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匠》作者:鸦豆/鸦鸦吃素也吃肉   瘸了腿的补鞋,不吭声的可爱   原创小说 - BL - 长篇 - 完结   现代 - 都市 - 轻松 - 主攻视角 - 日常 - 因缘邂逅 - 年上 - 甜宠- 市井   *   作品简介   ——你觉得自己是什么颜色?   ——稻麦一样的吧。   ——不对,是小金桔。刚从树上长出来的那种。   *   聂振宏本来觉得这辈子可能就这么过了。   抽抽烟,补补鞋,晒晒太阳,再攒点棺材本。他一个瘸子,没人要,也不稀罕旁人。   可后来,他把自己的盘算改了改。   补补鞋,晒晒太阳,再攒点老婆本。   *   瘸腿糙汉攻×呆直慢热受   依旧是日常市井向的平凡故事,双向治愈,一对有点缺陷的普通人的简单爱情。   谢谢喜欢,多多留言。   *   作者微博:@鸦豆 第1章 修鞋铺   作者有话说: cp 的小可爱们,好久不见鸭! 市井系列的第三本,希望陪你们一起走过温暖的春光与夏日。   咔哗哗——   铁皮卷帘摩擦的声音在嘈杂热闹的街道上算不得大响动,只有些短暂的刺耳。   “我说振宏,你这每天都这么晚开门,是真嫌钱多好挣啊?”   不过两米宽的铺子门前,一个男人正弯腰拉起卷帘门。旁边的杂货铺老板叼着根牙签出来,熟络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钱挣那么多做什么?够吃够喝就成。” 那男人闻言轻呵了一声,直起身,沙哑的嗓音带着随性,“睡饱了才能活得久。”   “嗐,也是这么个理!” 杂货铺的老板是个中年胖子,拍了拍肚皮,有些羡慕,“要是我家婆娘也能像你这么想就对咯!每天大清早就把我吆起来,脑壳疼。”   “王金宝!你不起来谁来守铺子?啊!?” 杂货铺里又钻出一人,揪着胖老板的耳朵就是一扯,声音爽辣,“老娘天没亮就蹬着三轮去进货了,你撅起屁股多睡两个小时还不够!?”   “你要是不安逸,要不然咱俩换换?”   “哎哎哎,安逸安逸,我哪里说不安逸了嘛!” 胖老板求生欲强烈,捂着耳朵认错,“是我晚上睡得晚,脑壳痛,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 老婆辛苦了,快进去睡会儿,我在外头守到!”   “哼!被你气醒了,还睡个屁!”   那婆娘将及肩的头发利落地挽了个圈绑在头顶,前一秒还凶神恶煞的,转脸冲着隔壁铺的邻居就喜笑颜开起来,“小聂来了啊,吃早饭了没?”   这会儿已经十点过了,再过一会儿差不多就能吃午饭了。   “张姐早,” 聂振宏冲女人点了点头,“还没呢,先把门开了,一会儿去买。”   “嗨呀,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仗着没人管任性!这一日三餐哪顿少吃了对身体都不好,” 张翠芳语重心长,“要张姐看啊,你现在就缺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张姐,我都三十好几了,” 聂振宏一听张姐的念叨就有些头疼,忙道,“您放心,我知道好歹。”   卷帘门提到了最顶上,聂振宏把墙边的灯按开了,开始把工具往外搬。   这会儿是夏天,男人只穿了件灰色的无袖汗衫,肌肉把汗衫撑得鼓鼓囊囊的,露出来的手臂也颇为粗壮。   他个头高力气大,拎起沉重的铁制补鞋机来也没丝毫费力感,只不过行走间看上去有些别扭,右脚总是先迈一步,左脚才紧随其上,身形有些掣顿。   张翠芳见聂振宏闷头忙自己的事了,也就不再说话转身回了自己铺子里。毕竟大家只是邻居,寒暄两句是可以的,说多了就惹人烦了。   “唉,小聂哪儿都好,就是那腿,唉,可惜了。”   似乎刚才的话题还有些意犹未尽,张翠芳走进杂货铺还低声和自家老公感叹了两句。   “你就是瞎操心!” 王金宝说起这事腰杆子就硬了些了,“人有房有工作的,又不是找不着对象,人是不想找!”   张翠芳瘪了瘪嘴,“我家那远房侄女可是卫校出来的,现在省医院做护士呢,人模样又好,要不是知根知底知道小聂人不错,他一个跛子我能想着牵线?!”   “你小声点!” 王金宝瞪了她一眼,“小聂就是腿有点儿小毛病,别总往人伤口上戳!”   他又摆了摆手,“况且小聂都说了好几回他短期没这心思,也不想耽误别人,你就别去给人家添乱了。”   “知道啦,我还不就私底下说说!”   恰好来了个买烟的客人,张翠芳也就闭了嘴,拿烟去了。   聂振宏并不知道自己成了邻居嘴里的谈资。   他把平日补鞋要用的工具些从铺子里搬了出来,摆在外边的台阶处,又把自己的木椅子拖了出来,搁在补鞋机的边上。   那木椅子是他自个做的。   补鞋的时候,工具基本都搁在地上,所以修鞋匠一般也就是坐着矮板凳,拿着鞋子方便操作。但聂振宏人壮,骨架也大,外边买的小板凳坐上去他两瓣屁股都贴不满,难受的不行,他干脆就自己拿铁锯刨子锉刀弄了个新的。   新木椅有扶手有脚靠,凳脚刚好及着小腿,椅背的支架还是可调节角度的,工作的时候直起来,没人的时候还能倒下去让人靠着打盹儿,舒坦了不少。   “哎对了振宏,早上有个老太太想找你补鞋,见你没开门,就把东西搁我这儿了。”   王金宝差点忘了这事,从烟柜旁把一个红色的塑料口袋拎起来递给聂振宏,“说是皮面脱胶了,让你粘粘。”   聂振宏道了声谢接过,拿出来看了看。   是一双穿了有些时日的旧凉鞋。   前面两根带,后面一根拴的,带子甚至不是真皮,就普通的 PU,一看就是地摊货。   但聂振宏没什么嫌弃,翻开两只鞋的前掌都看了看,表皮都有不同程度的脱胶。不难补,这对于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活计。   他套上了工作专用的黑色皮罩衣,从角落翻出个空的塑料盆走进里屋。出来时盛了小半盆的水,盆边还搭着一张干燥的帕子,灰扑扑的,已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支开凳子坐下,聂振宏把鞋夹在了膝盖间。他从挂在大门侧墙的皮挂兜里翻出一只毛刷,一只手掀开皮面,把里层和内底间的沙砾和灰尘给扇开了,又拿起帕子浸在水里荡了荡,捞起来拧干了,仔细把鞋的皮层擦拭了一遍。   春日的天气逐渐热了起来,皮面上的水汽没一会儿就散了干净。聂振宏从工具箱的侧边翻出半个巴掌大小的白色软管,晃了晃,拧开尖尖的帽盖,把胶挤在内底上,又从皮挂兜里拿了根更细的刷子,均匀地刷开。   “我说你也不用这么急着上工啊,” 王金宝趁老婆在里间忙,溜出来掏了根烟抽,顺手递给聂振宏一根,“反正也没几个钱,把饭吃了先呗。”   “你都说了是老太太了,” 聂振宏手还脏着,接过烟先夹在了耳朵上,一边用压片把皮面按平整,一边道,“几分钟的事,万一她一会儿就过来拿呢,早弄好早能穿上。”   “你啊就别解释了,你就是心好,” 王金宝树了树大拇指,“收费也公道,要不哪来这么多回头客!”   “呵,那是因为这附近就我一家修鞋的。”   聂振宏随口自损,手脚灵活地按同样的步骤把另一只鞋也粘好了,一块儿放在鞋架上风干。   洗了手,他把烟拿了下来叼在嘴里,跟王金宝借了个火,深深一吸。   两个大老爷们儿就这么站在台阶上吞云吐雾,周遭叫卖声此起彼伏,如同无数个寻常的日子一样,热闹喧嚣。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蓉城二环边的一处老社区的里巷。整个社区据说有上万的人口,囊括了新新旧旧十余个住宅小区,有学校有超市也有菜市场,人烟十分繁华。   只不过前一阵听说旁不远的老房子要拆迁了,许多老住户都被儿女劝着搬家挪户,好在离他们还有些距离。   聂振宏也不知道自己这铺子能开多久,反正开一日便过一日吧。   社区的里巷比外面的街道会窄上一些,纵横交错的,周围都是有三四十年房龄的老房子。   四五米宽的路上几乎没有私家车能过,除了中间留给行人,两边都被摊贩们占满了位置。   卖粮油的炒干货的做五金的, 理发的美甲的卖吃食的,人空着手来,穿过整条巷子,吃穿住行的生活用品都能买个齐全。还有许多菜贩因着进不去菜市场,干脆就坐在街边沿街叫卖,人群摩肩擦踵的,好不热闹。   聂振宏一如往常双眼放空地看着眼前的喧闹景象,冷不丁眼尾余光扫过一抹银灰色。   那是个穿着西装,身形瘦削的年轻人。   与这条街有些格格不入。   社区横纵两条巷交叉的十字路口,有家开了十几年的早点铺,聂振宏平日里也爱在那家吃早点。   这会儿那年轻人似乎刚点了外卖,正拎着一袋包子和豆浆转身打算离开。冷不丁被一个毛躁的上班族撞了一下,整个人直接摔坐在台阶上。   聂振宏眯了眯眼,虽然隔得有些远,但他还是捕捉到青年摔坐下去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标致五官。   乍一看很冷冽,再看过去倒有些呆愣的感觉。   急着赶公交车的上班族再着急也意识到自己撞到人了,连忙去扶,那人却避过了他的手,抿着唇撑起了身。   青年看了看手里跟着跌落在地的早餐口袋,目光不禁移向店外的垃圾桶,似乎是想要扔掉。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最终还是没有扔,只是从外套兜里掏出了一张帕子,擦了擦口袋外边沾上的灰。   等他慢吞吞站起来的时候,早餐店的买东西的食客已经换了好几轮了。   聂振宏见他看了看手表,下台阶走了几步,又顿住了。人没继续往前走,而是别扭地抬起一只脚,往足底瞧了好几眼。   那张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生动了几分,十足的困扰模样。   然后,聂振宏就见他四处张望了一番,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这个方向。   接着便抬脚走了过来。 第2章 破洞袜   作者有话说:吱吱:我可厉害了!   “您好,是要补鞋么?”   聂振宏倚在墙边靠着的身体站直了些,顺便把手里抽了一半的烟掐灭,重新别回耳朵上,才冲着站在他铺子前的人问道。   刚才他远远观察了几眼的年轻人此时已经在他店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了。却一直没开口说话,只盯着他身侧的墙壁看。   近距离打量,聂振宏发现这个年轻人长得还挺俊,高高瘦瘦的,脸也白净,就像现在小姑娘喜欢的那种什么花美男。只是这朵花似乎带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质,单眼皮下的眼珠像蒙了一层灰,没什么光亮,脸上也面无表情的,让人不太敢随意搭话。   但聂振宏年轻时也是走南闯北过的,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当然不会悚这样一看就是刚出社会的小年轻。他问完话没等到回答,只能顺着青年的目光扫过去,发现他正在看自己前几年把铺子盘下来时找广告铺做的宣传立版。   那上面的红色背景板天天被太阳照着,都有些褪色了,但印在上面的黑色大字还是看得清楚。从上到下依次排列了几个词语,印着他这家修鞋铺承接的业务,都是当时随便盘算了一下自己的手艺,拍脑袋想的——   补鞋、护理、皮具美容、修伞开锁、配钥匙换拉链…… 反正跟技工修理相关的,他都还能算得上熟手。   聂振宏完全不知道这简简单单十几个字有什么好慢慢看的。隔壁王金宝家刚上三年级的儿子都能一口气读得七七八八,这么个一看就是个高材生的年轻人反倒读了老半天。   只是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站在台阶下的青年开口了。   “鞋跟……”   和人一样有些凉冽的年轻声音传过来,聂振宏视线跟着落在青年的脚上。   像是为了搭配身上的灰色西装,青年的脚上穿了一双深棕色的皮鞋。只是那皮鞋的质量看上去不太好,聂振宏一眼扫过去,就发现是人造皮革做的,皮子皱痕显眼,边缘的走线都有些不太平整。   “鞋跟怎么了?”   别人买什么鞋是别人的自由,贵的也好,便宜的也罢,聂振宏从不以此来评判一个人。他只是冲台阶下的人招了招手,“你上来。把鞋脱了,我给你看看。”   聂振宏腿有毛病,一般都待在铺子里懒得动弹。他也不像其他做生意的商贩那样一直忙忙碌碌地殷勤招揽客人,基本都是等客上门,做生意完全靠一个随缘。   有人来他就干活,没人,他就晒晒太阳喝喝茶。   蓉城的生活水平不高,他现在的收入还是能覆盖自己不多的日常支出的。多了他也没处用,还不如每天过得滋润舒服一点。   林知低下头,右脚掌在青色的的混泥土路砖上磨了磨。   脚下很不舒服,他抬手看了眼手表,又看了眼已经拉着板凳在店铺里坐下等他的男人,还是依言上了几步台阶,走到了修鞋铺的门面前。   “坐。”   聂振宏打开一张折叠凳放到自己对面,让客人坐下,自己则低头凑近扫了一圈皮鞋。尽管年轻客人还没来得及把鞋脱下,但他已经看出是哪里不对劲了。   “你这是鞋后掌掉了啊。”   聂振宏指了指他右脚皮鞋的后跟,有些好笑,“整片后掌都掉了,你走着没觉得难受?”   “…… 嗯。”   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客人只发出一个不轻不重的气音,但聂振宏却好像读出了他这一个 “嗯” 字背后的意思。   如果不难受,还会过来找你修?   聂振宏暗暗称奇。   他倒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觉得现在话这么少的年轻人太罕见了。   毕竟这周围的街坊邻居都很热情,他在这待了四五年,自己反倒从一个能说会道的被逼成了不爱说废话的性子,没想到有人比他还不爱说话。   面前的青年一身西装,和这个破旧的修鞋铺十分不搭。此时尽管坐在仅用三条粗布裹成的破矮椅上,他还依旧保持着正襟危坐,倒让聂振宏这个店主人有些不自在了。   甚至收敛了一点向来大喇喇的随意坐姿。   “咳,把右鞋脱下来吧,我给你补。”   聂振宏从一旁的货架下掏出一双拖鞋,发现鞋面都起磨毛了,顿了一下,又塞回了货架里。然后他坐直了从第三隔翻出一双全新的凉拖来,拆开递给年轻客人。   总觉得,用旧的好像有点埋汰这小伙子?   聂振宏在心里摇摇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生出这种费钱的不靠谱感觉来。好在反正也开春了,换个新拖鞋,后面来的客人用着也舒坦。   “补的底子你要哪种?”   聂振宏把搁在一旁的材料箱打开,翻出几块包装精美的配件给客人看,“有好一点的牛筋底,还有进口橡胶。一般的也有国产的橡胶底。”   林知眼睛根本没往那边瞧,只弯腰将没了后跟贴的右边皮鞋给脱下,递给鞋匠。   他没有选聂振宏提供的任何一种,只问道,“最便宜的,要多少钱?”   语气平淡而直白,没有丝毫的遮掩,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   聂振宏心里的新奇还没落下,就又被勾起来了。   面前的人周身气度看上去很干净有修养,不像差钱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这么节约。聂振宏倒也没指望推销最贵的来赚钱,只是觉得这位客人浑身给人的感觉有些矛盾。   身上的打扮很贵,鞋却很廉价。   年纪轻轻,但说话处事又没什么朝气可言。   “最便宜的…… 收你十块吧。”   现在物价飞涨,他这铺子里的价格表也改过几轮了。以前十块钱就能补挺好的一块料,但现在,这个价钱其实也就刚刚够成本。   聂振宏本来想报个正常价的,但他视线不经意扫到了青年脱了鞋后露出的袜子上,话到嘴边又改了个口。   看上去挺精致的海军条纹棉袜的头头上,一根白嫩的大脚趾正支楞在破洞外。   随着他的说话声,还翘着地动了动。   “哦。那就补十块的吧。”   反倒是脚趾的主人,一点没有被人发现袜子破了的尴尬。   林知判断了一下自己手头的钱,要了个最便宜的材料。他开口下完单,目光才落在自己脚上。   突兀的大脚趾像奇怪的鱼,从蓝色的水浪里冒出来。林知操纵着胖鱼头摆动了好几下,像在垂死挣扎。   过了好几秒,他才有了新的动作。   手中还拎着刚才买的早餐,林知扭头打量了一下周围,随意就将口袋放在身后有点空余位置的几柜上。   放好了,他才弯下腰,将两只手伸到脚踝处,直接把右脚的袜子给整个扒拉的下来。   这一系列操作把聂振宏都看愣了。   他一边翻出箱底的橡胶裁片准备开始补鞋,一边心想:这是…… 要把袜子给扔了?   他正欲伸手给林知指一指店里的垃圾桶在哪,却没想到青年慢吞吞把袜子翻了一面,又重新穿上了脚。   “…… 厉害了。”   等反面袜子套好了,聂振宏才算是看出来林知的解决办法。   本来破在大脚趾处的小洞此时调转了个方向,挪到小拇趾的地方去了。棉袜头被其他几根趾头撑起,乍一看还真看不出问题,也不会有趾头从破洞里顶出来了。   聂振宏以前有钱的时候,袜子穿脏了就扔。   现在身上虽然没几张票子了,倒也不会勉强自己穿破烂的东西。再怎么委屈自己,袜子还是管够的,毕竟自己在做这一行,批发回来也就一块多一双。   穿得起。   所以他这句话与其说是夸奖,不如说是戏谑的感叹。   只是面前的人似乎半点没有听出来他潜在的意味,听他夸完,神色微动,露出被表扬了一般的表情。   虽然五官仍然没有大的变化,但聂振宏眼睛好,还是看见青年嘴角上扬了一丢丢。连带着踩在蓝色凉拖里的五根脚趾,都跟着卷了卷,仿佛在水里翻滚了一圈似的。   ——带着点小得意,像是自己也觉得自己的主意挺不错的。 第3章 啃苞谷   作者有话说: 老聂(磨牙):这五块!凭什么给她赚,不给我赚!?   林知大多数的时候,脸都是板着的。   他平时几乎不与人打交道,生活中接触的能让自己笑的事情也很少,久而久之,脸上就没什么表情了。   但其实他五官生的很好,特别是两边嘴角的斜下方,各有一个米粒大小的梨涡。一笑,两颗梨涡就往下凹陷,像打翻了糖罐子,整个人都从凉凉的冬日变成了含着果汁的阳春。   只是这春光不过短短一瞬,眨眼间又被主人收了回去。林知重新坐正了,对上聂振宏看过来的视线,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   “补好了?”   此时聂振宏手里正把没有标牌的后掌裁片贴在他右鞋跟处,林知第一反应是鞋匠已经弄完了。他想,原来补鞋子也挺简单的嘛,就和自己在家贴双面胶一样,一撕,一贴,就完事了。   “咳,哪有那么快。” 聂振宏收回目光。   他觉得今天自己的好奇心有点过剩,要不咋老盯着人看。心里唾了自己两句后,便开始埋头认真做事了。   每个人的走路姿势不一样,或多或少脚与地面接触的部位和力度都有所不同。   有的重心偏后,鞋跟的最后面那一片磨得就最厉害,有的走路外八,左右脚外侧的磨损程度就高于里。久而久之,鞋就不平整了,有的地方甚至平放在地面还会悬空一截。   一般遇上这种情况,也是这鞋的使用频率高。这意味着主人觉得这鞋穿得舒服,才会常穿常用。因此,很多人也不会舍得直接就把偏爱的鞋扔了,大多数还是就拎到修鞋铺,让鞋匠换个鞋掌,拿回去又能穿个两三年。   所以,聂振宏经手最多的一项补鞋业务,就是补鞋掌了。   他做的很是顺手,闭着眼都知道该怎么弄。   先是从工具箱里翻出白色的划片,比对好鞋跟和后掌的尺寸后,用划片点勾出几个关键点。然后拿出裁皮刀和削边器,刷刷几下,多余的橡胶料给刨掉在地,剩下的部分就和鞋跟完全贴合一致了。   接下来,和刚才补老奶奶那双凉鞋的步骤差不多,只要用刷子将鞋底的脏污刷干净,再用特制的补鞋胶将后掌粘合等晾干就好。   只是……   “你赶时间吗?” 上胶之前,聂振宏多问了林知一句。   他刚瞥见面前的人看了几次手表了。   “唔……”   林知又低头看了眼手腕,判断了一下,才点头,“赶吧。”   聂振宏闻言不禁失笑。   赶就赶,不赶就不赶,什么叫 “赶吧”?   “这胶干大概要半个多小时。你自己算算,看耽误后面的事不?”   聂振宏跟他解释了一下,又给他提了个备选方案,“如果你着急,我直接用钉子给你钉,你忙完回来,我再给你重新补粘。”   林知今天穿这么正式,是去上班的。   那天他刚搬完家下楼买东西,突然被人拦住,问他有没有兴趣当房产经理。林知其实根本不清楚房产经理是什么,只听那人说提成高,收入好,他盘算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了。   他之前一直是靠妈妈养的,现在妈妈不在了,他得自己养活自己。   林知心里面的想法很简单,自己现在没有钱,工作了可以挣钱,那他工作就好。以前妈妈总是担心他出去会受欺负,但林知觉得,自己其实早就好了。   瞧,连修鞋的大哥都觉得他很厉害呢!   林知记得那个房产主管和他约的是今天十一点去,现在还差十分钟就到了。   他把聂振宏的话重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问。   “钉…… 钉子,多收钱吗?”   他裤兜里有一百块,是今早从妈妈去年过年时发给他的红包里抽出来的。家里还剩几张,是他身上仅有的钱了。其他的,在搬家之前,都被那个男人收走了。   林知看书不行,但算数还可以,他觉得自己省吃俭用,还是能够坚持几个月的。所以现在越省越好。   聂振宏不知道林知心里的盘算,他只觉得这客人太有意思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好面子,一般能问出这些话的,都是些爱攒钱的老头老太太。有时候斤斤计较得简直让他无语,他都不耐烦回答这种话。   但青年问出来,聂振宏却有一种感觉,这人就是在就事论事。没有任何潜在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会不会多收钱,收多少。   聂振宏还挺喜欢这种直来直往的,索性也就按照规矩答了,“要。钉鞋的话要多补五块。”   材料加人工费,这个价也算便宜了。   “那我不钉。”   而林知的回答也很干脆。   聂振宏听完客人的回答,倒没半点少赚钱的不高兴。   反而是听到青年的回答和自己猜测的差不多,不禁有趣地笑了一声。   “成,那你边吃早饭边在这儿等吧。一会儿就弄完了。”   “嗯。” 林知点点头。   但他也没立刻就吃早饭,而是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翻到通讯录找到最近的一个通话,回拨了过去。   “赵主管。”   “嗯。”   “还没。我鞋坏了。在修。”   “要晚半个小时。”   “好的。再见。”   聂振宏听见青年跟那头说话,回答的十分简明扼要,直白得他都能猜出那边在问什么。   等那边同意了,这头半句多余的寒暄都没有,立刻挂断了电话。聂振宏感觉自己都能想象得出,那头接电话的人心情有多憋闷。   这小伙子,太好玩儿了。   “哎,小聂。” 这时,隔壁杂货店的老板娘张翠芳举着一根筷子探出头来。   “我煮了苞谷,糯得很,快拿根尝尝!”   张翠芳虽然有点八卦碎嘴,但人还是很直爽的。大家都是街坊邻居,挨着这么近,她时常有煮了好吃的好喝的,都愿意跟聂振宏分享。   聂振宏晃了晃手里的胶,“谢了张姐,我正忙呢!”   他本欲拒绝,但瞥见林知放在柜子上的早餐口袋,话又转了个弯,“我这客人也没吃呢,要不您给他尝尝?”   聂振宏还记得之前林知跌倒后对着早餐有点嫌弃的模样。恐怕是已经不想吃了的,但苦于手头没钱,只能勉强。   他自己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人,知道人真穷的时候,什么都能吃得下去。   这时做个顺水人情,对他一点碍也没有。   “你手艺这么好,算帮我留客了。” 聂振宏怕张翠芳介意,又多加了句话。他这边新客不多,都是住在附近的老回头客,林知算是个新面孔。   “嗐,多大点事儿!”   聂振宏腿瘸嘴不瘸,两句话就把张翠芳夸得喜笑颜开。她干脆从自家铺子里走出来,直接钻进鞋店里,把手里用筷子串上的玉米一把塞进林知手里。   动作快得林知都没反应过来,也无从拒绝。   “这白水煮苞谷,要个屁的手艺!”   她送完吃的,才去回聂振宏刚才的马屁,“你呀,要夸就夸老朱这菜进的好!我早上刚从他那儿薅的!”   “那也得靠您会挑,才能挑出来啊。” 聂振宏笑道,“刚才煮的时候我就闻见清香味儿了。”   两人口中的老朱是这条街斜对面的一个商贩。   一家五口,守着个十多平的铺子。白日里,铺子被老夫妻俩用来卖瓜果蔬菜,到了夜里,则架上几张桌椅板凳,儿子儿媳在门口卖烧烤。   他们家里还有个刚满两岁的小孩,一家人趁谁空闲轮着带,虽然辛苦,但日子过得也算红红火火。   张翠芳就喜欢聂振宏这张嘴。会说话,不像她家那个死胖子,句句说出来都气死人。   她转身风风火火的又回到自己店里,隔了没几秒就端了个瓷碗出来,给聂振宏垛到他身旁一空板凳上。   “你没空啃苞谷,喝点水总有时间嘛!” 她指了指碗,“我给你舀了两瓢玉米须须煮的水,清热祛湿的,空了喝点润嗓子!”   说完,也不等聂振宏答应,又风风火火走了。   独留下两个男人,在铺子里面面相觑,同时笑了出来。   只是聂振宏笑的时候放得很开,一口白牙大张开,眼角都能笑出两条褶子来。而林知,只是抿着唇稍微动了动嘴角,让那对梨涡又出现了一小会儿。   “吃吧,张姐人挺好的。”   聂振宏笑完,下巴朝林知手里握着的东西扬了扬,“糯玉米,趁热吃。比你那包子香。”   林知下意识就按男人说的做了。   只是手里的玉米棒递到嘴边正欲啃,他手忽然又停顿了下来,不动了。   聂振宏这会儿已经把速干胶抹好,正把后掌的裁片往鞋底固定。他眼睛扫到林知的动作,忍不住问,“怎么了?”   感觉这小朋友好像时不时会发呆啊。   “…… 没洗手。”   林知眉头微皱,有点为难。   “啥?”   聂振宏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吃饭前…… 要洗手。”   林知摊开手掌,盯着自己的手指,一字一句说。   聂振宏看着眼前白白净净的手,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余光发现那五根踩在拖鞋里的脚趾又蜷缩起来,他才明白林知在说什么。   ——刚才脱了袜子,没洗手。   聂振宏:“……”   作为一个时常修了鞋就端起碗开吃的粗人,他还真没这个自觉。   这不是还隔了一根筷子呢么,又没碰上,咋就不行了?   他不太能理解,但既然人家客人有这个习惯,他也不好说什么。   “我屋后有个水槽。”   聂振宏干脆把手里的鞋放下了,撑起身打算带林知去洗个手。   林知跟着他站了起来,目光自然而然随着男人不太自然的走动步伐而落在聂振宏的小腿上。看了几眼后,他抬起的脚步就又收回去了。   “怎么了?” 聂振宏背对着林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见人没跟上,回头招呼道,“就两步路,在后边。”   他指了指屋后的那扇门,还以为林知嫌太远不想动。   “不了。”   林知眨了眨眼,自行反方向走出了门。   徒留聂振宏一头雾水地看他走到隔壁,冲老板娘问,“有湿巾吗?”   “哎,当然有的咯!”   张翠芳正坐在玻璃柜后面一边啃玉米一边看电视,听见生意来了,利索地摸出一包消毒湿巾递了过去。   “多少钱?”   “六块。”   张翠芳报完价,抬头就近距离撞上了林知的脸。   嚯!   刚才没注意看,这年轻人还真俊啊!   于是最近沉迷于偶像剧的张老板娘忍不住心一软,“小伙子你这么帅,给你便宜点咯,五块!” 第4章 不合适   作者有话说:猜猜吱吱干啥啦~   聂振宏是真有一瞬间后悔自己刚报了个成本价。   小伙子这不是挺舍得花钱的吗?他在这好心替人节约,结果人转眼就花出去了。到头来,亏的好像只有他自己?   他倒不缺这几块钱的利润,只是感觉白瞎了自己一片好心。   于是聂振宏也没再管林知到底要干嘛了,重新坐下身完成自己的活。   只是等他将粘好的鞋放在钉拐子上晾晒时,眼前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递给他一张湿巾。   “谢谢,不用。”   聂振宏没接,低头自顾自地把刚才用的工具一一收拾进盒子里。   林知直视着男人沾着油污和胶渍的十根手指,又拿着湿巾举了一会儿。   直到看见聂振宏收拾完,直接端起碗把刚才隔壁老板娘盛的玉米汁一饮而尽后,才默默收回了手。   他认真把那张没用过的湿巾重新叠好,塞回了湿巾袋里。   等慢吞吞啃完了整根玉米棒,才又扯出来,仔细把十根手指重新又擦了一遍。   聂振宏没再和这位年轻客人攀谈。   他这人脾气说好也好,说坏也坏。看得顺眼的人,怎么折腾他都无所谓,但一旦不顺眼了,他就懒得给好脸色。   他坐在门口把剩下的半根烟抽完了,又拖着瘸腿去街对面的面馆要了二两抄手当早午饭。   等吃完了踱步回来,就告诉林知可以付钱走人了。   一直乖乖坐在铺子里等胶干的林知,似乎并没有半点察觉和奇怪聂振宏态度的变化。他只认真把鞋穿好了,在地上跺了两下,就老实地掏出钱递给聂振宏。   走出铺子前,他还十分有礼貌地和聂振宏道了声谢,向他和隔壁老板娘说了声再见。   “啧啧,小伙子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太撑展咯!”   张翠芳倚在自家烟柜边上,跟聂振宏感叹道。   ‘撑展’是西南这边的方言,意思是夸人气质齐整周正。聂振宏还真很少听见张翠芳这么夸人,毕竟她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对附近的街坊邻居都知根知底的,很多人私下的德行她都能知道一二,提起来满是嫌弃。   “嗯。”   聂振宏没什么兴趣窥探陌生人的隐私,便随意敷衍了张姐一声。   他只是从刚才林知的言行举止里感觉到,那位客人并不像常和人打交道的样子。   “姐,买按摩仪吗?厂家直销,只要 199!”   两人说话间,一个梳着油背头的年轻人正捧着手里的东西从街头一路游走过来。他脸上挂着笑,遇见一家店铺就进去问一次,身上的大背包把他整个人都压得往前佝偻着。   “哥,买一个吧?平时待在脖子上,自动按摩,可舒服了!”   年轻的销售走到两人面前停下,兜售着自家的产品。   聂振宏对他摆摆手,表示不需要,张翠芳也摇头,好心多冲那销售说了一句。   “你在这儿卖不出去的!”   她扬起下巴往东边指了指,“去前面那条街嘛,那头新开发了两个楼盘,有钱人多些。”   那销售刚在这附近走了一大圈,一台仪器没卖出去,本来都有些沮丧了。一听张翠芳给他指路,眼睛里又重新焕发出亮光。   “嗳!谢谢姐!”   他背挺直了几分,重新整了整肩带,又扛着背上的大包朝出发了。   “一百九十九…… 我天天晚上回去给我家老太婆捶背,咋没见哪个人给我一分钱喃?!”   张翠芳顺着那销售的话感叹了两句。   “不过……” 她又发散思维道,“要是刚才补鞋那小伙子来卖,我怕是还可以考虑下!”   这话说得,让聂振宏有些好笑。这算是‘看脸的世界’吗?   只不过聂振宏并没有做出和张翠芳一样的判断。   他打了个哈欠,丢下一句让张翠芳不解的话,便回铺子里睡午觉了——   “他恐怕不适合做这种工作。”   *   聂振宏的这句话,在半个多月后,得到了验证。   那是个周末,他一个熟客提前约了他早上来取修复打蜡的靴子。聂振宏只得大清早爬起来,九点不到就开铺子门了。   隔壁仍然是王金宝在守店,见他这么早来,还特稀奇的问今天太阳是不是西边出了。   聂振宏无语地多买了个包子堵他的嘴,这才换来片刻安宁。   “这日子过得恁是快,咋又到月初了!”   有个客人来买烟,王金宝掏出记账本记了一笔之后,便拿起计算机叭叭按,“又他娘的该交房租了。”   聂振宏把最后一口包子咽进肚,抽了张纸抹嘴,“这不每个月固定事项吗,你早该习惯了。”   “嗐,进钱可以习惯,这从自己包里掏钱出来,哪儿能习惯得了?!”   王金宝家里的财政大权,无疑是交给他老婆张翠芳在管的。铺子里的生意他们有专门的记账,王金宝动不得,每个月兜里钱最多的时候,也就只剩下他老婆让他拿钱交房租时了。   其余时候,他只有几百块打麻将的私房钱。   还常常输得剩不下多少。   “说起来,我们那个房东,也不晓得咋想的。去年把房子交给中介了,自己管都不管,让我打钱都给中介打!”   王金宝说来就一肚子气,“那个中介也是个心黑的,隔半年就说要涨一次房租!想钱想疯了吗!?”   聂振宏理解地拍了拍王金宝的肩。   他这鞋铺也是租的,只不过房东是一位退了休的老教师,就跟他住在同一幢里,人很好。这么几年了,都没涨过房租,搞得聂振宏挺不好意思的,逢年过节都拎着些瓜果送给老大爷,聊表一点心意。   这附近的铺面当年都卖得很便宜。聂振宏那时有钱,却也只随手置办了一间落脚的屋,没想到后来生意出事,其他的家产都拿去抵当了,只剩下这么个老城区的房子。   也算是运气好,没有走到山穷水尽。   两个人在店门口聊了会儿天,聂振宏等的客人就到了。   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穿着帆布鞋蹦蹦跳跳的过来,到店里就把自己脚上的鞋脱了,换上聂振宏打理好的宛如全新的小皮靴。   “又放我这儿?”   聂振宏指着她那双被脱下的帆布鞋道。   “嗯嗯!” 小姑娘梳了个马尾辫,一点头,长发就在脑后晃悠,看起来青春又活泼。   “聂叔叔,千万藏好,别让我妈看见呀!” 她双手合十,冲聂振宏作揖,“我下午回来换!”   两人这对话像是发生过很多次了,聂振宏也没多说,只是趁小女孩走之前多说了句。   “我说知乐啊,你可别早恋。要不你妈得打死你。” 他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顺便…… 怕是要把我这店给拆咯。”   “噗!”   潘知乐被聂振宏夸张的话逗笑了,但想到自家老妈的脾性,那笑又收敛了回去。   “放心吧聂叔叔,” 她冲聂振宏拍胸脯保证,“我是去做正事的!不早恋!”   说完,她就蹦下台阶跑远了。   徒留聂振宏在原地无奈地摇摇头,把那双已经被他补了好几次胶的帆布鞋拨进货架底下藏好,没把小姑娘的话放在心上。   早晨八九点的老社区,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上班族们匆匆穿梭过街道去挤公交,起得早的老年人们已经打完了太极拳,正拎着菜篮子在周围散着晨步。而在外摆摊的各类商贩,也早就在街道两旁占好了位置,吆喝着参与进城市初醒的喧嚣中。   “老王,出来搬货!”   这时,一大早去批发市场进货的张翠芳也骑着三轮车回来了。她利落的跳下车,招呼自家老公做事。   “开春了,我多进了几件啤酒,你一会儿拿去冻上。”   两口子一边搬东西,一边说着话。   没说两句,张翠芳忽然想起昨儿自己交代的事,“诶对了,房租你交了没?”   “还有,我让你问问那小赵,咱下个月合同到期之后能不能签长约,他咋回复?”   “今年大家生意都不好做,他该给咱降价了吧!他说降几成?”   张翠芳是个急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还总是噼里啪啦一堆话砸下来,让人应接不暇。   王金宝吭哧吭哧搬了两箱酒进去,才等到自己说话的缝隙。   “老婆,我还没来得及交呢!”   “……” 张翠芳感觉自己早晚一天要被自己老公给气死。   “叫你做啥都做不好!”   她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准备自己直接打电话联系人谈谈。结果刚一抬眼,发现说曹操曹操到。   “哎,小赵!”   她冲从路口走过来的一个人打招呼,“你过来收房租啊?正好,张姐有点事跟你商量!”   那人看上去三十出头,头发三七分,白色的西装配了个红色领带,长得虽然平平无奇,但凭着这身衣着打扮,走在路上还是十分显眼的。   “张姐,一会儿行不?我这找人呢。” 赵有房一副怒火中烧的表情,冲张翠芳摆了摆手。   “行行行,你先忙。”   张翠芳也不急,继续抹起袖子搬自家的货。只心里生出点奇怪,平时总笑脸迎人的赵主管,咋今儿脸色这么差?   跟谁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第5章 一根筋   作者有话说:部分背景取材于真实社会新闻(1818 黄金眼在线讲述 XD   初春的天气很舒服,早上有些凉,但太阳一出来,浑身就暖和起来。   聂振宏送走了拿靴子的小姑娘,便没其他事做,干脆在屋里烧了壶水,顺道把自制的木椅靠背从九十度调成了一百五六十的斜度,摆在门口躺下,就这么优哉游哉的晒起太阳来。   水没一会儿就开了,乌乌的直响。   他坐起身,支着脚在柜边泡了杯龙井。   茶杯有个滤网,聂振宏将茶叶在茶汤里过了几遍,便将滤网拎起来搁在旁边,如同耳朵过滤着四周的嘈杂一般。   说起来,他其实也不过三十多岁的人,但如今过得简直像是老年人的生活。   要放在十年前,聂振宏自己都不信自己这辈子会这样过。   但有时候,人要信命。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迎面吹来的风中混杂着各种酸甜苦辣的味道,聂振宏闻习惯了,只咂摸了一口茶水。   觉得一切都还挺好。   只是这难得的悠闲时分,眼前总有一抹刺眼的白晃来晃去。   聂振宏眯着眼看了会儿远处,却感觉自己眼睛都快被视野里的人影晃出重影了,心情逐渐晴转多云。   他把茶杯往柜子上一放,正想开口让街边那个穿白西装的消停点,隔壁的张翠芳首先看不下去了。   “我说小赵,你在这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干嘛呢?”   张翠芳刚把所有的货卸完,从自家冰柜里拿了瓶可乐起开喝,冲着一直在路边左右晃悠的房产中介赵有房道,“你要找人就进去找啊,在这东晃西晃的有啥用?”   他们这条街的老商贩们,大多都住在这后面的机车厂小区里。   整个北边这片地,很早以前都是造车厂,装了机车运往全国各地,鼎盛的时候员工有上万人。厂里当时修了好些栋楼给员工住,后来经历了下岗潮,厂子倒闭了,地也渐渐被新的小区和商圈覆盖了,但老房子还依旧伫立在这里,沉默地看着岁月变迁。   二三十年过去,房子早已老旧得不成样子,连外面的墙皮都脱落斑驳得厉害。小区里的老住户大多已搬出去住,在这处的房子要么租要么卖,因着是楼梯房,价位挺便宜的,便被很多附近的商贩当做库房和居所。   小区入口就在聂振宏鞋铺旁边,再往过去两三个铺子的样子。有个铁大门,但没人守,也就是相当于一个摆设。   刚才赵有房就是一直在铁门那转悠,也不进去,看得张翠芳急得够呛。   “我这不是不知道他住哪儿吗?!”   赵有房也急,他抛下一堆事过来呢,结果等的人老半天不下来。   “你找谁啊,说说看,指不定我晓得嘞!”   张翠芳拿袖子扇风,热心肠地跟赵有房说。不是她自夸,这附近,她就是个百事通。   “林知。” 赵有房连忙道,“一个长得挺撑展的小伙子。”   撑展。   聂振宏最近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   不禁抬了抬眼皮。   他晒着自个的太阳,没打算偷听别人说话,但奈何两个人都是大嗓门,他想不听到都难。   “林知…… 没听说过喃。” 张翠芳在脑海里翻了一圈,摇了摇头。   “唉,” 赵有房也不指望张翠芳真能知道,只自己叹气,“也是我眼瘸,当初招人的时候没看清楚。”   “这林知咋了嘛?”   张翠芳就是个八卦的性子,一听赵有房的语气,心里的好奇就上来了,“你这么急着找他,欠你钱了吗?”   “…… 差不多吧。”   反正左右等不到人,赵有房肚子里也是窝了一肚子火,干脆就跟张翠芳闲扯起来。   “去年大环境不好,我们店就辞了几个人。今年生意好点了,老板就让我再招一个。还要长得不错的,说什么提高成单率。”   “简直笑话!” 赵有房语气忿忿,“我赵有房干这行这么多年,都是靠两条腿一张嘴把业务做成的,哪有什么长得好看就能让客人买单的?”   张翠芳眼睛转了转,心里却觉得指不定还真有,毕竟她们女人经常因为卖家秀冲动消费。   但她急着听下面的事,便没反驳。   “反正老板交代了,我就这么做呗。” 赵有房继续讲,“只是连招了一个星期,来的人都歪瓜裂枣的,不能看!”   “后来我都想说要不说服老板放弃算了,没想到,嘿,还真让我在路边撞见个长得不错的!”   “我就让他入职了。”   张翠芳一口可乐咽进嘴里,瞪着眼打了个嗝。   “你们搞房地产的,招人这么随意?” 好歹隔壁那早餐店招学徒,还要手脚利索刀工好呢!   “嗐,” 赵有房无所谓道,“我们做中介,说白了跟销售差不多,能识字能说话就行,还要啥技能?”   “…… 也是。”   张翠芳点点头,继续追问,“那那个什么林知做什么了,能让你这么气?难不成光长了一张脸,识字说话都不会?”   赵有房见张翠芳可乐喝得香,自己也掏钱买了瓶。仰头喝了几口后,才继续吐槽,“可不是吗!”   “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奇葩!就这么小半个月,硬是弄丢我好几个大单!我都服了。”   好奇心是人类的天性,张翠芳一听就来劲了,“怎么着?”   连在一旁晒太阳的聂振宏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第一回 ,是带一个客户去签合同。”   “我临时有事,就发微信给他,让他去华丽小区接客户。”   赵有房特别强调了一句:“就是把客户从那个小区,接到我们办公室。就这么简单一件事!”   “华丽小区啊,我知道,不就在隔壁那条街吗。”   张翠芳配合地点点头。   “是啊,两步路!” 赵有房捏着瓶子说,“可是他倒好,跑去华西小学等人去了!”   “虽然那小学也隔得不远,但这小区和小学是一回事儿吗!?” 提起这茬赵有房就很抓狂,“我就不懂这四个字还能看错?硬生生让我那客户白等了一小时!人家气得不行,换别家签了!”   “第二回 ,另外一小区。”   “我都把地图给他画出来了,还特意带着他提前去踩了踩地头。把小区都转熟了,才分了个客户,让他带去看房子。”   赵有房继续道,“那客户想买个二手房,也去过两回了,这一次就是去最后随便确认下,马上就能付款打钱。”   “这种单也能被他搞丢?” 张翠芳越听越觉得有意思。   “可不是吗!”   赵有房咬牙切齿地点头,“他还特无辜!说自己从头到尾只了一句话,那客人就不买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啊?” 这倒是有些稀奇了。   “那小区也是修了没几年,特别新,里面物业留了一栋两层高的堂楼平日里办活动用。那位客人想买的房,刚好就在那堂楼旁边。” 赵有房没直接讲林知给客户说了什么话,反而扯起其他的来。   “你说这本来好好的,那堂楼也是开发商修来方便住户的。平时大家办办婚礼喜宴,或者小区活动,都能用。但坏就坏在……”   赵有房抹了一把脸,“我之前带他去踩点的时候…… 那里刚好在办丧事。”   “摆了…… 不少花圈,还有一口棺材。”   聂振宏正端起茶杯喝茶呢,闻言不禁呛了一下。   赵有房还在一旁继续。   “这下好了。那客人转悠到那楼跟前,顺口就好奇问了句,这堂楼用来干啥的。”   “你猜怎么着?” 赵有房脑门都蹦出青筋来,“那小子直接来了句——”   “停尸房!”   聂振宏一口茶算是咽不下去了,直接跟在张翠芳嘎嘎的笑声后,好笑地咳了出来。   “你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人人都懂科学的!可有的人就是忌讳这些!” 赵有房叹气,“我后来再怎么说破嘴皮,人家客人也不愿意买了。一百来万的单又没了。”   “第三回 ,还有第三回吗?”   张翠芳听得津津有味,乐不可支地催赵有房继续讲,“第三回 又咋啦?!”   “唉,第三回 …… 就昨天。” 赵有房看上去已经被这个叫林知的员工折磨得有点崩溃了,语气恹恹,“一个我们代理出租的房屋,跟租客续约。”   “我已经不敢交代他做什么事了,就自己上楼去查房,只让他拿着门禁卡去物管交个水电费。”   “结果呢…… 我也就没盯着他十分钟。下楼去的时候,他已经跟物业打起来了!”   赵有房把瓶子里最后一点可乐一干而尽,打了个嗝。   “哦,说打也不对,是他单方面被揍了。”   说到这,赵有房面露一丝同情,但又因为一系列被林知坑的经历,转眼就把那丝同情给收了回去。   “那物业的确不好相处,我去也被怼过好几次,但要是和人好好交流,也不至于打架吧?” 赵有房叹了口气,“我后来把人拉走了,才听物业的说,那小子脑子轴得很。物业只是让他提供一下租客信息,结果他硬是说不能泄露客户隐私,死活不提供!”   “这……”   张翠芳听完全程,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话,“这孩子,好像有点儿…… 一根筋呐?”   聂振宏也在心里暗自点头。   甚至默默多补了一句:怕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二愣子吧。有点傻。   赵有房已经懒得评价了,他已经做好了打算要把这位奇葩辞退。   他今天是来找人要门禁卡的,昨天他急着安抚物业和租客,让林知先回去看医生治伤口,租户的门禁卡还在那人身上,今早客户就追着要呢。   似乎是听说了他们中介和物业打架的事,客户都有点不想续租了。   这赵有房哪能干?   他整个月的业绩都要被林知那小子给弄负数了,这再丢一单,他还活不活了!?   有时候宣泄,的确要比一个人闷在心里舒服许多。   赵有房跟张翠芳唠了这么一会儿嗑后,被林知搞得头大又郁卒的心情好了不少。   这让他看到慢吞吞从小区大门走出来的话题主角时,都没有立刻发火。   “东西呢?” 他只冷着脸摊手。   “哦。” 瘦高的青年还穿着睡衣拖鞋,手里拿着一串钥匙扣和一张卡。看见赵有房的动作,他很自然地把手里的东西都递了过去。   哗啦的金属碰撞声跟着门禁卡一块儿落进了赵有房手里。   赵有房:“?”   “…… 不好意思。” 顿了两秒,林知才又从赵有房手里把自己家的门钥匙给抽了回来,“这是我的。”   赵有房都被逗笑了。   “感情你这么久没下来,还没睡醒呢!?”   反正也知道今天之后就能摆脱这位奇葩员工了,赵有房也没生气。   “唔…… 醒了。”   林知抬手揉了揉眼睛,却不料碰到了颧骨的伤口,“嘶” 了一声,才继续道。   “你打电话,我就醒了。然后起床漱口,洗脸,上厕所……”   “停停停!” 赵有房打断他,“我不感兴趣你干嘛了,我就是告诉你一声,下周一不用来上班了!”   说完,赵有房觉得神清气爽。   从聂振宏的角度看过去,青年的目光并没有因为主管的话而有什么大的波动。   他似乎只是大脑停顿了几秒,像是在消化这句话的含义,然后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哦。”   “那工资,还发吗?” 第6章 不要买   赵有房最终还是给林知结了半个月的工资。   底薪,没有提成。   这还是因为赵有房把门禁卡还给那个租客时,随口提及林知的所作所为,那租客夸赞林知这么做很有职业道德,愿意续约,这才让赵有房没把林知当成瘟神。   而此时目送赵有房逃难似的从他面前远离的林知,尚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份微薄的收入进账。   他只打了个哈欠,打算继续回家睡觉。只是又扯到了伤口,不由得 “嘶” 了一声。   “哎哟,你这孩子!”   张翠芳在一旁看不下去了,“瞧瞧这脸都肿成啥样了!”   刚才还能当听故事似的哈哈大乐,但当发现赵有房口中那个奇葩有病的人是自己曾夸赞过的小伙子时,张翠芳就做不到客观公正了。   青年右半边脸的颧骨处肿了好大一块儿,把整张俊脸都给破坏得一塌糊涂。半张脸都青紫青紫的,还有点破皮,看着就很是吓人,她光瞅两眼都觉得疼。   “你擦药了没?医生咋说?!”   张翠芳生活经验丰富,一看林知那伤口就知道他没好好处理过。于是便招手让林知走近几步,她记得自己铺子里有碘酒创口贴什么的,说着就翻找起来。   而林知都不知道张翠芳让他过去干嘛,却也还是乖乖走过去了。   明明只见过两面,但张翠芳却让他感觉很亲切。   也许…… 是因为她和妈妈身上都有一样的颜色吧。   林知盯着正在收纳箱里翻找东西的女人,心想,都是黄橙橙的,让他觉得很舒服。   只不过,妈妈是被炖得稠密绵软的小米粥,而这个杂货铺的老板娘,更像以前家里那台长虹的烤火器,嗓门大得有些烫人。   “来来来,把脑袋伸过来!”   张翠芳也不等林知回答她话,自顾自从箱子里翻出几瓶药,翻到瓶底看了下日期,才拧开用。   她拆了袋棉签,从里面拿出一根沾了碘酒。白色的棉花瞬间被吸涨成了令人沉闷的深褐,林知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还是听话地偏过头,让张翠芳上药。   他这样乖巧,让人根本无法把他和赵有房口中那个人联系到一起。   张翠芳这么想,躺在仰椅上晒太阳的聂振宏也升起同样的念头。   他的目光不由得从眺望远方渐渐挪到了隔壁,那里,高瘦的青年正抻着脖子,上半身斜抵在卖货的玻璃柜旁。   他身上的睡衣有些短,身体一侧,就露出一截腰来。   细细瘦瘦的,像从没吃饱过饭。   聂振宏看了两眼,便移开视线。耳朵却依旧不自主地听着一旁的动静。   “你说你咋回事儿?看起来是个脾气好的,咋还和人打起架了?”   张翠芳一边给林知处理伤口,一边忍不住念叨,“我刚还听赵有房在说呢,那物管要什么你给什么就是了嘛,争什么理论?你没听过一句话呀,‘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那些人,可会耀武扬威地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林知还真没听过张翠芳嘴里那句俗语。   他装进耳朵里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回老板娘的话。   “不能泄露客户隐私的。”   他认真地抬起眼皮,冲张翠芳道,“员工手册里,有写。”   他仔仔细细读了好多遍呢,没看错的。   “嗐!这年头,谁还跟你这么老实啊?!”   张翠芳翻了个白眼,“我那天就为了领一盒鸡蛋,在推销员那填了个电话号码。隔天早上,就有人打电话问我买不买商铺了!”   她瘪瘪嘴,“看老娘像是买得起商铺的人吗?!”   张翠芳只是随便举个例吐个槽,没想到,面前的小伙子特别正经地冲她点了点头。   “像。”   年过四十的阿姨被林知这实诚的答案逗得花枝乱颤的,特别娇俏地拍了林知胳膊一下,“哎哟,你这小嘴!”   “这不挺会说话的嘛!”   张翠芳笑了一会儿,又想起赵有房刚才提的另外两件事,忍不住向当事人打听原委。   “人家买二手房,图个顺心,你咋偏要跟人家说隔壁是停尸房呢?”   林知偏着头想了一下,才回忆起张翠芳说的是什么事。   他眨眨眼,“可是,这话不是我说的。”   “咦?” 张翠芳心里暗骂了赵有房一句,没想到那小子竟然也满嘴跑火车。   林知一向不喜欢跟人解释什么。   但张翠芳让他感觉很好,他愿意多说两句——如果她想知道的话。   “是住在小区的一个婆婆,说的。”   那天,林知被赵有房提前带去踩地盘。   三七分头发抹得油光水滑的赵主管一路都在跟他讲这小区有多好,让林知记得到时候也跟那买家这么说。   林知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认真记着赵有房的话。   只不过他走在上司身边一直默不吭声的,看上去倒像是被中介带着看房子的客户。   等赵有房带林知踩点看完房,顺路上厕所时,林知先一步下了楼。   然后就被一个同小区的老太太给拦住了。   “年轻娃,要买房呀?”   老太太穿得精致,一身花裙子,刚才他们在小区转悠时,一直坐在小径旁的木椅上打毛衣。   林知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买。   但那老太太似乎眼神不太好,没看见,自顾自地拉住他,悄声说。   “不要买,不要买!那中介豁你滴!”   ‘豁’就是骗人的意思,老太太带着一股蓉城周边的方言口音,语重心长,“那个楼上就是个停尸房,经常放棺材滴!”   林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正看见那栋两层高的堂楼。   堂楼外飘着几条白绸带,惨白的颜色在阴沉沉的空中飘舞,像是在上演一出无声的黑白默剧。   而楼里传出来的一阵阵令人提不起精神的幽幽音乐,正是这出默剧的唯一背景声。   “听到没,又在放哀乐了。”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手里织毛衣的动作也停了,挽了挽花白的头发。   “老婆子攒了一辈子钱,就想买个房子来城里养老。没想到被人豁了,买了个这样的房子。”   “说是可以拿来办喜事的地方,骗鬼哦!成天停着棺材,谁家敢用来办喜事?” 她摇摇头,又指了指堂楼后的另外一栋楼,“不过还好,我那屋离这停尸房还有点距离。反正老婆子我啊,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不怕这晦气。”   “你就不一样啊,小伙子!你还年轻,莫被这风水影响咯!”   林知并不知道什么风水和晦气,也不知道老一辈人的那些忌讳。   他只是把老太太的话记在了心里,等那想买二手房的客人问到时,便如实地转述了出来。 第7章 贴伤口   作者有话说:老聂(语重心长):当心吃亏。 吱吱(游离天外):想吃豆腐了。   都是做生意的人,怎么把一件事从黑的说成白的,张翠芳是一清二楚。   就连坐在一旁的聂振宏,都从林知寥寥几句的话语里,轻松拼凑出了赵有房口中那些事的另一种样貌。   “这赵有房,还真是缺德!”   张翠芳啐了一声,“咱们小知分明是做了好事,偏被他说成了坏人!他自己咋不摸摸自己良心唷?!”   在这市井里混迹这么多年,张翠芳眼珠子一转就知道赵有房打的什么算盘——   可不就是靠着信息差宰生客么?   别听他夸那二手房户型有多靓,地段有多值得买。要真好,不早被人抢下了?还不是因为那让人忌讳的原因卖不出去,才落在他手里兜售。   本来中介作为中间商,应该是要把自己掌握的所有情报都如实相告给客户的,客户怎么决断愿不愿意买,那是客户的事。可如今太多人眼睛里只盯着钱,一点人情和善心都不剩下了。   张翠芳之前都是让自家老王跟赵有房打交道的,自己跟他并不熟。她只是总看到赵有房热情地带着客人在社区里看房,心里觉得那小赵像是个踏实人,没想到也是个为了业绩瞎蹦跶的。   要是聂振宏听到张翠芳心里的想法,怕又是得说点不一样的话了。   要放在几年前,他来做卖房子这个活儿,他肯定也愿意挑好的说,挑甜的话讲。毕竟谁会没事给自己找不痛快啊,嫌钱挣多了烫手咋的?   只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个底线。如果真的触及底线的事,他永远不会去做。   而到了现在,他连挣钱的动力都没了,话也懒得多讲。日子能混一天是一天,好活歹活都是活,那么拼干嘛呢?   两个老板在想什么,林知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被小卖部里面开着的风扇吹得有点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哎哟!瞧我,光顾着说话,药都没给你擦完!”   张翠芳被这声喷嚏引回了注意力,忙把林知脸上最后一点没被碘酒抹到的地方给擦拭了一遍。弄完,她又低头找创口贴。   “欸,我创口贴呢?我记着还有一盒啊……”   张翠芳低头在自家药箱里翻了半天,没找着,扯着嗓子问屋里的老公,“王金宝,创口贴哪儿去啦?”   “噢,前两天有个人要买,我就卖给他了。” 王金宝还在收拾货架,随口道。   张翠芳无语,她家一直卖饮料烟酒零食,那创口贴是自用的。她这名字里带金的老公,还真是一点赚钱的机会都不放过!   无法,她最后只从箱子里翻出一包医用纱布,叠两下倒也能当创口贴使。   只是也不剩可以固定纱布的胶带了。   “小聂,你那有胶带不?” 张翠芳干脆找隔壁邻居寻求支援。   “…… 我找找。”   聂振宏记得自己好像还真有,之前用来固定皮具的。   他借了把扶手的力,从木椅上撑起身,一瘸一瘸地走进屋里,在货架上翻找起来。   林知的目光又落在了男人那只行走不太正常的左脚上。   鞋匠穿着一双皮制的凉拖,棕色的皮料交织成网,把前脚掌包裹得很好。后跟却没有任何禁锢,空出一截蜜色的脚踝,看上去穿脱都很方便。   只是那左脚的踝骨处,有一道约莫三指长的伤疤。突兀地嵌在皮肉里,宛如一只盘虬在树干上的干枯蜈蚣。   “别盯着看!”   林知正好奇地瞧那条蜈蚣,隔壁的老板娘忽然扯了他一把,悄默默凑到他耳边说,“小聂那脚有点问题……”   张翠芳心里已经完全将林知划为脑子单纯且不太好使的傻小伙了,开始用长辈的语气点拨起他来,“你这么直愣愣的看,人家心里会不舒服的!”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自以为压得很低的说话声,早就被耳朵还算好使的聂振宏听得七七八八。   聂振宏这几年已经习惯了。   刚出院时,他心里还迈不过那个坎,总觉得在人群中走着都是异类。后来慢慢习惯了,认命了,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喜欢别人投过来的那种,带着遗憾惋惜的怜悯目光。   仿佛他是一个需要被照料的残疾人,被人为的和正常人划开成了两个世界。   于是聂振宏装作没听到般的转过身,晃了晃手里的胶带,“找到了。”   他本打算把胶带塞给张翠芳就回屋躲清静去了,却在无意间扫过林知的一双眼,递出去的手不禁顿了顿。   面无表情的青年站在门口,投过来的目光里并没有他想象的恻隐同情,只有一片坦然的平静。   像他后院里那台石缸中盛满的水,乍一眼看上去灰沉沉的,但光一照,就能发现里面的水很清澈,干净得一眼就能看到石壁。   遇上有风的时候,那水会清凌地卷起一点波纹,泛出粼粼微光。   “老板娘,来两包玉溪。”   此时有客上门,张翠芳应了一声,忙把手里的纱布塞进了聂振宏手里,“你帮他贴贴,我生意来了!” 说着就转身去待客了。   聂振宏捏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又看了眼乖乖在门口望着他的林知,叹了口气。   “过来吧。”   他把铺子里的灯按开,无所谓地撕了几节胶带贴在手上。   见青年目光认真地盯着他的手,聂振宏忽然想起上一回发生的那点不愉快。   “刚洗了手的。”   他干巴巴解释了句。   “哦。”   面前的人也干巴巴回了一句。   相视无言。   聂振宏先一步破功,勾起嘴角轻轻摇了摇头。   他三十好几的人了,做什么跟一个小年轻计较?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样,自己没错,人家小孩儿爱干净也没什么错嘛。   他干脆伸手扶住林知的下巴,把他脸抬高了些对着灯光,将叠成方块的纱布贴在了他颧骨上。   然后一条一条的,用纸胶带将纱布的四角固定在了林知的右脸上。   两人此时的姿势凑得很近。   近到聂振宏都能看见林知脸上的绒毛。   年轻男孩的皮肤很干净,有一种常年不见光的白。甚至白皙得有些不健康了,在光线下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血管脉络。   怪不得刚才张姐咋咋呼呼的。这么和完好的皮肤一对比,那处伤看上去的确有些骇人。聂振宏心想。   不过…… 这小孩儿个子竟然还挺高?   都快到他耳朵根了,一米八怕是有的。只是瘦得像根竹竿,风一吹感觉就能被吹跑。   聂振宏脑子里划过一道道不着边际的想法,手上的动作倒没停。   几个呼吸下来,林知脸上的伤口就包扎好了。   虽然一片白黏在那张脸上还是挺扎眼的,但好歹比刚才那一坨青紫好多了。聂振宏正在心里点头,转眼就见青年抬手往脸上摸,像是好奇自己脸变成了什么样。   那胶带粘性不大,聂振宏连忙捉住林知的细胳膊,生怕这人一摸又把纱布给蹭掉了。   他在铺子里张望了一圈,在电视柜旁发现一个塑料镜。巴掌大小,土红的镜子背面印着一个梳头发的画报美人。   ——估计是潘知乐那小丫头从她妈店里薅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搁在了他这里。   “喏,用这个看吧。”   聂振宏干脆伸手拿过那镜子,塞进了林知手中。   见青年认真地盯着镜子里自己半肿的脸,聂振宏不禁多说了一句。   “以后遇见事该躲就躲,有时候…… 嘴硬容易吃亏。”   他不欲多管闲事。但也许是林知的倔让他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聂振宏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倒并非是指责林知所作所为是错的。   只是,成年人的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很多时候,都得在弯弯绕绕中寻找平衡。   “豆腐。”   不料他刚说完,面前的人嘴里忽然蹦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词。   “什么?”   聂振宏以为自己没听清。   却见林知细长白皙的手指点在了脸上那张米白色纱布上,轻轻戳了戳。   然后跟他重复道——   “像豆腐。” 第8章 阳台上   林知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样的,此时的聂振宏一点也无法理解。   但在今后的很多个日子里,他或偶然或故意的,一步步闯进这片奇怪的小树林里,绕来绕去,最终绕到再也走不出来。   也被林知带着,逐渐看到了世界另一种奇妙而美丽的模样。   而此时,两个人不过是打过两次照面的陌生人。   最多不过,再加上个邻里关系。   是的,聂振宏也没想到,林知竟然跟他住在同一栋,还就在他家楼下。   先前提过,周边的商贩大多都住在这后面的机车厂小区里,聂振宏和隔壁的张翠芳夫妇,也是一样。只不过聂振宏住的 1 单元,就立在他们铺子上头,靠着路边,而张翠芳他们住在 2 单元,要再往小区里面走些。   刚张翠芳卖完烟,又凑过来跟林知讲话。聊着聊着,就开始忍不住八卦的本性,打听起林知的家庭状况来了。也正是如此,聂振宏才知道这个小年轻住在他同一栋的 201。   “哎哟,这可真巧!” 张翠芳一拍大腿,“我记得小聂就住在 302 呢!岂不就在你楼上?”   聂振宏有时候是真佩服张翠芳这位中年妇女的记忆力。   他不过几年前搬来时提过一嘴,张翠芳竟然眨眼就能从脑海里挖出来。怪说不得她总念叨着当年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嫁人,早拿着通知书读大学去了。   “我楼上是 301。” 只不过林知又开始一根筋的回话了。   “是是是,你正对着的楼上是 301。” 张翠芳也不反驳林知的轴,只是转眼又噼里啪啦抛出一段关系链,“住着个退休大爷呢,还是咱小聂的房东!” 如数家珍的模样令林知不明觉厉。   “但你跟小聂也算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了嘛!” 张翠芳笑眯眯地拍了拍两个人的手,像个操心的大家长,“多好!都是年轻人,以后有事还可以互相帮把手!”   聂振宏抹了一把脸,很想说自己已经不年轻了。   但他怕自己这话一出,又引来张姐一顿念叨,索性闭嘴,还迫不得已在张翠芳的招呼下加了林知的微信。   聂振宏刚给林知贴了伤口,两个人站得很近。所以他能很清楚地观察到,林知那张没表情的俊脸下,藏着的一股不怎么情愿的小心思。   ——慢慢吞吞,磨磨蹭蹭的。想必也是碍于张姐的热情,才迫不得已掏出的手机。   这种不是一个人 “受难” 的感觉,让聂振宏心情诡异地好了不少。   他不禁想,既然都是邻居了,下次这小愣子还来找他补鞋,他就不涨价了吧。   *   只是,聂振宏这个想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机会实践。   因为自那天起,林知几乎就没怎么出过门了。   要问他怎么察觉的?   ——如果你在每天靠着椅子喝茶晒太阳时,余光里都有一个身影的存在,那你也无法忽视掉的。   机车厂的老房子虽然都是楼梯房,还建了这么几十年了,外观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但修建的时候厂里还是费了很多心思,给每个屋都砌了阳台。   老房子并不高,也就六层,一层两户,每户三四平米的小露台并排支楞在楼外,垒成一串,看上去像是街口叠在一块儿叫卖的蜂蜜蛋糕。   这个比喻是突兀地从聂振宏脑海里蹦出来的。   他愣了一下,眼睛扫过其中一个阳台,只觉得自己是被传染了一点傻气。   可他此时鼻尖还真嗅到了一点蜂蜜蛋糕的香味,聂振宏有点愕然,没等他想明白,就听见一个天真的声音从身旁窜出来。   “聂叔叔,吃糕糕!”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往他身上扑来,小小的手里还捏着一块橙黄的糕点。   “谢谢可可。”   聂振宏笑眯眯地扶了小姑娘一把,让她在自己身上趴得更稳,“不过叔叔不饿,可可自己吃。”   “可可,下来!”   小女孩身后,还跟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跺了跺棍子,冲女孩训斥道,“奶奶说过什么?女孩子要文静!”   趴在聂振宏身上的小女孩吐了吐舌头,忙撑着扶手坐了起来。   聂振宏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头,冲老者道,“甘婆婆,没事的,可可这么活泼才好。”   “就是呀,甘婆婆,” 隔壁小卖部里也探出个脑袋,帮腔道,“咱们可可这么机灵,你可别压着孩子的天性!”   “哎,你们呀!”   甘婆婆拉着的脸没几秒就破功了,一脸无奈,“再这么惯下去,可可都要成这条街的小霸王了!”   王金宝大手一挥,“小霸王就小霸王,正好没人敢欺负!”   他乐呵呵的从铺子挂零食的墙壁上撕了一根棒棒糖下来,塞进小女孩手里,“以后只有咱们可可欺负别人的份儿,是不是,可可?”   小女孩穿着很朴素,眼睛却很亮。   她满含期待地看了奶奶一眼,见她微微颔首,才攥住棒棒糖,“嗯嗯!”   “算了,说不过你们这些皮货。”   甘婆婆摇了摇头,把手里拎着的蛋糕口袋打开,递给王金宝一大块蛋糕让他吃,才重新看向聂振宏,“小聂啊,我去批发市场那里买点布。可可在你这玩一会儿,麻烦你帮忙看着点啊。”   “好,您去吧。” 聂振宏接过女孩的零食,点头应喏,“我看着呢,放心。”   像是这样的嘱托重复过许多次,甘婆婆交代得寻常,聂振宏和王金宝听着也习以为常。   老人家于是放心的拄着拐杖走了。   “可可今天没去幼儿园?”   聂振宏伸手捞了个小皮凳到身边,把小姑娘抱在上面坐下。   “叔叔笨,可可还没开学呢!”   才四岁多的小女孩,口齿却已经很伶俐了,一边晃着腿啃蛋糕,一边回聂振宏的话。   “唉,怪叔叔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聂振宏被说笨也乐呵呵的,薅了一把女孩的小揪揪,又打开装蛋糕的口袋问她,“还吃吗?”   “不吃了。” 甘可可摇摇头,“奶奶说,那是明早的早饭呢。我只能吃这么一点。”   她一边说,一边用小拇指比划了一丁点儿的长度,看起来委屈又可爱。   “没事,可可饿了就吃,” 王金宝在旁边插话了,“吃完了金宝叔再给你买!”   王金宝家里的是个男孩,从小调皮捣蛋,只听他妈张翠芳的话,回回把王金宝折腾得够呛。导致他一看到可可这么听话的女孩,心就跟着软,巴不得这是自家的小棉袄。   “谢谢金宝叔,” 可可却摇摇头,“我不要了。”   奶奶说了,不能随便要街上叔叔阿姨的东西。那都是什么‘人情’,很沉重的。小小的可可不懂为什么‘人情’会‘沉重’,但她很听奶奶的话。   聂振宏怕小女孩吃蛋糕噎着,便起来走进屋里重新热了壶水。   外间王金宝在给甘可可讲故事,但讲得很是磕磕巴巴,聂振宏听着就好笑。等水热的间隙,他目光扫过墙壁置物架上挂着的鞋垫,想了想,拉开了装钱的抽屉。   水烧好了,聂振宏撕了包奶粉,兑成温水端了出去。   “可可,吃慢点。” 他把粉白色的小水壶塞进小女孩手里,“渴了喝水。”   这杯子还是王金宝送的。他们开杂货铺,进的东西多,好些商家配了赠品,他们就放在货架上随意卖了。甘可可经常到他们这几个铺子上玩儿,有一回发现货架上多了个印着草莓的小水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王金宝虽然是个憨货,但做生意的,眼睛都尖。   那是他进购一板五瓶的小养乐多时卖家送的赠品——大号的养乐多瓶,还有附了一个斜挎带。好多女孩看到了都喜欢,他这都卖出去好几个了。   王金宝这铺子虽不大,但地处闹市,生意红火,一点不缺钱。加之张翠芳那八卦的性子,周围的街坊邻居都知道可可的身世,他也心疼得不行,直接就想把水瓶送给小姑娘。   但有甘婆婆在,那瓶子最终也没送出去。   可可不敢收,王金宝干脆就扔给了聂振宏。反正小姑娘经常往他们这儿跑,随便过来用就好了。   聂振宏也没拒绝,就搁进了屋里,顺便在王金宝那买了袋冲泡的奶粉,偶尔给小姑娘加加餐。   “聂叔叔,那个哥哥…… 在干什么呀?”   小姑娘仰头小口喝着奶,黑亮的眼珠子从碧蓝的天空转到头顶的老楼,在一个阳台上停顿住了。   聂振宏随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再度看到最近总是固定在他视野里的一个身影。   “他为什么坐在那里,一直不动呀?”   “他手上拿的是什么?”   “那块板板好大哦,他也和叔叔一样在做木工吗?”   小姑娘嘴巴不停,好奇地抛出许多疑问。   老房子的露台三面悬空,只正面砌了墙砖,两侧都是用铁艺栏杆做围挡。小姑娘人矮,只看得到屋主人的上半身,和半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聂振宏此时还站着,闻言弯腰把甘可可一把抱起,让她看得更高了些。   “看清了没,哥哥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没孩子,但也知道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好奇心重。得靠慢慢引导,让他们认识了解新东西。   “是刷子!” 甘可可认得。   “对,笔刷。” 聂振宏又牵着小姑娘的手指挪向那人的另一只手,“哥哥另外一只手里拿的是什么,可可知道吗?”   “知道!”   甘可可特别骄傲地点头,“是颜、颜……” 说了一半就想不起那个词了。   “颜料盘。”   聂振宏帮她补充道。   “对!颜料盘!”   上美术课的时候,老师教她们用过呢!   “那你现在知道,哥哥在干什么了吗?”   聂振宏颠了颠小姑娘,逗她道。   与此同时,坐在阳台上对着画板发呆的人,似乎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挪动眼珠歪了歪头,望了下来。 第9章 送你了   “哥哥在画画!” 小小的女孩儿一口答道。   清脆的声音往上空飘去,也飘进了林知的耳朵里。   “对,可可真聪明。”   聂振宏肯定了小女孩的答案,将她从怀里放下来。   他腿脚不便,没法长时间抱着孩子。   甘可可其实还想再凑近些看看那个二楼的哥哥在画什么,但她记得奶奶说过的话,聂叔叔抱着她会累,所以还是乖巧地松开了搂着聂振宏的手。   扎了啾啾的小脑袋移开,剩下两个大人的目光就这么在空中撞在了一起。   “…… 嗨。”   既然都对视了,也不能装作没看见。聂振宏客气地抬手跟新邻居打了声招呼。   他这些天一直能看见林知坐在阳台上画画。   架着画板,拿着笔,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比他还耐得住。   聂振宏心里觉得挺新鲜。嘿,他们这下里巴人的地方,竟然还住进来个艺术家?   怪不得之前这人当中介他觉得那么别扭,原来那双手就不是个伺候人的手,想必艺术家的脑回路也和他们这种普通人不一样。   这种想法也就在脑子里过了一下,转头就被聂振宏忘了。   他每天只想顾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别人怎么样,与他没甚关系。   而此时,阳台上的年轻邻居也照猫画虎般地冲他举起了手,挥了挥。   只不过那人好像忘了自己手上还捏着根笔刷,还是刚沾了颜料的。   啪嗒。   几滴水就这么洒了下来。   聂振宏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把手指拿到跟前看。   “……” 一手屎黄色。   “啊。”   阳台上的人目光落在聂振宏的手和脸上,半醒不醒的单眼皮终于睁大了些。   他像发现自己做错事了般,把手里的笔扔到了桶里。   聂振宏心里正忖着这楼上的小朋友是不是看自己不顺眼,转头就见林知突然把半截身体都伸出了栏杆。   “哎,你别把身子探出来啊!”   聂振宏被林知的动作吓了一跳。   虽然老房子每层不算高,但也快三米了。这二楼高的距离要是摔下来,虽然不会没命,但骨折是少不了的。   见青年还趴在栏杆边往下伸手,聂振宏才注意到林知手里攥着张纸巾,像是要递给他。   “不用你的,我这有。”   他连忙自己从柜子上扯了张纸去擦脸,这才看到林知缩回了身子。   聂振宏:“……”   一口闷气变成了无奈。   都还没攒成团,就被小愣子的举动给弄没了。   “哈哈,叔叔是大花猫!”   聂振宏虽然把脸上湿润的部位都擦了,但颜料带着色彩,依旧有不少沾在了皮肤上。刚喝完奶的小姑娘看到了,乐得咯咯笑。   欢快的童声把聂振宏的一点无奈也给弄没了, 他好脾气地蹲下身,“叔叔脸花了,可可给叔叔擦干净好不好?”   甘可可眼珠子转了转。   “好呀好呀。” 她笑嘻嘻地点头。   于是聂振宏就感觉女孩小小的手指头在自己额头抹来抹去,弄了好半天。   “好了吗?”   他蹲得有点久了,温声问了小姑娘一句。   “嗯…… 嗯嗯!”   难得调皮,甘可可把捣乱的手指背在身后,抿着嘴点头。   聂振宏没注意,只撑着货架站了起来,松了松腿。毕竟他也没指望一个小孩子能擦多干净,只想着待会儿去后院洗把脸就好了。   却不知道面前的小姑娘那是完全没给他擦,反而就着那颜料在他额头上画了幅‘画’。   二楼的阳台上,林知看小女孩刚才喝奶喝得香甜,也跟着端起一旁的水杯喝了一口。   结果他刚放下杯子,就看见楼下修鞋的男人抬起了头。阳光照射下,那人额头上一个大大的 “王” 字,十分显眼醒目。   “噗。”   幼稚的孩童笔触搭配上男人留着胡茬的粗糙面容,莫名其妙就戳到了林知的笑点。   他嘴里的水还没咽下,差点又往楼下洒了。   林知连忙抬手用手捂住。   等水全部喝进喉咙后,他才放下手,但嘴角边的两颗梨涡,却依旧浮现在脸颊上。   这还是聂振宏第二次看到林知笑,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在林知眼里,却是看到男人的头顶仿佛缓缓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就冒在他黑黑的头发顶上。   问号是棕色的,还嵌着虎斑的花纹,像是从他额头上的颜料纹路里长出来的一般。   ——像个憨憨的老虎。   林知一边想,唇角的梨涡不禁凹的更深了。   聂振宏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怕是甘可可这小丫头在他额头上乱画东西了。   他故意叉起腰,吓得甘可可忙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咯咯地笑。   “哈哈,大老虎要来啦!”   聂振宏捞过柜子上的小镜子瞅了一眼,作势就要去抓人,“好哇,敢在老虎头上乱画!”   他抹起袖子,“大老虎要发威吃人了!”   “哈哈哈不要!”   甘可可笑叫着往旁边跑,“救命呀金宝叔!可可不要被吃掉!”   “看你往哪跑!”   “哎哟,可可快过来,躲叔叔身后来!”   两个三四十岁的大老爷们就这么陪着四岁的小娃娃玩了会儿老鹰捉小鸡的游戏,直到甘可可气喘吁吁地玩累了,聂振宏才收手作罢,又回屋给小姑娘冲了半瓶温水,让她解渴。   林知就这么趴在栏杆上,歪着头看他们玩闹。   心里头一次生出点画画以外的兴趣来。   他没什么亮光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原来男人,也是能陪着孩子玩的嘛?   他的思绪不禁被扯回到深层的暗色回忆里。   脸上的梨涡一点点恢复了平整,最终林知的整张脸又再次回到了没什么表情的模样。   直到楼下小女孩清灵的声音把他唤醒。   “大哥哥,你在画什么画呀?”   小姑娘玩累了,趴在聂振宏的木椅背上,一摇一摇地冲二楼的阳台问话。   林知扭头看了看画板上的画。   已经干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小姑娘的问题,只转身从画板上把画纸取下,然后毫不心疼地将纸对折,再对折。   三下五除二的,一只白色的纸飞机就折好了。   飞机的机翼上,隐约能看到几点色彩,像是给机身涂抹的外壳。   “接着。”   他趴在栏杆上,将手里的纸飞机朝着楼下送去。   飞机被林知折得笔直又规整,只不过挡不住春日里的微风。   小小的纸飞机跟着风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方向一歪,跌落在了聂振宏的怀里。   “哇!~”   小姑娘被林知这一手操作给惊呆了,蹦起来就想去够栽在聂振宏身上的东西。   聂振宏抬头瞥了林知一眼,便把纸飞机递到了甘可可手里。   知道这里面藏着一幅画,甘可可小心翼翼地将飞机一点点拆解开。   等四只角都展开得平平整整了,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就这么跃入了一大一小两个人的眼帘。   浅蓝,深棕和大片的绿色色块,在画纸上绵延地铺开。   像置身一片原始丛林,整幅画里都是一棵棵树,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令整幅画看上去郁郁葱葱的。   不大的画纸里,几十棵树高矮交错,全部笔挺地向上生长着。其中只有一棵,被人画的有些歪斜——可能是因为在一片笔直中太过突兀了,所以让人一眼就能发现。   而在那棵歪脖子树盘虬卧龙的枝干上,仔细看,还会看到上面卧着一条蜈蚣。   如果将视线全部聚焦在这只小动物上,其余的树和天空仿佛便成了模糊的背景。作画的人并没有着重去勾勒蜈蚣细密的足器,只将它扭绕蜿蜒的躯干一节节点染,看上去多了几分卡通的趣味,没那么恶心可怖。   只不过因为与树干相似的颜色,那蜈蚣并不会让人一眼注意到。   聂振宏借着光线扫了几眼画。   他觉得着墨的人似乎想要绘出一副壮观而生机勃勃的景象,但这画给他的第一感觉却是有些透不过气。   聂振宏不懂画,这种感觉只是纯主观的一晃而过。   反倒是几岁大的小娃娃,不懂得那么多,只觉得整张纸都特别鲜艳好看。   “哥哥画得好棒!!”   甘可可抱住画蹦了两蹦,仰头冲林知露出个兴奋又期待的笑。   “哥哥,这幅画是送给可可的吗?!”   她心里偷偷想,奶奶不准她收别人的吃的用的,可是,这幅画不能吃也不能用,她应该…… 可以拥有吧?   甘可可在幼儿园里,只能偷偷摸两下画笔。   美术老师说画笔有限,每次只有一部分小朋友可以玩,她上了两学期的课,就摸过两三次呢。   而且同学们课堂上画出来的画,下课时也都被老师收走了。有一次她悄悄跟在老师后面,发现老师把它们都揉成团扔进了垃圾箱。   甘可可特别伤心,回家把事情跟奶奶讲了。   没想到奶奶却觉得没什么,还不准她和别的小朋友说这件事,把甘可可委屈得够呛。   她落了一会儿泪珠子,等甘婆婆翻出一片不用的布,教她用粉笔一样的划片笔在布上画画,甘可可才转眼忘掉这茬。   今天看到一幅她这辈子见到过最好看的画,甘可可兴奋极了。   比教她的美术老师都画的好呢!   小姑娘心里忍不住想,如果大哥哥真是要把这幅画送给她,她就立刻回家,把装奖状的框拆了,用来放这幅画!   林知没想到自己随便画的一幅作品让这个小孩子这么兴奋。   他无所谓地点点头,“送你了。”   只不过他站在楼上,声音又是平常那种颓颓的语调,还没传进甘可可耳朵里,就飘散在空中了。   甘可可只看到大哥哥的嘴巴动了下,她急切地去扯身旁的人。   “聂叔叔,大哥哥在说什么了呀?”   聂振宏也没听清楚,不过眼睛却看清了林知蠕动的嘴唇。   “他说啊……”   聂振宏帮小姑娘把画纸的折痕压平整了,轻轻揉了揉她的小揪揪。   “他说我们可可这么可爱,画当然是送给你的呀。” 第10章 卖鞋垫   作者有话说:知知:…… 吱?   下午陪小姑娘玩了好一会儿,等甘婆婆买完东西把人领回去之后,聂振宏也就顺势关了铺子。   要说自个儿当老板就是这点好,能自行决定什么时候上下班。聂振宏去街斜对面的档口买了点菜,回家炒了个两荤一素,就把晚餐解决了,还给第二天留了顿饭。   他当初买的这房子不算小,三室一厅,还是他老妈撺掇的,说大一点,以后有孩子了方便。   那时候聂振宏腿还没受伤,只不过也成天忙着赚钱,连对象都没个影,但好歹是耐不住老娘的念叨,买了个大户型。   如今一百来平的房子就他一个人住,摔一跤都能听见回声。   吃完饭,聂振宏挪到沙发上坐下。   伴随着电视机里播放新闻联播的声音,他伸手捞过茶几上的药油,倒了几滴在掌心,焐热了抹在左脚踝上。   白日里又是抱孩子又是跑闹的,这只脚用得多了点,旧伤又有点隐隐抽疼起来。   他十分熟练地将药油揉进骨踝里,等到新闻联播结束了,才重新趿上拖鞋,走进厨房洗手,顺道把碗洗了。   同一栋楼里,聂振宏斜对着的楼下,一个青年正慢吞吞的打开被敲了许久的门。   “你在家啊,我还以为没人呢。”   外卖员挠了挠头,把手里的外卖递给了主人家,眼角余光不禁扫到了门里边的一溜吃完的外卖餐盒,嘴忍不住张了张。   “你……” 是腿脚不方便出门吗?   外卖员很会脑补,好心地问,“要不要我帮你把垃圾带下去?”   林知愣了一下,顺着外卖员的视线看过去,想了两秒,倒没拒绝。   “啊。谢谢。”   他一画起画来,就很容易忘记时间。有时候放下笔已经很晚了,他就想着第二天再扔。结果第二天起来拿起笔,就又忘了。   以前…… 都是妈妈给他做饭,帮他扔垃圾的。   妈妈还会趁那个男人不在家的时候,拉着他出去散步,陪他去看画展,他…… 他什么都不用想的。   想到妈妈,林知周身的气息都降了下来,本就不亮的眸子愈发黯淡。   外卖员只觉得从这人身上传来一股不好接近的冷气,忙弯腰捞起那一堆垃圾,便跑下楼了。   下了半截楼梯,他才想起来又嚷嚷一句,“麻烦您记得五星好评啊!”   人都看不见了,林知还是点了点头,倚在门边打开外卖软件。   认真地按下了五颗小黄星。   *   聂振宏第二天起来,腿已经不疼了。   他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快到中午,便也没急着下楼开店,反而在家做了会儿运动,又把午饭解决了。   虽然一只腿不太好使,但聂振宏身上其他零部件都还是好的。   当初给他做手术的医生教了他一些复健动作,聂振宏搭配着寻常的俯卧撑卷腹什么的,一直有在练。   毕竟他现在已经是这副样子了,以后年纪越大越不好过。到老了怕是还得买个轮椅,如果不现在把身体练好点,到时候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更得吃苦。   这来自于聂老妈的原话。   有段时间聂老妈是和聂振宏一块儿住在这儿的,方便照顾儿子。   可后来见聂振宏整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咸鱼样,对象也不找,她说话也不听,干脆气得搬去了女儿那,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聂振宏巴不得她不管自己,但心里还是把老娘的念叨听进去了,时不时在家里动弹动弹。   虽然也不指望腿能好了,好歹不能变成邻居王金宝那副大腹便便的样子。   太磕碜了。   等中午吃了饭,聂振宏才慢悠悠往楼下走。   经过二楼的时候,他瞥见门口放着的还没开封的快递餐盒,不禁摇了摇头。   那个傻愣愣的小朋友作息似乎很不健康啊。   白日里在家一画一整天不说,似乎每天都在吃外卖,饮食时间还特别不规律。有时候他晚上收摊收得晚,回家还能看见林知中午点的外卖都还放在门口,没被拿进去吃。   聂振宏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   但不知怎么的,一想到林知那副做什么都愣愣的样子,还有那双总没有亮色的眼睛,他就忍不住操起一点闲心。   年纪轻轻的,倒比他还像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老年人,家里也没人管管?   但这点闲心也就只在他肚子里转一转。   他们根本就不熟,聂振宏也没张翠芳那样的热心肠。   所以这一回,他也只是扫了一眼那门外的餐盒,便下楼开自己的铺子了。   工作日,修鞋铺的生意都算一般。毕竟大多数人都还要朝九晚五的上班,只有一些退了休的老年人,会在白日里拿着要修补的东西过来。   聂振宏帮一个大妈处理了旧皮包坏掉的拉链,又给个新买了电瓶车的小快递员配了两把备用钥匙,等不忙了准备泡杯茶的时候,就看到甘婆婆牵着孙女从街那头往他店里走来。   “小聂啊……”   老人家的声音有些虚弱,刚开口就咳了两声。   “婆婆,着凉了吗?”   聂振宏水刚烧开,另外拿了个杯子泡了杯茶递给甘婆婆,“喝口水润润嗓子。”   “没事没事,就昨天吹了点风。”   老人家摆摆手,倒也没拒绝聂振宏的好意,端着杯子喝了一口。   “您别嫌我说话难听。这天气还在倒春寒呢,您该多穿点就多穿点,可别感冒了。” 聂振宏边说,边摸了一把老人家身后小姑娘的小揪揪,“可可还等着您照看长大呢。”   “唉,我知道。”   甘婆婆也知道聂振宏是好意,脸上带着笑,只是前几年被家事折腾起来的皱纹依旧很深。   “放心,老婆子现在还有气,等着看我们可可长大嫁人呢。”   她看了眼天真稚气的孙女,又自责道,“唉,要不是当年我闹着想来城里住,她爸妈也不会为了攒钱买房去开长途车…… 他们小两口倒是撒手走得痛快了,我这个该死的还得留下来赎罪……”   “甘婆婆,您再这么想我可要说您了!”   聂振宏故意拉下脸,“什么叫该死?那个酒驾撞车的才该死。您儿子儿媳对您有孝心,如今可可也这么乖,以后有您享福的时候呢!可别天天说丧气话,让小孩子听见了不好。”   老人家其实也知道这个理。只是人年纪大了,总爱多想,被聂振宏这么带着关怀的一说,心里那点难过就消了。   是啊,儿子儿媳都走了,可她这把老骨头还能活个一二十年。如今,把小孙女安安稳稳抚养长大才是要紧事。   “小聂,谢谢你啊。”   甘婆婆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币,“你心善,平日里婆婆我和小可都受你照顾不说,你还帮着给我们卖鞋垫……”   聂振宏一看那钱,就知道甘婆婆为什么今天找过来了。   甘婆婆那双满是皱褶的手抓住聂振宏,硬把钱塞进他掌心。   “鞋垫没卖出去几双,你给可可塞这么多钱做什么?快收回去,我们娘俩还不至于过不下去……”   聂振宏毕竟是个男人,想躲其实能躲过。但看老人家那么强硬的态度,只能先拿在手里。   “婆婆你真是误会了,” 他拿手指了指店门口的铁质壁挂,“鞋垫咋没卖出去?”   那上面用小夹子夹了许多小物件,什么袜子、钥匙链、皮带之类的,都是聂振宏这修鞋铺搭着卖的商品,有时候客人来修鞋,就顺带买了。   壁挂架上,有好几双一看就是手工缝制的鞋垫。   彩色的绣线在小小的长垫上绣出各种纹样,有艳丽绽放的牡丹花,也有象征吉祥的如意纹,每一双都是一针一线纳出来的,缝制这么一双,快的也要三四天时间,纳上上万针。   每一双鞋垫都用透明的塑料纸袋认认真真包好的,还用马克笔标了码数。只不过,那些鞋垫上面的纹样,在什么都追求时尚潮流的当下,看上去有些老旧和俗气。   聂振宏手指在壁挂上点了几下,“您瞧,您上次送来十双,我这儿只剩五双了。”   “昨天刚好可可过来,我就先把那五双卖的钱塞给她了。” 那拿着手里的钱晃了晃,“您这又送回来,算怎么回事?”   见老人家听进去了,正认真眯着眼去数墙上的鞋垫,聂振宏松了口气。   他招手让一直在奶奶身后没吭声的甘可可到自己身边来,又把钱塞进了她斜跨着的小兜兜里。   他对甘婆婆道,“这是您辛辛苦苦挣下的,您不要,还不让咱可可拿着用?”   小姑娘想必昨天回去后被奶奶说了一顿,今天都没那么活泼了。但听见聂振宏这番话,又偷偷捂着小兜兜笑起来。   她不懂成年人那么多弯弯绕绕,只听聂叔叔说这钱是奶奶挣的,便大方收着了。   聂振宏不露痕迹地将背后工作台下的抽屉往里怼紧了些。   那里面还藏着剩下几双鞋垫,可不能让祖孙俩看见。   甘婆婆认真数完墙上的鞋垫数量,心里松了口气。但嘴中却仍是执拗地说,“那也没有你塞的钱那么多!我那鞋垫,一双就值几块钱,你给了都快小一百了!”   “婆婆,现在什么世道啦?物价上涨这么快,你瞧瞧隔壁老朱那菜摊子,一斤青菜都不止几块钱!”   聂振宏睁眼说瞎话,“我做主把鞋垫的卖价报高了点,照样有人买。现在年轻人出得起这个钱, 您呀,就别操心了。”   “…… 这样啊。”   老人家也是六十多岁了,跟不上时代,连手机都还是那种按键的。一听见聂振宏这么有理有据,便也就信以为真了。   鞋垫成本并不高,就是些棉布和针线钱。聂振宏多报的价都是利润,甘婆婆心下高兴,但手却拍开自家孙女捂着的小包,拉开又要数钱。   “那这多赚的也是归你的功劳,你还腾出地方帮我卖货,怎么着也得拿一半回去!”   “哎婆婆诶,别跟我这么计较了!”   聂振宏有些头疼,这甘婆婆什么都好,就是自尊心强,太计较这些人情往来,不想多承别人的情。   他一把攥住小姑娘的挎包,重新把拉链拉上,又拍了拍老人家的手背,“我这地方这么大,您鞋垫卖不卖都不影响我自个儿生意的,说不定还帮我引流了呢,您就别再揪着这点小事啦。”   “您要真算这些,那以后您送来的汤,我也不敢喝了!”   老人家带着孙女住在老社区街头的一处平房里。那里有个裁缝铺,屋主人是个寡妇,在机车厂里也有房子,看祖孙俩可怜,便把后屋匀出来给她们住了。平日里甘婆婆在裁缝店里帮忙做点熨烫缝纫的活,算是抵房租,顺便给孙女挣点学费。   周围的街坊邻居都知道祖孙俩的情况,平日里多有照拂,甘婆婆也投桃报李,有时候手头上松些,便会买点山货自己做点吃食,然后跟熟识的街坊分一分。   甘婆婆见聂振宏坚定推拒的样子,也不好再执拗了。   她又诚心谢了几句,才牵着孙女的手打算回去。只是走之前,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   “对了小聂,昨儿可可拿回家一幅画,说是什么哥哥送她的,你知道吗?”   老人家没什么文化,但也觉得那画挺好看。她只怕孙女撒谎,别是从哪儿偷来的,养出手脚不干净的坏毛病。   甘可可听见奶奶问这个,连忙偷偷扯了扯聂振宏的衣角。   聂振宏笑着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让她放心,又带甘婆婆走到店门口,往头顶斜上方一指。   “喏,他送的。”   阳台上,往常总是盯着画板的青年此时难得没有发呆,而是正端着一碗饭,倚在栏杆边。   他嘴里嚼着菜,脸颊上往外鼓起圆溜溜的两团腮帮,见楼下三个人忽然朝他望来,条件反射似的僵住不动了。   像是偷听被抓包了一般。 第11章 小礼物   聂振宏当晚关店回家时,在二楼停住了脚。   晚餐时间已经过了,201 的门口又放着一盒新的外卖。他弯腰摸了摸,还是热的。   将外卖袋顺手拎了起来,聂振宏用另一只攥着东西的手敲响了面前的房门。   “咚咚咚 --”   楼道里很安静,聂振宏能清晰地听到房屋里的响动。   里面的人估摸还坐在阳台,先放下画笔,在慢吞吞地用身体蹭开了椅子,然后才趿着拖鞋,吧嗒吧嗒地走到客厅来。   “晚上好。”   门开了,聂振宏将手里的外卖袋递过去,“您的外卖到了。”   楼道里的灯泡年久失修,一闪一闪的滋滋作响。照在青年那张呆滞懵然的脸上,显得有些好笑。   聂振宏嘴角的弧度忍不住向上,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口袋,“不吃?”   “啊。”   林知慢半拍的脑回路终于意识到,面前的人好像是在冲他开玩笑。   他伸手接过外卖,点头,“要吃的。”   聂振宏又轻笑一声。他算是发现了,这个小朋友是真的不是一点半点的愣。   简直像只仓鼠似的,戳一下动一下。   “这是可可托我送你的小礼物。”   聂振宏又抬起另一只手,把手里握着的东西摊开,递到林知面前,“她拜托我替她说一句,‘谢谢哥哥的画’。”   男人宽大的掌心里,安静地躺着一颗棒棒糖。   林知一时没想起‘可可’是谁,但听到聂振宏提到画,便对上了号。   “哦…… 谢谢。”   他伸手接过,心里划过一丝陌生的暖意。   像头顶上的灯泡,在空寂的空间倏地燃起了一点点微弱的光亮。   “谢我做什么,我就是个跑腿的。”   掌心传来被指尖一扫而过的痒,聂振宏注视着青年用两根沾染了颜料的细长手指从他手里拿过棒棒糖。   糖果裹着花花绿绿的糖衣,被沾了色彩的手指捏住,看上去有一种毫不突兀的和谐童趣。   “行,东西带到,我上去了。”   聂振宏完成了小姑娘拜托自己的‘任务’,便打算上楼回家了。   他目光自然而然地越过青年的肩膀,从门缝扫了一眼小邻居家的客厅。和他房型差不多的四方设计,却连沙发都不曾有,空荡荡的跟毛坯房一样。   他目光往下落,又扫见门旁一袋吃剩的外卖餐盒,心里不禁闪过一丝疑问:这小朋友不是挺爱干净整洁的么?怎么家…… 打理成这样?   等两人交集深了之后,聂振宏才发觉林知其实在生活上几乎一窍不通。   而再往后,等他一点一点把人从自我的世界里牵出来后,聂振宏才意识到——   他的小朋友并非不会。   而是因为在乎得太少,活得倒比他们这些俗人都要简单。   *   尽管每天几乎都能透过一个小小的阳台楼上楼下的打照面,但两个人再次说上话,是又过了几个星期之后了。   这天聂振宏正给人补鞋,见一个人影在他铺子门口站定,挡住了门口一大半的光亮。   他随意地抬眼准备招呼一声来客,却发现是‘住’在阳台上的小邻居。   “哟,怎么,又找新工作了?”   在窥得林知的一小点真性情后,聂振宏对这位年轻邻居的感觉从陌生变成了些微的亲近,说起话来都没那么客套了。   见青年又穿了第一次见时的那套西服,还以为这人终于从阳台闭关画画出来了,便随口寒暄了一句。   “没有。”   林知却摇头,老实回答,“不找工作。”   “那你这是……?”   聂振宏手里的活倒不急,客人刚扔过来的,要晚上才回来拿。他见林知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样子,干脆把鞋搁在一旁,擦了擦手。   “找我做什么?鞋又坏了?”   聂振宏不觉得自己除了补鞋,还有什么值得这位小邻居找上门来的。   “鞋好的。”   林知继续摇头,手却往前送了送,问,“你这里…… 能裱画吗?”   他手里握着一卷白色的画纸,卷得齐齐整整。   事实上林知在昨天点餐时,就发现自己的钱见底了。他在家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赚钱的好主意。   上一份工作让他对于和人打交道这件事再度升起退意,林知在家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能做的,发现只有画画了。   林知想起以前妈妈总是夸他,说知知很棒,画画也很棒。   林知不确定妈妈是不是哄自己,但她的确拿走了他好些画好的作品,而且每次拿走了,当晚都会带好吃的回来,说是用他的画赚的。   母子俩会高高兴兴地加一顿餐,那是林知记忆中暖色调最多的时候。   如今妈妈不在了,他一个人吃住,倒没了加餐的时候。   但妈妈走之前留下的话林知还是牢牢记在脑子里——要找个好工作,每天要记得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   林知心想,虽然好工作自己恐怕是没办法找到了,但后两项,还是可以做的。   “裱画?”   聂振宏重复了一句,感觉这问题似曾相识,好像以前也有人到店里问过。   但他只是个鞋匠,最多会些手工活,裱画这种专业性质挺高的工种,他还真没学过。   于是聂振宏摇摇头,“弄不了。”   林知 “哦” 了一声,站在门口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东西,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他刚才出门前,才想到要应该要先把画裱一裱再卖,毕竟妈妈带他看过的画展里,挂的画都有画框。可林知自己不会,也不知道在哪裱,他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是楼下那个修鞋铺。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个修鞋的男人,好像什么都会。会修鞋,会打铁…… 应该,也会裱画吧?   这么想着,他才来到聂振宏店门口。   “你要不去小学那块儿看看吧。”   聂振宏见林知又开始发呆了,干脆给他指明方向,“往前走,学校门口那条街上有教书法的,说不定可以裱画。”   “好哦。谢谢。”   目送小邻居挪步朝街头走去,聂振宏重新捡起手里的活计。   只是他心里还在回忆刚才青年问他的话,是谁也问过他会不会裱画来着?   好像…… 也是住在附近的一个阿姨?   聂振宏脑海里隐隐约约浮起一个印象。   那阿姨以前总是时不时路过他这里,似乎是在小区里有房,隔段时间就来收房租。她挺爱在街对面那家卤味店买兔丁,说是儿子爱吃。还在他店里补了几次鞋,买过一个皮质钥匙扣。   尽管她看上去瘦弱,穿着打扮也挺朴素,但一提到自家孩子,脸上总是带着温柔又强大的笑。 第12章 太拼了   “不好意思,你的画不符合我们的要求。”   环境清幽的小花园内,一位涂着红唇颇有气场的女性用审视地眼光打量完放在桌上的两幅画作,礼貌地对林知露出一抹拒绝的微笑。   隔了几秒,她才听到面前的人略显平静的回应,“哦。”   与其他那些被她婉拒的年轻创作者不同,这位画家对于吃到闭门羹,神色中似乎并没有多大失望。   但这点不一样,对于何珮珮而言也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她作为一间画廊的主理人,见过的另类艺术家太多了,林知这样的算不得什么。   何珮珮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端起热茶啜了一口,便打算回办公室继续忙其他事。却在听到林知下一句话后顿住了起身的动作。   她听见青年略显疑惑地说,“可我觉得这两幅,比之前那些好啊。”   林知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他最开始只是会胡乱涂抹色彩,后来开始对着家里的物品临摹,再有的是画些电视里看过的场景,要不然是妈妈带他走过的地方…… 他那时候退学在家也不知道干什么,画画是他唯一感兴趣的事。   后来妈妈给他请了一段时间老师,他也在一点一点的摸索中真正喜欢上了画画,完全沉浸在了色彩的世界里。   今天带出来的两幅,都是他搬家之后画的。   林知其实在妈妈走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拿起画笔都画不出东西来。后来他搬家到了现在住的地方,每天在阳台发呆,耳朵里听着闹市的喧嚣,注意力渐渐被社区里从没见过的人和事吸引,慢慢才能落笔了。   林知觉得,比起以前妈妈拿出来卖的那些画,现在的这两幅他更喜欢。   “什么意思?”   何佩佩情商智商都不低,一下便听出了年轻画家的未尽之语,疑惑道,“我们画廊,之前有买过您的画?”   林知并不知道自己即将捅破一个他妈妈精心维护了许久的谎言。   他还在老实点头,“嗯。”   何佩佩再度盯回桌上的画,隔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不可能。”   每个画家的作品,都有创作者独特的风格。她作为一个从小接受艺术熏陶的专业人士,且作为这家画廊的联合创立者之一,画廊里的每一幅画都经过她的眼,她不可能认不出。   “你的画没有灵魂。”   何珮珮将林知误认为是那种想要靠耍小聪明匡她的人,语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虽然色彩运用的很到位,但是我看不出半点情感。这种画,我们画廊根本不会收!”   林知安静无波的眼眸终于起了波澜。   “可是……” 可是妈妈明明说,他的那些画,都是卖给她工作的画廊了呀?   林知并没有半点因为何珮珮犀利的评价而难过,却在不短的思维滞顿后,感到有些呼吸困难。   他觉得自己一点也听不懂女人的话。   但心脏却开始咚咚跳动,眼前有些发昏,像是又回到了刚得知妈妈走了的时候一样。   右手伸进衣兜里,林知死死捏住兜里的一个小玩意儿,缓了缓神,才张开有些干涩的唇,问道。   “许茹…… 是不是在你们这,工作?”   “许茹?”   何珮珮歪着头想了想自己手下的员工,摇了摇头,“没有吧。”   她们画廊并不大,加上前台,讲解员,运营这些人,也不过十余个,她都记得名字。   何珮珮感觉面前的青年在得知她的回答后,那双眼睛都快跟今天的阴天一样,只剩一层灰蒙蒙的光亮了。   她心里奇怪,也不知这许茹,是他什么人。   这时候,画廊的保洁阿姨看见要变天的样子,正从画廊里搬出一把大伞给两人撑在头顶。   她恰好听见两人的对话,忍不住插嘴道,“啊呀,何老板,许茹不就是我之前那个做工的嘛,您忘啦?!”   经阿姨一提,何珮珮脑海里这才浮现出一个女人。   是她们画廊之前的临时工。   “你…… 不会是她儿子吧?”   何珮珮再度打量了桌上的两幅画,还有右下角那笔触还很幼稚歪斜的签名,终于有了点模糊的印象,心中不禁升起一个猜测。   她平时策展,做设计,社交,打交道的人太多了,许多都不会在脑海里留下痕迹。   但保洁阿姨提起的人,却因为一件事令她印象深刻。   “她是,我妈妈。”   在得到林知肯定地回答后,何珮珮眼神闪过一丝复杂,叹了口气。   “她曾经,是有把你的画拿来给我看过。”   何珮珮之前一直在国外生活,崇尚坦诚沟通,她不知道这位年轻画家的母亲为什么要说假话,但既然正主都和自己对峙了,她也不会隐瞒真相。   “但我应该也是说了和今天同样的话,拒绝了她。”   “我记得她当时说自己宁肯不要工资,就希望能把你的画挂进我们画廊的展厅,想带你来看一看……”   何珮珮每天很忙,不太清楚许茹为什么辞职不干了,但还挺遗憾的。   她记得那个阿姨做事很踏实,很多次下班,都还能看到她仔细在擦拭每一个画框,神色小心又认真,像对待自己心爱的宝贝一样。   后来被许茹那样真心实意地恳求之后,何珮珮其实也有过犹豫。毕竟买下那样的画,根本花不了什么钱。   但她心中对艺术也有自己的追求,最后还是没有同意。   “你妈妈很爱你,我们装裱师还说她主动学过裱画……”   何珮珮试图多挖掘一点记忆中那位阿姨的事情,想要分享给这位寡言的年轻人,却不料面前的青年 “哐” 地一下站起身,铁制的靠椅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噪音。   “我知道,她很爱我!”   林知手在衣兜里不断地捏着掌心柔软的东西,捏了好几下,才急促地喘了口气,重重吐出一句话。   他不再和面前的两个人再做任何交流,苍白的手指抓起桌上的两幅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哎,这孩子……”   被他差点撞到的保洁忍不住碎嘴了一句,“也忒没礼貌了吧!”   头顶的天空忽然响起两声惊雷,轰隆隆,轰隆隆,把那保洁还想再念叨的话堵在嘴里。   “何老板,快进屋去吧,看样子要下雨了!”   何珮珮注视着林知的身影远去,随着保洁的话站起了身。   她手里端着瓷白的茶杯,本还想再喝一口,却发现茶水已经凉了。   “对了,阿姨。”   进画廊前,何珮珮多问了一句,“那个许茹,你知道为什么不做了吗?”   中年保洁显然很知道这些八卦,听见老板问,便殷勤地开口。   “说是得病了吧!”   “我接她的时候,她瘦的唷…… 听主管说她打了好几份工,太拼了。” 第13章 擦擦吧   明明不过才下午三四点钟,天空却阴得像是到了日暮。   张翠芳吆喝了几个街坊正在铺子外打麻将消磨时间,往头顶看了好几次,胡了一把牌后就停手了。   “绝对是暴雨!”   她信誓旦旦指着乌云说,矢口否认是因为自己赢了牌就想跑。   牌桌上其他三个女人瞧着这天气,也觉得是要下雨的前兆,笑闹了几句便不再揪着张翠芳不放,嚷嚷着回家躲雨关窗户了。   几声闷顿的雷响炸破天际,张翠芳收拾牌桌的动作连忙加快。   她这牌桌可是从前面那不做了的麻将馆里刚收的,虽说是二手货,但还是崭新崭新的,她还没玩几次呢,可不能被雨打湿弄坏了。   聂振宏本在铺子里修鞋,见这架势,便也暂时停了工。   他把摆在门口的杂货褡裢给取下放进了屋中,顺手也帮张翠芳把桌椅一块儿抬进了她那小卖部里。   两人刚把外面的东西搬完,豆大的雨点就接二连三地从空中砸向地面。   没几分钟,雨滴就变成了雨幕,伴随着街上不知道谁的一声 “收被子咯 --” 的叫嚷,大雨倾盆而下。   哗啦啦一阵脆响,把刚才还热闹喧嚣的街市掩盖在急骤瓢泼的湿润中。   “你说这天气,一天一个变的!”   张翠芳站在廊檐下,把铺子的伸缩雨棚给打开,一边冲聂振宏埋怨道。   “要清明了,雨水多,正常。”   聂振宏点了根烟,随意附和了一句,便回自己屋了。   他其实不大喜欢下雨。   以前年轻力壮的时候无所谓,还经常冒雨打球,或者淋冷水浴。可现如今他腿脚不便,一到阴雨天,受伤的那只脚踝就跟被蚂蚁咬似的,浸骨头的疼。   聂振宏按开了屋里的灯,坐下来拿手捂了捂脚踝,继续补鞋。   他用榔头一下下锤着挂在钉拐子上的鞋掌,直到上面的钉子变得平整又牢固。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在雨雾缭绕的街道上中传了很远,像一道看不见的拨片,拨开了雨帘,又像一束照给耳朵听的微光,给迷路的行人指引方向。   等聂振宏将客人的鞋掌敲补好,外面的暴雨已成了倾盆的滂沱模样。   他站起身活动颈椎和身体,目光往外扫去,却意外发现风雨交加的街道上竟有一个没打伞傻傻淋雨的人,看身型还有些眼熟。   周围的人都撑着伞步履匆匆,一身湿透的青年脚步却异常迟缓。   雨中的人一双手将两块大大的板子抱在胸前,尽管被雨幕遮挡了神色容貌,但聂振宏却也能看出他的失魂落魄。   雨水一视同仁地朝着人们砸下,他却仿佛被孤寂地排斥在世界之外。   不知怎么的,聂振宏有点见不得这样的景象。   他目光在铺子里逡巡了一圈,在一个角落翻出了一把旧伞。撑开抖了抖灰,聂振宏便朝着外面还在淋雨的青年走去。   密集的雨点砸在防水布上,哗啦啦的脆响变成了沉闷的笃笃声。   而在被雨伞撑开的一方小小天地里,世界陡然安静了下来。   林知睫毛颤了颤。   聂振宏站在他身边,低头便看到几滴小小的水珠仿佛顺着蝴蝶的翅尾坠落了下来。   *   “擦擦吧。”   货架上恰好还有张没用过的毛巾,聂振宏拆了包装,把干燥的巾帕直接盖在了青年湿漉漉的头顶。   但坐在小竹凳上的人却一动不动,像是没听到一般。   林知身上的灰色西装浸满了水,像将头顶那一片灰黑色的乌云都裹在了身上。乌云被雨水拉扯着往下坠,不一会儿他脚下的水泥地面也跟着被氤氲成了灰黑的深郁形状。   聂振宏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在对牛弹琴。   他干脆拉了木凳坐在林知对面,上手开始呼噜眼前的一头湿发。   小邻居的状态一看就不太对劲。   尽管往日里这小子就傻傻愣愣的不似同龄人,但好歹也会说会笑,只是慢热了点。但今天这副模样,明显是受了什么刺激,连魂都不知道飘到哪去了,整个人就像根木头。   好在人还是热乎的。   聂振宏这么想着,双手覆在毛巾上,就着帕子的摩擦把手掌下的圆脑袋一顿揉。   这几年他在这间铺子守着,正事没做啥,倒是和周围一群小萝卜头打了不少交道。在他看来,虽然面前的人已经成年,但行为处事上,和那些十几岁的小孩儿也差不离,甚至有时候还没小朋友机灵,说些话令人啼笑皆非。   也是因此,怕是对一些事的承受力恐怕也没有成年人的抗性。   聂振宏不知道林知以前经历过什么,也不打算胡乱猜测,但每次遇上这人总会出现各种状况,令他忍不住心里对林知升起越来越多的好奇。   管的闲事也越来越多起来。   “你啊……”   手底下的毛巾没揉两下就整张湿润了,聂振宏忍不住开口,“别以为年轻就能这么糟蹋身体。”   既然都把人带进来避雨了,聂振宏干脆也就多废话几句,拿出过来人的经验来提点面前的小朋友,“本来就瘦,抵抗力再不行的话,说不定一个重感冒就能要了你的命。”   那身西服吸了水,贴在青年身上,跟被竹竿支着似的。   看着就不太顺眼。   不大的修鞋铺里很安静,除了聂振宏的几句絮语,就只有外面如注的落雨声。   擦着擦着,聂振宏发现米白色的毛巾莫名被染上了不少斑驳的深色痕迹。他手一顿,这才想起刚才补了鞋还没洗手。   这会儿脏污全擦在毛巾上了。   瞥了眼仍旧兀自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青年,聂振宏心虚地咳了一声,干脆继续。反正帕子有两面,也碰不到这人。   “你现在一个人住是吧?那更得注意这些了……”   他薅了薅被擦得差不多干了的脑袋顶,又拿毛巾稍干的部分去吸林知发尾的水,嘴里一边说,“要真生了病,家里人知道了得多担心啊。”   聂振宏想起当年受伤后老妈的念叨,现在都头皮发麻。   手掌下的脑袋很乖巧,任他揉搓。   只是不知道刚才淋了多少雨,一簇簇的发梢凝了水珠往下滴,擦了半天都不见少。   簌簌地,不断有温热朝他手臂上落。   聂振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 在哭?”   他擦拭的动作停下,拇指本就挨在林知的下颌边上,直接往上抬了抬。   果然,看见了一双盛满泪水的眼眸。   面前的人,正在无声哭泣。   “哎,别哭啊……”   聂振宏有点无措。明明有毛巾,他下意识就拿拇指去抹青年的眼泪。   粗糙还带着毛刺的指腹贴在软白的皮肤上,没抹两下,反倒把面前的脸蛋抹成了小花猫。   聂政宏想收手换帕子擦,却不料两只冰凉的手突然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几根手指被紧紧攥住,眼前的人扬起脸,往日没什么表情的面庞此时变得生动无比。   却是让人心窒的神色。   “我…… 没有妈妈了。”   林知目光涣散,望向他的表情委屈又夹杂着茫然的痛苦。   “我没有妈妈了——!” 第14章 不哭了   滚落在掌心的泪珠又急又烫,灼得聂振宏指节蜷缩了好几下。   面前的人抽噎着,似乎魔怔了一般,嘴里一直反反复复地念着同一句话,话语中无力的破碎感让聂振宏不忍再听下去。   “好了,好了。”   他手腕用力,把林知的脸颊捧起,不太熟练地用拇指去抹他眼下的泪,“嘘——不哭了。”   聂振宏也没想,到自己刚才不经意的一句念叨直接戳在了小邻居的伤口上。他心里暗自后悔自己的粗线条,身体跟着往前凑了些,抬起手掌有些生疏地去拍青年瘦削的背脊,“不哭了,不哭了。”   半搂着把人拥进怀里,聂振宏更直观地感受到面前的人有多瘦。   骨头都硌得人身体疼。   那些硌人的骨头还在随着主人的抽噎轻轻颤抖,像随时随地都要散掉的多米诺牌,脆弱得不堪一击,让聂振宏心里跟着揪了一下。   “妈妈肯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呢……”   像对待邻里的小孩子般,他轻拍着仍然在无声流泪的青年,哄道,“不哭了,乖。你再哭,她会难过的。”   屋外的雷雨依旧瓢泼,屋内淅沥沥的雨点在哄劝声中渐渐缓了声息。   聂振宏感觉自己肩膀湿了一大片,等怀里的身体不再颤抖之后,他才微微往后撤了一点,去看林知。   面前的人没再哭了,但一双眼却红得吓人,像一只落水的小白兔。   小白兔鼻头也红红的,开口说出的话也带着鼻音。   “…… 骗子。”   兔子闷声道,“妈妈在土里。”   聂振宏张了张嘴,被林知这话堵得一时不知道说啥。   干脆抹了一把脸:“…… 行,我是骗子。”   他心想,自己果然不适合哄小朋友。特别是这种不觉得自己是个小朋友的小朋友。   但好在,面前的人注意力没再沉浸在让人伤心的事上了,这让聂振宏悄悄松了口气。   掌心沾满了青年眼睛里渗出的泪水,湿漉漉的,聂振宏刚抹自己脸的时候,被带着也感觉到了一阵咸涩的湿意。   他抬起肩本想拿衣服蹭一下,冷不丁一根冰凉的手指贴在了他的颧骨上。   “脏了。”   带着水汽的呼吸和指尖一并袭来。   聂振宏没有防备之下,被人揩油似的刮了一把脸。等他反应过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时,林知已经盯着手指上的水渍开始发呆了。   “你自己的眼泪,还嫌脏?”   聂振宏脸颊有些痒,不过也没多少在意,只是心里有一丝微妙划过。   他已经慢慢摸清了面前人的行为方式。虽然林知看上去傻愣愣的,但其实心里有一套自己的逻辑,而且总是爱陷入自己的思维中,不能以常人论。   “你的。”   果然,林知回答的话也让他摸不着头脑。   等那根白生生的手指又凑到他眼下,聂振宏看到了上面的一抹污迹时,才意识到林知在说什么。   “眼泪,不脏的,” 青年的声音还带着闷顿,“你脏。”   聂振宏想起自己刚才干了活一直没洗手,沾了水简直邋遢得没法看。   只是被人这么直白的开口嫌弃,他难得生了些幼稚的想法。   聂振宏故意摊开脏手在林知面前晃了晃,又从小电视柜上把那个随意扔在那的塑料镜拿过来,把镜面对准半耷拉着眼皮的小洁癖。   “!”   成功地看到青年低落的眼眸对着镜子睁大了不少,聂振宏咧嘴一笑。   “比我还脏呢,大花猫。”   *   初春的雨来得急,去得却绵绵缓缓,总也不见停。   这天气看样子可能要持续一整天,聂振宏打望了一下空荡的街道,又看了眼屋里的人,打算提前关铺子了。   小邻居这副模样,他还真有点不太放心,干脆把人送回家,也算是好人做到底。   只是聂振宏在关门之前,发现林知似乎并不打算把那两幅淋雨都舍不得拿来挡的画带走。   “不要了?”   他指了指被妥帖放在墙角的画框。   林知顺着他的手看了一眼,漠然地又把视线移开,望向屋外。   “嗯。”   他的画不好看。   不要了。   聂振宏心里有些好奇,但怕又刺激到这人,便点点头说,“行,那我明天帮你处理了。”   林知不置可否,只是似乎半点都不想再谈这个话题,抬脚就要往雨幕里走。   “嗳,等等我啊。”   聂振宏招呼了他一声,把屋里的工具规整了一下,便走出门将铁皮卷帘往下拉。   顺带将手里的伞塞到青年手里。   “把伞打开。”   他算是发现了,跟林知说话越直来直去,这个小朋友越能听懂。   果然,等聂振宏弯腰把店铺铁门上了锁,林知已经撑开伞在台阶下等他了。   他拖着右腿走下台阶,接过青年手中的伞,两人并肩朝着小区内走去。   只是不过是一两百米的距离,两个人的步调却渐渐拉开。聂振宏瞥了眼一直低头大步往前的人,毫不在意地把自己的伤疤剥开。   “小朋友,别走太快。”   他慢悠悠地把伞柄往下拉了点,让伞的里布贴在了林知的脑门顶上,拦住了他往前闷头冲的步伐。   “叔叔我腿脚不好,走快了跟不上你。” 第15章 尝一口   聂振宏原本打算把林知送到家门口就离开的。但注视着青年打开门,入眼只有空荡荡一片的客厅,他又有些于心不忍。   毕竟林知那小花脸是自己弄脏的,加之这人浑身都淋了雨,如果回去不知道处理,说不定真能演变成感冒发烧。   回顾这小愣子过往的几次行为,聂振宏觉得这可能性还挺大。   他叹了口气,干脆抬手把已经推开一半的门拉合上,按住青年瘦削的肩膀。   “走吧,跟我上楼。”   林知抬头看他。没动。   聂振宏扫了眼仍然放在门边的两盒外卖垃圾,随口说,“请你吃饭。”   眼前的人那双无机质的眼睛亮了一点,聂振宏了然地闪过一丝笑意,“没钱吃外卖了吧?”   那垃圾包装还是前天见过的,联想起这个宅在家那么久的人愿意出门,聂振宏大概猜到了他是去做什么的——卖画换钱,换钱买饭。   不得不说,聂振宏猜得很准。   林知从昨晚就没吃饭了,他也没想到,本来算着能花好几个月的钱,为什么吃了几十天的外卖,就见了底。聂振宏在这个时候提到吃饭,他肚子一下就开始咕噜噜了。   泡了水的皮鞋裹着脚,身上的衣服也湿湿地黏在身上。林知其实很想进屋脱鞋脱衣,然后裹进被子里。   但因为聂振宏一句话,他还是挪动了脚,慢吞吞跟在男人身后,往楼上走去。   从刚才聂振宏在楼下说了那话,林知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其实平时他走的也很慢的,只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急躁。那种时候,林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立刻回到家里,打开被子藏进去。   但修鞋的男人说自己腿脚不好。   林知还记得那条大蜈蚣,心里焦急烦躁的情绪一下被画画时的安宁给拉扯住了。   蜈蚣…… 被水淋了的话,会游泳吗?   他脚步慢慢放缓,目光落在聂振宏身侧,盯着那条微跛的腿,忍不住想。   在泥土里游泳的话,雨水会变蓝吗?天空是不是变成了泥土色?   不断蹦出来的色彩占据了脑海,直到聂振宏打开家门,林知才迟钝的回过神来。   “进来吧。”   聂振宏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拖鞋,放到林知脚边,“可能有点大,你先试试。”   他上回修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孩子看着挺高,脚却挺小的,那皮鞋没比女士鞋大多少。   林知 “嗯” 了一声,脱掉脚上的鞋去穿。   聂振宏把伞撑开放到客厅一角晾着,回头就见着踩在自己那双灰色拖鞋上的一抹血红。   “…… 脚上那么大个口子,不疼?”   他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应该是林知穿的那双皮鞋做工和材料都太劣质了,皮面很硬,生生把林知的脚后跟磨破了一层。   聂振宏见他冷热不知的平静模样,有些头疼地打开鞋柜又翻了翻。   “换双鞋吧。”   他本来只有两双拖鞋,春夏的凉拖和秋冬的棉拖。他自己怕热,早就换上了露趾的,给林知拿的是自己冬天的那双,后脚跟裹着毛,蹭到伤口不太好。   “将就一下。” 聂振宏只翻出了一双老姐来的时候穿的凉拖。   他们姐弟俩都生得高大,虽然是女式拖鞋,但尺码还挺大的。只是…… 那鞋的颜色有点粉,上面还支楞了两只兔子耳朵。   聂振宏也很无奈。   他老姐三十大几的人了,人也五大三粗的,内心却一直很少女,每回看个电视剧都能对着里面的小鲜肉花痴老半天,穿的用的也都离不开粉嫩的颜色。   聂振宏倒不嫌弃,就是有点头大。   好在面前的小邻居不讲究,毫无芥蒂的把拖鞋穿了。   甚至在穿上之后,还好奇地晃了晃脚,似乎是想看脚背上那两只耳朵动起来是什么样的。   这样孩子气的举动让聂振宏有些好笑,他扶着鞋柜站起身,把人拉到沙发上坐下。   “脚抬起来,我看看。”   聂振宏家里常年备着药盒,就放在茶几旁。   他凑近观察了一下林知脚跟的状况,简单用酒精给伤口消了消毒,又翻出两块防水布给他贴上。   “再走几步,肉都要磨掉一层了。”   他有些无奈地看了似乎一点不怕疼的青年一眼,生不起什么气来,“你一会儿先洗澡,洗完了再给你重新处理。”   “好哦。”   林知乖巧的点头。   虽然是陌生的环境,但林知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   可能是因为这间屋子和他家很像,也可能是因为,面前男人絮絮叨叨的话,让他想起了妈妈。   妈妈以前,也会这么念叨他呢。   “行了,我带你去浴室。”   聂振宏并不知道自己在小邻居心目中的辈分和性别都开始走偏,他把林知带到洗手间里,给他找了张干净的毛巾和睡衣,又打开淋浴头调节好了温度。   “沐浴露和洗发膏都在这,” 他指了指壁架,不放心的问了一句,“会用吧?”   回应他的是林知单眼皮下冷冷无语的眼神。   聂振宏:“……” 他这是被嫌弃了?   直到关上浴室的门,聂振宏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嘿!   他竟然被一个小呆子给嫌弃了!   *   林知洗完澡一出来,就闻到了一阵让肚子蠢蠢欲动的菜香味。   他循着味道走到厨房门口,探进脑袋去瞧。   “洗完了?”   聂振宏正在切菜,回头看了眼恢复清爽的人,心里划过一丝满意。   他实在有些看不惯青年平时那副寥漠又没有活力的模样。此时穿着白色棉衫的林知,看上去干净又精神,刚洗完还湿着的发丝垂了两缕在额前,让他整个人多了份懵懂的随意,显得年纪更小了,像个还在学校读书的少年一般。   “厕所墙上有吹风,” 聂振宏将手里切成块的青椒放进一个盘中,一边交代,“你去吹吹,我这边还要一会儿。”   “不要。”   门口的人没走,“不要吹。”   “嗯?”   聂振宏拿起锅盖,用铁铲把锅里烧的东西翻转了两下,才回头问,“为什么不要吹风机?”   林知皱了皱眉。   “讨厌。”   他像是想起什么折磨似的,“吵,难受。”   聂振宏意识到林知说的是吹风的声音。   的确嗡嗡的有些吵,但也不至于太让人不能忍受。只是……   他看了眼笃定拒绝的青年,倒也没有强求。   “行,那你拿帕子再擦擦,把水擦干。”   锅里的汁收得差不多了,咕嘟嘟的冒着泡,溢出比外面闻着更浓稠的香气。聂振宏打开锅盖,利索地将烧菜起锅,两三下锅铲,就盛到了瓷盆里。   “是什么?”   肩膀边突然钻出一个半湿的脑袋。   聂振宏感觉林知完全没听进去自己的话,眼珠子都要黏在碗里了。   他失笑,给他报了菜名,“姜汁烧鸭。”   林知皱起了鼻子。   “怎么,不喜欢姜?” 聂振宏问。   “嗯。难吃。”   林知记得有一回自己感冒了,妈妈冲了一杯姜水,硬要他喝下去。   自那之后,他就对生姜深恶痛绝。   “这个没什么姜味的。”   聂振宏抽了双筷子,递到林知手中,“你尝尝。”   林知没有接,眼中满是怀疑。   这把聂振宏搞得有点不爽,他做菜,可是他老妈老姐都能竖起大拇指的程度。   他干脆自己拿筷子夹了快带皮的鸭肉,直接送到林知嘴边。   “尝一口。”   被烧得酥软的肉裹着一层浓郁的酱汁,贴在青年略显苍白的唇上,聂振宏自信道,“不好吃,我给你表演倒立。”   “……?”   林知不懂不好吃跟倒立有什么关系,但他的确被聂振宏这话勾起了好奇心。   一边心里想着倒立是怎么倒的,他一边张开嘴,把闻上去香喷喷的鸭肉块咬进嘴里。   啊呜一口。 第16章 最见效   “怎么样?” 聂振宏靠在橱柜旁,等林知鼓着腮帮嚼完咽下去后,才挑眉问,“吃不到姜味儿吧?”   回应他的是一双变亮的眼睛,还有意犹未尽咂摸的嘴。   “嗯嗯。”   还半湿的脑袋上下晃动,林知舔了舔嘴唇,目光盯着盘子里满当当的肉,多说了两个字,“好吃。”   聂振宏一瞧这表情,就知道林知在想些什么。   他在心里笑了一声,手却迅速拿起了一个玻璃盖,罩在那盘烧鸭上。   “先把头发擦干。”   “洗漱台旁边挂了个蓝色的毛巾,我昨儿才拿出来用的,你擦擦去。” 聂振宏指了指浴室,十分残酷地表示,“擦干了才能吃。”   “…… 噢。”   林知流连地看了一眼盘子里煮熟的鸭子,还是听话的去了。   像是以前也经历过这样的讨价还价似的,聪明地选择了最不吃亏的路线。   聂振宏把人‘赶’走,继续炒第二个热菜。   洗了锅重新倒上少许的油烧热,他一边往里放入五花肉,一边心里想:对待这人,好像真还得用上对待小朋友的方式——连哄带骗,最见效。   肥厚相间的五花肉在炙火的灼烧下慢慢卷成了船状,随着铁锅的上下颠动而在锅里来回滑动。   聂振宏打开角落的一个小瓷坛,用勺子从中舀出一小勺红油油的豆瓣酱,和着切好的蒜瓣一并加入锅中,调成中火颠了没几下,卷曲的白色肉片就被染成了令人颇有食欲的酱色。   浓郁的鲜香咸辣味也就从肉片之间往外散开来。   案板上放着刚切好的青椒,聂振宏趁着火候正合适,利落地加了味精和糖醋调味,然后便把青椒块全部下进了锅里,颠着锅爆炒了几秒,一道家常回锅肉便出锅了。   起锅之前,聂振宏习惯性地先用锅铲挑了一块肉起来尝了尝咸淡。   感觉合适了,才铲进盘子里出锅。   结果刚吃一口,擦完头的人就又从门口探了个脑袋进来,目光本是期盼,见到他的行为后,又化成了控诉谴责。   像是在说——不让我吃,你自己先吃了?   聂振宏觉得自己不能被小朋友同化了。   他没回应林知的眼神,端起菜往客厅的餐桌放去。等回厨房端第二份菜时,才薅了一把杵在门边的青年脑袋,顺手捻了捻他的发丝,才吩咐道,“舀饭。”   这一回,挑食的人没再说 “不吃”,乖觉地跟在他身后,把电饭煲按开了,盛了两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堆得满满的,像两座小山。   屋外的雨势渐小,淅沥沥的敲打在窗檐上,没有了先前摧枯拉朽的浩荡,平和而轻快的仿佛在奏乐。   聂振宏随手按开了电视,招呼林知坐下吃饭。   “冰箱里没东西了,将就做了两个菜。” 他客套了一下,“先吃,不够我再下碗面。”   “唔。” 桌旁的人却没跟他客套,早已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   这样的日子…… 好像很久都没有过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同样的想法在两人的脑海里浮现。   对于聂振宏而言,年少时自己成绩不好,成天瞎混,偶尔按时放学回家,一家人便会围在方正的木桌前吃饭。他总是一边埋头干饭,一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享受爸妈和老姐‘爱的教育’。   后来出去打工创业,在外拼搏了几年,好不容易见了点成绩,又因为一场事故回到解放前,身体还受了伤。虽说慢慢过了那个坎,但他心态还是有所变化,很少再和家人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吃饭聊天了。   而对于林知来说,他的感觉来得更简单。   以前在家里,每天的晚餐几乎都是固定的两菜一汤。他和妈妈过了很多年这样简单又平淡的日子,林知早已习惯于这种令他舒适的按部就班。但当妈妈不在了,他一个人面对那些令人无所适从的锅碗瓢盆时,他才知道吃一顿饭要有多麻烦。   比他画画,还要难呢。   可今天,看着男人利落熟练的炒菜颠勺,林知心里对于做饭这件事的判断又迟疑了。   好像,也不是那么难?   切菜,倒油,放调料…… 跟他用调色板挤颜料调颜色的步骤似乎也差不离。   那根大铁勺就是笔刷,在锅里沾着颜料画两笔,一幅香喷喷的画就出锅了呢。   叮叮——   桌上的瓷碟忽然被一双筷子给敲响了。   聂振宏唤回了忽然神飞天外的人,“吃个饭都能走神?想什么呢?” 夹了一块青椒的筷子正悬停在半空,跟被定了身似的。   等他这么两句招呼完,林知才如同被从暂停键调回了播放键,夹着菜的手继续往回收,然后一口塞进嘴里。   “唔,调料…… 画画。”   卡兹卡兹地嚼着清脆微辣的青椒,林知含混道。   “嗯?”   聂振宏没听清,自动按照自己的理解补全了话。   “你要用调料画画?”   他有点新鲜,“那画完纸上什么味儿?你是喜欢孜然的?还是糖醋的?”   林知懵懵地张了张嘴,忽然被聂振宏问得有点卡壳。   等他思路转回来后,想解释,但手已经先脑子一步又夹了一筷子肉塞进嘴里,只能继续含糊地说,“是炒菜……”   画上用调料,是什么味啊?   唔…… 他好像更喜欢麻辣的。   “哦,要画一幅炒菜的画啊。”   聂振宏这下以为自己理解对了。   他故意把头发往后捋了一把,开玩笑道,“那挺好啊,我是模特儿不?” 第17章 我碰瓷   伴随着电视里新闻联播结束后天气预报的熟悉音乐,一顿饭吃到尾声。   两个成年男人胃口都不小,桌上的饭菜都被消灭得干干净净,林知还多添了半碗饭,让聂振宏猜想他平日里点的外卖是不是分量不够,身体才搞得这么瘦。   等林知放下筷子,聂振宏才起身把桌上几个光盘子收拾了,放进厨房水槽里。   他洗碗的动作很快,没几分钟便把整个厨房都打理好了,回到客厅,却发现坐在沙发上的青年有些坐立不安。   “想回家了?” 聂振宏试探着问。   “唔……”   青年的目光没有看他,而是落在悬挂在墙壁的圆形时钟上。   一双墨色的眼珠子盯着时钟里不断旋动的指针,目光的焦距落在跳动的针尖上,表情有些焦躁。   “八点要做什么事吗?”   聂振宏注意到时针此时指向晚上的七点五十多,便猜了个整数。   “画画。”   林知攥着双手,只吐出两个字。   一阵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伴随着林知嘴里吐出的两个字,一并钻进了聂振宏的耳朵里。   他视线随之移到林知交握的双手上,那里,青年正攥着一串钥匙。几根修长的手指此刻正有些神经质的用力捏着上面的挂坠,把用皮料缝制成的小动物肚皮捏得一瘪一瘪的。   ——看来,是待不住,很想回家了。   聂振宏心里先是闪过这个念头,后又觉得那挂坠有些眼熟。跟他店里卖的那些钥匙扣差不多,都像是手工做的,只不过小邻居那挂坠看上去用了很久了,表皮都磨得发白。   这熟悉也就只是一闪而过。聂振宏见林知的状态越发焦躁,便也不多留人,从厨房拎出打包好的垃圾袋,便打开家门。   “走吧,送你下去。我正好去扔垃圾。”   此时墙上的指针已经转到了五十五,林知听闻聂振宏的招呼,松了口气似的趿着拖鞋跑到门口,换回自己的小皮鞋。   他头发已经干了,只是淋了雨的衣服都在洗澡时换下,因此现在身上穿的是聂振宏的旧衣。   林知似乎完全忘了自己还有衣服没拿这件事,急匆匆穿上鞋就要下楼。可还不等他走两步呢,只听得楼道里 “咔哒” 一声,一块扁扁的东西就从两个人的眼前飞到了楼梯下。   “……”   “……”   视力都还算不错的两人皆看清楚了飞下去的是什么。   沉默了半晌,还是聂振宏率先开口,“肯定不是我给你补的那只。”   是的,刚才飞下去的是一块马蹄状的鞋跟。   跟两人第一次见面,聂振宏给林知补得那块,看起来很像。   也不知是不是男人叫冤的声音太憋屈,林知抿住唇低头去瞧自己出问题的那只脚,果然是上次没补的左鞋。   “…… 又要花钱。”   楼道里很安静,所以聂振宏很清晰地听到了这一声嘟囔。   他有一瞬间忍不住失笑。   只是一想到今天两人这番交集就是来源于小邻居出门卖画挣钱,他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看来这小朋友兜里是的确很困难了啊…… 几块钱的修补费,都这么为难。   “不花钱。”   聂振宏拿手薅了青年软趴趴的头发一把。   看着又冷又楞的人,头发倒是意外的细软好摸。让聂振宏想起来以前他姐养过的兔子。   毛舒服极了。   “不花?”   比他矮了半个脑袋的人抬起头,认真地眨眼,像是跟他确认。   楼道的灯是暖黄色的,没人的时候黯淡的与夜色差不离,当有人出现时,才会渐渐亮如白昼。此时灯光罩在两个人头顶,倒像是身处在落日的暖晖中,让人忘了屋外还在下着春雨。   “你这还没完全出我家的门呢,” 聂振宏笑着把身后的防盗门合拢,一边扶着栏杆往下走,一边道,“我可不得负责么?”   他半开玩笑,“再怎么的也是社区五好商户呢,叔叔让你碰一回瓷。”   林知见男人一顿一顿地走下楼梯,弯腰在半层平台上捡起自己的鞋掌,便也跟着扶住楼梯栏杆,一顿一顿地往下走。   只不过嘴里却说,“没碰瓷。”   他才没碰瓷呢。妈妈说了,不能做不道德的事。   这话接得,倒让聂振宏手里的鞋掌拿也不是,扔也不是。   他看了眼继续脚踩‘平底鞋’往下走的人,认命地把鞋掌揣进裤兜,“得。”   “我碰瓷儿行了吧。”   他摇摇头,心道自己这上赶着讨免费生意做,可不是正是主动碰瓷?   *   下了一整宿的雨,到第二天天光亮了,太阳才姗姗来迟的出现。   地面还有点湿,好在温度回升了,空气里的尘霾都被雨裹挟着浇落在地面,在外呼吸起来倒让人感觉分外的神清气爽。   聂振宏睡了个好觉,早上一如往常拉开卷帘门开铺子,只是手里多了个口袋。   他将常用的工具照例摆在铺子外后,便准备开始干活。只是坐下来之前,他目光瞥见屋子墙角摆着的两幅画框。   画框背对着外面,只能看见装裱的白板纸,看不见正面的作画内容。   没抵住昨天就冒出来的好奇,聂振宏挪动脚走了过去。   将两幅画都提了起来,翻转着放在屋里的桌台上。   “…… 嚯。”   聂振宏刚扫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发表什么感慨,隔壁张姐的大嗓门就突然在耳边炸开了。   “这不是咱对面那栋楼么!?”   张翠芳本来是过来给聂振宏送东西的,结果一眼就被熟悉的景色给勾住了眼,“哎哟,画出来的?啧啧,挺像的啊。不过咋把三楼那家做安利的贴在玻璃上的广告都画进去了?我瞧瞧……”   整幅画有半米多长,张翠芳往前凑得更近了些,看得津津有味。只是看到了几处自己不喜欢的点,语气略带不满,“竟然还有潘美莲那女人的铺子?”   “啐!还不如画咱俩的店呢!给她长脸了真是……” 她排揎了两句,又夸道,“不过这香樟画得可真好,肯定就咱门前这棵。哎哟,瞧瞧这一片片树叶,翠绿翠绿的,真好看!”   夸完一幅,张翠芳目光又移向旁边的另一幅画。那副就没那么多丰富的元素了,只有大片蓝白色的水彩渲染,看不出画的是什么地儿。   但张翠芳打眼一看心里还挺舒坦,觉得就好像她有时候早晨起来进货时,坐在小三轮上看到的天空。   “你这是终于打算要把自己这小破地方装点装点了?”   张翠芳点评完两幅画,扭头看向聂振宏,嘴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   “老姐我早说了,你这铺子采光不好,就得找点鲜艳的东西装饰一下。还有那墙面,灰扑扑的,你租下来又不打理,让人瞧着没有购物欲!”   作为自觉审美不错的女人,张翠芳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只不过聂振宏以前都是一耳朵进一耳朵出。毕竟他觉得自己这地就是个补鞋的,整那么高大上做什么?费钱。   “不过这下对了,你把这两幅画往墙上一挂!”   张翠芳才不管这糙爷们儿的内心独白呢,眼珠子在鞋铺里一转,眨眼间连画挂的位置都选好了,尖起食指一指。   “喏,就挂那儿!瞧瞧,绝对立马升了一个档次!” 第18章 不会摔 等林知睡醒了下楼时,聂振宏正准备把两幅画挂在自家修鞋铺的墙上。   刚好铺子后院有个伸缩梯,聂振宏翻出来架好后,便爬了上去,按照张翠芳指的位置,叮叮咚咚往墙上敲挂钉。   只不过张翠芳才给他指点到一半,就被买东西的客人招呼走了,聂振宏只能自己一个人先继续。   店里的墙壁也不知道是不是年份太久,榔头一边敲,墙上的腻子粉边往下落。聂振宏喷嚏都打了好几个了,钉子才钉进去两颗。   等他确认钉稳了,这才准备爬下梯子把画拿上来挂着试试看。结果刚往下踏了一个台阶,鼻子一痒,聂振宏又一个喷嚏打出来,整个高大的身体直接在梯子上晃了两下。   聂振宏左腿有毛病,没办法承太多的力。眼见重心一歪就站不稳了,好歹他眼疾手快扶住了一旁的货架顶,才把身体堪堪稳住。   与此同时,一双手臂突如其来地从下方紧紧抱住了他的小腿。   ——跟树袋熊抱树似的。   聂振宏低头,对上一张板正的脸。   抱住他腿的人像是有点紧张,抿着唇瞪着眼,手臂似乎使出了吃奶的劲想把他扶住。   “……没事。”   腿被两只细瘦的手臂箍住,聂振宏没感觉到疼,反倒是被林知这副模样箍得心里一软。   他垂下一只手,揉了揉腿边的脑袋。   “放心,不会摔。”   “高。”   林知没放手,依旧仰着头。   聂振宏知道这人轴楞的性子,干脆在梯子上屈腿稳稳坐下了,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林知这才松了手,把怀里的树给腾了出来。   “这算什么高?”   聂振宏这会儿也不急着挂画了,反倒闲适地回应起小邻居的呆话来。   “也就一个半你这么高,”他摊开手掌,从梯子顶端横划了个高度,冲林知道,“摔下来也不疼。”   他刚做完手术复健那会儿,摔了不知有多少次。   下方的人闻言歪了歪头,细薄的单眼皮掀开了些。   里面藏着的灰蒙黑眸随着男人手比划的动作上下转动了几圈,变得生动了许多。   “不够。”   聂振宏听见他说。   “嗯?什么不够?”   没等聂振宏理解林知的话,随即他朝下摊开的掌心就收到了青年指尖蜻蜓点水般的一戳——   清瘦的人抬起一只胳膊,踮起脚往上蹦了一下。   两个人的手就这么碰到了一起。   “不止一个半我。”   林知还在认真的丈量高度,“一个半你……嗯,差不多。”   *   虽然两个人的对话有些令人啼笑皆非,但林知还是认真帮助聂振宏把钉子给钉好了。   聂振宏刚只钉了一半,还有一幅画挂哪里没确定。林知目光在不大的商铺里逡巡了一圈,便抬手指了一个方位。虽然跟张翠芳建议的有点差别,屋子里的有些家具摆放还得因此挪一挪,但聂振宏没觉得麻烦,完全跟着他的感觉搞好了。   毕竟人家是搞艺术的——聂振宏这么想着——总比他这种完全没有艺术细胞的糙老爷们懂得多。   等两幅画挂上去之后,聂振宏收起梯子走到门口一看效果。   嚯。   他在心里咋舌一声,暗自点头。   甚至主动把平日里总没拉开完的卷帘门给掀到了顶。   “哎哟喂,都搞好啦?”   张翠芳这时候也卖完一单重新凑过来了,打眼一看,夸得不行,“你看看,我就说吧!你这装饰了一下之后,整个店都亮堂了!”   打眼看去,两幅色彩明朗的画就像是房间里的另两盏光源,将本来没什么人气儿的鞋铺映照得鲜活了不少。   连带着墙壁上挂着的那些无人问津的小商品,都能多让人目光停留一会儿。   张翠芳嘴皮子利索,夸完也不等聂振宏反应,立刻扭头又冲林知道,“小林啊,画都是你画的?”   张翠芳每日也就在这附近呆着,林知成天坐在阳台上画画的模样,当然躲不开她那双八卦的眼睛。   只不过再八卦,她也知道分寸,两个人如今根本不算熟,她便没有突兀去打听这个年轻男孩的背景,只就事论事,“画得这么好,卖多少钱呀?”   张翠芳心里盘算着,要是不贵,她也想给家里整一幅。   铺子里就不挂了,本来赚的就不多,每天上门那些客人可不值得她花钱。只是她儿子现在上小学,老师讲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张翠芳盘算着整幅画挂在家里,儿子每天看看,也能熏陶熏陶。   ——成天皮得跟猴子似的,要是能学到林知一点半点的气质,她都阿弥陀佛了。   “画……”   林知张了张嘴,想说那都是自己不要的。   只是一个字刚出口,他手腕就被聂振宏抓住了。男人把他往后拉了拉,自己站在了斜前方,侧头冲他眨了眨眼。   然后才扭向张翠芳,“张姐,哪有你这样问价的?”   “人家搞创作的,”聂振宏笑道,“这画画这可是定制活儿,得知道你想要画啥,才好报价嘛。”   “哎哟,整这么复杂!”   张翠芳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想要啥画。   她就觉着聂振宏店里那两幅画颜色看着舒坦,其余也没什么要求,“就能够熏陶熏陶青少年的呗!”   见林知发楞,张翠芳眼珠子一转,“小林呀,咱们可都是街坊邻居的!你得给我报个实诚价啊,贵了你张姐也买不起唷。”   张翠芳先给自己不买也打了个铺垫。   聂振宏在一旁给林知使眼色,但林知却好像没看到,只冲张翠芳说,“我不会。”   “啥?”   “我不会……熏陶青少年。”林知埋头认真思考了一下,他真不知道该画什么,满脸迷茫,“我的画……没有灵魂的。”   他很笨的。   那个画廊老板说,他的画没有灵魂。   不值钱的。   “啥灵魂不灵魂的!”   张翠芳的大嗓门直接打断了林知的自我怀疑。   “我看小聂那里头挂的那两幅就挺好看的!”女人却抬起满是倒刺厚茧的手,在林知眼前一挥,“咱看着舒坦不就完事儿了?”   她一个俗人,说的都是大白话。   但话里的意思,却让林知周身从头天一直持续低郁的气场被撕开了一条缝。   “真的?”   他眼睛亮了几分。   “我还煮的嘞!”   张翠芳说话直,也不耐烦讲矫情的话,“你就把跟小聂屋子里挂的那种差不多的画,给姐整一幅来看看!成不?”   这下林知点头了,“嗯嗯。”   他家还有几幅呢。   不过他想给张姐画一幅新的。   “行,那你先给张姐报个心里价位?”   张翠芳还惦记着钱,凑上去用丰满的身体把聂振宏给隔开了,笑眯眯地卖惨,“可别太高端啊,张姐小本生意,可买不起。”   林知感觉手腕被男人轻轻捏了捏。   聂振宏正站在张翠芳身后,无声跟他比着口型。林知仔细分辨了一下,悄悄伸出食指回戳了一下男人。   然后特别坦然地,冲张翠芳露出嘴角的两个小小梨涡。   “张姐,不要钱的。”   老聂口型:张姐有钱,随便报。   吱吱回戳:张姐夸我了。不要钱!   老聂继续捏:小没良心的,我在帮你赚钱。   吱吱摊手:你没夸我。要收钱。 第19章 耙耙柑   作者有话说: 直球吱:啊,张嘴。吃果果。   林知的话显然大大超出了张翠芳的预期。   她反复确认了几遍,直到几天后,林知把一副超出她预期的作品当面送给她了,张翠芳才算是意识到——这个她之前一直都以为是‘一根筋’的傻孩子,有着怎样一颗令成年人汗颜的赤诚之心。   而此时,张翠芳只当是林知嘴甜,笑眯眯地冲他就是好一顿夸。   直把林知夸得都有些晕乎乎的,连戳在男人手臂上的手指头,都软绵了下去。   聂振宏在一旁看着,感觉自己简直在操老父亲的心。   他生怕这小呆子一个上头,直接答应把后半辈子的画的画都送给张翠芳。   他算是看出来了。   林知这小家伙,瞧着硬邦邦的不好接触,实际上比谁都软和。   以前也不知道受过多少欺负。   眼见林知要招架不住了,隔壁王金宝突然伸出个脑袋,招呼自家婆娘,“中午吃啥?”   女人总是对好看的生物更有耐心。张翠芳面对林知还笑容满面的,扭过头对上王金宝,就是不耐烦的白眼,“吃吃吃,成天就晓得吃!猪投胎吗你是?!”   王金宝:“?”   我招谁惹谁了?   “这不是要中午了嘛,” 不过他显然被老婆这样训惯了,摸了一把后脑勺,依旧乐呵呵的,“我看冰箱里头还有肉,昨天买的芹菜也没吃完,要不咱包个饺子?”   张翠芳想了想,觉得挺省事,便点头应了。   “成啊,那你先去菜市场买点饺子皮。”   她说完,余光恰好瞥见林知偷抿嘴唇的馋模样,忍不住母爱泛滥。   “哎老王,” 她朗声招呼已经朝街口走去的自家男人,“多买二两面皮!”   “要得。还买啥不?”   见王金宝停下来等她指示,张翠芳忙又问林知,“芹菜吃不?”   林知不明所以,点点头。   “韭菜呢?”   冲鼻的味道从记忆里钻进脑海,他连忙摇头。   “那香菇?”   “好吃!”   “得,” 张翠芳一拍巴掌,扯着嗓子吩咐王金宝,“再买点香菇,要菜市口那家的,选刚摘的啊!”   “知道了知道了。”   王金宝冲台阶上的几人挥挥手,像只企鹅似的拎着菜篮子一摇一摆走远了。   铺子里,聂振宏猜到张翠芳要请他们吃午饭,笑着把手臂搭在林知肩上。   林知肩膀一重,侧头望向比他高半截的男人侧脸,眨了眨眼。   “张姐,不公平啊,” 聂振宏叹道,“咋只问小林知,不问问我想吃啥?”   “啐!你不是自诩最好养活么?”   张翠芳跟聂振宏是几年的老邻居了,熟得很,说起话来也不客气,当着林知面拆他的台。   “我看啊,如果老王饺子皮买多了,今儿中午你就将就吃饺子皮吧。” 说着她就冲林知挤眉,把人拉到身边悄声道,“不管他,咱吃饺子,他吃面疙瘩去!”   细瘦的手腕跟着人一起离开了圈护范畴,聂振宏手里一下有些空。   他看了眼还没跟上话题的人,故意道,“张姐,差别待遇不带这么明显的。”   “可知足吧!” 张翠芳嗔道,“你可是沾了咱们小林的光,我今儿个是想请小林的!想吃饺子啊,要不你也画副画给我?”   见小邻居脸上的茫然被张翠芳直白的话给解开了,聂振宏也不再耍嘴皮子。   “算了算了,我还是补我的鞋吧。”   他笑着摆摆手,坐下身开始正儿八经的干起自己的活来。   *   聂振宏补鞋的时候总是很全神贯注。   毕竟是方寸之间的手艺,如果一不注意胶粘少了,钉子砸偏了,客人的鞋也就废了。   张翠芳等王金宝买菜回来的间隙,便拉着林知到自家铺子去吃她早上刚买的新鲜水果,一边和他闲聊。   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张翠芳在说话。林知只乖乖坐在一旁,一边剥着手里的橘子,一边听她讲,目光时不时扫过补鞋的男人。   聂振宏正在给他补昨晚鞋跟掉了的那只左脚皮鞋。   林知瞧着男人如同第一次见那样,翻出包装精美的配件,拆开了给他粘鞋底。   崭新的橡胶被仔仔细细用锉刀矬成与皮鞋完全匹配的尺寸大小,胶水被刷子扫平,严丝合缝的让旧鞋与新底搭配得完美无缺。   “这个季节的耙耙柑,太巴适了。”   耳旁,张翠芳在讲着家常,“老朱说是专门找乡下的果农进的货,抿抿甜,一点酸味都没有,还不上火!”   说着又塞了一个进林知手里,热情得不行,“小林啊,来,你再多吃几个,补充点营养!”   林知刚把上一颗吃完,汁水丰沛的果肉还在嘴里嚼着没咽下。   不过他也没推拒,低头看了手里个大又软厚的柑橘一眼,又抬头扫过补鞋男人干燥的厚唇和被鞋弄脏的手。   他滋啦一声,把圆溜溜的果子掰成两瓣。   然后从厚厚的果皮里摘下月亮似的脆嫩果肉,伸长手直接塞到了聂振宏的嘴边。   他没有钱。   但是有好吃的橘子。   ——这是属于林知独特的谢意。   张翠芳还兀自在一旁说着话。   “味道还真不错,我干脆再多买点儿好了,赶明儿让我家那小子给老师也拎些去。” 她自言自语完,便朗声朝着街斜对面的瓜果铺喊道,“老朱!再给我称三斤耙耙柑!”   他们街坊邻居间,时常这么吆喝,倒也不嫌吵。   那头正给客人找零钱的中年人 “嗳” 了一声,等把手上的客人送走了,才一边拿口袋给张翠芳装橘子,一边指着立在一堆黄澄澄的果子面前的旧纸板冲她嚷道,“喊啥子‘耙耙柑’嘛!人家有学名,叫‘春见’!”   那纸板还是老朱儿媳妇儿写的,一手好字,让人看了都觉得这水果洋气。   现在年轻人都追求洋气新奇,老朱也跟着时代和年轻人,研究起做生意的新手段。还别说,写了些洋气名儿后,销量都高了不少。   张翠芳坐在店铺前,听完老朱的话,把手里软趴趴的大果子一捏。   “明明就是耙耙柑嘛,形象生动,” 她瘪了瘪嘴,“叫啥子‘春见’哦,净弄些听不懂的!”   嘴边的凉意令聂振宏手里补鞋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恰好见到林知将目光移向屋外,那里是一片刚抽新芽的茂密香樟。   “取这个名字的人……”   聂振宏张口将那瓣橘肉吃进嘴里,与此同时,听见青年用没什么机质的清冷嗓音在耳边吹拂。   “可能吃了它,就见到春天了吧。”   甘甜柔嫩的果肉瞬间在聂振宏嘴里轻轻爆开。   像春天悄悄在水果里绽放了。 第20章 包饺子   作者有话说:吱吱逻辑: 喜欢吃香菇馅儿→多包点进去→散了→有聂叔叔捏好→捏好了煮出来→吃掉 == 喜欢就多包点→吃掉! 老聂逻辑 (被洗脑前):散了→下次不要包那么多 (被洗脑......   说是要吃午饭了,等王金宝把饺子皮买回来,其实才刚过十一点。   张翠芳不喜欢一楼杂货铺自带的厨房,太逼仄了,两三平米的空间,简直十分不方便她施展。   于是她干脆让王金宝把平日里打麻将的麻将桌收拾了下,摆在铺子门口,下凹的桌面铺上个正方形的大木板,俨然就成了个饭桌。   饺子馅儿都在屋里剁好拌匀了,张翠芳端出来放在桌上,又拿了个小碟盛了点清水放在饺子皮旁边。   “会包不?”   她把林知拉到了桌旁。   林知盯着圆圆的面皮看了一会儿,有些犹疑地点了点头。   他记得以前过年的时候,妈妈会拉着他一起包饺子。一开始他是不会的,包了好几年,也慢慢记住了。   只不过,他总也包得没有妈妈的好看。   “没事儿,会包就行!”   张翠芳仿佛听到了他未尽之言,十分随性,“咱自家人吃,又不讲究美观!”   说着,她就拿了几张饺子皮塞进林知手里。   “……”   林知左手捧着饺子皮,右手还有一半的橘子,一双手抬在桌子上,有些无所适从。   聂振宏有时候觉得,林知特别像个小机器人。   有设定好的程序,做好多事都一板一眼的,还特别有自己的逻辑和套路。   而遇到和平日里习惯的行为相悖的事,小机器人就会发生乱码,整个人变得傻呆呆的。   聂振宏此时还不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觉得挺有趣的,忍不住把越来越多的目光放在了林知身上。   “橘子给我吧。”   见林知还举着双手,聂振宏便开口帮他解决困境,“我来消灭掉。”   他本意是让林知把剩下那一半橘子递给他,未曾想小机器人还循照着刚才的‘程序’,特别自然地将剩余的几瓣果肉掰下,直接又塞进了他嘴里。   “哎哟,小聂你这大老爷们当得!”   张翠芳在一旁看见了,十分不齿,“还挺会使唤我们小林的啊!?”   “?”   聂振宏嘴被一大块橘子堵着,半个解释的字都吐不出来,只能心里叫冤。   反倒是林知主动开口了。   “聂叔叔帮我补鞋。手脏,我喂他。”   冰冰凉的水果汁滑进喉道,却把聂振宏呛得一阵咳。   “我天,哈哈哈,小林,你叫他啥?”   张翠芳手里刚包好的一颗饺子直接被林知的称呼逗得挤破了。   “聂…… 叔叔?”   林知茫然地掀起眼帘。   林知其实之前心里是把聂振宏叫做修鞋大哥的。   后来两人熟悉了点,他天天在阳台上坐着,也从周围的人口中知道了男人的名字。   再后来,聂振宏带他回家,请他吃饭,还免费给他补鞋。   林知心里寥寥没有几种颜色的小画布上,渐渐便多了一抹新的色彩。   他记得那个下雨天,男人自己说自己是‘叔叔’的。   林知不明白这么叫有什么不对,竟惹得张翠芳一阵大笑。   “哎哟我的老天爷,你俩差了没到十岁吧?”   张翠芳不知道聂振宏具体年龄,但也记得不过是三十出头,而林知虽年轻,肯定也是成年人了,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年龄段的人。   “你要是管小聂叫叔叔,” 张翠芳指着自己忍俊不禁,“那不得叫我一声奶奶?哈哈哈,这辈分差得!我可不干!”   聂振宏这会儿总算把嘴里的橘子咽下去了。   他清了清嗓子,被张翠芳取笑得有点耳朵发热。   那天他不过就随口逗人的一句,没想到这会儿被青年满脸真挚的叫出口。   搞得他这张老脸还真有点红。   咋那么像学生时代跟小女生耍流氓似的?!   他又咳了两声,才对着林知正儿八经地说道。   “之前开玩笑的,你叫我宏哥就行。”   “…… 噢。”   林知也不知道为什么聂振宏之前要那么开玩笑,他只是乖乖点了点头,喊人。   “宏哥。”   *   快一斤的饺子皮最后基本上是张翠芳和聂振宏一起包完的。   聂振宏把鞋掌粘好了之后就不需要做什么了,只将皮鞋放在一旁等晾干,在后院洗了手,就出来帮着张翠芳包饺子。   林知把座位让给他,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   他也在包。   只不过另外两个人包三个,他才能包一个。   还是丑丑的一个。   聂振宏的动作很利落。   先是将一勺馅儿舀进皮中央,指尖随便沾了点清水往边缘一抹,虎口一收,两边的皮就粘在了一起。   然后林知就见男人粗大的两只手轻巧地把饺子拖在掌心,拇指和食指交叠着来回捏动,他眼珠都没来得及转两圈,规整又好看的一条褶儿就被捏好了。   而他又低头看看自己包的饺子。   肉馅儿都从面皮的缝缝里钻了出来。   褶也捏得七零八落的,像小学生在捏橡皮泥。   “馅儿包得太多了。”   林知手里一轻,是男人沾了面粉的手指把他掌心里胖滚滚的丑饺子捏了起来。   “饺子塞太饱,煮的时候会散的,” 聂振宏教他道理,“以后你要记得少放点馅。”   一边说,聂振宏一边指腹用力,给林知的胖饺子边缘加固。   重新捏了半圈儿,好歹算拯救了回来,只不过饺子的表皮看上去比其他只都要薄不少,看得到里面细碎的香菇块。   林知弯下腰,将下巴磕在木板上,像个好奇宝宝似的凑近了看自己的饺子。   “可是我喜欢吃啊。”   他盯着比其他饺子大一圈的胖饺,自然地说,“喜欢的,就要多多的。”   妈妈说,他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   一定不要委屈自己。   他喜欢吃香菇馅的饺子,就多放馅儿。   有什么不对吗?   “可是如果煮散了,你就一点儿都吃不到了。”   聂振宏换了个方法给他讲道理。   “可是……”   林知不解,“你把它捏好了呀?”   林知的逻辑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就好比天冷了要加衣,墨干了要添水一样。   他喜欢吃,就多包。饺子散了,就捏牢。   一点儿毛病没有。   总之,林知最终还是吃到了鼓鼓满是馅儿的大胖饺子,一脸满足。   而聂振宏,在被林式逻辑绕了半天之后,眼瞧着从锅里盛出来大半的饺子都进了青年的肚皮,也不纠结了,伸出筷子跟林知抢饭吃。   管他饺子怎么包呢。   吃进肚子里,好吃顶饱不就得了? 第21章 找上门   作者有话说:新街坊出现啦~   吃完午饭,张翠芳把王金宝赶去洗碗,自己则拿起计算器盘店里的货。   聂振宏帮着收拾完饭桌后,把林知领回了修鞋铺,上午补的鞋跟已经晾干了胶,他让林知上脚试试。   “两边一样么?”   昨晚把小邻居送回家后,聂振宏就让人把一双鞋都脱给了他,今天带下来补。   上回修的右鞋聂振宏检查了一番,还是好的,只是林知走路好像有些磨内侧,他就重新挫了点,又对照着修补好左鞋。   “唔。”   林知穿上,站起来在地上踩了踩。   “一样的。”   “你下次别买这种鞋了。”   如今熟了,聂振宏便也说出上次未出口的话,“最好还是买真皮的。虽然贵一点,但穿得久。”   “现在的 PU 皮倒是也有做得不错的,但你不懂分辨的话,还是容易被忽悠。”   他示意林知将一只鞋脱下来,将鞋面卷折给他看,“这种人造革用的是很便宜的那种,平布涂覆的,虽然耐磨,但柔韧度不够,磨脚不说,很容易发皱卷边。”   说话间,聂振宏不过轻轻一折,没想到靠边的皮直接在两人眼前开裂了。   他手一顿,不禁问,“你多久买的?”   林知歪头想了想,“搬家的时候。”   然后往街对面一指,“那里。”   那时候林知打算找工作,就在楼下随便买了一双。   原本…… 妈妈说要带他去买的。可后来只给他置办了西服,妈妈就病倒了……   林知心情不禁又低落下去,盯着鞋面上巴洛克的繁复花纹发呆。   “哎,这鞋小林你在那店里买的?”   张翠芳的大嗓门打断了林知的消沉。她在一旁盘货,耳朵倒没闲着,听完两人的对话顺着林知手指的方向一瞧,满肚子的话就冒上来了。   “啐!不要脸的奸商!”   张翠芳显然跟卖鞋那店的店主有龃龉,张口就没好语气,“那女人就喜欢干这一套,钻进钱眼子里了!”   聂振宏一听就知道张翠芳在说谁,有点头疼。   这两位街坊,不睦已久,他又两边都认识,帮谁都不对,只能闭嘴不说话。   张翠芳却不愿停嘴。   “你说说,她要开洗头店就老老实实开呗,偏生还要在门口划半片地来卖鞋。还说什么外贸工厂货,哼,我看就是她从哪个姘头那拿的!”   她嗓门大,也不怕被对方听见,“当年我去染个头发,明明两百块就能搞定的,偏要忽悠我用什么高级染发膏,坑了老娘小一千块!”   “要是效果好,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张翠芳提起这个就来气,“结果回家没洗几次头,那颜色就掉了个七七八八!呸!”   “老婆,你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来覆去念叨了多少遍了哎。”   王金宝洗完碗,从屋里走出来,忍不住说了一句。   “怎么的,你还听得不耐烦了?”   张翠芳眉毛一挑,“她做缺德生意,还不准我说一说?”   聂振宏心说要遭,果不其然,张翠芳下一句话就出来了,“王金宝,她潘美莲给你什么好处了?你是不是也来怜香惜玉那一套?!”   “天地良心!” 王金宝连忙指天发誓,“我理头都是去街那头小舂家理的!可没踏进过潘美莲家的铺子!”   属于男人的求生欲蹭蹭上涨,王金宝继续道,“知道你不喜欢她,我碰上她都不说一句话的!”   “哼!” 张翠芳抱臂冷哼一声,“最好是这样!”   两口子这么来回几下,几乎每隔几天就要上演。   在聂振宏听来是极为日常的对话,但对于林知来说,还挺新鲜的。   他坐在修鞋铺门口,竖起耳朵目不转睛地盯着着两人吵嘴,瞧见王金宝怂怂认错的老实样,觉得新奇极了。   他家里以前,也经常吵架。   但他爸爸不会像王金宝这样低声下气,他妈妈也没有张翠芳的大嗓门。   那时候妈妈会把他赶进房间里,他会紧紧捂住耳朵,一个人数数字。一直数到妈妈重新打开门,把他抱在怀里亲亲。   在林知的认知里,家庭中属于 “丈夫” 的这个角色,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黑色,乌压压的,让人透不过气。   而王金宝的周围,却是飘着几团和他一样长得胖墩墩的云朵,白乎乎软绵绵的,好像张姐的手指随便怎么戳,都能回弹出来。   “行了行了,咱不说这个了。”   王金宝余光瞥见话题里的对象正朝这儿走来,心里一个哆嗦,连忙拉着人往里走,“啤酒好像没多少了,咱进去算算,明儿进多少货?”   要真让两人吵起来,这街上怕是五百只鸭子都压不住。   而张翠芳眼尾一扫,也看见来人了。   她本以为潘美莲是听见她刚才骂人后来干仗的,抹起袖子准备应战,但等人走近了,却瞧见潘美莲身后还跟着个小姑娘。   张翠芳这才放下袖子扭身走回铺子里。   哼!要不是看在知乐那小丫头的份上,她才不会怕跟那女人正面杠上呢!   “小聂!”   从街对面盘髻走来的女人正是张翠芳口中的潘美莲。她年过四十,却依旧蹬着高跟鞋穿着碎花裙,看上去风韵十足,只是踏进聂振宏店里的气势有些汹汹。   ——还真不是来找张翠芳干仗的。   “你说说咋回事儿?”   她插着腰,一把将身后的女儿拽出来,咄咄问道,“知乐她脚上的鞋从哪儿来的?!” 第22章 都给你   潘美莲原先不叫潘美莲。   她出生在乡下,周围的男娃不是强子就是狗蛋。她上面还有三个姐姐,爹娘取到她这儿肚里墨水也不够用了,看她生得水灵灵的,便取叫小美了,倒是人如其名。   她们乡没什么赚钱的地方,老辈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年轻人则大多都在外打工去了。每逢过年,潘小美都能听见回来的人吹嘘外面世界的繁华。   听入了迷,潘小美也不愿意在家种地了,偷偷收拾了行李,背着爹妈就跟同乡一头钻进了大城市里。   彼时的潘小美还真以为就跟同乡姐姐说的那样,出去了,躺着都能挣钱。   可现实却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的确,是可以躺着都能挣到钱,但她却没想到是那种 “躺”。   潘小美被人连哄带骗的拐进了一家发廊里,从此踏上了另一种生活。   没有文凭,没有背景,潘小美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更何况那一整条街几乎都是做同样营生的铺子,她连跑都没处跑去。   潘小美终于意识到自己当初的愚蠢,可已经无力回天,只能这么熬着在发廊干了几年,也算是学了门手艺,直到怀上一个老相好的孩子。   潘美莲这个名字也是在那期间取上的。   店里的姐妹都有些好听的花名,什么佳佳,阿芸之类的,潘小美没读过什么书,有个经常来店里洗头的顾客是语文老师,潘小美便主动请他给自己取个好听的名字。   那老师听到这个请求,透过镜子打量了她一番,轻笑了两声后,便说,“叫美莲吧。”   潘美莲那时还不懂那笑是什么意思。   她只满心欢喜地谢谢那位老师,给他的服务都真心了几分。   听老师说这名字还是借鉴了名著里的人物,潘美莲更是美滋滋的,每次向新客人介绍自己时,背脊都挺得直了些。甚至在后来有关系帮着她们办身份证时,她都报了这个名字。   当很久以后,潘美莲真正明白这名字背后的含义时,她才意识到当年那个老师在镜子里看她的笑容,带着怎么样一种嘲讽的意味。   无力而憋闷的心情和这个名字一同陪伴潘美莲走过人生最苦的时候,直到几年前她攒够钱,带着女儿回到西南,在这个离老家不远的城市里落脚,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美发店。   正经的营生,虽然赚的钱不多,但也够养活母女俩。   潘美莲对于自己是没有指望的了,她只盼着女儿能听话争气,好好读书出人头地,把她没挣过的脸面全都挣回来。   可她也不知道是自己哪里教育出了错,死丫头好好的书不爱读,偏爱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小聂,你知不知道啊,我家知乐还有一年就高考了!”   潘美莲揪着女儿潘知乐的胳膊,冲着聂振宏就是一顿嚷,“她一个高中生不懂事,你这么大个爷们儿,也帮着她胡闹?!”   往日里,潘美莲对着街坊邻居都是殷勤带笑的。可今儿个涉及到女儿,她浓妆艳抹的脸整个都挂上了凶。不止她身后跟着的潘知乐不敢吭声,连聂振宏都拿不准怎么开口才能不让面前的火药桶爆炸。   一时间修鞋铺里的气氛有些僵持。   聂振宏耳朵里把潘美莲质问的话转了一圈, 低头去瞧潘知乐的鞋。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已经抽条了。笔直修长的腿上裹了一双及膝的白色小皮靴,配上一身青春靓丽的水手服,看上去挺拔又好看。   特别是那靴筒后还镶了一圈水蓝色的小花边,衬着打了蜡的皮面和同色系的衣服,显得格外吸引人的眼球。   ——那一看,就是他的手艺。   毕竟这附近,除了他这一家摆弄鞋的,也没别家能做这活儿了。   聂振宏有些头疼,他就知道早晚这小丫头偷偷摸摸的事得东窗事发。   可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解释跟潘美莲呢,眼前冷不丁被一撮头发给挡住了视线。   原来是站在他旁边的林知。   清瘦的青年挺直了背挡在他和潘美莲的中间。   像是受到威胁下意识竖起刺的小刺猬似的。   聂振宏看不到林知的表情,可是能想象得到,小朋友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此时肯定是绷着的,黑黑的眼珠子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让人看了有些发憷。   他心里某个地方忽然被轻轻地挠了一下。   像屋外刚冒出的新芽被风吹得簌簌轻响。   聂振宏抬手揉了揉眼前的黑发,顺势微微施了些力,将林知薅回了自己身边。   “潘姐,别着急,咱们慢慢说。”   冲潘美莲身后的潘知乐使了个安抚的眼色,聂振宏从屋子里搬了两个小凳,摆在母女俩面前,“你先坐下喝口水,知乐也坐。”   他声音虽不大,但不知怎么的,十分有说服力。   潘美莲本来气势汹汹的来,占着主导地位,却被聂振宏三两句话就抚了一半的脾气,人也跟着他的指示坐了下来。   只是嘴里依旧不依不饶,“你给我喝蒙顶山的茶都不顶事!”   “今天你不和潘知乐一起把事情交代清楚,我可不让你做生意!”   “交代交代,我没啥不能交代的。”   聂振宏没推脱,一边应是,一边从裤兜里掏出几张零票塞给林知,让他去街对面买两斤水果。   “买点你喜欢吃的,” 聂振宏凑在林知耳边低声道,“剩下的钱给你当跑腿费。”   刚才还竖着刺的小刺猬一下翻了个转。   露出软乎的肚皮,和黑亮亮的眼睛,盯着他问。   “都给我?”   林知正缺钱呢,听到‘跑腿费’,感觉自己好像找到了新的打工方法。   “嗯,都给你。”   聂振宏虽然不知道林知在想什么,但从他眼中也能窥得一二。   他心想这小楞子怕是只听进去了后半句,也没在意,只多叮嘱了一遍,“让老朱帮忙洗一下,再借个盘子盛过来。”   林知点头应了,捏着钱往外走。   聂振宏余光还残留着青年唇边的两颗下凹的梨涡,心里不禁发笑。   ——那点儿跑腿费,值得这小朋友这么开心?   把林知支使出去了,聂振宏给铺子里的母女俩倒了两杯温水。   潘美莲一涉及到女儿的事,就如同被侵犯领地的母狮似的。聂振宏心知今天不在中间调停好,潘知乐那小丫头不知道回家还得受母亲多大的‘教育’。   为母则强,但聂振宏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不得不说一句,潘美莲对于自家女儿的掌控欲太过了。   过到他们这些街坊邻居,有时候都忍不住可怜小姑娘的境遇。   “我说她每到周末就不见人影呢!”   潘美莲坐下就开始追茬,“一直给我说是找张老师补习去了,我还挺高兴,要不是今儿碰见张老师,人家说补习课自上学期就没开了,我就这么被像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提起这个潘美莲火气就往上窜,直掐了身旁闺女的胳膊肉一把,“死丫头,好的不学,净学些偷奸耍滑的!”   潘知乐低着头,眼里擒泪,却不敢说话。想必来之前已经在家被她妈训过一顿了。   “我之前就说库房里少了几双鞋,没想到是这死丫头拿去穿了,” 潘美莲怒气不歇,冲聂振宏说了一半就又扭头骂女儿,“老娘是缺了你吃的还是穿的?!自家的东西都偷!?”   “我没偷!”   潘知乐终于吱声了,抬起头含着泪反驳道,“那是人家退回来的!我亲眼见着你扔到库房里不要了!”   她声音清脆,平日里叽叽喳喳跟百灵鸟似的,如今却带着十足的委屈和反抗,“你都不要了,又不能卖钱!为什么我不能拿走穿?!”   潘美莲最不喜别人和她呛声,特别是女儿。   “你咋知道我不要了?你跟我说过一声吗?!”   潘知乐嗤笑,也不给她妈面子了,“要不就是鞋底漏了洞,要不就是走线崩了,还有谁敢买回去穿!”   “你!”   潘美莲被女儿一激,眼见着扬手就要朝潘知乐扇一巴掌。手都举起来了,好歹聂振宏动作快,拦了一下,“有什么话好好说,母女俩哪有隔夜仇?”   规劝完,聂振宏转头就瞧见潘知乐梗着脖子同样不服软的模样,有些头疼。   这孩子,脾气倒是遗传了他妈的十成十。   “潘姐,我之前真没太注意,没想到知乐拿来的鞋是这么来的。”   聂振宏只好把话题转到自己这边,“我当初见那几双鞋…… 还以为她专门去废品站收的呢,废了老大力气补。”   “今天才知道缘由,早知道当初补完就让知乐拿回去给你了,” 他摸了摸后脑勺,主动道歉,“还是怪我没眼力见,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聂振宏这话说得,绵里藏针,一把抓准了潘美莲爱名声的心理。   果不其然,潘美莲听道这话,刚才还挂着凶的脸一下变了个颜色。   “嗐,那些的确是不要的货!”   她毕竟也是开店做生意的,可不想自家的东西以后卖不出去,“之前有一批鞋质量出了点问题,我都收回来了!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处理吗,就被这死丫头偷拿了!”   一边解释,潘美莲又一边横了潘知乐好几眼,这才继续找聂振宏麻烦。   “就算你不知道那些鞋哪儿来的,知乐又哪来的钱,让你给她补鞋?!”   说着说着,潘美莲目光扫到潘知乐身上穿的裙子。   她又想起最近她翻女儿衣柜时,发现有几件自己丝毫没印象的新衣服。   一个怀疑划过潘美莲的脑海,激得她头皮都要炸了。   “潘知乐——!”   潘美莲直接揪着女儿的头发站了起来,声调尖利得可怕。   “说!你钱从哪儿来的!?” 第23章 小棉袄   作者有话说:最近工作比较忙,更新时间不定嗷,尽量有时间就更~   潘美莲质问女儿的时候,林知刚从街对面老朱家的水果铺端了一盘水果回来。   听见女人尖利的声音,他手下意识地抖了一下,盘里的果子一大半都滚落在了地上。   聂振宏看见了,眉头一皱,抬腿就想朝门外走去。   只是他同时也注意到了潘美莲的动作,只好先顿住脚,皱眉道,“潘姐,你先松松手。”   聂振宏帮忙托了潘知乐一把,好叫小姑娘的头皮没被扯得太疼。   “知乐是个好孩子,我们街坊邻里这么些年都看着她长大的,” 他面色严肃,“有什么话好好说,干嘛动手?别起了误会,白伤了你们母女俩的感情。”   见潘美莲好歹松了手,聂振宏才拖着腿走到林知面前。   这会儿林知已经弯腰把水果都捡起来了,只是盯着沾了灰的果子,不开心,“脏了。”   “没事。”   聂振宏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再洗一下就是了。”   反倒是目光仔细地在林知脸上扫了两圈,试探着问他,“吓到了?”   刚才潘美莲骂人的时候,聂振宏瞧见小邻居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像是极怕这种场景似的。   林知抿住唇,轻轻摇了摇头。   他就是回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身体条件反射了。   “要不你先回家?”   聂振宏感觉林知不会喜欢这种咋呼吵闹的场面,干脆跟他说,“我去把鞋拿给你。”   说着就要进铺子里拿刚才林知换下来的鞋。   只是垂在裤旁的手忽地一凉。   聂振宏低头去看,发现自己的小拇指被人拽住了。   “不回。”   青年语气平平,聂振宏却莫名感觉他比平日多了一分情绪波动。   “怎么,” 他避着屋里的母女,悄声问,“想看人吵架?”   “……”   林知感觉,眼前这个人有时候有点笨笨的。   他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屋里有些歇斯底里的女人,拽着男人的手指让他弯腰,凑到他耳边说。   “两个人,打得过。”   聂振宏先是一愣,然后就笑开了。   “行。”   他重重地一揉青年的软发,“一会儿我铺子真被掀了,你保护我。”   *   聂振宏这话半是逗林知的,半是真话。   潘美莲在这附近名声不怎么样,但战斗力是真的强。   之前有个男客人的老婆,发现老公不爱在自家洗头,大半的私房钱全都扔进了潘美莲开的 “美莲发廊” 里,便直接杀到了店门口,指着潘美莲破口大骂。   市井的妇人,骂脏的时候句句都能叫人洗耳朵。但潘美莲丝毫不输阵,门帘一拉,支着腰就和那妇人对掐起来,最后反倒把那妇人说得败下阵来,愤愤揪着自家男人回去跪搓衣板了。   一个女人在外做生意,本就容易惹来风言风语,更遑论潘美莲的打扮和行事都算不得收敛。   虽然她没有再做以前那一行的事,但为了养家糊口,时常也让客人占些口头便宜。潘美莲自己觉得没什么,但周围的正经人家都不大看得上她,特别是同性的邻居们,私下里都给她贴上了不检点的标签。   这些潘美莲经受得多了,没甚在意,她只在意两件事。   一是赚钱。   二就是女儿潘知乐。   如今这涉及到第二件事,指不定就要炮轰他修鞋铺了,聂振宏才这么头疼。   “潘知乐!你说话!”   女儿被揪起来也不发一语,潘美莲见着她这副模样,越发血压升高。   “你是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说!”   “我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母亲这话似乎是点燃了内心憋了许久的炸药桶,潘知乐终于张口说话了,双眼通红,只是话语和母亲一样尖锐。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吗!?我从来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说完,她蓦地就住口了。   脸色也一下变得很难看。   聂振宏心说:完蛋。   果然,潘美莲像是一下被这话刺激到了,一巴掌就朝潘知乐扇了过去。   啪——   这一回,聂振宏没有拦住。   小姑娘眼泪簌簌往下落,直接躬身脱了脚上的靴子,往潘美莲脚边砸。   “你的,还给你!”   潘知乐将两只脚上的靴子都脱了下来,一手捂住涨疼的脸颊,恨恨地瞪视母亲,“等以后我钱攒够了,你在我身上花的每一分钱,我都会还给你!不要你的!”   说完,便光着脚往外头也不回的跑了。   “潘知乐!你给我站住!”   潘美莲被女儿的反抗惊得愣了好几秒,回过神来后面色都扭曲了。也不再去找聂振宏的麻烦,直接追着女儿的身影就往店外去了。   徒留下一双孤零零没人要的小靴子,歪倒在聂振宏铺子里。   “唉,所以说啊,生孩子都是来讨债的!”   躲在杂货铺听完全程的张翠芳此时走了出来,手里缝着一顶帽子,一边靠在门边感叹道。   虽然她不喜潘美莲,但瞧着潘知乐这么跟母亲说话,她一下就联想到自家那臭小子,心有戚戚。   “有时候,教育方式也很重要。”   聂振宏弯腰把那双靴子捡起来放在墙角,不置可否。   而站在聂振宏身旁的林知,则朝着远去的母女俩注视了一会儿,才看向张翠芳,问道。   “为什么要生?”   他一双黑凌凌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林知这话其实问得不全。   他心里不懂的是,如果生孩子是来讨债的,为什么还要生下来呢?   林知以前,其实也经常听到这种话。   只是妈妈总会把他拉走,不让他听下去。   如今他终于有机会问出口,而面前的两个人,似乎也都听懂了他的问话。   “傻孩子。”   张翠芳把儿童帽上的补丁打了个结,随口道,“生的时候,爹妈咋能知道肚子里的是讨债的还是还债的?”   “再说了……”   她低头咬掉多余的线头,把小帽子翻转着看了几遍,才满意地收了针线。   “就算讨债的时候惹人烦,” 张翠芳秀眉一挑,“但再怎么也是老娘肚子里掉出来的肉,掰也得掰成小棉袄!”   聂振宏被张姐这说法逗得忍俊不禁。   他瞅了眼愣愣的小朋友,不由手痒地在他脑袋上又揉了一把。   “嗯。我们知知,肯定也是小棉袄。” 第24章 去救人   聂振宏这声 “知知”,叫得十分顺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就这么自然的叫出来了。   明明两个人认识没多久,交集也不算多,甚至有时候正常交流都成问题,但这些似乎都不影响他将越来越多的注意力落在青年身上。   仿佛吵闹又无波的生活中突然冒出一抹安静的光点,格格不入的游离在他的视野中,让人忍不住总瞧。   看久了,就莫名生出亲切来。   聂振宏回忆起年幼时,老姐买过的一只小仓鼠。   总是埋在角落吭哧吭哧啃着干果,傻愣愣的,他伸出手指戳两下,都会慢半拍才动。   偶尔吱两声,就能惹得老姐心肝宝贝似的乱叫,抱进怀里撸着毛一顿揉。   聂振宏那时候最喜欢玩篮球,对于这种女孩子喜欢的小动物,根本不屑一顾。   他完全不能理解有什么可爱的。   可到了如今这个岁数,他反倒在一个男孩子身上看到了这个词。   其实林知不是那种可爱的长相,但聂振宏莫名就觉得这孩子挺乖的。也许…… 是因为林知的言谈举止间,都充满了对世界的懵懂和无害吧?   让人愿意多操操心,把生活里美好的那一面扒拉出来,带给他看。   只不过聂振宏没想到,这片社区里美好的一面他还没给小朋友扒拉出来,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幕倒先上演了。   那是潘美莲跟女儿在修鞋铺拉扯的几天后。   很平平无奇的一个早晨,上班族匆匆地踏上又一天的打工路,出门晨练遛弯的老年人们陆陆续续拎着菜往家走,整个社区和以往的每一日一样平常,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和商贩对着值不了几个钱的商品你来我往。   但忽然,从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   “快看那上面!”   人类的本性离不开好奇。带着急促和惊恐的声线让周围的人都纷纷朝声音传出的地方看去,而发出惊叫的买菜妇人则一手捂唇,一手抬起指向上方,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场景。   周围的人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朝上望去,不多时,同样的表情也陆续出现在其他人的面容上。   随之而来的,还有七嘴八舌沸反盈天的说话和叫喊声。   “我天!”   “这谁家的孩子啊!?”   “喂——小姑娘!快进屋去!”   “报警!报警啊——!”   聂振宏本来在店里补鞋,但店外的声响太过吵闹,听上去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不禁放下了手边的活,撑起身出门去了解情况。   此时,整条街的人几乎都在抬头看向同一个方向。   聂振宏顺着大家的视线望过去,脸上也很快浮现出愕然和不可置信。   那里是街对面的一栋居民楼,也是机车厂的房子,斜对着他住的地方。   同样六层楼的房型,和旁边老旧的楼栋看上去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其中四楼支出的露台上。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正双腿悬空,坐在露台的细细围栏上!   “那个…… 是不是知乐?”   “谁?”   “哎,就那个美发嫂的女儿!”   “对对!看着像她!”   “小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咋想着要跳楼了?”   “嗐,指不定是被她妈那德行刺激的……”   “别说了别说了,平时里嚼嚼嘴皮子得了,现在人命关天的,你们可闭上嘴吧!”   最后这一句,是张翠芳骂出来的。   她比聂振宏还先一步注意到了街道上的异象,此时已经跑到了那楼的正下方,一边焦急地抬头打量情况,一边嘴里制住了旁人的闲话。   潘美莲的发廊就在这条街的不远处,已经有街坊跑去叫人了,而更多的人则只围在楼下,或是看热闹,或是大声地劝慰着楼上的女孩。   聂振宏虽站的地方远了些,但仍旧能看到坐在阳台边缘潘知乐的表情。   他心生不妙。   小姑娘光着脚,只穿着一身睡裙,头发也乱糟糟的。更让他不安的是,那张往日里言笑晏晏的脸此时很是苍白,任楼下的人怎么呼喊,都似没有反应。   这模样…… 让他联想到一位旧友。   那人,当初出事后也是这副样子。   后来,人就没了。   聂振宏立刻让还在杂货铺里守着的王金宝打电话报警,他目光在整条街的商铺上逡巡了一圈,立刻抬腿朝一个地方走去。   下台阶前,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自家铺子斜上方的小阳台,一看,差点下一跳。   “林知!你给我把身体收回去!”   聂振宏低叱了一句,趴在阳台上看热闹的青年这才缩回了探出在外的上半身。   “要看下来看,” 聂振宏想起自己要去做的事,又担心这小朋友自己不盯着也出幺蛾子,干脆把人叫下楼,“跟我去救人。”   “噢!”   二楼的人眼睛一亮,立刻消失在聂振宏的目光中。没隔多久,楼道里就传来啪嗒啪嗒的下楼声,穿着一身防水罩衣的年轻男孩就跑到了聂振宏身边。   观他模样就是跑得急,连身上遮挡颜料的围裙都没摘,米色的布料上还有未干的油彩,脚上的帆布鞋带也松松垮垮的。   “走吧。”   聂振宏也没时间替他整理仪表了,拉着林知的手往街尾去。   那里分明与潘家住的楼是两个不同方向,但林知跟在聂振宏身后,丝毫质疑的话都没有。   后来这事告一段落,王金宝拿这事打趣问他时,林知脸上的表情很是理所当然——   “宏哥说了要去救人的。”   “他说话算话。” 第25章 要什么   聂振宏带林知去的地方,是街尾一家卖棉被的店铺。   那店和聂振宏的修鞋铺斜对着不远,老板是个维族人,也是这社区里的老街坊了。因着取了个本地老婆,便留在了蓉市安家,顺便开了个卖床上用品的小店养家糊口。   许是怀念故乡,老板热合曼给自家铺子取名叫 “天山棉被坊”,打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卖的东西质量不错。   “老曼!”   热合曼是个满脸络腮胡的新疆大叔,本名其实有很长一串,但大家记不住,干脆都叫他 “老曼”,亲切又好记。   聂振宏快步走进棉被店,把正在里屋教女儿做题的老曼叫了出来,“快,给我两床厚实的被子。”   “最大的。” 林知在旁边补充。   “对,最大尺寸的那种。”   “行,” 热合曼见两人的面色都严肃又焦急,立刻利索地就开始在货架上翻找,嘴里顺道问,“出啥事儿了?”   外面的嘈杂他也听见了点,但因为在照看女儿,热合曼就没出来凑热闹。   “潘家那小姑娘,要跳楼。”   都是街坊邻居,聂振宏一提,热合曼就对上了人,心中也是一惊,“啥情况啊这!?好好一姑娘,咋就想不开了!?”   同样是有女儿的人,热合曼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是自家女儿以后要跳楼,他会崩溃成什么样。   只是此刻不是多说话的时候,热合曼手上加快动作,很快就从货架里抽了两床最宽最厚实的棉被芯出来,给聂振宏和林知一人抱了一床。   “够了不?”   他半句没问钱,只问还需不需要再拿多几床。   “够了,多了也用不上。” 聂振宏沉着地点点头。   他拿棉被是以防万一来接人的。四楼的高度,如果没接着,再多棉被垫在地上,怕也没什么用。   聂振宏简单跟热合曼道了谢,便劝他在店里呆着,“你别过去了,人多眼杂的,在家把阿依看好才是。顺便打个 120 吧,那边估计只顾着报警了。”   “行!你们赶紧过去吧!”   热合曼也不推拒,把从里屋里好奇走出来的五岁女儿依娜抱进怀里顿住了脚。他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而聂振宏和林知,则拿了棉被便匆匆赶往潘家楼下赶去。   “潘知乐!你给我回去!!”   潘家那栋楼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潘美莲此刻也已经从发廊铺里赶了过来,正错愕又惊惶地冲楼上喊。   她平日里盘得精致的发髻这会儿松散了一半,口红也没有涂,看上去有些狼狈,却又带着强撑着的硬气握紧拳头。   “你要什么,可以给妈妈好好说,” 潘美莲压着怒气和慌意,“马上要成年的人了,做什么以死相逼这一套,啊!?”   她试图把女儿劝回屋内,可却不知道,自己越这么说,女儿越感受到压抑崩溃。   “我要什么……”   从四楼传来的声音有些小,但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你说我要什么?!”   潘知乐的表情有些荒谬,却也带着毫不意外的了然。   她的妈妈,这么多年来不都是这样吗?   “你从来没想过我要什么,从来没考虑过我真的喜欢什么。”   “你只是把你想要的强加在我头上,一旦我哪里做得不符合了,你硬掰也要把我掰回来。”   “从小到大,我都努力想让你满意。”   “可是妈妈,我也是个活人啊!你知不知道,不是只有你有梦想,我也有我自己的梦想!”   向上望着的人们忽地又开始嘈杂起来,原来是潘知乐从坐着的姿势换成了站立在阳台上。   半个脚掌宽的台沿,稍不注意就会落下来。   似是从来没有这么顺畅地抒发过胸臆,潘知乐站在高高的阳台上,声音一句比一句更大声,一句比一句更掷地有声。   “现在…… 你连我唯一的兴趣爱好都夺走了……”   “呵呵,上不得台面……”   “我的舞鞋,我的衣服,我的奖牌…… 在你眼中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可是你知不知道那些对我有多重要!?”   “你不知道!”   “你把它们全都扔了!”   吐出这些一直埋藏在口中的话,潘知乐胸膛起伏地喘着气。   她垂下眼,遥遥望着楼下说不出话的母亲,忽地生出许多畅快。   伸出手掌,她恍惚地眯起眼,用手指往街道上丈量。   原来…… 这些大人,这么看下去,也不过她手指大小啊。   “妈妈。”   潘知乐张开手臂,踮起脚尖。   春日的风吹过她的睡裙,呼呼作响。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轻巧地在阳台上转了半个圈,像一只灵巧的燕子,打了个自然又美丽的旋儿。   楼下众人的心尽数揪紧。   不好的感觉钻上了许多人的脑海。   “谢谢你把我生下来,把我养大。”   “你可以处置我,可以处置我的东西,可以处置家里的一切。”   “可是我好像没什么可以自己掌控的。”   “我只有…… 自己这条命,可以稍稍,做一些主。”   燕子收起了翅膀。   一朵乌云遮挡了太阳,微弱的飞机破空声从云间穿过,滑向远方。   而收起一身翅膀的小燕子,则闭上眼,直直地坠向地面。   “啊——”   “不要啊!”   “知乐——不——知乐啊——!”   “接!快接住!!”   嘭。   令人绝望的闷顿声响彻在在场所有人的心间。   潘美莲双腿一软,无助地摔跪在地上。 第26章 接住了   作者有话说:带龙哥和小天友情出场冒个泡 hhh (时间线不一样,是在独独的几年后哦 PS: 用被子接住坠楼的小朋友是有许多社会新闻报道过的,但真遇到这种情况一定先立刻报警哦~   云层被天空中的飞机划开一道缝隙,微弱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浓荫照在街道上。   本该出现的血色则因为一片白色的绵软而消弭于无形之中,下陷的云朵接住了小燕子,将她慢慢轻放在地面上。   与此同时,鸣着警笛的警车和救护车也陆续赶到,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给医护人员让开一条路。   “我天,真是千钧一发啊!”   “可不是,我还以为那女娃死定了呢!”   “还好还好,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随着周围人的议论纷纷,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也赶到了被人群包围的中央。   那里,一张大大的白色被芯铺开在水泥路面上,棉絮中间,躺着一个穿粉色睡衣的女孩儿。   “医生,医生!”   潘美莲在大悲大喜后,终于回过神,抓着一个白大褂就激动地求道,“你快看看我女儿有没有事!”   “你先放开我,我这才能检查啊。” 那白大褂似是也见多了这种家属,有些无奈地说。   “好好,麻烦您仔细检查,” 潘美莲连忙松开手,嘴唇颤抖,“她还小……”   说着说着,她却说不下去了。   往日里强作挺直的背脊颓然弯下,招摇的打扮也如失去养料的花瓣般破败狼狈。   望着闭着眼生死不知的女儿,潘美莲眼泪一串串往下掉,染晕了她的眼线和粉底,暴露出藏在妆容下惶惶不安的一张脸。   那上面充满了一个母亲对女儿的记挂担忧。   “呿,现在知道哭了。把自家女儿逼到要跳楼的地步,怎么当妈的啊?”   “这种就是网上说的那种‘控制欲’什么的吧?”   “你们也别说别人,谁家没本难念的经?现在小孩儿也不好教!”   “倒也是,我家那孩子青春期也叛逆得不行,让他做什么偏不做什么,还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   “你呀,现在什么时代了?咱们也不能把咱们的想法硬加到孩子头上啊,那什么,换位思考,懂不懂……”   四周议论的话语像锋利的丝线将潘美莲缠绕。   一道道一条条,钻进耳朵里,裹在她身上,渐渐让潘美莲感觉到密不透风的窒息。   她…… 真的做错了吗?   她竟然把自己女儿,逼到了要靠死亡来挣脱绝望的地步?   她不过是…… 不过是想她好啊!   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这个答案没有人能告诉潘美莲。   而此时的她失魂落魄,也没有心情寻找答案,只凭借本能跟着医生上了救护车,追着女儿一路行去医院。   *   刚才那危急关头,聂振宏和林知带来的两床大棉被起了最大的作用。   几个在现场的成年男人趁着小姑娘于楼上和母亲对话时,在街道上拉开了几平米的防护区,两床棉被好置于潘家阳台的正下方。   当潘知乐跳下来时,便恰恰好落在了其中一床上。   好在小姑娘体重轻,加之楼层也不算太高,全凭几个男人臂力支撑的棉被才能把人接住,不至于摔落在地面上。   医生在现场初步检查了一下,表示女孩身上只有些擦伤,虽然晕过去了,但好在没有大碍。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遮挡在大家头顶的乌云也渐渐消散开来。   现场只留下一辆警车,几名派出所的干警正在向群众了解情况。其余人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了。   今日的见闻无疑会成为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再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被人遗忘。   只有真正经历的人,才会明白——有的伤害一旦造成了,就永远存在。就算事后再如何弥补,都会有一道裂痕,横亘在心中。   但好在,时光总是向前的。   当美好的经历越来越多的出现在生活中时,当一个人的注意力总是专注于令人开心和愉快的事物时,那些瑕疵和裂痕会不断地向后略去,最终小到无法看见。   *   等热合曼赶到出事地点时,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张翠芳带着几个街坊邻居正在收叠被子。   聂振宏和林知,以及几个刚才帮忙接人的大男人,都被张翠芳一众妇女给赶到了一旁林荫树下歇着,美其名曰让他们好好休息,别动手了。   “你们可真虎啊!”   热合曼刚抱着女儿在街那头远眺,虽然不能看见全貌,但在潘知乐跳下楼的时候也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由提了口气。   没想到聂振宏刚从他那借的棉被还真的帮上了忙,热合曼不禁在心中感谢真主保佑。庆幸之余,他心里也生出许多好奇,等老婆到铺子里接手女儿后,便赶过来同几人说话。   “还是这几位大哥忙了忙。”   聂振宏此时不着痕迹地揉着手腕,把功劳都推给了其他几人。   刚才情急之下,他只能现场召集人手,好在真有几个见义勇为挺身而出的,跟他一块儿拉起了棉絮,好歹接住了人。   其中有个高大的男人看着就很威严,还穿着军绿色的工装,聂振宏打眼看过去,感觉像是个军人。   “老班长,问的差不多了,我先回所里处理笔录啊。”   这时,一个警官操着沙哑的破锣嗓子走到高大男人旁边说了声,看样子两人像是熟识。   那男人侧身点了点头,那警官又冲男人身旁一个青年打了声招呼,才带着两个干活儿的上警车走了。   聂振宏这时才发现,那高大男人一只眼睛似乎又问题,蒙着一层薄薄的白翳。   看上去无端令人有些背后发憷,但一低头跟他身旁青年说话时,那白翳就像是冰融了雪,没了半点威力。   聂振宏忽地想起一些老客户在他铺子里修鞋时随口的闲聊。说是这社区再往后走不远的那个居民小区里,有个独眼龙保安,看守物业颇有一套,逮了好些个小偷,让人住着心里安稳得很。   说的莫不是就是眼前这个人吧?   热合曼掏出烟给几人散了一圈。   “怎么称呼啊几位兄弟?”   “龙毅。”   “秦天。”   “王金宝!”   “老王你可赶紧抽烟吧!”   热合曼无语地对凑上来的熟人拍了下膀子,王金宝乐呵呵的叼着烟说,“咋的,我刚才也出了力的好吗!”   “虽然这两位大兄弟还有老聂出的力气多了点,但我好歹也撑住一角了,可没掉链子!”   刚才潘知乐落下来的那床棉被,恰好就是他们四个人支着的,一人捏住一边被角,把小姑娘接在了中间。   “王哥底盘特稳!”   叫秦天的小青年笑着冲中年胖大叔竖起大拇指,夸赞道,“我还怕接不住呢,好在王哥在我旁边儿承了力。”   “嗨哟,小意思小意思,” 王金宝不禁夸,一被人夸尾巴就翘起来了,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毕竟我当年也是援过非的,这几年吃胖了,底子还在!”   聂振宏咬着烟在一旁听王金宝吹牛,背在身后的手臂忽地被人捏了一下。   他侧瞥了眼,发现是林知在戳。   ——怎么了?   大家在说着话,聂振宏不方便打断,便用眼神问小邻居。   结果就发现这小朋友的手指顺着他刚才自己按揉的动作和方向,在给他捏小臂上的肌肉。   虽然动作有些笨拙。   但那不轻不重的力道传到皮肤里层,似乎真的让他因为仓促接人而被拉扯到的肌肉,松软了不少。   “想当年,我在那边做工程,也是抗砖铺水泥的,力气必须有!” 王金宝还在回忆光辉岁月。   而秦天在一旁特别捧场,“我说呢,有那气势!”   “对了,小秦你们也住附近?” 秦天人长得阳光,也会说话,王金宝一下觉得见到了知己,便跟他寒暄起来。   “我和龙哥住后边的浅水小区,离这儿就几步路。”   “哦哦,那儿啊,我知道。就菜市场旁边呗,我和老婆晚上散步的时候经常会路过。”   “对的,今天我们出门办了点事,回来这不正好撞见这险情了吗,也是老天让我们搭把手救人。”   “谁说不是呢!”   提起小姑娘跳楼这事,几个大老爷们儿又有些唏嘘起来。   特别是热合曼,可能是因为自己家里也有个姑娘,又是看着潘知乐这几年长大的,便总是不得劲儿,追问起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这话题,在一旁收拢棉被的几个妇人便比他们更知道内情一些了。   张翠芳把被子叠好放在一个椅子上,张嘴便徐徐道来。 第27章 我不傻   原来,潘知乐这两年都在私下里练舞。   少年人,谁没个兴趣爱好?按理说如今这个年代,许多家长都愿意主动出钱让孩子多报几个兴趣班,不仅能陶冶情操不说,真练成特长了,高考还能加点分。   但坏就坏在,潘知乐的家庭不是寻常的家庭。   潘美莲本就没读过书,又有那么一番过往,一心想把女儿培养成高知分子,什么跳舞画画,在她眼中都是旁门左道。   再者,潘知乐喜欢的也不是家长眼中传统的民族舞现代舞,而是很多老一辈看不懂的什么宅舞街舞。   ——乱七八糟,不知所谓。   这就是潘美莲对此的唯一评价。   事实上,潘知乐在很小的时候就展示出舞蹈天赋。她虽然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训练,但身体天然对于音乐和节奏有共鸣。   社区中央的小广场上,这几年每逢傍晚就会有退休的夕阳红们组团跳广场舞。潘知乐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就喜欢在做完作业后跑到广场边,跟着音乐一起和爷爷奶奶们扭胳膊扭腿。   她生得玉雪可爱,又不吵闹,跳广场舞的众大妈都特别喜欢她,时常给她塞些小零嘴小礼物。   其中有个退休的舞蹈教师发现了小女孩的天赋,生出爱才之心,偷偷在广场舞之余给潘知乐开小灶,算是让小姑娘打下了舞蹈基础。   只不过,这小灶开了没多久,就因为潘美莲的阻拦而终止了。   潘美莲平时管女儿管得严,潘知乐基本没什么零花钱。所以当潘美莲发现女儿头上多了几个崭新的小发卡时,就追着女儿问出缘由,再也不准她晚上去广场舞那里玩。   在潘美莲看来,天下就没有白吃的午餐。别人给的东西你早晚要通过其他方式还,倒不如一开始就不欠什么。   她更怕女儿因为贪这点小便宜,被坏人拐走。到时候一个女孩子家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遭受多大的痛楚都没人知道。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潘美莲的爱女之心藏在严厉与控制中,她自觉自己这些事都是为女儿好,可却不知道有时候说出来的话会像刀刃一样,把孩子割伤。   等到潘知乐上高中时,潘美莲的管束便更严了。   中国式的家长教育在这个单亲家庭中彰显得淋漓尽致,潘美莲要求女儿的一切心思都要放在学习上,其余的一概不要想。   周围都是从小见潘知乐长大的邻居,对于这孩子的成长轨迹,拼凑起来可以说也不必潘美莲少多少。   其中卖早餐那家店主汪姐的儿子和潘知乐是同校同级,又说出些与这次事件相关的消息。   “我听儿子说啊,知乐在学校也是个小名人呢。参加了什么社团,还代表学校得了奖哩,挺厉害的。”   “可怎么潘美莲老念叨她女儿学习不好?”   “嗐,不是什么学科竞赛奖,好像是个跳舞的比赛,还进了全国总决赛呢。”   这时候,住在潘家同一栋楼的妇人插嘴了。   “前两天我听她们娘俩在家吵架,好像就有说什么奖牌?”   那妇人努力回忆着在楼道里支着耳朵听到的八卦,说,“像是知乐那小丫头在质问她妈为啥把她东西都扔了,什么奖牌奖杯的,我当时还奇怪呢。”   “潘美莲说什么让她别不务正业,学些勾男人的玩意儿……”   “呸呸呸,这潘美莲!跳舞咋就勾男人了?去他娘的!”   张翠芳想起小姑娘跳楼时的模样,恨恨地又唾了句,“我要生出个这么乖的闺女,天天捧在手心上都来不及!成绩又不能代表一切,真是太不会当妈了!”   王金宝靠在树旁听着自家老婆的话,张了张嘴,心里话好歹被烟堵住没说出口。   他心想:你现在倒说得开明,咱家小宝考试得零蛋的时候,你咋抽起毛线签子就一顿打呢?   不过这话王金宝也就敢心里说说。   要真说出口,那毛线签子怕是就得打到他身上。   拼拼凑凑这么些信息,在场的人大致也明白了潘知乐跳楼的起因。   大家各存心思地喟叹了几句,约好等过几天一起去医院看望小姑娘,便也准备四散回家了。   聂振宏带着林知,帮热合曼把两床棉絮又抱回了他的铺子。在路上他同热合曼说,“这两床被子弄脏了,你也不好卖。一会儿回去算算价钱,卖给我吧。”   “振宏你这话说得!”   热合曼不乐意了,皱着眉,络腮胡都挡不住他的不高兴,“这人命关天的事!被子弄脏了算啥?能救下一个人,你把我那店搬空了我也高兴!”   “我知道你好心,” 聂振宏忙说,“但也不能让你吃亏啊,大家都要养家糊口的。”   “去去去!”   三人正好走到天山棉被坊门口了,热合曼把自己怀里的被子往收银台上一放,又伸手抢过聂振宏怀里的,就立马把两人往外赶。   “赶紧回去吧你俩!” 他冲聂振宏嫌弃地挥手,“我知道咋处理,你别操闲心了!要收钱我也找潘美莲收去!”   聂振宏哭笑不得,见热合曼坚持,只好带着林知走了。   小朋友手还握在他小臂上。   一路上像个跟屁虫,也不吭声,也没掉队,只睁着眼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吓到没?”   刚才接人的时候,聂振宏没让林知上手,只让他在一旁看着。在他眼中,小朋友这副身板可经不起折腾。   这是他第二次问出这句话,上次还是在潘美莲骂女儿的时候。   这回林知没有否认。   他扭过脖子,往刚才潘知乐跳楼的那处又看了眼,才冲聂振宏犹疑地点点头。   “心跳,” 他松开捉着男人胳膊的手,捂在胸口上,闷闷地说,“停了一下。” 就在刚才那个小妹妹跳下来的瞬间。   很长一段时间,林知对于 “死亡” 都没有什么概念。   直到妈妈去世。   他才意识到 “死” 这简简单单一个字,沉到有多令人窒息惶恐。   像铺天盖地的雾色遮掩了所有的视野,把一切存在都给抹消在看不见的雾气中,让人跌跌撞撞再也找不到指引的方向。   他不喜欢 “死” 这个字。   连带着也不喜欢有雾的天气来。   那是除了黑色,他唯二讨厌的颜色。   每到那个时候,他只会窝在床上被窝里,把自己蜷成一团,假装什么也看不见。   “人没事,放心吧。”   头顶男人的声音打断了他思维的发散,林知感觉眉心被揉了一下,“年纪轻轻的,别皱眉。”   “永远别想着靠死来解决问题。”   聂振宏见小邻居听话地眉目舒展开了,才把刚才热合曼散的烟点燃,望着远方深深吸了一口。   “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只有傻子才会做。”   “我不傻。”   林知抿住唇,顿了半晌,又撅起嘴说。   他以为聂振宏在教育自己,就跟妈妈以前一样,总喜欢在她耳边念叨一些笨蛋才会做的事。   他又不是笨蛋。   聂振宏收回视线,看到青年不满的小表情,心里那点被往事带出来的沉重一下消散无踪。   他见林知手指上还沾着因为下楼下得急而没来得及洗的颜料,便带着他往鞋铺后院的水池走,嘴里随口应道。   “是是,你大智若愚。” 第28章 小学徒   聂振宏这话说完,自己先先笑了。   但笑着笑着,看见认真低头在水龙头下一板一眼洗手的青年,他嘴边挪愉的笑又收了回去。   想起小小年纪就轻生的潘知乐,还有当年一起做生意汲汲营营的兄弟和自己,聂振宏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有时候简单,并不是一件坏事。   看似有些愚钝呆愣的小邻居,实际上内心说不定比他们谁都看得透。   不会考虑那么多,只闷头做自己喜欢的事,世界似乎都会因此而轻松不少。   而对此毫无所知的林小朋友,并没发觉自己在聂振宏心中硬生生拔高了一个高度。   他只是乖乖洗净了手上的水彩,然后走到屋里的货架旁,摘了干净的帕子把手擦干。   不知不觉,他好像把这个修鞋铺也划归到了自己的舒适区里,没有了一开始的陌生和防备,甚至敢主动触碰里面的东西了。   “哟,这是新来了个小鞋匠?”   正擦着手,店外忽然走进一个客人,嘴里颇有些稀奇地说道。   聂振宏人还在屋后的院子里,听到声响走进来,却没听清客人的话,“什么小鞋匠?”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眼镜男,看上去挺文质彬彬的,有股读书人的范儿,这会儿指着林知冲聂振宏说,“他不是你收的学徒?”   无怪乎何谦这样想。   他是店里的老客,因为工作见客户需要,常常来找聂振宏补鞋刷鞋。平日里他见聂振宏都是身上为了皮围裙的,方便兜着鞋隔绝脏污。而此时店里没开灯,光线有些阴暗,眼镜男没看到林知身上的颜料,只注意到他也围了挂脖围裙,晃眼看去,和聂振宏的装扮还真有些像!   就是人俊了点——何谦在心里补充道——没聂老板这么糙。   “我哪有本事雇得起他当学徒啊?”   聂振宏被何谦的话逗得朗声大笑了好一会儿,才揽住林知的肩给老客介绍,“这是我楼下的小邻居,画画儿的呢,大艺术家。”   “哦?”   何谦耳朵一动,“画画的?画什么的,漫画、涂鸦,还是插画?”   说到这话题,聂振宏完全两眼一抹黑了。   他轻轻拍了拍林知的背,“何哥也是文化界的,你俩应该有话说。”   文化界?   林知完全不懂这三个词什么意思,反倒是何谦没等他说话摆了摆手,“就在出版社混口饭吃,聂老板别寒碜我了!”   林知大概知道什么是出版社,可他对这话题一点没有任何感兴趣的意思。   他满心满眼都是聂振宏刚才说的话,仰起头特别认真地问。   “你要收我当学徒吗?”   林知想了想,跟宏哥打工,好像比卖房子简单多了。   不用再起早贪黑,不用背手册,不用记各种房子的租金价钱,也不用和很多人打交道。   更好的是,工作的地方就在他家楼下,他可以按时回家画画按时睡觉,还不用穿脚疼的皮鞋和难受的西服。   好像…… 是妈妈说的,很好的工作呢。   “你还当真了?”   聂振宏低头就看到林知的一双黑眸,发现里面没有玩笑,只有泛着光的热切,有些头疼。   “我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 他努力把小邻居的脑袋给按下去,“没钱雇你。”   这是真的。   聂振宏虽说租这铺子也只花了小两千,但他补鞋的收费本就平价,一双鞋几块到几十块不等,一个月下来还完房租,也就只够他吃吃喝喝,再买点茶叶添几包烟了,没剩多少。   聂振宏不太知道林知家里的情况,但上次雨夜后,对这个没娘的孩子真心多了几分在意和心疼。   他想过帮林知注意有没有合适的机会,却没想过让小朋友待在自己这屋檐下。   他庙小,别把人好好的路给堵死了。   “不要钱也可以!”   耳边清亮的声音却打断了聂振宏的话。   聂振宏有些惊愕地看向林知,却听见他毫不在意地说,“管饱就行的。”   挂着斑斓围裙的小画家像是认了死理,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数,“一天两顿,一个月六十顿,每顿十块钱,只要六百块。”   聂振宏不由顺着他的话问,“一天三顿,另外一顿哪儿去了?”   林知眨眨眼,“早饭不吃。” 和午饭一块儿吃,能省下一笔钱呢。   他这段时间都这么干的。   聂振宏皱起眉,“你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早饭怎么行?”   何谦在一旁是看不过去了。   他听出来两人的关注点完全不同,但不知怎么的氛围却出奇的和谐。想起自己最近烦恼的事,他干脆乐呵呵地推了一把,“要不聂老板你就收下这小徒弟呗,也就多张嘴吃饭的事,还能有个伴儿。”   “现在都是斜杠青年,如果想挣钱,还有其他的路子嘛。”   *   美莲发廊关门了整整半个月。直到五月的节假日来临之前,潘美莲才给女儿办理了出院。   这期间,社区一些跟潘家相熟的街坊都去医院看望了小知乐。早点铺的汪家,卖水果的老朱头,棉花坊的热合曼,就连张翠芳,也让王金宝拎了一盒保健品,一起带去了医院。   聂振宏本来没打算凑这个热闹的。   但他听说潘知乐养病的地方正是自己做腿部手术的那家医院,便打算趁定期复健检查时,顺道看望看望。   这样一个有着大好未来的好姑娘,谁也不忍心看她在如花的年纪就这么凋谢。他们这些外人虽帮不上什么忙,但一人一句在潘美莲耳边劝劝,指不定也能让母女俩关系好一些呢?   于是聂振宏便趁午饭的时候,跟林知提了一嘴这事。   那天何谦的一席话多少让两人的生活有了变化。   最大的不同,便是林知画画的地方,从二楼的阳台搬到了聂振宏的修鞋铺里。   倒不是聂振宏真需要一个‘伴儿’,而恰恰相反,是他觉得林知,该多出来和人接触接触。   说他多管闲事也好,说他咸吃萝卜淡操心也罢,聂振宏从自己和林知接触的这几次经历来看,他感觉小邻居现在的生活有些太封闭了。   每天都一个人关在屋子里。   除了对着颜料和画板,生活里好像没有一个活人。   的确,有的人就喜欢独居生活,也享受没人打扰的舒适快乐,但林知显然不是那一种。   他像是成长过程中缺少了某一环节,下意识地防备害怕陌生的一切,却又本能地趋于人群中的热闹与好意。   这是只缺乏保护的小仓鼠,对世界充满小心翼翼的好奇。   聂振宏不忍看见那双年轻的眼睛里只有死气沉沉和波澜不惊,这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人该有的目光。   更何况,小邻居生活本就缺乏自理,还不如放在他眼皮下面照看着,好歹饿不死人。   所以,心思这么转了一圈后。   聂振宏干脆顺着何谦的话,问林知愿不愿意在他铺子里呆着。   不是当学徒,只是打打杂帮帮忙。   如果有时候客人多了,林知需要帮着收拾铺子里的货架,或者做些简单的刷洗工作。与之相对的,聂振宏会包下他一日三餐,算是打零工的酬劳。   而没有活儿的时候,林知可以在铺子里画画。   反正二十多平的铺子,一大半都是空地,平日里只是被聂振宏随处放鞋和工具,随便腾一下便可以够林知放画架来挥动画笔。   这样的安排林知当然不无同意。   他几乎是立刻就点头答应了,喜滋滋的。嘴角下的两颗梨涡,甜得让聂振宏恍惚间以为自己这个小破地方是个多好的风水宝地。 第29章 坐公交   作者有话说:老聂:呵。我怎么可能坐?瞧不起谁? 吱吱:我,有病病。我坐。 老聂:行叭。我,残疾人。我也坐(挨着吱吱老实坐下   去看望病人,总不能空手。   聂振宏找张姐买了一提小孩子喜欢吃的零食大礼包,又去对门老朱的铺子上扎了一提水果花篮,算是备好了礼物。   他本来是加上林知的份一块儿准备的,但小邻居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埋头在在画架前涂抹了一两天,到两人出发去医院时,已经卷好了一幅小小的画作,插在背包的侧兜里。   “怎么还背个包?”   两人如今每天都呆在一个屋檐下,聂振宏提前就看到了林知给小姑娘画的什么。那副画不大,也就一尺见方,卷起来还没半个手臂长,实在不值得为它背上一个大书包。   林知没直接回答,只是把肩上的包扒拉到手里,拉开拉链给男人看。   “水,纸巾,素描本,铅笔,钥匙,手机,水果……” 他一个一个点着,直到聂振宏失笑打断他的话。   “等等,怎么还有水果?”   聂振宏伸手从青年开口的书包里拎出一个透明口袋,手指上还沾到了封口处的清水。   他晃了晃口袋里的小果子,“杨梅?”   这个季节倒是杨梅上市的好时候了,颗颗看上去都圆溜溜的很饱满,挤成夏日里浓郁鲜美的酱紫色。   “嗯。”   林知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接过口袋一边打开一边说,“出门,要带齐的。”   这是妈妈教他的。   每次妈妈带他出门散步或者写生的时候,都会准备好这些东西,然后放进他的大书包里。   他们母子俩可以在外面溜达一天,随便找个公园或者草地坐着也不会缺东少西,那时候他画画,妈妈看书,时不时吃一颗水果,等到太阳下山,慢悠悠踏着夕阳回家,时间过得宁静又快乐。   以前这些事都是妈妈做的。   现在妈妈不在了,林知想,他也会的。   “要吃吗?”   他把封口扯开,双手捧着一堆杨梅,眼巴巴摊在聂振宏面前。   聂振宏顺手拿了一颗塞进嘴里。   “唔……”   他脸颊抽动了一下,努力压住腮帮涌上来的酸爽,含混地夸了句,“还不错。”   面前的小朋友闻言眼睛一下亮了不少,眼见着也要伸手拿一块尝尝味道了,聂振宏连忙帮他收紧了口袋。   “刚吃了早餐,不消化,咱晚点再吃。”   “好哦。”   林知便听话地收回了手,重新将小口袋系好,装进了书包里。   “走吧,咱坐车去。”   聂振宏之前都一直以为这小朋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但没想到这孩子在某些事上又很细腻懂事。虽然…… 选水果的眼光差了点。   他揉了揉林知的脑袋,顺势把胳膊搭在他肩上,带着人一同往公交站走去。   他们这一圈是老市区了,公交很多,到医院也就几个站的距离,两个人没一会儿就上了车。   这天是工作日,虽然已经九点过了,但早高峰还没完全过去。车上人不少,没有空余的位置,聂振宏便和林知挨着站在车厢中部,抓着面前椅背扶手。   如今城市里的公交车大多已经更新迭代成了新能源的,虽说减少了碳排放,但一起一停间,电动车的惯性联动总是让人在车厢里东倒西歪,站不稳脚。   一站路还没走完,公交车就因为路间避让行人制动了几次。好在他们两个成年男人底盘都比较稳,只是上半身跟着车晃动,双腿还是牢牢稳在原地,没有挪动分毫。   但聂振宏毕竟是腿受过伤的。这么多来几次,力偏向于他瘸的左脚,他左腿的跟腱就开始吃疼起来。   不着痕迹地轻嘶了一声,聂振宏换了只胳膊去抓扶手。又随着车子偏移的惯性将身体也往座椅的方向靠近了点,借着椅背的支撑缓一点力。   这动作并不大,但原本一直望着窗外的林知却偏头看了过来。   “看我干啥?”   聂振宏抬手把他脑袋扭了回去,“抓好扶手。”   “…… 哦。”   之前说过,聂振宏一直不喜欢别人将他和正常人划分开。   更不喜欢投向他瘸腿的那种带着遗憾惋惜的怜悯目光。   他心里存着一股劲儿。   就算如今认命了,习惯了,当着一个没什么追求的闲人,他也不乐意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   瞧不起谁呢?   他腿瘸,不代表他是个要人帮忙的废人。   这种心态一直存在,聂振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直到林知用另一种直白又赤裸的方式,将他狠狠敲醒。   *   车到了下一站,停了。   这片有个大商场,车上一些家庭主妇都要下车去买买逛逛。聂振宏和林知面前是一排红色的座椅,其中坐着的一个老年人也起了身,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朝后车门走。   蓉市的生活氛围很浓。大家似乎都有很多的时间,喝茶,逛街,打牌,吹牛,连带着走路开车都不着急,悠悠闲闲的。   到站的间隙,司机还有空拉起手刹拧开茶杯咂摸一口,再继续起步开车。   等后门的老年人完全下车了,车门才慢慢关拢起来,载着车上的众人晃晃悠悠朝着下个站点驶去。   两人面前的座位空出来了,但没人坐。   车上还有不少站着的人,但那座椅明亮鲜艳的红色提醒着所有人它的作用——这是爱心专座。   大多有教养的人都不会去占着这样的位置,而是留给需要它的特殊人群。   “你坐。”   聂振宏衣角忽然被拉扯了一下,听见身旁的人跟他说。   “……”   聂振宏没吭声,只侧头看了林知一眼。   青年眼睛依旧黑瞳瞳的,坦率而直白地对着他的视线。表情自然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聂振宏嘴唇拉直,“不用。”   他语气有点硬,朝林知吐出两个字后便将脑袋调转了个方向,看向窗外。   像棵硬邦邦的大树,倔强地挺直脊背,任谁都没法将他坎倒。   林知眨了眨眼,目光中带了一丝不解。   他眼皮垂下,眼珠子落在在男人的左腿上盯着又看了好几眼。   直把聂振宏心头的火都有点盯出来了,才慢慢抬起头,目光移向另外的地方。   聂振宏现在心气有点不顺,带着点被戳到痛脚的烦躁。   但发觉身边的人半句话都不吭了,他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这小邻居本就有点木木呆呆的,指不定就随口一句,没有多想呢?   聂振宏这么想着,余光注意到林知嘴里似乎在专注地念着什么。   他顺着青年的视线投视过去,发现这小朋友似乎在默念着那爱心座椅旁贴着的提示——   “老、弱、病、残、孕专座”。   这有什么好念的?   这小楞子是在暗示我什么?   无怪乎聂振宏这么想。   毕竟就短短七个字,任谁扫一眼就能看清,为什么还要一个字一个字读?说没有其他意味,都让人难以相信。   只是,聂振宏不知道是自己眼花了还是车太晃,他见小邻居嘴唇蠕动的口型,却跟上面那几个字对不太上。   什么小病钱,让人又有些摸不着头脑起来。   算了算了,肯定又是他多想了。   聂振宏觉得自己不能被小愣子带傻了,便在林知背上轻拍了一下。   “看什么呢,你坐。”   一上车他就发现这小邻居情绪有些不对劲,像是不喜欢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似的,一直往他这边靠。   这会儿有个位置,他坐下后自己挡在外边,倒可以隔绝大部分人。   林知闻言,耳朵动了动。   他往四周看了一圈,又侧头观察了一下聂振宏的面色。发现男人的确没有半点想坐的意思,便听话地抱着书包,干脆地坐了上去。   一点也不芥蒂自己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好青年,坐在红澄澄的特殊人群专座上会不会引人不齿。   在聂振宏看来,是觉得林知还算个小孩儿。虽说这是个爱心专座,但现在车上又没有需要让座的人,小朋友坐一坐也没什么。   可他却不知道,自己和林知的思维此时完全不在同一水平面上。   在林知的认知里,同意坐下的原因只会是一个——那就是,他自己符合这个爱心专座的要求。   他,是有病的。   病人,当然可以坐爱心专座。 第30章 送给你   潘知乐的病房在医院的康养部二楼。   她跳楼时运气好被众人接住了,身上只有一些树枝擦挂造成的擦伤,如今早已结痂。之所以在医院呆那么久没出院,更多的是潘美莲求一个心安。   聂振宏和林知走进病房时,潘美莲正在给女儿削苹果。   母女俩经过这次事件,气氛有了些缓和,但相处间却仍像是横亘着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沟壑,一人在这头,另一人在那头。   “哟,看来我这水果买多余了。”   聂振宏敲门走进病房,先一步打破了有些静谧的气氛。   “哎小聂来了啊,还有这位……” 潘美莲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迎客。   上回去聂振宏的修鞋铺时,她见过林知一次,只是那回她满脑子都是女儿的事,还没来得及认识人。   “这是林知,住我楼上的,” 聂振宏跟母女俩介绍起身旁的青年,“他那天也在,一直挺关心知乐情况的,今天就顺道一起看望看望你们。”   一边说,聂振宏一边把手上拎的慰问品递给了潘美莲。   “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嘛!”   虽这么说,潘美莲还是笑着接受了两人的好意,又把他们引到空着的一张床旁坐。   “将就一下哈,” 她有些不好意思,“这边都没什么椅子,你们坐床上就行。床单我换过的。”   聂振宏不讲究,林知也没有意见。两人随便站在床边,注意力都在病床上的小姑娘上。   “知乐啊,怎么样现在?”   聂振宏面带关怀地望向斜倚在床头的女孩,“感觉好点了没?”   他虽然年龄比小姑娘翻了个倍,但因为性格和脾性使然,跟小孩子都没啥代沟。平日里潘知乐又经常找他修修补补的,他也算知道小姑娘偷偷练舞的秘密,两个人关系比潘美莲想象的要亲近很多。   “好多了,聂叔叔。”   床上的小姑娘编了个麻花辫搭在胸前,冲他仰脸笑。   比之往日的活泼可爱,此时潘知乐看上去像变了个人。文静又乖巧,仍旧漂亮,可却少了许多鲜活。   让人看着挺不是滋味。   聂振宏张了张嘴,想多关心几句,又怕戳到小女孩的伤口。他瞄见一旁正一无所知,兀自新鲜地打量病房的青年,干脆把他推了出来。   “这是林知哥哥,没比你大多少,也在咱社区住。你们俩名字都带了个‘知’,也算缘分。”   听上去简直是没话找话的介绍,聂振宏都替自己尴尬。好在身旁的人挺配合的,把身上的书包摘了下来,取出包侧放着的小纸卷。   “这是……?”   潘知乐望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有些疑惑。   这些天,来看望她的有老师,有朋友,有邻居。   但他们好像大多都不是来看她的,只是带着鲜花水果来和她妈妈说话。剩下几个朋友围着她说了些学校的趣事,但也没有像现在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这样,直接递给她一张…… 纸?   “送你的。”   林知没有解释,只是把手里的画往潘知乐身前怼了怼。   见潘知乐接过了,他便仿佛完成一件自己计划中的事,不再关心小姑娘收到它后的态度,低头从书包里翻出杨梅口袋。   刚才看那个阿姨削苹果,他也想吃水果了。   潘知乐有些茫然地接过纸卷,只能看向聂振宏。   聂振宏浮出带点无奈又似乎一点不意外的笑,抬手搭在不吭声的林知肩上拍了拍,示意潘知乐自己展开看,“你林知哥哥喜欢画画,他专程画给你的,希望你喜欢。”   原来是画。   潘知乐听完,没有立即去看手里的画,先目光先羡艳地看了林知一眼。   画画啊,真好呢。   她将绑着纸卷的小皮筋扯下来套在手上,然后一点点展开了手里的画。   铺面而来的是一片蓝。   无边无际,澄澈的像碧波里的水浪,却又比浪少了起伏的重量,上升到空中,被风吹散成仿佛望不到边的晴朗蔚蓝。   有白色的云朵漂浮在其间,软软的,像棉花糖一般让人感到舒适和放松,却似乎又蕴藏着看不见的坚韧丝线。   其中一团云上,有一个小小的人。   仔细看,这个人正张着双臂,看不清容貌的脸高高扬起,贴在腿边的百褶裙飞扬成羽翼。穿着白色小皮靴的腿像糖果棒一样踮在云团上,整个人几乎与这片蓝白融为一体。   “画的什么?给我也看看呢。”   潘美莲见女儿打开后就一直怔怔地盯着手里的画,过了一会儿眼里竟还闪动起水光,心里那股掌控欲又不知不觉冒了出来,伸手就去拿画。   “妈!”   潘知乐一个不查,手里的东西就被潘美莲夺走了。她急着想抢回来,却又怕把画弄坏,只能在一旁嚷,“你怎么又这样!?”   女儿声音里的失望让潘美莲手上一顿。   她也意识到自己现在做的和出事后跟女儿保证的不一样,想把夺来的画还回去。但在低头看到林知画的是什么后,那动作又停住了。   “你这画的什么玩意儿?!”   她抖着手就想撕画,还是聂振宏眼疾手快,把潘美莲的手腕捏住,将林知的画救了下来。   “小聂,你这邻居……” 潘美莲用另一只手指着林知,声音微颤,“这是不想让我们娘俩好过啊!”   “我家知乐刚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他就画这种东西,是生怕知乐不再跳一次吗!!啊?!”   连日操心女儿让潘美莲的打扮已不再妖娆,此时狰狞的表情更像是一只无路可走的母兽。她背对着女儿,带着十分不友好的语气低声冲两人质问。   在潘美莲看来,女儿现在最好连任何高空物体都不要接触,甚至连住院的楼层她都选了最低的,就是怕再刺激到女儿。   可这小年轻呢,还故意画那么高的天空,还把人画在天上!   这是在做什么?   咒她女儿吗!!?   林知睁着眼站在聂振宏身旁,被潘美莲凶恶的表情吓得有些无助。   他…… 只是画了自己看见的啊?   那么好看的小妹妹。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阿姨,要讨厌他?   林知的视线移向床上的小姑娘。   在他眼里,小妹妹周身都包裹着一圈漂亮的蓝色。   以前是亮亮的,像阳光下的天空,有小鸟儿在扑鲁鲁飞来飞去,叽叽喳喳。   现在,那片蓝变得黯淡了不少,像雷雨天的靛色,湿漉漉的让人高兴不起来,鸟儿的翅膀都挥不动了。 第31章 很开心   还是潘知乐打断了母亲的质问。   “妈!”   潘知乐从床上撑起身,跪坐在床沿边,伸手小心翼翼地从母亲手里取过画。   “我喜欢这幅画。”   她垂下眼,仔细将画卷重新卷好放在枕边,才抬头看向母亲,重复道,“很喜欢。”   跪坐的姿势,让还在长个子的女孩儿和母亲几乎一样高。而潘知乐说话的语气没有很大声,却让在场的三个成年人都听出了其中的认真。   “如果妈妈你还愿意听我说话……”   小姑娘脸上没什么表情,掀起眼皮看向母亲,神色竟和一旁的林知有些相像。   “就请你尊重我一点。”   “知乐你……” 潘美莲被女儿这样平视着,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她捂着胸口,生怕女儿又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连忙解释,“妈妈听你的,听你的!妈妈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那画有点晦气。   后半句潘美莲没有说出口,但身为女儿的潘知乐却听懂了。   “你没看懂。”   潘知乐轻轻摇头,目光中的水汽还未消散,有一两滴随着睫毛的眨动从颊边滑落。   她眼带失望,“就像你还是不懂我一样。”   潘美莲这下急了,嘴里倒豆子似的开口。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妈妈不阻止你跳舞了!只是这最后一年你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等你高考以后,想怎么跳就怎么跳,妈妈也愿意支持你的!只是现阶段咱们先把人生这道关给过了,相信妈妈,妈妈是过来人,只有读书才有出路!”   “呵,你看……” 剩下的话都夹在有些讽刺的轻笑声中,潘知乐身体重新倚靠回床上,别过头不再看母亲,只面对窗外的方向。   “我累了妈妈。” 说完这一句,床上的人便不再说话,双眼微阖。   “知乐!”   潘美莲还想说什么,但见女儿抗拒的表情,只能焦急又难过地闭上嘴。而一旁再度围观了母女俩对话的聂振宏,也感觉自己和林知不太适合待下去了。   “那啥,知乐你好好休息。潘姐,我和林知就先走了。” 他开口打破房间的僵局,也让潘美莲找了个台阶下。   “哦,好、好的。”   潘美莲也没心思和两人再寒暄什么,只客套的冲聂振宏笑了笑,便将他们带到门边。   “那你们慢走,我就不送你们了。”   “嗯,您留步。”   聂振宏带着林知走出病房,又回望了屋里的小姑娘一眼,心里的话在嘴里转了几圈,还是跟潘美莲说出了口。   “潘姐,容我多两句嘴。”   见短短时间看上去内老了好几岁的中年妇人抬眼同他对视上,聂振宏才轻声道,“有时候,我们以为的‘为她好’,其实可能并不是孩子真正想要的。”   “您把知乐含辛茹苦生养大,还为她取这么一个名字,难道不是盼着她这辈子快快乐乐的吗?”   “可是现在…… 您看,她还快乐吗?”   探病的人走了,留下的话却萦绕在潘美莲耳边。   她回到病房轻轻关上门,重新坐在病床边唯一的椅子上。   床头柜边,刚才被她削了一半的苹果暴露在外的部分已经氧化变黄,只剩下还没削开的那半边,仍旧鲜脆。   潘美莲抱头盯着那颗苹果,脑海里女儿和聂振宏的话交织在耳边,不断摧毁着她已有的认知。   在长久的挣扎之后,她终于再度抬起头,站起身悄悄地走到已经睡着的女儿身旁。   与她年轻时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小脸蛋上还带着未痊愈的苍白,闭上双眼的小丫头没了往日冲她嚷嚷的精气神,看上去恬静了不少。   只是潘美莲一看到女儿这副模样,眼前总会重叠她跳楼时的样子——也是闭着眼,却像是了无生息,再也救不回来。   她每每一想到当时的险境,就会从梦中惊醒,生怕一眨眼女儿真的就死在自己面前。   此刻,她颤着手隔空抚摸着女儿的面颊,感受着喷洒在指尖轻柔却温热的吐息,心里才安宁下来。潘美莲将手伸到枕边,再度拿起那副被女儿珍惜地卷起来的画卷。   这一次,她轻手轻脚地展开,试图用心平气和的眼光审视它。   窗外阳光正好。   湛蓝的天空和云彩透过树荫的缝隙投射在窗玻璃上,有微风吹拂过树叶,簌簌地激起一群小鸟儿,扑闪着翅膀飞向远方。   *   医院长长的走廊上,竟是比公交车里还要喧闹几分。   来往的病患和护士从聂振宏和林知身边走过,有的脚下匆匆,有的步履蹒跚,但共同的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几乎看不到快乐的鲜亮色彩。   林知垂着眼睑,面色如往常一般没什么波动,但聂振宏却察觉到了身旁微弱的低落情绪。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环境,还是刚才潘美莲冲他们训斥的一番话。   “刚刚……”   聂振宏开口想问,可对上身旁人抬眼看过来的清澈黑眸,他一向说话利索的嘴不知怎么就卡顿了。   “杨梅,好吃吗?”   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废话。   如他所想般,小朋友的鼻头微皱,有些嫌弃,“酸。”   水果口袋还被林知攥在手里,回答完聂振宏的话,林知便把手里的口袋直直塞进男人手里,“喏,都给你。”   他喜欢甜的。   宏哥早上吃的时候夸好吃,那就都给宏哥。   聂振宏不知怎么就感觉自己像是听到了小朋友的心里话,病房里带出来的沉重心情瞬间消失了大半。   他好笑地接过口袋,认命地拿了两颗放进嘴里。   啧,真酸。   “我妈妈…… 也说过的。”   冷不丁的,林知忽然在一旁开口说。聂振宏没跟上他的思维,下意识接话问,“说过什么?”   “希望,我这辈子快快乐乐的。”   林知空下来的手攥着书包的肩带,揪住上面坠的流苏轻轻扯动。他目光带着歆羡望向不远处,那里,一个年轻母亲正举着手里的玩具,把怀中输液的孩子逗得咯咯笑。   聂振宏忍不住将手掌放在男孩的软发上,揉了揉。   “那知知现在,过得开心吗?”   他柔声问。   “…… 唔。”   林知被聂振宏问得安静了几秒,才缓缓点了点头,唇下两颗梨涡微凹,“开心的。”   “画画,很开心。”   “遇到宏哥,也很开心。”   短短两句话,聂振宏却感觉自己一颗心都被戳得下陷了几分。   这小朋友,咋这么招人疼?   他按着林知脑袋的大掌不禁又在那头软发里重重揉了好几下,才搭在林知肩膀上,带他往前走去。   “开心就好。”   “人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第32章 好闻的   聂振宏要见的专科医生在同一幢楼的十层。   他怕林知一个人在外待着不舒服,便在到号时将小邻居一起带进了医生办公室。   “周医生。”   “嗯。来了啊,坐。”   一人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位年过半百的瘦高医生,披着白大褂戴着眼镜,正埋头写着处方。   聂振宏将林知安顿在门边的小板凳上后,自己就坐在了周医生面前,自然地弯腰脱下左鞋,将裤脚卷高。   “好几个月没来了吧。”   手里的方子写好放在一旁,周医生便将滑凳往聂振宏的面前挪移,随口道。   聂振宏一边将腿抬高,一边跟周医生寒暄起来,“嗯,开春之后没怎么疼过,就没来叨扰您。”   “我还以为你已经活蹦乱跳了呢。”   来往了好几年的医患关系,两人也相熟了,周医生带着点玩笑地训他,“你这么大个人了,可别学小孩子,搞什么半途而废那一套啊。脚可是你自己的,你要不在意,我们当医生的也帮不上忙。”   刚做完手术时,聂振宏在医院躺了小半年。   后来拆了线,按照医嘱尝试着在医院修养锻炼了几个月,周医生才准许他出院回家做复健。   那之后,定期每周聂振宏都要回医院做检查,等时间渐长,频率才慢慢变低,到如今,几个月都去不了一次。   一方面是因为他伤口早已痊愈,要做的都是功能性的康复训练,医生起到的作用有限。另一方面,则是聂振宏对于恢复正常的盼头没了执念,心态变得随意起来。   他觉得如今能走能跑的,虽然姿态有点异常,但也不影响生活,费那个劲干嘛呢?   尽管仍旧每天运动,但聂振宏也只是奔着身体健康,没指望回到当年健步如飞,三步上篮的状态了。   “还是老样子啊。”   周医生将聂振宏左腿架在木撑上,一双手在他小腿和脚踝的位置摸查了一番,才直起身说道。   “跟腱这个部位本来就会随着年龄增长而退化,你又是受了伤重新接上的,更要注意锻炼和保养,” 他扶了扶眼睛,低头重新扯了张纸写药方,“有时候可以多操练下踝关节,我之前不知教了你好几个动作吗?”   写完方子,周医生特地语重心长的拍了拍聂振宏的肩,“大男人家家的,不要怕疼。”   聂振宏:“……”   他之前来,都是随便检查下,医生的话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今天,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他总不自觉去关注门边那小朋友。这时候听见周医生这戏谑的话,聂振宏下意识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林知。   小邻居乖乖并腿坐在凳子上,正抱着书包直愣愣看他呢!   “咳。我怕什么疼?” 聂振宏摸着鼻子反驳道,“但年手术我也没吱过一声!”   “呵呵,你那是打了局麻。” 周医生凉凉一笑。   聂振宏:“……”   “行了,你最近是不是又剧烈运动了?” 周医生发现聂振宏跟腱有点拉扯过度的迹象,多问了一句。   聂振宏皱眉想了半天,自己成天能坐就坐能躺就躺的,哪里有什么剧烈运动?他正打算摇头,门边一直没吭声的人突然蹦出两个字。   “接人。”   见两个男人朝他望过来,林知眨眨眼,“四楼,跳下来。”   接那么高跳下来的小妹妹,不算剧烈吗?   聂振宏这才想起,那天接潘知乐的时候,他左脚因为承力抽痛了一下。只是因为手腕的疼痛比较明显,被他忽视了。   没想到…… 这小愣子,还替他记得。   “什么,跳楼?!” 周医生愕然地看向聂振宏,聂振宏心知他误会了,连忙解释了一通。   “吓我一跳。” 周医生听完,这才松口气,随即又有些感叹地说,“这些年,未成年人的心理问题真是越来越突出了。我们院每年都要接诊好些起……”   见两人都认真侧耳倾听,周医生却不太想说了。他摆摆手,把药方塞给聂振宏。   “我给你开了外敷药,回去记得熬了敷一周。”   周医生心说,不仅未成年人,成年人的心理问题也不少。有的人自己心里不过那个坎,他们医生劝再多也没用。只是有些话不方便说出口,他只挥手赶人,“走吧走吧, 端午前再来一回。出去给我叫下一号。”   *   两人返程时,已经快中午了。   回来的公交车上乘客稀少,聂振宏带着林知坐在了后排,依旧没去碰红色的爱心专座。林知没有察觉男人的心态,兀自打量着手里的东西,时不时戳戳嗅嗅。   “你也不嫌难闻。” 聂振宏好笑地看他。   那是周医生给他开的中药方子,都是些草药研磨的粉霜,回去后调匀成膏敷在脚踝,跟筋骨贴没什么两样,都一股子药味。   “不难闻啊。”   林知又凑在纸袋缝嗅了一口,“好闻的。”   聂振宏还以为这次换了药方,偏头也凑到林知跟前也闻了一下,结果气味冲得他打了个大喷嚏。   “你这鼻子……”   聂振宏感觉人与人之间嗅觉怕是差距有点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恰好停站又上来一波人,一个穿着清凉打扮时髦的妇人从两人身边走过。   这下轮到林知皱起鼻头来了。   “难闻。”   他抬手捏住鼻子,像是要开始屏息憋气。   没一会儿脸蛋就憋得通红。   过道旁飘来的浓郁的脂粉香气也钻入了聂振宏的鼻腔,他意识到小朋友在嫌弃什么,心里好笑得不行。   这小傻子。不讨厌药味,竟然讨厌女人的香水味儿?   这以后娶媳妇儿可怎么办?   “咱俩换个位置?”   聂振宏本来是坐在里间的,林知在外。见小孩憋气憋得快不行了,忙打开窗,把他腰往上一提,就将人带到了窗边。   自己则顺势坐到了外侧。   他臂力好,轻松就把林知给提了起来。只不过青年虽然瘦,但个子有那么高,两人交换位子时身体还是交叠着摩擦了一下。   小朋友的屁股擦着他的胯而过,带着难以忽视的柔软,让聂振宏身体过了一阵电后,僵直起来。   …… 咋回事,这是素久了?   聂振宏垂头看了眼略微有点反应的部位,心里感觉有些想骂脏话——   当然是骂自己。   他将林知手里的纸袋子拿走,放在自己腿间,又掩饰般的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打算下了车就抽一根,缓解一下自己莫名其妙的身体状况。   而身旁的人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尴尬。   甚至在大口呼吸了窗外的新鲜空气后,还凑到他脖子边,又嗅了嗅。   “宏哥身上,也好闻的。” 第33章 养胖点   聂振宏年轻时也是谈过几个女朋友的。   他虽然读书不行,但托爸妈的福,长得还算人模人样。他读书那会儿也没开始流行什么花美男,一个阳刚高大又爱打球的壮小伙,在学校还是很吃香的。   青春期的萌动谁都有,聂振宏前前后后交往了几个对象,可新鲜劲过了之后,只觉得烦。   由于家里有个亲姐姐,所以聂振宏从小家庭地位就低。被老姐折腾来折腾去,导致他年纪轻轻就对女孩子这种生物有了深刻的认识。   那时候的聂振宏可没有现在的悠闲和度量,还是个毛头小子。自家老姐是没得说无法反抗,但女朋友的作劲儿要是过了他心中那个度,聂振宏就没耐心伺候了。   有那时间精力哄姑娘,还不如他多打两场篮球呢!   后来书读不下去了,他和几个朋友一块儿出去创业,那时候便是没精力谈对象了,满门心思都是搞事业。辛辛苦苦好几年,好不容易厂子成规模开始赚钱,却没成想一场事故,厂没了,兄弟也没了。   而他自己,则成了个残废。   那之后聂振宏便一个人到现在。   他觉得自己一个瘸子,也没甚志向,找对象那是在耽误人家。还不如一个人就这么将就着过,乐得自在。   聂振宏不重欲,偶尔有需求了靠手冲也能解决,今儿算是第一次大白天的在外出糗,要不是当时旁边做的是个呆呆的小愣子,他怕是还下不来台。   炉灶上的砂锅滋滋作响,一股煎过头的糊味钻进鼻子里,把聂振宏发散的思维给召唤了回来。   他连忙把火关到最小,又往锅里加了半碗水,好歹没把药煎毁掉。   收敛心神又熬了一会儿,砂锅里身下薄薄的一层胶质,聂振宏用钢勺将胶刮了下来,拖着腿回到沙发上坐下。   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玻璃碗,里面已经混了小半碗粉末状的草药。聂振宏将钢勺上的胶状液体放进去和着粉末搅拌均匀,一碗黑乎乎的药膏便做好了。   他抬起左腿搁在茶几边缘,熟练地将膏药抹在脚踝上,敷了厚厚一层。再用纱布裹了五六圈,总算完成了医生的交代。   聂振宏又起身去厨房把锅碗收拾了,这才仰头瞄了眼墙上的挂钟,惊觉已经到了晚上七点。   林知还被他留在楼下呢!   早上因为去看望病人,店里没开张,下午他们回去后倒来了几个客人。   聂振宏接了单在铺子里修鞋修到四点过,手头上的活干完了,便招呼林知看店,自己则上楼敷药去了。   因为有一味药需要熬,聂振宏便在家里顺便打了个盹儿。醒来后等着药煎好,又发了一会神,不知不觉就到了这个时候。   他肚子都开始叫了,也不知道小朋友在楼下有没有饿。   这么想着,聂振宏趿了双凉鞋,拿上钥匙便出了门。   入夏时分,天黑的晚。聂振宏走到楼下还能看到天边最后一片暮霭,把街道蒙染上一层温柔的灰紫色调。   “怎么只开了一盏灯?”   他跨进鞋铺,发现里面提前侵染了夜间的黑。   只有屋中间有一点光源,映照着正坐在光源前认真地涂抹的人,将青年的侧脸描摹出安谧而俊秀的弧度。   微弱的光线来自于工具桌上的台灯,正对着画板,除了那一小方天地,周围都成了暗色。   啪嗒。   聂振宏按开了门边的挂灯开关。   整个屋子这才亮了起来,将置身其中的两个人身上都罩了一圈莹莹暖光。   “饿了没?”   “对不起,下来晚了点。” 自林知来铺子里当小帮工之后,两个人晚上的饭点都是在六点左右,今天这时间已经迟了许多。聂振宏怕打断小画家的思路,只轻声提了一句,“要不明儿再画?别把眼睛伤着了。”   光线下两扇蝴蝶的翅膀眨了眨,坐在画板旁的人 “嗯” 了一声,才慢吞吞放下了笔。   “明天,后天,大后天。”   林知看着画板,吐出几个词。   聂振宏反应了一下,才猜到小邻居可能是在说手头上的画什么时候能画完。   “不急。咱三天画不完,五天也成啊。”   他帮着林知把染满颜料的笔筒拿到后院洗了,嘴里应着林知的话,像在哄小孩子,“慢慢画,慢工出细活儿。”   “嗯!”   聂振宏洗完笔筒,把干净的笔刷晾在水池边。   他转身正准备擦擦手,却又被跟在身后的两颗小梨涡给晃了眼。   “咳。走吧,今儿晚上哥请你吃大餐。”   聂振宏自己肚子都咕咕作响,心里认定林知肯定早就饿着了,语带歉意。但林知却丝毫不觉,只跟在男人后面往外走,语带疑惑。   “不是每天都这样吗?”   林知不懂宏哥为什么要单独说这么一句。   每天不都是宏哥请自己吃饭的么?   他回想起自己之前吃的外卖,还有这两周搬下来后的伙食,舔舔唇,觉得没一顿不是大餐。   ——当然,在林小知同学心里,大餐总是与好吃画上等号的。   “原来每天都是大餐的哦?”   莫名其妙的,聂振宏就被小朋友的话取悦到了。他笑着揉了揉林知的脑袋,“那今天这顿更大一点。”   隔壁美食街上有家盐帮菜,麻辣鲜香,老板是地道盐都人,聂振宏过年家里聚餐时去过一次,感觉味道挺不错的,分量也足。   虽然他们两个人吃奢侈了一点,但偶尔改善改善伙食,还是必要的。   聂振宏揽着身旁人瘦削的肩往前街走,心想——   既然都是自家店的小帮工了,他这个做老板的,也不能亏待人。   得把小朋友再养胖一点。   要不,搂着都硌得慌。 第34章 都可以   入夏的天气,一日比一日热。明明还没到三伏天,可往外站一会儿,回家衣服都能拧出水来。   对于在外做生意的人来说,再热他们也几乎没有偷懒乘凉的时候。白日里多歇一口气,可能就意味着少赚一笔养家糊口的钱,只有到了没客人的时候,才能停下来抹把汗偷个闲。   好在这些人里,不太包括机车厂老社区里的一众街坊。   他们之中,大多数都是在这里驻扎了几年十几年的本地人了。虽说日子不是大富大贵,但好歹小有积蓄,也不愁吃穿。虽然开门做生意,倒不如说更像是在打发时间。有客人的时候笑脸迎客,其余时候,或是拿着蒲扇聊聊八卦,或是支起麻将桌杠上开花,反正小日子过得悠闲得很。   在这座城市里待久了,人也会不知不觉融入到这座城市特有的慢节奏中,变得惫懒起来。   在社区里开铺子,来往的大多都是常客。虽然客流量没有外面的商圈那么大,但胜在稳定。老主顾们买习惯了,就算你几天没开门,他们也不会去别的地方买,等着你回来埋怨几句,转天还是会照常来。   聂振宏的修鞋铺就更不用说了。   方圆一两公里内就他这么一家,只要不是大手大脚穿坏了鞋就扔的,总会来找他修修补补一番。更何况他还兼着做些修伞开锁换拉链的零活儿,寻常人家有点搞不定的都会拿来找他帮忙。   也正是如此,聂振宏日子过得才这么‘咸鱼’——反正生意总会上门的。   但如今,铺子里多了张吃饭的嘴,聂振宏好歹多了些挣钱的动力。   毕竟他一个大老粗,糙养着自个儿没事,但林知这么个刚二十出头的小朋友,花骨朵儿还没长全呢,饿着了可不行。   说起来,聂振宏最近开铺子的时间都早了许多。   原本他睡到九十点是常有的事,但小邻居的生物钟好像总是很早。最开始那几天,林知早早就下楼在鞋铺门口等他开门,聂振宏不知道,在家睡够了才悠悠闲闲地下来,结果就发现衣衫单薄的小朋友一个人抱着画板,坐在台阶上闷头画画。   孤零零地也不知坐了多久。   这孩子,看见他没开门不知道先回屋待着吗?   聂振宏上前正欲念叨两句,结果坐在台阶上的人就仰起头冲他抿出一抹笑,顺带打了个可怜兮兮的喷嚏。   这下聂振宏是什么教育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招惹了个小麻烦。但看见林知那懵懂呆愣的样子,又觉得这麻烦不算什么。   也罢。   当年他管几十上百号人的时候不也就那样么?   如今也就多照看个傻乎乎的小愣子,也不费他什么力。   于是乎,一向秉持着‘睡饱了才活得久’的修鞋匠,破天荒地在手机里设了闹钟,每天早早地下楼拉开卷帘门,成了感受这座城市清晨喧嚣的一份子。   聂振宏没觉得这是件大事,而一向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林知,更是毫无知觉。   反倒是隔壁的王金宝,咋咋呼呼地感叹,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往日里有客人上门叫你收钱,你都懒得下来的!” 王金宝啧啧称奇,“如今是什么风,把你吹精神了?”   聂振宏把卷帘门拉开,掏了根烟塞给王金宝,堵住了他的嘴。   “早睡早起身体好。”   他轻咳一声,说完忍不住回头瞥了眼进屋开灯的人。   结果却发现跟他一起下来的小帮工根本没听他俩说话,正认真摆弄起屋子里的工具和画架,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呢。   林知的生活一直是很规律的。   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画画,都有固定的时间。像是小机器人上了发条,闷头按照既定的规划做自己熟悉的事,好似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   聂振宏隐隐发觉了林知这样的状态,心中觉得不太对劲,但却不敢轻易改变。   如果他没猜错,小朋友身上应该是有点小问题的。从林知以前的种种行为,还有被他母亲保护得那么好的单纯举止中,都能窥得一二。   但聂振宏自己就有伤口,知道被人戳中时有多不舒服。所以,他不会擅自触碰小邻居的禁区。   聂振宏觉得吧,如果林知想说,早晚会主动说出口的。   却忘了,他认识的这个小朋友有多愣。愣到如果他不开口问,这人根本反应不到那儿去。   还是因为寻常的一件事,才让聂振宏偶然撞进了林知从没掩饰过的缺陷中。而因此窥视到的东西,也令他再也没办法忽视自己的心。   *   头几天晚上聂振宏请的那一顿盐帮菜,把两个大男人吃撑了。   林知这个小帮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好习惯,比他这付钱的老板还节约,走之前让服务员把好几个他们没吃完的才打了包,于是这两天他们都在消灭冰箱里的剩菜。   有的拿来拌饭,有的拿来煮面当浇头,只不过顿顿都是重油重辣的重口味,莫说是林知,聂振宏自己都吃齁着了,晚上睡觉都感觉嘴里带着麻。   好歹昨天是把冰箱里的菜全都消灭干净了,聂振宏今天便琢磨着买条鲫鱼,炖个鲫鱼汤给两人的胃去去油。   老社区再往前走了一两百米,就有个大型的菜市场。   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外头晒了一整天的大太阳总算谢了幕。聂振宏歇凉歇够了,便从躺椅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算去买菜。他走进屋里,拉开工具台的抽屉从里面抓了一把零钱,点了点数。   出门之前,聂振宏脚步在屋里另一个人身旁顿了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鬼使神差弯腰凑到正在认真作画的人旁,瞅了眼小朋友的新作,顺便多问了一句。   “今晚喝鱼汤。还想吃啥不?”   耳边突然有声音,林知拿着笔刷的手抖了下。   画布上正在涂抹的色彩因此顿住,仿佛失帧卡带了一般。聂振宏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声,才注意到画上的突兀,有点懊恼。   他觉得自己当年可能不止是脚,脑袋怕是也摔傻了。   要不怎么三十多岁的人了,做事还这么莽撞,毁了人家小朋友一副好好的画。   但林知却没生气。   他依旧握着笔,只伸手去沾了点笔筒里的清水,点着刚才抖戳到的地方轻轻晕染开,失帧的画面就又重新恢复了自然的流动。   他一边运笔,脑子里一边把男人的话认真过了一遍,才慢吞吞道,“都可以。”   林知脑海里浮现出冒着腾腾热气又白白暖暖的汤汁。   那是他曾经在家里餐桌上的记忆。一口汤喝下去,碗里还会冒出几片没有刺的鱼肚皮肉,软软的,入口即化,全是妈妈的味道。   林知忍不住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唇。   鲫鱼汤,好喝的。   聂振宏也注意到小朋友异常红艳的嘴唇了。   不过他心中想的却是…… 怕是这几天重油重盐的菜吃多了,上火。   聂振宏眼睛在那唇上停留了几秒,才挪开目光,轻咳一声,“那我再买点藕。炒个糖醋藕片,清热解暑。”   说完,他也不等林知点头了,扭头便拖着瘸脚走出了店铺。   林知在屋里远远望着男人的背影,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今天宏哥,怎么走得有点快?   唔。   看来宏哥脚上那个包得像粽子的膏药,很有用哦。   等聂振宏买好菜回来时,发现铺子上多了个客人。   “小林啊,你觉得怎么样?”   戴着眼镜的男人正蹲在屋子里,像是在和画板前的青年商量着什么事似的。聂振宏心生疑惑,走进门把菜挂在墙边,跟来人打招呼,“何先生?”   何谦见店铺老板回来了,连忙站起身,扶了扶眼镜和聂振宏道,“聂老板好啊。我今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找你们江湖救急来了。”   “我们?”   聂振宏视线落在一旁的林知身上。   打量了两眼,发现小朋友是面无表情的正常样,他才收回目光,笑着问何谦,“怎么说?”   “嗐,还不是我那破工作!”   何谦今天脚上蹬的皮鞋锃亮,胳膊下还夹着个价值不菲的公文包,看样子刚下班。   “你也知道,我之前一直做杂志编辑。”   与其说何谦是在跟聂振宏讲话,不如说他是讲给一旁的小青年听的,“之前我搞的都是纪实类,各处行走采访比较多。说难听点,钱少还破事多!” 他吐槽了几句,脸上的表情倒还算好,“最近我们出版社架构调整,我自己也想换个方向,就调去了儿童刊物做了主编。”   “没那么劳心劳力了,也算是小小升了一级。但毕竟是个新方向,我也有不少头疼的地方。” 何谦揉了揉额角,低头从公文包里翻出一本 32 开的薄册,递给聂振宏。   “这不,下个月的选题定了,内容也准备得差不多了,突然有个画手被爆出抄袭,画稿不能用了,临时找其它常合作的画手,又没一个愿意接,我愁得头发都白了!”   何谦说着苦笑了两声,“其实就是幅插画,也不复杂。但要得急,我又是新官上任,下面有些阻碍,没法找到更合适的人了,这不只能来您们这碰碰运气吗?”   聂振宏翻看了一下手里的杂志,确实是儿童读物。   豆大的字,没多少内容,倒是许多色彩鲜丽的插画吸引眼球。   “所以,你这是……”   聂振宏主动代替林知问道,“想找我们小画家约稿?” 第35章 我不看   “可不是嘛!”   何谦抬手指了指修鞋铺墙壁上挂着的两幅画,“上回来我就注意到了,这是小林画的吧?”   他眼含期待,又瞥了眼林知画板上还未完成的作品,嘴里殷切道,“我们杂志风格也是水彩为主,什么花花草草小动物,最多再来点简单的卡通人物,不难画。我看小林用色挺大胆的,画的内容也不抽象,绝对有水平接稿!”   怕聂振宏不同意,何谦又道,“我刚才也给小林说了,不会找他白画的。我们稿费都有合同约束,一旦选中,很快稿费就下来了。”   “上回我不是也说过么,现在的年轻人好多都是斜杠青年。你看小林在这店里当学徒,平时也就拿死工资吧?这画画可以当副业嘛!偶尔接个私活儿,聂老板你这个当老板的通融通融?”   何谦之前也算是旁观了林知‘入驻’聂振宏这修鞋铺的过程。但他哪知道,聂老板是真的老板,小学徒却不是真的学徒。   不仅没学任何的修鞋技术,连半毛钱工资都没有。   “咳,我当然没意见了。”   聂振宏揉了揉鼻尖,被何谦噼里啪啦一顿话砸得有点脸臊。   说得自己简直像个无良老板似的,把可怜的小学徒压榨得不敢吭声,还得旁人来劝说。   他连忙把手里的儿童杂志递给林知,同时朝何谦解释,“林知在我这儿可不是学徒,就陪我打发时间呢。你要找他约稿,直接说就是。”   “这样啊。” 何谦扶了扶眼镜,又看向林知,“那…… 小林,你怎么想?愿意接吗?”   屋外是傍晚人们陆续归家的热闹喧嚣,但在这间不大的修鞋铺里,空气却安静了好一会儿。   被两个男人注视着的青年依旧捏着画笔,并没有伸手接过那本薄薄的书册。他躲在画板后,像只怕生的仓鼠,用有些抗拒的目光打量着杂志封面。   嘴唇微抿,不发一语。   聂振宏顺着林知的视线看过去。   封面是是一束捧在稚童手里的花束。深深浅浅的粉点染成康乃馨特有的温柔和清雅,配合着封面旁的特辑标注,一眼就能看明白其中蕴含的隐喻和内容。   可林知却看了很久。   聂振宏起先以为,是小朋友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主题创作。可后来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小邻居黑瞳的聚焦处,却发现…… 林知好像只是,在读字。   是的。   就像是刚识字的稚童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在辨别封面上印的文字。   他心中惊疑,一旁的何谦却有些等不及了,追问道,“小林在想什么?是不知道画什么吗?”   “不难的!我们下一期是母亲节的主题,社里专门收集了许多小朋友对于妈妈想说的话,放在一个互动栏目里。缺的那副插画就是这个栏目的配图。”   “小林你随便看看,从那些信里面找个简单的场景来画就好了!”   说着,何谦就主动夺过还在聂振宏手里的杂志样刊。他哗啦啦翻开书页,找到了那个栏目,指给林知看,“喏,你看,我们直接把小读者的手写信印上去了!”   摊开的书页上,刊印着来自天南海北不同地方的小朋友的来信。   “长大后,我想成为一个宇 hang 员。这样,我就能把妈妈的 fan nao,都运到外太空去啦!”   “我有个爆 zao 的妈妈。在我不乖的时候,她就像一头恕 hou 的狮子,嗷呜嗷呜。爸爸悄悄对我说,妈妈心里其实住着一只小猫咪呢!我以后会少 re 她生气,她就会冲我和爸爸喵呜喵呜了……”   “祝妈妈母亲节快乐!我 zan 了 50 块钱,想请妈妈吃她最喜欢的东西。所以三个月后我过生,妈妈可不可以能带我去吃汉 bao 包?”   不同的墨水,不同的可爱字体,甚至还有许多错别字和拼音。但相同的,是文字里饱含的属于孩童的纯稚真心与赤诚,读起来令人捧腹又感动。   聂政看了两眼就忍不住想笑,但余光瞥见林知的表情,那笑意渐渐淡去,变成担忧。   “…… 知知?”   聂振宏此刻正斜倚在铺子里的工具台边。   林知就坐在他右侧,而何谦则蹲在两人面前。聂振宏撑在桌边的右手腕突然被林知捉住,随之而来拉扯的力道让他身体不由地往林知身体方向倾。   小邻居像是下意识地想将他拉扯到跟前,当做挡剑的盾牌似的,以此躲避何谦的动作。   “怎么了?”   聂振宏感觉到手腕上的触感带着微颤,听到的话更是让他心中一凛。   “不看……” 林知的面色有些苍白,“我不看……”   他瑟缩在聂振宏身后,紧张地摇头,“不要,不要让我念…… 我笨……”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颠三倒四的,林知嘴里喃喃念着,看何谦的表情宛如洪水猛兽,聂振宏甚至注意到青年那双平日里没什么波动的黑眸里,也泛出了惊恐。   何谦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聂振宏,虽然也不清楚是什么刺激了林知,但他立刻站直了身体,将何谦和那样刊都完全挡在了自己高壮的身躯之后。   等林知瞳孔中只剩下他的身影后,聂振宏才冲林知温声道,“不怕,不怕啊。”   他抬起左手,在紧握着自己右手腕的手背上轻轻拍了好些下,“没事,不看了,没什么好看的。不想画咱就不画啊,没事的。” 第36章 你保证   作者有话说:知知:吱吱。 老聂:不会。 知知:吱吱吱吱吱。 老聂:不会。 知知:吱吱吱。 老聂:我保证。 知知:吱吱吱吱。 老聂:我也喜欢你。 (知学语十级)   聂振宏回过头,用眼神示意何谦先离开。   何谦也被林知这反应给吓到了,虽然不明所以,还是讪讪地抱拳给聂振宏道了个歉。他起身离开,但心里还记挂着刚才说的事,走之前,将样刊悄悄留在了鞋铺门口的货架上。   “好了好了,他走了。”   面前的人身体还在瑟缩颤抖,甚至像脱水的鱼儿一样,大口大口呼吸着,仿佛喘不上气。聂振宏干脆伸手覆住了林知暴露出来的后脑勺,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压。   “嘘,听我的,呼气,吸气,对,呼气,吸气……”   他一边说,一边顺着青年头发垂下的弧度,一下一下地从林知的头顶抚至后颈,“对,就这样,没事的。”   聂振宏的动作很轻,也很慢。   只是每一下, 都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道。   墙上时钟的秒针一格格跳过,带着规律又平缓的滴答声。   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圈,聂振宏的手也不觉抚了多少下,直到林知的呼吸渐渐平缓了下来,他才继续开口说话。   “知知,你记住。”   屋外,街头巷尾的喧嚣依旧,几乎要将男人低缓的声音压过,但林知却听见了。   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记着,在我这儿,没人能逼迫你做任何事。”   像是有一阵温柔又强劲的大风,将刚才覆盖在眼前令人头晕目眩的杂乱乌云给一吹而散了。   林知渐渐从惊惶中抽离出来,暖橘色的夕阳从门外折射进屋里,给挡在他面前的人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霞光。   近在咫尺的人像一棵大大的树,树叶茂密,枝干粗壮。他脑门磕在树干上,有点硬,但却让他很安心。   林知在树皮上拽了两把,呼吸着男人衣服上夹杂的淡淡烟草味,心一点点的就宁静了下来。   “聂叔叔……”   他张嘴想说话,下意识叫出来的称呼,又让他顿了一下。   “宏哥。” 林知巴巴地改口。   额头抵着的肚皮轻颤了一下,像是主人在笑。   “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 林知感觉脑袋又被呼噜了一下,头顶的声音对他说,“反正我比你大这么多,叫叔叔我也不吃亏。”   “唔。”   林知含混地应了。   他把心底的一点小遗憾抛开,有些眷恋地用脑门蹭了蹭男人的衣服,才闷吞吞抬起头,“是宏哥。”   张姐说了,不能差辈分的。   “行吧。” 聂振宏无所谓称呼,他只揉了揉林知的头发,低头去观察他的表情,“好点了么?”   小朋友眼角有点红, 好在面色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不像刚才。只是平日里一潭平静的湖水还微微起着波纹,黑黑的一双眼泛着水色。   “嗯。” 林知点点头。   “以后,你有什么怕的,都可以给宏哥说。”   聂振宏拉了一只板凳,在林知面前坐下,与他抵膝相对。他声音是刻意压下的轻,怕又惊着小朋友,只能试探着说了一句。   事实上,聂振宏对于探听别人的私事一点没有兴趣,但如果这个人是林知,他心里不禁就生出许多担心。   面前的人是个傻呆呆的小愣子。不爱吭声,不爱表达,总是闷头在自己的世界里,稍不注意,好像就会被别人忽视。   他不知道小朋友以前经历了什么,但如今他们有了交集,他就没办法视而不见。   “给你说?”   半垂的眼皮随着男人的话抬高了些,露出了藏在更里面的茫然与无措。   “嗯,给我说。”   聂振宏伸出手,将林知一直攥着画笔的几根手指给轻轻拨开。   林知刚才右手一直无意识地将笔攥得很牢。聂振宏将笔拿走后,才发现小朋友右手的掌心里,印了几条深深的指甲印痕。   他轻叹了一口气,用粗糙的指腹揉了揉那几条掐痕,温声道,“如果你想说的话。”   “……”   林知又垂下了眼,盯着男人给自己按揉的手出神。   心里堆了很久很厚的小土包像是一并被男人的指腹戳到了,悄悄被揉得松动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林知才张开嘴。   “你会笑我的。”   聂振宏手下的动作没有停,只说。   “不会。”   林知飞快地掀起眼帘看了男人一眼。   男人面色正经严肃,还在一门心思给他揉手心。   “我说了,你会不会赶我走?”   他又问。   “不会。”   聂振宏依旧是同样的回答。   林知指尖颤了颤,小土包的尖尖上,哗啦啦有碎土落下。   “你保证?”   他抿着唇,颊边的梨涡仿佛小土包下陷的洼地,松软得随时就要消失。   “是的。”   聂振宏停下手上的动作,宽大的手掌一把将林知的整个右手都包进掌心里,向面前的人承诺道——   “我保证。”   聂振宏不知道林知要告诉他什么。   但无论林知说的内容有多出乎他意料,都不影响他的回答。   他可能现在还不清楚自己对林知到底是什么感觉。   但聂振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想保护面前这个傻乎乎的小朋友。   看不得他难过,看不得他害怕,只想把这只又呆又愣的小仓鼠养得肥肥的,看他每天自顾自埋头玩自己喜欢的事儿,什么都不用烦恼。   就够了。 第37章 画画家   作者有话说:节日快乐鸭。   林知的病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才被发现的。   在那之前,他只是一个家长和老师心目中有点笨的乖孩子。   幼儿园的时候,小林知和其他的小朋友没有任何区别。   跳舞,唱歌,画画,数数,老师怎么教,他就怎么做。   林知的父母样貌都算周正,把他生得更是粉雕玉琢的,小小的一个特别乖,人也不爱哭闹,所以老师和同学都特别喜欢他。那时候,林知的妈妈许茹在机车厂上班,爸爸林贤伟则在外做点小生意。一家人日子过得不算富裕,但也算有滋有味。   后来到了小学,境况渐渐发生了变化。   最开始只是在学习拼音。   a,o,e,b,p,m…… 这些声母韵母在普通的小孩子看来,念几遍就记住了。可在林知眼中,却像小蝌蚪一般,绕来绕去,看上去长得都差不多。全班默写时,他总是错的最多的那个,大家一起朗读念拼音时,他也总念成另外字母的音调。   好在课本上有许多情境图,林知在幼儿园时就格外喜欢涂涂画画,他努力通过那些卡通图画和老师讲的故事,把每个符号一一对应上,费了一番功夫,总算还是记对了所有的字母。   后来,就是要对着拼音识字。   一开始,林知还是可以跟上的。不就是把那些字也看成一个个图案吗?他对着书本上的字体描摹几遍,嘴里认真念着拼音,也就记住了。   可后来,随着学的字越来越多,林知发现自己有点头晕眼花了。   为什么周围的小朋友随便看到一句话就能读出来?他为什么首先看到的都是一条条杂乱跳动的线条,要努力辨识过后,才能把脑海里的图案和书本上黑板上的汉字对应起来呢?   林知不知道。   他也不敢说出自己眼里的世界。   班上有个数学很差的同学,每次做不对题,数学老师都会让他伸出手,拿尺子打手心。   林知偷偷拿自己笔袋里的尺子在手心里试了试,好疼的。   他可不要被打。   而且,他读得慢一点,一个字一个字的认,还是可以认识的呢。他应该,不是笨蛋哦?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林知没觉得这是件大事,而林父平日里忙生意,回家时间少,林母则忙于家长里短,照顾老公儿子的生活。父母俩都没太关注儿子的学习情况,就这么,林知一个人闷头靠自己的方法学习,一直学到三年级。   由于阅读文字的困难,林知每次做题都很慢。平时做作业还好,可以在家多花点时间做,可考试字一旦多了,林知连都试题都做不完。久而久之,成绩慢慢的就下去了。   许茹一直以为自己儿子只是脑筋没别的孩子转得快,笨了点。毕竟平日里,儿子看书做作业都特别认真,没有厌学的倾向,更是爱和她撒娇,也会和同龄的小伙伴玩闹。除了比一般的小男孩要文静一点,小林知表现得和正常的小孩没有任何区别。   直到三年级,一次阅读专项考试,林知分数在全班得了倒数第一。   语文老师在发了试卷后,点名让林知起立,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严厉批评了他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   平日里,林知在班级里的存在感一直是偏低的。   老师往往都偏爱愿意主动表现,成绩优异的孩子,而对于成绩不好的差生,关注的重点也是那些爱惹是生非的调皮蛋。   林知两头都沾不上,他就是个成绩中等偏下,表现平平,不爱发言,但胜在刻苦的普通小学生。   在四五十个人的班上,老师鲜少点他的名,谁也没有想到,会因为一次小小的试卷分析,给一个孩子今后的成长和生活,造成无法想象且难以挽回的后果。   让林知得零分的文章并不长。半页纸不到,讲的是个一则寓言小故事。   有两个孩子,一个喜欢弹琴,想当音乐家;一个爱好绘画,想当美术家。不幸的是,想当音乐家的孩子,突然耳朵聋了;想当美术家的孩子,忽然眼睛瞎了。   后来他们遇见一个老人,给他们了一个建议…… 耳聋的孩子改学画画,眼瞎的孩子开始弹琴…… 终于,他们都在各自的领域做出成就,名扬四海。   文章不长,文后的问题也很简单。   一道题是要求把老人引导孩子开始新追求的话用波浪线划下来;另一道,则是用 “终于” 造一个句。   老人在文中统共也就说了两句话。题目问得很清楚,除了林知,其他的小朋友都画在了第一句的正确答案上,只有林知,把两句话都画上了。   “读题,你不读题的吗?‘引导孩子开始新追求’那么大几个字都被狗吃了呀?”   语文老师拿着林知的试卷,气不打一处来,“还有这个造句!”   “大家都在写‘终于’,你瞧瞧你写的什么?‘每到冬天,妈妈都给我裹上厚厚的棉袄’!我知道现在很冷,可是林知同学,让你写的‘终于’你写在哪里了?”   小小年纪的孩子,还不懂什么叫做‘公开处刑’,但听着老师复述林知写下的答案,全班都哄堂大笑。   只有林知,站在课桌前,有些茫然无措地握紧双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原来,不是把老人说的话都划下来啊。   原来,不是用‘冬天’造句呀。   “好了,问题我也帮你指出来了。林知同学,你带头,和大家一起把文章从头到尾朗读一遍,然后课后自己再用红笔修改好争取答案,交给老师。”   语文老师也不欲在课堂上多揪着林知的错不放,给了他一个改过的机会。这篇文章寓意不错,她便想着让全班一起重新读一读,温故知新。   可是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来林知的开口。   “怎么?没带头朗诵过课文?”   语文老师皱起眉,“有两个孩子…… 预备,起!”   “有、有两个孩子,一个喜、喜欢……”   林知掌心渗出了汗。   他眼前一片模糊,纷繁杂乱又令人眩晕的字符跳动地比以往都要快,只能努力睁大眼,辨识着试卷上的字。   “一个喜欢音乐,想当…… 弹琴家…… 一个、一个爱好美术,想当…… 画画家……” 第38章 给你念   作者有话说:二更来啦~   “我好笨的。”   林知垂下头,想把自己的手从聂振宏手掌里拔出来。   “妈妈说我得了…… 得了一种病,认不好字。” 林知不记得那个病叫什么了,只能干巴巴的描述自己的问题,“会看错偏旁,还会念错顺序,字跳来跳去的,我抓不到……”   掩着黑眸的睫毛颤动,像被束缚的蝴蝶努力振翅,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大家都喜欢笑话我。”   耳边似乎又炸开了一道道纯真却充满恶意的笑闹声,林知木着脸,复述着记忆里总是在他耳边响起的打油诗。   “颠三倒四,半边认字,林知林知是弱智。”   这打油诗伴随林知度过了整个小学。到后来,几乎全校人都知道,有个班叫林知的,不会认字。   很多人好奇地课间跑来找他,硬要翻开书让林知念几句。林知不干,他们会用各种方法逼林知读出来。等林知费力又七零八落地念了之后,他们才会满意地嬉笑离去。   等到许茹察觉了儿子的不对劲,毅然决然给林知办理退学时,林知的状况已经很严重了。   几乎已经看不进任何字。   人也变得沉默而自闭。   聂振宏觉得心脏上扎进了一只小锥子,一戳一戳的抽着疼。   他紧紧捏住掌心里的细嫩指尖,哑声道,“不是你的错,知知。”   “你不是弱智,你也一点都不笨,有病的是他们。” 聂振宏声音里压抑着难以言喻的愤怒,不是对着面前的小朋友,而是对林知痛苦回忆中那些自己无法触及的,给他带来伤害的旁人。   “听着林知。”   他伸出左手,掀开青年垂落在额前的碎发,迫使林知抬起头,视线与他直直相对。   “你很好,比我见过的许多人都要好。”   “读书并不能代表一切。有的人读再多的书,也可能成为人渣败类,但有的人一辈子一本书都没看过,也能活得像模像样,成为大写的人。”   微蜷在座位上的人渐渐坐直了些。只是望过来的目光依旧仿若一潭死水,没什么波澜。   以前,聂振宏只觉得小邻居的眼神太过呆缓木然,不像年轻人那样充满活力。如今,知道了背后的原因,他头一次因为这样的眼神生出巨大的揪心和难过。   “更何况,咱的天分就不在读书上。”   他指腹抹过青年微红的眼角,想把他眼中的湖水荡开,“你瞧瞧,我、张姐、还有小知乐,周围的街坊邻居,谁不夸你画画儿画得好?”   “这老天爷啊……”   口随心动,聂振宏不知怎么的,就下意识捉起右掌心里握着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碰了一下。   “这老天爷肯定亲过你这双手。” 要不,怎么能让咱们知知画出那么多好看的画儿?   最后半句话,在聂振宏嘴里卡了半晌。   只因为他被自己的动作惊得脑袋里一阵兵荒马乱。等他回过神来时,面前的小邻居已经被安抚好了情绪,冲他抿出了甜甜的两颗梨涡。   “咳。”   聂振宏连忙掩饰般地松开了自己不安分的爪子,将原本拿走的画笔塞回了林知右手中。   “刚才……” 他压住心里的惊涛骇浪,试图换个话题让自己镇定下来,“所以刚才是因为不想看书里面的文字,才不愿意接的?”   何谦留下的样刊还躺在货架上,聂振宏起身重新捞了过来,拿在手里。   他没翻开,只是试探性地问小朋友。   “…… 唔。”   林知点点头。   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还有那个人催促逼迫的动作,都让林知回想起以前,然后就脑袋发疼,呼吸难受。   聂振宏猜测那是应激反应,但他并不想再让林知去想那些不好的过往,便掠过不提,只温声问他,“那如果不看字,只是画画,你愿意吗?”   林知耳朵动了动。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叫何谦的叔叔,拿出书册前一直追着他说的话。   “稿费…… 是钱吗?”   他墨黑的眼睛里恢复了些神采,“有多少?”   聂振宏心里的小冰锥化成了水,笑着肯定道,“是钱。”   “有多少我现在不知道,” 他晃了晃手里的书册,“但绝对是一比不小的费用。”   聂振宏心里想着,一会儿就去找何谦问问。这可是小朋友第一笔收入,就算出版社给的少,他也得给添多点。   “至少……”   这盘算不能暴露,聂振宏此刻只琢磨了个林知能听懂的量词,告诉他,“至少够咱们吃十次那晚的大餐。”   林知眼睛一下就亮了。   十次,好多钱呢!   有了稿费,他也可以请宏哥吃饭了。   “我接!”   不同于刚才何谦求爹爹告奶奶还得不到一句回应的惨样,聂振宏几句话说完,林知立刻便点了头。   他甚至主动探过身去抓聂振宏手里的册子,试图强迫自己读一读。但面前的男人却动作飞快地抬起胳膊,躲开了他的手。   “不用看。”   聂振宏捏着书脊,对着脸扇了扇风。   他翻到何谦之前打开的那个儿童来信的栏目,自然而然地说,“我来给你念吧。” 第39章 水蜜桃   小朋友的来信都不长。   聂振宏就坐在林知面前的木椅上,斜倚着椅背,用低缓温和的声音给他讲述着小朋友笔下的故事。而林知则侧趴在画板旁,枕着手臂,支起耳朵安静地听男人一封封的念。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说,一个听。   等到外面夕阳落下,夜幕低垂时,聂振宏已经将整整排版了好几页的数十封信件都读完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润嗓,目光从书册上移开眼,却发现趴在画板上听他念书的林知眼皮已经阖上了,呼吸均匀,似是已经坠入梦乡。   聂振宏不禁失笑。   他讲的这算是睡前故事吗?竟然把人给说睡着了。   隔壁的杂货铺里,张翠芳已经开始往外端菜,招呼着儿子和老公开始吃晚饭,聂振宏看了看自己买的那条挂在墙壁上几乎已经不再挣扎的鱼,也起身开始收拾起来。   挪工具,抬木箱,将修理好的鞋整齐地在货架上摆好,走到后院把小门上锁。   等这些动作都做完了,聂振宏才轻轻将林知摇醒,“先上去吃饭。吃了晚饭咱再睡啊。”   “…… 唔。”   林知睁开眼,打了个哈欠。   他抬起手想揉揉犯困的眼皮,结果却发现揉出一粒粒细碎的粉色碎屑,随着手蹭动着往下掉。   ——是画板上没干的颜料,刚才趴着,就蹭到他手和脸颊上了。   “别碰。”   聂振宏也看到了,连忙挡住林知的手腕,“小心弄到眼睛里。”   他从工具台上抽了两张纸,去洗手池拿水润湿了,按在林知脸上擦。丙烯颜料干了不容易擦掉,聂振宏抹了好半天,也才擦了外层的一圈。   坐在椅子上的青年似乎全然信任着他,仰着头,毫无反抗地任他动作。   最近似乎是餐食不错,小朋友吃胖了点,原本瘦削的脸颊上多了些肉,暴露在灯光下的一张脸看上去清秀又乖巧。   像一瓯白瓷盏,只是,多了抹春生的桃花。   聂振宏目光有些仓促地从林知脸上移开,挪向一旁的画板。   他把心底刚刚压下却又冒出来的一点悸动化为玩笑,点在青年的颊边,“半只桃儿都被你蹭脸上了。”   画板上夹着一副半成品。   是用竹篓堆叠的一筐水蜜桃。   林知一向是想到什么画什么的。最近天气越来越热,聂振宏从老朱那上买了不少水果,放在铺子上,下午晒太阳时偶尔吃一颗,换着给两人解暑。   于是,林知嘴里每天都能吃进许多不一样的色彩。   黄的柑橘,紫的杨梅,白的荔枝。这两天桃子上市,他又啃了好几颗粉嫩的脆桃肉。   香香的,好吃。   画纸上画的,就是昨天中午两人吃完饭,林知跟着聂振宏顺道去街对面买东西时看到的一副寻常景象。   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桃子错落有致地摆放在水果摊前,还有不少堆砌在旁边的竹篮里。一个个像极了胖嘟嘟的小娃娃,挤着滚着,撅起小屁股凑成了一堆白白嫩嫩,深浅不一的粉色。   在夏日里看过去,是扑面而来一阵甜甜的清凉。   “咋越擦越花……”   粉色的颜料擦了半天,最后倒像染在了林知的皮肤上,浅浅的一片宛若女孩儿家的腮红。聂振宏扫了几眼,干脆扔了纸,“一会儿回去用热水捂捂。”   他心里添了事,不敢再擦下去了。   “走吧,关门。”   招呼林知起身出门,聂振宏关上了店里的灯。他走到门口抬高手臂,拉住老旧卷帘门一使劲,咔啦啦一阵响,修鞋铺便上了锁。   “回去简单炖个鱼汤。”   拿上菜,聂振宏一瘸一拐地走下台阶,带着身后的小跟班缓步朝小区走去。林知慢吞吞地落后他一步,听话地 “嗯” 了一声。   夜灯从两人身旁经过,微亮的光线撒在林知眼底,像湖面里升起了星星。   *   聂振宏小时候,很讨厌吃鱼。   他妈人大大咧咧的,厨艺也烂,每回做鱼都腥味极重,导致小小的聂振宏心里,以为鱼都那么难吃。   后来他姐谈了个厨子,本来家里二老指天发誓的不同意两人在一起,后来那厨师跑到家里做了两顿菜,就把聂父聂母完全征服了。   如今,厨子已经成了他姐夫,还和他姐两人生了二胎,聂父聂母早就搬去女儿那头照顾孩子去了,这才让聂振宏耳边少了头疼的念叨。   聂振宏腿刚受伤的时候,很是消极了一段时间。   出院后,姐姐把他接到家里暂住方便照顾,可聂振宏活得宛如行尸走肉,每天几乎都躺在床上。全家劝也劝过,安慰也安慰了许多,但聂振宏自己想不通走不出来,别人在有心也无力可使。   姐夫王浩虽然学历不高,只是个厨子,但看事情很是通透。王浩别的没跟聂振宏多说,只每次做饭时,都让聂振宏从屋里出来,帮他摘一摘菜,递一递调料。   聂振宏那时候还坐着轮椅。   彼时他刚从人生的高峰跌入低估,心情沉郁,不想出门也不想说话。好在他姐夫也没和他聊人生大道理,只把他推到厨房里,就自顾自地在料理台边闷头做菜。   毕竟是厨师,王浩的刀工很好。青椒、土豆、肉块、萝卜…… 无论什么菜到了他案板上,刷刷刷地一串笃笃声,就都成了均匀又齐整的片或丝。   聂振宏看久了,心竟也慢慢宁静下来。特别是看着姐夫轻松而稳妥地掂起锅勺,眨眼间就出锅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菜,他心中那股揪着怎么也放不下的窒闷,顿时就被五谷杂粮的饭菜香气给疏通开了不少。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姐夫盛了菜让他端去饭桌,随口说了句。   聂家从聂父开始,家里的活儿基本都是爷们儿在做。到姐夫王浩这里,也继承了这个优良传统,没让聂姐姐下过一次厨房。   洗菜做饭都被几个男人包揽完了,到了饭点端上桌,有肉有菜有汤,吃进肚子里,暖和舒坦,有滋有味。   在那一瞬,聂振宏忽然发现,似乎真的没有什么比吃饭更大的事了。   人这辈子,空着手来,空着手去。如果真的要说在这世界上走一遭要经历点什么,酸的甜的,苦的辣的,总也离不开这几种味道。   快乐他早早就尝过,苦难他如今也咽进了肚子里。   既然如此,何不妨坦然一点,多尝尝自己爱吃的呢?   后来,聂振宏跟姐夫学了一手好厨艺。   也发现鱼其实可以一点都不腥,几种家常调料,就能简简单单就做出一碗又浓又香的鲜鱼汤。   “滋啦——”   抹了一层干淀粉的鲫鱼滑进铺了一层油的铁锅里,油与水作用的滋啦声像清脆的音符,跳跃在小小的厨房中。   聂振宏手里拿着锅铲,等一面煎至微微的金黄后,快速地将鱼翻了一转,让高温的油将鱼肉浸泡包裹,直到整条鱼躺在锅底定型,鱼鳍竖立。   一旁家用水壶的开水弹簧片恰好跳起,聂振宏端过来将壶里的开水倒进锅中,让水将鱼身淹没。   菜板上已经切好了姜片,他随手抓了两片洒进锅里,然后将火调到最大,眨眼间,清色的汤汁就开始沸腾变白起来。   “好了,我再炒个菜,等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聂振宏这时候才有精力和林知说话。   他示意青年将水槽里洗净沥干的空心菜拿到外间客厅的饭桌上,坐下带着他一块儿开始择菜。   空心菜在西南又被叫做藤藤菜,因为在地里生长得宛如藤条一样,一节一节的,所以有了这么个土名。   家常的做法是将一把三四十厘米的藤条掐成小段,连着茎干,用蒜片和干辣椒下锅大火爆炒。两三分钟不到,一锅清香脆嫩,蒜香浓郁的炝炒藤藤菜就能出锅了。   不仅蕴含了菜叶本身的鲜嫩,又融入了辣椒的香辣提味,搭配微微焦脆的蒜片,一口下去,翠绿汪汪的清脆叶杆在嘴里咔滋作响,比之肉菜,独有一番下饭的滋味。   两个人都洗了手,聂振宏拿了个空盆来装摘好的菜茎,就开始熟练地掐起藤节来。   林知在一旁认真看了好几眼,才抓过几条藤放在自己面前。   咔嚓。   咔嚓。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电视上播放的新闻背景音,和菜茎折断的咔滋声响。   聂振宏有些熟悉的恍然。   记忆中小时候放学回家,他爹也总会这么抱着盆菜,穿着大裤衩,一边看电视一边摘。他妈就架着眼镜,在一旁缝衣服打毛线。锅里偶尔会炖着汤,咕噜噜地冒着鲜香的泡泡。   整个屋子都弥漫着家的味道。 第40章 画这个   作者有话说:后来,吱吱陆续画了榴莲、臭豆腐、螺蛳粉…… 老聂:卒。 (一边捏着鼻子处理,一边打起了城管的电话   半个小时后,聂振宏家的饭桌上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   青花的大瓷盆里,盛满了奶白奶白的鱼汤。一条完整的鲫鱼躺在汤中,青翠的小葱段飘在白如奶汁的汤水上,宛若一副馋人的画卷。浓郁鲜香的味道从厨房蔓延到客厅里,连聂振宏都有些口舌生津。   “先喝碗汤,再吃饭。”   聂振宏拿起汤勺给林知舀了满满一碗汤,又用勺尖刮下一片鱼腹上最软嫩的肉,一并舀进他碗里。   “小心刺。” 鲫鱼小刺多,虽然炸的时候定了型,但煮汤的时候还是有可能将刺带下。聂振宏随口嘱咐了一声,才将汤碗放到林知面前。   他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汤,仰头两三口就喝下了肚。等盛第二碗时,才发现林知还没动筷。   “怎么,怕烫?” 聂振宏自己皮糙肉厚,觉得汤温度正好,他伸过手背摸了摸林知的碗壁,想着是不是接盆冷水晾一晾。   “唔,没有。”   林知摇摇头,端起汤小口喝起来。   他刚才,只是想起了妈妈。   妈妈以前也会这么叮嘱他呢。给他夹最嫩的肉,还让他慢慢喝,小心刺。   宏哥…… 和妈妈一样好。   鲜香的鱼汤顺着食道,热乎乎地滑进胃里。林知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像泡在一汪温水里。   好像有宏哥在的地方,他总是很安心的。   就算在水中,他也能安心地埋头游来游去,偶尔咕噜噜的吐泡泡,也不会被笑。   这种感觉,林知很喜欢。   “噗…… 咳。”   正想着,林知耳边突然就听到一声轻笑。   他茫然地抬起头,发现坐在对面的男人正从绿油油的一盘菜里夹出几根,悬在空中看。   “你是拿了尺子摘菜吗?” 聂振宏笑着把几根空心菜茎铺在碗里,比划了一下长度,“根根都一样。”   林知眨眨眼,伸手也从盘里夹起一根,张口吃掉。   “一样,好吃。”   就像画画的时候笔刷要朝一个方向,睡觉的时候被子要掖进咯吱窝里,林知觉得,把菜摘成一样的长短,炒起来的时候就可以裹上同样的调料,吃上去的味道肯定更好。   “嗯,好吃是好吃。”   聂振宏盯着碗里的菜看了两秒,就感觉自己好像听懂了小朋友的话。   只不过他笑着把菜塞进自己嘴中,故意大言不惭地揽过功劳,“那是我炒得好。”   熟了之后,他还挺喜欢偶尔戳一戳这只傻愣愣的小仓鼠的。看林知各种呆呆的反应,好像比什么都有趣。   只是逗完人,聂振宏抬眼就对上小仓鼠鼓鼓的一张脸,眼神突然就有些游离起来。   “咳…… 也有你一半功劳吧。”   他闷头又夹了一筷子菜,塞进林知饭碗里,“好吃就多吃点。”   “好哦。”   完全不知道对面男人心里在想什么的林知,还以为自己被夸了。   他开开心心地应了一声,便埋头认真啃起菜。   “对了,打算好画什么了吗?”   安静的吃了一会儿,聂振宏放在桌边的手机忽然震了两下。他打开信息看了看,开口问道。   何谦刚刚把电子版的合同给发来了,聂振宏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感觉还是比较正规的,稿酬也不错。他心里打定主意希望这件事能顺利推动下去——不仅仅是帮何谦解燃眉之急,更重要的,还是因为林知。   小朋友以前的经历太过灰暗,聂振宏想通过这次画稿,让林知重新建立起一点信心和对自我的认同感。   “离八点还有一会儿,” 聂振宏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钟,“要不吃完我再给你读一遍?”   他也不知道傍晚自己念信时这打瞌睡的小朋友听进去多少,有没有生出灵感。有必要的话,他多读几次也没什么,不费事。   “不用。”   林知却胸有成竹的摇了摇头。   “怎么,都想好了?” 聂振宏有些讶异,“这么快?太厉害了吧。”   林知被他夸得微微地扬起嘴角,“嗯!”   聂振宏被他也染上了好心情,眉目舒坦地追问,“打算画什么场景?”   林知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把脑海里的画面给描述出来。他皱眉纠结了半天,视线落在桌中间盛鱼汤的大瓷盆上,眼睛一亮。   “喏!”   他放下筷子,双手一把将瓷盆端起来,凑到聂振宏面前。   画这个!   饶是聂振宏时常能跟上林知的思路,这回也没能猜出小画家到底要画啥。   他哭笑不得地接过大瓷盆重新放回桌上,让林知继续吃饭。   聂振宏好奇心并不重,只要知道林知心里有底了,便没再追问下去。反正两人白天几乎时时刻刻都见面的,他早晚都能看到。   吃完晚饭,他没多留林知。   小朋友像是坐不住想回家继续拿笔画画了,而聂振宏心里此刻也不宁静,想一个人琢磨点事儿,便把人放回了家。   只不过,在林知临下楼前,聂振宏还是去厨房削了两个水蜜桃,给林知切成块装进小碗里,让人带下楼去吃。   ——馋得都画在纸上了,那得多喜欢?   不得不说,这个脑回路,实在是很‘林知’了。 第41章 乱套了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种时候,吱吱会看见红色。 嘿嘿。   接下来的几天里,聂振宏在铺子里陪着林知,一点点见证了一副画稿的成型。   说实话,之前他其实并没有真正去仔细看林知是怎么作画的。一是因为他自己每天手里有不少的活儿,补鞋的擦包的装拉链的,时不时就上门一个,占据了他在铺子里的一大半时间。其二,则是因为聂振宏想让林知自在一点。   他这小破铺子不来就不大,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如果他还时不时凑过去盯着人家画画,换做是谁都会不自在。   那时候,聂振宏还不知道林知以前发生过什么。   但他有眼睛有耳朵,能感受到小朋友那副酷酷没什么表情的唬人外表下,敏感又柔软的内心。   而如今,在了解了林知更多的故事和过往之后,在把这个人看得更透了之后,聂振宏却好像做不到以前那么坦然和随意了。   他的目光,总是忍不住落在那个安静的身影上。   可以说在这个夏天之前,聂振宏是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的性向的。   虽然他挺久没谈对象的了,但聂振宏一直觉得女孩子香香软软,还是挺可爱的。当然,这要限于她们不作的时候。   因为一旦女朋友出现要求他做这做那,或者他稍一不搭理就吵闹生气的情况,聂振宏就开始不耐烦了。觉得还是一个人舒坦。   但跟林知在一块儿,聂振宏却发觉,自己好像……   从没出现过不耐烦的情况。   小邻居外表看着不大,心理年纪甚至更小,但却很乖,几乎没有麻烦过他。   不会颐气指使别人做什么事,也不会仗着自己什么不懂就胡作非为,大多数时候,林知就像一株安安静静的含羞草,怕生,怕人,却又对世界充满善意。   他喜欢自个儿缩在不起眼的角落,默默地吸收阳光雨露。   如果有人碰到他了,他的第一反应也不是防备反击,而是就这么呆呆傻傻地任你戳弄。过了好一会儿,才会慢半拍地合拢叶片,愣得简直让人想主动缴械投降。   这还不止。   小朋友还不爱吭声。   聂振宏年轻的时候其实挺喜欢热闹的。经常有许多哥们儿一起约着打球吃饭,喝酒撸串,他总是其中闹得最凶的一个。可后来,经历了创业的起伏,他渐渐变得沉着稳重,而事业的受挫和身体的伤病,更是让他整个人收敛得不再有冲劲和活力,时常闭着嘴埋头做事,一闭就是一天。   但尽管这样,他和人打起交道来,也是游刃有余的。不像林知这个小邻居,平日里半天蹦不出一句话,一蹦就容易噎住人。   熟悉之后,聂振宏知道,小朋友是太直了。一根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会在意旁人的想法。   这对于人情至上的普流社会而言,太难以融入,但聂振宏却被这样的直愣和傻气激出了好奇,变得越来越在意,越来越操心。   他有时候自己心里甚至都会闪过好笑的念头,觉得自己简直像个老父亲,小朋友的衣食住行都要操心。   但毕竟让人家叫过自己‘聂叔叔’,聂振宏倒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可这几天,当聂振宏因为心中逐渐异样的悸动而重新审视自己对林知的态度时,他才惊讶地意识到……   自己对小朋友的关注,似乎有点太多了。   超过了普通邻居的界限,超过了一般朋友的关心,也超出了一个老板和小帮工的情谊。   而最让聂振宏感到震惊的,是他心里最近时常会冒出的一种感觉。   就好像…… 好像就这么跟林知一起过日子…… 也不错?!   前几年,在和最后一个女朋友分手后,聂振宏给自己的理想对象设定了一个标准。   乖巧,听话,不粘人,也不缠人。就事论事,有什么想说的不会弯弯绕绕,不无理取闹,不随时查岗,有自己喜欢的事业,也愿意给彼此一定的空间和距离。   此刻,吹着夏日的暖风,聂振宏抱着茶杯坐在鞋铺门口,目光落在屋内认真执笔的青年身上,冷不丁想到当年自己设立的标准,竟有些讶然的发现——   屋里那个埋头画画的男孩,似乎除了性别不对,其余都符合了。   但其实,他根本不应该生出拿林知来对比的心思的。   这不对。   全乱套了!   聂振宏皱着眉,脸色有些难看。   他感觉自己像个变态,竟然觊觎起一个可能什么都还不懂的小朋友起来,太混账了。   “…… 宏哥?”   而林知此时恰好停下手洗笔,抬头就看见男人对着他露出从没见过的严肃表情,心中升起丝丝不安。   他站起身,紧张地揪住了身上的布围裙。   “嗯?” 聂振宏回过神,才发觉小朋友好像被他刚才的样子吓得白了脸。   他连忙调整了表情,放下茶杯走过去安抚地拍了拍林知的背,温声道,“刚想事情了,吓着你了?”   林知抿着唇摇摇头。   掀起眼皮,林知用自以为不明显的动作观察了一下聂振宏的脸色,直到感觉男人真的没有生气,对他还是一样的态度,才悄悄松开了拽着围裙的手指。   以前,爸爸每次生气要打他之前,也是这么个样子的。   整个人浑身都裹着一层滚烫的黑红色,闷着脸,好像下一秒,那颜色就要落到他身上来,烫出无数的泡。   只是林知不知道,这是自己第一次对于颜色的感知出了错。   他面前的男人,此刻周身的确充盈着令人温度升高的火红色彩。但那红却永远都不会烫着他弄疼他,反而像一扇最坚硬正气的屏障,将魑魅魍魉都替他抵挡在外,让他永远可以安心,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 第42章 安全感   注意到林知的敏感,聂振宏不敢再在小朋友面前胡思乱想下去。   毕竟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因为心境变化而导致的情绪波动,小邻居什么都不知道,不应该承受无妄的猜测和不安。   说得更直白点,聂振宏觉得如果林知真的知道了什么,扇他一巴掌都算轻的。但在他在还没有理清楚自己胡乱的心绪前,聂振宏不想引起什么误会。   他还是更喜欢看到小朋友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样子。   此刻的聂振宏显然忘了一件事。   以小朋友过往的经历和自身的呆愣,纵然真的发觉了他的不对劲,又真的能猜出来什么吗?   只不过,此时他的烦恼,还没有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聂老板,林小画家!”   日子过了几天,何谦又一次登上了门。   他这回提前跟聂振宏打了声招呼,确认林知在画稿,而且都快画完了,才放心地过来,手里还拎着一提盒装的东西, 像是礼物。   “我听社里懂画画的人说,他们都爱用这个牌子的颜料,我就买了两盒。”   他乐呵呵地把口袋递给聂振宏,没去打扰还在画板前的林知,“也不知道买对没,小林不喜欢的话,我再去换!”   聂振宏接过看了看,只感觉所以颜料长得都差不多。反倒是坐在屋里的林知,因为何谦的话而转过头来。   “啊。”   他看到聂振宏从口袋里掏出的颜料盒,黑黑的眼珠明显地亮了一个度。   难得的,林知立刻站了起来,走上前接过颜料,还特认真的和何谦道了声谢,“谢谢。”   他正好有个颜色用完了呢!刚才拿其他色调了半天,总感觉少点味道。   这下好了!   道完谢,林知也不等何谦回应他什么,就径直回到了座位上。他打开颜料盒熟练地翻出一个色,在画板上挤了点,又闷头继续作起画来。   何谦倒也不介意,望着林知画画的身影,嘴里乐呵呵道,“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他接触搞文学搞艺术的人多了,知道他们这群人身上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脾性, 林知这都算好的了。只要能帮他解决眼前的困难,小画家想给他脸上涂颜料他都愿意!   反倒是聂振宏,在一旁看到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都没注意…… 小朋友的颜料管,好几个都已经挤得瘪瘪的了。甚至有不少已经变了形,就像牙膏用完了最后还舍不得扔,裹成卷卷的形状,只为了挤出最后一滴。   亏他还说自己在意小朋友,关注得比别人多。   连林知在绘画上的拮据都没有发现。   聂振宏瞧着屋里那个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窘迫,埋头认真画画的人,心又和前几天一样,开始揪着揪着的疼了。   这小傻子。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呢,吱一声都嫌多!   何谦可不知道聂振宏情感丰富的内心戏,他此刻只一心想着自己的事业。   “小林画得怎么样啦?我方便看看吗?”   经过上一回林知的反应,何谦也不敢凑得太近,只远远的轻声问了句。   也许是刚才拿了人的手短,一向不爱搭理陌生人的林知点点头,把自己的凳子往旁边挪了点。   反正…… 他马上就要画完了。林知心想,这个人,好像就是给钱的人。   给他看看也没什么的。   何谦则是受宠若惊了,连忙抛弃聂振宏,快走了两步走到林知身边,弯腰去看他的画。   毕竟上一回这位小画家还怕他怕得要躲呢,让他回去郁闷了好半天,还以为自己最近加班熬夜,熬成了秃头憔悴的可怕样子,把小年轻给吓到了。   “哎哟,这画的……”   屋里光线不错,聂振宏特意换上的节能高亮灯泡将室内照得很亮堂,画板上夹着的图一下便照进了何谦的眼睛里。   没有他想象中鲜艳的色调,也没有五颜六色的儿童玩具彰显内容。   但何谦只粗粗扫了一眼,这几天一直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   只不过是否能过稿,光一眼可不够。   他扶住眼镜,凑上去仔细观察起画的细节。   聂振宏原本是坐在门口敲钉子的,此时也坐不住了。扔了鞋,跟着何谦走到画板前,一起观赏起林知的作品来。   其实林知画的场景很朴素,也很简单。   几乎出现在家家户户的餐桌上。   一双藕节般的小手,正捧着一只瓷碗,咕咚咕咚喝着汤。   奶白的汤汁将唯一露出的小嘴巴染上了一圈白胡子,鼓起的两颊像小金鱼似的圆溜溜。纵然林知没有画出整张面容,可爱的小孩子形象也跃然纸上。   老旧木色的餐桌上,摆放着几盘家常菜。   绿色的菜心,酱色的肉丝,最显眼的是一盆同样奶白的汤,上面飘着没了肚皮的鱼骨架,而唯一没什么肉的鱼头,则躺在桌上另一个人的碗里。   那只碗被一只有些沧桑的手端着。   那只手像是只女人的手。只是手背和指节上交错了深色的纹路,食指的指尖还包着一块创口贴,整张手都显得粗糙而黯淡,和小孩子白嫩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整幅画基本就描述了这样一个场景。   一个平常的家庭里,母子俩寻常又简陋的一顿饭。   没有太多的故事铺垫,没有鲜艳的物品抢戏,低饱和的棕色系色调让整幅画面显得充满温暖、柔情和安静。   同时也充满着 “家” 这个词所特有的安全感。   画里还有许多令人熟悉亲切的小背景,搭着蕾丝布的冰箱、后面凸出一大块的老电视、角落里印着大红牡丹花的热水瓶…… 满满的都是生活的印记。   连聂振宏和何谦这两个大了林知许多岁的男人,都能从中找出童年回忆。   “画得…… 很好。”   何谦仔细地看完,真切地称赞了一句。   “只不过…… 这是出自哪封信里的呢?”   他抛出最后的疑问,“这场景,我怎么没啥印象了?” 第43章 画的信   作者有话说:吱吱写给妈妈的信—— 妈妈,我长大了。 会吐刺,也会啃鱼头了。 我想把鱼肚皮的肉留给你吃,可是你不在了,又有人塞给我吃了。 他很好,我以后想把鱼肉分他一半。   林知坐在座位上,歪了歪头。   什么信?   不是画一幅给妈妈的画吗?他…… 画好了呀。   他就想画这个。   想告诉妈妈,他现在过得很好,又有人给他炖鱼汤喝了。   还要什么信?   他可不想写字呢。   鞋铺里一下陷入无声的尴尬中,何谦又开始生出上回那种摸不着头脑的茫然。倒是聂振宏,像是看出林知没有言语的心里话。   “咳,那个…… 老何啊。”   聂振宏抬起手搭在何谦肩膀上,把人往外面揽。   等走到屋外,感觉里面的小朋友听不到了之后,他才斟酌着语句开口。   “是这样的。”   “林知他…… 妈妈过世了。”   聂振宏也不想把小朋友的伤心事当做谈资,只简单提了一句。   “他,也想给自己妈妈送上一份母亲节礼物。”   “所以那天听到你这刊物是母亲节特辑,心里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这幅画,就像是他对妈妈说的话。和你那栏目中小朋友们写给妈妈的信,没有什么区别的。”   “只是载体不同而已。”   这话说得委婉,但也侧面回应了何谦刚才的问题。   聂振宏这几天陪着林知画画的时候,其实就渐渐发现小朋友好像并没有画那些小读者信里描绘的场景,但他并没有出口纠正林知。   就像他修鞋补鞋有自己的一套工具方法一样,虽然平日里聂振宏心里总叫林知‘小朋友’,可在绘画这一件事上,聂振宏认为林知早已是个厉害的大人了。   他这个外行没有资格指点说教。   只不过,聂振宏发现自己放心得还是早了点。这个大人离了画画,又变回了又呆又迷糊的小孩儿,连人家交代的事情都没听清,就闷头画了。   而何谦,在将聂振宏一席话琢磨了两圈后,总算是听懂了。   这、这、这…… 感情小画家这幅画,内容完全没照着他说的来啊!   “其实我看了下你那杂志其他栏目,画的东西也不一定和文章完全对上的嘛。”   聂振宏观察着何谦的表情,一边给他递了只烟,一边继续道,“反正这主题都是一致的,您看……”   何谦苦笑,他这是约的插画,可不是自由创作呀!   “聂老板,不瞒您说。”   他接过烟点燃,“小林这画得确实不错,也挺符合这一期的主题的。可是我之前也说了…… 这毕竟是个救火的差事,不少人盯着我呢。”   他颇为头疼地吸了口烟,又重重吐出,“我手底下有个副主编,眼瞧着就要上位的。我这一来把人家位置占了,这次补篓子受到阻拦,也跟他有关。”   “这就等着看我笑话呢,您说,我要是拿一副跟栏目内容完全不相关的画回去,能交得了差么?”   知晓了前因后果,聂振宏也明白了何谦的难处。但他回头望了一眼还在屋里乖乖坐着等他们的林知,心里又一点不想让小朋友失望。   咬着烟嘴琢磨了半晌,聂振宏重新调动起自己几年没转过的生意场思维,脑子里渐渐冒出了主意。   “老何,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林知画得还不错,够得上你们杂志标准?” 他问何谦。   何谦点点头,“这倒是, 我虽然不是专家,但他笔触简单,线条流畅,颜色也把握的挺到位的,只是……”   “我知道,只是没有从你那些信里找内容来画嘛。”   聂振宏明白令何谦为难的点,不过换了种角度给他说,“我记得你说,下一期杂志还没开印,对吧?那些小朋友的信,也是刚排好版?”   “是,这不就等米下锅呢么!”   “那如果多加一封信,写的就是我们林知画里的情景呢?”   聂振宏咬着烟笑了,“山不来就我,我们可以就山嘛。加一封信而已,不长,你那书页那么大,挤挤就有了。”   “这……”   何谦被聂振宏说得一愣,“这哪儿去多找一封信啊?”   他心里其实已经开始松动,觉得这么个方向也不错,只不过,“要弄虚作假,被发现了我更不好交代!”   “怎么会弄虚作假呢!”   聂振宏摆摆手,板正的脸看上去颇为靠谱,“只是补一封迟到一点的信而已。”   他侧过身,让何谦也回头去瞧屋里的青年。   林知这会儿还在运笔,涂抹着画稿上最后一点未完成的色彩晕染。   青年脸色平静,面无表情,看上去有些冷冰冰的不好接触,目光里却全然是专注和热情。只不过对着的不是人,而是画板上没有生命力的画纸。   不。   也许对林知而言,画上的东西,才是更有生命力的吧。   不会充斥着恶意的目光,也不会对他说出残忍又无情的话。永远都因为他的创作而散发着友善的,充满温度的色彩。   “林知他…… 虽然成年了,但其实很单纯,知事少。”   聂振宏忍了忍,还是点燃了嘴里的烟。吸了几口,才同何谦道,“我一会儿让他给妈妈写封信。就…… 当做是你们栏目的一份投稿,成么?”   “有了信,再配上最合适的插画…… 你这杂志,卖得肯定好。”   *   半个月后,何谦主编的儿童杂志上市了。   由于他们出版社背靠官方,与很多学校有合作关系,受众面还算挺广的。许多老师都会订阅,有不错的文章也会拿来做学生的课外读物。   何谦新官上任,文章都经过好些轮仔细筛选,质量不错,加之这期选题很有意义,被很多老师推荐给学生和家长购买。短短一周间,销量就比同期竞争对手高了一大截,也止住了上几个月的下滑趋势。   何谦得了上司夸奖,干劲十足,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他心里还是惦记着他的福星,在某天提前处理完公务后,他喜滋滋地拿了两本成刊跑到聂振宏的修鞋铺,给他和林知手里一人塞了一本。   “之前忙,一直没来得及过来给你们送!”   他手还给林知拎了袋礼物,上次送的是颜料,这次则买了一沓画纸。   只不过这一回,小画家没殷勤地跑来接了。   “收着吧!你那副画我可沾了不少光,这点小礼物不算什么!” 何谦硬要把礼物往林知手里塞。   林知背起手,摇头,“不用。我够的。”   前两天宏哥才带着他去买了好多画纸和笔刷,够他用大半年了呢!   林知不懂人情世故,但是亲是疏,在他心里还是有不一样的相处模式。譬如聂振宏给他买东西,他就可以欣然接受,但其他人,就不行了。之前是因为本来就是给这人画的,所以拿了颜料也没什么。如今画也画完了,他也不需要其他东西了。   妈妈说了,不能随随便便拿别人的礼物。   他没得还的。   “接着吧。没事。”   倒是聂振宏,在一旁帮林知做了主。   见小朋友询问似的看过来,聂振宏笑着扶住他的后脑勺,让林知的视线落在何谦拿来的杂志封面上。   “招呼不打就把咱们的画弄成封面了,是该给你点补偿。”   杂志首页暖棕色的色调上,赫然是林知的那副画。   竟是取代了之前他们在样刊上的那副鲜艳花束。   “嘿嘿,我们老大审终稿的时候,看到小林的那副插画,越看越喜欢。”   何谦说起这事就与有荣焉。他感觉自己啊,就像是那识到千里马的伯乐,眼光好得不得了。   “老大说这种场景更能引起大家的共鸣。无论是孩子还是母亲,想必几乎每个看到这幅图的人,都会真正感受到什么是母爱。后来我们讨论了几次,最后大家一致同意改用这画当封面!”   说着说着,何谦打开手提包,从里层翻出一个颇有厚度的信封。   “这是稿费。”   他连同礼物,一把塞进林知的手里。   “我可给你申请的最高那档的,” 何谦笑眯眯地卖了林知一个人情,“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其实现如今稿费大多都通过网上转账支付了,鲜少人还在用现金结算。但聂振宏特意提前拜托过何谦,麻烦他如果过稿了,请一定用现钱给林知稿费。   何谦之前还不懂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可现在,看着青年那没什么表情的俊脸渐渐变得生动,特别是打开信封,看到钱后的那副表情,何谦终于明白了聂振宏的苦心。   有时候啊,太过便捷了也不是好事。   当钱成为一个数字,人们会逐渐失去对它的珍惜和敬畏。   通过辛勤劳动而换来的成果,是沉甸甸的。捧在手里,更能体会到那种丰收的喜悦,以及无法言喻的,充满价值的成就感。   就好比小画家如今颊边的两颗酒窝。   仿佛枝头结出的两颗小柿子,光看上去,都软甜得不得了。 第44章 都可以   对林知来说,那一沓稿费,似乎比印有自己作品的样刊更有吸引力。   等何谦离开后,他也不画画了,抱着信封数了一遍又一遍。   像个见钱眼开的小机器人。   “行了行了。”   等他数了五六七八遍后,在一旁的聂振宏终于看不过去了,走过去帮林知把钱塞回信封,“小心一会儿数丢了。掉进铺子里乌漆嘛黑的角落,我可不管捡。”   林知闻言,信以为真,连忙乖乖住了手,“喔。”   等看着聂振宏把钱给他重新封好后,林知捏着鼓鼓的纸袋,忽然抬起头对男人说,“晚上,吃大餐!”   聂振宏眼里划过笑意,“你请客?”   林知用力点头,“嗯嗯!”   妈妈说,做人,要知恩图报的。林知想,宏哥给他工作,还给他地方画画,还给他做饭吃,肯定就是他的大恩人。他如今有钱了,要报答宏哥。   “那知知打算请我吃什么?”   见林知画出的画得到了更多人的认可,付出的努力有了收获,聂振宏的心情也很好,比自己赚钱了还高兴。他靠在工具台旁,忍不住逗面前的小画家,“不能是咱们每天吃的这种‘大餐’哦,我可不认。”   “唔……”   这一问,可把林知给问倒了。   林知还真不知道该请聂振宏吃什么。这附近他所记得名字的所有饭馆,都是男人带他去的。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吃过别的大餐。   “宏哥想吃什么?”   林知眨眨眼,干脆把手里的信封一把抵在男人胸口:“都可以!”   他出钱,主意宏哥拿,正正好。   “你这还没焐热呢……”   聂振宏有些愕然地接住往下掉的信封,“就都给我了?”   林知不太明白为什么钱要焐热,热了能变更多的钱吗?   他只想起以前妈妈常说的话,一板一眼同聂振宏道,“用了,再挣。”   妈妈说,钱不是攒出来的,该用就得用。不够了再想办法挣,永远不要亏待自己。   聂振宏只感觉手里那信封沉甸甸的,他捏在手里紧了紧,“你啊……”   林知这副毫无知觉的坦率背后所透露出来对他的信赖和重视,让聂振宏好不容易抛在脑后的胡思乱想,又再一次充斥在他的脑海里。   而且这一次,那不着边际又荒唐的心思,更加清晰,更加令人蠢蠢欲动。   这个小朋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刚认识没有几个月的邻居,这小傻子怎么就这么放心,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还大喇喇地将自己好不容易挣到的钱,一股脑全塞给他?   聂振宏感觉自己手里捧着的不是钱,倒像是小朋友清凌凌,软乎乎的一颗心。   “你呀……”   聂振宏又喟叹了一声,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覆在林知柔软的头发上,将复杂的心情化为轻柔的一按,“走吧。”   今天明明是小朋友挣钱的好日子,反倒像是他赚了更多。   在林知看不到的地方,聂振宏将信封拿到背后,塞进了工具台的抽屉里。然后才慢慢直起身,带着青年朝门外走去,“听说前面街新开了一家小火锅,走,宏哥带你去尝尝!”   *   印有林知作品的儿童杂志,后来聂振宏又去社区十字路口的报刊亭里买了好几本。   一本用透明纸包了书壳放在铺子里展示架最显眼的位置,剩余的则被聂振宏抱回了自己家中,摆在他那三层高的书柜上。   以前上学时,聂振宏顶不爱读书。   后来做生意时,需要学习一些专业知识,他只好硬着头皮买了不少商业和成功学书籍来啃,但也读不太进去。   直到开了修鞋铺,一个人没再有那么多事忙忙碌碌,有了许多空闲时间,聂振宏才开始真正看起书来。报纸,杂志,亦或是杂书小说,有什么看什么,竟也慢慢咂摸出了其中的趣味。   老城区经常有收售废品的,旧报纸旧书都能称重卖钱,但都跟废纸一个价,便宜得很。聂振宏偶尔撞见收废品的骑着三轮路过,就会上前去挑拣些看上去有意思的书籍报纸。反正还没他一包烟贵,买回去还能打发很多时间。   几年下来,书也攒了不少,家里的书柜也快堆满了。   武侠,玄幻,杂七杂八的旧书累在一块儿,倒有那么几分读书人的味道。而如今正中间那新增的一沓儿童杂志,突兀又和谐地将书柜点缀出了几分童趣。   聂振宏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什么,但他觉着挺高兴的,就做了。   可能是被小朋友那样愣直的性情传染了吧。   那天吃小火锅的时候,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在一片热气腾腾的香辣味中,聂振宏一直透过雾气去瞧林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瞧什么,好好的菜不吃,就是老忍不住视线去看对面的人。   而坐在他对面的小朋友尽管一直闷头涮着吃的,但敏感的触觉还是发现了聂振宏的注视,抬起头与他对视了好几次。   每次两人的视线对上,都是聂振宏先移开眼。   因为他扛不住那两颗总向他晃悠的小梨涡,还有林知烫好了自己忍住不吃,要主动塞给他的肉。   明明知道面前的人可能什么都不懂,但聂振宏还是忍不住去想小朋友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于是他借着雾气的蒸腾状若随意地问了出来。   “因为…… 宏哥很好啊。”   林知吃了一筷子裹着辣椒的肥牛,挺翘的鼻尖上渗出细密的小汗珠。   聂振宏向服务员招手,给小朋友叫了一瓶冰镇的可乐。等可乐送上桌,他替林知打开了易拉罐拉环,才递到青年面前让他喝。   看着林知咕噜噜喝饮料的乖巧模样,聂振宏感觉自己的心也跟饮料一样,咕噜噜冒着争先恐后涌出水面的气泡。   “宏哥对我好,” 林知借着可乐的甜味,舔了舔被辣到的唇,话里带着理所当然,“我也想对宏哥好。”   等林知消灭完一罐的饮料,聂振宏心里的绞成一团乱麻的线也被气泡溶解得七七八八。   他从锅里捞了一片毛肚,笑着放进林知的碗里,嘴里道,“知知也很好。”   所以。   还想对你更好。 第45章 我有的   聂振宏这么些年,过得还真是一直挺随性的。   上学时不爱读书,家里人也不逼着他硬读,读不下去了做生意,也没把赚钱这事看得太重。后来开修鞋铺,那就更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过日子了,怎么舒坦怎么来。   除了脚刚受伤时烦闷了一阵子,他鲜少长时间纠结在一件事上。   但面对林知,聂振宏以往的随意悄然衍变成了在意。   他迟迟不敢认清自己的心,怕想错了,伤害到本就单纯脆弱的小朋友。   他甚至有些掩耳盗铃地想,就这么也不错。两个人每天一块儿呆着,日子和处对象也没什么区别。   于是时间就这么在不声不响中慢悠悠的往后走了一小截。   转眼就来到了七月,暑气最重的时候。   住在周围的学生们陆续放了暑假,社区变得更加喧闹起来,随时随地都能听见小孩儿们追逐打闹的声音,简直像个菜市场。聂振宏坐在屋里往外看了眼,卖着瓜果蔬菜的商贩沿着老社区的马路牙子一路排开,倒也和菜市场差不离了。   他本来铺子里没事的时候,都在屋外放个躺椅待着喝茶的。但前几天隔壁王金宝的儿子王小宝和几个同学玩足球,一脚飞过来直接把他抱在手里茶缸给掀飞了,聂振宏感觉再这么在外面躺下去,他再多的茶具也不够用。   于是干脆把椅子挪屋里了。   只是他租的这铺子不大,那伸缩椅斜拉着一躺,基本就站了半边地。聂振宏怕打扰到林知画画,无事时也不躺了,从货架上翻出几张皮料,做起手工来。   他这店的招牌虽然是修鞋铺,但副业也挺多,配钥匙、换拉链、修伞开锁、皮具保养…… 还连带着兼卖一些杂货。   修鞋铺进门右手边是一个快顶到天花板的大货架,摆满了平日里聂振宏要用到的工具和给客人补好的鞋,而左手边,则是铁丝绕成的一个长方形壁挂,半面墙上挂满了叮叮当当的小商品。什么皮带,棉袜,鞋垫,小钱包之类的,其中不乏一些生活困难的街坊邻居放在这寄卖的东西。   聂振宏没收他们钱。   这世上大多数人过得都不如意,能帮一把就帮一把的事,于他而言也就是腾个没什么用处的地方,不费劲。   他自己有时候闲得没事干,也会做点小玩意儿,随手挂上去卖。比如现在他做的皮制钥匙扣,就是卖得还算不错的一样。   不费什么劲,只需要几张巴掌大的植鞣皮,加上从街对面热合曼那棉被坊薅来的一点边角料棉花,配上一个铜环,一个下午就能搞定好几个。   打板的纸样是早就做好的,聂振宏从工具盒里翻出来,叠在皮料上面,用划片笔描出了轮廓。然后左手按着皮子,右手稳稳地拿起裁片刀,依照轮廓粗裁出了大致的形状。   他店里卖得最好的是几个小动物的挂件,都是从网上找的模板卡通图,什么大象呀老虎呀兔子呀,塞了棉花之后,立体的形状看上去憨态可掬的,老人和小孩都挺喜欢。   等用打孔冲子在裁好的皮子上打出缝线的孔,将小动物的眼睛嘴巴还有四肢都用蜡线双针缝合得差不多后,接下来就可以装填内里了。软绵绵的棉花被手搓成圆圆的球状,塞进皮料的中空肚里,将平面的形状撑得饱满而立体,手捏上去软弹软弹的,颇有些解压的功效。   他手掌宽大,本来不像是做这种细致活儿的人,但灵活利索的手指和四平八稳的动作,却令人看着有些挪不开眼。   像在创造一个小小的生命,纽扣是眼睛,缝线是脉络,棉花是血肉,冰冷的皮质渐渐有了温度,捧在手心里面,好像都能给孤独的人一点陪伴的慰藉。   等聂振宏抬起头时,发现林知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也不知看了多久。   “喜欢?”   他把做好的成品往前送了送,递到林知面前,“拿去玩。”   聂振宏手掌里趴着的是一只小老虎。   没有森林之王的凶狠,用小黑纽扣缝出来的眼睛圆鼓鼓黑溜溜的,倒像只大猫儿一般可爱。   他本以为小朋友会捧场地接过,没想到林知却摇头,还把手塞到了罩裙下。聂振宏见他状若躲避的动作,有些失落,打算把挂坠拿回来。   但下一秒,他就听见金属碰撞的哗啦声从青年罩裙下传来,眼见着林知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   “我有的。”   语焉不详的三个字,但配上林知拿出来的东西,就一目了然了。   林知手掌里,竟摊着和聂振宏手心里毫无二致的小挂坠。同样是一只鼓着圆眼睛圆肚皮的小老虎,只不过似乎用了有很长一段时日,皮面和绳结都褪色得发白了,显得旧旧的。连那塞了满满棉花的小肚皮都比聂振宏现在做的瘦了不少,虽然依旧软弹,但看上去瘪了一圈。   “这……” 聂振宏讶异地伸手拿近了瞧,前前后后翻转了好几遍,才确定的说,“应该是我做的。”   他打结喜欢绕上三圈,现在两只手里小老虎尾巴尖上的旋儿,几乎完全一个样。   聂振宏不禁问林知,“什么时候买的,嗯?咱们之前是不是还见过?” 他心里冒出些欣喜,觉得人和人的缘分有时候真是奇妙。   只是林知却摇摇头,“妈妈买给我的。”   青年的指尖轻轻拂过聂振宏的掌心,将属于自己的钥匙串拿回手中。   “她说,挂着,不会丢。”   聂振宏看见林知的拇指和食指习惯性地捏住小老虎的肚子来回挤压,“后来…… 后来妈妈把这里的钥匙也挂上去了。”   “你以前来过这边吗?” 聂振宏轻声问,“我是说,和妈妈一起。”   林知歪着头想了想,摇头,“妈妈说,这里太吵了。”   聂振宏能想象,林知的母亲是在什么情景下说出这话的。小朋友的状况到现在都没好全,想必当年情况更为严峻,在学校遭受的大量语言暴力成为心理疾病的导火索,他变得自闭,敏感,害怕生人,对人多的场所也下意识瑟缩畏惧。   林知的妈妈怕在这种环境下让儿子的病情更为恶化,才选择为孩子办理退学,一个人照顾他长大。   “你害怕吗?”   聂振宏有些后知后觉地反思,自己当初让小朋友搬下楼来作画的决定,是不是太过于想当然了。   林知每天坐在这里,真的是快乐的吗?   然而清冽的声音随之就打消了他的担忧,“不害怕。”   屋外蝉鸣声嘈嘈作响,沿街的大树撒下阴凉,倒是把人声的喧嚣给掩得没那么吵闹了。   林知捏在肚皮上反复的手指换了个动作,聂振宏看见小朋友月牙似的指尖描起小老虎额头上的‘王’字,一笔一划,像是找到了安稳的方向。   “喜欢这里的。”   聂振宏听到这话,心里柔软之余,竟很有冲动想厚着脸皮问一句——是喜欢这里,还是…… 喜欢我?   可他就算不问,也能猜到小朋友的答案。   单纯的,直白的,却不会存在他期待的那层意味在里面。   聂振宏这时候才恍然发觉。   原来,自己是在隐隐期待着什么的。   “哎,聂老板,在忙吗?”   屋内的静谧被突然登门的客人打破,聂振宏按下心里的波澜,回头应道,“不忙,补鞋吗?”   “对对,我家丫头这高跟鞋的鞋跟钉跟丢了一边,您帮忙看看能补上吗?”   来人是一对母女,年长的那个聂振宏还算熟,是社区外面那条街一家卖凉拌菜的老板娘。   不知道叫什么,因招牌挂了个‘三姐兔丁’,来买东西的顾客便都习惯叫她‘三姐’。聂振宏有时候馋了会去她家买点兔丁猪耳朵之类的下酒菜,而三姐家里鞋啊包什么坏了的也都会拿到他这里修。   平日里三姐多是一个人来的,今天却挽着个打扮时尚的年轻女孩。小姑娘一身浅绿色的连衣裙,穿着白色的露趾凉鞋,显得十分青春靓丽。   “你说这妮子,一上大学就学些乱七八糟的,眼睛画得跟被人打了似的,还买高跟鞋穿,瞧瞧,踩排水盖上差点把脚都崴了!” 三姐语带责怪,却是掩盖不住其中对女儿的疼爱之情。   “妈!我这是大地色眼影!还有,穿高跟怎么了,我……”   那女孩嘟着嘴不高兴的反驳,但在瞥见修鞋铺里坐在画板前的俊秀男生后,不满的语气渐渐变得小声,“你不喜欢…… 我不穿也行的。” 第46章 瞪了眼   作者有话说:吱吱:鼓嘴生气!   三姐为人是蓉城人惯有的爽朗外向,平日里卖凉拌菜,客人多挑拣一会儿她也不介意,有时候看到熟客,还会附送点炸花生拌胡豆之类的,味道好又实在,让人来了一回想二回。   她女儿不知是不是遗传了母亲的性格,坐下没多久,就自来熟地找林知攀谈起来。   “小哥哥,你多大啦?”   “也在读大学吗?”   “你是学画画的吗?墙上都是你画的?好厉害啊!”   “我今年大二,就在西边市郊那里的蓉大读书,学设计的。”   林知刚才放下画笔,这会儿正准备拿起来继续画画,就被女孩一连串的话给砸问得顿住了手。   这些年他鲜少和同龄人交流相处,一下来个这么热络的陌生人同他讲话,他第一反应不是回答,而是求救般地望向斜前方的男人。   聂振宏手里磨着钉帽,适时地同坐在面前的三姐夸赞了一句,“高材生啊。”   他虽埋着头干活,但余光却一直关注着两个小年轻。瞧见林知看过来,立刻便接了话。   “嗐,也就是脑子灵光点!”   三姐嘴上一副不值一提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是有些自得,“我和她爸都没啥文化,小芸这些年读书没怎么让我们操过心,还算争气,考了个好大学。”   一旁的杜小芸嘴角刚勾起来,就听见自家老妈急转直下,“要是平日里少气我点就更好了!”   “妈!~” 她不乐意地撅起嘴,“我哪有不听话?你瞧瞧,今天你让我陪你出来逛街,我二话不说就陪你了!”   “呵呵,一放假就窝在屋里玩电脑玩手机,” 三姐毫不留情地拆自家女儿的台,“我再不拉着你出来溜达溜达,我看你都要长霉了!”   “我就是宅了几天而已!在学校天天出门,好不容易放暑假了,在自己家还不能自在点吗?”   母女俩这一来一往,与其说是吵嘴,倒不如说是日常相处的习惯了。毕竟只有足够亲密的家人间,才能这么直白无忌地埋汰数落。   这样的氛围旁的人也插不上话,聂振宏倒挺满意的。   他继续埋头干活前,不露痕迹的扫了林知一眼,却发现小朋友的目光还落在三姐那女儿身上。   年轻的女孩像一抹盎然的绿意,与这破旧的修鞋铺有些格格不入。   她撑着下巴坐在小凳子上,左瞧瞧右看看,踩着店里临时凉拖的一双脚白生生地晃来晃去,打眼看过去都能让人赞一句青春灵动。   聂振宏却看得有点发闷。   他挪回眼,钉帽已经磨得差不多了。补这种高跟鞋的鞋钉挺简单的,用胶水在缺跟的孔洞里递上两滴,将钉帽覆盖上去,再用榔头锤牢实就好了。   聂振宏弯腰从工具箱翻找出榔头,而屋里,小姑娘和母亲扯完一阵话,又将注意力移回了林知处。   “我叫杜子芸,小哥哥你叫什么呀?”   “你是在这里勤工俭学吗?”   杜子芸天生外向,高中时就是学校社团的社长,到大学后更是如鱼得水,交友广泛。   上了大学,她背着家里人谈过两次恋爱,但结果都不太好。这回放假一直闷在家里面,也是因为刚刚失恋。   她也没想到,陪老妈出门逛个街,竟能在这么个人均年龄四十往上的老社区里发现一株水灵灵的嫩草,长得还这么合她眼缘!   杜子芸感觉自己那被失恋打击到的小心脏又活过来了。   “子芸!你个女孩子家家的,矜持点好不好?!”   这回是三姐听不过去了,出声训斥自家女儿,“整个屋子就听见你叽叽喳喳了!”   “你不是要我多交朋友吗……” 杜子芸悄悄翻了个白眼。   “那你也不能一直吵人家嘛,” 三姐指了指林知,“没瞧见人家小伙子正画画呢,被你吵得都画不下去了。”   数落完女儿,三姐目光在林知身上扫了一圈,心里倒真是被女儿激起了点想法。   “诶聂老板啊,这小伙子很撑展嘛,你家亲戚?” 她冲女儿使了个眼色,像是要她学着点。   “…… 不是。”   聂振宏埋头敲鞋钉,简短地答道,“邻居…… 而已。”   “哎哟,还是邻居啊!” 三姐乐呵呵道,“也住咱这社区里?那真巧了。”   她从挎包里翻找了一番,翻出自家店铺的传单,一把塞进林知手里,“小伙子有空到我家买兔丁啊!三姐我别的不说,这兔丁拌得绝对是城东一绝!每天都新鲜现做的,想吃多少称多少,不好吃当场给你退钱!”   林知低头,手里捏着传单,“哦” 了一声。   要放在往常,他一定是会费力认真地把传单上的字读清楚了,才会应声的。   但刚才听到宏哥说的话,他不知怎么的就看不进去了。   他和宏哥…… 只是邻居…… 吗?   林知呆呆地盯着传单上跳来跳去的字符想,好像是的哦。   宏哥住在他楼上的隔壁,他们是上下楼的邻居。   可是…… 可是……   林知在心里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什么来。   明明宏哥说的是对的,但林知却感觉像被一根鱼刺卡住了喉咙,呼吸起来有点难受。   “滋啦——”   他蓦地推开凳子站起了身。   屋子里其他几个人都被林知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等投过去目光,却发现青年只是走到工具台旁倒了一杯白水,咕噜噜仰头喝下。   “知知?”   聂振宏察觉到小朋友的情绪好像有点不对劲,停下手里的动作,朝林知唤了声。   但以往总是要回他几个字的人,今天却一声不吭。只是嘴里包着水,用黑黑的眼睛瞪了他一眼,就回到画板前坐下了。   聂振宏不太确定那是不是瞪。   而不等他看清楚,林知就重新拿起了画笔,埋头作画去了,不再分给屋内的人任何关注。没人知道,小邻居此刻心里嘟囔着——   下回吃鱼,不分给宏哥一半肚皮了。   最多,最多分他三分之一! 第47章 很辛苦   往后的一段时间,杜子芸频繁地出现在修鞋铺里。   一开始她还会拿着鞋找聂振宏修,趁着修鞋期间和林知聊东聊西。后来家里的旧鞋都被她翻完了,杜子芸干脆直接空着手来,丝毫不遮掩对林知的兴趣。   聂振宏看在眼里,并没有做什么阻拦的事。   他做的是开门迎客的生意,没法把人往外推。更何况,聂振宏认为自己没有资格,也没权力去挡林知的桃花。   尽管…… 他有这个冲动。   但只要一想到小朋友以前受过的苦,聂振宏就没办法剥夺任何一个可能会让林知快乐的机会。   小朋友见过的世界太小了。   二十出头的年纪,本应该和朋友放肆玩闹,做一切想做的出格的事,享受无忧无虑的快活。这样一个充满生机与朝气的岁数,林知却安静地待在他铺子这么个老破小的角落里,聂振宏看着心疼。   杜子芸是那种很招人喜欢的女孩子。   年轻,有活力,林知就算一句话不说,她也能乐乐呵呵地自说自话。而且小姑娘长得也不赖,青春靓丽的,坐在林知旁边同他聊天时,外人看过去都觉得是一对璧人。   聂振宏心里甚至闪过一丝想法——如果她能把小朋友从孤独的世界里拉出来,让林知眼里也焕发出和她一样的灵动鲜活…… 那他会主动斩断心里的那点妄念。   本就是没影的事。况且,他都这副模样了——   聂振宏低头看了眼自己使不上什么力的左脚,哂笑一声。   何苦耽误旁人?   “林知,去看看嘛,那里真的挺好玩的!”   娇甜的声音打断了聂振宏的思绪。他目光所及的不远处,一身动漫装束打扮的女孩正蹲在画板旁冲画画的男孩卖萌,“有 cosplay,还有节目表演,唱歌啊舞台剧什么的,超有意思的!”   今天是周末,几个学校社团的好友约杜子芸一起去逛漫展玩。她本来嫌天气热,懒得走动,可一想到修鞋铺里的俊秀小哥哥,她心思又活络起来了。   虽然小哥哥话少,但有颜又有才华,要是真能拐来当男朋友,那可不美滋滋?   杜子芸是行动派,找朋友多要了张票,就来聂振宏铺子里逮人了。   “你平时看什么番?热血的,治愈的,乙女向的?”   这一两周的频繁出现,令杜子芸对林知还是有了基本的了解。至少知道了林知的姓名年龄,偶尔也能和青年说上几句话。虽然可能还没到朋友那一步,但杜子芸有信心,这一天不会远了!   “最近大热的那几部动画你看了吗?” 都是同龄人,杜子芸默认林知也和她一样喜欢二次元,使尽浑身解数给他安利活动的有趣,“漫展里你喜欢的角色都会有哦!走嘛走嘛!”   “没看。”   面前的人直楞楞地回答她,表请很是认真,“我是大人了,不看动画片的。”   不知道他哪儿去听的歪理,好像就是认定了只有小孩子才看动画片。   杜子芸被他说得一噎,不服地反驳,“大人才更该看动漫呢!”   跟林知对话多了,杜子芸也发现,这个男孩子的思维方式和她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她虽然觉察到了异常,但并没嫌弃。   正相反,她觉得这样的林知很有意思,可可爱爱的,和学校里那些爱耍帅的男生半点也不一样。   “成年人的世界那么苦,” 杜子芸故意一板一眼地冲林知解释,“才更应该看点有意思的动漫放松心情呀!”   “你瞧瞧我妈,你再看看聂老板,” 杜子芸语重心长,手指抬起来朝门边的男人一指,“每天起早贪黑的,就为了挣点钱养家糊口,辛苦不辛苦?”   林知跟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严肃地点点头。   嗯。   宏哥每天赚钱,很辛苦的。   “所以说,休息的时候才应该看点小说漫画动画片什么的,解解乏,” 杜子芸大手一挥,“看到里面的人物过得幸福开心,疲惫全消,不是更有干活的冲劲吗?!”   她说得头头是道的,几乎立刻就把林知给说服了。   “有什么,好看的?”   他甚至主动开口问。   “唔~”   杜子芸敲敲下巴,故作沉思了半天,才一拍巴掌,“一时想不起来了。我们一会儿去漫展逛逛,我肯定能想起来好多的!”   聂振宏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埋头干活,耳朵却是把两人的对话全都听了进去。   听着小朋友被女孩轻而易举地忽悠住,他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有点说不上来的酸涩。   真是…… 傻乎乎的,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自己逗的时候不觉得,看见林知被别人逗,聂振宏心里却有了一种所属之物被抢走的感觉。   他知道这种感觉不应该有,但有的心情就是没法控制。   “你不是喜欢画画吗?那里有好多画手,说不定还能碰上签绘什么的呢,你可以认识很多新朋友!”   那头,杜子芸还在使尽浑身解数鼓动林知,“会看到很多有趣的画哟!”   说到最后一句,杜子芸总算看到面前的人目光有所波动。   但青年也没有立刻答应她,只是扭过头将视线投向门边修鞋的男人。   “去吧。”   聂振宏温声鼓励他道,“去看看。”   “宏哥,一起?”   林知放下手里的画笔,眼带期冀地等着聂振宏点头。   然而聂振宏只摆了摆手,指着面前的机器说,“我还要干活呢。”   “你们好好去玩。”   他努力不去看小朋友黯下来的眼睛,只对着杜子芸交代道,“小知他比较怕生,到时候要麻烦你多照看着。”   “嗯嗯嗯,放心放心!” 杜子芸连忙点头,喜笑颜开地拍胸脯保证,“绝对把他盯牢,没问题的!”   看着小姑娘青涩的脸蛋,聂振宏还是有点放不下心。   他站起身,拖着瘸腿到工具台翻出纸笔,写下一串电话递给杜子芸,“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或者林知有什么异常,可以随时打我电话。”   杜子芸点头应好,把字条收到挎包里,抬头又见聂振宏转身到后侧的洗手台旁整理收拾着什么。   ——好像是个小背包。   米色的,和林知小哥哥身上围的罩裙一个颜色。   “他出门要背个东西,水,纸巾,素描本这些都在里面。”   聂振宏三两下就装捡好了,顺道抽了个一次性食品袋给林知装了点洗净的樱桃,系好放进了包里。   这背包比林知之前自己的那个书包小了一些,还是前不久两人吃完晚饭散步时,在一家街边小店里买的。   帆布的,不贵,但看上去没那么学生气的呆板,更符合林知小画家的气质。聂振宏让小朋友试背了下,当场就买了。   不过买回来后,这还是第一次用。   “行了,去吧。”   聂振宏把背包的拉链拉好,递给林知,“晚上回来得别太晚。”   林知张张嘴,还想对聂振宏说点什么,但一旁的杜子芸却已经等不及了,兴冲冲地扯着他的衣摆就往外走,“那我们出发啦!聂叔叔拜拜!”   因为之前都是老妈和这修鞋铺老板相识,所以杜子芸一直把聂振宏看作是和她妈妈一辈的。加之想要跟林知拉进关系,她自动就把‘聂老板’这个生疏的称呼替换成了‘叔叔’。   杜子芸心里还挺美滋滋,感觉自己是个小机灵鬼。   却没看到她身后,聂振宏脸都黑了一半。   这还不算完,一边走,杜子芸一边还在跟林知感叹,“你老板和我妈妈好像哦,他真的不是你叔叔吗?对你那么好!”   “不是叔叔。” 林知认真地纠正杜子芸的话。   “宏哥就是宏哥。” 第48章 好用的   作者有话说:吱吱:好用的! 老聂:嗯,挺好看的。(牛头不对马嘴   明明是和往日一样寻常的周末,来修鞋的客人也不少,聂振宏却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也不知第几杯茶下肚,临到暮色降临时,他才看到林知的身影。   从街道那头走来的青年看上去有点蔫儿,但依旧是吸引人的年轻好看。一身休闲的装扮,手里还拎几个口袋。   聂振宏忙放下手里的工作,走下台阶。   “怎么一个人回来的?” 他皱起眉。   杜子芸这小姑娘,答应得好好的,怎么玩回来人影都不见一个?聂振宏目光从上到下扫视了林知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心里才松一口气。   他却忘了,从来都该是男孩子送女孩子回家,哪有反过来的?   “子芸回家了。”   林知随口回了一句,仰头就把手里的东西献宝似的往聂振宏面前抵,“兔丁,今晚可以吃!”   以前妈妈也经常给他买兔丁呢,可好吃了。   但聂振宏却被青年口中的称呼带偏了,酸溜溜地问,“杜子芸家的兔丁?”   连姓都省了,看来今天玩得挺高兴的,叫得这么亲密。   “嗯嗯。”   林知一无所觉,只把凉拌菜递给男人,就进屋吹风扇了。在外面转了大半天,他感觉自己浑身都是汗,好热好热。   等冰冰凉的风把他的热气吹散一点后,林知才歪着头瞥向屋外。   唔……   宏哥今天的颜色比平时亮呢。   只是变来变去的,刚才还是红澄澄的,这会儿怎么变成柠檬一样的颜色了?说起来…… 好想喝柠檬水啊。   酸酸甜甜的,解渴。   这么想着,林知舔了舔唇,说了出来。   “柠檬水?”   聂振宏心里有鬼,差点以为自己那点酸味儿被小朋友闻到了。扭头看过去见林知舔着干燥的嘴唇,才反应过来人家说的就是个单纯的名词。   “咳,学校外面那家奶茶店,应该有卖。”   他走进屋把人拉得离风扇远了点,“别凑那么近,吹感冒了。你歇会儿,我去买。”   “好哦。” 林知不懂客气,只是把裤兜里刚才买兔丁找来的钱递给聂振宏,“喏。”   然而,下一秒就反被男人薅了一把汗湿的头发。   “真是有钱了啊,还跟我争?”   聂振宏心气不顺,把小朋友的脑袋狠狠揉了一把,才转身出门,“屋里守着。”   “…… 喔。”   林知干脆地收回了手,把零钱捋了捋又揣回兜里。   攒两天,还可以买兔丁吃!   天气热,聂振宏也没什么胃口,给林知买柠檬水的时候,顺道就把晚上的菜买了。   菜市场的商铺里有很卖熟食的,聂振宏买了点三丝和春卷皮。夏季里用薄薄的面皮将莴笋粉条萝卜丝之类的混着佐料裹成卷吃,很是清爽可口。时间已经不早,买了菜回来聂振宏就关了铺子。等带小朋友回到家后,他用高压锅压了一锅稀饭,再搭上林知带回来的兔丁,晚饭便齐全了。   在知道兔丁是给钱买的之后,聂振宏心情好了很多,吃完饭还陪着林知看他今天逛漫展的收获。   “都是别人画的?”   聂振宏坐在沙发上,翻了翻印着动漫人物的纸口袋——里面卷了几张海报,还有小扇子,鼠标垫之类的,上面印了各式各样风格的彩绘画作,有的还有签名。   “唔。” 林知点头,“免费的。好看。”   聂振宏失笑,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免费的都好看?”   不等林知解释,他就翻看完了,嘴里下了结论,“我反正觉得都没你画得好。”   林知张张嘴,想说不是的。   明明好多人画得都好厉害,他在现场看,那些人拿着水笔几笔就能画出一幅画,人物活灵活现,可比他厉害多了。   可是,听见宏哥这么说,他嘴角下的两颗梨涡先一步心里的话冒了出来。   像是有小鸟儿扑腾着翅膀从心里飞起来,落在那里啾啾地筑巢。   “咦,这是什么?” 聂振宏翻看完画报,发现林知拿回来的口袋里还落了一样东西。   他掏出来还没仔细看,就被小朋友一把接过。   “送的!”   林知以为聂振宏是问那东西怎么用,立刻兴致勃勃地拿起来带到自己脑袋上,还特意按开了旁边的开关。   杜子芸下午教过他,很简单的。   于是——聂振宏就眼见着面前的小朋友脑袋上支楞起一对毛绒绒的耳朵。   还带一闪一闪发光的那种。   “好用!”   原本林知额前有不少碎发,有的长及眼尾,有时软软地扫过睫毛会惹得痒,总让他揉眼睛。此时,全部的碎发都被发箍撩压在了头顶,只露出他一片光洁的额头。   林知丝毫不觉自己此时的形象有多可爱,只满意地想,以后画画再也不会挡视线了。   以前在家时,妈妈会给他扎揪揪,可是他总弄丢发绳。妈妈不在了,也没人给他准备多的,他搬家之后就一直任由头发乱长,也没管过。   今天漫展上杜子芸在一个摊位前挤了好久,出来后就递给他一个这个,林知一下就喜欢上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有两只耳朵,有点沉。   晃脑袋呢。   “你……”   聂振宏盯着那两只微微晃动的小耳朵,想说点什么,一开口声音却是沙得不行。   他轻咳了两声,才把心里那股痒意压在最深处,“挺…… 好看的。”   他眼睛挪向别处,隔了没几秒目光又忍不住移了回来。   客厅的落地窗外,漆黑的夜空下是零星错落的万家灯火。而在一片暗色的背景里,支棱着萤粉色耳朵的小朋友,却像是一只可爱的小小萤火虫,在他的世界里闪闪发光。 第49章 气走了   聂振宏感觉自己的心在失守。   事实上,这种感觉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只不过他一直按捺在心,视而不见,试图将异样扼杀在萌芽中。   然而如果心能管住,这世界上就没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不知不觉间,聂振宏心里的小嫩芽就破土而出,长成了参天大树。这颗树不是贸然出现的,而是被小邻居日复一日用直楞而纯稚的画笔涂抹而成的。会有阳光和煦风透过树叶洒下,而嫩绿的叶尖会在光线里晃动生长,时不时挠在他的心间,让聂振宏心里的荒草都忍不住跟着摇晃,闷头疯长。   原本这样的状态并不影响什么,但当旁的人忽然出现,还总是把小邻居拉出他的视野范围外时,聂振宏心里就越来越不得劲了。   这天,杜子芸又来到鞋铺里,兴致勃勃地说一群朋友组了局,想邀请林知一起去玩狼人杀。   林知正专注地画着画,摇头说不想去。   “去嘛去嘛,就这一次!”   杜子芸竖起食指,语气恳求,“他们就缺两个人呢,咱俩去了刚好!”   其实几次相处下来,杜子芸也感受到了林知对自己的冷淡。她是个开朗的人,也不介意喜欢的人性格不好相处,但如果对方真的对自己没兴趣,她也不会痴缠着不放,惹人厌不说,还让自己也丧失尊严。   男人嘛。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多简单!   只不过杜子芸很难压下自己对林知的好感。   这样一个干净的男孩子,虽然说话和做事有些傻楞楞的,但却让人觉得可爱又心软。她觉得没法拐成男朋友,当交个朋友也不错。   于是,才总来找林知。   杜子芸感觉林知太宅了,比她还宅。每天都呆在铺子里画画,没有其他娱乐活动,她以己度人,总觉得林知这么过日子太枯燥无趣了,有时候都替他着急。   这不,今天有人组局约她,她一下就想到林知了。   “咱们,也算朋友了吧?”   杜子芸拉了个小马扎坐在林知面前,厚起脸皮说,“朋友有困难,需要你去撑个场,小林哥哥你就给我个面子吧?”   她跟林知交流这么多次,也发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说话越直接越简单,对方越容易理解回应。   果不其然。   青年听完她的话,停下手里的动作。   “朋友…… 撑个场?”   “嗯嗯!” 杜子芸松了口气,跟他解释,“人缺多了那游戏就玩不起来了,你就帮我抵个人头呗!咱们玩两三个小时就回来!”   朋友…… 吗?   林知垂下眼。   他记得妈妈走之前,总抓着他的手念叨,想要他多交些朋友。   林知其实不喜欢朋友的。   以前上学的时候,那些会和他玩的朋友,在知道他识字念书笨之后,都笑话他,不和他玩了,林知觉得这样的朋友一点也没有意思。   但妈妈说真正的朋友不是那样的。   林知不知道真正的朋友是怎么样的,他也不需要,因为他有妈妈就够了。   可是妈妈走了。   不过后来,他又有了宏哥。   林知对朋友没有什么期盼,可是想到妈妈以前的嘱咐,他还是放下画笔,冲杜子芸点头。   “那我陪你去。”   妈妈说,朋友之间要相互关心,互相帮助的。   上一回,杜子芸帮他拿了好多画儿,这次,他也可以帮她的。   “你真好!”   杜子芸心愿达成,一蹦三尺高,“走走走!”   她不等店主人聂振宏在一旁有什么动作,就先一步跑到洗手台边,帮林知把水瓶纸巾什么的塞进他那帆布包里,殷勤地递给了林知。像是看过一回就记住了似的,一点没缺东少西。   却把聂振宏看得有些不是滋味。   看起来他好像连这点忙都帮不上了。   小朋友如果真的有了女朋友,怕是会过得更自在舒坦吧?   这么想着,聂振宏心里的那点在荒草上钻出的火星又蓦地被一盆冷水给浇灭了。他埋头用力磨着皮料,选择性地不去看两个人离开的身影。   却也因此没有发现,林知直到走出门之前,目光都一直落在他身上。   似乎只要他开口说一句别去了,那脚就不会踏出铺子的门槛。   *   聂振宏本以为这回两个人又会玩到夜幕降临才回来,却没想到两个小时后,就接到了个让他后悔不迭的电话。   “什么叫林知被气走了?!”   他捏着手机陡然站起身,低声冲电话那头吼道。   “对不起对不起!”   那头的杜子芸语气也十分焦急,带着哭音内疚地解释,“我没想到林知真的没玩过狼人杀,一直不怎么说话,大家都有点不尽兴。我就想说要不换剧本杀玩玩,没想到,没想到……”   杜子芸没说完,聂振宏就已经猜到了后面的内容。   “你们笑话林知了?”   他脸色沉得快要滴水。   “我没有!”   杜子芸连忙否认,可说完语气又低了下去,“可是我没想到今天我前男友也去了,他好像误会了我和林知的关系,一直阴阳怪气的,后来发现林知看剧本慢,说话就很难听……”   “总之,我本来已经去前台结账准备带他离开了。可回去之后就发现他已经不见人影,我朋友们说他自己先走了……”   “杜子芸!”   聂振宏心里窝火得想揍人,“你就这么把小知当朋友的?!你知不知道他……”   聂振宏话说了一半,却说不下去了。   他不想把小朋友的病症随便暴露在别人面前,可却也因为这样,才导致林知再一次受到了伤害。   归根究底,还是他太蠢了。   他就不应该相信这么个没定性的女孩儿能把他的小朋友照顾好。   “真的很对不起!”   杜子芸心里也愧疚急了,在那头一直喘着气,“我把周围的几条路都跑遍了,都没见着他人影,我在想他是不是回去了?” 她有些惴惴不安,但又带着祈求地期待,“聂叔叔你要不等等看,说不定一会儿林知就回来了?”   “等什么等!?你立刻把地址告诉我,我现在就过来!”   聂振宏一点没有怜香惜玉,重重地道,“你最好让你那些朋友一起给我找,要是林知丢了,我一个一个找你们麻烦!”   虽然心里知道小邻居那么大个人了,应该不至于会真的走丢。   但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性,聂振宏的心就不受控地紧缩难受起来。   他后悔了。   小仓鼠那么单纯,那么怕生。   他就该养在自己家里,每天盯着,谁也不能抢走。 第50章 真碍事   记下杜子芸报的地点,聂振宏立刻就打算出门找人了。   他扔下了手里的活,却忘记自己脚边还放着一台铁制的打孔工具,着急忙慌的一起身抬腿,膝盖就磕在了铁器上。   原本两只腿都正常的话,聂振宏轻轻松松就能稳住身形。然而脚上受的伤,却让他左腿没法承住那股力,整个人重心一歪。   咚隆——   聂振宏只来得及用手臂在身体和地面间格挡了下,就直直地摔倒了下去。   唯一好点的,是没让脸着地。   “…… 操!”   倒坐在地上,聂振宏难得爆出一句脏话。   这破腿。   他狠狠地锤了左腿一下,烦躁又懊恼地想,真他妈碍事。   老旧的修鞋铺里没有铺地砖,就是普通的水泥地,一蹭就蹭脱一层皮。   聂振宏翻起手臂看了眼,发现手肘关节那红了一片,渗出血来,沾了些地上的碎沙灰尘。   他一个糙爷们,没觉得有多疼。   见只出了点血,加之他心里还惦记着小朋友的安危,于是只撑起身在水龙头那冲了下,就没再管了。   倒是他拿起钥匙出门前,铺子外又来了个客人。   “咦,不做生意了啊?这么早关门?” 那客人很是惊讶。   “今天不做了。” 聂振宏摆摆手,“家里人有事,要出去一趟。”   “哦,这样啊,理解理解。” 那客人也是常来的老客,点点头,就自觉地把装鞋的口袋放在门边的货架上,“家人可比挣钱重要多了。赶紧去吧,我这不急,过几天再来拿。”   “行,谢了!”   聂振宏说着就 “哗啦” 一声拉下卷帘门。   他动作中带着比往常都要重的焦急,连带着门帘转动的声响都大得吓人,把隔壁靠在摇摇椅上打盹儿睡午觉的张翠芳都从梦中吓醒了。   “这小聂!”   张翠芳拿起搭在肚皮上的蒲扇扇了几下,打了个哈欠,冲男人一瘸一拐走远的身影嗔骂了两声。   “急急慌慌的!婆娘跟人跑了还是咋的嘛?真是!”   这一找就找到了晚上。   杜子芸跟那群说他们找人是在大惊小怪的朋友们狠狠吵了一架,还扇了前男友一巴掌,算是跟他断了个干净。聂振宏见她是真心着急,也在卖力帮着找人,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后来见天色已晚,干脆让她先回家了。   “周围都找遍了,” 聂振宏揉了揉眉心,“你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回去吧。”   杜子芸揪着手,面色内疚,“那聂叔叔你呢?”   “我…… 再去看看监控。”   他们之前其实已经找大楼保安看过监控了。   林知最后出现在画面中是在一个路口上。   从视频里可以看到,青年一路垂着头走出大厦,后来边立在路口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屏幕上的数字安静地跳动了好几分钟后,才看到他才抬起头左右张望,不知道是想要去哪里。   再后来,林知就抬腿就走离了摄像头的监控范围外,再也看不见身影了。   他们只能看到,林知离开的方向和他们住的老社区完全相反,聂振宏根本不知道小朋友去的是哪里,心里一点没有着落。   思及林知年幼时受过的霸凌欺负,聂振宏生怕今天的事让小朋友重新被阴影笼罩,此刻只迫切地想找到他。   “那边像是往城中心去的方向……”   杜子芸只能望好的方面想,“说不定林知是去逛逛商场,买点东西就回来了?”   聂振宏却摇摇头。   那不是小朋友的风格。   知知搬到他那儿那么久,就根本没主动出去走动过,怎么会突然想起去逛商场?   可是,如果不是去商场,林知他又能去哪里?   到这时,聂振宏才有些惶然地发现,自己对林知的了解有多匮乏。   除了画画,他甚至连小邻居还喜欢什么,以前的家在哪里,之前常去什么地方…… 这些关于一个人最基本的情况,都不知道。   还在那自以为是地说什么喜欢。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混账。   越活越糊涂了。   “今天也这么晚了,不如您先回去看看?”   杜子芸心里只祈求林知这会儿已经回家了,要不今晚她都没法睡好,“万一他回家发现您又不在,跑出来找人,那可就真阴差阳错了!”   杜子芸这话,倒让聂振宏着急忙慌魂不守舍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也是,说不定…… 说不定小朋友真的已经回去了?   他不知道这个几率有多大,但抱着一丁点儿的希望,聂振宏也没再在原地多停留。   他立刻就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往家里赶去。   “嗳,嗳,把我也捎上啊!”   杜子芸被车尾气喷了一脸,欲哭无泪,“公交车站还要走好远呢!”   老社区里面纵横交错,路太窄,出租车根本没法开进去。聂振宏只能让司机在路口停下,自己下了车步行往家里赶。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腿这么碍事过。   短短的几百米,以前跑步一两分钟就能到的路程,拖着一条不顶事的腿,聂振宏硬是走了有十分钟。每一步,都是一瘸一拐地挪行,走快了都能让脚踝生疼。   在路上,聂振宏不只一次地想——   要是他脚没受伤就好了。   要是他多了解点林知就好了。   要是他没那么多顾虑,今天能陪小朋友一起去就好了。   以前年轻的时候,喜欢什么就去买,看上谁就冲到面前直接说,心里想的就是行动上做的,稍有一点儿不一样,都觉得做人不舒坦。   可现如今呢?   他身上那股锐气像是被日子给磨平了。   每天每夜低头干着同样的活儿,他有多久没抬头看过天空?如果不是生活里偶然闯进一只会画画的小仓鼠,聂振宏可能都忘了平淡的日子其实还有那么多色彩。   这么想着,他脚下的步伐不禁加快了起来。   左脚的脚踝传来阵阵刺痛,每一次扎在神经上,却让聂振宏脸上的神色更坚定一分。   “嗳,不是我说,小林,你这大晚上蹲在外面喂蚊子,到底是想干嘛呀?”   行至中央的路口转角,聂振宏老远就听见了邻居张姐的大嗓门。   “让你进来坐会儿也不进,好歹喷点花露水吧!”   “要我说这小聂也真是的,下午急急慌慌跑出去,也不给你留个门,越长越回去了!”   不算宽的街道上,吃完夜饭出来散步遛狗的人来来往往,把聂振宏赶路的步伐挤得有些零碎掣顿。   原本还闷着头往前冲的他,在听清张翠芳在说什么之后,脚步不由得放缓了下来。   越过昏黄的路灯与摩肩擦踵的人群,他一眼就看见了自己找寻许久的人。   溶溶月色下,他的小朋友正坐在修鞋铺的台阶上。   安静地等他回家。 第51章 好朋友   “张姐。”   聂振宏打开卷帘门,把坐在门口的林知牵起,带进了屋内。按开灯后,他走到隔壁敲了敲张翠芳的蚊帐帘,“拿盒蚊香。”   “你们呀!” 张翠芳瞧他衣着发型都有些狼狈的模样,忍不住数落了两句,“两个人一个愣,一个闷,凑一块儿了!有啥事说开不行吗?还一会儿跑一个的,当演电视剧唷?”   一边念叨,张翠芳一边从货柜里摸了盘蚊香出来。   “小林回来好一会儿了,丧着个脸,我问他什么都不吭声,” 她小声同聂振宏讲,“你待会好生给人家道个歉,听到没!”   张翠芳以为两人是吵架了,还语重心长地给聂振宏传授过来人的经验之谈,“凡事不能过夜,当天就要说清楚知道不?免得人心头哽得慌!”   “我家那口子有时候惹我生气了,我不理他,他还晓得主动做点家务讨我欢心嘞。小林年纪小,有时候你要让着他知道不?”   “……”   聂振宏不知道怎么回这话,干脆不解释了,点点头,“晓得了。”   “就是嘛!” 张翠芳把找的钱连同蚊香递给聂振宏,又让他等等,“嗳,把花露水也拿过去!我刚看小林一直挠腿呢,你给他喷喷。”   “好,谢谢。” 聂振宏接过,“一会儿还您。”   回到铺子里,林知果然还在挠腿。   “哪儿被咬了?”   聂振宏没有第一时间追问林知之前去哪了,只俯下身蹲在他面前,去找青年腿上的包。   “…… 喏。”   林知干净细长的手指在自己膝盖上戳了戳,又在腿弯处点了好几下。   伴随着他动作,叮铃哗啦的钥匙声也从他微握的拳头里传来。   聂振宏视线略过蚊子包,往林知手心里看了眼。   如果他刚才没看错,小朋友坐在台阶上时,手里一直都攥着钥匙扣的。   那只褪色发白的小老虎挂坠,一直被林知紧紧捏在指尖,揉着按着。仿佛是小朋友浑身上下唯一的依靠和情感寄托,让他心里的情绪能够宣泄在上面。   聂振宏心被扎了一下,有些酸疼。他移开眼,先点燃蚊香放在一旁,然后拧开花露水,抹在林知腿间那几颗红肿的小肿包上。   抹完后,他才擦干净手,轻轻握住了小朋友的拳头。   “等了多久了?”   聂振宏温声问。   面前的人摇头,没答话。   “过八点了,” 聂振宏抬起手腕指了指手表,“怎么不回家画画?” 平日里一到这个时间,小朋友早就强迫症似的回家坐在画板前了。   小仓鼠黑黑的眼珠动了下,终于吱声了。   “等你。”   仅仅两个字。   聂振宏在外找了一下午的担忧疲惫,以及脚上不断刺骨的阵阵隐痛,就一下消失了干净。   他握着林知的手紧了紧,又化为轻柔地一点点拂开他依旧掐着挂坠的手指。   将小朋友的指尖捏在自己宽厚的指腹里。   “对不起,让你等久了。”   下午忙着找人,聂振宏连水都没喝一口,此时他嘴唇干燥得都起了皮,却还是握着手里的指节放在唇边蹭了蹭,“以后不会了。”   不会什么,聂振宏没有直说。   却在心里许下了自己知道的诺言。   而林知有些怔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目光在男人的嘴唇和自己的手指间来回挪动。   他瞳孔微微放大,仿佛突然有奇妙的景象迸发在自己眼前。   是有什么蜷缩在泥土里的东西苏醒了。   窸窣地顶破了棕色的土地,在男人干燥的唇边冒出青草,然后蓦地就绽开了一身葱茏的春天。   而他的指尖上,稀里糊涂地长出了橙红色的小果子。鲜艳的, 浓烈的,一颗颗圆滚滚的色彩跳跃到他的视野里,晃悠着坠在指甲盖边,有些痒。   但一点也不沉。   轻飘飘,软绵绵的,好像就算戳到它,也不过是溅了一身的甜。   像桔子…… 还是樱桃呢?林知有些晕蒙蒙地想。   都好吃呢。   “晚上吃饭没?”   聂振宏注意到了小朋友的怔楞,还以为他被自己的动作吓到了,连忙松开了手指,状若无意地问,“今天背水果出门了吗?”   他捞过一旁的帆布包打开看了眼,却只摸出了一瓶水,一本画册,还有一只显示了无数个未接来电的手机。   和随时随地捏着手机不放的同龄人相比,林知平日里对智能设备的依赖少得可怜。相比起看手机里的短视频或者小说,小朋友的兴趣和时间更愿意放在画画上。就算不画画,对着铺子外的街道发呆,也多过拿起手机玩。   聂振宏下午一直打不通林知的电话,就猜到他肯定没拿出来看过。   “下次别开静音了。”   小朋友的手机没有设密码锁,聂振宏干脆当着他的面翻到通讯录,在里面把自己的电话设置成了特殊铃声。   弄完之后,又反过来也把自己的手机也做了同样的操作。   聂振宏知道林知可能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但他想这么做,于是就做了。   “下午去了哪里?”   直到这时,他才开口问出了今天揣了许久的疑惑。   问这话的时候,聂振宏眼睛一直观察着林知的表情,打算一旦小朋友有抗拒的样子,他就住嘴不再追问。   只不过,和他想的一点不一样。   林知没有表现出任何敏感或抵触的情绪,反而特别自然地与他对视,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玩游戏。”   “然后,去南山了。”   南山?   这个有些耳熟的地名令聂振宏愣了一会儿。   那是在市区南边郊外的一座山。   说是山也算不上,充其量算是山包。平日里鲜少有市民去那里活动,因为那处并非是个适合游玩的景点,整座山包修建的唯一建筑,就是一片陵园公墓。   这下聂振宏总算知道林知去了哪里。   原来,小朋友是去……   看妈妈了。   这样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令聂振宏有些哑然,心里又冒出密密扎扎的疼来。   “妈妈说我不开心的时候,跟她说就好了。”   林知继续说话,手又下意识地捏起掌心的小老虎,“说出来,肚子里就只剩下开心的事了。”   聂振宏没有再阻拦他的动作,任由小朋友捏着挂坠,嘴里柔声问,“那说出来之后,知知开心了吗?”   林知歪着头想了想,摇头。   “不想,交朋友了。”   妈妈让他多交朋友,他试过了,可是他不喜欢。   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在笑他。   一点也不让人开心。   “嗯。不想交咱们就不交。”   聂振宏将手掌放在青年的发顶,揉了揉,“朋友贵精不贵多,咱们有几个真心的好朋友就够了。”   林知捏着小老虎的指尖停顿了一下。   聂振宏看见他抬起头,对着自己问:“宏哥,是好朋友吗?”   这句话,缺了主语,缺了代词,但聂振宏还是一下便听懂了小朋友想表达的意思。   “当然是的。”   他手指穿插过青年柔软的发丝,在林知的发旋上轻轻抚摸,哑声道。   “是比好朋友还能更好的…… 朋友。” 第52章 长知了   晚饭聂振宏就在对面的快餐店随意叫了两份抄手。他现在不是很想上楼回家,只想跟小朋友多待一会儿。   “吃这份。”   聂振宏将汤底清一点的碗摆在林知面前,自己伸手薅过了加辣的那一份。正准备动筷子呢,就见小朋友目露馋味地看着他那碗红汤上的油泼辣子。   聂振宏有些好笑。   “晚上吃太辣了,小心又上火。”   他们俩都是地道的蓉市人,喜好麻辣。但之前有几回晚上吃太重口,聂振宏第二天就发现林知脸色不太好,有一次还长了溃疡,吃饭嘴都不愿张,吓了他一跳。   那之后,聂振宏就注意着控制饮食均衡了。今晚叫抄手,也让老板多加了一份菜。   “一点点。”   林知舔了舔嘴唇,目光在那焦红的油辣子上流连了好半天,才抬起头看向聂振宏,“想吃。”   “……”   被这么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聂振宏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只觉得心口被人挠了一下,软软的痒。   “那就一点点。”   他用筷子夹了花生米大小的一坨辣子,和在林知的碗里,才道,“吃吧。”   林知看着碗里晕开的油花花,满意了,“嗯!”   十几个抄手,聂振宏囫囵几分钟就吃完了。林知吃的稍慢一些,每一个都放进嘴里慢慢地嚼,如同他平日里打量世界的方式一样,像是在慢吞吞的,又仔仔细细地品味生活的鲜。   与馄饨类似,抄手作为西南这边的特色小吃,是每家每户都会做的面食。   薄薄的四方皮裹上鲜嫩劲道的猪绞肉,用滚烫的熟油淋在辣椒、花椒、胡椒等香料碾匀成的碎末中,裹上少许醋和香油,再浇两勺高汤做底,撒上葱末和芝麻,味道已然是麻辣鲜香。   而之所以叫‘老麻’,是因为西南这方的人爱吃麻味,往往等抄手出锅后,还会再淋上一圈椒香浓郁的花椒油,闻之食欲大开,食之醇麻爽口,有一种往脑袋顶上钻的呛麻感。   “阿——嚏!”   聂振宏正出神地看着小朋友乖巧吃饭的样子,就瞧见林知忽然耸了耸鼻头,拿着筷子的手还没捂上去呢,一个喷嚏就打了出来。   “…… 唔。”   林知努力眨了两下眼睛,才把冲鼻的麻味给消化了下去。等他掀起眼皮,却瞧见面前男人手背上挂了好几滴油星子。   啊…… 还有他的口水。   林知难得心里冒出不好意思的情绪,他想去扯纸巾,聂振宏却先一步抽了两张纸递给他。   “慢点吃,先擦擦。”   “哦。”   林知接过,听话地擦了擦油油的嘴,又擤了一把鼻子,才又去看男人的手背。   “宏哥,也擦。” 手里还剩一张纸,他主动伸手把自己的‘罪证’擦干净了,还想拽聂振宏去洗手池边洗洗。   “没事。” 聂振宏却根本不介意,胳膊往回收到身前,笑着让林知快吃碗里的菜。   林知向来不会在这些小事上有什么不同意见的,他总觉得宏哥说的话都对。   可今天他却没立刻动筷——只因为目光扫到男人摆在胸前的胳膊肘,被一片铁锈的红刺到了。   “流血了!”   他瞪大眼,望向聂振宏。   小仓鼠这一惊,聂振宏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下午那一摔的伤口忘记了处理。   看见那双黑黑的眼睛里露出的惊慌,聂振宏连忙将手臂往后缩,同时嘴里安抚着小朋友,“没有没有,早就没流血了。”   哪料,这回小愣子一点没有被敷衍住,扔下筷子两只手一起捉住了他的胳膊,把他往跟前拽。   “是血!”   林知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悬在那片红的上面,轻轻碰了碰,又立刻把指腹挪开。   “好痛的。” 他皱起眉。   林知当年退学后,很长一段时间呆在家里什么也做不了。   他对那段时期的记忆不是很清晰了,只记得妈妈带他看了很多医生,说他除了认字有问题,还得了什么病症。   然后家里就总是会充斥着爸爸妈妈吵架的声音,日复一日的,让他不敢开口说话。   曾经对他总是和颜悦色的爸爸好像不相信他是笨蛋,一直试图强迫他读书。   林知不愿意,有一次被逼狠了,就躲在床上大声尖叫着抗拒,却惹来男人的一顿打。林知现在都能回忆起,自己胳膊被硬生生拽着拖下床的感觉。   他身体摔倒在墙边,腰直接磕到了柜子的边角,尖锐的刺痛伴随着鲜红的血浸透了他的睡衣。林知吓得呆愣在原地,直到妈妈把他抱起来,才挡住了那些来自父亲的可怕打骂。   好在后来妈妈和那个男人离婚了。   妈妈陪着他,带他学画画,林知发觉周围逐渐有了颜色,一切才慢慢好了起来。   可如今看到聂振宏胳膊上破皮的伤,林知一下又想起了那种痛。   他抿着唇,死死盯着那片铁锈,眉头皱紧。   “不痛的,真的不痛。”   聂振宏主动抓着小朋友的手指贴上那片伤,“你摸摸,血都干了,结痂了。”   聂振宏没想到,林知对他这点小伤反应这么大。   他心里感动之余,又有些窃喜,感觉这伤得还挺值。只是,看着小邻居紧张兮兮的模样,他又觉得自己那点喜悦有点不值当了。   “那时候被人打了,不是更痛吗?”   聂振宏忽然想起两个人初识时,小朋友脸上被人打得青紫,后知后觉心疼起来。他轻轻点了点林知的颧骨,好在现在那里白白净净的,没留下任何印子。   林知却摇摇头,“没流血,不严重。”   “没流血就不严重?” 聂振宏不赞同,“谁说的?”   “妈妈。”   林知老实回答,还掀起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一截腰来。   “流血了,很严重,”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腹部一处深色的皮肤,“会留疤的。”   那是当年他撞到桌角磕伤的地方。   林知说完,目光又移向了聂振宏就抵在桌旁的脚踝。   那里,也是这样的吧。   宏哥流血的时候…… 肯定也很痛的。   “不管流不流血,受了伤都要说知道不?”   聂振宏视线被一片白晃了一下眼,才定睛看清了小朋友腰腹上的一小块疤痕。   他此刻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认认真真叮嘱林知,“下次如果有人要打你,你就赶快跑,知道不?躲不过就保护好自己,再打回去。如果不小心受了伤,也要立刻打电话告诉我,记住没?”   “…… 哦。”   林知点点头,仰头反问,“那宏哥呢?”   聂振宏愣了一下,才轻咳道。   “我也会的。尽量不受伤……”   将林知的话在嘴里过了两遍后,他咂摸出了一点甜,忍不住道,“受伤了就让你给我包扎。”   聂振宏伸出自己感觉没大碍的胳膊,又从旁边的货架捞过一个简易的医药箱。里面还有些上回没用完的纱布,他塞进林知手里,说,“包完,再给我在上面画幅画儿吧。”   “画了…… 好得快。”   “画什么?”   林知一边拆开纱布,一边问。   “知知有想画的吗?”   聂振宏带着他将自己伤口消了毒,两个人的手交叠着,一圈一圈地往胳膊肘上裹纱布。   “唔……”   林知眨了眨眼,垂头想了好半天,终于在瞥见自己腰上那块疤的时候灵光一闪。   “画知了!”   知…… 了?   这个有些出乎意料的答案让聂振宏感觉心跳加快。   他忍不住握住小朋友的指尖,问,“为什么…… 是知了?”   林知却没有察觉男人眼中异样的情愫,只带着男人的手戳了戳自己的伤疤。   “妈妈说,疤是老天爷送给英雄的勋章。”   “我这块勋章,是小知了的。”   聂振宏视线落在林知的腰上。   这回他看得更仔细些,发现那片深色的肉痕的确有些像一只知了的轮廓。小小的羽翼尾尖挨着肚脐,像是刚从温软的肚皮里钻出来伸懒腰。   但小朋友接下来的话却令聂振宏有些听不太明白,“宏哥有蜈蚣了…… 这次换知了。”   聂振宏不禁追问,“什么蜈蚣?”   然后,他就见林知蹲下身,摸了摸自己左脚踝上那道缝合的疤。   “喏。”   小朋友一点没有嫌弃,反而像真正抚摸小动物似的,用指腹划过那道长长的疤痕。   手上的动作又轻又慢,带着有些稚气的安抚。   “知知……”   从脚腕往上窜的痒带着小动物的温柔,聂振宏只觉得长久以来经受的痛都被融化了。   化成糖浆,满得快要溢出来。   林知抬起手,指腹又小心翼翼地抚过聂振宏手肘的那片伤痕,笃定道——   “知了长出来,就不疼了。”   嗯。   聂振宏忍不住在心里说——   知了已经长出来了。 第53章 大朋友   林知在伤口纱布上画的小知了,被聂振宏珍惜地保存了好几天。   连洗澡,都仔仔细细用保鲜膜包好了,不让它沾到水,比宝贝自己的伤口还宝贝那寥寥几笔。   很多客人上门时,第一眼就瞧见了他胳膊上的一片白。   正好奇聂老板是怎么受伤的呢,继而就看见了纱布上可爱的小动物。于是客人们的好奇点就变了,特别新鲜稀奇地问聂振宏,是家里哪个小朋友这么厉害,画得还传神。   聂振宏这时候总会笑着看一眼林知,才回客人:“嗯,一个可爱的小朋友。”   次数多了,林知总算反应过来,男人口中的‘小朋友’,是在说自己。   “我不小了。”   等又一个客人离开,林知才从画板后面支出脑袋,纠正聂振宏道,“是大朋友。”   聂振宏被他一本正经创造的词搞得忍俊不禁,把凳子挪到小邻居面前,揉揉那一头软毛,“喔,有多大?”   他心里现在怀了心思,忍不住想去逗弄林知,“比我大?”   仗着林知听不懂,聂振宏些恶劣地开起隐晦的黄腔来。   “唔…… 那倒没有。”   林知摇摇头。   “那就是了。”   聂振宏自得其乐地从小朋友正经的话里找糖吃,“在别人面前,知知可以是大人。但在我面前,永远都是小朋友。”   林知脑子里过了一遍宏哥的逻辑。   唔,好像没毛病。   于是他点点头,“好哦。”   “真乖。” 聂振宏满意地低笑起来。   此时刚过午后,外间的街道上暂歇了热闹。   周围的居民们逛也逛够了,买上菜回家做饭午休,而街边的摊贩们,也偷闲地躲在红红绿绿的大太阳伞下,扇着蒲扇打盹歇凉。   两个人坐在不算宽敞的鞋铺里,头顶是老旧的吊扇晃晃悠悠地转着圈,耳边是屋外茂密香樟树间啾啾的蝉鸣鸟叫。   聂振宏垂头注视着面前乖巧又懵懂的男孩,心里一片安宁快乐。   不算燥热的暖风在空气里懒洋洋的流转,聂振宏指腹贴小朋友发丝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拨拂着,不知不觉就滑到了林知的脸颊旁。   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视线有多温柔,动作有多自然。   等到回过神来,他已经和青年那双点漆般的黑眸凑得极近了。近到聂振宏都能看清那片潭子里清透又澄澈的水波,粼粼地泛着亮晶晶的光,像湛蓝的天空投照下的碧影,又仿佛是屋外的阳光折射到水面的银芒。   最重要的,是这片水潭,比初见时明亮了许多。   像是表面那一层灰扑扑的薄雾被风吹拂去了大半,露出里面本就干净清凌的水色,在蝴蝶羽翼的拍打下,泛起诱人心动的涟漪。   “宏哥?”   林知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茫然地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   而被他轻唤的男人,身体在微不可查的顿了一顿后,却依旧朝着他凑来。   “知知……”   聂振宏捧着小朋友脸颊的手微微加了些力,声音低哑,“我……”   两个人的唇被彼此的呼吸灼烫。   几欲相贴。   心里早已疯长成灾的野草只差一点火星就能燎原冲天,聂振宏盯着眼前人红润的唇珠,觉得那就是引燃的火苗。   他喃喃地想将心里的渴望不管不顾地袒露,话都到嘴边了,却听见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声响,令他好不容易钻出来的冲动停在了半途。   “林知——”   一个有些熟悉的年轻女孩声音突兀地钻进屋内,“聂老板,林知在吗?”   聂振宏头一次对自己中午不关铺子的行径产生了后悔。   他咬牙切齿地想:自己该在门外挂个牌子,写上 “不补鞋的闲人,禁止入内”!   而此时,不补鞋的闲人杜子芸已经踏进了修鞋铺的门槛。   从杜子芸的角度只能看到聂振宏宽厚的背,以及露出一点边角的小画家罩衣。   “我家出了新菜,我送来给你们尝尝!”   她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嘴里还好奇地问,“你们干嘛呢?聂老板也在画画儿?”   聂振宏咬牙紧了紧腮帮,才扭过头,皮笑肉不笑地说,“本来想‘画’的……”   “可惜灵感都被你打断了。”   “啊……”   杜子芸挠了挠头,“那咋办?我先走,晚点再来?”   “不用。”   聂振宏不想给小邻居和这女孩单独相处的机会,宁可放在眼皮底下看着,“你就来送吃的?” 说着就起身去接杜子芸手里的口袋。   言下之意,如果就来送吃的,送了就可以走了。   “那倒不止。”   杜子芸总感觉今天聂老板语气有点冲,但她此时也没多想。   “我这不是想找林知好好道个歉嘛,” 把凉拌菜递给聂振宏后,她又将另外一只手提的布袋打开,“然后顺便,我家太后娘娘在对面剪头发呢,让我把她这小皮鞋送来上点油。”   送上门的生意。   今天的聂振宏却并不是很想做。   只是刚才好好的气氛已经被打断了,聂振宏这会儿也没法再和小朋友酝酿点什么。他接过鞋看了看,干脆继续工作了。   而丝毫不令他意外的,交差后的杜子芸立马凑到林知旁边,跟他絮絮地说起话来。   外间的蝉鸣声愈发响亮,让人心中不由得升起烦闷的感觉来。   聂振宏从工具箱里翻出刷子,将皮鞋表面的浮尘颗粒从前到后刷了一遍,而后拿了个小盆子去后院接了一盆清水,用湿布将表皮角落也打理了干净。   那头杜子芸已经把前几天那件事颠来倒去给林知道了好几次歉。   她悄悄观察林知的神色,发现青年那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好像没有生气的痕迹,才在心里松了口气,忍不住又骂了前男友一句。   “我当时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他!”   她愤愤道,“这几天他还敢在社团群里蹦跶诋毁我,说什么我找的新男友是个 sha……”   杜子芸嘴里还包着一个不那么好听的名词,差点说出口,就感受到前后两双灼人的视线。   一双来自于面前好奇地看着她的男生。   另一双…… 来自背后正在擦鞋的聂老板。   “咳,那啥,我不是这个意思。”   杜子芸先是冲林知摆了摆手,连连解释,“他才是个傻的,我已经把他骂得抬不起头了!”   然后又极有求生欲地扭过头向聂振宏声明,“那天是他误会了,我、我早就跟朋友说清楚了的,我和林知只是朋友!绝对没有其他不正当关系!”   杜子芸早已经打消了对林知的念头,可此时被聂振宏盯着,却仍然有些芒刺在背。她感觉自己像是早恋被家长发现了似的,稍微回答不对,就要面临狂风暴雨。   好在她的话像是奏效了。   裹着皮裙的男人放下了手里的锉刀,换上毛刷开始打鞋油。   但安静的铺子里忽然又冒出了另一个声音。   杜子芸和聂振宏都听见了林知开口问出的话——   “男朋友……”   “是不正当关系?” 第54章 抓重点   在林知的认知里,结婚后的人叫夫妻,结婚前的人就是男女朋友。   妈妈说男女朋友会一起牵手,一起吃饭,一起去玩很多有意思的事,不管开心还是难过都会想要和对方分享。   那时的林知还是个比现在更懵懂的少年,在外写生的时候看到很多一对一对的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热的天气还要抱在一起,妈妈才用这样的话跟他解释了一通。   林知依旧不解,他和妈妈也可以一起牵手,一起吃饭,一起玩,难不成他们也是男女朋友吗?   妈妈笑着摸他的头,说,不是这样的。   现在他们牵着手,一起做很多事,是因为妈妈的小知了还不会飞,妈妈要护着他长大。等哪一天,小知了能够自己飞上天了,妈妈就不需要和他再一起了。   那时候,小知了会有一片属于自己的蓝天。   如果到那时,知知还想牵起一个人的手,和他分享生活的快乐,想和他无时无刻在一起,那个人才和知知是一对情侣了。   林知听得半懂不懂的,可却下意识抓紧了妈妈的手。   “妈妈骗人。知了一般都不飞的!”   他指着湖边的大树,上面鸣叫声阵阵,林知很认真地说,“知了长大了,也都趴在树上的!”   妈妈被他逗得大笑,抱着他的小脑袋亲了好几口,才笑着继续说,“那也可以的。妈妈希望妈妈的小知了以后能找到一颗又粗壮又茂密的大树,能够趴在上面天天睡懒觉,好不好?”   “唔……”   林知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点头,“那妈妈也一起。”   “好。妈妈一直陪着知知……”   被杜子芸的话掀起了脑海里的回忆,林知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听到女孩颠三倒四的解释。   “那啥,男女朋友的关系当然很正当啦!这不是…… 这不是咱俩没处对象吗!”   “不不不,我不是不想和你处,哎,也不是,就之前想,不过现在早没这想法了…… 哎我这瞎说什么呢,林知你快当没听见啊!”   “总之就是,我那傻逼前男友误会了!因为这个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林知你千万别介意!我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的,你特别好!”   这噼里啪啦一串话砸下来,什么男朋友,女朋友,前男友,好朋友,把林知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根筋的脑子里已经绕晕了。   他干脆只抓住了听清的最后一句,点点头,“嗯,我也觉得我挺好的。”   聂振宏本来因为杜子芸话里突然夹杂的告白黑了脸,此时听见林知的回应,又忍不住失笑。   是挺好的。   他家小朋友每次重点都抓得特别符合他的心意。   只是杜子芸这番话,也让聂振宏心里敲响了警钟。   他得抓紧时间赶紧把人薅进自己的世界里,免得被其他人抢走了。毕竟小邻居这么可爱,这么好,可不止他一个人能看到。   就是不知道…… 到底怎么才能让小朋友开窍?   杜子芸随了她妈,一激动起来嗓门就不小。虽然在铺子里说着话,声音却传到外面,被正走过来的几个人听了一耳朵。   “什么处对象?前男友?!”   老妈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杜子芸腿一下软了,“妈…… 你咋过来了?”   三姐插着腰,顶着一头刚做的卷发,“等你老半天不回来,我头发都做完了!”   “别给我转移话题!” 三姐耳聪目明,心里盼一件事儿挺久了,直接冲女儿八卦地催问,“快说说,你刚才是不是嚷嚷自己有对象了?” 说着目光还往林知身上瞟。   “……” 杜子芸直呼失策,“没有没有,我是说我现在不想处对象,我只想学习!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上了大学也不能松懈!我还打算考研呢!”   “是吗?”   三姐眼中仍露着一丝怀疑,倒是跟在她身后走过来的另一个女人开口帮杜子芸解了围。   “三姐你女儿可真太优秀了!这么有思想觉悟,怪不得能考上那么好个大学!”   聂振宏小小的铺子里一下又进来两个人。是许久没见的潘美莲和她女儿潘知乐。   三姐刚才在她店里做头发,说要过来找女儿拿鞋,潘美莲就把自家拖鞋借给她穿,顺便也说一起过来一趟。手里还拎了点水果,是来感谢聂振宏之前的看望。   “我女儿马上也高三,快考大学了。”   潘美莲走进门一边夸,一边还拽了自家女儿一把,“知乐,好好向你子芸姐姐学习知道不?子芸姐姐高考考得可好了,读的可是 985 的好大学!”   站在她身旁的小姑娘比之前沉静了许多,点点头,“好。”   “三姐,你是不知道,我家知乐脑子还是挺灵光的,就是成绩一直上不去!” 谈起女儿的学习,潘美莲就禁不住操心,“她要是有你家子芸一半的用功劲儿,我早就不管她了!”   “嗐!我家子芸还不是有不省心的时候,你不知道……”   几个小辈此时基本成了背景板,听着铺子里两位母亲大唠育儿经。   聂振宏手里还在干活,倒是林知,没再继续画画,反而饶有兴致地听着潘美莲和三姐聊天,脸上带着一丝怀念的神色。   他目光在两个大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去看屋里其他人。   之前宏哥带他看望的小姑娘,周身围绕的还是一圈蓝。   比在病房里亮了一些,不过还是黯淡的,好在眼睛里有一簇光,像是一只扑腾的小鸟儿,安静地扇着翅膀,等待拨开云雾翱翔蓝天的那一天。   那只小鸟儿此刻正投射到他视野里,冲他欢快又俏皮扑腾了几下翅膀。林知看见,楞了一下,忍不住回给潘知乐一抹笑。   下陷的梨涡里盛了他都不知道的,对小姑娘无声的加油鼓劲。   杜子芸在一旁看见还挺稀奇的。   要知道她认识林知这段时间,基本都没看他怎么笑过。青年平日里大多都瘫着个脸,还不吭声,虽然聊多了之后发现那只是表象,但能让林知放松下来袒露内里的,她观察了那么久,目前看来还只有聂老板。   难不成…… 小哥哥喜欢知乐妹妹这一型的?   杜子芸打量的视线有点太过明显。   其他人没发现,但一直对她充满防备的聂振宏抬眼便注意到了,呼吸间便猜到了她心里在腹诽什么。   聂振宏忍不住再次脸黑。   这小姑娘,成天到晚是不是闲得没事做?才那么有闲心关心他家小朋友的感情生活?!   “唉,之前我们家知乐请了几周的假,还没参加期末考,我现在担心知乐开学又有些跟不上老师教的知识点了,愁得不行。”   “是呀,当妈的都这样!我家子芸那时候虽然学习不让我操心,但我基本上每年都要给她报个补习班,多学点总是好的!”   “这倒是,不过补习班价格怎么样啊?”   那头,两个女人已经剖心置腹地谈论起女儿的学业了。   聂振宏将两人的对话在脑子里过了两转,有些坏心眼地舔了舔后槽牙,开口插了一句嘴——   “她俩不是都放暑假吗?”   聂振宏指了指在自家妈妈旁边当工具人的潘知乐和杜子芸,道,“小杜成绩那么好,高中知识不可能忘吧?干脆让她帮知乐补习一下不就得了?潘姐你出点补习费,肯定比外面便宜,还能一对一对症下药。”   “哎哟!这可不嘛!”   潘美莲一听这主意,眼前一亮。   “不过……” 她有些犹疑地看向三姐,“就是不知道子芸她有没有时间……”   “有有有,咋会没有呢!”   三姐完全不给自家女儿说话的机会,连忙应承,“她一放假成天在家当米虫,有点事做那是最好的!钱你也别给她,她也不可能像家教那样教得太好,就是给知乐传授点过来人的经验,也能自己巩固一下知识!”   “哎哎,这可不行!钱必须要给的,咱们有一码归一码!”   就这么一来一往,两个家长相互推拒了一番,最终敲定了杜子芸趁着暑假给潘知乐当家教补习的事。   而一旁的杜子芸:“???”   她张了张嘴,愕然的目光从聂振宏,转到林知,转到乖巧的潘知乐,再转到自家老妈身上,逐渐变得呆滞。   怎么回事?   她就来送个菜,道个歉,怎么就…… 把自己愉快的暑假时光,给送没了?! 第55章 吃撑了   送走了情敌,聂振宏浑身轻松。   当天晚上他就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还把杜子芸送来的凉拌菜也摆上了,甚至开了一罐冰啤酒。   滋啦一声,拉环起开的声音引得端坐在桌旁等待吃饭的人好奇去瞧。   “尝尝不?”   聂振宏晃了晃易拉罐,逗小朋友,“知知喝过酒没?”   “不要。” 林知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喝过,不好喝。”   聂振宏酒量是在读书时代就练出来的,基本很难喝醉。当年腿受伤后,他也有过借酒消愁的打算,只不过他家老妈特别有先见之明的把家里的酒全藏了起来。   谁都知道,如果家里有什么东西找不到了,问老妈铁定知道。同理,如果自家老妈想藏点什么,其他人也根本别想找到。   后来聂振宏基本也就戒了酒。   最近这两年喝茶喝多了,他也慢慢咂摸出茶香味儿来,什么白茶,乌龙,铁观音,铺子里都放着有,倒是家中冰箱里的几听冰啤酒,还是过年家里聚会时候剩下的。   “嗯,的确不适合小朋友喝。”   瞧见林知略带嫌弃的表情,聂振宏不勉强他,笑着打开冰箱又拿出两瓶饮料问,“那想喝点什么?可乐还是峨眉雪?”   林知刚伸筷子夹了一口辣牛肉,此刻瞧见裹着冰霜的饮料,眼睛一亮,“峨眉雪!”   夏日天热,聂振宏在和林知一块儿解决吃饭问题后,就陆续往家里搬了不少东西。这饮料只是其中一样,因为几次出去吃饭,他都发现小朋友挺爱喝这些甜汽水儿的。   于是聂振宏就去隔壁张姐小卖部买了一些,各个品种的都有。但他发现,林知最爱喝的竟然和他小时候一样,是西南这边本土的一款荔枝味汽水饮料——白澄澄的,瓶封是一片蓝色,看起来就是沁人心脾的凉爽。夏日冰过之后,更是甜中带麻,伴随着咕噜噜的碳酸气泡,一口喝进嘴里,凉爽的感觉直往嗓子眼里钻。   聂振宏给他拧开了盖,才递过去,“慢点喝,一会儿汽儿喝多了又吃不下饭了。”   “好哦。”   林知听话地只抿了一小口,然后才继续捉起筷子往红油油的汤锅里捞。   今晚桌上最丰盛的要数一锅冒菜。   西南这边位于盆地,湿气重,自古以来爱以辛辣排湿,火锅从这里盛行开来也有这样的原因,当然,更重要的还是火锅美味好吃。   但作为本地居民,不可能天天顿顿都吃火锅,毕竟食量和价格摆在那里,于是,素有 “一个人的火锅” 之称的冒菜,便成了本地人饭桌上常常出现的美食。   冒菜里的冒,是个动词,意为烫煮。传闻这种做法是来源于一些做卤菜的店家,老板舍不得卤水浪费,在里面加了香料和中药一并放入蔬菜烫熟,收摊后自家拿回去吃,没想到味道出奇地好,后来便一并和卤菜在市场上卖起来,逐渐走进了小老百姓的家中。   由于冒菜的底料以卤水为主,往往都是放在巨大的铁锅熬制,越熬越香。卖冒菜的店里,大多都是用小竹篓给客人装菜,外面的冷柜里一格格摆好了肉菜,土豆、莲藕、冬瓜,牛肉、里脊、毛肚…… 各种菜一股脑塞进小竹篓,然后放进铁锅里,用夹子一夹,一次性能煮上七八篓,省时又省力。   而店主只需要调好佐料,然后时不时将浸泡在底料汤汁里的竹篓拎出来,让菜冒出水面抖一抖,使汤料浸泡得更浓更深,十分钟不到,一碗不亚于火锅鲜香的冒菜便出锅了。   聂振宏在家自己做,当然没法像外面店里卖的那样地道,只能算大乱炖。   厨房里食材有限,他便融合了火锅和冒菜的做法,拿小半块火锅底料炒香了,再放入一些从老社区常卖的卤菜店里蹭的卤水,还特意加了不少两个人都爱吃的豆豉和辣椒,做出来的自制冒菜虽然卖相一般,但光闻着就令人唾液分泌,馋虫大开。   这不,刚端上桌,林知就忍不住动起筷子,夹了好几口。   连平时一口菜一口饭的习惯都给抛下了。   聂振宏看他吃得香,自己也跟着胃口大好,配着酒菜统共干了三碗饭。放下筷子时,两个男人硬是把脸盆大小的冒菜锅消灭得干干净净。   桌上其他几个小菜也被扫荡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几片菜叶。   “撑了?”   聂振宏看见小朋友向后倚在板凳上揉肚子的模样,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充满了餍足的情绪。   他忽然能理解姐夫当年为什么会走上厨师这条道路了。   看见自己精心烹饪的美食被人品尝,被人认可,那感觉比吃再美味的食物还要好。而当这个人是自己喜欢的人,心里的快乐滋味还要再翻上好几倍。   “唔。好吃。”   林知揉了揉上顶的肚皮,又喝了一口饮料,冲聂振宏直白地夸,“宏哥做的,都好好吃!喜欢吃,吃撑了。”   “果然喝了甜水儿啊,” 聂振宏心情好得不得了,笑着薅了一把林知的软毛,才开始收拾餐具,“今天嘴这么甜。”   等聂振宏端起盘碟进厨房洗碗后,林知才莫名其妙舔了舔嘴角。   唔,是甜的。   可是…… 他说的是实话呀?   不理解男人的逻辑,林知便也不想了,走到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围着沙发转悠消食。   今天摊收得早,两个人吃饭时还没到新闻联播的时候,聂振宏便随手将频道调到了地方台,电视上正播放着一个叫做《蓉城全接触》的节目。   聂振宏和林知吃饭都不爱说话,以前看电视是为了缓解尴尬,后来两人熟了,聂振宏倒是有心想通过电视节目,让小朋友更多的接触和了解外面的世界和生活。   今天调的本地电视台新闻,比之央广,内容要接地气许多。基本都是以普通人的视角切入事件,讲述市井民生,大多报道的都是本地市民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什么流浪猫掉进阳台缝了,老太太扛一麻袋硬币去银行了,外送员送货途中勇擒小毛贼了…… 有的听起来挺令人忍俊不禁的,也有许多普通人的生活艰难,让人看了感同身受的唏嘘。   等聂振宏洗完碗,一边擦手一边走出厨房时,听见的就是电视里吵嚷的对话。   “这房子里东西都是我买的,你自己滚,还想把我东西搬走?”   “老子拿走的都是老子当初送你的!”   “你都说了送我了,凭什么拿走?”   “嘿,你这个女人讲不讲道理?那是我掏钱买的,我们都分手了,我送的我拿回来不行?”   “你是不是要算清楚?!那好啊,你先把你衣服裤子都脱了!”   “裤子是老子自己买的!”   “爬!内裤是老娘给你买的!”   “……”   此时电视上播报的,恰好是一对情侣分手时的吵闹。因为恋爱期间钱财礼物的问题撕扯不清,女方特意叫来了电视台,想要控诉男方有多极品。   结果吵着吵着,两个人开始小学生似的一条条列举自己为对方付出了多少,记者在一旁试图打断了好几次,都没插进他们机关枪似的互啄中,只能一脸无奈地对着摄像机镜头向观众苦笑,“看来这两位要想真正分手,怕是要先将家里的财物给掰扯清楚,我们先连线本台律师嘉宾,向他了解一下,情侣分手后,交往期间互赠的礼物钱财到底要怎么算……”   耳朵里听着电视里家长里短的闹腾声,聂振宏忽然想起了下午杜子芸与小朋友的对话。他心下一动,不禁走到客厅,把转悠得晕晕乎乎的青年拉到自己的身边,一起坐下。   “知知……”   聂振宏的嘴张了合,合了张,心里的话来回转溜了千百转。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瞧见新闻里那吵了半天的两个主角最后竟然对着镜头甜甜蜜蜜地和好了,他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向面前的男孩。   “有想过像他们一样…… 谈恋爱吗?” 第56章 这样呢   问出这句话,聂振宏感觉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噗通响了个声儿。   但同样的,也砸得他浑身紧张万分。   如果不是杜子芸的出现,聂振宏可能不会这么快捅破这层窗户纸。   他这几年习惯得过且过了,总觉得什么事拖一拖,也没什么关系。该是你的早晚就是你的,不该你的再怎么搂也能从手里溜走。   可当他面对的不是一件事,也不是旁的物件,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时,聂振宏就有些淡定不起来了。   特别是这个人还是他稀罕的,想处一辈子的对象。   其实聂振宏倒也挺感谢那姓杜的小姑娘。不是她,他也没那么快看清自己的心意。   他腿瘸了之后,心里那股冲劲就没了,开着个修鞋铺,说是凭手艺挣钱也行,说是混日子,倒也没差。   他以为自己的生活以后也就都这么着了。   抽抽烟,补补鞋,晒晒太阳,再攒点棺材本。他一个瘸子,没人要,也不稀罕旁人。   可聂振宏没想到,某一天,一个小画家突兀地闯入了他的世界里。   小画家独自一人,除了一根画笔什么都没有。可光靠着那一根画笔,就愣是傻乎乎硬生生的,把他灰白的世界涂抹得五颜六色,光彩斑斓。   来往的路人变得鲜活。   周遭的街坊邻居变得充满人情。   他的世界仿佛从一个瘫倒如二维的平面结构蓦地重新立体起来,小画家用他呆愣又单纯的笔触,一笔笔添加上骨架屋顶,把他的生活刷成温暖又可爱的颜色。   也许那样的描摹有些笨滞,画出的图案太过稚拙,但却完完全全的出自本心,蕴聚着谁都打不倒的力量。   就是这股力量,把聂振宏从终日埋头的无趣中拽起,有机会去抬头打望周围平凡却有趣的点点滴滴。   一只小知了停在他的肩上。   让他重新看见了树林与阳光。   小知了不爱吱声,却总能在他的心上吱吱作响。   聂振宏这辈子从没这么喜欢一个人,这么心疼一个人,这么想保护一个人。每天好像光照看着还不够,见不着的时候,也总记挂着,担忧小朋友在外好不好。   聂振宏记起自家老妈曾经说过特别有哲理的一句话——   喜欢这种事,早晚掩盖不住的。当你眼睛、耳朵、脑子,全部都落在另外一个人身上时,你就老老实实认栽吧。   聂振宏现在就认栽了。   不管小朋友开没开窍,喜不喜欢他,反正他稀罕就够了。   “谈…… 恋爱?”   面前的人目光在他和电视机屏幕上来回扫了好几回,才终于开了口。   “吵架,打架的那种吗?”   林知的眼神单纯,仿佛问的是个很寻常的不解问题。   聂振宏愣了一下,然后哭笑不得地抹了一把脸,意识到自己今天这个时机找得不太对。新闻里那两口子,可不是好榜样。   “不吵架,就两个人在一起,很开心的那种。”   他温声解释,“而且打架更是不可能的。我要敢动手,我先剁了自己的手。”   解释完,他才忽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但好在面前一根筋的小朋友还轴在刚才的问题上,说,“可是…… 我妈妈也是和爸爸谈了恋爱才结婚的。”   聂振宏想起小朋友腰上的伤疤,眼神一黯。   “知知。”   他把电视声音调小了,拉着林知侧坐在沙发上,两个人都找了个舒适放松的姿势倚着,才开口道,“你妈妈是和爸爸离婚了对吧?”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小朋友曾经提过一嘴。   “唔。妈妈一个人养我,好辛苦的。”   林知点头。   “可能辛苦,但她一定很开心。因为她一直很爱你。”   聂振宏抬起手,一边轻轻抚着青年柔软的发丝,一边把道理拆解成最简单直白的话说给林知听,“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做什么都会很开心的。“   “你妈妈和爸爸当初因为互相喜欢在一起,因为彼此相爱才生下你。知知,你的出生是带着祝福的。”   “可是…… 我好笨,我还有病…… 爸爸不喜欢我了……”   林知垂下眼,又开始下意识地想要去摸裤兜里的小挂件。   “忘记我给你说过的话了?”   聂振宏刻意将声音放沉,一把握住面前人的手,“我说过你很好,你就是很好。”   将青年握拳的手捏在自己掌心,聂振宏不让他逃避,继续道,“有的人被其他东西蒙蔽了眼睛,看不到你的好,但不代表你就不好了,知知。”   “你就是你,你会画好看的画,会帮宏哥打扫铺子,会帮张姐包饺子,还会替陌生人打抱不平……,”   “知知,你很棒,你妈妈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聂振宏没见过林知的父亲,但不妨碍他对那个男人心生恶感,“你妈妈选择不和你爸爸在一起了,有她的道理。两个人不喜欢了,没办法一起过日子了,才会离婚。“   “但是知知,不是所有人都像你爸爸、你那些坏同学那样的。”   “还有很多人喜欢你。”   “张姐、王哥、老朱、甘婆婆、可可、知乐、何主编、三姐……” 聂振宏摆着手指头给小朋友数他们周围的街坊邻居,“他们谁见了你不夸?”   虽说一开始也有一些略带异样的眼光,但大多数人熟识之后,便不再把林知的那点小异常放在心上,顶天就是说句年轻孩子有个性,话语间更多的是随意与包容。   这也许是蓉市人的天性,也许是小老百姓知足常乐的平和。人活在世上,要操心的事可够多的了,哪还有心思去管旁的那么多?   就算是别人身体或心智真的有什么缺陷,又没有吃自家大米,有啥好嫌弃的?   “那你瞧我,腿还瘸呢。”   聂振宏感觉掌心里的小拳头捏得没那么紧了,干脆巴拉出自己的伤口,给小朋友转移注意力,“走路都走不快,遇见着火了怕是跑都跑不掉。”   他撂起裤脚,第一次主动在林知面前露出伤疤。   “医生说,我这病说不定也一辈子治不好,就这么瘸着了。只能天天坐在鞋铺里修鞋,也干不了什么大事儿。”   “这样的我,又笨,又有病。你会嫌弃吗?”   聂振宏说得云淡风轻的,心里其实也隐隐蕴含着一丝不自信。   这不自信是从他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小朋友后冒出来的,属于一个男人在爱情中的患得患失。   换做以前,他四肢健全,能跑能跳时,聂振宏说不定早就把林知拐回家了。可现如今,他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本去追人。   他就是一普通的大龄技工,还是瘸腿的,谁瞧得上他?更何况面前的人还是这么可爱,这么乖巧的一个小朋友。   聂振宏正儿八经地感觉,自己有点配不上人家。   但此时此刻,他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因为聂振宏知道,一向直楞的男孩,会给他最真实的回答。   手掌里的拳头动了。   聂振宏感觉手里像长出了小芽,顶着他的掌心冒出指缝,然后仅仅缠住了他的指节。   “不嫌弃!”   林知使劲攥住聂振宏的手指,认真地说,“我背着你跑!”   又是前后连不上的两句话。   但聂振宏眨眼间便反应了过来。   “我那么重,你可能背不动哦……” 他心里滚烫,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扬,“真着火了,你该赶紧跑,找人来救我就好。”   “背得动!”   林知却不听,急急地说,“背得动的!”   他像是要证明自己说的话是对的,“噌” 的一下就从沙发上站起身,捉住聂振宏两条胳膊往自己肩上放,然后就试图把男人往背上背。   “哎哎!”   聂振宏还真冷不丁一下被他给抗地悬空了半截身子。   眼见着就要带着两人往地上倒,好在他人那么高个子在那摆着,重心稳,小腿使力压在沙发上,好歹没让林知背动。   等他缓过神,腰腹用劲往回撤,这才把身前还试图拽着他走两步的青年给带了回来,两个人一并倒在了沙发上。   “小呆子!”   聂振宏大口喘了两口气,才开口说话,“我就随口一句,你还真背了?一会儿把你腰压坏了咋办!”   吓他一大跳。   林知却不理他,兀自抿嘴不高兴,“不会坏。”   他还在强调,“背得动的。”   当初他能把妈妈从家背到医院呢,现在肯定也能背得动宏哥的。   以后也能!   “好好好,背得动,背得动。”   聂振宏知道这些事情上,小朋友有些认死理,便也不和他争了。反正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回应。   不,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真挚美好的回答。   两个人此刻倚在沙发上,挨得很近。聂振宏忍不住揽住青年的背,与他额头抵着额头。   “那以后真着火了,我就靠知知救咯?”   “嗯!”   回应他的,是小朋友重重的一点头。   而随着这一点头,林知脑袋轻轻晃动了两下,聂振宏的唇也就自然而然地蹭着小朋友挺巧的鼻梁划过。   林知没觉得有什么,倒是聂振宏心里感觉忽然被老鹿猛撞了一下。   “别动。”   他哑声道。   林知果然乖乖地不动了,只是用不解的眼神瞟他。   聂振宏深呼吸了几口,揽着青年背脊的手慢慢往上滑,按在了林知的后脑勺上。   然后下巴微微扬起,干燥的唇瓣小心翼翼地印在了小朋友的眉心上。   “讨厌我这样吗?”   聂振宏试探着问。   林知眨眨眼,摇头。   “那…… 这样呢?”   唇印到了鼻尖。   林知继续摇头。   聂振宏继续往下,慢慢的,动作比什么时候都要轻。   直到过了很久,又或是几个呼吸,他的唇凑到了林知的嘴边,轻轻地亲在了小朋友的嘴角。   像在亲吻一朵柔软的云。   “…… 这样呢?”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期盼着一个令他期待的回答。   然而,面前的人却忽然微微耸起鼻头。   下一秒,聂振宏就见林知就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聂振宏的心一下从云端跌落回了地面。   他脸色变得有些白,像安慰自己似的喃喃道,“没事,不喜欢也没事的,我们慢慢来……”   但接下来,小朋友含混地从捂住的嘴里说出的话,却让他顿时哭笑不得。   因为林知闷闷道,“吃了蒜……”   “不能亲亲。”   聂振宏这才忽然想起,今天杜子芸送来的凉拌菜里拌了许多蒜,说话间味道的确不算好闻。   他脸瞬间由白变黑,后悔没早点把那个姓杜的小姑娘支远点——   走了都不忘给他挖坑!   不过不等聂振宏想好怎么化解当下的尴尬,耳边就听见一串清脆的响声,哗啦啦的,像是糖果在互相碰撞。   他抬眼看过去,原来是小朋友拿起了茶几上的薄荷糖。   “宏哥吃!”   林知先是打开盖子给自己吃了一颗,又掏出一颗,抵在聂振宏嘴边。   聂振宏这下是真愣住了。   他心里隐隐对接下来小朋友的举措有了猜测,却不敢相信,也不敢奢望了。   但等他张嘴吃下糖,嘴里溢满了薄荷的清冽香气后,就看见面前的人特别自然地撅起了嘴唇。   “喏。”   他的小朋友眼神亮晶晶地望着他。   “亲吧。” 第57章 谈恋爱   在薄荷味的香气里,两个人的唇终于碰到了一起。   聂振宏不敢用力,只虚虚地停留在青年的唇边,仿佛只要一感受到林知有任何的不愿意,就能往后撤。   但事实却是,面前的人毫不害怕地主动往他身上倾靠,温凉的薄荷味靠近鼻尖,然后,聂振宏就感到自己的嘴唇被撞了一下。   “啾” 地一声。   小小地,轻轻地啄在了他的唇边,鼓膜,心口上。   “知知……”   聂振宏扶住青年的肩膀,眼神有些激动,却又带着复杂地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唔,喜欢才亲亲。”   林知眨眨眼,高兴地说,“宏哥喜欢我,才想亲我!”   聂振宏心像是被糖密密包裹住了,他眉开眼笑,声音里包含着浓浓的情意。   “是啊,我喜欢知知,很喜欢。”   “我也喜欢宏哥的!”   林知嘴角两边的梨涡浮起,清冽的脸变得生动,他又凑上去亲了聂振宏的脸颊一口,“也亲。”   伴随着林知再一次主动又直爽的动作,聂振宏心里却隐隐感觉不太对劲。   事态的进展和他想象的有点…… 不太一样。   “知知怎么知道,喜欢要亲亲的?” 他不禁开口问道。   “妈妈告诉我的呀。”   林知抿着薄荷糖,单纯地说,“她说了,要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得忍不住了,才会亲亲的。”   话音落下,还不忘又补了一句,“妈妈也经常亲我的!”   聂振宏:“……”   果然,他就知道。   小朋友根本还没开窍。   他扶额,低低的笑了一会儿,才将面前的人半搂在怀里,耐心地问,“那知知还亲过别人吗?”   林知摇摇头。   妈妈说,不能随便和人亲亲的。   聂振宏一下心里又美滋滋的冒泡了,“所以只有妈妈和我?”   “嗯!”   听到这话,聂振宏已然很满足了。   他觉得,这是自己现阶段能够从林知嘴里听到最甜最动听的话了。因为在小朋友心里,他已经是不同于其他人的存在。   这就够了。   长此以往,他相信自己能成为小知了生命里,唯一的,最重要的,最喜欢的那一个人。   “那以后,知知可不能随便亲别人。”   聂振宏做好了打‘持久战役’的准备,打算从现在开始就要往小朋友心里灌输点知识,“当然,更不能让别人随便亲你。”   “唔……” 好学的小林认真问,“什么是随便?”   “这个嘛……”   聂振宏感觉自己像是个骗小孩的坏叔叔,但还是厚着老脸,一本正经地跟林知讲,“除了我以外,都是随便。”   “这样哦。”   林知对于男人的话习惯了听从,点头表示记住了。此时电视里的新闻已经跳到了另外的家长里短上,林知扭过头盯着看了一会儿,脑子里却有些晕乎乎的,像小时候偷偷舔了爸爸的酒杯,听不清电视里的话。   他又把脑袋扭了回来。   今天晚上外面的月亮很圆,很亮。林知去看宏哥的时候,发现那轮月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粉色,透过纱窗罩在面前男人的身上,像长出了一片桃花。   林知思绪不禁飞到奇怪的地方。   他想,今晚宏哥喝的啤酒,难道是桃花味的吗?   他被亲了,以后会结出桃子吗?桃子的核,还会长出新的桃树么?   说起来,他好些天都没吃桃子了。   舔了舔干燥又热热的嘴唇,林知思绪又回来了。他想起刚才两人没讨论完的话题,“所以……”   他仰起头,看向面前仿佛置身于春天的男人,目光清澈而好奇。   “我们是在谈恋爱吗?”   像妈妈说的,无时无刻在一起那种。   聂振宏:“!”   他感觉自己今晚的心脏可能要被玩坏了,心里的老鹿一直在猛颠——他家小朋友这到底是开没开窍啊?!   “咳。”   尽管摸不着林知到底懂不懂这件事本身的含义,聂振宏还是不想含混地敷衍他的心上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整个脑袋都被清爽的薄荷香气给刺激得振奋起来,连带着年少时的那股冲动劲儿也上来了。   “是的,知知。”   “我想和你谈恋爱。”   “我想对你好,想照顾你,想看你画画,想陪你做很多快乐的事。”   “想随时随地可以亲亲你,抱抱你,不让人欺负你,一直一直和你在一块儿。”   聂振宏直直地注视着林知的眼睛,逐字逐句的,把早就在心里生根发芽的念头直白地袒露了出来。   没有什么虚头巴脑的修饰,也没有什么感人肺腑的情话。   就是一颗简简单单的真心。   因为聂振宏知道。   他的知知也拥有一颗纯稚的真心。   他想走近他的世界,在那里扎根,首先要把自己的世界摊开,给小朋友看。反正他如今也不剩什么了,就一颗心还能算得上能拿出手,有些分量。   “所以知知……”   聂振宏将手轻轻挪到青年的颊边,捧着他的脸颊,像捧着一颗刚长出来的小果子。   “你愿意吗?”   夏日的夜晚褪去了白天的闷热,晚风徐徐从半开的纱窗吹进客厅,带着老社区独有的炊烟味儿和沿街树木的青草香,令聂振宏原本有些紧张的心变得温柔而平静。   他盯着面前干净乖巧的青年,心想,无论是什么回答,他大约都不会失望。   毕竟遇见这个人本身,就已经是他人生的最大惊喜了。   而林知的确没有让他失望。   因为小朋友听完他的话,没有露出丝毫排斥,反而歪歪头,就把脸颊放心地搭在了他手掌上。宛如一只对主人充满信任的小仓鼠,睁着黑溜溜的眼睛问。   “你不是一直对我都这样的吗?”   林知有些迷茫,又有些不解。   他把宏哥刚才说的话,和妈妈以前告诉他的话,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直到贴在脸颊上的手掌都有些僵了,他才忽然福至心灵似的,把脸蛋从聂振宏掌心支楞了起来,说。   “所以——”   “我们一直在谈恋爱?!”   妈妈说,男女朋友会一起牵手,一起吃饭,一起去玩很多有意思的事,不管开心还是难过都会想要和对方分享,两个人会无时无刻在一起。   宏哥说,谈恋爱就是两个人在一起,不会打架不会吵架,做什么都会很开心。   他和宏哥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宏哥会给他做饭,会带他散步,会牵他的手还亲他的手,还会陪他画画帮他赚钱,他每天都开心得不得了呢。   原来…… 这就是谈恋爱啊!   林知想通了,再一次把脸颊贴在了男人的手里,高兴地蹭了蹭。   他想告诉妈妈,他找到他的大树了呢! 第58章 就不腻   作者有话说:吱吱(有点遗憾):没有亲到脑袋顶。 老聂(摩拳擦掌):看来下次要换其他地方亲。   聂振宏也不知道怎么的。   就这么稀里糊涂和林知确定了关系。   与其说他告白成功,不如说小朋友单方面先下了定论,打了聂振宏一个措手不及, 让他连解释都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他能怎么解释?   说之前那都不是喜欢?   说他做的一切都没有想和小邻居处对象的意思?   当然不可能。   他又不傻。小朋友都跳进他怀里来了,他还能松开手?!   聂振宏当然十分严肃地点头,然后搂着林知猛夸,说他家小男友太厉害了,想得一点儿没错——   他们就是在谈恋爱。   铁板钉钉的那种。   至于看上去脸不红心不跳的男人内心是怎样乐开了花,单纯的林知暂时就不知道了。   他看时间又到了八点,便高高兴兴回家画画去了。独留聂振宏跛着个腿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恨不得冲下楼去隔壁小学操场上跑个八百米,来纾解一下心里抑制不住的美滋滋。   这天晚上。   林知睡得很好,还在梦里见到妈妈了。   妈妈和记忆里一样,浑身都是黄橙橙的暖光,倚在床上笑着冲他招手,手边还放着没织完的毛衣。   妈妈说,她很高兴,看到她家宝贝变得这么厉害,可以一个人做好多事。林知在妈妈怀里眷恋地蹭了好久,闷闷道,“不是一个人。”   “那知知也很棒,” 妈妈抚摸着他的脑袋,温柔地说,“才有那么厉害的人喜欢知知,陪着我们知知一起生活。”   林知想到宏哥,不否认了,点了点头。   他小声又絮絮地和妈妈说起这些日子自己的所见所闻,有大嗓门又热情的邻居,有从来没吃过的路边摊,还有好多新鲜又有意思的事,语气里是自己都从未意识到的鲜活快乐。   一直说到天光微亮,他才困顿地揉揉眼,说累了。   妈妈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哼着他熟悉的睡前曲,等到林知迷迷糊糊间,感觉耳垂被亲了亲,他听到妈妈说,“妈妈的小知了长大了,可以飞了。”   “唔…… 不飞,要画画,还要睡懒觉。”   “呵呵,好,那就多睡睡懒觉,不着急起床画画。”   “妈妈一起。”   “妈妈现在不用睡觉哦,可以看着知知睡呢。”   “不能下来陪知知吗?”   “现在有人能陪知知了,妈妈在天上看着知知就够了。”   “不够的。”   “乖,知知以后想妈妈的时候,画一幅画,妈妈就能看见了。”   “那…… 好吧。”   林知在梦里抿了抿嘴,但看见妈妈和记忆里一样温暖的样子,他又忍不住露出了嘴角的梨涡,埋在妈妈香香的怀里满足地吸了一口气,沉沉睡去。   而与美梦相伴的林知不同,在他一层之隔的楼上,另一个男人兴奋得一晚上都没睡着。   等到不知哪个邻居家养的公鸡打鸣,聂振宏干脆也不再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他顶着炯炯有神的黑眼圈爬起床,出门去买了两份热腾腾的早餐。   等他拎着包子豆浆上楼,试探性地敲了敲林知家的门时,竟发现里面很快就传来了吧嗒吧嗒的脚步声。   难不成小朋友和他一样高兴得没睡?   聂振宏这么一想,心疼之余,又忍不住又泛起了甜丝儿。   结果等林知打开门,聂振宏却发现小朋友满脸精神,手里捏着画笔,上面沾满了颜色。   “这么早起床画画?突然有灵感了?”   他走进玄关,目光在林知脸上扫了一圈,便忍不住落在昨天才触碰过的柔软上。   “嗯!” 林知却不知男朋友对自己嘴唇的觊觎,兴致勃勃地牵着聂振宏走到阳台,给他看自己早上起的草稿,“昨晚梦见妈妈了!”   “哦?” 聂振宏打量了一番画稿。   虽然没看懂小朋友画的是什么,但瞧见林知在朝阳下闪闪发亮的双眼,他心里就很高兴。   “妈妈说什么了?” 他把早餐放在一旁的桌上,忍不住低头在青年睡翘起的发丝儿上亲了一口,算是正当行使自己的恋爱权。   “说了…… 说了好多话。”   林知有点记不清了,只觉得早上起来浑身暖洋洋的,脑海里清楚地记得妈妈对他说的最后一句,于是便复述给聂振宏,“画画,妈妈能看到!”   “这样啊。”   聂振宏被小朋友这模样戳得心软,温和地取下他手里的画笔,把人带到洗手间去洗手,“那咱们先吃早饭,吃完了有力气,再给妈妈好好画!”   “好哦。”   林知也知道自己的画一时半会完不成,便点点头,洗完手跟聂振宏一起坐在小板凳上,弯腰去解男人打包带回来的口袋。   是的,比起聂振宏那家居装修齐全的房子,林知这个楼下的同款房粗糙得像个毛坯。   也许是当年林母买的时候没打算自住,这个房子只是简单地置办了一点家具,客厅连沙发茶几都没有,卧室也只有一张床。   聂振宏第一次进门参观完后都惊呆了,想开口让林知再买些家居用品,但想到小朋友平日里的拮据,又收回了自己的话。那时两个人还不算太熟,后来熟识了,聂振宏也有过自己掏钱帮小邻居的打算,可一想到林知直楞的性格,最终还是作罢。   如果他真这么干,小朋友怕是砸锅卖铁,都要凑钱还给他。   后来嘛,便是越来越放不下的关心和照顾,林知在聂振宏家和铺子里呆的时间也越来越多,这个自己的家几乎就变成了睡觉的地方,聂振宏也就没再伸手管了。   只是时不时会从楼上捎带一些顺手的日用品下来,帮助小朋友改善生活质量。   比如说现在,吃饭的小板凳,还有桌子上摆着的纸巾和桌垫,就都是聂振宏从家里拿下来的。   两个人早餐吃得杂,什么油条花卷包子小面,都吃过,但聂振宏发现小朋友还是最喜欢吃包子。   他记得他俩第一次见面那天,林知手上拎的,也是一袋小笼包。   今天的早餐也是从老社区十字路口那家早点铺里买的,老板汪姐也是老街坊了,每次聂振宏去,都给他挑最大最热乎的,有时候还多附赠俩。   “吃酱肉还是香菇的?” 聂振宏解开塑料袋,问林知。   “香菇!”   林知毫不犹豫。   “就知道你,” 聂振宏也不意外,一边把香菇包摆在林知面前,一边笑他,“每回都吃一样口味,也不腻。”   “喜欢的,” 林知掰开筷子,语气理所当然,“就不腻。”   明明是小朋友特别自然的一句陈述,聂振宏却觉得心痒痒的。就像这话不是对着面前的包子,而是对着自己说的一样。   而更让他心痒痒的还在后头。   他看见林知拿着筷子的手忽然顿了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没做一样。聂振宏正欲发问,身旁的青年却忽然朝他凑过身。   吧唧一口,亲在了他脑门上。   聂振宏:“?”   完蛋。   他心里的老鹿又开始蹦跶了。   还是一跃而起的那种。   而没等他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林知就特别自然地坐回座位,夹起包子开始闷头吃了。独留聂振宏捂着被搅乱一池春水的胸口,老脸发热。   靠。   他这算是被小对象,反撩了? 第59章 牵手走   吃完早饭,聂振宏照例带着林知下楼开铺子。   小朋友怀里抱着要继续给妈妈画的画,聂振宏便接手了他的钥匙,帮他把门锁了。   手里的一串钥匙叮铃哐啷的,明明这房子只有一个门锁,钥匙扣上却挂了好几把钥匙,搭上一个皮质挂坠,还挺有重量。   聂振宏锁了门,随意捏了捏钥匙串上出自他手的动物挂坠,却惊讶地发现小老虎的表皮已经不少地方都开裂了,肚皮里的棉花也挤成瘪瘪的一团,按起来没什么手感。   ——也不知道,被捏过多少次,才成了这个样子?   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个问题,聂振宏回想起几次见到它出现的场景,心不期然就揪痛起来。   他知道,林知不爱吭声。   有时候受到刺激时,不愿意说话讲出来,却会靠捏这个小玩意儿来宣泄情绪。   聂振宏不清楚,自己遇见小朋友之前,林知经历过多少解释不清的刁难和困境。也无法窥得,这个小挂坠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之下,才会被一次又一次地按捏,直到现在这副破旧的模样。   侧头看了眼身旁对此毫无知觉,还在乖巧等他一起下楼的男孩,聂振宏将钥匙串捏在手里紧了紧。   他想,他要重新给小朋友做一个挂坠。   反正以后,这玩意儿都不需要再有其他用途了。   “走吧。”   若无其事地将钥匙串收到了自己口袋中,聂振宏招呼了林知一声,抬手扶着楼梯栏杆就准备下楼。   他们这老破小区,楼道的楼梯都是水泥的,栏杆的木漆更是基本掉落得不剩几片,早几年就蒙了厚厚的一层灰。还是聂振宏腿瘸了之后,每日爬上爬下,虽然不扶着栏杆也能走得稳,但免不了要借力的时候,长此以往,一楼到三楼的扶手都被他抹得干干净净。   有几回碰到隔壁退休的郑大爷,对方还乐呵呵感谢他。说以前搬花盆上下楼,摸完栏杆回家的手比挖了土的那只还脏,现在被聂振宏这么打理干净后,自己出门的次数都变多了,实在是很好。   让聂振宏听得哭笑不得。   说实话,聂振宏当初刚开始复健时,有逞过强。老妈给他买的行走支架被他扔到阳台晒袜子,老姐送来的拐杖被他拿来疏通下水道,总之聂振宏能站起来走路后,就什么都不想扶,一瘸一拐搞得伤口痛也无所谓。   结果后来有一次下楼,他重心没稳住,直接摔了半层楼梯。不仅脚上刚愈合的伤口又崩出了血,还把跟在后面的他妈吓得差点晕过去,老爹也闷头在病房外抽了大半宿的烟。   自那之后,聂振宏就没再逞能了。   因为他意识到,这么做伤害的,不仅是他的身体,更是关心他的家人。   “啪嗒。”   林知比聂振宏先下楼两步。夏日炎热,他脚上穿着和男人同款的人字拖——是他们有一次逛夜市的时候在路边摊随便买的——在楼梯上踩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等聂振宏跟着往下走时,林知扭头瞧了眼男人的脚踝,又踩着人字拖往回上了台阶,伸出胳膊支在了聂振宏本打算扶栏杆的手跟前。   “嗯?” 聂振宏低头看了眼面前白生生的细直胳膊,心里沉重一消,眼里浮现出笑意,“想扶我啊?”   “嗯!” 林知点点头,把手腕塞进男人手掌里。   ——背得动的。   头天晚上小朋友拍胸脯保证的话又从聂振宏脑海里窜了出来。   他此刻感受着手掌下努力紧绷着想要撑住他的薄薄肌肉,没有半丝被冒犯看不起的念头。只觉得从手到脚,都熨帖得很。   聂振宏指尖顺着微凉的手腕滑到林知的手掌里,跟恋人十指相扣。   “不用扶,哥现在还走得稳。”   他牵住林知的手,和林知并肩一块儿往楼下走,嘴里自然地说道,“以后老了,走累了,再让你扶。”   “不背了吗?”   林知显然也还记得昨晚的对话。   “呵呵。” 聂振宏满足地捉起牵着的手亲了一口,“不累的时候哥自己走,累的时候你再扶我。等哥累得走不动了,我们知知再背我,好不好?”   林知顺着男人的逻辑想了一遍,觉得有道理,便点头,“好哦。”   不过等聂振宏牵着他往下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出声纠正了男人刚说的半句话——   “不累的时候……”   林知想起以前路上看到的一对对情侣,又记着刚才宏哥的动作,特别新鲜地抓起手里的大掌,照猫画虎地啵了一口。   “牵手走!”   楼梯间里下楼的脚步声忽然少了一道。   林知发现牵着的人没跟上,便仰头去看聂振宏。   怎么了?   他黑黑的眼珠子里只有单纯的疑问。   此刻,楼道雕窗间有一缕缕初晨的阳光洒进来,笼罩在两个人的身体上。林知望着停留在上一级台阶的高大男人,感觉好像看到了一颗红彤彤的大太阳。   而不过眨眨眼的功夫,面前的太阳就朝他脑袋贴来。   “好,以后都牵手走。”   他听见太阳在耳边发光。   烘得人浑身暖洋洋的。   *   到了铺子里,聂振宏照例开始将收拢在屋内的工具按照习惯摆开来。林知把画架在了木架上,也没立刻坐下,而是拿起笤帚和帕子,乖乖弯腰把屋子打扫了一遍。   这是他以‘帮工’的名义入驻修鞋铺后,聂振宏唯数不多指派他干的活。   其实一开始,聂振宏也担心过林知不会做这些体力活,毕竟小朋友遇见他之前天天吃外卖,连自己都打理不好。却没想到,他只示范过一遍,林知就完全记住了所有流程步骤,除了力气小一点,动作与他无二。   那时候聂振宏才意识到,这个小邻居虽然呆愣了点,但并不笨。也许是以前被保护得太好了,才养出那么又直又傻的性子。   等后来知道了林知曾经遭遇过的那些阴影,聂振宏和当年的林妈妈生出了同样的心情——舍不得小朋友干活,看着他安静画画,就满足了。   这也导致,林知在修鞋铺基本成了个吉祥物似的存在。   每天光坐在那儿画画,什么也不干,也能蹭上聂老板的一日三餐。   聂振宏乐得如此,但一向对外物没有太大情绪波动的林知,在这件事上,难得和聂振宏意见不一致,还置过气。   在林知看来,宏哥给他饭吃,和他给宏哥干活,这两件事是画上等号的。   妈妈之前为了挣钱养他,就常常要出去辛苦工作,林知知道这是一种有来有往的交换,是正常的。可当他在聂振宏这里,几乎只用吃饭,整天却没有活要干时,林知心里就生出不安了。   他不理解。   所以他会很早就起床去楼下铺子蹲守,会等到聂振宏一开门就去扫地做卫生,甚至有一回趁聂振宏偷闲在门口抽烟,想帮他把放在钉拐子上钉了一半的鞋钉完。   彼时聂振宏叼着烟,一回头就看见小邻居一手榔头一手压鞋准备往下敲。吓得他烟都差点落到脚背上,连忙走过去阻拦了一场可能发生的‘血案’。   后来相处久了,聂振宏也渐渐明白林知的逻辑。   他会尽可能地给小朋友找点力所能及的活儿,并且告诉他应该怎么做。等林知做完后,他也不会吝惜用言语去称赞。   而除了他,修鞋铺周围的那些街坊邻居们,在日益和林知相熟的过程中,也充当了不少夸夸群众的作用。有时候聂振宏带着林知出门散步遛弯,顺手帮了一点忙,都能收获一堆有的没的感谢夸奖,久而久之,林知那张清冽无波的脸上,越来越频繁地浮现起表示开心的小甜涡,人也变得越来越生动起来。   聂振宏乐于看到林知这样的改变。   像是一副安静又特别的画,被人情和油烟熏花了颜色。   当不成画了,倒能当柴火。   和他一样,和周围人一样,一块能在寻常生活的火堆里贡献一点火星子,偶尔噼里啪啦作响的柴火。   冷的时候取个暖,饿的时候烧个汤。   没什么大用,也不会没用。   今天,聂振宏也没有拦着林知干活。等小朋友把屋子里打扫了一遍,还特别贴心地把他没摆正的工具盒归拢到平常的门槛角落后,聂振宏带着人去洗手池洗手。   通常这个时候,他都会夸奖小帮工的工作干得不错,但今天有些不太一样。   今天多了一个环节。   一起搓完肥皂洗好手后,聂振宏将清俊的男孩笼在自己面前,挡在外界的视线外。   他像个饥渴的毛头小子一样,忍不住心里躁动的念头,低头啄了一口恋人的唇,才哑声道,“谢谢知知,做得真棒。”   明明夸一夸就可以的。   但聂振宏就是忍不住想要触碰他刚拐到手的小对象。   也许就真的像林妈妈说的那样吧。   喜欢得忍不了了,才总想亲亲。   聂振宏现在,就是喜欢一个叫林知的小朋友,喜欢得不得了。   而让聂振宏更欢欣鼓舞的,是来自小朋友的回应。   因为他不过刚刚亲完,怀里的人就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也啄了一下。   “宏哥也棒!”   哦?他什么都没做,怎么就‘也棒’了?   聂振宏听见林知毫无意义又真心实意的夸奖,只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就低低地笑开了。   他其实已经察觉到,他家小朋友的很多举动,都是照着他在有学有样。也许学的人并不知道这真正代表什么,但接受这些反馈的他,却实打实地感受到惊喜与快乐。   情感的流动在他们俩这里,是双向的。   那么总有一天,他爱上的人,也会将爱,带回给他。 第60章 坐这里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一周要出差,更新会慢点哦~ 我努力~   也许是有了爱情的滋润,聂振宏最近干活的劲头很是高涨。   原本铺子里每天的业务量就不算饱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干,也能抽空摸闲喝茶晒太阳,这两天效率高了,时间更是更是多了一大把出来。   聂振宏干脆将店里的货架重新整理了一遍,又把工具台上散落的一些零部件分门别类规整到零件盒中,还有几个占地方的大机器,不常用的他也全都扔到了后院里。   这样倒是又腾出了不少空间。   于是聂振宏趁着林知起身去接水洗画笔,把小朋友搁在角落的板凳和画板都挪到了光线最好的大门边上。而自己那晒太阳的躺椅,则被他随意地拨到了更角落的地方。   等林知洗完笔循着原路走回座位时,就发现自己画画的家伙什全都不见了。   他茫然地盯着空地呆了两秒,然后又有些发愁地去瞧自己手里握着的一把笔。好像在想:东西没了,那笔放哪里呢?   直到听见屋子里另一个人的轻笑声,林知才扭过头,去寻找聂振宏的身影。也发现了在宏哥身旁,自己那些一个不少的画画工具们。   “到这边来。”   聂振宏站在门边冲林知招招手,嘴角还噙着笑。   他家小朋友怎么能愣得这么可爱?   果然是只小仓鼠,只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打滚儿,都不会多往外转个圈。   “以后白天都坐这里吧?”   等小朋友走到身边,聂振宏按着他的肩让林知坐在他调好角度的凳子上。屋外阳光正好,投射在微微凹凸的纸面上,把整幅画上的颜色照得更明亮有色泽了。   “宏哥呢?”   林知却抬起头,问他。   “我啊,我坐哪儿都行。” 聂振宏笑着拍了拍躺椅的椅背,“反正这玩意儿摆在哪都差不多。”   他本以为小朋友会直率地点头同意,却没料到林知摇了摇头,伸手就把那张笨重的木躺椅往自己身边拖。   “宏哥坐这里的。”   林知一边拖,还一边把自己的画架往屋里推,嘴里嘟囔,“我坐里面。”   眼见着画架都快被推倒了,聂振宏连忙伸手扶住,“里面光线不好……”   他以为小朋友不理解自己的行为,便跟他解释,“容易伤眼睛。”   “不伤的。”   林知仰起头,证明似的向聂振宏眨了好几下自己黑黑的眼珠,然后才继续闷头吭哧吭哧拖躺椅。   聂振宏站在门边,见状也没再拦着小朋友的动作。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家的小仓鼠有着对熟悉环境和行为的规律性依赖。就好比定点吃饭,按时睡觉一样,也许林知习惯了呆在角落里画画,他这么做,反而会让小朋友很不舒服。   聂振宏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   然而,等林知认真地将他的躺椅摆放成之前每一天见到的寻常位置后,聂振宏却听见小朋友冲着他说——   “这里,给宏哥晒太阳。”   是好地方啊。   有太阳,暖洋洋的。   所以要留给宏哥。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聂振宏一时语塞了。   他感觉面前望向他的一双眼睛比外面的阳光还要明亮晃眼,晃得他心动。   “…… 好。宏哥以后还是坐这儿晒太阳。”   聂振宏最终接受了来自小恋人的好意,也伸手握住小朋友拖凳子的手指,揉了揉。   “那知知以后挨着我坐好不好?”   他说着,就把林知的小板凳摆在了自己躺椅旁,“靠近一点儿,别坐那么远。”   那凳子只往屋里稍微移了点,而高长的画板则被聂振宏调转了一个方向,对着后院。从那里打开的小门,也能有光照进来。   这下,林知并没有反对,痛快地点头了。   “好哦。”   他也想挨着宏哥近一点呢。   林知动了动被男朋友包裹在掌心的指尖,不知道怎么的,就很开心。   *   座位重新安置好了,两个人却发现彼此好像突然都没事做了。   聂振宏是因为今天的活早做完了,目前还没新客人上门,林知则是上一副画刚画好,暂时没有画新东西的想法。   于是两个人靠坐在挨得很近的椅凳上,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莫名其妙地都笑了。   聂振宏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傻不愣登的,而林知则是看着宏哥笑,自己也跟着浮出了梨涡。   结果就是两个人在无人光顾的小修鞋铺里,对着傻乐了好半天。   “知知,我们来做挂坠怎么样?”   乐够了,聂振宏想起自己之前想做的事,便让林知把兜里的钥匙串摸出来。他指着上面的皮质挂坠,跟林知说,“小老虎变老了,我们让它休息休息,好不?”   聂振宏知道,这个挂坠是林知妈妈买个他的,对小朋友有特别的意义。   他没打算把挂坠扔了,只是不想再看到林知将负面的情绪倾倒撒在那上面。如今小朋友可是有对象的人了,如果他不能够及时察觉恋人的异样,不能纾解恋人的不开心,那他这男朋友,当得也太差劲了吧?   “…… 休息?”   林知有些眷恋地伸手摸了摸小老虎的肚皮,问,“不能带着它了吗?”   “它挂了那么久,也会累的。我们给它换身衣服,让它在家里歇着养老,好不好?” 聂振宏柔声道, “我们以后可以换个新伙伴带。”   “新伙伴?” 林知扭头去看挂着小商品的铁架,“也是小老虎吗?” 他记得宏哥做过好多。   “唔……”   聂振宏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此刻,忽然心里又冒出了新的想法。   “不做小老虎了。” 他笑着捏了捏小朋友长了些肉的脸蛋,说,“做两只小仓鼠吧。”   “你一只,我一只。” 第61章 开心果   说是要做小仓鼠,但真动起手来,聂振宏发现自己还真…… 一时半会儿做不出来。   “咳,知知,你会画仓鼠吗?”   聂振宏在自己那小动物的纸样堆里翻找了半天,才发现竟没一个和仓鼠沾边的。挂坠这种立体的小物件,没有打板图纸,很难靠想象做出来,于是聂振宏只好开口求助身旁的小画家。   “仓鼠,是老鼠吗?”   然而,这种近几年开始风靡的家养小宠物显然没有在小朋友世界里出现过,林知一脸茫然的表情,令聂振宏心疼又好笑。   “它俩……” 聂振宏回忆了一下自家老姐以前给自己科普的内容,不太确定地说,“算远房亲戚吧。”   见林知目露好奇,聂振宏干出翻开了和自家老姐的聊天记录,找出几个视频给他看。   有段时间,聂姐姐疯狂迷恋这种小动物,养了一只不说,还天天拍照拍视频,甚至于干出让自家弟弟给她的小仓鼠做迷你家具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令聂振宏手疼牙疼。   “喏,躲在木屑里的那只就是。”   聂振宏戳开了其中一个小仓鼠吃东西的视频。他指着笼子角落,一只正不断往腮帮里塞坚果的毛绒绒,对林知介绍道,“仓鼠脸颊两边有颊囊,可以储存很多食物在里面,遇到喜欢吃的,或者吃不下的,它们就都塞到脸颊里。”   视频里,拍摄的主人翁将一堆瓜子腰果巴旦木之类的干果倒在了手心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透明的宠物笼,将手伸了进去。   笼子里,一只灰白毛色的小东西正从刨花的木屑中悄咪咪地冒出头。它黑溜溜的眼珠子恰好正对着镜头,也不知从它的视角里看到了什么,浑身不动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抬起小短腿,扭着屁股爬到了那只手旁。   像是食物太过诱人,小动物试探着用爪子拿了两颗瓜子,咯嘣咯嘣就啃完了。接下来,那两只肉粉的小手就不断从人类的掌心中搬运食物,埋着头,心无旁骛,吭哧吭哧的,直到把所有的坚果都塞进嘴里。   视频不长,林知却看得目不转睛,津津有味。   他眼睁睁瞧着小仓鼠那两边瘪瘪的腮帮逐渐鼓起来,直到撑到一个夸张的弧度,自己的嘴都下意识跟着张大了。   对聂振宏而言,身旁的这只小仓鼠显然比视频里的那一只更能让他提起兴趣。   他余光一直留意着小朋友的表情,发现林知脸上的神色随着视频里小仓鼠的动作越来越生动,心里跟被羽毛挠了似的,痒得慌。   聂振宏忽然想起,视频里喂仓鼠的小零嘴,他铺子里好像也有。   过年时候他姐拎了不少年货过来,什么坚果,零食,保健品,整整堆了半屋子,聂振宏看着都头疼,不知道啥时候能消灭完。他干脆就拆开送给了周围的邻居了,还剩下一些,就随便放在了柜子里,有时候店里来了小朋友,还能随手分一分。   聂振宏伸手在不远的储物柜里翻找了一下,还真掏出一盒还满满当当的开心果。平日里,他都不太爱吃这些干果类,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一颗颗圆滚滚的果仁,聂振宏倒感觉自己有点馋了。   刚刚那个视频已经播放完,见林知还兴致盎然的,聂振宏干脆把自己手机塞进小朋友手里,又替林知划开了下一个仓鼠的小视频。   他起身去洗了个手,打开盒子倒出一捧开心果在手中,坐在林知身旁开始慢慢地剥。坚果放的久了,也不知道受没受潮,聂振宏先自己掰开尝了一颗,感觉味道还行,才又继续。   “咔嘣” 一声,硬脆的奶白色果壳就被粗糙的指腹轻易捏开了,露出里面清翠的绿仁。聂振宏捏着圆滚滚的干果,十分自然地喂进了身旁还张着嘴的小朋友口中。   “唔?”   林知的注意力都在视频里,嘴里多了个东西,下意识就咬住了。等咂摸了两口,他才尝出是什么,眼睛一亮:“开心果!”   “嗯。” 此时,视频里的小仓鼠也在往嘴里塞着果仁,看到这么同步的场景,聂振宏忍俊不禁,“喜欢吃吗?”   “嗯嗯。” 林知点头,妈妈偶尔也会买给他吃呢。   虽然在回答聂振宏,但其实林知的视线还一直聚焦在视频里可爱的小仓鼠上。等他嘎嘣嘎嘣把果仁咬碎,刚咽下嗓,下一颗剥好的开心果又喂到了嘴边。   嗯?   倒映着小仓鼠的一双黑眼珠眨了眨,短暂地从手机屏幕上挪开来。林知侧头看了眼身旁的男人,结果就对上宏哥满带笑意的脸,也看到了男人抵在他唇边捏着食物的手指。   林知愣了一下,便冲男人也抿开梨涡,然后乖乖张嘴接受了投喂。   唔。   林知认真嚼着开心果,心里想。   宏哥怎么和妈妈一样,都喜欢喂他?   *   等把聂振宏手机里的仓鼠视频看完,林知的肚皮也吃饱了。   他主动拿起画笔,灵感噌噌地往上冒,都不等聂振宏再提什么,就在白纸上开始勾勒起来。聂振宏在一旁瞅了一会儿,只感觉小朋友勾勒的形状弧度,格外圆润可爱。   嗯…… 应该是一只吃撑了的小仓鼠。   “那你先画着,我去搞点材料。”   知道他家小画家一旦进入状态就很忘我,聂振宏也不闲着,打算去对门热合曼的棉花店里薅点羊毛——真的那种。   热合曼经营的天山棉被坊主要就是卖棉花被的,附带卖些床单被套,毛毯靠枕什么的,主要都是家居用品。   为了证明自家棉被是来自正宗的天山雪域,热合曼特意在展示架上挂了不少品种的棉花,供客人对比。虽然大多数人看不出什么差别来,但别说,有了这一招之后,他家棉被的成单率高了不少,到后来,他卖什么蚕丝被羊毛毯的,都也放了原料在旁边,显得十分实诚。   只不过,这些原材料时不时就少一块儿,展示架常年保持缺东少西的状态。   这情况大部分跟聂振宏没关系,都是热合曼的小女儿依娜揪扯下来当玩具玩的,聂振宏顶天也就是偶尔去薅上两坨,用来做挂坠。   “老曼,在不?”   聂振宏跨过街,走到街角的棉被坊门口,冲里面喊了声。   和他铺子差不多大小的店面内,一半的空间都被大大小小折叠起来的棉被占据。剩下的一半摆了张木桌,其余的都堆叠着各类家居床上用品,花花绿绿的,很是鲜艳。店面最里的角落还有一扇白色的小门,往里是用作库房的另外一个空间,只不过那门不太显眼,几乎和货架上的棉被融为一体,看不太见。   聂振宏看了眼店里,没发现人,猜热合曼应该是在后门的里屋中。不是在陪闺女,就是在睡觉。   “聂叔叔!”   冷不丁的,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悄咪咪的童音。   聂振宏张望了一圈,才在木桌的后面发现一根羊角辫。等他跨进屋里,又看见那羊角辫旁,还有一头小卷毛。   “你俩在这儿干嘛呢?”   聂振宏被两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盯得好笑,一手一个,就把木桌下的两个小屁孩给拎了出来——   一个是之前经常到他铺子里玩的小姑娘甘可可,另一个,则是热合曼的女儿依娜。   “嘘——!”   甘可可性格外向,跟聂振宏又熟,被拎了也不悚,只满脸紧张地冲聂振宏竖起食指,“快放我们下来!热叔叔一会儿要来抓我们呢!”   她旁边的依娜性格腼腆一些,此时也抱着聂振宏的手臂晃了晃,好似聂振宏破坏了她们的‘大计’。   这时候,里屋里恰好传来了带着点维族口音的男中音,“藏好没?我马上要出来了哦?十,九,八……”   两个小姑娘忙睁大了眼,慌里慌张地挣脱聂振宏的手,想重新钻进店里唯一可以藏人的小空间里。聂振宏特别配合地让她们蹲了下去,自己还把椅子一拉,宽厚的身躯直接坐在了木桌前,算是把俩小朋友给彻底挡住了。   木桌下的甘可可和依娜缩在角落,彼此对视了一会儿。   然后偷偷摸摸捂住嘴,笑眯了眼。 第62章 胖猫儿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当背景板的吱吱~   聂振宏和热合曼俩大男人,陪两个只有自己年纪零头的小姑娘玩了好一会儿躲猫猫。等甘可可和依娜都玩累了,他们才说上话。   “棉花?” 热合曼听完聂振宏的来意就连连摆手,“没了没了,都被你薅光了!”   “可拉倒吧!” 聂振宏笑骂道,“上回送货的车来了,还是我帮你卸的呢,别以为我没瞅见那一大包赠品啊!”   说着聂振宏又伸手揉了一把热合曼怀里的小卷毛,“再说了,要没了也不是我薅没的,咱们小依娜绝对是主力军。”   “?” 依娜听见自己名字被叫到,停下了和小伙伴翻花绳的手,仰头望向对面的聂叔叔。   “依娜,能不能告诉叔叔,你揪棉花来做什么啊?” 聂振宏笑眯眯地问。   热合曼一听就暗道要遭。果不其然,依娜一听见‘揪棉花’这个词,好像就被戳到了兴奋的开关,一下从自家老爹身上跳下来,哒哒哒跑到里屋去了。   聂振宏不明所以,热合曼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自家女儿又哒哒哒地跑了出来。   怀里还抱着个胖猫儿玩偶。   说胖猫儿,那是真的胖。   依娜抱着的猫儿,体型比正常的小动物玩偶宽了得有一倍,抱起来几乎要把她半个小身板都挡住。好在似乎不重,小姑娘抱得不算费劲。   “哎呀,咪咪!”   甘可可显然也是见过这玩偶的,看见小伙伴把胖猫儿抱出来,也跟着跑过去,揪住玩偶的肥尾巴玩。   “喏,” 热合曼有些无力地指了指依娜怀里的玩意儿,跟聂振宏道,“都近它肚子里了。”   话音刚落,两个男人就见依娜踮起脚尖,小短手从墙边的展示架上一拽,又拽下一坨棉花。   然后团巴团巴,一股脑塞进了小胖猫微张的嘴里。   “…… 嚯,” 这还真把聂振宏给稀奇到了,“还带吃棉花的?我可还真没见过这种猫!”   “嗐,这还不是怪我那婆娘!”   说起这热合曼就又气又笑,小声道,“依娜想养只猫,我老婆嫌猫毛难打理,不让。结果就给她做了个玩偶,还匡依娜说,等那猫玩偶长大了,才能变出真猫来。”   “小朋友会当真的。” 聂振宏明白了。   “是啊,假猫咋能长大?” 热合曼摇摇头,“但这俩小鬼头还真有点主意!也不知道啥时候商量的,就开始往猫肚子里塞棉花,还真让她们越塞越大了!”   “是长挺肥的,还有名字呢?” 聂振宏听乐了,冲俩小姑娘问,“是叫咪咪吗?”   “嗯嗯!” 依娜认真点头,“叫咪咪。”   “聂叔叔,你看咪咪身上穿的衣服好看吗!” 甘可可在一旁补了句话,让聂振宏把目光又移到了玩偶的身上。   啧,了不得,还穿了一身花衣服呢。   “好看好看。” 聂振宏想起上回小姑娘拿林知颜料在自己脸上抹的情景,心说这才真是只大花猫。   “是吧!” 甘可可特别自豪地挺起胸膛,“我奶奶缝的呢!可好看了!”   聂振宏没忍住好奇,伸手捏了一把两个小姑娘一起搂在怀里的猫。   唔,手感挺好的。也不知道这一肚子塞了多少棉花,反正一巴掌按下去,都戳不到底。   聂振宏心里琢磨着,要不也给自家小朋友也做一只?   可以放在家里,还能当抱枕,当靠垫什么的。   “别想啊,我最近都不进货。”   热合曼好似看出了老友心里的打算似的,避之不及,“我家婆娘都快被依娜给缠得头疼死了,我要再拿棉花回来,不是这猫肚皮撑破,就是我耳朵被老婆揪破咯!”   聂振宏遗憾地叹了口气,“行吧。”   他站起身,挡住俩小姑娘的视线,手疾眼快地把展示架上最后两坨棉花团给扯了下来,揣进裤兜,“那我帮你把最后的存货给解决了。”   “……” 热合曼望着光秃秃的展示架,“我谢谢您嘞。”   “不客气。” 聂振宏乐呵呵地承了这谢,还得寸进尺,“对了,你这儿是不是还有毛毯的边角料?羊毛兔毛啥的,也给我来点儿?”   聂振宏回忆起老姐家仓鼠那毛绒绒的触感,感觉自己以前做的那种皮质外壳不是很合适,想要给小朋友做手感更好一点的,补充道,“毛越软越好。”   “还来劲儿了是不?!”   热合曼点了点聂振宏,笑骂了声,但还是站起身,“我记得好像有一块濑兔毛,有点豁口,没卖出去,我找找放哪儿了嗳……”   说着他就开始在屋里翻找起来,而聂振宏则把两个小姑娘捞到身边,看她们抱着玩偶过家家。   “你们俩暑假出去玩没有啊?” 聂振宏随口问道。   这会儿已经快八月了,社区里跟蝉鸣一样热闹的,是一个个养了孩子的家庭。大一点的还好,学业压身没那么多精力玩,小不点们可就跟从牢里放出来了似的,成天在街上跑跑闹闹,斗鸡遛狗,反正就没个消停。   特别是他隔壁王金宝家那小子,今天踢球明天射弹弓的, 把周围的邻居都快霍霍完了,前几天好歹被他妈揪着尝了一顿‘竹笋炒肉’,撕心裂肺哭嚎一顿后乖觉不少,但这两天瞧着又有故态复萌的趋势。   聂振宏琢磨着,啥时候开学了,啥时候他才能真正安生点。   “玩水了!” 这回是依娜先开的口。   “上周带她去海上乐园玩了一圈。” 热合曼在一旁接嘴,“小疯子似的,回来还嚷嚷着要在浴缸里游泳。”   棉被坊的生意在这个季节可不是旺季,夏日都是搭着卖一些凉席空调被之类的,热合曼干脆关了两天门,带妻子女儿出门游玩去了,也才刚回来。   “这么小就会游泳了?” 聂振宏给依娜比了个大拇指,“厉害,下回教教叔叔啊。”   说来惭愧,他对水没啥兴趣,完全是个旱鸭子。但如今有了心上人,聂振宏对未来的畅想里忽然就多了许多想带着林知一起去体验的事。   游泳跳水,爬山看海,他想和一直躲在自己世界中的小朋友一起出门走走看看,去感受更多的美好与有趣。   就着这话题又聊了几句,聂振宏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另一个小姑娘的沉默。   平日里一向开朗爱说话的甘可可,这会儿只垂着头自顾自地玩着猫儿尾巴,一直没吭声。两个大人对视一眼,有些后悔刚才提到这个话题。   甘家父母前几年车祸去世了,独留下甘婆婆一个人拉扯年幼的孙女。祖孙俩如今连房子都是借住在别人那里,全靠甘婆婆一个人做些缝纫干洗的活,供小可可吃穿上学。这样的情况下,小姑娘根本没有机会去享受家庭和出游的欢乐,他们在这儿说的这些寻常家庭的寻常事,对于甘可可而言却是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奢望。   “咳,可可啊,” 聂振宏换了个话题,“最近怎么没来聂叔叔那里玩了?不喜欢聂叔叔了吗?”   小女孩终于抬头开口说话了:“喜欢的!”   她说着又回头看了眼棉被坊挨着不远的裁缝铺,小大人似的冲聂振宏解释,“我打工挣钱呢!”   “打工?”   “嗯嗯!” 提及这个,甘可可话就多了,“孙阿姨说了,一个小时一块钱呢!我昨天挣了五块钱!”   “哇,这么棒啊!那咱们可可帮孙阿姨做什么了?“热合曼也配合着追问道。   “唔……“小姑娘回忆了一下最近做的活,掰着手指头给两人数,“压缝边,递扣子,装口袋…… 啊,还有叠衣服!”   甘可可口中的孙阿姨,就是收留祖孙俩住的裁缝店老板娘,叫孙曼琴。   孙曼琴和丈夫都是机车厂的老员工。二十几年前那轮下岗潮之后,夫妻俩就合计着开了家裁缝店,生意一直还算过得去。后来丈夫生病走了,她就自己一个人经营着,还把儿子成功抚育上了大学,现在马上都要毕业了,听说进了家上市企业,前途光明。   也正是因为自己的经历,孙曼琴对甘婆婆祖孙俩的遭遇很是同情。她家裁缝铺当年买的不算贵,面积也还挺大,干脆就把当库房的后屋腾了出来,匀给祖孙俩住,只收了很少的房租。   这几年大家生活越来越好了,消费更多,衣物换得也勤。本来裁缝店的生意该日渐难做,但孙曼曼在儿子的建议下购入了一批干洗设备,倒成功开辟了第二条产品线。这附近的一众小区里,最早只有她家提供干洗服务,很多人家里贵一点的衣服都愿意送过来干洗,几年下来,口碑和习惯累积,她家裁缝之外的干洗生意便越来越蒸蒸日上。   这样一来,孙曼琴自己有时候一个人也手忙脚乱的,便正好将手头上一部分的裁缝工作交给甘婆婆做,帮自己,也算是帮老人家。   毕竟街坊邻居这么久,大家都知道甘婆婆自尊心挺强的,不愿意平白接受旁人的募捐帮扶,所以他们也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一些善意和帮助。   “咱们可可这么棒,奶奶肯定高兴呢!”   聂振宏听完小姑娘的炫耀,笑着揉了一把甘可可的羊角辫夸她。结果却又看见小女孩冲他‘嘘’了一声,“不能让奶奶知道!”   “嗯?为什么?“   “奶奶不让我做……” 甘可可撅起嘴,“说我笨手笨脚,会坏孙阿姨的事的,总让我出来玩……”   聂振宏和热合曼对视一眼,猜到老人家怕是口是心非。   一方面可能的确是怕小姑娘不小心弄坏了东家的工器具,但更主要的,恐怕是心疼自家孙女,不想她年纪小小就操心这些大人才该操心的事。   “不过我和孙阿姨说好了!悄悄的!”   甘可可转眼又开心起来,自顾自的说,“孙阿姨说,趁奶奶睡午觉的时候我们做!奶奶醒了,我就停工!”   唷,还兴停工复工呢?聂振宏暗自感叹了两句,觉得孙曼琴也不容易。想帮忙照顾这一老一小,还得拐着弯的费心思。   “昨儿挣了五块钱?奶奶午觉睡那么久吗?”   “唔嗯……”   可可点点头,单纯的眉宇间也满是疑惑,“最近奶奶都好爱睡觉呀,比可可还睡得多,还总咳嗽!孙阿姨说不要打扰奶奶,让她多睡会儿呢。”   聂振宏和热合曼闻言,不禁又对视了一眼。   甘婆婆说来也不算太老,六十多岁的年纪,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夜之间失了骨肉至亲,加之还要一个人辛苦拉扯孙女,看上去倒像七八十的太婆。   嗜睡这事,有好也有坏的,但加上身体有疾,就让人担心了。   “可可,和依娜去叔叔铺子里玩一会儿好吗?”   聂振宏弯腰问两个小姑娘,“叔叔铺子里有个小哥哥,会画很好看的画儿呢。让哥哥教你们画画好不好?”   “哇!”   “是上次那个给我叠纸飞机画儿的哥哥吗?”   聂振宏笑道,“是呢,是他。”   “要去要去!”   “画画!”   两个小女孩的眼睛都亮了,甘可可不用说,连腼腆的依娜都跃跃欲试地想立刻过去了。   这事聂振宏没和林知商量,但他知道他家小朋友一准同意。等热合曼把他要的毛皮翻出来后,两个男人便一人抱着一个小豆丁,往修鞋铺走去了。 第63章 晃一晃   等聂振宏和热合曼两人探望甘婆婆回来时,林知已经带着两个小朋友在修鞋铺里画出了两幅半成品。   依娜特别开心地捧着画纸跑到爸爸身边,热合曼一把将女儿抱起来,“哎哟,咱们依娜画的什么呀?这么好看?!”   小依娜完全没听出爸爸在睁眼瞎夸,特别认真地冲他道,“是咪咪!”   热合曼又仔细瞧了眼画纸。被五颜六色的鲜艳色彩,和只能看出一根尾巴的潦草轮廓给辣了一下,十分违心地说,“…… 嗯,挺像的。”   甘可可站在林知旁边,懂事地没有凑上去。聂振宏却走上前一把抱起了她,还在空中抛了两转,把小姑娘逗得咯咯笑。   “咱们可可也画的咪咪吗?” 他笑问道。   “唔,” 小姑娘摇摇头,说,“是画了可可的一家人哦!”   感觉在场的视线都瞧了过来,可可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望了身旁的大哥哥。见林知冲她点了点头,才鼓起勇气摊开手里的画,展示给众人看。   两个小姑娘看起来差不多大,实则甘可可要比依娜年长一岁多。也许是吃了营养跟不上的亏,两人身型上差不离,但同样时间画出来的东西,还是有所不同。   对比起依娜更像胡乱涂抹的颜料,甘可可的画要具象多了。能够很清晰地看到画纸上描绘的景色和人物——花草,太阳,星星,房屋,还有四个人。   和寻常小朋友画的手牵手的家人图不太一样的是,甘可可画上只有两个人是在草地上站着的。   还有两个,飞在了天上。   天空中挂着一轮金灿灿的大太阳,照着房屋旁的祖孙俩笑眯眯的脸上也红彤彤的。而太阳的旁边,点着很多小光点似的星星,星星将一男一女两个插着翅膀的大人围绕在中间,他们低头望着地上的祖孙俩,也露出了同样开心的笑。   说实话,几岁小朋友的画风,根本称不上好。连人物脸上的嘴巴和眼睛,都只用了简单的弯弯线条来表示,花草树木也只是寥寥几笔。看上去有些粗糙,甚至不合逻辑,却又格外的纯真。   整幅画都晕染着淡淡的柠檬黄色调,像刚冒出头的稚嫩花枝,正支起自己弱小的身躯,在努力地向阳生长。   聂振宏发现了画里面唯一一处风格不太一样的地方,是天空中可可父母身上的翅膀。他凑到自家小朋友耳边,轻声问,“你画的?”   林知似是有些惊讶宏哥能发现,愉悦地抿住唇角,点点头,“嗯。”   小姑娘不会画翅膀,求助于他,林知几笔下去,便勾勒好了。很简单,他却画得比平素的画都要更认真。   两人对话的时候,甘可可已经高兴地开始向小伙伴父女讲述她画画的过程了。聂振宏却有些走神,他此时此刻的心思,更多的飘在了面前的恋人身上。   聂振宏还记得,两人刚认识时,有一回林知淋着雨从外面回来,哭着说自己没有妈妈了。他那时安慰小朋友,告诉他妈妈在天上陪着他。   彼时的林知却特别倔强直楞地纠正他,说,妈妈在土里面。   林知是知道人死后回去什么地方的。   聂振宏猜,说不定,他的小朋友还是看着自己的妈妈下葬的。   但纵然如此,在陪甘可可画这样一幅画时,一向直楞的青年却没有告诉小姑娘,她的父母真正去了哪里。   他只是帮小女孩铺上纸,递上笔,安静地看她作画,然后在需要的时候,沉默地为她那一对离世的父母添上了飞翔的翅膀。   聂振宏不知道林知当时在想什么。   但他此刻心里有些心酸,又有些开心。   他能感受到,纵然他的小仓鼠依旧不爱吱声,但心里凝固的色彩好似在这段时日里渐渐被晕湿了,开始流动起来。   这样的变化是缓慢的,安静的。   却又格外令人动容。   “知知是个好老师。”   等送走了一大两小,相约好下次再把两个小朋友的作品完成,修鞋铺里一下变得安静了不少。   聂振宏瞧着屋里乖巧收拾器具的小画家,忍不住将人拉到了阴影处的角落里,低头亲了一口他的宝贝。   “真的吗?”   这话像是很让林知开心,他听完就露出了两颗梨涡,向聂振宏确认。   “真的。”   聂振宏忍不住又亲了一口怀里的人,肯定地对他说道,“我们知知以后一定是个厉害的大画家。”   怀里的人动了动,闷声问,“是可以挂在画廊展览的那种吗?”   聂振宏没想到他的小画家对‘厉害’这个词的诠释会这么具体,愣了一下,才抚着林知的软发应声道,“是的。”   “我们知知的画,以后会有越来越多人看见的。” 聂振宏在心里暗暗许下一个愿望,向林知保证道,“咱们慢慢画,总有一天,可以办展览的。”   “到时候啊……” 聂振宏抬起手在铺子里指了一圈,把墙上挂着的两幅,还有林知这段时间积攒的作品都囊括在内,“到时候把这些都挂出去,统统都搞展览!”   林知没有去追问‘到时候’是什么时候,也没有去想聂振宏说的话现不现实。好像只要是宏哥说的,他就都会信。   他只是抬头问了一个自己关心的问题:“可以卖钱吗?”   聂振宏失笑,捏了捏小朋友长了点肉的脸颊,“这么财迷?上次杂志的稿费用完了?”   “没有。” 林知被他捏了也不恼,带着男人的手一起摇动脑袋,“但是,卖了,还能有钱。”   他想,要多攒钱呢。   养家很不容易的。   妈妈养他就很辛苦,他要多赚钱,以后才能养宏哥。   聂振宏可不知道他的小恋人此时心里在想什么,否则肯定要逮着林知好好确定一下未来家庭地位。   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小朋友的世界。   “你呀,好好画画,别操心钱的事。”   聂振宏爱不释手地揉了两把林知的脸蛋,自顾自地下了定论,“你宏哥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养咱们俩个,还是养得起的。”   “…… 喔。”   林知没什么表情的俊脸被男人揉得变形,话也不好说,干脆也不吭声了。反正,他在心里想——以后卖画的钱,都攒起来,给宏哥!   “对了,小仓鼠画得怎么样了?”   外面人来人往,聂振宏也不好抱着小朋友粘太久,又把人带回到光线下。   “那俩小顽皮没弄坏你的画吧?” 因着是临时打算,聂振宏把甘可可和依娜带过来交代了林知几句就离开了,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担心小朋友应付不来。   “没有。” 林知指了指高高的货架,“我画完,放上面了。”   他露出有点得意的小表情,跟聂振宏说,“她们蹦起来,也够不到。”   “咳,” 聂振宏发现小朋友鲜活的时候越来越多了,笑着夸他,“真聪明!”   说着他抬手把画纸取下来,“我来看看,咱们知知画出来的小仓鼠有多可爱。”   打开之前,聂振宏猜到小画家应该画了一只胖嘟嘟的仓鼠仔。但当真的看清楚林知画的小胖墩后,却是有些扛不住的喷笑出声。   “噗,这是吃了多少坚果啊?”   聂振宏戳了戳画纸里两颊都要鼓成球儿的小家伙,笑问林知,“脸蛋都要跟屁股一样圆了。”   “唔,很多。”   林知觉得自己画得没错,“它还能吃。”   “所以它手里还抱着一颗开心果?” 聂振宏更乐了。   “嗯!” 林知凑到聂振宏身边,等男人笑够了,才满含期待地问,“可以做了吗?”   软嘟嘟的小仓鼠,他很喜欢!   “当然可以。”   对上小朋友比画里的小仓鼠还亮的眼神,聂振宏哪能说不?   他拿过从热合曼那里薅来一大张濑兔毛皮,捉住林知的手在上面蹭了蹭。   “怎么样,舒服吧?”   仿佛抚摸到真的小动物一般,软和的绒毛贴在皮肤上,痒痒的,软软的,林知一下就被这种触感给俘获了。   “嗯嗯!” 他连连点头。   “等做好了……”   聂振宏想起做这件事的初衷,手轻轻地贴在青年的手背上,告诉他,“以后你就不用捏小老虎了。”   柔软的绒毛将两个人交叠的手指包裹,像陷进了绵密又蓬松的云朵里。林知从云朵里仰起头,听见男人在温暖的光线里絮絮开口。   “以后如果心情不好,就摸一摸小仓鼠,把坏心情都顺着毛撸掉。”   “我这正好还有不少小铃铛,一会儿咱们塞两颗放进小仓鼠的开心果里。”   “以后知知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要需要宏哥的时候,就晃一晃开心果。”   “宏哥总会到你身边来的。”   林知安静地听完,等聂振宏所说的每个字都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理解了,记下了,才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哦。”   他抽出埋在绒毛皮里的手,双臂一张,搂住了面前男人的腰,把脸贴在了聂振宏的胸膛上。   “宏哥来了,我就开心了。” 第64章 不容易   看上去很简单的仓鼠小挂坠,等最终做好,已经是几个星期以后的事了。   聂振宏抱着和林知培养感情的目的,在教小朋友手工的过程中‘精益求精’,一旦稍有瑕疵就重头来过。而显然的,他的小愣子并没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一直特别乖特别认真地任由他手把手教学,直到两个人一起做出一对几乎一模一样的毛绒绒。   聂振宏把它们分别挂在了两人的钥匙串上。   簇新蓬松的小仓鼠取代了旧旧的小老虎,不仅握着顺滑又舒服,捏起来还比之前更要软弹,林知拿着就舍不得放下了,一直捧在手心里摸摸蹭蹭。   随着小仓鼠的颠动,它怀里塞了小铃铛的开心果也在咕溜溜地不断晃荡,时不时发出叮铃声,回荡在安静的修鞋铺里。   这声音轻轻的, 脆脆的,一点不吵闹,反而让置身于这个季节躲不开的暑气和闷热中的聂振宏心中,多了一份轻快的凉爽。   嘴角噙着笑,聂振宏一边将工具归拢收置,一边把几颗小毛球顺手挂在了铺子墙边的壁挂架上。毛球是林知一开始尝试做仓鼠失败的产物,圆滚滚一团,基本看不清形状,只有四散炸开的绒毛,就算散乱的针脚藏在里边了,也依旧没什么卖相。   但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聂振宏怎么看怎么可爱。上手补救了一番,干脆也穿上了钥匙环,挂在了铺子里那些贩卖的小物件之中。   能卖就卖。   毕竟他的小画家很想赚钱呢。   聂振宏心想,要真卖出去了,肯定又能瞧见他家小朋友甜滋滋的梨涡了。   “小聂,在吗?”   正想着事,店门忽然被敲响了。聂振宏侧过头一看,发现竟是街头那家裁缝铺的老板娘孙曼琴牵着甘可可过来了。   “怎么了,孙姐?”   聂振宏借着光线打量了一下孙曼琴的神色,忙放下了手上的活。   “我现在要出去一趟,” 孙曼琴试图表现出一副无事的样子,只不过微皱的眉头还是暴露了一些情绪,“把可可放你这照看一会儿。”   “可可乖,” 她弯腰摸了摸小女孩的羊角辫,“姨姨晚点回来接你哦。”   “好!” 甘可可点点头,一点没异议。她甜甜地喊了一声 “聂叔叔”,就自来熟地跑进铺子里,凑到了她更喜欢的大哥哥身旁,好奇地同林知叽叽喳喳起来。   满是这个年纪小朋友的天真无邪。   聂振宏见状往外跨了一步,站在铺子外,低声问孙曼琴,“不会是甘婆婆那有什么事了吧?”   上次他和热合曼去裁缝铺子上探望老人家,孙曼琴也在。他们那时候看甘婆婆状态还可以,只是精神有些萎靡,便询她有没有找医生看过。但甘婆婆只没事人似的摆摆手,说自己就是年纪大了有时候睡得多了点,没大碍,不浪费那钱看医生。   几人也拗不过认死理的老太太,只能关心几句作罢。今天见孙曼琴单独带着甘可可过来,不见甘婆婆的人影,聂振宏心里就隐隐有些担心。   “可不是嘛!我这就是要去医院呢!”   刚才孙曼琴也是避着可可才说得含糊,这会儿见聂振宏问了,也就敞开吐露出实情来。   “今天甘婆婆难得起了个早,就在后屋洗衣服。我都告诉她好几回了,她们婆孙俩衣服就那么几件,不碍事,放在那不用她洗,反正店里有洗衣机,扔进去就完事儿了。”   “但你知道甘婆婆这人,拗起来谁也说不动,她总觉得占我便宜了,硬要自己洗,我也拦不动她,就去前屋做事了。”   “结果没过多久,我就听见后面哐啷一声响!” 孙曼琴现在说起来都后怕,“那厕所一地的水,甘婆婆洗完衣服起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没扶稳还是头晕,直接摔在地上了,把我吓一大跳!”   “摔了之后可不能立刻扶,” 聂振宏皱眉,“婆婆伤哪儿了?”   “唉,我还没上手扶呢,她自己抓着门把手颤颤巍巍起来了!” 孙曼琴跺跺脚,“你说这老人家,怎么就那么犟!?还说没什么事,结果站都站不稳了!”   “我怕摔出个好歹,赶忙打电话把儿子叫了下来,一起送她去医院了。”   她这话一出,隔壁有几家站在外面扯闲聊天的老板也都关切的眼神望了过来,连张翠芳和王金宝都从自家小卖铺里探出了头。   “医生怎么说?” 聂振宏问出了众人关心的问题。   “说是什么股骨什么的受伤了,还得照了片才能知道多严重!”   孙曼琴也不太懂那些医学术语,只面露担忧,“我早上走得匆忙,给婆婆办了住院就先回来了。把可可的午饭给解决了,这会儿揣上证件什么的,才再去医院看看情况。”   “上午我走的时候,甘婆婆还闹着要出院呢……” 孙曼琴叹了口气,“她估计也是放心不下可可一个人。”   “再担心也不能不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啊,” 聂振宏了解了情况,连忙冲孙曼琴道,“您先去医院,可可这儿我照看着,放心。”   “嗳。我还没跟她说实情呢,” 孙曼琴担忧地看了屋里的小姑娘一眼,小声跟聂振宏说,“怕吓着她,就告诉她奶奶去进货去了。”   “嗯,等您找医生了解清楚具体情况,确定后续怎么安排,再看怎么处理孩子的事儿吧。”   两人又交谈了两句,孙曼琴才挎起布包,匆匆往公交站台去了。   “不是我说,老年人这摔跤,可不是小事!”   张翠芳和老公本坐在门边吹着风扇看电视,这会儿也不看了,搬出凳子和聂振宏说话,“老人家骨头脆,一不小心就容易骨裂骨折。前两年王金宝他二姑妈也是在家摔了一跤,起都起不来,120 过去把人接走,过了没多久,就传出消息人没了!”   早餐店的老板娘汪姐也凑过来补话,“可不是!我公公就这么没的!”   “嗐,你们也别在那危言耸听!” 修鞋铺另一边挨着的五金店店主探出头,不满地道,“哪那么严重!?去年我去客人家修东西,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下来,手折了,也就裹了三个月夹板!”   他抡起胳膊转了两圈,“瞧瞧,现在啥事儿没有!”   “老张,甘婆婆能和你比吗?你也就五十出头吧,人甘婆婆那么大岁数了!”   “我咋记得她没比我大多少啊?” 张兴全抹了一把半黑不白的头发,说,“我记得他儿子儿媳走的时候还挺年轻的,她最多也就六十多岁吧?”   “嘘——可可还在里面呢,小点声!”   “不过老张说的是哦,我一直以为甘婆婆年纪挺大的,看上去七老八十的,这么一想…… 唉,白发人送黑发人,咋能不老的快?”   “唉,老人家也真的是不容易……”   聂振宏在一旁听着,心里不免担忧更深。他想起老人家最近睡眠状态不好,连忙又给孙曼琴拨了个电话,嘱咐她一并让医生检查检查。   等到晚上饭点了,孙曼琴也没从医院回来,聂振宏便准备带着林知和可可一起出门吃饭。结果刚出门,就被张翠芳拦住了脚步。   “还出去做啥,就在我们这儿将就一顿吧!” 张翠芳一把就将可可拐到手边,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揪揪,又悄声对聂振宏耳语,“就守在这儿呗,万一曼琴带甘婆婆回来了,见不着人,她老人家也担心。”   说完她就招呼老公王金宝把桌子摆在外边,同时大着嗓门往屋里喊,“王小宝,端饭了!”   华灯初上的老社区里,家家户户都飘出了饭菜的香味。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就在路边的砖道旁,缺了角的木桌被支了起来,大小不一的瓷碗也被摆上了桌。   聂振宏瞧着这场景,又瞥了眼身旁一大一小两个目光已经凝在饭桌上的小朋友,便也不再推拒。   “行,今晚就蹭您家伙食了。”   他笑着拉过林知坐上了桌,甘可可倒是早被张翠芳抱在身边照看,不用他再操心。   “说什么蹭不蹭的!大家都是邻居,你这是要跟我见外啊?” 张翠芳嗔骂了一句,“那我家也没少在你那占便宜呢!”   这话说的是平日里杂货铺有什么柜子坏了,要配钥匙了,或是修个书包拉链了,聂振宏都没收他们的钱。邻里之间有来有往,在张翠芳看来都是没甚大不了的,太客气了才是不自在。   “好好,是我说错话。” 聂振宏赶忙求饶。   林知在一旁听着,有些疑惑地挠了挠男人的手背,像是在问他哪里错了。   聂振宏知道这些人情往来的事小朋友可能不太懂,低声告诉他晚上回去解释,林知便点头不问了。聂振宏瞧他这么乖,忍不住借着桌子的遮挡,握住了手边细长的手指,在掌间捏捏揉揉。   “上周末回了趟老家,拎了不少土货回来,吃都吃不完!” 张翠芳坐在对面,和他们絮絮说话,“还有只土鸡,我本来养在楼上厕所里的,想着养几天再说。结果我家那死小子天天没事逗鸡玩,差点还被啄了一屁股!”   说起这个张翠芳就又气又笑,“没办法,为了家里安生点,我今天赶紧把鸡杀了。你们今晚可得要多吃点,帮我消灭点存货!”   张翠芳家里的儿子王小宝,今年八岁,刚上三年级,就是个皮猴。聂振宏闻言丝毫不奇怪,还开玩笑道,“看来这鸡今晚也是脱离苦海了。”   “可不是吗!”   张翠芳翻了个白眼,见那不省心的皮猴还没出来,筷子拍得震天响,“王小宝!你再不出来,信不信我这个暑假都让你玩不成手机!?”   “…… 知道了,来啦来啦!”   沉迷网络的小男孩总算跟着老爸屁股后面出来了,两只手里捧了三只碗,讨好地冲她妈笑。   “坐下!吃饭!手机拿来!”   张翠芳垮着脸发号施令。   “妈~” 王小宝哪里舍得,转头去求他爸,“爸,你看看妈,我不过就玩了一会儿游戏嘛!”   王金宝在家里的地位显然不怎么高,儿子求上门也只摸了摸肚皮,“先吃饭先吃饭,我都饿惨咯!”   “拿来!”   张翠芳摊开手,王小宝只得恋恋不舍地把玩的发烫的手机交了出来。   “哼,还是咱们可可乖!”   虽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但张翠芳有时候能被自家儿子给气死,这会儿看见乖巧的可可,两相对比感觉就更明显了,“来,可可,尝尝阿姨炖的烧鸡公,给你夹一块肉哦。”   “嗯嗯!”   甘可可瞥了眼比自己大一点的小哥哥,心思就被香喷喷的饭菜给夺走了。她亮晶晶地盯着桌上的一盘盘菜,嘴里口水泛滥,等张翠芳把撕碎的肉条放进她的小碗里以后,立刻握住勺子啊呜啊呜吃了起来。   桌上的人都开始动筷,王小宝噘着嘴自己夹了块鸡腿啃,聂振宏则是眼疾手快地夹了一块带皮的鸡肉,放进了林知碗中。   余光瞥见自家小朋友和桌对面的小姑娘如出一辙认真又乖巧的吃相,聂振宏不禁在心里愉悦地笑开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吃上一口饭,再苦的日子都能品尝出甜味儿来。 第65章 想硬抗   孙曼琴带回来的消息很不好。   “股骨颈骨折,医生建议尽快做手术。”   晚饭过后,孙曼琴才踏着月色匆匆回到社区。张翠芳看她还没来得及吃饭的样子,又回厨房给她就着烧肉下了碗面,才坐下来听她说。   “拍了片,起先甘婆婆还闹着要出院,后来被护士给劝住才安生了下来。” 甘可可被王金宝带进屋和儿子王小宝一块儿玩了,屋外就只剩几个大人,孙曼琴也不遮掩了,急急地说,“医生说她长期营养不良,身体低糖缺水,就容易多眠,体能下降,忽然眩晕。”   她先解释了一下老人家这段时间的状况,然后继续道,“加上老年人本来就骨质疏松,她这一摔下去,屁股着地,就把那个什么股骨头的地方弄骨折了!”   “唉!这算什么事儿啊!”   张翠芳扇着蒲扇,替孙曼琴叹了一口气,问了个关键问题,“做手术要多少钱?”   “…… 说是要三四万。”   孙曼琴脸色很差,怕也是跟这个费用有关。毕竟甘婆婆是借住在她铺子里,摔倒了虽然跟她没关系,但于情于理她都没法不管。   明明是一番好意,甘家婆孙俩的租金她都没有收,就靠甘婆婆平时里搭把手给她帮忙做工抵了。甚至后来甘婆婆自己接的生意赚的钱,她都分文不取,只因为她也是这么拉扯自家儿子长大的,知道日子难起来有多难过。   也正是因为这样,孙曼琴和甘婆婆并非是简单的房东和租客的关系。硬要说起来,甘婆婆就是在她店里摔的,但要让她来掏这三四万,她心里也梗得过不去。   “钱肯定不能你出啊!” 张翠芳很明白孙曼琴的心情,拍拍她的手,“告诉甘婆婆了吗?她自己咋说?”   都是老街坊了,大家也相信甘婆婆不是会赖在恩人身上的人。   “唉,你们觉得呢?” 孙曼琴无奈地叹了口气,闷头吃面。   “…… 她不想做手术?” 聂振宏猜到了。   “不是吧,她还想硬抗?” 张翠芳瞪大眼,嗓门陡然大起来,“不要命啦?”   林知一直坐在聂振宏身边的。   他没吭声,只安静地听着众人的谈话。但此时张翠芳这一嗓子,不知道是声音还是内容令他不安了,身子猛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就依偎到了聂振宏的手臂旁。   “没事,没事,不怕啊。”   聂振宏连忙把人揽住,又冲张翠芳道,“张姐,小声点吧。”   “哦哦哦,我就一时激动了!” 张翠芳连忙压低声音,她倒没注意林知的不对劲,只朝屋子里看了眼,见可可还在乐呵呵和自家儿子玩闹,才继续跟孙曼琴打听:“婆婆当初儿子儿媳出事之后,没收到赔偿?不是说对方全责吗?”   当初老人家儿子和儿媳一起开长途出了车祸,是对方酒驾,现场很是惨烈,两个人都没留住。这事具体怎么处理的,除了跟甘婆婆朝夕相处的孙曼琴,邻居们其实都不太清楚。毕竟是人家的伤心事,他们也不好专门提起来八卦这些。   “法院是判赔了,说是要赔好几十万呢。” 孙曼琴摇摇头,也是替婆孙俩难过,“可那家人也穷,东拼西凑把乡下的房子都卖了,也就凑了几万块钱。”   “给儿子媳妇办了丧事,加上这几年拉扯可可,” 孙曼琴一摊手,“你说还能剩下多少?”   “嘿,没钱就能不赔了?哪有这个理!” 五金店老板的张兴全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黝黑的脸上满是愤愤不平,“那他们能把可可爸妈还回来吗?!混账!”   “能咋办?难不成天天堵人家门去?” 孙曼琴冲张兴全呛了一句,张兴全不说话了。   “其实人家也不是赖着不赔,但就是掏不出一个子儿了,能咋办?那挨千刀的进牢里去了,家里妻子和老父老母替他还钱,现在好像也在外打工呢。每个月发了工资就打钱到甘家账上,说是分期还,法院好像也是允许的……” 孙曼琴这才继续道,“要不你们以为光靠我铺子里干点事,这物价成天涨涨涨的,婆孙俩能过得下去?”   这倒也是。   大家都在同一条街开店,客流什么的都心知肚明。刨去成本一算,每个月利润就那么些,要说养活一家人可以,要养足两家人,可真是够呛。   “那现在咋办?真保守治疗,不做手术了?”   “我觉得不成。老人家骨头脆,还容易引起其他病连锁反应,不早早治疗,我怕出大问题啊。”   “是呀,甘婆婆要真出啥事,可可咋办?我可舍不得看她进福利院!”   “那你说咋办?甘婆婆又没钱做手术,不可能让曼琴出这钱吧!”   现场安静了一会儿,众人一时都没了声响。   聂振宏心中倒是有点想法,但他看了眼众人的神色,又想着老人家的脾性,没好第一时间开口。反倒是张兴全,觑着一旁愁容满面的孙曼琴,主动殷勤地说道,“要不…… 要不咱们号召街坊邻居,捐捐款?”   *   捐款这事,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   大家坐在街沿边商讨了一会儿,最终孙曼琴敲了板,“这样,我明天先去街道办问问情况,看有没有这种先例。”   其他人纷纷点头,也都表示了如果捐款肯定会尽绵薄之力,众人便先散了。张翠芳招呼老公收拾桌碗,孙曼琴领着可可暂住自己家里,张兴全挠了挠头皮跟着孙曼琴屁股后头回铺子了,聂振宏则带着林知关门回楼上。   楼道里,一直安静的青年突然开口向聂振宏问话,清冽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担忧。   “甘婆婆,会死吗?”   像妈妈一样,躺在病床上,就再也起不来?   聂振宏紧了紧掌中小恋人的手。   “不会的。”   他侧头对上林知黑瞳瞳的一双眼,认真地告诉他:“她只是骨折了,做了手术,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聂振宏心里其实也没底,但他怕小朋友想起往事,努力将语气变得轻快些,“你刚才也瞧见了,我们大家都会努力想办法帮她的。所以不用担心,好吗?”   “…… 喔。”   两人行至二楼,聂振宏本欲松开手,目送林知回自己家。但此刻林知从兜里掏出了钥匙串,却没有立即开门,而是低垂着额头,面向防盗门闷闷道。   “妈妈生病的时候…… 身边只有我。”   “是不是如果再多一点人知道,她就…… 不会死了?”   他的声音微小,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却还是因为楼道里安静的环境而让身旁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聂振宏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   林知下意识地握住钥匙串上的挂坠,又开始想揉捏起来。但手中不同于以往的绵软触感和耳边响起的清脆铃铛声,却让他低落的心情滞顿住了。   “叮铃叮铃——”   男人的手掌随着铃声一起落在他的脑袋上。   “不是这样的,知知。”   聂振宏叠住他的手,轻轻抚开小朋友捏着小仓鼠的手指,将自己的指节替代了上去。   “生、老、病、死,每个人都会遇到,不是人多人少就可以撼动制止的。”   “同样的,你一个人努的力,不比我们这么多人努的力小。”   “老天爷有时候就喜欢和我们开玩笑,要在我们走的路上放些石子儿。有的石子大,有的石子小,有的人能平坦踩过去,有的人怎么跨也跨不过。”   “这也许是石子儿的错,也许是老天爷的错,也许是走路人的错。”   “但知知,你要知道,这绝对不是你的错。”   手里的指节粗粝,掌肉坚劲。林知浑然不知自己的钥匙串被男人取走了,只愣愣听着聂振宏一字一句说出的话,一边无意识地握着那干燥又温热的大手轻轻捏动。   聂振宏说完这些,便没再出声。有些道理拆得再浅显,也需要人慢慢消化。他经历过一些事,才有了这些感触,但不代表阅历尚浅的小朋友能够很快理解。   聂振宏不着急,他只是心疼失去至亲孑然一身的小朋友。   他能够理解林知妈妈这些年把儿子护在身边养得单纯的想法,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被父亲嫌弃,被同学欺凌,本不是他的错,却因此受到伤害,瑟缩进了自己的小壳里。   林妈妈舍不得看到自己的宝贝那样,才努力张开自己的臂膀,想把小朋友保护得密不透风。   但如果当一朵花儿一直被种在玻璃罐里,一朝玻璃罐碎了,他还能活多久?   聂振宏倒宁愿这朵小花暴露在空气里,暴露在风雨中。他可以持久恒常地当他身旁的一棵大树,为他遮风挡雨,看着他结出果子,但永远不剥夺那抹亮色摇曳在阳光下的权利。 第66章 不用生   此时的聂振宏也不打算立刻上楼了。他取过林知家门的钥匙,轻轻拧开了二楼的房门。   林家的客厅依旧空空荡荡的,没什么摆设。但林知很爱干净讲整洁,客厅里小桌子上规整地摆放着纸巾和搪瓷杯,旁边唯二的两个小板凳被他并排靠得整整齐齐。尽管这样,坐在上面也不算舒服,聂振宏瞧着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小朋友,干脆揽着他的肩把人带到卧室。   林知家的户型和聂振宏家的有点区别,是两室一厅,其中只有一间是敞开的,聂振宏将林知送进去安放在铺着碎花床单的席梦思上,自己则起身去外面给小朋友倒水。   晚上吃的烧鸡公有点咸了,容易口干。   他先拎起客厅墙角的热水瓶晃了晃,见里面还有小半的水声,便倒进盅里,却没摸到热气。聂振宏叹了口气,难不成这水还是上回他来吃早饭的时候烧的?   喝不得了,聂振宏干脆去厨房里重新烧了一壶。   等水开的间隙,他重新回到卧室里,林知还在床上坐着,目光却看向阳台。聂振宏瞅了眼时间,现在已经九点过了,按理说早就到了林知每晚画画的时间点,但林知却没过去坐下。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关于母亲的话题让小朋友还沉浸在自责难过的情绪里,只试探着问,“要不今天别画了,咱们聊会儿天?”   林知扭回头,冲他乖乖地 “嗯” 了一声。   “知知想聊什么?” 聂振宏干脆也坐上了床,靠在床头。他顺手把小朋友的枕头竖起,拍了拍身边,让小恋人也过来点。   “宏哥说。” 林知蹬了拖鞋,爬到他身旁靠着。   “我说啊……”   聂振宏也知道他的小朋友不爱说话,只要爱人不嫌他话多,他说多少都没问题,“那我给你…… 讲讲我家里人?”   他想,丑媳妇儿早晚要见公婆的,先让林知了解下下倒也不错。更何况他家小仓鼠可一点不丑,还这么可爱,他家那群活宝应该不会不喜欢。   “好哦。” 林知仰起头,黑眼珠又泛起光亮来。   聂振宏看得心痒,低头啄了他眼皮一口,才温声道,“我家里四口…… 哦不,现在七口人。”   “我爸妈,我姐,我姐夫,还有侄儿侄女两小只。我爸妈以前都是鞋厂工人,现在退休了,在给我姐带娃。我姐在国企上班,姐夫是个厨师。”   林知还没见过这么一大家子人的,一边听一边掰手指头,数完却疑惑道,“六个?”   聂振宏 “噗嗤” 一笑,捏住他的鼻子晃了晃,“小傻子,忘了数我了!”   “…… 喔。” 林知皱了皱鼻头,也觉得自己好傻。   “不过以后…… 就是八口之家了。” 聂振宏低头看着男孩,嘴角扬起温柔的笑。   “嗯?” 林知却没领悟到,愣愣问,“还要生宝宝吗?” 他心里感叹,宏哥的姐姐可真厉害。妈妈说,生孩子好疼的!   聂振宏这下是真被林知给逗乐了。   他哈哈大笑,心里对小朋友爱得不行,把人搂住按在床上亲了好几口,才笑着逗他,“嗯,以后知知给我生。”   “…… 啊?” 林知下意识低头看向肚皮。   聂振宏浑身都在颤着,笑着揉揉小朋友柔软的小肚子,问他,“知知知道怎么生宝宝吗?”   林知眨眨眼,“肚皮…… 肚皮大了……” 他记得妈妈跟他说过的,可是过了好久,他都有点忘了。   “不,” 聂振宏渐渐收了笑,声音变得有些哑,“我是说,怎么让肚皮大起来?”   阳台的窗户没有关,微热的夜风从屋外拂进房间里。楼上郑大爷养的月季密密簇簇地从空中垂落下来,空气中氤氲着清甜的花香,裹掖在两人周围。   聂振宏低头抵在林知的额头上,与那双清澈的黑瞳相对。   “知知……”   仿佛有月季在心尖上绽开了,花瓣悠悠然飘荡向脑袋,根茎则被炽热的火焰灼成了草木灰,混进血液里,沸腾着朝下身涌去。   聂振宏看着身下乖巧的人,呢喃着对他说,“嘴张开一点。”   没有丝毫犹豫的,眼前淡红色的唇瓣听话地启开了。聂振宏的嘴唇立刻就抵了上去,用舌尖将那道缝隙分得更开,亲吻到了更深处的柔软里去。   这样的亲吻显然超出林知理解的极限。   他呆呆地张着嘴,任由眼前的男人将他的嘴唇含住,任由口腔里钻进滑溜溜的东西,任由自己的舌头被那东西舔舐绞缠,一点儿反抗都没有。   林知感觉自己像被一团粉红色的棉花糖包裹住了。   他躺在巨大的棉花糖上,嘴里是主动凑上来的糖块儿,那糖块儿自己会动呢,在他牙齿上,舌头边,喉咙里,四处乱窜,渐渐就化成了糖汁儿,溢到嘴角,湿乎乎的。   他想去舔,糖还不让,又粘着他的舌头翻滚,把林知舔得浑身都软绵绵的。过了一会儿,糖好像总算舔没了,只剩下一根棍儿,戳在他腿根上,被林知迷迷糊糊地捉到了手中。   “嘶……”   聂振宏轻哼了一声,本欲抽离的唇舌又叼着嘴里的软肉吮磨了一会儿,直把林知吮得晕晕乎乎松了手,才慢慢将人放开,摩挲着眼前红润湿濡的诱人唇瓣,问他,“害怕不?”   聂振宏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冲动,和小朋友的第一次舌吻就这么冲动着发生了。但他心里很欢喜,甚至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亲了恋人几口就忍不住竖起旗杆来。   林知却还没意识到刚才戳自己的是什么东西,只仰躺在床上,认真地冲聂振宏摇了摇头,一边想,原来…… 还有这种亲亲啊。   他舔了舔唇,同时也舔到了唇边聂振宏的手指,却兀自不觉地摸著肚子问男人。   “这样…… 就能生宝宝了吗?”   可是他记起来妈妈说过,男孩子不能生宝宝的哦。   厨房里水开了,‘乌乌’的声音持续绵延,像是在嘲笑林知问的傻问题。可聂振宏一点不觉得他的知知傻,只撑起身,起来去关水前又在林知唇上印了一个温柔的吻。   “我们不用生。”   “因为你就是我的宝宝。” 第67章 不能卖   作者有话说: 义卖会现场。   这天晚上,聂振宏几乎将甜腻的情话同林知讲了个遍。   由于小朋友太过单纯,又脑袋直楞,无论聂振宏向他说了什么令常人脸红心跳的话,林知都没有什么害羞的情绪,反而特别开心地将聂振宏教给他的那些情话,又傻甜傻甜地抛回到了男人身上,令厚脸皮的聂老板都有些招架不住。   等哄着小朋友睡着之后,聂振宏愣是悄摸摸去楼上冲了个冷水澡,又在床上翻来覆去捂着脸傻笑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入睡。   两人的关系似乎因为那一剂不一样的吻,靠得更近了。   林知自从知道了新的吻法后,就时常想要尝试一番,像一个贪甜的孩子,总是缠着想要多舔一口棉花糖的滋味儿。   聂振宏哪里扛得住主动凑上来的甜果儿?   在家中的时候就不说了,连白日里在铺子上,都遭遇了好些回‘偷袭’,让他恨不得把人就地正法,却又舍不得。只能趁着屋外没人的时候,把好奇宝宝压在角落里,好好地开展了几次更加深入的教学。   就这么黏糊了几日,两个人倒也没有忘记关注甘婆婆的病情。某天午休时分,孙曼琴、张兴全带着居委会的人员一同找来,将老社区的商户们一起聚集在社区中央的小广场上。   “今天把大家召集到这里,是想恳请大家伸出援手……”   往日里在街道存在感没那么强的五金店店主张兴全竟率先站了出来,用粗糙的大嗓门把甘婆婆的事讲述了一遍。社区里大多都是老街坊邻里了,平日里生活简单,没生意的时候也就是凑在一起打打麻将,摆摆龙门阵,对甘婆婆生病的事几乎都有所耳闻。   孙曼琴就站在张兴全身旁,接着他的话继续道,“昨天医生又跟我通了电话,催促我们赶紧做决定。如果再不尽快手术的话,婆婆骨折的地方很容易缺血坏死,之后也没法走路了……”   说到这,孙曼琴愁容满面,也说不太下去了,张兴全便又上前道,“甘家的情况大家也了解,做手术的钱甘婆婆拿不出来,但要让我们亲眼看着为人那么好、日子那么不容易的一位老人家因为这样而活不久,我想大家都不忍心!”   他拍拍胸脯,“我老张在这条街开了十多年的铺子了,说挣了什么大钱,是没有,但从兜里掏出个三五百块,还是能的。我本来想厚起脸皮呼吁大家一起捐款,但后来被小孙骂了一通,说我不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张兴全好像一点不觉得丢人,挠头说,“我寻思着也是!我一个老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像大家伙儿还有其他花销,不能那啥…… 现在时兴的一个词,叫、叫‘道德绑架’!好在街道办的郝主任及时给我们支了个法子,即不让大家破费,也能帮上甘婆婆!”   “嘿!你个张兴全!说什么破费不破费的!”   “就是!只兴你做好人?合着我们都是铁公鸡?”   “哎呀哎呀,听听人家郝主任咋说嘛,你们着啥急,大家谁不想帮甘婆婆?”   “咳咳,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见街坊们开始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一直站在张兴全旁边的沉稳妇女此时终于开口了,“大家先听我讲讲,讲完咱们一块儿再讨论!”   “行,先听郝主任说!”   “郝主任,你说吧,我们听着!”   众人与这妇女似是也是熟识,很快便听话地安静了下来。   “我跟在场很多人也是老朋友了哈,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咱们这块儿街道办的郝丽,主要负责咱们社区建设和文教工作。”   “这次我们听说了甘婆婆的情况,也很重视。恰好区里最近在筹备敬老爱老的爱心活动,其中有一项是爱心义卖,会有各个社区很多家商户和自愿者一起参与,所得的利润不仅能够帮助甘婆婆筹集手术费,也能帮助咱们街道其他有困难有需要的孤寡老人,给他们生活上一些补助关怀!”   “义卖?这个好啊!”   “啥意思?让咱们不捐钱了,捐东西卖?那不一样吗?货还不是花钱进的!”   “折腾,哪有这时间!要我说,放个捐钱箱搁这儿,大家爱捐捐呗!”   “瞧你这话说的,那万一箱子里的钱被人偷了咋办?”   “要我说啊,义卖挺好的,咱本来就是做生意的,自己拿点库存,做好事,不好嘛?”   见下面又升起议论,郝丽连忙抬手压了压,“大家放心,义卖我们街道办会有专人组织,每个社区只需要出几个人守着摊位售卖东西就好!”   “而且,我们不会让大家白掏出自己的货品的!成本会登记在册,到时候售卖出去之后,只有利润全部归入爱心基金中,和咱们区一些企业家的大额捐款一道,用作帮助困难老人!”   “这个好,这个好。”   “我就说嘛,人家领导想事情肯定比咱们全面!”   “可以可以!郝主任,我们老汪早点铺同意!义卖是不是早上开始?大家伙儿的早餐我们店都包了!”   “嘿!汪姐你动作可真快!那我家饭馆到时候给大家整盒饭去!”   “郝主任,啥都能卖吗?我卖凉席可以不?!” 热合曼抱着女儿站在人群后方,也开口凑热闹。   “可以可以,只要是老百姓平时用的,都可以!”   郝丽见大家积极性那么高,平素严肃的脸也笑容满面,“一些新奇的好玩儿的,也可以拿出来卖!咱们区计划周末在二环边新开的那家万达外面的大广场上义卖,到时候逛街的年轻人也多,消费力强!”   “哇,那还挺近的, 坐车过去就几站路吧!”   “我得回店里找找,看有啥卖得好的,这两天再去进点货!”   原本静谧困顿的午后街道,被众人积极的交谈和议论烘染得热火朝天,聂振宏带着林知站在人群中,一路听下来,一直压在心中对甘家婆孙俩的担心也消了一些。   他侧过头,同身旁的林知说话。   “说起来甘婆婆在我那儿还放了好多双做好的鞋垫呢,咱们帮她卖了。”   “嗯。”   “壁挂上那些小玩意儿,皮带、袜子、钥匙扣什么的,应该也比较好卖。”   “嗯。”   “到时候咱们把店门关了,一起去凑个热闹。”   “嗯嗯。”   “我说什么你都‘嗯’?”   聂振宏笑着刮了一把小朋友的鼻头,“把你摆摊子上卖了成不成?”   “……”   这下,一直点脑袋的青年终于不 “嗯” 了,一把抱住聂振宏的胳膊,认真说:“不能卖!犯法的。”   聂振宏低声逗他,“那我偷偷卖。我们知知这么好,肯定能卖个大价钱。”   人群渐渐散开了,聂振宏也带着林知往铺子上走。   小朋友却似乎因为刚才他的话与他置气不吭声了,脚步越走越快,把聂振宏甩在身后。但走了一会儿后,林知又不知不觉停下脚步,闷头等聂振宏瘸着走近。   “小笨蛋,不卖你的。”   聂振宏跟上前,抬手将青年瘦削的肩膀往身边一揽,将人紧紧搂住。   他刚才是故意试探着开玩笑的,只是想小朋友慢慢掌握一些有意思的人情世故。但只不过刚逗了两句,林知的反应就让他心里又酸又软。   “怎么可能卖我们知知?”   聂振宏这回换了郑重的语气,搂紧了人认真说道,“知知可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宝贝。”   “把我自己卖没了,都舍不得卖你的。” 第68章 是帽子   义卖这个事过了明路,没两天的功夫便召集齐了商户,开办了起来。   日子就选在八月中旬的周末,天公作美,艳阳高照,还冒出蓉市难得一见的蓝天,早上各家摊位一溜的在大商场外的广场摆开,很快就吸引到了不少逛街的行人。   广场面积很大,四十余顶红白间色的四角帐篷接连在一起,仿若交织的红丝带一般将广场划成纵横交错的街巷。聂振宏他们所在的机车厂社区分到了六顶帐篷,却差点放不下街坊邻居们捐赠义卖的物质。   没办法,老社区虽然没什么大商店,但横纵两条街上好歹也有近百家做生意的。就算不是每家每户都愿意参与到这件事中来,但热心积极的人也不少,还有一个坐拥好几套铺面的老大爷专门贡献了一间空铺子当做库房,用来存放大家捐出来义卖的东西。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那库房就几乎被堆满了。   孙曼琴这几天也把裁缝店歇了业,一心一意地做义卖的准备工作。   她将每个街坊捐献的情况都一笔笔登记在册,什么人,提供了什么物品,价值多少,售价如何…… 每个街坊邻居的心意都被她仔细记录在了本子上,这不仅会用作义卖时参考,孙曼琴还想等甘婆婆的手术做完,亲手交到婆婆手里。   这件事孙曼琴同样没有瞒着可可。   小姑娘虽然才四岁多,但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小和奶奶相依为命的甘可可比同龄女孩都要早熟一些,很懂事。奶奶不见了这么多天,甘可可只在最初的时候哭了一宿,第二天就擦干眼泪乖巧地问孙阿姨自己能帮什么忙了。   孙曼琴模糊了甘婆婆身体问题的严重性,告诉小姑娘她奶奶只是生了一点小病,大家现在正在想办法筹钱让奶奶快点好起来,让她不用担心,找小伙伴玩就可以。但甘可可一点不愿意出去,只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着孙曼琴,也不打扰她忙前忙后,有时候还能眼尖地帮把手。   孙曼琴心疼这么小的一个小姑娘还这么懂事,但见实在赶不走甘可可,便干脆把给义卖品贴价签的工作交给了小姑娘。每入库一件商品,孙曼琴在本子上记好价格,而甘可可就立刻在旁边调动拨盘,打印出数字价格贴在商品上。   等到了周末,六个摊位上的各种小商品都全部贴好了价,看上去琳琅满目,很是丰富。   由于老社区的街坊们周末大多都还要开铺子做生意,能够去义卖会守着的人并不多。除了孙曼琴带着小可可去,也就聂振宏报了名,还有隔壁街一家卖儿童玩具的老板举手了。   孙曼琴把名单交了上去,却被郝主任打了回来。郝主任说他们去的人太少了,摊位上如果没足够人手守,要不就撤点货。   甘婆婆手术费还没找落呢,大家哪里愿意撤货?孙曼琴便赶忙又联系了几户家中孩子大了的街坊,让他们提供几个靠谱的小年轻,于是最后,早点铺汪姐家的儿子汪小军、凉菜店三姐家的女儿杜子芸、加上潘美莲家的知乐,三个少年人便也加入了义卖队伍,成了义卖会上代表他们机车厂老社区的三个小老板。   “瞧一瞧看一看咯!新鲜的大肉包子!鲜肉的藕丁儿的香菇的,还有正宗茶叶蛋!”   “瓜子,新鲜炒好的瓜子,五香的焦糖的麻辣味儿的!还有防脱发的五黑粉,芝麻丸,除湿的薏仁粉,都是铁锅炒熟的,回家冲水就能喝!来,小姐姐,尝一尝?”   “凉席冰枕,夏天睡着空调都不用开!不长痱子不被虫咬,宝宝睡了不哭,老公睡了不打呼噜!买个回家呗!”   早上出来逛街遛弯的人不多,但也不算少。露天广场上,不时有行人停驻脚步,拿起摊位上的小商品翻看打量。而其中人格外多的一片,集中在广场的右侧。   那里吆喝的声音最大声,最卖力,让人忍不住将耳朵和视线投过去,看看到底卖的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值当摊主这么热情地叫卖。   聂振宏也身处这片受欢迎的摊位之中。只不过他没像一旁三个小年轻这么有活力,他只是坐在摊位旁,撑着额头看自家的小朋友认真摆码摊桌上的物品。   聂振宏将铺子里的小物件都打包带来了,什么钱包,锁头,钥匙扣,皮带,乱七八糟一堆。可惜主办方只提供了一张桌子和桌布,没有展示架什么的供大家摆放,各个摊位上基本都是一字将商品铺开了事。   聂振宏本也打算随大流这么做的,但林知却主动伸出手,把他们带来的东西一件件分门别类。等归置好了,小朋友又打开自己随身的背包,掏出几张画纸和彩笔出来。   “要画画?” 聂振宏问。   林知却摇摇头,低头把长条的纸张裁成正方形,然后开始翻折。   左右先叠两个三角,向上对折,背面再叠两个三角,又将上面的边翻下来…… 细长的手指灵活地翻飞,没等聂振宏看清楚每一步的动作,林知的指尖就撑开了折纸的中央,哗啦一声,平面撑开成了一个漂亮的立体。   “哇!~”   跟孙曼琴一同坐在另一个摊位上的小姑娘甘可可首先发出了惊奇的呼声。   “吱吱哥哥,这是什么呀?!”   甘可可听聂振宏总叫林知‘知知’,还以为是小动物吱吱叫的‘吱吱’,自己喊得欢快。   “唔,是……” 林知本想说,他折的是装东西的盒子。   但对上小女孩红通通又亮晶晶望着他的眼睛,他愣了一会儿,没有继续开口。而是低头拔出一根黄色的彩笔,在纸盒的边缘涂涂抹抹,描上了一圈柠檬色的小星星。   然后把亮闪闪的星星,扣在了小姑娘的头上。   “是帽子。”   聂振宏在一旁看着,自始至终没有插入两人的对话。   只等着林知画完,他才笑眯眯地伸手把小纸帽在甘可可脑袋上按得更实了些。   “对,是漂亮的小帽子。”   “我们家神笔马良画的,可以实现可可的一个心愿哦。”   林知抬起头,不解地望向聂振宏。那头甘可可却已经开心地拍起了手,闭上眼许愿,“那我希望——希望奶奶快点好起来!”   周围的行人听见这样纯真的许愿,都忍不住看了过来,目光善良关切,有的也带着对孩童稚语包容的笑意。   而聂振宏,则捉住林知的手指,在甘可可的眉心轻轻按下了一个戳。   “嗯,一定会的。”   有这么多人在努力,在献出爱心。   甘婆婆一定会好起来的。 第69章 不对劲   到了下午,逛街的人多了,广场上人流渐渐变得密集起来,老社区几人摊位上的货品也卖去了许多。   这其中的功劳,一半要归于杜子芸、汪小军他们几个年轻人一直卖力的吆喝,而另一半,则要感谢几人头上顶的彩色纸帽,不断吸引着路人的视线。   起先是甘可可想向林知学怎么折小帽子,后来杜子芸拉着潘知乐也加入进来,嘻嘻哈哈要来一起做手工。汪小军跑去商场服务台要了一沓过期的海报纸,林知便当起了小老师,坐在摊位旁给大家示范。   做手工有时候会让人上瘾,特别是大家为同一件有意义的事努力的时候。   “可可,帮我在帽子上画颗星星吧?”   潘知乐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小裙子,看上去恬静又漂亮。她折好纸后,丝毫不介意帽子与衣着的不搭,立刻戴在了头顶上,还把脑袋凑到了小姑娘的面前,冲甘可可说道。   “好呀好呀!”   可可见漂亮的大姐姐和自己戴上了一样的帽子,特别开心。林知从旁把画笔递给了她,她便举起胳膊在潘知乐的纸帽上画了个大大的黄色星星。   稚嫩的,又明亮的星星。   “我也要,我也要!”   杜子芸不甘示弱的凑上来。   “咳,加我一个吧。”   汪小军手有点笨,折了半天才把帽子折好。不知道是不是男生头围大一点,他头顶的帽子差点框不住脑袋,滑稽的摇摇晃晃,却还是被他硬撑开在头上戴着。   “都还是…… 小孩子呀!” 孙曼琴在旁边看着,忍不住笑着冲聂振宏感叹,“我家那个傻小子也是,都要工作的人了,回到家有时候还幼稚得像小学没毕业!”   “正常。” 下午天热,聂振宏见身旁的人脖子上开始渗出汗珠了,连忙从包里翻出一把竹扇,打开给林知扇风,一边同孙曼琴讲着话,“跟亲近的人面前才幼稚得起来嘛。”   他看了眼还在埋头认真叠纸盒的林知,才继续道,“只有当意识到身边有人愿意包容这份幼稚,人们才会放心做个小孩子啊。”   “确实是哦,这个理。”   孙曼琴咂摸了一会儿聂振宏说的话,深以为然。她又注意到聂振宏的眼神和动作,忍不住道,“你和小林倒是哥俩好。这么亲近,不知道的还以为亲兄弟呢!”   聂振宏摇扇的手顿了一下。   见身旁的青年抬起头似是就要回应孙曼琴的话,聂振宏连忙用另一只在桌下的手捏了捏小朋友的手指。   “那可不。小知人这么乖,谁看了不想疼?”   他笑着揉了一把林知的头发,才又说,“可惜我妈没给我生个这么可爱的弟弟,只生了个从小折磨我的姐。”   “哈哈哈,哎哟你这话说的!下次你姐来,我得告状!” 孙曼琴也见过几次聂姐姐,乐得直笑。   话题就这么自然地被聂振宏带到了另一个方向。   而林知一点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他只听到了男人话里对自己的夸奖,美滋滋地在颊边掀起两颗梨涡,继续埋头折纸了。   在场的众人,只有杜子芸在一旁听出了一点不对劲。   不。   事实上,在观察了一上午那两人的相处,又结合从前她没注意过的那些蛛丝马迹后,杜子芸此时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但她不敢问,也不敢跟谁说。   毕竟现在她身处的可不是动漫小说的二次元世界,面前的可都是现实生活中认识的普通人。   没有谁是家财万贯的总裁,没有谁是智商卓群的天才,没有谁拥有不死的主角光环,她怕自己没有根据的猜测一出口,就会给别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咳,坐累了,我去其他摊位溜达一圈好了,” 杜子芸自仿佛自言自语,说了一半又顺口似的问林知,“林知,你要一块儿逛逛吗?”   林知却没什么兴趣,他觉得坐在这儿陪宏哥卖东西挺好的。本打算摇摇头,他背上却被男人拍了拍,“去吧,逛逛看。遇到什么喜欢的东西,就直接买。”   说着聂振宏就从兜里摸出了钱包,从里面抽了两张红票子塞给林知。   和小朋友确定了关系,聂振宏也不把杜子芸当情敌了。毕竟林知的状况他最清楚,不是聂振宏自夸,如果这世界上真有能让小朋友开窍的人,除了他不可能是别人。   即如此,不如让林知多交些同龄朋友,也有助于他慢慢融入外面的世界。   “走嘛走嘛。”   杜子芸见林知还在犹豫,恨不得抓着他的手立刻走,但顾忌着心里的猜测,只能拽了拽林知的衣袖。   她此时用余光斜睨着聂振宏,越瞧越觉得男人心怀不轨。   呵!   怪不得,那天要把她坑去当家教!   杜子芸心里捏着竹签把聂老板的小人扎了千万遍,暗自磨牙:要真是她猜的那样,她就、她就…… 她以后补鞋,绝对不给钱了!   林知可不知道杜子芸急慌慌想找他确认什么,他一点儿不急,只慢吞吞把手里的小纸盒叠好了,又将面前摊位上杂乱摆放的钥匙扣都规整好,放进盒子里,才站起身。   林知没接聂振宏的钱,拿起挂在凳旁的背包挎在肩上,拍了拍,“我有。”   聂振宏失笑,“你有也揣着。”   林知今天穿了个 T 恤加背带裤,看上去充满干净的少年感,无波的面色也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生动了许多。聂振宏不由分说地把钱塞进小朋友背带裤的口袋里,说,“够了就攒着,不够就用。”   林知低下头,看了眼胸前的兜兜,还是乖巧的应了。   “好哦。” 第70章 绝版书   杜子芸带着林知在广场上逛了一大圈,心里的猜测都没问出口。   她在肚子里打了半天腹稿,却怕到头来是自己想多,只能试探着问了林知几个问题,却差点把自己给问自闭了。   “林知,你和聂老板关系挺好的啊?”   “嗯。”   “你们平时都天天在一块儿?”   “对。”   “那啥,你有没有觉得,聂老板对你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   “唔…… 有。”   “比如说?!”   “…… 对我最好。”   可不是就对你最好吗?!   杜子芸一口老血闷在胸口。   她心里着急,不清楚林知懂不懂这到底意味着什么。那聂老板一看就是浸淫社会已久的男人,虽说只开了个修鞋铺做点小生意,但忽悠起林知这么个单纯的大男孩,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是杜子芸心思阴暗,而是这年头,渣男遍地走,遇见个好男人的几率堪比中彩票。杜子芸自诩机灵,都还是在找对象这件事身上栽了几个跟头,更遑论看着就傻愣愣的林知了。   退一万步说。   就算聂老板人真的不错,又真的适合林知吗?   这个世道,他们两个人在一块儿能长久下去吗?   杜子芸不知不觉就想远了。明明什么都还没确定,她就已经开始绞尽脑汁想怎么给林知科普弯直与出柜。   也许是那两个人的相处让她潜意识里感受到了一种亲密吧?那是种似曾相识的,她从小在家中爸妈间常常能感受到的亲密。   林知却不知道小伙伴正在为他的幸福操心什么,他此刻满门心思都放在了周围的市集摊铺上。   说出来逛逛,他就真的是认真的在逛着街。林知一个摊一个摊的停停走走,眼睛都落在了摊位摆放的货物上面,神色满是新奇。   他记下那些他觉得有意思的物件,打算一会儿回去讲给宏哥听。如果宏哥也喜欢,他就回来买下来。   杜子芸还在琢磨着事,闷头走了好长一截路,回头却发现身旁的人早不见了。   她倒回去找,最后在一个摊位前找到了正在翻书的青年。   “你要买书啊?这里的书都是二手的,商场里有书店可以买新的呀!”   杜子芸凑上去随口对林知说。   “二手的怎么啦?!” 那摊主听见不乐意了,带着骷髅戒指的手冲杜子芸晃了晃,“小姐姐,这叫 Vintage 懂不懂!我们卖的不是书,是情怀~”   杜子芸:“……” 这中二病得不浅。   面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身嘻哈的打扮,脸蛋倒素面朝天的,只不过摆着一副凡人见识浅的吊吊模样,看得杜子芸狂抽嘴角。   她忍不住想,自己读高中那会儿,也是这么日天日地的傻样子吗?   怪不得那时候她妈总想抽她。   “小哥哥,这些可都是绝版货啊,” 女孩怼了杜子芸两句就不理她了,反而看着林知,两眼冒光地跟他小声讲,“现在市面上都没得卖了,你要买我便宜卖给你,就剩这么五六本啦,打包一起带走!”   林知刚才已经翻过一本了,这会儿正拿起第二本翻。   杜子芸有点近视,只瞥见那几本封面都是花花绿绿的,应该是什么漫画,心里不以为意地撇嘴。还绝版,她看是盗版吧!一瞧就不是正规出版社的,当她没买过?   “都很美型的,我的独家私藏!”   那小老板还在继续絮絮叨叨,像是遇见了同道中人似的,“要不是被我妈抓包了,我可舍不得卖。难得遇见男生喜欢,我的宝贝们也算是有了好归宿……”   “喂喂,我们还没决定买不买呢!” 杜子芸还没见过这么一厢情愿的买卖,连忙帮林知拦住话头。   “小姐姐,强扭的瓜不甜。” 小老板叹了口气,冲杜子芸扬起假笑,语重心长,“有时候咱们性别不要卡得那么死。”   杜子芸:“???” 我才二十出头,就和现在的小朋友有代沟了?她到底在说什么玩意儿?   林知全程没参与两人的对话,同样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   他只埋头把几本书都翻完了。   虽然看不清楚里面小蝌蚪似的依旧乱动的字,但是林知认得里面画的什么。   是他,现在很想知道的事。   他心里有了打算,于是打开背包摸出钱,指着那几本漫画,说,“我都要。”   小老板连忙跳了起来,十分熟练地抽了张旧报纸把书包严实了,然后笑嘻嘻地摊手,“承蒙惠顾,一共两百!”   “两百?!你抢钱啊?” 杜子芸不可置信,“什么书这么贵?你以为你卖的是修仙秘籍啊?搞笑!”   “呵呵,” 小老板眨眨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差不离。”   杜子芸一时间还真没 get 到点,拉起林知骂骂咧咧就想走。然而。身旁的男生很不给她面子,脚挪都没挪一下,一动不动立在原地,还在低头从自己背带裤的兜兜里继续摸钱。   嗯,他钱不够。   林知摸出两张红票子,递给摊主。   用宏哥给的。   杜子芸这会儿已经想不起自己刚才心里对聂振宏聂老板的排揎了。她此刻只想把聂振宏叫过来,让他看看他家小孩怎么败家的!   救命,简直拦都拦不住!   “哎哟郝主任,这义卖会组织得可真不错!没想到这么多人啊!”   “可不是吗,都有模有样的!明儿我守铺子,换我家老李过来瞅瞅,还挺有意思的!”   “我瞧瞧,咱们社区摆在哪儿的呢?知乐那孩子还要来当摊主,我可怕她把价卖错了哟!”   几个耳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杜子芸正准备瞅一眼林知到底买的什么神仙绝版漫画要那么贵,结果就听见自家老妈的声音响起。   “美莲啊,不是我说,你要多给孩子一点信心。你瞧瞧我家子芸,我从来不管她干什么。现在还不是生龙活虎的?”   “是啊,潘老板。我们当妈的,有时候也不能一味念紧箍咒。”   那头,几个中年妇女一边走一边说,街道办的主任郝丽似乎也知道了潘家之前的事情,劝潘美莲,“像我家那妮子,和知乐差不多大,叛逆得很,成天想着法儿的气我和她爸。”   “一会儿要去参加什么说唱比赛,一会儿又买了一堆假发说要什么考斯普来。你不知道,大半夜的我起来喝水,看到客厅里坐了一个白发魔女,差点把我心脏病都吓出来!”   “哈哈哈,你女儿这么逗啊?”   “唉,还不止呢。她不知道从哪儿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漫画书,里面甚至、甚至还有男的和男的谈恋爱的!我一说她吧,她立刻跟我有理有据地讲起什么人类发展史和心理学,告诉我同性恋不是病…… 最气人的,她爸那个老学究还一起参与进来教育我,搞得我好像是个封建迷信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男的和男的,我记得我小时候也见过一对。那时候还在村里面,这种事可没现在这么开放,后来啊,两个人都…… 唉。”   “现在开放是开放了,可那也不是她一个高中生该看的!反正这回我是给她下了最后通牒了,必须给我全部处理了!等她成年读大学了,我才不管她!爱跟女的谈跟女的谈,爱跟男的谈跟男的谈,以后别回来找我哭就是!”   “可以啊,郝主任这么开明!”   “瞧见没美莲,你家知乐那么乖,可没这些糟心事儿吧?就是爱跳跳舞嘛,跳就跳呗,还对身体好。你以后可别再管那么多了,小姑娘人家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可跟咱们那时候不一样了!”   “…… 知道啦知道啦。”   一群妇女叽叽喳喳,杜子芸和林知眼见着一群熟识的街坊朝他们走了过来。   “哎哎,马上到了,我女儿也找我要了个摊位卖东西呢。佳佳,来,叫几位阿姨好。”   杜子芸眼瞧着刚才还一副吊儿郎当谁都瞧不上眼的小摊主忽然腰背挺直,露出营业假笑,“阿姨们好。”   “哎,我家子芸也在呢?这不巧了吗!” 三姐也在其中,连忙乐呵地拉过杜子芸,叫她也给众人打招呼。   杜子芸与小老板对视了一眼,无奈地露出同款假笑:“阿姨们好。”   此刻,小小的摊位前俨然成了秀娃现场,杜子芸神游天外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把刚才老妈几人说的话和面前摊位卖的东西对上号。   等等!   她目光有些僵直地望向林知手里捧着的一沓书。   此刻,林知已经生涩地和一群街坊打完招呼,准备回去找宏哥了。   他冲杜子芸挥了挥手,而被自家母亲给拉住的杜子芸,话都没来得及跟林知多说一句,只能眼睁睁地目视林知把那几本绝版漫画书一股脑放进了背包里,拉链一合。   哦豁。   杜子芸心想。   她什么也不用问了。 第71章 没猜错   义卖会举办得很成功。   尽管只是一个周末的时间,四十余家摊位一共还是筹到了数万元的善款,再汇集上区里一些企业的捐赠,分拨给甘婆婆治病的手术费已经够了。   聂振宏摊位上的东西基本上都卖了个精光,只剩下几双鞋垫,无人问津。   “哎,这些老手艺,以后都要慢慢失传咯。”   收摊的时候,孙曼琴指着鞋垫叹气,“我说过好几次,让甘婆婆别做这费力又不赚几个钱的活儿了。她偏不,说自己这辈子就针线活能拿得出手,当年是靠它把儿子奶大的,如今也能靠它把可可养大。”   “奶奶做的好,舒服!” 小可可在一旁听见了,连忙出声维护自家奶奶。还翘起脚,把自己脚上的小童鞋一拔,露出里面同样是甘婆婆纳的鞋底。   “好好好!” 孙曼琴好笑地蹲下身把鞋重新给甘可可穿上,“没人说你奶奶做得不好。就是啊,可可,现在质量好不代表好卖,大家都喜欢新鲜时尚的…… 哎,跟你说啥呢。”   看了眼小女孩懵懂的脸,孙曼琴摇摇头,继续收拾。   “其实……”   一直守在另一张摊位上的潘知乐突然出声,“其实还是有市场的。”   自从跳楼事件以来,曾经活泼的小姑娘安静了许多,很少再出现在邻里的视野里。这次义卖,还是她在杜姐姐的鼓励下才走出来,头一回抬头感受自由的天空。   在这里待了两天,潘知乐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很热爱这个世界的。   这些摊位里,有人十年如一日的做陶器,有人自学设计制作漂亮的首饰,有的人售卖自己旅行途中拾取的异国他乡的石子儿,有的人坐在路边,靠自弹自唱谋求生存。   他们或许也曾经遭受过家人的阻拦,但现在仍旧过得好好的,一谈起自己热爱的喜好,就滔滔不绝,满眼是光。   潘知乐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上回聂叔叔给我修那双小皮靴,我记得没错的话也给我塞了一双甘婆婆的鞋垫在里面吧?”   潘知乐冲聂振宏眨眨眼,得到男人肯定的答复后,才冲孙曼琴道,“我们舞蹈社里,很多女生都说现在好看的鞋不好走,好走的鞋长得丑。我那双靴子其实也很硬的,结果聂叔叔修了之后,我回去练舞,感觉如履平地,踩在地上都软绵绵的,特别舒服!”   “现在小女生确实喜欢好看的东西,但是她们也不排斥真正穿着舒服的呀。只要两者结合一下,肯定会很多人喜欢的!”   林知靠在聂振宏身边坐着,此刻看着面前滔滔不绝的女生,发现她身上黯淡的靛蓝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褪去灰调,恢复了最初看到的天蓝的明亮来。   虽然没有以前那么鲜艳,但还是很好看的。   飘在柠檬黄的小可可旁边,像两块马卡龙小饼干。   唔,饿了。   林知捂住肚子,目光挪向不远处还没收摊的手工甜点摊。   “我在想啊,甘婆婆以后纳鞋垫的花样,可以选择现在时兴流行一点的。什么卡通的,国风的,复古的,绣在鞋垫上肯定特别潮!到时候我们再找人宣传一下,绝对不愁卖的!”   潘知乐这边还在给孙曼琴出主意,一旁的杜子芸也凑过来赞同道,“知乐说得有道理,我觉得这市场绝对有!到时候甘婆婆做好了,我找校报的朋友来拍拍照写篇稿子,肯定在我们学校风靡!”   “那下回摆摊我们可以专门卖鞋垫了!” 与潘知乐同校的汪小军也积极地说,“知乐你要不拍个 VLOG 吧?正好你的好多粉丝也关心你现状呢,你好久没出现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拍视频?!” 潘知乐扭头望向少年,有些惊讶。   她其实以前偶尔会拍一些练舞的视频发到站子里,本来只是好玩,却也陆续有了一些粉丝。而正是这些网络上未曾谋面的陌生朋友,在她住院的那段日子成为她好起来的最大动力。   “咳…… 偶然、偶然看到的。” 微胖的男生脸涨得黑红,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啥,新花样我们上哪去找找?到时候是不是还得找人画出来?”   潘知乐注意力被他转走了,“是哦,不过咱们不是有个现成的人选吗!”   她想起挂在自己卧室里宝贝的画,一拍手,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一直闷不吭声的青年,“林知哥哥!”   “啊?”   林知被人叫到,目光才从缓缓甜品摊上挪了回来。潘知乐连忙把她们的想法给林知又说了一遍,林知一点没犹豫的点了点头,“好哦,我来画。”   如果知道画什么了,他照着誊画到卡纸上,很简单的。   “那你们先找找纹样,找好了带过来给我们。” 聂振宏在一旁拍了板,“注意版权啊,别给甘婆婆惹麻烦。”   “知道啦,这些我都很熟的!” 潘知乐拍拍胸口,笑盈盈地保证。   说完,几个年轻人就又凑在一起,开始商量具体怎么操作这件事来了。而聂振宏,则放下手里收到一半的摊位,站起身招呼林知。   “走,想要哪个?”   “唔,黄色的。”   “可能是榴莲的哦?”   “那蓝色的。”   “可以,应该是你喜欢的蓝莓。”   两人没头没尾的对话陆续飘远,除了彼此,其他人都没太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包括一直偷偷在瞄他们的杜子芸。   直到她目送着两个人走到甜品摊前,开始头抵着头选蛋糕。   “……”   果然,她绝对没猜错。   瞧着男人一直温柔注视青年的侧脸,杜子芸担忧了两天的事也渐渐从心头散去。   她摇摇头,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人家两人这模样,可比她和前男友相处时舒服多了,哪里轮得到她来操心?   “要是宣传效果不好怎么办?”   身旁,汪小军有些担心他们策划的方案不可行。   “哎呀,想那么多干嘛,先这么做呗!” 潘知乐却乐天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咱们想把事情做成,总能有办法的!”   是啊。   杜子芸忽然笑了,眉眼舒坦。   想那么多干嘛呢?人家两个人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呗。只要彼此喜欢,就总能有办法的。   她又看了不远处的两人一会儿,噙着笑从摊位上拿过便利贴,撕了张小纸条下来。   就让她最后操心一件事吧。   杜子芸低头用签字笔刷刷写下一句话,趁林知还没回来,悄悄拉开他背包拉链,贴在了那一沓漫画书的包装纸上。那是她给一看就是生手的小伙伴一点温馨的友情提示,只不过——   杜子芸万万不会想到,她写的东西在背包主人眼中只是一行跳动的小蝌蚪,注定不会被接收。反而落在了另一个男人手里,阴差阳错地给两个人的感情生活,添了一把热旺旺的柴火。 第72章 就他了   聂振宏不是圣人。他喜欢林知,当然就不会满足于两个人之间只是搂搂抱抱,他也希望和心上人做更亲密的事。但聂振宏同样也并没有觉得一定有性才会快乐,事实上,他只要每天醒来见着小朋友,就已经很开心了。   他呆愣愣的小男朋友可能自己不觉得,但聂振宏,甚至聂振宏周围的人都能感受到,在林知出现以后,他这个得过且过随遇而安的老男人,变化有多大。   “感觉像是在好好过日子了。” 这是隔壁张姐的原话。   “勤快了不少。” 这是某位老客的夸赞。   “眼里精气神多了,看着是要赚钱的招财样。” 这是对门热合曼打趣的玩笑。   “聂叔叔像哥哥了!” 这是嘴甜的知乐。   “好玩,好多好玩的,喜欢!” 这是更愿意来铺子上的小可可。   这些话都是平日里不经意冒出来的,攒在一起,却是拼凑出一个和以前生活完全不一样的聂振宏。   “我说最近没来烦我们呢,原来是有对象了?”   某天清晨,聂振宏起床在厨房里蒸上早点后,给老姐拨了个电话。   他本打算把冰箱清理一下,要中秋了,给小朋友弄点冰皮月饼尝尝鲜。打理冷冻室时,聂振宏发现还有好几个冻成团的大肉包子,可能是老姐上次过来时候带的,一直忘吃了,他便解冻放到蒸格上,当做今天他和小朋友的早餐。   “嗯,是个小朋友,很乖。”   聂振宏罩上锅盖,一边调火,一边冲电话那头说。   “老牛吃嫩草啊?嚯。” 聂家姐姐倒吸一口冷气,“我说聂振宏同志,别犯原则性错误啊!你不会失心疯找了个未成年吧?”   “你才失心疯!” 聂振宏笑骂了一句,“早成年了。就是…… 他心智比较可爱一点。”   “停停停,我现在对‘可爱’这个词有点 PTSD……” 聂姐姐在电话里刚说了半句,那头就传来家里小崽子们的闹腾声。她扭头吼了几句,才继续跟聂振宏道,“现在我每次出门溜大宝二宝,都要被人夸可爱!没人知道他们在家里有多折磨人!烦死我了!”   “哈哈!” 聂振宏笑得幸灾乐祸,“那我家这个还是要比他们乖多了。”   “反正你喜欢就行咯。” 聂姐姐并不知道自家弟弟到底找了什么样的,她也没什么期望要求。和爹妈一样,她就希望弟弟开心就够了。   锅里的水咕噜噜烧开了,热腾腾的蒸汽往笼屉里顶。聂振宏拿筷子戳了戳包子皮,“嗯,很喜欢。”   这话一出,聂姐姐在那头忽然停下了手里忙碌的动作。最近几年,她已经很少再听见弟弟这么直白的表达自己的喜好了。   她心里高兴,忍不住多逗问了一句,“很喜欢,是有多喜欢?”   “嗯……”   聂振宏从橱柜里拿出瓷碟,把蒸熟的包子一个个夹到盘子里,眼前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林知埋头啃包子的可爱模样。   他的小朋友总是只盯着一个口味喜欢,永远不嫌腻。   “很喜欢的意思就是……” 聂振宏嘴角勾起笑,眉眼舒坦而温柔,“就他了。”   “哟呵,可以啊!” 聂姐姐没想到炸出了弟弟这么一番话,激动又八卦,“那啥时候带过来让我们见见?嗳,你忙的话我和爸妈过来也行。彩礼要不要提前准备?打算生几个?”   “…… 打住。”   聂振宏哭笑不得,“你可别听风就是雨啊,这些都还早呢。我跟他啥都不需要,可别来添乱!”   “呿,知道了知道了。” 聂姐姐心说,这人也不知道有多宝贝,还藏着捂着不让见,嘴里却道,“反正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的。”   “过段时间。” 聂振宏想,等小朋友真的开窍了。   “行吧,我要送老大上幼儿园了,挂了。”   “哎,等等。” 挂电话前,聂振宏冷不丁的留给自家姐姐一个重磅炸弹,“忘说了,你弟媳妇是男的。提前给咱爸妈做点铺垫啊,姐。”   “?喂——!”   聂振宏眼疾手快地挂断了电话,徒留聂姐姐在那头对着无人响应的手机瞪大眼骂骂咧咧,“你姐我就不需要铺垫的吗?臭小子!”   把难题甩了出去,聂振宏十分轻松地端起早餐下到二楼,敲响了小朋友家的房门。   但奇怪的是,往日里林知很快就会出来开门,今天聂振宏却在门外等了老半天,才听到房间里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   “在干嘛呢?”   门开了,聂振宏捏了捏林知软滑的脸颊,问,“睡懒觉了今天?”   “唔…… 嗯。”   不知道是不是聂振宏的错觉,感觉小朋友今天眼角有点泛红,眼睛也湿漉漉的,可能真没睡醒。他没在意,只觉得这样的林知好乖,走进屋搂着人亲了好一会儿。要不是惦记着包子凉了,都舍不得把人放开。   说起来,亲的时候还出了点小状况。   聂振宏毕竟是个生理正常且还素了挺久的男人,小恋人唇那么软那么好亲,他吻着吻着就身体有点情不自禁了。   还是怀里的人扭蹭了两下,聂振宏才连忙收回唇舌,去压下身的异样。   他怕把没开窍的小朋友吓着。   然而,面前的小愣子却不知道他的苦心。   聂振宏脑袋往后撤了,林知却追着他凑上来,还在自顾自地冲他噘嘴要继续亲亲,让聂振宏简直又爱又好笑。   “好了,先吃早饭。”   聂振宏只好伸出拇指和食指,把小朋友的嘴唇捏成了小鸭子形状,低头啄了一口,强行将林知带到小板凳前坐下,“吃完再亲。”   有时候小朋友太直球了,他这个厚脸皮都有些招架不住。   “香菇馅儿的肉包子,尝尝看。好吃下次我让我姐再送过来。” 包子还热腾腾的,聂振宏给两人兑了两杯豆浆,坐在客厅和林知一块儿吃。   “姐姐包的?” 林知咬了一口,问。   “她哪有这本事?我姐夫包的。”   “哦,厨师。” 林知还记得宏哥提过姐夫是做什么的。   “对。” 聂振宏跟林知讲,“他当初就是靠那一手厨艺把我姐给俘获的。”   林知抬起头,腮帮里还鼓着包子,嘴唇油亮亮的,“宏哥做的也好吃!”   这彩虹屁夸的,没带一点犹豫,听得聂振宏心里齁甜。他侧头视线就撞上满脸认真的小朋友,忍不住又凑上去亲了他一口。   “嗯,好吃以后继续做给你吃。”   “吃完再亲的!” 聂振宏这一口亲完,却收获了林知两道谴责的眼神。好似在问他为什么说话不算数,惹得聂振宏直笑。   他把额头抵在林知光洁的额头上,蹭了蹭,“没忍住。” 谁叫你太可爱了。   林知听完男朋友这个解释,好像是接受了,闷不吭声把嘴里的包子肉嚼咽下肚。等聂振宏扭回脑袋继续吃饭了,他才舔舔嘴唇,挨到男人身边冲聂振宏的嘴巴也啃了一口。   哼。 第73章 偷偷看   这顿早饭吃得着实有点兵荒马乱。   主要是聂振宏没想到他家小朋友如今没以前那么好‘骗’了,竟然还会在吃饭时淘气地和他玩闹,简直就是一个劲在他心尖上挠痒痒。   聂振宏恨不得就地就把人给办了,然而落到现实的行动上——却只是仰头一口把豆浆给闷完,然后端着两人的杯子走去厨房刷杯洗碗。   聂振宏总觉得自家的小朋友还没开窍。   他一直希望能够等林知真正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之后,两个人再进行某些更深入的尝试。这种认知来源于他对林知曾经经历的心疼,也来源于他对两个人关系的不确定。   他不确定林知是不是真的明白谈恋爱是什么意思,不确定林知对他的感觉到底是不是真的和他一样。   就算两个人如今在一起了,聂振宏的这种患得患失仍然存在。   他总觉得自己拥有的是一个清澄脆弱的宝贝,总想好好捧着它,照看着它,生怕它摔着。又加之林知幼年的遭遇和离群索居的少年生活,以及两人接触以来啼笑皆非的点点滴滴,令聂振宏下意识将小男友定位为一个很多常识都不了解的小朋友,还想等他慢慢长大。   但聂振宏却忘了,一个小朋友,最不缺的就是好奇心。   而他所拥有的,也不是精致到不能碰的易碎品,而是一个对他充满兴趣的,直楞又可爱的大男孩。   等聂振宏洗完碗后,发现客厅里已经没了人。他循着声响走到了林知的卧室,发现小朋友正撅起屁股趴在床上,翻看着一本书。   床头柜边,还规整的摆着几本,花花绿绿的,像是漫画,书脊有翻阅过的痕迹。   “最近换喜好了?不画画了?”   聂振宏走到床边坐下,揉了揉小朋友的软毛,“起来看,这么对眼睛不好。”   “哦。” 林知乖乖的爬起身,床铺皱巴巴的,也不知道他在上面滚了多久,看来昨晚确实没睡好。   “是不是熬夜看了?”   聂振宏不爱看漫画,也没第一时间去瞧林知到底在看什么内容,下意识以为是少年人都爱看的什么热血升级流,嘴里只在叮嘱林知主意身体健康,“白天有大把时间呢,不准熬夜,知道不?”   小朋友嗯嗯点头,“好哦。”   聂振宏这才满意,拍了拍林知的腰,让他起来去阳台光线好的地方继续看,自己则顺手给小朋友把床铺整理了。   抖被子时,一张小小的便利贴纸条从枕边飞了出来。   聂振宏以为是什么书签,捡起来一看,却发现是写给林知的话,里面的内容倒是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勇敢知知!不怕困难!能行就做!不行就撤!】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下面,还有一行小小的 PS:偷偷的看!打枪的不要!   “知知,这字条谁写的啊?” 聂振宏心里被勾起一点好奇,难不成小恋人还有他不知道的新朋友?他扬起手里的纸片,问刚在阳台边坐下的林知。   林知茫然地回头看了眼,想了半天,“唔…… 子芸?”   他那天回家把书拿出来,就看到上面贴的小黄纸了。林知努力把字都读了一遍,但那一溜的惊叹号像一串朝天上猛蹿的氢气球似的,一直在他眼前起起伏伏的晃悠,看得林知晕乎乎的,最后只记住了三个字:偷偷看。   林知也不知道为什么杜子芸要自己偷偷看书。   但他还是听朋友的话照做了,这几天他都是和宏哥吃完晚饭,自己回家后,才一个人看的。   只不过,在林知看完几本漫画之后,他心里已经冒出了好多好多的疑问。他特别想跟聂振宏说话聊天,把问题都抛给宏哥。   因为在林知心目中,他的宏哥什么都会,什么都懂,可厉害了。   而且,书里的故事看起来很有意思,林知很想知道里面的主角们怎么就发展到这样那样的。只是他笨,读字读得断断续续的,只能连蒙带猜的看画儿。所以林知特别想和宏哥一块儿看,这样,宏哥就可以用好听的声音给他念里面的对话,他在一边看着,肯定一下就能懂了!   有了这个念头,林知也没太把杜子芸写在小纸条上的叮嘱放在心上。   这不,当聂振宏张口问他杜子芸让他偷偷看什么的时候,林知想也没想的,就把手里的漫画书递给了聂振宏。   “喏。” 他起身重新跑到聂振宏身边,“义卖会上,买的。”   “原来那天有收获啊?” 聂振宏接过书,“咱们知知这么爱学习?竟然买书了,也不告诉我。”   “忘了。” 那天他光顾着吃好吃的饼干去了,把这事都抛在了脑后。   为了不弄皱宏哥叠好的床铺,林知干脆蹲在床边的地板上,靠着聂振宏的腿仰头同他说话。聂振宏一边接过书,一边好笑地把人从地上捞起来,“真当自己是小仓鼠啊,哪儿都能当窝?”   “唔。” 林知无所谓地点点头,重新坐回床上的屁股往男人的身边挪了挪,伸手一把抱住聂振宏的腰,说,“要挨着宏哥。”   林知想起在宏哥手机视频里看到的仓鼠。   它们的窝都好小,有吃的有喝的,一个小方盒子就能拎走。如果他真的是仓鼠,能被宏哥天天像工具箱一样拎在身边…… 也不错哦?   聂振宏常听人说,人如果经常性的被一类事物影响,久而久之习惯了,就会免疫。   但他怎么觉得这种说法一点谱都没有?   他家知知时不时的就要用这种可爱之举来萌萌地戳他一下,他怎么一点没有免疫,反而越来越喜欢了?   任由面前的人抱住他,聂振宏一只手搭在小仓鼠的脑袋上轻轻薅揉着,一只手顺势翻开了林知递给他的漫画书,目光随意地一扫。   然而就是这么随意的扫了一眼他随便翻开的一页。   聂振宏就双目呆直的,愣在了原地。 第74章 一起看   作者有话说:不卡,就是得慢慢来。又出差了,等我几天,一起看小♂人书。   聂振宏以为自己眼花了。他闭了闭眼,重新翻了一页,再看。   嗯,果然应该是他眼花了,刚才应该只是主角被绑架了。这不救回来了吗,嗯,商战题材,老板准备大杀四方了,秘书给他递文件,倒茶,走过去,等等,这个秘书为什么钻老板办公桌底下去了?   聂振宏脑袋彻底卡壳。   他看懂了,所以大受震撼。   想当年他读书的时候,一群兄弟们为了看片,都是躲躲藏藏私下传递的,看完了也就是凑在一起说几句下流话,相互嘿嘿两声心知肚明。   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人类在这种事情上的想象和延展,竟然早已经不拘泥于形式和性别了。   他合上书,摆正心态仔细打量了一下封面。   的确是俩男的,他没看错,两人还扑腾着抱在一起,不用看书名也能看出来是一对。   “这……” 聂振宏没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干,“你从哪儿找来的?”   林知奇怪地看向男朋友。他刚才不是回答过一遍么?   “义卖会,买的。”   不过没关系,宏哥问多少次他都会回答的。他还特别又补充了一句,“两百块,六本!”   林知去过很多次聂振宏家里了,当然也见过宏哥家的书柜和里面的书。虽然看不懂,但林知还是记住了不少书的封面和价格。这回买之前他还在心里算过账呢,嗯,买的不贵!   林知还不知道聂振宏那些标价几十块的书大多都是找收废品论斤收的,否则肯定会小小的郁闷到。他这会儿满心满眼在他买的这几本漫画上,见宏哥翻看了,眼睛就亮晶晶地望着他。   聂振宏心里正打算将卖这少儿不宜的东西给小朋友的人狠狠记一笔,垂头却对上了一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   “……”   这下子,找卖家麻烦的心思完全被聂振宏抛在了脑后。而一向在林知面前话多的他,竟难得的有些语塞。   “咳,六本……” 他脑袋有些僵,一时间只能凭着本能跟林知对话,“都看完了?”   “五本。” 林知蹭起身,膝盖撑在床上,伸手去指聂振宏手里的书,“这本,还在看。”   聂振宏下意识把书拿远了些。但想到小朋友既然说‘在看’,肯定也看了不少内容了,手又磨蹭地挪了回来。   “都、都看懂了?” 聂振宏感觉心被吊了起来。   “唔……” 林知再次奇怪的看了聂振宏一眼,“没有,字太多了。”   今天宏哥怎么了?为什么总问他笨笨的问题?   聂振宏可不知道自己竟然被他的小呆瓜给腹诽了。他听到林知的话,心里不知道是庆幸还是遗憾的松了口气,果然,他家小朋友还是没开窍。   但这口气刚卸了一半,冷不丁又被小朋友接下来的话激得直窜向他脑门——   “字看不懂…… 但是我把画都看完了!”   林知贴着聂振宏的胳膊,伸手拿过书,给他家宏哥翻到第一页,“宏哥给我念?”   聂振宏感觉胳膊上有火星在燎。   “你想…… 再看一遍?”   林知点点头,眼神黑亮,“嗯,一起看!”   聂振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侧过身捏住小朋友的肩,同他苦口婆心地说,“知知,听着,你可能不知道这里面在讲什么,不太适合现在……”   “我知道呀。” 林知歪着头,不解地看向聂振宏。   “他们,” 他指着封面上那两个俊美的男人,说,“在谈恋爱。和我们一样,不是吗?”   聂振宏:“……” 倒是会抓重点。   “但是他们也许不是在正儿八经谈恋爱,有的内容……” 聂振宏还在挣扎。   “就是谈恋爱!他们有亲亲!” 林知有时候也挺倔的,认死理。   “他们牵手,亲亲,还脱衣服了!” 林知立马低头去翻书,凭着记忆翻出一页极其少儿不宜的场面来,“喏,你看……”   聂振宏一把将书合上,顺便捂住了小朋友的嘴。   他感觉再让林知这么说下去,他刚铺好的床,可能就要被他自己给弄乱了。   “唔唔?”   面前的小仓鼠还在睁着好奇的眼睛等他回答。   聂振宏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但最后全都被林知眼中对他毫无遮掩的信赖和喜欢给压了下去。他妥协又疼宠的捧起小仓鼠的脸颊,泄愤似的轻捏了两下。   “要听是吧?” 聂振宏哑声道,“听到一半可不准跑。”   林知眨眨眼,“为什么要跑?”   他的脑回路不知道又跑到了哪里,嘴唇两旁的小梨涡甜甜的凹起,还指着书柜旁的那几本书一同道,“那几本也要!”   聂振宏伸手拿起几本书的书名一看,头都大了。   他寻思着,等他把这边处理好了,他一定要好好找找到底是哪个猖狂的小崽子,敢把这种书卖给他家这么单纯的小朋友!?   “咳,咱们先把一本看懂,成不?”   聂振宏对林知哄道。   “好哦。” 林知点点头,书又向聂振宏递了递,“现在?”   是有多好奇?   聂振宏看着比他态度还积极的小朋友,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晚上再说!”   他薅了一把林知脑袋,轻轻弹了他一脑瓜崩。   蓦地,聂振宏又想到了今早小朋友有些不太对劲的状态。后知后觉的,心里忽然生出了点另类的一点痒意。   “今天早晨……”   他拇指停留在小朋友光洁的额头上,目光却在房间里逡巡了一转,最终落在了角落的垃圾桶里。   “知知来开门前,做什么了?”   “嗯……”   林知愣了一下,然后眼神难得有些飘忽起来。   两个人此时挨得很近,林知以为聂振宏看不到似的,两只手偷偷的捂住了自己睡裤的裤裆。 第75章 男孩子   关于林知在这天清晨到底做了什么的话题,聂振宏并没有和小朋友深入探讨。他今天还打算下楼开门做营生,如果真要和林知在家里探究下去,怕是这一整天耗在上面都不太够。   在卧室里逗了小朋友一会儿,聂振宏就带着林知下楼开铺子了。出门前,他让林知走前面,自己则顺手把床边的漫画书薅了一本塞进后腰。   聂振宏打算趁白天有空的时候,自己先提前做做功课——   毕竟他对这方面操作级别的了解,也不太熟悉,可能还没有‘博览六书’的小朋友多。   聂振宏这算盘打得不错,只不过整个白天,他基本就没找到机会看。   先是一群接活打花鼓帮商家宣传的大妈从这条街上过,吵吵了大半个小时。他们这里都是老小区,好多中老年人都不怎么接触线上营销,因此周围有什么超市饭店新开张了,大多都是请这种退休阿姨宣传队,来走街串巷敲锣打鼓的宣传,效果更好。   好不容易等花枝招展的阿姨们卸下家伙什下班,她们又成群结队的在街上闲逛起来。买菜还价,八卦寒暄,他倒也从中接到了好几个补鞋的单,店里开张忙了起来。   在聂振宏埋头补鞋的时候,乖乖坐在店里画画的林知接收到一群阿姨们热情的围观。有的夸他长得俊,有的夸他画得好,更有甚者开口就打听他年纪多大家住哪里有没有谈对象,俨然就是想要拉着他相亲的节奏。   聂振宏在门口听着,本来想开口帮小朋友挡回这些八卦嘈杂,但他想到早上的情形,刚张开的嘴就又悄悄闭上了。   他家小愣子到底开窍没有?今天之前,聂振宏还能拍着胸脯说肯定没有。但现在,他是有些摸不准了。   “小伙子啊,多大了?是还在读书吗?阿姨家有个侄女儿,和你差不多年纪,长得可白净了!她也喜欢画画儿!”   其中一个涂着艳丽腮红的阿姨凑到林知身旁,特别积极,“我侄女儿是本地人,家里有房……”   “我也有房。” 结果那阿姨没说完,林知就愣墩墩的回道。   “哎哟,那不更好吗!” 那阿姨一拍大腿,心中越发觉得这个媒能搓,“年轻人找对象一定要擦亮眼睛,门当户对,以后才不会为了钱吵架……”   林知又一次打断她,“我有对象。”   “有对象没关系啊,可以慢慢…… 啊,你这么年轻就有对象啦?!” 那阿姨被堵得一窒,旋即还是不死心地继续说,“哎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心不静!这么早谈女朋友可没几个走到最后的,别光看脸,还要看……”   哐当——   林知冷不丁推开凳子站了起来,凳腿摩擦在水泥地板上的吱呀声吓了腮红阿姨好大一跳。   “你才走不到最后!”   林知愤愤地瞪向面前不认识的中年妇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乱咒自己和宏哥,“我们很好的!”   他捏紧画笔,信誓旦旦地冲女人道:“会好一辈子的!”   “哎哟你这个后生仔,怎么还忽然起来吼人了?” 那阿姨也不高兴了,插着腰不满地数落,“你妈没教你尊老爱幼啊,一点没家教!”   林知抿着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我妈妈死了。”   “嘶……”   那阿姨一听,又被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和冷冷的神色一吓,顿时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她悻悻地骂了句 “不识好歹”,就趿上还在排队等着修补的布鞋,匆匆跨出铺子走了。   聂振宏回过头忧心又心疼地看向林知,后悔刚才自己为什么没出声。   但还在铺子里的其他几个阿姨先看不过去了,出声替林知骂刚才的妇人:“她啊,一天到晚就嘴碎!不过是一个亲戚有点小钱了,还不是她的,就喜欢成天炫耀!还瞧不起咱们团里的姐妹,真是的!”   “她那侄女儿,白净是白净,可她咋没说人有两百斤呢!咱们也不是歧视小姑娘的身材,咱们团长李姐还主动做过媒呢!介绍了好几个,结果人家看不上啊!”   “唉小伙子,你别介意啊,” 一个卷发阿姨听到刚才林知说自己妈妈不在了,有些可怜他,安慰他道,“你妈妈把你养得很好的呀!这又会画画,长得又俊的,肯定很多小女孩儿喜欢!别听刚才那嘴碎婆娘的,你啊,就找个自己喜欢的姑娘,乐乐呵呵过日子就行了!”   林知气性不大,如果不是那人说宏哥了,他都不会吭声的。   他注意到面前的卷发阿姨身上散发他喜欢的橙光,说出的话也听起来暖洋洋的,脸色便也没那么冷了。听完阿姨的夸赞,他认同地点点头,“嗯!”   不过,他又认真地纠正了阿姨话里的错误:“不是姑娘。”   “…… 啊?” 那阿姨没反应过来。   “喜欢的人。” 林知以为她没听见,就又多蹦出几个字,“不是女孩子,是男孩子。”   “……???”   修鞋铺里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响起了卷发妇人有些僵硬的笑声,“是男、男孩子啊…… 也、也挺好的,啊,哈哈!”   几位结伴补鞋的阿姨互相对视了几眼,除了震惊之余,都有一种道听途说的八卦终于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兴奋感。其中虽有一个神色露出些微排斥,但想着自己又不认识人家,便也没有发表什么想法。   反倒是一旁听完全程的聂振宏,借着擦汗的动作,抬起手臂把脸埋在胳膊里,无声的闷笑了好几声。   老天爷!   他这大龄未婚老男人,还是头一回,被人叫做‘男孩子’!   有点臊人。   但不得不说,被小对象这么直率又坦诚的维护,听着喜欢的人这么信誓旦旦的宣布主权,聂振宏浑身都充满了说不上来的舒坦劲。尤其是当听到林知说——他们会好一辈子的时候。   聂振宏想,他也许不用等他的小朋友开窍了。   他爱的这只呆乎乎又可爱的小仓鼠,其实早已经把自己连同答案本身,都打包送到了他的面前。甚至主动乖乖地摊在他手掌心上,等着他呼噜。   是他一直不敢相信,像个傻瓜。 第76章 摸一摸   作者有话说:啾咪!马上啦~   送走了锣鼓队的阿姨们,时间也来到了中午。   对于午饭吃什么这种千古难事,在两个人这里都不是问题。通常聂振宏会抛出几个选项让林知选,林知会很坦率的给出自己的偏好,喝汤,嗦辣米粉,或是来一份小炒肉。如果遇到林知没有特别馋的,这时候就由聂振宏来拍板了。   既民主又简单。   与通常在人际关系中总是思前想后,顾虑繁多,喜欢通过妥协或任性来向家人、朋友或恋人表达情绪的普通人不太一样,林知一向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的。   或许有时候他的话会因为过于直白且未加修饰,而让旁的人生出不舒服的感觉,但对于聂振宏来说,却从来没有这样的困扰。   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林知。这样一个自始至终都顺从本心,赤诚又纯稚的大男孩。   他们之间会也曾因为林知直率的反应而闹出一些哭笑不得的乌龙,但每一次乌龙之后,都是聂振宏对小朋友喜爱的加深。毕竟在这世界上,最珍贵的莫过于真心。   他是有多幸运,才能在自己无趣的人生里遇到这么一个真挚又可爱的小宝贝。   今天他和他的小宝贝都不知道吃什么好,聂振宏便带着林知去斜对门的老面馆点了两碗面吃。这家面馆开了十多年了,算是周围街坊邻居们的后厨房。住户们懒得在家做饭的时候,都喜欢来这里叫碗面吃,量大实惠又家常,十分对本地人的胃口。   聂振宏要了碗排骨面,替林知点了份他喜欢的牛肉,又多叫了一份菜和煎蛋,给小朋友补充营养。等面上的间隙,竟遇上了同样过来吃饭的孙曼琴和甘可可,便招呼了一大一小,凑在一张桌子坐了。   孙曼琴寻常都是在铺子上自己做饭的,今天带着小姑娘出来吃,是因为马上要赶着去医院。聂振宏忙询问甘婆婆的情况,得知老人家正是今天下午要做手术。   “手术费都交了,本来上周就该赶紧动手术了,但医生说老人家长期贫血还营养不良,如果不把蛋白补到位,不利于术后的伤口恢复,这几天都给她换着花样补呢!”   “您也是辛苦了。” 聂振宏感叹道,“跑前跑后操心那么多事。”   “唉,辛苦点不算什么,就盼着手术成功,婆婆早点好起来。” 孙曼琴摆摆手,“毕竟同个屋檐下住了那么久了,我也把甘婆婆和小可可当家人,做不到不管。”   甘可可坐在小板凳上,乖乖听着大人们讲话。她不像馆子里其他同龄小朋友那样吵着饿或者乒铃乓啷弄碗筷玩,往周围张望了两眼,便主动跳下凳子,懂事地跑去面馆的公共区接了一碗面汤,捧到孙曼琴跟前。   “阿姨喝汤!”   孙曼琴连忙接过,“哎哟我自己来,可别烫着你了!”   小姑娘晃晃羊角辫,乖巧的笑,“我端得稳,不烫的!”   这顿饭吃得有些急。   孙曼琴要带着甘可可赶去医院,争取能赶上甘婆婆进手术室前再安抚安抚老人家,聂振宏和林知也不由得陪着吃快了些。吃完后,聂振宏让孙曼琴先别急着走,带着两人一同回到了修鞋铺。   “不知道你们要在医院守多久,给可可装点零食去。” 聂振宏打开洗手台上方的储物柜,一边说,“我这儿还有点干果,都装上,到时候饿了你俩能垫垫肚子。”   孙曼琴推拒说不用,但聂振宏坚持要装,说是给可可的,她也不好再拒绝了。   “喏,把你的小水壶也背上。”   聂振宏从橱柜里掏出一个粉白色带挎带的养乐多瓶,那是一直给甘可可放在铺子里装饮料的。他往里盛满牛奶,让小姑娘斜挎在身上,“可可在医院要乖乖的,别乱跑,知道不?也不能跟陌生人走。”   “嗯嗯!” 甘可可乖乖点头,“知道啦,可可会一直跟着孙阿姨的!”   “真乖。” 聂振宏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这才把装了食物的口袋递给孙曼琴,目送她们离开。   等两人走后,聂振宏转头打算问林知要不要午休一会儿,结果却撞上小朋友一双有点委屈的眼睛。   “怎么了?” 聂振宏连忙走到林知跟前,问他。   “你最近,都没有摸我。”   没等聂振宏听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林知就捉住男人粗壮的手腕,一把抬起来,搭在了自己脑袋顶上。   他顶着男人粗糙的大掌蹭了蹭,“我也乖的。”   毛茸茸软乎乎的发丝轻挠在掌心,聂振宏感觉整个人都要被眼前这只呆萌的小仓鼠给可爱死了。他失语了几秒,手掌才顺势滑到林知的后脑勺上,把人扶住。   然后埋头咬住那张总是喜欢无意识朝他发射甜言蜜语的嘴唇。   “唔……”   林知轻轻哼了声,便顺从地张开唇,放任男人的舌头侵入他的口腔。   他最近都在学这种亲亲呢。   林知现在已经不会像最开始那样傻傻呆着让宏哥在自己嘴里动来动去了,他也会伸出舌头,舔舔宏哥了。只不过他笨,宏哥比他灵活多了。他每次舔了没几下,就会被宏哥捉住,然后,就晕里糊涂又不会动了。   “小傻瓜。”   亲够了,聂振宏才松开口,刮了一下林知的鼻头,笑道,“可可那么小,还吃她的醋呀?在我心里,你可比她乖多了。”   猜想林知怕是不太懂‘吃醋’的含义,聂振宏也懒得解释,只不住的笑,边笑边去亲林知颊边露出来的小梨涡,“她是邻居家的小朋友,你可是我的小朋友,不一样。”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林知就被安抚住了。他颊边的梨涡下陷得更加明显,看得聂振宏心里又甜又痒,春花烂漫。   “要是喜欢,以后每天见面,我都摸一摸知知的脑袋,好不好?”   “嗯,好哦。”   林知习惯性的回答完,又额外冲聂振宏多补充了三个字,“喜欢的!”   说完,他还觉得不够,张嘴又补充了一句。   “还要每天亲亲!” 第77章 做准备   给甘可可的小水壶,聂振宏找隔壁老王又要了一个。   反正都是赠品,王金宝大方地从库房里又翻出一个来就送给了他,还问,“咋的,又有小朋友要来你铺子里玩?”   聂振宏没否认,只笑道,“嗯,是有个小朋友。不能厚此薄彼。”   王金宝总觉得聂振宏这笑有点荡漾,回屋就跟自家婆娘说起话来,问她知不知道小聂最近干啥了,感觉像是有情况呢?   张翠芳还真不清楚,她感觉隔壁每天过得比她还规律,没见着旁人。不过聂振宏最近看着是比以前精神多了,穿着打扮都没以前那么随性,也没胡子拉碴了,倒的确像是有了惦记的人,才会这么注重形象。   聂振宏此时可不知道自己的感情生活被邻居八卦了,他把印着粉色草莓的小水壶拿回了铺子里,给林知也热了杯牛奶,让他喝了睡一会儿午觉。   “好小哦。”   林知举着水壶打量了半天,等新奇劲儿过去,才闷头一口,把壶里的牛奶喝光了。   “给小朋友用的嘛。” 聂振宏看他唇上半圈奶胡子,低头用十分环保的方式给他擦干净了,还咂摸了两下,“唔,下回买无糖的?有点甜。”   “要甜的!” 林知不干,“甜的好喝。”   “行行行,甜的好喝。” 聂振宏本就是故意逗他的,又亲了他一口,“抿甜!”   林知又露出了梨涡,攀住聂振宏的脖子还想要亲亲。   聂振宏哪里抵挡得住这么个比牛奶还甜的小朋友?他只好背对着铺子大门,埋头发挥出自己大半的功力,把人亲得迷迷糊糊了,才让林知乖乖窝在躺椅上不闹了。   往日里,两个人都是一同在铺子里趁午间无人眯一会儿的。   但今天,好不容易把人哄睡着,聂振宏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靠着板凳休息,反而轻手轻脚地挪动身体,拖着腿到工具台边坐下了。   他拉开了台下的一格抽屉。   里面躺着一本花花绿绿的漫画书,正是今早他揣下来的那本。   *   这天中午的太阳有些大。   灼热的气温伴随着一阵阵令人心浮气躁的蝉鸣不断涌入店铺里,除了睡着的人没受影响,还睁着眼的那一个,早已汗湿了背心,连带着一张麦色的脸都有些热得泛红。   当然,这是因为天气热,还是心火热,就只有聂振宏自己清楚了。   等他将手里的漫画书一页页从头到尾囫囵翻完后,更是没敢在屋里待了。把漫画重新塞回抽屉里,聂振宏踱步走到店外,找隔壁王金宝要了根烟抽。   “不是说要戒了吗?”   王金宝连着打火机一起递给他。   “没瘾,偶尔抽一支。”   聂振宏点燃烟,深深吸了一口,好歹是压住了有点躁动的身体。   “你们这些男人啊,嘴里就没个定话。” 张翠芳拿出自己的麻将箱,一边把麻将倒在屋外的牌桌上,一边说,“什么‘偶尔’啦,‘马上’啦,‘就一下’啦,落到实处一个都对不上!”   聂振宏和王金宝对视一眼,后者老老实实比划着拉链拉住嘴,不敢吭声。   “我家里头厨房灯泡坏了,老王说他‘改天’就修。这一改就好几天,我到今天早上,都没见他修好!” 张翠芳横了王金宝一眼,“还不是老娘自己爬凳子修好了!要你们这些男人有什么用!”   “哎哟哎哟,我真不是故意的!” 王金宝连忙告罪,“真的,就是搞忘了!”   “你咋不搞忘吃饭喃?!咋不搞忘蹲厕所喃?!”   “哎呀老婆,绝对没有下次了,下盘我还搞忘,我主动跪搓衣板!”   两个老夫老妻日常性的吵吵闹闹又开始了,聂振宏夹着烟躲远了些,不敢插嘴,却忍不住笑。   他忽然想,自己和林知在几十年后,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状态?   会在柴米油盐的家长里短中说着没什么营养的话,会偶尔因为一点小事置置气,但从不隔夜,第二天又能和好如初。   不过…… 如果是他的知知的话,怕是隔夜都太长了。从把事情说清楚到听懂了被安抚住,也许一个小时都要不了。   哦,他们可能连吵都吵不起来。   毕竟小朋友不爱吭声,急了也不过吱吱两句,顺毛呼噜两下就好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小男友无比信任他,这在恋人之间尤为的难能可贵,避免了许多无意义的猜忌和争闹。而好在,他也没有辜负这样的信任与依赖。   等隔壁两夫妻吵完,屋里睡午觉的林知也起来了。   林知揉着眼睛回到画板前坐下,到晚上关铺子前,都没有跟聂振宏提起漫画的事,一直在埋头勾勒新的画儿。聂振宏见状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还以为这件事可以就这么过去了。   毕竟凭他中午对那本书的阅读理解,要真让他把六本书都给小朋友读一遍…… 他可能活不到天亮。   ——要不脑袋爆炸,要不身体爆炸。   然而在傍晚铺子关门前,聂振宏却眼睁睁看着林知走到工具台边,把抽屉一拉,直直地掏出了里面的漫画书!   “…… 你怎么知道在里边的?!”   聂振宏像读书时被老师抓包偷看答案的人,忍不住心下一惊。   “?” 林知很自然地说,“我看到啦。”   早上他跟着宏哥下楼的时候,就注意到宏哥腰后面鼓起一坨东西。他以为是宏哥修鞋的工具,结果中午他偷偷睁开眼睛看宏哥睡着没有的时候,就瞧见宏哥从抽屉里拿出来翻书看了。   林知没吭声,但是睡着之前还在心里想:宏哥真好,为了要晚上给他念书,在提前做准备呢!   林知大为感动。   他决定今晚不画画了,吃完饭,就待在宏哥家听他讲故事!   唔…… 要不要把被子也抱上楼?如果一晚上讲不完,他可不可以明天早上起来继续听?   于是,这么想着,傻愣愣的知知机器人在自己规律的生活程序里,重新放入了一条新的安排事项——   晚上,和宏哥一起看小人书! 第78章 吵醒了   作者有话说:老聂:我倒是想你吵我呢。   那本漫画书最终还是被聂振宏截留在了鞋铺里。   因为里面的内容着实有点不适合给单纯的小朋友作为入门阅读——又是绑架又是捆绑的,他看了都有点头皮发麻,更遑论让林知看了。要是有学有样可怎么办?   聂振宏还记得早上在林知家里看到的其余几本的书名,里面似乎有一本看上去挺纯情的,他打算今晚读那个试试水,至少…… 不会一开篇就扒衣服吧?   聂振宏此时还不知道,他想得还是太过简单了。通常这一类书的书名,和里面的内容都不太相干。   等两个人吃完简单的晚饭,聂振宏就先去厨房洗碗了,没太注意林知的动向。等他收拾好厨房再出来时,竟发现他的小朋友已经换好睡衣睡裤,盘腿坐在他卧室床上了!   “…… 你什么时候去拿的衣服?”   这场面有些突然,聂振宏总感觉在做梦。   “刚才哦。” 林知一边说一边掀开自己一同抱上来的被子,露出里面的一沓漫画册,“还拿了书!”   聂振宏抹了一把脸。   看来这一关今晚是过不去了。他哭笑不得地走上前,刮了一下林知的鼻头,问,“澡也洗了?” 他记得小朋友一直很爱干净。   林知在被窝里动了动脚拇指,“洗脚了。”   “那把脸一块儿洗了。” 聂振宏伸手一捞,把人抱下床,“口也漱了。晚上吃那么饱,一会儿不吃东西了。”   “好哦。”   林知听话地趿上拖鞋,朝着聂振宏家浴室走去。里面聂振宏早就给他准备了专用的毛巾和牙刷,他时常在这里用,都已经习惯了。   而聂振宏,则趁此时机,赶紧把几本漫画拿起来扫视了一遍书名。最终他留下了一本看上去比较浪漫唯美的,其余都一股脑塞进了隔壁书房的书柜深处。   嗯,一本应该就够了。   足够他给林知做扫盲的成人教育。而其他的,也无需再出现在他家小朋友面前了。   咳…… 倒也不需要销毁,放在他这里存着就可以。   毕竟花了钱的。   以后有机会,说不定还有用武之地。   *   聂振宏家比楼下林知的户型要大不少,连带卧室也更宽敞。只不过他过得粗糙,除了正中央一张两米宽的大床,以及墙边的衣柜,卧室里就没其他的什么家具。   当年聂振宏置办这里的时候,是为了当库房使,那时候他还是个小有资产的老板,意气风发,买房都是直接付的全款。也好在是付的全款,最后厂子出事,他所有赚的钱都用来堵窟窿了,唯一留下来的就这么一套老房子。   现在回想看看,人的命运有时候就这么奇妙。   曾经一度以为是没什么用的手艺,现在成了他赖以为生的倚仗,曾经抛在脑后的库房,倒成了他如今拥有最值钱的资产。   聂振宏不爱怨天尤人,因为那没有任何意义。在腿瘸和破产的双重打击下,他闷头过了一段昏天黑地的日子,好在最后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如今换了种活法,他觉得自己也过得挺好的。   同时聂振宏也悟出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其实一个人所经历的一切,不管好的坏的,总是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派上用场的。   就好比如果他没有经历过曾经的那些得意失意,那么他现在也不会甘心窝在那样一间破旧的修鞋铺,终日做着很多人心中没有前途的补鞋活。   同样的,他也许就遇不上林知,遇不上一个值得自己爱一辈子的人。   如果不把时间拉到足够久,很多事都谈不上好或坏。而且都说事在人为,路是人走出来的,日子也是人过出来的。有的人能把好好的一盘棋下臭,有的人虽然每天起早贪黑辛苦了点,但却也能把日子经营得红红火火。   反正聂振宏对现状挺知足的。   以前年轻,他还不懂所谓的‘老婆孩子热炕头’有什么好被人津津乐道的。但如今,当拥着自己心爱的小朋友,两个人一块儿窝在软烘烘的被窝里,肩抵着肩,头靠着头,灯光昏黄,呼吸交缠。   他才感受到这样的日子,有多快乐。   这种快乐不是金钱所带来的那种愉悦感,而是漂浮的根终于抓牢了土地,深深扎到了地底。他的心,从此稳了。   哗啦。   书被翻开。   聂振宏把床头灯调亮了一些,直照在书页上,而身旁的小朋友跟着将脑袋往他颈边又凑了凑。就着这样依偎的姿势,聂振宏轻声和林知讲解起书里的故事来。   “嗯…… 这应该是一个小说家给人当…… 家庭教师的故事。”   聂振宏先看到了简介,接着就被简介旁边画着的,一个男人压在另一个男孩身上的画面给冲击了一波。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念。   结果这睡前故事,刚一开始就遇上了滑铁卢,因为聂振宏发现自己竟然认不全主角的名字!   “这个叫美……” 他暗自骂了一句这破书肯定盗版,然后才咳了一声,继续道,“嗯,这个叫小美的男生,因为成绩差,所以在放假期间,就去到哥哥的朋友家里补习功课。给他补课的老师呢,叫…… 嘶,这名儿太长了,哦他有个小名,就叫他兔老师吧。这个兔老师是一个很出名的小说家,年纪轻轻就得了奖挣了很多钱,住了个大房子。我来看看啊,他写的什么小说……“   这漫画书不知道为啥文字都是繁体的,里面的句子还都是竖着排列,聂振宏读起来费劲巴拉的。为了不看错行,他还特意伸出手指去对着看,结果发现基本上手指划的每一行,都是一些不太对劲的语气词。   什么 “嗯嗯啊啊哦哦” 的,还特别有语气感的用了许多省略号。   “……”   于是聂振宏也干脆省略了,翻过这页继续,“反正他就是一写小说的。但写的内容吧,有点不太合适,这个小美看到了就很生气,气势汹汹地撞开这个兔老师的卧室门就要找他理论。但是呢,这个兔老师刚好还在睡觉……”   这时候旁边的林知突然插话了,“他为什么不敲门?”   聂振宏一顿,失笑道,“呃,这个小美脾气有点暴躁。”   “好吧。” 林知接受了这个说法,但还是不理解,“他在别人家,别人还在睡觉,要有礼貌的。”   “嗯,我们知知说得对。” 聂振宏笑着揉了揉小朋友的脑瓜,“但这个毕竟是故事,有的故事不讲理的。”   这么说有点强词夺理,聂振宏干脆又换了个思路,“而且你想,就像咱们一样,你在我屋子里去哪儿我都不会生气的。就算在我睡着的时候,你有钥匙,也可以随便进来的。”   两人确定关系后,聂振宏就多配了把家里的钥匙给林知,挂在了他那小仓鼠的钥匙坠上。刚才想必小朋友也是这么进出的。   “所以他们已经谈恋爱了吗?” 林知指着漫画里的人问。   “咳,应该…… 快了?” 聂振宏也不知道后面的剧情。   “哦。” 林知抿着唇又自己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抬起头纠正宏哥说,“睡觉,不吵你的。睡饱了才有精神!”   他还是不懂为什么偏要在别人睡觉的时候进去吵到人家。   “我倒是想你吵我呢。” 聂振宏又薅了一把林知的头发,这才继续翻页读下去,“嗯,于是这个小美于是就闯进了兔老师的卧室里去。   “然后他发现…… 这个卧室里,呃,到处散落了许多玩偶公仔?”   聂振宏一时有些把不准这个故事里到底谁是上面那个了。他翻回封面又看了眼,觉得自己应该没猜错啊。他是有些不懂现在年轻人的喜好了,难不成一个大男人喜欢兔子会很受同性欢迎?   “总之这个兔老师就被他吵醒了。嗯,看上去这个兔老师有非常严重的起床气…… 然后他们两个人就争论了一会儿,争着争着……”   聂振宏略去一堆无意义的对话,往后又翻了一页,正准备继续往下读,结果接下来的画面就让他语言组织能力受到了挑战。   等等。   为什么就把人按上床了?不是在吵架吗?怎么就一下将人家裤子给扯开了?诶诶,那手,往哪儿伸呢?   好家伙。   聂振宏是真的大开眼界。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之前那个男孩儿硬要踢开卧室门了。不是不讲礼貌,而是不踢,这接下来大半本书就没得画了!   现在的艺术家创作,都是这么搞的?   聂振宏有点恍惚,但他身旁的小艺术家此时已经凑了上来,向他提出了灵魂问题。   “然后他们做什么了?” 第79章 摸我的   林知的成长环境异于常人。   当同龄人在学校里上课学习下课玩闹的时候,他一个人窝在家里埋头画画。当少年们因为好奇而开始通过各种途径探寻两性的奥秘时,他根本没有渠道也没有对象来被激起那样的反应。   林知的世界很简单,而一直为了抚养孩子而忙碌的林妈妈也忽略了对孩子这一块儿的教育,所以林知直到现在,对于 “性” 这件事本身,都处于一种朦朦胧胧的状态。   他知道两个人互相喜欢在一起叫谈恋爱,知道谈恋爱的人会亲亲,也知道结婚了睡在一起才能生出宝宝。但距离林知真的明白什么叫水乳交融,那依旧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   林知偶尔早上也会遇到令人烦恼的情况。   但通常他在床上躺一会儿,那里就会恢复原样,所以林知一直没有管它,直到最近。   林知今天早晨还在睡梦中时,就迷迷糊糊梦到了聂振宏。他的宏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到他卧室里,坐在他床边,俯身在亲他。于是林知下意识就撅起嘴,搂住宏哥来了个让他浑身都舒服的亲亲。   他又像上次那样坠入了一团棉花糖中,软绵绵的,甜滋滋的,这一次那糖块儿变得更大更多了,不仅在他舌头上滚来滚去,在他嘴里拨弄绞绕,还往他身上滚,湿乎乎地一路滚到了他肚皮上,在他肚子上挠痒痒。   林知越亲越痒,忍不住抱着身前的宏哥蹭动起来。可他蹭了好一会儿却都不见舒坦,哼哼着难受。   通常这种时候男人都会问他怎么了,给他出主意的。但今天宏哥却一直不理他,林知心里觉得委屈,只能自己凭借本能继续抱着男人蹭。   恍惚间,他听见外面有人在敲门,一声声的,规律又轻柔,是宏哥的习惯。林知迷迷瞪瞪看了眼自己抱住的宏哥,没明白为什么还有一个在门外。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醒了过来。   原来宏哥根本不在他屋子里,他抱的只是——一床被子。   现在当再次看到漫画书里画的场景,林知越看越眼熟。唔,这不就是他早上做梦时候梦到的吗?   所以书里面的人到底在做什么?做完为什么那个小美会脸红?很舒服?他和宏哥也可以这样做吗?   林知盯着书上画的图,脑海里的好奇已经延展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他看着漫画里那个高大的兔老师伸进小美裤子里的手,又想起最近早上睡裤里总是出现的变化,目光渐渐就移到了身旁男人的腰间。   聂振宏生活过得粗糙,平时回到家基本就是拿松散的旧汗衫和以前的运动裤当睡衣睡裤,今天也是如此。   他穿着一条浅灰色的棉质中裤,宽松肥大,本来及膝的长度,坐在床上动弹加之摩擦,基本到了大腿中部,露出他结实的腿肉和被浓密毛发遮挡的蜜色皮肤。   聂振宏此刻正在琢磨怎么把漫画和现实结合一下,来和林知讲讲这么个命根子被人拿捏住后难以抗拒的正常反应,可冷不丁却感觉自己腰间多了一只温凉的小手,正贴着他裤腰的松紧带往里探。   “!”   聂振宏拿着书的胳膊一哆嗦。他反应慢了半拍,另一只手才按住已经贴上他命根子的几根手指头。   “干嘛呢?” 聂振宏低下头,沉声看向身旁不老实的小朋友。   林知眨眨眼,丝毫不悚,老实回答:“摸摸。”   这时候还有心思念书的怕只有圣人了。聂振宏自己反正不是,他直接将那本乱七八糟的漫画扔到床脚,翻身覆在了身旁的人上方。   “不摸自己的,摸我的?嗯?” 他哑声问。   “书里…… 是这样的。” 林知被男人忽然充满侵略性的凑近给唬得话都卡了一下。   他想指着漫画里的场景说事,结果视线范围内哪里还有漫画的影子?入眼只有一件灰白色的工字背心,以及充斥着男人淡淡体味的笼罩怀抱。   “书里画得可多了,都想学?”   聂振宏发觉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林知。他以为自己可以正儿八经带着小朋友看书长知识,结果他才开始战战兢兢纸上谈兵呢,小朋友已经开始身体力行直接实践了。   这算是好还是不好?   聂振宏这时候已经没法判断了。因为林知已经把答案送到了他跟前——   “嗯!宏哥教我。”   聂振宏没有再去阻拦偷摸摸钻进他裤子里的那只好奇的小手了。   他低下头,咬住林知的嘴唇狠狠吻了一通,让小朋友短时间内没法再冒出一些让他热血沸腾的‘虎狼之词’,然后才把自己的手挪向林知细瘦的腰间。   “男人这里,不能随便摸的,知道不?”   他没有直接伸进小朋友的睡裤里,而是隔着棉质布料在软趴趴的小知了上点了点。   林知窝在薄被里的脚趾头忍不住卷了一下,“…… 痒。”   “不止会痒。”   聂振宏直直地盯着林知,再度确认了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眸里只有喜欢和信任,没有半点排斥,才继续自己的动作。   “还会有一些…… 很舒服的反应。”   他心里那道一直犹豫着不敢迈进的门在小朋友清凌凌的目光注视下逐渐消失。聂振宏理了理衣服头发,笔挺站直了,才跨步走了进去。   他捉住了还在打盹儿的小知了。   然后轻轻地开始抚摸它的翅膀,耐心地,温柔地将它唤醒。 第80章 要学的   自慰这件事,向来是一项极为私密的活动。   很少有人会不介意将其暴露在人前,就如同人们很少真正的向他人袒露本我一样。但很显然,林知并不是其中一员,他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丝毫没有害羞或不自在的意识。   一部分是因为他本身的懵懂,另一个原因,则是他对身旁人满满的信任与亲密。   所以当聂振宏将手探伸进林知的棉质小睡裤里时,林知并没有半点扭捏,反而主动把系成蝴蝶结的裤腰带给扯开了,抬起屁股一把将睡裤挎下一半,露出里面蓝色的小三角。   “…… 倒也不用。” 聂振宏手一顿。   “要的。” 林知还想把裤子往下扯一点,“不然看不见。”   “…… 你呀。”   聂振宏是真的拿这么个坦率的小宝贝没有丝毫办法。他喟叹了一声,也不拦着了,只伸出手指捏住小知了的脑袋,无奈又疼爱地揉了揉。   “说要学,一会儿可别叫唤。”   “为……” 林知本来没懂为什么会叫唤,但没隔几秒自己就不禁哼出来声,“唔!?”   这种感觉是很奇妙的。   像是浑身的神经都涌向了肚皮下面,林知的目光和感知都跟随着神经的涌动挪向被男人捏揉的部位,声音才慢半拍地跟上。   聂振宏的手此时还只是覆在林知的内裤外,隔着一层布料揉摸着小朋友胯间微鼓的一团。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摸别人的鸟儿。按道理来说,他自己应当是没什么感觉的,毕竟没舒服在自己身上。然而事实上,他刚才还没真的上手,光是看到身旁人露出的细嫩腿肉和干净的蓝色内裤,自个儿的东西就勃起了。   聂振宏都不知道自己的反应怎么就那么大。   难不成真的是老树开花,热锅浇油?   但当真的摸到了小知了,看见了林知的反应,聂振宏才发觉,其实不是的。   只是因为面前的人是林知,是他太可爱的小朋友。   无论是人,还是物似主人型的小鸟,都让他爱不释手,情有独钟。   “平时,这里只用来尿尿。”   聂振宏极有耐心地,一下又一下地捋着手掌下还在打盹儿的鸟儿,一边同林知说话,“但是有的时候,它会有稍微变个身,出现另外的功用。”   他动作很慢,不像自己撸时那么野蛮性急。他只是顺着小知了匍匐的方向,慢慢的,柔柔的,直到小家伙一点点扬起脑袋,苏醒了过来。   “就像现在。”   他抬起另一只手,牵起林知的一起覆在那里,让他自己也摸摸,“喏。”   “硬的。” 林知当然也感受到了,手却不自在地往后缩。   “乖,没事,这是正常反应。” 聂振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每个男生都会这样的。”   林知眼珠动了动,挪向他的方向,“宏哥,也会吗?”   “…… 当然。”   聂振宏忽然觉得今天晚上恐怕没那么容易度过。身体力行地给恋人来当生理老师,这没几人拥有的经历显然一点也不轻松。   特别是对于一个成熟且素了许久的男人的忍耐力和持久力而言。   见林知的目光一直没挪开,聂振宏便也学着小朋友刚才做的那样,扯下了自己的睡裤腰带。   深灰色的内裤已经被顶出了很大的一顶帐篷,彰显着里面物件不轻的分量和蠢蠢欲动的心情。   “摸摸。”   这回聂振宏还没来得及带,林知就主动把手伸了过来。他新鲜又好奇地抬起指尖,对着帐篷顶戳了好几下。   “嘶……” 这可要了老聂的命了。   深灰色的篷顶变得更深了些,聂振宏在事态变得不可控之前,赶忙捉住小朋友的手指,将他带回了自个儿的小帐篷边上。   “先摸自己的。” 他哑声吩咐道。   “不是要学吗,” 聂振宏勾住天蓝色的裤缝,将里面的小知了释放了出来,握在掌心里,“瞧瞧我怎么撸的。以后早上再起反应了…… 就这么做。”   *   林知想起了第一次画画的时候。   那时候老师带来一把笔刷,教他一个个的认怎么用。林知就好奇地一手抓着笔杆,一手用指腹去拨那一根根的刷毛。刷毛有的硬,有的软,有的粗一点,扎在手里刺刺的痒,有的细细密密,摸上去软乎乎的舒服。   那时候在指腹和手掌心的痒意,此刻传导到了他的下半身上。   林知在被窝里蜷起脚尖,膝盖将薄薄的空调被顶起了另一面帐篷。但这个帐篷没有维持多久,就因为他不停在床上蹭扭的两条腿而滑落到了脚跟。只虚虚搭在他的脚背上,掩住了一会儿缩一会儿翘的脚趾头。   只剩下另外一顶帐篷,还高高地撑在裤头下,彰显着主人难耐的心情。   ——哦,这当然说的不是林知,毕竟他的小裤头已经被扒下了,而是说的他身旁正在卖力教学的某个男人。   对聂振宏而言,比憋着吃不上肉更难熬的事情显然就是现在。   香喷喷的肉已经摆在面前,他却还在帮着把调料抹揉入腹,炖得更香软可口。   手掌里的小知了已经完完全全精神了。白白净净,笔直笔直,和主人一样。只不过似乎因为以前都没有得到照料,连蝉衣都还没有褪去,软软的一层搭在身上,随着上下抚弄而起伏褶迭。   小知了的脑袋藏在蝉衣下,每回带聂振宏将衣服往下拨撸,它才会悄悄露出小头,光滑的顶端溢出了湿润的水液,又在男人大掌的回抚下躲了回去,只留下几滴晶莹,挂在翅膀上欲落未落。   林知哼哼唧唧很久了。   自男人的手握上来开始,他嗓子里的声音就没怎么停过,几乎完全被聂振宏的动作在带着走。   聂振宏撸得快一点,他就哼得急一些,聂振宏抚慰的速度慢了,他便也呻吟的浅了,十分的捧老师的场。   但就算一直在叫唤,林知的视线也没有移开男人手动作的地方。他一直用专注而热切的目光看着聂振宏的每一个动作,只是偶尔会开开小差,挪向一旁男人的胯间。   直到身体的反应让他控制不了自己时,林知才惶然地仰起头,望向聂振宏。   他攀住男人粗壮的手臂,像攀缘着唯一的依靠。   他感觉又千千万万条细密的枝条簌簌地抖动着树叶,在他的身边飞舞,在他的耳边唱歌,在他的小鸟上挠蹭轻吻。   痒痒的,酥酥的,像坠落在最柔软的叶片和泥土里。   一片最令他安心的棕色将他包裹住。   他身体里的果子在暖热的颜色慢吞吞的鼓胀,变熟,然后在猝不及防间,噗嗤一声爆裂开来,在里面溅出了白澄澄的汁水。 第81章 躺一会   作者有话说:哦豁,上章没存活下来,明明只有肉渣渣。要看的去 wb 吧,过几章估计也得这样了……@鸦豆   这天晚上的教学持续了很长时间。   虽然后面大部分的实践‘场地’都换到了另一个人身上,但丝毫不影响林知学习的专注和热情。   到最后聂振宏实在是受不住这位学生趴在自个儿面前甜蜜又磨人的钻研练习了,干脆将人搂在胸口,大掌叠在林知手背上,手把手地教会小朋友,自己弄自己的到底是该怎么弄。   第二天,两个人难得的睡了一个长长的懒觉。   林知其实是有生物钟的,他早早就醒了,但是刚睁开眼在被窝里刚动了动,他就感觉到腰上有一只大手搭在那里。   热乎乎,暖洋洋的。   顺着腰往肩膀,都有感受到来自身旁男人胳膊的热度和重量。不沉,却充满属于宏哥的味道,让他心里感觉好安心。   厚厚的窗帘遮挡了屋外大部分阳光,只有一层薄薄的光线穿透进来,将房间晕染成令人昏昏欲睡的米灰色。于是林知在聂振宏颈边蹭了蹭,又闭上了眼。   他想,唔,反正宏哥还没起来,他再眯一会儿,要等宏哥一块起。   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等林知再度睁开眼时,发现搭在他腰上的手臂已经挪开了,他有些不高兴地抿起嘴,但下一秒当发现那胳膊还在身旁不远处时,他又快活起来了。   “宏哥……”   他喊了一声,一夜干渴的嗓子有点发哑,痒痒的,他又小声咳了一下。   “醒了?”   聂振宏放下手里正在翻动的手机,在林知睡得乱蓬蓬的软发上薅了一把,“喝点水。”   他从床头柜上拧开保温杯,倒了半杯在盖子里,递到林知嘴边。林知就着还躺着的姿势,只抬手挂在男人的胳膊上,虚虚仰起头,把温温热的白开水一饮而尽。   “睡好了没?”   聂振宏伸手在林知额头上又摸了摸,感觉温度正常,才放下心来,“想再睡会儿,还是起来?”   昨晚是林知第一次在他家睡觉,聂振宏睡前还担心林知认床,直到今早醒过来发现小朋友还乖乖蜷在身边,他才松了口气。   趁着林知还在睡时,聂振宏还忍不住凑近欣赏了一会儿自家小恋人清清爽爽的俊脸。无论是睫毛还是鼻梁,无论是嘴唇还是额头,哪儿哪儿都对着他审美长的。聂振宏越看越喜欢,差点就要耐不住大清早耍流氓了,好歹还是忍了下来。   他如今可还担着教学的重担。   想起昨晚的场面,聂振宏深深地觉得,有的事要适可而止,要不然小朋友容易有学有样。只不过刚好了伤疤的他又忘了之前的事——学海无涯,学习的途径显然不只一条道。   “宏哥起来不?”   林知没立刻起床,反而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歪着头看聂振宏。   “今天早上不开铺子了,可以多躺一会儿。” 聂振宏笑着捏了捏小朋友长了不少肉的脸蛋,“我叫了外卖,咱们在床上先看看…… 咳,先玩会儿手机,等外卖到了再起来吃饭。”   聂振宏本来想说看看书的,但转念觉得,自己最近还是都不要提这个茬了。否则,他怕是有点吃不消。就算两个人要进一步,也可以换种正常一点的方式。再这么教学下去…… 他怕自己这辈子都没脸再去看望当年学校的老师们了。   “吃什么?”   林知听完聂振宏的话,果然乖乖没起来了。只是学聂振宏的样子,撑起上半身,斜斜倚在床头边上。   聂振宏在他腰下塞了个枕头,让林知靠得舒服些,才说,“地锅鸡。就菜市场旁边那条美食街上新开的,我那天买菜闻着味道不错,本来想带你去吃的,今天正好了。”   林知没吃过,问他什么样的,聂振宏只好摸着下巴掏空词汇形容了一番。   “嗯,就是很多香料,桂皮八角葱姜蒜醋什么的,把新鲜剁碎的鸡块炒香,然后加水在大大的铁锅里焖煮。等到吸收了鸡肉和香料香味的汤汁浓稠了,在锅里咕嘟咕嘟冒泡了,就把巴掌大小的薄面饼围成一圈贴在贴锅边上,没一会儿面饼就会被蒸汽给蒸熟。然后吃的时候,一口肉,撕一块饼,再沾一下汤汁,特别入味……”   咕嘟。   身旁的嗓子和肚子都传来了小小的声音。   聂振宏哈哈笑了两声,搂住林知哄道,“乖,忍忍。一会儿就能吃到了。不够吃我到时候再下点面,那汤和面吃也不错…… 唔。”   他还准备接着说呢,结果嘴一把被林知给捂住了,“不许香我!”   聂振宏只好住嘴,不过还是对着林知的手掌心亲了几口,算是换一种方式香了一香他的小恋人。   两人就这么在床上闹了一会儿,聂振宏才重新拿起手机。   林知从醒来就发现这手机在一直震,这时候也凑上来看,聂振宏便打开微信的群聊跟他解释,“是甘婆婆手术成功了,大家伙儿高兴呢。”   他们老社区的街坊邻居前段时间组建了个微信群。是义卖前为了统算账款而拉的,孙曼琴顶着群主的头衔,整个义卖会的筹办期间,她都在群里协调各种资源和货品。   当时加进去的人还挺多的,基本涵盖了他们这一片的商贩们,毕竟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献出一点爱心。后来义卖会结束了,这个群也没散,倒成了大家互通有无的一个场所。   平日里有租房的,找猫狗的,拼团砍一刀的,什么信息都在里边发,成天热闹得很。   今天早上聂振宏起来看,发现群里又是几百条消息。原来群主孙曼琴艾特了所有人,告诉大家昨天甘婆婆在医院已经把手术做了,十分顺利,接下来只要等愈合康复就好了。   众人看到的都纷纷在群里送上了真心的祝福,聂振宏也松了一口气。他刚才正是在打字,准备也发一句祝愿老人家早日康复的话,相信孙曼琴一定会把这些都念给老人家听到的。   虽然小朋友平时不怎么吭声,但聂振宏知道,林知心里还是挺关心这条街上的邻居们的。他的知知是个纯稚又善良的的人,外表也许有些冷有些呆,但却有一颗比谁都温暖的心,会用他独特的方式,温暖着别人。   果然,听到聂振宏说甘婆婆手术成功,病会好起来的,林知脸上立马浮起了两颗梨涡。他扬起头对聂振宏说,“真好!”   甘婆婆不会死了。   可可也还有奶奶陪了。   聂振宏几乎可以听见林知内心未出口的话。他将人抱到身前,温柔地亲了亲林知的唇角,向他许诺,“我们也会好好的。宏哥会一直陪着知知的。”   “嗯!” 林知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搂住聂振宏的脖子,回亲了他的男朋友。   两个人的鼻头撞在一起,有点疼,但两个人都笑出了声。聂振宏蹭了蹭小朋友笔挺的鼻梁,牵起林知的手带着他一块儿在手机上打字。   “来,我们也写一句祝福的话,艾特甘婆婆。” 第82章 栀子花   作者有话说:大家中秋快乐呀 (吱吱捧花   午饭的地锅鸡很扎实,把两个大男人肚皮都吃得撑撑的。到后来林知还想沾着汤汁吃烙好的锅边馍馍,被聂振宏狠心拦住,怕他肠胃不舒服。   林知也乖,没追着要,还主动把碗筷端去水槽洗了。等聂振宏收拾好剩饭剩菜,发现小朋友已经把碗都洗干净了,正站在水池边认真地擦干溅了水的灶台。   他本想上前插手帮忙,后来看了一会儿,便没动了。只靠在厨房的门框边,目光柔软地盯着年轻男孩挺拔的背影。   之前聂振宏都不让林知做这些事,总觉得心疼,把活都揽在自己身上。现在看来,他还是有点太过自我了。他们是情侣,是互相喜欢的人,如果他想为林知做许多事,那么同样的,他的知知心里应该也想为他做许多事。   这让聂振宏又想起了告白那天,小朋友硬要把自己背起来的场景。他的知知,说的话从来都是认真的,没有说笑。是他不够认真,总是不把他纯稚的话当回事。   以后不会了。   等林知洗好碗,把东西都一一规整到位了,聂振宏才走进厨房,凑到他身边夸道,“我们知知真棒!”   果然,小朋友闻言露出了开心的梨涡,还主动冲他说,“以后宏哥做饭,我洗碗!”   不得了,还有家庭分工了。聂振宏失笑,“哪儿去听的?”   “唔,” 林知歪头想了想,“张姐。”   张翠芳和王金宝这对夫妻,简直是蓉市普通家庭典型的缩影。女的爽辣男的耙耳朵,时不时就在聂振宏铺子旁上演情景剧,聂振宏感觉林知如今大半对家庭生活的认知都被这两人给洗脑了。   “张姐说王哥成天不帮家里做事,再这么下去,要…… 要把他赶出门。”   其实张翠芳的原话是——“老娘辛辛苦苦做饭洗碗,你就撅起屁股在那儿看电视剔牙齿!再不给老娘干活,你自个背起包包爬出去!”   聂振宏也想起那两口子的对话了,他一边给小朋友擦干净手,一边保证,“放心,咱们家没这规矩。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我来做。宏哥可舍不得把你赶出门。”   林知眨眨眼,心里又扑通扑通的好开心。   “好哦。” 他点点头,“想做的。”   他牵住聂振宏的手掌,在男人粗糙的指腹上摸了摸,说,“宏哥辛苦,想帮宏哥。”   每天宏哥都在店里埋头修鞋补鞋,又脏又累,林知觉得自己是一点也干不了那样的活。而且宏哥还能在短短时间就把坏掉的鞋修得像新的一样,不,比新的还好看好穿。这世上简直没有比这更厉害的事了。   “你呀……”   聂振宏捧起林知的脸蛋,狠狠亲了两口,“有你在身边,我一点都不辛苦。”   *   吃完饭收拾好屋子,两个人便打算下楼开店。出门时恰好在遇见了对门的郑大爷,老人家抱了一大束花草,几乎把白胡子的脸都给遮没了。   聂振宏问老人干嘛去,郑大爷说下楼扔垃圾。这些草都是他从小花园里修剪下来的病虫枝叶和一些顶芽花蕾,他那阳台上的花花草草太多了,要定期养护修剪,修老摘心,要不然就容易野蛮生长,到时候搞得他整个屋子都装不下。   聂振宏瞧着里面还有好些五颜六色的花朵,有点惊讶,“这些都也都不要了?”   郑大爷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这种已经开繁了,再不剪养分都被它们夺走了,其他开得晚的花骨朵就不好长了。”   林知在一旁好奇地摸了摸完全舒展开的花瓣,感觉它们还长得好好的,漂亮极了。他从中看到其中几朵白色的,甚至还凑上去闻了闻。聂振宏瞧见,干脆伸手抱过郑大爷怀里的大捧枝条,也不客气,“那您不要就送我得了,我拿去还能放我铺子里添添香。”   郑大爷手中的重量一空,笑骂,“你以为你开的是什么脂粉铺啊,还添香!”   郑大爷心里通透,知道聂振宏是想帮他忙,给他省点事不让他下楼累一趟,便也承了这个情。不过他还是让两个小年轻等一等,转身朝屋里走去,“小聂啊,你要真想放那铺子里,我给你挑几束花期长的花苞。你到时候找个玻璃瓶,隔两天换换水,能开个十天半个月呢!”   郑大爷回屋挑拣一番的结果就是,除了聂振宏怀里抱了一堆花草枝条,林知手中也捧上了一捧新鲜水灵的花骨朵。看两个人都快抱不下了,郑大爷才乐乐呵呵摆摆手,放他们离开。   聂振宏和林知相视一眼,都偷偷松了口气,赶紧往下走。身后,老大爷中气十足的声音还在楼道里回荡:“记得要换水晒太阳啊!”   下了楼,聂振宏刚打开店铺的卷帘门,林知就把花抱到工具台上,兴致勃勃地拨弄起来。   聂振宏四周翻找了一圈,没找到合适装花的瓶子,只有几个丑不拉几的塑料杯。于是他便让林知去周围邻居那里问问,看有没有不要的瓶瓶罐罐,能让他们借用。   其实聂振宏开这个口的时候,还是有点担心林知不愿意的。毕竟小朋友平日里和街坊们交流得不多,基本都是跟在他身旁,偶尔和他们打打照面。但也许是对这条街道的逐渐熟悉,也许是平日里闲事小事的间或接触,亦或是这段时日以来小知了看到的世界的确比以往大了,林知并没有表现出排斥的态度,应了一声便去了。   等他走了一会儿,聂振宏才发现桌上的花少了一半。他探出头去瞧,看到的场景却令他意外又欣然。   一身浅色衣裤的年轻男孩,正抱着花板正地站在对门蔬果铺的门口,仰头对台阶上卖菜的老朱说话。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老朱咧开一嘴烟熏黑牙,乐乐呵呵地从角落翻出一个蓝色的玻璃大罐子递给他,还拿了个店里的大红色塑料袋给他把罐子装了起来。   男孩接过口袋,从怀里的一把花束里抽出两朵,又反递给老朱,老朱直接就高兴地插到他那一沓口袋的挂钩缝隙,将口袋串起来了。   遥遥望过去,就像是红色的花儿垂下了一叠的艳丽花瓣。   离开老朱那,林知又往一旁的面店走去。没一会儿,他的红口袋里就又多了几个透明的豆奶啤酒玻璃瓶,怀里的花束又少了几朵。   聂振宏不再看,回屋收拾起开店的工具来。但他的嘴角一直就没下去过,心里哼着明快的歌,连手机震动了两下都没注意。   等林知回到铺子时,怀里的花已经分完了,拎回来的塑料袋里也装满了玻璃瓶。   聂振宏忍着没笑,打算看小朋友要拿这么多瓶瓶罐罐怎么办。没想到林知一点不嫌多,自个儿安静地埋着头在工具台边分分捡捡,等聂振宏收拾好工具回头再看时,就被一片浓淡相宜的姹紫嫣红给晃花了眼。   高矮不一,胖瘦不均的玻璃瓶被不同的花枝和枯叶填满。林知并没有按照花的品种来把它们分开,而是全凭自己的感觉,把不一样种类和不同阶段的花草交错着插在瓶子里。   有的是深深浅浅的紫,有的是鹅黄柳绿的淡,有红杏粉桃的鲜丽,也有枯枝黄叶的清雅。聂振宏不懂什么艺术,只感觉看上去格外和谐,十分舒服。   “想摆在哪?” 他直接把处理的决定权交给家里的艺术家。   “唔……” 林知回想了一下郑爷爷的交代,往店门口的两边角落各摆放了一个花瓶,橙黄色的花束充满向阳的活力,迎着风在浅绿的酒瓶里摇曳,别有一番招揽客人的吸引力。而剩下的大部分花瓶,被林知搬到了铺子后院里。那里正好有个储水的大瓷罐,林知便用花瓶在水缸旁围了一个圈,可谓是给它们找了个有光有水的风水宝地了。   最后,屋里的工具台上,只剩下几支小小的白色花骨朵。是最开始就吸引林知视线,让他凑上去嗅的那种。   “喜欢栀子花?”   聂振宏走上前捏了一朵从枝条上掉下来的,一阵熟悉的香味飘入鼻尖。   他记得小时候,一家人出门玩时,自己总能闻到这种味道。街边偶尔会有老奶奶端着竹篾盘摆上一排排黄果兰和栀子花叫卖,那些花的花蒂上都用针线穿了白绳,另一头连在金色的小别针间,方便买的人直接别挂在衣服或者背包上。   他妈喜欢栀子花,他姐喜欢黄果兰,母女俩每遇见卖花的,都要叫他爸掏钱,一人一朵。要不就系在衣服扣子上,要不就别在衣领,那花香味儿就这么飘来飘去,能持久一整天。   “嗯,香香的。”   类似的回忆也涌现在林知的脑海。他以前和妈妈出门,妈妈也喜欢买一朵,别在他的胸口,好闻的香气能围绕他好久好久。   “可惜没针线……” 聂振宏将那朵离枝的花朵捏在指尖转了转,目光不禁落在林知刚穿上布围裙的胸口。   “嗯,放在这里也不错。”   他将面前人画画的罩衣口袋拉开,捏着栀子花的一节花蒂,将带着奶甜香味儿的洁白花朵插进了林知胸前的小口袋里,露出一小半的繁盛花瓣。   干干净净的,香香甜甜的。   和眼前的人一样。 第83章 过明路   作者有话说:吱吱(美滋滋):都给宏哥! 聂妈妈 / 聂阿姐 / 大宝二宝:一百块都不给人家留?!不是人!   这天下午,修鞋铺里一直萦绕着栀子花香甜的气味。   许是早晨没开门,单子都积累到一起了,聂振宏一下午都没怎么清闲下来,一直在修鞋补鞋。林知则依旧坐在他的画板前,拿着画笔涂涂抹抹。   临近晚饭时,街上的行人比平日多了不少,特别是几家卖干果和烟酒礼品的店,人更是络绎不绝。   “要中秋咯。” 隔壁张翠芳也搬了两个凳子摆在铺子外,搭上临时的小摊,摆放了几箱她去进货来的散装月饼。每个盛月饼的货箱旁都立了块旧纸板,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了按斤称的价格。   “小聂,拿两个去吃。” 像月饼这样的时令商品,一年到头也就卖这么十几天,张翠芳每回进货也不敢进多了,毕竟卖不完也都得自家消耗。如今马上就要过节,还有不少没卖完的,她也大方地拿来做人情。   “不用了,张姐,” 聂振宏摆摆手,“我不爱吃这玩意儿。”   “让你拿着就拿着!” 张翠芳不由分说地抓了几个塞到他皮兜里,“你不吃给小林吃总行吧!”   这下聂振宏也不推拒了,笑着道了谢。张翠芳也继续回去摆摊去了,没一会儿就有不少接儿女放学的家长路过小卖铺,一些小朋友嚷嚷着想吃月饼,当爹妈的基本没有不依的,老板娘那几个箱子里的货又卖出去不少。聂振宏在一旁瞧着这场景,琢磨起今年中秋节是不是去老姐家过。   顺便…… 把小朋友带过去过过明路?   想起那天自己和老姐通电话时打的预防针,聂振宏如今其实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老姐有没有帮他给老爹老妈铺垫到位。   其实他爸妈都算是好说话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同意大女儿嫁给一个看上去没什么前途的厨子。但聂振宏自己这些年没给家里帮什么忙,反倒让二老操心不少,他心里自觉理亏,才一直一个人呆在这边,鲜少见家里人。   兀自发神间,聂振宏感觉头顶光线一暗,铺子又进了人。他抬头正准备招呼一嘴呢,结果感觉来人的背影异常熟悉——竟然是他刚才心里还念叨的老妈!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穿着一身墨绿色丝绸裙的聂老妈已经掠过聂振宏径直走进修鞋铺里了。她看都没看自己便宜儿子一眼,目光自进门就一直定在屋中另外一个人身上。   聂振宏心中一紧,但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身上就多了两道突然撞上来的重量。   “舅舅!”   “啾啾!”   两个带着奶香味儿的小豆丁扑在了他身上。聂振宏连忙伸手捞住,也看见了紧随其后跨进门的自家老姐聂展霞。   “……”   “……”   两姐弟对视了一眼,虽然都没有吭声,但这么多年的血缘默契不是白养成的。一来一往间,视线里潜藏的对话内容就已经传达到位。   聂振宏问老姐为啥不提前给他通风报信让他有个准备,聂姐姐瞪他手机说老娘早发了你自己没看见。聂振宏又问老妈现在是什么个情况到底知道多少了,聂姐姐眼皮一夹看向屋里,表示自己已经尽力打预防针了。可是…… 疗效好像不太好,这不,老太太亲自上门相看人来了。   聂振宏这下是真有点紧张了。   他想起身去转移一下老妈的注意力,但无奈身上的两个小侄儿太久没见他了,这会儿兴奋地缠着他直闹。聂振宏只好求助姐姐,但聂展霞冲他露出了幸灾乐祸的一抹笑,摊手耸耸肩,摆明了不帮忙。   天晓得她每天被这俩小崽子折腾得有多崩溃,这会儿能把包袱短暂的扔个自家弟弟,聂展霞心里一点没愧疚感。相反的,她此刻只有好奇和八卦,和弟弟一样伸长脖子,往屋里看去。   *   林知画画的时候很少被外界的事情打扰到。   他心思单纯,做一件事就会全神贯注去做,所以一直到他打的底色全部在画纸上铺完了,才发现画板前站了一个人。   是一位和他妈妈差不多大的阿姨,脸圆圆的,身体也圆圆的,正在侧着头看他画的画。   “啊。” 林知以为是店里的客人,“补鞋,在那边。” 他指了指聂振宏的方向。   但是那阿姨却没走,只站在原地问他,“小伙子在画什么呢?给阿姨讲讲?”   “是花哦。” 林知的注意力就这么被妇人带走了。他人直楞,别人问什么他也就答什么,拿着画笔在刚在勾勒的底稿上绕了一圈,跟阿姨解释,“楼上爷爷种的花。”   “嚯,种了这么多?”   画纸上,虽然只有一层淡彩的水粉颜色,但还是能看出铅笔勾勒的素描景象——那是许多露天的阳台,层层叠叠支楞在爬满爬山虎的老旧楼房的墙外。其中三楼的一户人家格外惹眼,因为那座窗台几乎看不到栏杆与空隙,完全被层层叠叠的花草和枝叶给遮盖满了,就仿佛是老天爷撒下了一把种子,在砖块水泥间长出了一片小森林。   这片森林生长得格外繁盛,小小的空间似乎不够它们恣意生长。于是许多五颜六色的花朵便顺着栏杆往下蔓延,一直落到下一层楼的住户阳台上。   远远看过去,仿佛是一片花的瀑布。   “郑爷爷很厉害的!”   林知刚刚才将草木的绿铺好,此时水彩已经干了,他便沾着更浓丽的红粉开始在瀑布上点缀。每下一笔,就是一朵小花在画纸上绽放,短短几分钟,一串月季的瀑布就已经流动起来了。   他又沾了白色去点染养满花草的阳台。   从阳台边一个模糊的花白头发,到栏杆旁交缠的白色枝丫。然后再到空中无形的风,吹着一朵朵白色的花瓣飘到楼下的露台地板上,在画纸上的另一个小画板边,勾勒出几朵小小的栀子花。   等用完了白色,林知才又想起旁边还有人在和他说话。   妈妈跟他说过,这样很不礼貌,所以他连忙放下画笔,有些局促地张望了一下四周。   他的宏哥被阿姨胖胖的身体完全挡住了,看不见,林知求救无缘,只好凭着自己的心意,从桌上摆着的玻璃瓶里抽出一朵栀子花,伸直手递到阿姨面前。   “送给您。” 他干巴巴地表达歉意,“是郑爷爷种的。很香的。”   廖杏梅陡然收到一朵花,脸色有些讶异。   她这么大年纪了,可好多年没收到过花儿了,更何况还是她喜欢的栀子花。   廖杏梅有些狐疑地向后瞥了一眼,琢磨着是不是自家儿子偷偷透露了她的喜好什么的。但凭借她这么多年的眼力见,她还是能感觉到,面前的男孩子应该目前还不知道她是谁。   带着些挑剔的眼光,廖杏梅又仔仔细细将林知打量了一遍。   其实刚才小伙子画画的时候,她已经打量过了,心里有了一些初步的看法。但此时对视上男孩一双眼睛,廖杏梅心里的想法又变了变。   看上去…… 是个干净老实的孩子。   不像是有什么花花肠子,能忽悠住她家臭小子的那种人。   廖杏梅将心里这段时间的纠结和埋怨收回去了一点,也伸手接过了林知递来的花。她正欲再旁敲侧击多问几句,却没想不大的铺子里又进来了一个人,刚一进来就咋咋呼呼说话。   “林大画家,来收稿费啦!”   带着眼镜的男人提着公文包走进店里,跟聂振宏打了声招呼,就走向林知,同时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只信封来。   “哎哟,今儿客人这么多啊?”   何谦将红包塞给林知,才冲被他挤到一旁的廖杏梅客气地笑了笑,转头又对林知继续道,“你数数,今天刚批下来我就给你送来了,够意思吧!”   自从上回请林知画了封面,何谦算是‘傍’上了这么个趁手资源。前个月又请林知给自己负责的儿童杂志画了一幅画,虽然这一回只是插画,钱没上次多,但何谦还是积极地送来了。   毕竟人在江湖飘,总有求人的时候。他手上如今负责的不是熟悉的领域,认识的画家更少,加之林知还好说话愿意配合,何谦可巴不得跟他建立良好长期的合作关系。而且他也就住邻街,下班两步路的距离,送个钱挺方便的。   “啊,谢谢!”   林知看到装稿费的红包,眼睛都亮了一个度。   他的注意力立刻被何谦吸引走了,没在再看旁边的阿姨,而是拿起信封就拆开数钱。   一张,两张,三张……   何谦的注意力则被旁边画板上的画吸引了过去。他凑上去仔细看了看,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激动。   这林知,是他的小福星吗?   今天他们办公室还在为下个月的选题拍桌子吵架呢。大家争论了大半天都没定下注意,有的说要欢度国庆,有的说要讲旅游见闻,但何谦心里其实有另外一个想法,就是聊一聊传统节日,重阳佳节,敬老爱老,想呼吁小朋友多关心关怀老人家。   但他的这个提议被大家认为有些老土,甚至故意卖惨,何谦也怕没有市场便索性没有再提。   然而刚才看到林知画的画,何谦心里却升起一种冲动——他想要走进画里去看一看这个草木茂盛的阳台,去认识它的主人,去看看那花白头发的下面,是怎样一个享受生活的老人家。   何谦忽然意识到,老年人的群体也不只是只有孤寂和病痛的。他们的确需要关怀,但他们同时也有自己的生活,也有奋斗的方向和聊以慰藉的爱好,甚至说不定比年轻人还要有趣。   他脑袋里灵感开始爆发,激动地握住林知地手晃了晃。他告诉林知这幅画画完一定要给自己留着,然后便拎着公文包头也不回的冲出铺子,重新往公司跑了。   独留下一铺子摸不着头脑的人,和没当回事,继续美滋滋数钱的大男孩。   “宏哥!”   数完钱,林知兴冲冲地跑到聂振宏面前,“我又有钱了!”   他露出两颗梨涡,把信封往男人怀里一塞。   “都给你!”   一瞬间,聂振宏感觉到一屋子的视线全集中在他这里了。   小侄子的,老姐的,还有老妈的。   毫无例外,全是震惊和谴责。 第84章 儿媳妇   这天晚上的夜饭还是在聂振宏家里解决的。   客厅已经成了两个小魔王的游乐场,聂振宏从杂物间里翻出小侄儿的玩具们,而聂姐姐因为不想做饭,只能再度接回照顾自家娃的苦差事,坐在地板上陪他们玩。   聂振宏本来是想把局促的小朋友带进厨房一起做饭的。   但聂老妈看透了他的打算,伸手把人给拦下了,拉着林知做到沙发上,让儿子自己忙活去。   “我能吃了他还是咋地?” 廖杏梅横了自家臭小子一眼。   聂振宏揉揉鼻子,“妈,他怕生。”   “生,生什么生?!” 廖杏梅似真似假地拧了聂振宏胳膊一把,“你都要生米煮成熟饭了老娘才知道!现在知道怕了?活该!”   虽这么说着,等廖杏梅独自面对林知的时候,却没有表现得像对着儿子那么凶。   也许是下午近距离观察了男孩埋头认真画画的干净模样,又或许是被林知那爽快把钱上交的动作惊讶到了,廖杏梅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   既有当初得知儿子找了同性的荒唐和不愉,也有微妙的好笑和探究,想看看儿子喜欢上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两个人日常的相处又是如何。   毕竟是自己肚皮里掉下来的肉,廖杏梅很清楚聂振宏有多倔。   这种倔不是表现在语言或者举动上,而是聂振宏从小就特别有自己的主意,认准了什么事,旁人也基本改变不了了。   当年不读书去做生意了是这样,后来破产了还要担责是这样,现在找了个男的处对象过日子,怕也是这样。   廖杏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才打起精神,温声跟林知说话。   “你俩认识多久了?咋认识的?” 她也感觉到这个小男生有点内向腼腆,只能从最简单的开始问。   “唔…… 六个月哦。” 林知在脑海里掰着手指数了数,才认真回聂妈妈,“鞋坏了,宏哥帮我补鞋。”   其实林知现在还有点懵。   怎么看他画画的阿姨就变成宏哥的妈妈了?还有宏哥说过好几次的姐姐和小侄儿,今天怎么突然都出现了?他们过来是来做什么的呢?会住在宏哥家里吗?那他今晚还能和宏哥一起睡觉吗?   林知脑海里冒出很多想法,但身体却板板正正地坐在沙发上,抿着嘴,表情有些紧张。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紧张。就像…… 就像以前上学,在班里听老师讲课的时候,老师点了他的名,他又想答好得到表扬,又怕说错让老师失望那样。   “那你住哪儿?家里人也在这边吗?”   聂妈妈心里暗骂自己儿子工作都不专心,还勾搭客人,但嘴上问题却没停下,“我看你在靠画画赚钱,现在是学生还是毕业了,全职吗?”   廖杏梅一下抛出好几个问题,林知只能一个一个回答。   “住 201。”   “家里…… 没人。妈妈不在了,爸爸有新家。”   “我没读书,就画画。”   “嗯,还有给修鞋铺打杂。”   当廖杏梅听到林知家庭情况的时候,眼中闪过讶异,心中下意识浮起了属于母亲的一丝心疼。   而等她再听清楚林知说的最后一句话后,她这点心疼就化作对自家儿子的怒意——   “聂振宏!你是人吗?你那破铺子还要人小林帮你打杂?” 廖杏梅一拍茶几,“你说说你还能干啥?你咋不上天哩?!” 一句话骂到尾,乡音都破出来了。   要这时候,廖杏梅还看不出来是自家儿子死缠着人家不放,她就不是聂振宏的妈了。   作为无事在家带孙子、成天浸泡在家长里短电视剧里的退休母亲,廖杏梅已经脑补出自家儿子无赖地看上清秀小年轻,又借着自己腿瘸可怜卖惨,把无父无母的孤儿拐到铺子里当童工的十八集电视剧了。   此刻在她面前乖巧坐着的林知俨然已成了被拐带的失足少年,而罪魁祸首,此刻正在厨房里乒铃乓啷。   “啥?”   聂振宏刚在剁肉,没听清自家老妈在吼什么,手里握着刀就从厨房里冒出半截身子,“妈,你叫我?”   他虽然问的是廖杏梅,但目光不由自主地就瞥向一旁的青年。看见他端端正正坐在老妈旁边,就忍不住扬起一抹温柔的笑。   廖杏梅:“……” 眼里没妈的臭小子!   她也不禁跟着自己儿子的目光瞅向身边的男孩,冷不丁就看见林知一直表现的有点清冷紧绷的脸颊边露出了两颗梨涡。   小小的嵌在嘴角两侧,像两颗小小的珍珠。一下柔和了他整张俊俏的脸蛋,令林知看上去更显小乖巧了。   廖杏梅自己都没注意,自己看着林知的眼神慢慢散去了隔阂和挑剔,逐渐朝着照看俩孙子时的神态靠拢。反倒是林知,能发觉宏哥妈妈身上的颜色变得更暖和了,有点像楼下的张姐,又有点像以前的妈妈。   “妈,我要炒菜了,忙不过来!”   虽然隔得有点远,但聂振宏还是从从小朋友望过来的目光中看到了依赖和渴望。是带着不安紧张,只有跟他在一块儿才能缓解的渴求。   聂振宏心软得不行,扛着母上大人的死亡视线走出厨房,还是把人拉到了自己的照看范围内。   等林知贴在自己身边了,他才冲他妈讨好地笑,“妈,我让林知帮我洗菜,一会儿再来陪您聊,啊。”   廖杏梅算是看出来了,自己再拦,怕是要成那棒打鸳鸯的恶婆婆了!   “去吧去吧,赶紧做饭!” 她挥挥手,烦心地嘟囔了一句,“跟连体婴似的!”   聂展霞在旁边的地板上瞧着娘俩打机锋,不禁偷笑,“人家俩这是感情好的表现,妈,你以后怕是还得多多习惯哦!”   廖杏梅正愁没处说话呢,这下把炮口对准了自家女儿,“我能不习惯吗?天天在家看你们夫妻俩,哎网上说的那个词是啥,哦对,秀恩爱!你老娘我早就看习惯了!”   聂展霞嬉皮笑脸,“这不都是遗传的您和我爸嘛!多好,一家人恩恩爱爱的,嘿嘿!”   “你就贫吧!都是当妈的人了!”   聂展霞好歹正经了点。她凑到廖杏梅身边小声问,“那您觉得振宏这对象…… 咋样?”   虽然嘴里天天嫌弃自家弟弟,但聂展霞心还是向着聂振宏的。此刻她当前哨探探老妈的口风,一会儿也好跟弟弟通风报信。   “哼,什么咋样咋样?” 廖杏梅嘴上还硬着,“就那样呗,这么短时间能看出啥?”   “而且,说不定就是一时图个新鲜!这男的和男的…… 咋能过日子啊?” 她瞥了关紧的厨房门一眼,又有些愁地叹了口气,“过几年还不知道什么样呢!”   “妈,你这个想法就不对了啊。” 聂展霞连忙道,“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人家国外男的和男的都能结婚了!你这可是腐朽思想,要不得啊。”   “咱们得开放来看嘛,我瞅着小林挺老实的,感觉是个从小听话的孩子。” 聂展霞又说,“你瞧瞧,人家挣了钱全部上交,这什么事好像也都是咱们振宏说了算,他连声儿都不吭几声的!”   “咱们家以前可都是女的地位高。您之前不是还一直担心,怕振宏现在这样子,镇不住以后的儿媳妇儿吗?现在这样,我瞅着那小林对咱振宏挺死心塌地的呢!”   廖杏梅在一旁默默听着,下意识就跟着频频点头。   等聂振宏炒好一盘菜,和林知一块拿着碗筷出来时,聂展霞已经把自己多年未施展功力的三寸不烂之舌嘚吧到了极致。   整个屋都听得见她的大嗓门——   “现在这社会,上哪儿去找这么乖的儿媳妇啊?你说是吧,妈?”   而廖杏梅,已经被她绕得习惯性点上了头。   “嗯。” 第85章 看房子   这顿饭吃得可谓是全家开心。   聂展霞是天生心大,感觉自己任务完成了,就乐乐呵呵抱着俩娃上桌开吃,还一个劲夸弟弟厨艺有进步,快赶得上姐夫王浩了。   林知则是一如既往地乖乖埋头吃饭,一筷子肉一筷子菜,再嚼一口米饭。规律又温吞,但看着他这么认真对待食物,两个一旁的小豆丁都有学有样,平日里狼吞虎噎的动作都慢了不少。   而聂振宏,则是全程满脸笑意了。   老妈刚才的应声显然被他当做了是通关牒,他是没想到自己这恋情能这么快从家中地位金字塔顶尖人士这儿通过,饭桌上一直在给老姐和老妈布菜,特别殷勤。   只有聂老妈,被女儿绕晕后清醒过来,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一直绷着脸吃了前半程。   但后来,看着自家儿子眼角眉梢没下去过的欢喜神色,看着餐桌上他跟一旁男孩不算频繁但格外亲密温情的互动,她心里也渐渐释然了。   罢了罢了。   她这些年求的是什么呢?还不就是儿子好好的吗?   自从那年儿子工厂出事之后,她做了好长时间噩梦。特别是聂振宏站不起来的那段时日,她要照顾儿子,安抚他的情绪,自己在私底下不知道跟孩子他爹哭了多少回。   那时候她也怕儿子这辈子就这样了。毕竟,谁愿意找一个腿脚不便的男人啊?   好在后来,儿子慢慢打起精神,能走路了,也重新找了活干。虽然只是个给人补鞋的,但至少是自己做的营生,不用看别人脸色,廖杏梅觉得也不错。毕竟他们老两口有退休工资,女儿一家生活也不错,不需要儿子再为他们挣多少钱。   廖杏梅的想法和蓉城许多普通家庭的父母一样,只要孩子能挣钱养活自个儿,找个对象结婚,一家人过得高兴,就够了!   如今,一切不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在发展吗?   除了…… 除了这个儿媳妇,不能结婚,也不能生孩子!   唉!   都说儿女是父母的债,廖杏梅在心里感慨说得真不错。从小到大她就没少为这臭小子操心,现在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招她烦!   算了算了…… 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廖杏梅这么想着,眼前不禁掠过一幕幕场景。   从儿子刚出生时的哇哇大哭,到他初中时的叛逆桀骜不听话,再到他开厂赚钱后的意气风发…… 生下来时明明只有那么小一团,只会嗷嗷大哭,现在,这小子却能扛起一个家的担子了。   她发散的目光渐渐重新聚焦,重新落回在桌对面挨着坐的两个人身上。   自家儿子正侧头低声和男孩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还温柔体贴地给他布菜,俨然一副会照顾人的成熟模样。   廖杏梅看了一会儿,就不再看了。   她摇摇头轻笑了两声,端起碗把饭菜吃干净,便扭身帮女儿继续照看小孙孙去了。   *   吃完饭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聂家母女俩便打算告辞了。毕竟该了解的已经了解得差不多,廖杏梅心里也算有了数,再待下去怕是要被儿子嫌弃了。   聂振宏当然严辞反驳:“家里那么大,你俩在这儿住一晚也行啊!明儿让姐夫再开车来接。”   廖杏梅挑眉,“住得下?你这屋里几张床?”   聂振宏当然听出了老妈的言下之意。他轻咳了一声,此地无银地解释道,“林知他没住我这儿,人楼下有房子呢。”   “噢?” 聂妈妈也忽然想起来,之前男孩回答过她住在……“楼下 201?”   “嗯!”   这下是林知主动吭声了。   林知像是终于把宏哥妈妈过来看宏哥这件事,和自己与宏哥谈恋爱这件事联系在了一起。他迟来地想要表现好一点,让宏哥妈妈能多喜欢自己一点。   电视上都说…… 有车有房,会让丈母娘满意?   他没有车,可是他是有房子!   “阿姨,姐姐,你们要去看吗?” 所以林知直接主动站在门口,意欲往下走。   落在他身后的母女俩都很懵。她们是准备下楼离开的,怎么就变成要去看房子了?   倒是聂振宏,瞬间跟上了林知的思路,含笑冲老姐和老妈扬了扬下巴,“走吧,反正顺路,都要下楼。”   林知家的房型和楼上聂振宏的差不多,只不过他这里只有两室一厅,比聂家小一点。聂家母女俩一进屋就被客厅的‘朴素’给震撼到了——两根板凳加一个小茶几,除此之外空荡荡的空间里就没见着其他什么东西。   廖杏梅忍不住凑到儿子身边低声问,“人真在这儿住着?”   言下之意就是妈也是过来人,同居什么的也不是不能接受,不用为了证明啥来拿个毛坯房敷衍妈。   “…… 真的。”   聂振宏也有点头疼,小朋友的状况说来话长,他不好解释,只能带着老妈往里走,“他平时都不用客厅,你来看卧室,就很正常了。”   的确,走进房子卧室里,是和外面迥然不同的温馨风格。   墙面被贴上了淡雅的墙纸,床铺上则是手绘涂鸦风格的明亮四件套。而再往外的阳台上,摆着凳子和画板,从屋里往外望去,就能看到和下午画作上极其相似的繁盛花草从楼上垂坠下来,在夜色中芬芳摇晃。   聂振宏之前有猜测,卧室的墙面和床应当是林知妈妈离世前就已经布置好的。毕竟小朋友那傻愣的性格,不会想到这么细致的东西。   也许是想要和儿子搬过来住,又或许是打算装修来出租给别人,林母在工作间隙,独自一人断断续续布置着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只不过…… 这项工作还没有完成,只堪堪进行了一半她就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这才让房子看起来不像样子。   “二楼潮,外面最好还是刷个墙铺个地砖。”   聂妈妈在卧室粗粗看了一遍,作为长辈爱操心的性子又冒了出来,扭头跟聂振宏和林知交代,“你们哪天没生意就买桶漆上来刷了呗,又不是什么麻烦事!”   她特别瞪了眼聂振宏,“长点儿心!” 这臭小子,比他爸还不如!   “咳,知道了。” 聂振宏揉揉鼻子,老实点头。   林知在一旁张张嘴,本想说费钱,不用的。但他被聂振宏握住手指捏了捏,便又不吭声了。   他黑凌凌的眼睛无辜看向男人,只见宏哥给他竖起食指比了个嘘,然后无声地用嘴型告诉他,这种时候,听着点头就行。   越说,越挨骂。   这可是聂振宏的经验之谈了。   “哎,这间屋又是放什么的啊?”   既然都进屋了,廖杏梅便打算都转一圈,帮小年轻掌掌眼。她瞧着卧室对面另一间屋关着门,便随口问道。   “妈……”   聂振宏来林知家这么多次,也没见这间屋打开过。他下意识认为这里面是林知存放的关于过世母亲的一些东西,一直没主动过问,只怕又让小朋友陷入痛苦伤心的回忆里。   此刻见母亲想进去,他张口便想阻拦母亲的好奇。   只不过,没等聂振宏的阻止说出口,身旁被他牵着的林知就主动走上前,翻出兜里挂着小仓鼠的钥匙串中的一只,打开了房间的门锁。   咔哒。   一股淡淡的潮气夹杂着颜料矿油的味道顺着越来越大的门缝飘了出来。   聂振宏忽然对于房间的用处有了新的猜测。   他忍不住走到他的小朋友身边,替他按开了墙壁上的灯光开关。   此刻的屋外早已被入夜的墨色笼罩。   走进房间里的林知,也像是融入了黑暗里,只能看清浅浅的一个轮廓。   然而当灯光亮起,眼前的世界变了。   整个屋子的光源都仿佛一瞬间汇聚到了站在房间里的青年身上。   而在他四周,是无数色彩勾勒出的画。   生涩的,熟练的,单调的,明媚的,刻板的,炽热的…… 浩繁而缤纷的颜色和线条源源不断从四面的墙壁和堆叠的地板上涌向林知。   像趋光的昆鸟,又似生命的脉络。 第86章 小金桔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文案的对话啦,这一章其实包含了蛮多的,不过我想表达的,知知和宏哥想表达的,都写在文里了。   整个房间里都是林知的画。   四面的墙壁上挂着数十幅色彩各异大小不一的,用画框精心裱好的画作。而其余挂不下的,则整齐地倚在墙边,像是给房间嵌了一圈斑斓的花篱。   还有一部分没有装裱的画纸,年代应当是有些久远了,边角都泛了黄,却还是被人珍惜地用透明的储物箱收集在了一起。   每个箱子上面都贴了一个标签,聂振宏走进了些,才看清楚上面写的什么——   「知知 12 岁初学画作」   「知知的素描集」   「知知漂亮的水彩练习」   「……」   每一个储物标签上,都是同一个人写下的字句。这些字不算娟秀,也谈不上齐整,但每一个笔画都镌含着一个母亲对儿子最朴素又美好的爱意。   “这些…… 都是小林画的?”   站在门口的聂家母女也被房中的布置惊讶到了,聂妈妈忍不住开口问。而聂展霞手里牵着的大宝,更是挣脱了妈妈的手,一边发出 “哇” 的惊叹,一边跑进屋子凑上去仔细看里面的画儿来。   对于小朋友而言,鲜艳明亮的色彩最吸引人了。   更何况,林知画的画里大多是日常能见到的事物和风景,无论是天上的飞鸟,地上的蜗牛,还是家里的冰箱彩电,大宝都能一边看一边指着叫出名字,兴奋得不得了。   聂展霞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的,没抓住儿子,只能出言吼他,“大宝,你给我回来!不许乱碰知道不!”   “没关系的。” 林知这时候难得的情商变高了,又或许是他心里本就觉得这些画不值什么,只认真跟聂姐姐说,“可以碰的。”   倒是聂振宏,客舍不得房间里的这些宝贝有一点闪失。他连忙伸手捞过大宝,把小男孩箍在身前,“看可以,但是不准摸。有什么看不懂的你都可以问知知哥哥。”   大宝点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只是身体挣开了自家舅舅,主动凑到了林知的身边。还难得乖巧地牵住了面前大哥哥的手。然后把林知拉到其中一副画了大大机甲的画面前,叽叽喳喳问开了。   一大一小有问有答,场面还挺和谐。连聂展霞都没想到林知能和自家造天造地的小魔王相处愉快,倒是聂振宏,丝毫不意外。   他的知知身上好像天生就有一种气质,能够和小朋友相处融洽。   也许是因为活得都足够简单吧,他们眼中看到的世界都是同样单纯可爱。   聂振宏带着笑,注视着他的小画家摘下墙上的画作递到小侄子手里。他眼前却忽然闪过那个下雨的天,林知抱着两幅画淋雨回家的狼狈模样。   那时候…… 他的知知是去哪儿了呢?裱了画,回来后却又不要了。是想拿去卖钱,又被什么人给拒绝了吗?   聂振宏的胸口后知后觉地揪疼了一下,在心底暗骂那不识货的人可恶。他仰起头,不禁更加认真仔细地扫视过房间里的一幅幅画。仿佛从另一种角度,重新探寻了自己未曾参与的小朋友的过往曾经。   有稚龄时一笔一划的生涩模仿,有局限于狭小空间内只能对着家居玩具描绘的沉郁色调,有仿佛照片一样鲜艳够了的风光景色,也有脸谱般难以分辨神情的画中人物。   聂振宏似乎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孩童,在遭受同龄人的排挤和霸凌后,是如何将自己慢慢封闭起来,只留下一扇可以伸出手的窗,用画笔去将自己看不懂的文字和荒诞的周遭世界纪录下来的。   他没有学过艺术,也看不懂画,只能看出绘画者的技艺不断地在变好,色彩的运用也逐渐娴熟。   但几乎四面墙上的所有画,都或多或少带了一丝生硬和刻板,像是一个局外人在用不曾参与其中的视角观察事物,再将它们绘制下来。   就好像…… 少了情感与灵魂的涂抹。   直到他的视线挪到墙边,以及随意铺放在地板上的数十副画作上。   那些画是他更为熟悉的场景。是这大半年他陪着小朋友,亲眼看着林知一笔笔勾勒的画面。   是他们所生活的这个老社区,是这条人烟喧闹的街道,这群咋呼又热情的街坊邻居们的日常。   好像更为灵动的颜色滴落在无波的水面,晕染开了。   一切都开始变得流动起来。   他开始感受到盛夏灼热又带着一丝两双的风拂过颊边,开始嗅到四周夹杂着汗味和瓜果香甜的空气,开始看到街上的行人都有了或喜或笑的神色,开始发现很多他平时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美好。   老朱摊位上的水蜜桃竟然还挂着新鲜的水珠,张姐摆在外面麻将桌上的二筒原来掉了一半的漆,热合曼家的小依娜最爱的玩偶咪咪的眼睛原来是玻璃弹珠做的,美莲发廊门口摆的外贸鞋摊上卖的皮鞋,鞋跟都掉了一半……   聂振宏越看眼中的笑意越盛,目光渐渐从画纸挪移到了屋里站得笔直的年轻男孩身上。   原来…… 他的知知,早就飞出来了啊。   不再是那个总是闷头按照自己节奏做事的小机器人,而是一点点挣脱了僵硬和不安,扑棱着翅膀飞出了自己世界的小知了。   小知了在努力又用心地观察人间,认真生活。   *   参观完小画家一屋子的画,聂振宏和林知一起把老妈老姐和两个侄儿送上了出租车。同时还附带了一副大大的画,是林知送给大宝的卡通机甲。   聂妈妈在上车前将儿子拉到一旁,硬往他怀里塞了一把钱。同时嘴里低声叮嘱他,以后多上点心挣钱,别老花对象的!   聂振宏懒得解释,只是把钱塞回老妈兜里,“我自己媳妇儿自己养。”   “……” 聂妈妈白了他一眼,也懒得管了,“行行行,不跟你抢!我倒要看你能把人养成啥样!”   说完就关上车门扬长而去,留给聂振宏一屁股尾气。   “嗯?” 林知疑惑地看向男人,“阿姨生气了?”   “没有。”   聂振宏揉揉小朋友的软发,“她高兴呢。说我们知知很乖,让我好好养你。”   林知这回却没有表现地一听就信,反而抿住唇,对聂振宏笃定道:“宏哥骗人!”   聂振宏挑眉,“你怎么觉得我是骗人?” 小朋友刚才明明站得很远,不会听见。   “因为,因为……”   林知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只能如实描述自己看到的,“因为阿姨变红了。”   “变红了?”   聂振宏不解,他妈今天穿得可是一身绿,哪儿来的红色?   在此之前,林知只在自己妈妈面前,用颜色表示过他的这种感知。   他自从学画画开始,就慢慢能够看到别人身上的颜色了。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但偶尔他接触过的人,他就能看得见他们身上冒出的不一样的色彩。   就像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晕,笼罩在他们的身上,有的人是红色的,有的人是蓝色的,有的人是黑色的…… 这些颜色时不时还会变化,起初林知很惶恐也很不解,以为自己又得了什么新的病。   但是妈妈告诉他,不是的。   这是老天爷给他的礼物。   别的小朋友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礼物,通过读书看字来认识世界,但是她的知知更可爱更特别一点,所以老天爷送给了他一双能直接看世界的眼睛,可以用色彩来分辨不一样的情感。   只不过这个礼物太特别了,很珍贵。   所以不能让别人知道。   但是林知觉得,宏哥不是别人。   “阿姨是暖洋洋的橙色,和妈妈一样。”   林知牵着聂振宏的手,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灯昏黄,笼罩在两个人身上,投射出同样暖色的光晕。   “所以刚才你是看到她身上的橙色变成红色了?”   聂振宏讶然又惊喜。   他曾经听说过,这好像叫做…… 通感。有的人可以听出音乐的温度,有的人可以感受不同数字的质地,而他的知知本来就这样特别,好像能感受到不同情绪的颜色,也不是一件很意外的事了。   “嗯。”   林知点点头,又抬起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小小的宽度。   “就,一丢丢红。” 他补充,“脑袋顶上有一点点,红澄澄的。唔,应该不是很生气。”   聂振宏被他的形容可爱到了,认同的点点头,“嗯,就一丢丢生气。”   “那……”   “没事,” 聂振宏又薅了一把小朋友的脑袋,“宏哥没骗你,她只是气我没把你照顾好。”   “哪有!” 林知连忙反驳,“很好的!”   聂振宏笑,“哈哈,那下次你帮宏哥作证。”   “好哦。” 林知认真点头。   聂振宏带着小朋友继续往家走。   其实,他心里还惦记着老妈的话。觉得自己是有点不争气,还要老妈操心自己挣不够钱养对象。   聂振宏低头,瞧着在路灯下并排行走的两个倒影。林知年轻笔挺的影子旁,是自己一瘸一拐的起伏身影。   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交织着遗憾,自卑和对自己的怀疑与嫌弃。   “知知想住大房子吗?”   “现在的房子,很大啊?我的, 宏哥的,都大。”   “那…… 想吃更多好吃的吗?”   “唔,都可以。宏哥做的就好吃。”   “想不想穿更漂亮的衣服?”   “不要,衣服够穿的。”   “那想去很多地方旅游吗?”   “什么时候?宏哥不开店?我能带画板吗?”   聂振宏眼里的复杂,就这样被小朋友简单又纯稚的话语逐渐融化得只剩下温柔和笑意。   他的知知虽然从自己的世界里飞出来了,却没有飞远。而是一直停留盘旋在,有他的世界里。   虽然他的世界有些破败,有些老旧,但他的知知从没有嫌弃,也没有半点犹疑。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妄自菲薄,免得…… 免得让他家小画家,看到不一样的色彩。   聂振宏侧过头,望向身旁认真走路的小朋友,心中忍不住好奇。   “知知。”   “嗯?”   “在你眼中,我是什么颜色的?”   这个问题,聂振宏本以为小朋友至少要看自己一眼,才能说出答案。没想到的是,林知想也没想,就吐出来一个词,仿佛早就扎根在心中一样——   “大树。” 聂振宏听见林知说。   他一时没有理解,“什么?”   “棕色的。”   林知慢吞吞补充道,“宏哥是大树一样的棕色。”   棕色…… 的啊。   此时,伴随着夜灯的陪伴,两个人也漫步走到了居住的那条街道上。入夜的街道上几乎已空无一人,只有街边的树上有蝉鸣鸟叫在窸窣作响。   聂振宏目光移向一棵棵伫立在道路旁多年的香樟树上,心里隐隐约约摸着了一点自己颜色的门道。   “那……” 他忍不住又问,“你觉得自己是什么颜色?”   “唔……” 林知眨了眨眼,这回歪着头想了半晌,才吐出一个答案。   “稻麦一样的吧。”   林知这个时候心里浮现出来的,是记忆中有一回妈妈带着自己去田野边画画时的场景。   那是个秋高气爽的时候,整片地里都是金黄的,一望无际的麦田。   头顶上的阳光温暖却不灼人,暖洋洋的撒在身上,像妈妈的怀抱一样。田野里不时有风吹过,眼前无数的麦草就在充满植物香气的空气里随着风有规律地摇摆起来,轻轻的,慢慢的,麦浪仿佛呼吸一般自然起伏,林知闭上眼,感觉自己就像其中的一束一样。   没有讥笑,没有嘲讽,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一切令人不舒服的视线和语言,他就和周围千千万万的稻麦一样,一样的高矮,一样的颜色,一样在太阳底下长大。   他感到无比的安全和舒适。   听着小朋友轻描淡写的解释,聂振宏心里又软又疼。   他将掌中的手轻柔又宝贝地紧紧握住,牵着人走到了一旁路边的树下。   “不,不对。”   聂振宏捧起了林知清凌的脸,指腹恰好贴在了他颊边梨涡的位置。   “是小金桔。”   同样是金黄的颜色,聂振宏却觉得面前的人与稻麦半点不一样。他的小朋友明明就是——看起来生生的,吃起来却又软又甜的小金桔。   而且,还一定是长在他这棵大树上的唯一一颗。   “是小金桔,刚从树上长出来的那种。”   他低下头,捧着他的小金桔,珍惜地吻在软嫩甘饴的桔瓣上。   指腹下的果肉凹出了甜涡,轻轻一抿,就在嘴里化成了世上最甜的糖。 第87章 太酸了   作者有话说: 回来啦!大家玩开心了吗!(好吃好喝完又投入加班的鸦鸦默默掰了一瓣桔子吃掉_(:з」∠)_   今年的国庆和中秋挨得近,一些没有工作压力的人便连着一起休假了。就连机车厂这老小区的商贩们也不例外,一大半关了铺子,秉持着蓉城人刻在骨子里的悠闲,拖家带口出门去游山玩水了,好似半点不急着赚钱。   聂振宏本来也想带着林知出去走走的,但之前老妈的叮嘱还是在他心里留下痕迹。   作为一个大老爷们,尽管他的宝贝对象从不嫌弃他,但聂振宏自己却也想给小恋人最好的,无论是感情还是生活质量。   以前他自己一个人,甩手过粗糙日子,没什么。   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聂振宏对未来生活的构想不再是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了。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不爱吭声的小可爱,他忽然就舍不得摔掉自己仅有的罐子了。   就算罐子再破,他也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接满水,让小朋友永远都不会渴。   这想法比当年他伙同几个朋友去创业的时候还要强烈,几乎要盖过他对于现在生活的随遇而安。   聂振宏再一次对未来生出了一些明晰的渴望。   这一回,他渴望的不是自己怎么样,而是对着另一个人——他想给一个名叫林知的小愣子最好的一切。   于是乘着假期,聂振宏叫上几个朋友,将老旧的修鞋铺整个儿翻新了一番。他打算腾出一片区域,做新的营生。   隔壁五金店的张兴全,在家守铺子的王金宝,还有热合曼,都被聂振宏不客气地叫来帮忙了,短短十几天,墙面、天花板、门帘、后院…… 几乎修鞋铺里所有的‘不动产’就都被重新刷上了新漆,一打眼望过去崭新崭亮的。   本来聂振宏是想让林知这些天呆在楼上的。铺子里搞装修乱七八糟,他怕小朋友碰着撞着了,自己心疼。   但林知却没干,睁着明亮亮的黑眼睛说要帮忙。   于是聂振宏捏了捏小朋友越来越软嘟嘟的脸颊,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   “画画?”   “嗯,墙上都可以画。”   “画什么呢?”   “知知想画什么都可以。”   “唔……”   “想到了吗?”   “嗯!”   “那知知打算画什么?”   “我要画…… 宏哥的世界!”   聂振宏不知道自己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但他丝毫不担心,大手一挥就把铺子的墙面交给了林知去创作,没有再过问一句。   只留下满是愉悦和甜蜜的好奇萦绕在心底,等待小朋友用画笔为他解惑。   待室内装修差不多后,聂振宏便将空间留给林知施展,他则拖了几块大木料到后院,做起了木工活。   说起来,铺子里的货架和工具台那些陈列用品,聂振宏本是打算直接就旧物利用的。但由于他要腾出一片区域摆放新的东西,以前的东西就有点塞不下了。   正当聂振宏有点愁得抓脑袋的时候,碰上了来铺子里找林知玩的杜子芸。没想到杜子芸大学学的正是室内设计,眼瞧着面前有一块试验田,她心痒痒,跑回家拿上电脑用 CAD 刷刷几下,就给聂振宏的修鞋铺空间重新规划了一遍用途。   “喏!我之前来就总觉得挤挤的,明明这店也不算小,全被聂老板你那些大货架给占满了。”   “货架我看了下,之前堆的东西都不多,完全可以在拐角那里做成两个转角柜。又不占地,还能最大化利用空间!”   “转角柜隔层再弄上伸缩杆,自动伸缩,就可以不用踩凳子调高调低了!也方便你和林知放东西。”   “这个电视机…… 嗯,反正都这么旧了,我也没见你们怎么看,干脆到时候挂在墙上。最近挺流行这种的,叫啥来着?对了,八十年代复古风!”   “铺子右边这么大块区域聂老板是打算用来做什么?哦,这样啊,那可以做个梯形的鞋架,斜着钉在墙上,也方便展示。”   “然后林知画画的地方……”   杜子芸一边指着电脑,一边用手在店铺里实际的空间里笔画,唾沫横飞的,正讲得兴起,却被聂振宏打断。   “他画画的地方别变。就还在那,不挡事。”   “可是……”   杜子芸本想说,只要林知的画板挪个几步换到另外个方向,就能再空出一点空间出来。但当她视线在店铺老板和一旁俊秀的青年脸上转了一圈后,又咽下了这话。   好吧,人家小情侣的情趣,她不插嘴。   “那也可以,林知画架就摆在电视机下面,把门边这片空地利用起来。对着后院,光线也好。”   “额…… 那聂老板你呢?”   杜子芸规划完,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给当家老板留位置,不禁吐了吐舌头。   聂振宏随性一笑,“我随便。到时候白天都坐屋外,不碍事。”   杜子芸打量了一下铺子外围,一拍手,“哎呀,我知道了!可以做一个推拉工具桌!每次一开门聂老板直接拔下插销将工具桌推出去就好,关门的时候拉回里面,不挡路,也不用来来回回搬动!”   “嗯,可以。”   聂振宏没想到一个难题就被这么解决了,对杜子芸的观感难得好上了几分。他从洗手池旁的水果袋里掏出一颗桔子递给杜子芸,“谢了。等装完再给你算钱。”   “嗐!算什么钱啊!” 杜子芸连忙摆手,“小事小事,再怎么说我跟林知也是朋友嘛,帮朋友一点忙算什么!”   聂振宏听见杜子芸嘴里将小朋友和他化为了一体,眉眼不禁更满意了几分,“那……”   “宏哥!”   忽然,原本蹲在角落里调颜料的林知冲这边喊了一声。   聂振宏连忙止住话头,走到小恋人身边蹲下,“怎么了?”   清俊的青年仰着脑袋,微抿嘴唇,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聂振宏却瞧出了一点好似不高兴的神色。   “怎么了?蹲累了?”   林知摇摇头。   “那是怎么了?” 聂振宏继续温声问。   林知抿了抿嘴,才说,“想吃桔子。”   “这样啊。”   聂振宏放下心来,笑着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等着,宏哥洗了手给你剥。”   “嗯!”   林知目光在不远处自己费力剥桔子的杜子芸身上转了一圈,这才冲男人露出梨涡,“好哦。”   而站在门口,废了老半天劲才终于把青桔剥开的杜子芸,刚笑嘻嘻掰了一瓣桔子放进嘴里,一张脸就挤成了咸菜。   “噫~ 太酸了吧!” 第88章 有我的   作者有话说:出差加班 ing, 有点迟啦!不过这章也写得很开心~   之后的几天,聂振宏大多时候都在后院捣鼓木工活,把前面拾掇好的空铺子交给了林知做墙绘。   他本以为他家小画家会刷刷两笔就直接冲墙面上手的,没想到林知并没有立刻动笔,反而是揣着手机和画本跟杜子芸跑出了门去,像是在做什么准备工作。   “阿姨你好。请问你在那头那个修鞋铺补过鞋吗?”   “叔叔,你脚上穿的这双就是?”   “那这鞋我能拍张照吗?”   “能不能麻烦您回家拍一张那鞋的照片发给我?”   “……”   围绕着同一个话题的问话,在几天在老社区的各个街道里巷中响了个遍。杜子芸起先也不知道林知要干嘛,等林知给她模糊地描述过后,她便主动担任起了社交先锋,帮林知四处搜集起信息来。   “哇靠,没想到,竟然拍了几百张!”   等几乎将街道上晃悠的商户和居民都打过交道后,杜子芸才拉着林知蹲回修鞋铺门口,一边往嘴里呼噜呼噜灌冰粉,一边惊讶地划着手机感叹道。   冰粉是隔壁街买的,最近很火的糍粑冰粉。半透明的手搓冰粉块儿混着捣碎的冰沙,盛上满满一碗,撒上一把珍珠大小的糍粑团子,再铺上一层花生、山楂、芋圆、醪糟、银耳混合的配料,捧在手里冰冰凉凉的。舀一勺吃进嘴里,酸甜软糯的口感配上凉爽的冰渣滑进食道,再燥热的天气都能令人舒坦地叹一口仙气。   林知正闷头吃冰粉,闻言抬头看了杜子芸捧着的手机一眼,说:“更多的。”   “啥?” 杜子芸努力跟上林知的思路,“你的意思是,聂老板补过的鞋应该更多?”   “嗯。” 林知点点头。   “那肯定的嘛,他在这儿做也好几年了,” 杜子芸掐指算了算,“就算每天只补十双鞋,三年…… 我去,也有一万双了!”   杜子芸不禁咋舌,佩服地比了个大拇指,“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一万双鞋!”   林知露出两颗梨涡,一脸自豪:“宏哥,很厉害的。”   “是是是。” 杜子芸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开始习惯林知对聂老板的无脑吹了。她怕林知继续夸,干脆划着手机里各种鞋的照片,转移林知的注意力,“哎,看来这做鞋的生意还挺不得了啊!你瞧瞧,啥样的都有!怪不得南边那么多鞋厂,还都能养活。”   不过他们搜集来的照片里,大多都是花样百出的女鞋,男士的只有寥寥几款,除了皮鞋就是运动鞋,惹得杜子芸不禁感慨,“女人啊女人,你的名字叫蜈蚣。”   林知眨眨眼,疑惑地追问,“哪里的蜈蚣?为什么男人没有?” 他想起宏哥脚上的蜈蚣了。那条长长的伤疤,也和蜈蚣一样呢。   杜子芸噗嗤一笑,“男人倒也可以有。”   她忍不住撞了林知肩膀一下,冲他挤眉弄眼:“你以后让你家宏哥给你做百十双鞋,天天换着穿,你也成蜈蚣了。”   林知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   他今天穿了一双皮凉鞋,就是宏哥给他买的。他动了动露在鞋面外的脚拇指,把杜子芸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慢吞吞地说,“不要。”   “蜈蚣费钱。我……” 他眉毛一扬,“我不用!”   他现在脚上有穿的,就够了。宏哥说了,他是小知了呢!知了用飞的,不用那么多鞋!   虽然没有太 get 到林知的逻辑,杜子芸还是被林知这幅为家庭省钱的小媳妇模样给秀到了。她舀了两块冰含进嘴里解暑,正打算给小伙伴好好传授一番过来人谈恋爱的经验之谈,没想到转头身旁的人就没影了。   等杜子芸四处张望了一圈,才发现林知已经跑到了铺子后院,蹲在店铺主人面前。   穿着背心的壮实男人正坐在凳子上给木材刨花。男人裸露在外的蜜色皮肤被热辣辣的太阳照得发亮,而他双手和脸上都沾了不少木屑,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又很洒脱随性。   男人自己不觉有什么,捞起背心打算抹擦一番,却被蹲在面前的人拦住,取而代之的是捏着干净纸巾的手,一点点替他把脸颊和手上的碎屑拂开,十分认真,仿佛是在仔细地擦什么珍贵的玻璃器皿。   等擦干净了,那只手又另外掏出纸巾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擦了一遍,才捏住勺子,将混着果干和碎冰的冰粉直楞地喂到男人嘴边。   阳光从院外撒下来,有些晃眼。   杜子芸看不见背对着她的林知的模样,却清晰地捕捉到聂老板脸上那温柔到不符合他外貌的宠溺表情。   她看见聂老板一口吞了冰粉,口型在说,真甜。   杜子芸扭回头,把刚才自己的愚蠢想法混着冰水一并咽回到了肚子里。   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可传授的了,改天倒是可以向林知取取经——   学习学习,如何让一个男人对自己死心塌地。   *   林知的墙绘在素材取到位后,画得很快。   三面墙都是他施展的空间,其中一面却被空了起来,他只在另外两面上着墨,短短几天时间,就勾勒出了一副特别的画。   说是一副也可以,说是几十副也没错。因为林知的画上只有一件物品,那就是鞋。但却是近百双不一样的鞋。   有皮鞋,有高跟,有罗马系带,有牛仔长靴…… 只要是市面上见过的鞋型,在修鞋铺的墙面上,几乎都能找到踪迹。   这些鞋不是崭新的,有的鞋头被刷了深漆,有的鞋舌用了另一块布料,有的左侧缝线比右侧缝线更多了一圈,有的后跟上多了钉补的纹路。   它们被人用一种写实又抽象的画法挂放在了雪白的墙壁上。   深棕、土黄、淡蓝、朱红、莹白、大绿,不一样的色彩点缀在不同鞋的皮面和跟底,打眼看上去仿佛是鞋架上摆放的一溜俗气的便宜货,但再看一眼,就能发现它们是画上去的假东西,却又充满了接地气的真实细节。   “怎么会想到画这些?”   等林知基本上完工的时候,聂振宏才放任心里的触动和痒意,问小朋友。   彼时已经快凌晨了,他早已拉了铺子的闸门,店里开着明亮的白炽灯,灯光下除了几面墙壁,只有他们两个人在。   一溜鞋的墙面上,倒映着两个人贴在一起的身影。   聂振宏站在林知身后,搂着他的腰,将下巴磕在林知的肩窝上,哑声问他的小画家。   “因为……”   林知握着画笔,连思考都没有,就十分自然地说。   “因为,这就是宏哥的世界啊。”   他的宏哥,每天都在很辛苦的埋头修鞋。   宏哥的手总是黑黑的,指甲会裂开,腿不能很使劲,钱也赚的不多。但却一直很认真地做一件事,帮助了很多人。   那些他拍了照片的,都是宏哥的客人。   他们虽然有的不记得宏哥了,却仍然记得他补的鞋有多好穿,记得他的手艺有多厉害,记得价格有多实惠便宜,记得宏哥的修鞋铺子一直在那里,只要有需要,就能上门找到。   他的宏哥,是特别特别好的大树。   经过宏哥树下的人们,都能够走得特别稳,特别舒服。   他也是。   只不过他和那些人都不一样。   他停了下来,舍不得走了。   “我的世界……”   聂振宏扫过墙上一双双鞋,其实大多数他都没了印象。这几年接触了太多的鞋,对他来说其实看起来都差不太多。   左右不过是修补,上色,缝制,钉钉。   但他却被这些一笔笔绘制的鞋作背后所蕴含的心意给深深地钉在了原地。   聂振宏呼出一口气,侧头将带着热意的双眼埋在小画家温暖的脖颈间。   “我的世界,有你就够了。”   林知觉得有些痒,但没躲。   他站得依旧笔直,承着身后男人倚过来略带沉重的力。只不过,他的眼珠子挪向了墙角边自己画的最后一双鞋。   那是一双深棕色的,有些劣质的人造革皮鞋。   那双鞋两个后底鞋跟都没有画上,只不过被鞋的正面挡了大半,看不分明。   只有林知知道自己的小小心思。   他转过身,伸手抱住倚在他身上的聂振宏,慢吞吞道。   “嗯,有我的。” 第89章 老婆本   在满墙的手绘鞋之外,空出来的那一面墙壁,在铺子里白得有些突兀。尽管林知没有说,但聂振宏大致却也猜到了小画家没有将铺子里所有墙面都填满的原因。   他的知知,用两面墙认真地记录了他的过去,同时也留下了一面,试图用来在以后描绘他的未来。   明明是习惯看到什么闷头就画满画纸的人,这一次却特意留了那么一大片白。雪白的墙壁看上去干干净净,就如同小朋友从不掩藏的内心,令人沉溺。   聂振宏牵着林知的手,和他一块儿在这面墙壁上钉上了许多挂钩钉。   其中两颗,挂上了先前就挂在店里的林知的两幅旧画作,剩余的,则空在了那里。彩色的挂钩钉高高矮矮,错落有致的钉在墙面上,和另外两面墙上五颜六色的鞋子倒是相映成趣。   “挂画?”   林知摸了摸挂钩,有些不确定地问向男人。   “嗯。” 聂振宏放下榔头,揉了揉手里柔软的手指头,“以后你家里那房间里放不下了,就挂在这儿。”   “可是……” 林知想,可是那这面墙就没办法画其他东西了。   “没有可是。”   聂振宏低下头,用唇堵住了林知还欲说话的嘴。   他心里早就被小知了撩拨得又软又燥,只能将丰沛的情绪化为唇舌间的另一种语言,回应他赤诚又可爱的恋人。   傻知知。   聂振宏心想,还画什么未来呢。   我的现在和未来,早已经来到我身边了。   长假结束,铺面的装修也基本告一段落。屋内的墙壁已经通了许多天的风,聂振宏晒在后院的木柜木架,也晾干了蜡油。   这天聂振宏接了个电话,便开始陆续将后院的木架搬到屋内装钉上墙,往新划拉出来的那片区域做最后的陈列。   林知没地方画画了,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一边剥花生,一边看他家宏哥干活。   花生是同城快递寄送来的,和它一块儿寄来的还有一只拔了毛的土鸡,两样都十分扎实,整整装了一大箱。随着箱子送到的,还有聂妈妈的一通电话。   她像是知道自家儿子爱把这些吃的用的送人似的,命令聂振宏这回不准给别人,必须得拿回家自己消灭干净。   “都是你爸从乡下背回来的!花生新挖的,那鸡也是走地鸡,城里买都买不到,你给老娘自个儿做了吃!不准拿来做人情,听到没?!”   聂振宏手里正忙着钉东西呢,开的公放,应付式地 “哎” 了两声。廖杏梅一听就知道他没听进去,骂咧了两句,“行了行了,滚去一边儿!小林呢?”   林知就在旁边坐着呢,竖起耳朵把脖子伸到手机旁,乖乖叫人:“阿姨,我在。”   于是廖杏梅又把车轱辘话对着林知说了一遍,最后叮嘱他,“那花生补钙的,促进骨头生长发育,你盯着振宏多吃点!还有鸡,你们拿来一块儿炖了,补身体。”   林知认真记下了,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到,点头应下,“好哦。”   廖杏梅在电话那头下意识说了声 “乖”,说完话又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转过话头冲聂振宏叭叭训了两句,才断了电话。   聂振宏早就习惯了,收起手机,忍不住薅了一把小朋友乖巧的软毛,笑道,“我们知知真讨人喜欢。”   林知眨眨眼,不明所以。   聂振宏也没跟他解释,找了个竹簸箕,把口袋里的花生倒了一小半出来洗干净泥土,交到小朋友手里,“把花生都剥成粒儿吧,晚上咱炖鸡汤。”   林知接过簸箕,又一声 “好哦”,惹得聂振宏愣是脚下转了个弯,拖着腿拐到门口把人挡住,低头狠狠亲了一口。   *   新鲜的花生很脆,大拇指捏着一挤,里面裹着红衣的仁儿就从裂开的口里蹦了出来。   林知以前在家也剥过花生,但也就是一两颗,今天捧着这么大一篓黄嘟嘟的胖地豆子,忍不住起了玩心。等他剥了一会儿之后,就把手指插进盛满果仁的簸箕里,红皮的白仁的圆果子被他戳来戳去,哗啦哗啦的在手心手背滚动起来,痒呼呼的。   聂振宏中途歇息的时候看到这一幕,也感觉痒呼呼的。   他坐在梯子上,干脆冲林知呶呶嘴,说道,“饿了,喂我两颗。”   于是刚还在玩的人立刻便抽出了手站起身,巴巴地来到他身旁,捧起花生喂到了聂振宏嘴边。   聂振宏这下满意了,一边吃花生,一边不着痕迹地啄着小朋友白生生的指尖,感觉自己像是得了什么皮肤饥渴症似的,恨不得面前的人天天挨在他旁边。   而林知,丝毫没注意自己正在被男朋友堂而皇之的揩油,他的目光却被他身旁的一块块钉上墙的木板所吸引,问向男人,“要放什么?”   因为整面墙都铺上了画,如果用家具把墙壁挡住,林知之前的心血就白费了。虽然林知自己不以为意,但聂振宏可舍不得。于是聂振宏把装修方案改了改,原本一体式的展示架改成了一片一片的木板,被他用间隔的方式钉在墙上,全部嵌在了墙绘中的空白处。   既能放东西,也不会挡着画。至于放什么——   “放鞋。”   聂振宏含了一口花生,却没自己吃,而是低头嘴对嘴喂到了林知嘴里,语带笑意地说。   “宏哥要做点新生意,好…… 多攒点老婆本。”   随着他话音落下,店铺外也传来了一阵货车减速停下的刹车声。   “倒车请注意,倒车请注意——” 等咔啦一阵声响过后,崭新的修鞋铺里就迎来了第一波拜访的客人。   一男一女,以及他们身后货车上堆成小山一样的鞋盒。   “我去,哥,你这过得啥日子啊?!” 其中那膀大腰圆的光头男人走进铺子张望了一圈,冲聂振宏就不满地嚷道,“我以为搁这儿吃香的喝辣的呢!这小破地方哪是你呆的?赶紧的,跟我回公司,我那还有你股份呢……”   啪。   他话没说完,露在外面的粗壮胳膊就被秀气的一只手给拍了一下。那胳膊上有一片的颜色比周围皮肤暗沉许多,林知远远的瞥了一眼,就又把注意力移开了。   “高海,闭嘴。”   出声的人声音虽然柔柔的,但那大光头却立马收声了,鹌鹑似的缩了缩脖子,“哎。”   文月教训完自家老公,才冲聂振宏打招呼,一双柳叶眉弯弯的,笑容亲切,“老聂,好久不见。”   聂振宏瞧见两人,目光有些复杂,又带着怀念,“好久不见了,大海,文姐。”   “这位是?”   文月视线移向聂振宏身侧的青年,眼带询问。聂振宏低头看了眼也在好奇打量来人的小朋友,没有怎么犹豫,便将胳膊搭在了林知肩上。   然后十分自然地同两个老友介绍道。   “我对象。”   这之后,高海全程保持着嘴巴能塞进一颗鸡蛋的表情,和聂振宏一块儿把货车里的鞋盒往铺子后院搬。而他老婆文月则淡定多了,端了两个小板凳,拉着林知坐在门边,陪他一块儿继续剥花生。   看着两个年逾三十的大老爷们吭哧吭哧进进出出的扛货搬货,她眼露怀念,却又在目睹聂振宏一瘸一拐的身影时,闪过难过的神情。   林知在一旁看着,没有吭声。   在刚才互相介绍时,他也知道了这两个人都是宏哥以前的同学,是很多年的朋友。他们都和宏哥一起上过学,做过生意。他瞧见那个光头大哥一直嘚吧嘚吧地在宏哥身旁说话,这个姐姐也随时都能插进他们的对话里,他干脆低下脑袋,埋头剥花生。   只不过手里的花生壳好像也不想开口了,他用指甲掰了半天,也没掰开一颗。   “要捏这里,用关节磕一下。”   身旁却传来轻言细语的声音,同时伸过一只手,‘咔’的一声就帮他剥开了手里的壳。   “我叫文月,应该比你大许多,你可以跟老聂一样叫我文姐。” 女人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内向和不自在,并没有主动与林知攀谈什么,只是一边剥着壳,一边用轻柔徐徐的声音,同林知讲了一个不太久远的故事。 第90章 长骨头   文姐的故事,是从四个住在同一宿舍的男孩子开始的。   在蓉城南边不远的县城里,有一所职高,这四个男孩就是职高里的学生。刚入校没多久,这四人就成了风云人物,原因无他,他们几个新生跟学校里高届的混混们起了冲突,打架赢了,打球也赢了,一时间就吸引了不少女孩子的注意。   学习不好,人会耍帅,这简直就是小说标配,几个少年意气风发成天凑在一块儿,在学校里很是显眼。   但和小说不一样的是,没有什么为爱改邪归正,考上好大学,也没有什么隐藏的有钱少爷,在校园兴风作浪。几个不爱学习的男生凑在一块儿,竟然商量起怎么搞钱的事来。   起因是宿舍老四家里人得病了。   其他三个少年家境也不算太好,都是来自周围农村或县城里的,只能拼拼凑凑出几千块,但最后老四家人还是走了。老四自此变得沉默了许多,宿舍里气氛也越来越凝重,终于有一天,老二看不下去了,问大家要不要一起出去搞钱。   老大从书本里抬起了头,老三没主意地挠了挠脑勺,老四则亮了眼睛。   这座小县城虽然不大,但人口挺多,大家日子过得也不错。究其原因,是大半个镇子的人都在鞋厂里上班做活。   据说清朝的时候,这片镇子就有许多制作草鞋的手工作坊,卖草履麻鞋,而隔壁镇子经营着浆洗、制革的生意,久而久之,手艺流传,到如今,整片县城聚集了成百上千家制鞋作坊,有小的做手工生意,也有大的盖起了厂房,做出的鞋销往世界各地。   他们读书的时候,国内电商刚刚开始起步。老大当时谈了个高一届的女朋友,女孩家里做着外贸生意,也会揽一些国内杂七杂八的订单。因为偶尔帮忙家里,她是首先注意到电子商务这一块的新鲜和好处的。   最近一两年,网络上找来的单子越来越多,量也越来越大,她在和男朋友兄弟几个吃饭时,随口感叹了几句,觉得是个赚钱的好路子。   其他人没在意,这话却被老二听了进去。   老二是四个人里最机灵的,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块读书的料,想做点其他什么证明自己的价值。听完嫂子的话,便还主动向她打听了不少卖鞋这行当的事,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经由老四这事情,几个少年人也被现实狠狠教训了一把。没有钱,很多事都干不成。老二怀揣着想去闯荡一番的念头,干脆直接和兄弟几个提了自己的想法。   他人长得阳光,人缘也好,大家都喜欢和他玩,在四个人中间算是最有号召力的主心骨。经他这么一说,兄弟几人心思都活络开了。说到底,谁会不想有钱呢?   一开始,他们只是小打小闹。   借着老大女朋友家的方便之门,他们在客户退订的外贸尾货里挑选了一批货,用几近成本的价格买到手中,转手便卖给了网络上的远在千里外的买家。   他们尝到了甜头,也发觉他们的生意可以做得更大。一头是镇子里数以千计的生产源,另一头是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需求商机,他们仅仅在中间搭起一个桥梁,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于是,在做了两三年倒买倒卖的生意后,他们也算是小有身家了。   但人的胃口总是越来越大的。他们不甘于自己只做转手的事了,想把源头也捏在自己手里,多赚几道链条的钱。于是几兄弟把大半的身家又重新投了进去,开始筹备自己建鞋厂,自己生产,自己卖货。   长袖善舞的老二带着憨头憨脑的老三去开拓市场和寻找客户,善于精打细算的老四管着公司的财务,不那么爱和人打交道的老大则负责厂里的生产安全,而他的女朋友成了外援,靠着家里的资源为他们提供原材料和供应商。   厂子很快就建成了,他们公司接到的订单也源源不断。随着电商势头越来越好,大家的日子也越过越红火,连最抠门最沉默的老四脸上的笑意也多了起来。他们盘算了一下手里的订单量,又开始摩拳擦掌筹备招新人,建新厂。   几个曾经被人看不上的,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如今俨然成了镇子上最有出息的代表。   有人夸赞,有人羡慕,当然也就有人眼红。   在某个十分普通的傍晚,他们的工厂起火了。   火势从布料车间开始冒头,很快便铺天盖地,往整个厂子蔓延。   那天老二和老三刚签下一个大单子回来,喜气洋洋的,却不料一回到镇子上就看到一片火光冲天。他们一边报警,一边往厂房赶,一路上都在联系老大和老四,却没人接通,直到车撞开厂房大门。   尽管大多数工人都下班了,但隔壁还有一个车间在加班加点为一个大客户赶工。火势一起来,一部分人跑了出去,还有一些人吓到了,吸了烟晕了过去,点了员工发现少人的老大立刻从还没有火情的员工通道冲了进去,往外救人。   一向文质彬彬爱干净的男人此刻浑身黢黑,抹了一把脸,用湿帕子捂住脑袋就又冲进了火场,而老二和老三见状,也不耽误,做了点准备也就跟着老大冲了进去。   好在火不是从有人的车间燃起来的,给了他们救人的时间。还困在里面的工人只剩几个,他们陆续往外运,反倒是老二留在了最后扫尾。   火势渐猛,房梁忽然塌了,只有一扇窗户留给老二逃生。   “老聂的脚就是那时候跳下来的时候,瘸的。”   文月掏了根烟,问林知介不介意,得到摇头的回答后,便点燃猛吸了一口。   “大海的胳膊和后背也被火燎了,一大片,” 文月扬起下巴示意林知去看大光头正在搬货的手臂,“不过好在人没事,还…… 活着。”   “老大,和老四呢?” 林知早已将被这个故事吸引得停了手里的动作,此时只紧张地捏着一颗花生在掌心,都快捏瘪了。   “呵。” 文月发出轻促的一声,带着林知难以理解的复杂情绪,又吸了一口烟,才继续这个故事的下半截。   厂子没了,老二老三受伤住院,一时间兵荒马乱。   老四当天下班下得早,后来听见警笛声才赶了过来,而老大则先去派出所做了笔录,之后便开始处理后续一系列的事。   厂子物资的清点,员工的安抚,供货商和客户的沟通…… 一桩桩一件件,没一样是顺心的,也没一样是不花钱的。   尽管他们当时搜救及时,但还是有一个员工因为当时被火堵在设备间,遇了难。还有一些员工收到惊吓和烧伤,按理说保险可以赔偿一大部分,但正是因为这事,老大和老四爆发了一次大争吵。   原来管着财务和人力的老四,一直以来根本没有给员工买保险。他好像觉得那些底层打工仔不值得似的,认为赚的钱都应该是他们几兄弟的,其他人应得的已经够多。   老大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思想,但当时他要处理的烦心事太多了,只能先将此时按下,去处理更重要的烂摊子。   他们做生意的,货款周转都需要不短的时间。如今旧厂子没了,新厂子还在建,本就压了一大笔资金,加上在生产的订单没法准时交付,还有签下来的新单需要赔偿,公司的账上一下就拮据起来。   老大拿自己的钱先垫上了一部分,然后才到医院和老二老三商量怎么处理其他。但三兄弟都不知道,在他们还想着如何补救公司,如何挽回损失的时候,他们一直关心照顾的老四,已经卷下公账上仅有的一点钱,跑了!   是的,谁也没想到,老四就这么跑了,抛下他们所有人,走得干净利落。   公司是几个人一起投的,如今少了一个人,该解决的事还是要想办法解决。   老三先爬了起来,抹着膀子去和那些嚷嚷着要找他们赔钱的供应商和工人扯皮,而老二则开始变卖房子车子,拿来堵公司要补的窟窿。大家都在尽自己的力去处理眼前的这摊烂账,没有人注意到老大的状态越来越差,越来越差。   直到某一天,人从公司顶楼跳了下来,没了。   “他写了封遗书,说都是自己没管好工厂,没做好防备措施,才导致的一切。说他对不起所有人,对不起那个遇难员工,对不起老二,对不起女朋友…… 草他妈的,孬种。”   看起来秀气文静的女人骂了句脏话,但听上去却没什么恨意,只有一丝怅然。   “反正人一死,担子都让活的人挑了。” 文月叹了口气,“你们家老聂是个能抗事的,把该赔的钱都赔了,该安抚的人也安抚了,才撂下挑子。”   “大海那个傻货,还想拉着他哥重新东山再起,但我能看出来,老聂没那心气儿了。”   文月把抽完的烟蒂在水泥地上一碾,“不过也好。现在这么平平淡淡过日子,也挺舒服的。没那么多操心的事,我瞧着……”   她抬头在聂振宏正和兄弟说笑的笑脸上扫了一遍,又扭头看了眼林知,才轻松地说道,“我瞧着他现在,比那时候还年轻些呢。”   不是容貌,而是精气神。   不像当初和各方老板做生意时的老油,也没有天塌下来后闷头扛着的沉默,反倒像是…… 像是当年甫一进校时,在篮球场上英气勃发,阳光开朗的少年。   尽管少年的面上多了一层被岁月镀上的成熟痕迹,但聂振宏未曾变化的眼角眉梢间,却重新燃起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   而点火的引线——文月目光落在林知黑凌凌的眼中,心想——显然被这个不爱说话的小男生死死攥着呢。   “聊什么呢?”   那头,搬完货的两个大老爷们终于歇了口气,聂振宏立刻便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家小恋人身上。   “聊青葱岁月啊。” 文月冲聂振宏挑眉,“我正给小林讲你当年,怎么在球场上大杀四方,引得众多小妹妹尖叫的呢。”   聂振宏脸色立刻一变,后槽牙都开始疼了起来。   “什么小妹妹,没有没有!”   他连忙否认,走到林知身旁捂住小朋友的耳朵,冲文月小声求饶,“姐,给点面子吧,这可是我才哄到手的小祖宗。”   文月噗嗤一笑,“行啦,逗你的。”   聂振宏这才松了口气,招呼两人今晚一块儿出去吃个便饭。他把林知牵了起来,打算让他放下怀里的簸箕一块儿收拾着出门了,却冷不丁的,被两颗花生给堵住了嘴。   “嗯?”   聂振宏张嘴嚼了,只感觉这俩花生仁咋有些扁?牙口还没咬上就碎了。   “多吃花生。”   林知又抓了一把,一股脑喂到男人嘴里,嘴里认真到有些执拗地对聂振宏说:“长骨头!” 第91章 还疼吗   文月口中的故事,其实并没有真正讲完。至少,还没有讲到坏人的去向和下场。   但一向对故事感兴趣的林知,这一次却没有对这些理应被填满的空白生起太多好奇。直到晚上由聂振宏做东的饭局散场,直到高海和文月开车离开,直到两个人回到了聂振宏家里,他都没有开口追问故事里的细节和其他。   但他的目光,却一直流连在聂振宏的一双腿上。   确切的说,是男人那只因为从高处跳下,而瘸了的左脚上。   聂振宏其实早就注意到了。   他在主动联系上老友,并且愿意将林知介绍给他们时,就有了将自己的过去暴露在恋人面前的准备。   其实他那些过去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不过之前聂振宏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说出口,他也不习惯用身体的残疾来示弱。   倒是他的小朋友,似乎从未想过那么多,早就把自己的秘密赤裸裸地敞开在他面前。那么坦诚的,充满信赖的,将一切都赤忱地摊给他看,将伤口主动贴向他,毫无半点防备和介意。   聂振宏反而觉得自己这个恋人当得太不够格了。   他愿意重新建立起与过去的联系,也愿意和林知共享未来的快乐欢喜,那么曾经的过往也不会在藏起来。如果小知了好奇,同样也可以随时触碰他的一切。   所以当晚上两个人都洗漱好,看着林知脱了拖鞋爬上床后,聂振宏就将人抱到了腿间。   “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了?” 林知刚洗了澡,香喷喷的。聂振宏搂过他细瘦的腰,让小朋友后背靠在自己胸前,蹭在他耳边问。   “嗯。” 林知乖乖任他抱着,点点头。   “那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聂振宏主动提起话头。   “……” 沉默了一会儿后,身前的人才发出声音,“有哦。”   “你问。” 聂振宏摸了摸他的脑袋,“宏哥能回答的都回答你。”   只留下一台床头灯的房间里,随着他这话落下,便没了其他声响。聂振宏倚在床边,看不见林知的脸,却能感受到两道干净又认真的视线,正垂落在他身上。   还带着潮汽的温热指尖落在了他的膝盖边。   一路向下。   小知了煽动着羽翼,轻轻停驻在了他那道陈年旧伤上。   “宏哥这里,还疼吗?” 林知伸出食指,指腹贴着那条寸余长的伤疤,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聂振宏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顺势插进男孩柔软的发丝里,贴着他的软发轻抚。   “早就…… 不疼了。”   聂振宏说的是实话。   最开始摔下来时,他只仿佛听见咔哒一道闷声,如同皮筋崩断了似的,他膝盖便不受控制地弯下,整个人跪趴在了地上。直到躺进救护车被送到医院里,他才感觉到钝钝的疼,但这种痛对于一个大男人而言,也还算能够忍受。   所以那时候聂振宏一直以为自己没什么大碍的。至少,是做了手术能好的那种。直到真正手术结束后,那种针扎刀割般的疼痛,才迟缓地在神经里蔓延起来。   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   真正让聂振宏感觉到最痛的时候,是努力复健了好几个月之后。那时,他被医生告知,他这辈子可能都没办法正常走路了。   聂振宏忽然就感觉到钻心的疼,从伤口直直往脑仁里扎。   过了这么久,那里早已没了当初的感觉,只是偶尔他运动复健时会扯到跟腱处,带来神经拉拽的刺疼。此时被小朋友抚摸着,却没有丁点的痛楚,只有仿佛被白云亲吻的绵痒,飘落在伤口上。   等等……   当聂振宏意识到那绵痒是什么带来时,他整只腿都下意识紧绷了起来。   “…… 知知!”   轻飘飘的云朵已经离开了他的脚踝,只有云朵上的两颗星星在一眨一眨地望向他。   “干嘛亲那里?” 聂振宏拇指贴着小朋友的唇角蹭了两下,说,“脏。”   林知自然地把下巴搭在聂振宏的手掌上,反驳道:“洗了澡,不脏的。”   他手还贴着男人脚上那道蜈蚣似的长长瘢痕,像在抚摸小动物一样,在蜈蚣的背脊上一遍遍捋着,认真回应聂振宏刚才的问话,“想亲。”   想亲,就亲了。   不像以前那样说是见别人也这么做过,也没有来自记忆中妈妈的教导,这一次林知的回答,令聂振宏讶然之余,浑身都开始发烫。   “知知,你呀……”   聂振宏将弯着腰的小朋友重新抱回到身前。   他曲起左腿,让林知跨坐在了自己的大腿间。两个人变成了面对面地贴在一起,靠得近极了。   燎烧的火星顺着被亲吻的足踝一路向上,直到蔓延到聂振宏的四肢百骸,钻进到他跳动的心脏里,点燃了一簇簇绚丽的烟花。   聂振宏一把捧起林知的脸蛋,深深地吻了上去。   绵软的云朵没有丝毫躲闪,钻进了他的唇齿中。点缀在银河中的两颗星星,也闪烁着愈发澄净荧璨的光亮。   聂振宏温柔又贪婪地地含吻着嘴里的软肉,将那一片云慢慢地舔成雾霭,搅作糖絮,吮出雨露。而他的一只手也忍不住滑进夜幕之中,握住了一弯月亮。   在聂振宏过去三十多年的生命里,他几乎没有在什么事情上有过太矛盾的心情。他做事还算果决,想到什么就去做,一旦有了决断,就不会犹犹豫豫,瞻前顾后。   但今晚,对着一床月色,聂振宏却罕见地有些踟蹰,不敢将心中的欲念和迫切诚实地立马宣泄出来。   他怕吓着怀里的人。   他只敢一点点地凑近,一口一口地将月光舔吻化了,再不动声色地侵吞入腹。   过了十月,天气一下便入秋了。聂振宏身体火旺,在家里还穿着背心和短裤,但林知却早早地被他套上了磨毛带绒的长袖睡衣。   此刻睡衣的扣子早已被聂振宏一颗颗解开了,露出主人白皙的胸膛。上面两点嫣红在冷空气的刺激下小小地立起,而再往下的细瘦腰肢已经挺了起来,主动朝着腰间的暖热贴去。   “嗯…… 宏哥……”   聂振宏的唇已经贴上了林知软白的腰肉。小朋友这段时间每天都被他喂得饱饱的,身体早已没有最开始见到时那么瘦削吓人了,变得匀称而饱满,充满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细嫩绵滑。   再衬上宛如瓷盏般的皎白肤色,令人触碰上就不想离开,只沿着起伏的腰线往下舔啄斟品。   松紧的裤腰很好扯开,聂振宏不过是轻轻拍了拍林知的臀侧,身下的人就乖巧地抬起了屁股,让他轻而易举地挎下了睡裤,露出了里面象灰色的三角。   从睡衣到内裤,林知的这一身都是聂振宏置办的。他发现自己如今很享受包办小朋友生活所需的一切,有时候两人吃完晚饭散步,路过街边的夜市摊,他的目光便会下意识地搜寻适合林知的物件。   而更令他愉悦的,无疑是恋人将他的心意全部都穿在了身上。   只是,人心都是贪婪的。   聂振宏如今已经不仅仅满足于林知对他毫无保留的信赖和依恋了,他还想再进一步。   他想要小朋友接受他的一切,他想要完完全全的拥有面前的这个人。   从外到里,从头到脚。   他想将他的小果子拆吃进肚,果肉藏进自己的身体中,汁水混合在自己的血液里,直到这颗小金桔彻彻底底地属于他一个人,再也分不开。   聂振宏的脑袋被抱住了。   两个人的姿势换了一个转,这一回换林知将手指插进了他的发丝中。   青年斜倚在床上,细长的手指穿插在聂振宏浓密的短发间。他指腹贴着男人的后脑勺,像是在催促似的,揪着聂振宏发丝下意识拽了拽。   “唔…… 起来了。”   伴随手指的小动作和小朋友坦率的声音,聂振宏鼻尖对着的三角裤头也渐渐拱起了一顶帐篷。   被林知穿在身上的灰色小裤正面,印着一只甩着鼻子的小象。此时小象的鼻子已经变得立体起来,憨态可掬的模样令聂振宏忍不住埋下脑袋,轻轻咬了一口。   “啊!”   这样的刺激显然和上一回的‘摸摸’是完全不一样的。林知惊促地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等他钻研宏哥这是在做什么,男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扒开了小象,将他的那里一口含进了嘴中。   林知的十根手指都蜷缩紧了。   但他想起来自己还攥着宏哥的头发,立马又松开了手,但却又在下一瞬再度蜷了起来,只不过还记得虚捏着指尖的发丝,剩下指腹贴在男人的后脑勺上,颤颤地轻挠。   身下被温暖地包裹住,从未有过的新奇和舒爽顺着小腹往上窜开,林知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他微微张开嘴,随着男人头部的起伏一下一下地喘着气。   林知本以为,这样的体验就是极限了,但很快,他的宏哥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一根更炽热的舌头加入了唇齿的狂欢。   在男人舌尖触及到他顶端的刹那,林知整个腰都从床上挺了起来,身体弯成了弓形。从来坦诚面对自己欲望的他,头一回有些迷茫无助,不知道自己是想躲,还是想被宏哥吃得更多一点。   只有浑身逐渐沸腾的血液,在像他不断传递着一个感受——   简直…… 太舒服了。   于是林知明白了。   他手臂使力,搂紧了男人埋在他肚子上的脑袋。   然后,林知诚实地绷紧屁股,将自己翘得老高的东西,一股脑埋进了聂振宏的口里。   “宏哥,宏哥……”   无师自通地,林知开始挺动起自己的腰跨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里一切都是陌生的,只有他的宏哥,依旧在他身边。   林知只有一遍又一遍叫着他宏哥的名字,然后伴随着男人温柔又鼓励地安抚,哆哆嗦嗦地抖擞开小翅膀,一点点朝着神秘又吸引人的未知更深处探寻。   秋日的夜晚格外凉爽,连带着人们在外闲逛的时间也拉长了。明明已经十点过,却还能听到街道上此起彼伏的各种声响。喝酒划拳的,骑小电驴的,跟商贩讨价还价的,种种热闹不断顺着纱窗传进屋中,反倒衬得房间里的些微动静更加明显了。   仅留有一盏灯光的微暗卧室里,一个高壮的男人正宛如虬虎般撑伏在床上。他两臂肌肉隆起,一只手正握在低埋的头脸之下,伴随着脑袋不断起伏和双腮的吮动,一下又一下的动作着。   而令他这么卖力的人,此刻正老实地躺在被他笼罩的范围内,一边绞着腿,一边嘴中发出小声又无助的呻吟。   聂振宏口的时间并未很长。他不过是尝试着,学习这种仅看过却从未实践过的姿势去抚弄嘴里的小知了,表现其实生涩得不行。但被他抚慰的人却似乎没有这种感觉,一直很配合地在他身下小小地扑腾,可爱极了。   不过是一会儿,他舔咬的小家伙就绷不住了,呜咽着在他嗓间淌出了几股水液。   聂振宏撤离不及,被呛得咳了几声。没等他有什么动作,反倒是身下的人先动了,翻身就去床头柜上扯了两张纸,急急地递到他嘴边。   聂振宏就着小朋友的手擦了擦嘴角,又在他手指间轻啄了两下,安抚林知,“咳,没事。”   “不吐吗?” 林知睁大眼,原来那里的东西是可以吃的?!   聂振宏砸巴了两下嘴。说实话,那玩意儿的味道确实不怎么样,但不知道是小朋友经历少还是他心理作用,聂振宏倒一点不觉得难吃,半点不介意地咽下去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不吐,知知的都很干净。” 聂振宏将身体撑高了一点,和身下的人面对着面,笑着对他说道。   “噢……” 林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撅起嘴,在聂振宏嘴上啃了一口。   啃完,他也没有离开,反而学着男人之前每一次对他做的动作,伸出舌头,探到了聂振宏的口腔里,笨拙又认真地舔了一圈。   尽管仍旧有些不得其道,但林知还是尝到了宏哥嘴里的味道。   “唔,不好吃。”   脑袋重新落回枕头上,林知嫌弃地发表了感受。   “…… 噗。” 聂振宏被林知这一串动作给整愣住了,等小朋友点评完,他才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恨不得再把人按在床上再亲几轮。   “小傻瓜,这东西本来就不是拿来吃的,” 聂老师刮了刮知知小好奇的鼻头,给他再度上起了生理课,“它有其他大作用。”   “什么作用?”   “嗯……” 聂振宏本来想说‘生宝宝的作用’。但想起上一次两个人就这个话题的讨论场面,他干脆换了种说法给小朋友科普,“是…… 可以让两个互相喜欢的人,靠得更近的作用。”   “靠得更近?”   林知低头,看了眼他和宏哥贴在一起的胸口和肚皮。他思忖了一下,干脆抬起胳膊从男人咯吱窝下面穿过,一整个搂住了聂振宏的背。   然后问:“现在不够吗?都贴贴了。”   聂振宏心里的老鹿都快要被小朋友可爱得贴晕过去了,他低笑了两声,一边啄吻着身下人的脸颊和颈侧,一边哑着嗓子对林知道:“不够。还可以…… 更近。”   “近到……” 蛰伏的猛虎终于露出了獠牙,却只是叼着小仓鼠的软肉轻轻磨啃,一点不凶狠,“近到我可以到知知身体里,知知也可以…… 把宏哥吃进去。”   “啊。” 小仓鼠以为自己懂了,张开嘴就要往男人的下身凑,好歹被聂振宏压在了原地。   “乖,别动。不是这种。”   聂振宏又笑起来,整颗心被小朋友撩得又酥又软的,唯有下面硬得越发肿胀难耐。见好奇宝宝还在等着他解惑,他也不再按捺了,直接翻手脱掉了身上的衣裤,和身下人同样赤条条地挨在了一起。   两具不同肤色的身体紧紧相贴,亲昵极了。很快,在上的那个人便不再甘于这样的亲昵,蜜色的粗壮手臂分开了白皙修长的一双腿,带着厚茧的手指贴在了幽谷的中央,试探着按揉起来。   “一会儿…… 开始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疼。”   在这处探索上同样初次的聂振宏,心里此刻也有些没底。他从床头柜里翻出了寻常自用的润滑液,挤在了林知的那处,一点点尝试着将花蕊揉开。   “唔呃……”   有些冰凉的液体令林知瑟缩了一下,却又在对男人无比的信赖中放松下来。   林知努力撑起上半身,将胸膛再度贴靠在聂振宏的身体上。他一双手搂住了男人宽厚的肩背,只将自己脆弱的脖颈暴露在聂振宏面前。   “宏哥……” 林知睁着眼,认真地问——   “宏哥会疼吗?”   聂振宏感觉自己的心连同着久未有感知的左脚跟忽地抽搐了一下。   不是疼的,而是像泡进了一汪温泉里,浓烈又甘甜的水汽钻进他的皮肤,渗进他的骨头里,暖得令他不真实。   “宏哥…… 不会疼的。”   他眨了眨被熏热的双眼,覆下身,同时用着生平最温柔,又最郑重的声音对他的宝贝说——   “宏哥会很舒服,很开心,很… 幸福的。”   “宏哥也想要知知一样舒服,一样开心,一样的幸福。”   恍惚间,林知看到眼前有一大片红色绽开了。   不是骇人的令他害怕的黑红,而是香甜的, 浓郁的,炙热的,仿若夏日里被小鸟儿从树上叼采的红果儿,溅落在地上迸开了,洒落开的湛湛橙红。   红果子结得太多了,扑通通朝着他砸来,砸得他目眩神迷,好似坠落到地底,又在下一秒被抛向天际。   林知只来得及说上一句 “好哦”,就再也没机会吐露别的话语。   因为他整个人都被这片红浸染了,落进一片深不见底却又能肆意呼吸的蜃海里。   他淹没了,他搁浅了。   银河渡过了月光,云霞推开了波浪。   他光着脚仿若鱼摆一样越出水面,然后踩进有些烫却毫不灼人的焰火里。   他舒展枝叶与绒毛,在树梢间晃荡,在浆果里流淌。   想要吃大肉的可以去我隔壁两篇文吃饱,这篇的风格不会变,见谅~   尽管不像其他几对那样露骨,但我想老聂和吱吱之间的第一次,就是这样的。温柔的靠近,细碎的亲昵,然后在安静的汹涌中拥抱彼此。 第92章 起来了   在聂振宏过去三十多年的生命里,他几乎没有在什么事情上有过太矛盾的心情。他做事还算果决,想到什么就去做,一旦有了决断,就不会犹犹豫豫,瞻前顾后。   但今晚,对着一床月色,聂振宏却罕见地有些踟蹰,不敢将心中的欲念和迫切诚实地立马宣泄出来。   他怕吓着怀里的人。   他只敢一点点地凑近,一口一口地将月光舔吻化了,再不动声色地侵吞入腹。   过了十月,天气一下便入秋了。聂振宏身体火旺,在家里还穿着背心和短裤,但林知却早早地被他套上了磨毛带绒的长袖睡衣。   此刻睡衣的扣子早已被聂振宏一颗颗解开了,露出主人白皙的胸膛。上面两点嫣红在冷空气的刺激下小小地立起,而再往下的细瘦腰肢已经挺了起来,主动朝着腰间的暖热贴去。   “嗯……宏哥……”   聂振宏的唇已经贴上了林知软白的腰肉。小朋友这段时间每天都被他喂得饱饱的,身体早已没有最开始见到时那么瘦削吓人了,变得匀称而饱满,充满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细嫩绵滑。   再衬上宛如瓷盏般的皎白肤色,令人触碰上就不想离开,只沿着起伏的腰线往下舔啄斟品。   松紧的裤腰很好扯开,聂振宏不过是轻轻拍了拍林知的臀侧,身下的人就乖巧地抬起了屁股,让他轻而易举地挎下了睡裤,露出了里面象灰色的三角。   从睡衣到内裤,林知的这一身都是聂振宏置办的。他发现自己如今很享受包办小朋友生活所需的一切,有时候两人吃完晚饭散步,路过街边的夜市摊,他的目光便会下意识地搜寻适合林知的物件。   而更令他愉悦的,无疑是恋人将他的心意全部都穿在了身上。   只是,人心都是贪婪的。   聂振宏如今已经不仅仅满足于林知对他毫无保留的信赖和依恋了,他还想再进一步。   他想要小朋友接受他的一切,他想要完完全全的拥有面前的这个人。   从外到里,从头到脚。   他想将他的小果子拆吃进肚,果肉藏进自己的身体中,汁水混合在自己的血液里,直到这颗小金桔彻彻底底地属于他一个人,再也分不开。   聂振宏的脑袋被抱住了。   两个人的姿势换了一个转,这一回换林知将手指插进了他的发丝中。   青年斜倚在床上,细长的手指穿插在聂振宏浓密的短发间。他指腹贴着男人的后脑勺,像是在催促似的,揪着聂振宏发丝下意识拽了拽。   “唔……起来了。”   伴随手指的小动作和小朋友坦率的声音,聂振宏鼻尖对着的三角裤头也渐渐拱起了一顶帐篷。   被林知穿在身上的灰色小裤正面,印着一只甩着鼻子的小象。此时小象的鼻子已经变得立体起来,憨态可掬的模样令聂振宏忍不住埋下脑袋,轻轻咬了一口。   “啊!”   这样的刺激显然和上一回的‘摸摸’是完全不一样的。林知惊促地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等他钻研宏哥这是在做什么,男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扒开了小象,将他的那里一口含进了嘴中。   林知的十根手指都蜷缩紧了。   但他想起来自己还攥着宏哥的头发,立马又松开了手,但却又在下一瞬再度蜷了起来,只不过还记得虚捏着指尖的发丝,剩下指腹贴在男人的后脑勺上,颤颤地轻挠。   身下被温暖地包裹住,从未有过的新奇和舒爽顺着小腹往上窜开,林知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他微微张开嘴,随着男人头部的起伏一下一下地喘着气。   林知本以为,这样的体验就是极限了,但很快,他的宏哥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一根更炽热的舌头加入了唇齿的狂欢。   在男人舌尖触及到他顶端的刹那,林知整个腰都从床上挺了起来,身体弯成了弓形。从来坦诚面对自己欲望的他,头一回有些迷茫无助,不知道自己是想躲,还是想被宏哥吃得更多一点。   只有浑身逐渐沸腾的血液,在像他不断传递着一个感受——   简直……太舒服了。   于是林知明白了。   他手臂使力,搂紧了男人埋在他肚子上的脑袋。   然后,林知诚实地绷紧屁股,将自己翘得老高的东西,一股脑埋进了聂振宏的口里。   “宏哥,宏哥……”   无师自通地,林知开始挺动起自己的腰跨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里一切都是陌生的,只有他的宏哥,依旧在他身边。   林知只有一遍又一遍叫着他宏哥的名字,然后伴随着男人温柔又鼓励地安抚,哆哆嗦嗦地抖擞开小翅膀,一点点朝着神秘又吸引人的未知更深处探寻。 第93章 靠更近   秋日的夜晚格外凉爽,连带着人们在外闲逛的时间也拉长了。明明已经十点过,却还能听到街道上此起彼伏的各种声响。喝酒划拳的,骑小电驴的,跟商贩讨价还价的,种种热闹不断顺着纱窗传进屋中,反倒衬得房间里的些微动静更加明显了。   仅留有一盏灯光的微暗卧室里,一个高壮的男人正宛如虬虎般撑伏在床上。他两臂肌肉隆起,一只手正握在低埋的头脸之下,伴随着脑袋不断起伏和双腮的吮动,一下又一下的动作着。   而令他这么卖力的人,此刻正老实地躺在被他笼罩的范围内,一边绞着腿,一边嘴中发出小声又无助的呻吟。   聂振宏口的时间并未很长。他不过是尝试着,学习这种仅看过却从未实践过的姿势去抚弄嘴里的小知了,表现其实生涩得不行。但被他抚慰的人却似乎没有这种感觉,一直很配合地在他身下小小地扑腾,可爱极了。   不过是一会儿,他舔咬的小家伙就绷不住了,呜咽着在他嗓间淌出了几股水液。   聂振宏撤离不及,被呛得咳了几声。没等他有什么动作,反倒是身下的人先动了,翻身就去床头柜上扯了两张纸,急急地递到他嘴边。   聂振宏就着小朋友的手擦了擦嘴角,又在他手指间轻啄了两下,安抚林知,“咳,没事。”   “不吐吗?”林知睁大眼,原来那里的东西是可以吃的?!   聂振宏砸巴了两下嘴。说实话,那玩意儿的味道确实不怎么样,但不知道是小朋友经历少还是他心理作用,聂振宏倒一点不觉得难吃,半点不介意地咽下去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不吐,知知的都很干净。”聂振宏将身体撑高了一点,和身下的人面对着面,笑着对他说道。   “噢……”林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撅起嘴,在聂振宏嘴上啃了一口。   啃完,他也没有离开,反而学着男人之前每一次对他做的动作,伸出舌头,探到了聂振宏的口腔里,笨拙又认真地舔了一圈。   尽管仍旧有些不得其道,但林知还是尝到了宏哥嘴里的味道。   “唔,不好吃。”   脑袋重新落回枕头上,林知嫌弃地发表了感受。   “……噗。”聂振宏被林知这一串动作给整愣住了,等小朋友点评完,他才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恨不得再把人按在床上再亲几轮。   “小傻瓜,这东西本来就不是拿来吃的,”聂老师刮了刮知知小好奇的鼻头,给他再度上起了生理课,“它有其他大作用。”   “什么作用?”   “嗯……”聂振宏本来想说‘生宝宝的作用’。但想起上一次两个人就这个话题的讨论场面,他干脆换了种说法给小朋友科普,“是……可以让两个互相喜欢的人,靠得更近的作用。”   “靠得更近?”   林知低头,看了眼他和宏哥贴在一起的胸口和肚皮。他思忖了一下,干脆抬起胳膊从男人咯吱窝下面穿过,一整个搂住了聂振宏的背。   然后问:“现在不够吗?都贴贴了。”   聂振宏心里的老鹿都快要被小朋友可爱得贴晕过去了,他低笑了两声,一边啄吻着身下人的脸颊和颈侧,一边哑着嗓子对林知道:“不够。还可以……更近。”   “近到……”蛰伏的猛虎终于露出了獠牙,却只是叼着小仓鼠的软肉轻轻磨啃,一点不凶狠,“近到我可以到知知身体里,知知也可以……把宏哥吃进去。”   “啊。”小仓鼠以为自己懂了,张开嘴就要往男人的下身凑,好歹被聂振宏压在了原地。   “乖,别动。不是这种。”   聂振宏又笑起来,整颗心被小朋友撩得又酥又软的,唯有下面硬得越发肿胀难耐。见好奇宝宝还在等着他解惑,他也不再按捺了,直接翻手脱掉了身上的衣裤,和身下人同样赤条条地挨在了一起。   两具不同肤色的身体紧紧相贴,亲昵极了。很快,在上的那个人便不再甘于这样的亲昵,蜜色的粗壮手臂分开了白皙修长的一双腿,带着厚茧的手指贴在了幽谷的中央,试探着按揉起来。   “一会儿……开始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疼。”   在这处探索上同样初次的聂振宏,心里此刻也有些没底。他从床头柜里翻出了寻常自用的润滑液,挤在了林知的那处,一点点尝试着将花蕊揉开。   “唔呃……”   有些冰凉的液体令林知瑟缩了一下,却又在对男人无比的信赖中放松下来。   林知努力撑起上半身,将胸膛再度贴靠在聂振宏的身体上。他一双手搂住了男人宽厚的肩背,只将自己脆弱的脖颈暴露在聂振宏面前。   “宏哥……”林知睁着眼,认真地问——   “宏哥会疼吗?”   聂振宏感觉自己的心连同着久未有感知的左脚跟忽地抽搐了一下。   不是疼的,而是像泡进了一汪温泉里,浓烈又甘甜的水汽钻进他的皮肤,渗进他的骨头里,暖得令他不真实。   “宏哥……不会疼的。”   他眨了眨被熏热的双眼,覆下身,同时用着生平最温柔,又最郑重的声音对他的宝贝说——   “宏哥会很舒服,很开心,很…幸福的。”   “宏哥也想要知知一样舒服,一样开心,一样的幸福。”   恍惚间,林知看到眼前有一大片红色绽开了。   不是骇人的令他害怕的黑红,而是香甜的, 浓郁的,炙热的,仿若夏日里被小鸟儿从树上叼采的红果儿,溅落在地上迸开了,洒落开的湛湛橙红。   红果子结得太多了,扑通通朝着他砸来,砸得他目眩神迷,好似坠落到地底,又在下一秒被抛向天际。   林知只来得及说上一句“好哦”,就再也没机会吐露别的话语。   因为他整个人都被这片红浸染了,落进一片深不见底却又能肆意呼吸的蜃海里。   他淹没了,他搁浅了。   银河渡过了月光,云霞推开了波浪。   他光着脚仿若鱼摆一样越出水面,然后踩进有些烫却毫不灼人的焰火里。   他舒展枝叶与绒毛,在树梢间晃荡,在浆果里流淌。   想要吃大肉的可以去我隔壁两篇文吃饱,这篇的风格不会变,见谅~   尽管不像其他几对那样露骨,但我想老聂和吱吱之间的第一次,就是这样的。温柔的靠近,细碎的亲昵,然后在安静的汹涌中拥抱彼此。 第94章 试试看   这个夜晚,小知了终于真正的长大了。躲在大树的枝叶间,叫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声音嘶哑,连翅膀尖都挥舞不动了,才窝在男人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而操劳了半宿的人,却格外精神。聂振宏侧躺在林知身旁,脸压在胳膊上,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恋人的睡颜。他手指在林知柔软的发丝间抚捋,直等到小朋友睡熟了,才静悄悄撑起身。   说实话,他此刻其实是很想将林知一把抱起来的。   他都能想象得到,小朋友肯定会因为突然的悬空而睁大一双眼,然后又无比信任地搂住他的脖子,乖乖任由他抱着走进浴室。   然而现实却是,聂振宏不敢这么做。   他不知道自己的瘸腿能承受多大的力,他怕摔着他的宝贝,也怕自己丢丑,让温存的场面陷入尴尬。所以聂振宏只能自己走到浴室里接了一盆温水,再回到床边,把那具被他镌印上斑驳痕迹的身体轻轻擦拭了一遍。   四周万籁俱静。   等聂振宏打理好两个人重新回到床上,又以同样的姿势将林知搂进怀里。   两个人胳膊挨着胳膊,腿贴着腿,熨帖的肌肤之亲成功地抚慰了聂振宏心里那点矫情的胡思乱想,他埋在小朋友的颈侧,深深吸了几口,才侧过头,按开调至最暗亮度的手机。   花了一点时间翻找,聂振宏却都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只能重新戳开一个鲜少聊天的对话界面,没有任何犹豫地打下了两行字。   【周医生,之前您说挺有用的几个关节复健动作,能重新教我一下吗?】   【我…… 想再努力试试看。】   *   之后的几天,林知都被聂振宏箍在家里活动。   毕竟那里并不是天生用来做那种事的,聂振宏查了不少资料,生怕两个人的第一次给小朋友的带来什么负面后果,同时也下定决心下次要再把准备工作做得更充分一点。   反倒是林知,除了第一天有点下不来床,之后半点事没有。见聂振宏担心来担心去,他反而像个小暖男一样哄着男朋友,时不时地噘着嘴要亲亲,粘他得不行。不在铺子里,聂振宏当然没有再拒绝小知了主动往怀里撞的这种好事,两个人在家里许多地方,都留下了痴缠温存的足迹。   聂振宏见林知恢复得快,也松了口气,只不过夜里还是拿着药膏检查了几次,才真正放下心来。当然,这个过程免不了擦枪走火,特别是他家小楞子又直又呆,有时候反逼得聂振宏这个老男人扛不住,好几次都差点把人办了。   等到修鞋铺重新开门营业,已经是十月下旬了。   铺子里面焕然一新,无论是装潢还是陈列都比原来更加有条理,而外面深棕色的牌匾上,新装上的 “聂记鞋铺” 四个大字也格外亮堂,老远就能让人看见。   “哟,老聂,改行了啊?”   有熟客路过门前,不禁探进头打望一番,顺便同聂振宏寒暄两句。聂振宏便笑着解释,“没呢。就顺便卖卖鞋。”   “什么鞋啊?”   “皮鞋,都是真皮的。舒服,而且特别耐穿。我兄弟在南边开鞋厂,直接厂里拿货,都是出口的好东西。我挑了一些适合咱们小老百姓平时穿的,价格也实惠些。”   “嚯,那挺好的啊!下回带我婆娘一起来逛逛。”   “行嘞哥。刚开业,这个月来都给您打八折。”   老社区里,好东西总是口口相传的。最开始,也就是来找聂振宏补鞋的人趁着等鞋修好的间隙,在铺子的鞋架前打发时间地逛一逛。有的试穿一番后,竟意外的发觉脚感很不错,一问皮质和价钱,便高兴地掏钱了。   愿意把旧鞋修修补补再穿的,都是喜欢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他们平日里看的比的多了,心里也有杆秤。聂振宏卖的鞋虽然不够时尚,看上去也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名牌,但却也正是因为款式普通,才让人觉得亲近日常,方便常穿。   毕竟居家过日子的,不能成天高跟小尖鞋,走在路上越舒服,才越让人想穿。   聂振宏这几年修鞋补鞋,经验可比年轻刚入行那时老道许多。他知道这周围的潜在客户都是什么样的人,又喜欢什么样的鞋,所以选得都是最基础的款,只看穿着够不够舒适。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没有错。   虽然单价的利润不高,但胜在轻松,聂振宏不需要像自己修鞋补皮具那样花费手工劳力和时间,只需要动动嘴皮子招呼下客人就行。随着销量的逐步上升,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这一块的收入就抵得上聂振宏每月补鞋挣的钱了。甚至几年后,聂振宏还专门将隔壁的铺子盘了下来,多雇了一人来经营这卖鞋的红火生意。当然,这是后话。   而林知,则一如既往地待在他在铺子里固定的小角落,支着画板画画。   有时候店里人多,他便会把画板搬到后院去,腾出空间给客人,还主动担任起找鞋和收钱的工作。有时候聂振宏忙着钉鞋没时间接待客人,林知甚至会去帮着招呼,一板一眼回答客人的问题。   尽管表述得有些愣,又不大专业,但却已经足够聂振宏熨帖和自豪了。   聂振宏并没有拦着他的小朋友做这些,只在一旁看着,偶尔出声补救,偶尔教他下次怎么做会更好,耐心又温柔地陪伴着林知,陪伴他的小知了一步步从这间小小的修鞋铺里振翅起飞,迈向更广阔的世界。 第95章 来帮忙   作者有话说:上好佳(悄悄咪咪):嘿,小帅哥。   聂振宏下定决心要重新拾起复健,便每天开始了固定的运动和锻炼。   之前倒也不是没做,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毕竟他自己没有迫切的念想,就想起来了再动一动,跟现在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如今,遇到手里没活店里又没客人的时候,聂振宏就会在一旁的空地上做做屈膝提踵的动作,林知则蹲在一旁给他数数,一组二十个,一组完了又一组,直到做够周医生交代的数量。   有个认死理的小楞子盯着,聂振宏几乎没偷懒的机会,但通常他也不会偷懒,只是会借着伤口拉扯疼痛,向小恋人偷偷香而已。   这天午后,两个人又是循常的在店里一个锻炼一个陪练,聂振宏正享受着和林知愉悦的二人世界,就听见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叽叽喳喳。   “林知,在吗?”   “林知哥哥,我们找你帮忙来啦!”   “小哥哥,还记得我吗?”   聂振宏本来正在做俯卧撑,闻声扭头看过去,就瞧见三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站在门口,探进脑袋笑晏晏地同他家小画家打招呼。   聂振宏嘴里一酸,差点两条胳膊没撑住,好歹还是靠肌肉给撑起来了。等坐起来后,他才发现三个女孩身后还跟了俩人,一个是早餐店家的汪小军,还有个太矮了被挡住的小豆丁。   “你们这…… 乌泱泱一群人,干嘛来了?”   这么多人到访,锻炼也没法做了。聂振宏干脆冲小豆丁招手,“可可,过来。想叔叔没有?”   说起来,他也好一段时间没有见着甘可可这小丫头了。之前甘婆婆受了伤,小丫头就一直跟着孙曼琴生活,这段时日怕是学校和医院两头跑,恐怕也被奶奶这事给吓坏了,瞧着脸蛋都瘦尖了。   “想了!”   甘可可一下从几个少年少女身后钻出脑袋,冲聂振宏扑来,“聂叔叔,你怎么坐在地上呀?”   “叔叔刚在锻炼呢。”   聂振宏笑着把小姑娘抱在胳膊上,另一只手则撑在椅背上,顺势用力站起了身。   “为什么要锻炼呀?” 小女孩歪着头,没等聂振宏回答,又自顾自地想到了答案,“我知道了!是和奶奶一样对不对?医生伯伯说,奶奶每天要在床上做抬腿运动,才能好得快!”   “可可真聪明!” 聂振宏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又问起甘婆婆的现状,“你奶奶现在怎么样啦?”   “唔……”   甘可可想把最近的见闻都和聂叔叔描述出来,可是她发现自己想说的太多了,好难一下说清楚,发愁地皱起了小眉毛。还是身后的几个大姐姐及时解救了她,替她说了。   “医生说甘婆婆目前伤口恢复的状况不错。只不过人老了,伤口愈合速度很慢,所以还在医院病房里修养加复健呢。”   “我们今天来找林知,也是为了甘婆婆。”   “是呀,老人家就是闲不住,她说硬要说自己好得差不多了,住在医院也是浪费钱,闹着要出院。我们就想着给甘婆婆找点事做,让她没那么多心思想别的。”   “上回义卖的时候,咱们不是提议过给甘婆婆的鞋垫换些花样吗?正好可以趁此机会,让甘婆婆试着做做看,又能打发时间,又能卖来挣钱,多好!”   几个小姑娘一人一句,叭叭叭地就将事情给说清楚了。   只不过除了杜子芸和潘知乐,另外一个参与发言的女孩子聂振宏没见过。他有些疑惑望向这个和潘知乐差不多年纪,却剪着一头非主流齐眉超短发的姑娘,“这位是?”   “哦。她叫尚郝佳,咱们街道办那郝主任的女儿!” 杜子芸介绍道,“上回义卖她也参加了,后来听说了甘婆婆的事,便主动跟她妈请缨,要来一起帮忙。”   “啊。” 林知忽然出声,在一旁用拳头锤了下手掌,“卖书的小老板!”   “又见面了啊小哥哥,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啊。” 尚郝佳跟那天比早已换了个发型,像是也换了个人设,痞里痞气地嚼着口香糖,冲林知弹舌示意,“书怎么样?我这儿还有些存货呢。”   林知张了张嘴,正欲说什么,肩膀却被聂振宏搭住了。   “下午还有客人,你们最好趁这个时间点抓紧说。人一会儿多起来,知知可走不了。”   “行行行,那赶紧的。” 杜子芸的注意力一下被转移走了,“知乐,小军,你俩把找的花样先拿出来给林知瞅瞅。尚郝佳,你给林知瞧下咱们买的绣线,让他看看颜色有没有缺的!”   潘知乐和汪小军连忙照做,从背包里翻出准备好的打印彩纸来。唯有尚郝佳,饶有兴致地在林知和聂振宏身上打量了一圈,咧开嘴,将口香糖吹了个又大又圆的泡泡。   “喂,洋葱圈,听见没!” 转眼,泡泡就被杜子芸给戳灭了,气得尚郝佳直跳脚:“说了不准叫我洋葱圈儿!”   杜子芸吐吐舌头,“你这发型挺像的啊,还是上好佳牌的,味道不错。”   “噢,你尝过?” 尚郝佳摆出一副死人脸,成功把杜子芸噎到闭嘴。   “好啦好啦,怎么你俩又吵起来了?” 还是潘知乐站出来当了和事佬,“快过来一起商量吧!”   穿着裙子的小姑娘依旧漂亮挺拔,只不过今潘知乐的性格不再像以前那么跳脱了,看上去成熟了不少。这成熟的代价有些痛,好在,对她而言是值得的。   聂振宏适时地退到了旁边,将空间交给这群年轻的小朋友。林知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群人的中心,大家围着面容清冽的大男孩,积极又热烈地讨论起如何才能让甘婆婆的鞋垫更受欢迎。   尽管林知话不多,但他每次说出来的意见,都被大家认真的倾听,又在一番仔细探讨后采纳了。显然,小朋友在绘画领域上的造诣,已经足够使他成为一个闪亮的存在。   聂振宏抱着小可可靠在一旁的货架边,安静地当着看客。同时也从另一个视角,欣赏着心爱的人散发熠熠生辉的光芒。 第96章 打广告   作者有话说:假如有一天遇到了自己无法解决的困顿,请尝试寻求周围人的帮助。这个世界上我相信还是好人多的,不要走极端,太阳还在,呼吸还在,希望还在,总能走出困境的。   都说人多力量大,不过是一下午的功夫,几人就把甘婆婆病愈后一整年要做的活儿都快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   从新奇的鞋垫花样,到用什么款式的布料棉线性价比最高,再到鞋垫做出来后怎么定价怎么宣传,一样一样的,都替甘婆婆提前考虑到了。反正聂振宏是觉得比自己当初和几个哥们出来做生意时,脑袋清醒了不知多少。   几个人计划将鞋垫的客户主要分成三大类,小朋友、青少年和成年人群体。不同的群体他们设计了不同的绣样,卡通的, 小清新的,复古的…… 各种类型的主题和色彩都有,只为了能最大程度吸引大家的购买欲望。潘知乐和汪小军在同一所高中读书,最近的课间都在搜集参考的纹案,而尚郝佳和杜子芸这俩则是爱天马行空混迹二次元的,几人一同从旁出主意,很快林知便拿起笔,开始按照大家的思路勾勒起来。   巧的是,在他们几个你一样我一语商量时,正撞上了又过来给小画家送钱的何谦何大编辑。何谦如今也算坐稳了杂志主编的位置,一日比一日意气风发,连早退都没人敢抓小辫子了,堂而皇之地提前下班来聂振宏这里晃悠。   他闲来无事,见几个小朋友在叽叽喳喳热火朝天地讨论什么,便也凑上去听了一耳朵,还别说,他越听越有兴致。等何谦从聂振宏那了解到事情的整个前因后果后,干脆主动请缨报名,表示自己的儿童杂志里可以帮甘婆婆留一版广告页面。   当然,不是真的广告,而是何谦想为甘婆婆做个专访,顺带展示一番老人家那些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鞋样。   干出版这一行的,几乎每天都在愁选题,对于何谦而言更是。好不容易这一期的杂志内容过审印刷了,又要开始筹备下一期的了,永远没个停,也就永远需要灵感和新意。   何谦左瞧瞧被一群人围观着埋头画花样的林知,右瞧瞧乖巧吃棒棒糖的甘可可,灵感来了,现场就掏出包里的相机咔咔来了几张照片,他甚至连文章题目都已经想好了,就叫做《一双鞋垫上承载的汗水、爱心与希望》!   好家伙,他觉得他的年终奖金有望了。   这些事,与一门心思埋头画画的林知都无关。   他在认真地画完大家交代的图案花样之后,便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又闷头创作新的作品了。   但他仍然会记得时不时问问宏哥甘婆婆在医院身体怎么样了,倒是聂振宏,一直在关注这件事后续的进展。也正是因此,他是第一个意识到几个小朋友所做的事后劲有多足,又为甘家婆孙俩带来的意义有多大。   目光要转向何谦那一期记录甘婆婆故事的杂志出版上市后的几天。   他们这条街处在老社区里,平日里虽然闹闹哄哄的,但人流量基本没什么起伏变化,每天见着的面孔差不多都脸熟,大多是周围的住家户。   但最近几天,街道上却有了一些波澜。   主要是下午放学后的那段时间,总会有一些穿着校服的小学生或中学生结伴前来,手里捧着杂志,一边走一边问路,最终循着街坊们指的方向,找到聂振宏的修鞋铺门前,问他们有没有鞋垫卖。   ——就是杂志上拍的那种,老奶奶亲手绣的,好看又耐穿的手工鞋垫。   聂振宏起先也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他只向学生们解释说老人家还在住院,新做的鞋垫没有送来,店里只积存着一些以前缝制的款式,不太好看。他本以为这些小朋友会失望离开,没想到只是刚拿出来,就被这群小孩子一窝蜂地抢购了。   “我给我爷爷买一双!要 42 码的!”   “叔叔,有没有 37 码的?我要给我妈妈买一双!”   “我、我脚 34,叔叔,有没有我能穿的呀?”   挤在他面前的是一群看上去正在读四五年纪的小学生,他们有的脚上蹬着耐克阿迪,有的兜里掏出全是五毛一块的零钱,虽然家境不同,但想要奉献爱心的心却是一样的。   “甘婆婆好辛苦啊。我奶奶和她一样年纪,可是我奶奶都没有白头发呢。”   “我们老师说,这种手艺都要失传了!每双鞋垫要缝几万针才能缝好,我想买来数数是不是真的有几万针!”   “傻子,你数到明早都数不完!我就不一样了,我妈妈说这种鞋垫穿起来不会臭脚,主动给钱让我来买几双呢!”   “哈哈哈!你妈妈是不是每天也被你臭死了?!下回体育课,你可要记得穿哦!”   小孩子们你说一句我嚷一下的,没一会聂振宏店里的存货就被他们给买完了。有个揣了新款手机的小男孩,还特意给聂振宏留了电话,让新鞋垫到货了通知他们,他们还有好多同学想买呢,俨然一副小班长的派头。   等后来还有学生和家长来问,聂振宏便只好指路不远处的裁缝店,让他们问问里面的孙老板还有没有多余的鞋垫卖。   这样的情形,也让一直为甘家婆孙忙前忙后的孙曼琴心里也开心有熨帖。   毕竟她跟甘家婆孙的关系再怎么好两家人也没办法当成一家人过。瞧见如今老人家的手艺真正能赚钱了,她也替她们高兴。   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孙曼琴第二天特意跑了趟医院,将甘婆婆近期缝制的几十双新鞋垫拿了回来,也将这好消息告诉了甘婆婆。   本来她琢磨着拿回来的鞋垫还能卖十天半个月的,没想到短短几日又销了个精光!   特别是这些新鞋垫绣的花样纹案与市面上的都有所不同,没有烂大街,也更符合现代人的审美,往往是她把鞋垫往外一摆,都不用怎么介绍,就有人上前询价,转眼就卖出去了。   无论是小朋友们喜欢的卡通人物,还是年轻人倾向的国风复古,在甘婆婆的一双巧手之下,都赋予给了鞋垫全新的美好与价值。   同时,也令这门费力又难赚钱的手艺,真正成为了能够养活甘家婆孙俩的救命稻草。   至此,这一场横跨了数月,连接着老社区老中青三代的救助活动,才真正的告一段落。   而所有参与到其中的人,都在为甘婆婆和小可可这对祖孙日益趋好的境况感到由衷的高兴。   这无关乎大家关系的亲疏远近,也无关乎每个人献出的爱心多少,而是作为一个寻常的普通老百姓,对于周遭生活和人性发自内心的期待与祝福。 第97章 窝囊废   与此同时,聂振宏家里的书架上又多了一本杂志。   这一回,杂志里并没有林知画的插画,只是在其中一篇朴素真挚的文字专访下方,清晰地刊印着一个认真作画的年轻人。   年轻的男孩容貌俊秀,侧脸分明,尽管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他对着画板的眼神却十分生动。手下不过寥寥几笔,就在纸样上绘出了一只毛绒绒的小猫儿,小猫趴在鞋垫上翘着屁股,憨态可掬,对照着另一张图片上老人家绣出来活灵活现的成品,令人一看就有想要购买的冲动。   说起来,在何谦送样刊来的时候,还发生了场令人哭笑不得的对话。   起因是林知不明白为什么何主编每回都要拿两本书过来,明明他和宏哥看一本书就够了。于是他就塞回一本到何谦怀里,说不用。   何谦也挺莫名,林知便主动解释道,“一本就够看。”   “哎,没事,你不读字可以看图嘛!” 接触了这么几次,何谦也大概知道林知看不得字儿的毛病,自顾自地理解道,“再怎么也拍了你的‘玉照’,留着做纪念呗!”   “有一本了啊。” 林知说。   “啊,那是给聂老板的,你俩一人一本!” 何谦十分大气。   林知却抿起嘴,“不要。”   在何谦不明所以的眼神下,他十分自然地跑到聂振宏身边一把搂住男人的手臂,向何谦扬起下巴:“我的就是宏哥的!”   他和宏哥都一起亲亲抱抱睡觉觉了,为什么还要看两本一样的书?   何谦愕然地注视着林知的动作,目光滞了半天,又移向完全任由林知这么亲昵贴上来的聂振宏,这才一拍脑袋,悟了。   “…… 我说你俩,可以啊!”   他点了点聂振宏,“聂老板,不厚道,这么久也不给我透露一下!”   聂振宏把兜里久未抽的烟抛给何谦一支,笑道,“这不你也没问吗。”   “我!” 何谦在肚子里腹诽了几句,还是接了烟,“好家伙,这谁能想到你这大隐隐于市的鞋匠,比我这文人骚客还走在时代前沿呢?!”   这话属实是逗趣了,聂振宏轻笑一声,“我以前也没想到。”   人生有意思的地方,不正在于此吗?当你以为跌落谷底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出现在眼前,而在你未曾留意的偶然间,却意外邂逅了未来将共度一生的那个人。   何谦自诩为文化人,读了那么多书又接触了各式各样的艺术家,倒半点没有因两个人的性向而大惊小怪。正相反,他看了眼安静倚在聂振宏旁埋头翻杂志的林知,又瞧了眼尽管在补鞋,但注意力和嘴角的笑意都冲着身旁青年的聂振宏,心里不禁拍了自己一巴掌。   早该能发现的啊!   这藏都藏不住的喜欢样。   *   华灯初上。   当聂振宏和林知吃完饭,倚在沙发上为小朋友细细品读何谦送来的样刊时,在城市的另外一处角落,同样有一家人看到了这本杂志。   那是西边的一处中档小区。小区自建成也十几年了,在当年一度也是这片区的楼王,要花不少钱才能买到,里面住的大多是生意人。只不过随着时间流逝,这里渐渐没了气派,有钱的人都搬去更有钱的地方了,没钱的也越来越没钱。到如今,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为了孩子读书方便而租买的一家三口,周围的设施和装修也都变得又旧又寻常。   在这座小区某栋楼一间普通的两室一厅房子里,家里的女主人正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涂指甲。而她九岁的儿子借着餐桌顶上的光源,正咬着笔杆做作业。   当时钟走到了七点,家里的男主人终于回来了。他微驼着背,手里拎着一个沉重的公文包,透过他难看的脸色和皮肤纹路,依稀还能看出他年轻时的帅气模样。   “哟,回来了?”女人撩起眼皮看了眼他便继续低头涂指甲,反倒是男人 “啪” 地一声将公文包扔到茶几上,面色愠怒,“又没做饭?!”   “倒是要有钱买米下锅啊!” 那女人半点不怕他,讥讽地勾起嘴角,“你不是说今天能找老板拿到欠款吗?”   她说着就将涂着玫红指甲的手一摊,“钱拿来啊!我还打算给我们耀祖买只土鸡炖汤补脑呢!”   被叫到名字的小男孩从作业本里抬起头,吸溜着口水问,“妈妈,今晚吃鸡吗?”   他抹了一把鼻涕,一边将手指悄悄蹭在衣服上,一边捂住肚皮。天都黑了,他好饿。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那男人不知道是被女人还是儿子的话给刺激到了,一个跨步就跨到餐桌旁,一巴掌往男孩后脑勺呼过去,“上次考试三门课你两门都不及格!还好意思吃?!我看你书都念到肚子里去了!”   “啊!爸爸别打!” 小男孩立刻抱起头习惯性地蹲到了餐桌下面躲起来,看样子像是被打怕了。   “喂!姓林的!你还是不是个男的?成天只知道往老婆孩子身上撒气?!” 那女人见状捡起男人摔下的包就往他背上砸,一边砸一边骂,“耀祖才多大?考差一点又怎么了?你以为你智商一百八吗?凭什么要求你儿子要考清华北大?”   “那他也不能只考个四十分啊?!” 那男人转身就和女人扭打在一起,看样子两个人也不是第一次干架了,“老大那字都读不懂的,当年这个岁数也能考及格!”   “呵!你说林知?” 那女人死命踹了男人一脚,讥笑道,“你这个把亲生儿子都逼出家门的人好意思提他?我都替他嫌弃你!人家那是死了的妈养得好,关你屁事?!”   看着男人憋愤的脸,女人心里舒坦多了,恨不得再刺他一刺。虽然她也不喜欢那个傻不愣登的男孩,但还是从儿子书包里翻出一本刊物挥了挥,解气道,“你自己瞧瞧!人家现在都上杂志了,还能靠画画挣钱!不比你一个中年破产的老男人过得好?!”   “当初咱俩扯证的时候你怎么说的?啊?还让我过富太太的日子!我呸!老娘真是倒了二十年的血霉才被你诳!要钱,钱没有,儿子,儿子不管,连个房子都蹭自己前妻的,你个窝囊废!”   那男人本来只是抢过女人手里的杂志翻看,他越看眼睛越红,而伴随着女人越来越尖利的叫骂声,他眼里的追忆与后悔立刻被胸中的狂躁愤怒所掩盖,一把抓住女人的头发往桌子上砸去。   “啊——!”   “嘭——哐——”   “混蛋!啊——你再打?我要报警!老娘不和你过了!”   尽管隔着防盗门,女人和男人的吵打声也清晰地传到了楼道中。住在两人对门的是一对退休老夫妻,两人吃了晚饭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这声响不禁对视着摇了摇头。   “这家孩子可真造孽!”   “谁说不是呢。前些年我还以为小许苦尽甘来了,带着儿子俩人小日子也做不错。没想到她人一走,那不是东西的男的又回来了。”   “也不知道小许那自闭的儿子现在被赶去哪了?要这么下去啊,我看现在他们家现在这小孩儿早晚也要遭一样的罪!”   “算了算了,咱们这老胳膊老腿的,可管不了。”   “放心,老天看着呢,该遭报应的早晚会遭报应的。”   “是啊,听说他回来就是因为做生意破产了,活该!现在看样子也没挣到钱,等这再娶的老婆儿子都跑了,看他一个人咋过!”   “我咋记得这房子也是小许名下的?该是留给她儿子的吧?”   “那孩子不爱说话,怕是抢不过也打不过他这爸。而且人现在厚脸皮住下来,你还能赶人走?”   “咋不行了?找个锁匠换个锁不就完事儿了?!” 第98章 赶出来   作者有话说:老聂:摩拳擦掌准备去换锁。 吱吱:我有宏哥了!(扑倒) 老聂:算了,宝贝这么可爱,还是把我俩先给锁上吧。   “小傻子,你换个锁不就完了?”   城市的另一头,聂振宏也在对林知说着同样的话。   天气转凉了,聂振宏考虑到最近小朋友都挤在他这睡觉,就说下楼把林知厚些的衣服都拿上来。毕竟四舍五入两个人也算同居了,他也想趁着年底的购物节给小恋人置办些缺的日用品,顺便把家里填充一番,将那些以前都不在意,如今却能提高两人幸福指数的物件都买上。   然而,等聂振宏从林知衣柜里只翻出寥寥几件的毛衣后,他忍不住问小朋友,那些以前穿的衣物都去哪了?   尽管林妈妈不在了,但聂振宏依旧能时常听到林知提起她。有时候是吃到一道熟悉的菜,有时候是在电视里看见曾经去过的地方,有时候是听到记忆中熟悉的词句,他的小朋友并没有对妈妈的离开讳莫如深,反而用另一种方式,在不断地记住自己最爱的人。   也是因此,聂振宏很清楚的知道林妈妈有多爱儿子,这样一个母亲,是不可能会让自家宝贝在冬天冻着冷着的。   作为一个曾经的直男,聂振宏平日里还真的没有太过在意小朋友的穿着,但现在他回想起来,小朋友的衣物好像就那么几件翻来覆去的穿。也许是当初搬过来的时候太过匆忙忘了,又亦或是…… 根本没有机会带走?   这肯定就涉及到林知一些不算愉悦的记忆了。   聂振宏之前从没有主动问过,就是怕不小心触及林知不好的回忆。但如今他却敢抛开这些顾虑问出口了,因为他相信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也相信自己能够处理好小恋人的情绪和不安。   于是在入睡之前,聂振宏就听他家小愣子慢吞吞地给他讲述了一段令他气愤又火大的,关于林父的故事。   当年,在发现儿子的病症后,林知的妈妈许茹一直在为孩子治病奔波,同时也没有忘了家中的里里外外。但作为一家之主的林父却丝毫没有担起应有的责任,反而责怪起林母没有早日发现孩子的异状,如今这种花钱都治不好的心理疾病肯定会跟随林知一生,简直给他丢脸。   林母本来为了家庭,甘愿忍受丈夫的责骂甚至殴打,但当她发现男人已经开始将怒气发泄到自己儿子身上后,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使她强硬了起来,拿着验伤报告和男人果断离了婚。   那之后,男人净身出户,房子归了母子俩。因为林父那时做着生意,身家颇丰,所以也不在乎那一套旧房子,转身便重新找了一个漂亮的对象,后来二婚,也生了个看上去一切正常的孩子。   这些都是林知断断续续听妈妈说的,他其实在爸爸妈妈离婚后,就没有再见过那个男人。直到妈妈去世,他小姨帮着他一起操办了妈妈的后事,又因为担心他一个人没法生活,擅自做主联系了林父。   在林知小姨心里,总觉得血浓于水,一家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林知怎么说也是那男人的儿子,如今没了妈,至少还有爹能照看一下。但林知的小姨却忽略了林知到底想不想要这样的‘照看与关怀’。   当小姨找上林父时,那男人正因为投资失败而发愁去处。他前些年做生意赚的钱连同房子都被法院查封抵押了,于是他顺势就带着妻儿搬进了林知家。   鸠占鹊巢,无外乎如是了。但在林父看来,这套房子当年本来就是他买的,就算离婚分给前妻了也有他的一份财产在,所以住得理所应当。   而林知记忆中本就还残留着幼年对父亲这个角色的恐惧,加之他嘴笨不会说话,只能尽可能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将房子的其他空间全部留给了那一家三口。   可林父二婚的妻子也不是好相与的。女人从林父那里早就听说过林知的病,后来在林知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更是看透了林知的性格,几乎可以说是肆无忌惮地将原本充满着许茹气息的房子一点点改造成她想要的模样,一点没有顾忌林知。更有甚者,她一边用着许茹的东西,一边还嫌弃她的穷酸差品味。   当林知听到她一次次贬低自己的母亲后,终于忍不住了。   他推了一把女人,然后从自己房间里拖出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一个人逃出了那个完全充斥满他讨厌颜色的家。   林知是在妈妈病床前,才知道妈妈还有一套房子的。   妈妈说,那是为他准备的婚房。一直偷偷藏着的,谁都不知道,谁都抢不走。   林知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婚房,妈妈只是笑着把钥匙交给他,告诉他以后如果没钱了,可以把房子卖了,换成钱存到银行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后来,等林知从家里跑出来后,脑袋空空,他只能循着记忆里妈妈的话,找到了这栋位于机车厂老社区里的房子。   在二楼,不高,屋外还有许多好看的花从楼上垂下来。   像是春天的颜色。   这套房子里尽管不像以前的家那样满满当当什么都有,但是足够他住了。而且林知还发现,妈妈在其中一间屋子里放满了画。那么多那么多他画的画,里面也有他的妈妈在呢。   林知心满意足地想,他又能和妈妈住一起了。   “所以那个房子,你就留给那个男人一家了?”   聂振宏听完整个故事,又心疼,又气愤。他恨不得立刻跑去那个混账男人面前狠狠揍他一顿,但最终却只是暗中捏紧了拳头,然后张开手臂抱紧了身旁的小朋友,在他头顶轻轻亲吻。   “唔。” 林知蹭了蹭男人的脸颊,含混应道。   “不成,那可是你妈留给你的!凭什么便宜他们?” 聂振宏却咽不下这口气,“走,明天哥就带你去换锁,把他们赶出来!”   “可是……”   安静的一阵沉默之后,聂振宏感觉自己衣摆被扯住。他低下头,对上青年清凌凌的一双眼。   “可是换了的话…… 弟弟住哪里?”   “我现在有地方住,也有宏哥。可是弟弟他还小,没生病,我想…… 我想他能好好长大。” 第99章 找场子   聂振宏没想到,林知一退再退的原因竟然是因为那个此前从未见过面的,同父异母的年幼弟弟。   如今看来,家庭离异和被父亲嫌弃打骂的过往,不管时间怎么拉长,都已经在林知心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痕。   所以他的小朋友当初才会变得沉默而自闭,会认为自己很笨,会觉得无法识字要被人笑话,会担心亲近的宏哥在知道他的病情后会赶他走。   可尽管这样,尽管那个被赋予‘耀祖’名字的男孩并没有对林知这个哥哥有多尊敬,尽管男孩的父母还无耻占用着他的房屋,但林知仍然真心的,十分认真的期盼着这个弟弟长大的过程一帆风顺,幸福美满。   他不希望自己受过的伤,在弟弟身上再次重演。   聂振宏心中又生出密密麻麻的疼。   他的小朋友明明自己脚上还沾着难以甩掉的淤泥,却依旧想着把最干净的路留给别人。   “会好好长大的。”   聂振宏低头亲了亲林知的唇,神色晦暗地说道,“我们知知都这么健健康康长大了。放心,他从小有爹有妈,不会过得差哪里去的。”   说聂振宏小心眼也好,说他迁怒也罢,他对那一家子人都没有任何好感,也并不觉得在那样父母教育下长大的孩子会知恩图报,是非分明。说不定无论林知怎样退步,那一家子都觉得是应该的,甚至会得寸进尺,榨干他家小朋友最后一滴血。   对这样的人,聂振宏向来信奉一句话——拳头硬才能讲道理。   不过,他也不会打消恋人的好意。   “那等你弟弟长到十八岁。那时候他肯定也考大学住校了,到时候咱们再把房子收回来,好不好?” 聂振宏顺着林知的话说道。   “嗯!” 林知连忙点点头。他觉得宏哥真好,比他想的周到。   只不过林知却不知道,他家宏哥在这番话背后,还有些没向他说出口的其他盘算。   “对了知知,那家里的房产证,你还记得放在哪里的吗?” 聂振宏轻抚着爱人的后颈,温声问。   “记得哦。” 林知点点头,那是妈妈交代过他的,“在楼下。还有、还有户口本什么的,我都放在行李箱最里面的!”   “真棒。” 聂振宏笑着亲了亲他的宝贝,“明天都给哥看看。哥给你上个塑封,咱得好好保管。”   林知丝毫没有察觉男人的其他意图,只乖乖点头,“好哦。”   出生证、学籍卡、三好学生奖状、户口本……   半透明的文件夹里全是林妈妈许茹一份份整理好的卡纸证件,虽然文件夹的四个边角都有些开裂了,但里面的每一张纸都被保存得干干净净,连个折痕都没有。   第二天,聂振宏便带着小朋友,一起去隔壁小学对面的打印店里将那些文件一张张过了塑封。   “这样以后就都不会褪色了。”   回去的路上,聂振宏又找快递驿站的老板要了个纸盒,将所有的东西都整齐地摆放在盒子里,最后才珍惜地放在了自家书架的最上层。   “宏哥的呢?”   林知踮起脚,想在书架上找。   “我啊,我连个毕业证都没有,东西都随便乱放的。”   聂振宏思索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的那些杂七杂八证件在哪里。他走到外间客厅,在茶几下层的抽屉里翻翻找找好一会儿,才从一堆单据里翻出自己的各种卡票证件,“喏。”   “我也没毕业证。”   林知兜着手接过,还认真地回了聂振宏一句,才趿着拖鞋吧嗒吧嗒跑回书房。他踮起脚把盒子拿下来,又将聂振宏的那些文件一并放进了大盒子里,才关好盖。   嗯,这下齐全了!   林知满意地扬起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聂振宏的老心脏已经被小恋人这种时不时的直球弄得习惯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心痒痒地跟进书房,一把将人按在书架上。   “嗯,咱俩都不是知识分子。也算什么锅配什么盖了。”   “什么锅…… 唔?”   没等好奇宝宝问出声,聂振宏就堵住了林知的嘴,将满心的喜欢和高兴都宣诸于两人的唇舌之间。直到书架开始摇摇晃晃,他才连搂带抱地带着人转移到了另一个战场。   *   聂振宏没说出口的盘算,在隔了几日后才安排妥当。   他先是告诉林知店里卖的鞋有些款缺码了,自己要出门去进一些货,而后顺势将两个人同样挂着仓鼠吊坠的钥匙串交换了,交代小朋友今天充当半天的小老板,帮他照看下铺子。   林知简直是拍着胸脯地立刻答应了。   似乎小朋友都喜欢这种被人信任托付的感觉,他们家这个小孩儿还格外可爱。   聂振宏这么想着,十分放心地就将修鞋铺交给了他的小林老板。而他自己则揣着兜,胳膊下夹了个公文皮包,直到瘸着脚走出街道目及的范围,才坐上了一辆金杯小货车。   “哥,等你老半天了!你这有了媳妇儿人也变墨迹了!”   主驾驶座上,坐着个膀大腰圆的光头男人,赫然是之前来修鞋铺送过货的老三高海。   “这么大人了还瞎贫。” 聂振宏拿手肘呼了他一下,才摊手问,“让你带的东西带了吗?”   “都带了,在后座呢!月,你给哥递一下。”   高海这一招呼,聂振宏才发现后座还有一人。   “姐,你咋一块儿来了?” 聂振宏在座位下又踹了兄弟一脚,用目光瞪他,这咋还把老婆给捎带上了?   “我不来盯着你俩点儿……” 文月似笑非笑,“还不知道你要把我们家高海拐去干什么坏事儿呢!”   聂振宏心虚地揉了揉鼻子。   反倒是高海,乐呵呵接过口袋打开,给自家二哥交代,“喏,你瞧瞧,大金链子金手表,伸缩防狼棍,墨镜,纹身贴…… 嚯,左青龙右白虎,还防水的呢!是不是齐全了?”   聂振宏只能在文月的注视下硬着头皮点头,“咳,差不多。”   “我说哥,咱到底要去干啥?”高海眼睁睁看着聂振宏撕开一张印着虎头的纹身贴,忍不住 “嘶” 了一声,感叹道,“有点咱高中时候大杀四方的劲儿了!”   “你以为在演古惑仔呢?”囿于后座有位当家女士盯着,聂振宏只能 “啪” 地一声,将纹身拍在老三大臂胳膊上,一边美化了一下语言——   “给你嫂子找场子去。” 第100章 门开了   作者有话说:老聂:想不到吧,这是我老婆家。   聂振宏说找场子,还真不是玩笑话。   他那天听林知讲完家里的那摊事,就生出了要亲自去看一看的念头。当然,不止是看一看,他还要把他家小朋友该有的拿回来,再将他家小朋友受过的委屈统统还回去。   “哥,一会儿你先表演还是我先表演啊?”   由东向西开了半个小时,最后货车稳稳地刹在了一个小区门口。下车前,高海带上墨镜,傻不愣登问了一句。   “…… 用不着。” 聂振宏上下打量了一番光头大膀子跟熊似的兄弟,“你本色发挥就行。”   “昂?”   “行了,你一会儿就听老聂的,他让你干啥你就干啥。” 倒是文月,轻巧地跳下车,一边和两人一起往小区里走,一边指示自家老公。   “行,保证没问题!” 高海乐呵一笑,瞬间周身那股莽汉气就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这个小区虽然修得有些年头了,但绿化不错,一路走来路两边都是花花草草,还有一片地专门建了游乐设施,供小区住户们使用。这会儿时间还挺早,周围只有几个老人在健身器材边运动,还有一个蹲在沙池边玩沙子的小男孩。   小男孩看起来八九岁的样子,挺胖壮的,只不过不是很爱干净,衣服穿得七零八落脏脏的,脸上还挂了两串鼻涕。   “你们去吧,我就在这儿呆着等你们。”   文月没跟着两男人一块继续走,就在游乐区停下了。她今天本来也无事,只是跟着老公出来溜一圈,更何况大家都是老朋友了,她心知聂振宏是个有主意有分寸的,才懒得去凑热闹。   “行,一会儿我们就搞定。”   聂振宏拿了林知的房产证,很清楚地知道林家的具体位置。穿过游乐区再走过两栋楼,坐电梯上到八层,就到了。   “臭婊子!这些年老子供你穿供你吃,现在没钱了,你就翻脸不认人了?”   “不然你以为老娘图你啥?图你老还是图你大肚腩?!”   “你!”   “老娘当初再怎么说也是年轻又漂亮的,嫁你这个二婚男还替你生个男孩,不就图日子好过点吗?结果现在呢?家里饭都要吃不起了!我都大半年没买过东西了!你看看我脸都黄成什么样了?”   “呵!你也说了是当初!现在你还不就是个黄脸婆,嚷嚷什么嚷嚷?成天就知道嚷,有本事你倒是离婚啊!”   “啊林建你这个贱人!你以为我不敢离?”   “不是我以为,你说你这么多年说离婚多少次了,你以为自己离了还能找到更好的?信不信今天离老子明天就让你从这屋滚出去?”   “你不要脸的占了你前妻儿子的房子,还好意思赶我?”   “你也说了,那是我儿子!所以这儿我爱怎么住怎么住,到时候耀祖可以跟我一块儿,你嘛,呵呵。”   老式防盗门的隔音并不算太好,聂振宏和高海站在电梯口,就把屋子里的吵架声听得一清二楚。   两个人对视一番,面色眼神中都生出不小的气愤。高海更是拳头都捏紧了,就等聂振宏一声令下,就踹开门把里面那大放厥词王八犊子给狠揍一顿。   聂振宏抬起手正想敲门,里面的女人却又说话了。   “做你妈的美梦吧!老娘才不离,老娘这辈子就跟你死磕到底了!看谁折磨得过谁?!这些年家里的生意我没投钱吗?现在你一口气亏成这个鬼样子,让老娘现在走?想得美!你不把我们耀祖以后出国留学的钱给攒够,老娘死都跟着你!”   “…… 这尼玛的这俩人真是王八跟绿豆啊?” 高海都给听无语了,“这种男的还要死缠着,明年跟他一起过清明节?”   聂振宏只能沉默半晌,回道,“每个人的选择。”   他突然很感激林知的妈妈。如果不是当年林妈妈有勇气和这男人离婚,林知说不定现在还活在这种扭曲的家庭之下。那小朋友整个人的性格怕是比起他初见时还要沉默自闭,甚至说不准早就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好在,没有如果。   他的小朋友好好地长大了,好好地遇见了他。   “二哥,咋整?”   高海在旁边听得高血压都要犯了,拳头痒得很。聂振宏也不打算再听下去了,冲他扬了扬下巴,“砸门吧。”   “好嘞!” 于是高海袖子一撸。   咚——咚咚——!   哐哐——哐——!   砰——砰砰——!   高海从小块头就壮,如今当了老板生活条件更好了,那胳膊腿更是有力。几拳头砸下去,感觉整栋楼都能听见防盗门的哀嚎。   里面还在撕扯的两个人也忽然不吵了,反而都放低声音,互相问。   “不会…… 是讨债的找来了?”   “瞎说什么!老子房子车子都抵完了,还找个屁!”   “那、那是谁?”   “啧,肯定是你闹腾太厉害把邻居给吵到了,人家不乐意了呗!”   “林建你!——”   “行了行了,闭嘴吧。”   两人对话完,里面的男人终于从里面拉开防盗门,没好气地问,“谁啊?!”   聂振宏一双腿撑在地上站直了,对着里面的人冷飕飕地一笑。   “你姓林?” 他人高,沉着脸,加之打扮衣着一衬,一眼看上去就是不好惹的样子。   “…… 对。” 林建被唬得往后退了两步,才想起外面还有一层防盗通风窗。他梗着脖子,“你找谁啊?”   聂振宏没回答他,继续问,“这是林知的家?”   林建脸色一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说,“他现在不住这儿了!”   “喂!你他妈没听我二哥问的啥啊?”   旁边忽然伸出一只胳膊,直接钻进了通风的缝隙里,一把揪住林建的衣领把他往门上一拽,“问你这儿是不是林知的家,你回答‘是’或者‘不是’,听懂没?!”   “是、是…… 不是!”   林建脑袋哐地一下砸在门上,差点给砸懵了,但他还不敢发火。毕竟面前这两个带着金链子大墨镜的男人,一看就不像是个讲道理的好人。   他下意识以为是林知在外面惹的仇家找上门了,连忙撇清干系,“他,他是我前妻的儿子,我们好多年没见了,他早不在这儿住了!”   聂振宏听得腮帮子都咬紧了。   他仔细打量了一圈中年男人又怕又紧张的怂样,除了眉眼间的轮廓,这男人几乎看不出一点和他家小朋友相似的模样。   挺好,这样揍起来他也可以不用太顾着轻重。   “哟呵,你说不住这就不住这了?” 高海戏瘾上来了,扒拉着门哐哐砸,凶恶得像是要吃人,“不住这我哥俩咋找上门的?逗我们呢!赶紧的,开门!”   “你你你们!” 林建是真的被吓到了,他死命想挣脱高海的手,结果挣不动,只能放狠话,“我告诉你们啊,你们这是强闯民宅,我我我可以报警的!”   这下,聂振宏笑得更冷了。   他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清脆的叮铃声暂时缓解了门口紧张的气氛。林建有些防备地看着聂振宏手里捏的玩意儿,发现好像就是只小动物的挂坠儿。   林建心里刚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又抽着冷气吊起了心。   怎么、怎么可能?!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年轻男人将挂坠轻轻捏在手里,一根一根地拨数挂在上面的钥匙。那悠哉悠哉的模样像是在挑猪肉似的,而最后还真从中翻出一把,直接插进了他家的防盗门锁里!   咔哒。   门,开了。 第101章 揍上去   林建属于典型的欺软怕硬。聂振宏靠钥匙和高海一块儿进到林家后,都没做什么,林建自己就怂得躲到了沙发后,半点没管还站在屋中间愣着的老婆,只防备地将晾衣杆举在身前。   高海嘿笑了两声,从后腰掏出短棍一甩,走过去三两下就把他给制服了。   进了门,聂振宏目光便没有分给林建多少。   他环顾四周,才发现他家小朋友的房子被这对夫妻搞得有多糟糕。   客厅地上到处都是垃圾,不乏有塑料杯和抱枕之类,一看就是两口子扭打时候借用的工具。老旧的木餐桌上铺着一层餐布,不知有多久没洗过了,花瓶里的花枝也早已枯萎成干。散乱的几本作业本放在上面,写作业的孩子也不知跑哪去了,看样子并不在家。   有高海在那震着夫妻俩,聂振宏堂而皇之地将整间房屋都转了个遍。   和他家一样是三室一厅的格局,一间主卧,一间次卧,还有一间杂物房。主卧很明显看得到有人住,而属于小孩子的玩具和衣物堆在次卧里。即是如此,他的知知之前又住在哪里的呢?   聂振宏抱着令他愤怒的猜测推开杂物间的门。一股久未通风的霉味扑面,他冷着脸按开灯,发现一张不过一米二宽的小床上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杂物。   毛巾、水杯、枕头、插线板、相框、衣架、拖鞋…… 一看就是被人常年使用的日用品,全部被床单裹成一团,随意地抛揉在床板上。   哗啦。   聂振宏解开床单的结。   拨开杂七杂八的小东西,他拾起来几个木制的相框。   最上面的那副相框里,一个小小的男孩正坐在一只假狮子上,他开怀大笑着,两只眼睛都弯弯地眯成了月亮,而在他身旁,一位面容温婉的女人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背,面上也一派笑容。   另一副相框中,男孩已经长成了眉眼精致的少年。他抿着唇坐在湖岸边,面前架着画板正认真地拿笔涂抹着,只不过脸上不再有波澜,比湖面还要安静无波。   再往下看,相片中少年面容又长开了些。他站在一片麦田里,正低头聚精会神地瞧着麦穗。似乎是镜头外的人招呼了他一声,他才抬起头,对着露出浅浅的一点笑。嘴角旁的两颗酒窝仿佛阳光下最耀眼的麦粒,调皮地嵌在了他的颊边。   “知知……”   聂振宏手指轻柔地擦干净了相框上的灰尘,珍重地将这些都放进了他随身带的皮包里。   很显然了,他的小朋友,在宽容地接纳了自己曾经的家人后,竟然被赶到了家里最小的杂物间里住。而在当林知离开这个家后,那对鸠占鹊巢的夫妻竟然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清理掉他的痕迹,把小朋友所有美好的记忆全部弃如敝履般的扔到了这里。   聂振宏很久没有这么愤怒了。   他脑子整个被气得嗡嗡的,直接转身冲出杂物间,连走路的步伐都因为急促而不显得那么瘸了。回到客厅后聂振宏一把拽住林建将他按在地上,捏起拳头就往男人的脸上和身上打去。   一下,这是替知知妈妈揍的。   两下,这是替知知年幼时受的委屈揍的。   三下,这是替知知腰上的伤口揍的。   四下,这是替知知时隔这么多年还要再被伤害揍的。   五下,这是替知知被赶出门无家可归揍的。   ……   一拳拳,聂振宏也不知道自己砸了多少下,只是每揍一次,他就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默念一次,直到高海拽住了他的手,“行了行了,哥,差不多了,一会儿人命都没了!”   聂振宏松了拳,才发现自己几根指关节都有些发红。也不知是拳头捏得太用力,还是揍得太狠。不过无所谓。   他低头瞧着地上躺着如死狗般的男人,半点没有后悔。   “他早该死了。”   难得的,高海从自家二哥脸上再度看到了那种漠然的表情。上一回,还是得知老四蹲了监狱的时候。   “你、你们到底是谁?”   终于,躲在一旁的女人开口了。她也不知是抱着什么心态,自家老公被揍时拦都没有拦一下,此刻才出声,“林知做啥了?怎么惹你们了?”   她说完又瑟缩了一下,撇清自己的关系,“他那儿子不是我生的啊,跟我没关系。”   呵,这两人…… 还真是挺配。   聂振宏在心里讥笑一声,才找回自己过来前准备好的台词,冷着声说道。   “林知欠了我几个不少钱,已经把这房子抵了。” 他从皮包里拿出房产证,冲夫妻俩挥了挥,“瞧好了,这上面可不是你俩的名字吧?”   “我们哥俩呢,今天过来就是先看看房,” 聂振宏在林建脸上拍了拍,“合适就卖了抵钱,不合适就拿来当仓库。哪成想你这个爹比他还不靠谱呢?占儿子的房子还这么有脸?”   “就是!识相的就赶紧滚出去,这屋子里现在所有东西都是我哥的了!” 高海在旁边帮腔,胳膊一抬,露出上面的大片伤痕,看上去更像黑社会了。   “你、你们……!”   林建被揍了半天,这会儿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倒是他老婆,在这危急关头还算有条理,捋了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冲高海两人露出个讨好的笑。   “两位大哥,不好意思,我们之前也不知情!”   她一脸愤愤地指着地上的林建,“我家这死鬼去年炒房把钱亏光了,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才厚着脸皮住在他前妻这儿。这、这事他前妻那边也是同意的,只不过我们不知道林知那孩子那么不懂事,招惹了你们几位……”   “费什么话!” 看自家二哥脸更沉了,高海连忙打断女人的甩锅。   “是是是,我就是想说,我还有个儿子在读小学呢,他还小,你们通融通融,把房子留给我们好不好?”   “感情把我们哥几个当慈善家呢?!”   高海拿着棍子挥了挥,“房子给你们…… 呵呵,你看我们像慈善家吗?!”   “不不不!” 女人连忙纠正自己的话,“不是免费留给我们,我们租,我们租行不行?”   她一边给林建使眼色,一边冲聂振宏解释,“您几位看上去也是不缺钱不缺房的,拿这房子无外乎就是卖了租了得点零花对不?这样,不如我们直接向您租,每个月给您打钱!等我们之前投资的钱拿回来了,找到新房子了,我们立刻搬走!到时候您想怎么用这房子都行!”   “这……” 高海也顺势跟聂振宏使眼色。瞧见没,哥,成了!   然而,聂振宏却并没有立刻接这个话茬。   尽管来之前,他的确是做的这个打算,但看到这对夫妻怎么互相折磨,又怎么在这间房子里欺负他家知知后,聂振宏心里又浮起将这家人赶出这里的想法。   凭什么他们还能心安理得住在这里?   吱呀——   屋外忽然传来推门的声音。房子里的几个大人都扭头看过去,发现一个小男孩从门缝里伸进头来。   “妈妈?”   “耀祖!” 女人心一紧,连忙跑上前把孩子挡住,低声吼骂,“让你在下面玩,怎么跑回来了?又不听妈妈话!”   “可是…… 可是……”   “这位女士,现在到饭点了,你家孩子饿得不行,我就带他上来了。”   那母亲这才发现儿子身后还站着个年轻女人,容貌秀气打扮时髦,还挎着名牌包,让她想到了自家没破产的时候。   “咳,谢谢你啊。”   她道了个谢,又转向屋里,“两位大哥,您们瞧瞧,我真没说假话!我还有儿子要养,两位给点机会吧!我保证,钱按市价给,不会占二位便宜的!你说是不是,林建!”   “…… 嗯。” 被拳头打怕的林建,此刻也生不出其他念头了。只想把眼前的两个瘟神送走,同时在心里把林知骂了一遍又一遍。   用儿子卖了一下惨,女人又特意将房门打开了些。她忽然庆幸起这女的把儿子带回来了,好歹也能当个人证。她现在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要这两男人不同意这办法还想来硬的,她干脆也拼了!   女人的这点小心思,聂振宏看得一清二楚。   他并没什么在意的,只不过当看见躲在女人身后脸上还挂着鼻涕的小胖子,聂振宏似乎透过时空看到了躲在林妈妈身后的小林知。   瘦瘦小小的男孩倚在妈妈身边,黑色的眼眸里麻木无波,像一具没有灵魂的人偶。   “那就这样吧。”   最终,聂振宏还是收起了其他的心思。   他留下了一串银行卡号,然后在离开林家之前,特意用目光将鼻青脸肿的林建牢牢钉在地上,冷声道,“别耍花招。我会常盯着你的。”   他不会允许,这个男人有再任何机会入侵他家小朋友的生活。 第102章 见岳母   作者有话说:老聂重生到十八岁。   林家所有与林知相关的东西,基本都被聂振宏一并打包带走了。   其实也不多,就是杂物间那一床的包裹,以及衣柜里简单便宜但是很符合小朋友气质的几袋衣物。   聂振宏知道,其实他这个打着林知债主旗号的找茬人士,当下并不太适合做这种破坏人设的行为,但他还是做了。因为在他心中,什么都没有他家小朋友重要。   而那一对欺软怕恶的夫妻,甚至连一句质问都没敢问出声。   回去的路上,文月也给两人说了她遇见的巧合。   原来他们来时在楼下游乐区玩沙子的小男孩正是林建二婚生的儿子林耀祖。小孩以前应该也是娇生惯养的,说起话来还带着一股骄纵劲,但胆子明显不大,跟大人说话也习惯先察言观色。   不知道是不是转学来这边的缘故,林耀祖没有什么同龄朋友,就自己在楼下无聊玩耍。今天周末,他以前都要上补习班的,现在不上了他倒是挺高兴,但老妈大清早就把他赶出门让他在外面自己玩,林耀祖还是挺闷闷不乐的。   文月不着痕迹地向小男孩打听了一番家庭状况,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两个上楼去的男人还不下来,她才将人送上楼,这也有了之前和聂振宏高海在门口撞上的场景。   “在这种家庭待下去,不是被整得心理扭曲,就是被逼得早熟!” 高海听完老婆的话忍不住感叹,却被文月从后面揪了一把,责备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嗐,我不是那意思。那啥,小…… 嫂子他不是早没和他这渣爹待一块儿了嘛,不影响不影响。”   坐在副驾的聂振宏却摇摇头,“总还是有影响的。”   “哎那也没事儿,这不现在有哥你了嘛!” 高海一摆手,“以后妥妥的幸福一家人!”   聂振宏被他逗笑了,“就你会说。”   反倒是高海,不知道因为这事想起了什么,笑容又落了回去。沉默了一会才又出声,“你们说…… 当年老四他,是不是也是因为家里太穷了…… 才只认钱,不认人的?”   车里的空气一下变得沉重起来,文月率先道,“不,大海。我们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原生家庭,但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路怎么走。”   “走投无路是一回事,但有正路他不走,偏要去走捷径又是另外一回事。”   当年的事仍旧是车上众人心中的一颗刺,扎得很深很疼。在聂振宏和老三还在处理工厂后续事宜的时候,是文月一个人循着蛛丝马迹,从蓉市一路追到了沿海,最终揪出老四送进监狱的。   到那时,他们心中的那颗刺才拔了出来,只不过偶尔提起,还是会留脓出血。好在,时间是最好的治愈良药。至少现在他们提起这些,不会一直沉默不语了。   “今天天气挺好的。”   聂振宏按下飘窗,胳膊肘支在外边,将之前用来装样的墨镜架在头顶,抬头直视着明媚到有些耀眼的蓝天白云。   “走吧,正好大家都在,咱们去看一眼老大。”   *   南山墓园里,三个人站在一块墓碑旁,对着黑白照片上笑得灿烂的青年说了好一会儿话。   聊彼此的生活,聊曾经的趣事,聊聂振宏新拐到手的媳妇儿,聊高海的鞋厂要怎么做大做强…… 对着老朋友好像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尽管,对方已经不能再回应他们。   到最后,几人都不禁感叹,他们竟然也到了追忆往昔的年纪了。   “要是能重来,我当初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高海摸着肚皮,叹道。这些年一直做生意,他手底下也招了不少高学历的人,到后来他才发现,知识懂得越多的人真的是越吃香。不说别的,光脑子,人家就转得比他灵光不知多少。   “要是能重来,我得早把我爹的钱薅到手里,免得便宜那私生子了。” 文月想得挺简单。   “哥,你呢?”   聂振宏一愣,“我啊。”   “要真能重来……” 他垂下眼落在自己的左腿上,低声道,“要真能重来,我可能会把小朋友带回去自己养大吧。”   让他的小知了在年少时不再受那么多无谓的苦楚和伤害,而是被他好好呵护着,更早更快乐地看到世界的美好。   时间不早,三人将手里的花束放下后,便往回走。   整座南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从山脚走车道到山顶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却埋葬着数万人。现在的墓地都不兴土葬,仅有一捧骨灰存于不到一平米的墓冢内,其上树立着的碑文记录着人短暂的一生。   他们仨顺着来时的小道和台阶往下,每经过一层,就能路过十余座墓碑。以前聂振宏来这里祭拜老大时,都没有怎么留意过途径的陌生的辞世者,但今天不知怎么的,他的目光却总是从这些碑文上划过。   偶然间,停顿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   “怎么了?”   走在前面的高海和文月发现身后的人没动静了,扭头问。   “你们先去车上等我一下吧。” 聂振宏没有太多解释,只是踱步向墓园里的花店走去。   而眼尖的文月瞄到了令聂振宏停下脚步的那座墓碑左下角落款的名字,便识趣地拉着还想多问两嘴的高海走了。   “咋?哥看到熟人了?” 高海一副状况外的样子。   有时候文月真是服了他这憨傻的劲儿,把人拽着拍了他一巴掌,才小声道,“那是林知给他妈立的墓!”   “啊?哦哦,那咱不打扰哥跟岳母团聚了。”   “你可闭嘴吧!团聚是在这儿能用的吗?!” 文月简直要被气死了。   “哎哟,看我这嘴!” 高海连忙自己给自己呼了两巴掌,又双手合十拜了拜,“阿姨见谅阿姨见谅。我哥身强体壮的,还能陪您宝贝儿子过好几十年呢,您多照看着啊。”   若是许茹在天有灵,怕也是会被高海这憨样给逗乐。   等聂振宏捧着一束白菊站在她的墓碑前,碑上照片里的女人依旧温婉地笑着。聂振宏弯下腰,尊敬地将花束敬献在冢上。   “…… 妈。” 他蹲下身,掏出纸巾擦拭石板上的灰尘,一边道,“我就厚着脸皮叫您一声妈了。”   “林知现在和我在一起,以后,我也希望能一直照顾他。所以这声‘妈’我早晚也得叫,今天就先背着知知,和您认识一下。”   “我这人没多大本事,就开着一间小修鞋店糊口。赚不了太多钱,腿还瘸。”   “但好在喜欢林知的一颗心我自认还算真诚。”   “他…… 是个很好的孩子,谢谢您,把他教养得很好。”   “离开您之后,他有过一段难过的日子。好在,都蹚过来了。现在我们过得挺不错的,周围街坊邻居都很好,他笑的时候也多了。”   “哦,我忘了,您之前也常来老社区。您还在我那儿买过东西对吧?那时候就该认识您的。”   “不过没事。有时候缘分就是挺奇妙的。您看咱们的交集,我和知知的交集,其实都是缘分不是?”   “虽然现在我没法保证,说我就是这世上最懂他最爱他的那个人,但我希望能成为那一个。妈,可能您对我性别会不太满意,但我也就只能看在您骂不着我的份上,当您同意我俩在一块儿了。”   “知知其实一直挺想您的。不过他也长大了,很少哭鼻子。我和他一样,都觉得您还在,只是换了种方式陪着他的。”   “您放心,也随时监督。以后我都会护着他,会努力让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下回,我再和他一块儿来看您。希望…… 您能喜欢他的变化。” 第103章 一直在   作者有话说:哎我破防了。   林知不过是一个人在修鞋铺守了一天。他没想到等晚上回到家,自己的屋子竟然大变样了。   这晚,聂振宏并没有直接把小朋友带回三楼,而是牵着手里的小仓鼠,用他的仓鼠钥匙打开了二楼的门,给林知展示了一个有点陌生有有点熟悉的家。   “啊……”   刚打开门,林知的眼睛就惊讶地睁大了。   他原本空荡的客厅里多出了好几个大件家具。沙发、茶几、餐桌、电视柜…… 不同于现在流行的北欧风,屋里的这些看上去都是那种老式红木的,充满了年代感。   几张亚麻的米色编织垫搭在沙发上,印着牡丹花的老式抱枕散落在旁,正对着沙发的电视柜上放了一台不大的液晶电视,旁边则摆放着几个相框,里面的小人笑容灿烂。   而旁边方方的木餐桌上,则铺了一层坠着蕾丝花边的勾花白纱餐布。压着餐布的绿色玻璃花瓶里清水泛着波纹,有两三朵新鲜的花枝点缀其间。   一切都充满了令林知舒适到不行的熟悉气息。   他惊喜地走进门,这里摸摸,那里瞧瞧。聂振宏跟在他身后半点没制止,只带着宠溺的笑看着小朋友新鲜又欢快的模样。   “准备得有点急,之后还缺什么咱们再去置办……”   聂振宏其实早在很早以前就有过想帮林知把他的家捯饬一下的想法的了。但那时候碍于两个人关系不到位,他就没有做多余的事。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林小朋友可是他正儿八经的媳妇儿了,聂振宏掏钱掏得心甘情愿,理所应当。所以下午回来的时候他就又厚着脸皮蹭了一把老三的货车,拉着他们夫妻俩去家居市场逛了一圈。   聂振宏知道他家知知恋旧。   林知光看日常行为就规律得像个小机器人,而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小朋友更是都极其没有安全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适应。所以聂振宏认为林知对于自己曾经住了十几二十年的家,肯定是从未割舍过的。   所幸林家的装修陈设他们几个找茬时都看了个清楚。于是几人便在市场里挑了不少和林家类似的家居用品,一股脑用货车运了回来。文月作为女人更细心些,连家居上的一些小装饰都注意到了,布置的时候也出了不少力。   聂振宏本来要留两人吃饭的,却被夫妻俩婉言谢绝了。高海直言要回去和老婆过二人世界,而文月则是故意臊聂振宏,说要多留点人情,免得老聂又一年半载见不着人影。   这事聂振宏的确理亏。   毕竟之前他那状态是真的谁谁都不想搭理,就打算一个人养老等死,因此故意跟过去的朋友断了联系。但如今,他的日子有了盼头,生活也被一个人染得斑斓起来,他可半点没有想玩消失的念头了。   如今的聂振宏,跟老三高海这傻大个脑袋里想得差不多——赚钱养家糊口,然后老婆孩子热炕头。   在聂振宏思绪乱飞间,林知已经把屋子逛了个遍。   林知发现了好多自己曾经用过的东西,无论是熟悉的水杯、包包、玩偶,还是和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的桌椅板凳,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和妈妈一起住在老房子里的时候。   暖洋洋的,浑身都绵软起来。   像是窝在被子里一样的舒服。   林知在房子里走了好几圈,最后才注意到电视柜上的几副相框。   他脚步慢慢停驻在了柜子前,忍不住拿起其中一个,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里面女人的脸。   “妈妈……”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聂振宏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青年,心里有些担忧。他其实也不确定自己这么安排布置对不对,会不会反而勾起了小朋友难过的情绪。   于是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想要看一看他的小知了有没有哭鼻子。   垂着脑袋的青年感受到了他的靠近,抬头望了过来。聂振宏就这么对上一双仿佛被雨水冲刷过的眼眸。   干净,清澈,盛满了光的碎片。尽管湿漉漉的,这双眼睛里却没有淌落一滴水珠,只有满顷的夜波,里面倒映着繁星,和聂振宏自己的模样。   “宏哥。”   林知一只手还拿着相框,但两只胳膊已经下意识张开了,朝着男人扑了过去。   他埋头在男人温暖又可靠的胸膛里,闷声叫着聂振宏的名字。   “宏哥。”   “宏哥。”   “宏哥。”   一遍又一遍,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终于回到了家人的怀抱,依恋又委屈,同时却也充斥着难以言喻快乐欢喜。   林知只觉得自己胸口快要涨开了,有好热好热的东西一直在往外涌,快把他整个人都淹没。   他抱紧了面前的人,生平头一次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嘴笨。   他想和宏哥说好多话。   可是他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   抱紧他的男人却像是听懂了他这一句句唤语背后的复杂情愫。聂振宏的大掌轻轻覆盖在林知脑后轻轻拍抚着,一下又一下,柔声道。   “宏哥在呢,宏哥一直在的。” 第104章 分不开   这天晚上,林知一直缠着聂振宏。粘着他,抱着他,向他索 | 吻。   两个人从二楼黏到了三楼,聂振宏刚关上房门,就又被青年扑在了门板后,头一回享受起来自自家爱人的壁咚。   小朋友的吻技不算好,但比第一次的生涩已经成长许多,至少已经学会伸出舌头去舔他的唇了。聂振宏被舔得又酥又痒,没忍几下就反客为主,含住林知的唇舌引着他到自己口腔的更深处,交 | 缠着吮 | 吻在了一起。   直到林知腿软了,头晕眼花地哼哼了,两个人才稍微分开了一点。   聂振宏本来打算将小朋友带到床上休息的,却没料到他刚将人半搂半抱地弄上 | 床,下一秒就被人按倒下了——林知根本不让他起来,直接坐在了他身上,伸手扒拉他的衣服。   “知知……”   聂振宏轻轻掐住恋人的腰,哑声问道,“想干嘛呢?”   “想…… 想要宏哥!”   林知半点没有害羞和犹豫,直楞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渴望。   他坐在男人的胯间,目光灼亮的望着被自己压躺在床上的人,声音明朗中又带着被吻久了润湿的软,“想要宏哥。想要和宏哥抱,想要和宏哥睡觉,想要吃宏哥的东西。”   “吃我…… 什么?” 聂振宏快被他家的小直球给撩疯了。   “这里。” 而小直球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威力,依旧说着让人心火燎原的话。   林知直接握住了男人已经硬起来的地方,把自己的屁股撅起来往上面坐,“想要宏哥进到里面去……” 他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再度搂住了聂振宏的脖颈,将自己整个上半身都和男人的贴在了一起,眷恋似的蹭了蹭聂振宏的脸颊,“想和宏哥永远在一起。”   林知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   宏哥为他做的一切他都有好好看着,好好记着。不仅仅是今晚,还有以前。从最开始给他补鞋,替他贴伤口,到后来为他做饭,带他到店里帮工,宏哥从来都没有问他要过任何东西,总是让他好暖又好开心。   妈妈说,如果一个人为你付出很多,又不求回报,那一定是这个世界上很爱很爱你的人。   林知以前以为他所拥有的这样的人只有妈妈一个。但后来他发现了,他还有宏哥。   他也想给很多很多给宏哥,可是林知又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他只有一个笨笨傻傻的自己,如果宏哥愿意要的话,那就太好不过了。   而对于脑袋一根筋的林知而言,他现在所做的,就是在确认这件事。   他认真地解开了自己的衣服和裤子,主动将赤裸的身体贴紧了男人炽热的身躯。林知此刻的心里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他要把宏哥吃进去。   如果浑身上下都染上了宏哥的味道,他们就分不开了。   这一夜对于两人来说,都格外甜蜜。   深秋的半夜窗外似乎下起了雨,两个人拥吻在温暖的被窝里做 | 着爱,却像是晃动出了一床的春天。   第二日,聂老板再度携自己的老板娘兼唯一员工旷了工,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他醒来时身旁的人还在酣睡,聂振宏便也没急着起,靠在床头玩手机。一眨眼就到年底了,手机弹窗出今年的春节假日的相关新闻,聂振宏忽然想起自己从林家带回的一沓旧日历。   那上面,一月底的一个日子被人用红笔圈上了圈,写着‘宝贝的生日’。聂振宏打开手机日历瞧了瞧,竟发现和今年的除夕重在一块儿了。他嘴角勾起笑,开始盘算起今年家里除夕夜的大饭桌上如何增添一个蛋糕,又要做什么样的口味才符合小朋友的喜好。   琢磨了一会儿,他干脆戳开联系人,将这个难题交给了家里最有发言权的大厨师,姐夫王浩。顺便,聂振宏也请教了一下姐夫,问他如果要给老婆送生日礼物的话,该送什么比较合适。   “送你姐喜欢的呗。”   作为一个大直男,姐夫的回答时分有代表性了,“口红,鞋子,包包。哎她今年又看上什么美容仪,我连名字都记不全, 你说这不难为人吗!哎哟老婆……”   王浩本来发的语音,结果后半段聂展霞的声音也钻进了话筒里,语音戛然而止。   聂振宏等了一会儿,等那边两口子解决完美容仪名字的问题后,才接到姐夫继续的回话。不过这时,可能是有老婆从旁指点,王浩的回答总算靠谱了点。   【那啥,你就整点你能力范围内的呗。喜欢你的,你送啥都喜欢。】   【当年我没钱,就给你姐做了碗长寿面(蛋记得做心型),她吃完就答应做我女朋友了,嘿嘿!】   聂振宏看完姐夫的话,忍不住笑了。   他这姐夫,和他姐也是绝配。   回了个【OK】的表情包,聂振宏这才放下手机。   晨间风冷,林知在被窝里翻了个身,露出了半边身体。聂振宏将被子扯直重新给给小朋友盖好了,把林知露在外面的脚塞回了被子里,手顺势捏了捏他软软的白皙脚肉。   垂头看了一会儿乖巧睡在身旁的小朋友,聂振宏盯着自己粗糙的手,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第105章 是你的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霸道吱吱。   入冬之后,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   随着年关临近,街道上有几家商铺换了租户,简易的铺面里架起一台台半自动绞肉机。临街的桌板上摆满了各类肉和肠衣,机器声轰隆隆的,混杂着麻辣香料的肉馅儿就不断顺着机器出口钻进了肠衣里。手脚麻利的老板用棉线将灌好的肉肠绑成一节一节的,挂在外面的竹竿上,远远望去,像一串串红彤彤的鞭炮。   腊味是蓉城人冬日里餐桌上离不开的一道菜。每家每户屯的腊肉香肠,一直够从过年吃到来年春夏。以前穷的时候,大家会买了肉在家手灌,如今生活条件好了,都愿意省事拿到外面来加工,所以一到这个时节,街上做灌香肠的商贩就少不了。   这几年什么都在推陈出新,连香肠都有了排骨馅儿的。聂振宏瞧着新鲜,便和川味肉馅的一并买了七八斤,又找隔壁张姐借了几根铁挂钩,挂在了自家阳台上风干。   林知每天坐在铺子里画画,都喜欢往那个方向瞅几眼,像是在眼巴巴地盼着什么时候能腌好吃到。隔壁张姐看久了,忍不住蒸了自家先晾好的,切了一盘给他们两人送来,让拿去下饭。   “瞧你们俩大男人,日子都过得比别人慢半拍。”   张翠芳习惯性地开始说教,“这都年底了,香肠得提前半个月灌好。今年天气冷,说不定还下雪呢,到时候干不了,我看你们过年吃啥!”   聂振宏笑着接过,“这不还有一段时间吗,来得及。”   “要我说啊,” 张翠芳恨铁不成钢,“你们就是缺媳妇儿照顾!要家里有了个主事的,哪会忘了这些!”   聂振宏没吭声,反倒是林知,顺口接道,“宏哥有的。”   “啥?!”   张翠芳惊呆了,八卦之心骤起,“小聂他有对象了!?啥时候?我咋不知道?哪个姑娘啊?我见过没?”   噼里啪啦一堆话,不难听出其中的好奇与扼腕。尽管之前被老公王金宝训过了,但张翠芳还惦记着把自家侄女介绍给聂振宏的事,在她看来,聂振宏虽然人不错,但奈何是个瘸子,应该很难找对象才是。   林知却不明白为什么张姐忽然这么激动。他只是抬起手指,直楞地指向自己,张嘴正想说 “就是我”,却被宏哥一筷子香肠堵住了嘴。   “唔……” 好吃。   “张姐,过年你们去哪儿过啊?”   聂振宏接过了话头,特别自然地问道。   “啊,啊我们啊,回金宝他爸妈家呗。” 张翠芳本想追问的,但话赶话的,就习惯地顺着往下说了,“老两口住在乡下,我们还得提前几天回去呢,免得路上堵。哎小聂你们呢?”   “我们啊,” 聂振宏也夹了块香肠,笑眯眯地当着张翠芳的面搭上林知的肩膀,“我带林知去我姐家,就南三环。我爸妈也在那儿住,一起过。”   “哦哦,那挺好的。”   等张翠芳回到自家小卖部,才后知后觉感到有点不对劲。   平时这俩成天黏在一块儿就不说了,咋过节还不各回各家咧?不过也是,小林好像家里也没人了,一个人过惨得很,小聂也是心好。但话又说回来,小聂谈朋友了,她咋没发觉呢?到底是谁?   “成天瞎操心!”   还是王金宝一把打断了张翠芳的嘀咕,“你管人家谈的谁!就算人家谈个外国人,也惹不到你嘛!”   “我就是关心一下邻居,咋的嘛!”   张翠芳瞪他一眼,倒也没再多想了,只不过嘴里还是习惯性地多说了两句,“要真找个外国人,我下次就给小聂送点甜香肠去!看外国幺妹吃不吃得惯!”   “…… 我看你吃萝卜吃多了。”   “好哇王金宝,你敢说老娘咸吃萝卜淡操心?!”   “没有没有,我是说今天这个萝卜汤炖得耙和,一嚼就软烂,好吃!”   别看张翠芳一天东家长西家短,但有时候她太咋呼了,细节还没有王金宝看得分明。王金宝时常在自家铺子守着,旁观隔壁修鞋铺里的情形,其实渐渐已经对聂振宏和林知的关系心里有了点底数。   虽然吧,他也不太明白为啥男的要和男的好,但小聂和小林人都挺对的,王金宝觉得不管咋样,人家俩人过得高兴就好。   而修鞋铺里,努力嚼完一片香肠的林知,终于嘴得空了,问聂振宏,“不能说吗?”   林知是愣,却也不傻。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形,林知这回有意识地察觉到宏哥好像是在拦着他说话。   “当然不是。”   聂振宏摸了摸林知的头,解释道,“只是…… 不想被闹腾得所有人都知道。”   其实聂振宏并不觉得自己和小朋友的关系有什么好隐瞒的。   但很现实的是,他们并不是周围习以为常的大多数。   当一个人成为少数派的时候,就不免会受到各种来自大多数群体的关注和探寻。或是无意,或是故意,但总归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聂振宏自己无所谓,但他不想林知因此受到一些可能出现的伤害。   “知知想说吗?” 聂振宏解释完,反过来问自家小恋人的想法。   “唔,都行。” 林知更无所谓了,他的关注范围本来就不大。只要宏哥还说他们一直在一起,他就够了。   “那以后如果有人想抢走宏哥,” 聂振宏笑道,“你再说出来。这样能把她们都赶走。”   林知立刻睁大眼,“谁要抢?!”   聂振宏摸了摸下巴,“一些热衷于做媒的姐姐阿姨们吧。”   “她们为什么不给自己做媒,总要吵我们?” 林知想起上一回好像也有阿姨向他说过这些,不高兴地抿起嘴,一把将男人的胳膊拽进怀里,铿锵有力地说道,“宏哥是我的。”   聂振宏被小朋友告白式的宣言给哄得心都化了,“是你的,当然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   他忍不住凑上去亲了林知一大口,然后嚼着香辣爽口的香肠,开怀大笑起来。 第106章 雪地靴   虽说张翠芳提到下雪,但事实上,蓉城每年最低温度也就在零度左右徘徊。偶尔出现一点雪花花儿,还没落地就化了。   但尽管如此,蓉城的冬天依旧冷得浸骨头。   聂振宏卖鞋的那一面货架上,及时地补上了许多加绒的棉鞋。厚底、防风、保暖,这些就足够满足小老百姓的穿着需求了,因此铺子里的冬鞋卖的都很不错,隔个一两周聂振宏就要找老三高海那边进一次货。   反倒是修鞋这头的生意清淡了些。偶尔有人来补一补靴子脱胶裂线,但更多的是来做皮具清洁的,令聂振宏工作轻松了不少。   聂振宏乐得如此,他正好也能将精力放在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上——   为他的小朋友准备生日礼物。   聂振宏打算给林知做一双冬天穿的鞋。   姐夫说的对,礼物重在心意。而在他能力范围内能送出手的心意…… 怕是只有鞋了。   这几年他补鞋多了,发现冬日里最暖和最好穿的还是要数那些小年轻喜欢的雪地靴。尽管可能在蓉城根本没机会穿到雪地里去,但平日里暖脚已经足够。   要做,当然就要做最好的。   不同于货架上摆放的那种靠机器批量生产出来的棉鞋,聂振宏亲自找上街对门的热合曼,让老曼托关系从天山脚下搞来了完整的羔羊毛。然后厚着脸皮送进老三家的厂子里鞣制处理好了,自个从皮料开始做起。   雪地靴要说工艺并不复杂。它不像牛津皮鞋那样要从鞋楦打眼刻线槽裁十几张鞋片,只需要准备好橡胶鞋垫、尼龙线、包边条,再将几张皮子按照版样裁剪成大小合适的尺寸,拼缝在一起大致就可以了。   比较费力的是缝合的部分。热合曼实在,送来的羊羔毛十分厚实,里面还保有一层胎毛,摸上去就又软又保暖,用手比划上去都起码有一个硬币的厚度。聂振宏只能从工具箱里翻出顶针指套和粗针,穿上了尼龙线,然后才一针一针地将皮子一点点缝合起来。   每一针,都需要用上他不小的力。从指尖,到胳膊,再到肩后束,无数的肌肉和细胞被调动起来,只为了手上一双普普通通的鞋。看起来有些大材小用,但聂振宏却觉得这是自己会这门手艺之后,做的最快乐,最有成就感的一次活儿了。   这双靴子,前前后后做了一个多月。   因为每天还要招待客人,聂振宏只能抽空做。有时候林知就在旁边看,等聂振宏缝累了,他就立马伸手拿出帕子给聂振宏擦手,再认真揉揉吹吹一番。   旁的人或许会对一个男人做这种手工针线活看不上眼,但林知的眼中自始至终都只有敬佩和崇拜。仿佛他的宏哥做的不是一双几百块的鞋,而是成千上万的奢侈品一般,这反倒把聂振宏看得亚历山大。   这样的礼物,注定没法保持神秘和惊喜,但聂振宏觉得他家知知也不需要。光看着那双每天都澄亮如星星一样的眼睛,都能感觉出来林知心里有多期待和高兴。   于是聂振宏也不矫情了,还时不时让他家小朋友试穿一番,力求做出来最适合舒适。   只不过老男人的心里还是留了一点小心思。   聂振宏会趁着林知认真作画或者不在铺子里的时候,翻出鞋底和刻刀,埋头在鞋掌上不断勾勒和瑑刻出弯曲的线条,或深或浅,直到渐渐刻画出一片肉眼可见的精美花纹。   “哇~”   这天,林知上楼去取颜料了,聂振宏趁机又拿出鞋掌来赶工。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甜甜的童音,“聂叔叔,你刻的是什么花花呀?好好看!”   聂振宏被突然一吓,差点没把刻刀给搓歪了,好歹控制住了手。听出来说话的是他熟悉的小街坊甘可可,聂振宏便同她解释道,“是栀子花。”   林知喜欢栀子花,之前花期过去后,店里小花瓶里的栀子花都谢了,小朋友还遗憾了好一阵。于是聂振宏就盘算着将花直接雕刻在雪地靴的鞋底,作为防滑纹路,同时,也算是一点小小的浪漫。   “哇,是 zhizhi 花哦!”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却因为蓉城人平翘舌难分的属性,奶声奶气地念错了音。   聂振宏被逗得忍俊不禁,却顺着小姑娘的话点头,“嗯,是吱吱花。”   给他家不爱吱声的知知小朋友雕的花,可不就是‘吱吱花’吗?   挺好,没毛病。   跟小大人说了一会儿话,聂振宏余光才发现门边阴影处还站着个拄拐杖的老人。   “甘婆婆?您出院啦?”   聂振宏连忙站起身,打算扶着老人家在一旁的板凳上坐下。   “没事没事,还站得稳。” 甘婆婆笑呵呵地拍了拍聂振宏的手,“我就是带着可可过来跟你和小林道声谢。”   “道什么谢啊,” 聂振宏猜到是为了什么,没接这茬,“都是小事,应该的。”   “什么小事!” 甘婆婆垮下脸,“那我们婆孙俩就靠这点小事过日子了!”   聂振宏被这么一训,揉揉鼻子不敢再说啥了,甘婆婆这才又高兴起来,“你不知道,现在我那些鞋垫卖的可好了。小杜和小尚她们还给我搞了个什么网店,现在能在网上接单哩!”   “我现在每天从早到晚赶着缝制,有时候都卖不过来,嗐,也是这老胳膊老腿不中用咯!”   聂振宏连忙说,“您可别为了几双鞋垫又累病了!想想小可可,您还得多为她操心呢!”   “哎,老婆子知道。” 甘婆婆摸了摸孙女的小揪揪,“这回一摔,也把我吓惨了。老婆子在医院里一直在想,要真没挺过去,我家可可该咋办啊!”   “所以啊,现在我啥都不求了,只盼着我们可可能安安生生长大!”   聂振宏点头,“是这个理。”   说话间,林知也从楼下下来了。他看到甘婆婆的一瞬间,眼中明显蹦出了高兴的情绪,“甘婆婆。”   尽管林知面上依旧没有太大的表情波动,但两颗小梨涡悄悄冒出了头。看得出来,他是在为甘婆婆的出院而开心的。   “嗳,小林好啊!”   说实话,甘婆婆之前其实对林知心里挺范嘀咕的。她没跟林知打过几次交道,只记得这个小年轻送给过自家孙女一幅画。但那幅画她看着阴沉沉的,平日里路过每次看见这个小年轻也都没个笑脸,甘婆婆先入为主地觉得这孩子不像个好的。   但甘婆婆没想到,小林原来是面冷心热。听可可和小杜她们说,这年轻人不仅帮着给她义卖筹钱,还免费教可可画画,甚至连现在卖得好的鞋样全都是他画的!   甘婆婆活那么长,还第一次唾自己看人看走了眼。如今再打量林知,她只觉得这个小伙子话少人俊,是个实打实的好孩子!   “也是有你们帮忙,要不然老婆子啊,怕是没福气站在这里咯……” 甘婆婆可能也明白,再多的感谢用嘴说多了也不值钱, 索性不说了,只暗自记在心底。   “反正现在啊,我们婆孙俩日子好过多了。老婆子也找了周围几个会做这针线活的老太婆帮忙,大家伙儿一起做鞋垫,一起挣钱,挺好的!”   “感情还孵化出产业链了啊?” 聂振宏感叹,“那以后我们小可可怕是要成为商二代了!”   “哈哈!还远着呢!” 甘婆婆乐得哈哈大笑,搂着自家乖孙女,也说出自己这段时间心境变化后的真心话,“我啊,现在也不求可可读书好不好了。她喜欢干啥就干啥,爱画画就画画,以后爱做生意就做生意,都不错!”   冬日里寒风凛凛,但站在修鞋铺里的老少几人,谈笑间却都感觉温暖胜春。   “对了,我给你俩一人做了双鞋垫。”   甘婆婆想起了正事,从随身的布兜里翻出一黑一白两双厚实的垫子。上面是用同色绣线绣的暗纹,乍一看很普通,但实则却比普通的鞋垫还要费眼费神。   “我找曼琴问的你们鞋码,也不知道她看得准不准。你们试试,不合适我再重新做!” 一双满是皱纹的苍老双手将鞋垫分别塞到聂振宏和林知手里,带着不容推拒的力道。   “甘婆婆,你这……”   聂振宏想说不用,但话到嘴边还是改口了,“行,肯定合适。”   老人家本就是个自尊心强的人,以往他帮忙寄卖点东西都要分钱,如今受了大家这么多恩惠,心里怕是也压了座大山。再怎么说这也是老人家亲手缝制的东西,礼轻情意重,他们收下怕才能让老人家心里好受点。   “呵呵,好,收下了好,收下了就好。”   甘婆婆看两人接过了鞋垫,也露出了笑,“那老婆子就不打扰你们忙了。刚去菜市场买了两斤棒子骨,回去给我们可可炖骨头汤喝。”   “好耶!骨头汤!奶奶,我还想吃白色的果果!”   “哈哈傻妞妞,那叫雪豆,奶奶给你买了,一会儿就炖啊。”   说着说着,祖孙俩便牵着手离开了修鞋铺。跨出门前,小姑娘忍不住又扭过头,新鲜地再看了眼倒扣在铁脚撑上的靴子。   只不过没看两眼,就被聂振宏的身体挡住了视线。甘可可望见聂叔叔冲她悄悄将食指竖在嘴边,连忙露出了然的表情,偷笑着也比划了一声 “嘘”。   等人走远了,林知才好奇地问他们俩一大一小在打什么哑谜。   “咳,没什么。”   聂振宏打定主意要把这个小惊喜留在送礼物的最后,不露痕迹地把挡在身后的鞋翻转了过来。   “甘婆婆的鞋垫来得正好。” 他笑着拉小朋友坐下,“来,咱们试试。到时候垫在靴子里,穿起来更暖和了!” 第107章 回家去   作者有话说:聂爸爸(语重心长):儿啊,老爸不逼你结婚。但,你还是得找个老婆吧。 吱吱(高举双手):我我我,我是宏哥的老婆!   日子就这么悠悠闲闲地往前走,转眼就来到了年关。   老社区街上基本提前一周就陆陆续续有人关了铺子开始往老家赶,而像老朱、孙姐、潘家,还有聂振宏他们这些家就住在附近的商户,才一直开到了除夕前。   但就算如此,很多店铺也是开半天关半天。老板想去置办年货或是出门打牌逛街的时候,就把卷帘门一拉,拒不接客,十分符合蓉城人洒脱随意的脾性了。   聂振宏在除夕那天关了门。   头天晚上他带着林知一块儿去几公里外的大型超市采买了一番,买了整整一推车的年货。包括给两个小侄子的零食,给老姐的护肤品,还有给爸妈置办的保健品。当然,他们家知知小朋友喜欢的爱吃的,聂振宏也买了不少。   其实林知并没有说自己想要什么。但聂振宏一旦发现小恋人的视线在某个商品上停留超过五秒,他立刻就拿下来放进购物框里。   最后反倒是林知拦住他不让拿了。   “打折呢,划算。” 聂振宏大手一挥,“不用给哥省钱。”   “够了。” 林知盯着兜车里比他胳膊还长的坚果罐,有些发愁,“吃不完。”   聂振宏被他的小表情逗笑了,这才换了个小号的,“那买这种,吃完咱再买。”   “好哦。”   除夕的午后,吃完饭又睡了个午觉,聂振宏才慢悠悠带着林知往老姐家走。   这天天气很冷,天气预报说蓉城今年有可能会迎来近年第一个带雪的春节,于是聂振宏把家里的厚衣服和围巾都翻了出来,给小朋友裹得厚厚实实的。   门口的鞋柜旁,放着一黑一棕两双冬靴。   一双是充满使用痕迹的低帮棉鞋,里面带了一层薄绒,而另一双尺码较小一点的,则是一双崭新的中筒雪地靴。雪地靴奶白色的绒毛围着靴筒一圈儿冒出了头,光看着就十分暖和。   两个人出门换鞋的时候,还能看见他们筒沿边同款的袜子。是聂振宏和林知一块儿在网上选的,珊瑚绒质地,奶棕奶棕的小仓鼠印花,袜筒上还支棱着两只圆溜溜的小耳朵。   林知穿鞋前习惯性地动了动脚拇指,这一回,崭新的袜子没有破洞,只有软软的肉垫在脚趾头上呆呆卖萌。聂振宏拉过板凳坐下,先给自己套上了鞋,又揪住小仓鼠的肉垫塞进了雪地靴里。   老社区里生人少,许多有亲友走动的家这种时候都懒得关门。   早上醒来,把大门一敞开,有的坐在客厅嗑瓜子,有的打开电视瞎聊天。各家各户充满年味的声响飘荡在楼道里,让两个出门的人一打开家门就听了个正着。   聂振宏温声一笑。   他低头紧了紧小朋友脖子上红彤彤的围巾,一手拎起口袋,一手牵住人往楼下走。   “走,回家过年咯!”   *   聂振宏的姐夫王浩挺争气,前两年靠自己打拼在南边待开发的湖景区购置了两套房。一套带院子的一楼小洋房自家住,另一套同一栋的高层,是给岳父岳母买的。只不过他家俩小只年纪太小,平日里老两口都在楼下照顾孩子,于是这一年到头大好的过节日子,大家也就计划在楼下开伙了。   聂振宏和林知两人刚走到院门口,鼻子里就不受控制地钻入一股浓郁的荤肉香。   “肯定是姐夫在做菜。” 聂振宏耸了耸鼻翼,大致给出判断,“嗯…… 应该是佛跳墙。” 众多海鲜肉类糅合菇笋的鲜香直顺着门窗缝飘到屋外,熏得整个院子里都能闻到,让人口舌生津。   林知舔舔唇,“香。”   聂振宏失笑,捏了捏他的脸颊,“那一会儿多吃点。不够咱让姐夫再炖一盅。”   “好哇,你小子!还没进屋就使唤上人了!” 小洋房的厨房挨着客厅,同样在向阳的一面,正对着院子花园。所以聂振宏这话直接被在厨房做饭的王浩听见了,推开窗拿着汤勺就对小舅子作势要打。   “哎哎,别把高汤浪费了!” 自家人之间可没有‘客气’两个字,聂振宏丝毫不悚,笑嘻嘻地冲姐夫打招呼,“我姐呢?”   王浩用嘴朝客厅努了努,同时小声给聂振宏通风报信,“你赶紧的吧!你姐你妈念叨半天了,你再不来她们就要上门要人了。”   说着王浩目光看了眼聂振宏身旁的林知,冲他露出一个友好的笑。   林知有些紧张,但也冲王浩抿出了一点笑。直到走进房子里,见到一屋子闹闹哄哄的聂家人时,他都还紧紧贴在聂振宏身旁。   其实聂振宏家里关系挺简单的。他爸有几个兄弟,他妈也有两个姐妹。但这些亲戚大多在老家县城那边,平日里偶尔会走动,这过年过节的,大家都是自家小家庭聚在一起,没整宗族的那一套。   所以屋里的人林知其实已经见过了大半,无论是聂振宏的妈妈廖杏梅,姐姐聂展霞,还是两个小侄子大宝二宝,此时都对两个人的到来表示了欢迎。聂姐姐起身去接聂振宏拎的年货,聂妈妈则帮着两人把他们的外套脱了搭在衣架上,而两个小的,则双眼放光地盯着林知手中拿的零食大礼包,大宝更是扑上去就要拆食。   唯有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沙发角落没动弹,闷不吭声地抽着烟。   聂老爸挺郁闷的。   他是家里最后一个得知儿子找了个男老婆的。这事还是自家婆娘在他某天晚上喝了酒快睡着的时候随口讲的,吓得他当场酒醒了一半。   聂老爸强烈表示了不同意。   这咋行呢,那不得背后被人戳脊梁骨啊?!   这话一出口,他立马就遭受了家里两位食物链顶端女士的严厉谴责。   廖女士谴责他一天到晚就顾着面子,自家人关起门过日子是男是女关别人屁事。聂女士则谴责他老古板,成天只知道打麻将钓鱼,不抬起眼睛看看外面的世界。   聂老爸嘴笨,本来话就不多,这下直接被炮轰得开不了口了。老婆女儿都倒戈了,聂老爸本来想找女婿来支援的,结果王浩直接溜进厨房了,表示绝对服从老婆意见,不参与家庭大事决策。   就这么,聂老爸在家孤立无援,在外边又落不下面子跟别人讲这事,只能自己闷头瞎琢磨。儿子去年给他买了个智能手机,他干脆就架上老花镜自己上网这瞅瞅那瞧瞧,琢磨了一段时日也就渐渐看开了。   这时代变化得太快了啊。   他也不懂什么同性恋耽美的,网上那些什么小姑娘看见俩男的搂在一块儿还尖叫拍照的,他是理解不了了。但只要这不是病,不会被抓走坐牢就成。   再多的,他们做父母的也管不了了。   纵然这样,聂老爸心里也憋了一口气。   他倒要看看拐走他家振宏的男妖精长啥样,有什么了不得的!   于是除夕这天,聂老爸一大早就起来了,黑着脸坐到客厅里,势要给两人一个下马威。哪知道这俩死小子等半天不见个人影,他脸都因为睡了个午觉由黑转红了,人还没到,硬是搞得他气性都给磨没了。   廖杏梅在一旁瞧着,心里好笑,但愣是没给自家老头表演的地。等两人到了,她拉着林知就开始问东问西,关心他们这段日子的生活,反而是聂振宏,主动给老爸塞了盒贵烟,爷俩挨坐着唠了一会儿嗑。   林知乖巧坐在聂妈妈聂姐姐中间,听话回话的样子着实给他加了不少分。   加之聂振宏今天把小朋友裹得厚厚圆圆的,衬得他一张脸更白嫩秀气,柔和了神色上的清冷感,看上去像个邻家的乖宝宝。   聂老爸甚至偷偷拉着儿子问,不会是找了个短头发的女娃来匡他们不想结婚吧?   聂振宏简直哭笑不得。   他再三保证自己没有不想结婚。只是他想结婚的对象啊,从现在到以后,都只会有面前这一个。 第108章 年夜饭   作者有话说:鸦鸦在这里提前给大家拜年了!(笑   聂老爸对于林知这个男儿媳的最后一丝不满,随着满载而归的鱼桶而消失殆尽了。   下午聂振宏他们到了之后,家里的女同志们嫌几个大老爷们在家碍事,干脆就把人都赶去钓鱼了,只留下王浩一位男性代表,在家里发挥重要作用。   据说钓鱼如今已经成为中老年男人最热爱的户外活动,聂家老爸也当仁不让的属于其中的一员。聂家这处小区挨着新建的生态公园,专门有一处地方开辟了鱼塘,供人们垂钓。于是聂老爸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爱扛着渔具板凳,在那一坐就是一天。   聂振宏腿瘸最开始那段时间,也被老爸带着在鱼塘边坐了几回。   老爸告诉他,心要静,不要急。有时候要有耐心,顺其自然,鱼儿就上钩了。   但聂振宏那时候还不太明白这个道理。他盯着鱼竿半天不动,心里就开始焦躁起来,最后直接掀了杆子走人,别扭地自个儿操纵轮椅回了家。   后来, 他一个人在铺子上修鞋补鞋,才慢慢悟懂了老爸说的话。   除了鱼儿钓上来的那一瞬间,钓鱼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孤独而枯燥的。一个人安静地盯着水面,一动不动,也许会持续很长时间才会有鱼儿上钩,也许耐心等待很久,也没有任何收获。   这是无法预知的。   就好像每个人的人生一样。   但正是因为这样猜不到结果的过程,才会让在经历长久等待之后,发现浮漂动起来的那一瞬间,变得更加令人惊喜而弥足珍贵。   聂振宏忍不住侧头去看林知。   此时回想起来,也许…… 他当初看到这个小楞子走进修鞋铺的时候,心里的浮漂就已经开始动了吧。   尽管如此,聂振宏在钓鱼这一事上仍然不擅长。   反倒是以前从没有摸过鱼竿的林知,在观摩了聂爸爸的一系列操作后,开始笨拙地穿上鱼饵,尝试垂钓。   聂老爸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虽然嘲讽这小年轻肯定坐不住,但看到林知不标准的动作后,又忍不住吱声纠正。到最后,全场反倒是他的话最多。   聂振宏一边玩手机一边笑着看爷俩的互动,而林知则全程认真,爱学习的乖宝宝模样极大地满足了聂老爸好为人师的心态。   结果令聂家父子俩都没想到的是,一下午钓下来,林知兜网里的鱼儿竟然最多。   聂振宏本来只是打着拉进小朋友和老爹关系的想法,才带着林知一起来钓鱼的。尽管他知道以林知的性格肯定能坐得住,却也没想到他家小朋友还真的能钓上来鱼。   这下歪打正着。到最后聂老爸直呼林知是个好苗子,越过儿子直接要和林知约下次垂钓的时间。   林知没立刻答应,只仰头望向自家宏哥。聂振宏笑着呼噜他的脑袋,“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下次咱们把画板也带上,这儿风景不错,没鱼的时候咱就画画儿。”   “嗯!”   聂老爸在一旁听着,本来皱起眉想说钓鱼得专注,但看到两个小年轻你侬我侬的亲密模样,便又住了嘴。他摇摇头,蹲下身去把两个网兜里的鱼都装进桶里称重,眉头却早就不知不觉的舒展开。   *   一家人的年夜饭在央视主持人喜气洋洋地开场白中开动了。   十几道大菜轮番摆上桌,鸡、鸭、鱼、牛、酥肉、三鲜、烧白、肘子…… 每一样都色香味俱全,且十分扎实,分量十足。   家里有个货真价实的大厨,聂家人这几年人均胖了好几斤,后来还是廖女士看着体检单发话了,只有年夜饭这种重头戏才让女婿操刀。   聂家人吃饭没什么讲究,特别是这大过节的,只图一个吃饱喝好。聂老爸本来想趁着今年这家里人齐活之际,端起酒杯发表点一家之主的感言的,然而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上桌的菜,没一个看他,筷子倒是动得一个比一个快。   聂老爸眼见着自己最爱的酥肉都要被夹光了,立马放下酒杯,加入战场。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屋内却是一派热火朝天。   林知头一回参与这么热闹的年夜饭,不知道是因为身边有宏哥在,还是聂家的氛围太暖和太舒服,他不知不觉也融入到了餐桌上的抢食大战中。   在聂振宏的掩护下,林知抢夹了不少没吃过的菜,还自以为悄默默地划拉给宏哥和自己一人一半,却不知被几个长辈都看在了眼里。   聂展霞突然有点明白,弟弟为啥之前会问自己要小仓鼠的视频了、而聂妈妈更是被激起了母爱,笑眯眯地夺过老伴筷子下的最后一块酥肉,硬塞到了林知满墩墩的碗里。   一顿饭吃到最后,春晚已经播了大半。   大家都隐隐能听到屋外有烟火燃放的热闹声响,小孩子们坐不住了,嚷嚷着要去看。   聂振宏要帮着姐夫收拾碗筷剩菜,在厨房里忙活,便哄林知和姐姐一起陪小侄儿去屋外玩一会儿。林知乖乖应声,在宏哥的注视下裹好了羽绒服和围巾,又穿上雪地靴,才牵着大宝打开院门。   “哇!好大的雪呀!”   屋外,雪花纷纷扬扬,短短几个小时竟然在地上树梢间积出了薄薄的一层白。刚上幼儿园的大宝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雪,兴奋地撒丫子往外跑,林知连忙跟在后面。   聂展霞本来推着婴儿车里的二宝也想出去看看的,见状连忙止步屋内。她大声冲屋外的自家皮猴叮嘱了几句让他别跑远,但显然没什么效,好在林知把人逮住了,她才放下心来。   只不过聂姐姐还是略有失策。   林知和大宝一样,同样没见过蓉城这么大的雪,心里的新鲜劲儿不比大宝少多少。   他把小豆丁牵回院子里之后,倒没有乱跑,却和大宝一起玩起了堆雪人。院子里积雪不厚,但路边的车上已经铺了不少,两个充满童心的小朋友就这么一点点薅雪,在院子里硬生生堆出了一个大雪人。   还是大宝最喜欢的机甲模样。   林知堆雪人的时候,免不了来回走动。他脚上穿着宏哥给他做的新鞋,暖呼呼的,一点没觉得冷,却也因为专注手上,根本没察觉男人偷偷藏在鞋底的浪漫。   反倒是大宝眼睛尖,一下就看出了林知走过路面的不同。   “哇!知知哥哥!”   大宝指着林知的身后说,“你脚下长出花花了!”   林知懵然地扭过头,视线随着小豆丁手指的方向落向地面。   然后他眼睛蓦地睁大了——   在满地的白雪间,是一串仿佛用银色彩铅勾勒出来的洁白小花。   繁复卷曲的花瓣和舒展的枝叶像印章似的被重重地盖在细密的雪地上,每一朵栀子都像是在前一朵生长的基础上新生出来的枝芽,在他的身后连成一条隐秘又漂亮的花路。   “这到底是什么哦?”   大宝好奇地围着林知的脚打转。   而林知像是猜到了原因,抬起脚又往旁边的雪上踩了踩。   果不其然,又是一朵花儿在他的靴子下绽放开来。   “这是……”   林知抿起唇,脸颊上的两颗梨涡在夜里也如星星般分明。   他围着自己和大宝站的地方,兴奋地踩着雪地靴走了整整一个圈儿。然后才蹲在这一丛冬日的春花间,认真地和大宝分享他的礼物。   “这是宏哥送我的栀子花!”   “雪做的栀子花!”   小区的物业挺会经营,给每家每户都准备了小彩灯和小灯笼。如今挨个在各家院落靠街道的栅栏和树枝上挂满了,远远望过去红艳艳一片,颇有一种张灯结彩,万家灯火的喜庆灿烂。   当聂振宏从厨房里腾出手,伴随着热闹的守岁声走到屋外的院落里时,一眼瞧见的就是在一片火树银花中笑得灿烂的林知。   “宏哥!”   远处的空中,一束束盛大的烟花在节日的夜色里迸开。   而在一片温暖的焰火里,聂振宏只看见他的小朋友朝着他飞奔而来。   “哎,慢点。”   院子里都是积雪,聂振宏跛着瘸腿往前走,一边笑着朝林知张开双臂。   屋内,欢聚一堂的春节晚会上已经开始齐声倒数计时。   而屋外,在冬雪、月光和烟花交织洒落的洁白地面,随着青年一步步朝着男人跑去,一朵朵白色的可爱花朵也随之在他的脚下盛开。   “宏哥,新年快乐!”   小知了轻快地扑进了大树的怀里。   “知知,新年快乐。”   聂振宏笑着将人搂住。   在初雪味的栀子花香气中,两个人紧密无间地拥抱在了一起。   聂振宏轻轻捧住林知的脸颊,印下一串细密而温甜的亲吻。   “祝我家宝贝生日快乐,天天快乐。” 第109章 许愿望   林知的生日恰恰卡在零点前后。   陪着小朋友玩了会儿雪,聂振宏便把人领回了屋。在家里众人的配合下,客厅里昏暗一片,只有餐桌上燃着微弱的烛光,在温柔地晃荡。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幸福,祝你健康。”   “祝你前途光明……”   不同声线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从房间的各个角落汇聚到了林知的耳朵里。   有坐在沙发上的聂妈妈聂爸爸,有在地板软垫上乐呵呵拍手的大宝和抱着二宝的姐夫,还有靠在门边举着摄影机的聂姐姐。   当然,最近的声音来自他的身旁,就在他的耳边唱着歌。低沉又轻柔,像他这辈子做过最快乐的梦。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幸福,祝你健康……”   林知的身体整个被罩在男人的拥搂之中,他安心地跟着男人的调子,喃喃哼出最后一句,“有个… 温暖家庭。”   一曲唱毕,聂振宏将林知牵坐到餐桌的主位上。摆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块精致香甜的大蛋糕。   蛋糕用奶油卷了许多漂亮的花边,还用各种水果点缀装饰,五颜六色的,好看极了。只是最上面用巧克力酱勾勒出的两个小人有些潦草,但林知还是看出来了,是牵着手的他和宏哥。   “来吧,吹蜡烛。”   聂振宏揉了揉小朋友的软发,温声告诉林知可以许愿了。   “好哦。”   林知以往的生日,都是和妈妈一起过的。妈妈会买两个巴掌大小的小蛋糕,他们一人一个。今年的蛋糕大了好多,但林知还是闭上眼,习惯性地许下了两个愿望。   一个是自己的。   一个是给妈妈许的。   在心底许完愿,林知睁开眼,鼓起嘴一口气吹灭了所有蜡烛。   “吃蛋糕咯,吃蛋糕咯!”   大宝早已按捺不住,爬上凳子就想偷吃,被老妈强势捞了回来。聂振宏忙笑着握起小朋友的手,和他一同用刀把蛋糕均匀分成了好几块,给家人一一递上。   在划拉到两个牵手小人的时候,聂振宏本想和小朋友一人切分一半,但却被林知拦住了。   林知认真地沿着卡通画的边缘,把两个小人划拉在了同一块儿蛋糕上。这才捧起盘子跟聂振宏说:“要一起吃!”   聂振宏心早已化成一滩奶油。   “好。” 他沾着一团奶白在小朋友的鼻子上点了一点,笑道,“一起吃,不分开。”   *   等大家愉快地分食完蛋糕,这场除夕家庭聚会也到了尾声。聂姐姐本来想留弟弟两口子在家里住一晚再走的,反正家里房间够。   但聂振宏还是婉拒了。   他的知知更习惯呆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所以能回家,他还是会带林知回家。   “行吧,也不留你们了。反正隔得近。” 聂姐姐调笑地看了弟弟一眼,挥手赶人,“初四之后留几天出来,老王他们老板大发慈悲送了几张雪山温泉的票,到时候一块儿。”   “远吗?”   “在西边,自驾开车去也就两三个小时吧。反正你俩啥都不用管,带人去就行了!”   聂姐姐也是惦记着自家弟弟的腿。听说多泡温泉有利于血液流通,骨头痊愈,于是她干脆下了死命令,“别到时候给我躲家里啊,必须去!”   聂振宏不说话了,扭头问林知,“想去吗?”   林知重重点头,“要去的!” 姐姐跟他提前说了,泡温泉对宏哥很好的。   聂振宏也不知道他姐早就和媳妇串通好了。反正他一届闲人,便欣然同意,还和林知商量,“行,那改明儿睡醒了我们去逛商场,买泳衣。”   “嗯!”   聂姐姐瞧着他们这副老夫老妻的甜腻模样,看得牙酸,赶紧叫来辆出租把俩人打发走了。等送完爸妈上楼,又将两个儿子也哄睡了之后,聂展霞才和老公窝上床,闲聊着家里的琐事。   “你觉得,是咱们振宏喜欢小林多一点,还是小林更喜欢振宏啊?” 聂姐姐忍不住和自家男人八卦。   她旁观着,总觉得自家弟弟付出得多一些。似乎大事小事都记挂在心上,连林知穿衣穿鞋都要叮嘱管一管,简直比她照顾大宝二宝还细心了。   “喜欢这种事,光看咋能看出来多少?”   王浩虽然读的书不多,但入社会早,也算见识过人生百态了。他指着手机里的短视频对老婆说,“你瞧瞧,这人在这里随便说几句话,就能收获上万个赞。可那么多人点赞点喜欢了,又有几个是真正喜欢他的?”   “那不一样,情侣之间怎么的也能靠表现看出来点儿吧!” 聂展霞不服气,“小林今天从来了就没吱几声,都是问一句才答一句的。要真那么喜欢咱们振宏,再怎么着也得多努力主动和我们打好关系吧!?”   “你咋知道,人家小林这不是努力过的表现?” 王浩笑了,“老婆,不是谁都像你这么外向开朗的。有的人就是腼腆内向的性子。我认识你之前也不爱说话啊,每次开口都紧张死了。”   “这叫什么?这叫爱在心口难开。” 说着,王浩还闷骚地凑过去亲了自家媳妇儿一口。   聂展霞被他哄笑了,嗔怪地小小推搡了老公一下,“厚脸皮!我说正经的呢!”   “我也在说正经的啊。” 王浩搂着老婆跟她讲道理,“你就没发觉,小林今儿在咱家呆了那么久,自始至终,眼珠子都没离开过振宏身上?”   “啊?真假?” 聂展霞有些惊讶,又有些不信。   “你不信的话,明个去翻今天的录像吧,肯定的。” 王浩信誓旦旦,“这喜欢一个人啊,看眼神就够了。藏是永远藏不住的。”   “那…… 这还差不多。” 聂展霞点点头。   “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你那弟弟,你瞧着像吃亏的样子吗?” 王浩起身去关灯,一边下了结论,“我看啊,说不定是小林更离不开他呢。”   “切,哪有谁离不开谁的。这世上谁离了谁都能过下去!” 聂展霞不服气,却还是拉起棉被,窝进了温暖的被窝里。   “是是是。” 王浩在这些事情上从来不和媳妇争论对错。他上了床,在黑暗中搂紧自家老婆,温声道,“但是如果能够遇见一个契合又心爱的人,人生不是更美满了吗?”   聂展霞笑了,窝在老公怀里蹭了蹭,“这倒是。”   而在老社区的 301,回到家同样洗漱完上床准备睡觉的聂振宏和林知,也在讲着悄悄话。   聂振宏在问林知今天许了什么愿。   有一种说法,是说许的愿不能讲出来,讲出来就不灵验了。但林知却好像半点没有这样的顾虑,听见宏哥开口问,立刻就坦率地吐露出了自己的心愿——   “想和宏哥永远在一起。”   他趴在聂振宏身上,把脸贴在了男人的胸口,认真道。   这是林知最大的心愿,也是他打算每一年过生日都许下的心愿。   林知想,如果他每年都向老天爷许同样的愿望,老天爷听久了,是不是就会帮他实现了?   “会的。”   聂振宏将手掌盖在林知的头顶,轻轻抚摸着。   “永远很长,但是只要知知愿意,宏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聂振宏不相信老天爷,但他相信自己。   这辈子,他有小知了一个,足矣。   林知静静听着耳边胸膛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想了一会儿,又改口道,“那我不要永远了。”   他抬起头,对上聂振宏的眼睛。   “我想要在宏哥愿意和我一直在一起的时候,和宏哥一直在一起。”   这句话很绕,但细细思索,却一点不复杂。   仍旧充满了属于林知的直愣与纯真。   聂振宏曾经以为的不懂爱的小朋友,不知不觉地在自己和男人交连的世界与生活中,逐渐懂得了爱的真谛。   聂振宏不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和林知交换了一个温柔却缠绵的吻。   他觉得自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他们还有很多年来实现这个愿望,也有很多年,来让这个愿望一直延续下去。   “还许了什么愿吗?”   在甜腻的呼吸交融中,聂振宏抚摸着林知的后颈,缓缓追问。   “唔……”   林知窝在男人怀里,说,“还想…… 开画展。”   时至今日,林知都还记得当初自己找上妈妈工作的画廊时那个老板所说的话。   妈妈想把他的画挂到画廊里,带他去看。   可是他太笨了,画得不好,画廊不收。   林知心想,自己要再努力一点,画出更好的画。然后有朝一日…… 替妈妈实现这个愿望。   他要把画挂在足够大的地方。   让很多很多人看见。   让妈妈也能看见。 第110章 看画展(完)   两年后。   金秋时节。   “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好!”   “您现在收看的是《蓉城全接触》。”   “今天呀,我们来到了二环边的机车厂老小区。在这里,正在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露天画展,我们走近来一起看看!”   “据了解,此次画展是由街道办联合机车厂社区一起筹办的公益活动,旨在为即将到来的世界精神卫生日开展宣传义务宣传。与此同时,这里的一部分画作也参与售卖,所得款项将作为爱心捐助,用作社区收容的心理疾病老幼患者持续的救治帮扶中。”   “我们先有请社区义诊代表周医生,以及街道办的郝主任,来为大家简单介绍下这次活动的起源!周医生、郝主任,你们好。”   “记者同志你好,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大家好!”   “周医生,您能给我们大家先简单介绍下,这个‘世界精神卫生日’是什么吗?”   “好的。世界精神卫生日其实是为了提高广大群众对精神卫生重要性和迫切性的认识,普及心理健康知识而发起的一项全球性宣传活动。”   “大家常常以为精神卫生问题离自己很遥远,但事实上,目前全世界近 10 亿人存在精神障碍,每 40 秒钟就有一人自杀身亡。这里我们所说的精神障碍,不仅仅是精神分裂这种复杂综合征,还包括了多动症、抑郁症、孤独症、焦虑症等在现代人群中越来越频发的心理疾病。大家可能不知道,光在我国,抑郁症患者就有超过 9500 万人。”   “天哪!竟然有这么多?”   “是的,许多精神障碍病症在轻度时期都不被人发现或是重视,患者自身或者家人往往觉得这仅仅是心情不好、情绪问题。但如果不引起重视进行干预治疗,很可能会症状加重,最终诱发难以挽回的局面。”   “那要怎么才能提前预防,早日发现呢?”   “我们这次制作了疾病知识宣传册,里面记录了许多常见、频发的精神障碍疾病,在街道入口都有发放,欢迎广大市民前来领取。许多病症在儿童或青少年时期就有显现,我们希望家长能够引起重视,同时一些频发于中年人、老年人身上的病症,我们也希望大家能客观认识,不要讳疾忌医。”   “好的,谢谢周医生为我们的科普!那我也想替大家问问郝主任,咱们社区,怎么会想到来开展这样一项活动呢?”   “其实啊,我们社区也有不少青少年和老年人。大家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我们也希望大家在关注柴米油盐的同时,也要对这些心理健康多一些了解,这样,家庭的生活环境才能越来越好嘛!”   “是的,的确是这个理。”   “说起来这次活动呢,最先还是我们社区的一位五好商户向我们提议的。他平日里就十分有爱心,积极参加社区活动,自己虽然身有残疾,但仍然靠一双手把一家修鞋铺经营得有声有色。我们这周围的住户啊,没一个不佩服他手艺的!”   “对对对,老聂修鞋是这个!”   在摄像机正对着记者和郝主任采访的时候,几人身后恰好路过一名路人。那路人穿着裤衩,一双手拎着菜背在背后似在闲逛。他听了一耳朵郝主任说的话,立刻乐呵呵地冲镜头比了个大拇指。   “是啊是啊,小聂人可实在了!”   蓉城人本就爱凑热闹,此时在一旁偷听围观采访的人群中,又有个老大爷拄着拐棍出声了,他指了指脚下的布鞋,“我前年找他补的,才收了我两块钱。瞧瞧,现在我还穿得好好的呢!”   “看来我们这位五好商户确实值得这‘五好’的表彰啊!”   女记者见众人将话题带歪,连忙出声,“不过郝主任,我听大家的意思,他是修鞋的,怎么会提议办…… 画展呢?”   “哦,这个啊,是因为他铺子里有一位爱画画的员工,叫林知。也就是我们这次画展上所有作品的创作者。”   “林知患有先天性阅读障碍,即是所谓的失读症。” 郝主任在知道林知的事情后也做了许多功课,此时说起来头头是道,“患有这种病症的人通常会表现出识字困难、读书慢等现象,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笨,只是因为他们的眼中的世界和我们不太一样,他们所看到的文字可能是模糊、重叠、缺少偏旁、颠三倒四甚至是镜像的。”   “就好像在看一群乱动的小蝌蚪?”   “是的,但其实他们的智力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有的智商比常人还要高。像毕加索、爱迪生、达芬奇,还有当代的斯皮尔伯格、乔布斯这些,都曾患有阅读障碍。”   “都是赫赫有名的人呀!”   “是的,所以家长们千万不要一发现孩子有异常表现,就采取棍棒教育。有时候也许孩子他们也处在迷茫和痛苦之中,需要我们的关怀和帮助!”   开办画展前,郝主任特意找聂振宏聊起过关于林知病症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将林知的情况大张旗鼓地说出来,会不会对两人的生活产生影响。毕竟她这几年也算是看着林知过来的,心里还是很喜欢这个不多话的年轻人,不希望他因此受到什么非议。   聂振宏还没开口,反而是林知先说话了。   他表示没有问题。   如果能有更多的人知道这是病,可以治,那就是好事。   而聂振宏,从头到尾没有替林知做任何主。他只是提前与郝主任确定好了展览的所有安排和准备,然后将盛大的舞台交给了他的小画家。   “林知在画画上很有天赋,他平日里就喜欢拿着画板涂涂抹抹的,我们街坊邻居都知道。” 郝主任将话题收回到此次画展上,向记者介绍,“他画的东西不难懂,好看又亲切。我们社区里不少商户铺子里都挂了他的画,大家都特别喜欢!”   “哦?看来我们这位画家走得并非是抽象派的路线啊。” 女记者故意露出好奇的表情,“那他到底画的是什么风格的作品呢?又为什么会受到这么多人的喜爱?”   “你们一会儿可以自己看看。”   郝主任卖关子地笑了笑,“也欢迎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有时间来我们社区现场,随便看一看,逛一逛!咱们这社区建了可有二三十年了,吃喝玩乐什么都有,家家老字号!”   “哈哈,看来咱们这社区可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   女记者冷不防被郝主任蹭了一波广告,连忙笑着支使摄像师转换镜头,“走吧,咱们现在就带着观众朋友们一起,仔细去看看这场特别的露天画展,到底是什么样!”   随着摄像机机位的移动延展,镜头画面中渐渐展露出一条不算长,但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街道。   街道上摩肩擦踵,有抱着小孩的妇人,有拉着购物篮的老妪,有吃着糖果的小孩,有举着相机的情侣…… 人们或驻足或行走,有的在津津有味的欣赏画作,有的在买菜闲逛,聊天摆趣。   而在街道两旁,树叶茂密枝干遒劲的高大香樟在秋日也仍旧焕发着翠绿色的勃勃生机。它们连绵着从街头一直舒展到巷尾,稠密的绿与蓝天和阳光交织着,将整个社区笼罩在一片温柔的顶空中。   绿荫间,伫立着各种充满了市井烟火的小商铺。   理发店、裁缝铺、五金店、早餐摊、棉被坊、老面馆、修鞋铺…… 每一家店的铺面都不算大,里面却货品琳琅,价格实在。   只不过许多铺子里老板此时都不见了踪影,只大喇喇地把门开着。有熟悉这片的老住户往街道上打望,却是很轻松地找到了这些商贩们的去处——   他们都在看画展呢!   一颗颗香樟树下,镶嵌了木框的画作被轻坠在枝干旁。用水彩和丙烯勾勒的画比棕色的树干要斑斓许多,然而它们却奇妙地交融在了一起,并没有丝毫的突兀。   就仿佛这些色彩天生就是从树木上蔓延生长出来的,像另一种形式的花朵,在秋日的街头绽放。   水果摊的摊主老朱正站在其中一颗树旁,咧着被烟熏黑的牙和周围路过的行人介绍他身边粉嫩一片的画。   “瞧见没!我家的水蜜桃!哎哟这画得可传神了,当季的时候水灵灵的,每个都个大肉多,那皮子啊,手指头一抹就掉了!”   “哎还有这一副,” 他又把手指向另一颗树上的橙黄色,“一箩筐的耙耙柑!只甜!春天你们过来买,我都是从果园里头现拉的货,绝对好吃!”   一群围观的看客被他说馋了,“老板,你说这么多,这季节都不卖啊!”   “嘿嘿,也是哦。” 老朱挠挠头,他儿媳妇连忙在身后的铺子里吆喝,“没有那些,还有其他好吃的水果撒!枣子、柚子、猕猴桃,还有皇帝柑和柿子!来来来,你们来尝尝看,不好吃不要钱!”   这样的场景,同样发生在街道的许多其他角落。但也有一些不打算挣钱的,仅在自家店门口挂了个供付钱的二维码,自己则正借着欣赏画展的机会,偷偷尝摸生活的甜——   热合曼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老婆,正在一处炸串摊前等糖油果子炸熟;   张翠芳和王金宝在认真翻阅着心理健康宣传册,儿子在店前颠着足球,张翠芳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吼训;   甘婆婆拄着拐棍坐在裁缝店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孙女小可可在一幅幅画前面兴奋地蹦蹦跳跳;   孙曼琴穿着自己做的连衣裙,温婉地走在街上,而她旁边,是亦步亦趋的张兴全,正憨笑着塞给她一朵不知道从哪儿讨来的花。   还有一些聂振宏和林知的老朋友,也穿梭在画展间。只不过相比起画作上勾勒出的别人故事,他们自己所展现的日常更算得上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动画卷——   重新穿上了小靴子的潘知乐,从妈妈的理发店里跑出来,却悄悄钻进了对门早餐店的侧门;   因为锻炼而减肥成功的汪小军,乐呵呵地从怀里掏出还热腾腾的包子,捧在手心递给了面色轻快的女孩;   依旧架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何谦带来了他的团队,正举着相机咔咔四处拍照,眼冒精光的样子似乎又有了新的灵感;   惯爱吵嘴的杜子芸和尚郝佳不知何时又好成了姐妹,穿着颇具特色的民族传统服饰,快乐行走在人们的视线中;   高海小心翼翼地扶着文月,小巧的女人则扶着鼓成球的肚子,和老公一起慢悠悠在街道上散步;   穿着保安大衣的高壮男人手里拎着一大袋水果,在他身旁,是眉飞色舞的青年正在说话,手里剥开一颗橙子,一瓣喂给男人,一瓣喂给跟在身边摇着尾巴地包天的黑色大狗……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身着红裙的女人从出租车里走下来,循着手机里的指引来到了街道上。   她红唇高跟,颇有气场,与老社区的市井气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当她目光扫过几幅画后,面色渐渐从随意变得严肃而动容。在用审视而充满兴趣的眼光逛完整个画展后,女人爽快地选择了几幅画买下,而随着她打开钱包,一张画廊代理人的名片不经意从缝隙中滑落,恰巧落在了印有林知签名的画框旁。   摄像机的镜头从一幅幅面孔中滑过,最终,停驻在了一家叫做 “聂记鞋铺” 的店上。   在那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今天画展的主角。   光线最充足的大门边,是一张可坐可仰的躺椅。此时那上面没有坐人,但面前的钉拐子上仍然倒扣着一只鞋,看样子是在进行着修补维护。   而躺椅旁边不远,则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的木架。大敞开的后院门对着木架上的画板,有温暖的阳光从门框投射进画纸中,同样也投射在坐在一旁的俊秀青年身上。   青年很安静,似乎并没有被屋外的喧闹所打扰,但他同样也没有忽略外间的景色,而是时不时望上一眼,才又抬起笔,在画纸上勾勒。   他面色清冽,嘴角微抿,看上去并不好接近,然而每当他抬眼看向外面时,眼中却浮现出生动的光亮。就仿佛明媚的阳光投射在水面上,泛起粼粼微波。   干净,又鲜活漂亮。   片刻后,那张躺椅的主人从屋中视野的遮挡处走了出来。男人手里捧着一盘水果,递到画家的面前。   穿着皮围兜的鞋匠身型高大,只是行走间比常人慢了一点。仔细看他的步伐,会发现左脚比右脚稍显滞顿,但几乎已看不出来。   他动作亲昵地将盘子递到年轻的画家面前,而认真作画的青年见状立刻就放下了手中的笔,捻起一颗青提塞进嘴里。   翠色的提子个头很大,光两三颗就撑开了青年的脸颊,让他清俊的面容一下变得圆润可爱起来。而他仿佛是觉得好吃,咀嚼了两口之后,就又捏起一颗,直直地递到男人的嘴边。   两个人此时像是终于发现了屋外摄像机的存在。   男人有些意外,却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排斥的神情。他只是自然地接过青年手中的提子吃了,然后低声和身旁的画家说了几句话。   接着两个人便一同抬起了脑袋。   肩靠着肩,头挨着头。   他们一齐冲着镜头,冲着镜头外无数观看着这段影像和文字的人,扬起了一抹自然而又充满幸福的笑。   【END】   完结感言:   《鞋匠》从老社区平凡的一天开始,也在平凡的一天中落下帷幕。   在遇见吱吱之前,老聂身有残疾,事业不如意,磨平了奋斗的心气,活得浑浑噩噩。在遇见宏哥之前,林知心理缺陷,刚失去挚爱,人生明明刚开头,却已经不知方向。   两个人都曾受过伤,却在逐渐的靠近中治愈彼此,不知不觉间成为支撑对方的力量。   我想写的就是这么一对有点缺陷的普通人的简单爱情。   很高兴,从春日写到初冬,从惊蛰写到小雪,恰好在今天把这个故事画上了一个圆满句号。   这篇文章写作的过程感受其实蛮宁静舒适的,没有太多卡顿和纠结。每天下班后回到家,做完饭,倒上一杯水坐在电脑前,他们的故事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从键盘敲打的指间流淌而出了。   我想这也许是老聂和吱吱的魅力吧(笑   看过我前几篇文的读者应该知道,我的故事里狗血啊高能啊反转啊爽点啊基本没有(?),就平平淡淡的小日常,我自己真的也没想到不知不觉会写那么多。甚至于我写完回头一琢磨,好家伙,咋感觉好像啥都没写啊?哈哈!这也算是独属于鸦鸦的特色了?   也正是因此,所以格外珍惜和感谢一直陪伴我的大家。如果没有你们每一章的追更、鼓励和留言,我可能真的很难坚持不断更地写到完结。   你们也许难以感觉自己看完文后留下的几句话甚至几个字,对于屏幕另一端的人来说是怎样一种蓬勃而快乐的动力,但请相信,这对于一个为爱发电的小作者而言,绝对是无与伦比的美好礼物。   关于结局,其实和我一开始构想的有所不同。前两章的末尾本来已经可以收束,但除了老聂和吱吱之外,我还想让大家再看看老社区的其他人,其他可爱又温暖的商贩和居民们。   他们同样在过着平凡的日子,打打闹闹,家长里短。也许他们没有那么多值得记录的故事发生,但在他们的生活仍旧有着酸甜苦辣,有和不同人的交集,有属于自己的快乐时光…… 我想和老聂吱吱一样,他们也同样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活生生地存在着。   关于老聂的身体和吱吱的病,写作前都咨询过一些专业人士,但这毕竟不是什么科普文,有错见谅。文中并没有着墨太多,是因为我觉得他们跟常人其实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人是完美的,老聂和吱吱的情况只是更特殊一点。他们在相识相知相爱中接纳了彼此的缺憾,又因为对方而更加圆满。   也许这正是爱这个词的魅力所在。   如果看到这篇小说的你,能够在读完之后,感到一丝温暖,仍然期待爱与美好的存在,那我想对于我而言,就是很大的满足和成就了。   好啦,拉拉杂杂又废话了那么多。可能是平时都憋着没说,大家就一次性容忍一下我这个话痨吧(笑)。接下来一个月应该会把几篇完结文的番外都写一写,休息一下,然后再开启新的故事。   新故事也许还发生在老社区里,亦或是工地上,或者是另一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是的我就是还没想好 = v=)。大约会是年下?或者如果你们有什么很想看的也可以说给我听~   目前我没有任何签约打算,所以哪里方便就在哪里更文啦。可以关注我在 cp、f|w 的主页或者 wb@鸦豆 了解新文动态,然后所有文都是免费的,大家千万不要乱花钱。   不管怎么样,努力挣钱,认真工作,快乐生活,保持健康。然后把钱花在自己身上,无论是享受快乐还是让自身成长,都很好!   那么就这样啦。   如果觉得这个故事还成,能让你开心一小会儿,不管是追更的看txt还是盗文的,都希望能留下点足迹,让我也多收获一点快乐吧!   江湖路远,后会有期,咱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