消息对方也不回,害他吃饭都没胃口。   周帝泽和蔡迎港看出他心情不好,问他又不给答案,还是方文淇端着餐盘蹭过来,问了句庄严林若萍住院的事他俩才明白过来。   “林姨住院了?怎么搞的?”蔡迎港问。   “病了,”庄严不想多说,“楚沉说要动手术。”   “啊,这么严重啊?” 周帝泽说,“那楚沉是去医院照顾她了?还有啊,这做手术得花钱吧,他们有钱吗?”   福利院虽说看起来吃穿不愁,但也着实不像有富余的样子。   “我正琢磨这事儿呢。”庄严动身坐到方文淇边上,掏出手机打开某个软件,“你知道这东西怎么弄吗,我捣鼓半天还是没搞懂。”   方文淇心脏快速跳了跳,放下筷子伸头去看,是闲鱼app的商品页面,“你要买东西?”   “不是,我想卖东西。”庄严说,“注册我弄好了,商品上架咋弄?需要拍照片吗?”   “一般来说是的。”方文淇解释说,“你得拍一张商品的图片,记得加层滤镜啊,图P得好看,价格才能往上提。再简单说明一下用了几次啊,新旧程度啊,商品价格,运费包不包之类的。”   她说着随手点开某个卖家的主页,“你看,大概就像她这样。”   “就卖个东西居然这么多门道?”庄严摆出一副虚心请教的姿态。   “光这样还不够,闲鱼上卖家很多,不想办法引流的话东西很可能卖不出去。”方文淇说。   “引流?”庄严愣了,“怎么引?”   “引流就是搞宣传噱头吧?”蔡迎港说,“比如什么买一件送两件,买两件送多少多少红包之类的。”   “买一送二?我有病?”庄严惊了,“还送红包,我要有钱送,我还会沦落到卖东西?”   “我就是举个例子。”蔡迎港摸了摸后脑勺,“话说严哥,你怎么回事,阔少生活过腻了,想体验体验平民生活?”   “滚蛋,老子和姓庄的奸商闹翻了!”庄严没好气道。   当天晚上庄严回到家,跑卧室窝了一整晚,把他那些有用的没用的平板笔电球鞋等物品一股脑全弄上架了。   光这些还不够,就算全卖出去凑凑估计也就几万块,还差得远,他苦思冥想一整夜,第二天就顶着两个黑眼圈拍了几张糊脸自拍兼全身照,跑同城招聘网投了好几家简历。 第100章   庄严长得好,个头一米八往上,照片投出去当天中午就收到了回复。对面是淘宝某个本地的服装卖家,正巧店里新进了一批夏装,邀请他做兼职模特。   两边加微信聊了几句,最后价格谈的还可以,庄严答应下午就去试拍,为此他毅然决然翘了当天的晚自习。   周帝泽照样负责替庄严打掩护,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响到半截老师就喊了下课,庄严提着书包准备开溜,腿刚迈出去就被早有准备的周帝泽拦下了。   “严哥,你是不是出去找楚沉?”他问。   庄严盯着他,没说是或不是。结果对方猴子似的抓耳挠腮半天,黑得发亮的脸难得浮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红色。   等到庄严耐心告罄,周帝泽才当着他的面打开微信,给他转了四千两百多块钱过来。   “这是我和菜刀临时凑的,虽然没多少吧。你也知道,我俩平时花钱大手大脚的,一个月也没省下几毛钱,”周帝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这是我俩过年得的压岁钱,凑来凑去只能凑这么多了,你把这钱发给楚沉吧,手术费是顶不上,你让他给林姨吃点儿好的。”   庄严瞥着手机上的转账记录,手指居然发起抖来。四千块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每个月花在游戏装备上的钱就不止这个数,但此时此刻,他竟然颤抖着指尖不敢点接收。   周帝泽见他傻站着不动作,当下有些局促,“呃,本来我想说要不要在班里搞个募捐活动什么的,仔细想想又怕楚沉知道了心里不舒服,我琢磨着只能自己贴钱了……”   “这不叫贴钱。”庄严打断他,“这叫帮朋友的忙。”   庄严淡色的瞳孔中满是笑意,“谢了。顺便帮我给菜刀也带一句谢。这钱要不要我说了不算,晚点我去问问楚沉。”   “行。”周帝泽重重点头,“严哥……”   见他欲言又止,庄严抬眸疑问道:“嗯?”   “明天,呃后天也行,我和菜刀能去看看林姨不?”周帝泽问。   庄严无语失笑,“你要去就去呗,问我做什么?再说了,这事儿也轮不到我同意吧,你非得征求谁的同意,怎么说也该是问楚沉吧。”   周帝泽作恍然大悟状,半晌拍了下脑门,“次奥,也是,我就是见你和楚沉老腻一块儿,把你俩当一个人了。”   庄严挎着书包转身,嘴角翘起老高,眉毛飞扬道:“如果你一定要这么想,其实也没想错,行吧,哥准了。”   ……   约拍的地方离十九中有点远,庄严搜了一下,打车过去得四十几块钱。这要在以前,他早毫不犹豫下单了,但现在缺钱得紧,他狠心关了打车界面,照着手机地图的语音提示走,东南西北绕了一大圈才在小北街尽头找到地铁站。   跟着别人买了张地铁卡,摸索着进站,头一回他愣头愣脑地坐反了方向,直到列车离目的地越来越远他才发现,匆匆忙忙下车,恰好瞥见上一班列车的尾巴,再看头顶的显示屏,写着下一班还有五分钟到站。   “艹。”庄严揉着短短的头发气得直抽气。   接近傍晚七点,庄严终于出了站口,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散了些许赶时间赶出来的倦意,四月底的夜晚黑得没那么快,天边还隐隐透着未褪尽的白。   庄严照着对方给的地址找去,最后来到一幢五层楼的写字楼前。这幢楼半旧不新,却热闹极了,一楼到五楼都亮着灯。   他快步爬上三楼,敲响了尽头左边那间房门。铁质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一个身材瘦弱,肤色极其白皙的男人探了半张脸出来。   “你就是庄严?”那男人毫不客气地打量着他。   “嗯。”庄严蹙了蹙眉,不太适应他那种好奇到可以说是露骨的眼神。   “啧。不错,上上等。”那男人略显轻佻地挑了挑眉,又冲庄严打了个响指,让了一步给他留下足够进门的空间,“进来吧,等你半天了。”   经过男人身边时,庄严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水味,他下意识看了那男人一眼,正好对上男人追过来的视线,“脸不错,打九十,身高勉强,算八十五吧……啧,屁股倒是不错,挺翘的,一百分。”   “我去你妈的,傻逼!”庄严心底暗骂一句,全力克制住转身就走的冲动,硬着头皮憋了口气进门。   好在后来拍照的时候那傻逼没再靠过来打扰,庄严试拍了两三张,感觉还行,于是当即就开始拍了第一套图。   那摄影师对他特别满意,他身上有着独属于高中生的蓬勃朝气,长相也英俊帅气,一套图拍下来几乎不需要修图。   “看你委屈吧啦的样子,拍个照片委屈成这样?”拍摄间隙,那男摄影师过来找庄严说话。   “不委屈,露露胳膊腿儿就能挣钱,挺好的。”庄严说。   他今天拍的这套图据里边化妆室那傻逼说是校园运动风,穿的是各种五颜六色的球衣。   那摄影师听完摇头一笑,“小朋友就该有小朋友的样子,为了赚钱,课都不上啦?家里父母同意你这么小就出来抛头露面啊?”   “我也不想,可我现在就缺这玩意儿。”庄严耸耸肩。   “我看你这气质不太像缺钱的。” 摄影师咂咂嘴,“怎么,富家少爷出来体验生活?”   庄严收敛脸上伪装出来的笑意,“这就不关你的事了。”   时针指向十点,他们终于拍完了第二套图,庄严去门口找那笑得阴阳怪气的傻逼结算工资,冷言冷语应付了几句对方的调戏,最后拿了三千块钱扭身头也不回就走了。   走到楼下他摸出手机,入眼便是楚沉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一个傻瓜】:在哪儿?   【一个傻瓜】:周帝泽说你晚自习没去上?   【一个傻瓜】:明天来医院吗?我想抱抱你。   艹!想抱我还得等明天?   庄严边走边打字,打完盯着最后那条消息反复看了十几遍,嘴里欢快地哼起小调。   【一个笨蛋】:我也好想抱抱你!你在哪儿呢?桂花巷还是在医院?我来找你![靓仔乖巧]   结果左等右等,等了有十分钟吧,对面终于蹦出一句语音。   【一个傻瓜】:“你今晚先回家,我有事。”   【一个傻瓜】:乖。   刚听完语音时,庄严脸都气绿了,后面这个单字蹦出来,他瞬间就熄火了,未发的炮仗成了哑炮。他只得在心里偷偷骂某个傻瓜真不愧是个大傻瓜,又傻又没良心,个王八蛋!   而他嘴里的王八蛋这几天确实正忙。 第101章   这天是周四,楚沉已经连续请了三天假,结束正好连着五一假期。这几天他也没闲着,先是和赵哥一块跑了趟市政府,与工作人员协商那拆迁费能不能先挪一点出来用。   政府那边并没有立即答应,毕竟这拆迁费也不是他们出,得上头打了批准条,钱汇进账户,他们才有得支配。   于是赵哥一行人又商量着先几家一起凑,看能凑出来多少。   每年市福利基金会都会拨固定款项到小太阳福利院账户,加上偶尔碰上市里某个集团老总做慈善,福利院的日子虽不富裕,倒也不至于拮据。   早两年林若萍就住过两个月的院,那会儿大半的钱是林若萍自己出的,很小一部分靠楚沉替人打架之类的挣,这事儿赵哥他们都不知道。   那时候他们那帮人刚出社会没两年,有两个还出了省,钱都是紧着腰带用,自己都过得捉襟见肘,知道了也是徒增压力。   他们运气不太好,上头的拆迁款迟迟没获批,这笔钱也一直发不下来,到最后他们还是自己凑了近五十万出来,确定手术三天后就做。   人多还是有好处,钱的事情解决得比想象中要顺利。这帮人自己赚的也不算多,但林若萍是抚养他们长大,给了他们二次生命的人,主观来讲,她就是他们的“妈妈”,钱花得再多也值。   钱的问题暂时解决后,楚沉并未就此闲下来,白天医院桂花巷两头跑,晚上忙着跟踪。   前几天在街道办调监控,从事情发生到林若萍倒地统共不超过十五分钟,他来回看了五六遍,最后盯上了指着林若萍鼻子骂的高个男人。   那男人他见过,隔壁槐花巷包子铺的,远近闻名的脾气躁,不过人是认出来了,他暂且没有轻举妄动。   之后几天每天早上他都会去槐花巷的菜市场逛一圈,边逛边听菜贩聊天逗乐,终于,某天他在一肉铺老板那儿听说那包子铺的男人最近和老婆狠狠吵了一架,甚至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   原来那男人是个资深赌徒兼酒鬼,据传还有家暴倾向。   楚沉原本的打算是跟着那男人进赌场,拍到证据再举报这人聚众赌博,没想到他刚跟了两个晚上,没拍到那男人赌钱,倒是拍到了男人在外私通。   “那你打算怎么办?”庄严在电话里说,“把视频发给他老婆?”   楚沉单手插兜,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移动,“嗯。不过要找适当的机会,不然闹起来,他老婆要吃亏。”   毕竟这出轨男有家暴倾向。   “便宜这傻逼了。”庄严愤愤不平,“你也是,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我找人揍他。我就说你这几天忙什么呢,见首不见尾的,我都几天没见到你了。”   听他这么一说,楚沉才后知后觉起来,两人的确好几天没见了,他是忙着筹钱的事儿,那庄严呢?   “那明天……”楚沉抿着唇,犹豫着将电话挂断,然后拨出键盘,慢慢开始打字。   【一个傻瓜】:明天我来找你?   【一个笨蛋】:那你不能直说?挂电话干什么!   【一个笨蛋】:明天不行,我有事儿,晚上我来找你,桂花巷还是医院?   楚沉回复完桂花巷,手机忽地“嗡”了一下,是另一个人给他发了消息,点开一看,是庄总。   对方开头依然一句话没说,只发来了数十张图片,他一一点开看,发现前十几张都是庄严,照片似乎是偷拍的,角度刁钻,庄严并未察觉,正忙着换姿势拍照。   后十几张是截图,页面类似于淘宝,点进去大多是些电子产品,也有鞋子衣服等,其中有两双鞋子他越看越眼熟。   像是为了验证心中猜想,庄显睿发的最后一章截图是卖家信息,手机号和名字都对上了。   这些东西都是庄严的。   楚沉心里一紧,正想问点什么,对面就发来一句话。   【庄总】:没想到他为了你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楚沉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回想起刚才的电话,庄严那边吵吵闹闹的,估计这会儿还忙着换衣服拍照片呢。   已经快十点了。   看完时间,楚沉有一刹那的恍惚。比如和庄严之后该何去何从。比如庄严父亲这是什么意思。又比如,当庄严不得不从他身边离开的时候,他有什么资格去阻止。   他什么都没有。而对方随随便便就能知道他的微信号,随随便便就能掌控他的所有行动。   他什么都没有。   接到楚沉电话的时候庄严正打算换衣服,今天一口气拍了八套图,差点没累虚脱。好在拍了这么些天,他也存了两万多块钱了,累趴了没事儿,能帮到楚沉就是好的。   电话铃声响得突兀,他惊一跳,以为是庄媛打来催他的,手忙脚乱地接通,眼神顺道一瞥才瞥见备注的楚沉,“喂?”   “在哪儿。”对面直截了当地问。   “呃,当然是在家啊。”庄严心虚地拢着书包往外冲,“怎么,想我?”   “别骗我。”楚沉说,“告诉我地址,我来接你。”   “我真是在家里,谁骗你了?”庄严语气有点虚。   楚沉懒得和他周旋,不容置喙道:“地址。”   “……”   庄严乖乖报了地址,心知楚沉应该是知道他拍照片挣钱的事儿了。   摄影师已经走了,这小房间里就剩他和那位他特瞧不上的傻逼骚包男人。   偏偏那傻逼喜欢装糊涂,无视他的冷淡,花蝴蝶似的在他面前飞来飞去,这会儿见他坐沙发上不走,又骚里骚气地飞来了,手里还捧着样东西。   庄严皱着眉头,看清他手里提的竟然是条黑色四角裤?!   “明天要拍内搭海报,要不要趁现在没人,先试穿一下?”那傻逼笑眯眯地看着他说。   “没人?你是什么?”庄严看在这傻逼是发工资的,随口搭了一句。   那傻逼一脸腻歪的笑容:“你当我不存在呗,我看你身材挺不错的,估计下面不小吧?”   握草?!这人不仅傻逼,还特么是个变态吧?!庄严瞳孔震惊,实在恶心得够呛,也懒得再装和气了,刷地起身毫不犹豫冲了出去。   楚沉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人皱巴巴的一张脸,“怎么?”   “没什么。碰上变态了。”庄严搓了搓手臂,见他脸色冷得像冰块似的,立马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你生气啦?我不是故意瞒你,我就是怕你有心理负担,也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   见他表情仍是难看,他卖乖道:“不生气行不行?”   楚沉不吃他这套,面无表情不再说话。   接下来的路程十分安静,上了车后庄严一再试图找楚沉说话,都被对方那张冻脸给吓了回去。他又悄悄地把手覆在楚沉的手背上,这次对方倒没拒绝。   两人牵手的次数不计其数,而手心覆着手背的感觉即使并不新鲜,却仍是令人心动的。   这和指尖缠绕的感觉不一样,男孩子凸起的指骨微硌,皮肤泛着夜晚特有的凉意,接触到柔软温热的掌心,心跳呼吸就此缠绕,一热一冷就这样紧贴着直到下车。   五月的夜沉黑如墨,夜空星星点点,映照着地下忽明忽暗的万家灯火,包裹人间一切喧嚣,路灯的微光沿着街道往前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   楚沉自下车后就独自走在前面,路灯将他的倒影拉得又细又长。   庄严在后面委屈巴巴地跟着,走了没多大段他就受不了了,故作夸张地“哎哟”一声。   楚沉立即回头,对上他蹲在地上,却抬眸望过来的双眼。   他的眼中带着一丝委屈和不甘,但更多的是欢快和欣喜。   楚沉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就见庄严伸出两只胳膊,冲他摆了摆,“不是说想抱抱我吗?来呀,抱抱。”   他的语气带有一点撒娇的意味,楚沉心里瞬间就软化下来,走过去也学着他蹲下,两个人以蹲着的姿势相拥在一起。   “我没有生你的气。”楚沉叹了口气,“我生我自己的气。”   “你特别好、特别厉害、特别优秀,我特别喜欢你。”庄严说。   他当然知道楚沉的顾虑。可楚沉再厉害也才十九岁,人世间太多变故与喜怒无常,没有人能避免为某件事愁眉不展。   而金钱只是其中最平常的一个。   楚沉将脸往深处埋了埋,忽然想到,他其实并非什么都没有,至少,他有眼前这个人——这个人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喜爱。   忽地,对方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在他耳边小声道:“你看?”   看什么?   他转过头去,顺着庄严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星罗棋布的夜空。   “以前我很少注意这些东西。月亮圆不圆,星星亮不亮。”庄严笑着说,“后来我爸告诉我,不要忽略大自然的美。我记得他当时还说,风是有形状的,千变万化,你随时随地都能看见它。”   “我爸还说,风是大自然最完美的景色,当你看见了风,你就会看见世界上所有的风景。”庄严说着扭头在楚沉脸上吻了一下,“不过这话太肉麻了,我爸偶尔就喜欢研究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楚沉嘴角轻轻勾了一下,学着他的样子也倾过身去吻了吻他,“你爸说得有道理,不过……”   “不过什么?”庄严好奇追问。   不过——   他不需要完美,他只希望完整。月亮落凡间,有人落心间,这世界人山人海,唯有你是我的人间绝色。   不过在这一刻,任何告白说出来都显得那样矫情,于是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踩着脚下越靠越近的两道影子,沿着街道两边的光,一起回家。 第102章   学生昨天开始放五一,方文淇一放假就来桂花巷帮忙带孩子,正因为有她,楚沉才敢放心出门。他俩到家时已经过了十二点,孩子们都睡了,屋里十分安静。   这晚的气氛很好,他们等不及上楼,直接在大厅的沙发上互相弄了一次,弄完简单清理完现场,又一前一后闷笑着跑进厨房洗手。   流理台边上还摆着孩子们吃饭用的儿童餐具,一排整齐划一的蓝胖子冲他俩大张着嘴,仿佛在控诉他俩刚才的行为有多伤风败俗。   “禽兽!不要脸!”庄严洗着洗着就忍不住笑,“太他妈不要脸了!”   楚沉不置可否,边洗手边躲避某人挠过来的湿乎乎的爪子。   “哎沙发弄干净了吗?咱俩加起来还是挺多的,啧,不能想不能想,越想越流氓!”庄严手冲一半儿就收,湿着双爪子扑过去抱人,两人脸颊挨着脸颊瞎蹭蹭。   腻了两分钟吧,楚沉受不住了,把他的爪子握手里,亲自帮他搓,嘴上道:“你拍那些照片干什么用的?”   知道楚沉这是闹够开始算账了,庄严缩在他怀里卖乖,“就是淘宝店的兼职模特儿,我就只拍了几套图,一个系列,你不要生气好不?”   “我说了没生气。” 楚沉故意屈膝顶了他一下,“赚多少了?”   庄严嘿嘿一笑,“不多,两万二,明天还剩最后一套,拍完就结束了,等拍完了估计能再多个几千块钱。”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什么,语气既神秘又自豪:“哦对了,我告诉你啊,我前几天搞了个闲鱼账号,闲鱼你知道吧?我把我那些平时用不上的东西都给弄上去了,这两天卖了两样,加起来也快一万了。”   楚沉静静地看着他,眉心微微皱起,又很快放松,不过他没出言打断。   庄严越说越兴致勃勃:“我这的生活费啊,压岁钱之类的凑凑还能凑个两万,我算算啊,几边加一加也有六万多了,做手术怕是不够,但是也不少了,等明天图拍完了,我全部一起转到你……”   他话没说完,剩下的便被楚沉用唇堵住了。两人几分钟前才乱来过一次,庄严脸颊边的红都没彻底褪下去,气氛瞬间重新暧昧起来。   楚沉的一只手按在他脑后,不算用力,却让他无法轻易逃脱。   楚沉鼻梁上的红痣近在咫尺,双眼却紧紧闭着,眼睫扑扑颤颤,轻易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躁与不安。   庄严轻轻地眨了一下眼,心跳都快炸了。   倏地,周边的空气再次流通,楚沉稍稍退开,急促地呼吸两下,“听我说,这些钱你自己留着,照片也别去拍了,网站上那些没卖出去的,都看你自己,还想要就留着,不想要就继续卖,还有周帝泽他们那些钱,你也替我退回去。至于医院那边,林姨动手术的钱我们已经凑齐了。”   “凑齐了?这么快?”庄严心跳还是很快,“太好了,怎么凑的啊?做手术得花大几十万呢,你哪儿来的钱?”   某个暴躁又傲娇的笨蛋有些时候会变得傻气又可爱,本来他还担心说得太晚,对方会不会生气,毕竟苦力也干了,东西也卖了,却没料到这笨蛋首先考虑从来都不是自己。   楚沉心里高兴过满,本想吻一吻他,结果庄严下一句就是:“不对啊,我保密工作这么到位,你是怎么知道我偷偷兼职的?谁告诉你的?!”   庄严鼓着脸颊,面上看着挺气愤的模样,语气倒是很活泼。   楚沉心里什么滋味都有,可是现在、此时此刻,这个狭小隐秘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楚沉不想去考虑这些令人烦躁的事情,于是没直面回答他的问题。   想转移这个笨蛋的注意力太容易了,他叹了口气,重新吻了下去。   ……   第二天庄严醒得比平时早,等他缩手缩脚洗漱好从浴室出来,楚沉已经整装完毕准备出发了。   “去医院?我跟你一块儿去吧,等我换件衣服。”昨晚连着做梦,这会儿说句话都呵欠连天。   楚沉同意了,趁他换衣服的空隙进浴室擦了点防晒霜,出来就见庄严拿着手机一脸纠结。   “怎么了?”他不由得问。   “我爸来了,问我在哪儿。”庄严烦躁地搓了搓头发,“哎我爸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来了。”   楚沉心里沉了一下,脑子也在某一瞬间嗡嗡作响,但他很快恢复过来,面上并不显,只道:“没事,你回家吧,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我爸真烦。”庄严郁闷极了,但话是这么说,其实好久没见庄显睿他心底也是想的,“那我先回家,别晚上才打电话啊,那我得多想你啊,有空就给我发个消息啊?”   楚沉轻轻“嗯”了一声,把他送到了楼下。   ……   庄显睿来筑城的次数并不多,即使他最亲的两个孩子都在这边,一个在这工作,一个在这上学,他也很少过来。   他太忙了。用庄严的话来说,他就是个工作狂,还是个空中飞人,超人每年在天上飞的次数都没他多。   所以这次他会过来,庄严既意外又惊喜。他对庄显睿的喜爱不爱流露在表面,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在父母亲人面前总会有莫名的羞耻心,好像承认他想爸爸了,就多丢脸一样。   早九点多,庄媛已经去上班了,她每年中秋都要休假,就会特意和同事调五一的班。庄严在门口换拖鞋的时候冲屋里喊了一声,没听到回应。他疑惑地走进去,就见庄显睿端着台笔电正从楼上下来。   “爸!”他呲了龇牙。   庄显睿瞥了瞥他,没应声,直到坐到客厅沙发上才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过来。”   庄严乖乖坐过去,眼神往电脑界面一瞟,正巧瞟到了转学证明几个字。   “爸?”他有点迷茫。   “我过来是给你办转学手续的,上周跟你说过,没忘吧?”庄显睿一边滑着鼠标一边说,“ 回去还读一中,把高二念完,高三上学期呢就准备准备,看是想去加州还是哪里。”   他那头顾自说着,庄严越听坐得离他越远。   “我也记得我回复过,我说了我不转学!”他怒气冲冲地说。   “你说你不转?你说话能算数吗?”庄显睿脸色冷了下来,“我还是那句话,你自己没能力考大学,那就别抱怨我替你铺路!”   “我不!”庄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就要自己考,考到哪里读哪里!我不给你抹黑,我在外从来没提过你是我爸!”   闹崩是瞬间的事,父子俩箭弩拔张,针锋相对,说到最后还是庄显睿停了下来。   “那好,你说你不转,那你给我个理由,你为什么不想转?”他用一种似乎早已看破所有的,连带着有些悲悯的眼神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儿子,“别拿你姐当借口,我要听到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庄严嘴巴一张,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楚沉二字,好在他反应够快,却在反应过来的下一秒脸色变得尤其难看。   他说不出话来,梗着脖子怒视庄显睿的一举一动。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面对我的时候,心虚的事情是什么?你现在最怕被我知道的又是什么?”庄显睿停下了滑动鼠标的动作,从容不迫地关了电脑,然后在西装外套里摸出一部崭新的手机,手指灵活一滑,锁屏解开,紧接着打开微信,点开某个聊天界面。   然后庄显睿没再开口,只把手机递给了他。庄严警惕地瞥了眼他爸,过了快一分钟才犹疑不定地接过手机。   然后他就看到了这个聊天框里的内容。   确切的说是一个大约一分钟的视频,封面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两个身穿蓝白色校服的男生,一个坐在课桌上,微微垂着头,一个坐在椅子上,脑袋微仰。   是之前他和楚沉拍过的视频!   可这个视频却不是发在网上广泛传播的那个,而是另一个相对较远、角度也更偏的视角。   庄严不傻,问不出他爸去哪儿找的视频这种话。他抖着手点击播放,视频正好从他揭开口罩,俯下身吻了楚沉开始,然后楚沉发怒,打了他一拳,接着他不知羞耻的表白,被楚沉拒绝,视频最后停留在楚沉边捞起卡在下巴的口罩戴上,边走向镜头,欲抽走手机作罢。   播放界面跳出三角播放键,画面定格在了一张脸的中间部分,黑色的口罩和这人鼻梁上的红痣极为清晰。   视频里他几乎正对着镜头,熟悉他的一眼就能看出是谁。而另一个人虽说戴了口罩,可这最后一幕露了破绽,毕竟鼻梁长红痣的,他身边只有楚沉一个。   内配两层楼的公寓面积很大,家具却不多,给人一种空旷冷清的感觉。而客厅中央的一大一小从某一刻开始便不再说话,一室窒息。   客厅安静了许久,庄显睿闭着眼,尽量用平常的语气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和那个孩子……那个楚沉,保持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他坐惯了上位,但遇到自己的亲生儿子脱离常人轨道,并越走越远的这种事,他还是没办法完全镇定。   “不是不清不楚。”庄严却说,“我喜欢他,我先追他的。我和他是谈恋爱的关系,已经谈了很久了,我没他不行。”   “混账!”庄显睿火气蹭一下往上冒。这等恬不知耻的话,他这儿子竟然说得出口!   “你刚几岁,啊,他几岁?你以为你懂什么叫感情?你以为你们高中生谈个什么破恋爱能坚持多久?你真以为你能和他在一起一辈子?还没他不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俩这叫什么吗?你知道背后多少人要指着你戳你脊梁骨吗?!”   “我当然知道!”庄严毫不示弱地顶回去,“不就是喜欢男的么,不就是同性恋么,别人想说就说,要骂就骂呗,我不怕!”   他恨恨地瞪着地面,胸口不断高低起伏,脸上满是不服气却不能发的愤怒,像只被摁住脖子的小兽,不甘心但又丧失了反抗的能力。 第103章   庄严性子倔,又好强,庄显睿无论说什么,不管有理没理,他总要顶回去,说不赢就耍无赖,总之那蹭蹭冒火的气势看上去比他爹还傲。   父子俩的谈判最终不欢而散。   话是谈崩了,庄显睿到底还保留着一丝理智,简单收拾完心情,他勒令庄严只许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不然就去学校撤了楚沉的学籍。   果真是亲父子,气极就开始搞威胁这一套。庄严心中气愤不平地想,却知道他爸是认真的,庄显睿真会这么做,就算他爸拿钱摆不平,他大伯但凡说点小碎话,底下人再稍微做点什么,楚沉怕是连学都没得上!   因此虽然庄严白眼都快翻上天,还是不情不愿上了楼。   偌大的公寓经过一段并不漫长的激烈争吵后很快恢复平静,庄显睿独自坐在沙发上,依稀能听见远处汽车喇叭的声音。   他没有坐太久,等心中那块郁结稍微好一点,他便摸到手机直接给楚沉打了个语音电话。   彼时楚沉刚走出医院大门,准备回桂花巷给林若萍熬汤喝。   林若萍已经逐渐清醒了,只是每次清醒的时间不长,每天醒醒睡睡循环四五次,每次醒的时间一长就要咳,一咳还不停咳出血,好在术前体检报告没出问题,手术也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过两天就做。   出电梯时楚沉的心情是少有的愉快,一种积压了很久的压力就要卸下一层的感觉,可庄显睿的这通语音电话使他才将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两人约在桂花巷的一家奶茶店见面。   这奶茶店是附近唯一能坐的地方,不到三十平的面积,店里除了吧台外,也就置了四张白色圆形小木桌,任谁进去都觉拥挤。   庄显睿进店时眉目还算柔和,面上也见不出对这种街边小店的半分嫌弃。   楚沉见过他一次,平心而论,庄显睿并不是那种平易近人的长相。他高大魁梧,五官说白了甚至有些锋利,不至于刻薄,却让人轻易不敢直视。何况身份地位摆在那儿,身居高位久了,他身上自带一种严肃又高傲的威严。   面对这样的人时,楚沉内心并非毫无波动,不过不是惧怕或是崇拜,而是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更像是敌对,抑可以说是妄图超越的不自量力和狂妄。   只是这些都被他掩藏得极好。   楚沉坐在最靠里的位置,见他进来起身微微点了下头,“庄叔叔。”   他看起来很镇定,眉是眉眼是眼的,举止疏离又没落下礼貌,脸上连个笑容都没勾,却又看不出他有半分不悦。   衬得半小时前在那个空荡荡的家中发生的种种是那么可笑又失态。   “你比我想象中要懂事。”庄显睿支着腿,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就那样缩在角落里,连腿都得交叉着才够放。   楚沉的状况不比他好多少,只是身材更清瘦一些,却并不瘦弱,双肩挺阔而有力,已经有些脱离少年人的模样了。   两个人就这样相对而坐,一人的腿支一边,小心翼翼互不贴碰。   “毕竟有些事情我比较在意。”楚沉垂着眼,说话的音量不高,语气不轻不重,手上不快不慢地搅动面前的咖啡。   在意,在意什么?他儿子?庄严?   有那么一瞬间,庄显睿觉得这小孩很是天真,又有一些可笑。   庄显睿沉默地看着他动作,片刻后招手要了杯热水。   “你是个优秀的孩子。” 他继续道:“我看过你从小到大的考试成绩,那是些极漂亮的数字,哪个做父母的看了都要说句羡慕,所以我觉得,你应该也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说这些的话的时候,脸上是不带任何表情的,像是在阐述,完全不过心,但很快,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   “我家严严配不上你。”他说。   楚沉嘴唇微张,正打算说点什么,却又听他道:“但是,我儿子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吃穿用度什么都是最好的,他想要的我都能捧到他面前,我有这个实力。可你不行,你无父无母,区区五十万还要严严跟着你焦头烂额。严严从没缺过钱,更没有缺钱缺到必须去网店卖货!所以,你也配不上我家严严。”   “哦还有,你两个背着我偷偷摸摸拍视频发网上去,啧,还敢发网上去!”他的语气满是愤怒,“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盯着我,盯着我家?”   他话没讲完,剩下的却也没必要说了。他俩拍的那段视频遍地疯传,楚沉还好说,素人一个,可庄严要是被谁认出来,认出那是庄显睿的儿子,天都能猜到他将遭受些什么,整个庄家将遭受什么,腾皇将遭受什么。   又不知会多少人将指着庄严的鼻子,骂他是个同性恋,他的未来将再也无法平静,他这个人再也不会干净。   庄显睿说:“你还觉得你们这样是正常的?”   庄显睿承认,他是气,气这两个蠢孩子那些不计后果不知羞耻的行为,气自己儿子怎么就走了弯路,但他犹记得此时还在外面,他暂且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一直安静听训的楚沉也终于开口了,“庄叔叔,我现在还愿意这么叫你一声。”   殊不知他这一句话,气的庄显睿脸一垮,差点没绷住。   “您未免太自以为是。”楚沉这么说着,像是彻底放弃了尊卑礼貌,“首先,我并不认同你说的,关于我和庄严配不配的言论。”   “我知道你是位成功的商人,也知道庄严从小养尊处优没受过苦。但现在的客观事实是,我目前的身份是个学生,与您明明白白差了一辈,社会地位自然无法等同,而且这个差距将会永生存在,不可能改变。”   庄显睿强压下满腔的怒气,神色凝重地盯着眼前这位面庞犹带稚嫩的少年人。   楚沉端坐着,毫不退却地接受他的打量,“还有,我现在的成绩优异与否,说实话与我将来的发展没多大关系。时间这个东西说长不长,可哪怕只有短短一年,其间也会有无数变数。难保哪天我不会在某个交叉口迷失方向,我的未来不见得一定敞亮。”   他说话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换言之,庄严学习虽不尽如人意,可他会交际,他善良活泼,他能交到许多自愿对他好的朋友,至少这个我就做不到。所以,我和庄严相配与否,这个理论至少也要十年后才能得以论证。”   楚沉从未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他不由得停顿一下,喝了口咖啡润润嗓子才接着说,“至于最后您说的那条,庄严的性向如你所见,已经是这样了,并不会因为一条视频或他人无休止的谩骂而有任何改变。我想,庄严他已经是个男人了,我希望你能抛开父与子的关系后再来观察他。或许你我愿意为他打造一个温室,可我们不能忽略,他其实是一个坚强坚韧,而且很勇敢的人,庄严比你以为的还要优秀。”   奶茶店里充斥着浓浓的奶香味,隐隐伴着一点茶香,本该是慵懒闲适令人心情愉悦的地方,此刻却突兀的冷清。   两个人说话的音量均不小,好在桂花巷离拆迁不远了,人本来就少,店员支着脑袋坐在吧台玩手机,也不知听没听见角落的对话。   而店铺那一隅,在少年清亮的话音结束将近两分钟后,终于又有了新的动静。   庄显睿说:“那你认为你俩的关系,靠什么来获得我这个父亲的同意呢?”   说及此,他似是讽刺地笑了一声,“靠所谓的真心喜欢,靠爱吗?”   楚沉搭在大腿上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半晌,他嘴唇动了动,想说是,却又说不出口。   主观来说,他个人曾经对所谓的爱情是极其不屑一顾的,他一个人孑然一身那么多年,从来不需要这种感情。可现实是,他现在不仅需要,并且舍不得放手。   庄显睿却不再给他回答的机会,道:“可我比你多爱了他十八年。”   确实是十八年,庄严过几天就要十八岁了。   “……”楚沉感到了一刹那的茫然。   他并非有意和庄显睿比较,爱情和亲情同样重要,世间任何爱意都弥足珍贵。   感情这种东西最不好衡量,深、重、浅、淡,哪是一个字一句话说得清的。可一旦在这基础上加上时间,那便是沉甸甸的了。   时间是很浪漫的东西,特别是包裹着爱的时候。他在那一刻才发现,他和庄严的爱还没来得及被时间包裹。   就像刚出苞的小嫩芽,本身不够强大,就算根扎得再深,也经受不起丁点风雨。   ……   楚沉背着煲好的淡汤回到医院,发现病房里只有林若萍一个人。   人的病态是藏不住的,林若萍本身是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看着没那么弱不禁风。可如今住过几天院,整日整夜点滴输不停,各种各样的检查就没歇过,她看起来瘦了好大一圈,下巴都变得尖尖的。   以前老操心福利院那些孩子们,她总睡不好,最盼的就是有足够的时间来休息,这几天她少有醒着的时候,可却是再也不想睡了。   楚沉将门推开一点缝隙,他便透过这点窄小的视角看着屋里。林若萍正偏头望向窗外,时不时咳嗽一下,似乎并没有发现他。   过了一会儿,楚沉推开门进去,林若萍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很是惊讶地看向他。   “小沉来啦。”她很努力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楚沉笑不出来,他避开窗户、避开阳光,默不作声地取下帽子、口罩,解开拉到下巴底的外套拉链,他一边找地方放东西,一边想着,林若萍是真的老了,带颜色的头发都瞧不见几丝了。   “小庄没过来?”林若萍状似不经意地问。   “他爸来了。”楚沉言简意赅。   林若萍垂下眸子,复又望向窗外,过了很久,她转过头来说,“小庄是个好孩子。”   楚沉就不说话了,他和庄严在林若萍面前没有特意避讳过,对方情商颇高,又惯会看人,大概早已看穿了他俩的关系,或是亲眼目睹过。   此时两人便心照不宣。   他站了会儿,索性去找碗来倒汤给林若萍喝。弄完也就一分钟不到,他兜里的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一声。   【庄总】:我会带严严回沪海,过不久他就将出国,希望你不要继续纠缠他。   瞧瞧这些自以为是的人们,说的什么狗屁话。   楚沉息了屏,没有回复。 第104章   庄显睿前脚刚进公寓,庄严后脚就要出门。   见他手里攥着手机,急匆匆的,拖鞋都差点忘记换,庄显睿几乎是立刻便猜到他的目的地,于是当先怒斥了句他毛毛躁躁的行为,然后才问:“慌成这样,准备去哪儿啊?我通知你一声,小许已经把机票买好了,明天先去你学校收拾东西办手续,后天就回去。”   庄严这会儿烦他烦得要命,没回答,两脚蹬上运动鞋,打开门就要走。   “别装聋。你是去找那个楚沉吧?” 庄显睿不紧不慢地说。   庄严一听顿了步子,扭头见他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再想到楚沉一个上午都没回他消息,心里当即猜到七八分。   “你找过他了?”他瞪大眼睛。   庄显睿说:“他拐了我儿子,难道我不该找他吗?”   “你对他说什么了?”庄严拧着眉,一脸愤懑和不高兴。怪不得楚沉不回他消息呢,多半是庄显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把人刺激到了。   楚沉本来就没那么喜欢他!庄严虽不愿承认,却不得不难过地想。   “你这什么态度?”庄显睿一时郁卒,又觉得这事十分荒唐,庄严是他亲儿子,可他亲儿子对着他警惕成这副模样,搞得他像是个作恶多端的恐怖分子。就为了一个外人!   庄严很是倔强:“没态度,你对我说什么都行,要打要骂我受着,但你别去找楚沉!”   林姨病得突然,马上又要动手术了,楚沉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又是忙着筹钱又是顾着桂花巷那些孩子,哪儿还有精力应付庄显睿?   “你就是这样跟我说话的?”庄显睿不可置信,气得嘴唇都在发抖,“庄严,我可是你爸!我为什么要找他你不知道?那个姓楚的,他算什么?市第一?成绩好?我会稀罕这些么?要不是你非要和他搅和在一块儿,你以为我想见他?我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我就和他搅和了!我乐意我愿意!你别管我!”庄严口无遮拦地大吼,“是,这些在你眼里算不得什么,你有钱,你有能力,可是楚沉不一样!他不仅没有父母,现在甚至连家都快没了!你说你看不起他的成绩,可这是他唯一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方法,就算你是我爸,我也绝不允许你轻贱他!”   庄严说到最后有些崩溃,心说庄显睿什么都不懂。轻飘飘地一句看不上就否定了楚沉那么多年的努力。他很想质问他爸,知不知道一个普高的学生要拿一个省会级的市第一有多难?   知不知道楚沉在那么小的时候被人领走,本以为自己有家了,结果又被送回孤儿院,两次!心底有多难过!   庄显睿什么都不知道,却随随便便就忽视这一切,仿佛楚沉在他眼中,和路边的一条湿淋淋的狗没有区别。   他爸怎么连一丁点的同情心都没有?   “我不管你?行,我不管!”庄显睿脸色一下就拉了下来,也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有本事你就从这里出去,你去找他,从此我再也不会管你!”   话说出口,庄显睿心中排山倒海般好一阵激荡。他对庄严没有多大要求,也并非像他所说的,一定要有什么成就,唯一的殷切期望大概就是这孩子能好好长大,平安一生。   直到今天他都在后悔一件事,那就是庄严五岁之前没管过他。   那时候腾皇刚步入正轨,工作和家庭当中他不得不抛弃一个,以至于后来终于有时间理会家人了,庄严却早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也和他不亲了。   那几年他老在空中飞,最忙的时候一个月也回不了趟家。他记得很清楚,有一年他去参加一场重要的酒会,家里阿姨突然打电话来说庄严在家发起了高烧。   好巧不巧,那天庄老爷子和庄奶奶去了京市,家里没个做主的大人,他让阿姨把孩子送去医院。等他下了酒局急急忙忙赶到医院,只见孩子因为难受和疼痛,躺床上哭得撕心裂肺,他心疼地走过去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结果庄严挣扎着不要他抱,哭哭啼啼地说要找爷爷奶奶。   他当时满身酒气,只觉心里冰凉一片,一种悔不当初的感觉油然而生。后来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扮演一个和蔼可亲的父亲,他演了那么多年,从没想到,他的过度溺爱如今竟然让庄严走上了离经叛道的道路,他不由得又开始后悔起来。   “你威胁我?”庄严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眼圈瞬时发红,痛苦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反对我们,我们一直老老实实过自己的,又没妨碍别人。”   如果可以,他当然不想和庄显睿吵成这样。一个白天还没过就吵了两架,他也难受。   他从小没见过他妈,在他的认知里,庄显睿和庄媛就是他最亲最亲的人,他爱楚沉,可他也爱他爸,和楚沉的事,他不强求庄显睿支持,也不强逼庄显睿接受,他只希望他爸能做到不管、不听就好。   仅仅只是不反对而已,为什么就这样难呢?   因为震惊,庄严眼睛瞪得很大,庄显睿因为气,抖得很厉害。两人互相瞪视着,谁也没再开口,玄关这处狭窄之地倏地陷入沉默。   不知过去多久,只听“滴”的一声,卡门从外打开,庄媛身穿一身灰色运动服,一只脚踏进玄关。   见门口站着的俩人一个面红耳赤、一个气势汹汹,脸色均是差到极致,摸不着头脑道:“爸,你俩干嘛?站门口迎接我呢?吓我一跳。”   庄严趁机扭身,游鱼一样钻出家门。   庄媛被他撞得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还好及时扶住门框,惊诧地望向庄显睿,“爸,他怎么了?”   庄显睿瞥着庄严逃难似的背影,气得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心里巴不得把这兔崽子大卸八块,行动上却赶紧挥手,“别问了,先追过去!”   他本来打算直接把庄严带走,不给俩孩子见面的机会,谁能想到庄严脾气倔成这样!他仓促地追出去,连鞋都没来得及换。   可惜庄严溜得比兔子还快,就等电梯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他俩追下去已经连人影都见不到了。   “爸,还追么?”庄媛茫然地问。   “追呀!你车呢?”庄显睿问,他的车刚开停车场去了。   “车库啊。”庄媛答。   啧。就一小电驴停车库干嘛?!   庄显睿无语地抹了把脸,两人又火急火燎地回去搭电梯到地下车库。   庄媛一边走一边问:“爸,到底怎么回事啊?严严跑这么急干嘛?”   “市医院的路你知道么?”庄显睿没答反问。   庄媛点头:“知道,离这儿不算远。你是说严严去医院了?他去医院做什么?”   “你认识楚沉吧?”庄显睿说着也是无奈,他疲惫地掐着鼻梁,“你弟和那孩子搅一块儿了。”   什么叫搅一块儿了?庄媛没听懂,更懵了。   ……   庄严跑出小区上了一辆出租,楚沉还是没回消息,打电话也还是不接,没办法,他翻到班级群,找到方文淇的账号请求了好友。   所幸对面秒通过,他赶紧问楚沉在哪儿,医院还是桂花巷。   对面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回复在医院。   于是庄严迅速赶去了医院。   由于节假日的缘故,医院大楼比往日要热闹许多,到处都是人,一楼急诊处都排着长队。住院大楼相对好一些,电梯口却也是人满为患,人们跟韭菜似的,一茬一茬报团往里挤。   庄严好不容易挤进去,差点挤成咸鱼干,他记性差,早不记得林若萍的病房号了,只记住了楼层,无奈,他只得挨个数着房间号,终于在接近尽头的房门上看到了林若萍的名字。   他缩在门口偷偷往里瞅,病房里还算安静,林若萍又睡着了,边上站着个凶巴巴的男人,庄严细细辨认,发现真没见过这人,他踮着脚,往屋里环视了一圈,没见着楚沉的身影。   正纳闷呢,肩膀就被人碰了一下,他浑身一个激灵,扭头没见到人,他更纳闷了,然后就听到了一声低沉的笑声。   很短促,但很清晰。   他立马转向另一边,正好和垂眸望过来的楚沉对上眼,他没来由一阵委屈,“我去,你怎么吓我啊?”   “你胆子这么小啊?”楚沉挑了挑眉,语气有些戏谑。   庄严耳根一红,又找不到话反驳,他刚和他爸吵完架,来的路上不觉得,这会儿见到楚沉了,这心里的委屈泉涌似的一下子溢了出来,他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垂下脑袋,像只霜打的小白菜。   “怎么了?”楚沉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进去看看?”   庄严鼓鼓嘴,正想说话,眼角余光随意一瞟,就瞟见了几米外四处张望的庄媛,他肩颈线瞬间绷紧,二话不说拉着楚沉就要走。   楚沉却率先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庄显睿。   对方也很快发现了他们,庄显睿三两步踏过来扯着庄严的胳膊,顾忌着这是医院,他不自觉压低嗓音道:“兔崽子,跟我回家!”   庄严自然不肯依,两边拉扯片刻,还是楚沉出声:“庄叔叔,我有话想和庄严说,就几句,很快,麻烦您先回避一下?”   这时候倒知道称‘您’了,早干什么去了?!庄显睿十分不爽,可再一瞥庄严,他宠了十几年的亲儿子,一副垂头丧气萎靡不振的样子。   他在此刻不过就是个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商场上的雷霆手段没法用,说重了怕真把孩子伤了,打吧又舍不得,想用强的吧庄严比他还倔,他也纠结得不行。   “爸。”庄严撅了噘嘴。   庄显睿简直没眼看,他很想直接把庄严抓走,又不愿意真的做那个坏人,他不想庄严恨他,干脆直接背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庄媛倒是狐疑地在庄严和楚沉之间打量了一番,待在一边一句话没说。   楚沉把庄严拉走,乘电梯下了楼,庄显睿见状赶紧跟上,乘了另一部电梯,好歹没跟丢。   两人没走远,就在住院部后面的小花园里停了下来。   庄严心情不好,连带着状态也很差,本来想着见到楚沉一定要撒个娇求抱抱的,谁想到他爸还跟来了。   下午的阳光依旧灼人,楚沉戴上了卫衣帽子,口罩也拉到了眼角以下,只留了一双眼睛出来。   庄严刻意抬眼观察他,见他眸光虽淡但并无不悦,就是行动有些迟缓疲惫,估计忙着林若萍的事,最近都没休息好。   安静片刻,庄严主动开口:“我爸找过你了?”   楚沉“嗯”了声,侧着身子垂着眼,目光漂浮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庄严走过去拉着他的手晃了晃,“你别听他的,我爸最喜欢威胁人,不过他那都是纸老虎,吓人用的。我爸这个人还是很不错——”   “庄严。”他话没说完,被楚沉截住了。   庄严傻不拉几地:“啊?”   “我在想……”楚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抿着嘴唇似乎是在斟酌用词。   庄严心跳得极快,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接下来的话不是他想听的,他想拒绝,想捂着耳朵不愿意听。   楚沉却不理他心中所想,兀自将淡然的目光转移到他的眼中,嘴里小声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尝试一下分开生活?”   分开生活?   庄严脑子“嗡”地一声,别的都听不见了,唯有这四个字不断在他耳边盘旋。他的神经高度紧绷了一天,这会儿正是绷在弦上的时候,直到这四个字,直接点爆了他本就不稳的神经线。   “你什么意思,你他妈什么意思?!”庄严几乎是立刻便红了脸和眼,因为那挥之不去的四个字,他的世界天旋地转,随时都要崩塌了!   楚沉嘴唇喃喃,一梳理才惊觉他刚才把话说重了,正要解释什么,却被庄严攥紧衣服领口,使劲提了一下,也就是刹那的功夫,又被狠狠推了出去。   “我们明明说过不提分手,你答应我的,你为什么要骗我?!我那么掏心掏肺地对你,除了你,我对谁这样好过?我为你考虑那么多,真的换不来你哪怕一点点的动摇吗?你真的这么狠心吗?”   这还是楚沉第一次见到庄严这般歇斯底里的样子,他来不及安抚,庄严便不顾一切大吼道:“楚沉,我告诉你,我犯贱是因为我喜欢你,我要是不喜欢你了,你就什么都不是!你别后悔!!!”   庄严像一头发了狂的狮子,豁出一切亮出獠牙,可就在下一瞬,他便又垮了肩膀,那副狂躁的模样也缓了下来,转为一副卑微如尘埃的样子,“我们不分手好不好?你说过你是喜欢我的。” 第105章   庄严性情急躁,易怒还冲动,属于在大街上和人对上眼,轻易就滋生出“你他妈是不是看不起我”这类无聊矛盾的那种人。   这种性格往往容易在伤害别人之前,先将自己气个半死。他在楚沉面前装了太久的乖,导致楚沉几乎忘了他骨子里就是个好战分子。   庄严闹了一通后颓废下来,神色难掩暴戾,却又可怜巴巴地说些乞求的话,嘴唇哆嗦着,弯而浅的眼眸时而黯淡无光,时而带有森森寒意。   楚沉看着他,心口不断升起密密麻麻的痛感,像是即将溺亡的可怜人,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闷得他喘不过气来。   “庄严。”他将口罩取到下巴颏,叫庄严的名字。   庄严鼻尖翕动,明白自己的狂躁犹如千万只触手一样张牙舞爪,难以压制,所以有点不敢看他,顿了几秒后直接垂下了头。   庄显睿和庄媛在这时也追了过来,见他俩站在树下拉拉扯扯,禁不住喊了一句:“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他这一声引来了几个路边散步的病人和家属的注意,他们同时也将视线投向了树下。   庄严像是气极了,他憋红了脸,粗喘了一口气。   太窒息了,太难过了,他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他真的后悔了,不该找到医院来,没有找来,就不用听楚沉讲那些让人心灰意冷的话,他现在头好疼,又怕压不住脾气想发火,想揍人,唯一的办法只有逃避。   楚沉发觉他的异常,没来得及出声,庄严就松开他跑了。   “哎嘿!小兔崽子!你还敢跑!”庄显睿连忙追过去。   “严严,你跑什么啊?!”庄媛无奈,三两步超了她爸,想着要不要像制服犯人那样制服他弟。   没等她做出决定,就听身后的楚沉大声喊了一声:“庄严,你跑我就走。”   庄严果然不跑了,再转过来时却是面无血色,气得连手脚都在发抖。   “就站在那里,别动。”楚沉心里像是被谁揪了一下,但他表面上维持着镇定,绷着脸走到庄严面前。   见庄严嘴唇都在颤抖,实在无法,他只得选择将人拥进怀里,安抚小孩似的抚摸着庄严的后背。   庄严却疯狂挣扎着不让他抱,推扯间楚沉的眼睛被打了一下,对方这才安稳一点,减小了挣扎的幅度。   楚沉趁机束缚住他的两只手臂,庄严虽然不甘愿,却是没再动弹,浑身僵硬地被人抱着。   庄媛拧着眉心,她虽已猜到了两人的关系,迷茫之余,也觉得两个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抱实在过分,正想上前阻止胳膊却被人拉了一下,她转过脸,她爸冲她摇了摇头。   庄显睿脸绿得像个没切的西瓜,胸口动荡不定,倒没做出什么举动来。   在面对庄严时,他总是那么手足无措,他始终忘不了多年前病床上那个哭得苍白的小孩,忘不了当时心中无限的荒凉和愧疚,如今扮了多年的慈父,他的心肠的确被软化了,这时候他顾不上两个孩子的关系,他只担心庄严会伤心过度,会跑、会逃。   庄严喘着粗气,眼中渐渐湿润,“你威胁我?连你也要逼我?”   “我没有要逼你,你不要激动,也不要发脾气。”楚沉抱着他说,“我说的分开,并不是要分手的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庄严语气恨恨,带着股咬牙切齿的狠劲。   “你先冷静一点听我说。”楚沉松开他,右手顺势滑下牵起他的手,“你爸不同意我们,你知道吗?”   庄严撇撇嘴,虽然不甘心,但这是事实。   “你很爱庄叔叔和家人,对吗?”楚沉伸出手指捋开庄严额上挡眼的碎发。   他的手指触在额上冰冰凉凉,庄严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点点头,“可你是我的,我也爱你。”   “我知道。”楚沉心跳快了一瞬,紧接着又有些怅然,“可你如果为了爱我,选择伤害庄叔叔和你的家人,是不是不对的?”   楚沉承认,在庄显睿找过他后,他深思熟虑这么久,还是选择了后退一步。   原因既不是庄显睿所说的那些,诸如配不上、怕曝光等说辞,也不是他妄自菲薄,对自己没信心。   庄显睿不支持他俩,这是道难题,不恰当地说,这道题就像一段狗血的三角关系,庄严就是中间那个抉择的人,解题方法无非两项。   一是他俩就此断了,就当以前的事不存在,大家回归普通朋友。二是庄严和庄显睿断了,脱离父子关系,从此再无交集。   可是爱情和亲情同等重要,都珍贵、都得要,不能有了一个就丢掉另一个。   庄严和家人的关系很亲密,楚沉看得出来,也亲眼见证过。他自己从小就是个孤儿,从没体会过拥有家人的感觉,他在很小的时候曾经渴望过,也傻乎乎的期待过,他羡慕庄严所拥有的,也希望庄严一直拥有。   所以他更无法接受庄严因为他丢掉这些。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的想法庄严理解不到,一下就谨慎起来,“我告诉你,对于我来说,我爱家人和爱你没有冲突,我是绝对不会和你分手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动不动就发脾气。”楚沉敛着脸色,“我只是觉得,我们都需要变得更成熟,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和你的亲人朋友相处融洽,学习也不要放下,你很聪明,一定要耐心学,我期待你长大。”   “当然,我也会努力获得你家人的认可。你要记得,我们的感情不是自私的,短暂的快乐不是快乐,我们互相给彼此一些时间,也给你爸爸一些时间,我会去找你。”他又说。   这不就是要分手么!   “我不!”庄严瞬间绷紧神经,语调崩溃,“我不!”他强调。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庄严难过极了,“你就不能让我留下吗?你一句舍不得的话都不说,你只会让我走!我会恨你的,我真的会恨你的!!!”   “就一年!”楚沉心里疼了一下,捞起他的卫衣帽盖上,就势凑近,倾身吻走他眸中的泪,“只要一年就够了,时间一到,我就去找你。”   ……   庄严走得不算匆忙,转学手续之类的庄显睿早早就找人给他办妥了,他只需要到个人就行。他也没特意去班上道别,只有关系还可以的几个同学说要到机场送他。   他去办公室拿资料的时候碰上了乔峰,两人也没聊多久,乔峰一直笑眯眯的,让他好好读书,别再故意气老师,他无精打采的,一个字没听。   出来时撞上了一个皮肤白得过分的小白脸,他觉着眼熟,没等想起是谁,那小白脸倒先冲他咧咧嘴,并且翻了个白眼。   庄严莫名其妙,不过想到即将要走了,就没多在意。   自从作了‘分开不分手’的一年之约后,楚沉就再没出现过,他走的那天正好林若萍动手术,楚沉多半也不会来,不过还好,来了好几个班里同学送他。   正巧两天后就是他生日,周帝泽和蔡迎港合资送了个奇形怪状的四不像小台灯给他。   “我俩本来想送投影仪来着,钱不够。”蔡迎港挠着后脑勺说,“最便宜的都上万了。”   “送台灯也不错啊,哎,你别看它长得丑,这灯可是声控灯。”周帝泽拧着台灯脖子解释,“你点一点这个Start键,就可以给它起名字了,以后要用的话直接叫名字就好了,它会自动打开的。”   他口若悬河半天,还说上瘾了,“来啊,看我给你做个示范……”   他正说着,拇指刚摁到Start键,余光瞥见庄显睿提着庄严的书包往这边过来了,舌头一个打卷儿,脱口而出道:“爸爸。”   蔡迎港等人当即爆笑。   “你特么叫谁爸爸呢?”庄严一脸嫌弃。   周帝泽连连扇嘴,一脸的悔不当初,“艹,我他妈嘴快了,不好意思啊严哥,我瞅瞅这口令还能改不。”   都怪平时口嗨太多,见到庄显睿这张脸下意识就想跪地叫爸爸。   “严严,收拾东西准备登机了。”庄显睿过来冲一帮学生挥挥手:“你们也赶紧回学校啊,别耽误上课。”   众人应了声好。   “庄严,你还回来么?”管彤红着眼睛问。   庄严脸色僵了僵,一眼扫过去,发现来的几个女生眼睛都红了。   他不太适应这种场合,有些尴尬,“有机会会回来的。”   侯御一直优哉游哉地,在外围跟了一路,这时走上前来小声问他:“你和楚沉断了?”   庄严模棱两可地摇摇头,“以后我可能不太上网打游戏了,有事找我发微信吧。”   广播里响起甜美的播音腔,飞沪海的航班开始催人登机了。   庄严走得极慢,一路四处张望。   蔡迎港边走边递了个纸袋子给他,“楚沉让我给你的。”   庄严愣了愣,毫不犹豫收来抱在怀里。   “谢谢。”他说。   庄显睿跟在他们后面,见庄严时不时左瞟又瞟,瞟完又一副丧丧的样子,像是期待看见什么,又屡屡失望。   他知道庄严期期艾艾的在找谁,既觉得应该生气,又实在气不起来,只能叹气。   进了机舱,庄严将抱在怀中的纸袋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本手指厚的笔记本,他迫不及待翻开看,里面的内容并不是他所期待的情书什么的,而是各种数学公式和例题,再往后翻,还有物理化学及生物的公式定理,同样的也有例题。   初高中的都有,涉及的范围极其广泛,却清晰明了,看的人一眼就看得明白。   这是一本纯手写的复习资料!字迹流畅磅礴,笔力劲挺,很是潇洒好看。   这是楚沉的字!   庄严鼻尖一酸,眼泪逼出眼眶,正想擦干净,手边就翻到了一张白色的小卡片,上面写着几行字,内容是这样的:   To严严:   不准悄悄哭。   和你爸爸修复好关系。   认真听课学习,好好吃饭睡觉。   收敛脾气,多交朋友,健康快乐,偶尔想我。   严严生日快乐。我爱你。   楚沉 第106章   你爱我,你爱我还赶我走。庄严心中涩涩,一张巴掌大的纸片,他拿起又放下,鼻头不断涌起酸意。   机舱广播循环播报着飞机即将起飞的消息,庄严摩挲着手机边框,界面停留在和‘一个傻瓜’的对话框里,他想了又想,对着笔记本拍了张照,赶在飞机起飞前发了几条消息出去。   一段不算长的文字在两秒后显示发送成功,然后他断了网络,直接将手机关机。   庄严以为他可以很好的适应离开这件事。一年而已,三百六十五天,他愿意等,可当真正飞入云端的那一刻,他仍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委屈和痛苦,直到这时,他才忽然意识到,他真的不想走。   他偏头望着窗外,哭得安静却狼狈,眼泪无声涌出眼眶,再无声滑下,经由脸颊再到脖颈,怎么擦都擦不完。   庄显睿沉默着半躺在他旁边,那一瞬间,他突然徒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堪。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想伤害的就是庄严,可是现在看来,那个伤了他儿子的,正是他自己。   但他拒不承认自己有错。   诚然,他混迹商界二十多年,什么样的辛辣怪闻没听过?何种毫无下限的人际关系没见过?仅仅是男人喜欢男人而已,说实话他早已见怪不怪,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坦然接受自己儿子也是。   起初无意听到有关庄严性取向的传闻时,他觉得是不可理喻的。他的儿子他清楚,从小被娇惯过头,养成了自视甚高,傲慢急躁的性格,却也因护得太好,内心比较柔软天真,还隐隐有些单纯。   因此他当时没当回事,但还是随口嘱咐许特助留意。不出半天,两个孩子拍的视频就被许特助找出来了,互联网的东西经不起扒,何况这条视频很是火爆,还被搬运到了各种视频网站。他在当下那一刻还好,没气到说不出话来,毕竟视频里的人看不清脸,结果没一会儿,许特助联系到的视频博主便发了另一条拍有正脸的视频过来。   他气急败坏,却明白无济于事,他舍不得对付庄严,只好将矛头对准另一个孩子。   楚沉的反应说实话,他很惊喜。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孩子,理智、冷静、控场能力稍有不足,却已是这个年纪极少有。叙事能力及应变能力迅速得不可思议。   他故意抛出一些刻薄的言语,甚至故意吓唬那个孩子,没成想非但没把孩子刺激到,反被驳斥一通。   那孩子说的都合理,理想和现实都有考虑到位,有理有据。后来医院发生的事情他全程都在,对这个孩子更是欣赏,他认可楚沉这个人本身,也有能力护两个孩子周全,但这不代表他同意两个孩子在一起,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彼时楚沉才将从机场出来,他守在二楼较为隐蔽的地方,目送庄严过了安检才离开的,回去时必须穿过机场的地下通道才能到达能打车的地方。   林若萍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已经转入了隔离室,待观察两天没有问题后,就能直接转进普通病房了。   他挂断电话后脚步都要轻快许多,压在他心上的负担终于也轻了一半。   工作日人不多,车也少,他等了十来分钟总算招到一辆空车,他屁股刚落座,兜里的手机“嗡”地接连震动了好几下。   他拿出手机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置顶的‘一个笨蛋’,他心中倏尔一动,拇指飞速划开锁屏。   第一条是一张照片,画质比较模糊,看得出拍得很仓促,他点开大图,是他送的那本笔记。   这本笔记是他很久之前就整理好的,那一年他打架,被人捅了几刀,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学停了,名誉也毁了,自己整日活在后悔与愧疚中,浑浑沌沌地赖活着,后来身体能活动自如了,便啃着高二的书本开始自学。   刚开始简直寸步难行,没有老师引导,仅靠自身的理解必然学不透彻,他开始悄悄去奶茶吧、商场等地偷网,下载免费的网络课东学一点,西凑一点,跟着瞎琢磨才好了许多。   那是段极其窘迫的经历,不提也罢。   而第二条则是一段较长的文字,他目光一错不错、逐字逐句地看完了。   【一个笨蛋】:To楚沉   不许熬夜!   不许忘记吃饭!   不许和女生走太近!!   不许和男生走太近!!!   必须每天想我,早中晚各五次!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更爱你!!!   楚沉读完后,忽地松了口气,他拉上车帘,闭眼缓缓笑了起来。   挺好的,还是只霸道可爱的小暴龙。   ……   时间转瞬来到七月,楚沉恢复独行侠的日子也近两个月了,偶尔周帝泽和蔡迎港会来找他一块吃饭,但到底不在一个班,平时活动也不在一起,他还是独来独往的多,倒没有不习惯的地方,相反,他最近还挺忙。   除了学习没有松懈外,他还另找了份周末兼职,工作比较轻松,和庄严之前一样,也是做某个淘宝店的专用模特,拍拍照片海报,他攒了些钱,计划搬出宿舍,在外租房子住。   原因也很简单,林若萍出院后在桂花巷又养了半个月,那片区域不少房子摇摇欲坠,已经到了不得不拆的时候,上头给的拆迁费也到了户。   林若萍把做手术住院的钱一个个还了回去,之后便不在筑城继续待,打算带着几个孩子回老家去。   林若萍老家隶属筑城辖区下的一个小村落。她十八岁考上大学,结果大学毕业没两年就和当时的男友有了孩子,后来那男人劈了腿,用她工作挣的钱在外养小三,林若萍觉得荒谬,疯了一样大骂二人狗男女,又是踢打又是辱骂,导致自己也滑了胎。   之后她就一直是独身了,工作几年便辞职,自己开了家孤儿院,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   她的病根也是那时候种下的,她那几年抽烟抽得厉害,那个年代的烟草可比现今的刺激得多,她身体本就不好,滑胎更是伤身伤神,三十多岁便落得肺病。   如今在鬼门关前巡了一趟,就是重新活过来了,乡下空气好,她想要回去养养身体,也想着落叶归根。   楚沉没留她,不过把夏天留下了。七月底,他攒够了一年房租,一人一狗在校外的学区房租了间一室一卫的小房子,正式独居。   说是独居也不准确,周帝泽蔡迎港那俩热情如火,三天两头跑来给他‘温居’,夏天也因着这帮人半分不吝啬的投喂,吃得比楚沉好的多,刚三个月,就大得楚沉抱不住了。   楚沉这么个不喜热闹的人,也没拦他们,他知道,这俩都是某个小少爷的‘间谍’,面上嘻嘻哈哈说是来看他,私下不知偷拍了多少张他的照片。   分开后他再没回复过庄严的信息,小少爷估计都愁死了,   侯御也来过一次,一个人来的,提了血淋淋的半只鸡送他,说是给他加餐。楚沉倒很淡定,自顾自写自己的题,背自己的书,后来侯御先绷不住,梗着脖子问他怎么想的,是真打算和庄严断了?   “怎么可能。”楚沉面无表情地抬眼,转着手里的水笔,“他离不开我。”   侯御对此嗤之以鼻,大骂狗男男闪瞎人眼,临走前不忘偷偷拍他,拍完手指一通操作,至于拍来发给谁,楚沉早就懒得猜了。   这种随时随地被人偷拍的生活只持续了一段时间,没多久楚沉的周围又安生下来。他猜测是某个少爷那边被他爸盯上了,所以才低调了下来。   他心觉好笑,估计庄显睿又是好一顿气。   不过他没精力搭理这事,这些天他被别的事绊了脚步。一是要代表十九中参加市里的数英化学科竞赛,二是他预备接近一个人。   楚沉活了快二十年,甚少结交朋友,主动接近别人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要让庄严知道了怕是得跟他闹了,即使他接近的对象是庄媛。   庄严走前跟他提过一嘴,庄显睿找他时也明示过,等庄严高三了,就会被他爸送去国外。他心里记挂着这事儿,学习之余也寻思着该怎么解决。   从庄媛这里找突破口是他无意间想到的。说来挺巧,前段时间他跟踪了一个男人,并意外录下了男人出轨的视频,之后他将视频发给对方妻子,让人家夫妻俩自己解决家务事。   结果可想而知,那夫妻俩当晚就打了一架,还打进了湖山区派出所。楚沉作为录视频的人证自然被叫去问话,问他的正好就是庄媛。   事情结束后他刻意留下来,庄媛自然也认得他,两人并未有过多的交流,当晚楚沉骑着林若萍留下来的小电驴一路护送庄媛到小区楼下。   那之后他开始执着于这件事。当然也不是经常,他周一至周五都要上课,晚十点才下晚自习,周末庄媛又不一定上班,他只能在庄媛加班的时候赶过去,再一言不发地送人回家,只是这种瞎猫撞死耗子全靠运气的方式太浪费时间。   他索性专门抽了个周日,跑派出所找大门口的保安下棋。对方一听他是庄严同学,热情得很,加上赢他赢得不亦乐乎,轻易就信了他那套“保护朋友姐姐人身安全”的说辞,答应私下给他通风报信,庄媛加班就发信息,不加班就不发。   于是他便在自身时间充裕,庄媛又加班的夜晚,骑着小电驴,载着蹲在他腿间的夏天,跑派出所护送庄媛下班。   庄媛认识他,倒也不怕他,她虽然觉着奇怪,却也没打破砂锅直接问。两人间的交集无非就是庄严,她想看看这小孩到底要做什么。   没多久她就知道了,某天下班,她骑着小电驴开出派出所大门,就见面前蹲着一只耷小金毛,金毛不停冲她摇尾巴,嘴里还叼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杯似乎是奶茶的东西。   庄媛:“……?”   一边等候已久的楚沉从树后走出来,将那杯奶茶递给她,“姐姐,能请你帮个忙吗?”   “我能帮你什么?”庄媛纳闷道。   “庄严不想去国外,我猜你应该是知道的。”楚沉开门见山道:“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让我和他分开,那我觉得没必要,因为这个条件不可能成立。毕竟距离改变不了什么,只会浪费我和他的时间而已。”   庄媛:“……那你的意思是?”   “我想请你帮庄严劝劝你们的父亲,我估计他现在正焦头烂额呢,脑袋都疼大了吧,”说起庄严,楚沉难得露了点笑意,“不过他啊,想来想去估计还是老办法。”   庄媛表现出一丝好奇,“什么老办法?”   楚沉懒洋洋地,嗓音中含有一点笑意,“先卖乖,卖乖不成就发火,我怕起反效果。”   庄媛细细一想,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就庄严那一点就炸的少爷脾气,的确是这样。   比起庄显睿,庄媛其实并不反对这个男生和她弟弟。她从小见识的就多,上层圈子都乱,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她做警察还得离沪海远远的,免得哪天捕了哪个认识的朋友,大眼瞪小眼的,那多尴尬。   她对这方面并不像多数人那样敏感,庄严也是她扯大的,比起强行将庄严掰正,回归所谓的正途,她更希望弟弟快乐。   只要双方认认真真的就行,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事情。   两人就庄严的脾气性格看似融洽地聊了开来。至于楚沉的请求,庄媛一直没松口,不过照她的态度来看,庄严一时半会应该不会被送走,所以楚沉并不急。   ……   只不过两人一致认定的暴躁少爷,这次却出乎意料地乖顺,   当然,这个乖顺指表面意义上的。他听话地到沪海一中就读,进了高二某个理科班,他对庄显睿的一切安排言听计从,唯独一条,他要自己住。   “租房子住外面也好,住宿舍也行,反正我要自己住。”他很坚持,也不装乖了,就颓丧着一副皱巴巴的脸,时不时掉个泪,在家待着眼圈一天到晚都是红的。   庄显睿无法,给他在一中附近的公寓租了套三室两厅的房子。   本以为孩子回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却没想到这孩子搬出去之后就不爱回家了。起先到周末还会回家看看,后来是两周一次,再后来演变成一个月都不一定回一次。 第107章   庄严虽然搬出来住,但他爸担心他一个人过的不好,专门派了阿姨过去,负责他的饮食起居之类的事务。庄严也不矫情,没拒绝。   阿姨姓张,是看着庄严长大的,明面上是来照顾他,实际就是庄显睿的“眼线”,来监督他的。于是他每次和张阿姨相处,都会刻意丧着脸,一副悲伤过度,整天以泪洗面的模样。   张阿姨看不下去,安慰又丝毫不顶用,看着小少爷苍白的一张脸,茶饭不思的样子,她心疼得不行,“严严呐,吃点东西吧,你都哭几天了,眼睛都肿了。”   庄严揉揉鼻子,闷闷地说:“阿姨,我不想出国,我就想留在这里。”   男孩子肤色白,哭起来眼圈周围都印着淡淡粉色,看起来特别可怜。   这话自然是当天就进了庄显睿的耳里,这以后差不多有一个星期,张阿姨的汇报里都捎着这一句。   庄显睿深知庄严是在卖惨使苦肉计呢,可架不住他是真心疼。就这样过了快一个月,沪海的高中放了暑假,庄严却找着各种借口不愿回家。庄显睿怒火中烧,索性不管他了。   沪海一中是市级重点院校,高三开学早,眼看假期接近尾声,庄显睿那边还是冥顽不灵,铁了心要将他送走,庄严烦得不行,和他爸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   正当父子俩都在气头上的时候,庄媛突然回来了,父女俩一块吃了顿晚饭,聊了些有的没的。   最后临散场,庄媛忽然提起弟弟出国的事,两个人就这件事掰扯了几句,庄媛话里话外都是不赞同庄严出国,庄显睿听着不顺耳,但没反驳,只在心里留了个底。   庄媛见她爸口风有所松动,给楚沉透了个信。回筑城后她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并三天两头给庄显睿打电话,她说得也不多,就像是随口提起那般带一句。   庄显睿照样固执己见,直到他再一次打电话催促庄严做好出国准备,当晚庄严就回了家,也不哭了,行尸走肉般过了几天,然后脸色苍白地说好。   这声好说完,庄显睿并没有轻松的感觉,因为讲完这句话过后,庄严红着眼冲回卧室里哭了一晚上。   连许特助都看不过眼,难得大着胆子越矩,劝说道:“其实国内的学习环境还挺不错的,国外人生地不熟,孤孤单单的,去了也难过。”   家里阿姨跟着附和。   庄媛的电话也是越打越勤,“爸,严严他已经长大了,我觉得你可以试着放手,让他自己选择自己的路。你不能太主观的去替他判断他想要的人生。”   “什么是他想要的人生?他才几岁,能懂什么?”庄显睿不满道。   “至少,我觉着他现在这样挺好的,谈个恋爱而已,又没犯法。爸,咱可不兴搞歧视啊。”庄媛说,“而且我觉得那个姓楚的弟弟很帅啊,话虽然少吧,人还挺聪明的,前几天还拿了三门学科竞赛的一等奖,我给他颁的证书。”   庄显睿:“……”   这晚庄显睿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中央,电话挂断的提示音还在耳边,他拧着眉心,第一次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武断了。   在各方的努力下,庄严最后留在了国内,庄显睿给的理由是,“看看你那白眼翻的,就恨我恨成这样?是不是真把你送出去了,你这辈子都不肯叫我啦?”   庄严肿着核桃大的红眼睛,眼观鼻鼻观心,没承认,但也没否认。搞得庄显睿郁卒不已,所有人都和他唱反调,仿佛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反派,所作所为都是要害人一样。   而庄严这时才饱含真意地叫了他一声“爸”。   就这么一个字,庄严不仅再次红了眼眶,更是忽然就泣不成声,这几个月他真哭假哭不知多少次,像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完。   庄显睿多少年没见他这样哭过了,而他也在这一瞬间猛地一下恍然大悟。   庄严真的已经十八岁了,他的脸庞轮廓褪去了幼时的婴儿肥,变得精致锋利,他不再像孩童时那般天真无忧,他的欢欣与悲伤,也不再局限于亲人朋友,他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小秘密,也有了更加在乎的人和事。   虽然笨拙幼稚,但他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小心谨慎的守护着他的一切。   ……   不用出国,庄严心情总算明媚起来,把所有心力都花费在学习上。楚沉送的那本笔记他一直用着,翻阅的次数仅次于摸手机的次数。   他将此作为思念的媒介,将原本对楚沉的喜爱与热情全部倾注在这本笔记上。   自从庄显睿发现他手机里藏着无数楚沉的照片后,不由分说地给他换了部新手机。   新手机里什么都没有,连他拿来续命的聊天记录也是空空如也,再如何刷新也找不出丝毫痕迹,就像他和楚沉如今的状态,空白一片,迈出任何一步,结果都是未知。   迫于庄显睿的压力,周帝泽和蔡迎港没再给他提过楚沉的近况。至此,他彻底失去了楚沉的消息。   这其实很可笑。明明曾经他是楚沉最亲密的人,他曾轻而易举就能触碰到楚沉的每一寸皮肤,也曾随心所欲对楚沉诉说着喜欢与爱,而如今,他却连对方过得好不好都不知道。   他忽然意识到,他和楚沉,就像茫茫人海中两个平行的人,只要有一方不再刻意制造相遇,失去相交点也是顺理成章。   庄严为此忐忑不安了几天,没多久就对现状无奈低头。愤懑过后他打起精神投入到了紧张的学习氛围中,沪海一中到高三才分A、B班,在重点中学待的大多都是聪明人,他尽了最大努力也没够上重点班的尾巴,名次也惨不忍睹,总分倒是比在十九中那会儿要高出许多。   他还是会给楚沉发消息,对方从来不回,最开始他气得要命,怨怪楚沉太心狠,又担心对方是不是已经把他给忘了,他纠结来纠结去,每天的报备却一次没落下。   只不过少了几分肆无忌惮,多了一分小心翼翼。   一直到后来某天,他刷到楚沉竟然发了条朋友圈,文案只有两个字——奖励。   内容则是一张对镜自拍!   照片里,楚沉神色慵懒,嘴角勾着微微的笑意直面镜头。   庄严心脏噗通狂跳,来不及细看,赶紧将照片保存,然后导进电脑里,在平板上也备了一张。   一连串操作下来不过十几秒钟,他却急得后背都发了汗,手抖得差点拿不稳手机。   从那以后,庄严开始沉迷于刷新朋友圈,他心底有了新的期待,这是目前他续命的唯一途径。   楚沉第二次发动态是在又一个月后,一中的第二次月考结束,庄严的年级排名往前窜了四十多名,总分已达到了近五百。   晚自习期间,在整个年级都在为文科班曾经的年级第一突然陨落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角落里偷偷为刚刷到的楚沉的新动态欣喜若狂。   而这次楚沉的文案同样只有两个字——奖励。   庄严的手指覆在这两个字上,某个荒诞的可能性倏地窜入脑海,使他豁然开朗。   果不其然,第三次月考成绩下来没多久,楚沉又发了一条朋友圈,文案还是那两个字,图片却比前两次要多,除了自拍外,还有两张他搂着只半大的金毛指向镜头的照片。   大概是心心念念要印证他的猜测,那种期盼又带着几丝激动的心情挥之不去,这次月考他如有神助,一下子往前窜了七十多名,进步巨大,连庄显睿都难得夸了他两句。   而这条朋友圈则证明了,楚沉的“奖励”就是给他的,他每次考完试都会给对方汇报成绩,楚沉会根据他进步的大小来发这个“奖励”。   将照片一一存好,庄严扶额,没想到有生之年他竟会眼巴巴地羡慕一条狗!他抑制不住嘴角的傻笑,唾弃楚沉自恋的同时,又会暗暗发愤,盼望下一次考试的到来。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热爱过读书和考试。与此同时,他还每天盯着手机,划起了日历。   深秋转瞬即逝,与凛冬的寒风一道而来的,还有即将出狱的唐浩。他不知道楚沉会不会去接,他心底是不想的,他没来由地总吃唐浩的醋。   到了十一月中旬,日历划到最后一个数字,他禁不住找侯御打探情况,他依稀记得对方和唐浩的妹妹关系不错。   他和侯御的联系不如以前频繁,他现在不打游戏,双方常常聊几句就没了话题,然后尬住,两人间由游戏建立起来的默契似乎已经消失无踪,上次聊天还是上个月,这回庄严先随口扒拉了个话题,侯御过了五分钟才回,内容也很简单,就三个字。   【猴哥】:他没去。   这个他是指谁,没必要特意说明。庄严不太好受,他觉得楚沉肯定比他更难受。   这很奇怪,他本就不喜欢楚沉和那个姓唐的再有交集,可当知道楚沉真的没去接人的时候,他又有些心疼了。   楚沉为什么不去?没脸去?害怕?他还在内疚吗?   彼时楚沉正忙着准备理科竞赛,这个竞赛是全国性的,前三名有八千块钱的奖金。唐浩出狱那天正巧是比赛当天,他去十七中参加考试,没去接唐浩,只让卞梁帮忙带了件礼物送去。   至于见面,说实话,他现在暂时没这个勇气。横亘在中间的事太多太多,不仅是那一点点的愧疚,还有唐浩已经沾了污点的未来,需要他背负的东西还有很多。   好在考试的时候没受这件事影响,发挥还不错。楚沉步行回到家,夏天乖巧地给他把拖鞋叼出来,他不紧不慢换上,慢条斯理刷着手机的手一顿。   他的朋友圈被庄严刷屏了,满屏都是如霜的月光、星空与银河。   配的文案全是同一句:我来接住你,不要害怕光。   ……   万物也曾荒芜,人间也曾灰暗,生于淤泥并不可怕,哪怕陷在沼泽里,落入尘埃中,你会经历大雨滂沱,山河兜转四季轮回,只要你有始有终,初心如故,总有一人爱你。 第108章   楚沉刷完全部图片,眉梢微扬,有些动容,睡觉前临时拍了张黑漆漆的夜幕发出去。   虽然没有配文案,但得到回应后庄严兴奋不已,从此开始沉迷发朋友圈。   频率极高,全方位覆盖式刷屏,丁点大的事都得发一条嚷嚷那种,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就惹人烦了。   最先对此表达不满的是周帝泽,截了老长的一张图来控诉他,“严哥,你消停点儿吧,有什么事儿发一条抒发一下情绪就够了,有必要刷屏么?”   庄严理都没理。   曾经他认为很傻逼的事,如今却乐在其中,管不了他人如何看待,他只想和遥远的某个人建立一点卑微的、可怜的联系。   又刷屏了半个月,蔡迎港也受不了了,“严哥,我求您收了神通吧,我们都知道您现在是个学霸了,数学考了八十分,但是,您没必要连发十二条朋友圈炫耀,真的没必要!”   就那十二条朋友圈,文案和内容全都一模一样,带的图连角度都不带变的!这句蔡迎港没敢说。   庄严啪啪打字回复:“不想看直接屏蔽我呗。”   因着这俩三番两次表达不满,之后他再发动态,都会贴心地在文案前加一句:不想看请屏蔽。   一直到有一天,连庄显睿都看不下去。   这晚是平安夜前一晚,庄显睿右眼皮跳了一整天,他直觉没好事,不出所料,吃过晚饭,他上网回复邮件时刚好见庄严发了条动态,他没看内容,顺手点了个赞,然后他的朋友圈就沦陷了。   他眼睁睁看着他儿子刷了近二十条文案为“晒月亮”的动态视频,似乎是一边拍摄一边发的,视频里有月亮,有街边商店里的圣诞树,有手牵手逛街的小情侣。   他搞不懂这些小年轻,视频背景音吵得他烦不胜烦,正要撤消点赞,顺便屏蔽换清净,结果下一秒就刷到了另一个账号发出来的图,黑咕隆咚啥也看不清,再一看文案——晒月亮   庄显睿顿觉不妙,这文案看得他右眼皮直跳,脑袋一阵一阵地疼,他盯着这些吵吵闹闹的视频想了半天,才想起今天好像是那孩子生日!   去年庄严还专门跑回来找他录个什么祝福的视频,还说当是做好事献爱心,现在想想,那臭小子的确是在献爱心,只不过不是他以为的那个爱心。   再看这一呼一应的肉麻动态,合着这俩兔崽子在他眼皮子底下调情呢?想到这里,他不仅头疼,胃也跟着疼,哪里还绷得住,亲自给庄严打了个电话,“你很闲么?不是还有两星期期末考了?不好好看你的书,大晚上瞎溜达什么?”   “你不懂,这叫劳逸结合。”庄严说着,点击发送了最新编辑好的动态。   发现栏新冒出一个红点,庄显睿虎着脸点开,看完后气都快喘不顺,他硬邦邦道:“祝今天所有过生日的朋友生日快乐?这也是劳逸结合?”   “世界那么大呢,总有人今天过生日吧?”庄严瞎扯道:“我看网上那么多人管你叫爸爸,肯定有人今天过生日吧?我这是在帮你积德。”   庄显睿气笑了,“是吧,比如那个谁?”   “饶了我吧老庄同志,你一提我就郁闷,要不是今天有小考,我差点就忍不住订机票了。”庄严“啧”了声,旋即认真道:“还有啊。爸,那个谁和那些网友可不一样,他可是迟早要真管你叫爸的。”   “叫什么都不行,你俩那事儿我可没答应。”庄显睿压着不悦。   庄严说:“爸,这我也就是跟你说一声,好让你有个准备,你同不同意真就是迟早的事儿,我和他是断不了的。你要是不信,你也可以随便试,随便折腾,不过我得先撂个话,你那些招数,对我俩肯定有用,不过我不可能轻易放弃,挣扎也好,反抗也罢,你拦你的,我争我的,大不了就闹一辈子。”   这话一说,对面沉默了。庄严抿着嘴唇,也不再开口,电话没两秒就挂断了。   庄严叹了口气,倒也不后悔,虽然现在暂时和楚沉分开了,但他态度必须摆出来。他其实还想说,虽然我的命是你给的,但我要有他才能活。这话太没良心,他也心疼他爸,舍不得说过分了伤人。而且这种话在外人听来大概只觉幼稚、可笑。   以前庄严认为,他的爱情只有他自己在意,如今看来并不是,重视还有他爸,他却高兴不起来。   少年期的爱情,除了当事人双方,旁人很难真正重视,一句不够成熟轻而易举就将一切否定,不在背后讽刺两句都算是好的。   少年人的爱在他们眼里不算爱,只是小孩子天真不懂事,任何力竭声嘶的反抗都是小孩子在发脾气。   所以许多人在小的时候许的愿望都是希望赶快长大,迫切的认为长大了说的话才有分量,长大了做事都是对的,长大了才能自由。   这是一种毫无缘由的向往,但庄严莫名其妙地也想许这个愿望,他希望庄显睿把他当男人看,而不是一个小孩子。   庄显睿一夜辗转反侧,第二天满身疲惫地去了公司,匆匆吃完午饭,稍微午睡了半小时,醒来看午休还没过,又给庄严打了个电话,“我也不是老迂腐,但我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对陌生人谨慎是我的本能,何况你是我亲儿子,那是随便哪边吹一阵风就能让你走的吗?那孩子我看着还行,不过没相处过,到底怎么样我也没法下定论,你给我说说,你和他……怎么回事?”   这会儿庄严刚上床打算睡觉,一听也不打算继续躺了,爬去浴室洗了把冷水脸,仔细斟酌着该从哪里开始说。   “不着急,慢慢说。”庄显睿道。   “爸,你……同意了?” 庄严惊讶,昨天不还倔着么,这么快想通了?   庄显睿冷笑,“哪儿这么容易。”   他只是不想再看庄严红眼睛了。   庄严回沪海的大半年,变化是显而易见的,收敛了吊儿郎当,整个人沉稳不少。   上午许特助告诉他,说庄严前两天给一家儿童画社投了简历,职位是翻译,虽然因为经验不足没被录用,但仅是这个行为就够他吃惊了。   当然,变化最大的是他的成绩,一次比一次进步快,如今虽然依旧望不到重本线的边,但二本线已是绰绰有余了。   这要在去年,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庄严在他面前拼命展现自己的成熟稳重,即便在他眼里,庄严八十岁了依然是个顽劣小孩。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谁,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离经叛道的路太难,注定受人白眼遭人非议。他作为一名父亲,不能为孩子将路走通,但至少,也要让孩子把路走顺。   他不能牵着庄严的手带着他走,至少,他还可以守在孩子背后,为他掌灯。   不过这种话他不可能说出口,何况本来就还别扭着。   他的这些老父亲心思庄严一点不知,他也没精力去管了,一中的高三进入复习阶段后越来越变态,不仅每周的休息缩到只有周日半天,月考更是变为周考,还要随时准备应付科任老师的随堂测验。   可以说他的整个高三下学期,不是在考试,就是在考试的路上。   他倒勉强受得住,他们考试越多,楚沉发自拍的频率就越多,他每天复习都喜滋滋地。   他同桌可没他那些小心思,老话说不在沉默中灭亡,必在沉默中疯狂,在经历连续三次周考兼一次联考和八次随堂测试后,这人终于疯了,“憋死我了,憋死我了!老子忍不住了!下楼打个球放松一下先!”   庄严的同桌是个一脸青春痘的傻大个,叫徐一航,学习一般,最爱的就是篮球,走前还不忘邀请庄严:“走吧庄严,咱打篮球去,反正还二十分钟就打铃了。”   这节是五一假前的最后一堂课,早上刚考完这学期第三次全市联考,下午的三节课,老师集体扎在办公室改试卷,学生集体窝教室自习,即使不想待,硬坐也得坐到下课。   庄严对着面前的试卷思量半秒,点头同意。   沪海的五月已经有了些许初夏的暑气,太阳落山后更是偷着热,运球跑两圈能出一身汗。   徐一航是前校篮球队的,认识不少球友,庄严跟着打了几次,也和其中几位有了点交情,当中关系还不错的,走在路上能说上话的也有,那人读文科,名字叫宋眠。   庄严之所以对他印象深,主要因为自身是个颜控,而这人刚好长得还行。   而且他有莫名的直觉,他觉得那个宋眠和他是同类人,不过他没去证实,关系没好到那种程度,贸然去问挺没礼貌的。   这天他和徐一航溜达到篮球场,正巧宋眠也在,正抱着球,和另一个高个男生聊着什么。   那男生个子很高,气质也挺斯文,走近点再看,长得像个妖孽。   庄严正想开口打个招呼,结果身旁的徐一航倒先抱怨起来,“啧,江舟怎么也来了。”   “嗯?”他愣了愣,“谁是江舟?”   “就宋眠边上那个呗。”徐一航冲那妖孽抬了抬下巴,“别看这人现在一副死人脸,打个球跟他妈开了外挂似的,三分一个接一个,他一来,咱一会儿估计没什么摸球机会了。”   这么牛逼?庄严好奇地瞥了眼那个江舟,他这一瞥,恰好瞥见宋眠低下头,笑得一脸——羞涩。   虽然这样说好像有点奇怪。庄严忽地冒出了一个怪诞的想法,心说这俩总不会是一对吧?   他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抬眼刚好和宋眠对上眼。   “来一局?”宋眠直接把球扔给他,并附带一个笑。   庄严接过球拍了拍,坦率应战,“行啊。”说着冲徐一航递了个眼神,把球送了出去。   “我开始了啊!”徐一航冲他俩的方向招了招手。   庄严原地蹦了蹦就当是热身了,他跟着球跑,视野随着置身空间的转换而发生变化,刚打算接球,余光一下就瞟到了不远处的球场之外,站着一个打扮怪异,他却万分熟悉的人。   “我操……”他大脑“嗡”的一片空白,惊得愣在原地。   做梦呢?   楚沉在庄严进篮球场之前就看见了他,但他没出声,默默跟着走了一段路,他对帮忙指路的女生说了句谢,再回头,就见庄严惊愕地看向他的方向,傻呆呆的样子。   隔空对望许久,庄严傻兮兮地眨眨眼,见楚沉真在那儿,他一时激动,刚要迈步跑过去,下一秒就被迎面袭来的篮球硬生生砸了脑袋。   楚沉:“……” 第109章   庄严有点懵。不光是篮球砸的那一下带来的后遗症,还有此时此刻身陷的处境,以及几米外,那个熟悉的,正蹙着眉奔向他的人。   楚沉来了?   楚沉真的来了?   一年之约真的熬过来了?他们又可以见面了?!   庄严摁了摁发红的额头,傻了似的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脏快得都要爆炸了。   在今天之前,他其实设想过好几种和楚沉重逢的场景。   没有那么多欲言又止,热泪盈眶,他会冲上前去先把人打一顿,凭什么当初一心把他往外推,说不要他就不要他?发信息不回,自己的近况也不肯告诉他,凭什么?   凭什么楚沉老是那样自以为是?一点都不心疼他,他也是会难过,会受伤的。   可真正见到楚沉的一刻,他却迟疑了,想念的心情冲破所有不甘和埋怨,他们太久没见了,浪费的时间补都补不回来,他现在只想好好抱抱他、亲亲他。   庄严脑子里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徐一航和宋眠他们包围。   徐一航一惊一乍地:“哎,庄严你没事儿吧?我靠球砸到你脸了?怎么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庄严嘴唇动了动,想说你他妈才是猴屁股,你全家都是猴屁股,喉咙却死活发不出声,他的目光像是一块铁制品,紧紧吸附在某块越靠越近的磁石上,再转移不了方向。   他看见楚沉摘了头上的渔夫帽,微长的刘海被初夏的风轻轻吹起,口罩也被拉到下巴颏,露出来的皮肤白皙又脆弱,甚至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都破天荒的有了表情,眉毛微微拧着,略带焦急地来到他在的地方。   “庄严?”楚沉背着光而来,脱口而出的声音又沉又急。   “我操……”庄严和楚沉对视一眼,腿忽地一软,直接蹲了下去。   楚沉被他吓到了,眼疾手快地俯身拉了一下他的胳膊,“砸到头了?很晕?”   是有点儿晕,不过不是被砸晕的,庄严心想,总不能说是见到你了欣喜过度,一时没缓过来晕的吧?   宋眠歪头看他,“你没事吧?”   “感觉怎么样,疼不疼?”楚沉轻轻地揉了揉庄严的后脑勺,“脑子还清醒么?”   “你说呢?就被个篮球砸一下而已,我还没这么娇弱。”庄严脸色有些绿。   “那就蹲一会儿缓缓,问题不大。话说回来,这位同学,你很眼生啊?哪个班的?你也认识庄严?”徐一航凑过来看着楚沉道。   庄严赶紧插话,“他是我朋友,你俩不是要打球么,接着打去呗,我就不陪了哈,一会儿我俩直接回家,反正也快下课了。”   徐一航狐疑地打量楚沉一番,没多会视线又转到庄严身上,“你确定没问题了?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没必要。”庄严挥挥手,额角顶着个大包一脸轻松。   “那行,那就收假回来再见哈。”徐一航冲他摆摆手。   “玩儿你的去吧。”庄严也冲他和宋眠摆了摆手。   楚沉安静站在旁边,跟棵松柏一样,又挺又直,等庄严把人打发走,才用手指碰了碰庄严额头上微鼓起来的小包,难得说教:“是不是傻?打个球还笨手笨脚的?”   庄严噎了噎,气鼓鼓地瞪他一眼,不想说话,这一气,那股子被抛下的怨气又上来了,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压都压不下去。   他这头兀自气半天,用余光瞥着木桩子般站得直挺挺的人,见楚沉也没有要聊天或者叙旧的意思,些微的身体接触和视线碰撞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他俩分开的那一年根本不存在一样,他就更气了!   呵呵,谁还离不开谁了,他今天就得傲下去,谁还没点脾气怎么地?   庄严脸色一会儿一变,眉毛拧得死紧,睨过来的眼神要吃人似的,凶巴巴的,楚沉也不恼,甚至还有时间分心,想着听听说得挺对,这人生起气来确实像只兔子,眼睛鼓得圆溜溜的,自以为很凶猛,实际毫无杀伤力。   他心思百转千回,面上一言不发地整理庄严飘乱的发梢。   两厢沉默片刻,庄严忍了又忍,心内大骂楚沉这王八蛋太他妈能忍!   狠话刚撂一分钟不到,庄严就装不下去了,硬邦邦出声道:“你怎么进来的?”   一中的大门是闸机门,得刷卡才能进,一般除了师生,外人都是进不来的。   “从正门走进来的。”楚沉说。   “啊?”庄严怔了怔,“门坏了?”   “是你的同学,”楚沉伸出食指点了点庄严的眉心,“带我进来的。”   庄严才不信,“你又不认识我同学。”   “同校同学。”楚沉又道,“我答应她加微信,她就带我进来了。”   “我操?”庄严一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合着是牺牲色相才进来的?他气得恨不得抓耳挠腮,但他忍下了,眯眼在楚沉身上来回扫描,半晌怒道:“没节操,招蜂引蝶!!”   楚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应声。   其实哪有那么凑巧,学校的保安恪尽职守还油盐不进,无论他如何解释都不肯开门,在进来之前,他已经在一中门口守了两个小时。   庄严可不知道这些,得不到回应,他简直气成河豚,顾自消化几秒,张手在楚沉眼前晃了晃,“拉我一下。”   “还晕?”楚沉这才有了动作,俯身扶了他一下。   “不是,脑袋早没感觉了,就是腿还有点儿软。”庄严起身后原地活动了下脚腕,随后向他摊手。   楚沉盯着他掌心繁复的纹路看了眼,然后抛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手机。”庄严状似不耐烦地勾勾手指。   楚沉没动,“干嘛?”   “删好友!”庄严咬牙切齿。   楚沉:“……”   “你给不给?”庄严恶狠狠的,就差直接上手抢了。   楚沉嘴角微扬,也没再和他迂回,干脆地掏出手机递过去。   庄严抓着他的指尖解开锁屏,然后飞速打开微信,找到最新添加的好友,三下五除二就给删了,心里刚觉舒坦,眼睛随便一扫,便扫到微信里仅剩的唯一一个置顶,楚沉给的备注是——报喜鸟   庄严点进去一看,这个报喜鸟果然是他。   虽然这昵称又怪又土,但庄严极易满足地被唯一一个置顶给取悦了。   他眉梢飞扬,心情瞬间愉快起来,转身就走。   “去哪儿?”楚沉慢吞吞落在他身后半步。   “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庄严扭头,一脸恨恨地指指他,“老子要亲你!”   楚沉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禁不住从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意,“哦,白日宣淫啊?”   “哼。”庄严耸耸肩,不过到底脸皮薄,没走两步就后知后觉红了耳朵,心想这楚沉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走这么快,不是说腿还软着么?”楚沉在后头悠悠道。   庄严红着脸低吼:“你管我?老子身残志坚!”   楚沉跟着庄严穿过好几条绿幽幽的林间小径,左拐右拐来到一幢大楼门口,这楼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砖色墙面颇为扎眼,他昂首往上看去,落日余晖映照着明德楼三个烫金字,明晃晃又金灿灿的,他不自觉闭了闭眼。   “忍不了了,就在这儿吧。”庄严拍了怕他,急吼吼地,“走走走,别愣着,赶紧上楼!”说完转身开始爬楼。   楚沉视线追随而去,被庄严那副着急忙慌的样子逗笑。啧,忽然也有点迫不及待了。   结果他俩刚转到二楼,就在厕所门口撞见了一个满嘴胡茬的高壮男人。   那男人见到他俩也是一愣,“庄严?你到这儿来干嘛?又惹什么祸了?”   话落瞧见庄严身后缓缓跟上来另一个高个男生,看着眼生,还没穿校服,“这是谁?外校的学生?”   楚沉冲他礼貌性点了下头,没吭声。   庄严心中气闷,面上讪讪一笑,“老师好,这我朋友,不是马上放假了吗,专程跑来接我的。”   “哦。”那老师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摸出手机看了眼,“现在是上课时间吧,你不待教室里,跑这边晃悠什么?”   庄严嘴角僵硬:我来……借个厕所。”   “格物楼厕所坏了?大老远跑这儿来上厕所?”那老师惊讶道。   庄严抓了把后脑勺,“不是,那边人多,味儿大,我洁癖。”   “这么娇气?”那老师皱皱眉,一眼瞟见他额上的小包,“你这脑袋怎么弄的?嚯,好大一个包,又跟人打架了?”   什么叫又?庄严嘴角抽搐,没解释。   “行了,赶紧上完厕所回教室去。”他这话刚说完,下课铃就响了,他于是转了话音,“也不用回教室了,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啊,别惹祸。”   庄严重重点头,目送这位老师远去。   楚沉这时才终于开口,“老师?”   “我班主任。”庄严捂着脸,暗叹真他妈倒霉。   经过这段插曲,两个人终于冷静下来,刚才那份迫切的心情也缓了下去——才怪。   庄严二话不说拽着楚沉的手腕扭身下楼。   “又去哪儿?”楚沉好笑道。   庄严气冲冲地:“开房!” 第110章   从明德楼出来,往前走没多远便是高二教学楼,这会儿已经下课,无数学生鱼贯而出。   沪海一中比十九中占地大了好几倍,楼房建筑和校内环境更是不可同一而语,当然,两所学校最大的区别还得是这些学生们。   十九中各级的学霸都聚在A、B两班,但那其实也只是矮个里拔高个,在本校还能混个学霸名头,出校压根拿不出手。但这里的人不一样,他们各个信心满满神采飞扬,是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以及从小生活在大城市中的富足矜贵。   楚沉走在其间,和他们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这种不同,并不是说他不够自信,或是外貌身材之类的差距,而是他自身携带的那种气场。   这些人大多家境良好,物质条件丰富,所以身上既有十七八岁的人该有的稳重,也同时保留着不少少儿期的热情生动。   楚沉则没有,他绝对是好看的,甚至在这样的一群人中,他也足够惹眼吸睛,但他就是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成熟、淡然、不够活泼。   但楚沉本人并未对此有任何不满,他仔细观察着这所学校来来往往的学生、古朴却不落俗的教学楼、青葱的花草树木,这是庄严这一年所待的地方,承载着庄严高三一整年所有的欣喜悲伤。   这座城市是国内极为有名的大城市,楚沉第一次来,他对这里的一切明明都很陌生,一颗沉寂许久的心却在踏下火车的那一刻复又恢复律动,噗通噗通,一秒一跳。   找来这所学校的路程,便是他认识这座城市的开始。   首先是刚出车站就碰见的三四个金发老外、其次是开了N个口,稍有不慎便会晕头转向的,用手机扫码就能通过的地铁站、再有街边高耸入云的大厦和琳琅的商店,还有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行路匆匆的人潮。   以及与此同时,那个走在他前面两步的,已经是高三学生的庄严。   这里的一切都生机勃勃,白昼之下万物灵动。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养出庄严这样的人。   “过几天我生日,你记得吧?”庄严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一句。   楚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后脑勺。   “我十九了。”庄严说,“楚沉,我十九了。”   楚沉心里莫名咯噔一下,他重重地眨了两下眼,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   不知是冥冥注定还是什么,庄严给楚沉过的第一个生日,楚沉十九岁。而楚沉也阴差阳错错过了庄严的十八岁,如今他从万里之外奔赴至此的时候,庄严也十九岁了。   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话。   一中斜对面是另一所普高,两所学校活久见的对着开,日夜比骚。也因为学生多的缘故,附近大多是小吃商铺,夜市排成排,他俩绕着小街逛了一圈,连个民宿都没找到,更别提酒店了。   俩人傻子似的没头没尾窜了几大圈,庄严猛地如梦初醒,他靠近楚沉问:“你大老远从筑城跑到沪海来,应该提早订了房间吧?要不然咱俩去你那儿?”   谁知一贯考虑周到,处事不惊的楚沉竟怔住了,好片刻才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没订。”   学校这几天在搞因故推迟的春季运动会,高三全程负责观摩,不参与比赛,高一高二比完就直接放五一。他也是昨天早上临起意,买好火车票说走就走,晃了近三十个小时人都晃颓了,哪儿还有精力订住处。   “没订?”庄严敞着嗓子嘹亮地嚎了一声,转瞬又低下来,“哦,也对,你跟我住就行,是没必要订酒店。啧,但是吧,咱俩今天办的事儿不太正经,我现在住的那房子到处都是监控,我爸现在还没松口同意咱俩呢,我怕再把他气出点什么毛病。”   他在那边纠结,楚沉却听得眉毛一挑,“我俩要办什么不正经的事?”   庄严的话头一下哽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呢?还是说你其实不行?”   楚沉心觉好笑,面上却不露声色,转头钻进了路边的一家便利超市。   庄严赶紧跟进去,目睹他拿了一瓶红花油,到前台结账的时候,又顺手在收银台边的货架上拿了什么,然后一起结了账。   “你买什么了?”庄严斜着眼看了看,黑色塑料袋装着,啥也没看清。   楚沉也没瞒他,直接道:“套子。”   “啊?”这下轮到庄严傻眼了。   “现在知道怕了?”楚沉上手捏了捏他的后颈。   庄严眉毛一竖,“怕屁!”   这事迟早要发生,再说他都肖想楚沉这么久了,对方这么主动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楚沉微微一笑,胡撸了把他乱翘的头毛,走到街边招了辆出租。   “艹……真他妈不要脸!”见他半点不知耻的坦荡模样,庄严面红耳赤,不自然地搓了把滚烫的脸,游鱼一样滑入了后座。   他们最后找了一家装修奢华,价格更奢华的星级酒店。庄严靠在前台的大理石台上,要了间顶层套房。   拿了房卡后进电梯,两人一人站一角,互不斜视,默契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紧接着一前一后出电梯,刷卡进屋一气呵成。   顶层套房的装修十分夸张,富丽而奢侈,不过现下显然没人观赏。   楚沉跟在后面,房门刚一关上,憋红了脸的庄严便气喘吁吁地扑了上来。楚沉毫无防备,被撞得后退两步抵着门。   “楚沉,我好想你。”庄严扯走他垮了半截的口罩,倾身贴在他耳边,炙热连绵地说。   楚沉张了张嘴,想说我也是,但他后背顶到了锁盘,硌了一下,有点疼,还未开口就被庄严堵住了唇。   终于又把这个人抱在怀里,带着失而复得的珍惜与喜悦,庄严吻着吻着就红了眼睛。   楚沉尝到一点湿咸,微蹙了眉心,制住他的双肩偏开头询问,“你哭什么?”   “想你,我很想你……”庄严迷糊着轻叹,随即又贴过去吻他,撬开他紧闭的双唇,迅速扫过齿列,缠着舌尖满足地嘬吸。   楚沉便也放任自己沉沦,轻柔地揽住庄严的腰身,将人抱入怀中,没有挣扎和不悦,温和地接受他给予的所有。   接吻不仅只是抒发欲望的某个渠道,在相爱的两个人之间,这个暧昧缱绻的行为,能载着一切无法宣之于口的浓重情意传递给对方。   庄严的吻时常带着急切与焦躁,就像是害怕失去什么一样,横冲直撞稀里糊涂,急于表达和压制。此时也是一样,他紧闭着眼,呼吸急促动作粗鲁,像只抢食的小猴子,一旦确定目标,便会千方百计的守护,笨拙又强势。   一年过去,他没有任何改变,如同他对楚沉从未退缩的爱。   楚沉胸口忽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冰凉的手指抹掉庄严颊边的眼泪,倾身吻了吻他发红的眼睛,“哭什么,我这不是来了?”   说完伸出双手抱着庄严的脑袋,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子,“乖,别哭,我们去浴室。”   庄严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但还是嘟囔着,“别忘了带东西。”   楚沉勾唇一笑,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你是真的喜欢我吗?”庄严追着他又吻了吻,惴惴地问,“我在你心里重要吗?”   楚沉心中震荡,有些无语又觉得不可理喻,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珍而重之地将庄严拥进怀里,嘴唇覆在庄严耳边,似叹息、似承诺地说,“我爱你。”   虽然一年前楚沉就已经在卡片上告白过一次,可一年后的今天,真正亲耳听到他说出这句话,庄严还是不可抑制地发起了抖,一种不可置信到头皮发麻的感觉瞬间窜至四肢百骸。   这三个字饱含的意义太多,也太重。这意味着楚沉彻底原谅了他当初的所作所为,用爱的名义包容了曾经所有的卑鄙和不堪,真正承认了两人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   庄严用力地眨了眨眼,早已涌至眼眶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下,一直落到楚沉的肩上,再倏然消失在黑色的布料中。   他等这句话等得太久了。从十七岁那年认识这个人以后,就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了,他的青春和爱情,都是这个人。   庄严忍不住地哭,积压了一年的委屈和愤恨都在这一刻控制不住地发泄出来,他哭得很狼狈,面部表情甚至有些狰狞,同时又很安静,实在想发出声音的时候,就张口咬住楚沉的肩,又因为心疼,连咬都只敢用牙齿轻轻地磨。   楚沉并未出声安慰,只静静地轻抚他颤抖的后背,微黯的瞳中时而闪过些许无法言状的波动。   过了大概五分钟,脸颊两侧的泪痕也风干得差不多了,庄严后知后觉感到难堪,刚要开口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就听楚沉继续道:“对于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   庄严的手指颤了颤,大脑一片空白,虽然不想哭了,但仍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浑浑噩噩的任由楚沉牵着他一起走到淋浴下。   拍打在皮肤表面的水珠微烫,不消片刻便在白皙的身体上留下泛红的痕迹。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急躁地触碰对方的同时,又带点少年人特有的野蛮和青涩,偌大的空间水汽蒸腾,置身其间的两人不知不觉已经气息浑浊。   “你……”庄严见楚沉一副轻车熟路的姿态,不由得疑惑,“你知道怎么弄?”   楚沉看他一眼,“以前看过。”   “啊?”庄严被他抓了一下,痒得后背弓成半弧。   楚沉便抿唇不作声了。   事实上之前庄严强迫他做个听话小宠物时,他就特意找影片看过了,他当时虽然不愿意,但还是强压着恶心了解了许多相关知识。本以为会很快派上用场,谁知竟迟了这么久。   被楚沉翻过身紧贴着冰冷墙面时,庄严傻了,“你干嘛?”   楚沉在他线条流畅的背脊吻了一下,没吭声。   “要不我来吧,你看这事儿挺费体力的是吧?”庄严尴尬地笑了笑,“我觉得这姿势不太方便……”   楚沉懒得理他,滚烫的掌心挨过去时,才落下一道沉而有力的声音:“我来。”   玻璃门上雾气弥漫,庄严禁不住喘出声,四肢乱挥时,不慎在上面摁下了一个硕大的巴掌印。   楚沉的目光透过他肩颈处的粉追去,看他自肩线连着手背都透着愉悦的红,不禁瞳孔微缩片刻,烫人的手指覆过去,从后面将他的手抓入掌心,像藤蔓一样缠在一起。   水声持续了许久,庄严理智逐渐溃散。   后来躺在床上时,他迷糊着睁开眼,眸光潋滟,指尖在楚沉锁骨处碰了碰,带点讨好地说:“我不想撅屁股。”   楚沉勾唇浅笑,又贴过去吻他。   楚沉的吻不似庄严那般莽撞,他的动作不快,温柔坚定,却总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庄严很受用,闭着眼乖顺地接受。 第111章   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结束,庄严再无半分力气,昏昏沉沉陷入睡眠。   再醒来天已经黑透,他的脑子还很迷糊,半梦半醒间,他嘟囔着叫了一句:“楚沉王八蛋……”   刚睡醒的声音还有些黏腻,尾音被他拖得很长,叫完周遭却一片安静。   他揉了把胀痛的后脑勺,摸着黑慢吞吞地摸向床头,嘴里又叫了句:“楚沉王八蛋……”   这次倒是有回应了,正在庄严疑惑怎么还没亮灯的时候,他口中的那个王八蛋在黑暗中从后压实他的后背,冷着语气咬在他耳边说:“我是王八蛋?”   庄严:“……艹”   他在楚沉暧昧的喘气声中睁大了眼,下午疯狂的记忆全部回笼,刺激得他的脸一下爆红。   楚沉没听到回应也不恼,在庄严脸颊咬了一口,爬起身一边用手遮住庄严的眼睛,一边摁下台灯开关。   等了几秒,估计庄严适应光线适应得差不多了,他才松开手,询问道:“感觉怎么样?”   “啊?”见他一系列动作都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两人已经这样亲昵很久了一样,庄严睁着大眼睛,红透的脸上写满了懵逼。   楚沉禁不住低笑,干脆把话说得更明白,“还疼不疼?”   庄严愣了愣,下意识埋头看了眼,却因为被窝里黑漆漆的什么也没看清,他又不好意思地动了一下,感觉身上暖洋洋的,干干净净很是清爽,应该是楚沉帮忙洗过了,于是摇头:“不疼。”   楚沉松了口气,又问他:“饿了吗?”   他的目光澄澈明亮,庄严和他对视两眼,心跳快得要炸,赶紧捞过被子遮住半张脸,轻轻“嗯”了一声。   楚沉探出一只手钻进被窝捏了捏他的鼻子,接着摸来手机看了眼时间,见已经是八点半,利落地翻身下床,边往浴室的方向走边说:“我叫了粥,一会儿就到。”   “嗯……”庄严将脸完全埋进暖暖的被窝里,没再吭气了。虽然稀里糊涂就被压了有点尴尬没面子,但他既不生气,也不后悔。   下午的一切都像做梦似的,他摸了把脸,脑子也晕乎乎的。   倒也不是因为害羞,他就是觉得现在这样不太真实,生怕过一会儿就会充满遗憾地睁眼醒来,眼前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楚沉是假的,两人之间所有的亲近也是假的。   不过还好,身上仿佛被巨型卡车碾碎过,又重新拼起来的碎痛感和身后某处时不时传来的裂痛感,都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楚沉真的来找他了,他终于听到了楚沉对他说我爱你。   听着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庄严蒙在被子里傻兮兮地笑弯了眼,嘴角咧着咧着又有点鼻酸,两年了,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拥抱爱的那个人,再没有别扭,也没有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艰过不甘的心酸。   “真好啊。”差点就喜极而泣的小少爷抬手捂住双眼,感慨活了十九年,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满足过。   十分钟后服务员送来晚餐,楚沉将东西提到餐厅,一一摆盘放好,转身来到卧室,听到枕头上只露了一撮头发的某人正窝在被子里哼着轻快的小调,他嘴角上扬,默不作声地掀开被子。   “哎——”庄严被他吓一跳,哼到一半的曲子一下就忘了调子。   楚沉掐了把他白净的脸颊,言简意赅道:“去吃饭。”   庄严缩了缩脖子,低眉顺眼地“哦”了声。   楚沉倒是意外某人的乖巧,还以为这家伙清醒了多半得别扭一阵子,不过他也没多想,俯身一手捞过庄严的肩,另一只手同时穿过腿弯,正要使力,就被对方伸手推了一下。   “别别别,我还没那么娇弱。”庄严不太自在地瞥了瞥床前淡定的楚沉,二话不说就要下床,动作太大扯到痛处,他也拧眉憋着没出声,面上继续笑呵呵地,“走吧走吧,去吃饭啊。”   楚沉理了理睡乱的被套,回头时正好看见庄严扶着墙,扭扭捏捏挣扎着前进,他心觉好笑,小孩儿逞强好胜,但他并不想惯着,索性三两步上前去把人捞进怀里。   庄严只觉一瞬间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来到餐厅,自己正坐在楚沉的大腿上,他无声地张大嘴,傻兮兮地盯着楚沉看了又看。   楚沉冻着脸镇定自若地任他看,手上动作没停,把粥碗挪到面前,用勺子搅了搅。   不过某个脸比天大的少爷就没他那么淡定了。   庄严心说自己一个大男人,被男的压了就算了,浑身乏力软绵绵的也算了,可这坐人大腿算怎么回事?   庄严撑着要起来,楚沉自然不让他如意,慢条斯理的在他臀尖拍了一下,“精力这么足,这里不疼了?”   “靠,那也没成残废啊,一大男人没这么金贵,你赶紧让我下去,我坐对面去。”庄严不满道。   楚沉揽着他不让动:“吃饭。”   “我自己坐着吃。”庄严脾气上来了也倔,僵着身子死死盯着他。   楚沉没理他,舀了一勺粥吹了吹,然后送到他嘴边,“吃么?”   庄严:“……”   这他妈舍得不吃么?!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说话,庄严内心击鼓喧天,喜滋滋地吃完满满一大碗粥,再心满意足地看着楚沉斯斯文文的解决粥桶里剩下的大半桶。   一年的时间并没有让他们陌生,再相遇时,一切都还像从前那般,只除了一点。   在楚沉面前,庄严再不是渴求回应卑微的那一个,也用不着费劲吧啦的挑起话题化解尴尬。   以前两人间总隔着一道无形的墙,摸不着,打不破,就像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妻,本该是彼此最亲密的人,却生生被各种外界因素影响,每晚做着不一样的梦,比貌合神离更近,又做不到彻底坦诚。   现在这堵墙消失不见,两个人终于真正完完全全接纳对方,从平行线变成相交线,并在某一时刻合二为一。   “下个月高考,最近复习得怎么样。”楚沉清亮的声音拉回了庄严飘远的思绪。   楚沉话少,难得主动开金口,抛出的话题还是关于学习的,庄严心说这人也太不懂看场合了,但还是顺着这个话题聊了下去,“还行吧就那样,重本摸不着边,二本又更高点儿。”   他说这话时还有点唏嘘,上一次他俩面对面谈论学习成绩的时候,他还是个数学只考五分的学渣。   “准备考哪个学校?”楚沉又问。   庄严咽下一口粥,斟酌着说:“没想好,你呢,我看着你来,等你选好学校了我再看。虽然我肯定考不进你选的学校,但我可以选个离你近的,或者同城的也行。”   他说得风轻云淡,楚沉却听得顿了一下。   “你呢,你想好了没?”庄严推了推他。   “嗯。”楚沉眸光闪了闪,“F大。”   F大在沪海,是全国排名前几的院校。   “F大啊?”庄严点头,开了个玩笑,“那我不光是摸不着边了,那是连影子都看不到哈哈哈。”   楚沉垂眸浅笑,“但它能让我摸到你。”   “嗯?”庄严眨眨眼,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楚沉摇头,不打算重复。   两人又东拉西扯聊了一会儿,话题便转到了唐浩身上,没办法,庄严实在是有点在意。   寻找切入点时,他还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看他?”   “看谁?”楚沉愣了一下。   “唐浩啊。”庄严提醒道,说完又下意识抿唇。但他面上伪装得很好,没让楚沉看出他那点醋意满满的小心思。   楚沉也确实没多想,只抬眸看着他说,“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   “啊?”庄严又懵了。   “嗯?”楚沉还是看着他。   “可以啊。”庄严立马说,他早就想看看那个唐浩长什么样了,倒是巴不得有这个堂堂正正的机会。   他心里偷偷高兴,顺嘴就问了一句,“你为什么非要我陪你一起去啊?”   庄严问的声音很小,不过楚沉还是听见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用同样大小的音量回复道,“因为你是我的底气,”他笑了笑,“我的后备隐藏能源。”   庄严瞬间脸爆红,脑仁嗡嗡的,心跳也快得吓人。   他正因为楚沉突然的告白手软腿软,冷不丁又被楚沉抱起,走了好几步理智才回笼,他挣扎着,这回是怎么着也不乐意再被抱了。   楚沉也没再恶趣味地为难他,从善如流地将人放下,然后去客厅拿了红花油和棉签。   庄严红着脸刷完牙,从洗手间出来,见楚沉在边上守着,下意识摸了摸脸,怕脸红被楚沉看出来,“干嘛?”   “擦药。”楚沉的眼神飞速擦过他红透的耳根,晃了晃药瓶子,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头。”   “不用了吧,我都没感觉了。”庄严说。   楚沉走了几步,闻言扭头,一言不发地睨着他。   庄严秒怂,一瘸一拐地溜去沙发上坐好。   微凉的药油轻轻擦过额头,很快溢出一股刺鼻的酸味,庄严睁开眼,不期然对上楚沉靠得极近的双眸。   庄严心里大叫卧槽,耳根更红了一个度,下一秒又觉得懊恼,暗骂自己没用,三天两头被楚沉的美色迷惑,像个没脑子的傻逼一样。   正当他沉浸在悔悟中,楚沉忽然开口:“为什么骂我王八蛋?”   庄严:“……”   他抖着眼皮飞快瞟了眼对方的脸色,还好,除了眉头皱得有点紧外,暂时看不出愤怒。   “嗯?”没听到回应,楚沉刻意拖长音调,尾音微微上勾。   庄严尴尬地抓了把大腿,在楚沉不算质问的眼神下挣扎了半秒,然后老实交代,“不是骂你……呃也算是骂你?”   楚沉更疑惑了。   庄严说:“就去年我离开的时候,老周和菜刀送了我一个小台灯,声控的那种,开关密码可以自己设定,我本来想叫你名字的……谁让你那时候不回我消息。”   楚沉无语拧眉。   “你生气啦?”庄严忐忑。   楚沉拧紧药瓶,没回话,起身就要走。   庄严一下慌了,连忙抱着他胳膊也跟着站了起来,“我错了,我真错了,请小哥哥大人大量不记过,我回去立刻就改。”   “我去洗漱。”楚沉难得解释了一句,眉间一松,已是带着愉悦的模样,说完倾身吻了吻他。   庄严点点头,灰溜溜滚回了卧室。下午运动过度身体实在有点酸麻,本想等楚沉出来和人聊聊天,结果转瞬就没了意识。   楚沉洗漱完回来,见庄严早已睡熟,于是轻手轻脚关了灯,躺下前贴过去想吻一吻对方的额,刚要碰上去,鼻间下一秒便充斥着红花油的味道,他无奈失笑,怂怂鼻子,改为轻咬对方脸颊,听到庄严闷哼一声,他故意又咬一口,才满意地躺下睡觉。   ……   十九中三号下午上晚自习,楚沉三号之前就要赶回去。他订的火车票,本来打算二号中午就走,庄严知道后一阵气闷和心疼,直接当着他的面把票退了,换成了飞机票。   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合计着提前给庄严把生日过了。于是二号那天上午,两人随便对付了一顿便收拾着出门买菜。   庄严帮楚沉戴好帽子,顺便亲了一口,亲完又瞟着不远处的摄像头偷笑,“你说我刚这一下,我爸看到了怎么办?”   楚沉挑挑眉,“他会看么?”   “应该会吧?他知道你来了,昨晚上还给我发了信息,让我带你吃点好的。”庄严说,“我觉得我爸不像是排斥你的样子,你说他会不会其实已经接受了我们两个,但是呢,嘴上又死要面子,所以才不肯说啊?”   他俩开完房的第二天庄严就拉着楚沉正大光明地回了出租屋,还支走了张阿姨,可以说是嚣张至极。庄显睿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相反,他的反应挺平静的,甚至还主动给庄严发了微信,让好好待客。   看庄严一脸兴奋,仿佛庄显睿真的已经承认了他俩的关系,楚沉不想打击他,敷衍地“嗯”了声,心底却想,估计庄显睿是换了个心态,也不激烈反对了,表面上和气平静,还能在庄严那继续维持好爹的印象,心里多半就盼着他俩感情出点毛病,自己分呢。   “等会儿回来就把那机器关了。”庄严跨进电梯时说,“总不能让我爸成天受气,孤寡老爹一个人待家里盼我回去盼一年了,啧,够惨了。我俩还是低调点吧,别故意惹他。”   楚沉按下楼层,想了想说,“要不你搬回去?”   “不。”庄严斩钉截铁拒绝,不过没解释原因。   出门时庄严心情一直很好,一路给楚沉介绍着周围的环境。这片也属于学区房,只不过位置更偏一些,环境还算不错。   他们去了附近的生鲜超市,庄严喜欢吃羊肉,楚沉敲定晚上做羊肉火锅。   (看一眼今日作话)   作者有话说:   后备隐藏能源:感兴趣可百度哈哈哈。   ★最后一章留给撒花!所以倒数 第二章 ,来抽个奖吧,在本章评论区抽四个朋友送QQ星儿童牛奶,抽两个朋友66.6,一个朋友88.8,照顾到屯文的朋友,一个月后12.19我来抽(我会一条一条的看,自己抽)。以及,完结后微博上会抽点别的,拜托愿意的朋友去帮忙转发一下(自己自愿),这文虽然很糊,但我还是希望自己创造机会宣传一下,能多一个人愿意看看也是好的嘛!(厚脸皮厚脸皮就是要厚脸皮!)会酌情增加抽奖的人数(如果人比意料的多的话)虽然这文糊逼,但我觉得评论应该不至于不到十吧?(挠脸蛋儿 第112章 完结章   正是午饭时间,这片街区处在一种忙碌的充实中,街上多的是行人说笑,路边饭馆生意火爆,香飘几里,满满都是烟火气。   生鲜超市位于某幢大厦的一楼,他俩进大门后左右绕了两圈,还没找到超市入口,偏偏他们所处的位置冷冷清清,一眼望去就他俩能喘气儿,大楼保安不知是不是吃饭去了,门口连个守门的都没有,问都找不到人问。   楚沉都无奈了,“你确定是从这边进?”   正常来说,生鲜超市的午休时间再闲散,也不至于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吧,别说人了,他俩连超市大门都没见着。   庄严也傻了,他只听张阿姨提到这边有个超市,面积大,菜品丰富,他上放学也会路过这幢楼,但从没真正进去过,至于楼的入口在哪儿,他还真说不准。   正在他俩愁眉莫展的时候,一边的电梯突然“叮”地响了一下,紧接着两个有说有笑的大叔推着一辆臭气熏天的垃圾车从里面出来。   庄严一把捂着鼻子,赶紧好声好气地去问,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俩方向走反了,这边是大楼后门,电梯通不进内场,只能进地下停车场和垃圾场,生鲜超市和大楼的入口都在另一个方向。   庄严赶紧道谢,灰溜溜地拽着楚沉跑了。   楚沉到前台换了枚硬币,两人推着推车进去时,他才一脸后悔地说:“我特么就不该信你!”   庄严埋头假装玩手机,装聋没听见,故意放慢步子,等楚沉快了他差不多两步的距离时,他举起手机拍了张对方推着推车的背影。   男孩子拍照没什么技术含量,就那么抬起手随手一按,一个身形出挑的高个男生就这样被定格在了稍微模糊的画面里。   庄严看着照片,觉得满意,没多想就编辑朋友圈发送,超市人流大,信号也不太稳定,这张照片花了快一分钟才发送出去。   等他满意了再抬头,楚沉已经不在他一抬眼就能看到的视线范围内了。   “楚沉?”庄严慌张地四处张望。   下一秒,他心心念念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这儿呢。”   他循着声源望去,楚沉正站在不远处的扶梯口看着他。   周遭人流来来去去,庄严只看见了他。   “怎么不等我!”庄严耳根发热,抱怨着小跑过去。   超市里人很多,肉食区相对少一点,他们在牛羊肉专区转了一圈,推车里已经堆满了肉,要不是楚沉出声阻止,庄严能把这片的羊肉都给拿光。   最后去结账的时候,庄严抢着要付款,付完款又诧异地瞅着满满一大袋的肉看了眼,回身就跑收银员那要说法,不过顾忌着场合,怕这收银员难堪,他捂着嘴小声说,“我们买的肉得有四五斤了吧,怎么才四百多块钱啊?你们家这肉该不是人工合成的吧?有食品安全合格证吗?”   收银员听完一脸惊恐,嘴里喃喃着,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这时候能说什么,空气一时十分尴尬。   楚沉无奈叹气,顶着收银员仿佛看“傻子”的视线将还准备喋喋不休的人拉走,一路引起不少围观。   都把人拉出超市了,庄严还在说,“他们家这肉有问题啊!”   楚沉松开他,无语发问,“哪里有问题?”   “太便宜了啊!”庄严理所应当地说,“你不觉得有问题么?”   楚沉失语了,也不想和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计较这种傻问题,只好临时编了个谎,耐心告诉他,“没关系,这肉没问题,我刚买的时候看了,超市在做活动。”   庄严这才半信半疑地停止了咋呼。   回去的路上,楚沉斟酌半天,还是忍不住说,“你以后还是别去超市了。”   “为什么?”庄严不服,“我还想等你来沪海了,我俩天天都出去买菜呢。”   楚沉觉得好笑,“我来沪海是上学的,哪有时间天天去买菜?”   “我俩住一起呗。”庄严笑嘻嘻地说,“我都计划好了,等到时候确定了学校,我们就找一个合适的地段租个房子一起住!”   他兴高采烈地设想未来,说完见楚沉冷着脸不太情愿的样子,他又有点慌,“你不愿意?”   楚沉一时没有回复他,他更着急了,“你说过你喜欢我的,我把我全部都给你了,你不能……”   “愿意。”他未尽的话被楚沉打断,“我愿意,庄严。”   庄严骤停的心脏这才恢复跳动,“哦……”   超市到家也就几百米的距离,两人慢悠悠地逛回去,进电梯时庄严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不是说唐浩比你还小一岁么,今年也就十九吧?和我差不多,卞梁以前也跟我提过,说这个人成绩也算过得去,人也踏实。”   提起唐浩,楚沉总会潜意识的发怔,听庄严说到这里断了,他抛了个询问的眼神过去。   庄严就继续道:“我昨晚上就琢磨了一下,觉着他还是该回学校继续深造,对吧?总不能让他就这样在外面晃着吧?”   楚沉默默听着,没吭声。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电梯,庄严租的房子就在电梯边,他埋头输密码,防盗门应声而开,“不过要继续读书的话,在你们那边肯定落不着几张好脸,想想你当初是什么待遇,他估计比你更惨。我呢,是想让我爸把他接到我们这边来,这里没人认识他,更不知道他过去那些破事,他也能安安心心读书考学校,你觉得怎么样?”   庄严弯腰找拖鞋换,他等了两秒没等来楚沉回应,疑惑地转过头,还未开口,嘴唇就被人堵住了。   楚沉吻得很疯,满满一大袋的蔬菜肉类都顾不上了,直接掉在了地上。   庄严闷哼了一声,很快反应过来,顺从地勾住他的舌尖激吻,呼吸从平缓到急促,情*愈发上涌,楚沉紧紧把人搂在怀中,嘴唇正要往下寻去,玄关处忽然一下亮了灯。   紧接着客厅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   庄严身体一抖,楚沉即将陷入迷乱的双眼瞬间恢复清明。两人走近一看,就见庄显睿身姿端正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抱着台笔记本噼里啪啦地不知在干嘛。   庄严:“……爸?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买的房子,我还来不得了?”庄显睿没好气地瞪着他。   庄严讪讪地和楚沉面面相觑,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   出于礼貌,楚沉顾自叫了一声庄叔叔,对方回不回应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他叫完就去玄关把掉落在地的肉提进了厨房。   倒是庄严有些不满,“爸,楚沉叫你你没听见啊,怎么都不回人家啊?”   庄显睿“哼”了声,盯着电脑眼也不抬道:“就知道胳膊往外拐,刚不还听你说什么让你爸帮忙么?这么快就把你爸抛了?”   “你都听见啦?”庄严眨眨眼,“选择性忽略一些无聊的问题,面上乖乖巧巧地溜到沙发边抱着他爸大腿,“那这忙你帮不帮啊?”   庄显睿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看我像是做慈善的么?”   “我看你慈眉善目,是个大慈善家的长相!”庄严谄媚地拍着马屁。   庄显睿懒得理他装乖,斜睨着打量他一番,横看竖看都觉得不顺眼,于是说,”滚去刷牙。”   “啊?”庄严愣了。   “去刷牙!”庄显睿重复,语气很是别扭。   庄严不敢跟他抬杠,想着刚才的事情也觉得有些尴尬,索性选择溜之大吉,麻溜地滚进了卫生间。   他一走,客厅顿时就陷入了窒息的沉默。楚沉从厨房来到客厅,和庄显睿面对着面,两人互看一眼,谁也没有要率先开口的意思。   楚沉性格沉,非必要的话他能保持一整天不说一句话,于是这份安静持续了也就三分钟吧,庄显睿先出了声。   “你倒是很会利用人脉。”他说,“自己惹的事,让我儿子找人替你摆平?”   “我没那个意思。”楚沉说,“希望您不要因为自身对某个群体的偏见,来贬低我们。”   这孩子说话向来不客气,不是那种典型的牙尖嘴利,但总能恰到好处地把人呛住。   庄显睿也不生气,端出长辈对待晚辈必要的耐心,状似好声好气地说:“哦?那听你这个意思,这个忙不需要我帮?”   结果楚沉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不是,我自知我的能力与您相差甚远。我确实需要您的帮助,不过不是以庄严的名义。”   “我请求你帮一下我的朋友。”他说,“不过我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我会相应的为您做一些事情来表达我的谢意。”   庄显睿很有耐心,“比如?”   “比如代表您的公司,参加一个月后的素人线下游戏赛,我保证能拿到名次。”楚沉说,“前三名奖金十万,我一分不要。当然,这只是我对您的感谢,并不是您帮助我的报酬。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欠您人情的资格。”   十万块钱对于腾皇老总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甚至在他看来,楚沉的提议和小孩子过家家没区别,幼稚可笑,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眼前的高中生产生好奇。   也没觉得多特殊,就是看中这孩子胆子大,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却能硬凹出一副老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懂得利用自身长处做筹码,也豁得出去。   他当年也是这样,一腔孤勇。   “别老是您您您的,听着不好听。”庄显睿说。   楚沉笑了笑,点头说好。   两个人背着庄严悄悄达成了协议,这晚庄显睿并未留太久,和他俩一块吃了顿热腾腾的火锅,感慨了一下楚沉一人吃完半锅饭加两斤肉的食量。   后来庄严订的生日蛋糕到了,蜡烛足足插了十八根,他跟着唱了两句歌词,自觉实在没法和两个小屁孩待下去,随便找了个借口走了。   至于最开始因为看见监控录像里两个孩子过分亲密而找过来,企图做大瓦灯泡顺便把某人赶去住酒店的想法,算是彻底打消了。   庄显睿一走,四寸的奶油蛋糕就剩两个人分了,庄严本来还盘算着要是吃不完,就故意往身上抹,和楚沉来个那什么play,结果楚沉转眼就把蛋糕给啃完了。   庄严:“……”   虽然一早就见识过某大胃一顿能吃六个馒头加一大碗菜汤的功力,但此刻他仍惊掉了下巴。   楚沉利索地收拾好餐桌,抬头见庄严傻愣愣杵在桌边,问他,“去楼下散散步?”   庄严本来刚吃饱饭不太想动,但转念想到他家大胃今晚实在吃得有点多,于是同意了。   下午六点多,太阳已经落下了山,小区广场聚着一堆老头老太太,吹着初夏的晚风,下棋的下棋、跳舞的跳舞,人声喧嚣,悠闲舒适。   五月的天黑得比较晚,庄严一开始拉着楚沉的衣角在逛,两人一路说笑,虽然大多时候楚沉只应些语气词。   六点半夜幕便有些沉了,庄严也开始不老实,食指勾着楚沉的尾指,要牵不牵。   到了七点多,天色彻底入夜,两人恰好逛进一座街边小花园。庄严想着去牵楚沉的手,没成想对方反倒先握住了他的。   “生日许了什么愿望?”楚沉蜷起食指勾了勾庄严的手心。   庄严痒得直缩,弯眼笑道:“我许的是,楚沉要一直爱我!”   “浪费了。”楚沉说,“这个愿望不需要许。”   啧。庄严心底是认为楚沉这人不太会说话的,日常交流对方能回应几句都是奢求,情话之类的,他压根没想过,却没想到这人居然张口就来。   这么一想着,庄严的脸一下就热了起来,他故作镇定地耸肩,“又不是只许了一个,还有别的呢。”   “怎么不问我要礼物?”楚沉又问。   “你就是礼物。”庄严牙酸地回了句。   但他心里想的是,买礼物得花钱,他不希望楚沉为他花钱。   只不过楚沉到底送了他礼物,一条银白色脚链,没什么复杂的图案,也不算贵重,但庄严很是喜欢,当宝贝似的,一进家门就要往脚上戴。   庄严的脚腕很细,又白又细,楚沉亲眼见着他把脚链的扣子扣上,眸光暗了暗,他没忍,倾身压过去拉过庄严的右腿,嘴唇轻轻碰了碰被银白色细链圈住的脚踝。   两人抱在地毯上接了一个长长的吻,庄严迷蒙着眼啄吻楚沉的锁骨和喉结,最后是楚沉暂时理智回笼,一把将瘫软的某人抱进了浴室。   中途庄严情绪激动,扭过湿漉漉的一张脸寻找楚沉的唇,舌尖不断在对方口中勾缠。   这晚的天云层极薄,夜空里,月弯勾起星河,划着长弧嵌进远方连绵的山峦之中。   ……   这年的高考在六月初准时结束,庄严考完回家陪他的空巢老爸吃了顿饭,顺道在家睡了一晚,第二天就收拾几件衣服飞了筑城。   楚沉没能来机场接他,说是还要参加个什么比赛,当天晚上才能回。菜刀和周帝泽倒是如约而至,欢天喜地地围着他们严哥说了一大堆这一年发生的趣事。   乔峰上半年就离开了这座城市,他们那批来筑城支教的大学生一共也就五个人,乔峰是运气最差的,其他四个分到的要么是市重点,要么也是排名前十的高中,唯独乔峰,在吊车尾的十九中待了两年,最后走的时候,还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气。   庄严问起唐浩,那俩说是有印象,不过和对方没什么交集,庄严便不再问了。   他这次回来,一个目的是来找老朋友们聚聚,另一个目的就是来见这个唐浩。   头天他没找到机会,楚沉晚上九点多才出现,一副累极了的样子,拉着庄严就往家走。   去的自然是他租的那个小单间,房间面积不大,但被他收拾得很干净。推门入眼便是一张约一米五的双人床,夏天的狗窝就铺在双人床旁边。   因为要高考,两周前林若萍过来把夏天去了乡下,正巧明天林若萍生日,楚沉他们打算一块去乡下给她过生。   第二天庄严中午十一点多才醒,起来打开手机一看,他姐给他打了八个电话,微信更是发了二十多条消息。   庄严吓一跳,赶紧回拨,电话响了三声就接通了,对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吼,“都几点了,还没起?听爸说你昨天就下来了,没提前跟我说一声就算了,都落地了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你是不想认我了是吧庄严?”   这突然一顶帽子给他扣的!庄严连忙解释。他懊恼得要死,回来一门心思扑在楚沉和唐浩身上,是真没记得通知庄媛。好在他姐对他容易心软,哄了十来分钟两姐弟就和好如初了。   “那你现在是在楚沉那儿?”庄媛问,“今晚回来吗?”   “今晚上就不回了,我们要去乡下给林姨过生日。”庄严说。   “行吧行吧,现在我是管不住你了,注意安全知道么?去别人家里做客要懂礼貌,给人过生日记得送礼物,别惹祸听到没?”   庄严对着空气一通点头哈腰,楚沉带着一身薄荷味的潮气从卫生间出来,庄严电话还没挂,眼珠子追着他绕屋子足足转了一圈。   楚沉觉得好笑,凑过去吻了他一下。   庄严追着又吻了两下,坐回床上时瞥了眼时间,快十二点了。   如今高考已经结束,他们这帮人都闲了下来,这么一合计,要去的人还挺多,楚沉为此还专门拉了个微信群。   这会儿群里正吵得热闹。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赶紧啊,要凹造型的赶紧弄,地图显示去篱笆村的路上会经过青岩山,据说那儿是观赏落日的最佳地点!   【卞梁】:听说了听说了!还有人记录过完整的日落时间,好像是下午四点开始,一直到六点半完美结束!   【白帝城主】:我去,搜到图了,真他妈漂亮啊,你们看!!!   周帝泽打完字,紧接着发了二十多张火红火红的落日图。   【谢徵】:那我们动作快点?两点准时到大十字集合?   庄严点开群聊的时候,刚好刷到这个陌生账号,他问楚沉,“这谁啊?”   “听听的哥哥。”楚沉说。   庄严这才回忆起来,领养听听的那家人好像是姓谢。   “他跟你们关系这么好啊?”庄严有点酸,他这离开一年,楚沉这边倒是风生水起,交到的新朋友他已经不认识了。   “听听刚过去的时候不好。”楚沉说,“我有时间就会去看他。”   庄严一听就懂了。   听听性格古怪,刚开始去谢家的时候还闹过绝食,后来谢徵找到楚沉,让帮忙安抚一下听听极端的情绪,一来二去两边也就熟了。   吃完午饭,庄严提议去找唐浩,楚沉犹豫了一下,点头说好。   可惜他俩去得不是时候,唐家屋里只有唐洛洛和唐奶奶,楚沉将带来的吃食补品放在客厅简易的木质茶几上,眉头皱得很紧,“你哥呢?”   “关你屁事。”唐洛洛一个劲瞪他,瞪着瞪着还直接挥着扫帚赶人,“赶紧滚吧你,我哥不会见你的。”   庄严等在门外,见楚沉被这样对待心里不太舒服,但他没有轻举妄动,翘首观察屋里动静的同时,眼神也在四处乱瞟。   忽然,他瞟到二楼楼梯口似乎有个戴着鸭舌帽的高个男生一闪而过,速度极快,再看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不知是不是错觉。   最终他俩没能如愿见到想见的人,庄严有点不甘心,楚沉却释怀了,“我过来见他,尚且需要勇气,他要见我,岂不也是一样的?”   庄严鼓着脸颊说:“我看你对他还挺执着的,还以为你迫不及待呢。”   “不是执着。”楚沉再次重申,“只是愧疚。”   庄严“哦”了一声。   楚沉却在这时突然摸了摸他的头,“我只有你。一直。”   庄严这才重重点头,嘴角也扬起了明媚的笑意。   其实庄严一直都想错了,楚沉并不是重情义,他只是责任感太重,习惯了将所有负担揽在自己身上。而这么多年来,楚沉真正偏爱的,只有他一个人罢了。   “那让他去沪海读书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啊?”庄严问。   楚沉还是很淡定,“不急。”   今天不说就明天说,明天不说就后天说,反正夏天刚至,他们的时间还长。   ……   庆生团队比想象中还要壮大,不仅有平常走动比较勤的几个,还有一些从福利院出去的其他孩子,方文淇也叫了几个关系好的小姐妹,连管彤都来了,赵哥他们开了三辆七人座汽车才勉强够坐。   庄严上车时和方文淇打了个照面,对方愣了一下,脸红着冲他点了点头。   庄严其实对这个女生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匆匆冲对方也点了下头,然后迅速钻进了车后座。   他的动作极快,于是也就没有留意到在与他擦肩而过后,女孩子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车子开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开到了众人期盼已久的青岩山,一行人兴奋地涌下车,嘻嘻哈哈打闹着奔向山岩。   六月的筑城即使是下午,温度也极高,这天白日晴空万里,落日也该是极美无比的。   忽然,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云散了!太阳出来了!”   紧接着是一窝蜂的惊叫附和。   楚沉与这些热闹完全隔缘,他在书包里摸出渔夫帽戴上,顺手抓起黑色防晒衣的帽子一同戴上,才慢悠悠地从车后座爬出来。   庄严早就守在车门边等着他了,见人总算舍得出来,嘴角下意识便勾起一抹笑容。   楚沉刚迈下一条腿,屁股还悬坐在座椅上,他仰首对上庄严含着笑意的,微弯的眼,不自禁也笑了起来。   恍然间,他回想起初次见到庄严的时候,那天的他一身黑衣黑裤、黑帽子黑口罩,浑身上下不留一抹白,那时候的他知道自己见不得光,只好选择用黑色来裹住自己,连他的心脏都是黑的。   因此猝不及防被某人坐上大腿时,他心里其实是惊讶多过讨厌的。   心想,怎么就有这么傻的人?   而如今——   夏天不是那个夏天,少年还是那个少年,张扬热烈,连带着,拨动他的心弦。   庄严垂下眼眸,颊边忽然一股冰凉,他笑了,问:“你在干什么呀?”   “我在,触摸我的太阳——”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追文的朋友,番外我没有太多想法,各位有想看的,也可以提。   这篇文从开更到现在,半年的时间,从最初无人追文,到后期有那么两三个朋友定期催文,是不是能算是有进步啦?哈哈。写到现在,也认识到自己还有很多不足,文笔更是……   慢慢进步吧。其实最开始想象过,反向强制算是比较少的了,如果写的好,是不是有更多朋友来看文呢?数据来看,我还有太多不足,会努力的,感谢追到现在的几个朋友,就不一一点名啦,我记得你们,特别是一直催我那位。你们给了我很多信心,有缘再会。   对了,每本写完都要立flag,托网站榜单的福,这本破一万了,那争取下一本破一万五吧!   不要脸求个帮安利嘿嘿   已经是最后一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