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攻的七个人格都爱我   作者:糖炒栗籽   文案:   奚迟和霍闻泽恋爱了三年。   三年中霍闻泽不让他干涉自己的个人生活,不和他约会,更不让他见他的朋友。   最难以忍受的是,霍闻泽常常毫无征兆地失联,而且从不解释。   奚迟决定分手,没想到霍闻泽却先他一步。   他去了对方约定分手的酒吧,看到自己日常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老攻——穿着皮衣,戴着耳钉,在台上弹电吉他。   一曲终了,摇滚青年盯上了他,坏笑着冲他扬起下巴。   “帅哥,你用这种眼神勾我,等会儿可是要和我回家的。”   从那以后,奚迟每天都在刷新认知。   他老攻分裂出了七个人格,每个都爱他爱得发狂。   昏暗的卧室里,人格B把奚迟压在桌上,桌边手机上幽幽荧光照出人格A的照片。B眼神晦暗,咬着奚迟的耳朵说:“我的奚医生,原来我只是他的替身,是吗?”   办公室中,他被人格C堵在墙角。人格C盯着他白大褂领口中,锁骨上人格B留下的隐约痕迹,咬牙切齿:“那个男人究竟是谁?让你连名字都不敢告诉我?”   奚迟:“……”   他每天都生活在修罗场中。   慢慢地,他发现霍闻泽的秘密,比他想象得还要深。   ——无论我身处何处,认为自己是谁,都会不可救药地爱上你。   本文又名《霸总每天都在绿他自己》《地也是会被犁坏的》《我每天醒来都生活在修罗场中》   ----------------------   1.两个人的修罗场   2.冷清禁欲医生受x有七个人格天天都在和自己争风吃醋攻   3.HE,本质互宠救赎   【排雷一定要看】   1.受和攻的每个成年人格都有感情线   2.攻有个疯批人格,非常疯,但不会伤害受   3.某一角色三观不代表本文三观,本文坚决批判任何违背法律道德的行为   内容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奚迟 ┃ 配角:攻的七个人格 ┃ 其它:预收《穿回去发现男友人设欺诈》求戳专栏收藏   一句话简介:睁眼修罗场,每日抽盲盒   立意:两人互相治愈,解开误会 第1章 分手   【我们分手吧。】   奚迟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是九点过五分,他正站在手术室男更衣室的柜子前,准备换衣服开始一天的手术。   他微低着头,手机屏幕上莹莹的白光映照在他侧脸上,抿起的唇看不出什么情绪。   其实他早有预感了。   他和霍闻泽交往了快三年,感情好不好,他缺乏充足的对照样本,无法客观评价,但不正常的地方肯定是不少。   他们两个没有见过对方任何家人、朋友、同事,可以说完全在彼此的社交圈子隐形。   有一次霍闻泽公司的文件忘在他家,正值周末,他就打算送去霍闻泽办公室,谁知霍闻泽立刻一个电话打过来,让他在地下停车场等就好。他察觉到霍闻泽不想让周围人看见他,但也没深究。   最让他无法接受的一点是,霍闻泽经常毫无征兆地失联。   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时,他们还没在一起,处于窗户纸将破不破的阶段。霍闻泽开车送他回家,道别之后,在幽暗的灯光下霍闻泽盯着他看了两秒,倾身过来靠近他。   他心跳骤而加速,闭上了眼,结果霍闻泽猛地撤离,下车绕过来拉开了他这边的车门,神色略带慌乱地跟他说“早点休息”。   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种无声的羞辱,尤其是紧接着霍闻泽失联了一星期。   他觉得这段短暂的暧昧肯定要无疾而终,决定把这个人忘了,霍闻泽却又突然出现在他家门口,他还在诧异中,霍闻泽已经推上门,扳过他的肩骤如疾雨般吻了下来。   然后他们就开始了恋爱关系,交往初期还算正常,越往后霍闻泽一声不响消失的频率就越高。   他们不是没有为此生气冷战过,霍闻泽每次道歉解释他还是选择了信任,他不喜欢浪费时间去猜忌调查。   但久了之后他实在无法再麻痹自己,傻子也明白,霍闻泽十有八九是在出轨。   这次霍闻泽又消失了一个星期,就算对方不提,他也正准备说分手。   奚迟把手机撂到柜子里,解衬衫扣子的动作比平时更快,指尖的力度带着一丝愠怒。   凭什么?他自认对这段感情十分认真,可惜感情并没有公式定律,并不是努力就能拿“A”,这大概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被判不及格。   换上手术穿的洗手衣,四周空荡无人,奚迟又拿起手机,拨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不出所料,依然无法接通,他第一次坚持等到了转接留言的提示。   “有空的时候,来我家把你的东西拿走。”   他声音冷得像冰,撂下这么一句,便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回过头,奚迟和一道诧异的目光撞个正着,来者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他心道。   对方和他眼神对上,眼里立刻灌满了盈盈笑意,热情地搭话:“早啊,奚大夫,上手术?”   “嗯,早。”   奚迟没跟他闲聊的想法,淡淡地应了句,就打算从他旁边绕过去。   男人抢先一步伸手按住对面柜子门,挡住了他的去路,眉毛一挑:“你刚是在跟人分手?”   果然是被听见了。   来人叫潘展阳,是他大学室友,在学校时热衷于各种组织,是他最头疼对付的那种八面玲珑的人。本来他认为他们就是互不相关的普通室友,潘展阳顶多爱炫耀了点,直到大三的时候,潘展阳找来一堆人跟他公开表白了。   在他严肃拒绝后,潘展阳又用各种路数纠缠了一段时间,然后从某一天开始,不知是不是自尊心触了底,突然见他转头就走。   直到多年后俩人进了同一家医院工作,都没说过几句话。   奚迟盯着他拦路的胳膊:“和你无关。”   潘展阳表情玩味,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视线让他很不舒服。   “我没想过你也会谈恋爱。”   听到这话,奚迟脸色又沉了几分。   他谈个恋爱就这么不可思议?   说实话他和霍闻泽确定关系时,内心是有些忐忑的,他连朋友都没几个,对于和别人建立长期稳定的联系,他没什么信心。   以至于察觉到霍闻泽不对劲的时候,他曾思考过,是不是工作太忙忽略了对方?是不是自己太不解风情了?是不是没做到一个正常男朋友该做的?   后来他开解了这种想法,一个人选择背叛是他自己的问题,与他的伴侣无关。   现在在他被分手的节骨眼,潘展阳说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只是不会和你而已。”奚迟说完,伸手拨开他的胳膊就走了。   他用了些力度,潘展阳没想到奚迟这么斯文的人会出手推他,搞得他有点狼狈。   但愣了一下之后,他又笑意吟吟地冲奚迟的背影道:“我现在没多的想法,就想跟你做个朋友,毕竟咱们也同寝过好几年。我可以给你介绍新男友啊,骨科的周闯上回还打听你呢,人挺不错,又高又帅……”   说到后面奚迟快走到门口了,他就抬高了声音,正巧遇见几个男医生一起进更衣室,当然是听见了这话。擦肩而过时,他们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投到奚迟脸上。   奚迟面无波澜地走过去,直到没人的地方才拧起眉头。   这几年在医院,他和潘展阳遇见的几回互相都当作不认识,有的场合,他能感觉到潘展阳在回避他。   不知道怎么听见他谈了一段恋爱,这人就像吃了药一样。   到了手术间,进入工作领域,奚迟顿时把失恋的乱事抛至脑后。   他选择做一个外科医生,很大原因是因为他喜欢待在手术室。   各种监护设备运行时发出规律的滴滴声,空气里淡淡的消毒液气味,隔着橡胶手套握手术刀柄冰冷坚硬的触感,能让人进入一种绝对的平静。   手术床上已经躺了一个女生,脸庞还充满稚气,看着顶多才成年的年纪,和爱美的年龄不符的是她刚刚剃光的头发,头皮泛着青。   麻醉师抱臂站在一旁,向着他面露难色:“她不愿意让麻。”   “是奚医生吗?”听见动静,手术床上的女生怯怯地问了一句。   看到他走至床边,女生的眼睛里涌起了泪花,声音带着颤:“奚医生,我好害怕啊……”   奚迟完全理解,任谁要做开颅手术都会怕,何况是个刚高考完的小姑娘。   他不太会安慰人,只是低头望着她道:“交给我们,你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他的声音清澈沉静,语速不紧不慢的讲话时,就像一弯流淌的冰泉,明明只是陈述,并没说哄人的话,却让听的人不禁跟着平缓下来。   女生看着他口罩和手术帽之间露出的眉眼,眸光平和静谧,给人一种强大的安全感。   她抽了抽鼻子:“奚医生,我才发现你眼睛下面有颗痣。”   奚迟闻言,眼睛微微一弯。   女生腼腆地笑了下,手攥住自己病号服衣角,闭上眼:“麻醉吧,我准备好了。”   麻醉师把氧气罩放在了她脸上。   奚迟的声音响起:“核对病人信息,姚念念,女,18岁,左侧中央沟区上矢状窦脑膜瘤,大小19mm*16mm……”   他没有去看病历,便详细叙述出了患者的病情情况,旁边的助手医师一边跟护士一起对着资料核对,一边在心里默默佩服。   刷手消毒上台后,手术室安静到只有监护仪的平稳运行声。   偶尔有金属器械传递的声响,奚迟除了提示助手和护士配合之外,一言不发。   必须集中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注意力,瘤体周围满布异常增殖扩张的静脉血管,碰一下就会像泄洪一样大出血,而其中的功能性静脉尤为重要,一旦破坏则会引起偏瘫,对一个花季少女是毁灭性的打击。   女孩子静静地睡着,手术灯下,奚迟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术野,许久才眨动一下,精细操作如同悬崖上走钢索,他的手一直很平稳。   肿瘤被取下的一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为她感到开心。   而后面,还有更复杂的手术等着他们去做。   奚迟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高强度工作倒是可以让人暂时忘却感情的变故,可打开家里的灯,包含着回忆的一景一物围绕在身边,分手的事实再也无处遁形。   他洗了个澡,冲去疲惫。然后凭借强大的执行力,立刻开始收拾霍闻泽的行李。   霍闻泽有时会来他这住一段时间,生活上的必须物品在他家都有。能扔的东西,奚迟都直接扔了垃圾桶,不能扔的,分门别类收起来,不管什么名贵的西装腕表都塞进箱子里。   不出一会儿,这间房子霍闻泽生活过的痕迹已经被抹除得差不多了。   最后,奚迟走进卫生间,把霍闻泽的毛巾剃须水之类的丢了。   他的视线定格在了洗手台上并排而放的两个刷牙杯,里面牙刷摆放的角度一模一样,位于杯子正一百八十度,刷头朝里。   所有东西都摆得一丝不差的习惯,是霍闻泽的。奚迟觉得他肯定有强迫症,衣服在衣柜里的顺序和间距,很多东西摆放的角度,都要精细规定,每日检查。   虽然他从未要求过奚迟任何,但奚迟选择尊重他的“守则”,以免让对方感觉不舒服。   奚迟在短暂的愣神后,拿起其中一个杯子,干脆地扔进垃圾桶,然后伸出食指,轻轻地推了一下另一个杯子中的牙刷柄,牙刷靠着杯壁转了半圈,最后歪倒在一边。   最后他打算处理霍闻泽的剃须刀,因为这是他送的,霍闻泽用了一年多,他不确定霍闻泽还要不要,决定还是装起来让他自己扔吧。   他从柜子里把剃须刀收纳盒拿出来,装的时候却摸到夹层里似乎有东西,他拉开拉链,发现是一板药,已经被抠掉了一颗。   奚迟心里一凉,藏得如此隐蔽,不会是……那种药吧?   他猛地想到,霍闻泽无论回家时是不是洗过澡,和他上床前一定要去浴室冲澡,他作为一个稍有洁癖的人,十分赞赏这种行为。   难道霍闻泽一直在偷偷吃药?   他从前认为,虽然他们两人间存在各种问题,起码在床上没有问题,现在可能连这个都要推翻了。   奚迟镇定下来,又仔细看了下那板白色药片,发现表面似乎有字,他取出一片拿近。   上面浅浅刻的英文名他认识,阿普唑仑,镇静催眠类药物。   奚迟听见自己太阳穴的血管突突地跳,认知比刚才崩塌得更彻底了。   什么人会在做爱前吃镇静剂啊?!   他开始觉得,也许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霍闻泽。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一声提示音。   奚迟拿起来一看,果然现在是九点整。   自从这次霍闻泽消失,每晚九点钟,一个匿名邮箱都会准时给他发送一张照片。   一开始是一些局部特写,夹着烟的手指,抱在怀里的吉他……他最早以为是骚扰邮件,再看却有一种熟悉感。但是在他印象中,霍闻泽并不会任何乐器,而且厌恶烟味,他就不敢确定是对方。   直到昨天,照片中的主角终于露了一个低着头的侧脸,霍闻泽的侧脸很好辨认,他母亲是混血,到他这已经不明显了,但也遗传了立体的五官,眉骨优越,鼻梁英挺,下颌线利落明晰。   让他惊诧的是,这张照片上,霍闻泽的耳骨上居然戴着一枚耳钉,小小的一抹银色,但很显眼。   在他看来,霍闻泽这种整日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人,和耳骨钉这种东西绝无可能有关系。   奚迟点开今天的新邮件时,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拍。   照片是在黄昏时分的跨江大桥上拍的,远处金橙色的落日将整幅画面裹上了一层怀旧的琥珀质地,霍闻泽肩上斜挎着吉他盒,另一只手臂随意地搭在身后护栏上,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   他漫不经心地望向镜头,眼神里藏着一种不羁的野性,让奚迟联想到纪录片里蛮荒之地的狼群。   让他不敢辨认。   奚迟让自己镇静下来,继续观察照片中的信息。   霍闻泽旁边一左一右站了两个人,左边的男人长得很清秀,留着披肩长发,而右边的剃圆寸的男人笑得张扬,纹了满胳膊的纹身。   怎么看也不像霍闻泽会打交道的人。   从背景来看,拍照地点是本地的跨江大桥,护栏的涂漆崭新,旁边路灯挂着有吉祥物的宣传画,应该是四年前A市举办运动会的时候,也是霍闻泽回国开始接手家业的时间。   莫非霍闻泽之前还有一段叛逆的时光?   奚迟越想思绪越乱,有一种站在隐秘的门扉前,却找不到钥匙孔的焦灼。   他一开始以为,匿名发信者会是霍闻泽的“出轨对象”,在向他炫耀,我了解你所不知道的一面哦。   而现在,他觉得对方更像在故意引诱他的好奇心,躲在后面恶作剧般地观察这一切。   突然,像会读心一样,他手机屏幕上又跳出一条新邮件提醒。   这次是一句话。   【想知道霍闻泽的秘密么?明晚九点,Norns Club 见。】 第2章 引诱   那个人成功了,成功地勾起了他十成十的求知欲。   奚迟自认很少对什么事情狂热,但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到达明天的这个时候。   他必须知道自己交往过的究竟是什么人。   第二天下班回家后,奚迟换了身衣服,立即准备出发去赴约。   这几天可以算得上他二十多年最“精彩”的经历,出门前,他的眼皮一直在跳,仿佛预示着,真正精彩的才刚刚开始。   那个人说的地方他昨天搜了,是个酒吧,他特意换了件随意些的衬衫,不像工作时那么一身严肃。纵使这样,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司机还是从后视镜里多看了他两眼,又确认了一遍目的地。   对上他疑问的眼神,司机师傅忙解释:“帅哥你这气质,一看就是知识分子,不像是去那种地方蹦跶的人,这不是怕给你带岔地方了嘛。”   “那种地方?”奚迟眉心微簇。   “头一回过去?你是去见朋友的吧?”师傅说起来直摆手,“芙蓉路那地方到晚上,隔着三条街也能听见震天响,尤其你要去的那个诺什么的,要有个乐队来了,那人都跟疯了似的,我年纪大了真受不了,要不是看你长得周正,我才不拉去那的人。”   奚迟没说话,默默将目光移向窗外。   听起来芙蓉路是本地的酒吧街,显然不是能安静谈话的地方,那个神秘发信人约他到这里,着实很突兀,但他也顾不上考虑那么多了。   师傅启动车子,一边开一边自顾自地讲:“这年头什么鬼都有,你是不知道,上回我拉个人,怎么看怎么是女的,结果下车结账时候一开口,没给老子方向盘吓掉……哎,之前还有穿校服的去那,看着真糟心,你不会是学校老师去抓人的吧?”   奚迟语气淡淡的:“不是。”   看出来他不想闲聊,司机师傅也没再继续说话,一路去往目的地,越开越堵,终于看到Norns Club的大门,却见门口排了两列长队。   “啧,肯定又是乐队演出。”司机摇头道。   奚迟下车后,站在队伍末尾开始排队,心道还好他提前了不少过来。   他前面的一对小情侣正在互相埋怨。   “让你早点出门你偏磨蹭。”   “那你怎么不提前在网上抢票呢?说不定等排到前面现场票早没了!”   还要买票么,奚迟没想到。   这时,一个一直在往人群中张望的服务生终于找到了他,径直朝他走来,问:“请问您是奚先生吧?请跟我来,有位先生为您留了位置。”   奚迟一怔,不用想就是那个发信人,但这个服务生是如何立即认出他的?   他应了一声,跟着服务生穿过门口的重重人墙。进去的时候他扫了一眼门口的海报,今晚九点有一个叫“野火”的乐队在这里演出。看这架势,人气应该很高,但他现在没心情去关心表演。   Club里的空间比他想得要大,然而后面已经挤满了人,服务生带他绕到舞台前的区域,这里的空间就要宽敞许多,两边是卡座,中间是高脚圆桌,这大概就是他们说的需要抢的位置。   他被领到正中间一张视线绝佳的桌子前,约他的人并不在这里,奚迟在高椅上坐下,问:“让你找我的人在哪?”   服务生抱歉地笑笑:“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他递上菜单:“请问您喝点什么?”   奚迟翻了两页,对上面缤纷精致的鸡尾酒兴趣不大,他合上递还回去道:“威士忌。”   他今天并不打算喝酒,毕竟和陌生人见面,还是怀了防备之意,只是想着有最低消费才点的。   服务生很快返回来,额外给他上了一杯柠檬水,一个果盘。   奚迟给对方的邮箱发了封邮件,告诉他自己到了。四周光线昏暗,变幻的灯光在他眼前跳动,暖场的音乐一波一波敲在耳膜上,周边人嘈杂的交谈声烘得空气燥热。   他松开了一颗衬衫扣子,喝了一口加冰块的柠檬水,沁凉的水滑下喉咙,才觉得呼吸舒畅了些。   本来从他走进来,就有人在暗暗地观望,但一直没人敢真的上来搭讪。毕竟他举手投足透着一股书卷气,衬衫下的后背挺拔,独自坐在那边,自带一种冷淡的距离感,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现在他微仰着头喝水的动作,领口里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显露在空气中,作为男人弱点的喉结微微滑动,看得有些人直了眼睛。   当清冷矜持的人被窥见松懈,那一丝仿佛触手可及的脆弱,最勾人心痒。   马上有人坐不住凑上来。   “帅哥,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啊,一个人来的?”   奚迟正心烦意乱,往后撤开距离,语气冷淡:“不是。”   “你等的人还不来,我请你先喝一杯呗。”来的人是个年轻男生,也不怕丢脸,往他对面椅子上一坐,挤了挤眼睛,“我保证让你开心起来。”   “不用。”   奚迟说着,瞥了他一眼,目光像带着泠冽的风。   男生被冰冷的一眼刀扎得泄了气,不情愿地起身,委屈地念叨:“你也太冷了吧,我有这么招人嫌弃嘛。”   周围人看在眼里,都灭了过来搭讪的心思。   就这样一直到了九点,约他的人都没有现身,也并没有回复他的消息。在奚迟觉得自己被耍了的时候,Club里的灯光忽然同时熄灭,一片黑暗中,四周的人群却开始尖叫欢呼起来。   紧接着一束光刷地打在舞台上,在随之翻起的新一波热潮中,奚迟看向台上,只一眼就愣住了。   舞台中间的人长相有种阴柔的秀丽,一头长发垂在腰间,但从衣着和骨架可以看出是个男人。而坐在后面眉眼里带着一股匪气,懒洋洋地转着鼓槌的人,胳膊上纹了满臂的浮世绘。   正是照片上站在霍闻泽身旁的两个人。   奚迟的心跳加速起来,这样的话霍闻泽也……   舞台侧边跑上来一个瘦瘦小小,戴着圆框眼镜的青年,表情很为难地跟中间的主唱说了什么。   主唱眉头微皱,似乎遇到了问题。   台下的人也发现了不对,奚迟听到旁边人的议论声:“他们今天是不是少了人啊?”“那个很酷的吉他手呢?”“别啊别啊,我今天就为了看我野哥来的。”   底下议论声越来越多,乐队主唱犹豫了一下,转身向后面两人点了点头,似乎放弃了等待,准备就这么开始演出。   就在此时,台侧忽然踏上一只皮质马丁靴,来人身材高挑,笔直修长的腿收进靴筒里,机车皮衣领前的银色拉链反着光,短发被风吹得略显凌乱,却添了一分不羁的野性。   激起了台下一波狂热的尖叫。   离他最近的花臂鼓手惊喜地起身,作势要往他肩上捶去,他侧身闪过,两三步走到位置,背上眼镜青年递过来的电吉他,低头扫了几下弦试音,随意地将被吹乱的碎发撩上去,给身旁的主唱递了个眼神,示意没问题了。   乐队几个人悬着的心都放了下去,鼓手抬手敲响了第一个鼓点,吉他贝司切入,主唱的长发随动作摇动,开口确是一把沙哑的烟嗓,身后的大屏幕烈火跃动,燃烧成一行血红的字:Wild Fire.   四周的人也像被点燃了似的疯狂,斑斓的灯光在眼前不停晃动,各种声响从四面八方浪潮般砸来。   只有奚迟像被世界隔绝了,他握着酒杯的指关节泛着白,如果杯子的质量再差一点,现在恐怕已经被他捏爆了。   真人带来的冲击力比照片强一百倍。   他的印象里,霍闻泽永远西装笔挺,严谨到头发丝,一举一动都可以作为精英气质的教科书,和摇滚乐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可现在他面前的男人,半眯着眼睛,发梢随着节奏晃动,扫弦的动作有种张狂的气势,穿破空气追捕着每个人的心跳。   让人难以挪开眼睛,但他却很少去看台下的人群,沉醉在音乐的世界里,像个虔诚而狂热的信徒。   直到高潮电吉他SOLO,他才站至舞台边缘,目光往乐迷中扫去。   这一眼,他就看见了奚迟。   在高举着手跳动摇摆的人海里,一个人安静地坐着,仿佛身后的繁杂都成了他的背景板,明明是一双湖水般清冷的眼睛,却跳着灼人的火光。   奚迟本就一直死死盯着他,两人的视线缠在了一起,隔着酒吧里变幻的光线和湿热的空气,他们对视了漫长的几秒。   奚迟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出了一种雄性生物察觉目标时的窥探欲,坦荡而充满野性。   但这是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他心里好像有个地方骤然陷了下去。   台上的吉他手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泛起了雾气,他一个晃神,指下的音符错漏了一个,又一个。   沉醉的乐迷们没有察觉,台上的其他乐队成员都投去了疑惑的眼神,从没见他弹错过音,这是怎么了?   吉他手这才别开了目光,直到一曲终了,他在台下汹涌的欢呼中走到麦克风前面,清了清嗓子。   “这位穿白衬衫的帅哥。”低沉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了全场,大家都安静下来。   他重新望向奚迟,偏浅的瞳仁在灯光下亮得像宝石,嘴角轻轻勾了下,“你再用这种眼神勾我,等会散场了可是要跟我回家的。” 第3章 霍野   这句话一下点燃了酒吧里的空气,本来下面的人就燥,所有目光齐刷刷地向奚迟投过来,一时间喝彩的吹口哨的,喊“跟他走”的都有,还有人捏着嗓子叫“哥哥也带我一起”。   奚迟脸上在发烫,纯粹是被气出来的。   就算霍闻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种生活,碍于总裁的身份,只能隐藏起来,没必要连他也骗吧?   现在被撞破了,就装作不认识他,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戏弄他,还算不算男人?   他肤色本来就偏白,加上在医院工作,经常早出晚归见不着太阳,此时即使环境昏暗,从舞台上看下去,也能看出他脸上透出的绯色,连耳廓都是红的。   让人禁不住心里一痒。   台上吉他手看着看着,眼里揶揄的笑意收敛了几分,抬手蹭了蹭鼻尖,撤回舞台中央,低声说了句“继续”。   乐队其他三个人互相交换了下眼神,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意外。   演出继续,所有观众都感觉到,气氛好像更嗨了,台上几个人似乎比刚才更沉浸更卖力了,在场内掀起一波又一波浪潮。   奚迟有种冲上前去,把面前这杯酒泼在霍闻泽身上的冲动。可现在是公共场合,他只能把酒举到唇边,灌下一大口进去,让冰凉的酒液平息一点心里的怒火。   舞台上一首一首地唱,他也不知不觉地一杯杯喝了进去。   他酒量其实还可以,在国外读博士的时候,实验室老板和同事们缓解压力的最大乐趣是喝酒,回来后科主任也是酒鬼一个,他算跟着练出来了。   通常他都会很理性地控制速度,今天是他头一次不想管那么多了,自己也觉得喝得有点过。   可是只有这样微醺的状态,他才能继续平静地望着霍闻泽在台上投入的神情。   散场后,酒吧里沉浸在状态里的乐迷们还在亢奋中,哭的哭嚎得嚎。奚迟在四周的混乱中,看到霍闻泽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跟队友一起从侧边下去,马上就要看不见人影了。   奚迟立即站了起来,他还没跟霍闻泽算账呢。   这时,一开始的那个服务生挤到了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奚迟怕霍闻泽就这样跑了,迅速抽出钱包里的银行卡,准备买单。   “不是的,先生。”服务生憋不住暧昧地笑,“野哥已经把你的单买了。”   奚迟顿了一秒:“谁?”   服务生也愣了愣,他刚才看眼前的帅哥听得那么入神,还以为对方是乐队粉丝,这下追星成功了呢。他指指舞台:“就…刚才你俩还互动来着啊。”   奚迟明白了,看来霍闻泽还有个化名,真是做戏做全套。   服务生接着道:“他还让我帮忙问问,他能请你喝一杯吗?”   奚迟当然同意,跟着他走了。   穿过走廊的时候,他问服务生:“让你出来找我的人就是他么?”   如果约他的人就是霍闻泽,这一切都是他的自导自演,那恶劣程度翻倍。   “不是啊,其实我也不知道是谁。”服务生抓抓头发,“他从网上联系的我,给我发了一张你的照片,直接转了一笔钱过来。我刚才想告诉他事办完了,却发现账号注销了。”   奚迟的眉心锁了起来。   Club里一个比较隐蔽的包厢,乐队几个人坐在沙发上。   纹着大花臂的鼓手凑到男人眼前,好奇得要命:“你今天吃的什么药?头一次见你在台上撩人,老子以前这么干骂人的不是你?”   “那是你太骚。”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撩人的漫不经心,无情推开对方的圆寸头,“你们还不走?”   坐在旁边戴圆框眼镜的贝斯手缩着脖子笑:“嘿嘿,我们想看看他到底会不会来。”   “那还用说,他肯定是咱的粉丝啊。以前粉丝里那么多小姑娘撩他,他都跟性冷淡似的,原来是性别没搞对。”鼓手嘴角一撇,笑得有点邪性,“不过刚才那帅哥是真好看,隔那么远,都能看出那气质又冷又纯,我都想……”   男人狠狠地削了他一眼,堵住了他后面的骚话。   “我们在这也可以帮你当僚机,烘托气氛嘛。”小眼镜还在继续争取围观权。   “就是!”鼓手赞同道,“你往那一杵跟阎王爷似的,帅哥不得吓跑了,我们来为你增加一点和善的光。”   “我看你才是最不像好人的。”一直没讲话的主唱泼冷水道。   “别废话,都赶紧走。”男人下了最后通牒。   与此同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   来者白衬衫的扣子解开了最上面一颗,但整体依然是规整清肃的,迈步进来的姿态挺拔,像青松尖上落下的雪。   鼓手看见他进来,立刻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然后在桌子底下被结结实实踹了一脚。   奚迟走到霍闻泽对面,眼神静得如同夜晚湖泊,却让人看不清下面蕴含着什么波涛。   “霍闻泽”踢完人起身,冲他笑了下:“坐吧,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旁边发出一阵“噫”“啧啧啧”的声音。   奚迟像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脸色降到了冰点,过了两秒才冷笑了一声。   这个反应谁都没想到,包厢里一时陷入了寂静,其余三个人疯狂用眼神交流:这俩人从前真不认识吗?怎么感觉不像来调情,倒像是来寻仇的?   一片冷寂中,奚迟盯着他的眼睛坐下了,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自我介绍道:   “奚迟,奚落的奚,迟早的迟。”   对面人眼里的笑意勾着一丝侵略性,向他伸出一只手:“霍野,雨字头的霍,野草的野。”   鼓手贱兮兮地探了个头过来:“野狗的野。”   贫完又在桌子底下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嗷”地一声叫。   奚迟沉默地坐着,一点要和霍野握手的意思都没有,气氛顿时凝固住了。   鼓手疼得呲牙咧嘴,还不忘伸手和霍野悬空的手击了个掌,凭一己之力加剧了这种尴尬。   霍野脸色一点没变,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帅哥你好,我叫周雷,喊我大雷就成。”鼓手冲奚迟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黑长直的主唱就内敛得多,点了下头:“施焱。”   “我叫孟一文,都叫我蚊子。”旁边的贝斯手跟着介绍。   对着陌生人,奚迟还是维持着礼节,缓和神色,跟几个人都打了招呼。   对比之下,周雷压低声音问霍野:“他真跟你没点啥?你真没喝断过片,睡了人家又忘了?”   霍野剑眉拧起,摇了摇头,他确定和眼前的人是第一次见。   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困惑,继续跟奚迟搭话:“你喜欢我们的歌?总觉得不太像你风格。”   奚迟据实以告:“没听过。”   “咳咳咳嗯。”旁边三个人努力憋笑,表情扭曲起来。   霍野非但不生气,眼里的兴趣反而更深了,直勾勾地望着他:“那你为什么来?”   听见这话,奚迟火气腾地窜了起来,心道真会演啊。   “你说呢?”他盯着霍野反问道。   “哈哈哈哈!”周雷终于憋不住狂笑出声,给奚迟递了一杯酒,眼神充满敬意,“帅哥,你好叼啊!我敬你!我还没见过野哥这么吃瘪,别人凑上来贴他,他都跟个死人一样,现在我算看出来了,他就喜欢你这种高冷的……”   没说完喜提压着火气的第三脚。   奚迟没推脱,接过酒杯喝了,孟一文又举起杯子,一幅圆框眼镜显得纯良无害:“哥,我能问问你是做什么的吗?”   他看出来奚迟不想跟霍野说话,就想帮忙了解点信息。   “医生。”奚迟边回答,边略略打量了下孟一文,那张桥上的照片应该是他拍的,不知道发信人会不会就是他。   “好厉害啊。”孟一文真诚地崇拜道,“你是内科还是外科的?”   “神经外科。”   周雷挤到他身边,直接喊上了:“奚医生,手你能管看么?”   他甩了甩手腕,“最近我练鼓的时候手老疼,触电一样,还咔咔响,是不是神经坏死了。”   看他自来熟地把胳膊伸过来,奚迟也没不耐烦,垂眸将手搭在了他手背上,手指被狰狞的刺青图案衬得更修长白皙。   “哎,野哥得酸死了,奚医生先摸我的手了……啊啊啊!”   周雷没浪完就哀叫起来,因为奚迟在他手腕某个位置忽然按了下去。   “这里最痛?”奚迟问。   “对对对!”   “握拳。”奚迟说着,抓住他的手往小拇指的方向一转。   “嗷嗷痛痛痛痛!”   奚迟松开他:“应该是狭窄性腱鞘炎,先热敷试试,不行就去医院打一个疗程封闭针,大概率不用手术,避免活动。”   他解释病情的语调一向慢条斯理的,明晰又稳重,让人听着就有种安心的感觉。   周雷瞬间成了迷弟:“好嘞!我还担心我手要废了。”   “你这爪子是得被某人废了。”施焱在一旁嗤笑道。   “奚哥,我最近老头疼,怎么办呀?”孟一文也跟着问,酒吧俨然变成了会诊现场。   周雷撞了撞他的肩膀:“熬夜玩游戏,你不头疼鬼头疼,少烦我男神。”   气氛再次热络起来,奚迟看着他们笑笑闹闹,酒劲上来了头有点晕。他略带迷蒙地抬起眼睛,正好和霍野看向他的目光交汇,其中直白的欣赏意味让他心口一紧。   他的视线下垂移到霍野交叉放在桌面的手上,手指修长有力。   从前与这双手交握的触感还残留着,指腹稍带粗砺,显然是长期按弦所致。为什么他没多想过,霍闻泽一个坐办公室的总裁为什么手指上会有薄茧。   酒精熏得他眼尾泛红,轻飘飘地抬起眼皮看人又躲开,像蝴蝶振翅般撩人心痒。   霍野的舌尖抵了抵侧边的利齿,在施焱又要给奚迟敬酒时伸手拦了下来,把一杯柠檬水推到他面前,低声道:“别硬跟他们喝。”   “哎呦~” “噫——”“受不了!”   旁边起哄声四起。   “行了。”霍野脸色一沉,“都撤吧。”   周雷瞄一眼奚迟,了然地贼笑,“哦哦哦!我明白了。”   奚迟起身的时候晃了一下,霍野立即伸手扶住了他的肩,感受到隔着衬衫布料掌心的温度,奚迟往旁边撤了一步。   看他避开霍野就没再碰他,几个人走到酒吧外面,街上的人比来的时候一点不少。   他伸手拦了几辆车都没停,施焱道:“现在估计很难打车。”   霍野想了一秒,对奚迟说:“在这等下我。”   没几分钟,奚迟听见远处传来引擎轰鸣的声音,马路转角驶过来一辆红黑色的Triumph Rocket重型机车,流线的车身映着街边的霓虹穿过夜色,引得路边的人群纷纷瞩目。   这辆暴躁的野兽在他们前面停下,霍野单腿支着地,摘下头盔,动作利落又酷,盯着奚迟问:“你家在哪?”   奚迟虚了下眼睛,霍闻泽本不可能和这种重型机车有关系,可这幅画面竟异常和谐,眼前的男人仿佛天生就适合驾驭这样狂野的铁块。   周雷嘿嘿直笑:“这车不是只有你未来老婆能坐吗?”   奚迟听到这话脚步顿了顿。   霍野看他这反应,轻笑了声:“我骗他的,走吧,你家在哪?”   你还不清楚吗?奚迟头晕得厉害,依然惦记着不能让他跑了。   “不是去你家么?”他清冷的声线掺了一丝醉意的哑。   说话时,奚迟的发梢被晚风轻轻吹拂,看过去的眼神像泛着水雾。   脑海里的最后一根弦猛地崩断,霍野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下巴一挑:“上车。” 第4章 初吻   奚迟接过霍野递来的头盔,他从来没坐过机车,把头盔戴在头上,扣了两下都没扣紧。   霍野看他迷茫的模样,倾身过来替他扣好了,奚迟看到对方垂下的睫毛眨了两下,然后距离再次推远。   奚迟挪开目光跨上后座,抓着皮质的车座,跟对方的身体隔开一小段距离。   霍野看了一眼醉到傻笑的周雷和孟一文,对施焱道:“替我把他俩搞回去,谢了。”   “放心。”施焱暧昧一笑,“注意安全啊。”   “滚。”   霍野扭头说了声“坐稳”,脊背前倾转动车把,“轰”的一声油门机车驶了出去。   奚迟这才发现坐稳有多难,这车像匹桀骜的野马,即使以路人都觉得浪费的速度缓慢行驶,依然震得像要随时把人甩下去。   走了一段,霍野无奈地停车,清了清嗓子,扭头对他说:“你恐怕得搂着我,不然速度起不来,你难受我也难受。”   奚迟隔着头盔的目镜看了他几秒,在他转回去的时候伸手扶住了他的侧腰,隔着衣服感觉到手掌下的腹肌绷紧了。   机车再次启动,这次的速度和刚才完全不同,没给他犹豫的时间,他的手臂下意识收紧环住了霍野的腰,身体随着前倾,胸膛撞上了对方的后背。   因为把唯一的头盔给了他,霍野的发梢被风扬起,不熟悉的洗发水清香飘在空气里,混着领口淡淡的烟草味,占据了他的鼻息。   他搂着自己交往了三年的人,突然感觉很陌生。   周围的风呼啸着后撤,车身在空荡的街道上疾速驶过,奚迟被迫紧紧搂着他,胸腔都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共振起来。   他们掠过灯火通明的隧道,把这座城市迟睡的一盏盏窗落在身后,奚迟习惯了这种速度之后,血液飞快流淌在扩张的血管中,隐约沸腾起来,让他暂时忘了生活的繁琐,忘了两个人之间的谎言。   他忽然明白了霍闻泽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奚迟的头越来越沉,思维越来越慢,到了一栋公寓楼下停了车,才发觉这似乎不是霍闻泽的家。   这个小区不是很新,电梯上升的速度有点慢,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现在就是你想要的生活么?”奚迟忽然幽幽地说,语调里带着迷蒙的醉意。   霍野没想到他喝多了聊这么哲学的问题,闷闷地笑了声:“不知道,可能吧。”   电梯到了,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清脆,“咔嚓”一声,像打开了某道挂在心口的镣铐。   霍野还没来得及开灯,奚迟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霍野始料未及,后背撞在了墙上,下意识的反应让他肌肉绷紧,想伸手将人推开,却在碰到奚迟之前卸下了力度,只是扶住了他的胳膊。   “你喝醉了。”他轻声道,往旁边摸到了开关打开。   头顶灯光亮起,奚迟被刺得眯了下眼睛。   霍野这才看清了他的表情,白皙的皮肤下透着一层薄红,尤其是眼角,或许不全是因为酒精,因为他墨一样黑的眸子里跳着焰火,像要把他也烧着。   霍野突然觉得喉咙有些紧。   奚迟揪着他胸前的衣服,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到破绽,说话时嘴唇都在细微地颤抖:“现在只有你和我了,你没话想跟我解释么……”   这样近的距离,霍野看到他左边眼尾一颗小小的泪痣,似乎也被染红了,随着眨眼闪动。   他的喉结重重地滑动了一下,出口的声音有点哑:“你认错人了。”   这句话似乎让奚迟清醒过来,松开他的前襟,下一秒,奚迟却忽然横过手臂压住他的双肩,把他重重压在了墙上。   “骗子。”   他咬着牙道,一边像在确认什么似的,另一只手摸上了霍野的耳朵,没摸到什么耳钉,只隐隐摸到了一个耳洞愈合后,在耳骨增生的小结。   他继续往下,皮衣拉链扯开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中格外响亮,奚迟拉开他的外套,压着他肩膀,一只手从他T恤的下摆探进去。   霍野的呼吸滞住了,被锁着脖子摁在墙上,在任何雄性生物身上都能引发对危险的警惕。他可以轻易推开奚迟,但他没有挣脱,任由奚迟的呼吸一下下扫在他脖子上。   奚迟没有在对方紧绷的腹肌上停留,他手指往右侧腹部精准地摸到了熟悉的触感,一道疤,四厘米左右,奚迟不用看都知道它的样子。   边缘不算规整,霍闻泽曾经告诉他是手术留下的,他作为一个外科医生,一眼就能看出不可能,但没有拆穿。   “彻头彻尾的骗子。”   奚迟低声喃喃道,他刚才有一秒竟然荒唐地想过,这会不会只是个和霍闻泽极像的人。   他确认之后,脱力般地松开了霍野,突然,他的手腕被捉住,霍野像终于反应过来了一般,反身把他的手腕摁在了墙上,低头靠近了他。   两个人的气息相互交叠,霍野的理智终于燃尽了,颈侧的线条紧绷,压着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吻了下去。   奚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对方紧闭的双眼和纤密的睫毛在他眼前放大,和唇上柔软触感相反,这个吻一点也不温柔。   交织着凌乱的呼吸,生涩、炽热而毫无章法。   这感觉……非常陌生,陌生到让他有些慌乱。   奚迟的心跳飞快地敲击着胸膛,想要挣开,轻轻一动霍野便松开了他的手腕,进而揽住了他的腰将他向前一拉,手指穿过他的黑发将他压向自己。   热烈而缺乏技巧的舔舐,让他的嘴唇有一丝痛,有种被野兽噬咬的感觉。肯定破皮了……奚迟晕乎乎地心想,思绪不可控地跳到三年前,他和霍闻泽确定关系的那个夜晚,青涩而悸动的初吻。   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呢?大概是这个吻的技术和初吻一样差劲,但有种莽撞的炙热。他心底泵出一股酸涩,心跳快到头晕,闭上了双眼。   霍野扣着他的腰让他无法滑下去,奚迟感觉对方的吻技很快不再是那么不得章法了,像狡猾的捕猎者,立即掌握了控制权,呼吸交缠,越吻越深。   头晕目眩之间,奚迟感觉自己陷入了柔软的床褥里。   霍野离开他的唇,低头看着他。   他衬衣的领口已经彻底乱了,胸膛微微起伏着,平日清冷淡漠的眼眸里氤氲着湿汽,仿若是雪山化成的春水,沾上了他的睫毛和双唇。   霍野把视线从他水润的唇上挪开,那上面一点洇红的伤痕谁都清楚是怎么来的,再看下去他维持的最后一点理智也会被烧尽。   他嗓音喑哑地问:“你现在清楚我是谁么?”   这句话像咒语,听到后,奚迟的目光从他脸上涣散开,失神地望向天花板。   半晌,他偏过头闭上了眼睛,半边脸陷在软和的枕头里,摇了摇头。   他现在真的不敢确定了。 第5章 分裂   过了漫长如一个世纪般的的几秒,霍野眼里波澜翻涌,最后还是收回了撑在他身侧的手,果断地起身,偏过头低声说了句“靠”,转身去卫生间里拧开凉水洗了把脸。   平静下来后,他回到床边,奚迟还是刚才的姿势,侧脸埋在枕头里,似乎已经睡着了。   霍野伸出手,把他因为刚才的动作而翻起来的衬衫下摆扯平,极力无视掉那一节白皙瘦削的腰线,把被子拉到他的下巴,遮严了所有绮念。   出去之前,他又停留了一刻,盯着奚迟眼角下的一小颗泪痣,看着看着,拇指按了上去,稍带粗砺的指腹在那块肌肤上碾压磨蹭了几下,手指离开时那颗小痣仿佛都泛了红。   不知为何,他心情忽然好了一点。   第二天,严格的生物钟仍然让奚迟在六点二十五准时醒了,宿醉的头痛和离奇的记忆同时袭来,他抬起手挡在了额前,打算这么逃避一分钟的现实。   被子里是完全陌生的味道,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气息。   仅仅过了一个晚上,他的生活已经天翻地覆了。   奚迟掀开被子下了床,昨天他的鞋好像还是霍野帮忙脱的,整齐地放在床边。他穿好鞋,捋平被压皱了的衬衫,在卧室里转了一圈,观察着周围的布局。   几件外套随意地挂在衣架上,靠床的墙面贴满了摇滚乐队的海报,看来霍野每天伴着这些金属骷髅和大面积的涂鸦入睡。床头柜和桌面上都是散落的曲谱手稿,角落的沙发上,斜放了一个吉他包。   没见过屋主的人,也可以由之总结出,这会是个自由随性、张狂不羁的摇滚乐手。   和霍闻泽,完全是两个极端。   奚迟心里某个荒唐的念头生根发芽,蔓生滋长,愈演愈烈。   这样的话,本来奇怪的事情往另一个更离奇的方向走,反而能说的通了!包括几张旧照片,霍野对他的态度,昨晚那个炽热而陌生的吻……   他疾步走到门口,推开房门。   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晨曦悠闲地从窗口里洒进来,霍野似乎出门了,意识到这一点,他居然松了口气。   他一向不是喜欢逃避的人,但此刻他忽然很想逃离这一切。   奚迟可以说是慌张地转身出了门,在电梯合上时,他从金属门的反光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面色苍白,墨黑色的眼睛里隐藏不住茫然失措。   房间里,光线随着朝阳升起微微变化着,门再次被拧开,霍野一只手拎着袋子,将钥匙甩在了玄关的柜子上。   手中的早点和豆浆冒着腾腾热气,而边上另一个袋子印着药店的图标,里面是解酒舒缓头痛的药。   他放下药,轻敲了两下卧室门,然后收敛着力度将门推开,里面的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床单上细微的压痕。   看来是跑了。   这反应在他意料之中,本来就是为期一日的单程车票,要是第二天还有人试图纠缠,那就是疯了。   奚迟一看就是个很理性的人,他想,也不知道对方告诉他的名字是不是真的。接着不受控制地想到,昨天他究竟把自己认成了谁?   他的心里莫名地烦乱,走到床边,抚平了奚迟留下的印迹。   这时,他看见了被子里躺着一个黑色的钱包,非常简单的款式。   霍野拿起来,想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名片可以联系上对方,但是除了现金外,只有银行卡。   他抽出最外面的一张卡片时,目光一顿,这是奚迟的职工卡。   最上面印着济仁医院的标志,再往下是奚迟的证件照、名字、科室、职称。   他看到了奚迟穿白大褂的模样,可以算是他见过最适合这幅装束的人,照片里的青年唇角轻抿,眉目间的淡然沉静像风吹开了雾气,透出后面的黛色山峦。   他一下想起了昨天酒吧舞台下奚迟望向他的目光,被如此清冷的一个人用滚烫的目光看一眼,着实很难忘。   捏着这张薄薄的卡片,他嘴角扯起了一个小弧度。   奚迟回家后洗了个澡,然后按时去医院上班,早上在会议室交班的时候,所有同事都震惊地看见,奚医生也会有在晨会发呆的一天。   好在今天没安排手术,只用处理病房的事情。   他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屏幕上打开的界面是一个文献搜索引擎,搜索记录一列排下来:解离性人格疾患、DID、人格分裂……   奚迟快速读着查出来的资料,专注的眼神中映着显示屏的光,他看起来和平时一样镇静,心脏却早已却跳越快。   他现在回想,他和霍闻泽见的第一面就充满疑点。   他和霍闻泽相识是因为一场意外。   那年他刚进医院,被安排去特需病房轮转,里面的患者非富即贵。有一床病人的家属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要求他换治疗方案外加篡改医疗文书。   他看出这个家属的目的无非是拖死患者,坚持医疗原则强硬地拒绝了,就跟家属起了争执,转身回办公室的路上,他没察觉到家属拎着花瓶追到了他背后。   幸好霍闻泽从旁边经过,在病人家属把花瓶砸在他的后脑勺前,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腕,两三下控制了对方。   他为表谢意,下班之后请霍闻泽吃饭。   霍闻泽一挑,便挑中了一家他很喜欢的餐厅。按照他的性格,和不熟的人相对而坐几小时只能是无尽的沉默,但很神奇,他和霍闻泽那天晚上一秒都没冷场。   霍闻泽举止彬彬有礼,一言一行都透着沉稳的绅士风度,把控着交谈的节奏,让人如沐春风。他们聊了彼此的工作,共同看过的书,甚至发现他读博的时候,霍闻泽竟正巧在同个国家相距仅半天行程的城市。   餐厅暖色的灯光笼罩下,霍闻泽专注看着他的眼睛像琥珀,微弯起来的时候,他感觉心底被轻轻扯了一下。   分别的时候,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联系方式,没什么复杂的试探拉扯,在一起的过程顺水推舟。   后来他听病房的护士讨论,霍闻泽制服那人的动作精准干脆到像在拍电影,把人按在地上的同时就把对方肩关节脱臼了,后来那人去检查,肩胛骨粉碎性骨折。   霍闻泽一个金融专业毕业,整日开会和处理文件的总裁,从何而来这种熟练程度?   他当时没有多想,只能说爱情会使人盲目。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咔嚓”一声打开了,走进来两个人,奚迟下意识地飞快关闭了面前的网页。   “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啊?头一次见你开会走神。”一个高个圆脸,一看就心宽体胖的男医生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谢谢。”奚迟接过来,扯起嘴角,借口道,“有点头疼。”   “切,直男。”扎高马尾的女医生鄙视地看了眼男医生的背影,凑到奚迟旁边柳眉一挑,语调暧昧,“很激烈嘛。”   “什么?”奚迟一下没反应过来。   女医生但笑不语,把化妆镜给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奚迟照了下镜子,表情一滞,他下唇上那一点破皮的地方,现在似乎更红了,十分显眼。他今天心绪繁乱,都没来得及注意。   让他突然想起,霍野那边的事还没完,他出门后很快发现,自己的钱包落在了对方家。他得拿回来,但他该用什么态度面对霍野?尤其是经过昨天那么一遭,想想都头疼。   看他脸色红了又白,女医生哈哈大笑。   安妍本科时就是奚迟一个实验室的师姐,奚迟对她的性格已经习惯了。她收起镜子,又笑道:“恭喜你啊,这次国家青年科研基金,咱们科只有你跟丁立森入围了。”   “多亏师兄师姐手下留情。”   “少谦虚,烦人。”安妍大咧咧地摆手,“等评上副教授了提携提携我们就成。”   这话不是她开玩笑,奚迟回国没多久,就因为手里的科研成果破格晋升了主治,如果这次能中标,一个国家级别的项目加上这几年积累的文章,真有可能成为他们科最年轻的副教授。   “这段时间你还是注意点,上回不是实验数据丢了么?”她放轻声音,飞快瞟了一眼某张空着的办公桌。   他们四个人一间医生办公室,那张桌子正是和他一起入围的丁立森的。之前他实验的关键数据,在笔记本电脑里离奇地被破坏过,好在最后托人找回了,他们都怀疑过丁立森,但办公室没有监控找不了证据。   奚迟明白她是特地来提醒自己,感谢道:“好,我会注意的。”   安妍又问:“对了,晚上的校友聚会你去吗?”   他们毕业后留在本校附属医院的人,每年会组织校友聚会,张罗的人自然是潘展阳。坐在一起,每次都是那几个人暗戳戳地炫耀职业发展、房子车子,奚迟一直推脱没去。   但这次,他想到了一个人,点头道:“我打算去。”   “哎呦,恋爱了就是不一样,都开始社交了。”安妍揶揄道,“正好我蹭下你的车。”   她回位置之后,奚迟点开微信页面,点进了一个叫【市医院精神科陈主任】的联系人,发了一句:   【你今晚去校友会吗?】   陈枫不是玩梗的,是个货真价实的医生,他的另一个大学室友,从入学就一门心思地奔着精神科去,由于他们科人才短缺,现在已经荣升副主任。   对面很快回复:【市医院精神科陈主任:天哪,是我加班加出妄想症状了吗?还是你真的找我了?】   还是熟悉的画风,奚迟回复道:【……你正常点。】   【市医院精神科陈主任:好哒,不是那件事以后,我怕你再也不会理我了么,呜呜。】   奚迟也有点尴尬,上学时其实他们俩关系很好,直到陈枫选了精神科后,找了他父亲奚长明做导师。   陈枫知道他家的状况,他也叮嘱过在奚长明面前就当不认识自己。后来有一天,他却发现陈枫一直在偷偷跟奚长明汇报他的近况,陈枫说的“那件事”就是这个。   他想了想,回道:【都过去了,我有件你专业上的事想请你帮忙。】   【市医院精神科陈主任:哥们儿之间说什么请。】   【市医院精神科陈主任:哎不对!我是精神科的啊!你怎么了?】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最后,他们约了校友会结束后聊。   校友会在本市一个有名的大饭店,奚迟到的时候,包厢已经坐了不少人。   陈枫还是从前的娃娃脸,看见他热情地挥挥手。   人群中左右逢源的潘展阳也看见了他,笑容面满地大声道:“呦,奚迟,没想到你也会赏脸过来,大家都多久没见到咱的系草同学了。”   奚迟听出他这是故意在找自己难堪,那天更衣室堵他之后,潘展阳又给他发过几条消息,约他出来吃饭。他这两天本来就心烦,直接把人拉黑了。   当着众人的面,他还是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   潘展阳依然不依不饶,端着酒杯过来:“大家说是不是应该罚一杯?”   旁边立刻有人跟着起哄,安妍白了他一眼:“行了吧,人家几百年前拒绝你一次,看你心眼小的。”   这时,奚迟忽然听到了耳熟的声音。   “蚊子那小子订的到底是707还是708号间啊,他妈的,都找了一圈了。”是周雷的一副破锣嗓子。   然后听见主唱施焱冷冷地说:“今天,让我听见你在唱片公司面前骂一句脏话,等死吧。”   奚迟回头,正看见霍野三个人站在他们包厢门口。   霍野的视线在他脸上定住,也露出了一丝意外。   没等谁进一步动作,奚迟听见边上一声清脆的玻璃破碎声。   原来是潘展阳掉了手里的酒杯,他笑容凝固在脸上,整个人僵在了原地,眼睛直直盯着霍野。   潘展阳的肩膀和腿在止不住打颤,目光的茫然代表他正处于极度恐惧,丧失反应力后的几秒,潘展阳猛地后退,撞上了中间的圆桌,酒杯餐盘刷拉拉掉了一地。   所有人看见他顾不上衣服上的脏污,瑟缩到房间角落。   就像见了鬼一样。 第6章 兴趣   奚迟不解,房间里其他人也没看明白。   他们看向门口高挑的男人,那张脸和身材,拉去当明星也足够了,气质有点酷,看着是不太好惹,但没什么恐怖的地方吧?   包间鸦雀无声,奚迟本来还不知道见到霍野,该如何开口,现在倒是有话说了。   他走到门口的霍野身边,低声道:“出来一下。”   霍野双手插着口袋,配合地跟在他身后,目光扫在他后脑勺柔软的黑发,走到了走廊尽头安静的空地。   “他为什么怕你?”奚迟停下脚步,问道。   “不知道。”霍野的眼神坦荡,“他是谁?”   “医院同事,以前的同学,你真的没见过他吗?”   霍野手从口袋里抽出来举起:“我保证,我没有进行过任何医闹行为。”   奚迟眼睫垂下眨了眨,觉得他身边的疑团越来越多,看来只能改天去直接问潘展阳了。   他面对着这张曾朝夕相处的脸,忽然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他该把眼前的人当作霍闻泽吗?   霍野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抽出一个黑色钱夹:“奚医生,你钱包落在我家了。”   奚迟心说,他怎么还随身带着,又不知道今天会遇见。   “嗯,谢谢。”   他说着伸手去拿,霍野却忽然手腕一抬,把他的钱包举起来,让他抓了个空。   奚迟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对上他眼里狡黠的光芒,亮晶晶的。   “看来你告诉我的信息都是真的。”霍野捏着他的钱包说。   “当然。”奚迟手指在掌心缩紧,别有深意地说,“我又没做什么心虚的事。”   霍野笑得有一丝痞气:“为表彰我拾金不昧,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奚迟问。   霍野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收敛了恶作剧般的笑意,认真问道:“你昨天喝酒,是因为失恋?”   正问到点上,奚迟眼睫一扇,别开视线,嘴唇抿了抿:“我不想说。”   霍野看他躲闪的眼神,便知道说中了。   “那换一个问题,”他更直接地问,“你记得你喝醉后把我认成你前男友了吧?难道我和他有点像?”   “……”   奚迟更没法回答了,看来霍野一点霍闻泽的记忆都没有,难道他要说,其实就是你自己。   “不要说这个了。”他语气稍显生硬地说。   霍野点头:“那说说你跟我的事吧。”   “什么事?”奚迟抬起眼皮疑惑道。   霍野又向他靠过来半步,放低了声音:“昨晚你可是把我从上摸到下,管杀不管埋,符合你们医生守则么?”   奚迟表情滞住,热度爬上了耳根。   眼前的人,和霍闻泽真的很不一样,这种带着侵略性的直接,让他措手不及。   “那是误会。”他想起昨天那个吻,眼神有些不自在,“我本意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就当我认错了人。”   他解释的表情认真,白净脸庞上泛起的粉色却被霍野收入眼底,其实他不用说霍野也看得出来,他这样的人估计平时都不会主动去酒吧,更别说约人一夜情了。   他的目光又不可避免地移到奚迟紧抿的唇上的暧昧印迹,清了下嗓子。   “那找个时间请我吃饭吧,就当精神赔偿了。”霍野这才把钱包还给他。   ……简直是耍无赖,奚迟心想。但其实他也是打算顺势说请霍野吃饭的,他需要弄明白霍闻泽的另一面究竟是什么样的。   “明天晚上你有空吗?”奚迟淡淡地问。   “有。”霍野回答得神清气爽。   “我门诊大概六点结束,可以么?”   “没问题。”   霍野打开手机的拨号界面,递给他,奚迟微愣了下,接过来输了自己的号码,拨通。   “野哥!”周雷隔得老远扯着嗓子喊,“别腻歪了,公司的人来了!”   霍野接过手机,嘴角带笑地冲他晃了晃,然后转身走了。   奚迟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脑子里乱成一团。   回去后,惊恐的潘展阳已经被人送回去了,包间也被收拾成原样。经过这个插曲,校友聚会的氛围明显古怪起来,大家话都很少,没多久饭就吃完了。   饭桌上不少人若有若无地打量着奚迟,显然在联想潘展阳、刚才的男人和奚迟之间的关系,奚迟就当作没有感受到。   散场后,奚迟开车载了陈枫和安妍,先把师姐给送回家,然后找了陈枫家楼下一个安静的地方停车。   “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陈枫捏着嗓子,眨巴着眼睛道。   奚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陈枫恢复正形,愧疚道:“咱俩都多久没坐一块聊天了,都怪我,不该通风报信,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   奚迟其实能理解,奚长明是陈枫的导师,当学生的时候,面对导师大多人都战战兢兢的,导师提点要求,基本没人敢拒绝。   “都是以前的事了。”他对陈枫说,“只要你别把我接下来说的告诉他就行。”   “那百分之一万不会啊!”陈枫拍着胸脯保证,更加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事?”   “聚餐开始进来包厢那个人你看到了吧。”奚迟的眸光沉下去。   “嗯,那个把潘展阳吓得不轻的帅哥嘛,他是谁啊?”   “我男朋友。”他一顿,“前男友。”   陈枫瞪圆了眼睛:“妈呀,我错过了什么,你恋爱了!”   奚迟有点郁闷,怎么一个两个看见他谈恋爱都像天大的新鲜事。   他讲了重点:“现在的是他的第二人格,我也是第一次见,之前他都是以第一人格和我相处。”   他说得慢条斯理,陈枫眼睛却更圆了,快要瞪出来:“卧槽,真的假的,你确定吗?以前不是有那种新闻,男子同时劈腿四个女朋友,被发现后谎称自己人格分裂,一个人格一个女朋友。”   奚迟哭笑不得:“我很确定。”   “你怎么发现的?”谈及专业领域,陈枫的表情明显兴奋了起来。   奚迟挑了重点,省略了某些暧昧情节,跟他讲了这两天发生的事,听得陈枫眼里直冒光。   “所以,他的这一个人格并不知晓你的存在。”   “嗯,从表现上看,他似乎觉得昨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霍闻泽知道他有其他人格吗?”   奚迟垂眸看着方向盘:“我不清楚,但我认为他应该知道。”   根据匿名邮箱发来的照片,至少四年之前就有了霍野的存在。按照霍闻泽的敏锐和果决,很可能早就开始尝试掌握局面,才让他一直以来都没有发觉。   “其实多数DID患者,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其他人格,只觉得自己有间歇的失忆,忽然出现在陌生的地方,家里忽然出现从没买过的东西。”陈枫解释道。   “但也有患者,某一人格了解其他人格的存在,甚至有人的几个人格都知道彼此,可以坐下来相互沟通。”   “之前有案例,患者反映自己的世界有个聚光灯,一个人格作为‘导演’,可以决定一段时间哪种人格走到灯光下‘表演’,而有些人格被‘封杀’,禁止出场。”   奚迟听得一愣一愣的,问道:“ 那双重人格的人,第二人格可能跟主人格有完全不同的成长背景,熟练主人格并不会的技能么?”   “当然了。”陈枫用力点头,“那种遇到危险,分人格才跑出来大杀四方的情节,是开挂。他们是独立的,可以有不同的年龄,性别,信仰,思考方式,人生观念。”   他越说语速越快:“不过,你怎么知道他只有两个人格呢?又怎么确定你熟悉的那个就是主导人格呢?   奚迟整个人僵住了。   专业精神医生,一开口,就是老恐怖片了。   “一般DID一旦出现,患者会有三个或三个以上的人格,甚至有极端的病例有十几二十个,有可能存在你男朋友都没发现的新人格……”   奚迟眉间揪起,缓缓地深呼吸了一下。   陈枫说了一串口干舌燥,也缓了口气,搓着自己泛红的脸问:“我说的是不是把你吓到了,那个……你准备管他么?毕竟你们也分手了。”   他观察着奚迟的表情,他们科的很多患者,即使已经结婚了好几年,确诊没多久就离婚了。旁人无权指责他们的伴侣,即使是癌症也有确定的疗法,但是面对精神类疾病,很多东西都是未知,未知就代表危险。   “他也算欺骗了你,你现在走,合情合理。”陈枫想到潘展阳看见那个人的恐惧,斟酌着语气说。   奚迟的侧脸浸在夜色里,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路口。   “我起码要看清,和我交往三年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开口缓慢地说,语调中却带着种坚决,“我这些天总觉得这三年白过了,我好像从来没有靠近过他。”   他越回忆,越觉得和霍闻泽的这几年,两人中间始终隔着一堵墙,现在冰山刚露出一角,也许还藏着更大的秘密。   陈枫坐在他旁边,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他们同窗数年,他了解奚迟的性格,认定的难题不从原理到结果都理顺是不会放弃的。   陈枫眨着星星眼,“需要提供专业帮助随时找我哈!”   奚迟刚才看着路灯旁边被隐隐照亮的小路时,想起一件事。   他因为从前的经历,一直对狭窄幽暗的小巷子有种恐惧感,会生理性反胃出冷汗,中学时晚自习回家有段这样的必经之路,他每次都数着一秒、两秒,这样一点点地挨过去。   来医院上班的第一年,他在做一个重要科研项目,经常需要做实验到半夜,科研楼前面又有一段相似的路。那时候他刚和霍闻泽在一起,并没有跟对方提过这件事,可每次夜里他做完实验下楼,霍闻泽都在楼下等他。   克服了心里的畏惧后,他发现那段昏暗逼仄的路,比他印象中要短很多。   有可能,霍闻泽此时也在这样一条路上。   “DID一般是怎么治疗?”他问陈枫。   陈枫马上坐直了:“说实话,我目前还没接诊过,就进修的时候在海德堡见了一例。一种方法是人格融合,形成一个稳定的主人格,另一种是让人格彼此接受,达到共存的稳态。”   奚迟认真地听着,点了点头。   “不过,不管哪一种,都要取得人格们的同意。可能需要你了解每个人格产生的诱因,获取他们的信任。”   奚迟回想起刚才霍野盯着他揶揄的笑,开始觉得有些棘手。   陈枫嘿嘿一笑:“我觉得你可以,他这个人格好像也对你很感兴趣嘛。”   “……”   分别的时候,陈枫经过反复纠结,才下了决心开口,“其实,这个情况问题请教一下奚老师,说不定会有更大的收获,他以前参与过一例DID患者的治疗。”   奚迟也明白,在国内,谈及精神医学领域的专家,总是绕不开他父亲的。   甚至他刚进医院时,别人在后面谈及他,都说:这是奚长明的儿子。   “没有必要。”   奚迟说完,视线挪到了一旁的地面上,心情挡在垂落的睫毛后面看不清。   另一头,霍野的乐队跟唱片公司吃完了饭,走在回去的路上。   周雷走在前头,没心没肺地哼着曲子。   “你在考虑什么?灿星这么好的公司。”施焱问霍野,语气带着些急切。   霍野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你们三个去签约就行了。”   “你也清楚歌是你写的,他们最想签的是你。”施焱依然坚持。   周雷转回身:“哎呀唐长老,这话已经念了八百次啦,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霍野,什么都不如自由重要,就他动不动三两天不见人影,公司不得疯了?咱接着做地下乐队多爽,想做什么做什么,又不用忍受傻逼。”   眼看又要绕到死胡同争起来,孟一文推了推眼镜,岔开话题:“哎,野哥,你和奚大夫怎么样啦?”   周雷笑得荡漾:“那还用说,你看俩人刚才那劲儿,昨晚肯定是炮火……”   “滚犊子。”霍野瞥他一眼,“把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收回去。”   周雷蹦到他面前,惊道:“不是吧?你是不是不行啊?”   说完脖子后头结实地挨了一巴掌。   施焱跟孟一文这下也好奇地看向他,三道视线一起聚焦,霍野神色略带尴尬:“就是没成呗。”   孟一文眼中难掩失望,安慰道:“没事儿哥,天涯何处无芳草。”   虽然他估摸着也不一定能遇到更喜欢的了。   周雷贱兮兮地嘲笑:“敢情你刚才光给别人还个钱包,你俩就结束了啊?”   霍野脚步顿住,扫过去的目光非但不恼火,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谁告诉你结束了?” 第7章 修车   奚迟回去之后在书房查了一晚上的文献,把重点内容高亮标出,做笔记,打印,贴在墙上。   然后在下面贴了两张纸,一张写着霍闻泽的名字,他在底下罗列了一系列性格特点、人生经历、兴趣爱好等条目,写得满满当当。   只有在写成长过程时,他卡了一下,在他们从前交谈时,霍闻泽一直在刻意回避自己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经历,他知道对方家庭不睦,也从未多问过。   第二张纸写着霍野,相比下仅有寥寥几笔,有待添加。   他在网上搜索了霍野的乐队,除了主唱施焱之外,另外三个人都没有正规音乐学习经历。   但在摇滚爱好者中的评价出人意料地高,乐迷形容的关键词除了“后朋克”“反叛精神”之外,最多的是神秘低调,拒绝了好几个经纪公司和节目的邀约。   音响里播放着对方的歌,奚迟睡觉之前,在浪潮般汹涌的音乐里望着这面“线索之墙”,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眼神。   他总会找出全部的真相。   在校友聚会上被吓到落荒而逃后,潘展阳第二天直接没来上班。奚迟打了对方的电话提示关机,于是去潘展阳的科室找人,被告知潘展阳请了好几天假,好像说是生病了。   能当外科医生,胆子不会小,在奚迟的印象里潘展阳也不是懦弱怕事的人,现在这样的反应,估计是有很大的阴影。   奚迟的心里的疑问越来越深,反正潘展阳工作在这里,不能一直躲下去,他总会找到机会问清楚。   一天的门诊结束,正好差五分钟六点,奚迟换下白大褂下楼,远远就看见霍野在门诊大楼对面等他。   霍野的身高在周围穿行的人群中很显眼,打扮没有演出的时候那么高调,飞行员夹克配黑色工装裤,双手插兜的模样有种带着痞气的酷,路过的女孩子频频回头看,但没有敢上前搭讪的。   老远就看见了他,霍野抬高手臂冲他挥了挥,笑容张扬肆意。   奚迟平时看惯了霍闻泽西装革履的样子,一时觉得有点晃眼。   霍野快步走近他,还没开口说话,身后有人叫他:“奚医生!”   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生跑过来,抱着包气喘吁吁地说,“不好意思,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对于我爸爸的病情我还有点不明白。”   奚迟给霍野递了个眼神,让他等一下,转向她:“别急,你问吧。”   女生因为紧张,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奚迟并没有打断她,默默听完后,把她父亲的病的类型、治疗方案、预后又放慢语速重新解释了一遍。   明明没有直接安慰她,女生却在他冷静的语调里情绪平缓了不少,拽着包的带子不停点头。   霍野在旁边一点也不无聊,听得比病人家属还认真,目光扫在奚迟身上。奚迟说话时没什么多余表情,只有垂下的睫毛时不时扇动一下。   一种羽毛划过般的痒从手心散开,他心底忽然冒出个声音,他想听奚医生也这样子慢条斯理地跟他多说几句话。   听完奚迟的耐心解释,那女生镇定了不少,感激道:“真的谢谢你,我本来今天听到我爸确诊,感觉天都塌了,还好你愿意跟我说这么多,我现在弄懂了,还是决定要给我爸爸做手术。”   她这时才注意到站在边上的霍野,脸忽然红了:“真对不起,奚医生,我是不是耽误你和你朋友见面了。”   她刚才没想到这两个人是一起的,毕竟奚医生看着斯文俊秀,而那个帅哥看起来像港片里那种痞帅的男主,是她不敢说话的类型。   “没关系。”奚迟道。   霍野跟着冲她一笑:“没事儿。”   女生脸更红了,匆匆又道了次谢便跑了。   奚迟对着霍野还是不太习惯,语气淡淡地说:“久等了,走吧。”   “你对病人真温柔。”霍野和他并肩走着,忽然道。   奚迟看过去。   霍野接着说:“为什么对我这么凶。”   遭到突如其来的控诉,奚迟心说明明你看着更凶吧,把别人小姑娘都吓跑了。他抿了抿唇:“没有吧。”   霍野牵起了嘴角。   “你想吃什么?”奚迟不了解人格之间的口味是否一致,按霍闻泽的喜好提议,“日料?川菜?”   “你能吃辣?”霍野总觉得他看着就像口味清淡的人。   奚迟觉得他多少有点看不起人:“我妈是C城人,我从小在辣椒堆里泡大的。”   怪不得,他印象里那边的人皮肤都又细又白,当然这话霍野没说,说出口像耍流氓。   他们上了奚迟的车,径直开向一家熟悉的川菜馆,六点多天还没黑下来,橙红的夕阳透进车窗,将狭窄空间里的空气染得更加温热松软。   车里狭小的空间,奚迟总觉得坐在副驾驶的霍野离他特别近,存在感过于强。   属于另一个人的清冽味道,若隐若现地往他鼻子里钻。   “你们几个人,是从四年前开始组乐队的?”他找了个话题,缓解这种不自在的感觉。   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自己的事,霍野意外地一挑眉,答道:“嗯,最开始就我跟施焱,他那时候还在音乐学院上学,就跟他同学在学校的录音室试着录歌,慢慢有小酒吧联系我们去驻唱。”   “跟周雷第一回 见,他是别的乐队来砸场子的,你看他现在满嘴不着调,当年更混,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孟一文这小孩儿,你一看就知道缺心眼,从老家被骗过来打黑工,认识我之后,又异想天开要学乐器,没想到他还真有点天赋……”   霍野靠在副驾驶的的椅背上,不紧不慢地跟他讲着组建乐队的经历,神情松弛,说到有趣的地方眼里漾起淡淡的笑意。   奚迟默默听着,霍野说的东西离他的生活很遥远,却意外地很有意思。他更无可回避地意识到,分人格并不是一张脸谱,而是有独特人生轨迹的人。   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奚迟侧过脸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你开始是怎么想到做吉他手的?”   霍野捉到他的眼神,声音里含着笑:“你对我的经历很感兴趣?”   “……有一点。”奚迟承认。   “我在马里兰待过几年,那时候住的地方对面是个小酒吧,有个流浪歌手每天晚上准时出现在门口,吉他盒子摆在面前,但没几个人给钱,酒吧老板也不待见他,还隔三岔五被抢劫殴打,那个街区治安烂得要命。”霍野向他讲起来。   奚迟盯着前路的眼神微动。   “有一回我看见他快被打死了,就出手帮了一把,完了他找我说话,口音很重,我只能听懂个三四分吧,说这个酒吧是他和他爱人相遇的地方,那把吉他是她送的礼物,后来他爱人被奸杀了,一直找不到凶手。之后我每天回去的时候,都给他买瓶酒,站在旁边听几首歌。”   “结果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留给我那把吉他跟一本乐谱,还有一张字条,说什么‘感谢你的指引’。这礼物简直莫名其妙又沉重,我只能开始自学,偶尔去旁边音乐学院蹭蹭课,慢慢就好像成了我的一部分。”   奚迟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   “他没有消失,”他忽然开口,“他在某天早上,闯进一间公寓,开枪打死了四个人。”   “什么?”霍野一愣,扭过头看着他。   奚迟用清冷的声线平静叙述道:“这四个人本就是嫌疑犯,买通证人加贿赂法官逃脱了制裁,而他始终没有放弃怀疑,杀死他们后,终于在公寓一块地板下发现了他未婚妻沾血的内衣。”   霍野心生震撼,剑眉拧起,过了几秒道:“他是个真男人。”   奚迟听见他的感慨,不置可否,眨了眨眼:“如果是你,也会这样做么?”   “会。”霍野很快回答,“如果我喜欢的人遭遇这种事,我可能会做的更绝,你呢?”   “有概率,他杀的人确实无罪,我不赞同个人代替法律作审判。”奚迟语气淡淡的,侧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霍野扯了扯嘴角:“那可能要等到这几个变态安享晚年,老公寓翻修,偶然发现他们像战利品一样封起来的罪证。看来你是绝对的理性主义者。”   奚迟记得从前也有人这么形容过他,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词。他不知道和霍野怎么聊到这些话题了,明明两人都不熟。   “对了,你怎么会知道那件事?”霍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案发的公寓离我的学校只隔几条街,当时实验室都在讨论这个新闻。”   奚迟刚才也很惊讶,因为霍野住的地方离他也只有十分钟车程。   “你在霍普金斯读书?”霍野问。   奚迟点头:“嗯,当时在读博。”   霍野感叹:“我们居然一次都没碰见过。”   “可能是因为我不怎么出实验室吧,毕竟住在号称M国犯罪率最高的地方。”奚迟轻轻弯了下唇。   霍野跟着翘起唇角:“那倒是,奚医生,聊聊你的事儿呗。”   奚迟顿了顿:“我没什么有意思的事,一直闷头读书做实验而已。”   他最离奇的经历,大概就是交了个男朋友是人格分裂。   “你这样说我反而更好奇了。”   霍野知道他绝对不是简单的“闷头读书”,霍普金斯医学殿堂的盛名远扬,能从那里毕业,进入济仁这种级别的医院,得是学神中的学神。   他那个分手的前男友,应该也是同类的人,他想着,视线飘到窗外的车流中。   而奚迟在想那个流浪汉留给霍野的字条,“感谢你的指引”这句话让人不得不在意,还有霍闻泽是否知道这些事。   两人各有所思地开了一段路,车子猛然抖动了一下,紧接着前盖传来隆隆的闷响,仪表盘指数归了零。   “……好像熄火了。”   奚迟蹙眉,他这车几年都没出过问题,怎么偏偏碰到今天。   他马上打开双闪,熄火后方向盘重得像秤砣,他看着后视镜避让的车流,有点犹豫要不要在路中间踩刹车。   “别急。”   霍野看见他表情,边说边从副驾伸手过来握住了方向盘,用力往右打,奚迟看见他手背上凸起的青色血管。   他眼睛扫着后视镜,控制车缓缓往右挪,到了路边安全的地方。   “踩吧。”   停稳后霍野才松开手,他刚才抓在奚迟手边的位置,离开时带走了手指上温热干燥的触感。   “你有扳手么?”   “扳手?”奚迟听他问,有些意外,“后备箱的工具箱里应该有,我去拿?”   他跟着霍野下了车,霍野打开车前盖,端详了两秒,说了声“我看看”,然后脱了外套,从箱子里翻出一把扳手,弯腰就开始拧起里面的螺丝钉。   奚迟面露诧异:“你会修车?”   霍野握着扳手,侧过脸冲他扬了下眉:“不像?”   奚迟摇头。   天已经黑了,路灯昏暗,奚迟就拿手机手电筒给他打着光,他对汽车一窍不通,只见霍野三两下就把某个零件取了下来,放在一旁继续朝里探。   “低压电路短路了,半个小时。”   霍野白T袖口下的手臂肌肉随着用力的动作绷紧,汗珠顺着冷硬的侧脸线条滑落,跟痞笑着逗他的样子完全不同,微皱着眉十分认真。身上清冽的气味混着男人荷尔蒙的气息,随着发动机的热汽强势地袭来。   奚迟举着手电筒,目光落在他侧脸上,微微恍神。他打死也不会想到,霍闻泽有一天会站在路边帮他修车,要是霍闻泽公司哪个人看见了,肯定宁可相信自己是被雷劈了吧。   他一走神,瞥见霍野随着动作压低上半身,T恤下摆马上要蹭到引擎箱里的灰,下意识伸手抓住了。   等霍野转过头来看着他,他才发觉这动作有点太显亲昵。虽然他对眼前这具身体很熟悉,但霍野毕竟算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奚迟松开抓着的衣摆,解释道:“衣服要沾到灰了。”   霍野低头看了一眼,嘴角勾了勾,然后抬眼又盯住了他:“谢了,能不能麻烦帮我卷一下。”   他双手都沾着自己车里的灰尘,都这样说了,奚迟哪能拒绝。   霍野站直了,奚迟伸手把他的T恤往上卷了几圈。   他做什么事都认真,不是大咧咧随便往上一翻,而是一层一层叠得平整规则。   霍野从在酒吧第一次见,就注意到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指节匀称,皮肤瓷一样细白,又不失男人的力量感,天生适合握手术刀的一双手。   这样的手在他腰间细细地理着他的衣摆,让人止不住喉咙发紧。   奚迟目光不可避免地瞥见霍野T恤下的腹肌,紧实又流畅,虽然也看过很多次了,但现在身份不同。   他礼貌地收回视线,就这时,霍野发梢上的一滴汗珠滑下,恰好滴落在他白净的手背上。   霍野的喉结随着滑动了一下。   奚迟抬头正撞进他幽深的目光,霍野声音低沉:“你要嫌脏,可以在我衣服上蹭干净。”   现在去擦,不是明摆着嫌弃么。奚迟心想,怎么说霍野也替他修了半天车,而且他们也没亲昵到可以随便拿对方衣服擦手。   于是他用另一只手的掌心,轻轻抹去了那颗晶莹剔透的小水珠。   霍野眼神又沉下去一分,舌尖抵了抵侧边的一颗利齿,微微刺痛的感觉,压下去疯狂探头的某些想法。 第8章 情史   一个小小的插曲过后,霍野继续转回去修车,只剩下偶尔金属零件的碰撞声回响在空气里。   奚迟看了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学的修车?”   霍野手上动作没停,回答道:“十几岁的时候,那时候逃出来身无分文,没地方去,被人介绍去一个夜场看场子。”   “后来有一回我不愿意帮他们办脏事,跟老板手下起了冲突,砸了他们东西跑了,一群人追着堵我。”霍野讲起这段经历,语气里带了点匪气,“我躲进一个修车行里,把老刘吓得差点报警。”   “老刘?”   “修车行老板。”   手电筒并不强的光线在他们俩中间亮着,时不时还有个飞虫要驱赶,伴着叮叮当当的声响和汽油的味道,霍野边修边断断续续跟他讲。   “老刘可能有那种拯救苍生的梦想,拼命劝我好好生活,没钱可以先待在他那,不能再混来混去。后来我就跟着他学了修车,不到一个月就上手了,在他那干了快两年,也算是回报了他拉我的一把。”   “对了,孟一文也是他‘捡’回去的,但那小子高度远视,基本只能吃白饭。”   “你这种故障都是常规的,之前我还跟老刘做过改装车,现在管得严了就少了,偶尔他还会叫我回去帮忙。”   奚迟听着,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霍野十几岁的时候应该吃了不少苦。对比霍家继承人,天之骄子般的霍闻泽,是截然不同的经历。明明是同一个身体,却让他越来越觉得,分裂出来的人格确实拥有自己独立的人生。   “你刚才说逃出来,是从哪里出来?家里么?”奚迟开始就注意到了他说的话,现在问道。   霍野的手明显顿了一下,拧紧螺丝后侧回身来望着他:“这个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奚迟少见他这么正经地说话,心里一紧,暗道这肯定是关键的地方。   “那什么时候可以?”奚迟处事一向很讲究界限,难得这么刨根问底一次。   霍野对上他探究的眼神,神色又松懈下来:“上次周雷说我车后座只给老婆坐,是跟你开玩笑的。”   “不过确实没人坐过。”他又补充了一句。   奚迟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岔开话题了。   霍野嘴角挑起一抹狡黠的笑,接着说:“但这个秘密,我真是作过决定的,只告诉我未来老婆一个人。”   奚迟反应过来,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调戏,霍野看他的眼里勾着笑,让他耳朵边的空气开始隐隐升温。   霍野没再继续逗他,转身回去两三下把车修好了,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冲奚迟道:“你再点火试试。”   “等一下。”   奚迟说完,转身走进了路边的便利店,出来时拿了几瓶水和一支小瓶洗手液,回来对他说:“伸手。”   霍野配合地摊开双手,奚迟拧开瓶盖倒水上去,冲干净了他手上的灰尘,又给他挤上了洗手液。   霍野搓着手上的泡泡,目光却不经意地游离到了奚迟的脸上,他低垂的睫毛带着一点弧度,左眼下面的一颗泪痣小巧玲珑。   他想,奚医生连冲个水,看着都这么认真,心口倏地软了下去。   奚迟替他冲完水,抬起眼皮正好发现他盯着自己看,霍野也没躲,眼里带着笑意冲他眨了眨。   反而是奚迟先移开了目光,把一瓶新的水递给他。   霍野确实渴得不行,拧开仰头喝了。   奚迟这才瞄到霍野的T恤下摆还是沾了点机油印子,在白底上格外显眼。   “今天谢谢你了。”他带着歉意道。   霍野喝完把瓶子捏扁,懒洋洋地丢了个抛物线到不远的垃圾桶里,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弧度:“顺手。”   奚迟重新启动车子,一切正常。   他们到餐厅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就随便点了两个菜。   “你有空最好还是给车做个全面检修,安全为重。”吃饭时,霍野提醒道。   奚迟想到他刚才说的话,心里有了个想法。   “你当时待的那家修车行,现在还开着吧?”   “开着,老刘现在生意越来越火,把旁边门面房都买下来了……你是想去他那检查么?”   奚迟点点头:“嗯。”   这个老刘,应该是最了解霍野的人了。   霍野诧异了一秒,马上道:“那当然好。”   他想了想说:“不如这样,明天我正好打算回去看老刘,你和我一起去,顺便在他那吃个晚饭,老刘做菜手艺算是一绝。你把车放那一晚上,第二天中午就能取。”   奚迟犹豫道:“我去太打扰你们了吧。”   霍野笑了笑:“他那一群糙人,有什么打扰的。”   奚迟当天晚上回去有点失眠,这一天他和霍野着实说了不少话,书房墙上的那一页纸,添了许多字迹。   新奇的经历让他的神经元还在自顾自地放电,他好像离真相更近了一步,又好像转弯拐进了一间新的门厅,面对着新的上锁的房间。   第二天是工作日,他们到的时候太阳刚下山。   毕竟是突然到别人家吃饭,奚迟去的时候还是拎了点东西。   霍野看到的时候视线扫过去,揶揄道:“等会儿老刘见你,还以为你是来提亲的呢。”   奚迟已经对他不着调的玩笑习惯了,面不改色地跟着他走到车行门口,店面规模确实不小。   门口有个圆寸的小伙计正在给车打蜡,看见他们立马上来热情地招呼。   “哎,野哥!”他看向奚迟,笑得暧昧,眼睛都看不见了,“嘿嘿,这位就是奚大夫吧?一看这气质就是高等人才。”   霍野懒洋洋地给他一眼:“收收你的浪笑,别人以为进了土匪窝。”   奚迟冲那小伙计淡淡笑了下,打了个招呼。   伙计又瞟了瞟奚迟,美滋滋地晃着脑袋,“知识分子就是平易近人,跟有些人画风差得太大了。”   霍野不想理他:“老刘呢?”   “师傅跟文哥一块做饭呢,你等等我喊他去。”   小伙计一溜烟儿跑了,霍野带奚迟进了修车行,拿纸杯给他倒了杯水。   奚迟刚坐下,忽然从角落窜过来一大团黑影子,他差点把水撒出去。   “皮蛋!”   霍野厉声喝道,抓着狗的后颈,把它从奚迟跟前扯开。   奚迟才看清这是一条大德牧,站起来估计能齐肩高,耳朵高耸,眼神锋利,十足的帅气,然而现在被霍野捏着脖子,也怂了起来。   霍野松开它,命令道:“坐。”   德牧在他身旁坐下了,纹丝不动。   “其实它就是看着吓人。”霍野对奚迟说。   他伸出拳头放在德牧面前:“握手。”   德牧乖乖地抬起爪子,搭在他手背上。   他又抬高手:“转圈。”   德牧起身原地转了一圈,又坐好眼巴巴地看着他。   霍野伸手胡噜了一把毛绒绒的大脑袋,奚迟本身也不怕狗,跟着轻轻摸了一下,德牧立刻转头看着他,吐着舌头一脸期待。   奚迟又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   “它也是捡的,”霍野笑道,“老刘就喜欢捡东西。”   正说着,老刘从屋里出来了,看见奚迟,笑出了一脸褶子,“你好你好!小霍的朋友吧?一看就是一表人才。”   跟他小徒弟打招呼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奚迟站起身,规矩地问了声叔叔好。   老刘看他斯斯文文的样子,更难掩眼中的喜爱之情,笑道:“哎呀,来还带什么东西,就跟回自己家一样的。”   奚迟飞快端详了一下对方。   老刘看着五十出头的年纪,短寸的鬓边已经长出来白发茬,眉宇间的匪气路上小孩估计都要绕道走。配上他现在系着的花围裙和笑眯眯的表情,莫名有几分滑稽。   孟一文从老刘背后探头出来:“奚哥,你们来啦!”   他满是炫耀之意:“刘叔,跟你说,奚哥贼厉害,是济仁医院的哦。”   “真不错。”老刘看奚迟的眼神更加赞赏,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你俩还能认识这种朋友?”   霍野无奈了:“你们就打算让人一直站着?”   老刘一拍脑袋:“来,小奚,进来坐会儿,饭马上就好。”   修车行后门出去是个院子,中间摆了一张大木桌,透过头顶上架着的葡萄藤能看到空中隐现的月亮,是四四方方的一片小天地。   对面坐了几个半大的小伙计,吵得翻天,霍野稍稍凑近了些说话:“他们整天露天吃饭,你要是不习惯,等会儿就去屋里。”   “没事。”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奚迟耳朵有点痒,“我小时候在奶奶家也这样,挺惬意的。”   几个小伙计安静下来,跟孟一文窃窃私语:“蚊子,你觉不觉得今天野哥的话特别多?”   “他不对劲。”   孟一文嘿嘿一笑:“你们等着瞧吧。”   “我靠,什么情况?”   “不会是……卧槽。”   这时候,老刘从厨房探出头喊:“水煮鱼要啥味?”   “酸菜!酸菜!”   “番茄!”   几个半大小子立刻忘了八卦。   “你他妈是小姑娘啊,酸菜鱼才有吃头!”   “酸你个头,我要番茄!”   他们开始分成两派吵架。   霍野靠着藤编的椅背,悠悠来了句:“麻辣。”   “得,麻辣。”老刘懒得听他们争,缩回厨房了。   忽然被偷家,几个小伙计疯狂哀嚎:“野哥!搞鬼啊!你什么时候吃辣了!”   霍野毫无愧意,起身对奚迟道:“你先坐一下,我去跟老刘说两句话。”   “嗯。”奚迟点头。   霍野给孟一文使了个眼神,小眼镜马上哒哒哒跑到奚迟边上。   “奚哥,你嫌他们吵不?我去切水果,你跟我一块儿呗?”   显然是怕他无聊,其实奚迟也准备找个机会,单独跟孟一文聊两句,现在正巧。   他们在角落里十分清净,孟一文拿刀刷刷地切西瓜。   奚迟清了清嗓,试探着问:“听霍野说,你的贝斯是他教的?”   孟一文点点头:“是呀,教了好长时间呢,可惜我笨,几年了水平还是跟他们有差距。”   “他说过你很有天分。”奚迟道。   孟一文有点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真的啊,其实野哥真的特好,刚来我还怕他,后来发现他就是看着酷了点,教我修车,后来带着我做生意,我啥都学不会也不骂我。后来我说想跟他一起玩音乐,他就真拒绝了一个很有经验的贝斯手,带着我从头开始。”   他觉得野哥哪都好,就是一直一个人,好不容易遇见奚大夫这么完美的对象,有意努力撮合他们。   奚迟看出来了,抿唇笑了笑。   孟一文接着拼命夸人:“他跟我完全相反,不管做什么都能做好,尤其是超级有音乐天赋,我们的歌全是他自己写的。施焱跟大雷其实都是挺傲的人,也都愿意跟着他,有娱乐公司老早就联系他了,但他没去,我觉得凭他的资质当明星肯定能火。”   “他为什么不去?”奚迟问。   “我也不知道。”孟一文想了想,“他一直挺独立的,没人猜得透他想什么。”   奚迟顺着说道:“嗯,可能搞创作的人都比较有个性,我认识一个人,说走就走,经常联系不到人。”   “没错!”孟一文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我也总一段一段地找不到他,可能他需要时间去放空找灵感。”   奚迟看出他也不知道霍野人格分裂,究竟人格是在什么情况下转换的?让最亲近的人也没有察觉。   还有他之前怀疑过发匿名邮件的人是孟一文,现在基本在心里排除了这个可能,那发信人会是谁呢?   孟一文看到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心里一凉,想着完了完了,他一不注意就说多了,奚医生肯定会觉得野哥不靠谱,不会正在心里拼命减分吧,野哥还不宰了他。   他赶紧补救:“但是,野哥绝对没有任何不良嗜好,隔三岔五就有小姑娘还有小男生追他,演出之后投怀送抱的数都数不清,他都没理过。”   其实奚迟有想过,如果那天霍野在酒吧里遇到的是别人,会不会邀请对方去他家。   他明白从人格上来讲,霍野和霍闻泽是独立的,霍野的感情不归他管。但是谁能接受,前男友和自己交往过程中,可能和别人有关系?   他沉默了两秒,有点别扭地开口问:“霍野……他以前就没有过……”   对面孟一文的表情忽然像是便秘。   “要不,你自己问他吧。”孟一文脖子一缩,“他……就在你后面。”   奚迟耳朵边上“轰”地一声,回头看见霍野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唇间含着根烟,眸光幽深不明。   孟一文在后面缩着脖子疯狂切瓜,咔嚓咔嚓。   霍野把烟拿下来,准备说什么,奚迟忽然咳嗽起来,不知道是闻到了烟味,还是因为被撞破的不好意思。   他咳得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染了一层薄粉,抬起头来时眼角沾满了潮气。   霍野把烟掐了,他知道奚迟脸皮薄,这会儿最好装作没听见。   但看见他脸红着移开视线,又让人想要更过分地欺负他。   啧,真恶劣。   他这么想着,上前一步,在他耳边飞快地说:“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霍野:老婆,其实我还是cn哦(戴上男德班优秀学员奖章   迟迟:……你开心就好吧 第9章 新人格   奚迟觉得四周的空气更热了,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撤了一步。   打听别人情史被当场发现,他二十多年来都没这么尴尬过。   “吃饭啦!”老刘在后面大声喊道,及时地拯救了他。   大家自动把他们俩的位置留在一起,奚迟目光直视着面前的饭菜,麻辣水煮鱼、辣子鸡丁、麻婆豆腐……总之避免余光瞟到霍野的表情。   霍野的余光则明目张胆地落在了他泛红的耳朵上,先给他倒了杯清淡的乌龙茶,又夹了一块水煮鱼,放在奚迟的碗里。   老刘也跟着给奚迟夹菜:“来,小奚,多吃点。”   孟一文啃着蟹腿含糊不清地说:“医生坐在这儿呢,你得跟我野哥一样,用公筷。”   “你小子眼镜该换了,”老刘瞪他,“老子这筷子根本没用过。”   这时候院门口忽然传来声音。   “刘叔做大餐也不喊我们!霍野你有良心吗!”周雷扯着嗓子控诉。   霍野嫌弃地看他一眼:“又来蹭饭。”   施焱跟着一起走进来,晃了晃手里提的啤酒凉菜:“自带酒水。”   周雷过来瞄了一眼桌上的菜:“呦嚯,今天这菜色咋这么红火啊?全是辣的?”   霍野又撇他一眼:“挑什么,吃不了就滚。”   奚迟表情顿了一下,想到霍野刚才去厨房,莫非是按照他的口味点菜去了。   两个不请自来的人在霍野对面挤进去坐下了,冲他们打招呼:“刘叔,奚大夫!”   本就热闹的气氛这下更火爆了,周雷他们喝啤酒跟喝水似的,抬手就要给奚迟添酒。   霍野把他杯子往后一撤:“他不喝。”   “啧啧啧。”周雷挂着调侃的笑,“那你来替呗。”   “我待会儿得送他。”霍野淡淡地说。   周雷被酸得呲牙,低声嘟囔了句“靠”,也不再劝了。   老刘笑眯眯地跟奚迟讲话。   “当医生好啊,现在谁不怕生病?又稳定,就是太累了,我看电视里有的手术得做十几个小时?”   奚迟抿唇笑笑:“偶尔有,习惯了还好。”   老刘看向奚迟边上的霍野,语气明显不一样了;“这小子,好好地非得搞摇滚乐,音乐是普通人玩的吗?指不定哪天流浪街头。”   周雷噗嗤一笑,低声对施焱说:“你看,优等生来家里做客了,家里的差生免不了挨一顿批。”   施焱无语:“你不也是差生代表之一。”   周雷满不在乎地咧嘴。   施焱目光在对面俩人身上晃了晃,笑道:“我倒是觉得,刘叔像看见家里的浑小子领回来一个白富美的老父亲。”   周雷哈哈大笑完,没忘在刘叔那替霍野正名。   “刘叔,野哥可不是随便玩玩,他要是想签约,过俩月,你就只能在电视上看他了。”   老刘嫌弃死了:“赶紧去,明天我就把电视卖了。”   “真的啊!”周雷死皮赖脸地解释,“全国最牛逼的娱乐公司主动联系我们了,你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孟一文捧着脸,跟着起哄:“就是,赶快跟国际巨星周大雷要签名呀!再晚赶不上升值了!”   “那能跟人家小奚一样有五险一金么?”老刘继续轻蔑地说。   周雷气得抓头:“唉,迂腐!你明明不是霍野亲爹,为啥和他倔得一模一样?”   霍野给他嘴里塞了块瓜:“闭嘴,别吵。”   奚迟撑着下巴听他们吵吵闹闹,却意外觉得神经很舒缓很放松,头顶葡萄架上的暖黄色灯光洒在身上,旁边的大落地扇呼呼地吹,让他回想起儿时温馨的傍晚。   他印象里,霍闻泽并没有什么朋友,那些生意场往来的人,不过追逐名利,霍闻泽每次接起他们的电话,眉间只有疲惫。和家人的感情也很生疏,从来没有见过他提起或者联系过家人。   现在以另外一重人格,他反而拥有了一群看着不靠谱却仗义的朋友,没有血缘关系但固执地关心着他的亲人,让他觉得挺神奇的。   走的时候,奚迟的车留在车行了,霍野说送他回去。去开车的时候,本来他已经拉开越野车的车门,却突然关上,转向了旁边那辆黑红色机车。   老刘陪奚迟在店门口等霍野,一边跟他聊天。   “你看霍野这孩子有时候不着调,但其实他正直的很,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十六七吧,因为帮一个被骗去陪客的姑娘,被打得一身伤。”   奚迟眼底的神色微微一顿,问道:“您知道他的家庭来历之类的吗?”   老刘摇头:“他也不是什么都和我讲,问到了就闷着不说话,还得靠你自己了解了,你的话他总归听得进去。”   感觉老刘已经完全误会了他们的关系,奚迟也只能扯扯嘴角。   霍野驶着机车停在他们眼前,抛给他一个头盔,奚迟接下来,发现头盔是崭新的,颜色是纯净的珠光白。   他戴上头盔,跨上后座的动作比第一次熟练了些,犹豫了一秒,他伸手圈住了霍野的腰。   随着车子轰地一声启动,他的身体贴上霍野后背,夜风带着凌厉的凉意刮在身上,热度却在他们接触的衣料间互相传递,那天喝多了酒知觉都变钝了,今天他的触感要清楚的多。   转向时对方随动作收紧的背部肌肉、呼吸的起伏,仿佛搏动的心跳也能感觉到。   还好机车速度快,很快就到了奚迟家附近,这时,霍野在一个本该直行的路口往右拐了过去。   “走错了,”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奚迟提高了声音,“霍野,走错路了!”   霍野嘴角扬起的笑吹散在风里:“你说什么?”   “我说……”风拼命地吹,奚迟无奈地放弃了。   他们的轨迹越来越偏离中心,直到驶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公路,这条路环绕着一片广阔的湖泊,月光下的湖面泛着碎玉般的皱褶。   “抓稳。”霍野突然出声提醒。   奚迟搞不明白他准备去什么地方,但下一秒,他就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了。   他现在才意识到这辆机车真正的速度,之前在城市中大概是收敛又收敛的结果。他差一点惊叫出声,只能在快被甩出去的力度中死死搂着霍野的腰。   四周的时空都仿佛被扭曲成幻像,黑暗中偶尔跃过的光影跳动在他眼底。短暂的大脑空白后,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别样的清醒,现实的一切渺茫起来。   他想到跑一千米冲刺时空气擦过气道的痛觉,求学时第一次在飞机上看到的落日,想到很久前看的一部电影,男主确诊癌症后买下纠结了多年的摩托车,独自骑行去寻找儿时的“神奇怪兽”。   等霍野停下时,他的心脏已经快跳出喉咙,翻下车摘掉头盔,平复着剧烈的胸腔起伏。   他打量着路边的风景,怎么看怎么就是一片普通的芦苇丛,疑问道:“这就是……你要来的地方?有什么特别吗?”   “不是。”霍野呼吸也稍显急促,看向他的眼神明亮,“我停车只是因为你快把我腰勒断了。”   还不是你突然飙车,奚迟想,继续发问:“那你的目的地是哪?”   霍野微微一怔,接着低头笑了:“哪儿都没有,你不觉得我们刚才是在兜风么?”   轮到奚迟的表情顿了下:“这样啊。”   霍野笑得更厉害了,眼睛里露出的兴趣越来越深:“你是不是从来只奔结果,都不看过程的啊?哎,奚医生,你不会从来没有兜过风,没做过无聊的事儿吧?那你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干什么?”   “没有,”奚迟据实以告,“继续做事,解决让我心情不好的事。”   很奇怪么?他心想。   霍野盯着他:“你真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人。”   奚迟在心里表示怀疑,按理说想带人散心,却发现那个人完全没意识到,会觉得对方很无趣吧。   “你刚才就没有一瞬间觉得很爽?”霍野接着问。   “……是挺爽的。”   霍野嘴角弯起来:“是不是完全没想起你那个前男友的事了?”   奚迟眨了眨眼:“确实,不过你一提又想到了。”   安静了两秒,霍野表情忽然认真起来,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奚迟觉得这感觉有些古怪,撇开视线道:“一个混蛋。”   难得听到他这么明显的情绪,霍野不禁更好奇了:“他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么?”   “没什么,只是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就开始骗我而已。”奚迟答道。   “那真够混蛋的。”霍野附和,“你这么聪明的人也会被骗,肯定是太无条件地相信他了。我猜你要是提前知道他瞒着你的事,就不会同意和他在一起了吧。”   奚迟想了想,的确是这样,默默地没作声。   霍野瞥见他眼里闪过的失落,鄙夷地嗤了一声:“我最看不起这种人,懦夫,真正的男人就应该尽全力让你接受他的一切。”   奚迟看向他的眼神有一丝诧异。   霍野看他愣愣的样子,咧嘴一笑:“借酒消愁是最差的解决方式,下次找我,我帮你想一百种忘了他的办法。”   一圈转完,霍野又把他送回了家。   下车后,奚迟把头盔还给他,清了下嗓子道:“你在楼下等我两分钟。”   霍野自然配合地靠在车上等,没多久,奚迟下来递给他一个手提袋。   “昨天车里机油把你的T恤弄脏了,这件新的给你。”他语气认真,带着歉意,和着清凉的夜风吹进人耳朵里。   霍野被吹得有一丝痒,握着纸袋的带子,热度从掌心蔓延。   奚迟看他盯着自己不说话,莫名有点尴尬,这件白T恤还是他顺手给霍闻泽买的,没穿过俩人就分手了,细想有点怪怪的,他告诉自己,反正都是一个身体,就当废物利用了。   “奚医生。”霍野眼里隐约跳着灼人的光:“我这个人不会掩饰,也不喜欢磨磨蹭蹭,所以你可以相信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嗯?”奚迟望着他的眼睛,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从我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很吸引人,我那晚确实想和你上床,现在也是。”霍野毫不遮掩目光中的热望。   “咳咳咳……”奚迟猛地咳嗽起来,白净的脸颊迅速浮起淡粉。   “但不是419,是每一天。”霍野接着说,“我想更了解你。”   奚迟愣在原地,瞥开的眼睫眨了眨,心跳陡然加速起来。   直到上楼后,这种震动还回荡在他心里。这个发展他一点准备也没有,他到现在都没想清楚,究竟是不是该把霍野和霍闻泽当成同一个人。   在霍闻泽身上,所有情绪总是克制而内敛的,而霍野,这几天的相处中,他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蓬勃的冲撞力,热切而不受控制,就像今天突如其来的这场“夜游”一样。   难道人格之间的情感是互通的么?不然为什么霍野会……   奚迟没想到,很快他就暂时不用纠结这个问题了。   第二天中午,他刚下第一台手术,手机响了起来。   打来的人是孟一文,他们昨天晚上才交换的电话号码,这个时候联系,让他心里冒出一丝特殊的预感。   “喂,奚医生,我是孟一文呀,你的车已经检修好了,随时可以来取。”接起后,孟一文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   “嗯,谢谢你。”   停了一秒,电话里孟一文的声音忽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那个……野哥现在跟你在一起吗?”   奚迟太阳穴一跳:“没有,昨晚在我家楼下分别后就没再见到。”   孟一文在那头轻叹了口气:“唉,从昨天他送你回去,就联系不上了,我还寄最后一线希望于你们在一块儿呢。我们本来说今天录音的,但愿他只是去找灵感了,不好意思奚哥,打扰你上班了。”   “没事,先别急。”奚迟自己心绪也有些乱,让声音平静下来,“我也联系一下试试。”   他拨了霍野的电话,无人接听。   难道是霍闻泽回来了?   他飞快地找出霍闻泽的号码打了出去,听筒里依旧只有熟悉的嘟嘟声回应着他的心跳。   奚迟内心涌出一种直觉,心脏砰砰地撞着胸口,会不会是一个新的人格正在苏醒? 第10章 霍言清   这之后的24小时,奚迟都没有任何关于霍闻泽的消息,不知道新人格是什么人,正待在哪个角落,让他隐隐不安。   但潘展阳终于顶不住科室的压力,销假回来上班了。   奚迟在医院的排班系统里查到了潘展阳的门诊信息,算好了时间,直接到诊室门口等他。   那天在更衣室嬉皮笑脸地堵他的人,现在看到他,却像见了瘟神。   奚迟走向脸色变得苍白的潘展阳,直截了当地说:“我们聊聊?”   潘展阳眼神四处张望了几下。   “那个人不在。”奚迟看穿了他的想法,说道。   潘展阳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擦了擦手心的汗,放低声音:“换个地方说。”   “去我们科吧。”奚迟道。   他们离开了人来人往的门诊部,路上潘展阳像个规矩的小学生,始终和他保持着一个人的距离,恨不得在脑门上写两个字:不熟。   奚迟本来想到要知道的真相,心里还有一丝忐忑,现在却觉得好笑。   这个时间的医生休息室空无一人,奚迟锁上门,没有废话,直接问:“那天在饭店遇到的人,你之前是不是见过?”   潘展阳蔫蔫地点了两下头:“见过。”   奚迟去饮水机上接了杯水给他,暗示他冷静点好好讲。   “是咱们大三那年,那时候我不是、不是在追你么。”潘展阳捏着纸杯,坐下来接着说。   奚迟眉心拧起,他和霍闻泽认识也不过三年,潘展阳怎么可能比他见得还早?   潘展阳垂着头:“你还记得班长生日那回么,我喝醉了,让你一定要给我一个结果,还抱了你一下。”   “嗯。”奚迟冷淡地应了声,想起这件事眼中难掩嫌恶。   他并不认为潘展阳当时醉了,只是找借口耍流氓,顺便在众人面前利用舆论逼他同意。他费了很大劲才挣脱开,在看客的起哄声中踹了潘展阳一脚走了。   潘展阳手指抓着膝盖,关节隐隐泛白,越说越慢:“你走以后,我从小路晃着回去,走到解剖楼后面……忽然被人拉进了巷子里,威胁我让我离你远点,就是这个人。”   即使做了一定的准备,奚迟仍是心底猛地沉了下去,深吸一口气,尽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他对你做了什么?只是威胁你两句,你不会害怕到现在。”   潘展阳当时也是人高马大的成年男性,受到挑衅,第一反应肯定是还击。   潘展阳额头开始渗汗,他就知道轻描淡写,在奚迟面前混不过去。   “他把我拉进去之后,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摁在墙上……我感觉手上凉凉的,低头一看……是把刀。”   潘展阳的心理防线溃破了,回想起八年前的那个晚上,仍然抑制不住发抖。   他一直在健身,自诩体格不错,却被那个人两三下控制住,毫无还手之力。   他准备破口大骂,抬头一下对上了那人的眼神,说实话那是双很漂亮的眼睛,可他无暇欣赏。那个人褐色的瞳仁里有一种了无生机的冷,没有任何普通人的情绪,看他的神情就像观赏一条被拍上海岸翻肚皮的死鱼。   他忽然像是哑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个人嘴角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说:“你搂他了。”   潘展阳恍惚之间,刚反应过来指的是奚迟,他的手腕上传来了冰冷的触感。   他强撑着低头看去,是一把军刀抵着他,刀刃的反光显得格外锋利,他内心终于崩溃了。   “你是学医的,教教我,”那个人冰冷的声音响起,“挑断神经又不伤到动脉的话,该从哪个地方进刀?”   他真像个虚心讨教的学生,潘展阳整个人抖得像筛子,感觉到湿润的液体顺着自己的脸颊往下流。   “这么害怕呀?我还以为你抱他一下,该感觉死也值了。”   他听到那个人的语气似乎越来越愉快,“没关系,你死不了,最多是不能做手术,不能当医生,这比起爱情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对吧?”   他呜咽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既然你不想教我,我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了。”那人对他的求饶毫无反应。   话音没落,他的手腕上一阵刺痛。   “别杀我!求你别杀我!”他哭喊着,觉得自己高考的时候脑子都没转得这么快过,急迫地说,“今天,今天好多人看到我和奚迟起冲突了,如果我死了,奚迟肯定会被带走调查的,这几天……我们有重要考试,你知道的,奚迟他很努力,每门课都是第一名……”   他本来已经快不抱希望了,没想到说到这,那个人竟然停下动作,把他放开了。   他瞬间滑下去跪在了地上,那人走之前精确地报出了他家的地址和他父母的工作,所以他后来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等找回神志,他立刻捂着流血的手腕奔到了医学院前面的医院,进了急诊就昏死过去,好在那个人只割破了他的静脉。   断断续续地讲完了那天晚上的经历,纵使潘展阳现在已经是个快三十岁的男人,依然面色苍白,呼吸紧促,眼神里刻满了恐惧。   奚迟像被冻住了一般,直到听完才放开了绷紧的气息,发出的声音艰涩:“……真的吗?”   潘展阳抬起手给他看,右手腕部有一条明显的白色疤痕。   一阵剧烈的凉意沾上了奚迟的后背,潘展阳和他表白失败后,那天晚上并没有回寝室,第二天就办理了退宿和延期考试,过了一阵才回来上课,而且一见到他扭头就走,直到他们进了同一家医院上班,才重新说话。   有同学传言潘展阳为情割腕了,他没信,只以为是自己一脚踹得潘展阳自尊心受了伤,没想到背后竟有这种真相。   谁也没说话,休息室里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光线随着天色暗下去。   “奚迟。”潘展阳喊了他一声,“我那天听说你谈了恋爱,以为他已经走了,没想到……我承认,以前一直没追上你,我心里不服气,前几天脑子一热,就……我保证再也不会骚扰你了,求你帮我求求情,让他放过我。”   奚迟觉得面前的人可怜又可笑,但是,他似乎也不认识那个人。   “还是谢谢你告诉我事实。”奚迟对他说,“你跟我保持距离,他应该不会再找你麻烦。”   “是是是。”潘展阳态度比对着院长还恭敬。   从他办公室推门出去的时候,潘展阳忽然停住了脚步,犹豫再三回头道:“你和他是情侣吗?你……你最好还是快跑吧。”   刚说完,潘展阳又立刻改口:“不不!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他走之后,奚迟才像虚脱一般跌坐在沙发上,静静坐了许久,只有睫毛偶尔扇动一下。   做这件事的人是霍闻泽么?好像不是,那又是谁?   他以为和霍闻泽的初遇,看来也并不是第一次见面,霍闻泽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奚迟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阴沉下来,没迈进家门多久,外面一阵雷声,下起暴雨来。   他洗了个热水澡,却冲不掉那种湿冷的感觉。   好像过往的日子里,有双眼睛在身后一直注视着他,阳光照到的时候又消失不见。   猛地,他眼前又闪现出了某些画面,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刀子从腹部抽出来后汨汨而出的鲜血,女人的尖叫声,他身体变得很小,站在原地,想动却迈不了步。   他胃里隐隐翻涌,呼吸也变得艰涩,耳边仿佛响起了一个温和醇厚的男声:   “迟迟,不要怕,他们和得了心脏病的人是一样的。”   “还有很多像你一样大的小朋友。”   “你可以想象,他们的灵魂迷了路,爸爸的工作就是帮助他们找到该走的路。”   奚迟冲到洗手台边,撑着台沿干呕起来,渐渐缓过来一些后,他打开水龙头,捧起凉水洗了把脸。   他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发丝湿漉漉地粘在脸颊上,水珠顺着苍白的侧脸滑下来,只有眼圈泛着红,落水窒息一样喘息急促。   太狼狈了,他本来以为自己早就走了出来,也许从前那个无助哭泣的小男孩一直没有离开。   窗外的雨绵密不停,偶而有雷声响彻云霄,奚迟抱了张毯子,窝在沙发上听着外面的雨声,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给陈枫打了一个电话,讲了事情新的发展。   陈枫听得下巴都快掉了:“我去,我这乌鸦嘴,还真给说中了。你觉得潘展阳当时遇见的,是霍闻泽,还是另一个新的人格。”   “我认为是新人格。”奚迟道。   陈枫认真起来,“嗯,他出现至少九年,应该已经是个很完善的人格。从描述来看,他持刀伤人,就像喝水一样淡定,甚至因对方的恐惧感到愉悦。从前的病例里也有这种极端人格出现,一个患者主人格是老师,副人格却是连环杀人案主犯……总之,非常危险。你现在还没遇到过他这个人格吧?”   奚迟裹着毯子听他讲,眼眸里凝了一层霜:“没有。”   他说出口的时候,忽然想到邮箱里的匿名信,仿佛看见了屏幕背后的狡黠笑意。有可能,他们已经间接接触过了?   陈枫觉得他的反应有点过于平淡了,在电话里加重了语气:“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来,昨天他伤害别人,明天可能就会伤害你。”   奚迟脑子里倏地冒出来一个念头,他觉得这个人格并不会伤害他。   当然,他没说出口,不然陈枫估计会抓狂,大喊精神病人的行为模式怎么能用直觉推测。   陈枫认真地说,“虽然身为医生,我坚持不放弃任何一个病人。但作为朋友……奚迟,你要不然跑吧?世界那么大他还能找到你?M国不是有个研究所联系你,你正好过去拿百万美金,走上人生巅峰……”   奚迟本就苍白的下唇被咬得更加泛白,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过了片刻道:“我想想……”   他是不是应该放弃?从知道霍闻泽人格分裂的那一刻,他的潜意识就在极力遏制这种恐惧,刚才终于溃破了。   如果有一天真的面对那个人格,他还能维持冷静吗?   挂断电话没一会儿,外面突然响起了门铃的声音。   这个天气和时间,谁会来他家?   ……霍闻泽!   奚迟的心跳砰砰地加速着,越靠近门口,神经越紧绷。   他通过猫眼往外看,心跳空了一拍,他看见了霍闻泽的脸。   可又有哪里不同,霍闻泽居然穿着一件奶蓝色的连帽卫衣,帽檐下碎发柔顺地垂在额前,背着一个双肩包……年轻了十岁的样子。   看半天没人应,“霍闻泽”眨了眨眼,歪着头又看了一眼上面的门牌号。   奚迟打开了门,但抵着门后面,只开了三分之一。   “霍闻泽”看到他的脸,眼睛顿时亮了,笑容乖巧地喊了一声:   “表哥。”   奚迟一下差点没站稳。   他努力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手上的劲也松了,难以置信地确认:“你……叫我什么?”   “表哥。”眼前的人又听话地重复了一遍,问道,“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霍言清呀。”   奚迟表面上还面不改色地站在门口,只有嘴角微微抽搐,心里已经快疯了。   这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新人格吗?霍闻泽是从哪里来的灵感啊?他哪有什么表弟?   看他没反应,霍言清嘴角的笑慢慢凝固,小声说:“我小时候,你还带着我玩呢。小姨她,没有跟你说吗?”   “说什么?”   他说的小姨,该不会是他妈吧。   “我来A市参加一个比赛,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租,想来你家借住几天。”霍言清的眼神越来越黯淡,“是我打扰你了,不好意思。”   说完,他便垂下头,转身准备离开。   奚迟这才看到他旁边还放着个大大的旅行箱,外面雷雨声交织,霍言清的卫衣帽子和肩膀都湿透了,拖着箱子的模样格外可怜兮兮。   他艰难地开口把人叫住:“咳,言清。”   霍言清立即回头,眼底的期待藏也藏不住。   奚迟感觉自己发挥出了毕生演技,硬着头皮说:“我都想起来了,快进来吧。”   “真的?”霍言清眼睛一亮,马上恢复了阳光灿烂的模样,拉着箱子跑回来,“谢谢表哥!”   奚迟的眼角又抽了一下,这感觉,实在有点羞耻。 第11章 白浴巾   霍言清进来前,专门把行李箱在门口地毯上滚了几圈,擦干轮子上的雨水,才提进门。   奚迟给他拿了双新拖鞋,还是之前买来给霍闻泽,准备换季时换的。   霍言清穿上拖鞋,发现大小完全合适,嘴角忍不住飘了起来。   他坐下换鞋时,从奚迟的角度,看见了霍言清头顶柔软的发旋。   他一直觉得霍闻泽这个发旋挺可爱的,可是霍闻泽总把头发一丝不苟地往上梳,只有刚洗完头才能看见。   他的目光又移到霍言清换下的鞋上,是很新潮的球鞋,他在给本科生上课的时候看到过学生有同款的。   奚迟忽然想到问:“你现在多大了?”   霍言清换完了站起来,答道:“十八。”   两人目光交汇,奚迟在心里暗笑了一声,心说霍闻泽,你还真好意思。   霍言清耳根发烫,努力把视线集中到奚迟的眼睛上。   奚迟洗完澡穿的衬衫式睡衣,刚才因为弯腰拿拖鞋,宽松的领口垮下来了些,锁骨的形状分明,衬着白皙的肤色更引人瞩目。   他自己没感觉到,认真地看着霍言清:“能不能商量一下,不要叫我表哥。”   “好的。”霍言清点点头。   奚迟满意地转身,帮他拉起箱子进屋。   这个新人格感觉还挺好相处的,他心情不禁轻松了一点,心想,不愧是小孩儿,乖巧听话。   霍言清在他身后,伸手摸了摸发热的耳朵,松了一口气。他发现自己专心看奚迟的眼睛也不行,那双眼睛太漂亮了,像月光下的湖泊,让人不注意就要陷进去。   “你睡书房,可以么?”奚迟在前面问。   他当时买房的时候是做着独居的打算,两居室一个当卧室一个当了书房,不过书房里有张折叠的榻榻米。   霍言清自然同意:“好啊。”   他往前跟上奚迟的脚步,要推开书房门的一刻,奚迟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他想起来,书房的墙上还贴着关于霍闻泽人格分裂的分析。   奚迟握住门把,转身一本正经地说:“你先等一下,我进去收拾东西。”   说完他把霍言清关在门外,动作迅速地把贴着的纸张都取下来,锁在柜子里,又环视了一圈屋里确保没有任何异常。   再开门的时候,他看见霍言清站在门外,耳朵尖都红透了,眼神有点躲着他。   “……”   奚迟觉得,自己应该是被误会了什么。   他抿了抿唇,推着霍言清的箱子进书房,霍言清在他身边眼睛很规矩地正视前方,完全避免往周围看,好像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让奚迟更觉得空气升高了几度。   他决定开口打破尴尬:“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他在门口就看见霍言清的卫衣被雨水浸湿了大半,发稍也挂着水珠,再不换很容易感冒。   霍言清脚步忽然一顿,脸唰地更红了,恍神一样的:“啊,洗澡……好,好的。”   这个反应,让奚迟忽然有种自己在诱拐少男的既视感。   “你带换洗衣服了么?”他挥除这种诡异的感觉,继续问道。   “带了。”霍言清点头。   奚迟又问:“毛巾呢?”   他觉得自己从前对着霍闻泽,可没这么啰嗦。可能是下雨天霍言清可怜兮兮地出现在门口,人格年龄只有十八岁,看着又格外单纯懂事,让他潜意识把对方划到需要照顾的范畴。   “毛巾还没有,我本来打算到了再买,我现在就去。”霍言清忙道。   “算了。”奚迟看到雨下得这么大,也不好出去,本来可以用霍闻泽的浴巾,反正都是一个身体,但他之前把霍闻泽的东西全打包扔了。   于是他犹豫了两秒,对霍言清说,“今天你先用我的吧。”   对方的身体和霍闻泽是一个,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他说完就取浴巾去了,回来时霍言清低着头,接过来根本没看他,小声说了句“那我去了”,便快步走向浴室。   浴室门砰地一声关上,可胸腔里比关门声还响的心跳却无法平息。   霍言清看见镜子里自己耳朵红得要滴出血来了,心说真是丢人啊,才第一天,这样很快就会被发现的。   他目光移到手里纯白色的浴巾上,握在手里很柔软,他闭上眼睛,过了两秒后又放弃一般地睁开,慢慢将浴巾拿起来,小心翼翼地闻了一下。   清冽的味道充斥在他的鼻息间,淡淡的沐浴露香气中藏着那个人独有的气味,像雪山化开时甘甜的水,就像他跟在奚迟身后时隐约闻到的一样。   霍言清动作一僵,小心将浴巾挂好,然后快步走到淋浴头下打开冷水。   等到洗完,他拿起浴巾擦了一下,眼前不可避免地浮现这块浴巾滑过另一个人肌肤的画面……立刻返回去继续冲水。   奚迟在卧室里看了会儿书,其实也没怎么看进去,只是借着缓解这一天接二连三的冲击,忽然感觉有点口渴,就出来倒水。   喝了两口,正好碰见霍言清从浴室里出来,他目光扫过去,霍言清穿了宽松睡衣,灰色长裤,白色上衣胸前的口袋里,一只小熊探出头来。   他忍不住想笑,怎么也想不到有天会看到严肃古板的霍总穿这种睡衣。   霍言清也看到了他,表情忽然有点紧张,眨了眨眼:“哥,吹风机放在哪里啊?”   奚迟差点被水呛到,把杯子放在桌上的动作略显僵硬。   不让他喊表哥,就直接叫哥了么。   霍言清以为他没听到,又说了一次:“哥,我想借一下吹风机。”   奚迟的眼皮又是一跳。   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曾经同床共枕的人穿着小熊睡衣,头发湿漉漉地滴水,眼神柔软地看着自己喊“哥哥”,很容易打开脑子里的阀门,放出一些奇怪的想法。   ……不行不行。   奚迟转身去拿吹风机,顺便把一闪而过的念头彻底甩出去。   眼前的人并不是霍闻泽,是一个心理年龄只有十八岁的,纯真懵懂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认为他是自己哥哥,很依赖他的样子。   他理应主动保持点距离。   于是把吹风机交给霍言清时,他提出:“别喊我哥了,叫名字就好。”   霍言清不解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样我习惯一些。”奚迟回答。   霍言清发梢上的水珠滴下来,在白色睡衣上洇开了一小点,他眼神中掺进了一丝道不明的情绪,眨了眨眼,忐忑地问:“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不喜欢的事?”   奚迟不知道他怎么想到这里去了,对上他清澈见底的眼神,语气也不禁缓了下来:“当然没有。”   “我一直在心里把你当作最亲的人。”霍言清有点着急地说,“我想当你的家人。”   奚迟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停住了,他印象中,霍闻泽和亲人关系及其淡漠。   听到霍言清焦急地说想当他的家人,他的心忽然软下来。   他垂下眼帘,转移话题道:“你快吹头发吧。”   霍言清看他没再坚持,表情轻松下来,嘴角一弯:“好的。”   “被子枕头我放在床上了,早点睡。”奚迟又道。   霍言清笑得比阳光还烂漫:“晚安。”   然后他观察了一下奚迟的表情,像小动物探出一个脑袋似的,小声试探着喊了声:“哥。”   不远处的A大,郭一亮提交完专业课作业,刚开了一局游戏,忽然电脑屏幕的控制窗口跳了出来。   黑底上一行白字:【Hello.(^-^)】   郭一亮一个激灵,差点把鼠标丢出去,赶紧点开某黑客论坛的后台聊天界面,找到那个可爱的卡通胖头虎鲸头像。   【GySpark:我靠,O神,求你了下次别再这样找我,心脏经不起折腾了,聊天软件不香吗?】   小虎鲸头像跳了跳:【Orcas:噢,不好意思,顺手了。(乖巧蹲.jpg)】   【GySpark:你来了吗?】   【Orcas:嗯,刚刚到的。】   【GySpark:嘿嘿……那你也见到你喜欢的那个人了?】   【Orcas:是啊,见到他了,我现在在他家里!】   后面连着接了三个天线宝宝转圈表情包,可见有多开心。   霍言清发完,抬手搓了搓脸。   【GySpark:恭喜恭喜!】   【Orcas:你明天几点下课,我去找你商量下比赛的事。】   【4……】   郭一亮打字到一半,手顿住了,他怎么知道自己还是学生,怎么知道自己在哪啊?   【GySpark:???我没说过我的地址吧?】   小虎鲸闪了闪。   【Orcas:呃……你用的是校园网。】   郭一亮惊恐地打字:【GySpark:卧槽卧槽,我开始害怕了……】   霍言清眼里闪过恶作剧成功一般的光芒。   【Orcas:别怕,一亮同学,我没有做坏事。】   看着自己的大名出现在屏幕上,郭一亮快哭了:【我就知道,跟Moss公司都想挖的黑客交手,我肯定丢得底裤不剩,你还知道什么啊……】   停了两秒。   【Orcas:你真的要知道吗?】   然后郭一亮看到自己的隐藏文件夹被找到,密码被咔咔解开,操纵者打开了一个名为“学习资料”的文件夹,把里面的视频文件一个一个拖到桌面上,名字全是一串日语,依稀可见几个令人脸红的字。   郭一亮疯狂打字:【啊啊啊停停停!别翻了,女孩子别看这些!】   霍言清的手停住了,疑惑地抓了抓头发。   【Orcas:我不看这个,而且,我也不是女孩。】   他离开了郭一亮的电脑。   【GySpark:哈?对不起,主要是你的表情包都太可爱了,那你说你喜欢的他……啊,我懂了。】   郭一亮一脸茫然地消化着信息,接受了他心中纯真浪漫的天才少女变男人的事实,知道了对方是男的后,刚经历了社会性死亡的郭一亮又放肆起来。   【GySpark:O神,你有这技术,为啥不直接黑了你喜欢那个人,他对什么感兴趣,乃至平时看片什么癖好……你就不好奇吗?】   霍言清看着屏幕上的一行字眨了眨眼,脑子里忽然跳出了奚迟总是清冷自持的表情,他也会看片么?他会喜欢什么样子的?   他的脸颊开始烫起来。   奚迟可以说完全没有网络安全意识,连Wi-Fi密码都是办网时自带的。搜索记录,浏览记录,聊天记录,对他来说简直是触手可及。   最后,他在键盘上敲下:【我不想这么做。】   他不愿意这样。他好不容易才能站在奚迟面前,可以听见他的声音,闻到他的味道。他要光明正大地自己去了解,而不是只能顺着冷冰冰的网线短暂地一瞥。   作者有话要说:   霍言清在情感论坛提问:请问怎么样在不黑对方电脑的情况下,知道他的xp呢?   网友1:??钓鱼的吧,这不像正常人能问出的问题   网友2:那个时候多观察观察不就行了,你懂的   网友3:就这还假装黑客,现在都win10系统了,还xp呢 第12章 小狗狗   奚迟道过晚安后,也没有立刻睡觉。   今天经历的一切,早早睡着是不可能了,他蜷坐在床上,抱着笔记本电脑靠在床头,想着再修改一下科研基金答辩的PPT。   改了一会儿,电脑右上角挂着的聊天软件提示有新消息。   奚迟点开,圆滚滚的小虎鲸头像跳出来。   【深海小鲸鱼:你睡了吗?(猫猫探头.jpg)】   奚迟不知道对方哪来这么多可爱的表情包,打字道:【没有。】   说来离奇,他有一个相识几年的网友。   工作第一年时,他的笔记本电脑放在办公室,记录在软件里的重要实验数据离奇地损坏了,连源文件都被删得干净。   看到的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为了这个实验,他们团队有一段时间每天在科研楼待到凌晨,现在结果已经比较完善,马上能着手写文章了。   不只是他,还有学生指望着这批数据毕业。   他立刻联系了软件开放商,却被告知不能找回,他又找了几家专职做电脑数据修复的公司,都表示无能为力。   一筹莫展之时,同事建议他要不去那种技术论坛求助,说不定能遇见高人呢。   他没抱太大希望,一天后竟然真有一个叫【深海小鲸鱼】的用户联系他,然后不知怎么操作的,把他的数据恢复了原样。   他感激地跟对方谈酬劳,但“小鲸鱼”却拒绝了,只发了一行:   【不用啦,我帮你,只是觉得我们很有缘分,你愿意陪我说说话就好。(^-^)】   就这样,奚迟这种从不网络聊天的人,却意外拥有了一个网友。   他不太会找话题,大多时候都是“小鲸鱼”在说话,跟他聊看过的电影,一些特别搞笑的帖子,还告诉他自己的目标是成为顶尖的黑客。   久了他也好奇对方的现实情况,问了一次,对面少见地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能出门。】   【为什么?】   【鲸鱼只能在深海里遨游,如果离开,就会搁浅啦。】   他只当对方不想回答,在胡乱开玩笑,因为“小鲸鱼”经常一两个月都处于下线状态,他猜想“小鲸鱼”应该也有重要的事情要忙。   他告诉对方自己还没睡后,马上收到了一大串回复。   【深海小鲸鱼:我今天,终于见到我喜欢的人了!】   【深海小鲸鱼:就像做梦一样,他会不会觉得我很傻啊呜呜。】   【深海小鲸鱼:(滚来滚去.jpg)(滚来滚去.jpg)】   奚迟看着屏幕上打滚的小狗狗,有种对面的人肯定也激动到在床上打滚的直觉,不禁嘴角一弯。   【不会,祝你成功。】他真诚地祝愿道。   【深海小鲸鱼:我真的能成功吗?现在他多看我一眼,我都觉得要窒息了!】   奚迟被夸张的形容逗得哑然失笑,感情方面的问题找他,他给不出任何建设性的意见,只能说:【女孩子主动的话,肯定不难。】   一墙之隔,短短的时间经历了两次打击的霍言清:“……”   【深海小鲸鱼:QAQ】   【深海小鲸鱼:我是男的。】   奚迟放在触摸板上的手微微一顿,发现他确实没问过“小鲸鱼”的性别,默认为女生。   【抱歉。】他认真地说。   【深海小鲸鱼:我真的……很像女生吗?】   霍言清怀疑人生了。   【没有。】   奚迟回想了下,“小鲸鱼”说话做事确实更像个十几岁的少年。   可能是天真、浪漫、善良这些美好的特质,让人容易和女孩子联系在一起。   他安慰道:【只是因为可爱。】   霍言清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扑到榻榻米上,从左边滚到右边。   奚迟夸他可爱!虽然他更期望对方夸他帅、可靠之类的,但奚迟说他可爱了,可爱就是世界上最好的词语。   他一下没控制住力度,从床垫上滑下来,手肘砸得地板“咚”地一声响。   安静的室内格外明显,奚迟也听到了,又等了等没进一步的声响,才收回注意力。   奚迟第二天醒来推开卧室门,先闻到了一阵扑面而来的香味。   他走到厨房,看到霍言清系着围裙的背影。   霍言清听见声响,回过头来,笑容比窗外的朝阳还灿烂:“哥,你醒啦,等一下马上就好。”   没过一会儿,霍言清出来把盘子放在他面前,奚迟低头一看,里面摆着桂花糕,紫薯包,清炒芦笋,中间是圆圆的太阳蛋,上面用番茄酱画了个笑脸。   还没来得及欣赏这精致的摆盘,霍言清又放了个碗在左边,装了洗好的蓝莓和樱桃,在右边放了一杯咖啡,冒着醇香的热气,一闻就是早上用咖啡机现磨的。   奚迟有点恍惚,这一桌,登上美食杂志封面都足够了。   他看向霍言清的眼神藏不住惊诧:“这都是你刚才做的?”   他了解自己家的冰箱,几乎是空无一物,这一切堪称魔法。   霍言清摸了摸头发,笑得有一丝不好意思:“是啊,起来后我看天晴了,就去附近的24h超市逛了逛。”   他在餐桌对面坐下,两人相对着吃早饭。   奚迟的视线自然投在了霍言清身上,霍言清今天穿的也是连帽卫衣,米白色的,简单的款式反而衬得人更俊朗挺拔,眼里的神采带着种纯粹的朝气。   他从没见过霍闻泽十几岁时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霍言清这样。   霍言清感受到他的眼神,拿杯子的动作紧张起来,目光也不自觉闪烁。   奚迟以为他是在期待自己对早餐的评价,夹起一块芦笋,入口清爽,调味也恰到好处。   “很好吃,你水平很厉害。”他向霍言清淡淡笑了笑。   霍言清忽然僵了,过了两秒,站起身道:“啊,有个东西忘记拿了。”   他回头快步走进厨房,关门,打开冰箱,拿出两瓶冰的矿泉水。   然后他背靠着冰箱门,一手拿了一瓶水,贴上自己的侧脸,冻得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刚才奚迟唇瓣泛着水润的色泽,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如果他不转身,一定会无法控制地盯着看。   再回到餐桌时,霍言清神色平常地把糖放在了咖啡杯旁边。   “对了,你昨天说参加比赛,是什么比赛?”奚迟问道。   霍言清眼睛亮亮的:“黑客挑战大赛。”   “黑客?”奚迟完全没想到。   黑客这个职业现在很兴旺么?深海小鲸鱼也是黑客。   “不是那种通过侵入别人计算机来敲诈勒索的骇客,”霍言清怕他误会,忙解释道,“我们是在完全公开的环境进行比赛,主旨也是促进网络安全技术的进步。”   奚迟看着他就差把积极向上写在脸上的样子,打消了疑虑,点了点头:“那你挺厉害的,什么时候比?”   霍言清耳廓泛起红:“一……一周以后,我打算先来跟队友碰头,商量好作战计划。”   奚迟抿了口咖啡,顺口问:“你队友都是什么人?”   “还不知道。”霍言清喝着豆浆,诚实地回答道,“大家都是在网上论坛认识的,不过今天我就要去跟关系最好的一个队友见面了。”   奚迟眉心微微拧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霍言清追着他喊哥,让他真的生出了一丝家长心态。   霍言清现在在他心里的形象,完全是一个单纯少年,和霍闻泽这个严谨警惕,在他眼皮子底下都能骗他三年的人截然不同。   这种网友见面,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你一点关于他的信息都不知道么?”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古板。   “还是知道一点的,他就是附近A大的学生,约的地方也是在大学。”霍言清乖乖回答。   奚迟听到自己的母校,稍微放心了一些:“不过你怎么进去?”   A大的管理很严格,必须凭校园卡或者人脸识别才能进入。   霍言清不解地眨眨眼。   奚迟转身去卧室里找了找,把一张卡递给他:“用我的吧。”   他当年的学生卡毕业自动变成了校友卡,借不了书,但刷开大门没问题。   霍言清接过来,低头端详了一下,这张卡上印的是奚迟大学入学的登记照。   他跳过级,上大学的时候刚16岁,正是如雨后青笋般抽条生长的年纪。   照片里的少年白衬衫下的肩膀清瘦,下巴比现在更尖一点,头发也比现在稍长一些。眼神里有一种淡然沉静的冷,又有一丝倔强的傲气,唇角略显腼腆的微笑给画面添了生动。   只看这张旧照片,便让人有种与捧着书本的少年擦肩而过的恍惚感,雪从松枝上簌簌掉落,在衣角留下青涩的芬芳。   是他没有机会参与的人生。霍言清偷偷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能把那种冷冽的味道融进身体里。   看他盯着自己的卡看这么久,奚迟有些不自在,伸手过去:“怎么了?”   “没什么。”霍言清把卡收回,如视珍宝地放进口袋里,“谢谢哥。”   他贴着卡片的掌心发烫,一直烫到胸口。   奚迟准备出发去上班的时候,霍言清不知从哪变出个袋子递给他。   “那个,我早上做饭多做了点菜,如果不麻烦的话,你带着吧,中午不想吃食堂可以吃这个。”   奚迟一愣一愣地接过来,里面沉甸甸的摞了三个保鲜盒,显然不是顺手做多了的。   霍言清的眼神充满期待,清澈见底,他简直要在霍言清头顶看到闪闪发亮的天使光环。   “谢谢,那我走了。”   奚迟出门时,霍言清还扒着门冲他双眼弯弯地挥手,让他一瞬间想到了摇尾巴的小狗狗。   一个念头跳进他脑海里,要是真有个这样的弟弟,好像还不错。   奚迟走后,霍言清终于把口袋里刚才一直震动个不停的手机拿了出来,对着那个号码拨回去。   “周秘书。”他脸上纯真的笑意淡了下去。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霍言清举着手机眨了眨眼:“是哦,我现在是在他家里。”   “如果霍闻泽觉得,现在还能像小孩子一样把我关起来,那就大错特错了。”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你不怕贵公司的商业机密泄漏的话,可以那样做。”   听着电话里的长篇大论,霍言清的目光却落在奚迟挂在玄关的外套上,像在走神,过了片刻才回应。   “我不在乎,我在意的就只有奚迟而已。”他语气带着与所有十几岁少年相同的任性,眼神明亮,“我找到了他,就绝对不会放手。” 第13章 草莓糖   奚迟去科室后照例早晨查房。   科室新来了两个实习生跟着他,奚迟看他们学习态度很认真,带着他们的时候就多讲了点东西。   两个实习生跟在他后面,拿个小本本,边听边刷刷记笔记,眼中难掩崇拜之情。他们在学校里就听过奚老师年轻有为,接触之后,更发现对方工作及其严谨负责,教他们知识也耐心细致,学习的热情空前高涨。   奚迟在一间病房前停下脚步,对他们讲:“这个病房住的,都是颅内占位的孩子。”   他看向其中一个实习生,问:“儿童颅内肿瘤的高发年龄是多少岁?”   突如其来的问题,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实习生想了想,犹豫地开口:“应该是五到八岁吧。”   奚迟微微颔首:“很对,颅内肿瘤的患病率在儿童肿瘤中排第二位,仅次于白血病。”   他又转向另一个实习生:“它最常见的病理类型是什么?”   这个实习生就记不住了,手心开始出汗,虽然奚老师平易近人,但他觉得对方提问的时候还是挺严肃的。   奚迟看他紧张,也没为难他,打开病房门进去了。   没走两步,一个头上缠绷带的小男孩从病床跳下来,跑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仰起头看他,声音软乎乎的:   “医生叔叔,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呀?”   奚迟被突然抱住,整个人僵了,低头正对上小男孩的大眼睛。   “你还要再住几天才可以。”他语气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小男孩继续抱着撒娇道:“可是我好想出院哦,我想回幼儿园了。”   奚迟看着他,束手无策,被定住了似的。   实习生们看见他僵硬的反应,在后面忍不住偷笑。   “别缠着医生啦。”孩子妈妈把他拉回去,对奚迟笑道:“我看他不想出院,整天就是问,医生叔叔什么时候来看我呀。”   小男孩这才松手,没过多久又偷偷凑过来,在奚迟的白大褂口袋里塞了个棒棒糖,明目张胆地贿赂医生。   这一下别的小朋友也凑过来了,举着吃的往他怀里塞。   “叔叔,这个薯片很好吃!”   “医生叔叔,你吃这个脆脆面吧!”   奚迟哭笑不得,等查完房,收获了一大堆零食。   他很少吃零食,就让实习生拿回去,两个实习生也不好意思,一人挑了一包就不要了。   没办法,他总不能带下手术室,只能先拿回办公室放着。   走之前,他还没忘了刚才的提问,对那个实习生说:“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看一下格罗斯曼的《神经外科学》,第二篇第三章 。”   “好的,谢谢老师。”实习生用力点头。   奚迟推开办公室门时,正巧撞见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站在他办公桌旁边,就是和他一起入围了国家基金的丁立森。四个人里,丁立森桌子离他最远,不管倒水还是出门都不可能经过他的位置。   丁立森似乎也没想到他忽然回来,表情很尴尬。   奚迟径直走过去,也没问丁立森刚刚才在干什么,默默把零食塞进抽屉里。自从上次数据被毁,他已经不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办公室了。   丁立森还不自然地定在原地,似乎在等他诘问,奚迟瞥了他一眼,晃了晃手里的一包QQ糖:“你要吃么?”   丁立森一愣,像吃了苍蝇一样,脸色更加古怪地走开了。   一台手术做到中午,奚迟在手术室食堂遇见了办公室另一个同事。   “呦,这不是我们奚教授么。”高昊边调侃,边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今天吃烤肉饭还是牛排饭?破食堂就这几样,又油又咸,你怎么一点吃不胖呢。”   “昊哥。”奚迟跟他打了个招呼,拎起手中的便当袋,“我带了饭。”   高昊一脸诧异:“你还能有时间做饭?”   奚迟目光有点不自然:“不是我,家里人做的。”   “家里人?我看是有情况吧。”高昊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走走,看看你的爱心便当。”   奚迟无语,拿出饭卡给身后的实习医生道:“你们先自己去吃。”   “谢谢奚老师。”实习生眼里也闪烁着八卦的光。   他打开便当盒时,不仅高昊眼睛直了,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五个菜,摆盘精致,色香味俱全,天妇罗炸得金黄,旁边的排骨裹着诱人的酱汁,搭配色泽清新的秋葵……而且这份量三个人吃都够了。   “这水准,要是我今天回去就求婚!”高昊眼巴巴的,“奚教授,我想……”   奚迟无奈地把饭盒往前推了推:“吃点吧。”   “高日天,又蹭吃蹭喝,到时候加大码手术衣都穿不进去!”   他师姐安妍嘲笑着,端着盘子往旁边霸气地一坐。   高昊握着筷子反驳:“那也比单身女博士强,你看人家小奚的对象,再看看你。”   “死胖子!”   安妍过去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外科医生的手劲不是盖的,高昊一副要吐血的样子:“工伤啊,下周我的手术你替我做。”   旁边护士都在幸灾乐祸地笑,奚迟也跟着扬起嘴角。   “请让一下。”旁边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高昊直起背,给脸色阴沉的人腾出过道。空气安静了几秒,安妍嘟囔道:“丁立森最近更年期了。”   “还不是快要基金答辩,走火入魔了。”高昊嘴里塞着天妇罗含糊地说。   安妍白他一眼,看向奚迟,看到他正在面无波澜地啃排骨:“师弟,你不会没看出他在针对你吧?”   奚迟夹着排骨,语气平静:“当然看出来了。”   “那上周你做病例汇报,就任由他阴阳怪气?”高昊问。   “他观点确实有一定道理。”奚迟认真道,“我回去查了文献,准备再和他交流一下。”   “噗。”安妍没忍住笑出声,“他这种人碰上你,算是遇见天敌了。”   奚迟继续低头吃饭,丁立森对他有敌意,从他回国就开始了。   当时丁立森申请青年基金失败两次,导致职称也压着升不了,本来那回势在必得,却被从国外空降回来的他拿走了。   不止丁立森,也有其他同事认为是他“抢”了丁立森的机会。   奚迟不理解,他认为国家的科研资金应该投入到最有价值,最能推动医学发展的课题里,而不是最需要的人身上。   即使工作后已经在“人情世故”里浸泡了三年,他也没理解。   包括今天撞见丁立森翻他东西之类的事,他不是看不懂,而是觉得花时间在上面很没有意义,不如去做一台手术实在。   奚迟忽然想起,车坏了的那天,霍野说他是“绝对的理性主义者”,可能奇怪的人不是丁立森他们,而是他自己。   他夹起一块秋葵送到嘴边,动作却顿住了,那为什么霍言清还在他家里?   明明门铃被按响之前,他已经躺在沙发上分析完了继续追寻真相的利弊。   利——可以得到真相;弊——真相附带的所有东西,他可能会被潘多拉魔盒带来的海啸吞没。   可看到自己熟悉的脸庞,湿淋淋的,茫茫无措地望着他,他想也没想就叫住了对方。   也许他下次应该反驳一下这条评价。   A大。   霍言清走到校门口,并没有刷奚迟的校园卡,而是拿出手机在屏幕点了两下,然后靠近读卡区。   “滴”的一声,大门打开了。   郭一亮站在图书馆门口等人,老远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连帽卫衣,身材高挑的男生向这边走来,一路吸引了不少学生的目光。   走近一看,他发现O神比他高一截,帅得也不是一点两点,心里关于天才小萝莉的想象再次坍塌得渣也不剩。   他立马开始拍马屁:“O神,你这形象,这技术,参加比赛肯定会大轰动的。”   霍言清友善地冲他笑笑,伸出右手:“你好,你叫我霍言清就行。”   忽然得了O神的真名,郭一亮握住对方的手时有种朝圣的激动:“你好你好,我带你去实验室。”   他向系里借了实验室,计算机配置和比赛时的差不多。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来?”霍言清问。   “就今晚。”   这时,他们俩都注意到了迎面走过来的两个人。   左边的男人张了副讨人喜欢的娃娃脸,正跟同伴投入地讲着什么。而右边的男人在人群中就更显眼了,周身带着种清隽的气质,虽然表情淡淡的,但一直在侧耳倾听。   两人的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   “好像是奚老师?”反而是郭一亮先开口。   霍言清的眼睛还盯着奚迟的方向:“你怎么认识他?”   “我临床的同学说的,他教过《手术学》,是他们好多人的男神呢,旁边的是他朋友么。”   郭一亮咕嘟着,全然没注意到旁边霍言清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别担心!别灰心!”陈枫声音里打足了鸡血,哥俩好地揽了揽奚迟的肩膀,“晚上去吃一顿火锅,一切都会好起来!当然,也是你请客。”   奚迟无奈地笑了笑,陈枫估计是怕他昨天太受打击,今天一定要等他做完手术,回母校喝杯咖啡聊几句。   “你别鄙视我啊,首先,我现在是舍命陪君子,其次,我真的好穷啊!”陈枫一秒垮起脸,“我们又不像你们高富帅科室,我上个月加奖金才八千多,还完房贷车贷就剩下一千多。”   奚迟觉得他是可怜了点,精神科一直不受重视,收益也不好,陈枫都奔到副高级别了,收入依旧只够生活,还不如外科第一年上班的人,全靠一份理想吊着。   “自然是我请你。”他说道。   霍言清站在马路对面,目光掠过陈枫搭在奚迟肩上的手,又定在奚迟嘴角的淡淡笑意。   他心里酸成一团,他们看起来好亲密,那个人究竟说了什么让奚迟笑了?   这时,陈枫突然看到了路对面的霍言清,唰地一下把扒在奚迟肩头的手收了回去。   “完了完了。”陈枫绝望地小声对奚迟说,“现在是我进阶到他暗杀名单第一名了,我这右手虽然不做手术,但也有点别的用处。”   奚迟也注意到了霍言清,旁边的估计就是他队友。   霍言清跑过来,笑容阳光灿烂,甜甜地叫了声:“哥。”   在外人面前被这么叫,奚迟羞耻感更强了,冲他点了点头。   霍言清看向陈枫,纯良友善的目光看得陈枫心里一哆嗦。   “陈枫,我大学室友。”奚迟向霍言清介绍完,又对陈枫道,“霍言清,我的……表弟。”   最后两个字是他硬着头皮挤出来的。   “陈枫哥,你好。”霍言清友善地伸出手。   霍言清又介绍了下郭一亮,他们这奇怪的组合就一起去买咖啡了。   郭一亮和霍言清刚面基,跟其他人更不熟,霍言清心里弯弯绕绕着陈枫和奚迟曾在一个寝室的事,陈枫正担心自己右手的安危,奚迟本来就不爱说话。   四个人捧着咖啡,只能在校园路上看风景。   奚迟握着外带纸杯,跟陈枫走在前面,拐过路口时,突然有个学生骑着自行车转弯,眼看要撞上。   他忙向旁边撤,霍言清反应更迅速,立刻冲上前,伸手把他捞了过去。   奚迟鼻梁擦过霍言清的下巴,整个人砰地撞上了他的胸膛,霍言清的手按着他的腰,搂着他的身体有点僵硬。   过了两秒,奚迟才从他怀里出来,郭一亮忽然喊:“手,你的手!”   奚迟目光顺着向霍言清右手看过去,刚才他躲车的时候,手里的纸杯没抓紧,霍言清搂他的同时把杯子抢了过去,刚煮好的咖啡半杯泼在地上,半杯浇在霍言清手上,马上红了一片。   这本来是要泼在他自己身上的。   霍言清却像失去了知觉一样,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奚迟赶紧带他回去咖啡厅冲了一下,又要了一包冰块给他敷上。   霍言清全程恍神,举着左手悬在半空。   奚迟实在看不下去,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伤的右手,抬左手干什么?赶快跟我回医院处理一下。”   “好的。”   霍言清眨了眨眼,把左手收进口袋里,捏了起来。   济仁医院是A大第一附属医院,离A大只有一条街的距离,奚迟马上带他回科室换药间,给他处理烫伤。   霍言清的手背已经起了几个水泡。   他从这个角度,看见奚迟的眉心轻轻拧了起来。奚迟在为了他而心疼,意识到这个,他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   本来全程一声没吭的他,忽然带着点委屈小声道:“哥,好痛啊。”   奚迟抬起眼睫,看到霍言清可怜兮兮的表情,心底一软,心说这是在跟他撒娇么,果真是小孩儿。   手上的动作却又放轻了一些。   霍言清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手上,而在低着头认真给他消毒的奚迟身上,他的睫毛一扇一扇的,眼睛下面一颗小巧的痣缀在白皙的皮肤上,挺秀的鼻梁上隐约一抹撞在他下巴时留下的红印。   他抿了抿唇,开口道:“可不可以慢一点。”   奚迟低垂着眼帘:“你这么怕疼啊?”   包扎的动作果然慢了很多,霍言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弯起了眼睛,他并不怕疼,只是不想这么快结束。   奚迟换完药转身摘掉手套,霍言清目光不自觉移到他白大褂收着的腰线上,放在口袋里的左手心发烫。   奚迟洗了手回来时,摸到口袋里还装着早上那个孩子塞的棒棒糖,想着怕痛的小朋友都喜欢,递给他:“病人送的,奖励给你。”   霍言清捏着这支草莓棒棒糖,胸口像泄洪一样,流出的都是甜甜的糖浆。   他的世界早已经全是草莓味了。 第14章 摸摸头   换完药后,霍言清还惦记着去和郭一亮一起练习。   “你的手行么?”奚迟问。   明明他的音色偏冷,听在霍言清耳朵里却暖融融的。   “没问题,只是皮肤烫伤。”他活动着手指,眼睛一弯。   这时候倒是坚强了,奚迟在心里默默想。   霍言清跟奚迟一起出门,并肩走着,引得科室里小护士频频往这边望。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奚迟身上,问:“哥,你回家么?”   “先不回,陈枫要跟我去吃火锅。”   霍言清起飞的心情又半路坠机了,他想陈枫作为室友,肯定和奚迟共享了一段青涩而美好的记忆,也是他很信任的人。   至少他如果像陈枫一样去搂奚迟的肩,奚迟一定会觉得很奇怪。而且,他总觉得陈枫眼神闪烁,好像藏着什么秘密,不会是喜欢奚迟吧?   他在心里哀嚎,为什么承诺了要回去找郭一亮啊。   去了计算机系,郭一亮见到他赶忙问:“你手怎么样了?”   他觉得O神也是倒霉,马上要参赛,却遭遇这种意外。   “没事。”霍言清看着蔫了一截。   他在郭一亮旁边的位置坐下,顺手摸了摸口袋,探到了刚才奚迟给的棒棒糖。剥开粉色的糖纸放进嘴里,他心情又好像被点亮了似的。   郭一亮探过头来:“奚老师真是你哥啊?”   “对啊。”霍言清叼着棒棒糖,露出了一抹孩子般得意的笑。   “那你家的智商遗传得真稳定,”郭一亮打量着他,“不过感觉你们长得倒是不像,虽然都很帅。”   “他在你们学校很出名吗?”霍言清问。   “那当然,”郭一亮点头,“上了一门课,霸占了A大表白墙一年呢。”   霍言清含着糖,腮帮子鼓起来一块:“很多人表白?”   “哎,都是网上口嗨,现实里老师的身份,加那高岭之花的气质,谁敢真追?听说你一直没嫂子?”郭一亮挤挤眼睛。   霍言清表情忽然一僵。   郭一亮看他这反应,八卦起来:“看来是有咯?肯定也是学霸,是不是超好看啊?”   霍言清转过头去,轻声道:“我不想说。”   “什么?”郭一亮没听清,抓了抓脑袋。   霍言清没再说话,把电脑打开,两个人心里都忍不住开始激动。   “我们先接个‘悬赏任务’玩玩吧。”霍言清提议。   他们打开常去的论坛,在地址里加进一小段字符,顿时跳进了一个新天地。   在这里,不少人向黑客发布悬赏求助,小到帮忙修改学校教务系统里的期末考试成绩,大到帮忙盗取公司数据库里的用户银行卡信息,甚至有要求破解某个家用摄像头的变态要求。   霍言清往下翻着,他们从来不接这种烂活,只挑那种受害者的求助。   “哇这个酬金有20万,美元!”郭一亮喊道。   这条求助来自一个新加坡的互联网公司,他们的云服务器中了一种新出现的勒索病毒,所有用户数据被锁定,文件都变成乱码,格式后缀全变成了“luckydog”。   一个很贱的弹窗跳出来告诉他们,必须在48小时内往指定的钱包汇一定数额的比特币,才能得到解锁钥匙。否则文件将会被永久删除,绝不可能找回。   估计这个公司内部的网络安全人员都束手无策,才会急病乱投医到这里。   霍言清看起来却兴趣寥寥,毕竟同类病毒十年前就开始猖獗了,继续往下翻,他忽然被吸引了。   “怎么你们A大的学生也有中招的。”   郭一亮闻言凑过脑袋,一看还真是一样的病毒,不过他同学们被锁掉的是毕业论文、实验数据、出国材料……   “太缺德了,我们都是穷学生,这不是逼死人么!”郭一亮愤然道。   霍言清继续看,发现这几个学生出的酬金最少一万,最多八万,还有说钱不是问题,关键是有同学给汇了钱却没找回文件的。   他用邮箱联系了一下那个一万酬金的同学,对方一秒回复过来,看来一直在等。   他问了对方一些情况,发现这几个被勒索的学生还算彼此认识,共同点就是家庭条件非常好,处事张扬。   “我觉得这个骇客可能就是你同学。”霍言清突然扭头看向郭一亮。   郭一亮拼命摆手:“不是我啊不是我。”   霍言清笑了笑:“他可能对这几个人有嫉恨不满的情绪,或起过冲突,真有两个冤大头付了钱后,一直手头拮据的他起了贪念,想要干笔大的。”   他查了一下对方比特币钱包的交易记录,确实最近有两笔汇款,那个人分别在昨天和今天的凌晨一点取出。   “我试试。”   霍言清说完这句话,郭一亮便看到他咬着棒棒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映照着他认真的眼神。   没一会儿,他看见霍言清成为了A大教务系统的最高级别管理员。   “你搞的是我们学校的网?”郭一亮大惊失色,“别啊,被抓到我完了。”   “放心。”霍言清的声音倒很镇定。   郭一亮看着他编辑了一封关于近日勒索病毒出现,号召同学们重视网络安全的公告,发送出去。   郭一亮又慌了:“这要全校师生收到了,肯定会引起大动静的。”   “我只发了几个人。”   郭一亮看了眼手机,果然没收到。   “他很有可能自卑又自负,总觉得别人看不起他,想要干出大事出人头地,这种人往往反而会关注别人的车子、鞋、手表都是什么价格。他会在网络技术论坛上传一些自己做的工具,甚至大肆发表技术贴,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活跃时间可能是凌晨,可能被辅导员标记为需要特殊心理辅导的学生,可能获得过助学金……他看到自己的‘成果’连学校都惊动了,难道不会窃喜吗?”   郭一亮怔怔地听他说了一长串,感觉明白了些。   他们等待着,忽然霍言清眼睛亮了:“来了。”   A大一间宿舍的角落里,一个男生享受地听着计算机运行的声响,嘴角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这时他屏幕右下角出现校园邮箱提醒,他一看,是学校发来的系统邮件,内容正是最近的勒索病毒。   他呼吸急促起来,坐直了点开,想到那几个人此时的痛苦,想也没想就点击了里面防范指南的链接。   都是一些无聊的东西,他往下翻,突然出现了一行红色大字。   Lucky……Dog?   后面跟着个巨大的狗头。   他瞬间一个寒颤,慌忙关掉邮件查看服务器,却发现已经被夺取了控制权。   这时,他桌面上猛地跳出一个弹窗,居然是一张图片。   是经典的唐僧师徒四人俯视的表情包,配字:你醒啦?   他脑子里闪过很多后果,手指颤抖着在控制台打字求饶。   对面却又传来一张表情包:小狗狗吐舌头略略略。   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来者到底是什么奇葩,不说话只发表情包是几个意思?这种玩笑般的态度让他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他忍不住骂了起来。   对方又只回了个表情包:天线宝宝拍屁股,上面写着:来打我呀!   看到他轻松把那几个同学的锁解了,郭一亮目瞪口呆,喃喃道:“我感觉我们队稳赢了……”   霍言清在编辑这个人的信息和敲诈的证据,准备打包发给学校,郭一亮没事做,顺手翻了翻他的文件夹。   “啧,这人还是你哥的‘粉丝’啊!”郭一亮像发现了新大陆。   霍言清迅速扭过头来,看了两眼眉头便紧锁起来。   与其说粉丝,不如说是迷恋者,文件夹里都是从表白墙和校园论坛存的奚迟的偷拍照。   霍言清全给他一窝删了。   郭一亮心里Orcas一直是软萌的小虎鲸,在虚拟世界都没有一点脾气,现在却见霍言清表情像在生气,抿着唇把学校论坛和表白墙账号里跟奚迟有关的内容通通删掉,一张照片都不留。   “你和你哥感情真好啊。”郭一亮楞楞地感叹道。   之后他们又对着之前的比赛研究了半天,天色渐晚,霍言清电脑忽然响起黑客论坛私信的提示音,他顺手看了一眼,平时不少人在上面私信他想雇他办事,他很少回复。   可这一条却吸引了他,对方的目标是国家科学基金网站上的一个账号,希望他能破解密码,在今天零点前撤销申报。   霍言清看着眼熟,好像今天去奚迟科室换药,听见他同事跟他打招呼时说了。   带着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回复了那个人。   丁立森没想到立马能收到回复,他已经焦虑到一个星期没睡好觉了,上一次动了奚迟的数据后,他下决心不能再做这种事,可他现在实在无法承受再一次的失败。   上次替他解锁奚迟电脑的黑客早就不干了,他又登上这个论坛,论坛里有像游戏一样的排行榜,他先私信了排行第一名叫Orcas的黑客。   霍言清一番套话后,在屏幕上看到了最熟悉的那个名字。   丁立森那边对话框一闪。   【Orcas:你算是找对人了(^-^)】   【Anonymous:?】他还是有点警惕性。   霍言清一番讨价还价,充分展示了一个唯利是图的形象,把对方拖急了,急躁状态下,人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成了陷阱里的猎物。   霍言清最后甩了一张截图证明做完了。   丁立森心中的石头这才落了地,承诺道:【等会议结束,我会立刻汇款。】   【Orcas:好的呢老板(^-^)】。   屏幕外面,霍言清眼底滚动着怒火,第二天要答辩,现在在系统撤销申请,为的就是当众看对方崩溃的模样。他觉得,三年前毁掉奚迟数据的,显然也是这个人。   想到如果当初他没有及时发现,奚迟无数次熬夜,一遍遍重做实验得到的成果,都会付之一炬,他心疼得不行。   奚迟和陈枫这顿火锅吃了挺长时间,开始是陈枫一直在问他问题。   先问他这么久,难道都没有察觉身边有一丝一毫的异样吗?至少应该隐约感受到有人在暗处关注着自己吧。   但他尽力回忆,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可能因为他专注一件事时,总是自动忽略四周的环境,上中学时,还曾经因为思考一道难题,从楼梯踩空摔下去过。   陈枫又问他,霍闻泽童年时期有没有经历过重大刺激,因为绝大多数多重人格患者都在童年有明确的被虐待史,无法承受以至于催生出另一个人格,这样痛苦就好像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了。某些极端危险的人格,也往往以这种契机诞生。   奚迟也回答不出来。   他从小到大都是优秀学生,还是第一次被提问到哑口无言,让他很有挫败感。   后半场,陈枫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神经,情绪上来了,开始跟他倾诉自己悲惨的相亲失败历程。   说他这些年一直在努力相亲,相一场黄一场,姑娘听说他是医生都高兴,听到他是精神科医生就跑了,好不容易有一个喜欢他,结果姑娘妈妈以上吊相逼,硬是没成,说到后面眼圈都红了。   奚迟调动自己生硬的安慰技术,果然没什么效果。他只能讲起自己父母当年恋爱,那时候精神病所受偏见更大,他妈妈家里听说女儿要跟一个大十岁、整天做研究不挣钱的精神科医生在一起,扬言断绝关系。他妈妈真的一个人跑到几百公里外,没有家人的祝福,拉着他爸爸领了结婚证。   谁知陈枫听完哭得更厉害了,说奚老师离婚都二十年了,一直没再找呢。   奚迟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快十点。在楼下抬头望到自家窗户里亮着暖色的灯,心里也不自主跟着涌起温暖熨贴的感觉。   推开门时,霍言清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到他时眼神一下亮了起来,开心道:“哥,你回来啦!”   他头顶的发丝翘起来了一缕,显然是在沙发上等他等到睡着了,奚迟看着,胸膛中那股氤氲的暖意化得更开。   他开始觉得,如果真的有一个这样的弟弟,好像还不错。   “回房间睡吧。”他走过去说道。   “我还不困,”霍言清眼睛弯起来,指了指茶几上屏幕黑下去的笔记本,“刚在看之前的比赛视频,不小心睡着了。”   他从沙发跳下来,去倒了一杯泡好的蜂蜜柚子茶递给奚迟,眼神转了转,问:“你跟陈枫哥聊得开心吗?”   奚迟喝了口柚子茶,甜味淡淡的刚好,答道:“不算开心。”   霍言清眨眨眼:“为什么?”   奚迟不明白他为什么感兴趣,随意地说:“他跟我说了很多相亲失败的事,有点惨。”   “他去相亲了啊!”霍言清的嘴角忽然翘起来,在他身边坐下,肉眼可见地开心。   奚迟看了他一眼,正色道:“幸灾乐祸是不对的。”   霍言清揉了揉脸:“知道了。”   奚迟看了半天他翘起来的头发,越看越别扭,干脆伸手给他压平了。   手指滑过柔软的发丝又很快离开,霍言清却一下僵住了,耳朵迅速地红了起来,低下头掩饰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奚迟看他忽然低头,心里疑惑地想,这难道又是在撒娇吗?   于是他无可奈何地在霍言清头顶又轻轻摸了两下。   霍言清整个人绷紧了,手在身侧紧握,过了两秒,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那个,我……先去睡觉了。”说完他便转身快步走进了书房。   奚迟在后面,不解地喝了口茶。   睡前,他才看见“深海小鲸鱼”今天晚上六点多给他发了条消息。   【深海小鲸鱼:呜呜我好酸QAQ】   他回过去:【怎么了?】   对方马上回复:   【深海小鲸鱼:没事啦!我现在好开心啊!】   【深海小鲸鱼:嗷嗷嗷啊啊啊啊!超开心!啊啊啊让我嚎叫一会儿!】   【深海小鲸鱼:救命怎么办!我快疯了!我好想跟他表白!】   奚迟哑然失笑,心说这人的心情怎么像坐过山车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中秋节快乐呀!啾啾啾   ps.本文所有科研项目申报流程及黑客操作均为虚构(作者瞎写),勿联系现实(抱头 第15章 一个吻   答辩日的早上,奚迟少见地穿了一身成套的西装,他挑选时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这套深蓝色配斜纹领带的。   他平时对穿着要求不高,方便在临床上工作就好,尤其对西装这种繁琐严肃的衣服没什么兴趣。这一套还是霍闻泽坚持找人来量,给他定做的。   不得不承认,非常适合他。   他推开卧室门时,站在餐桌旁的霍言清应声抬起头,然后目光就定住了。   对男人来说,西装总是最衬气质的,在身材好的男人身上更是锦上添花。   裁剪精良的布料勾勒出劲瘦的腰线,西装裤管下的双腿笔直修长,扣至喉结下的衬衫纽扣充满禁欲感。   奚迟随手理了理领带,问道:“怎么了?”   霍言清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在升温,忙道:“没什么。”   他满眼星星,真心实意地说:“哥,你今天好帅。”   奚迟反而被他看得有一丝不好意思。   “我有个东西想给你。”霍言清说着,过来把一个小东西递到他手里。   奚迟低头端详了一下,这是一个护身符,长方形小小一只躺在他手心里,红色底纹上用金线绣着“平安”,下面还坠着一个玉质的小平安扣。   刺绣的手法算不上精细,还有针脚绣出了边缘,显然不是旅游景点那种流水线产品,而是出自某人之手独一无二的礼物。   奚迟微怔地抬头,看到霍言清眼神飘移开了。   他觉得自己这时候要问一句“是不是你自己做的”,霍言清肯定要脸红到脖子根。   霍言清声音里有点紧张:“这个是去开过光的。”   奚迟心头软了又软,声音里也带了笑意:“你还信这个?”   “其实我是无神论者来着,”霍言清说,“就信这一次。”   奚迟把平安符放进了西装内层口袋:“那我也信一次。”   昨天陈枫还在跟他说:奚迟,我觉得你哪都好,就是特别倒霉,总招引来一些奇怪的人或事。   他听得哭笑不得,却没法反驳,说不定这个符真有万分之一的概率让他转运。   “祝你今天一切顺利,课题中标,以后每天都平平安安。” 霍言清抬起眼,十分认真地说。   “谢谢。”   奚迟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再次感慨,纯粹的亲情,这样的弟弟,真好啊。   答辩会议前半小时,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候选者,大家都是医学领域的青年人才,在紧张的气氛中互相攀谈着。   奚迟注意到了丁立森扫过他的眼神,有一丝古怪,但他在准备等下的答辩,并没有多管。   丁立森现在处在一种矛盾的心情中,七分的春风得意等着看笑话,三分的忐忑不安担心被发现。   “请各位候选人到前面签到,抽签决定答辩顺序。”会议秘书悦耳的的声音响起。   大家起身排队签到,丁立森故意站在奚迟后面几个,等轮到奚迟的时候,他心跳如鼓,指间都在兴奋地微微颤抖。可奚迟面色如常地在纸上签了自己的名字,抽了个数字就回座位了。   丁立森心里升起一阵疑惑,暗骂那个什么黑客不会是骗子吧,等轮到他时,他却找了两遍都没在名单上找到自己的名字。   他心里猛地一惊,慌忙问秘书。   “请问是丁立森先生吗?您不是已经选择了弃权么?”   秘书声音很温柔,对他来说却像当头一棒,他往前一步问:“你确定吗?是不是搞错了?”   秘书表情有点尴尬:“不会错的,我们以昨日零时网上确认的名单为准。”   丁立森一下子濒临崩溃,难道是那个黑客搞的鬼?他明明全程匿名跟对方交流,没有透露过任何现实中的信息啊,或者是奚迟发现了在报复他。   他向奚迟的方向瞟过去,看到对方回到位置就开始低头准备演讲稿,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了。   不行,他的心血,他的前途,不能就这样毁掉。   他不死心地问:“我是被人陷害的,现在能不能恢复我的答辩资格?”   秘书脸色为难,耐心地跟他解释:“抱歉,名单都已经给专家们确认过了。”   丢了魂似的走出会议室,丁立森一拳砸在墙壁上,然后掏出手机打算质问那个黑客。   却猛然发现,他对藏在暗处的对方一无所知,知道的只有Orcas这个属于海洋生物的名字而已,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奚迟抽的序号比较靠后,轮到他时已经是下午了。   他刚才听了半天别的学者的汇报,不断在心中赞叹别人眼界的广阔,研究的深度。相比之下,他还很稚嫩。   但一切刚刚开始,他会更不惧失败地去闯荡。   在掌声中,奚迟迈步走上演讲台,神色镇定,眼神冷静。   “各位尊敬的专家评委,我是来自济仁医院的奚迟,我的研究领域是脑科学。”   二十分钟的时间里,他对研究成果条理清晰的展示吸引了台下所有人的注意,专家们不时点头,在纸上写几笔。   “未来我的研究方向……”奚迟将幻灯往后翻,墨黑色的眼眸里映着光芒:“将集中在干细胞移植靶向治疗精神疾病。”   很多人都抬起头,台下一个专家很好奇地问:“你有在干细胞领域顶尖实验室工作的经历,这些年对神经干细胞的研究确实很出色,但我直说,精神疾病的靶向治疗是很偏门的方向,为什么选这个?”   奚迟点头道:“的确,正是因为精神疾病的外科疗法一向争议性极大,这一领域目前存在巨大空白,我认为也许这就是等待我们去填补的。”   其实他刚回国的时候,科主任就找他聊过,对于心理和药物疗法无法控制的精神病,部分人主张可以用外科疗法。从二十世纪初令人闻风丧胆的冰锥凿脑、前脑叶切除术,到现在可以精准定位,用射线破坏神经核团,精神科学与外科学的结合正在逐步由野蛮变得精细。   如果未来这两种学科交叉的产物,能够从破坏患者的大脑,变为辅助恢复大脑的秩序,将会何其使人振奋。   主任的一席话听得他深受触动,然后他直接问:“您找我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吗?我不想和他的研究有重合,更不会跟他合作。”   面对他意气用事的发言,主任只是爽朗地笑了:“我确实和你父亲交流过,毕竟奚主任是精神医学上的权威。但谁让你去找他求助了?我觉得以你的能力自己也能做出成果,甚至反驳他的某些主张,看来你还是有思想包袱,那我只能先等待了。”   这几年他渐渐想通了,和大学时他刻意不去上他父亲所教的《精神病学》一样,他这种行为看似很有主张,实际就像个耍脾气的小孩子。   发现霍闻泽人格分裂的秘密,像是上天开的玩笑,给他添了最后一把火。也许人成熟的必经之路,注定是要面不改色地跨过自己逃避的东西。   台下的专家们还在进一步提问,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   他眼神冷静中透着坚决,如同藏在海面下的利刃,每句话都正中问题的中心。   其他的候选人也能看出这个年轻人的决心,赞叹于他的锋芒,奚迟下台的时候,四周的掌声经久不息。   答辩会结束后,他马上接到了科主任的电话,主任先恭喜了他,乐滋滋地把他赞赏了一番,然后通知他自己定好了包间,整个科室都会来,今天好好喝一杯。   奚迟一阵头疼,他们主任每次说的喝一杯,等于不醉不归。   随后他收到了高昊和安妍的信息,告诉他主任今天特别开心,把珍藏的酒都带来了,今天有人要作好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准备。   奚迟知道逃不过去,怕霍言清晚上要等他吃饭,发了条消息跟他说明了一下。   饭局上,主任果然情绪高涨,不停地劝他酒,一会儿说要跟医院申请新的实验设备,一会儿说要请别的实验室过来交流,其他同事也跟着起哄。   他知道大家都是在为他高兴,也并没有推脱,几乎照单全收。等散场时,他虽然没“横着出来”,但也是脚步虚浮了。   高昊扶着他出来,看见一个黑色连帽卫衣的身影快速朝这边走来,吓了一跳。   “你长得人高马大的,什么破胆子。”安妍嘲笑完高昊,看向霍言清,“帅哥你是?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呢?”   霍言清礼貌地冲他们笑笑,自我介绍道:“你们好,我是奚迟的表弟,是来接他的。”   他一副纯良又乖巧的模样,让人看着就下意识想要信任,加上安妍喝得有点晕,也没再想到底在哪见过。   “奚迟还有个这么帅的弟弟啊,都不跟我们说。”她笑得一脸慈爱,“你哥喝得可不少,你作好一路扛回去的准备吧。”   “麻烦你们了。”   霍言清说着,从高昊那把奚迟接过来,让他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但奚迟还是走不稳,霍言清扶住了他的腰免得他滑下去。   隔着衣服传来腰侧纤细紧实的触感,烧得他掌心发烫。   被塞进车后座,奚迟晕乎乎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看清了没有,接着头一歪顺势枕在他肩头。   霍言清被靠着的肩膀瞬间完全僵了,一动也不能动。   也许是感觉这个“枕头”有点僵硬,奚迟阖着眼睛,在他肩头调整了下位置。   柔软的发丝在脖子上蹭过,霍言清的喉结跟着缓缓滑动,连呼吸都不敢放重。   掩耳盗铃似的,他将眼神挪到车窗外,当然任何夜景都没看进去,所有霓虹都成了虚幻的光影。他索性放弃挣扎,转回来偷看着身旁的人。   在酒精的作用下,奚迟白皙的皮肤被酡红浸透,眼下泪痣也被染上绯色,往日总是紧抿的唇瓣轻启,毫无防备地靠在他肩上。   奚迟身上清冽干净的味道钻进他的鼻息,他只要稍一低头就能捕获他奢求的一切,霍言清侧颈的的线条绷紧了,仰起脸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才是喝醉的人,否则为什么会这么晕。   到达目的地,他把人从车上扶下来往家走,奚迟酒品算很不错了,喝多了不吵不闹,只是无力地挂在他身上。   霍言清拿出所有理智,才克制住脑内狂飙的想法:他的腰好细,他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没走多久,霍言清突然敏锐地察觉到暗处停了一辆车。   车身是黑色,躲在树影后面的隐蔽处,他由余光瞥见的一半车牌认出了,这是霍闻泽的得力助手周昀的车。   周秘书在这里,显然是霍闻泽的指示,大概是监视其他人格的举动,尤其是和奚迟在一起时的行为。   霍言清磨了磨牙。   也就是说,现在周秘书看到的景象,霍闻泽以后也会知道,甚至,现在就有摄像头在车窗后对准了他们,记录下他们的一举一动,在未来霍闻泽拿回身体控制权时,再仔细观看。   他忽然收紧了手臂,将奚迟揽进了怀里,不再像刚才那样充满绅士风度地搀扶着对方,而是充满占有欲地搂着他的腰,让人紧靠在自己身上。   任谁看了,都会断定这是一对亲密的恋人。   而后,霍言清的目光扫向暗处,对着那片漆黑的车窗勾起唇角,眨了眨眼。   等到门口,奚迟已经困到不扶就会滑下去,霍言清完全腾不出手掏钥匙,只能轻声地叫他:“哥,到家了。”   奚迟好像被叫醒了一点,站直了些,但下巴还搁在他肩膀上,醉意迷蒙地“嗯”了一声,拖着慵懒的尾音。   酥痒的感觉从耳根散开,霍言清稳定心神,赶紧开门。   奚迟维持着一点清醒,脱了西装外套和鞋,被扶着躺倒在卧室床上,陷进被子里舒服得叹了口气。   霍言清深深地盯着床上的身影看了片刻,转身出去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一团团泛白的冷气呼呼向外冒,让他脑子里的热度渐渐平息。   他冰镇了一会儿思维,回来的时候,奚迟正在扯领带结。   因为醉酒,他本来灵活的手稍显笨拙,解了几次都失败了,有点懊恼地眉心拧起一个弧度。   霍言清走过去,帮他解领带,奚迟配合地仰起头,衬衣领口里脆弱的喉结暴露在空气中。   霍言清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动作,只让手指穿过丝质领带柔软的布料中,而不去触碰那近在咫尺的肌肤。   被抽掉了领带,奚迟的目光迷蒙地落在他脸上,被脸上沁出的酡红衬得有几分柔情。   霍言清心跳猛地一滞,紧接着他听见奚迟轻声呢喃道:“闻泽……”   下意识地,他伸出手指按在奚迟的唇上,堵住了他后面要说出的话。   指间传来的触感温热柔软,仿佛带了电流,一路顺着他的脊柱攀沿。   猛地收回手,霍言清在原地愣了几秒,耳朵红得要滴出血了。   他摇了摇头,端起床头的水杯。   “喝点水么?”他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带了喑哑。   可能是渴了,奚迟听见水微睁开眼,撑起身靠在床头,接过他递来的温水,喝了两口,忽然拧起眉嘟囔了一句。   霍言清一直握着杯子怕他弄掉了,凑近了些听他说什么。   “浓度不对……”   霍言清不禁失笑,白开水哪来的浓度。   奚迟继续小声念叨:“浓度要1:1000,1:1000的情况下,着染的效果最好……必须重做……”   原来是在做实验,霍言清唇角的弧度更深了,心说实验是有多重要啊,喝醉了也不忘。   怎么能可爱成这样?   他的胸腔中泛起汹涌的潮汐,冲撞着无法回落,几乎要从喉咙中满溢出来。   奚迟已经又睡着了,卸去了平日的清冷疏离,睫毛安静地垂落,唇上还沾着水渍。   霍言清盯着看了一会儿,俯身缓缓靠近,呼吸很轻,可心跳响到他担心会把对方吵醒的程度。   气息缠结,他闭上眼睛,睫毛不停地颤抖,在奚迟唇瓣上落下了一个缠绵却又纯情的吻。   霍言清撤回去,虔诚而迷恋地看着他的睡颜,轻声道:“哥,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第16章 选择题   夜晚的空气很静谧,整座城市都在熟睡,还没有人注意到一封邮件被投递到了很多人的邮箱里。   收信人为济仁医院神经外科的所有员工,还有院领导。   内容为丁立森陷害同事和学术造假的证据,音频和截图铁证如山,足以终结丁立森的职业前途。   可想而知明早将会在医院引发多大的轰动,最离奇的是,这封邮件居然是丁立森本人的邮箱发送的。   奚迟第二天清晨醒来,揉着酸胀的太阳穴,伸手去床头柜拿手机,却发现一杯水摆在旁边。   摸了一下是温热的,估计才倒上没多久。   他喝了一口,感觉舒服多了。回想起昨天晚上,他被主任灌得不轻,似乎是霍言清来接他的。   奚迟忽然神色凝滞住,被扶着的时候,因为感觉太熟悉,他精神完全松懈了下来,好像还靠着对方睡觉来着。   他好像头晕目眩的时候还把对方当作霍闻泽了,应该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或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推开卧室门,霍言清正在往桌子上摆早餐,听见声响转身,明朗的笑容中掺着一抹微不可闻的害羞。   奚迟有点不自在地走上前道:“昨晚我喝多了,麻烦你了。”   这下霍言清的眼神也向旁边闪了闪:“没事的,没有麻烦。”   “我昨天……应该没有耍酒疯之类的吧?”他问道。   “没有,你很安静。”   霍言清说着,努力压下去的画面却又自顾自跳出来,奚迟透着粉色的脸颊,在他视线中放大的泪痣,唇边柔软的触感……   奚迟看见他耳廓越来越红,心里一紧,他昨天果然表现得太奇怪了,霍言清可是把他当作亲表哥的。   “对了,哥,昨天没来得及,恭喜你啊!”霍言清率先扯开了话题。   “谢谢。”奚迟也松了口气,跟他一起在桌边坐下,“说不定是你的护身符生效了。”   霍言清眼睛一弯。   奚迟照常在手机上查阅了一下新邮件,眼神却定在了屏幕上,神色绷紧了往下翻着。   他看到邮件里丁立森曾经破坏他数据的证据,甚至就在昨天,丁立森还在密谋让他“弃权”,但中途似乎和黑客产生了分歧,以至于黑客反过来入侵了他的网络,把他的秘密全部扒出来公之于众。   这应该就是昨天丁立森突然离场的原因,这个神秘黑客算是无形中帮了他一个大忙。奚迟薄唇轻抿,觉得最近自己生活中的黑客浓度着实有些高。   “怎么了?”霍言清看他表情变了,关切地问。   奚迟对上他纯粹的眼神,不想给他展示太多职场上勾心斗角的阴暗面,简单说了几句。   “太好了,他也是罪有应得。”霍言清评价道。   “你们黑客,都这么有正义感么?”奚迟问。   霍言清吸着豆浆,歪了歪头:“反正我只对重要的人热心。”   奚迟又问起:“你的比赛也快到了吧?”   “就是后天了,”霍言清满眼期待,继而又冒出来一点点不舍,“这两天我可能要和队友练习到很晚。”   “加油。”奚迟鼓励道,“这个比赛需要门票么?”   霍言清惊喜道:“你想看吗?”   然后他马上又不好意思起来:“那我肯定会超级紧张的,我不确定行不行,对手好多身经百战的队伍,我们只是刚组起来的新人。”   “你不想我去的话,我就不看了。”   奚迟觉得要是增加霍言清的心理负担,那就不好了。   霍言清表情一怔,咬了两下吸管,小声说:“没有现场观众,但是有直播。”   奚迟忍不住想笑,心说小孩果然都是口是心非的。   “哥,”霍言清眼睫低垂,忽然叫了他一声,稍显忐忑地问,“如果我赢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小愿望?”   “什么愿望?”奚迟问。   霍言清抬眼望向他:“我想和你一起去海洋馆。”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霍言清的年龄喜欢海洋馆也很合理。奚迟回想了下,他好像从来没有去过海洋馆,闲暇时光他大多是看书看论文,很少去这种人潮拥挤的地方。   不过霍言清提出了这样都不能算愿望的要求,去逛逛也不错,他干脆地同意了。   霍言清嘴角翘起来,弯起的笑眼像碧蓝的海水一般干净:“我真的超开心,我一定要赢!”   两个人坐着边吃早饭边聊了聊,奚迟感觉刚开始那一点暧昧已经烟消云散了,气氛又重回了纯洁的兄弟情谊,他很满意。   但他不知道,他出门之后,霍言清摸着自己的嘴唇走了好久的神。   一整天,神经外科乃至全院里讨论的热点都集中在丁立森身上,所有人都觉得后背发凉。难以想象平时一表人才的同事,背地里怀着多少恶意。   “三年前的事果然是丁立森这龟孙子搞的!”高昊边啃包子,边义愤填膺地说,“差点就把你害了,还好贱人自有天收。”   安妍拌着自己的午餐沙拉,撇了撇嘴:“听说他已经自己申请离职了,弄了这么一出,国内医院肯定是没有愿意接收他的了。”   她瞟了奚迟一眼:“我怎么并没有看出你开心呢,师弟?”   奚迟想了想,他确实没有特别高兴的感觉,只是惊讶,好像这事离他很遥远。   “我们奚道长是要升仙呐。”高昊摇头晃脑地感慨,“也不知道有没有能让你生气的事。”   奚迟心说,那倒是有,霍闻泽就有让他生气的本领。   “对了,”安妍问他,“昨天来接你的是你弟?怎么都没听说过,挺帅的啊,有女朋友没?”   奚迟难掩脸上的不自然:“应该没有。”   “啧啧,安姐这是要老牛吃嫩草啊。”高昊贱兮兮地笑。   安妍捶了他一拳,瞪过去:“我本来想替我妹妹问问不行吗?”   她扫着奚迟的表情,凑过去小声问:“他不是你亲表弟吧。”   奚迟僵硬地摇头。   安妍想到昨天那小帅哥看奚迟的眼神,又想到之前奚迟唇上暧昧的印迹,目光再掠过他面前的爱心便当,笑容玩味起来:“野啊宝贝。”   奚迟不用猜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不是那样,你别往外乱说。”   安妍做了个封口的手势,心里也更确定了。   她和奚迟从跟着一个导师开始,已经认识九年了。   奚迟是一个只会走直线的人,因为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少年时代,总是用清瘦的肩膀挎着书包,抄近路穿过一片小松林,从图书馆走到实验室,落了一身的霜。   恨不得脑门上贴一个——“不关心人类”,她那时候和别的同门一样,觉得这男生太高冷了,很少找他说话。   有一年跨年,她忘带寝室钥匙回实验室拿,看见奚迟穿着白大褂,一个人在窝角落里做实验,映衬着窗外倒计时的欢呼,显得尤其孤独。   她把聚会打包的蛋糕随手给了他一块,奚迟没想到有人会来,站起来礼貌而拘谨地说了句“谢谢师姐”。   第二天她过去,看见自己桌上放了杯奶茶,奚迟依然背对着她低头专注地看显微镜,顿时觉得这人其实挺可爱。   从同学到同事,她眼看着她师弟越来越冷静持重,还没见过他这样耳根泛红,眼神藏着慌张辩解什么。   她觉得挺好的,如果有人能让他产生剧烈的情绪,走点“弯路”,也不错。   霍言清下了决心要取胜,连着两天,奚迟都没察觉到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只有早饭的时候打了照面。   黑客挑战赛恰逢休息日,奚迟既然答应了霍言清,就早早下了软件,生疏地找了半天,才找到直播通道进去。   赛场里,大家印象中分分钟可以盗取重大机密的顶尖黑客,大多穿着T恤或格子衬衫,看起来和普通程序员没什么不同。   但不少对手看到霍言清很意外。   他们心中Orcas此人非常神秘,对名利不感兴趣,真的像遨游在大海的虎鲸一样自由,出手却一击必中。现在看到对方,穿着简单的浅蓝色卫衣,纯白色棒球帽和口罩遮挡下,只露出过分好看的眉眼,干净清朗的气质看起来毫无威胁性。   而比赛开始后,他们就彻底改观了。   首轮比赛由各战队自己出题,每队一题投入赛池,然后随意选择其他队的题目进行破解,每题第一个解出的队伍计150分,往后递减。   简短的讨论后,所有选手的眼睛都死盯住了自己的屏幕,手指在键盘上跳动着,耳边只剩敲击声和队友间偶尔的低声讨论。   不到一个小时,忽然场内传来短促的电子提示音。   大屏幕上闪过一行字:00:53:14——OFLN已攻破5号题目:Pwn:Central Park。   排行榜上OFLN的排名跃至第一,率先拿下150分。   OFLN是霍言清他们战队的名字,不少正在认真解题的选手都向这边看去,摄像机也移了过来。   郭一亮正在激动地拍霍言清的肩膀,发现镜头在拍,霍言清比了个耶,弯起眼睛明朗一笑。   直播平台弹幕立马翻了十倍。   气氛很快重回紧张,没想到仅仅过了二十几分钟,那个代表解题成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01:21:46——OFLN已攻破2号题目:Reverse:DSA】   现场开始嘈杂起来,不少选手变了脸色开始交头接耳。   所有人开始感到恐惧,意识到Orcas还有一个更为通用的名字——Killer whale。   奚迟也觉得很出乎意料,霍言清做黑客的时候,有点凶。倒不是说表情有多狰狞,与之相反,霍言清还挺气定神闲的,而是那种专注的眼神,藏着划破空气的利刃。   他开始感受到,虽然霍言清和霍闻泽看起来千差万别,但确实是同一个棱镜的不同面。   霍言清继续大杀特杀,经过3轮的比赛,倒计时结束时,最后的排名OFLN以100分的优势稳居第一。   欢呼声中,主办方工作人员过来跟霍言清他们队说了几句话。   郭一亮激动得快哭了:“啊啊啊Moss科技的副总邀请我们吃饭!我是不是要走上人生巅峰了!”   霍言清眼中也难掩激动,但却说道:“你肯定能签约的,你们去吧,我等下就不去了。”   “为什么?”郭一亮彻底呆住,“主角肯定是你呀。”   霍言清笑得神采飞扬:“我要回去找我哥。”   比赛结束后,奚迟马上接到了霍言清的电话,说要和他一起庆祝。   看他回来还需要时间,奚迟就打算先冲个澡换衣服。   洗完正在擦头发,他的手机却突然响起。   来电显示是科室的总住院医师,这个时间他打来,百分之九十九没什么好事。   他擦擦手接起来,对面立即急促地开始讲道:“师兄,急诊科请我们会诊。男性患者,28岁,车祸所致多发伤,颅骨骨折,颅内血肿伴脑疝,肝破裂,脾破裂……现在正在手术室做脾切除,病情危急,主任指名叫你去做开颅减压术。”   奚迟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看了一眼时间道:“好,我马上过去,七点前到,你在旁边么?先把病人头颅CT结果拍给我看一下。”   “我在,现在就拍。”对面一阵慌乱的窸窣声,“对了,师兄,等会你来我出去接你,这个患者是咱们这儿一个有名富豪的儿子,本人又是个明星,现在楼下被围得堵住了,警察都来了好几个……”   “知道了。”   奚迟眉心拧着,拿了吹风机,一边迅速吹头发一边看手机上收到的CT图像。   到停车场时,奚迟才猛地想到,他和霍言清还有约。   恰好是对方最想分享喜悦的时候,他感觉很愧疚。   但没有办法,他给霍言清打了个电话,对面却一直无人接听。他只能发了条消息解释,然后立即奔向医院。   到手术室时,床边已经被医生护士围了一圈。跟死神赛跑,每个人都神经紧绷,静得只能听见手术器械的开合声。   而奚迟定在手术室门口,少见地没有跟上节奏。   台上的人已经因为车祸面目全非了,在病历上看到的名字他却十分熟悉。   奚迟想起大学时同学们讨论过的话题,也是不少医生思考过的一个问题。   如果你的仇人生命垂危,躺在你面前的手术台上,等着你去救他。而你一个细微的操作,比如一个小线结的紧或松,就可以不留痕迹地决定他的生死,你会怎么做? 第17章 我的宝贝   奚迟从未想过这种情况会落在自己身上。   赵晔坤这个名字,近些年已经离他很遥远了。其实对方也不至于让他视为仇人,一直无法忘怀,只能算是他高中一段时间的噩梦而已。   也许是赵晔坤觉得被抢他了风头,也许是因为高调追求的女生,却在晚会上公然向他表白,赵晔坤开始盯上了他。   莫名丢失的课本,头顶泼下的冷水,砸在他校服衬衫后背的篮球,赵晔坤算是把校园欺凌的常规操作在他身上演示了一整遍。一段时间后,赵晔坤可能因为他漠然无视的态度不符合自己的心理预期,更加变本加厉。   那个时候正值他母亲和继父在筹备结婚,他母亲在离婚后一个人带他,为了让他不比别人过得差,一直拼劲全力工作,升为部门经理后又被调到总部,她的顶头上司很欣赏这种坚韧的品质,两人熟悉之后相爱了。   好巧不巧,他们正是在赵晔坤父亲的公司工作,赵晔坤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之后,开始在学校大肆宣扬他母亲是靠陪睡升职的言论。   那是奚迟第一次跟人打架,两个人都伤得不轻,他还因此失去了保送的名额。   而之后,学校为了平息这场风波,竟然选择让他公开跟赵晔坤道歉,赵晔坤知道后得意洋洋地来威胁他:“不好好认错,就等着看你妈失业吧。”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夜未眠,冰凉的空气沁透了他的血管,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过,明天上学的时候带把刀子,在讲台上捅死赵晔坤。   可第二天,他依然只能佯装平静地去道这个歉,到了学校同学却告诉他,赵晔坤上学路上被车撞了,现在正在抢救。   错愕,震惊,绝处逢生,他很难去形容当时的心情。   后来赵晔坤命大被救了回来,也没再来上过学,警察还来奚迟家调查过,认为他们没有嫌疑,事情就渐渐平息下去了。   奚迟再听到赵晔坤的消息时,已经是对方父亲砸钱捧了儿子出道,一部部烂片拍不停,他偶尔在广告里看见赵晔坤,不买对方代言的东西就是了。   但如今看着手术台上陷入生死边缘的赵晔坤,他还是做不到心如止水。   奚迟转身走出手术室,站在洗手池前,冰凉的水柱流下浇在他的手臂上,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双如墨的眼睛也在望着他,像在无声地询问。   如果赵晔坤变成他的患者,他能将对方和其他人一视同仁吗?他是否该申请换个人做这台手术?   继续刷完手,他返回去穿上手术衣,利落地戴好手套,走到手术台前。   “神外,奚迟。”   他简洁地自报家门后,其他人也一秒不浪费,迅速让出病人头侧的位置给他,护士开始准备器械。   手术刀递到手里的一刻,奚迟开始明白,那个问题其实没什么意义。   面对手术巾中央露出来的一片区域,眼前所见就是一块组织,一个器官,一具身体的一部分而已。   刀尖划开头皮,他的心里只剩下如何把这台手术做得完美。   “头皮夹。”   “吸引器。”   “电钻。”   耳边只有他自己冷静的声音,奚迟有条不紊地清除血肿,揭开骨瓣,在肿胀的脑组织里找到嵌顿的部分……   脑疝解除的一刻,所有人提着的一口气才算松了一半。   缝上最后一针,奚迟下台时感觉手术衣的后背都被浸透了,因为刚才精神过于集中,现在整个额头有种针扎一样的麻。   赵晔坤的生命危险暂时解除了,被送到了神经外科重症监护室,就在奚迟他们的病区楼上一层。   奚迟也回到了办公室,总住院医师和几个值班护士马上过来问他情况。   “还好你来了!”总住院医师感慨道,“刚让我去看的时候我都慌了。”   一个年长些的护士塞给他一杯温水:“突然从家里被叫过来的吧?喝点水,看这脸色白的。”   “谢谢。”   水里化了糖,喝下去后他感觉整个人好多了,估计是刚才血糖有点低。   “这人值得救么。”一个年轻护士忽然来了一句。   “瞎说什么呢。”年长的护士喝道。   “本来就是,”小护士柳叶眉一拧,“他不是自己在山路飙车找刺激,因为跑车故障才出了车祸吗?要是撞到的是别的路人呢?而且他还不止一次被爆过猥亵同剧组女演员,因为有个好爹还能蹦跶。这种败类,奚医生还得大晚上来给他做手术,我们还得去ICU给他换尿袋擦身体……”   “好了,”年长的护士打断她,“这是你穿这身衣服该说的吗,别人刚花了几个小时救人。”   奚迟听着她们辩论,没有说话,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几小时前发给霍言清的消息还没有收到回复。   应该是和队友庆祝去了,他这么想着,却隐隐滋生出一种不安,驱使他拨了个电话过去,听筒中提示关机。   就在此时,“咔”地一声,他们四周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怎么回事?”   “好像是停电了!”   医院突然停电极为少见,几个人走出办公室,走廊上也是漆黑一团,只有应急灯的微弱光线照亮。   病房里的病人更加惊慌失措,一时不少病人和家属跑出来,他们只能先忙着安顿病人。   十七楼,神经外科重症监护室。   门口本该在值勤的保安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里面的护士们也都趴在桌前或靠在床边,陷入了深眠。   深邃的黑暗中,只剩下接上了应急电源的各种监护设备,还在亮着光芒,有条不紊地“滴滴”运行着。   最里面的一个宽敞的单间,床上的人刚被从手术室送回来,正毫无意识地躺着,靠全身上下连接的各种管子维持着生命。   “咔嚓”一声,紧闭的门被拧开了。   脚步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来者也没想隐蔽,一步步走到床边,一只戴着医用橡胶手套的手掀开了淡蓝色的帘子。   “你的命总是这么好。”   低沉的男声响起,冷得像冰的语调在这幅画面里格外诡异,令人后背发凉。   赵晔坤身上缠着各种绷带,双眼紧闭,显然无法作出任何回应。   男人走上前去,拿起一把剪刀,剪起了赵晔坤额头上的绷带。   “沙沙”的声响摩擦着耳膜,男人全程面无表情,直到所有的纱布都被揭下来后,他眼底忽然闪起悦色,像是闻花香一样深吸了一口气。   赵晔坤刚做过开颅手术的头皮上,满布着蜿蜒绵密的缝线,还在隐隐渗血,任谁看了都要皱眉头。   “真漂亮。”男人感叹道。   他的指尖触上头皮的缝合口,顺着慢慢滑动,好像能感受到缝针时,那只手握着持针器的力度。   “真是一件艺术品,干脆我把它揭下来,带回去挂起来慢慢欣赏好了。”   说着他便再次拿起剪刀,可惜赵晔坤陷入昏迷,没办法给出恐惧的反应。   男人难掩失望之色,放回刀道:“但这样马上就会腐烂的,枉费他的辛苦了,看来只能让它继续留在你身上,好好活着吧。”   赵晔坤闭着眼,全然不知道自己刚才跨出了鬼门关。   男人的眼神却又突然暗下来,俯视着他:“可是为了救你这个人渣,让我的宝贝忙到现在,连晚饭都没有吃……你难道不该因此付出一点代价吗?”   说到“我的宝贝”时,他阴冷的语气泛出一丝缱绻情意。   他说着,伸手握住了床头氧气机的旋钮,把气流量拧到了零。   监护仪立即开始发出急促的报警声,然而没有人能听到,两秒后,赵晔坤的胸腔里发出“哧哧”的声响,四肢开始抽搐。   男人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过了片刻,才重新拧开了氧气机。   赵晔坤终于像鱼回到了水中,停止抽动平息了下来。   男人嘴角浮现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忽然再次关掉了氧气。   床上的人又开始因干涸而挣扎。   就像对着玻璃瓶里装的虫子,每次它快要爬到瓶口时,就把它戳落到瓶底,他一次次地把氧气机打开又关掉。   十六楼,神经外科一病区。   光亮忽然重新回到身边。   “来电了来电了!”   “终于来了……刚才怎么回事啊?”   整个病区一片嘈杂声,奚迟刚去看完一个据说因为惊吓,开始心绞痛的病人,做了个床边心电图没什么异常,就让病人休息观察了。   走出病房,就看到楼上的护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不好了!楼上……我刚上了个厕所回去,发现大家都倒在地上了!”她声音里带着哭腔。   奚迟太阳穴一跳,这一天,发生的都是什么离奇的事情。   他们一起上楼,奚迟迅速检查了一下倒下的人的生命体征,拿手电筒照了照瞳孔,对护士道:“去检查一下,你们柜子里的麻醉类药物有没有少。”   护士跑着去了,又很快回来。   “有有有,少了三支丙泊酚,可放这种药的柜子我们一般都是锁紧的啊。”   奚迟又仔细看了一下,发现一个护士脖子侧面有个微小的针孔。   “不用担心,应该过半小时她们就会醒。”   “太好了,刚才我快吓死了。”护士闭上眼睛舒着气。   奚迟心里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重,什么人会在停电的时候潜入医院,打开锁着的药柜,将丙泊酚准确扎进值班护士的颈静脉。   一定是有周密计划,冷静果决,并且掌握一定医学知识的人。   他猛地站起来:“你看过病人了吗?”   “啊?还没来得及。”护士吓了一跳。   他们立即进去查看了一圈,好在所有的病人都平稳地躺着,监护仪如往常一样在运行。   “还好,还好一切正常。”护士在他身旁喃喃道。   奚迟却注意到,赵晔坤头上缠着的纱布,和他们之前的绑法不一样了。   他眼帘垂下,最后没有多提什么,只是说:“走吧。”   他心里隐隐有一种令人心惊的直觉,就像某个人刚才在他所站立的空气中经过,留下了特殊的气味,勾起他脑海里零落的碎片,让他的心跳无法平静。   带着这种感觉回到楼下,他发现护士们和总住院医看他的眼神都有一丝奇怪。   “怎么了?”奚迟问道。   “那个……奚医生,”小护士犹犹豫豫地开口,指了指办公室里,“里面桌子上,好像有一份给你的饭。”   奚迟愣了一下,走进办公室。   “刚才来电以后,我们一进去就看到它放在那里,根本想不通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啊。”   桌上摆着一个简单的木质餐盒,盖子上贴了一张便签纸。   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字——奚迟。   而名字之下,还用红色墨水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   作者有话要说:   (赵出车祸不是攻撞的!后面会写到) 第18章 纯白玫瑰   奚迟凌晨回到家之后,不出所料地没有看到霍言清的身影,第二天也毫无音讯,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无法自欺欺人,明白昨天在医院的是谁,抑制不住地想那个危险的人格现在去了哪里,会不会继续做出什么事。   一夜之间,热搜上铺天盖地全是赵晔坤车祸、赵晔坤伤情、华泰董事长儿子车祸等等词条。   即使医院已经加强安保,楼下还是围着一群群等着收一手消息的记者,还有很多赵晔坤的粉丝围在一起哭,甚至有摆阵仗做法的。   奚迟费了些劲才挤进去上班,重症监护室开放探视的时间刚到,从外地赶来的赵晔坤父母便迫不及待要去看,被护士先后领进去,再带出来之后,两个人都像一下老了好几岁。   作为昨天的主刀,奚迟不得不去向赵晔坤父母解释病情,想想就知道是场硬仗。   赵母一看见他,便冲到他面前哭诉起来:“医生,晔坤怎么会这样啊,我叫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了,他还能不能好。”   奚迟后退半步,看着这个昔日妆容精致,趾高气扬的女人,此刻狼狈到头发都散在脸上,多少有些感概。   她显然已经认不出当年那个被她指着鼻子骂的学生了,不过这样最好,奚迟想。   “目前患者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他语气如常地说,“后续我们会积极治疗。”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赵母呜咽着问。   奚迟据实以告:“无法预估,不排除持续性植物状态。”   意思是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话音刚落,旁边的赵父勃然大怒地冲到他面前:“你再说一遍!你这是什么态度?把你们主任给我叫过来!”   赵鹏升作为国内富豪榜上叫得上名字的人,平日趾高气扬惯了,连院长都得半夜给他打电话说明情况,哪里受得了一个小医生对他这么冷淡。   “够了!你要干什么?”赵母尖叫道,“你吼医生儿子就能醒吗?还不是你自己不管他!”   她吼完便跌坐在地上,华贵的包包随便丢在了一边,念叨着:“都怪他那群狐朋狗友,都怪他们非拉他去飙车,他的车怎么会忽然失灵呢?一定是被人动了手脚……”   赵鹏升的神情由愤怒转为可怖的恨意:“我要他们偿命,害晔坤的人肯定就在里面,那些人一个也别想跑了。”   “你这个疯子。”赵母捂着脸啜泣,“我当初就该带着儿子离开你。”   奚迟站在一旁,淡淡地看着这出闹剧。   忽然,赵母转向他,流着泪哀痛道:“医生,求求你,你们救救他吧,他才不到三十岁呀。”   奚迟也无能为力,这种情况,医学已经把有限的都做了,接下来只能看个人的命运。   两个人又闹了半天,奚迟回病房的时候感觉浑身疲惫。   病区里的医护和患者也在激烈地谈论着这个八卦,奚迟走在走廊里不停地听到相关消息。   有人说,赵家怀疑赵晔坤的车是被人为弄坏的,因为禁止私自改装跑车,飙车党们改装车子都是找那种非正规车行,赵家找过去的时候那车行已经人去楼空。   几个护士在翻着论坛讨论。   “肯定是赵晔坤在圈里惹了人呀,他那么嚣张,早有人看不惯了。”   “你们看这帖子说是情杀,赵晔坤之前的女朋友貌似是某个导演的情人。”   “你在开玩笑吧,他爸是赵鹏升诶,娱乐圈谁敢跟资本叫板?我更倾向于是他爸在生意场上惹的人,波及到他身上了。”   “哎,你们看过海角论坛那个帖子没?说赵鹏升九零年代开拓市场的时候手段狠毒,喝着人血富起来的,结过很多仇,包括现在的陈家、霍家……”   “快把链接发给我看看!”   “早八百年被删了,你现在在公共平台提这几个人的名字,都是秒删……”   奚迟听到霍家时,眼皮一跳。   这个人格昨天出现在重症监护室,是准备杀了赵晔坤么?最后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动手?   “发什么呆呢?”安妍突然出现在他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奚迟调整好表情,摇头道:“没什么。”   “昨天急诊手术太累了吧?今天还按时上班,真是劳模。”安妍弯眼一笑,放低了声音说,“告诉你一件事,保密哈,早上我不是被主任派过去协助调查停电的事吗?”   他好奇地看过去。   “停电之前咱们医院监控被人黑掉了。”安妍眨眨眼。   “什么?”   “很离奇吧?什么也查不到,现在院领导决定把消息压住,赵晔坤这事的讨论度已经够高了,再有新情况还得了?现在真感觉咱们位于电影中心一样,你说,那个人大费周章跑进来,什么也没干就走了,图什么?”   奚迟唇角紧抿,眉心凝重,还没开口,他口袋里的电话响了,像要帮他回答似的。   是一个陌生号码,接起来,对面年轻女孩的声音热情洋溢。   “您好,这里是 Kilig Garden,请问是奚先生吗?有人为您订了一束鲜花,请问什么时间配送给您比较合适呢?”   谁会突然送花给他?奚迟想不出来,而且这时候他显然没什么心情收花。   “不用配送了,谢谢。”他回答道。   电话那头的女生为难地说:“可是刚刚做好诶,超漂亮的,老板做了快五个小时……要不还是收下看看呗,帅哥?”   奚迟也理解她怕不好交差,提议道:“给我也是浪费,我就当收到了,你送给需要的人吧。”   说完,他听到对面女生好像低声和旁边人说了什么,几秒的空白后,听筒中再次有人开口。   “奚先生,您好,我是 Kilig Garden 的老板兼花艺师。”   奚迟心里紧绷的弦“砰”地一下断了,这个声音,他不可能认错。   虽然电话对面人的语调和他往常听到的都不同,带着一种惬意的慵懒,仿佛冬日里阳光下晒得暖融融的羊毛围巾。   没听到回应,那边又问了一句:“奚先生?”   奚迟收敛起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平静起来:“嗯,你好。”   “这样说可能有些冒犯,可我出于私心还是想请您看一眼这束花。”那边的人缓慢而诚恳地说,“毕竟它们从破土到绽放的唯一使命,就是让您感到幸福。耽误您的时间说了这些,很抱歉。”   温柔到像在诵读诗歌的语气,让他一时恍然。他自然是同意,这束花现在是他抓找到霍闻泽的唯一线索。   “好的,我今天白天都在医院,你们送吧。”   “太好了,我正好要路过济仁医院,现在带给您好吗?”   不到半个小时,对方就告诉他到了医院门口。   奚迟所在的外科大楼离大门还有两百米的距离,他下到一楼,出去才发现天空中飘着细细的雨丝。   懒得再上去拿伞,他直接走进了雨幕里。   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他已经看到了霍闻泽,抱着一大束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显得格外显眼。   但和霍闻泽又完全不同,他穿了一件卡其色的风衣,撑着把透明的大伞,在灰蒙蒙的背景里明亮而温暖。奚迟在原地站住看了他几秒,突然一个奔跑的小朋友撞到了他的腿,沾湿了他的风衣下摆,他只是低头温柔地笑了笑。   再抬起头的时候,他和奚迟的视线碰在了一起。   没有确认,他便迈步朝奚迟走来,奚迟也加快步伐走过去。   面对面的一刻,“霍闻泽”的目光扫过他白大褂肩头的一片潮湿,不动声色地将伞朝他倾了过去。   “我猜‘奚迟’这个名字就是你这样的人,果然没错。”   奚迟微怔,心道他的名字能给人什么想象?   “霍闻泽”说话的时候,唇角微弯,眉眼都舒展开来,如同带着一阵拂面而来的风。   陌生的神态和气质,显然又是一个新人格。   他稳住心神,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是么,让你久等了。”   “不,我的失误,早知道这么远,我该问一下具体地址的。”   “霍闻泽”说着,把手中的花束递给他。   奚迟低头端详了一下,花束的主花是白玫瑰,月光般清冷皎洁,周围枝叶和淡蓝色的配花为衬,整个作品极为简洁,却像会呼吸。   最与众不同的是包装纸,不是往常鲜花那种包法,而是剪裁得有了高低深浅的层次,蓝底的纸薄如蝉翼,上面是像瓷器一样的冰裂纹,逼真到摸一下都会被划伤,整体像是……一个冰冷而剔透的花瓶。   他这样对艺术毫不敏感的人,都发自内心觉得很美。   “很特别。”他评价道,“这种纸我从没见过。”   对于任何一个创作者,特别是很高的夸赞,对面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是我自己画的。”   奚迟稍带诧异地抬起头:“是你画的?”   “花束本身的制作其实不久,主要是画这个画了点时间。我的本职工作是绘画,有时候会觉得沉闷,就在画室下面开了个花店。”   奚迟接过他递来的名片,烫金的手写字体印着的名字是——霍以辞。   他忽然感觉有一丝眼熟,霍以辞,他在记忆里搜寻着,猛地灵光一现。   有一次他坐霍闻泽的车,在副驾驶的储物屉里找个东西,无意中看到一本画展的小册子。他当时觉得疑惑,因为霍闻泽并不是会悠闲逛画展的人,霍闻泽余光瞥见他拿起这本册子,眼神略显慌乱地解释是朋友给的。   那个举办画展的画家,就是霍以辞。   他以为是霍闻泽的某个亲戚,也没再追问。现在看来,霍闻泽知道霍以辞这个人格存在,并且在关注对方的情况。   那霍以辞认识霍闻泽吗?   看他盯着自己的名片,霍以辞开口问道:“有什么不对么?”   “没有。”奚迟不动声色地把名片装进口袋,先问了别的问题,“你知道送我花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霍以辞饶有兴味地告诉他,“我早上下楼,发现门口有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叠钱,一张印着你名字地址的纸条,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订花的。”   着实神秘得令人毫无头绪。   “你有没有看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霍以辞突然问。   “看过。”   奚迟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他明白了霍以辞的意思。   他大学的时候总是泡在图书馆,除了看专业书籍之外,偶尔也翻看书架上的闲书。   这本书所写的极致疯狂的暗恋,说实话他至今都不能理解。   仅仅是十三岁时的惊鸿一瞥,就能使少女用短暂的一生爱慕一个男人,她在黑暗中呼吸着他的一切,他却到最后也不知道她是谁。   她所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在他每年生日的时候,在他房间的蓝色花瓶里插一支白玫瑰。   雨越下越大,敲在头顶的伞面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   奚迟捧着手中的花束,墨色的眼眸像雨雾般清冷,说道:“我始终为你而紧张,为你而颤抖,可是你对此毫无感觉。就像你口袋里装了怀表,你对它紧绷的发条没有感觉一样。这根发条在暗中耐心地为你数着你的钟点,计算着你的时间,以它听不见的心跳陪着你东奔西走,而你在它那滴答不停的几万秒当中,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1]   他也没想到自己记得这么清楚,大概是“好学生”的基因被触发,居然背了出来。   霍以辞会心地一笑:“这就是我制作它的灵感,白玫瑰与蓝鸢尾,纯洁而绝望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斯蒂芬·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第19章 命运之神   送花者的模样,在奚迟的脑海里呼之欲出。   那人在留下信封时的表情,大概和昨夜潜入停电的病区时一样,嘴角带着狡黠的笑意。   他更加确定,这个人格在故意引领其他人格跟他见面,简直像恶作剧一般。   他的呼吸像被扯了一下,潮湿的空气钻进他的鼻息,隐约带着泥土和树木的腥味。   霍以辞看了一眼四周的雨帘,提议道,“雨下大了,我和你一起走回去吧?”   “好。”奚迟点头。   他们撑一把伞并排走着,加上奚迟怀里抱的花束,迎面而来的路人不少侧目打量着他们。   这时他才注意到,霍以辞手中的伞一直向他这一侧倾斜着,但又与他保持了礼貌的距离,所以他从刚才就没淋到雨,而霍以辞的肩膀都湿了,风衣上洇开了一大片深色水渍。   明明他们才刚认识不到十分钟,他想,这个人对所有顾客都这样绅士么?   奚迟不动声色地稍微向他那边靠拢了一些。   霍以辞察觉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眼底泛起笑意,开口问道:“你是神经外科的医生?”   “对。”奚迟想他估计是刚才看到了自己的胸牌。   “真厉害。”霍以辞赞叹道,“在大脑上动手术,你一定是个很细心的人。”   奚迟神色微顿,目光扫到路边树上的叶片:“我在生活上,其实挺迟钝的。”   否则现在也不会用这种方式重新认识自己的前男友。   霍以辞弯起眼睛:“迟钝的人都比较幸福,察觉不到,就不用承担这份暗恋的重量,现在我是提醒你的罪人了。”   他们的步伐绝对算不上快,尤其是在人们行色匆匆的医院里,显得格格不入。   奚迟是有意放缓的,等走到外科楼下,他跟霍以辞今天的萍水相逢也就结束了,他不能就这么失去这条线索。   他脑海中尽力思索着,可是他前二十几年的人生中,实在没有跟人搭讪之类的经验,更不要说技巧了。   终于,霍闻泽撑着伞把他送到了屋檐下,挥手跟他告别。   奚迟手指碾过口袋里的名片,不太自在地望向他的眼睛,开口道:“如果我回去想了解鲜花的保存方法,可以打你的电话么?”   太刻意了,他说完后有点懊恼地心想。   但霍以辞眼神里没有显露出一丝诧异,很快微笑道:“当然可以。”   奚迟立即带着耳根的热度,跟他告别准备上楼。   “奚先生。”   身后突然传来霍以辞的声音,奚迟转身看到他拿着手机,目光温润而真诚。   “不如我加你的微信吧,可以直接发给你。”   “好啊。”   奚迟也拿出手机,因为不常加人好友,打开二维码时,还不小心打开成了付款码。   霍以辞眼里含着笑看他迅速地关掉界面,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递给自己。   他默默把工作室账号切换成个人微信,才扫了码。   奚迟拿着花回到科室后,立刻被同事发现了。   “哇真好看,病人送的?”   “怎么可能,”另一个同事先说了,“这精致程度,一看就不是医院外面随便买的,有情况哦~”   奚迟还没解释,一个护士注意到包装的丝带:“这花是 Kilig Garden 的呀!他家走高端路线的,老板可佛系了,一天就做一束花,订单都排到了两个月以后,谁让它漂亮呢。”   没想到这间花店这么火,那霍以辞今天突然加急做了这束花,是因为好奇么?   奚迟把花放在办公室桌子上,点开手机里刚添加的那个联系人。   霍以辞的头像是一张手绘的猫咪侧脸,圆圆的后脑勺,蓝宝石一样的大眼睛,耳朵尖上绒毛的柔软都被描摹得栩栩如生。   他点开霍以辞的朋友圈,里面内容不多,奇怪的是完全没有花店的宣传,不愧是一天只接一单的店。百分之七十是画和摄影,百分之三十是头像里那只猫的照片。   奚迟看着看着,忍不住点开放大,然后翻出自己手机里的几张照片相互对比。   是这世界上的布偶猫毛色都差不多,还是这两只猫确实很像?   正在这时,霍以辞的对话框突然跳了出来。   奚迟莫名有种偷看被抓包的感觉,点开看见霍以辞给他发了一张图片,是鲜切花的保存要点。   过了两秒,霍以辞又发来一条消息:【还有任何想了解的,可以随时问我。】   奚迟回道:【好的。】   他现在对花没什么疑问,但是对别的很好奇。   他想了想问:【头像画的是你的猫吗?】   【是啊,她叫奶糖。】霍以辞回道。   接着霍以辞发过来好几张猫咪的照片,歪头卖萌的,玩毛线球的,翻着肚皮睡得呼噜响的。   【我是不是发太多了,抱歉啊哈哈,老父亲心理了。】   【没有,她很可爱。】   奚迟现在确定了,霍以辞刚才发的照片更清楚,更能看清细节。   他把自己手机里的几张图发过去,问:【这个是奶糖么?】   霍以辞正打着伞走在街边,手机震动,他举起来看了一眼,脚步猛地停住了。   他的猫半年前丢过一阵子,后来很幸运地被人送回来了。   他难以置信:【捡到她的人是你?】   【算是。】奚迟道。   准确地来说,捡猫的人是霍闻泽。有一天霍闻泽一脸如临大敌地出现在他家门口,说在楼下有只猫一直蹭他裤脚,碰瓷一样地跟着他回来了。   奚迟哭笑不得,只能把一人一猫都放进屋,他们都没有照顾过小动物,十足的手忙脚乱。等洗干净之后,他发现这只猫非常漂亮,一看就是主人精心养的,马上通过一家宠物医院发了告示。   猫在他家的几天,差点把霍闻泽这个强迫症逼疯,随时上蹿下跳弄乱东西,在霍闻泽工作时跳上桌子瘫着不走,晚上睡觉必须挤在他俩中间。   即使如此,霍闻泽还要天天硬着头皮喂猫铲屎,一番忍辱负重,猫最后更黏的反而是奚迟。每天晚上像一团云朵软软地贴着他的手臂,打着均匀的小呼噜。   想到这些情景,奚迟忍不住嘴角上扬。后来宠物医院找到了主人,送猫走时他真心有点不舍得,甚至想过要不要也养只猫,但很快打消了念头,他觉得自己不适合养小动物。   霍以辞撑着伞站在原地,没想到他们早就有了这层联系。他曾经看到奶糖回来后被养的圆滚滚,坚持要当面感谢捡猫的人,但对方却不愿意透露身份,只让宠物医院转告短短两个字:不用。   他想象中,捡到奶糖的应该是个外表有些冷,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心底却很善良的人。   远处天际突然被闪电划破,更加汹涌的暴雨裹着一种奇妙的感觉席卷而来,仿佛命运之神在拼命眨眼睛。   奚迟跟明天手术的病人谈完话,窗外雨下得小多了,他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是霍以辞发来的消息。   【周末我店里要办一个花艺沙龙,有时间的话欢迎来玩,可以顺便看看奶糖。】   Kilig Garden ,因为大雨的缘故下午没什么客人,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正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忽然间她被门口风铃声惊醒,抬起头:“欢迎光……啊,老板。”   霍以辞收起雨伞放在架子上,对她道:“小倩,下班吧,趁着雨小快回去。“   “老板万岁!”叫小倩的女生从椅子上跳起来,突然看到他的衣服,“诶,你外套怎么湿透了,你不是带了伞吗?”   霍以辞脱掉风衣,眼睛一弯没回答。   “喵——”   楼梯口传来布偶猫嗲嗲的叫声,想下来却被护栏挡住了,只能着急地卖萌。   杜小倩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在他这兼职两年了,之前脑子一热买了猫,室友又不让养,他只好把这个责任揽了过来。既然养了,他就跟照顾闺女似的,猫丢的那次他很自责,还好遇到的是奚迟。   霍以辞去把宠物护栏打开,奶糖立刻钻出来,毫不嫌弃地想用柔软的脑袋蹭他沾雨的裤脚。   他赶紧把猫抱起来,揉了两下,奶糖眯起眼睛。   “原来你比我先遇见他。”他挠了挠猫咪的下巴。   杜小倩暗中观察了几秒,定论道:“老板,你不对劲。”   虽然平时老板一直和颜悦色,但今天回来格外轻快,嘴角上扬,眼里带光,还跟猫说话!   霍以辞并没有否认,对她说:“我们准备一下,周末办一个花艺沙龙吧。”   “啊?”小倩一脸诧异,“天哪,这还是一天只做一束花的你吗?老板你不会在外面被雷劈到了吧?”   霍以辞又只是微笑不语。   杜小倩迅速拖了两把椅子过来:“到底怎么回事?我感觉可以等雨再小点再回去。”   霍以辞拿她没办法,在凳子上坐下:“遇到一个人,他让我想到了我的初恋。”   “老板的初恋肯定很帅吧!为什么分手了啊?”她眼里闪着八卦之火。   霍以辞温润的目光里忽然掺上了一分神秘,轻声道:“没有在一起过,他是我弟弟喜欢的男孩子。”   “这,这么刺激?”小倩更激动了,“这不是我看的小说么,兄弟竟为男人反目成仇!”   霍以辞失笑,摇了摇头:“没有那种情节,其实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只是无意中看到了我弟弟的日记。”   “这样也能喜欢上?艺术家的世界我真不懂!”小倩像被雷劈了一道似的。   今天在医院门口,他第一眼看见奚迟朝他走来,披着细雨和雾气,像一幅着笔恰到好处的水墨画,令他一瞬间想起了某个潮湿的午后,在纯白的纸张上窥视到的少年。   他一直是绅士法则的忠实践行者,绝不夺人所爱,因为知道那个订花者在深深苦恋着对方,心动的第一秒,他就决定了克制。   但屋檐下奚迟说要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清冷的眼眸里闪过的一丝忐忑,好像第一次朝人类伸出爪子的猫,狠狠地勾了他一下。   让他无力地屈服于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   闻泽日记:6月1日 天气晴   今天是他拍毕业照的日子,即使穿着同样的校服衬衫,他也是人群里最耀眼的那个。站了一会儿,有2个女生给他送汽水,1个男生给他送蛋糕,他都拒绝了,只收了学妹送的一束花,我忍不住想,是否因为这束花是我拜托她送的呢? 第20章 契机出现   因为奶糖这一层联系,奚迟和霍以辞之间陌生的界限感一下子消散了许多。   这几天,奚迟每天都收到了霍以辞发来的布偶猫的照片视频,时间都是在晚饭后,他看出了对方是怕打扰他。   持续收到霍以辞的消息,让他感到安定了很多,至少说明对方稳定在这一人格,暂时不会做什么危险的事。   今天霍以辞发来的是一小段奶糖刚洗完澡,正在吹干的视频。   屏幕里男人修长的手指整理着猫咪的毛发,吹风机的风扫过,布偶猫奶凶奶凶地喵喵叫着抗议。   【突然提前给奶糖洗澡,她生气了。】霍以辞告诉他。   奚迟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弯起来,他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想念这只小猫咪了。   他回复道:【为什么突然洗澡?】   霍以辞马上发过来两张照片。   一副尚未完成的油画掉在地上,上面被按上了好几个花瓣似的小爪印,另一张照片是被踩得五彩斑斓的地板和沙发。   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罪魁祸首。】   霍以辞又发了一张图,奶糖委屈巴巴地窝着,蓬松的尾巴上沾了颜料。   奚迟眼睛弯了弯:【她不是故意的。】   不过他觉得霍以辞肯定没有生气,虽说和这个人格只见过一面,但他觉得对方只会无奈笑着收拾残局,还会反过来哄一哄闯祸的猫。   【洗干净正好,明天你可以抱抱她。】霍以辞道。   霍以辞前两天告诉他店里准备办一个花艺沙龙,问他要不要来,奚迟当然是同意了。   不过他对艺术一窍不通,去参加这种活动有些不习惯。   第二天,奚迟特地提前了不少时间过去,然而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妆容精致的女生在门口拍照打卡了。   站在装修浪漫,散发着淡淡花香的店门外,奚迟感觉有一点格格不入。   风铃声叮咚响起,门被推开,霍以辞穿着花艺师的棕色围裙,里面麻织的衬衣挽至臂弯,笑容里的暖意胜过头顶的阳光。   “你来了,进来吧。”   奚迟听到身后传来女孩子的小声尖叫。   “妈呀,这就是老板?这么帅!”   “我没骗你吧?”   “不枉我定闹钟在公众号抢入场券。”   奚迟脚步微顿,原来入场券要抢?他还以为是直接来就行。   这下女生们也不拍照了,跟着他一路进了花店。   霍以辞一直拉着门,直到所有人都进来了才松开手。   花店里面空间很大,暖融融的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把他们笼罩在内,闻着淡淡的木质调薰香,让人整个放松下来。   杜小倩带着另外两个店员,过来给顾客们送甜品和花茶,眼睛却一直往奚迟这边瞟,眼里放着八卦的光。   奚迟感受到这种视线,疑惑地和她对视了一眼。   杜小倩的脸瞬间红了,心说果然,这也太好看了。   霍以辞看见这场景,抿唇笑笑,悄悄问奚迟:“还有半个多小时开始,你想不想到楼上看看猫?”   “好啊。”   奚迟跟他上了二楼,装修比一楼花店简洁很多,客厅整个作为画室,中间支着的画架上油彩还没完全干,旁边摆着颜料盒和刷子,空气中飘着一股松节油的味道,让人仿佛置身于松林中。   “需要开窗通风么?”霍以辞问。   “不用,”奚迟摇头,“挺好闻的。”   “你不讨厌就好。”   “喵~”   突然一声软乎乎的猫叫,一团奶白色的毛绒球从屋里的猫爬架跳下来。   “奶糖,过来看谁来了。”霍以辞叫道。   布偶猫到了奚迟面前,迈着轻盈的步子绕着他走了一圈,靠近他嗅了嗅,然后直接蹭着奚迟的腿,在他脚边躺下了。   奚迟蹲下来揉了揉她软软的肚皮,布偶猫奶声奶气地撒娇。   霍以辞笑道:“她记得你。”   “原来你叫奶糖。”奚迟挠了挠猫下巴,挠的布偶眯起了蓝宝石一样的眼睛,耳朵贴着他的手蹭着。   霍以辞静静看着这幅画面,奚迟逗猫时眉心舒展开来,总是紧抿的双唇也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里闪过的柔软让人移不开目光。   转眼奶糖已经舒服得睡着了,霍以辞把猫捞起来,抱到了旁边的猫窝里。   奚迟也跟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已经蹲到发麻的腿,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不远处的墙上,上面挂满了装裱起来的油画。   其中有一幅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能去看看吗?”他指着画问道。   “当然。”   奚迟走过去,那张画描绘的似乎是19世纪一个港口的夜景,巨大的游轮驶离,岸上灯火纷繁,人头攒动,人们挥着手和甲板上的亲友爱人告别。   虽然人物的神态都是模糊的,其中蕴含惜别的不舍,和征服更广阔未来的雄心跃然纸上,他一个外行都能看出画者的功力。   他记忆里似乎有一张画是相同的场景,只不过时间是清晨,邮轮迎着朝阳进港……他想起来了!看到那幅画是在霍闻泽公司的办公室里。   他没去过几次,但因为这幅画就在办公桌后面,而且和整体风格其实不太搭,所以给他留下了印象。   “这一幅,是不是还有一张在早晨的?”他向霍以辞求证。   霍以辞眸光一动:“你看过我的画展吗?”   奚迟感觉没法解释,只能表情略微僵硬地盯着画,不置可否。   霍以辞眼睛一弯,告诉他:“我真的很惊喜,那幅画在展出时被人拍下买走了。”   “你知道买者是谁吗?”奚迟问。   “不知道,听代理人说似乎是他的助理来买走的,直接出了个高价,全程都很干脆。”   奚迟在心中暗暗地想,自己出价买自己的画,也就霍闻泽能干得出来。   他觉得霍闻泽似乎很在意这个人格,和对霍野或霍言清都不太一样,霍以辞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   霍以辞看见他稍有些奇怪的神色,以为他是在遗憾,问道:“你很喜欢那幅画吗?我可以把这一幅送给你。”   “没关系。”奚迟摇摇头,“欣赏过就够了。”   这时,他又瞥见了被放在角落的一幅画,并没有挂起来,看来霍以辞对它并不算太满意。   他走近了些,画面中是一片澄净的湖泊,四周的原野焕发着葱郁的生机,远方山峦如黛,仅仅看着便能令人心生静谧。   奚迟心头却是一跳,问道:“这是……哪里?”   霍以辞见他注意到这幅画,有点意外,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他:“不知道,其实它是我梦见的场景,但是我始终没办法把它画到让自己满意。”   霍以辞说到这语气蒙上了一层落寞,走到一个柜子前,把它打开拿出一叠画纸。   “它的废稿是最多的。”   奚迟接过这叠稿子翻看着,各种角度的都有,在他看来色彩和意境都已经很美了。   “你说是在你梦里?”   霍以辞半垂着眼帘:“嗯,从我小时候,就经常梦见这片湖,尤其是感到害怕不安的时候,梦见它的第二天就可以平静下来。可能它对我来说就像伊甸园,所以画不出来才会特别挫败。”   奚迟想,霍以辞是有童年记忆的,那这个人格一定出现得相当早。   而且……   “抱歉,”霍以辞冲他笑笑,“忽然跟你说这个。”   “如果这个湖是真实存在的呢?”奚迟忽然问道。   霍以辞像被他这句话定住了。   “我注意到你的画,是因为它像我家乡的一片湖,刚才看了你其他画稿,我更加确定了,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不会弄错的。”   霍以辞看向他,向来温和如水的目光染上了热度。   “奚迟。”霍以辞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彬彬有礼的“奚先生”。   “我开始觉得遇见你并不是偶然。”   奚迟心跳倏地快了一拍,心道霍以辞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有点紧张地眨了眨眼。   “是奇迹吧。”霍以辞展开笑容。   这时,二楼楼梯口传来一声响亮的:“老板!”   杜小倩喊完才看见,这边俩人正对视着呢,顿时被尴尬淹没。   “咳咳,”她把头扭到一边,“沙龙的时间快要到了。”   参加这次花艺沙龙的大多是年轻女生,看到奚迟和霍以辞一起下来,目光都在他们之间偷瞄,还有人激动地窃窃私语。   奚迟不怎么习惯这种视线,在放了花材的桌边默默坐下。   “欢迎大家来我们店里,今天我们要做的作品是这个。”   霍以辞站在桌前,开口说着,边拿出了一个白色骨瓷花瓶,里面的插花精致夺目,女生们的目光顿时被吸引开。   “先来认识一下花材吧,这枝是小苍兰,鸢尾属……”   霍以辞拿起一支花仔细介绍着,他音色沉稳带着磁性,不徐不缓地讲述着花艺知识时,让人不知不觉沉浸在他的世界里。   一圈人都像三好学生般认真地听着,等到自己领到花,就开始展示“眼睛学会了,手没学会”的乱象。   “啊,究竟是哪一步没跟上?”坐在奚迟旁边的女生一脸苦恼:“我怎么把粉玫瑰都剪成这样了?帅哥,能不能借一枝你的?”   她向奚迟求助,奚迟拿了一枝给她。   “……哎,你的玫瑰为什么没刺?”女生惊讶道。   奚迟闻言对比了一下其他人面前的花枝,他的花确实刺都被去掉了,他看向正在低头帮别人修整作品的霍以辞。   很快,霍以辞到了他面前,看着奚迟在给瓶里的花枝艰难地剪叶子,歪着头如临大敌的模样格外……可爱。   “这样拿剪刀不累么?”他声音里含着笑。   奚迟看了一眼,发现自己下意识在用持手术剪的方法修叶子,怪不得有点别扭:“咳,职业病。”   “是不是有点怪?”他指了指面前的花瓶。   他承认自己对美的感知有点迟钝,比如这束花他能剪得像被尺子量出来一样,但好像并不是越整齐越好看。   “不介意我改动一下吧?”   霍以辞在他身边俯身拿起剪刀,在插花中修剪了几下枝叶,沉闷的花束立即开始呼吸了。   他对每朵花的动作都小心而温柔,美在他的手下逐渐变得生动起来,奚迟望着他浸在光线中的侧脸线条,这是他在这张熟悉的脸上,看到过最柔软而松弛的神情。   霍以辞抬眼,正撞见奚迟的目光,微笑道:“有时候,乱一点点可能更好。”   结束的时候,霍以辞送他去停车的地方,奚迟抱着作为作品的花瓶,和他并肩走着。   到了车边,霍以辞终于开口问:“这么说很冒昧,可是你能告诉我那片湖的位置么?我想去看一看。”   奚迟也很在意,为什么霍以辞会梦到这个。   他有种直觉,这可能是解开谜题的契机。   “其实,马上是我奶奶的祭日,我打算回去给爷爷奶奶扫墓。”他看向霍以辞道,“你愿意的话,和我一起去吧。” 第21章 双生之子   得知奚迟邀请了霍以辞一起回老家之后,陈枫大惊失色:“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他有一个极端人格,还准备跟他单独在荒郊野岭待两天?万一他突然切换到那个人格怎么办!”   “我老家也没有那么荒凉吧?”奚迟哭笑不得,“我已经决定了。”   “唉!我就知道劝不动你,我跟在你们后面去算了。”陈枫拍着胸脯,“这种情况,还是得在专业医生的监管下。   然而去的当天,义薄云天的陈主任给他打电话:“哎呦,护士长介绍了一个女孩给我,她正好约我相亲,这这这……总之,你随时跟我电话联系啊。”   奚迟本来也对他没抱希望,无奈地祝他成功。   下班之后,他背着包到了约好的医院广场,霍以辞早已经站在一台车前等他。   因为地方偏僻,坐动车的话还要再转大巴,他一般都自驾回去。和霍以辞商议的时候,对方提出开自己的车,说已经很麻烦他了,起码让自己出点油费。   他想着SUV确实比他的小车爬山路稳,也就没多推脱。   霍以辞看到他,微笑着挥了挥手,奚迟跟他打了个招呼,道:“我来开吧?”   “前半段高速公路应该好走,没事,你把导航打开就行。”霍以辞道。   “那我们轮换,两个小时后换我。”奚迟提议。   到他老家的路程要四个多小时,全神贯注地开下来确实很累,他深有体会。   “好。”霍以辞答应着,顺手接过他的背包,放在车后排座椅,奚迟跟着看过去,发现后座上还摆着两束花。   主花都是白菊花,一束的配色是淡雅的蓝紫色系,他认出里面有花艺沙龙介绍过的矢车菊和铃兰,另一束橙色系的配花要大气些。   一看就是很用心做的,他眼神一动:“谢谢,我奶奶最喜欢紫色。”   “她能喜欢就好,花泥里用了保鲜剂,应该能很好地保持到明天。”霍以辞微笑着说,“上车吧。”   在副驾驶上坐稳系上安全带后,霍以辞又问:“你吃晚饭了么?”   “喝了一杯咖啡。”奚迟据实以告。   他今天做了一天手术,怕吃了饭待会儿开车犯困。   霍以辞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拿出一个纸袋给他:“多少吃一点吧。”   奚迟打开,里面是他常点的一家咖啡店的三明治,是热的,还有几种点心。   他撕开包装纸,轻声道:“谢谢。”   “要一直跟我说谢谢么?”霍以辞突然侧过脸,看着他认真地说,“那我更该谢你才对。”   三明治的温热从他的手心传递,奚迟把视线移到前方:“那不说了……咳,现在走么?”   霍以辞唇角一弯,转回头启动车子开上路。   天色渐转暗,路灯纷纷亮起,霍以辞伸手打开了奚迟头顶的车内灯,对他说:“中间有喝的。”   奚迟拿出杯架中的纸杯,扎进吸管尝了一口,发现居然是巧克力牛奶,他以为霍以辞会买咖啡或茶的。   其实他挺喜欢甜食,尤其是巧克力,就是很少主动去买那些孩子气的东西。   霍以辞余光瞟到他吸着巧克力牛奶,眼里泄露出来的一点点满足,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花艺沙龙的时候,他看到奚迟给茶杯里加了两块方糖,果然是喜欢甜的。   霍以辞的车里也有种清淡的木质调香味,伴着音响里流淌的钢琴声,奚迟靠在椅背上,和霍以辞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虽然他和霍以辞严格来讲才刚认识,但他坐在对方身边,奇怪地有种放松的感觉。他看着窗外的灯光照在自己熟悉的侧脸上忽明忽暗,和霍闻泽开车时绷紧的唇线不同,霍以辞总是柔和得像一朵云……奚迟感觉自己眼皮越来越重。   霍以辞半天没听到动静,往旁边看了一眼,不禁失笑,奚迟头歪向他这边,完全睡着了。   他把车在路边停下来,去后面拿了条薄绒毯盖在奚迟身上。   给他披毯子的时候,霍以辞才发现奚迟眼角长了颗小小的痣,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像笔尖无意滴落的一滴墨,却为清雅的画卷添了一抹生动。   令人的目光忍不住停留。   奚迟被叫醒的时候,仿佛在梦中浸泡得太久,跟现实时间脱了节,怔怔地看着霍以辞。   对上霍以辞温煦的笑眼时,他把涌到唇边马上脱口而出的那句“闻泽”咽了回去。   “如果导航没有错的话,我们到了。”霍以辞道。   奚迟回过神来,推开车门下去,头顶上已经是漫天繁星。   他把身上披的绒毯取下来,递还给霍闻泽,脸上有点挂不住:“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霍以辞目光划过他睡着时侧脸上压出的一片红印子,眼中更添了一分温柔,接过毯子叠起来。   “没事,你能睡着,我反而觉得是对我的一种肯定。”   奚迟还是不太好意思,他平时明明不会这样松懈的,背上包道:“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   他们走的乡间小道很窄,只能容两个人并肩前行,两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在夜晚里十分寂静,只有偶尔的一两声虫鸣,顺着青草味的空气传过来。   霍以辞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很久没看到过这样的星空了,上一次还是去甘孜采风的时候,你一定有个很美好的童年。”   奚迟跟着看向上方,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后,星星一颗接一颗冒出来,洒满了夜幕,依稀可见银河的轨迹。   “嗯,那你呢?”他问道。   静默了片刻,霍以辞开口道:“如果我说,我小时候大部分时间是被关在一个房间里,你会不会觉得很不正常?”   奚迟脚步顿了下,鞋尖擦过路面上的小石子发出沙沙的声响。   “为什么?”   “因为我生过一场病,具体的印象也模糊了,只记得里面是纯白的,没有色彩也没有声音,偶尔会有几个人进来给我做检查和治疗。”   奚迟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指,看来霍闻泽的人格分裂是从小就被发现的,并且接受过治疗。这个过程对小孩子来说一定很痛苦,他曾看到过父亲的录像资料。   他又问道:“你的父母也不在吗?”   “他们那时候都太忙了。”霍以辞说这话的时候,依然风轻云淡,听不出一丝抱怨的意味。   奚迟胸口有些闷:“你会孤独么?”   “不会。”霍以辞笑着摇头,“无聊的时候就画画,我弟弟还会偷偷溜进来看我,我们甚至策划跑出去过。”   弟弟?奚迟心生疑惑,他可从未听霍闻泽提起过有什么兄弟姐妹。   霍以辞看他稍显凝重的表情,抱歉道:“在这么美好的夜晚不该跟你说这些。”   “不,是我想知道的。”   奚迟的声音在静夜里听起来更加清冷通透,糅合着微凉的风,让霍以辞的唇角重新舒展开来。   这实在是个过于美好的夜晚。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奚迟老家的院子,木门被推开发出长长的一声响,院里因为他定期打理很整齐,石子小路两边有两块被篱笆围着的荒土。   “我奶奶还在的时候,也很喜欢花。”奚迟看见他打量的目光,说道,“她是这一片花养得最好的老太太,这两边当年都是很漂亮的小花园,别家小孩总爱路过扯几枝,她就气得拿着花铲子追。”   他回想起来,眼底浮起浅浅的笑意:“可惜她走后,没人会养,就荒废了。”   霍以辞四下打量了一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们收拾了一下就去休息了,夜里躺在床上,霍以辞因为开车时喝下的两罐咖啡暂时没什么困意,索性起来从带的包里拿了张白纸和铅笔,望着窗外院子里荒地的布局,然后低头“沙沙”地画了起来。   画了好几张后,他终于看着跃然于纸上的小花园构图,满意地弯了弯唇,把图纸仔细地收了起来。   第二天,他们迎着晨雾一大早上了山,快到他爷爷奶奶的墓前时,霍以辞没有再跟他一起过去,在不远处站着等他。   奚迟把两束花分别放在并排而立的两座墓碑之前,上面两位老人慈祥地笑着。   他的父亲结婚很晚,奚迟出生时两个老人都六十多岁了,但他父母因为工作繁忙无暇照顾年幼的他时,他们还是主动揽下了这项重任。   明明是没什么文化的老头老太太,却会在别的小朋友疯跑疯玩时,教育他多读书好好学习。他记忆里儿时的傍晚,总有风裹着饭菜的香味飘进窗户,掀起面前洁白的书页,楼下院子里爷爷奶奶躺在摇椅上有说有笑。   奶奶去世正好是在奚迟大学入学后不久,两个老人一辈子感情深厚,爷爷也很快心脏病发作跟着走了。弥留之际他奶奶跟他说过:“你的前程我是一点都不担心,就怕你这孩子一直孤孤单单的。”   想到这个,奚迟蹲在碑前低垂着眼睛笑了笑,他现在倒是一点也不孤单。   他瞟了一眼不远处正在看风景耐心等他的霍以辞,心说,相反,他现在的生活有点精彩得过分了。   奚迟又在墓前待了一会儿,霍以辞忽然看到他们过来的小路有另一个人正在往上走,是个中年男人,两鬓已经长出了明显的白发,戴着眼镜穿着朴素,但有种儒雅的学者气质。   看他手里也拿了束白菊花,霍以辞走到奚迟身边问:“我看有位叔叔似乎也是来祭拜的,是你认识的人么?”   奚迟站起身回头,正好与刚爬上山腰的男人视线撞在了一起,两个人脸色皆是一僵,谁都没动一下。   中年男人脸色明显紧张起来,眼神殷切又忐忑地打量着奚迟,像个没复习却被抽到回答问题的孩子。   奚迟在这种目光里静静站了几秒,垂在身侧的手捏紧,对霍以辞说了声“我们走吧”,就转身径直离开了。   “迟迟!”身后传来男人有些慌乱的声音。   奚迟仿佛没听见,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霍以辞跟上他,关切道:“你还好吧?”   奚迟让自己压下心中的情绪,对他说:“没事。”   朝阳渐渐升起来了,他们走在山间小径上,阳光从他们头顶的叶片间漏下来,照得肩头暖融融的。   “那个人是我爸。”奚迟开口道,“我父母在我七岁那年就离婚了,刚才是我在我奶奶葬礼之后第一次和他见面。”   其实他和霍以辞还算不上熟,可能是现在胸口太闷了,或者是因为霍以辞总散发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气息,让他说了这些。   “嗯。”霍以辞看向他的目光温暖和煦,他刚刚猜到了,奚迟抿唇沉默着的模样,和刚才的男人十分相像。   奚迟转身后,他看到男人脸色顿时灰败下来,眼里写满了不舍。   “明明是他因为更重要的东西放弃了我们,反而作出一副放不下的样子。”奚迟拧着眉头,“这些年我知道他一直在通过我的老师、同学、领导来监视我的生活,令人反感。”   这还是霍以辞头一次见奚迟表露出如此激烈的情绪,他没有直接评价,反而以更缓和的语气说道:“有时候亲缘的联系很神奇,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我和我弟弟也有很多年没见面了,但总忍不住关注他的一些讯息,看他过得好就很开心。”   奚迟转过脸看着他,这是他第二次提起这个弟弟了。   “他从小就比我更聪明果断,会帮我从病房里“越狱”。”霍以辞双唇一弯,“后来因为我的病,爷爷应该是怕我影响他,把他接到身边亲自培养,我们的关系也就慢慢疏远了。”   奚迟无言地静静听着,某种预感越来越强。   “他一直对自己很严格,承担起了家族的事业,我才得以这样自由散漫地活着。”   他们正好转过了一个路口,视野变得开阔,已经可以远远见到那片湖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说不定你还在财经新闻看到过他的名字呢,”霍以辞看向他笑道,“他叫霍闻泽。”   奚迟的心跳陡然加速起来。   “我们是双胞胎,我只比他早几分钟出生,性格和人生却完全不一样。”   奚迟心里觉得这个设定也过于完整了,不过他查资料时确实看到,有病例因为人格分裂后的混乱,认为另一人格其实是自己的双胞胎兄弟姐妹。   霍以辞拿出了手机,递给他看,奚迟看了一眼,立刻愣在原地,思绪彻底乱了。   屏幕上是翻拍的一张纸质老照片,上面两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相同的身高和打扮,并排而坐。 第22章 我很想你   居然是真的,霍闻泽真有一个从未提及的双胞胎哥哥。   那现在在他身边的究竟是……?   奚迟太阳穴的血管砰砰直跳,他极力让自己恢复理智,仔细看了一下这张照片。   思维冷却下来后,他认为眼前的人一定还是霍闻泽的另一人格而已。   其实这两个孩子也不是一模一样,大概是异卵双胞胎。他能认出左边的是霍闻泽,五官更立体,眼型偏英气,双眼皮比较窄。而幼年的霍以辞轮廓更柔和一点,眼睛更圆,眼尾略微下垂,仔细看下巴还有道疤。   他还不至于认不出和自己相处三年的人。   那么,真正的霍以辞现在又在哪里?霍闻泽为什么会产生如此完整的一个“哥哥”的人格?   他感觉自己离霍闻泽出现人格分裂的真相又走近了一步,却牵扯出更多的疑云。   “奚迟?”霍以辞看他盯着照片沉默许久,出声喊道。   奚迟再抬起头时已经恢复了冷静:“抱歉,刚才我走神了。”   霍以辞收回手机,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他察觉到奚迟从刚才情绪就有些奇怪。   “继续走吧,马上到了。”奚迟看向前方道。   走了没多久,他们又转过一个弯,忽然间一大片湖泊闯进他们的眼帘。   晨辉的照耀下,澄净如玉的水面上洒满了片片金箔,湿润的风扑面而来,吹在脸上凉丝丝的。   仔细看自己无比熟悉的地方,才发觉它原来这么美。   奚迟看见霍以辞像被定格住了一样,眼睛里闪动着光。   梦想成真的感觉一定是无与伦比的,奚迟在旁边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了,怕打扰了对方。   “原来真的不是梦……”霍以辞嘴唇微微颤抖着,“我可能来过这里……”   “你是想起什么了么?”奚迟忙问。   霍以辞转过脸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猛然间脸色刷地苍白下来,整个人身形一晃,向地面坠落下去。   奚迟上前一步抓紧了他的肩膀,霍以辞失力地倚靠在了他的身上,被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压着,奚迟略显艰难地扶着人到了湖畔的一块石头上坐下。   霍以辞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奚迟让他枕着自己的腿躺下,摸了摸他的颈动脉搏动和呼吸,除了急促了些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霍以辞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额头渗出一细细的汗丝,像是沉浸在一个噩梦中,挣扎着想要苏醒。   他现在即使身为一个医生,也感受到了束手无策。   奚迟的手担忧地搭上霍以辞的额头,触碰到皮肤的一瞬间,霍以辞睫毛颤了颤,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奚迟的心口骤然被撞了一下,剧烈地震动起来。   “霍闻泽!”他脱口而出。   枕在他腿上的男人怔怔地望着他,几秒钟如半个世纪一样漫长,然后他猛地坐直起身,紧紧将奚迟搂进了怀里。   奚迟的胸膛撞上对方的,感觉到霍闻泽的手臂抱着他的力度,像要把他勒进身体里似的,让他的肩胛骨都被压痛了。   “迟迟。”熟悉的低沉音色,带着一种迫切的颤抖在他耳边响起。   奚迟的鼻根一下酸了,好像积压的所有的担心惶恐同时涌出,连着整个胸口溃塌成一片泥泞,他缓缓地抬起手攀上了霍闻泽的后背,手指揪紧了他的衬衣。   熟悉的体温环绕着他,霍闻泽的心跳一下一下很有力,像一个遥远的梦境。奚迟眼前浮现出这些天发生的种种,咬了咬牙,艰难地从这种温暖中抽出来,推开了怀里的人。   他死死盯着霍闻泽的眼睛道:“解释。”   他皮肤偏白,眼周的皮肤尤其薄,眼尾这时泛起的红格外明显,抬起眼瞪人的时候让人心口像被绵针扎了一下。   霍闻泽低下头,闷闷道:“对不起……你,见到他们了?”   “见了。”奚迟的语气冷冷的,声音里却带了鼻音,凶的程度大打折扣,“霍野,霍言清,还有你哥哥……好像还有我不认识的?”   霍闻泽忽然看向他,脸色沉了下去,眼底翻起深重的情绪,认真地说:“离他远一点。”   下一秒,他的肩膀却塌了下去,像被无形的箭矢击溃,抬起手轻轻抚上奚迟的侧脸,像对待珍贵的宝物一样在那片细腻温热的肌肤上轻轻抚过。   “……也离我远一点,别让他找到你。”   奚迟听着,冷笑一声:“看来分手短信确实是你本人发的。”   霍闻泽唇角紧抿,没有否认。   “霍闻泽,你真是个混蛋。”奚迟咬着牙道。   “你答应我,不要再去找真相,就当没遇见过我一样过你自己的生活。”霍闻泽的声音越来越哑。   对上那双偏浅色瞳仁里闪烁的痛苦,奚迟一时如同被扼住了呼吸,喉咙干涩。   “我一直试图控制他,阻止他的所做作为,也的确成功了,但现在……”   “你说这话,是准备去哪?去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把自己关起来吗?”奚迟突然握住了霍闻泽贴在他侧脸的手,开口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脊背挺直,眼神明锐,除了微微泛红的眼角,看起来简直无坚不摧似的:“既然已经分手了,我没有必要听前男友的任何话。就算你是个怪物,我也要剖开看看。”   霍闻泽眼神震动,胸膛呼吸的起伏都剧烈起来。   奚迟望着他的眼睛:“先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霍闻泽眉心拧了起来,似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片刻才启唇准备说什么。   就在这时,奚迟看到霍闻泽眼底眸光猛地一转,紧接着眼帘半阖上,又迅速地眨了几下强撑开。   霍闻泽艰难地抬起头,撑着最后一丝精神望向他,从唇间挤出了一句:“迟迟,我很想你……”   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头痛击中了他,霍闻泽脊背弯了下去,脖颈的线条紧绷,十指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喘着气。   奚迟扶住他的双肩,感觉到手下的颤栗,低声喊道:“闻泽。”   霍闻泽像是用了最后的力气看了他一眼,然后额头倒在他肩上昏迷过去。   奚迟怔怔地伸手摸了摸他靠着自己的额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霍闻泽发病。   霍以辞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看见的是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云悠悠然地飘过,放在他额头上的手心触感柔软,云一样微凉。   然后便对上了奚迟那双清冷的墨黑色眼睛。   奚迟看了一眼,就知道换人了。   “你还好么?”他关切道。   霍以辞缓缓眨了几下眼睛,回过神来,感觉到自己似乎正枕在对方的大腿上,连忙撑着想要起身,却被一阵刺骨的头痛击中,脱力地坠落回去。   “抱歉,”他唇色苍白,有些难堪地垂下眼帘,“之前生病留下的后遗症,吓到你了吧。”   奚迟低头看着他:“没事,医院里更危急的见习惯了,你不用硬撑。”   霍以辞虚弱地笑笑:“有医生在旁边,果然很有安全感。”   他还记得小倩刚来店里打工的时候撞见过一次他晕过去,当时吓得失声尖叫,差一点就叫来了救护车,他解释之后,小倩一连几天都不敢跟他说话。   而奚迟,从昨天得知他被关在医院到现在,依然是往常般波澜不惊的模样,瞬间吹散了他心中隐约的忧虑,让他像置身于万里无云的原野间。   “你不好奇吗?”他问道。   “好奇。”奚迟实话实说,“如果你愿意讲的话。”   他有接受过治疗的记忆,简直是再重要不过的线索了。   “应该是精神方面的问题,我父母不愿意跟我讲具体的情况,十几岁的时候医生判定痊愈后,他们就带我离开了那间病房。”霍以辞慢慢地说,“到现在我仍然偶尔有晕倒、梦游等等后遗症……”   他边说边观察着奚迟的神色,只见奚迟除了眉间拧起了一个小弧度,丝毫看不出恐慌。   霍以辞深吸了一口气,犹豫道:“如果回去之后你选择不再联系,不用有负担,我很理解。”   奚迟抿唇沉默了两秒,开口道:“我不会怕你,就像我不会害怕心脏病的患者一样。”   说完他自己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曾经觉得荒唐的话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就像奚长明附身了一样。都怪刚才和霍闻泽见的一面,让他凭空生出了奇怪的勇气。   霍以辞也愣住了,他头枕着的触感不算柔软,从这个角度看奚迟睫毛在阳光里绒绒的,飞快地扇了一下,别扭地撇开了眼。   像是蝴蝶翅膀扇动了温热的风,在他的胃里席卷上升,到了喉咙带来酸麻的感觉。   他给自己的花店取名字时,觉得Kilig这个词很美,是塔加拉族语,形容喜欢一个人胃里像有千万只蝴蝶振翅,好像一张嘴就要全部飞出来一样。   他可能是彻底喜欢上了眼前这个人。   “咳,我已经没事了。”霍以辞撑起身,弯起眼睛,“谢谢你。”   他想到晕倒前奚迟问的问题,目光投向面前平静的湖面:“我好像记起来和另一个小孩子一起在这片湖边奔跑,应该是阿泽。”   奚迟跟着他站起来,望向他的侧脸。   “你想过联络他么?”   他觉得霍以辞这个人格,似乎对霍闻泽有很深厚的感情。   “其实我试过,他似乎不想让我打扰他现在的生活。”霍以辞回答道,“我甚至去过他的公司找他,但他的秘书只是告诉我,他不能见我。”   肯定是无法见面的,奚迟心想。   “那次去,一路上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地喊我霍总,叫得我都有点紧张了。”霍以辞说到这段乌龙,脸上短暂的落寞散去,重新展开了笑容。   “他应该也在默默地关注你,只是不知道如何和你相处。”奚迟忽然开口道。   “是么。”霍以辞轻笑。   “拍下那幅画的人是霍闻泽,他把画挂在了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   短短一句话如同巨石落入宁静的湖面,惊起万丈波涛。   霍以辞眼里闪过惊诧:“你和阿泽认识?”   奚迟表情有一丝不自在:“其实,他是……我前男友。”   霍以辞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居然忘记了,命运之神才是乐衷于恶作剧的那一个。   是多么慷慨而顽劣,才会让他在确定爱上一个人之后,立即让他得知那个人曾是他亲弟弟的男朋友。   “我说怎么第一次见面时,你会那样看我,是因为我和阿泽长得太像了吧。”霍以辞迅速收敛起失措的神色,眼里的笑意依旧很温柔。   奚迟心想,霍以辞现在一定很惊喜,他也算是帮霍闻泽做了一件好事。   回到城市,分别时霍以辞还微笑着跟他道了晚安,告诉他很感谢他告诉自己这一切。可之后的两天,奚迟再没有收到对方发的一条消息,甚至也没有再分享奶糖的照片。   午休的时候,他听见科室的护士在聊天,说到想要预订Kilig Garden的花,却接到了电话说老板这个月都不会做花了。   奚迟有些担心对方的状态,晚上发了一条消息过去询问。   没几秒,对面便回过来:【不用担心,只是一直在画这个而已。】   霍以辞发给他一张照片,画架上支着一幅还没有画完的油画,是他家乡的那片湖。   这次的作品应该能让他自己满意了,奚迟心想。   这两天他也整理了一下思路,回去一趟他接收到了太多爆炸性的信息。   霍闻泽作为主人格,现在看起来并不能自由地出现,就如同陈枫形容过的,像被压制了一样。究竟怎样才能把他唤回?真正的“霍以辞”现在又在哪里?   他给越来越密密麻麻的“线索之墙”上又添了几笔,然后将压制二字画了个圈,标了个问号。   他能想到,在阻挡霍闻泽控制身体的人格是谁。   笔尖在纸上停顿,湖水中染开一抹突兀的红,半晌,霍以辞才回过神来收回画笔。   放弃挣扎般舒了口气,他拿起放在旁边的一本速写册。   纸张上寥寥几笔,将画里人清冷的气质勾勒得淋漓尽致,眼边的一颗泪痣,又平添了一丝诱人窥探的脆弱感。   感情总是越压抑,越汹涌,霍以辞将速写本放在膝上,靠在椅背闭上眼睛,再一次想到,他为什么偏偏和霍闻泽有关系?   再次睁开眼时,蜷在他脚边熟睡的布偶猫突然炸了毛,跳到一旁弓着背呜呜低吼着。   男人翘起腿来,翻看了几下速写册,像是找到了一张最满意的,利落地撕下那页,凑到唇边轻吻了一下,然后藏进口袋里。   然后他提起画笔,阔步走至洗手间的镜子前,盯着镜中的倒影道:“霍闻泽,你又犯规了。”   笔尖在镜面上重重划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红色的颜料画成一个叉填满了镜框。   “Strike out!”他勾唇一笑,“让我们把游戏变得更有趣吧。” 第23章 危险人格   第二天早上, 杜小倩打开店门时就发觉不对,花少了很多,零零散散没剩下几支,像是被洗劫过一样。   她慌忙检查了一圈, 发现并没有少任何值钱的东西, 似乎“窃贼”的目标只有花而已。   这时, 她听见了楼上传来细声细气的“喵呜”声, 很焦灼的样子, 上楼后, 奶糖正不知所措地蹲在一个墙角,周围放了一圈打开的猫罐头,各种口味都有,把小猫咪围得密不透风。   然而布偶猫一个都没有吃, 如同被设了魔法结界, 一动也不敢动。   看到有人来了,奶糖立刻委屈地“喵喵”叫得更响了。   杜小倩忍不住觉得眼前的场景有点搞笑,赶紧拿走两个罐头, 奶糖嗖地就从缺口窜了出去。她去给猫碗里加了猫粮,又开了新罐头拌好, 奶糖才可怜巴巴地开始吃饭。   上来看到了这幅光景, 她大概知道老板的后遗症又犯了。   老板每次发病,除了消失,还会做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试图以奇怪的方式喂猫。   奶糖是真的饿了, 呼噜噜吃着饭,杜小倩摸了摸它的脑袋:“又要我暂时照顾你了,哎呀, 老板不是刚坠入爱河吗,这怎么办呢?”   猫好糊弄,人可不好糊弄。   奚迟上班的时候也发现了不对,他白大褂口袋里的笔全都不见了。   这对于任何一个医生,都是毁灭性的损失,无论在其他方面有多富足,兜里的笔小于三支,就会很没有安全感。   奚迟又确认了一遍白大褂前的胸牌,问同在男更衣室的高昊:“你拿我笔了么?”   “没啊。”高昊艰难地扣上肚子前面的白大褂纽扣,捂住兜,“别打我注意啊,昨天又丢两根,就剩这一根了。”   奚迟眉头微拧,主要是里面有一支他用了三年的钢笔,是之前霍闻泽送的,他已经用习惯了。   “不会是哪个暗恋你的小护士吧?”高昊嘿嘿一笑,“拿走感受一下我们奚医生的温度什么的。”   奚迟用“你好变态”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坐在办公桌前,他准备再搜寻一下,拉开左手边的第一个抽屉。   瞬间,娇嫩欲滴的红玫瑰从抽屉里涌现出来,占满了他整个视野。   高昊探个头凑过来,瞪圆了眼:“我靠……一柜子的花啊!这么有情调!”   奚迟也愣住了,又拉开下面的抽屉,同样被塞满了玫瑰,散发着甜甜的清香……第三个抽屉也是。   “天哪!”安妍也被吸引过来,“我说一大早进来这么香是怎么回事呢,师弟你再看看别处?”   奚迟怔怔站起来,上前打开了靠墙放着的立柜,像魔法一样,各种颜色品种的鲜花,在足有一人高的柜子里争相绽放,因为装得太满甚至有几束擦过他的衣角落在地上。   他被馥郁的花香撞得头有点晕,木然地打开其余三扇柜门,也是一模一样的光景。   布局可以说是毫无设计感,只是把所有美好尽可能地一股脑塞进来而已,即使这样,已经足够让人震撼。   “太浪漫了……”安妍倒吸一口气,“我都没见过这么多花。”   高昊也止不住感慨:“这简直是把花店搬空了,怎么运进来的啊?”   “不对啊!”听到他的话,安妍猛然变了脸色,“这个办公室现在不是只有咱们仨有钥匙吗?我昨晚走的时候锁门了呀。”   高昊的表情也变得诡异起来:“是啊,不会就是你干的吧?你一直没找男朋友是不是暗恋你师弟多年,在沉默中变态了。”   “我还说是你呢,高日天!你老对奚迟勾肩搭背,腻腻歪歪的,我算明白了,你真是变态到令人恐惧!”安妍一脸嫌弃地退后一步。   奚迟的心跳咚咚跳着,他想他很清楚这么干的人是谁了。   在背后两个人的互相指控中,他又回到办公桌前,拿出钥匙插进右侧一个上锁的抽屉,拧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只精致的黑色盒子,里面铺了花瓣,中央是一支钢笔,暗红色与玫瑰金相配的笔身。奚迟将笔帽打开,看见金属笔尖上雕刻着一朵玫瑰花,墨水流过的中缝正是花茎。   正在吵架的两个人又凑过来。   安妍惊喜道:“这是限量款诶,我一直想买的,这人有点品味嘛,那看来不是高昊了。”   奚迟握着笔,有些被气得想笑。那个人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让他不得不用这根笔吗?   简直是疯子,不可理喻。   “你最近没认识奇怪的人吧?知道是谁送的吗?”高昊露出老父亲般的担忧之色。   安妍也附和道:“是有点吓人,你还好吧?”   奚迟缓缓点了下头:“大概知道,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   “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让我挑几束花就当赔罪咯。”安妍看见他眼中的愧疚,拍了拍他的肩,“你有数就行,哎呀,这个人应该不是上次那个弟弟吧?牛哇师弟!”   奚迟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移开视线,把钢笔又塞回柜子里。   他必须快点找出这个人格,他咬着牙想,起码不能影响到自己身边的人。   下午的时候,奚迟突然收到一条短信。   他没想到丁立森会发消息给他,从上次陷害他被曝光后,丁立森匆匆办理了离职手续就销声匿迹了。   这个时候,丁立森却约他喝咖啡,让人觉得古怪。   但丁立森解释是和病人相关的事,约的又是医院附近商圈的一家连锁咖啡厅,他就同意了。   奚迟到的时候,丁立森已经坐在窗边的位置等他,面前放着一杯冰美式。   丁立森胡子拉碴的,镜片后面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冲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你去吧台自己点吧,免得你担心我会害你。”   奚迟对他这种说话方式习以为然,转身去点了杯拿铁。   他确实有点担心,但不是担心他自己的安危,而是担心丁立森的。   现在那个人格还在外面游荡,可能随时会做出什么,他根本无法预测。   奚迟坐下后,直截了当地问:“你有什么事?”   丁立森推了一下往下滑的眼镜,也并未寒暄,直接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册子给他。   “这里面都是我主管的患者,我走以后……估计要拜托你接诊了。”   奚迟翻看了一下,里面记录得很细致,大多数都是脑部恶性肿瘤术后发现转移的病人。这些人,生命可能只剩下了几年甚至几个月,因此每一次复查都非常重要。   奚迟十分干脆地把本子收起来:“好。”   ”谢谢。”丁立森罕见地跟他道了个谢,“我就通知他们以后找奚医生了。”   两人都喝了一口咖啡,看起来再也没什么话可说。   奚迟准备起身告辞,丁立森忽然苍白地笑了下:“我本来以为你会指责我几句,或者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看我。”   没想到还是往常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   “没必要。”奚迟面无波澜道。   “你肯定在想‘这很无聊’。”丁立森靠上椅背,眼神显得更憔悴了,“我真羡慕你的好运气。”   奚迟感到疑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幸运,他身边的人不止一次评价过他很倒霉,总招来一些怪事。   “Orcas是你认识的人吗?”丁立森问。   这不是霍言清用的名字吗?奚迟心里一紧,难道说丁立森找的那个黑客就是霍言清?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跟霍言清提起这件事时,对方嘴角腼腆又雀跃的笑意。   看他神色微顿,丁立森明白了,苦笑道:“你知道吗?我跟你初中高中都是一个学校的。”   奚迟面露诧异,他确实不知道。其实他来科室的这三年,跟丁立森从未正经地交谈过,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坐下来聊天。   “也是,我们永远的第一怎么会注意到排行榜上跟在自己后面的人?”丁立森喃喃道,“我一直最讨厌你这种清高的样子,只会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其余东西都像瞎子一样看不见。但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有人躲在你背后的阴影里啊,我真是一下轻松了不少。”   奚迟皱眉看着丁立森镜片后一闪而过的欣喜。   “你身上发生过的事情我都知道,看样子你也不是完全了解他呢。”丁立森抬起眼皮,配上发青的眼圈显得格外阴郁,“我真期待如果你有一天知道他都替你做过什么,还能不能这样淡定啊,奚医生。”   他的语气像毒蛇吐信一般令人不适,奚迟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丁立森这句话确实刺了他一下,自从赵晔坤车祸躺在医院,他每次去查房会忍不住想,赵晔坤的车祸,究竟是不是意外?   如果真的和那个人有关,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你说完了?”奚迟把注意力拉回眼前,起身语气冷冷地问,“没什么我先走了。”   丁立森看他站起来,忙道:“其实我今天是想跟你道歉的,虽然做什么都不可弥补……”   奚迟脚步停下了,抿了抿唇,忽然道:“有个东西你能给我么?”   “什么?我都这样了还有你能看上的?”丁立森苦笑道。   奚迟认真地看着他:“你实验室里养的原代细胞还要不要?”   丁立森一愣,随即低下头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抖起来。笑够了,他抬头感叹道:“奚迟,你真是个神奇的人。   说完他挥挥手:“都给你,反正我也带不走。”   奚迟心满意足地想,他之前养的那一批细胞长势一直不尽人意,现在有了它们,课题应该能尽快开展了。   “那我们扯平了。”奚迟告诉他。   “今晚我去拿给你,我凌晨要赶飞机去M国。”   “好。”奚迟点头,“不过要九点后,晚上主任开例会,我们都不在。”   “我都忘了,终于不用去开这个会了。”丁立森扯起嘴角,“你就不好奇你的手下败将要去哪里?”   “人生自有安排。”奚迟望向他的眼神平静。   丁立森无奈了:“曾经邀请过你的制药公司,不过我去只是做实验员。”   “也不错。”奚迟评价道,“你科研思维不太好,但是动手能力很强。”   丁立森睁大了眼睛:“你是在讽刺我?还是其实想安慰我?”   “只是陈述。”奚迟目光坦然地看了他一眼。   丁立森再次摇着头感慨:“你真是个神奇的人。”   奚迟走之后,丁立森瘫在咖啡厅的沙发上,眼神里涌动着前所未有的嫉恨,快要烧起来。   明明他已经决定了放下,为什么奚迟还要这样刺激他?   刚才他同意给原代细胞后,奚迟眼里闪过的那种欣喜,纯粹得就像得到了糖的孩子,像一把刀扎中他的胸口。   他看得出奚迟是真的热爱做研究,也真心喜欢医生这个职业。而他,搞科研是为了升职,把病人清单交给奚迟,也只是不想再背负这份心理压力而已。   手里的纸杯被捏皱,在旁边店员紧张的注视下,丁立森嘴角笑容诡异起来,他刚才可是知道了个重要信息。   科研大楼,保安大叔刚吃过晚饭,看到门口进来个人。   “丁医生。”他招呼道,“这么晚还工作啊。”   丁立森一点头:“嗯,我忘带门禁卡了,可以帮我开下神经外科实验室吗?”   “好嘞。”   保安大叔热情地替他刷开了门,丁立森彬彬有礼地道谢。   其实他的门禁卡已经被作废了,看来保安还不知道他被开除的事。   他穿行在实验台之间,在奚迟课题组的工位前停下脚步。   实验室消毒用的酒精十分充裕,丁立森拿起来一瓶拧开,哗啦啦地泼在地上,倒空后他空洞的眼神忽然一动,又拿了更多酒精边走边倒,整个实验室都弥漫着浓郁的高浓度酒精味。   丁立森肩膀到手指都在止不住颤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摸了几次才摸出一盒火柴,擦着后橙红色跃动在他的指间。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实验室火焰滔天的景象,眼神兴奋地随着火光闪烁,急促喘着气。   全都烧成一团灰吧!他们回来以后会有多精彩的表情呢?   下一秒,他的脖子忽然被一只手从后面捏住了。   丁立森对上了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睛,眼神里了无生机的阴冷让他心跳停滞了一秒。   “你废话很多。”男人散漫的语调里勾着寒意。   说话同时,男人提小鸡仔一样捏着他的脖子,拿过他手中燃烧的火柴,毫无预兆地朝他嘴里按去。   丁立森死命挣扎扭头,还是被火柴头按上了嘴角,皮肤发出“呲——”的一声,火柴硬生生地被熄灭了。   “啊啊啊啊!”丁立森的叫声响彻实验室。   奚迟在科室开例会开到一半,心中那种诡异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回想起和丁立森告别时对方的眼神,总觉得不太对。   找了个间隙,他起身跟主任请了个假,走出去给丁立森的号码打了个电话。   听筒里只有长久的“嘟嘟—”声。   奚迟立即收起手机下了楼,疾步朝科研大楼走去,没几分钟就赶到了楼下。   “奚医生也来了啊,真辛苦。”保安乐呵呵地跟他打招呼。   也?奚迟心中一凛,赶忙按电梯上楼。   电梯门再打开时,他闻到了浓郁的酒精挥发在空气中的味道,他皱着眉头推开半掩着的实验室门,一眼便看到有个人躺在地板上。   走近一看,果然是丁立森,已经失去了意识,四肢抽动着,嘴唇青紫,口中不停涌出白沫。   他看清了丁立森手里攥的试剂瓶,心道不好,打电话通知了保安,然后戴上手套上前把人捞了起来。   这时,奚迟看见了原本压在丁立森身体下面的一盒散落的火柴。   洒了满地的酒精,加上火柴,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仅仅想象一下就令人心惊胆战,丁立森竟然曾经想要烧毁整个实验室!如果没有及时发现,科室所有的仪器和实验成果都会付之一炬,还有他们养的几十只兔子和小鼠也会平白丧命。   奚迟的脚步顿住了几秒,然后动作比刚才粗暴很多地把人拖到了水池边,打开水管把水灌进丁立森的胃里,然后催吐,再灌再催,等保安赶来的时候,丁立森的脸已经在水里泡白了,胃里的化学制剂也已经吐得差不多了。   他们一起把丁立森送到了急诊科,由于丁立森并没有家属和朋友在这边,奚迟不得不在旁边等着他抢救。   值班的急诊科医生正好是他老同学,惊道:“这不是丁立森那孙子吗?奚迟!你终于忍不住给他下毒了吗?”   “……他自杀。”奚迟无奈道。   “哈哈哈我知道!”急诊医生开怀大笑,“看他干的缺德事,一头撞死算了,把遗体捐给解剖系还能给教学事业做点贡献。”   他一边手上不停抢救,一边给奚迟说:“就这你还救他,值得敬佩。”   奚迟看他忙,顺手帮他把给氧管道接好了,抿唇道:“正好碰见。”   “我明天一定得给你在全院宣传宣传,你肯定能评上感动济仁十大人物之一。”急诊医生继续嘴贫。   “说真的,今天的事你别说出去。”奚迟认真道。   如果传出去,在院里又是一场轩然大波,更何况霍闻泽那个极端人格还在外面,万一再做出什么动作。   “行行行,咱深藏功与名。”急诊医生点点头。   奚迟看着急诊科医生护士来来往往,不禁又想到,丁立森为什么放弃了放火,突然决定要服毒呢?   抢救结束时已经是半夜了,急诊医生擦了擦头上的汗,对他说:“龟孙子现在生命体征稳定,就是消化道被药烧得稀烂,肯定得受一段时间的罪了。”   “嗯。”奚迟觉得他也算罪有应得。   急诊医生为难地说:“不知道他几点能醒,醒之前可能要有个人待在病房啊。”   奚迟面色平静地点头:“我会留在这里。”   急诊医生眨巴眨巴眼睛:“大神,你还是像当年一样可靠,我要是个女生,死也要嫁给你。”   奚迟眼角微微一抽:“怪不得你跟陈枫关系好。”   “那可不,一个干急诊科,一个精神科,好哥们儿就是要携手跳大坑。我比他还好点,至少不用担心扭头被病人砍一刀。”   他脱口而出后,看见奚迟脸色一下凝固住了,立马想到奚迟的父亲,反应过来自己说了错话:“对不起,看我这破嘴,真对不起。”   奚迟也立即恢复如常,冲他淡淡笑了下:“没事。”   坐在病房的椅子上,耳边只有丁立森身上连的监护仪规律的电子音,奚迟很快泛起了困意。   反正丁立森就算醒来也动不了,不至于对他有什么威胁,奚迟打算靠着椅背休息一会儿,可能是拖丁立森太累,没几分钟他就睡着了。   在他呼吸逐渐均匀地睡熟了之后,病房角落里安静垂落的窗帘突然被一只手掀开,从背后缓缓走出来一个身影。   来人的脚步很轻很慢,似乎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男人走到病床旁的椅子前,低头用目光贪婪地描摹着眼前人的睡颜。   奚迟头朝一边微微歪着,碎发落下来两缕垂在额前,安静得如同一幅展开的画卷,平时冷淡的疏离感被削去了不少,低垂的眼睫却添了一丝孤零零的脆弱。   让人想伸手拂去他眉间落的雪。   男人的手指在触碰到他脸颊的前一刻又停住了,像下了很大决心般硬生生收回了手。   最后,他只是把手里的薄毯轻轻搭在了奚迟身上。   奚迟睫毛颤了颤,但没有醒,唇瓣抿了两下,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然后又睡沉了。   男人就这样一直盯着看,好像时间静止了。   丁立森虚弱地撑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不久前捏着他脖子的恶魔,正一动不动地望着奚迟,那双刚才还像冷血动物般阴寒的眸子里,此时灼热的情意翻滚,几欲满溢出来。   丁立森恐惧地想,自己刚才明明决定服毒了,为什么还活着在这里?奚迟又怎么会在?这个人准备来干什么?   他下意识地惊叫,可化学制剂也腐蚀了他的声带,他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力地试图在病床上蜷缩起来。   那个人一点要靠近他的意思也没有,眼神忽然扫过来,带着刀锋上的冷气,伸出一根手指凑到唇边,示意他——“嘘”。   让他不敢再发出一点动静。   心电监护屏上丁立森的心率狂飙,没几秒又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给空气都结了冰的病房送来了一分生机。   奚迟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正看见丁立森躺在病床上凝视着他,眼神里写满了恐惧。   他站起来转动了一下酸胀的脖子,走到病床旁,低头俯视着丁立森,朝他伸出一只手。   丁立森手指死死抓紧床单,心电图又开始出现异常波形。   然而奚迟只是按动了他床头的呼叫铃,目光淡淡地扫过他的脸,就像看街边飘落的一片垃圾一样。   忽然间,奚迟的眼神顿了顿,昨天光线昏暗加上丁立森戴着氧气面罩,他没有注意到丁立森嘴角有一个崭新的伤口。   他揭下透明的氧气面罩,确认了这是烫伤的痕迹。他想起昨天掉落在地上的火柴盒,有个荒唐又合理的想法冲进脑海,和他的直觉一瞬间产生了共鸣。   他当急诊医生的同学正好带着人推开病房门,看见这一幕,激动道:“哇哦,我期待的拔氧气情节终于发生了吗!”   奚迟表情无奈中透着无辜。   急诊医生哈哈大笑,过来彻底摘掉了面罩:“他也不用这个了,换成鼻氧管就行,他家人已经联系上了,很快就到,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好。”奚迟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薄毯,递还给他,“谢谢你。”   急诊医生摸不着头脑:“这毯子不是我的啊?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累晕了。”   奚迟缓缓眨了眨眼,突然间明白了什么,默默把毯子收回来。   “我知道了。”急诊医生露出浪笑,“昨晚谁给你盖的吧,可以啊我们奚医生魅力不减当年,短短几小时就把我们科哪个医生还是护士妹妹迷倒了。”   “不是。”奚迟撇开视线,落在被风微微吹动的窗帘上。   走的时候,奚迟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丁立森说:“既然你醒了,我会马上报警,好好交代你打算烧毁实验室的事。”   丁立森面色一下子变得更惨白,这比死让他更难受,闭上眼睛忍不住发抖。   “卧槽你还准备烧国家重点实验室?”急诊医生怒火中烧,“好好养病,病好了,就能去蹲局子了!”   虽然叮嘱过不要外传,第二天这个大新闻还是不胫而走,飞遍了整个医院。   奚迟来上班的时候,所有同事见到他,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佩服的眼神,又隐约透出一丝同情,接着语重心长地叹一口气。   连中午去医院食堂吃饭的时候,阿姨都笑眯眯地给他多打了一份排骨。   下班之后,他甚至接到了他母亲的电话。他们平时联系得并不频繁,今天打来,肯定是得知了什么。   “迟迟,听说你同事在实验室自杀,还准备放火,被你抓住了,你没受什么伤吧!”一接起来对面就响起了女人风风火火的声音。   奚迟无奈地笑笑:“没事,怎么连你也知道了。”   “哎,当年跟你爸在一起的时候,我也认识了几个你们医院的阿姨。虽然离婚了,我跟她们还时常联络联络呢。”女人不无炫耀之意地说道。   “佩服。”   他妈妈跟他完全不同,心直口快,跟谁都能迅速熟络起来。   “吃饭没有啊奚大夫?”他妈妈乐呵呵地问。   奚迟的表情也跟着松懈下来:“吃过了,你们呢?”   “刚吃完,你妹妹去上补习班了,我和你何叔叔随便煮了点面。”   奚迟笑了笑:“她不是才五年级,就要补课么?”   “现在的孩子都这样,一周补五天的都有,唉,我总觉得她脑子没你那么好。”   “这话你可别在何叔叔面前说。”   “何叔叔就在旁边呢。”对面女人笑道,“你等等,他有话想跟你说。”   不等他出声阻止,对面就换了人。   “奚迟,是我,最近工作忙吗?”温和醇厚的男声传来。   比起刚才和他母亲通话时的松散,奚迟的声音显然礼貌和生疏一些:“还好,手术日加班多一些。”   “明天中秋节,回家来吃饭吧?最近有人送了我一些好茶,咱一起品品。”   果然,奚迟心想,还是他母亲了解他,知道她来说的话,自己一定会找理由推脱掉。因此每次让他回家,都是他继父开口,让他抹不开面子拒绝。   他犹豫道:“我不太确定手术几点结束,就……”   尤其是这种节日,他觉得自己过去总不太合适。   “没事,”对面爽快地说,“我们等着你。”   没办法,奚迟第二天还是去了。   一进门,他妈妈和继父就热情地接过他手里提的东西。   “回自己家还带什么东西呀。”方琴笑眯眯地埋怨着。   何俊良也是笑容满面:“菜马上就好了。”   “妈,何叔叔。”奚迟微笑着打招呼。   趴在餐桌上写作业的小女孩抬起头来,脆生生地喊:“哥哥!一起拼乐高吗?”   方琴回头吼道:“写你的作业!就想着玩。”   小女孩瘪瘪嘴:“作业天天有,我多久才见一次我哥啊。”   奚迟走过去,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写完,我陪你拼。”   小女孩两眼放光:“耶!哥哥最好了!”   何俊良在一旁笑道:“知道你要来,她死活不肯回自己房间,非要在这里写。”   他招呼奚迟:“来吃点水果吧。”   奚迟在沙发上坐下,方琴去厨房跟保姆一起忙活去了。   “也就你回来她才亲自下次厨,我不知道多久没吃上你妈妈做的水煮肉片了。”何俊良说着递给他一块西瓜。   奚迟接过:“谢谢叔叔。”   何俊良打开了电视,里面传来晚会热热闹闹的背景音。   “这普洱真的不错。”他给奚迟倒上一杯茶,眼尾笑起来有几丝细纹,“最近实验还顺利吗?”   奚迟抿了一口茶:“新课题刚起步,还在摸索,不太顺利。”   “压力别太大了,偶尔也出去走走,最近我经常去登山远足,下回周末可以一起去。”   “爸!”小女孩看他们开电视又不看,晃着椅子喊,“我想看综艺节目。”   “恬恬,你回屋里写作业去。”何俊良板起脸故作严肃。   小女孩跑过来晃他胳膊撒着娇:“求求你了,只看五分钟。”   男人也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了,败下阵来:“就五分钟啊。”   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客厅里放着小孩的毛绒玩具,女人喜欢的花束,男人喜欢的音响,谁都能看出这是个普通又幸福的家庭。   奚迟瞄了一眼墙上挂的钟。   七点四十,他至少还要待两个小时再走才合理。   他不想来这里并不是因为何俊良对他不好,相反,何俊良温和,开明,把他当朋友一样相处。说实话,比起奚长明,何俊良还更符合他对父亲这个形象的想象。   可这些年短暂的相处中,每当他看到他们手忙脚乱地照顾婴儿,因为恬恬要在幼儿园演出连夜缝制玩偶服,在恬恬拿到学校演讲比赛第一时红了眼眶……他总有种局外人的感觉,甚至感到些许的手足无措。   他总归是不好意思去承认,他偶尔会嫉妒自己几岁大的妹妹。   恬恬把电视频道调到了一个热播的综艺节目,边看边晃腿,咯咯直笑。   “你那个服毒自杀的同事怎么样了?”何俊良突然问。   奚迟愣了一下:“已经脱离危险了,就是消化道的腐蚀伤需要治疗。”   “你们待在实验室化学制剂多,一定要注意安全。”何俊良叮嘱道,“我之前看新闻有学生喜欢用烧杯喝水,结果错拿成硫酸的。”   他边说边皱着眉摇头。   “还好当时你尽心救了他,是你这孩子会做出的事。”   “你们在说什么呀?”恬恬扭过头来看着她爸爸。   何俊良认真地对小女孩道:“恬恬,你知道么,你哥哥曾经也救过我。”   奚迟拿起了面前的茶杯,垂眸遮挡住自己眼中涌起的波澜,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平日纹丝不动抓着手术刀的手指,此时正微微颤抖。   就在刚才,他忽然意识到,他送他继父去医院的那天,有一丝不同寻常。   那是他高考完的暑假,他母亲和继父正在筹备着结婚,他也处在要填报志愿的重要人生关头。   很多家长听到孩子想学医会感到自豪,但与之不同,当他对母亲说自己想报A大临床医学时,像做贼一样心虚,好像自己一脚踏进了亲生父亲的阵营,对她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背叛。   和他预想的一样,平时对他引以为傲的母亲大发雷霆,毫不犹豫地告诉他,如果坚持要学医,就和她断绝关系,再也不要回家,她也不会替他的学业掏一分钱。   当时他心高气傲,脾气又倔,直接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从家里搬出去了。   最后是他继父从班主任那里打听到他的住址,带他去附近的一家餐厅吃饭。   本来他们之前就没说过几句话,坐在满桌的美食前谁都没动,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何俊良先把一个抹茶慕斯推到他面前,笑容宽厚:“尝尝这个,不是很甜。”   奚迟一直低着头,象征性地挖了一勺。   “你妈妈这几天也很后悔吼了你,一直把自己关着生闷气,饭都没怎么吃。”何俊良告诉他。   奚迟抿了抿唇,情绪挡在垂落的睫毛后面,只是问了句:“那她现在同意我学医了吗?”   “这个……你也知道你妈妈的脾气,你放心,我保证尽快说服她。”   奚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们的婚礼是两周以后吧,我妈这个人有时候脾气急,又争强好胜,主要是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带着我,不得不这样。希望……叔叔你以后多包容她一点,别跟她计较。”   何俊良一愣,怎么感觉这孩子说出了一种临终托孤的感觉。   面前的少年衬衫下的肩膀清瘦单薄,尽力克制着,却被白净的肤色出卖了眼周的一圈红。   “不管怎样我还是会学医。”奚迟捏着勺子的指节有点泛白,垂着的眼睛快速地眨了几下,“我可以自己供自己读大学,不会经常联系她,也不会去打扰你们新家庭的生活。”   何俊良忽然笑起来,伸手过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哎呀,你这孩子,在想什么啊?”   现在回想起来,奚迟自己都哑然失笑,那时候的他自以为成熟,其实还是个小孩子。   何俊良笑完,表情又认真起来:“奚迟,你妈妈最爱的人永远都是你,你们永远是最亲密的家人。我呢,没有给人做长辈的经验,你也大了,所以我就想和你做个朋友。”   他说着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奚迟,道:“你这样的年纪,就能找到想用一生追逐的事业,我觉得很了不起。这个钱就当我对朋友的投资,等你成了名医,叔叔老了生病就靠你了。”   奚迟这才抬起头,把卡推回去:“我不能要。”   “就当我借给你。”何俊良坚持要给他,“等你妈妈想通了,你回家再还给我。”   奚迟收回手,猛地站起来,桌布被带得晃了一下,银行卡掉在了意大利面里。他表情有些慌乱,看了一眼何俊良,拉开椅子匆匆地跑出了餐厅。   如果他当年直接跑了,事情可能会大不一样。他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冷静下来很多,觉得自己刚才太没礼貌了,至少应该回去和何叔叔说声谢谢。   他推开餐厅的门时,却发现所有人都慌乱地围成一圈,而何俊良倒在地上捂着胸口。   “让一下!”奚迟喊着冲进人群里,跪在何俊良身侧,对服务员道:“快打120。”   凭着之前因为兴趣学的医学知识,奚迟摸了一下他的颈动脉跳得很缓慢,呼吸短促,嘴唇青紫,又见他手指紧紧抓着左胸前的衣服。   “何叔叔!”奚迟唤回他的意识,问道,“您现在是左侧胸痛吗?您以前有没有犯过心绞痛?”   何俊良冒着冷汗,痛苦地点了点头。   “可能是急性心梗……”奚迟边低声说道,边把何俊良扶成半卧位,何俊良的呼吸顿时舒缓了一些。   他抬头问服务员:“有没有硝酸甘油或阿司匹林?”   服务员也没见过这阵势,慌张地摇头。   “我有随身带的药。”人群中一个老奶奶忙走过来递给他。   救护车过来之前,奚迟就在他旁边一直守着。   等奚迟的母亲赶到医院时,何俊良已经抢救过来转危为安了,医生跟他妈妈说:“还好你儿子反应及时,处理得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种年纪能冷静成这样,难得啊。”   奚迟在旁边目光犹豫地看了一眼方琴,方琴眼圈瞬间红了,把早已比自己高了的儿子搂紧怀里,哭了起来。   因为这次事件,他和母亲又重新开始说话,再后来对他学医的事,方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一切都重归平稳,直到他继父中毒的两天后,奚迟收到了一个快递。   里面只有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纸条。   他拿起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密码是你的生日。   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给的,去查询了一下余额,整个人怔在了ATM机前面,他父亲一辈子也不可能挣得到这么多钱吧。   寄件人无从找起,他只能带着震惊和疑惑,把这张卡锁在了柜子里。   直到十余年后这件事被何俊良提起,他脑海里忽然一凛。   和银行卡一起寄来的纸条,虽然字迹略显稚嫩,但和医院停电那天他收到的纸条,应该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当年他继父的发病,该不会是……?   奚迟握着茶杯,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般没有药物会导致急性心梗,而且出事后餐厅立刻把所有饮食送了检查,并没有异常。   但至少他确定,那个人当时是在场的。   他躲在哪里悄悄观察着这一切?又扮成什么身份出现的?顾客?后厨?或是服务生?   奚迟的记忆飞速回溯,四周的色彩衰退远去,眼前的场景回到那一天。   他又变成了十六岁倔强而敏感的少年,和何俊良相对坐在餐桌前。   何俊良在温言相劝,而他一直盯着桌布的花纹不说话。   这时,一个穿着西餐厅黑色制服的服务生从侧边走上来,看样子是新手,上菜动作非常缓慢,倒像是在偷听他们交谈一样。他全程低着头,看不清脸,将托盘中一杯果汁拿起来,片刻后又放下,换了另一杯放在何俊良面前。   奚迟忽然起身,紧紧抓住了他要收回的手。   一瞬间,餐厅里所有的人都被定格住了,包括他对面正在说话的何俊良,连同他们身后老式的挂钟都停摆。   只有被抓住的服务生缓缓抬起头,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睛里光芒流转。   奚迟愣住了,对方看起来同样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五官线条比现在多了一分清秀,如风吹过薄荷叶般干净。   没有他想象中阴冷戏谑的眼神,少年笑得甚至有一丝害羞,如同被戳破了心事,声音里失措和雀跃都是藏不住的。   “哎呀,被你发现了。” 第24章 霍闻泽   奚迟一时忘了如何反应, 只能紧拽着他和他对视着。   少年也一动不动,静静地任由他拉着。   半晌,他才收回手,指着刚被摆在桌上的杯子问:“你是不是在这杯饮料里下了毒?”   “没有哦。”   奚迟看向少年的眼睛, 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瞳仁宝石一样亮, 里面有见到心上人的喜悦, 有一片茫茫的坦荡, 唯独没有一丝慌乱。   他刚松了一口气, 便看到少年拿起托盘中的另一只玻璃杯,晃了晃,眼底勾起笑意。   “在这一杯里。”   奚迟脸色顿时凝固了。   “可惜,他看起来是个很无聊的好人。”少年说着, 轻轻摇了摇头。   奚迟轻启唇又合上, 反复两次才问出:“你……为什么要这样?”   少年眨眨眼,目光显得格外天真:“我看见你哭了。”   奚迟神色一顿,然后偏开视线道:“我没有哭。”   “你哭了。”少年语气执著, 目光扫在被定住的何俊良身上,眼神顿时漠然到发冷:“他却在笑。”   “他是想帮我, 你不明白。”奚迟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什么叫友善的微笑。   少年收回眼神, 垂眸的模样竟显出了一丝委屈:“我不来看看,怎么知道他不是在威胁你,拿几个破钱让你走远点呢。”   “快把这杯饮料拿走,我就当没看见你。”奚迟说完, 又忍不住问,“如果他确实在威胁我,你真的会把那个杯子换给他吗?”   “这样不好么?”   少年漫不经心地反问了句。   什么不好?奚迟面露疑惑。   少年声音清澈, “他死了,你的生活就又是原样了。”   奚迟震惊地看着他,他为什么能用这样单纯的眼神,轻描淡写的语调说这种话?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所有逻辑道理在这个人面前都失效,只能用力摇头。   看到他错愕的眼神,少年忽然弯着眼睛笑了:“我开玩笑的。”   说罢,他举起那杯“有毒”的果汁凑到唇边,喝了一大口,然后上前拉起了奚迟的手,十指交叉扣紧,讨好似的晃了晃:“我们走吧?”   “去哪里?”奚迟被他牵着在后面问道。   少年回过头,浅浅一笑:“可惜属于我们的时间太少了。”   他拉着奚迟的手,穿过餐厅中央的红地毯,上楼梯到了二楼。   途经一桌打扮隆重正在送玫瑰花的男女,他把男人无名指上的婚戒摘了下来,走了几步,顺手戴在另一桌情侣中的男人手上。   对上奚迟指控的眼神,少年目光狡黠地眨眨眼。   他们在一个巨大的水族箱前停下脚步,里面的各色斑斓的鱼也静止了,只有制氧机在不停冒着泡泡,搅动水波变幻映在他们眼里。   “我不想看你哭。”他面前的少年轻轻眨眼,澄蓝色的光斑跃动在他侧脸。   他目光转至奚迟脸上,定定地说:“我想解决掉所有让你不开心的东西。”   奚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少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忽然上前,拉着他的双手倾身靠近他。   他的心跳猛地停滞了一秒,眼前是对方微颤的睫毛,他下意识放轻了呼吸,落在脸颊的触感有点冰,像蝴蝶振翅般一触即逝。   分开的时候明亮的水光翻涌在他们之间,是身后被定住的鱼群重新开始了游动。   奚迟松了一口气,望见少年眼里漾起的笑意。   “哥哥!哥哥?”   小女孩清脆的嗓音把奚迟拉回现实,恬恬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哥哥,你在发什么呆呀?”   奚迟恍然地看着她,现在何叔叔和他妈妈的女儿都这么大了,果然刚才那些都只是他的推测而已。   或者说想象的成分更多。   可荒唐的是,明明那个人格极端、疯狂、令人恐惧,他的想象中为什么会有那个侧脸上的吻?   奚迟的眉心拧起来。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何俊良关怀道,现在他笑起来比当年添了不少皱纹,“家里有莲子心茶,有安神功效,你多带点去办公室喝。”   现在奚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何俊良,心情复杂的“嗯”了一声:“谢谢何叔叔。”   “吃饭了吃饭了!”好在这时候方琴招呼道。   饭桌上,方琴心情很好地给奚迟和恬恬不停夹菜,何俊良一直在帮他们添饮料,每吃一个菜就夸方琴做的好吃,恬恬则小嘴不停地把学校里的事说个没完。   奚迟觉得这些年他母亲过得轻松多了,连着脾气也温和不少。和何俊良这样温柔细致、重视家庭的男人在一起,肯定比跟他爸那个心里只有研究和病患的怪人幸福。   吃过饭,何俊良去厨房刷碗,奚迟也一块去了。   “你放着吧,别沾手了。”何俊良拿过他手里的碗。   奚迟又拿起一个碗:“没事,活动活动。”   何俊良又抢回去:“医生的手就留着做手术。”   洗手池前站两个男人确实有些挤,于是他就转身去擦料理台。   “何叔叔,”过了一会儿,他下定决心道,“当年谢谢你。”   何俊良愣了一下,笑道:“这么客气,要是谢的话,咱俩只能互相谢个没完了。”   “我能请您帮个忙吗?”奚迟问道。   “随便说,只要我帮的上。”   “可不可以请您弟弟,帮我找一个人?”他顿了顿,“我没有别的目的,只告诉我他是否还活着就好。”   “哦?是谁啊?”   “一个叫霍以辞的人。”   种种事件让他感到后怕,现在那个危险的人格似乎占据了主导局势,完全不可控。   他必须快点了解导致分裂的真相,揪出这个人格,找到把霍闻泽主人格唤回来的方法。   何俊良答应下来,刷完碗,奚迟按照约定和恬恬一起拼了乐高,又和方琴聊了会儿。他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准备告别。   “今晚就睡家里吧。”何俊良劝道。   “是啊,你房间的床单刚换呢。”方琴跟着说。   恬恬也攥住了他的衣角:“哥哥,求你了。”   他们在家里给奚迟留了一间房,但他一直没住过。   奚迟笑着摸了摸恬恬的脑袋:“明天要早起查房,我还是回去住。”   离开之后,奚迟开着车,一路到了江滩公园停下。   空中一轮圆月高悬,晚上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在万家欢聚的日子里,公园比平时冷清许多,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夜跑的人。   奚迟在江边慢慢走着,其实很久前,他们也有一家三口的温馨记忆。   那时城市里还没禁烟花爆竹,节假日会组织公开的烟火表演,每到中秋,即使是他父亲这种毫无情调的工作狂,也会带着他们来江边看烟花。   在他模糊的印象里,他爸爸总在人潮拥挤中,把他扛在肩头,牵着他妈妈的手。   奚迟的双手缩进口袋里,在长椅上坐下,眺望着宁静的夜空。   猝不及防,远处响起“砰”地一声,一朵烟花在他眼前的空中绽开,划破了漆黑的夜色,火花映进他眸中。   紧接着,斑斓的烟火相继升空,相互交织成一片火树银花,又化作繁星四散开来。   奚迟怔怔地注视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盛大庆典,四周路过的人也纷纷驻足,仰头欣赏。   “好漂亮,今年怎么有烟火大会啊?不是早就停了吗?”   “会不会是谁私自放的。”   “谁胆子这么大?这种阵势不怕被抓吗?”   奚迟听着周围的议论,心说任性而为完全无视规则的人,他倒是知道一个。   他站起身往烟火升空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片漆黑,就像风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又消失无踪那样。   等到他开车回去时,这场烟花依然没有结束,在驶过的道路两旁,由高耸林立的楼顶升空,经久不息,将城市的夜空映得通明。   许多人从走到阳台上,拍下眼前耀眼的烟火,再分享给自己的亲友。   奚迟握着方向盘,一路伴着洒落的清晖,像被万家灯火包围其中,驱散了夜里的凉意。   到家后,奚迟停好车准备上楼,猛地一下,他的脚步停住了。   他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霍闻泽正坐在楼下小花园的石凳上。   奚迟稳住心神,如同发现猎物的猫科动物,放轻了脚步从背后悄悄地接近,然后出现在对方面前。   霍闻泽显然被他吓了一跳,仰起头看着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对上他的视线,奚迟微怔,他一秒钟就认出了现在的人格应该是没有见过的。   霍闻泽现在看他的眼神,陌生又懵懂,像一片清澈见底的湖水,映照着他的脸。   奚迟这才注意到,霍闻泽手里握着一支甜筒冰淇淋,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低下头,语气十分耐心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霍闻泽眼睛转了转,回答道:“我在等我哥哥。”   他吐字比平常慢,有种字正腔圆的感觉。   “你哥哥?”奚迟问。   “嗯。”霍闻泽乖乖地点头,“你看到他了吗?他和我长得很像,穿浅蓝色的衣服,有这么高。”   霍闻泽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比完还不忘赶紧咬一口要化掉的冰淇淋。   奚迟不禁有些想笑:“没有,可能他先回家了。”   “一定是,”霍闻泽撇撇嘴,“他就会临阵脱逃。”   “你想回去么?”   霍闻泽沉默了片刻,眼睛盯着膝盖小声说:“我不会回去的。”   一幅下定决心绝不听劝的模样。   奚迟没再追问,转而作好心理准备,问了一个他此时最好奇的问题:“小朋友,你现在几岁了?”   “6岁。”   奚迟一阵头痛,他查资料的时候就看到过,人格分裂者往往会存在一个停留在童年的人格,行为方式和小孩子一模一样。   这个情况,他肯定不能把霍闻泽一个人丢在这里。   他没有和小朋友相处的经验,只能弯下腰扯出一个微笑:“你饿不饿?”   感觉诡异极了。   霍闻泽咬掉最后一口冰淇淋,摸摸肚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要不然先跟我回家吃点东西?”奚迟又问。   怎么看,怎么像一个诱拐小孩的怪叔叔。   霍闻泽眼睛眨巴眨巴,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   没过多久,霍闻泽就同意了:“好啊。”   说着他站起来,奚迟眼角一抽,一米八七的6岁小孩,世间绝无仅有。   他带着霍闻泽往家里走,一边心想小时候的霍闻泽也太好拐了,怎么长成现在这副刀枪不入的模样的。   他忍不住问:“你不怕我是坏人么?”   “你不是坏人。”霍闻泽笃定地说,“你的眼睛和他一模一样。”   “他是谁?”   霍闻泽忽然腼腆地偷笑了一下,然后故作严肃道:“这是秘密。”   奚迟看明白了,这小孩在暗恋着谁。他在心里默默想,行啊霍闻泽,这么小就知道喜欢别人,怪不得后来盯上了他,原来是他跟初恋眼睛长得像。   他带着一点酸意把霍闻泽塞进电梯,按了楼层。   霍闻泽在电梯里偷偷用余光瞄他,被奚迟撞见,又像小动物一样嗖地缩回去,奚迟看他这个样子,觉得有些可爱。   等回到家,他又有点发愁,现在他得开始照顾这个“小朋友”的衣食住行了。   他打开冰箱,看到里面还有一些食材,他挑拣了一下,组合出自己能做的东西,问霍闻泽:“番茄鸡蛋面行么?”   霍闻泽乖乖地点点头。   好在还比较好糊弄,奚迟把番茄和生菜洗了一下,开始切菜,他只有刀工还算不错,毕竟菜刀比手术刀粗糙太多了。   “叔叔。”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奚迟差点切到自己的手,转过头去,一向少有波澜的神色罕见地裂开了一条缝。   之前被叫了几天哥哥已经很挑战他的神经了,没想到还有更刺激的。   “你以后,不许叫我叔叔。”奚迟告诉他。   霍闻泽此时坐在料理台的凳子上,双手交叠放在台上,下巴支着胳膊,脑袋歪向一边,典型小朋友喜欢的姿势,却因为身高过高显得有些好笑。   “那我应该喊什么?”霍闻泽乖巧发问。   “叫名字就好。”   “你叫什么呀。”   这已经是第三遍了,奚迟心道。   清脆的一声,他手中的蛋壳碰在碗沿上,蛋液滑进碗里。   “奚迟。”他音色清冷,听不出波澜。   霍闻泽在他背后睁圆了眼睛,半晌才问:“真的吗?”   “不然呢?”   霍闻泽坐直了,眼睛里亮着星星,一本正经地说:“你的名字真好听。”   奚迟垂下的眼里漏出了一点细微的笑意——二十年后你追我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你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呢。”霍闻泽自我介绍道,“我叫霍闻泽,你可以叫我阿泽。”   “嗯。”   “我不会白吃白喝的。”霍闻泽表情认真地承诺,“你的银行卡号是多少?我让管家汇钱给你。”   奚迟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心说这人小时候说话也一股总裁气息。   “不用了。”他对霍闻泽说。   霍闻泽仰起脸问他:“叔……奚迟,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奚迟转回去继续切菜,语气淡淡的:“因为你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他洗了手,拿了瓶酸奶插上吸管,塞到霍闻泽手里,然后把他赶去客厅沙发上坐着,打开很久没看过的电视。   霍闻泽再在他旁边待下去,就会发现他根本不会做饭。   奚迟一边按遥控器,一边回忆着恬恬六七岁时喜欢看的东西,问霍闻泽:“你想看什么?花园宝宝?小猪佩奇?……艾莎公主?”   霍闻泽茫然地摇头,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举起茶几上放的一本书道:“我看这个吧。”   奚迟看着封面上《人类简史》四个大字,怀疑他能看懂么?不知道幼年人格的智商是不是和成年持平,但也随他去了。   回到厨房,他按照网上的教程,开始一步步做面条。   做出来样子还可以,他尝了尝……真的很难吃,不知道为什么做饭会比做手术还难。   霍闻泽还在有模有样地捧着书看,奚迟带着挫败感把面碗放在他面前,已经打开手机准备点外卖了。   没想到霍闻泽夹起来尝了一口,真诚夸赞:“好吃”,然后配合地一碗全吃完了。   奚迟眼睛微弯,心说真好养啊。   尤其是发现他会自己洗澡洗头、收拾衣服之后,奚迟对和这个六岁人格相处有信心多了。   但比起成年人,还是有区别。   “奚迟。”他坐在客厅,听到浴室里传来弱弱的声音,“我被卡住了。”   奚迟走进去一看,哑然失笑。   他给霍闻泽找了一套自己比较宽松的睡衣,是衬衫样式的,霍闻泽显然是先扣的扣子再往头上套,还把第一第二颗扣错了。   他走上前,把上面的纽扣解开,往下一拉,把霍闻泽解救出来。   霍闻泽从领口里钻出脑袋,头发湿漉漉的,睫毛上也沾着水珠,目光闪亮亮地冲他弯着眼睛笑。   奚迟表情一顿,实在不想承认被他可爱到了,垂眸给他系扣子。   霍闻泽近距离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伸出食指在他眼角的泪痣上轻点了一下。   奚迟撩起眼帘看着他。   “好看。”霍闻泽表情真挚地夸道。   奚迟松开他的衣服,问:“你会不会自己吹头发?”   霍闻泽晃脑袋。   奚迟让他坐着,站在他面前帮他吹头,手指穿过他的发间,左拨两下右揉两下,发丝软软地贴着他的手,毛茸茸的。   霍闻泽安静地闭着眼睛,一脸享受的样子,偶然抬眼偷看他一下。   奚迟心口也跟着手心的触感软下来,又在他后脑勺揉了揉。   从前的霍闻泽得像带着一层壁垒,他从未体会过照顾对方的感受,现在霍闻泽忽然变得需要依赖他,感觉倒是不坏。   “奚迟。”吹风机关掉时,霍闻泽小声跟他说,“你真好。”   “为什么?”奚迟觉得他未免太容易觉得别人是好人了。   霍闻泽歪头:“你给我吹头发比保姆阿姨温柔多了。”   奚迟觉得自己就是正常的力度,他想了想,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家里?”   霍闻泽放在膝盖上的手捏住,眼神明显黯淡下去:“他们只会把我关起来,只有哥哥陪我说话,可我找不到他了。”   奚迟想他大概指的是霍以辞,摸了摸他的头发。   书房的榻榻米还没有收起来,奚迟把霍闻泽安排在这里睡觉,霍闻泽听话躺好,把被子拉到下巴下面,露出一个脑袋跟他说晚安的时候,他又被结结实实地击了一下。   卧室里,奚迟靠在床头看书,思路却飘了出去。   等他和霍闻泽的儿童人格更熟悉一些,或许可以从他那里得到线索,毕竟小孩子不会说谎。   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是又要变天的预兆,突然,闪电划破了夜空,紧接着是一阵震耳的雷声。   雷电交加的几分钟后,他的卧室门被叩响了,只小心地敲了两下。   “进来。”   他话音落下,门被推开了,霍闻泽抱着枕头站在门口。   “奚迟。”霍闻泽眼神闪烁地喊了他一声,表情似乎有点害羞,犹犹豫豫地问,“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奚迟放下书的动作稍显僵硬,按理说他和霍闻泽目前还处于分手的状态,中间有很多东西都没理清,他不太应该和前男友同床共枕。   可幼年霍闻泽的表情实在太可怜巴巴,他自暴自弃地想,这个人格只是个小孩子,有什么关系呢。   “来吧。”   霍闻泽跑过去,把枕头挨着他的枕头放下,爬上床,躺在了他的身边,眼神软软地看着他。   没想到霍闻泽也有怕打雷的一天,他忍不住在心里笑。   这边只有一条被子,奚迟把自己的被子扯过去给他也盖上,霍闻泽把双手规矩地搁在肚子上,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奚迟关上床头灯,也躺下了,卧室的床是双人床,霍闻泽跟他保持了一小段距离。但在静谧的黑暗中,身侧微微凹陷的床铺和另一个人浅浅的呼吸,让身旁睡了另一个人的认知特别清晰。   奚迟一时失眠。   外面又是一阵雷声轰鸣,奚迟感觉到身旁的人动了动。霍闻泽蹑手蹑脚地朝他的方向靠近了一点,裹紧被子。   过了一会儿,霍闻泽又躺近了些,就这么慢慢地一点一点挪过来,直到胳膊隔着睡衣贴上了他的胳膊。   霍闻泽偷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确定他睡着了,才放心地挨着他睡了。   奚迟被他这做贼一样的举动逗笑了,黑暗中悄悄弯起唇。霍闻泽的体温隔着睡衣传递过来,暖融融的。   听着霍闻泽变得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奚迟也被困倦包裹,睡了过去。 第25章 喜欢你   第二天醒来时, 奚迟先看到了霍闻泽近在咫尺的脸。   霍闻泽的额头抵着他的肩,脸埋在他的身旁,眉宇舒展,睡得很香甜, 英挺的鼻梁贴着他的胳膊, 偏薄的唇平日总严肃地抿起, 显出一种难以接近的锐利, 此刻却放松下来, 无意识地咂动了两下, 不知道在做什么梦。   奚迟的目光里蒙上了温软的笑意,他看过霍闻泽小时候的照片,能想象出幼年的霍闻泽睡着的模样,一定像小天使一样。   人格分裂患者绝大多数在童年遭受过无法承受的虐待, 为了自我保护, 大脑分裂出一个新的人格,这样可怕的事就好像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了,这也是几乎所有患者都有一个留在童年的人格的原因。   到底什么人, 才会忍心残害这样一个孩子?   奚迟收回心绪,试图把自己发麻的胳膊从霍闻泽怀里抽出来。   小孩子可没这么沉, 霍闻泽手臂搭在他的腰上, 一条腿压着他的腿,他活动得很艰难。   霍闻泽这样一下也醒了,眼睛眨了眨,望着他的眼神有点迷糊。   四目相对感觉有点奇怪, 奚迟把他的手和腿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下了床正色道:“你接着睡觉。”   这一天,奚迟算是短暂体会到了幼崽饲养员的心情, 他有手术没法请假,也没有幼儿园能托管这么大的幼儿。他只能在家放好吃的玩的,中午从食堂多打包一份回来投喂,上班期间还要担心他一个人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好在幼年霍闻泽非常乖巧,给一本书就能看一天,他晚上下班回来时,霍闻泽依然捧着书认真地看着,看到他眼里露出由衷的开心。   奚迟把手里的袋子放在餐桌上,喊道:“来吃饭。”   霍闻泽跑过来,在桌边坐好。   奚迟从外带纸袋里拿出一盒披萨、又把焗饭、各种小吃和甜点摆在桌子上。   他也不知道霍闻泽小时候爱吃什么,就买了必胜客,应该小朋友都喜欢。   霍闻泽没伸手,歪着头好像在观察这些食物。   奚迟戴上手套,拿了一块披萨递给他,霍闻泽跟着他戴好手套,接过来咬了一口。   然后他的眼神很诚实地亮了起来:“好吃!”   奚迟心说这才是真实的反应,昨天吃他煮的面时,果然是在安慰他。   霍闻泽又吃了几大口,问他:“这是什么呀?”   奚迟一愣:“……披萨。”   他觉得霍闻泽这种家庭的小孩,不可能连披萨都没见过吧。   他又转而想到霍闻泽说过的,他们小时候基本被关在家里。   “你是不是……很少出门?”他问道。   霍闻泽捧着披萨,眼中漾着满足,回答:“生病的时候去过医院,每年爷爷生日会去宴会,我还会和我哥哥偷偷跑出去,但有时候很快就被抓到了。”   他语气天真烂漫,奚迟心里却像被捶了一拳一样发闷。   有着漠视孩子的父母,家里的管家保姆自然也是拿钱干活,把人严密地关在这座铁笼里就行,至于小孩的想法和需求,当然没必要多管闲事。   奚迟喝了口果汁,压下喉咙中紧涩的感觉,微笑着问道:“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霍闻泽的眸光被期望点燃了:“真的可以去吗?”   “嗯,我明天休息。”奚迟点头。   霍闻泽仔细想了想,说:“我想去游乐园,想去海边冲浪,还想看下雪堆雪人。”   两个大男人一起逛游乐园,想想那个画面就很神奇,但是去海边和看雪一时半会儿更是无法实现。   霍闻泽似乎看出了他表情里的犹豫,马上开口道:“没关系,我在家里看书就可以。”   奚迟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明天我带你去。”   “真的?”霍闻泽舀着杯子里的慕斯,嘴角快要飞到天上。   第二天早上出发之前,奚迟先拿出来一个盒子打开,对霍闻泽道:“伸手。”   霍闻泽乖乖伸出手。   奚迟把浅蓝色的儿童电话手表戴在他手腕上,扣好,这也是他昨天下班后去买的,还好大号的成年人也能戴得上。   “今天外面人会很多,如果你找不到我了,就按一,是我的电话。”他交代道。   “好。”霍闻泽美滋滋地欣赏了一番,“好漂亮的表。”   奚迟想到霍闻泽一箱子价值不菲的名表,眼角抽了抽。   到了游乐园,果然是人山人海,大都是带孩子来玩的家长,或者成群结队的学生,还有约会的小情侣。他们在其中格格不入,加上两人的身高外形都比较显眼,有不少人回头看。   奚迟就当作没察觉到,带着霍闻泽排队入场,其实他平时最不喜欢在人群中挤,被汗味香水味和嘈杂的声响环绕,让他不太舒服,但他一点也没表现出来。   进去后他们第一眼看到的是轰鸣着穿入云间的过山车,霍闻泽立刻来了兴趣:“可以坐这个吗?”   奚迟感受了一下它呼啸而过的速度,点了点头:“……好。”   他上一次坐过山车,也还是小学的时候了,坐上去扣好安全带后,心里难免有一丝紧张。   霍闻泽坐在他旁边,偷偷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衣角。   奚迟心里好笑,把他的手拉起来,握在一起。   过山车缓缓升高,在最高的半空中停住,让人的心也一起悬了起来,下一秒,车身猛然下冲。   失重的感觉让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奚迟感觉到霍闻泽把他的手攥得特别紧,转过圈速度不那么快的时候,他扭头看了一眼,却看到霍闻泽并没有闭上眼睛。   即使头发被吹乱了,他的眼睛依然盯着前方,脸上满是新鲜的激动。   他也跟着没那么害怕了。   下来之后,两个人脚步都有点不稳,奚迟看到霍闻泽的额头上渗出了细汗,眼睛却前所未有的亮。   他去买了两杯饮料,游乐园连饮料都很可爱,杯盖上有立体的卡通人物。   奚迟举着带兔子耳朵的杯子喝水,听到耳边“咔嚓”一声。   霍闻泽翻开了电话手表的盖子,冲他笑了笑,看来已经发现了这个手表可以拍照。   他伸过去给奚迟看,奚迟觉得自己在里面有点傻,但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就随他去了。   随着太阳升高,游乐园的人也越来越多,奚迟跟霍闻泽并肩走着,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牵住了。   他看向霍闻泽,霍闻泽一本正经地说:“人很多,会走散。”   奚迟犹豫了一秒,回牵住他的手。   面对路人或疑惑或欣赏的目光,奚迟目不斜视,拉着霍闻泽玩了一个又一个项目,把他感兴趣的东西都体验了一遍。   走到碰碰车的区域,他明显感觉霍闻泽的脚步慢了下来,果然男人不管多少岁,对车的兴趣是根植在骨子里的。   一辆碰碰车只能坐一个人,奚迟也乐得在旁边休息一会儿。   赛池里已经有了很多小孩子,霍闻泽大概是还拥有肌肉记忆,没几分钟就上手了,在赛场里极速狂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把小朋友们撞得晕头转向。   眼见着自己儿子快被欺负哭了,和奚迟一起站在场外的一个妈妈走过来,表情为难地问:“帅哥,能不能跟你男朋友说一下,稍微让我家孩子一局,小朋友哭了不好哄。”   奚迟头疼,心说其实我家这个也是小朋友,还是被关了好久终于放出来的小朋友。   但他没法解释,只有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   女人向霍闻泽投去目光,看到了他手腕上和自己儿子同款的电话手表,恍然大悟。   她的心瞬间被同情席卷,那么帅的一个人,看起来也很聪明,怎么就……   她用“你也不容易”的眼神看了奚迟一眼,专门把自己儿子叫到场边,跟他说:“你不要跟叔叔硬撞,让着叔叔一点。”   奚迟一边尴尬,一边憋笑,一边看着霍闻泽在赛池继续狂虐小朋友。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他继父何俊良打来的。   他接起来,喂了两声,对面才听清。   “你那边噪音有点大,是在看门诊吗?”何俊良问。   “没有,”奚迟往旁边走了几步,“我在游乐园。”   何俊良笑了:“哦?是在约会啊?”   奚迟不知道该怎么说,何俊良也没追问,接着道:“上次问的人,你俊才叔叔查到了。”   奚迟神色严肃起来:“太好了。”   “他已经去世了。”何俊良的语气带着惋惜,“俊才说这个孩子六岁的时候就注销了身份信息。”   奚迟握着手机的手指倏地捏紧,他想过,真正的霍以辞可能不在了,但没想到这么早。   他沉默了片刻,问:“能查询到死因吗?”   “我替你问了,但俊才什么都不肯透露,还把我教育一顿。”   “给您添麻烦了。”奚迟抱歉道。   “客气什么,我也没帮到你。”何俊良那边顿了顿,“我多嘴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找这个人?因为俊才听了之后,好像对你很感兴趣,不过我只说你是我的一个朋友,没透露你的身份。”   “谢谢何叔叔。”奚迟的眉心拧了起来,看向不远处的霍闻泽,眼神里蒙上了一层薄雾,“……原因我之后再告诉您。”   能让市公安局大队长何俊才感兴趣,至少说明,霍以辞绝对不是自然死亡。   何俊良知道自己问不出来,告诉他:“俊才让我转达,如果你还是想知道,欢迎你直接联系他,我记得你有他的手机号吧?我再发给你一遍。”   奚迟其实早已和何俊才见过,那个男人和何俊良不同,坚毅果决,目光像鹰一样狠厉。他看着手机里的电话号码,心里明白这可能是通往真相的大门。   但是这扇门一旦打开就不可能再关上,而且它是双向通行的,他揭开谜团的同时,何俊才也会注意到他的生活。   这可能对霍闻泽不利,可是做那些事情的……明明又不是他。   奚迟的心里很乱,而且,他现在自己都没有完全掌握所有人格的情况,尤其是那个神秘的危险人格。   还不是打这个电话的时候,等他更深入地了解之后,他会主动跟何俊才联系。   “奚迟。”霍闻泽的声音响起,看来是终于玩完了。   奚迟看向他的时候,眼里的浓雾尽然消散,只有淡淡的温柔,像云层散开时透出的月光。   霍闻泽歪着头冲他笑,满脸写着开心和满足,而所有小朋友的家长都松了一口气。   两人走在游乐园的路上,霍闻泽拿着云朵一样的棉花糖,忽然说:“要是我哥哥没回家就好了,他很想吃这个。”   奚迟步伐一顿,问道:“你和哥哥关系很好吗?”   其实这个问题不用问,如果不是最亲的人,怎么会在对方死后,把自己的一部分变成他。   霍闻泽用力点了下头:“我们是双胞胎,他只比我大几分钟,我才不想当弟弟呢。有一次我爸爸喝醉了,非说我们犯了错,打完他准备打我,他忽然冲上去,就被打了两次,从那以后我就决定他是哥哥。”   奚迟抬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他画画很厉害,我们的家教老师说他很有天赋,能成为大画家。”霍闻泽说起哥哥,语气充满骄傲。   奚迟嘴唇一弯:“肯定会的。”   他跟霍闻泽在游乐园的餐厅里吃了午饭,霍闻泽对着做成熊猫样式的海苔米饭拍了半天照,下午他们又玩了好几个项目,直到傍晚才离开。   在出口有工作人员在售卖毛绒玩偶,看起来狮子和长颈鹿最受欢迎,小朋友几乎人手一个。   “你想要么?最喜欢哪个?”奚迟看出了他眼中的向往,问道。   霍闻泽指向最角落里一堆灰绿色的玩偶:“那个。”   奚迟很意外,那堆玩偶应该是鳄鱼,做得有点夸张,有种哥斯拉的抽象感,摆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卖玩偶的女孩包装好递给他们时,笑眯眯地调侃道:“你们感情真好。”   “你为什么最喜欢它?”奚迟问。   霍闻泽抱着小鳄鱼走在路上,回答道:“因为他们说我是小怪物。”   奚迟表情凝滞在脸上:“……谁说的?”   霍闻泽的语气变得有点低落:“管家叔叔、保姆阿姨、爸爸妈妈……”   “你不是。”奚迟顿了顿,认真地说,“你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朋友。”   返程的路上,霍闻泽乖乖坐在副驾驶,奚迟犹豫了半天,开口问:“等下我们和我的一个朋友一起吃晚饭,行吗?”   “好啊,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霍闻泽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他可能会单独问你几个问题。”奚迟接着说。   霍闻泽点头:“好的。”   看着他完全信赖的模样,奚迟的心情有点复杂。   他把霍闻泽的幼年人格出现告诉陈枫后,陈枫很兴奋地表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小孩子往往没有防备且不擅长说谎,更容易询问出他发病的诱因,找到攻破点。   至于问询的过程,奚迟也明白,就是挖出他内心深处痛苦的记忆。看着霍闻泽抱着玩偶哼着歌的样子,他多少有些不忍心。   到了火锅店,陈枫已经点了一大桌菜,在热气腾腾的锅边等着了。   看见他们,陈枫站起来,毫不遮掩眼中的兴趣,上下打量着霍闻泽。   霍闻泽乖巧地打招呼:“叔叔好。”   “咳咳咳!”陈枫被自己呛得咳嗽起来。   奚迟神色尴尬地对他说:“你,不用叫他叔叔,叫他陈枫就好。”   “为什么?”六岁的霍闻泽显然觉得这样有些没礼貌。   “他不喜欢别人叫他叔叔。”   “谁说的?我最喜欢了。”陈枫来劲了,一脸荡漾地应道,“哎,我的大侄子。”   奚迟给了他一眼刀,拉过霍闻泽:“别听他的。”   陈枫不以为然,完全把霍闻泽当成小孩,一直边给他夹吃的边逗他。   “霍小泽,今天奚迟带你出去玩了呀?他好不好,你喜不喜欢他?”   “喜欢。”霍闻泽双眼弯起来。   陈枫嘿嘿一笑:“那你以后找个像他一样的男朋友。”   奚迟又瞪他一眼。   “不行。”霍闻泽认真地回答,“我有喜欢的人了。”   “呦,你还挺早熟。”   陈枫说着,夹起锅里绿油油的菠菜,塞进奚迟碗里,调侃道:“来,多吃点。”   奚迟懒得搭理他,无语地说:“吃你的饭。”   陈枫转而又去骚扰霍闻泽:“哇,你的手表这么漂亮啊……”   一顿饭下来,他已经完全跟霍闻泽混熟了,因此在他把霍闻泽带进自己的诊室时,霍闻泽只是看了奚迟一眼,并没有抗议。   陈枫的诊室有一面单向玻璃,外面的家属可以看到患者的情况,而患者看不见外面。   奚迟坐在等候区,清楚地看到陈枫坐在桌前问问题,而霍闻泽靠着椅背,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眼神暗淡下来,低头绞着手指,很为难的样子。   陈枫依然在继续追问,忽然,霍闻泽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猛地向后退去,蜷缩在椅子上,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陈枫没有停下,霍闻泽的眼神被惊恐占据,双手抱着膝盖,不停地摇着头,眼眶里闪着泪水。仿佛一只被陷阱夹住了的小动物,在无助地哀求人类。   奚迟的呼吸越来越艰涩,捏紧了双手。   透过玻璃,他看见房间里霍闻泽低下头,飞快地在手腕上按了什么。   一秒后,他的手机响了,奚迟接起来。   霍闻泽在里面呜咽着对他说:“奚迟,救我……”   他来不及思考,站起身疾步走到诊室门口,拉开门对陈枫道:“就先到这里吧。”   霍闻泽立马跑到了他身旁。   陈枫愣了一秒,然后对他说:“你过来一下。”   奚迟让霍闻泽在外面坐一会儿,然后跟陈枫进屋,关上门。   “奚迟,这么不理智,这不像你啊。”陈枫面露诧异。   奚迟脸色有些尴尬,他也是医生,知道诊疗过程中患者家属打岔很不好,只是刚才身体先于大脑行动。   他叹了口气:“抱歉,是我冲动。”   陈枫摆摆手:“你跟我还用说这个吗?唉,平时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对着看重的人,又比谁心都软,愁死人了。”   莫名被剖析了一通,奚迟默默移开视线,问:“刚才你问到什么了吗?”   陈枫点头,表情严肃起来:“霍闻泽在童年时期,确实遭受过来自父母的长期虐待,身体上的殴打不多,最主要是精神上遭到漠视和厌恶。”   奚迟眉头紧锁,眼神里卷上了一抹暗色。   “但我认为他人格分裂的诱发事件是他哥哥的事。”陈枫接着说,“他唯一亲近的哥哥,也就是霍以辞,应该是在他小的时候就死了。”   “是的。”奚迟沉重地回答。   陈枫顿了顿:“我猜测,霍以辞遇害的过程,可能就发生在他眼前。”   奚迟猛地看向他,目光震动。   “只是猜测,我没有问出来,你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奚迟无力地向后靠在墙上,冰冷的墙面硌着他的肩胛骨,他轻轻摇了摇头。   对于霍家这样的背景,在那个网络尚不发达的时代,想要遮掩一件事,完全可以做到悄无踪迹。   陈枫叹了口气,又道:“还有,刚才有一瞬间,我觉得我看到了他的那个人格。”   “什么时候?”   “我正想问他哥哥遇害的细节,他忽然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   陈枫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我感觉那眼神有杀气,看得我背后汗都出来了。”   从诊室出来的时候,霍闻泽怀里抱着毛茸茸的小鳄鱼,在等他。   霍闻泽看见陈枫,明显缩了一下,陈枫感觉自己的形象已经彻底是个怪叔叔了。   “回家吧。”奚迟走到他身边,温声道。   他跟陈枫再次道谢,把霍闻泽领走了,下楼的路中,霍闻泽忽然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奚迟的脚步停下了,问:“为什么说对不起。”   霍闻泽垂着头不说话,好像在为了刚才没有答对陈枫的问题而内疚。   奚迟的鼻子有点酸,他站在霍闻泽上面两层阶梯上,这个位置很适合摸他的头。   于是他在霍闻泽脑袋上使劲揉了两下:“你什么都没做错。”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晚上睡觉之前,奚迟在电视上找了两集花园宝宝给他看,他就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事,又心情愉悦起来。   霍闻泽躺在奚迟身边,试探性地往他那边挪了一点,又一点,挨住了他。   奚迟无奈地笑了笑,没管他,想到霍闻泽白天说的话,跟他说:“你知道么?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被同学说是怪物。”   霍闻泽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眨了眨眼:“真的?那你怎么办呢?”   “人的视角有124度,但是当你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就只剩下25度左右。”奚迟靠在床头,垂眸看着他,“找到你真正想追求的东西,那些无聊的言语会自动消失。”   霍闻泽愣愣地望着他的眼睛。   奚迟躺下来,说道:“我关灯了。”   灯灭后,被子动了动,霍闻泽靠过来,伸手搂住了他,动作很轻,显然是作了被拒绝被推开的准备。   奚迟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放松下来,拍了拍他的背。   霍闻泽的手臂收紧,安心地抱紧了他,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我喜欢你。”   奚迟被他蹭得脖子痒,在黑暗中眼里漾起柔软的笑意。   “你是我第三喜欢的人。”霍闻泽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奚迟不禁想笑,故意说:“原来我只是第三,第二是谁?”   “我哥哥。”霍闻泽回答。   “那第一呢?”   “保密。”霍闻泽声音神神秘秘的。   奚迟清了清嗓子:“快睡觉。”   霍闻泽脸埋在他脖子边,轻轻地说:“晚安,玛卡巴卡。”   什么莫名其妙的,奚迟心说。   说完没一会儿,霍闻泽就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早上,奚迟是被勒醒的,霍闻泽搂他搂得太紧了,而且睡梦中他们换了个姿势,他的头枕在霍闻泽手臂上,霍闻泽另一只手环着他的腰。   他想从霍闻泽怀里出来,挣动了一下,对方也被他推醒了。   眼神聚焦在他脸上的一瞬间,霍闻泽猛然睁大了眼睛。   奚迟心跳乱了一拍,瞬间确定了,这是另一个人格。   作者有话要说:  迟迟:(端上鸡汤)小朋友,要找到自己真正想追求的东西,blabla   霍小泽:(握拳)我明白了!以后,星期一我做运筹帷幄的霸总,星期二我做才华横溢的吉他手,星期三我做神秘莫测的黑客…… 第26章 霍知   眼前的脸近在迟尺, 近得甚至能数清对方的睫毛,感受到拂在自己唇上的呼吸。   对视了两秒,奚迟忽然感觉到自己大腿上某个难以忽视的触感, 耳根刷地热起来,对方也一下僵住了, 他们同时推开了彼此。   奚迟从他怀里出来, “霍闻泽”也闪电般地翻身下床, 红着耳朵退到卧室边缘, 把睡衣上衣往下扯了扯,然后一脸如临大敌地低头检查着自己的衣服,看到睡裤完整时, 表情明显松了一口气。   奚迟倚在床头, 把这一切收入眼底, 稳住心神问道:“你是谁?”   他发现自己在这段时间的离奇经历后, 已经可以镇静地面对新出现的人格了。   “霍闻泽”没有回答,反问道:“昨晚是谁和你在一起?我们……”   他后面半句没说出来, 因为他的目光移回奚迟身上时,看到奚迟的睡衣因为刚才的挣动,领口松垮垮地搭在肩头,锁骨窝的形状清晰可见。   他眉头微拧,视线闪烁地走近奚迟,伸手把他的领口往旁边又扯开了一点。   奚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冷声道:“你做什么?”   “没什么。”   “霍闻泽”唇线紧抿,耳廓通红,视线在他锁骨间巡视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奚迟意识到他大概是在检查吻痕之类的,猛地甩开他的手, 皱眉把睡衣向上拉了拉。   “你不用担心,我和他们不同。”他视线移到奚迟眼睛上,“我是个直男。”   奚迟听见他说的话,心头一跳,这说明这个人格知道其他人格的存在,甚至有他们的记忆。   至于他是不是直男这件事,就显得没那么令人在意了。   “你知道其他人格的事,对吗?”他身体前倾,略带急切地问。   “霍闻泽”的目光再次转回奚迟身上时,便看到随着他的动作,他的领口又垮下来,显露出来的肌肤白得扎眼。   “没错,虽然有些东西我并不想了解。”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恼怒,“比如他们是怎么样无可救药地迷恋你,也许是因为,你总是这样装作若无其事地勾引别人。”   奚迟呼吸一滞,足足反应了两秒,才顺了一口气,被气得发笑。   他再怎么迟钝,也感受到了眼前这个人格对自己的敌意。   他下了床,踩在地毯上走向“霍闻泽”,盯着他的眼睛道:“不好意思,我对……勾引你,”他说出这个词时不可避免地顿了一下,“一点兴趣也没有。”   “那是最好。”   “霍闻泽”被他逐步逼近,像决心不能输气势一样站直了,与他对视着:“我叫霍知,希望你不要把我当作霍闻泽的一部分,像是你的战利品或是收藏册。我不喜欢男人,在我掌控这具身体的时候,我会注意和你保持距离。”   “很好。”奚迟站在他面前冷冷地说着,眼眸一挑,“不如先把我的拖鞋还给我?”   霍知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浅灰色的布质拖鞋,他刚才匆忙下床时没有看就穿了,立即甩下来。   他的视线无可避免地向下瞥见了奚迟光裸着,踩在长绒地毯上的脚,跟腱修长,脚腕纤细,皮肤也是同样的净白。   他的大脑里不受控制地闪回出几幕根本不属于他的画面,一只手握住那纤细的脚踝,然后……   看着奚迟把脚伸进他刚脱下来的拖鞋里,霍知的喉咙莫名一紧。   奚迟穿上鞋,便擦过他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卧室。   坐在餐桌前灌下一杯咖啡,奚迟胸膛里的气才被压下去一点。   陈枫告诉过他,副人格的性别都可能跟主人格不一样,更不用说不同的性取向。这个人格显然不仅是个直男,还是有被害妄想症的直男。   看来是没法进行交流了,好不容易出现一个了解整体局势的人格,却是这么一个自大狂。还勾引他?真是可笑至极,也不知道是谁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床上。   奚迟因为心中的愠怒,脸颊浮上了一层红,在白皙的肤色下格外显眼。   转眼,霍知已经收拾好准备离开他家,余光扫到奚迟盯着咖啡杯在脸红。   他在……不好意思么?霍知心里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明明刚才还表情冷淡地扬长而去,难道是伪装的?他从霍闻泽的记忆里感受到,奚迟有时候是有点口是心非。   奚迟这样,肯定内心还是把他当作男朋友,想到这他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可惜他无法回应,他是一个彻底的直男,完全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其他人格怎么碰上奚迟就跟丢了魂一样。   走到门口,霍知出于一丝愧疚,试图最后开口缓和一下气氛:“我记起来了,昨天是霍闻泽小时候的人格吧?你们聊得很愉快?”   “没错,”奚迟头也没抬,冷冰冰地说,“所以你可以放心,你现在非常‘干净’。”   霍知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甩上门走了。   奚迟收拾好心情去上班,他今天除了医院的工作,下午还有课要讲。   这个学期,大学安排他继续担任《手术学》的讲师之一,今天是第一堂课,内容是实践前的理论讲解。   他走进阶梯教室时,里面吵吵闹闹的学生们立即安静下来,他视线略略环扫了一圈,发现教室里的人数比给他的名册上多出不少,甚至被挤到教室后面站成一排。   上个班也是这样,课上到后面其他专业的同学越来越多,他倒是不介意有人来蹭课,愿意汲取知识的人他自然欢迎。   奚迟在讲台前站定,自我介绍道:“同学们好,本学期《手术学》的第一堂课就由我来展开,我姓奚,来自附属济仁医院神经外科。”   他清朗的声音顺着麦克风传至每个角落,大家都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有不少女生已经开始捧着脸满眼星星。   “我的邮箱是……”   奚迟说着,转过身在黑板上用隽秀而有力的字体写下自己的名字和邮箱,同学们纷纷举起手机拍照,有的人在拍联系方式,有的人摄像头焦距则显然不在黑板上。   倒数第二排,一个男生拍完奚迟的背影,感觉到一道炙热的视线投在他手机上。   他顺着看过去,看到坐在自己旁边的男生正盯着他的屏幕,那人长得倒是很不错,甚至帅到让他怀疑之前学校的校草榜怎么没这号人。   但是对方的眼神太凶了,仿佛要扎穿他的手。   “那个……我帮我女朋友拍的。”男生晃了晃手机,唯恐被盖章成奚老师的狂热痴迷者。   “哦。”霍知应了一声,收回视线。   “哥们儿,以前好像没见过你,你不是我们专业的吧?”男生好奇地问。   “我因为一些原因,很久没来。”霍知目光深沉,没有正面回答。   男生点头道:“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也是来看男神的呢。这些别的系来的人,可能有一小撮是想学医学知识吧,大部分都跟追星似的。”   霍知表情有些古怪:“这么多人……喜欢他?”   “那可不是。”男生撇撇嘴,“我都能预计今晚咱学校表白墙流量爆炸,不过奚老师确实厉害嘛,上学那会儿医学院无敌变态的考试,门门接近满分,又从国外巨牛的实验室回来,这么年轻就能主刀开颅手术……怎么看都是偶像剧男主吧。”   男生自己说着说着,也自动切换成了迷弟脸:“主要人家外形也是男主配置,怪不得她们喜欢,真羡慕啊。”   霍知的眼神暗了暗,手里的笔尖在纸上洇开了一个小圆点。   这时,奚迟讲完了课程安排,准备正式开始讲课,目光在整个教室转了一圈。   这一看,就看见了人群中一个不可思议的身影。   霍知察觉到四下安静,抬起眼睛,正好对上奚迟停顿住的视线。   他从奚迟冷淡得像不认识他一般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讽刺:不是说要跟我保持距离么?怎么还来蹭我的课?   霍知咬咬牙,要知道这门课是奚迟上的,他死也不会来。   旁边的同学还在添油加醋:“卧槽,我感觉奚老师在看我们,肯定是发现咱聊八卦了。”   好在奚迟的目光只是短短地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神色淡然地说:“我们正式开始。”   因为其他人格的记忆,霍知被迫看过很多奚迟生活之中的样子,却从未这么远远地看过他工作时的模样。   衬衫规矩地系到最上一颗扣,领带结打得一丝不苟,语速放慢,讲话的条理清晰。即使只是给本科生上的一节绪论,他也认真得像在发表重要演讲。   本来只是凑热闹来看男神究竟为何人的同学们,也不禁渐渐被他讲述的内容吸引。   霍知也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课程上。   可在奚迟讲到重点处,边说话边伸手扯了一下领带结时,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跳出记忆中的某个场景。   奚迟躺在床上,似乎是喝醉了,脸颊泛起酡红,双手胡乱地扯着领带。然后他的手伸过去,缓慢而细致地替奚迟去掉了领带,又解开了他衬衫第一粒扣子。奚迟抬起眼睫,目光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扫在他身上……   霍知的手捏紧了,用力晃了一下头,把这些画面驱逐出去。   讲完一段落,奚迟清了下嗓子,翻至下一页PPT说道:“现在我要抽一个同学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霍知周围的同学们都开始低头翻书。   奚迟点了一下屏幕上随机抽号的程序,数字飞快滚动后停下了。   “第16排,座位号为12的同学。”冷泉般的声音响起,下了最后通牒。   霍知看向自己的序号,在众人的注视中默默起身。   他简直要怀疑奚迟是故意的。   奚迟眼皮也是一跳,没想到这人如此阴魂不散。   他面色如常,像看一个陌生人:“同学,请你复述一下,外科手术的无菌原则。”   霍知也眸光平静地望着他,一字不落地背出了标准答案。   奚迟有些意外,点了点头,赞许道:“很好。”   霍知坐下后,旁边的男生用胳膊肘撞了下他,小声说:“幸运啊,第一个被点,我感觉男神对你笑了。”   “是么。”霍知无所谓地说。   那能叫对他笑么?他又不是不知道奚迟真正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一堂课接下来的时间,他没有再被抽到,很快下课了。   刚宣布下课,就有一群人冲上讲台,围在奚迟身边问问题。   霍知瞟了一眼,把包甩在肩上准备离开。   “你去吃饭么?跟我们一起去吧?”旁边的男生热情地邀请道。   霍知犹豫了一下,觉得他是应该认识几个同学,以后也好借笔记。   “走吧走吧。”男生的室友们也跑过来,“人多热闹。”   “对了,你为啥之前一直没来上课呢?” 一个室友边走边问。   霍知目光投向走廊外远处的校园,敛去眼中的情绪:“因为生病。”   “那你还能一下答对奚老师的问题,真厉害。”一个穿皮卡丘T恤,看起来乖乖的男生赞扬道。   霍知对他的夸赞没什么感觉:“我有自学。”   实际上,他已经自学完了临床专业五年的课程。   “哇!你这是要成为下一个奚老师。”   “皮卡丘”夸完,他的室友笑得暧昧,打趣道:“哎呦,有的人真是三句不离奚老师。”   霍知也想说,这些人除了奚迟没什么可聊的吗?   皮卡丘衣服的男生倒是坦坦荡荡,直接说:“那我就是喜欢他啊。”   霍知脚步一顿。   他的室友对霍知说:“这家伙暗恋奚老师,去年上一届开课的时候,他就跑去听了。”   霍知的眼神停在他身上,这男生长了张娃娃脸,细胳膊细腿的。   “他不喜欢你这个类型。”他直截了当地说。   “皮卡丘”愣了:“啊?你说什么?”   霍知无情地说:“不喜欢会穿皮卡丘衣服的男孩。”   几个男生乐成一团。   “哈哈哈你干嘛这么正经地吓他。”   “你还说不关注奚老师,你怎么知道他喜欢的类型啊?”   霍知的脸色止不住越来越黑。   奚迟解答完几个同学的问题,看了下时间,打算去学生食堂吃个晚饭。   A大的食堂菜系齐全,味道也不错,他每次回校园总会去吃顿饭,回忆一下大学的时光。   下课的时间,食堂人群熙攘,他一时端着餐盘没找到能坐的位置。   “奚老师!”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激动的呼唤,奚迟转身看到一个穿皮卡丘衣服的男生笑着跟他招手,在人群中黄澄澄的很显眼,好像是他刚才课堂的学生。   他走近些,才发现刚才被挡住的角落里,正坐着面色发黑的霍知。   奚迟脚步一顿,霍知别开了视线。   “皮卡丘”没感受到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继续热情地挥手:“奚老师,来这里坐吧!”   一圈男生都站起来给他腾位置,奚迟只能继续走过去,在他们中间坐下。   “老师好,我叫黄文睿。”穿皮卡丘衣服的男生自我介绍道,脸上不由自主地浮上了一抹红。   其他人也纷纷打招呼,只有霍知双唇紧抿,雕塑似的立在边上。   上课时坐在他旁边的男生用手肘轻撞他一下,意思是:见了老师还绷着脸不问好,想挂科吗?   霍知不想别人知道他和奚迟认识,只好神色很不自然地快速对奚迟说了句:“老师好。”   奚迟把他憋屈的样子看在眼里,觉得有些好笑,从早上埋在心里的一丝火气也一扫而空,表情淡淡地回道:“你好。”   他一坐下,学生们就开始吹彩虹屁,恨不得把一节简单的课讲成启迪人生的钥匙。   “谢谢,希望你们的考卷也能这么精彩。”奚迟直切要害。   “哈哈哈听见没,奚老师的意思是拍马屁也不会有平时分。”   “可恶,被识破了,虽然我说的是真心话。”   “本来以为老师很高冷,没想到这么平易近人!”   一群大男生遇见年轻老师,个个都成了自来熟,插科打诨闹得翻天,唯有霍知在一边冷眼旁观。   奚迟对他们这种蓬勃的热情不太习惯,转移了话题:“你们大三现在上什么课,病理生理?”   “有病生,还有《药理学》、《局部解剖学》……真是要学疯了。”   “已经背吐了,病理病生,九死一生。”   学生们顿时蔫了下来,奚迟感觉清净多了。   “硬背肯定会忘,你们可以结合之前《生理学》相似章节的内容,做思维导图促进理解,效率就会高些。”   他一边挑包菜里的花椒,一边建议道。   “不愧是曾经考满分的大神,老张现在还在课堂上夸你呢!”黄文睿目光中的仰慕藏都藏不住,霍知正坐在他对面,看得一清二楚,在心里冷哼一声,马屁精。   黄文睿好不容易和奚迟说上话,有点紧张地继续道:“上学期《生理学》你的笔记的影印版,有人在系里卖一百块。”   “还有这种事?”奚迟感到诧异,这也太黑心了。   “关键是买了的人都考得不错,有个人就摆在床头也没看,我们称之为玄学。”一个男生插话。   接着他们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起学校里的奇闻。   奚迟静静地听着,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好像回到了自己做学生的时候。   虽然那时他的生活也很枯燥,基本是教室图书馆实验室三点一线,但回了寝室陈枫和潘展阳总爱拉着他谈天讲地,他不想被迫接受校园八卦时只能装睡。   即使是这样的日子,霍知大概也一天都没经历过。   他不明白这个人格为什么选择回到校园上课,可能是某种未完成的执念。   奚迟出着神,目光不自主地飘向角落里的霍知,却正巧和霍知看过来的视线对在一起。   霍知的表情明显僵了僵,在众人笑闹的背景音里,他们就这么奇怪地对视了两秒,然后各自撇开眼。   奚迟长期在手术室吃饭,速度比学生们快多了,他惦记着回科室一趟看看病人,便先跟他们告别了,走的时候也没有特别再多看霍知一眼。   他出去后,黄文睿立即站了起来,似乎犹豫着想说什么。   旁边的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去啊!下次有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黄文睿听完被激起了决心,飞快地穿过众人跑出去了。   霍知的眉心微微一皱,在众人讨论他是不是要表白的八卦声中,若无其事地夹起盘中的一块西兰花。   过了半分钟,一分钟……突然,他放下筷子,站起身,甩下一句“我先走了”就匆匆离开。   奚迟没走出多远,被人从后面叫住了。   衣服上印着皮卡丘的男生因为奔跑气喘吁吁的,脸颊更红了,但眼神很坚决:“奚老师,我能加你的微信吗?”   “为什么?”奚迟很直接地问。   看他这么严肃,黄文睿一下紧张起来:“那个……其实我自己参考你笔记里的模式,把几门专业课的知识进行了总结,但还有些疑惑的地方,老师有空时可不可以指导我一下。”   奚迟看眼前的男生很认真的样子,语气里也多了一分欣赏:“微信就不用了,下次课后我们探讨一下,希望我还没有忘记那些知识。”   明明算是被拒绝了,黄文睿心里却更高兴,感觉他们有了单独的约定。   “谢谢!”他看奚迟要走,又忙道,“还有一件事,老师,我听说你在做干细胞治疗精神疾病的课题,我特别感兴趣,如果实验室需要人帮忙我可以去吗?”   奚迟感到很意外,他的新课题才刚开始,这个同学就不知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了,看来是真心热爱这一方向的人。   实验初期确实会缺人手,于是他对黄文睿说:“你先把简历发到我邮箱,我晚些答复你。”   黄文睿开心得快要跳起来,等他走了以后,奚迟听到周围传来一声嘲讽的轻笑。   他这才注意到,霍知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静静地站着,没打算理会对方,但也没有直接走掉。   “如果你现在跟他讨论课题内容,你就会发现他一无所知。”霍知冷冷地说。   奚迟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你怎么知道?”   霍知盯着他走近:“因为他的目的是你。”   奚迟表情微微一滞,懒得跟他多说:“你很无聊,我走了。”   “你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在欲擒故纵?”霍知剑眉拧起,声音里藏着涌动的暗潮,“你是不是很享受这种感觉?”   奚迟听着,脸色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好不容易平息的火光又翻起,这人特地跟出来就是为了讽刺他?   他不明白,明明是同一张脸,为什么霍知看着就让人生气。   “就算他居心叵测,和你有关系么?”他冷冷地问。   霍知被他问得一时卡住,心里莫名地憋闷烦躁,在他被强塞的各种记忆里,奚迟总是宁静得像一面湖泊,被惹生气了顶多是淡淡地瞪过来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奚迟这么凶,只对他出现过这样的表情。   霍知胸口的烦闷感更重了,盯着他的眼睛说:“谁让和我同一身体的人格都接二连三地喜欢你呢?谁让我不想看,却要共享他们的记忆?这种情况,我有立场监督你对待他们专一吧?”   奚迟被他的逻辑震得愣了一下,顿了几秒,他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他说出口什么骂人的话,只抛下一句“不可理喻”便转身就走。   “等等。   霍知两三步追上他,可奚迟目视前方根本不看他。   情急之下,霍知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两个人都定住了,又立即像触电一般松开。   奚迟回头冷漠地问:“你还有什么事?”   霍知的指尖似乎还残存着微弱的电流,刚才的一瞬间,他脑子里不受控地蹦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想法——原来他的手真实触感是这样。   一定是属于其他人格的记忆影响了他。   在这种震撼中,他话里的气势也没那么强了。   “刚才他说你的实验室在研究干细胞和精神疾患,是真的吗?”   “嗯。”奚迟搞不懂他干嘛忽然问这个,语调依然冷冷的。   霍知咬了咬牙,坚定地说:“我想要申请加入你的课题组。”   奚迟的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你是因为对研究感兴趣,还是对我别有企图?“奚迟用霍知刚刚说过的话回敬了他,然后正色道,“我拒绝。”   霍知被他呛了一下,依然面不改色:“很多年前,从我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副人格起,我就开始关注相关信息。可惜精神疾病触不可及,往往多年得不到任何成果,国内也只有几个教授团队在坚持探究。近些年看到有学者研究干细胞的靶向基因改造,甚至成功地提升了精神分裂症模型动物的认知力,我真的很激动。”   奚迟没想到他真的对这个领域有所了解,神情也缓和了些。   霍知垂眸,眼里的光彩黯淡下去:“我没有一个正式身份,注定不可能成为我梦想中的医生,正大光明地研究我感兴趣的东西,至少希望能离它近一点,哪怕推动它发展的一小步。”   他说得十分真挚,奚迟抿起唇,眼神也掺上了一丝犹豫。   最终,他还是开口道:“不可以,这份工作很严谨,我不能放一个不确定性太强的人进来。”   霍知并没有出现他预想中的落寞之色,反而话锋一转:“你知道霍闻泽现在在哪么?”   奚迟一怔。   “你不好奇交往的三年,你怎么没见过其他人格出现?”   他字字锐利如刃,直切奚迟的要害。   “难道你不想知道,霍闻泽怎么才能回来。”   奚迟稍抬眸盯着他,心道他刚才短暂的犹豫真是错误,这个人就是彻底的混蛋。   “奚老师。”霍知这次叫得不似刚才那么憋屈,含着点揶揄的意味。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火光飞溅,他唇角一勾,“让我进你的实验室,我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有的人,表面:直男   揭开面具——   全自动gv播放机(主角还只有一个人那种)   -------   霍知:我和他们不同,绝不会被他吸引!   作者:孩子,抬头,看文名 第27章 后悔   奚迟回去之后越想越觉得牙痒痒, 这个条件怎么看怎么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可是在目前一筹莫展的局面下,他想要快点找到方法接近真相,阻止那个危险人格再做出新的动作, 又不得不承认这个提议很诱人。   《手术学》的第二节 课是实践课,所有同学进入学校的模拟手术室, 开始学习如何穿手术衣、给手术区域消毒等基本知识。   班里的同学们到的时候, 奚迟和其他三个老师已经换好了浅蓝色的洗手衣, 在大厅里等着他们了。   学生们看到专业的装束, 眼睛里冒着期待的光。奚迟看他们满怀激动的模样,不禁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时的心潮澎湃,这些孩子十年后也会在各个科室发光发热, 所以要认真教。   霍知瞥见他眼神里的闪过的动容, 一时忘了挪开目光。   “那边是更衣室, 你们进去换上洗手衣, 然后出来分组。”站在奚迟旁边的另一个老师笑呵呵地宣布,“一组二十个人, 你们换好衣服后,看我们四个谁顺眼,就跟谁吧。”   这一下不少学生燃起了斗志,纷纷冲进更衣室开始迅速脱衣服,霍知被人潮推挤着进去,正好被挤到了黄文睿旁边。   黄文睿正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脱裤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目标。   霍知余光有意无意扫过去——嘁,豆芽菜。   他打开衣柜,刷地脱掉了上衣,黄文睿正好换完转身,目光不可避免地瞄到了他的腹肌线条。   霍知不无挑衅之意地和他对视了一眼, 黄文睿立即低下头,三下五除二地穿好了洗手裤往外跑。   霍知拧起眉头,不自觉也加快了换衣服的速度。   等他出去的时候,奚迟身后已经站了一溜人,多数是女同学,甚至有女生头发都没来得及扎,黄文睿正位于前列,看起来只剩下一两个空位。   刚才说话的老师笑着调侃:“看来还是帅哥的魅力大啊,真是我自取其辱了。”   奚迟的视线跟霍知的撞上,仿佛不认识一般轻轻飘走了。   霍知也面不改色地越过他往前走,这时,又有两个人迎面走来,看架势是打算加入奚迟教的这一组。   霍知侧脸线条动了动,突然转身,走到了奚迟这一队后面。   他不想去看奚迟的表情是不是带了一丝讽刺,会不会在心里问:不是你说要保持距离的吗?   他耳根发热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监督黄文睿而已。   奚迟也懒得去管他为什么来自己这边,耐心地等几个女生都把头发扎好,才带着他们进了教学区域,从如何正确戴手术帽和口罩开始教起。   他讲的时候神色很严肃,所有人都跟着变得认真,连黄文睿都暂时忘掉了别的心思,专注地学习刷手方法。   等把大家无菌的意识培养得差不多了,奚迟把他们带到躺在床上的道具假人旁边,开始进一步教他们给手术区域消毒。   “等到正式实习时,这可能是教授唯一会让你做的事情。”奚迟清冷的声线响起。   学生们难掩失望的表情,显然觉得自己想做的不止这个。   奚迟看出来了,接着道:“但这是最重要的步骤之一,手术成功的基础,不可以有一点错漏。”   大家又庄重起来,纷纷盯着他演示的动作。   到了这个时候,奚迟觉得看一个人消毒,基本就可以看出他做手术的样子。   有的人动作行云流水,却没注意到细节有留白;有的人战战兢兢,生怕下了重手。   等他看到霍知时,平心而论,他觉得比所有人都好,非常标准。   可是这间教室任何一个人未来都能成为医生,只有霍知不行,因为他没有正常的身份。   奚迟抿起唇,垂眸在手中学生名单的最下面添上了一行,填上霍知的信息。   霍知是真的喜欢医学,他看得出来,这也是他纵容对方留在这里的原因。   等到下课时,他叫住了霍知,让他等一下。   霍知配合地等着,在老师们收拾模型等东西的时候,也顺手帮了忙。   转眼,他看见黄文睿抱着个本子等在门口。   真是阴魂不散。   他径直走过去,告诉他:“奚老师今天没空。”   “啊?”黄文睿不死心地往里张望。   霍知面色不善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他,问:“你没听见他刚才找我么?”   黄文睿搞不懂他为什么带着一股敌意,只好悻悻然地走了。   等收拾好东西,奚迟把霍知叫到了空无一人的男更衣室,关上了门。   气氛顿时显得有一丝微妙,霍知倚着更衣室的柜子,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奚迟。   “我同意你进我的实验室。”奚迟开门见山地说。   霍知稍有些意外。   奚迟接着道:“但是要约法三章。”   “第一,先学习方法,我评估合格后你才能进行操作。”   “第二,所有操作必须在我在场的情况下进行。”   霍知颔首,觉得这些要求都是很合理的。   “第三,”奚迟眸光平静地看着他,“禁止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你认识我。”   “那是当然。”他话音才落,霍知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他理应高兴,可是当奚迟收回目光时,他的心里竟然隐约地涌出一丝烦躁,真是奇怪了。   两个人并排站在更衣室柜子前,沉默了半晌,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显然,他们两个人现在身上都还穿着洗手衣。   霍知率先开了口:“你先换,我出去等你换完再来。”   匆忙转身逃离的样子让奚迟觉得有些好笑:“你不是直男吗,那你怕什么?”   霍知被他说得哽住,回过头在原地站定:“当然没什么可怕的。”   奚迟不想管他怎么又不走了,冷冷地开口道:“放心,你这个身体的每一寸我都再熟悉不过了,我没兴趣看。”   总算是回敬了对方在卧室的话,他觉得心情舒畅多了。   霍知的脸轰地烫了起来,他还没做出反应,紧接着,他看到奚迟双手交叉拉起衣服下摆,行云流水般地把上衣脱了。   霍知猛地转身,脸飞速红到了脖子,刚才瞥见的画面仍残留在眼前:削薄紧致的腰线,肌肤在冷光灯下仿若蒙上了一层莹白的光……   他定了定神,室内一片寂静,背后衣料摩擦的声响格外清晰。   没等他挣扎,脑海中的画面并不受他控制,浪潮似地席卷而来,最后停留在一片深蓝色床单,衬得床上的人皮肤更白皙,白到脖颈至锁骨透出的一大片粉色都能看清,接着奚迟发现了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偏过脸伸手挡在眼前,挡住了墨黑色眸子里泛起的氤氲水汽,只留下被咬得泛红得唇瓣……   霍知捏紧了拳,呼吸都不敢放重,生怕被听出他此刻所想。   转眼奚迟已经穿好了衣服,像对待空气一样从他身边走过,越过拥挤的过道时肩头擦过他的肩,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走了。   霍知从教学楼出来,看见黄文睿居然还在楼下等着,不仅是他,和他关系好的几个男生都在。   不会是找他寻仇吧?霍知眼皮一跳。   没想到,那天上课坐他旁边的男生看到他,反而没心没肺地笑着挥手:“终于出来了啊!听说你被奚老师约谈了,还好吧?”   霍知整个人还在出窍,怔怔地回答:“……没事。”   另一个男生八卦地凑过来:“你究竟犯什么错了?感觉奚老师叫你的时候气氛奇奇怪怪的,你是不是认识他呀?”   霍知挪开眼,生硬地解释:“不认识。”   “管那么多呢!今天周五,开黑去!”有人提议道,“以前我们一直四缺一,还好你来了啊霍知。”   原来这几个人是在等他一起去打游戏,霍知十分意外,明明他们才认识。大概二十出头的男大学生都自来熟,看得顺眼了就是哥们儿。   他之前从来没想过有朋友是什么感觉。   “可是我没有账号。”他犹豫道。   “用我的吧。”黄文睿看眼神好像还有点怕他,小心地说,“我有两个号。”   就这样,霍知被半推半拽地带到了网吧,这也是他第一次接触游戏,黄文睿他们先教他技能,带着他玩了两把。   然后他们震惊地发现,霍知似乎在打游戏方面也很有天赋,没多久便上手了,不仅能跟他们配合,有时候还能带起节奏。   气氛越来越热火朝天,很快时间越过了晚上十点,霍知放下鼠标。   “十点了,我该回去了。”   一群人正在兴头上,扭过头来不解道:“这才十点,夜生活不是才刚刚开始?”   “你是灰姑娘啊?十点没被南瓜马车接走就会显出原形是不是?”   “我合理怀疑霍知之前没入学是入伍当兵去了。”   霍知哭笑不得,但坚持要走,其他人也拗不过他,大家一起恋恋不舍地撤了。   一行人走在夜晚空荡的马路边,这个年纪的男生正是荷尔蒙爆炸无处挥洒的时候,又刚玩嗨了,此时嘴上不着调地说点有的没的。   从喜欢的女明星聊到本专业哪个女生最漂亮,一个男生胳膊勾住霍知脖子,笑道:“哎呀,来说点有意思的,我们几个除了寝室长刚谈了女朋友,都是单身狗,大家都还是处男呢。”   他看向霍知:“你是处男吗?”   霍知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半晌没回答出来。   看他这个反应,几个人顿时炸了。   “我就说,帅哥怎么能没有女朋友呢!”   “嘿嘿嘿,她是学哪个专业的?肯定很漂亮吧?”   “年纪比你小还是比你大呀?”   脑子里不可控制地跳出奚迟微微笑起来的模样,霍知抿着唇加快了步伐,一言不发地往前走,耳廓在夜色中也能看出红透了。   他们看这种反应,更狂了,一脸浪笑地接着八卦:“谁追谁啊!”   “无可奉告!”   霍知梗着脖子喊了一句,迅速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落荒而逃。   第二天周末,奚迟通知了霍知过来实验室开始学习。   他课题组的构成很简单,只有他和主任的两个博士生而已,霍知到的时候,奚迟穿着白大褂,正站在一个博士身边弯着腰看显微镜。   听见声响,奚迟回过身来,将眼底的情绪收敛得滴水不漏,淡淡地打招呼:“同学,欢迎你加入,你叫霍知对吧?”   “没错。”霍知扯起嘴角,心说演得真好。   这时,实验室门口出现了熟悉的身影,黄文睿背了个书包冲他们笑。   “黄同学,也欢迎你。”奚迟对他轻点了下头。   “老师好!”黄文睿乖乖打招呼。   霍知唇边的笑僵住了,心里忽然冒出一股烦闷,凭什么在奚迟那黄文睿还比他多出一个姓?   奚迟考虑过后,觉得本来课题组也只有三个人孤军奋战,既然要来一个霍知,不如干脆多招两个。回去后看了黄文睿发来的简历,有比较扎实的基础,就同意了。   黄文睿还在意外地跟霍知打招呼:“你也申请来帮忙啦!”   霍知嘴角抽搐,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奚迟先带他们在实验室转了一圈,熟悉了一遍常用的仪器,然后把他们带到一台相差显微镜前。   “这就是神经干细胞克隆增殖得到的神经球,”他示意三个人去看,“养得好就会像这个,表面光滑,球体饱满。”   奚迟的语气里充满了喜爱之情,就像在介绍自家养得很好的小猫小狗。   虽然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团黑乎乎的细胞聚集体。   黄文睿眼里带笑地看向奚迟,正好被霍知撞个正着。   霍知心底冷笑一声,他太知道这小子现在在想什么了,一定是:原来平时高冷的奚老师,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更喜欢他了。   “真的好漂亮。”黄文睿凑在显微镜前感叹道,“多久可以养出来呢?”   奚迟投去一个欣赏的眼神:“十天左右,你们学习的第一步,就从自己培养出神经球开始。”   好像培养宠物小精灵一样,这么一说,本来枯燥的实验过程忽然变得温馨有爱了起来。   因为都是初学者,奚迟先坐下给他们耐心讲解了实验步骤。   黄文睿率先搬着凳子,占据了他旁边的位置,距离不会近得让人不舒服,又绝对塞不下另一个人。   霍知看到他的视线落在奚迟身上就心烦。   奚迟讲着讲着,头顶忽然传来霍知低沉的声音。   “老师,过滤这一步我还是不太明白。”   霍知把笔记本放在他面前,顺势把手撑在他旁边的桌面上,在他身侧站定了,完全隔绝住了黄文睿的视线。   黄文睿一脸疑惑,搞不懂他是不是故意的。   奚迟撩起眼皮看了霍知一眼,距离太近了,几乎像把自己圈在臂弯里一样。说好装不认识,这个人想干什么?   他不动神色地往旁边挪了挪,给霍知又讲了一遍。   他挪远时霍知也松了一口气,刚才挤进去后,他的姿势就像把奚迟整个人圈在怀里,让他背都僵了。   他果然是个直男,不能接受这些。   他们就这么各怀鬼胎地过了半天,休息的时候黄文睿出去给大家买了水果捞,目的其实只为了名正言顺送给一个人而已。   他把一份水果捞放在奚迟面前,笑得腼腆。   奚迟说了声谢谢,把水果捞往前推了推,道:“你们多吃点,我就不吃了。”   “老师,这个不太甜的。”黄文睿继续热情地劝说。   “他对芒果过敏。”突然旁边传来冷冷的一句。   大家一齐愣了一下,看向霍知。   黄文睿直接问了:“你怎么知道?”   “猜的。”   霍知显然敷衍都懒得敷衍。   奚迟不想再待在这气氛诡异的漩涡中心,干脆到一旁和博士生谈课题去了。   剩下两个新来的相对坐在桌子前,黄文睿眼里忽然闪过一丝了然的光,压低声音笃定道:“原来我们是情敌。”   霍知微不可察地愣了一瞬,接着嗤笑一声:“你想多了。”   “真的吗?”黄文睿故意问,“我做什么你都会作为同学支持我吗?”   “你做什么都白费。”霍知冷冷道,“他还轮不到你来追。”   硝烟弥漫中,霍知捕捉到奚迟在不远处说话的声音,在跟博士生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霍知顺便听了听,好像是实验关键步骤一直失败,移植在鼠身上的神经细胞无法很好地生存。奚迟似乎已经为这件事发愁了几个星期,尝试了几种改良方法,都效果不佳。   他默默听着,脑海里浮现了几篇看过的文献,如果能和作者取得联系就好了……虽然希望渺茫。   最后一个名字停留在他眼前,看似是最可能的,也是最不可能的,奚迟大概打死都不会去找那个人。   第二天,奚迟要上班,就让他们白天自己熟悉一下养细胞的流程。   霍知去实验室的路上,穿过一条种着梧桐树的小径,一栋五层小楼前面,有个中年男人正从车上搬纸箱下来,一个个摞在台阶上,像是在搬家。   男人鬓边斑白,走路的姿势看起来一条腿不太灵便,因此搬得很吃力,走几步便要稍作休整。   猛地一下,他的腰吃痛地弯了下去,怀里的箱子眼见要倾倒,霍知两步冲上前托住了纸箱,把它接了过来。   男人感激地冲他笑了笑,镜片后的眼神儒雅慈祥:“小伙子,谢谢你,不然我这套最喜欢的茶具就遭殃了。”   霍知看向箱子里,这套紫砂壶已经被用得很旧了,刚刚他早已注意到这栋楼门口“精神医学研究院”的牌子,语气里带着恭敬之意喊道:“奚教授,您怎么没找学生帮忙搬东西?”   “年轻人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不该浪费在帮老家伙干杂活。”奚长明笑着捶了捶后腰,摇头无奈道,“还是高估了自己,老毛病了。”   霍知将箱子放在台阶上的一堆行李旁边,问道:“您这是……?”   “今天正式退休了。”奚长明望着台阶上的梧桐落叶,眼里闪过一丝落寞,“终于到了看不动病的时候,以后就回学校做做研究。”   “您这些年已经帮了太多的患者,”霍知对他充满发自内心的尊敬,“您的工作很伟大,我是受您的激励才想要学习医学。”   奚长明爽朗地笑了:“没有解决哪怕一种病,怎么能叫伟大?不过能激励医学行业多出一个新生力量,也是我的荣幸。”   他端详了一下霍知:“你是临床的学生?”   “嗯。”霍知弯腰抬起一箱东西,“我帮您搬上楼吧?”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同学。”奚长明谦逊地道谢。   霍知搬了好几趟,这栋楼里还是九十年代的布置,顶灯都掉了漆,和别的院修缮精美的新楼截然不同,生动阐释了这个学科的特点:不受重视。   搬完后,奚长明坚持要留他喝茶。   奚长明的院长办公室布置也很简洁,霍知坐了会儿,奚长明用刚才获救的紫砂壶给他倒了一杯茶。   “以后想研究什么方向?”奚长明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跟他聊天。   霍知本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顿了一下:“我是想研究精神医学的。”   “是吗?”奚长明的语气很惊喜,跟他边喝茶边聊了很多。   几杯茶下去,霍知也组织了一番语言,把奚迟实验中遇到的难题问了出来。   他原本担心奚长明会立即察觉出这是奚迟的课题,但看起来奚长明并没有意外的神色,反倒对问题本身起了兴趣。   “这个啊,我们之前也遇到过,当时是在猴子身上做实验,经费不太充足,花了大价钱买了几只猴,却老移植不上……”   奚长明讲起当年探索的过程,已经有了明显皱纹的脸上神采飞扬,边将边拿来纸笔,细细地给他写下了解决方案。   说完后,奚长明又带他到电脑桌前,要给他展示当时的实验照片。   看到他沧桑的脸上有些孩子气的得意,霍知忽然觉得,和奚迟给他们看细胞时是一模一样的。   奚长明桌子上没摆任何研究院获得的荣誉,只放了一个相框,里面尚且年轻的奚长明抱着一个小男孩,看起来三四岁,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透着一股机灵,笑得烂漫。   奚长明注意到他投在照片上的眼神,目光在霍知侧脸上扫过,眉心微拧又展开,话里满是慈爱:“是我儿子小时候。”   然后他语气一转,很肯定地说:“刚才的问题,是你帮奚迟问的吧。”   霍知心里顿时有些紧张,果然,早就被看出来了。   “你最好不要直接跟他说遇到了我,不然,他哪怕把实验推翻重做,也不会用我的方法。”   奚长明用玩笑般诙谐的语调说着,眼中的情绪却深沉如海底:“《精神病学》有一个章节一直是我在教,那一年,全系三百多个人都到了,只有我自己的儿子旷课。”   霍知想不出该说什么,跟面前的老教授一起沉默了片刻。   “他最近过得怎么样?”静默中奚长明开口问道。   “奚老师的课题评上了杰出青年项目,工作还是一样忙碌。”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奚迟近来发生了剧变的生活,最后也只是挤出了这两句干巴巴的话。   奚长明却很骄傲地笑了:“后生可畏。”   “那天在老家的山上,陪着他的人好像也是你?”奚长明又问。   霍知面色不改,在记忆里飞速搜寻了一下,答道:“是的。”   “他肯带你回去,说明你在他心里是相当重要的人啊。”奚长明笑呵呵地说。   霍知搭在膝上的手指捏紧了,点了点头。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退休了格外多愁善感,奚长明边喝茶,边缓缓地跟他聊了很多事情,包括奚迟小时候的一些趣事。   霍知静静听着,突然开口问道:“您后悔吗?”   话说出口,他自己的心也是猛地一沉,紧张地观察着奚长明的表情。   奚长明面露错愕,这些年其实所有人都在刻意避免跟他提起这个话题。   很多人也已经忘了当年轰动全市的大新闻,精神科医生在家门口的小巷中被救治过的病患连捅16刀,而医生的妻子和年仅六岁的儿子目睹了这一切。   医生出院后,医生的妻子立刻带着儿子跟他离了婚,一时间,城市的每个角落都在指责这个妻子的冷血无情。   但他在其他人格的记忆里,了解了背后的事。   奚迟的母亲曾经让奚长明选择,放弃工作或转科,她可以撑起整个家;或者和她们断绝关系,因为她无法承受孩子再次处在那样危险的境地。   是奚长明选择了继续当一个精神科医生。 第28章 发热   从研究院里出来之后, 霍知立马去了实验室,把改良实验的方法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奚迟带的博士。   一个来打下手的本科同学说出这种话,那个博士生自然很诧异, 追问霍知是从哪里找的高人请教。霍知闭口不言,并且让他千万不要在奚迟面前提起是自己说的。   奚迟下班后来到实验室时, 听见了博士生带来的好消息, 思索过后, 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忙问对方是怎么想出来的, 博士生有点紧张地说,她有个在国外大牛实验室的同学, 是那个人告诉她的。   奚迟没时间多想,立刻决定用这个方法重新做一遍。   墙上挂钟的指针一圈圈地转过去,他觉得女生太晚回去不好,九点就催那个博士生走了,其他课题组的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空荡的实验室静得落一根针都能听到。   奚迟做完了一个关键步骤,接下来要等待20分钟, 他靠在椅背上仰起头,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维持同一姿势而酸痛的脖子。   突然, 他听到身后有挪椅子的声音, 略带紧张地回头,发现竟然是霍知坐在角落的实验台前, 正好也转过身看着他。   “你一直在这里?”他有点意外地问。   因为黄文睿说有班级活动请假了, 他以为今天不会有人来的。   霍知嘴角微微抽了一下,看来奚迟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指了指面前的显微镜:“不是你交给我的任务么,培养出完美的神经球。”   那也不用这么拼吧,奚迟心想着, 洗了个手走到休息区准备泡杯咖啡。   他多拿了一个纸杯,看向霍知,问:“你喝么?”   可能是偌大的实验室半夜就他们两个人,多少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让他今天看霍知顺眼多了。   霍知眼里闪过一丝意外,答道:“好啊。”   他们面对面坐在桌前,中间咖啡冒着热气,霍知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奚迟脸上,他捧着杯子,垂下的眉眼藏在飘绕的雾气后面,喝东西的模样很秀气,放下时唇上沾了一点莹润的水渍。   霍知拿起咖啡,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他现在看见奚迟心情有点别扭,大概是因为昨天听了那群人口无遮拦的话,他昨晚做了些奇怪的梦……而且主角变成了他自己。   奚迟也察觉出他今天态度没那么桀骜不驯了,放下杯子,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承诺的事了。”   原来替他替他泡咖啡只是为了问话啊,霍知心中忽然蹦出这个念头。   “当然。”霍知压下去这种隐隐的不爽,回答,“那就从你们交往的三年,霍闻泽为什么没有让你察觉我们这些人格的存在说起吧。”   奚迟的背挺直了,心里蒙上了一丝紧张。   “因为他把我们关起来了。”   一句话如同掷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不断扩散。   “其实他很早就掌握了控制权,但并没有完全禁锢我们。在他和身边心腹的监督之下,大家总体上还算和谐共生,虽然没有自由,但也能有站在阳光下吹吹风的机会,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可是后来,”霍知直勾勾地看进了他的眼睛,“他遇见了你。”   奚迟呼吸一瞬间绷紧,与他对视的眸子飞快眨动了两下,像是在等待宣布什么考试结果的学生。   “你可能没有感受到,霍闻泽对你的迷恋是多么漫长和压抑,因此,当你终于站在他面前,说感谢他出手相救,想请他吃顿饭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可能拒绝。”   霍知缓慢而清晰地揭开了隐藏在冰面下的事实:“和你的每一次见面,对他来说就像毒药,他需要在巨大的刺激下,用极强的意志力来遏制其他人格出现。因此他在你面前表现得越从容有礼,回去后精神崩溃得就越严重。”   “在你们初吻那天……准确来说是他吻你没有成功那天,如果霍闻泽没有及时撤退的话,你应该会见到那个人格。”   奚迟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那个人格?”   “在你同事放火的那天,你应该见过他。”霍知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虽然奚迟并没有见到,但他明白了霍知指的是谁。   霍知接着说:“那天他回去的路上,开的车忽然偏移了原有路线,往偏僻的山上一路开去,我不知道他们两个当时都谈论了什么,最后霍闻泽的车是在悬崖边上不到半米的距离停住的。”   奚迟越听眉心锁得越紧,深吸了一口气,才缓解些许胸口发闷的感觉。   “这之后,霍闻泽做了个决定,他要彻底关住其他人格,伪装出一个正常人的模样。”   奚迟没有问为什么,他心里清楚。   可霍知却没有放弃把真相直白地在他面前揭露,凝视着他的眼睛说:“因为他担心你会害怕他。”   “刚开始的时候,效果还是不错的,我们短时间内再也没有了出场的机会,就像被锁在了空无一物的房间里。我曾经挣扎着想出来听一个期待已久的讲座,还没有两秒,就被他塞回了‘房间’。”   奚迟这时忽然理解了为什么霍知会对他怀有敌意。   霍知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又开口道:“可是其他人格这些年其实也在成长,渐渐地,他发现自己不能完全控制这些人格了。尤其是那个人,他因为霍闻泽违背了他们的约定很愤怒,终于有一天,霍闻泽意识到局势开始彻底脱轨。”   “所以他就给我发了分手短信。”   奚迟声音听起来依然很冷静,眼底却涌动着难以平息的波澜。   霍知没有再说话,奚迟想了想问道:“你说霍闻泽和那个人格有约定,是什么?”   霍知交叉的手指捏紧了,视线挪到桌面上:“我不能告诉你。”   奚迟又问:“现在是那个人格掌控大局对吗?他有什么目的?怎么能找到他?”   霍知抿唇不语。   看他不回应,奚迟紧接着问:“那如何能让霍闻泽回来?”   “如果我全部告诉你,你岂不是明天就可以把我踢走。”   霍知突然这么说着,目光灼灼地看了他一眼。   “你……”   奚迟说不出话来,心道果然是会要挟他的人,太狡猾了。   此刻,他口袋里手机定时的声音响了起来,20分钟到了,他打算回去继续做实验,站起来目光扫在霍知身上,问:“你还不走么?”   从他淡淡的语气里,霍知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在赶人,反问道:“你不也没走?需要这么拼吗?”   “好不容易有了转机,我今天打算把这部分做完再走。”奚迟回答道,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又穿上白大褂,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实验台前坐下了。   霍知望向他的背影,他专注地低着头,白炽灯在乌黑的发丝上投下浅浅的光晕,好像世界上其他东西都和他无关了。   霍知扯起唇角,摇了摇头,难得在私下里喊了一声:“奚老师。”   “嗯?”奚迟远远地应了一句。   “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如果我的人格又切换了,可以帮我继续养这些细胞吗?我很想知道它们有没有长成。”他语气真切地问。   奚迟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承诺道:“好,我答应你。”   两个人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开口,等他们离开实验室时,天际线已经透出了朦胧的白光,即将破晓。   医院门口,小摊贩们支好了早餐的小推车,锅里热水一煮开,腾腾的热气升空,烟火味十足。   奚迟和霍知一路走到了早餐铺子前,略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霍知后退半步,指了指马路:“我只是从这过去学校,而且我也要吃早饭,不是跟着你。”   “哦。”奚迟脑子里还在想着实验的事,加上熬夜,现在反应比起平时有点迟钝。   早餐摊的阿姨一大早看见俩帅哥,心情乐开了花,笑眯眯地问:“起这么早哇,吃点什么?”   奚迟低垂着眼睛看早餐车上贴的菜单。   “两个鸡蛋灌饼,两杯豆浆,一杯加糖一杯不加糖。”霍知在旁边道。   “好嘞!”   没两分钟早餐就递了过来,霍知把一个鸡蛋饼和那杯加了糖的豆浆塞给奚迟。   奚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打了个哈欠,有点尴尬地捏了捏眉心。   霍知眼里染上了一丝笑意,问道:“你等会儿去上班么?”   “嗯。”奚迟想着现在的时间,回去洗澡换件衣服,正好查房。   霍知拎着早餐站了半天,也没能说口出一句“注意休息”之类的话,最后挥挥手走了。   奚迟白天看了一整天门诊,下班后理智告诉他该回去休息,可他又忍不住想去实验室看一眼。   倒不是他不信任那两个博士生做实验的能力,只是绝处逢生般地得到了新方法,他现在精神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不想错过任何关键步骤。   看到他,霍知眼中露出诧异,加重了语气:“你不用睡觉的吗?”   也许是他语气太过熟悉,熟悉到带着一丝责备,实验室其他人包括黄文睿都带着疑问看向他。   “他昨天做实验一直到今天早上六点。”霍知开始告状。   “天哪,奚老师,您要注意身体呀。”黄文睿立刻关心道,“有什么我能帮忙做的,尽管告诉我,您赶紧回去吧。”   嘁,马屁精,霍知在心里默默说。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最后奚迟只和博士生交代了几句话,就被半推半劝地请出去了。   “我送您吧!”黄文睿立马站起来说。   霍知无语地嗤笑一声:“奚老师是成年人,他有自理能力。”   黄文睿被怼得脸通红。   “不用了,谢谢。”奚迟冲他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黄文睿咬了咬牙,还是追了下去。   霍知眉头紧锁,没坐住两秒钟,站起身一边想着真麻烦,一边跟在后面下了楼。   奚迟走出科研大楼的门,才发现正下着倾盆大雨,外面一片白雾般的苍茫。明明他下班时还是晴天,预报也没说有雨,A市的天气就是这样令人措手不及。   追出来的黄文睿也傻眼了:“怎么突然下这么大,奚老师您等一下,我上去看能不能借把伞。”   到这时候,奚迟就算对感情再不敏感,也能看出这个学生的心思。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对他说:“不用麻烦,没几步路。”   霍知正巧下到一楼,在后面看见这一幕,又转身进了电梯。   黄文睿还是自顾自地跑回去借伞了,奚迟看雨好像下小了些,心想一路走树荫下的话,大概一分钟到医院门口,再打车就好了。   于是他直接走出了屋檐,凉凉的雨丝扫在他侧脸上,还没走两步,一把黑色的伞罩在他头顶。   他扭头看向身旁的人,霍知握着伞柄,眼神挪开到旁边的建筑上,侧脸上的表情还是往常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你们医生都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吗?”霍知感受到他的视线,语气硬邦邦地说。   奚迟无话反驳,只能轻声说了句:“谢谢。”   霍知握着伞的手微微一僵,马上解释道:“我可不是要关心你,还不是因为他们喜欢你,要是你因为我坐视不管感冒了,我怕没法交差。”   不知为什么,奚迟有一丝想笑,但依然维持着平静的神情道:“知道了。”   他们并排走在一把单人伞下,显得有些拥挤,随着脚步,奚迟被雨水沾湿的肩膀偶尔擦过霍知的肩。   每一次短暂的相触,霍知都不禁呼吸收紧,他在心里埋冤自己这奇怪的反应,连步伐都显得僵硬了。   奚迟没注意到他这边的百转千回,走到医院门口,伸手拦了辆车。   他坐进后座关上门,霍知忽然把伞合上,从车窗里递进去。   奚迟一愣,摇头道:“你不是还要回去。”   “我不用。”霍知依然伸着手。   奚迟也不接,司机师傅往后看了一眼,调笑道:“一起走噻!”   霍知耳根发热,直接把伞往车窗里一扔,转身冒着雨走了。   谁知道他一语成谶,奚迟晚上回家后,越来越觉得头脑沉重,喉咙也开始痛起来。   他拿了温度计量了一下,确实有点低烧,就去冲了包感冒颗粒,想着小感冒压下去应该就没事了。   谁知道第二天起床时,他在地上差点没站稳,四肢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连呼吸时空气划过咽喉都针扎一样痛。   这个样子,肯定是没法去做手术了,他只能躺回被子里,声音沙哑地打电话请假。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生过病了,可能是最近因为各种事精神一直紧绷着,终于到了个临界值。   实验室里,大家一直没看到奚迟的身影,最后还是黄文睿发出了疑问。   “今天奚老师好像一直都没来?他不是说做完手术要过来的吗?”   实验室一个博士生抬头道:“奚老师病了。”   坐在一旁的霍知表情一下子凝滞在脸上。   “啊?”黄文睿也紧张起来,“怎么回事,严不严重呀?”   “好像是感冒发高烧,我听科室的安老师说的。”博士生告诉他,“听说他今天都没去上班。”   霍知的手指捏紧了,按照奚迟那个工作狂的作风,如果不是病得很严重,肯定不可能请假。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照顾他。”黄文睿担忧地说。   话音才落,霍知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向外走。   黄文睿在后面叫:“哎,你去哪呀。”   “他是不是想去看看奚老师啊?”博士生猜测道。   黄文睿挠头:“可是,他怎么知道奚老师住在哪里呢?”   站在奚迟家门口,霍知才开始觉得自己太莽撞了。   明明说过要保持距离,现在这样,就像他上赶着过来照顾奚迟一样。   如果奚迟等会好整以暇地出来给他开门,用勾着一丝嘲讽和同情地眼神看着他说:原来你这么关心我么?   那真是……   但是万一,他脑海里浮现出奚迟窝在被子里,烧得双颊泛红神智不清的模样。   挣扎片刻,他按响了门铃。   然而按了三次,并没有人开门。   霍知咬咬牙,按亮了密码锁,动作略带急促地输进去一串密码,开门走进去。   他一边想着这只是责任而已,一边推开卧室的门,一眼看到了奚迟蜷在床上,裹得只露出了一张脸,乌黑的发丝湿漉漉地粘在额前,脸色潮红,眉心因为难受拧了起来,呼吸急促。   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霍知走向他,忽然,奚迟睫毛颤了颤,半睁开眼睛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也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看起来格外脆弱。   霍知瞬间被定在原地,感觉自己耳根烧起来,心跳砰砰地撞着胸口。   奚迟一整天都像浸在水面之下,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轻飘飘,只有自己的身体在一直下沉。意识迷蒙中,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涌出了很多东西。   第一次见面时,餐厅柔和的光线下霍闻泽看他的眼神;冬天走在大街上,霍闻泽绕在他脖子上的围巾,大衣口袋里交握的手;在浴室里一起给猫洗澡时的手忙脚乱,霍闻泽笑着给他擦沾在脸上的水珠……   他很少放任自己思念霍闻泽,可能是现在因为生病有一点脆弱。   他忍不住想,如果霍闻泽和他在一起像在悬崖上走钢丝,那究竟是快乐更多还是痛苦更多?   水波从四面涌来挤压着他的胸口,让他呼吸越来越凝涩,越来越沉向水底。   然后一阵声响将他唤回来,他睁开眼,看见霍闻泽站在门口。   霍知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床边,奚迟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随着他一步一步靠过来。   “你吃药了么?”霍知表情不太自然地问。   奚迟现在反应有点慢半拍,盯着他眨了下眼,陷在柔软的枕被里点点头,开口声音闷闷地问:“……现在几点了?”   霍知心跳又是猛地乱了一下,稳住心神道:“晚上八点。”   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只少了一颗的一板药,问:“你的药不会还是早上吃的吧,一觉睡到现在?”   “嗯。”奚迟带着鼻音回答。   霍知出去烧了热水,兑到合适的温度,端进去跟药一起递给他。   奚迟吃了药,又接过水凑到唇边慢慢把一杯都喝完了,然后继续直直地看着他。   “咳。”霍知别开目光,“你饿不饿?”   奚迟靠着床头的枕头,只眨眼不说话。   估计人发烧厉害是感觉不到饿的,霍知还是去厨房煮了白粥,等煮好时,奚迟又睡着了。   他看起来比刚才舒服了些,眉头舒展开来,呼吸均匀绵长。   霍知伸手拨开了他额前的碎发,把手心贴上去,另一只手覆上自己的额头,感受了一下温度。   感觉到手掌凉凉的触感,奚迟睁开了眼睛。   霍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奚迟今天看他的眼神里含着一种依赖,而他竟然感觉……很不错。   这样不对!他警告自己,就在这时,奚迟忽然唇角轻轻弯起来,对他虚弱地笑了笑,墨色的眸子里晃着朦胧的光。   他触电一般地猛然收回手,动作慌乱地把放在床头的粥端起来。   之后,霍知尽力屏蔽掉脑子里所有的念头,机械地去拿冰毛巾给他降温、测体温、盖被子……   做完所有事后,他终于松了口气,跟侧躺在床上闭着眼的奚迟说了声:“我……我走了。”   他只踏出去一步,手腕忽然被拉住了。   手心贴着他的脉搏,传来灼人的热度,因为生病的缘故,绵软软的根本没有什么力气,轻轻一挣就能逃脱。   可他就是没甩开,带着心底的震动回过头,他看到奚迟往床的中心缩了缩,空出来一片地方,抬起眼睫静静望着他。   砰地一声,他清晰地听到枪声在自己耳边炸开。   不行,不行,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奚迟的床是陷阱,是禁区,是令人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是将他套上锁链驯化的牢笼。   像有两股力量在拉扯,最终他退了回去。   霍知咬着牙在奚迟床边的地毯上躺了下来,抬起手臂挡在眼前,自暴自弃般语气生硬地说:“好了,今晚我就在这睡。”   然而他久久没能入睡,听着奚迟重归绵长的呼吸,不知何时意识越飘越远。   奚迟第二天清晨醒来,感觉头痛缓解了很多,嗓子也没那么难受了。   他翻过身,愣了一下,趴在他枕头边的人也同时醒过来,两人的视线交织。   原来昨晚不是他在做梦?   坐在地毯上的人立即直起腰,目光关切地问:“哥,你好点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霍知:(微笑) 言清,你听过小美人鱼的故事吗? 第29章 不清醒   奚迟眨了眨眼, 因为发烧的缘故反应比平时慢了半拍:“言清?”   看到他少见地露出这样晕乎乎的可爱表情,霍言清心跳瞬间乱了,从地毯上爬起来, 问:“头还痛吗?”   奚迟摇摇头,撑起身时搭在他额头上的毛巾掉落下来, 摸起来是冰的, 应该才换上去没多久。   昨天的事情他记不真切了, 对方大概是一刻不停地照顾了他一整晚。   霍言清拿过他手里的毛巾时, 手指擦过了他手上的皮肤,感觉还是发烫, 忙道:“哥,咱们去医院吧?”   “不用。”奚迟说话还带着点鼻音,“我已经吃了抗生素和非甾体类抗炎药,去的话也是差不多的处置。”   霍言清面对职业医生败下阵来,拿起体温计,坚持道:“超过三十八度就要去,我背你也要带你去。”   这不是小孩子耍赖么, 奚迟心里这样想着,还是把温度计塞进了睡衣领口。   无可避免地瞥见了他领子里一片莹白的肌肤, 霍言清呼吸一顿, 接过他递回来的体温计,上面还残留着属于对方的温度。   他耳根发热, 看了一眼:37.8度。   奚迟少见地带着些孩子气冲他眨了下眼。   无可奈何, 霍言清只能道:“我去煮粥。”   粥端过来时香味盈满了整个房间,米煮得绵密软糯,冒着暖暖的蒸气。   奚迟准备掀开被子下床,却被霍言清一把按住了被子:“你别起来了, 小心着凉。”   说完还替他把被子裹了裹,彻底卷成了一个粽子。   被心理年龄只有十八岁的人格这样照顾,奚迟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无奈地笑笑:“我总不能一天都不下床。”   听他这话,霍言清警惕道:“你不会还准备去工作吧?”   被戳穿了念头,奚迟偏开目光,语气略带着心虚:“去实验室转一圈,应该没什么。”   “不行!”霍言清急切地说,“你平时已经很拼命了,这个时候怎么还能出去……”   他越说声音越小:“……别去,算我求你了,哥,我真的会很担心。”   看到他委屈又着急的模样,眼神里盛满了关切,奚迟心瞬间软了下去,答应道:“好,我哪也不去。”   霍言清眼神又亮起来,把粥碗端起来递给他。   粥放了一会儿温度刚好,入口细腻软烂,隐约有一点姜的味道,但融合进去完全不让人讨厌。奚迟明明没什么胃口,现在却感觉饿了起来。   看着他斯文地吹着勺子里的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霍言清嘴角弯了又弯。   这时,外面传来了按门铃的声音。   “我去看看。”霍言清起身道。   他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见安妍和高昊一个捧着花,一个双手提着探病礼物,立在门口。   “哥!是你的同事。”   他冲屋里喊了一声,给外面的两人开了门。   高昊和安妍看到他都明显愣了,安妍先反应过来,笑容暧昧地打量了他一下:“嗨,还记得我们吗?奚迟喝醉那天咱见过,我们俩都是他的同事,我叫安妍。”   面对她仿佛看穿一切的揶揄眼神,霍言清表情有一点不好意思:“安姐好。”   “我是高昊。”高昊跟着自我介绍,完全没察觉出气氛,问道,“你哥现在情况怎么样?”   “高哥好,他好很多了。”   霍言清招呼他们进来,推开卧室门的时候,奚迟正准备起身下床。   “行了,你快躺着吧。”安妍出声阻止道,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你说你昨天请假以后,一点音信都没了,我们打电话也关机,急死个人。早知道有人在这照顾你,我们也不用这么担心了。”   奚迟抓起枕头边的手机,果然是没电关机了。   “是啊,我们俩一商量,越想越怕,只能去主任那问了你家地址。你说同事几年,都不知道你家在哪,这合理吗?”高昊跟着说。   对上他们两个带着责备的关切眼神,奚迟胸口温热,带着愧疚道:“抱歉,该早点告诉你们的。”   听见他声音里的喑哑,安妍那点急火也消了,摇了摇头:“人没事就行。”   “你们今天没手术吗?”奚迟靠着床头问。   “你是嫌弃我们在赶人啊?”高昊表情很无语,“我们赶早来看一眼你,等会儿就去医院了,不是还得帮你查房么。”   奚迟忙直起身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是怕影响他们工作而已,现在思维有点迟缓,想也没想就说出口了。   因为着急他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一丝浅红,安妍看了一眼,冲霍言清笑道:“你不觉得他生病了,比平时好欺负一点么?”   霍言清脸上也热起来,跟他们说:“我去泡点茶。”   卧室里剩下他们同事三人,聊了几句后,奚迟还是没忍住扯到了工作上。   “你们能不能替我跟20床家属道个歉,本来答应今天给他们做手术的。”   安妍和高昊对视一眼:“看吧,我就知道他要讲的。”   高昊笑着对他说:“放心吧,病人知道换成主任亲自给他做,可开心了。”   奚迟点了下头,想了想又说:“还有,39床的PET-CT结果可以帮我留意一下吗?可能还是要转到肿瘤科去。”   “知道了。”高昊拿出手机备忘录记着,“咱们奚教授还有什么要指示的?”   奚迟有点不好意思:“8床只有她老伴陪着,两个人记性比较差,要说什么麻烦多交代几遍。”   “没问题。”高昊颔首。   这时候霍言清重新进来,给安妍和高昊一人倒了杯热茶,又把一个果盘放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里面几种水果都切成了小块,上面叉着牙签。   “啧啧啧,”安妍感慨道,“师弟,传授传授经验吧,去哪能找到这么可爱的弟弟呢?”   高昊仍然没有意识到暧昧气氛,哈哈笑道:“你哪还来得及,至少晚了二十年。”   安妍对直男表示无奈,跟霍言清说:“还得靠你盯住他养病了。”   “好嘞。”霍言清眼睛一弯。   奚迟靠在床上,插话道:“我明后天可能就会回去。”   “你想回也回不了咯。”安妍挑起眉。   “什么意思?”奚迟警惕地问。   高昊笑眯眯告诉他:“主任觉得你最近太累了,替你请了一个星期的年假。”   奚迟愣住了:“怎么能……这样。”   “你就安心休息吧,我想放还放不成呢。”安妍幸灾乐祸地说。   奚迟陷在床上深受打击,看时间差不多到了,他们两个准备离开,霍言清送他们到门口。   确认奚迟听不到这边的动静了,安妍放轻了声音,对霍言清说:“你可得看好他别偷跑来医院,你知道吗,昨天赵鹏升夫妇,就是赵晔坤的父母,在我们科大闹一场,奚迟应该跟你说了赵晔坤的事吧?”   霍言清脸色凝重下来,点点头道:“他们为什么闹?”   安妍叹了口气:“赵鹏升她老婆不知道从哪得知,赵晔坤和奚迟是同学,然后想起来了奚迟就是她儿子霸凌过的那个学生,两个人像疯了似的,非要说奚迟在手术中动了手脚,才导致她儿子醒不过来。”   霍言清听着咬紧了牙关。   安妍也是气得嘴唇发抖:“我们本来都不知道奚迟还受过这种欺负,我了解他的人品,他绝对是一视同仁,尽心尽力地救赵晔坤,真是好心没有好报!”   “赵晔坤那么重的病情,能拣回一条命都是万幸了。”高昊压低声音愤愤地说,“他能同意给赵晔坤动手术,是需要勇气的。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申请换人,我才不担这个风险。但是换人,说实话姓赵的未必能撑到第二个医生来。唉,他们就是仗着有钱有势,欺人太甚!”   “他们现在还在医院吗?”霍言清眼底燃起了怒火。   “不在了,赵鹏升在医院没待多久,就被他秘书喊走了。”安妍皱着眉头说,“因为发生了奇怪的事情,从昨天开始,市里好几个大型商圈的LED屏接二连三地停止播放广告,突然开始播和赵晔坤相关的东西。”   “有他胁迫女演员陪睡的录音,还有他们一群富二代聚众赌博的视频,连他未成年的时候开车撞伤人,却没受任何惩罚的事都被揭出来了……”   霍言清眸光一动,像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安妍接着说:“可能之前这些事都被压下去了,或者媒体忌惮赵鹏升不敢报道。可现在好了,所有人都能看到,网上讨论得热火朝天,一堆记者围在我们楼下等着赵鹏升夫妇现身。”   “所以他们就躲了呗,真恶心。”高昊捏着拳道,“都知道这些事是在他爸的庇护下发生的,但一直说赵鹏升像泥鳅一样老奸巨猾,百分之九十九接受下调查又没事了。赵晔坤今天好像也要转院,转到一个私人的疗养中心,我有时候真想像网友们说的,冲进去给他氧气管拔了。”   安妍拍拍他的肩:“唉,醒醒,咱该上班了,你还得给赵晔坤办转院手续呢。”   她又转向霍言清,总觉得对方特别单纯善良,肯定接受不了这些:“我们说的是不是有点把你吓到了,也不用太担心,赵鹏升现在肯定没精力找奚迟麻烦。”   霍言清除了唇角紧绷着,整体还算平静,“谢谢你们。”   等送走了他们两个之后,霍言清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和嘴角。   等走进卧室的时候,他依旧像往常一样笑容明朗,眼睛一弯:“哥。”   奚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电脑抱到了床上,不像在安静休息的样子。   有一丝被戳破的局促,奚迟指指屏幕:“我查两篇文献。”   霍言清眼里暖意化开:“嗯。”   他指指床对面的小沙发:“我可以待在这里吗?”   “当然。”   在这种懒人沙发上长时间窝着用电脑,其实不怎么舒服,奚迟看到霍言清两条长腿放得有点别扭,心里明白他只是想在这陪着自己而已。   就像奶糖在他家时一样,猫窝显然更舒服,却非要趴在他写字的手边。   “言清。”   清冷中带了一丝喑哑的嗓音钻进耳朵里,明明只被叫了一声名字,霍言清却感觉自己耳朵热了起来。   看他从屏幕上抬起眼,奚迟问道:“丁立森找的那个黑客,其实就是你对么?”   “啊?”霍言清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被发现,眼神闪烁,“是,是的,你怎么知道。”   奚迟轻轻笑了下:“叫Orcas的黑客应该没那么多。”   话说出口,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名字,深海小鲸鱼。他心里一惊,冒出个念头,又告诉自己应该不可能。   霍言清的表情有点别扭,试探地问:“哥,你不会觉得我很坏吧?”   对上他紧张的眼神,奚迟忍不住笑道:“多亏了你,不然我怎么被陷害的都不知道。而且,丁立森这样的人继续待在实验室和医院,才是可怕。”   忽然被他夸了,霍言清的心情又飘了起来。   奚迟想起还有事没跟他说,开口道:“对了,你的比赛我看了。”   霍言清心情顿时飘得更高,眼神亮晶晶:“真的?你觉得……怎么样?”   “很帅。”奚迟语气肯定,想了想道,“海洋馆,等我这两天好了就去吧。”   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人格又会切换,这是他答应过霍言清的事,要履行约定。   霍言清心脏猛地一陷,胸腔都被软绵绵的情绪塞满,他太开心了,好想在懒人沙发上打滚,更想冲上前去亲一下奚迟。   可他现在只能抿抿唇压下这种冲动,然后扬起嘴角道:“太好啦!”   室内重归安静,他们一时都没再说话,各自对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空气里只有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   柔和的光线透过白色窗帘沁入室内,奚迟的卧室如同本人一样,冷色调,简洁又干净,此刻被映照得多了几分柔和。   霍言清的视线越过屏幕上方,悄悄地落在奚迟身上。他淡蓝色睡衣的料子看起来很柔软,脖颈线条修长精致,微低着头看文章,偶尔有疑惑的时候,睫毛会轻轻眨两下,眉心揪起一个小弧度,看到值得注意的内容时,眼睛就会一亮,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几句备注。   霍言清放任自己的目光描摹着这一切,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场景,却是他从前做梦都想拥有的,对他来说十足宝贵。   就在此刻,他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霍言清看到屏幕上的名字,下意识想挂断,过了两秒,还是拿起手机走到了外面。   站在阳台上,他接起电话,语气中带着抗拒:“周秘书。”   他对周秘书的看法很复杂。   周昀职务更像是总裁特助,在霍氏地位举足轻重,从霍闻泽十几岁时就跟在他左右。   不仅是工作上的协助,周昀也是最了解他人格分裂情况的人,会帮他管控其他人格。   至少霍言清出现后,第一个跟他说话的人就是周昀。   “言清,”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沉稳,“你还跟他在一起吗?”   “嗯。”霍言清应了一句。   周昀又问:“赵晔坤被曝光的视频是你放的吗?”   霍言清干脆地回答:“不是,是他。”   电话对面沉默了片刻。   “你应该也发现了,他现在操纵人格切换的能力越来越强。”霍言清说道,“他甚至学习掌握了其他人的技能。”   周昀语气凝重起来:“越来越难办了,你能让那些LED屏停止播放吗?现在已经波及到全市了。”   “为什么?”霍言清反问。   “关注度越高,越容易打草惊蛇,赵鹏升这些年做过多少恶事,仍然能毫发无伤,他并不是表面上那样简单的疯子。”周昀解释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要的是铁证,是让赵鹏升接受应有的制裁,而不是发泄情绪。”   霍言清咬了咬下唇:“霍闻泽和你永远这样理智,计划周密。有一点我倒是和那个人很像,就是我看不了奚迟受一点委屈。”   顿了两秒,他告诉周秘书:“我会去做的。”   “谢谢。”周昀舒了一口气,“言清,你还是尽量和我保持联系,不要那么叛逆。”   “然后再被关起来吗?”霍言清直接问。   “……不会了,唉,说实话你就像我看着长大的小孩一样。”   霍言清语气稍有些冷硬地说:“你发现我对代码敏感,建议我学习,也只是为了帮霍闻泽而已。”   接着他垂下眼帘,眨了眨:“可我真的喜欢上了当一个黑客的感觉,还认识了奚迟,只有奚迟会把我当作一个完整的人跟我说话。”   对面传来轻轻的叹息,周昀道:“这也是为了保证你们的安全,你也知道那个人格对他有多狂热。”   霍言清默默捏紧了手里的电话。   回到卧室中,奚迟已经看完了几篇文章,伸了个懒腰舒展着肩颈,看见他顺口问:“发生了什么吗?”   他觉得霍言清出去时脸色有点僵。   霍言清摇头,眼神海水般纯净得一览无余,回答道:“郭一亮他们找我。”   奚迟放下心来,注意力重新回到面前的论文上,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霍言清那边持续传来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又抬头看过去。   霍言清盘着腿挤在懒人沙发里,电脑搁在腿上,表情少见地有一丝严肃,眼神格外明亮专注,许久才眨一下眼。   应该是和他队友又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任务”,奚迟心想。   没过多久,城市里大大小小的商场门口,显示屏上令人触目惊心的录像突然停止了,继而开始放起了纪录片:动物世界。   驻足观看的人们愣愣地看着非洲草原上斑马迁徙、大西洋上成群的鲑鱼跃出海面,一派生命广袤无垠的辽阔景象。   霍言清的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如果现在奚迟去浏览新闻,就会发现在自己的电脑上,几个新闻门户和网友讨论平台都被屏蔽掉了,泄露不出一丝赵晔坤相关的消息,就像有人怕他看见这些东西影响心情。   可惜他本就不看八卦,在这一天突如其来的休息时间,也就是看看书看看电影。   而霍言清一会儿给他倒水,一会儿提醒他吃药,一会儿来给他测体温,扎扎实实地守了他一天。   奚迟不太习惯被人照顾,越来越不好意思,忍不住问:“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霍言清眼睛一弯,笑容乖巧:“那我去做晚饭。”   他准备着材料,想回去问问奚迟粥里加什么东西,推开门却见到奚迟站在浴室门口,手里拿着新的睡衣。   奚迟表情一顿,心虚地说:“我打算洗个澡。”   “不行。”霍言清过去拦住他,“你还在发烧,万一病情加重怎么办。”   奚迟就知道会被阻止,所以刚才是抱着些悄悄去洗完的念头,没想到被当场发现。   “昨天夜里我出了很多汗,今天一直不太舒服,不洗澡的话晚上恐怕是睡不着了。”他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本来他就有点洁癖,昨天烧到晕晕乎乎的,感觉衣服都被浸透了,这一天想到就难受。   现在竟然要跟一个十八岁的小孩申请去洗澡,更不好意思了。   他白净的皮肤下透出的淡粉色,让霍言清不得不注意,尤其是眼神里藏着的一丝试探,让人很难拒绝。   啊!霍言清在内心咆哮,果然他生病时更可爱了,不行不行。   他清了下嗓子:“咳,这样吧,我们比赛,如果你赢了就去。”   还能这样,奚迟愣了愣,问:“比什么?”   运动类的肯定是不行了,他们还有什么都会的项目?   霍言清眼睛一亮:“下棋,围棋。”   “可是我家现在没有棋盘。”   “没关系。”   霍言清把他塞回被子里,发给他一个链接,是网页的那种围棋小游戏。   “比下棋可能对你不太公平,我之前是围棋社的。”奚迟告诉他。   霍言清像是不知道一样说:“我以为你会不喜欢加入社团。”   “保送要德育评分,必须加入学校组织,我就选了围棋社,没想到还挺有意思。”   工作之后他就下得少了,只有“深海小鲸鱼”偶尔会在网上找他下两局。   他脑海里又是灵光一闪,接着告诉自己大概只是巧合。   棋局开始,奚迟发现自己的确不该小看霍言清,霍言清思维十分敏捷,一直对他紧追不舍,交手中让他也久违地燃起了斗志。   他们相对而坐,战况越来越胶着,直到奚迟出现了一丝松懈,霍言清嘴角狡黠地勾起来,立即抓住机会展开攻势。   屏幕上跳出提示,奚迟没想到自己竟然输了,好歹他之前也跟学校一起去比赛得过奖。   他心想这个澡是洗不成了,承认道:“你很厉害。”   霍言清看见他眼里闪过的失落,抿抿唇开口:“是你赢了。”   “嗯?”奚迟不解。   霍言清笑得清风一样纯粹:“我开了挂。”   奚迟半信半疑:“网页围棋也能开挂吗?”   “当然,你不看我是做什么的,不是连AI和围棋选手对战都有么。”霍言清一本正经地瞎扯。   “这样啊。”   霍言清眼睛弯起:“嗯,我输了。”   奚迟终于得以去洗澡,进去之前,霍言清犹犹豫豫地问道:“哥,你洗澡的时候……能不能偶尔跟我说句话?”   对上奚迟的视线,他脸刷地红了,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会不会突然……晕倒……”   他最后两个字很小声,奚迟忍不住笑了:“好。”   奚迟洗澡的时候,霍言清就守在浴室门口,又让他想起了奶糖在他家时,他去洗澡小猫咪总蹲在门外,有时候还会扒浴室门。   他好像经常把霍言清联想到小猫小狗上,因为对方真的很招人喜欢。   霍言清开始觉得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衣料摩擦的声音,水流的声音,奚迟光脚在湿漉漉的瓷砖上踩过的声音,他都听得清。   他在浴室门前的木地板上坐下,里面水声停了,大概是奚迟正在抹洗发露。   他脑海中失去控制地浮现出,洁白的泡沫顺着乌黑的发梢坠落,贴着脖颈线条,落进锁骨窝里,又很快滑下去……   霍言清无能为力地抬起胳膊,搭在眼前,他发现自己开始有了一点令人难以启齿的反应。   “言清。”奚迟的声音传出来,清冷的音色里掺了喑哑,隔着玻璃门朦朦胧胧的,“我还醒着。”   霍言清僵了一下,捂住脸,他现在倒是不清醒了。 第30章 警示框   等到奚迟洗完澡, 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他走出来的时候带着沐浴露的清香,和扑面而来的潮湿热汽。   霍言清本来稍降下去的温度又复升,转身只留给他通红的耳朵尖, 飞快说了声:“粥煮好了,我去看看。”   奚迟看他离开的背影, 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看起来这么紧张。   发烧一般半夜的时候容易反复, 霍言清在奚迟睡前盯着他又测了次体温, 看到温度果然又升了起来。   他担忧地问:“哥, 今晚我能还待在这么?”   奚迟还在犹豫,霍言清指了指小沙发:“我睡那就可以。”   奚迟觉得他缩在那里肯定很憋屈, 腿都搁不下,跟他说:“我没什么事了,你回房吧,睡沙发不舒服。”   “没关系。”霍言清坚持,他想了想,“这样,我拿被子铺着, 睡你床旁边的地毯上。”   没等奚迟说话,他去房间抱了被子, 自顾自地在床旁叠好, 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   奚迟只能拿他没办法地笑笑:“好,柜子里有绒毯, 别着凉。”   关灯之后, 其他感觉就变得更敏感,奚迟觉得自己床边人的存在感特别强,干净清爽的味道绕在他的鼻尖。   对方照顾了他一天一夜,却只能睡地板, 让他很过意不去。但是他怕让霍言清睡床的话,自己睡晕了会把他当成霍闻泽,霍言清可是把他当哥哥,把小孩吓到就不好了。   霍言清躺在地板上,闻到淡淡的香气,明明他用的是一样的洗发水沐浴露,为什么感觉没有在奚迟身上那么香?   让他头晕,难以入眠。   渐渐地,他听见奚迟好像在难受地喘气,起身把床头灯打开,看见他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双颊泛红,眉头拧着。   霍言清把手掌放在他额头上,果然热度又起来了。   感受到冰凉的触感贴上肌肤,奚迟轻轻地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嗯……”   霍言清瞬间从指尖僵到了脊背,用极大的意志力将手放开,去准备了冷毛巾敷在他额头上,又用毛巾给他擦手心散热。   握在掌心的手白皙,皮肤触感玉石一样细腻,有磁力一般温热地贴着他的手。   霍言清耳根发烫,忍不住把手指穿过他的指间,轻轻地扣住,又很快松开。   看到奚迟的表情重归宁静,霍言清在床边坐下,过了一会儿头开始一点一点地打盹儿,最后脑袋一歪,倒在奚迟脖子旁边睡着了。   夜色静静流淌,只有呼吸清清浅浅地相互交织。   忽然,拱在奚迟颈边的人抬起头来,一双深琥珀色的眸子里,眼神漠然而冷戾,却在目光触及眼前人的睡颜时,骤然软化成云雾。   男人的指节划过奚迟的侧脸,如同在拂拭一块昂贵而易碎的纱缎,而后把他额头上的毛巾取下,重新拧了冷水放上去。   他的目光扫过霍言清放在沙发上的电脑,走上前将合着的屏幕掀开,垂眸流畅地输入密码解锁,却在下一步动作时被拦住了。   男人漫不在乎地看着跳出的警示框,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没多久便破解了拦截。   但马上又跳出了新的警示。   男人眉间微拧,继续破除阻碍,却一层层包裹得比洋葱还要繁杂。   突然间,电脑黑了屏,最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红色的系统笑脸字符。   下面跳出一行字:别动我的东西。   男人看着,轻蔑地嗤笑一声:“嘁,小狗。”   他把电脑撂在沙发上,走到床边揭开被子,在奚迟身边温软的床铺上躺了下来。   奚迟睡梦中感觉到一个微凉的触感抚上自己的脸颊,正在发热的他忍不住贴近那片掌心,接着男人的手臂从他脖子下穿过,另一只手搂过他的腰,把他揽进了怀里。   熟悉的感觉……奚迟没有醒来,凭本能贴近了那个清凉舒适的怀抱,柔软的发丝磨蹭过对方的肩头,调整了个舒适的位置,又枕着男人的手臂安然入睡。   男人的视线贪婪地划过他紧闭的眼睫,柔软的唇瓣,眸光中晦暗的欲念翻涌,呼吸都浓重起来。   可是最后他没有去惊扰怀中的人,只在奚迟头顶乌黑的发间落下一个吻,轻笑道:“晚安,我的宝贝。”   霍言清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晨光微亮。   他仍然保持着趴在床边的姿势,先抬头看见奚迟背对着这边,还在沉睡。   他嘴角牵起来,直到转身,他看见自己电脑的位置被动过了,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住,马上冲到床边看奚迟。   好在奚迟依然安稳沉静地阖着眼,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那个人来过了,甚至不屑于遮掩,直接放肆地留下踪迹,如同在示威一样。   霍言清手掌心捏紧了,想起周秘书曾说过的话,难道终究有一天他们不得不采取行动吗?   奚迟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醒来后他感觉已经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了,又在霍言清的监督下窝了两天,实在感觉要长蘑菇。   他申请回去上班,主任严词拒绝了他,并贴心地告知他这周的门诊班已经停了。实验室的学生们这几天也特别积极,没留给他一点工作。   难得清闲,奚迟惦记着和霍言清的约定,问他:“明天要去海洋馆吗?”   霍言清眼睛一亮,接着又犹豫了:“不过哥你刚好些,还是休息为主吧。”   “没那么夸张。”奚迟道,“就这么决定了。”   霍言清眼底漾起笑意,心说奚迟的病果然好了,还是像平常一样倔。   回到房间里,霍言清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头扎在榻榻米上,来回滚了几圈,然后坐起来拿出手机,耳朵泛红眼神明亮地发消息。   郭一亮正在宿舍打游戏,忽然收到消息。   【Orcas:斯帕克同学,你跟人约会过吗?】   小宅男把游戏机撂到一边,回复:   【GySpark:……你是不是来嘲讽我的?你看我像吗?】   【Orcas:总会有的(^-^)】   【Orcas:明天!我要去约会啦!】   【GySpark:(再见.jpg)果然是嘲讽吧!不过你终于前进了一大步,恭喜恭喜。】   霍言清眨眨眼:【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约会,我想给他一个完美的体验,又害怕搞砸。】   郭一亮给他发了个拍拍的表情包。   【Gyspark:别怕,我去论坛帮你看看。】   没过多久,郭一亮就回来了:【首先,你要明确你女神,啊不男神的特点,他是天真可爱、热情似火还是高岭之花……】   【Orcas:不好概括,他有时候话挺少的,看着有种拒人千里的气质,但其实他只是把什么都放在心里,是一个很善良、很纯粹、很温柔……】   【GySpark:停,禁止狗粮。总之,你要先保证自己的打扮清爽干净,符合他的审美,不过我觉得你这脸套个麻袋也能符合。】   霍言清若有所思。   【GySpark:第二步,提前到达约会地点等他,手里准备一束花或小礼物给他惊喜。】   霍言清抓了抓头发。   【GySpark:第三步,约会时观察他的表情,揣摩他的喜好,最好提前踩点熟悉内容,展现你的魅力。】   霍言清眨眼。   【GySpark:第四步,拉近距离,站在人潮拥挤的浪漫风景前,你可以尝试牵他的手,送他回家到楼下,昏暗的灯光中,你……】   【GySpark:这就是我未知的领域了。】   霍言清耳根爬上一丝热度,摇了摇头。   【Orcas:谢谢,我懂了。】   【GySpark:我也悟了,但是有什么用呢?衷心祝你成功,O神!】   一墙之隔,奚迟收到一条消息。   【深海小鲸鱼:啊啊啊明天我要跟他约会了!】   看他雀跃的模样,奚迟的心情也被染上了亮色,微笑着打字:【放心,他一定会喜欢你。】   霍言清一愣,心跳凌乱地打字问道:【你喜欢什么颜色?】   奚迟疑惑了两秒,反应过来:【你是让我帮你参谋约会的装束么?】   【深海小鲸鱼:可以吗?】   奚迟其实平时也不关注穿衣打扮,干净舒服就好,但小网友如此信任地求助他,他不好意思拒绝。   【凭我对你的印象,会觉得浅蓝色和白色适合你,也好搭配。】   第二天出门前,奚迟在衣柜里选衣服时,不知是不是因为和“小鲸鱼”的对话,他下意识拿了白T恤和浅蓝色的衬衫外套。   好像有点过于青春了,他对着镜子想,不过本来就是和小孩儿一起出去,也算合适。   推开卧室门,霍言清却不见踪影,只有一桌早饭摆在餐桌上。   奚迟拿起盛着热豆浆的保温杯,看到下面压着的纸条。   [哥,我在海洋馆门口等你。]   旁边还画了个开心的颜文字。   奚迟十分疑惑,明明都在一个家里,为什么要分开出发?   霍言清站在海洋馆门口,怀里抱了一束“花”,准确来说,是一束海洋动物的毛绒公仔扎成的“花束”,每一只都不一样,格外软糯可爱。   这是海洋馆限定发行的纪念品,需要早上排队才可以抢的到。路过的小朋友都眼巴巴地看着,快羡慕哭了。   霍言清看了眼时间,他周围还站了几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也在看表,接着他们的女朋友接二连三现身,跑过来亲昵地挽住他们的手晃来晃去。   他嘴角也染上笑意,下一秒,他在人群中看见了自己在等的人。   奚迟也一瞬间就看到了霍言清,霍言清没有像平时一样穿连帽卫衣,而是穿了件蓝白色拼接的休闲衬衣,站在熙攘的人群里,白杨般的挺拔朗逸。   视线相交,霍言清高举起一只手冲他挥了挥,眼睛里像涌进了繁星,笑容光芒四溢。   奚迟觉得空气里一阵蓬勃的少年朝气直冲过来,如七月的风吹过,仿佛能闻到青草的潮湿和太阳晒过被单的芳香。   让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都发现今天穿的衣服实在过于相似,就像身边那些小情侣的刻意搭配一样。奚迟的表情有一丝不自然,霍言清的耳朵直接红了。   “这个送你。”   霍言清掩饰般地飞快把毛绒花束递给他。   “呜哇哇哇呜呜呜——”   奚迟还没来得及接,旁边一个一直眼巴巴盯着的小孩突然哭起来。   “呜呜我想要海星呜呜!”   他们两个都愣住了,小朋友的妈妈赶紧扯走他:“丢死人了。”   小孩还在嗷嗷哭,奚迟犹豫着想开口,霍言清已经咬咬牙,从花束里抽出一只海星,蹲下来送给了他。   一个小朋友破涕为笑,其他小朋友全哇哇大哭起来。   霍言清被团团围住,手足无措。   最后他只能把一堆毛绒玩偶都分发出去,收获了一声声甜甜的:谢谢哥哥!   奚迟在一旁看着,哑然失笑,瞥见霍言清眼里闪过的一丝失落,又抿起唇想到了什么。   进馆前,他扫了一眼纪念品店的玻璃橱窗,对霍言清道:“等我一下。”   霍言清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进去了,没几分钟,他看到奚迟抱着一束毛绒玩偶花束出来。   和限量版的不同,这一束里面全都是呆头呆脑的小虎鲸。   “拿着吧。”奚迟塞进他怀里。   霍言清怔怔地抱着一群小虎鲸,胸口热得要命。   又走了几步,他猛然想到,这不对啊。   明明计划是他送奚迟礼物,怎么变成了奚迟送他,怎么会这样。   感觉他在一开始就失败了。   奚迟不知道他心里的百转千回,跟他一起检票进了海洋馆。   走到分叉路口,霍言清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他是提前熟悉过地图的,正要问奚迟想要去哪个馆时……   奚迟抬手一指:“这边是白鲸馆、海象馆和海豚馆;那边是企鹅馆、北极熊馆和鲨鱼馆……”   “你怎么知道?”霍言清心生绝望。   奚迟淡淡地说:“我提前查过。”   “……”   第二次失败就这样悄然到来。   不过很快这种挫败感就被和奚迟并肩而行的激动淹没了,他们先顺着去了右手边第一个鲨鱼馆,进去后是隧道式的结构,头顶和两周都是玻璃墙面,仿佛置身于海底世界。   巨大锤头鲨贴着身侧疾速游过,抬头又见到魔鬼鱼像把广阔的伞笼罩在头顶缓缓漂离,奚迟一时看得有些入神了。   一条上颌像利刃般的鱼突然冲到他们面前,霍言清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这是剑鱼,它又长又尖的上颌是很有力的武器,不仅可以刺穿猎物,在船舶都是木质的时代,还可以扎穿轮船的船舱。”   他目光没有看鱼,反而落在奚迟专注欣赏的侧脸上,弯起眼睛。   “那时候英国甚至专门有‘被剑鱼攻击船只伤害险’,这个水缸限制了它,它的游速其实可以达到一百三十迈。”   奚迟感慨道:“这么快啊。”   看到他仰起头,视线移到透明的玻璃顶上,霍言清接着介绍道:   “现在游过去这只蝠鲼,就是我们说的魔鬼鱼,最大翼展可以有七米,这只还是青少年。”   奚迟望着它扇动着极具压迫感的翼,问:“它会不会捕食跟着它游泳的这些鱼?”   霍言清笑道:“虽然看起来有点凶,但它是很温和的滤食性动物,只吃浮游生物和小鱼。”   “吃得饱么?”奚迟忍不住问。   霍言清感觉他这种求知的模样格外可爱,心里痒痒的。   “它可以整天边游边进食,不用担心。”   “它会攻击人吗?”身后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   他们俩一齐回过头,身后有一对小情侣,刚才说话的女生抱歉地对奚迟笑笑:“不好意思啊帅哥,你男朋友讲得太好了,我们跟着蹭听,我没注意就说出来了。”   “男朋友”三字一出,奚迟和霍言清皆是一愣。   霍言清脸立即红了起来,奚迟则偏开了视线道:“不是……”   说了一半,他又觉得没法解释,索性不讲了。   那对小情侣看他们好像在不好意思,相视一笑。   霍言清收敛好嘴角的弧度,回答了女生刚才的问题:“蝠鲼不会攻击人类,相反它们对人类好奇,喜欢和潜水员一起游泳。”   一路走下去,奚迟觉得和霍言清一起逛海洋馆真的很有意思,对方像百科全书一样,让他完全被海洋生物的魅力所吸引。   所到之处,他们身后总跟着偷偷在听的游客,大多是小朋友们,让奚迟哭笑不得。   等到他们进了水母馆,因为要突出水母的色彩,整个场馆只开了贴在地面和墙面的指示灯,这才终于“甩掉”了小跟班们。   黑暗中,他们的步伐也放缓了,在精灵般摇曳的水母群里穿行。   “这一种叫灯塔水母,透明伞下像一团火焰的是它们的胃。”   仿佛怕惊扰了这些小精灵,霍言清轻声告诉他,他们一起在展厅中央的长椅上坐下,被四周漆黑海水中的点点光亮环绕。   奚迟觉得心境也跟着它们变得宁静了。   霍言清开口道:“哥,你知道么,水母是一种可以从成年期返回到幼年期的生物。”   奚迟觉得有点神奇,这对人类医学来说是怎么都做不到的事。   “会有很多人羡慕吧。”   他听见霍言清发出的感慨,在静静的空气中显得有一丝寂寥。   应该有不少人都想象过重新回到童年,很多事情都还来得及改变,奚迟望着眼前的莹莹光芒心想。   过了一会儿,他们起身打算去往下一个场馆。   因为室内太黑,奚迟迈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长椅的一角,还好座椅是柔软的皮质。   霍言清立即察觉到动静,伸手拉上他手腕,拽住了他。   两个人一时都没动,奚迟正准备告诉他自己没事了,霍言清已经松开了他。   下一秒,霍言清手向下挪,忽然牵住了他的手。   奚迟僵了一下,霍言清视线别向一边,在一片漆黑中红透了耳朵。   如果现在奚迟讨厌地甩开他,那他该怎么办?   然而奚迟顿了一秒,就拉着他绕过长椅,继续向前走了。   奚迟其实也没有表现出的那么淡定,他忍不住心想,别的十八岁少年应该不会想要和哥哥牵手吧?或者霍言清只是怕他再撞到?   他们保持着步调一致,霍言清拉着他的动作像不敢用力一样,他甚至能察觉到对方指尖的微微颤抖。掌心触感温热,似乎已经渗出了紧张的细汗。   他从前也和霍闻泽牵手,但现在的感觉竟然是完全不一样的。奚迟发现自己的心跳有些不稳,好像越来越快了。   这也太过丢人,自己都快要比对方大十岁了,他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把霍言清和霍闻泽混淆。   霍言清心已经快跳出了喉咙,周围的水母成群轻灵地跃动,仿佛在笑他的青涩莽撞。而他不知道向谁祈祷,只希望这段路永远没有终点。   然而眼前很快就重归光明,霍言清松开他的手,两个人一时都没开口,也没去看对方。   “帅哥!”这时一个穿海豚玩偶服的工作人员跟他们打招呼,“要拍照吗?”   奚迟这才注意到他们在一片珊瑚标本搭建的背景墙前,他查攻略时,这里好像是个经典的打卡地点。   霍言清眼里闪过一丝期待。   工作人员举起拍立得,热情地劝说:“拍一张吧,两位都这么帅,穿得也这么应景,留个念多好呀。”   奚迟跟霍言清对视一眼:“拍么?”   最后他们还是拍了合影,海豚服的工作人员连拍两张,送给他们一人一张。   相片上两人都是清爽的蓝白色调,奚迟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霍言清则笑得明朗似头顶骄阳。   霍言清把照片珍惜地放在了胸前的口袋里,奚迟衣服没有口袋,于是拿出钱包,把照片放进了夹层中。   霍言清整个人愣住,心情就像坐上了云霄飞车似的一飞冲天。   工作人员一打岔,刚才那点暧昧的气氛消散开来。   他们去了下一站,虎鲸一直是这家海洋馆的镇馆之宝,但看到黑白分明的鲸鱼跃出水面时,奚迟发现霍言清的表情并不是很欢欣雀跃。   他差不多能想到为什么。   虎鲸是群居动物,有几岁小孩的智力水平,这一只小虎鲸显然被带离了家乡的水域,独自关在狭小的场馆中。   虽然人类像珍宝一样对待它,但它发出的声波终究没有人能听懂。   霍言清许久才眨动一下眼,奚迟看着他侧脸,开口道:“以后还是去看野生的海洋动物吧。”   霍言清扭过头,眼神里重新燃起璀璨的光芒:“嗯。”   他的语气重归轻快:“其实虎鲸都是话痨来着,喜欢围在一起咕咕啾啾地说话,声音能传到百里之外。”   奚迟顿时觉得这种动物更可爱了:“那岂不是可以远程聊天?”   “是的,”霍言清嘴角扬起来,“像有个声波网络,大海茫茫,总会传到想见的人那里。”   话音刚落,他自己神色忽然一滞。   奚迟也怔住了,因为“深海小鲸鱼”曾经说过同样的话。 第31章 恰好路过   他们一时都没再开口, 转头看向中央水面上虎鲸露出的背鳍,耳边回响着其他观众欢呼叫好的声音。   奚迟脑海中开始回忆和“深海小鲸鱼”的对话,尤其是霍言清出现之后的内容, 一直想到昨天“小鲸鱼”说要去约会。   他耳根越来越热, 怎么会这样,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霍言清喜欢的岂不是……   霍言清这边心脏已经快跳出来了,万分后悔,他刚才就不应该得意忘形。   他并没有想要隐瞒或欺骗,只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好好坦白, 然后正式表白的。   现在奚迟会不会很讨厌他啊?   他们心中各有所思,后面的场馆基本什么也没看进去, 只要视线相交就默契地同时移开,沉默着出了海洋馆, 开车回家。   回到卧室后,奚迟坐在床边思考了片刻, 又起身去沙发上坐下,没几分钟又走到桌前。   霍言清年纪还小, 心理没那么成熟, 可能只是受到了霍闻泽的影响。   这时, 他手机响了一声。   屏幕上是“深海小鲸鱼”发来的消息, 奚迟点开时带着一丝紧张。   然而对面只发了一个“狗狗探头.jpg”的表情包,看着可怜兮兮的。   奚迟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成年已久的大人,应该主动去把这件事说开。   他走到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拉开卧室门迈步走出。   结果正撞在了霍言清身上, 霍言清连忙伸手扶住他,鼻梁磕在他额角,痛得虚起了眼睛。   “啪嗒”,一滴血滴在奚迟纯白的领口上。   奚迟赶紧从他怀里出来,告诉他:“你流鼻血了。”   霍言清听到了就要仰起头来。   “别抬头。”   奚迟阻止了他,伸手捏住了他的鼻侧,把他按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然后让他自己压着,飞快地去找了棉球填塞,又去取了冰袋敷在他额头上。   一番处理后,霍言清感觉出血已经止住了。   他坐在沙发上抬眼看向奚迟,奚迟握着冰袋,也低头看着他。   “哥,你的衣服。”霍言清先开口说道。   奚迟垂眸瞥了一眼:“不要紧。”   又过了静到能听见呼吸的几秒。   “你刚才怎么站在我房间门口?”奚迟问。   霍言清略带紧张地眨了下眼,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奚迟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的?”   “从刚回来的时候起。”霍言清小声道。   奚迟心想,他估计是想来找自己说明,又怕被骂,只能忐忑地在门口守着。   从俯视的角度,奚迟看他的睫毛格外长和密,嘴唇紧张地抿成一条线,加上鼻子堵着的棉球,惨兮兮的,让他心里一软。   霍言清听见奚迟轻叹了一声气,就知道要开始了,一颗心悬了起来。   “你掩饰得挺不错,和霍闻泽简直不相上下。”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霍言清的脊背绷紧了,微微睁大了眼。   看他的反应,奚迟更加确定地问:“你知道霍闻泽,也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对么?”   霍言清忐忑地一点头。   “你会觉得我是你的表哥,还有对我产生……” 奚迟顿了一下,“不一样的情绪,估计是受到了他的影响,你还没想清楚。”   “不是!”   他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着的霍言清突然开口语气笃定地说。   霍言清看向他的目光灼热:“和他无关,哥,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   奚迟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周围空气都跟着攀上了热度。   “如果是没能和你见面的时候,我还能怀疑自己的感情,那见到你之后,我可以百分之百确定,我就是喜欢你。”   霍言清像是害怕说慢了他就不听了,一股脑地飞快说道:“我喜欢你,是因为无数个只能和一台冷冰冰的电脑相对的夜里,你愿意陪我说话。我一点一点隔着网线了解你,就越来越无法控制地喜欢你,如果过去几年你是把我当成一个真实的人来相处,那我产生的感觉就不是霍闻泽的附加产物,而是作为‘霍言清’的全部。”   奚迟被这种迎面而来的莽撞和热情冲击得说不出话,他看到霍言清眼圈明显泛起了红,心里像被戳了一下,下意识想摸一摸他的头发。   可这种情况,显然不合适,他开口道:“这件事再……”   还没说完,霍言清低下头,微微向前,额头靠在了他的身上。   奚迟的话咽了回去,霍言清头顶的发旋看起来格外柔软,贴在他心脏下方胃的位置,让他的心脏像被挤压般泛酸。   他叹了口气,还是伸出手在霍言清头顶上揉了揉。   这个晚上最后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奚迟觉得他应该回去再想一想,组织好语言再来劝霍言清。   回房间之前,霍言清红着耳朵跟他说:“哥,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坦白。”   奚迟心里一紧:“什么事?”   “我亲过你。”   奚迟呼吸顿时滞住,一抹淡红浮上他的侧脸。   霍言清接着说:“就是你喝醉的那天晚上,你睡着了,我看着你实在太可爱,就没忍住吻了你一下,对不起。”   他在认真地道歉,奚迟的脸却越来越热,偏开视线:“咳……嗯,知道了。”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房间。   这一天他收到的冲击着实有点大,霍言清竟然知道自己是副人格,甚至可能和霍闻泽交流过,那么其他人格呢?   还有该怎么引导小孩儿的感情观啊?奚迟一时失眠。   第二天早上,奚迟决定再跟霍言清聊聊,却没找到他人。   该不会因为太受打击,自己跑出去了吧?奚迟在餐桌前坐下,给他拨了一个电话,对面传来关机的提示音。   他眉头揪了起来,看着面前的火腿煎蛋三明治,拿起来咬了一口。   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这个三明治和霍言清之前做的味道有所差别,虽然也很好吃,但不像一个人做的,也许是因为制做的人心境产生了变化。   吃过早饭,他想给主任再打个电话申请回去上班,没想到主任却主动给他打了过来,让他到医院来开会。   奚迟觉得主任的语气有些严肃,心中暗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时,他又接到了安妍打来的电话。   “师弟,主任让你来医院了吗?”安妍急急忙忙地问。   “嗯,我正准备过去。”   安妍重重叹了口气:“唉,你知不知道,科室好像准备派你去支援震区啊?”   奚迟愣住了。   “你不会还没看新闻吧?昨天夜里C市发生了强地震,院里在组织援助队了。”安妍的语气带着些愤愤不平,“可你病才好,于情于理也不应该让你去。”   奚迟敛去眼中的诧异,沉声道:“我先过去看看。”   去医院的路上,他拿出手机浏览了一下新闻,网上铺天盖地都是C市昨夜发生6.7级地震的消息,看起来情况很险峻。   这种情况,作为邻省最大的三甲医院,他们院肯定是要紧急派遣救援队的。   等他到达科室时,科里的全部医生护士都在会议室里坐着,看见他,大家投过来的眼神都略显复杂。   主任表情凝重,招招手让他过来坐下。   他落座之后,主任简洁明了地讲了医院的指示,宣布道:“现在情况紧急,每个科室都要派出人手,我知道大家都有难处,但特殊情况下我们还是要拿出思想觉悟,听从指挥。”   他清了清嗓子:“经过科室讨论,决定派遣刘嘉月、魏怡两位护士。”   说完后,主任的目光投向奚迟:“院领导认为奚医生具有丰富的颅脑外伤急救经验,建议我们派奚医生参与救援队。”   会议室一片安静,但是所有人都在交换眼色。   一般抗灾、下基层这种任务,在科室都有约定俗成的规矩,在他们科是从年资最轻的主治医师开始排,奚迟下面显然还有其他人,大家都觉得奇怪。   不少人联想到了前几天赵鹏升闹的那一出,又不得不想到赵晔坤住院期间,副院长专门来陪赵鹏升探视病人,态度很热络的样子。   奚迟刚要开口应允下来,坐在他对面的安妍突然站起身。   “主任,我觉得这个安排不合理。”   会议室里的人表情都变了。   安妍眼神坚定地继续说:“难道因为某个人,就让我们的同事先强行放假回家躲避,再毫无预兆被叫去震区吗?”   主任脸瞬间沉下来,面色也有点尴尬,奚迟是他很看重的晚辈,但到他这位置有些事并不好做。   奚迟表情微怔,没想到他之前放假还另有一层原因。   “师姐。”他低声提醒安妍先别说了。   坐在主任边上的一个教授这时开了口:“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   “没人不愿意去救灾。”安妍后背挺直了,“就是不想看见本该齐心协力的时候,有人趁机公报私仇,这只会让真正有职业操守的人寒心。”   她这话说完后,众人脸色都变了。   一直盯着她的高昊马上站了起来,醇厚地笑了两声:“哎呀,是有点不公平,我跟安妍还早入职两年,急救经验不比小奚丰富多了,领导怎么就只能看见他的才能?这样,我请愿去表现一下,不用再讨论了。”   “你和什么稀泥?”安妍瞪他一眼,转向主任道,“主任,我去。”   “我愿意去。”奚迟终于从他们连珠炮似的对话中找到机会,站起来道,“我同意科室的安排。”   科里的人都向他看过来,看见他表情还是淡淡的,一双墨黑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其实奚迟来的路上就想好了,比他晚来的两个主治,一个是女医生,另一个孩子刚满月,他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现在似乎背后有隐情,但既然结果是一样的,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就不必纠结那么多了。   主任刚要拍板,护士长匆匆走进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主任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搞不懂副院长为什么又紧急让人来通知,说一定不能让奚迟去。   他调整表情笑眯眯道:“我之前没理解院里的意思,这样,这次呢就不安排小奚了,小高辛苦一下。”   “主任,我申请加入救援队。”奚迟看着他,语气坚定地说。   主任还没来得及说话,会议室角落里不知道谁开始鼓掌了,很快掌声连成了一片,一派皆大欢喜尘埃落定。   主任心里一片荒芜,念叨着科主任不是人当的,明年就退休。   等散会后,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在办公室,奚迟对高昊和安妍认真地说:“昊哥,师姐,刚才谢谢你们。”   在科室所有教授面前,不顾后果地替他说话,他真的很感激。   安妍无奈地看他一眼:“你说你出什么头啊。”   奚迟抿了抿唇,嘴角扯起一个有点心虚的小弧度。   高昊哈哈大笑:“你还不了解他,闷声做大事的人。”   “对了,我之前放假是因为赵晔坤么?”奚迟有所察觉地问道。   “嗯。”安妍神色缓和下来,揶揄道,“看来你家那个嘴挺严的。”   奚迟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如果赵家想要报复他,为什么主任又慌忙地更改决定?让人感觉好像有其他人介足其中。   他不禁想到霍言清打不通的电话,难道是……   奚迟定了定神,现在没空想这个。   他对高昊和安妍说:“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中午就要集合出发,病房还要靠你们多操劳。”   “知道了知道了。”高昊笑着说完,拍了拍他的肩,眼神变得严肃起来,“注意安全,加油救人。”   “嗯。”奚迟颔首。   安妍也收起了那一点埋怨,语气庄重道:“加油!等你们平安回来哈。”   奚迟回到家,想着那里条件艰险,不适合多带行李,于是找了个容量大的背包,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生活的必需品。   他一边整理,一边心里又隐约有些担忧。   如果现在掌握身体的是那个危险人格,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会不会又出现什么不可控的事件?   就像高悬于头顶的剑一般,难以预测何时就会落下。   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   看到屏幕上的“霍野”二字,奚迟立即接起。   “喂,奚大夫。”对面男人低沉的声线勾着一丝漫不经心,“你在医院么?”   奚迟从来没有觉得,一个人的声音能让他这么有安全感过。   他握着电话在床边坐下,回答道:“没有,我在家收拾东西,但马上就到医院集合去震区了。”   那边安静了一秒,霍野的声音立刻认真起来,问:“你还有多久出发去医院?”   奚迟预估了一下:“十五分钟。”   “好。”   霍野简短应了声,便挂断了电话,奚迟不解地想,他该不会准备过来吧?那怎么来得及。   他继续收拾完行李,走之前没忘给阳台的几盆绿箩浇了浇水,然后背上包下了楼。   电梯降至一楼打开,他听到一阵狂野的引擎轰鸣声越来越近。   等他走出大门时,霍野的黑红色重型机车正好在他面前停住。   霍野单腿支着地,将头盔的挡风玻璃抬起来,看向他的眼神中笑意飞扬,没多废话,将白色的头盔递给他。   “我送你去。”   奚迟心里倏地被拽了一下似的,抿唇接过头盔戴上,同样没有多说什么,干脆地跨上他的车后座。   他手臂环上霍野的腰扶紧了,感觉对方后背绷了起来,接着车子轰地一声驶了出去。   红黑色的机车强势地在车流中穿行,一路奔向医院。   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奚迟贴着他的背,感觉心跳咚咚地随着车速加快,跟对方的心跳混杂在一起。   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济仁医院门口。   奚迟跨下车,摘掉头盔的动作比之前流畅多了,霍野也摘下头盔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奚迟比之前瘦了点。   “谢谢你送我。”   奚迟说着,唇角微弯地笑了下,像风吹过水面般的轻。   霍野眸光却沉了下来,开口对他说:“奚大夫,救人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啊。”   奚迟点点头:“好。”   霍野看他的眼神很直白,担心和留恋都热切地写在里面,让他胸口泛起一丝酸胀的感觉。   “对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他望着霍野的眼睛道。   “你说。”   “我去的期间,你可以每天和我保持联系么?”   这样他起码知道对方还处于人格稳定的状态,不用太担心。   霍野闻言愣了一下,在心里想灾情凶险,现在随时会有余震,奚迟作为医生,看起来淡然到像是无坚不摧,肯定也会害怕。   他看着奚迟清隽面容上沉静的表情,喉咙里有些艰涩,想把人拉进怀里抱一下。   但这是在医院大门口,最后霍野收起情绪,笑道:“那当然,何止每天,我会随时和你保持联络。”   奚迟其实挺想问问,他们之前唱片签约的事怎么样了,但现在赶时间,没机会好好聊天。   他跟霍野匆匆道了个别,就转身去医院的广场上找队伍了。   集合去C市的医务人员和送别的同事家属都聚集在中央,显得格外壮观。大家都比规定的时间提前来集合,奚迟在带队的教授那里签名,拿了工作证上车坐好,没多久就到齐了人,出发去机场。   他们救援队的一批人将乘坐专机,和医院捐赠的医疗物资一起,以最快的速度奔赴灾区。   上了飞机后,奚迟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潘展阳朝他走过来,忐忑瞟了一眼座位号,瞬间绝望,以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在他身旁坐下了。   从集合的时候潘展阳就注意到了奚迟,没想到好巧不巧,医院安排的位置是挨着的。   座位本来就狭窄,潘展阳尽力往奚迟的另一边挤,生怕胳膊碰到了他。   奚迟无言地收回目光,潘展阳先硬着头皮开了口:“你们科室怎么派的是你啊?”   “轮到我了。”奚迟语气淡淡地说。   再次陷入死寂,潘展阳算是体会到了如坐针毡的感觉,在一小块地方挪来挪去。   奚迟被他的动静弄的有点心烦,直接开口道:“他没有在我身上安摄像头。”   潘展阳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更尴尬了。   “他也不可能跟过来。”奚迟继续说,“希望你保持正常的工作状态。”   说完后,奚迟便将脸转向另一侧,闭上了眼睛。   等下抵达后就要展开抢救,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不如趁在飞机上休息一会儿。   车行后院里,老刘在厨房里热气腾腾地忙活着,周雷在院子里帮忙扫地,而孟一文和施焱则坐在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看见霍野跨进院子,周雷提着扫帚诧异道:“你不是去找奚大夫么?怎么回来了,这么快的吗?”   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霍野低声骂了他一句,告诉他:“他去支援灾区了。”   周雷马上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我的天,刚才新闻里还报道又有余震了啊。”   霍野眉头拧了起来。   “野哥,你别太担心了,奚大夫这么好的人肯定不会有事的。”孟一文劝道。   霍野径直走到厨房门口,问老刘:“刘叔,你们几个车行老板不是一起捐了批物资么?那小伙计出发了没?”   “没呢。”老刘边颠勺边说,忽然一愣,“你该不会……”   霍野一点头:“我和他一块去吧。”   乐队几个人都傻眼了,周雷先发出感叹:“我靠,你这么猛?就因为奚大夫啊?”   “我支持你,野哥。”孟一文一脸崇拜,“真男人!”   施焱看向他:“你冷静下来考虑过了吗?”   “想过了。”霍野嘴角一挑,“我要连这个也做不了,还追他追个屁啊。”   “好,我也支持。”老刘从门口探出头,“过去总能帮上忙,多个人多份力量,我几年前旅游的时候去过那,真是个特别美的地方,民风也很淳朴,天灾无情啊。那么多医生护士都义无反顾地去了,咱做家属的也得有觉悟不是?”   奚迟他们经历了一个多小时的飞行,抵达了市区,又换乘大巴车,由于原本的路塌陷,只能绕行,经历了重重困难,终于抵达他们要支援的一家综合医院。   没有给他们任何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比他们经历的任何一次急诊抢救都令人震撼。   接连不断的救护车鸣笛停靠,一张又一张担架抬着伤员进去,休克、脊椎骨折合并四肢骨折、胸腹部多脏器损伤、还有已经出现了全身感染的……   他们没有一分钟休整,飞速地和当地医生进行交接,更换上工作服进入自己的岗位中。   头颅的骨折和脑损伤一向是地震中致死率最高的创伤,奚迟进去的时候,病房里已经挤了好几个头部外伤病人,而能主刀的医生都已经全部去手术室了。   他迅速分析了这几个人的病情,沉声对旁边医生道:“先送517床去手术室!”   一整个下午加晚上,他四周所有事物都模糊了,只剩下白色的床单,红色的血,绿色的手术巾,银白色反着光的器械。   等到晨曦再次笼罩在大地上,这座医院才算喘过来一口气,奚迟的同事在走廊里互相遇见了,都面色疲惫地弯起眼睛笑笑。   这时候医院通知说医疗物资到了,因为人手短缺,可能需要各科医生也去帮忙搬一下,大家又过去搬东西。   奚迟搬了一箱药,正走在医院门口的路上,一辆越野车突然在他旁边停住了。   他带着一丝戒备往旁边挪了一步,却看到车门打开,霍野从上面跳了下来。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霍野那双明亮的眸子,把箱子放下的动作都变得缓慢了。   霍野看见奚迟的第一眼,就扎扎实实地心疼了一下,奚迟的衣服还是昨天的没换,白大褂衣角沾着几滴干涸的血迹,侧脸净白的皮肤上还有一小块灰。   他可记得奚医生是有洁癖的。   看见霍野走到自己面前,奚迟怔怔地问:“你怎么在这?”   霍野拿出纸巾,本想递给他,伸手过去时却转了念,把他脸上那点灰擦掉,嘴角勾着随性肆意的笑:“路过。”   接着他去车上拿了瓶水,拧开递给奚迟,奚迟这才察觉到自己很渴,凑到唇边喝了一大口。   霍野蹲下来抱起他的箱子,不等他说什么,已经往医院的大门迈步走去了。   奚迟望向他的背影,朝阳升起斜照在霍野肩头,将人的发丝都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   他看了两秒,缓缓眨了下眼,同一片晨曦也洒落在他身上,照得他指尖发烫。 第32章 值不值得   反应过来之后, 奚迟立刻加快步伐上前追上他。   两个人并排走在路上,奚迟看着他的侧脸,几次想开口都没说出什么来, 最后说了句废话:“你来这做什么?”   看到他少见地露出愣愣的表情, 霍野嘴角笑意更深了,答道:“真是路过。”   奚迟的眼神是一点也不信。   “老刘不是捐了一批救灾物资么,我跟他店里两个小伙计一块开车运过来,走之前经过这个医院。”霍野咧嘴一笑,“我就想会不会是奚医生支援的医院,结果正好碰见你。”   净是瞎扯, 奚迟心里默默想。   C市的风要比他们那里大很多,一阵阵风吹拂在他脸上, 裹挟着身旁人的气味。   他闻到霍野身上清冽的气息,带了一点点烟味, 想必一路开过来路况挺差的,抽了不少根烟提神。   奚迟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酸涩, 深吸一口气,加重了语气:“你不该来, 太冲动了。”   被他瞪了一眼, 霍野居然感觉有点爽, 总觉得这眼神软绵绵的。   走到楼下, 霍野把纸箱递给接应的人,问奚迟:“还有么?”   奚迟下意识往不远处的货车指去,马上觉得有点像指使别人干活,放下手:“你别管了,快回去吧。”   霍野像没听见,径直往货车那边去了。   奚迟无可奈何, 跟着他一起过去,又拿了一箱药。   霍野抱了两个箱子,冲他扬了扬下巴:“给我吧。”   “我不至于连这个也搬不动。”奚迟抬着纸箱坚持道。   “不是。”霍野笑道,“我是觉得你这双手该留着做手术。”   奚迟垂眸:“这个时候没那么多讲究。”   霍野拗不过他,和他一起搬着东西走了。   越来越多人过来帮忙,没过多久,新到的一批医疗物品就归位完毕了。   霍野跟他并排冲着手上的灰,问他:“你是一晚上没阖眼么?现在能休息吗?”   “嗯,回来了几个当地医生,暂时不需要我上了。”奚迟搓着指间的泡沫,“不过我刚去看值班室都躺满了,才出来的,不然还遇不见你。”   他刚才推开几个休息室的门,不光床上有人,甚至有人裹着睡袋躺在地上,他看到了好几个自己的同事,看来经过一天一夜,大家都已经精疲力竭了。   其实这边医院给他们安排了附近的住宿,但谁都不敢回去,毕竟现在情况只是暂时的缓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新的状况。   “你要不要来车上睡一会儿?”霍野问。   奚迟想了想,觉得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他已经开始觉得隐隐的头痛,如果之后抢救患者,自己体力不支先倒下就糟了。   “好,你等我一下。”   等他换下白大褂,拿了东西,跟霍野走到车旁,车上忽然跳下来一个平头的小伙子,把他吓了一跳。   “一惊一乍的。”霍野瞥了那个小伙一眼。   “奚大夫,好久不见,辛苦辛苦!”小伙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奚迟认出来他是老刘修车行里的员工,之前去的时候见过的,跟他打了个招呼。   小平头笑得更暧昧了:“嘿嘿,我去那边找小李去,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他在霍野的眼刀中一溜烟儿跑了。   奚迟跟他上了车,霍野把副驾驶的车座放平了,空间确实很宽敞,四周也十分安静。   奚迟犹豫了一秒,有点不自在地开口:“我想换件衣服。”   霍野眼神微微一沉,然后清了清嗓子道:“嗯。”   他起身下车,把车门关上了。   奚迟拿出换的衣服,解开了衬衫扣子。昨晚在病房抢救的时候,一个病人的血溅在了他身上,好在被白大褂挡住了,当时情况危机没空管那么多,今天总感觉有点难受。   在别人的车上换衣服,多少令人有些不好意思,他加快速度,三下五除二地换好了。   奚迟打开车门,看到霍野正在车头那边抽烟,烟雾淡淡绕在侧脸前,眼睛漫不经心地瞟着远处的山峰,橙红色的火光在指间忽明忽灭。   他其实挺讨厌烟的,因为小时候他母亲工作压力大,总是在晚上一根接一根,一边加班一边抽烟,烟味在他的记忆里就是疲惫和落寞。   但眼前这幅景象,竟意外地让人感觉很放松很和谐。   霍野听见声响,转过身来,看见奚迟从车门里探出半个身。   C市气温有点低,他换了一件白色的线衫,看起来格外柔软。   霍野把烟掐灭了,眼神也止不住跟着软了下来,对他说:“你睡吧。”   “你不上车么?”   奚迟下意识问完,才感觉到这么说有点奇怪,耳根微热。   霍野直勾勾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有烟味。”   刚才话都说了,这会儿总不能让对方在外面吹冷风,奚迟抿了抿唇:“我现在嗅觉不是很灵敏,昨晚血腥味闻多了。”   霍野立刻走过来,拉开主驾驶的车门坐上车,近距离看着他:“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在邀请我。”   奚迟一愣,忽然想到之前在他家楼下,对方“确实想和你上床”的宣言,脸上热了起来。   看他这个反应,霍野嘴角一弯:“开玩笑的,我还没那么禽兽。”   奚迟移开目光,拿出手机把声音调到最大,放在他们中间的扶手箱上面。   “等下如果我手机响了,我没被吵醒的话,可以叫醒我么?”   人太疲惫的情况下,有时候睡梦中会听不见铃声响,他害怕等会儿错过有急救找他的电话。   “好。”霍野答应。   奚迟在座椅上躺下,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浓重的困倦之意马上袭来,他几乎是几秒钟就睡着了。   霍野看得出他眉宇间的疲惫,放轻动作从车后座上拿了件外套搭在他身上。   可惜他睡着还没有到四个小时,放在中间的手机便吵了起来。   霍野看向奚迟,他侧身蜷在桌椅上,眉心轻轻揪着,唇色也显得有些苍白。   他也跟着皱起了眉,过了两秒,还是拍了拍奚迟的肩,把人叫醒了。   奚迟半眯着眼睛坐起来,接过手机:“喂……”   听清对面说的话后,他眼神顿时清明起来,声音又恢复了平常的冷静。   “嗯,好的,我知道了,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他转过来和霍野说了句“有脑外伤”,就迅速地拉来车门下了车。   起身的时候他没看清,霍野的外套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地上,奚迟忙捡起来递还给他。   霍野接过来道:“你快去吧。”   奚迟点点头,走了一步,又转身跟他说:“你们早点回家,万一有余震。”   霍野牵起嘴角,颔首道:“好。”   奚迟赶到病房后,看到新转上来的患者是一家三口,父母都处于昏迷状态,只有孩子睁着大眼睛望着他们,看来是一起刚被救援出来的。   当地的医生告诉他,根据检查结果来看,小朋友仅有软组织挫伤和腿骨骨裂,妈妈的情况复杂些,有硬脑膜下的出血和脏器挤压伤,而爸爸的情况最差,颅骨骨折合并脊柱骨折。   只从伤情来看,奚迟大概也能猜测出当时的情景,大概是父母把孩子紧紧护在怀里,父亲用脊背承受了砸下来的墙板。   他收敛了情绪,立即和旁边其他医生讨论起病情和处理。   最后,这对夫妇被推进了相邻的两间手术室。   孩子妈妈仅仅进行了颅骨的钻孔引流,没过太久就被推出了手术室,孩子爸爸则复杂得多,由神经外科和骨外科两批医生围在手术室里奋战了六小时,才终于转危为安。   最后男人被推到监护室时,所有医生都松了一口气。   奚迟换下手术衣再出来时,天色又是黄昏了。   夕阳将天空染成了一片金橙色,辽阔而璀璨,让人心中盈满一种无限希望的感觉。   奚迟站在手术室门口的窗前看了一会儿。   刚才那位年轻的父亲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谁都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后遗症,甚至无法预估他是不是一定能再站起来。   看到那一家人,他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六岁时那场事故。   对于当时的情景,他除了模糊的一些感觉,一丝一毫也记不起来。   但是按来他家采访过的记者描述,大概是奚长明在知道对方是精神病患,无法正常沟通的情况下,仍然不停地求对方不要伤害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而他的母亲已经被吓到动都动不了,却一直死死把他护在怀里。   在奚长明住院期间,有医生说因为伤到了神经,他有瘫痪的可能性。   奚迟偷听到他妈妈给他小姨打电话,说如果他爸爸真的残疾了,那她就不离婚,如果最后没事,两个人还是分开比较好。   六岁的他一时陷入困境,不知道该祈祷他爸爸能够痊愈,还是不能。   最后他还是许愿,希望奚长明能平安出院。   奚迟看着窗外的晚霞,伸展了一下肩背,转身下楼。   走到一楼,他却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霍野站在医院大厅里,正弯腰跟一个坐轮椅的老奶奶解释着什么,奚迟瞥见他衣服上勾着一个小徽章。   奚迟等他跟老奶奶说完话,走过去问:“不是说回去吗?”   霍野转过身,看到他,神采一瞬间飞扬起来,指了指衣服上的标志:“本来要走的,不是看到招募志愿者,顺手报了个名。”   奚迟无奈地看着他。   霍野笑得肆意:“提前提升一下医务人员家属的觉悟。”   奚迟莫名觉得他笑得有些晃眼,垂下眼睛:“去吃饭吧。”   医院食堂的阿姨看他们是生面孔,知道他们大概是别处来支援的,打饭时盛的菜特别多,恨不得堆成一座小山,奚迟连忙制止才没有造成浪费。   他们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周围有不少医生护士在吃饭,霍野走过来时瞟了一眼,问道:“是你们在医院上班的人吃饭都这么快,还是单纯因为情况紧急。”   “平时也差不多。”奚迟夹起一块茄子,“练出来了。”   霍野吃着饭,目光时不时扫在对面的奚迟身上,奚迟吃东西的样子其实挺斯文的,动作幅度不大,但又很迅速,看起来有种别样的赏心悦目。   让人想到猫科动物,总是迈着轻盈的步伐,捕食时却一击必中。   啧,连吃饭都这么符合他的审美。   奚迟抬起眼睛,忽然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看,疑惑道:“怎么了。”   霍野眼里带笑地摇头。   “诶,奚医生?”   奚迟听见声音扭头,看到是他们科和他一起来的两个护士,他印象里两个人平时都很爱美的,现在脸上却挂着明显的憔悴,肯定也是精疲力竭了。   他跟她们点头打了个招呼:“辛苦了。”   两个护士妹妹灿烂一笑:“加油加油,我们能坐你那边么?”   “当然。”   在异乡看到熟悉的人总是格外亲切,她们端着托盘在奚迟跟霍野旁边的位置坐下,目光忍不住好奇地在霍野身上打量。   霍野感觉到了,冲她们友好地笑了笑。   短发的护士问奚迟:“奚医生,这位是?”   奚迟抿了抿唇:“朋友。”   两个护士从他这反应察觉到了一丝非同寻常,凭她们对奚医生性格的理解,他不可能来两天就有这么熟络的朋友,不是本地人的话,难道是专门跑来医院看他的?   哪有普通朋友会做到这步啊。   另一个长头发的护士眼睛弯成月牙:“不会是男朋友吧?”   奚迟表情一顿,还没开口解释,霍野就回答道:“我还在追他。”   “哇!”她们瞬间激动起来。   “追过来也太浪漫了。”   “要是我男朋友这样,我回去立马嫁给他。”   “不过奚医生可是很难追的,”短发的护士对霍野说,“就目前我们了解的,无人生还。”   霍野笑得张扬:“那拜托你们帮我多说说好话了。”   “没问题,我觉得帅哥你很有戏!”   奚迟握着筷子,在旁边听得脸颊有点热。   这时,长头发的护士说:“对了,你上次送的花,是我第一次看奚医生拿回到办公室放着的呢。”   气氛忽然间凝固了。   霍野眸光微微一动,接着故作受伤地望向奚迟。   奚迟表情不太自然地垂眸。   护士意识到了什么,忙道:“哎呀,不好意思,就当我没说过,”   “谢了。”霍野扯起唇角,“让我意识到要更努力了。”   奚迟一脸无奈,默默夹菜,心想着回去之后,不知道又会被她们传出什么样的八卦。   吃过晚饭后,奚迟终于能够回去休息一下,之前累倒的本院医生都返岗了,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可以明早再去换班。   霍野坚持要送他回去,两人走到医院楼下,看到一群人正在搭帐篷。   带队的大叔认出霍野是刚才报名过志愿者的人,挥了挥手:“小伙子!能过来帮个忙吗?”   霍野脚步停下来,略带犹豫地问奚迟:“可以等我一会儿么?”   “好。”   奚迟跟他一起走上前去,了解到临时搭建这些帐篷,原来是因为病房里危重的患者已经快达到最大负荷,医院只能决定,将只需要输液或换药的轻病人暂时安置在外。   这个时候,谁都不容易。   这种大型帐篷搭起来有点难度,霍野研究了一下,很快上了手,刚把一段帐杆在地脚上固定好,第二段杆便被递到了他眼前。   他抬头看着奚迟,知道劝对方别插手肯定没用,于是没多废话,直接拿过来接上了。   他们俩动作都很干脆利落,默不作声地相互配合着,一秒的间隙都没耽误,行云流水般地把帐篷的骨架搭好,撑起了内帐。   奚迟又立刻把外帐的两个角递给了他,霍野目光越过蓬布落在他身上,其中难掩欣赏之意。   他感觉,跟奚医生这样的人一块做事都是一种享受。   没几分钟,一个稳固的帐篷就支好了,他们看旁边还有空地,就拿了东西向第二个进发。   搭建好骨架,霍野从里面扶着帐杆加固,奚迟钻进来给他递工具。   霍野才接过来,陡然感觉到手里握的杆子抖动了一下,紧接着,来不及反应,失重的坠落感猛烈袭来,地面上下颠簸颤动,让人难以站立,随时都会被晃倒。   余震来了!奚迟脑中闪过念头,在周围爆发的惊叫声中和霍野飞快对视了一眼,伸出手想要拉他,一起从未来得及固定的帐篷里出去。   而比他动作更快的,是轰然塌陷的棚顶。   与此同时,奚迟感觉自己被用力拽了过去,撞进了对方怀里,霍野的手紧紧地按着他的后脑勺,把他固定在胸前。   两个人都倒在了地上,通过霍野胸口传来的震动,奚迟能感觉到金属杆砸在对方背部的重量,深蓝色的蓬布掉下来蒙在他们头顶,眼前瞬间暗下来,如同天空坠落。   奚迟感觉到心脏剧烈地搏动,撞击着胸口,而耳边同时响着对方疾速有力的心跳声,仿佛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共振。   天旋地转,人被扔进了自然的洪流,只能无力地随之颠簸,十几秒钟就像一整年那样漫长。   震感消失后,霍野立即拨开身上的杂物,把奚迟扶起来,看他有没有事。   四周重归光明,奚迟轻眯了下眼睛,然后对上了霍野关切的目光。   “我还好。”   他边说着,边打量霍野身上,看见霍野的外套被划破了好几道,尤其是肩膀上的一道特别显眼。   “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看看。”他忙道。   霍野配合地脱了外套,他果然看见对方左肩胛骨的位置,T恤上被血洇开了一小片。   奚迟凑过去揭开布料,感觉到霍野的呼吸微微一顿。他观察了一下,伤口不算大,但稍有些深,像是被锐物划伤,还在往外渗血。   他胸口隐隐泛起酸涩,维持着声音平静道:“皮肤裂伤,有点深。”   “估计是被铁钩子划的,”霍野看他眉头揪了起来,轻松地说,“没事儿。”   奚迟掌心收紧了:“什么没事?估计要缝三针,你跟我来。”   他少见的语气中带着急迫,因为心里实在是缓和不下来。刚才要不是霍野反应迅速,把他挡在怀里,这伤在谁身上还不一定。   医院里因为刚才的余震嘈杂成一片,奚迟带着霍野穿过走廊,进到治疗室,让他脱了上衣背对自己坐下。   他换了衣服准备好东西,把帘子刷地拉上了。   看着奚迟抿着唇动作流畅地戴手套,霍野不合时宜地有点心痒。   “脸转回去。”奚迟提醒道。   霍野只能略带不舍地扭头盯着墙面,奚迟先把他伤口周围的血清理了,又用生理盐水冲了几遍,接着拿起双氧水。   “会有些痛。”   奚迟说着,把双氧水倒了上去,创口瞬间泛起了泡沫。   霍野一声没吭,奚迟感觉到自己手下的肌肉微微绷紧了。   他胸口越来越酸,霍野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就能跨越几百公里来找他,在危急关头不顾后果地保护他?   “其实,我对你来说还算不上熟悉吧。”   听见背后响起的清冷声线,霍野一怔,接着闷笑道:“奚医生,你这么说我就太伤心了。”   “这是事实,”奚迟低头继续给他处理着伤口,“如果你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值得么?”   那样的话,他热爱的音乐,所拥有那一群珍贵的朋友,都将付之一炬。   霍野沉默了两秒,开口道:“我没考虑过值不值。”   奚迟动作一顿。   “我只考虑会不会后悔,如果没做一件事,未来可能会让我悔恨的话,我就毫不犹豫地去做。要是我没来你却遇了险,那我一辈子都会觉得自己是个懦夫。”   他说话时,奚迟感觉到他胸腔微微的震动传到自己指尖,隔着橡胶手套,温热又有些痒。   “包括刚才地震的时候,我真没想那么多。”霍野接着说,“潜意识让我那样行动,我就去了。所以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我是个很随性的人,看上你就想追你,被你吸引就想靠近你。”   奚迟一时说不出话来,热度从手心自顾自地往上攀,他低垂的眼睫飞快地颤了两下,出卖了他此刻的慌张,好在没人看见。   “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霍野侧过脸,嘴角的笑透着一丝痞气,“就亲我一下?”   奚迟表情微微一滞,收敛起眼中的情绪,沉声道:“你转过去,不要污染消毒区域,我要准备缝针了。”   霍野低头笑了笑:“说真的,奚大夫,回去后跟我约会吧,让我熟悉你。” 第33章 神秘礼物   这直白的“约会邀请”, 让奚迟拿持针器的动作稍稍一顿。   他向来不太擅长应对这种情况,而且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彻底想清楚, 究竟是否该把其他人格和霍闻泽看作同一个人。   可眼前的人肩上还挂着因为救他受的伤, 又让他狠不了心拒绝。   “看时间吧。”最后他淡淡地说。   霍野却因为这句轻飘飘的话,眼睛弯起来,他觉得以奚医生的性格,这就是同意了。   奚迟认真道:“放松,我开始缝了。”   明黄色灯光聚焦在肩头,奚迟眸光专注, 开始进了第一针。   虽然刚才打了点麻药,此时多少还有点感觉, 但霍野觉得完全不痛,酥酥痒痒的, 整个人心情飞扬。   给亲近的人缝针还是不太一样,奚迟略有一丝紧张, 缝好最后一针,打了个漂亮的方结, 剪掉线头。   “缝完了。”他揭下治疗巾道。   霍野突然环视一圈:“这里面有镜子么?”   “干什么?”奚迟不解地问。   霍野嘴角挑起来:“看看奚大夫第一次给我缝的线。”   奚迟无言以对, 心说还想缝几次啊。   “莫名其妙。”   他一边说, 一边去拿了纱布和胶带, 贴上去彻底把伤口遮住了。   霍野站起来转过身,奚迟视线里映入对方线条流畅的胸肌腹肌,本就狭小的治疗室顿时感觉更拥挤起来。   他目光不可避免地瞟到对方腹部那道疤,崎岖不平,一半露在外面一半隐没在裤腰里。   感觉到他的视线落点,霍野目光晦暗地挑了挑眉。   空气一下热起来, 奚迟察觉到被误会了什么,抬起眼睛道:“咳,你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霍野收敛起揶揄的笑意,告诉他:“我不知道。”   奚迟眼神顿了顿,他本来猜测这伤是霍野闯荡街头时期留下的,没想到也不是,那究竟是哪个人格主导时受的伤呢?   看他面色凝重下来,霍野解释道:“我没骗你,是真的没印象了。”   “嗯。”奚迟点头。   他心里有点闷,包括霍野今天受的伤,当其他人格出来时,发现莫名出现的伤口,肯定也会觉得恐慌和无措。   没有对自己身体和人生的完整掌控权,其实是很难受的吧。   他敛去情绪,去开了一支破伤风球蛋白,给霍野打完才带他离开了治疗室。   回酒店后奚迟先彻底地洗了个澡,冲去了这两天积攒的一身疲惫,然后给实验室的博士生打了个电话,询问了一下实验进度。   博士生表示很诧异,没想到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想着管实验的事,赶紧积极汇报了一番,说用新方法后移植的细胞长势喜人,等他回来就能进行下一步处理了。   奚迟放下心来,这才沉沉地睡去,睡着前还在迷迷糊糊地想,不知道今天这波余震会不会产生新的伤情。   果不其然,天色蒙蒙亮起的时候,他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喂,奚医生。”对面医生的声音很急迫,“我们这刚转上来一个危重病人,你现在可以过来和我们一起商量一下如何处置吗?”   奚迟马上清醒过来,翻身下了床:“好,病人是什么情况?”   “是脑部钢筋穿刺伤,CT显示异物进入了矢状窦。”   奚迟的心立刻悬了起来,钢筋穿入颅内,又是很棘手的位置,这种情况他也只是跟主任处理过两次。   听对面医生的慌张,恐怕比他还缺乏经验。   他稳定心神,抓紧时间洗漱收拾,赶去了医院。   然而见到病人的一瞬间,他的心绪又突然乱了起来。   病床上躺着的伤员和他们一样,都穿着一身白大褂,后脑勺插入的钢筋有几厘米露在外面,令人触目惊心。   而且这个病人无论从身形、样貌轮廓还是鬓边的白发,都和一个人有几分相似——奚长明。   旁边站了两个民警同志,应该是他们把伤员救出来的,跟奚迟讲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这个伤员是震区正中位置的一个乡村医生,好几个村子的人都是去他这一个诊所看病,事发时,有个村民被工厂倒塌的墙板压住,腹部脏器破裂出血严重,救援队赶到时已经快不行了。   有人跑去告诉了这个医生,他就立马赶了过来,想在挖掘前先帮病人止血,结果正在处理伤口时,余震突然来袭,厂房本就摇摇欲坠的房顶坍塌下来……   奚迟和其他医生听着,表情都变得肃穆,从心底里敬佩眼前的人。   床旁站的中年女人应该是这个医生的妻子,边听边抹眼泪,用方言给他们讲了一大段话。   奚迟只听懂了六七成,大概是说自己丈夫开诊所起早贪黑,没挣过几个钱,劝村民吃药看病还被以为是骗子,她不知道说了多少年让丈夫别干了,一点用也没有,如果这次人就这么没了该怎么办……   眼前伤员和奚长明的形象又重叠了一分,奚迟眉心揪了起来。   旁边的民警告诉他:“人本来还是清醒的,我们切割钢筋的时候已经尽可能固定了,可还是一切完,就发现他失去意识了,现在昏了有五六个小时。”   奚迟又拿起CT看了一下,觉得应该是切割过程中压迫了脑干,这个位置离呼吸中枢也很近,如果等会儿手术取钢筋伤到了,就会出现呼吸骤停。   所有人都脸色凝重,几个医生去旁边商量了一下。   “奚医生,我们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怎么办啊?”一个医生焦急地问。   “唉,再往上级医院转,他怕是也撑不到那里了。”   奚迟在心中思索了一番,开口道,“做吧,我只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我们跟家属交代清楚。”   最后,家属签了字,他们这位同行被推进了手术室。   站在手术台前,奚迟深吸了一口气。他推算出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对他来说实在太低了,出一分差池,可能就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可是现在大家都别无选择。   从刚才起,他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奚长明的脸,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奚迟抿起了唇,摒除一切杂念,声音冷静地对旁边医生说:“准备开颅,取自体筋膜等一下填充缺损。”   颅骨钻孔的声音在耳边响着,每个人都将注意力全然集中在面前的手术视野,骨瓣被掀起,奚迟观察到这段钢筋和延髓的关系比CT上更密切。   延髓被称为人的生命中枢,他们的每一步动作都必须稳中加稳。   插入脑内的钢筋被拔出时,不出所料,来自矢状窦的鲜血喷涌而出。   奚迟沉着地立即压迫血管,观察了一下监护上的生命体征,然后一边止血,一边清除残留的异物和骨渣。   突然,麻醉师喊道:“呼吸抑制……呼吸暂停了!”   短短几秒,屏幕上的呼吸变成了一条直线。   奚迟马上停止动作,麻醉师开始抢救,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块监护屏幕,祈祷心率稳住。   然而他们看见,病人的心率从七十几,降到五十几,三十……   隔壁手术间的麻醉师也赶过来一起进行抢救,现在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   奚迟感觉自己手下血管的搏动在变得微弱,他后背早已被汗沁透了,湿冷地贴在身上,如同有死神悄然在他身后站立。   他其实是个很幸运的医生,工作几年,手底下还从未经历过死亡。   这两个字跳进他脑海里,随之涌入的是刀子抽出来时,冒出的鲜血,大片大片,仿佛把他眼前所有的视线都染成红色,女人尖叫着把他搂在怀里,男人倒在地上面色灰败。   幼小的他只能缩在角落,想动却动不了,什么也做不到,只能体会着自己的渺小和无助。   奚迟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周围的人都在关注监护屏幕,没有人察觉到异常。   不行,不行……他告诉自己,如果病人被抢救回来,他随时要继续手术。病人和家属把命交到他们手里,他不能先把自己击溃。   奚迟闭了一秒眼睛,再睁开时墨黑的瞳仁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冷静。   经过格外漫长的几十秒,病人终于恢复了呼吸,波形在屏幕上平稳地展开,心率也猛增至一百六,又降到八十几稳定住了。   麻醉师观察了一下,示意他们:“可以继续。”   奚迟接着刚才的操作,更加谨慎和小心,无影灯下,只有他垂着的睫毛偶而抖动。   最后顺利关上口子,病人被送至监护室。   他们从手术室出来,奚迟一眼看见,除了病人家属外,霍野也在不远处等他。   病人的妻子一见到他们,便起身忐忑地迎上来,听到好消息后,又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奚迟身边两个医生也跟着红了眼眶,只有他还面色平静,跟家属说明了后续将怎么处理,可能出现的预后情况。   人都走了,站在拐角的霍野走近他,笑容骄阳般明朗:“奚医生,辛苦辛苦!”   奚迟默默地没说话,跟他一起转过一个弯,空荡的走廊里摆了一排座椅。   “我坐一会儿。”他轻声道。   看他脸色有些泛白,霍野去走廊尽头的饮水机上接了杯热水,回来在他身边坐下。   奚迟一直低着头,霍野觉得他可能真的累着了,把水递到他面前,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忽然间一滴晶莹剔透的小水珠坠落在他手背上。   霍野动作僵住了,奚迟也愣了下,他刚才只觉得眼眶发酸,谁知道竟然……   霍野把水放在一边,伸手扳过他的肩,放缓了语气:“怎么回事儿啊?刚才那个病人情况不好?”   奚迟还是不说话,别开了视线没看他。   看见奚迟泛红的眼圈,霍野心里像被猛然戳中了似的,往他那边靠近了点,拍拍自己的肩膀道:“反正这也没人看见,借你一下。”   奚迟一瞬间鼻根更酸涩了。   他最开始隐隐有学医的念头,大概是送奚长明去医院的救护车上,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血腥味,他最熟悉的人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握着奚长明的手,他能感受到生命在流逝。   他想阻止这一切,不想屈服于自己的脆弱和无助。   刚才坐在手术台前,上面和奚长明如此相似的人停止呼吸的一刻,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被扒下了坚固的壳,无能为力,无处遁形。   好在他越过了这道坎。   这些天的疲倦、慌乱、自我怀疑一同在他胸口里冲荡着,奚迟伸手抓住了霍野的衣领,往前慢慢凑近,额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他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霍野只感觉到他在轻轻颤抖,清瘦的肩胛骨贴着他手掌心微震,像被雨淋湿了还在振翅的飞鸟。   霍野收紧了手臂,搂住了他的背,奚迟僵了一下,然后在他怀里放松下来。   从霍野肩膀上起来的时候,奚迟的情绪都收了回去,开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他跟霍野并排走着,还是别开了目光没有直接看对方。   空荡荡的走廊里,响起他依然清冷自持的声线:“谢谢你。”   霍野目光瞟过去,瞥见他下唇上被咬出的齿痕,洇红一片,不知道刚才用了多大力气。   靠,他竟然不合时宜地想吻他。   霍野舌尖抵了抵侧边的尖齿,冲他笑道:“走吧,奚大夫,吃饭去。”   奚迟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个乡村医生,第二天听到他清醒过来的好消息,不仅他很欣喜,所有医生护士脸色都洋溢着激动。   不只是这一个病人,病房里其他伤员也在逐渐好转,一起遇难的一家三口,爸爸已经可以在病床上稍稍抬起腿来,摆脱了截瘫的可能性,医院里气氛慢慢由悲痛变得有了欢笑声。   灾情趋于稳定,每天清晨的朝阳都让人有了新期盼。   终于这个医院也不再需要他们帮忙了,奚迟和同事们接到通知,说第二天大家一起返回A市。   走的前一天晚上,霍野来敲了他的门,问他要不要出去走走。   奚迟想了一下,跟他一起出来了。   到这里一个星期,他确实还没有走近过这座城市。   C市比起他的家乡算座小城,远眺可以看见城市边缘绵延的山丘,一轮明月挂在山顶。   夜晚凉风习习,他们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路的两旁居民楼的窗户里亮着暖色的灯。   走着走着,他们到了一座钟楼下面,这钟楼有些年数了,不知道历史上还经历过几次地震,仍然屹立不倒。   “上去看看么?”霍野问。   奚迟点头,跟他一起踩着楼梯走上去,钟楼顶上可以俯瞰到大半座城市,星星点点万家灯火。   钟楼上风有点大,霍野看见奚迟的衬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把外套脱了,不由分说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奚迟刚要推脱,霍野接着跟他说:“我给你唱首歌吧?”   话题转得太快,奚迟一怔,答道:“好。”   他们远眺着远方暗隐在夜色中的山峦,霍野轻轻地开口。   “Somebody wishing on a shooting star, Shooting star is dreaming close the sky……”   低沉的嗓音响起,融合在夜风里。   那天在酒吧里听多了他们唱摇滚,奚迟没想到他会唱一首如此缓和温柔的歌,心情也跟着宁静地流淌。   奚迟望向他的侧脸,霍野唇边勾着懒洋洋的笑意,慢慢地唱。   “World ain\'\'t never gonna change, But you could always change it for me……”   一曲终了,霍野笑着转回来看他,眼中的亮光晃得他心头一紧。   “很好听,”奚迟问道,“这首歌叫什么?”   “《Oysters》”霍野回答。   牡蛎?奚迟开始觉得这个曲名有点奇怪,再一想却觉得很合适。   他开口道:“这首歌让我想到我中学时很喜欢的一句话。”   “什么?”   晚风拂动着他的发梢,奚迟牵起嘴角:“The world is my oyster.”   无限可能孕育于蚌壳之中。   霍野眼神动了动,认真地问:“你觉得我该去签约唱片公司么?”   奚迟想了一下:“我说不来,看你想要什么生活了。”   霍野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你前男友在你眼里,是不是一个光芒闪耀的人?”   奚迟不知道他为什么此刻又提起这个,他对“前男友”究竟有多大的执念啊?   “算是,他有很值得我欣赏的地方。”他表情有点别扭地说。   霍野眼神暗了些,但没过一秒,又扬起了肆意的笑。   “希望有一天,我在你眼里的光芒能盖过他。”   奚迟心跳骤然乱了两拍,掩饰般地抿起了唇,视线移到远方的明月中。   第二天早晨,奚迟和济仁医院的同事搭上了返程的飞机,走之前相处了几天的几个当地医生对他赞不绝口,奚迟拜托他们告诉自己那几个患者的后续情况,他们忙点头说肯定的,多保持联系。   回到熟悉的A市,他们先回医院开了个简会,汇报了一下在当地的情况,又回科室科室看了一圈,安妍和高昊看见他激动得不得了,互相指控他不在的这几天,他们俩在办公室相看两厌,天天吵架。   最后他又回实验室待了半天,晚上的时候才到了家,他想着霍野开车的话,这个时间也应该早就到了,给对方发了条消息。   接着他打开家门,顿时愣在原地。   他玄关的柜子上、客厅的茶几上、沙发上、地板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礼物盒,都用精致的丝带扎了起来,看起来格外温馨。   他却表情凝滞住了,心跳骤然加速。   他先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离自己最近的盒子,里面居然是一个巧克力蛋糕,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这时,奚迟听到客厅中央有动静。   是活的东西?!   他呼吸都放轻了,慢慢地靠近地板上的礼物盒,盒子上还被粗糙地戳了几个孔。   奚迟揭开盒子,里面是一个航空箱,传出了奶声奶气的喵喵声,听起来委屈得要命。   他立刻将箱门打开了,奶糖嗖地从里面钻出来,贴着他的裤脚蹭来蹭去,黏糊糊地撒娇。   奚迟彻底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疯批:这几天我的宝贝受罪了,怎么样才能让老婆开心起来呢,嗯,送点礼物……把猫猫送过去给他撸一下   霍以辞:我谢谢你。   --------   野哥唱的歌是Me\'Shell Ndegéocello的《Oysters》 第34章 就是你   面对着此情此景, 这一屋子的礼物是谁所送就不言而喻了。   奚迟能想象到对方当时的模样,一定是慢悠悠地按开门锁,没有丝毫慌张, 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 迈着轻快的步伐在房间中巡视一圈,再在每个角落里打上用彩带包装的标记。   他默默咬紧了牙,指尖都绷了起来。   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奶糖贴着他的腿,委屈地小声喵喵叫。   奚迟眼中的泠冽顿时散去了,蹲下来揉了揉她毛绒绒的小脑袋, 奶糖一秒钟变开心,躺倒在地露出肚皮让他摸。   布偶猫的毛像棉花糖一样软, 奚迟揉着奶糖的肚子,感觉心情也随之柔软起来, 弯起眼睛把她抱起来,在沙发上坐下。   小猫咪趴在他的大腿上, 被温柔地顺着毛,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没多久就睡着了。   奚迟把奶糖轻轻放在沙发垫子上, 这才起身准备详细检查一下这些礼物。   他本来还在担心怎么喂猫, 现在看见航空箱后面放了猫粮, 和罐头以及猫咪的小零食装在一起,心说还算那个人有点良心。   他先打开了茶几上的礼物盒,里面是一只小熊玩偶,歪着脑袋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是他们小时候最常见的那种玩具。   奚迟拿起它的手微微一顿,这只熊无论从歪头的角度, 还是脖子上系的红色领结,都和他小时候那只一模一样。   那只熊是他父母送给他的儿童节礼物,后来他父母离婚,他们搬家的时候遗失了。   现在握着这只像复制粘贴过来的小熊,他心里泛起一阵亲切感。   紧接着,他居然下意识地想到,这玩偶里不会藏了摄像头之类的东西吧?   奚迟把玩偶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小熊被他捏圆又捏扁,最后用小黑豆眼无辜地看着他。   虽然没人看到这一幕,奚迟莫名有点尴尬,心想这也不能怪他,都是那个人的原因。   他接着拆开电视柜旁一个薄薄的礼物,里面躺着一张碟片,是那种收藏用的原版蓝光碟,被小心地封在盒子里。   2008年上映的电影《机器人总动员》。   这部电影当时是他们学校组织集体去看的,他到现在还记得废弃城市里,孤独的小机器人Wall-e,遇到Eva时傻乎乎地想把所有收藏的宝贝都拿给她看的样子。   送他这部电影的碟片,难道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奚迟搜寻着那一天已经很稀薄的记忆,感觉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收起光碟转身时,他瞥见了茶几上的水杯,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要说那一天的意外,大概就是他电影放映中失手打翻了饮料,半杯水都泼在了旁边同学的裤子上。   他连忙拿出纸巾道歉,而那个男生只是低着头说了声“没关系”,然后在一片黑暗中起身匆匆离场了。   奚迟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们那时候集体活动向来按班里座号排序,所以每一次他身边坐的都是女生啊。   该不会……   他忽然对剩下的礼物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走上前动作里略带急切地解开了下一个蝴蝶结。   里面放了一本书,淡雅的绿色封面,《叶芝诗选》。   奚迟疑惑地拧起了眉心,他觉得自己像被对方丢进了迷宫的小白鼠,在努力通过线索解密。   叶芝……他默念着,忽然想起应该是高中,学校办钢笔书法比赛,他的班主任劝他代表班级报名,他就抄了一首经典的《当你老了》交上去。   得奖后所有的手稿都被贴在公告栏展示,结果第二天上学时,大家发现公告栏的玻璃被整块撬了下来,其他作品都在,只有他那首诗被撕走了。   因为这件事他被同学调侃了好几天,都说不知道哪个女孩子这么猛。   奚迟心脏咚咚跳着,垂眸翻开手里的诗集,扉页上潇洒张狂的字迹闯入眼帘。   [遥远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呵,你在我关键的时刻拥抱我吧……]   奚迟刷地一下将书页合了起来,一丝热度悄悄攀上了他的侧脸。   随着包裹精致的礼物一件件被拆开,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将他收紧,丝丝缕缕的细节从过往中抽出,包绕着他。   而那个男人如同注视着一只渴望已久的猎物,眼里漫起笑意:看吧宝贝,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奚迟心里涌起一阵气恼,就像玩游戏对方作弊,他输了,可是又没法把对方揪出来。   他走进卧室里,想要冲个澡换件衣服,平复一下现在的心情。   拉开衣柜,他猛然发现里面的隔层上还塞着一个礼物。   奚迟呼吸滞住,想到对方闯进他的卧室,明目张胆地打开他的衣柜,不知用何种目光缓缓滑过他的所有衣物……他感觉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热。   抽出绸带,打开包装,他指尖触摸到的质感柔顺。   拿出来,居然是一套丝质的睡衣,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偏光,贴在他掌心上又软又滑。   想了一秒,他白皙的皮肤迅速被染红,触电般地把手里的睡衣丢到床上。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打开电脑找到曾经给他发神秘邮件的账号,飞快地敲了一行字发过去。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本以为会杳无音讯,没想到过了一分钟,新邮件就跳了出来。   奚迟打开时,不禁屏住了呼吸。   纯白的背景上显示着:【我的目的一直都只有一个。】   还没等他继续问,第二封邮件闪进来。   【你。】   明明是简洁又冰冷的一个小方块字,却让对着屏幕的他心跳骤然加速,泵出的温热血液涌向四肢百骸。   奚迟盯着那一小块输入框,打字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脊背上居然渗出了细汗:【那你为什么不敢自己来找我?】   发过去后,对面没有立即回复,就当他开始警惕对方会不会突然破门而入的时候,新邮件来了。   【别急宝贝,还不到时候。】   奚迟不想承认,“宝贝”两个字闯进他的视线时,他的后背更热了。   他稳定心神问道:【你在等什么?】   他可以猜到,那个人现在肯定在笑,好像他多么迫不及待地想跟对方见面一样。   很快对面回复:【一个绅士总要为初次约会做足准备。】   奚迟看了两秒,合上电脑。   他总有种感觉,这个危险的人格并不是不想见他,而是在等待某个时机,或者被什么条件限制住了。   究竟怎么样才能把他揪出来?奚迟很久没有产生过如此迫切的愿望了,他有预感这是通往真相的必经之路,甚至是霍闻泽的主人格得以“自由”的前提。   奚迟捏了两下眉心,去把床上那件丝质睡衣拿起来,塞到衣柜最地下的抽屉,然后拿了件自己的睡衣去洗澡。   冲着身上的泡沫,他听见浴室外面响起喵喵的叫声,估计是奶糖醒来饿了,在眼巴巴地等他喂猫。   他加快了速度,洗完后赶紧给小猫咪喂了食。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明明给奶糖找出了之前的猫窝,放在床边,可奶糖只进去踩了两脚,就跳上了床。   奚迟只能无奈地任由她在自己身边踩来踩去,找到个舒服的位置,布偶猫在他臂弯里窝成了一团,蓬松的大尾巴一下一下扫着他的胳膊,幸福得眯起眼睛。   奚迟被温暖又软乎乎的猫咪贴着,心情也变得轻盈,困倦之意立刻袭来,很快和奶糖挨在一起睡熟了。   第二天奚迟只排了半天门诊,下午去实验室跟学生一起推进了一下实验进度,正坐在实验台前,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摘了手套,走到窗边接通。   那边孟一文的声音听起来很焦灼:“喂,奚大夫,打扰你了,你知道野哥现在在哪吗?”   奚迟估计昨晚霍野回来后,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联系,就切换了人格。   “他应该有别的事情,我目前也联系不上。”他问孟一文,“是出了什么急事吗?”   孟一文在那头支吾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心里憋不住事,告诉他了:“就是之前住在你们医院那个赵晔坤,他不是飙车的时候车子出了故障嘛,其实……是我一个朋友做的。”   奚迟心里一紧。   “我也是才知道啊!不然肯定会劝他别这样的。”孟一文忙解释道,接着叹了口气,“唉,出事之后,他们整个车行都害怕得关门回老家了,他也没家可回,就到处晃荡,这几天他发现赵家的人好像在找他,吓得不行,就跑到老刘这儿来躲着。”   他越说越愁:“现在被老刘知道了,要报警,这可怎么办啊,虽说他犯了大错,但也是被逼急了,赵鹏升跟他儿子本来就是人渣中的人渣,现在他要因为这种人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了。”   孟一文说着,在那边抽了抽鼻子:“我想找野哥商量商量,也找不到人,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心里感觉和奚迟絮絮叨叨这么多,也太打扰人家了,可他潜意识里就觉得奚大夫和野哥一样,都是很靠谱的人,又是高级知识分子,让他想要信赖。   “你先别急。”奚迟明白了事情经过,沉声道,“我过去看看。”   他赶到修车行的时候,老刘正坐在院子里抽烟,脚底下全是烟头,孟一文在旁边耷拉着脑袋。   看到他来了,老刘忙站起来,僵硬地缓和了表情:“奚医生,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这浑小子……”   他向孟一文瞪过去。   “刘叔好。”奚迟跟他打了个招呼。   老刘看他斯斯文文的模样,心里气顺多了:“前些天去灾区支援辛苦了啊!我们霍野没给你拖后腿吧?”   奚迟抿了抿唇:“他在关键时候救了我。”   “没白吃我这么多饭。”老刘哈哈笑着。   “那个小伙子还在这里么?”奚迟问道。   老刘脸色又僵了,使劲儿叹了口气:“在屋里呢,你要是孟一文找来劝我的,也没用了,警察马上就来。不管什么人,违反了法规就得担责任。”   “我不劝您。”奚迟眼神微动,“我能不能跟他说几句话?”   老刘一脸诧异:“你跟他还能有话说?那你快去吧。”   奚迟走进了里面的房间,推开门,坐在角落里的青年明显一瑟缩,跟他对视了两秒:“……你是警察?”   奚迟觉得眼前这个人跟他想的不太一样,显然非常胆小。   “我不是,我是霍野的朋友。”他解释道。   青年放松了警惕,悄悄地观察着奚迟,奚迟也打量了一下他,感觉他看起来和孟一文差不多年纪,塌着肩膀,一脸木然。   奚迟直接开口问道:“赵晔坤出事,是你在汽车零件上动了手脚对么?”   “是啊。”青年干脆地承认,眼里闪过一丝畅快,“只要小小改动一下,他那跑车加速转弯的时候必然失灵。”   奚迟沉默了两秒,看着他的眼睛问:“是谁指使你的?”   说出口后,他自己的心跳也急剧加速起来,他很怕听到那个答案。   如果这件事和那个人有关,他绝对无法接受。   青年听到他的话,眼神有一瞬间的怔然,然后立刻否认:“没人指使我,他出事是他活该,当初赵鹏升为了用地,让人把我奶奶从老房子里拖出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儿子也有这一天呢!”   说到最后他梗着脖子,肩膀都在发抖。   奚迟没再说什么,眼前的小青年看起来冲动却又怯懦,不像是能独立策划这种事件的人。   如果让他这样做的人是“霍野”的话,他一定会十分信任,可是青年刚才听到霍野的名字,神色好像又没什么异常。   奚迟感觉后背到指尖都有点发凉。   正在这时,门又被打开了,门口站的人跟奚迟对上视线,同时愣了一下。   来的居然是何俊才,他继父何俊良的亲弟弟。   和他继父不同,虽然有相似的长相,但何俊才一向眼神锐利,脸上绷着肃穆的神情。   何俊才身后的警察上前制服了小青年,把人带走了。   “小奚,你怎么会在这?”何俊才先诧异地问道。   奚迟敛去眸子里的情绪,平静地回答:“何队长,这个修车行有我一个朋友,今天正好来找他。”   何俊才挑了挑眉毛,两个人走到院子里的桌前坐下了。   “听俊良说,你刚从震区回来?”何俊才问。   奚迟点头:“嗯,昨天回来的。”   “真不错!好样的!”何俊才眼里难掩对后辈的欣赏。   其实奚迟和何俊才见面,比跟他继父早得多,他6岁那年,奚长明遭遇意外的案件就是何俊才办的。   那个时候何俊才还不是大队长,处于年轻气盛的新人时期,这是他经手的第一个案子,因此对奚迟这个孩子的印象特别深刻。   也不哭,也不闹,一言不发地坐在凳子上等他妈妈,一双眼睛像墨色的湖泊一样沉静。   不管谁跟他说话,他都像没听到,一点反应都没有。   对于这个小朋友,他们全局的同事都特别心疼,全在讨论看起来这么聪明又漂亮的小孩,该不会被吓傻了吧。   好在奚迟最后只是因为创伤后应激,对近期记忆产生了一些影响,后来还是正常上了学,一路成绩优异,去名校留学,成了全省最好的三甲医院的医生。   这么多年过去,何俊才勉强算是看着他成长,加上后来竟然成了亲戚,他看到奚迟总有种莫名的欣慰。   他们话题又转了回来,何俊才感慨道:“这车行老板还挺大义灭亲。”   “是啊。”   “听说赵晔坤是送到你们院抢救的?”何俊才问。   奚迟垂下的眼睫眨了眨:“是我做的手术。”   何俊才眼神一动,接着无奈地点了点头:“你这孩子……”   奚迟高中的时候,赵晔坤的车祸也是他们局调查的,加上那时候他哥哥已经和奚迟的妈妈要结婚了,事情经过他了解得一清二楚。   “姓赵的背地做了多少腌臢事,依旧天天豪车酒会好不畅快,总有一天得把他们一网打尽。”何俊才语气愤慨地说。   看着他坚毅的神情,奚迟有种开口问问霍以辞那件事的冲动,又努力压了下去。   Kilig Garden 二楼,霍以辞从沉沉的睡眠中醒来,站起来时呼吸滞了一下。   他伸手触向刺痛的肩膀,摸到了一块纱布。   他疾步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脱掉上衣,揭开了那块纱布。   肩膀上的伤口对合很平整,上面三条缝线间距均匀,连线头都一样长,从艺术的角度甚至可以说很精巧。   霍以辞的脸色却一下变得苍白,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伤是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鉴定?   他脑海里浮现出了奚迟穿着白大褂,站在阶梯上回头望着他的模样,眉目间像带着清冷的月辉。   他的胸膛中骤然被柔软和酸涩填满,他明明已经告诉自己,奚迟是他弟弟的前男友,他必须克制自己的感情。   霍以辞轻叹了一口气,走出来语气温润地唤道:“奶糖?”   并没有小猫咪喵喵叫着回应他,他眉心收紧,在两层楼中上下搜寻了一遍,都没有看到布偶猫的身影。   霍以辞立即将手机开机,还未找出附近宠物店的电话,一条消息跳了进来。   是奚迟发的,点开时他的心跳倏地一乱。   【你在家吗?奶糖又跑丢了,现在在我这里。】 第35章 抉择期   从惊诧中回过神来, 霍以辞立即回复道:【太好了,她又给你添麻烦了。】   奚迟收到回复时正靠在床头,手中摊开着那本绿色封皮的《叶芝诗选》。   他绝对不是想要读那个人送给他的诗, 只是想搜寻一下对方是否在里面留下了什么线索而已。   可惜从头翻到尾, 也没有看到特别之处,他松开压在纸页上的手指,随着惯性纸张刷拉拉地掀回了扉页。   眼前又映入了那力透纸背的几句手抄诗,奚迟不知为何,直觉这几行字是对方用从他白大褂里拿走的那支钢笔写下的。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指间握着他的笔,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在纸上缓缓留下字迹的场景。   目光同时扫过了那行[不可侵犯的玫瑰……],奚迟啪地一声把书皮合上了, 眉心微微拧了起来。   这个危险人格所做所为,显然已经超出了他能接受的范畴, 黑掉监控潜入医院、授意别人制造车祸、甚至曾经想要对他继父下手……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抓到”了对方,他该怎么办?   突然, 他放在枕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点开看到了那个手绘的猫咪侧脸头像,奚迟心里生出一种果不其然的感觉。   从奶糖被送到他家里的时候, 他就有种预感, 下一个出现的人格会是霍以辞。   他有一丝担忧, 那个人操纵人格切换竟到了如此得心应手的地步。   更多的情绪是放松, 奚迟想到霍以辞眉间眼角的温润笑意,紧绷的后背也松懈下来,他回复道:   【没有麻烦,她让我心情变好了很多。】   他觉得霍以辞肯定很担心奶糖,于是把床头灯调亮了些,给趴在自己身边枕头上呼呼大睡的奶糖顺了顺毛, 然后对着布偶猫拍了张照发过去。   霍以辞点开照片时眼睛弯了起来,眼里漾开暖意。   布偶猫眯着眼睛睡得四仰八叉的,光是看都知道现在有多舒服惬意,他觉得奶糖跟奚迟在一起一定开心得不行,说不定已经不想回来了。   看着看着,他嘴角的笑却微微僵了,奶糖睡的地方显然是奚迟的床,蓬松的长毛陷在米白色的床单里,而照片边缘床垫微微凹陷了下去,也许是拍照时奚迟的手撑在那里。   他眼里闪过一丝晦涩的光,继而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他在想什么啊。   霍以辞垂眸打字:【那就好,她看起来也很幸福。今天太晚了,明天你下班后有空的话,我去接她可以么?】   【当然可以。】   奚迟发过去后,又想起了他肩上的伤,霍以辞忽然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伤口,心里肯定很慌乱。   他想开口问问,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这时,他又收到了霍以辞的消息。   【我还想请教个问题,你们医生可以从已经缝合的伤口看出受伤时间么?还有致伤的原因有没有可能看出来?】   奚迟心跳顿了一下。   他犹豫着打字,输入得很慢,还没有输完,霍以辞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可能是我太异想天开了,希望没有吓到你。】   奚迟看着这行字,心里有些酸涩,把打上去的字删掉,重新写道:   【明天你到我们科的病房来吧,我看一下。】   第二天下午接近下班的时候,霍以辞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一些到了病房,他手里一边拎着一个大的纸质手提袋,经过护士站时,几个护士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霍以辞走到护士站前,温声问道:“请问旁边那一间是奚医生的办公室吗?我是来找他的。”   跟他对视的护士被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望着,觉得里面的温润笑意像朗姆酒一样,头有点晕:“啊,是再靠右边那一间,不过他现在在晚查房。”   “谢谢。”霍以辞笑道,将手里的纸袋递给她们,“这个就当我代奚医生送的吧,打扰你们了。”   说罢他就去办公室门口等奚迟了。   几个护士把袋子拿过来一看,是市里一家很有名的甜品店的包装,不仅味道一流,卖相和价格也是顶尖的。   刚才跟霍以辞说话的护士看着满满两大袋的甜品,怔怔地感叹:“大手笔啊,这够科里人手一份了。”   “我的天,好帅啊!而且他说话好温柔!”旁边一个年纪更小的护士终于抑制不住,压低声音喊道。   “不愧是奚医生的朋友。”   “你确定只是朋友么?这慰问品送的,我看出了一丝暧昧的味道哦。”   “好配啊!嘿嘿嘿想想都好配!”   “哎,可是我听莎莎说,之前奚医生带了一个年轻男孩来科室,说那小男生可阳光可乖巧了,看奚医生的眼神里那都是星星。”   “不对啊,这和我听得版本不一样,我听魏怡讲的,追奚医生的是个蛮酷的帅哥,有点像那种港片男主的,奚医生上周支援震区他还追过去了,给魏怡羡慕得呦!”   “你们说这个,我就得讲个深埋于心的八卦了,有一次我跟我老公去吃饭,停车场碰见一个男人和奚医生在一块,他还帮奚医生开车门,完全是那种西装革履的霸总气质,可惜隔太远了没看出脸帅不帅。”   “卧槽……”   “卧槽……”   “卧槽……”   “哎,不是还有那个,盒饭。”   “盒饭不行,盒饭有点吓人了。”   “奚医生,平时真是不显山不露水啊。”   “太牛了我直呼太牛了!”   “我真想去请教一下经验,当然,结果很可能是:优秀就行了,好看就行了。”   她们看到奚迟从病房里出来,眼神里都盈满了真挚的敬意。   奚迟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捧上了神坛,正带着下级医师走出病房,一边走一边跟他们交代几个病人的后续处理。   霍以辞第一次看见奚迟在工作中的状态,白大褂一尘不染,稍侧过脸跟旁边人说着什么,神色很认真,像蒙着一层微冷的霜。   接着奚迟抬头看见了他,目光在他身上顿住,眼神微微一亮,雾气散开了似的,唇角浮起内敛的笑意。   他的心跳已经脱离了控制,开始为了另一个人加速律动,全然不管这会让他很难遮掩眼底的情愫。   奚迟看到霍以辞在门口等他,周身笼罩着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给冰冰冷冷的病房走廊都增添了几分暖调。   他走过去道:“你来了怎么没打我的电话?”   “我也没什么要紧事。”霍以辞眼里漾开笑意,指了指墙上的字,“在读这个。”   奚迟看了一眼贴在墙面的《颅脑手术术后护理须知》,知道他是怕打扰自己工作,对他说:“我下班了,我们去换药室吧。”   进了换药室关上门,霍以辞告诉他:“是在左肩后面的位置。”   “嗯。”奚迟点头,“你脱掉上衣我看看。”   霍以辞的目光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好。”   可能是霍以辞脱衣服的动作过于文质彬彬,和霍野那种潇洒地往上一卷不同,奚迟看着他一颗一颗地解扣子,莫名觉得空气里温度有点上升。   他默默移开了视线,等霍以辞背对着他坐下,才走上前。   伤口愈合得还不错,换个药就可以了,他目光落在缝线上,心想着怎么和霍以辞解释。   霍以辞觉得视线好像有了温度,感觉到他的眼神定在自己背上,呼吸也开始不稳。   为了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失态,他开口问道:“可以看出是被什么伤的么?”   奚迟抿了抿唇:“应该是被尖锐物体划伤的。”   霍以辞神色凝重下来:“……会是刀吗?”   “不像。”奚迟回答,“应该是不小心撞在哪里了。”   还好霍以辞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目光中的一丝慌乱。   霍以辞眉宇间的忧虑散开了些,问道:“是新伤么?”   “嗯,这两天换一下药,一周后拆线就可以。”   奚迟边说,边去准备了换药碗,洗手替他换药。   碘伏棉球消毒过伤口,新的纱布贴上后,霍以辞转过头弯起了眼睛:“谢谢。”   奚迟却被这温柔的笑弄得心里有点酸涩,他没办法告诉霍以辞真相,如果霍以辞知道自己是因为弟弟的痛苦和思念所产生,可能会比现在更难受。   霍以辞背对着他穿衣服,一边语气平缓地说:“我的病情好像加重了,不再是梦游或记忆缺失那么简单,这个伤口我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奚迟眉心轻轻揪起,放慢了呼吸。   “我觉得我可能不适合再养奶糖了。”   霍以辞扣好扣子转过身,眼里染上一丝落寞,他现在觉得情况有些危险,他可以伤害自己,但不能伤害别人,哪怕是一只小猫咪。   奚迟心里更酸涩了:“你要把她送走么?”   霍以辞望向他:“如果我把她交给你,你愿意吗?”   奚迟愣了一下。   霍以辞看出他的意外,笑道:“抱歉,只是问问,你也很忙。”   “我要养的话不是不可以,”奚迟看向他说道,“但我觉得她跟你待在一块会更幸福,你不在的时候,不是还有小倩在照顾她么?比起安稳平静的生活,她可能更喜欢和你在一起。”   他一口气说完,霍以辞表情微怔,然后弯起了唇角:“我会再认真想想的。”   他看着奚迟墨黑色眸子里明亮的眼神,胸口发软,心跳砰砰地格外有力,他怎么可能不喜欢这样的人。   他们在医院附近的一家餐厅吃了晚饭,就去奚迟家接猫。   进门时,奚迟打开鞋柜想要给霍以辞找双备用拖鞋。   霍以辞拿出一双鞋套,微笑道:“不用麻烦,我带了这个。”   他在低头穿鞋套的时候,目光瞥见了奚迟的鞋柜中,除了奚迟拿出去的一双拖鞋,还有另一双并排整齐地放着。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心想,这应该是闻泽的吧。   不知道奚迟和闻泽分手了多久,既然留着对方的家居鞋,大概奚迟还没有彻底放下。   胸膛中骤然涌进的憋闷感让他心惊,他竟然会有如此强烈的感觉,他在嫉妒自己的弟弟。   好在奶糖立刻跑了出来,撒着欢在他的裤脚上拱来拱去,蓬松的尾巴一摆一摆,很快就激动到在地上打滚。   奚迟忍不住笑了:“她很想你。”   霍以辞弯腰把奶糖抱了起来,奶糖呼噜呼噜地撒着娇,委屈巴巴地往他脖子里钻,蹭得他发痒。   霍以辞宠溺地挠着奶糖的下巴,低下头在小猫咪毛绒绒地脑袋上轻轻亲了一下。   布偶猫眯起眼睛,荡漾在幸福的海洋里。   不知为什么,奚迟看见他眼里盛满了温柔的爱意,低头吻猫的时候,心跳猛地快了一拍。   奚迟去拿航空箱,刚转身回来,他们同时听见窗外响起一阵剧烈的雷声。   奶糖在霍以辞怀里哆嗦了一下,霍以辞心道不好,果然,接下来不管怎么哄猫都不肯进航空箱。   “她有点害怕雷雨天气。”霍以辞道。   奚迟可以理解奶糖为什么这样,霍闻泽捡到她的那一次就是个雷雨天,小猫咪跑出来肯定受了不少罪。   他想了想道:“预报应该是阵雨,要不然等一下再走。”   奶糖像听懂了一样,细细地喵了一声。   霍以辞无奈地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才从玄关正式踏进了客厅:“麻烦了。”   奚迟去泡了一壶茶,坐在沙发上等待时,霍以辞目光落在奚迟家客厅的家具上。   全部是干净简约的风格,看起来让人很舒服。   明明没有两个人一起生活的印迹,可他眼前无法抑制地出现一些画面,霍闻泽会和奚迟一起坐在这个沙发上看电视么?他们是否会相拥着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电影情节,剧情无聊时他们视线撞在一起,会不会接吻……   他深吸一口气,逼回了这些不该有的想法,也压制住自己内心的酸涩,这种情绪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伪君子。   奚迟端了茶回来,在他身边隔了一小段距离坐下。   朋友的距离,霍以辞想。   “要看电视么?”奚迟转过头问道。   刚才脑海中的画面忽然重回眼前,霍以辞表情微微有一丝僵:“好啊。”   奚迟打开电视。   “收起小船帆,点亮小灯光,带你去和花园宝宝一起玩!”   这下轮到奚迟表情凝固住,连忙关掉:“嗯……之前有小朋友来我家看的。”   霍以辞在一边憋笑。   奚迟挪开视线:“我去找个电影,你喜欢看什么类型?”   他在电视柜里翻了一下,放在最上面的就是那张《机器人总动员》,奚迟把它塞到角落。   “好像都是老片,《低俗小说》、《重庆森林》……”   最后他们找了部《千钧一发》放。   在这部电影里,未来的所有人都是通过基因工程,被筛选出最佳基因组合后出生的,包括主角的弟弟,而主角则是个自然分娩的“异类”。   因为他基因上是不完美的,他不能避免很多疾病的风险,因此无法成为自己梦想中的飞行员。在这种困局中,主角竟然用了几年时间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用那个人的头发、血液等通过检测进了航空基地……   关了灯后,奶糖立刻跳上沙发,缩在他们两个中间。   屏幕上变幻的光映在他们脸上,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猫在他们中间呼呼熟睡。   霍以辞余光可以看见奚迟呼吸的起伏,还有睫毛轻轻的扇动。   时间美好到像他偷来的。   突然,电影里爆出一声巨响。   奶糖瞬间弹起来钻到了奚迟怀里,因为太着急爪子挂在他线衣上,扯出来一长条毛线。   奚迟要抱她,霍以辞也伸手过去想要抓住她。   情急中霍以辞的手没抓住猫,反而抓在了奚迟的手背上,掌心的触感温润细腻,最好的画纸也无可比拟。   奚迟在昏暗的光线里抬起眼帘看着他。   完全和他刚才卑劣的想象重合,霍以辞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这一瞬间,他想扣住对方的手指,将他压向沙发靠背,吻上他微凉而柔软的唇瓣。   可是他是你弟弟的前男友,是他喜欢的人啊。   他脑海里出现一个声音,继而又话风一转:可是他们已经分手了,你为什么不敢同样地喜欢他? 第36章 伪装   两种声音在他脑海中交织, 理性和诱惑的博弈间,他被自己的心跳声震得头晕。   奚迟在幽暗的光线中看着他的眼睛,他本来是想霍以辞帮忙开下灯的, 他的衣服被猫爪子勾住了。   可跟对方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他忘了要说什么,也许是灯光太昏了,他觉得那双眸子里目光温柔又滚烫。   手背上覆着的掌心温热,霍以辞向他靠近,奚迟抿起唇, 呼吸下意识放轻了些。   这时跟毛线搏斗的奶糖又猛地挣动了一下, 发出一声被逼急了的“喵呜”。   他手上的触感突然抽离开, 霍以辞按住奶糖,低下头声音低沉道:“别动。”   奚迟一时不知道这话是跟奶糖说的还是跟他说的。   其实霍以辞这句话可以算作是自我警示, 说完后他立即站起来, 打开了灯。   还好, 如果他刚才真的吻下去, 以后该如何跟奚迟相处?   他收敛起表情, 转身回去。   明亮的灯光再次笼罩了每个角落,奚迟抱着奶糖, 霍以辞在他身边坐下,抓起奶糖毛绒绒的小猫爪, 耐心地将缠绕的线圈解开。   这个角度, 奚迟看着他低垂的睫毛格外的密,薄唇颜色稍浅淡。   他刚才竟然觉得霍以辞想亲他。   奚迟耳根热起来,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一定是因为刚才看到霍以辞宠溺地亲猫。   霍以辞的认知里,自己可是他弟弟的男朋友,应该也是以“哥哥”的态度对自己进行关心照顾。   想到这, 冒出这种猜测的他更羞耻了。   霍以辞已经分开了奶糖和他的衣服,把奶糖抱了下去,奚迟看见自己胸前的衣服被拽出几条长长的线头,肯定是不能要了。   “我替她跟你道歉。”霍以辞语气诚恳地说。   “没事。”奚迟眼神有一丝躲闪,起身道,“我去换件衣服。”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两人都已经迅速调整好了心情,气氛恢复如常。   他们继续看了刚才的电影,随着男主角的伪装将要被发现,氛围越来越紧张,两个人都专注地盯着屏幕,似乎在避免对视一样。   影片的最后,男主再次和自己的弟弟来到海边,比赛谁先承受不了要往回游,这是他们从小就会玩的游戏,而男主因为基因的“残缺”,一次都没有赢过。   但这次,他忘记了自己羸弱的心脏,忘记了比那些完美人类高几十倍的猝死风险,只拼命地持续往前,他终于把所有事物都甩在了身后。可当他发现自己的弟弟体力不支时,毫不犹豫地回头抓住了他,拖着他极力游向岸边。   再次看到这一幕,奚迟仍然深受触动,人的意志脱离了肉体的束缚,男主乘上梦想中的火箭缓缓升空。   “是个创造奇迹的故事。”他轻轻感慨道。   “也许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奇迹。”霍以辞在黑暗中看向他,“看似残缺的存在,反而是爱催生的产物。”   奚迟的眼睫安静地扇动了一下。   霍以辞眼睛弯起来:“其实我也从来没有赢过阿泽。”   奚迟听他说道:“小时候玩游戏,他总是敢尝试我不敢的,我们互相出一些刁钻的题目考对方,他也总能想到独特的解决方法。”   包括感情,霍以辞在心里默默想,也许他比起霍闻泽总是少了些勇气。   奚迟思索了两秒,开口道:“可能因为你觉得自己是哥哥,下意识的不想赢。”   霍以辞微愣了一下,笑容舒展开来。   “闻泽平时工作很忙吧?”   忽然被问到霍闻泽的事,奚迟眨了眨眼:“嗯,虽然手下的人都很能干,但很多事他喜欢亲力亲为。”   霍闻泽要是预想到现在公司群龙无首的状况,肯定会很抓狂,奚迟能想象出对方眉头紧锁的表情。   “他有什么兴趣爱好么?”霍以辞又问。   奚迟想了想:“好像没有,但有段时间他经常去玩一些极限运动,蹦极跳伞之类的。”   “极限运动?”霍以辞看起来有点诧异,“这不像是他的风格。”   奚迟点头:“我也觉得。”   他们谈论着霍闻泽,仿佛通过他们之间这条纽带,消除了那一点不合时宜的暧昧。   但霍以辞知道不是这样,他关心着自己弟弟的事,心底里却疯狂地想了解霍闻泽和奚迟之间怎么样。   这种割裂感让他谴责自己,却又忍不住不经意般地问:“你们在一起有多久?”   看到奚迟表情一顿,他马上道:“如果你觉得冒犯就当我没问过。”   “快三年。”奚迟回答。   不用探究细节,三年这个数字已经能说明很多,一起走过的无数路说过的无数话,无数个耳鬓厮磨的日夜,是不可替代的。   胸腔中被酸胀填塞,霍以辞在自我谴责中接着问:“你们是因为什么分手的?”   奚迟现在更确定了,刚才是他的错觉,霍以辞对他肯定没有别的意思,现在跟他谈这些俨然就是长兄的关心。   “是他提的。”奚迟有一丝自己在告状的错觉,“因为他一直瞒着我一件事,终于瞒不住了。”   霍以辞面露意外。   像替奶糖赔不是一样,霍以辞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对于你感情上受的委屈,我替他跟你道歉,如果你觉得我有这个资格的话。”   被他用温煦而关切的目光看着,奚迟心里微微泛酸,罕见地泛起一种想要靠近对方的感觉。   奶糖窝在霍以辞怀里撒娇耍赖时,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因为知道自己会得到无限的包容和温柔。   电影已经放到了末尾的音乐,外面的雨也停住了,霍以辞把困到蜷成一团的布偶猫塞进航空箱里,准备跟他道别。   站在门口,他的手触到外套口袋里的卡片,拿出来给奚迟:“上次从你家回来的路上,你说我车里的钢琴曲好听。”   奚迟看向他。   “那个钢琴家这周六晚上有演奏会,他给了我两张票,你有兴趣可以去听听。”   奚迟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随口的一句话,接过票:“好啊,那到时候见。”   这时他反应过来,霍以辞应该只是想送票给他,并不是邀约。   霍以辞没给他尴尬的机会,唇角弯起来:“嗯,我来接你。”   其实他本来就是想约奚迟一起去的,但今天他差一点无法克制自己的情感,让他有些后怕。   没想到,奚迟轻飘飘的一句话又把他拽回了困境,并且甘之如饴。   周六晚上霍以辞来的时候,带给他一小束花,铃兰与风信子,散发着素雅的香气。   奚迟看到霍以辞穿着米色的西装,微笑着将花束递给自己时,不禁有种约会的错觉。   霍以辞又给他一个袋子:“我应该没有买错。”   奚迟打开来,居然是和他被奶糖抓坏的那件一模一样的衣服,连尺码都没错,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的。   对上他惊讶的眼神,霍以辞只是略带神秘地笑了笑。   钢琴家本人送的票,自然是贵宾区声效极好的位置,他们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从VIP通道进入音乐厅,却在门口与另外几个人迎面撞见了。   奚迟心跳猛地一顿,他看见了霍闻泽的秘书周昀。   周秘书身旁的几个中年男人,皆是西装革履,看起来气宇轩昂,周秘书正跟中间的男人笑着谈论什么,抬头看见奚迟和霍以辞,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那几个男人也看到了他们,神色古怪,尤其是中间的男人脸色刷地沉了下来。   奚迟心道不好,这几个人估计是霍闻泽的合作伙伴。   果然,中间的男人径直朝他们走来,嘴角的笑中带了一丝愠怒:“这不是霍总吗?我还以为认错人了,毕竟您现在应该在国外谈生意,因此没法接受我们的邀约,只能让您的助理来打发我们。”   周秘书赶忙调整表情,追上来笑道:“吴总,这真的是误会……”   吴总显然是不吐不快的人,没正眼看他,依然盯着霍以辞:“不知道您身边是哪家的公子啊,这一对比,看来霍总是觉得咱们太过粗俗鄙陋,不屑于我们为伍,那合作看起来也没必要谈了。”   奚迟略带紧张地看向霍以辞的侧脸,这种情况是谁都会措手不及。   “吴总,这件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对。”没想到霍以辞突然开了口,“我向您赔个不是,希望您能听我解释几句。”   奚迟怔住了,眼前人神色忽然严肃起来,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冷峻而锐利,从容不迫地跟眼前的男人对着话。   这一秒他感觉是霍闻泽切换回来了。   这时,霍以辞忽然看向他,牵起了他的手,转向吴总道:“这是我的爱人,其实今天是我们交往三周年的纪念日,很早就定好了要一起庆祝。”   奚迟心跳已经乱了,努力维持着神色的平静。   霍以辞接着说:“但吴总您发来邀约,我们自然也不敢怠慢,害怕扫了兴。思来想去,竟然出此下策,现在觉得实在太糊涂了。”   吴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搞懵了,目光在他们俩中间扫了下,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平时看不出霍总有这么深情的一面啊,终究还是年轻人!也是,我一向赞同事业再成功也不能忽略家庭。”   霍以辞眸光一转:“这方面还要向您学习,之前我们跟贵公司合作的诚心您也看在眼里,还望这次意外吴总能宽宏大量,等下音乐会结束后我请您喝一杯。”   话说到这份上,吴总也没什么气了,何况平时霍闻泽虽然也算谦逊,总有种暗藏锋芒的感觉,今天倒是有种晚辈的诚恳。   主要是跟霍家的合作也不是儿戏,吴总顺着台阶下去,大笑一声:“说好了啊,不醉不归,可不能说我打扰了你们约会!”   后面的周秘书明显松了一口气。   吴总又转去跟奚迟打招呼,调侃了几句他们的感情,一行人终于进了音乐厅。   霍以辞一路上都紧紧牵着奚迟的手,热度在他们交握的手指间蔓延,直到落座,霍以辞才松开他的手。   奚迟跟他对视了一眼,刚才有几个瞬间,他觉得是霍闻泽回来了,直到现在他都不能百分之百确定。   霍以辞倾身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刚才我真的很紧张。”   奚迟耳根痒痒的,对上他温润目光中漏出的一丝狡黠。   “你觉得像么?”霍以辞问。   奚迟点头,也放轻了声音:“你怎么做到的?”   霍以辞抿唇一笑:“凭我对阿泽的一些印象,我觉得他长大后可能是这样子。”   刚才的紧张气氛消散了许多,周秘书他们的位置离这边稍有距离,即使看过来也只会觉得是情侣在亲密地聊天。   演奏会很快正式开始,整个金光璀璨的大厅徜徉在音乐海洋里,但奚迟显然无法彻底沉浸进去。   刚才还好霍以辞解了围,如果说出一个并不存在的兄弟身份,恐怕那个吴总会觉得是在耍他,要是再深究发现了霍闻泽患有DID的秘密,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音乐会中场休息时,周秘书绕到了他们这边,俯身把一张纸悄悄交给霍以辞,压低声音道:“谢谢,等一下我会跟你配合。”   说完他便从后门出去了,奚迟思索了一下,也起身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   男士洗手间里,周秘书正在镜子前冲着手上的水,看见奚迟从门口进来了。   他擦干手,看了一眼四下无人,推了推细框眼镜道:“看样子你都知道了。”   奚迟看着他的目光冷静中透着一股凛意:“霍以辞,是他6岁时去世的哥哥,霍野、霍言清、霍知、六岁时的霍闻泽,以及那个危险的人格,还有其他的么?”   他言简意赅地问完,周秘书脸色有点不自在,回答道:“我知道的人格就是这些。”   “我现在明白,每次你接到我电话,说联系不到霍总是什么心情了。”奚迟淡淡地说。   “抱歉,奚先生。”周秘书苦笑道,“我也没有办法。”   “你应该是最了解真相的人,我们应该找个时间好好聊一聊。”   听他这么说,周秘书叹气道:“对不起,霍总不允许。”   奚迟眉头拧了起来:“你难道没有发现,霍闻泽的主人格已经被压制到无法现身了么?他那个极端的人格完全不受约束,行动不能用平常人的逻辑推及,谁知道他下一步准备做什么,霍闻泽究竟是如何跟你交代的?”   周秘书疲惫地扯了扯嘴角:“奚先生,霍总交代我让您远离其他人格,保护您的安全。”   和霍闻泽在湖边跟他说的一模一样,奚迟咬紧了牙关。   “那个危险人格夺取控制权的目的,是不是和霍以辞的死有关?霍闻泽认识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面对他的问题,周秘书依然是叹气:“有些真相,还是不知道更好,我只能说霍总比您想象得还要爱您。”   奚迟表情一滞。   这时候他们都听到有人往洗手间走来了,下半场的音乐会也快要开始,奚迟只能匆匆道:“这样下去,今天这种混乱的场面不知道还有多少,希望你想通了能联系我。”   等到演奏会散场,吴总果然兴致满满地拉霍以辞去喝酒,霍以辞让奚迟先回去,被奚迟以“我可能更了解霍闻泽”为由拒绝了。   好在吴总他们也没有劝他喝,在周秘书的配合下,一场酒局算是渡过去了。   奚迟发现,人格之间可能还有酒量的差异,因为他感觉霍以辞有些醉了。   他们一起坐在周秘书的车后座上,霍以辞仰头靠在椅背,难捱地拧起了眉。   奚迟看得有点揪心,叹了口气:“何必呢。”   霍以辞睫毛颤了颤,侧过头目光迷蒙地望着他,轻轻道:“我也想能帮闻泽做一点事。”   奚迟抿起了唇。   周秘书这时出声提醒:“后面放的有水。”   奚迟拿了一瓶,拧开准备递给他,却看见霍以辞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氤氲着水汽,不知是醉意还是柔情。   他心跳一顿,还没来得及说话,霍以辞忽然倾身靠近他,手指穿过他脑后的发丝。   矿泉水瓶应声落地,霍以辞吻住了他。 第37章 执念   覆在唇上的触感柔软, 却十分灼热,奚迟的呼吸间被温润的木质香调填满,又混着一丝具有侵略性的酒味。   在这种矛盾的感官交织之下, 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霍以辞怎么会吻他?   这时,霍以辞从他的唇瓣上撤离,退开了一小段距离看他,眼睛里溺着朦胧的迷醉,对眼前人的情感再也无法克制,如同长途跋涉的旅人, 终于忍不住喝了一口致命的泉水, 却变得更加干渴难耐。   奚迟被他看得心脏猛地一陷, 感觉到对方加快的呼吸扫在唇上,像在压抑着什么。   下一秒, 霍以辞闭上了眼, 放弃了一般, 再次靠近吻了他。   温软的唇辗转厮磨, 霍以辞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头发, 每亲他两下便撤开看他一眼,目光温柔而珍惜。   奚迟仿佛被扔进了潮水中, 头脑发晕,心想着这肯定不对, 难道是霍闻泽占据了身体的控制权, 现在眼前的人其实是霍闻泽。   他从绵密的吻里抽离开,脸颊发烫地看着对方,试探地喊了一句:“……闻泽?”   眼前人即使处于醉酒状态,听见他的称呼仍是神色一滞,眼底涌起晦涩的情绪, 忽然收紧覆在他发丝上的手,将他压向自己。   “不要想他……”霍以辞鼻尖擦着他的鼻尖道。   说罢他再次俘获了一线之隔的唇瓣,带着占有欲加深了这个吻。   奚迟感觉措手不及,对方的动作带着与刚才不同的侵略性,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缠绵地勾绕着他的唇舌,仿佛怕他再说出别人的名字。   意识到这个人确实是霍以辞后,奚迟背都僵了,从脸烧到了脖子。   交织的气息熟悉而又陌生,车内太安静,他甚至能在自己耳边听到接吻的声音,想到霍闻泽的秘书还在前面,这种羞耻的感觉更强烈了。   周秘书在驾驶座上面色如常,目不斜视地转过一个弯。   他想推开霍以辞,在碰上对方肩膀时,忌惮着对方的伤口,好在他没用什么力气,霍以辞就会意结束了这个吻。   奚迟心跳如鼓地转过头,有点不敢再看对方的眼神。   很快车开到了花店门口,周秘书体贴地替他们拉开车门,询问道:“需要我帮忙么?”   奚迟看见他面色如常、公事公办的模样,觉得更不好意思了。   他抿了抿唇:“不用了,刚才矿泉水洒在你车里,不好意思。”   “您不用在意。”周秘书推了推眼镜,“这是公司的车,属于霍总。”   奚迟半扶着霍以辞,霍以辞看来真是醉得厉害,亲昵地牵起了他的手,弯起眼睛一笑。   周秘书忽然一本正经地问:“奚先生,您等下准备回家么?如果要回去的话我在楼下等您。”   明白他的意思后,奚迟嘴角僵了一下:“咳,不用麻烦你送我,我自己回去就行。”   “这也算是我的职责。”周秘书好像看出他的心情,说道,“不管霍总处于什么人格状态,他在我眼里都是我的上司,没有什么不同。”   奚迟听出一丝他在开导自己的意思,他当然清楚所有人格都是“霍闻泽”本人,但是……   尤其是霍以辞的感情让他格外手足无措,大概因为对方的霍闻泽双胞胎哥哥这层身份。   他把霍以辞送到二楼,奶糖听到声响跑出来,看到他激动得不行,扒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一边被霍以辞倚靠着,一边被奶糖拱,奚迟步伐困难,走了两步不小心撞到霍以辞的画架,上面一本速写册掉在了地上,被掀开来。   奚迟低头看了一眼,脚步顿住。   画面上的人显然是他,是一张速写半身像,他穿着白大褂,微微侧过头像在聆听着什么。   落款是霍以辞去医院找他的那天。   从细腻的笔触可以看出画画的人倾注的爱意,霍以辞目光跟着移到地上的速写本,收紧了交握的手指,醉意迷蒙地告诉他:“我画了很多你的画,从第一次见你开始。”   奚迟心跳再次加速,胸口温热,不知道画下这些时霍以辞是什么心情。   他把霍以辞在卧室安顿好,出来抱起一直黏着他的奶糖,揉了几下,然后捡起掉落的速写册,犹豫了一秒,坐在椅子上将它翻开了。   抿唇不语的他、淡淡微笑着的他、逗布偶猫玩的他、还有靠在车座椅上睡着了的他……   奚迟捏着薄薄的纸,放轻了呼吸。   再往前翻,忽然一张不属于他的画映入眼帘,画纸上是他家乡的那片湖,湖边的草坪被风一吹,蒲公英飘起洒落在空中,湖边两个年纪相仿的小男孩一前一后奔跑着,飞扬的衣角洒满了阳光。   “等等我——”   他脑海里猛地出现一句童声,好像幻听了一般,紧接着又响起几声小孩子天真烂漫的笑,以及稚气的呼唤同伴的声音。   奚迟觉得一阵头痛袭来,放下画伸手捏了捏眉心。   画上的不是霍以辞和霍闻泽么?他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应,而且他脑内响起的童声,喊得似乎是“chenchen”这两个音节,这又是谁的名字?   他越想头越重,开始觉得他因为创伤应激丧失的那段记忆里,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东西。   从花店出来,周秘书居然还在原地等他。   奚迟上了车,周秘书并没有问地址,径直向他家的方向开去。   奚迟对此也毫无意外,沉默片刻,他开口问道:“霍闻泽是不是很小的时候就见过我?”   周秘书眼睛盯着前路:“我不知道。”   “霍闻泽只会放心一个了解全部情况的人替他把控全局。”奚迟拆穿道。   “我只能做霍总交代我做的。”周秘书笑了笑,“否则我就会失业,现在找工作很难的。”   奚迟看向他:“霍闻泽会跟我分手,也不会把你开除,你算是他最信任的人了。”   周秘书忽然觉得夜风有点凉,默默关严车窗:“您千万别这样说,我知道霍总宁可自己消失,也不愿让您受到任何威胁。”   奚迟视线垂落下来,敛去眼底的情绪。   “他还能重新控制那个人格么。”   周秘书听出他语气里的落寞,开口道:“目前还算是在霍总的预料中,我相信他很快会回来的。”   “你以前应该一直在帮霍闻泽管理其他人格吧?包括帮霍以辞创造一个独立的环境和身份,他才没有发现自己是人格之一。”   “是的。”   “那你和那个危险的人格打过交道么?”奚迟问。   周秘书苦笑道:“我曾经差点被他从跨江大桥上扔下去。”   奚迟忽然觉得周秘书这些年也很不容易,坐到这个位置是有道理的。   “他究竟想干什么?”   奚迟本来不抱他会回答的希望,但周秘书镜片后的眼神忽然动了动:“复仇。”   奚迟心里猛地一跳,但再问什么周秘书又说不知道。   “不过您不用害怕,他不会伤害您,我认为他对您的执念比霍总只多不少。”   奚迟神色顿时有点不自在。   “其他人格似乎也都对您很有好感,这也是自然而然的,毕竟他们都是霍总的不同面。”   周秘书不动声色地调侃完,又一本正经地分析道,“我猜测这些人格是被那个极端人格激发,导致现在都处于不稳定的状态,如果他们内心的渴望能得到实现,说不定就能重回稳态,霍总的主人格也能重新成为主导者。”   奚迟点头,之前陈枫和他讨论时,也是类似的观点。   但每个人格的执念,究竟是什么?他只能确定霍以辞的产生,源于霍闻泽失去哥哥的痛苦,六岁霍闻泽大概源自被视为异类,孤独无助的童年。   晚上回去之后,他又思考了很久,暂时忘了一件事——他和霍以辞今天接吻了。   等第二天早上醒来,这个认知猛地钻进他脑子里。   奚迟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心道也许霍以辞醉到忘记了昨天的事呢。   霍以辞被胸口的重量压醒,睁开眼看见奶糖正趴在自己胸前,睡得香甜。   他起身把奶糖抱到被子上,昨夜的记忆忽然潮水一般袭来。   奚迟身上清冽的气息,唇瓣柔软的触感……   他都做了些什么?简直完全背离了他所尊崇的绅士风度,就算是现在,他居然还在一边愧疚,一边因为残存的温度而悸动。   奚迟的手机响了起来,看到霍以辞的名字,他略带紧张地接起来。   对面霍以辞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润有礼:“奚迟,你现在在家么?”   “嗯。”   “我现在去找你可以吗?请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没过多久,霍以辞就到了他家楼下。   奚迟下去时,跟他的目光对上,表情略有一丝不自然。   霍以辞的耳廓也透着红,笑意比往常还要温柔:“一大早就要你下来,你还没吃早饭吧?”   说着,他递给奚迟一个袋子,奚迟握着手里温热的早餐,跟他在楼下的凉亭中坐下。   霍以辞没有回避,直接开口道:“昨天我的行为太过唐突,很对不起。”   奚迟耳根有点热,淡淡地说:“没事,人喝醉了总会有些糊涂。”   “我不觉得昨天的自己糊涂,反而是我想的最清楚的时候。”   奚迟听到他这么说,微微握紧了手里的豆浆杯子,看向他的眼睛。   霍以辞目光真挚,在晨光中格外明亮:“我并不后悔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后悔的是,我应该先表白,再吻你。”   奚迟愣了一下。   “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无法接受我的感情,但我可以等待,等见到闻泽时,我也会郑重地跟他道歉,争取他的理解。”   霍以辞眼睛弯了起来,开玩笑道:“但这估计很难,如果他要揍我,我估计只能请我们的父母出面了。”   “父母?”奚迟突然疑惑道。   他印象中霍闻泽已经和父母绝交了,难道霍以辞这个人格跟他的父母还保持着联系么?这是为什么?难道背后有什么隐埋的真相?   霍以辞没想到自己告白后,他的关注点在这里,哭笑不得:“你想见见他们么?”   奚迟还真有点想去见一见。 第38章 只有我   他还没有想出怎么提出想和对方父母见面, 又能不显得突兀,霍以辞已经惊喜地弯起了唇。   “我很开心你想认识我的家人,其实我约好了今天回家看他们的, 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回去坐坐。”霍以辞笑着补充, “以朋友的身份, 不用太有压力, 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奚迟觉得这个评价和他印象中的截然不同, 无论是从霍闻泽的只言片语,还是六岁人格的表现,对方的父母都绝非什么善类。   他越来越想去探一探情况。   “那就打扰了。”   意料之外地,他和霍以辞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霍家的旧宅坐落在远离市中心的幽静之处,开车大概快一个小时,路上霍以辞跟他聊起来:   “其实那边生活并不是特别方便,我早就劝他们可以搬得离市区近一点, 但他们大概是对老房子有感情了,不愿意搬。”   奚迟看着他表情恬淡的侧脸,问:“你经常回去么?”   “差不多一个月回去一次。”   “霍闻泽呢?”奚迟又问。   从他嘴里听到弟弟的名字,霍以辞眼神微微一动:“他已经很久没有回过了,其实因为我们小时候的一件事,他和我父母之间一直有隔阂, 被我们的爷爷当作继承人接去培养后, 更是约等于决裂了。”   瞥见奚迟好奇的目光,霍以辞想了想, 告诉他:“当时是我们俩一起游泳, 同时溺水了,但我父母先救了我。”   奚迟微微皱起眉,总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对了, 这次回去我还想问问我当年的病情。”霍以辞接着说,“他们一直瞒着我,但最近情况加重了,我觉得有必要弄清楚,你可以帮我劝劝他们么?”   奚迟一愣:“好。”   霍以辞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医生的话他们总要听的。”   开过一条静谧无人的路,他们终于抵达了霍家。   庭院里种满了郁金香,在阳光下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中央一座喷泉在空中画出了优雅的弧线,最里面的别墅虽然看起来就有年头了,但不减浪漫与雍容。   停车的时候,奚迟注意到车库里的其他两部车,车身干净得一尘不染,而车库门上却能看见有积灰。   他们按响门铃,没过两秒便有人打开了门。   门内的男人身材高大,气度不凡,而旁边挽着他的女人即使脸上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仍是不折不扣的美人,一双偏浅的眸子和霍闻泽极像。   他们两个看见奚迟,眼神中都流露出了明显的诧异,但这种情绪仅是一闪而过,很快他们就慈爱地展开了笑颜。   “以辞,这位是……?”   “爸,妈,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奚迟。”霍以辞微笑着看向他。   霍父霍母听到他的名字,脸色又是控制不住地一变。   霍以辞也发觉他们盯着奚迟有点久:“怎么了?”   “没什么。”霍母立刻收回视线笑道,“难得见你带朋友回来。”   奚迟跟他们互相打过招呼,霍父接过他们手里的礼品交给保姆,霍母则接过了霍以辞递来的一束矢车菊。   “还是你能记住你妈妈最喜欢的花,我就总是送错。”霍父笑呵呵地说。   霍母开玩笑般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还不是你不如儿子关心我。”   他们热情地招呼奚迟进来,转身时奚迟看见霍闻泽母亲的盘发有一缕掉在外面,这对于今天戴了整套首饰,穿着优雅精致的妇人,显然不太和谐,就像打扮时心情很烦乱似的。   几个人在沙发上坐下,霍家夫妇就像一对最寻常的父母,热情洋溢地跟奚迟聊天,还跟他说起一些霍以辞小时候的事。   其乐融融的气氛,和每个幸福的家庭没有什么区别。   奚迟却觉得说不出来的诡异,他目光扫过客厅中华贵的装潢摆设,电视还是好多年前的型号了,就算没有人看,霍家这种条件怎么会不换新的,还有一些其他细节,都显示着这两个人平时并不常住这里。   霍以辞看出他的尴尬,对他父母道:“我带奚迟上楼去看看。”   霍母也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样子,忙道:“你们去吧,我也去看看他们把菜做好没有。”   奚迟终于从这场景中脱身出来,跟着霍以辞踏上楼梯上了二楼,默默地打量着四周,这就是霍闻泽度过童年的地方,色调华美却缺乏温度,墙上的画已经褪了色,如同过去了就不能再挽回的时光。   “我父母好像有点太激动了。”霍以辞温柔地笑着解释,“可能他们看出了我的心思,我总是瞒不过他们。”   他们走到一扇门前,霍以辞问:“你想看看我以前的房间么?”   “好啊。”奚迟有些好奇。   霍以辞推开门,里面除了空间更加宽阔,基本上是普通男孩子房间的模样。   角落里的画架上遮着布,桌子上整齐地摆了几本画集,旁边搁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少年时期的霍以辞与父母的合照,阳光笼罩,每个人眉梢都染上了暖意。   奚迟脑海中的想法越来越清晰,“霍以辞”这个人格对霍闻泽而言,代表着一种梦想。   在这个梦境里,他是父母所喜爱的孩子,拥有最平常不过的家庭关系,在关心和期望中长大,长成温柔而纯粹的模样,拥有热爱每一棵花草的能力。   要说这个梦里的缺憾……   霍以辞向他展示着一个模型:“这是我和闻泽一起拼的,我拼到一半放在那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过我房间,把它完成了。”   “真希望能再跟他坐下来,像小时候那样聊聊天。”霍以辞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遗憾。   奚迟抿起了唇,如果要完成这个梦的缺憾,就要首先打碎这个梦,让霍以辞知道他和霍闻泽是一个人。   他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对的。   从房间出来,奚迟的目光投在了隔壁一扇紧闭的房门上,问道:“这一间是霍闻泽的房间吗?”   霍以辞故意带着点醋意笑道:“看来比起我,你对他更好奇。”   逗了他一下,霍以辞马上又说:“你想进去的话,阿泽应该不介意。”   奚迟推开门,端详了一番霍闻泽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房间里色调比霍以辞那间要暗,没什么小朋友喜欢的漫画或玩具,反而有很多教材。   他想象着小小的霍闻泽皱着脸,跟着家教老师上课的样子,想要摸摸他的头。   这时,他忽然看到霍闻泽床头有只小熊,已经很旧了,耳朵上开了线,隐隐露着棉絮。   跟那个人格送到他家的熊一模一样,绝对就是他当年丢的玩偶。   小霍闻泽鬼鬼祟祟地趁着他们搬家,偷偷拿走他小熊的样子浮现在眼前,让他心疼又好笑。   没多久,管家上来叫他们吃饭了。   饭桌上依旧是一派奇异的其乐融融,饭后霍以辞去帮他母亲修整玻璃花房,询问了奚迟,奚迟没有和他一起去。   他终于找到个机会和霍家夫妇单独说话。   霍母依然挂着完美的微笑,招呼他吃点心。   奚迟深吸了一口气,尽力维持语气的平稳,开口问道:“叔叔阿姨,你们一定也早就知道,面前的并不是霍以辞,而是你们的另一个儿子。”   一句话如同巨浪投入湖面,面前两个人顿时僵住了。   霍父先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小奚,你在说什么呢。”   霍母低着头,手指抓紧了膝盖,指甲陷进去在裙子上揪出了一圈皱褶。   “我受够了,真的受不了了……”她声音颤抖着抬起头,看着奚迟,“我知道他会听你的,你替我求求他,不要再折磨我了。”   “你在干什么!”霍父冲她呵斥道,全然没了刚才那种琴瑟和鸣的意味。   “我不像你,只要有霍家这棵树靠,能继续花天酒地,就可以做个木偶!”霍母眼睛发红,咬着牙说,“我受够了被威胁着演母慈子孝的戏码,他就是在报复我们,因为我们没有救他。”   “他怪我们做什么,他应该怪那个绑匪,怪他们自己跑出去。”霍父恨恨地说。   奚迟怔怔地看着他们,他知道霍以辞说的“溺水”应该另有原因,但没想到是这样。   同样他以为霍闻泽父母一直在演戏,至少是出于对孩子的愧疚,没想到是迫不得已。   眼前的女人已经接近崩溃了,喃喃道:“你不打他他也不会跑,你自己只会赌,却想靠儿子争继承权,你难道没错吗?我也有错,逆来顺受嫁给你,生出两个我根本没法爱的孩子,最后弄出这样一个怪物……”   奚迟捏紧了拳,盯着她问:“你说什么?”   霍母眼睛通红地看向他:“他回来的时候,我是想好好对他的,毕竟以辞已经没了……可是,谁知道他下一秒又变成什么人,做出什么事,半夜醒来发现他在床头看着我,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们送他治疗,以为治好了,但他只是学会了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奚迟听得脑袋里嗡嗡作响,感觉自己从指尖到肩膀都在颤抖。   “他一直在观察你的生活,你不怕么?他变成其他人格,也要找上你,疯了一样地喜欢你,你不怕么?”霍母眼里带着同情,又闪过一丝嘲讽的快意。   “我不害怕。”奚迟开口道,语气冷得像冰,“我觉得你们比较可怕。”   他总算明白霍闻泽为什么从来不肯透露家里的信息,因为太不堪太让人觉得可悲了。   他看着沙发上脸色灰败的两个人,冷冷地说:“你们的确应该赎罪,但我认为霍闻泽并不是在报复你们,如果真的恨你们,他那个人格早就做出行动了。他觉得你们更喜欢霍以辞,所以用这个身份制造一些幸福的假象而已。”   “你们放心,我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告诉他别再联系你们了。”   听完他说的话,霍闻泽的父母一时都愣住了。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推开,三个人同时看过去。   奚迟想到霍以辞看见这种场面,有些于心不忍,与他视线对上时,却发觉情况不对。   门口的人此刻眼神格外天真,好像看不懂这个房间里的气氛。   下一秒,小霍闻泽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忽然惊恐起来,转过身就从楼梯跑了上去。   在其他两个人的错愕中,奚迟立刻站起身去追。   他在二楼每一个房间都找了一遍,都没有看到霍闻泽的身影,于是又赶紧上了三楼。   他边喊对方的名字,边拉开每一扇门,每一个柜子去找人。   最后他站在一个储藏室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回音,奚迟推门进去,发现霍闻泽瑟缩在储藏室的角落,头埋在臂弯间。   他心里顿时被酸楚填满了,走过去放轻声音道:“你别怕,现在这里只有我,什么事都不会有。”   霍闻泽这才抬起头,怯怯地看了他一眼。   奚迟鼻根酸了,把他捞过来,双手环上他的背,紧紧把他搂进了怀里。   霍闻泽也立刻回抱住他,头埋进他颈窝里,吸了吸鼻子:“奚迟,我不想在这里了,我想去你家。”   奚迟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他拉起来。   “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奚迟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径直从楼梯上下去,没看一眼这栋别墅里的任何人,头也不回地从大门走了。   小孩子忘性特别快,等回到他家的时候,又变得没心没肺起来,尤其是奚迟点了火锅外卖,给他连放了三集花园宝宝,还帮他洗了头之后,心情恨不得飞起来。   “我太喜欢你了!”霍闻泽眼睛亮晶晶地说。   奚迟眼睛一弯,故意问他:“那我现在有没有变成你第一喜欢的人?”   霍闻泽顿时哑火了,支支吾吾半天,最后靠近他,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最喜欢的人,和你是一样的名字。”   奚迟其实这段时间也猜了出来,配合地装作意外看着他。   霍闻泽脸红道:“但是他和我一样,都是六岁,在长安路小学上一年级,眼睛和你很像,非常非常非常可爱。”   奚迟看他这模样,忍不住想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晚上睡觉的时候,霍闻泽不再像之前一样试探,在他身边紧紧搂住了他。   显然不是六岁小朋友的力度,奚迟被他勒得喘不过气,让他不许抱这么紧。   霍闻泽有点小失落,很快又好了,头埋在他脖子里蹭来蹭去。   “快点睡觉。”奚迟把灯关了。   黑暗中,霍闻泽轻轻地说:“我觉得,你像……”   奚迟心说总算是发现,他像六岁的自己了。   紧接着,霍闻泽说:“……像爸爸。”   “……”   奚迟整个人僵住。   “不过不是我爸爸,”霍闻泽解释,“是童话里的爸爸。”   奚迟深吸一口气,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闭嘴,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迟迟:我能怎么样,还不是像父亲般把你原谅 第39章 找到他   大概是“像爸爸”这个形容带来的冲击感太强烈, 奚迟第二天早上试图做早饭时,系上围裙,总觉得自己沐浴在一种慈爱的光辉下。   他表情有点别扭地铲着锅里的蛋液, 霍闻泽从旁边钻出来, 用打蛋器去搅碗里的鸡蛋, 认真道:“我来帮你。”   奚迟把他推到一边:“你去桌子旁边坐着。”   霍闻泽不情不愿地去了。   奚迟握着锅铲, 觉得这种奇异的“父子感”更加浓郁了, 连连摇头把它挥除出去。   他做了两个简单的鸡蛋饼,想了想,用番茄酱在霍闻泽的那份上画了个笑脸。   端过去之前,他尝了一口自己的那盘,不禁皱起眉头。   他一直不明白做饭这样平常的事,到他这里怎么就像进入了黑洞,因此和霍闻泽在一起的这几年, 也没给对方做过什么吃的,倒是霍闻泽学会了好几道他爱吃的菜。   奚迟把早餐放上桌,看到霍闻泽把旁边盘子里的蓝莓和果仁摆成了爱心的形状,嘴角弯了弯。   霍闻泽发现了两份蛋饼的不同,把自己面前画了笑脸的一份推过去:“你吃这个。”   奚迟看着他亮亮的眼神,心里一软, 把盘子放回去:“我的这个咬过了。”   霍闻泽只能吃了有笑脸的饼, 眼角都露着满足的光。   奚迟忍不住问:“你说实话,我做饭是不是很难吃?”   霍闻泽眨眨眼, 好像想起了不能骗人的原则, 过了片刻才伸出一根手指:“只有一点点难吃。”   奚迟哑然失笑。   “但是我很喜欢,”霍闻泽连忙补充,“比披萨和火锅还喜欢。”   奚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问:“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吗?”   从昨天清晰地见识到霍闻泽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他就更加想对面前小小的霍闻泽好一点,弥补对方童年的缺憾。   霍闻泽的眼睛顿时盛满了期待,歪着头仔细想了一下:“我想要一个飞船模型可以吗?”   奚迟想这个要求也太好实现了。   “当然可以。”   霍闻泽眼睛弯弯地喝着牛奶,过了一会儿,忽然有点忐忑地问:“我可不可以换一个愿望?”   奚迟点头:“什么?”   “我想去看一眼迟迟。”   奚迟愣了一下。   “悄悄地看一看就行了。”霍闻泽目光里含着期待和怕被拒绝的担忧,“就在他们教室的窗户外面。”   奚迟感觉心脏像是被猛地一扯,在许多年前,真正六岁的霍闻泽,会不会也曾偷跑到他的学校,踮起脚尖趴在窗台上,往他的座位匆匆望上一眼。   他看着霍闻泽,很难开口拒绝,可是这个愿望该怎么实现?现在哪里还有六岁的他啊。   而且想进学校都很难,现在小学管得比哪里都严,他们两个成年男人不太可能随便进去。   看出他神色中的犹豫,霍闻泽立即开口:“没关系,我只是随便说说。”   奚迟看他依旧阳光灿烂的模样,有点遗憾不能替他实现这个愿望,决定下班就去把飞船模型买回来好了。   等到一天工作结束,他查过房换了衣服下楼,打算到旁边商圈的乐高店里看看。   从外科楼出来时,他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背着书包,垂头丧气地在门口转圈。   “恬恬?”他喊了一声。   他同母异父的妹妹回过头,向他跑过来,哭丧着脸:“哥哥。”   奚迟忙问:“就你一个人么?怎么回事?”   “救救我!”方思恬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到底怎么了?”   方思恬抽了抽鼻子:“我数学才考了八十分,咱妈要骂死我了。”   奚迟哭笑不得,本以为是什么大事,安慰她:“八十分不是挺好的么。”   “你骗我,你一直都是考满分的。”恬恬无情拆穿,抹着眼泪,“跟你一比我就是垃圾场里捡来的,难道一家就不能有一个笨蛋吗!”   奚迟忍住想笑的冲动,跟她说:“你不笨,就是没发挥好,你从学校跑过来太危险了,我送你回家。”   方思恬一听,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不敢回去,我没法见人了!求你让我去你家躲躲吧。”   奚迟知道他母亲的脾气,有时候是喜欢着急,而且恬恬的成长过程中,肯定没少被按照他小时候的样子比较。   他只能把恬恬拉起来,拿纸巾给她,然后给方琴发消息说她在自己这待一晚上,明早再送到学校去。   出了医院,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家还有个“小朋友”,顿时头疼起来。   没想到霍闻泽跟他家人第一次见面,会在这种情况下。   他神色略显不自然地说:“我家里还有另一个大哥哥,等会你可能会觉得他言行举止有一点奇怪,希望你能包容他。”   方思恬此时心情又轻松起来,好像听懂了什么,眼睛伶俐地一转。   奚迟去买了一套飞船的乐高模型,顺便给恬恬也买了套城堡的。   站在自己家门口,奚迟做足了心理准备,打开门后,还没说什么,霍闻泽已经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好想你啊。”   奚迟脸上表情凝滞住,手悬在空中,旁边的恬恬也睁大了眼睛。   霍闻泽这才发现还有个小女孩,愣了一下放开他,眼神里似乎有一丝受伤。   大概是——原来你还会带别的小朋友回家。   方思恬戳了戳奚迟,等他弯下腰后,小声地问:“这是我嫂子么?”   奚迟不知道该说什么,耳根微微发热,直起身跟霍闻泽介绍道:“这是我妹妹,恬恬。”   听到是他的妹妹,霍闻泽又开心起来,笑着伸出手:“你好,我叫霍闻泽。”   方思恬愣了一下,还是第一次有大人要跟她握手,她伸出两只小手若有其事地晃了晃。   奚迟本来还在担心会出乱子,没想到他接一个方琴的电话的功夫,两个人就已经混熟了。   他出来看见霍闻泽和恬恬并排坐在沙发上,一起专心地看动画片,看到紧张的时候都在屏气,不禁扬起了嘴角。   吃完饭,恬恬又在和霍闻泽凑在一起,研究儿童电话手表的拍照功能。   奚迟过去无情地告诉她:“你妈妈让我给你讲一下错题。”   方思恬立刻皱起了脸,把卷子从书包拽出来摊在桌子上。   小学四年级的数学题没什么可说的,奚迟给她讲了一遍,又拿出张白纸,出了一套类似的题让她做。   恬恬一边看题,一边抓头发。   霍闻泽悄悄坐在她旁边,看了看题目,跟她说:“我帮你写。”   方思恬像找到了救星,惊喜道:“我可太喜欢你了,希望你们明天就结婚。”   霍闻泽歪了下头,没明白她在说什么,把纸拿过来低头认真地一道道写起来。   “你好聪明啊!”恬恬真心实意地夸赞。   如果是真的霍总,此时估计会嘴角抽搐,但六岁的霍闻泽还是很受用的,不好意思地笑笑。   “学校好玩吗?”霍闻泽忽然问。   方思恬点头:“不学习的时候就好玩,我同桌特别有意思。”   霍闻泽眨了眨眼:“我也想跟他坐同桌。”   方思恬觉得大人恋爱好肉麻,“啧啧”两声,又自豪道:“那当然了,我哥可是学霸,谁会不喜欢和他在一块。”   这时奚迟看完论文,回来打断了他们的聊天,看到纸上稚嫩的字迹,明显跟试卷上不同,把恬恬批评了一顿,又把霍闻泽塞回房间不让他掺和。   过了异常热闹的一个晚上,去书房睡觉前,恬恬依依不舍地问:“哥哥,我们这周要开家长会,你能来给我开吗?我好怕我爸妈回去训我,而且我跟我同学说我哥超帅,她们都想看你。”   奚迟无奈地看着她,觉得自己不太应该影响别人家教育孩子。   犹豫之间,他想到了她也是在自己读过的长安路小学,也许可以趁这个机会带霍小泽进去转一圈,稍微完成点心愿。   他同意后恬恬开心得要跳起来:“家长会前还有亲子运动会哦,你和我一起参加吧,把你男朋友也叫上。”   家长会那天,奚迟和霍闻泽提前到了学校。   去之前,霍闻泽拉着他到超市,买了两大盒巧克力。   “一盒给恬恬。”霍闻泽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一盒给迟迟。”   他的学校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铁质围墙爬满了绿油油的藤蔓,橙红色的凌霄花朝阳般灿烂。   校门口的保安师傅确认过名单,让他们进去了,交代他们学生早上的课还没结束,要在教室外先等一下孩子。   进去后霍闻泽忍不住左右张望,奚迟知道他肯定很向往这里,因为病情,他小时候一直是一个人在房间里上课。   但霍闻泽的注意力没有被操场上踢球的孩子们吸引走半分,径直朝一间教室走去。   奚迟认出那是他从前的教室,只是已经装修得大不一样。   里面一年级的小朋友正在跟老师念课文,传出阵阵童稚的读书声,霍闻泽站在窗外小心翼翼地朝里张望,眼睛许久才眨一眨,生怕错过什么。   过了一会儿,霍闻泽失落地回头,声音恹恹的:“他不在里面。”   奚迟知道当然是找不到的,安慰他道:“可能他今天有别的事。”   霍闻泽目光担忧地说:“迟迟不会又去医务室了吧。”   奚迟一愣,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   一年级的生活他没有太多的印象,因为家庭突发变故,他经常昏昏沉沉地走神,总听不见老师同学跟他说什么,还一度出现了上着课突然头疼干呕的症状。   当时他是学校那间狭小的校医室的常客,在校医室看完了一整套解剖图谱。   霍闻泽忧心忡忡地离开了教室窗外,绕到走廊时,眼里的神采才重新点亮了。   走廊里摆着一排柜子,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一格,平时存放运动服、球拍之类的东西。   霍闻泽伸出手指,从左往右数着,最后在一格停下了。   奚迟记不清当年属于自己的柜子在哪了,他看到霍闻泽把那盒巧克力宝贝般地放进去,眼里闪着心满意足的光芒。   “原来是你送的……”奚迟立在原地恍然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柜子偶尔里会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些东西。有时候是一盒巧克力,有时候是一套崭新的故事书。   最神奇的一次,是他的生日,他妈妈忘了。那段时间他看得出他母亲过得很痛苦,常加班到深夜,回来看着假装睡着的他默默流泪,他也就没提醒她。   然而放学后,当他打开柜子时却愣住了,里面摆着一个超大的蛋糕,上面还插着蜡烛样子的装饰灯,一闪一闪的。   小时候,他曾经相信过世界上有魔法,长大后回忆起,又猜测可能是他父亲或者班主任老师在默默关心他。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离奇的故事。   零碎的回忆穿透了时间,像潮水般向他袭来,他的心脏被这股热流包围推挤着,泛出酸胀的感觉,直沿着神经到达指尖。   这时,耳边响起了清脆的下课铃声。   “我们快走,放学了说不定迟迟要来拿东西。”霍闻泽紧张道。   “你在这里等,不就可以当面把巧克力送给他了?”奚迟压下鼻根的酸涩,语气如常地问。   霍闻泽抓起他的手,拉着他离开了走廊,用力摇头:“不可以。”   奚迟想,如果霍闻泽小时候就来找他,他们的故事又会是怎样呢。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跟他说话?”他问道。   这个问题对霍闻泽来说似乎很难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像下了很大决心,目光忐忑地对他说:“我身体里真的有一个怪物。”   奚迟眸色一顿。   “我现在还不能控制他,但我在努力。”霍闻泽低垂着眼睛,语气有些沮丧。   奚迟呼吸变得艰涩,仿佛空气吸进肺里发疼。   接着霍闻泽想到了什么,又抬起头,眼眸比星星还亮:“等我能做到的一天,我会去找他的。”   奚迟想,如果不是这段时间的经历,他一定不会相信,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处默默注视着自己,而他从未察觉。   就像阴冷角落里滋生的藤蔓,在无人之境疯狂地伸展着触须,却不能在阳光下探出分毫。   其他人听了这个故事,可能会觉得后背发凉,评价些诸如变态、偷窥狂之类的字眼。   但他却不觉得害怕,那段日子里他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那一大盒巧克力他每天吃一颗,甜丝丝的味道化开时,乌云也暂时消散了。   “奚迟。”霍闻泽的声音把他的思绪唤回来,他才发现霍闻泽把他拉到了一棵树后。   霍闻泽提议道:“我们在这埋伏。”   奚迟又被他稚气的语调弄得有点想笑,问:“你不是不见他么?”   “不是,迟迟班里有一个小胖子,上次我见到他拍迟迟的头。”霍闻泽一脸认真地说,“等下我出去揍他一顿。”   奚迟依稀回忆起,大概有这么个同学,长得又高又圆,但人不坏,只是看他沉默寡言就总爱逗他玩。   他无奈道:“小打小闹而已,你别添乱。”   “不。”霍闻泽语气倔强,看着他的眼神坚决,“谁也不能欺负迟迟。”   奚迟微怔,然后伸出手轻轻摸了下他的头发,应了声:“嗯。”   最后,他还是劝了半天,把霍闻泽带走了,否则不知道哪个小胖墩要产生心理阴影。   他们陪恬恬一起参加了亲子运动会,奚迟让霍闻泽去跟她报名接力跑,别的小朋友家长都是随便糊弄一下,还有人没跑几步就捂着腰说累了。   但霍闻泽很认真,在尽力地向着终点线往前跑,奚迟在一旁看着他,阳光下他额头渗出的汗亮晶晶的。   他觉得好像看见一个小男孩,在广阔的操场上自由奔跑,无忧无虑。   别的家长已经震惊了,怎么会有人参加这种亲子项目跑出运动员的架势,他们纷纷放弃挣扎,觉得实在比不过。   最后霍闻泽带恬恬得了几个奖,恬恬开心疯了,不停围着他蹦来蹦去,恨不得把他当成亲哥。   去给恬恬开家长会的时候,奚迟交代让他们在外面一起等一会儿,千万别走散了。   但等他开完会出来,只看到恬恬和同学在玩,并没有看到霍闻泽的身影。   “他去哪了?”他走过去问恬恬。   “他说去后面看一下,很快就回来。”恬恬指了指方向,“怎么还没回来啊。”   奚迟心里顿时紧张起来,现在霍闻泽的心理只有六岁,万一出什么意外怎么办,于是他赶忙向那个方向找去。   他一路走到教学楼后面的花园,一边给霍闻泽的手表打电话。   隐隐约约的,他似乎听见了电话手表的铃声,于是顺着声音往花从后走。   突然,电话被接通了。   “你在哪?”奚迟有些着急地问。   对面沉默了一秒,开口道:“……迟迟。”   这个语气,奚迟捏紧了手机,心跳骤然加速。   “闻泽。”   奚迟不敢相信地唤道,语调甚至在微微发抖。   他绕过一个花坛,看见霍闻泽正好从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下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定住了。 第40章 我也想你   目光交缠的几秒如同几个世纪那样漫长, 接着霍闻泽迈步急切地走向他,伸手用力把他搂进了怀里。   胸膛相贴的一瞬间,像是心里某个一直空缺的地方终于被填补, 奚迟眼圈泛红, 同样紧紧地回抱住他。   他感觉霍闻泽的肩背在他臂弯里发抖, 在不久的之前, 他还认为霍闻泽真的坚硬到刀枪不入一般,连在他面前也不曾透露出脆弱的一面。   但现在奚迟知道了, 霍闻泽也曾经是个只能缩在角落里哭泣的小男孩,想到在绵长的时间里,他是怎么独自成长为这样冷静而强大的男人, 他就特别心疼。   霍闻泽像要把他按进身体里一样,侧脸眷恋地磨蹭着他的发梢和耳朵。   “迟迟, 对不起……我回来得太晚了。”   听见耳边低沉的声音, 奚迟鼻子更酸了, 手指抓紧了他背后的衣服:“霍闻泽,你真厉害啊, 从六岁就开始偷偷看着我,二十多年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还能若无其事地像陌生人一样跟我搭讪。”   “你是我见过最变态的人。”他带着鼻音接着说, “我直到今天才真正认识你。”   霍闻泽的背僵住了。   奚迟紧搂着他道:“你跟我的分手无效, 我不同意。”   霍闻泽放松了绷着的呼吸,扶着他的肩和他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想跟你分手过。”   奚迟看到他通红的眼角,伸出手贴上了他的侧脸,掌心的触感温热而真实。   “我也很想你。”   他话音刚落,霍闻泽忽然收紧手臂, 微微低下头吻住了他。   灼热的吻落在他唇上,相贴的瞬间累积的思念仿佛炸裂开来,四周都炸成了一片空白,奚迟闭上眼环住他的脖子,回应着这个吻。   霍闻泽热切地吻着他,迫不及待地侵夺他的每一缕气息,吮舐过每一寸柔软的触感,直到两人的气味彻底交缠融合。   奚迟感觉自己甚至都没有换气的机会,被他亲得喘息不过来,只能溺水般地绕着他的脖颈,勾着他的舌尖回应,想缓回点节奏,却被吻得更深了。   唇瓣分开的时候,他胸膛剧烈地起伏,脸颊到耳朵都明显透着红。   忽然意识到他们还在学校里,虽说是在花园,万一有人走过来呢,他往寂静无人的四周瞥了两眼,顿时脸更烫了。   霍闻泽看他这反应,眼带笑意将他拉过来,珍惜地又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   这时,奚迟想了起来:“我妹妹还在教室门口。”   他们立刻收拾好心情,从花园出来去找她,路上霍闻泽看着自己手腕上蓝色的儿童电话手表,默默地把他摘下来放进口袋。   “你和他好像相处得不错。”   奚迟嘴角一弯:“六岁的你还挺可爱的。”   他想起前几天的事,问霍闻泽:“你知道他说我像什么吗?”   “什么?”霍闻泽好奇地问。   “像他爸爸。”   霍总脸色顿时僵住了,罕见地出现了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   方思恬还在教室门口乖乖等,看见了他们,激动地喊:“哥!嫂子!你们可算回来了!”   霍闻泽表情又是一僵,有些意外地和奚迟对视了一眼。   奚迟也有点尴尬,忙过去跟她说:“别乱叫。”   他们要先把恬恬送回家,走到车旁边,霍闻泽道:“我来开吧。”   奚迟看他状态感觉还稳定,就让他开了。   霍闻泽边开车,边让他帮忙用手机给周秘书打了个电话,询问了一些公司的事情。   周秘书也没有浪费时间表示惊讶,言简意赅地向他汇报着工作。   霍闻泽又让他把提到的有些资料发到自己邮箱。   恬恬在后排坐着,戳了戳奚迟肩膀,奚迟回过头,听见她小声说:“我觉得嫂子和刚才有点不一样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感觉一下成熟稳重了,有了点距离感。   奚迟想,果然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冲她微笑了下:“没事。”   到了他母亲和继父的家里,奚迟把恬恬送到楼上家门口,恬恬又依依不舍地拽着他的胳膊撒娇了半天。   下楼的时候,奚迟察觉到自己的脚步比往常急迫了很多,像是怕走慢了对方就会消失似的。   刚坐下关上车门,霍闻泽又凑到副驾驶亲了他一口。   奚迟觉得之前他可没这么腻歪的,但也都随他去了。   霍闻泽心满意足地看了他一眼,转回去启动车子,奚迟看他开的方向是往自己家,一下想到了什么。   “回你家吧。”他提议道。   霍闻泽望着前路问:“为什么?我那离你们医院还是远了些。”   奚迟抿了抿唇,目光移向车窗外面:“你要跟我分手那天,我把你所有的东西都扔了。”   霍闻泽侧脸上神色一顿,继而笑了笑:“是我的错。”   “你现在过去,估计只能接替六岁的你拼飞船模型。”   霍闻泽眼底笑意更深:“正好该换了,明天我再去买。”   他调了个头,向另一个方向开去。   到了霍闻泽家,周秘书早已经在门口等着,见到他们打了个招呼,将手里的一个文件夹递给霍闻泽。   “霍总,这些都是需要您亲自签字的文件。”   “好,辛苦你了。”   他接过来后,周秘书又拿出两个U盘。   “这个里面是您要我整理的资料。”   可能是因为奚迟在旁边,周秘书并没有说另一个U盘的内容。   把东西交给霍闻泽后,周秘书说了句“那我就不打扰了”,便离开了他家门口。   奚迟跟霍闻泽进了门,霍闻泽家里倒是有他所有的生活用品,他把外套在门厅挂好,换好鞋刚直起身,忽然被从背后抱住了。   霍闻泽手臂环在他的胸前,低下头鼻尖埋在他颈窝里,紧紧地搂着他。   奚迟感觉脖子痒痒的,背后贴着坚实的触感,交往的三年,这真是霍闻泽最黏他的一天。   他明白霍闻泽为什么会这样,犹豫了一下,他问道:“你能回来多久啊?”   低沉的声音贴在他颈边响起:“我不知道,但目前情况还稳定,有异常我会告诉你。”   呼吸拂在他耳根,有些软绵绵的痒,奚迟拍了拍霍闻泽的胳膊:“先进去吧。”   霍闻泽抱着他:“等一会儿。”   奚迟耳朵发烫,就由着他去了。   终于进了客厅,奚迟看见那一大册文件,问:“你要不要先处理一下工作?”   霍闻泽面露犹豫。   奚迟也觉得自己有点煞风景,但现在的情况,不知道什么时候霍闻泽会切换到别的人格,那他的下属就要急死了。   霍闻泽侧脸线条动了动,像下了很大决心,告诉他:“我会尽快。”   “我陪着你。”奚迟道。   他们去了霍闻泽的书房,霍闻泽坐在桌前开始看那一厚摞文件,奚迟拿了本书,坐在他旁边看,偶尔扫一眼他眉头微拧的侧脸。   签了两份字,霍闻泽转过来看着他。   “怎么了?”奚迟问。   霍闻泽目光认真地像在谈工作:“你能不能离我近一点?”   奚迟感觉周围的空气一下热起来,心说这个人今天是怎么回事,把椅子往他那边又挪了挪。   霍闻泽继续专注地看文件了,格外高效地一份接一份审批,偶尔给周秘书发语音交代工作。   等签完最后一个字,他目光一转,投在了奚迟身上。   奚迟还在静静地看书,眼帘低垂,台灯的光线照在他睫毛上,在眼下投落一小片阴影,偶尔轻颤一下。   只是这样看着对方,时光仿佛都凝住了。   奚迟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霍闻泽拉起他放在书本旁的手,问道:“这段时间你遇到……我的其他人格,有没有人为难你,或者给你造成麻烦。”   奚迟知道他在担心,摇了摇头:“他们都很好。”   不知为何,霍闻泽的眼神有一丝黯然:“他们理应会喜欢你,毕竟他们都是我分离的一部分。”   听见“喜欢你”,奚迟表情微微一顿。   霍闻泽察觉到了什么,握紧了他的手问道:“难道我的其他人格跟你表白了?是霍言清么?”   奚迟眨了眨眼,觉得这段时间的经历,实在是不好回答。   霍闻泽向来沉着冷峻的表情裂了一道:“不止是他?”   奚迟只能静默着,不置可否。   霍闻泽深深地换了一口气,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   “我很矛盾,如果你能接受我分裂的所有部分,包括我不想承认的一面,我应该感到轻松。”霍闻泽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可我又只想让你属于我。”   奚迟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开口问道:“这些人格都是你什么时候分裂出去的?”   “留在童年的我,和霍以辞都是在我六岁那年,在一场意外后出现的。我六岁的人格,保留了我童年一些痛苦的记忆,霍以辞则是因以我已故哥哥的名义产生。我意识到霍知的存在,是十四岁的时候,霍言清则是在十六岁那年,他们两个产生的缘由我还不能确定。霍野是我最晚出现的一个人格,是在我成年前后,我猜他大概是我被宣判要继承家族事业后的一种反抗。”   奚迟听他讲着,他其实有一种感觉,霍闻泽并没有完全接受这些人格,内心在抗拒与他们共存。   “那个人格呢?”他又问。   霍闻泽眼神沉了下去:“他出现得要更早。”   奚迟的表情也更加严肃了:“这段时间就是他在阻止你回来。”   “嗯,”霍闻泽颔首,“因为他被我克制了太久,想让我也试试这种感觉。”   “他是如何调动其他人格出现的?”   “他掌握了他们的‘弱点’,无法现身的时间里,他一直在暗自了解其他人格,甚至比我还要熟悉。”霍闻泽眉心紧锁。   所以他就可以通过引出人格内心的渴望,来操纵人格切换。   奚迟看着他道:“可所有人格都是由你而生,你才最该知道每个人格出现时,你最想要什么,或是想要逃避什么。”   霍闻泽薄唇抿了起来。   “今天你六岁的人格完成了心愿后,你就回来了。”奚迟墨黑色的眸子亮起,像夜空中的繁星一般,“也许我们的猜想都是真的,他们的执念实现后,就能重新回到稳定。”   紧接着,奚迟又想到:“那个人格难道没有弱点么?他在渴望什么。”   收到的电子邮件猛地闪进他脑海里。   【我的目的一直都只有一个,你。】   奚迟眼神忽然怔住了,睫毛轻轻眨了两下。   霍闻泽握着他椅子的扶手,把他拉得离自己更近,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在想他。”   “怎么可能。”奚迟立即道。   霍闻泽语气里带着醋意:“你刚才已经连续两次主动提到他了。”   没等奚迟开口,他又说:“他比你想得还要危险,你不可以想他。”   奚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的唇堵住了,霍闻泽将他圈在椅子中间,俯身带着浓烈的占有欲吻他,让他无处可躲,没有想其他事情的时间,只能专心地沉浸在令人颤栗的触感中。   书房中回响着交叠的呼吸声,暧昧的水声,他头已经开始犯晕了,酥麻的感觉顺着脊椎攀沿,吻着吻着都有了些别的意味。   陷在卧室的被子里,他感觉到霍闻泽的气息扫在他脖子上,吻了一下他的喉结,又转而亲在他颈侧。   奚迟呼吸一紧,霍闻泽以前明明没有在他身上留印迹的爱好。   他用最后一点理智,轻推了一下霍闻泽:“洗澡……”   虽然不想离开他,霍闻泽还是放他去洗了澡,然后自己走进浴室。   淋浴的水声刷刷地响着,霍闻泽仰起脸冲水的时候,猛然间被剧烈的头痛侵袭,他睁开眼竭力稳定住心神,走到洗手台边,双手撑着台沿看向镜子里。   镜中的男人肌肉线条紧绷着,像在压抑着什么,一双偏浅的瞳仁死死盯着镜中自己的眼睛。   忽然,他瞳孔微微地收缩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漠然而冷戾。   他嘴角勾起来,眼里却没有笑意,感叹道:“好感人的重逢,我喜欢这种情节,真可惜没有机会自己演一次。”   男人撑在大理石台面上的手捏紧了,紧闭上眼,胸膛起伏着,再睁开时眼神又恢复了冷静。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狠狠地说:“你不要想靠近他,除非你想彻底消失。”   镜子里的男人轻笑一声:“你以为我害怕么?我只是想做完你不敢做的事,再告诉我的宝贝我有多爱他,他永远也不可能忘记我,在你们做爱的时候,他会想我。”   霍闻泽咬紧牙关,恨不得用眼神把他剜出来:“不管是什么,我绝不会让你做到。”   镜子里男人的神情突然认真起来,直直地盯着他:“明明是我先认识他的。”   接着他想到了什么,眼眸中闪过一抹亮色,语气轻快:“如果我现在走出去,你说他会认得出来么?” 第41章 你是谁?   宽敞的浴室里, 花洒的水声还在持续着,撑在洗手台前的男人低着头,肩背线条紧绷着微微颤抖, 发梢上的水珠滴落, 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一般。   半晌, 他抬起头, 脸上是如往常相同的沉稳冷峻,如果穿上西装打上领带, 随时可以去出席会议。   男人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紧抿的唇角忽然勾起一丝揶揄的笑意。   “霍闻泽,我了解其他人格, 也同样地了解你。”   他语气带着愉悦:“你拒绝我出场,那我只能自己当导演了, 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说完他敛去了眼角眉梢的张狂, 又是一副冷静自持、不苟言笑的模样。   奚迟听着浴室里连绵不断的水声, 觉得霍闻泽今天洗澡的时间格外长,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于是他朝浴室的方向喊了一声:“闻泽?”   下一秒霍闻泽推门走了出来, 穿着和他相同款式的深蓝色浴袍,看向他应道:“嗯。”   奚迟望着霍闻泽向自己走过来, 问道:“你头发怎么还是湿的?”   “我想你帮我吹, ”霍闻泽的眼眸宝石一样亮, “你都帮他吹过头发。”   奚迟耳根一热,心说霍闻泽今天果然格外黏乎, 还跟一个六岁小朋友比。   “好。”   他去拿了吹风机,让霍闻泽在床边坐下,站在他身前帮他吹头发。   温热的风穿过他的指间,扫在霍闻泽发丝上, 他低头看着霍闻泽的脸,见他闭上了眼睛很享受的样子,只有睫毛微微颤动。   奚迟伸手在他睫毛上碰了一下,霍闻泽忽然睁开了眼,眸光中燃着灼热的火。   下一秒,他被搂住腰往前一拽,直接坐在了霍闻泽腿上。   他举着吹风机,脸上顿时更烫了:“你干什么。”   这个角度,扣着他腰的男人视线正落在他脖子上,看见他说话时滑动的喉结,以及旁边无法忽视的一个红痕。   在白皙的肤色上格外显眼,像玫瑰花汁洇开,极尽暧昧之意。   男人眼神暗了下,忽然凑近了他脖颈的另一侧,吻了上去。   奚迟感觉到霍闻泽又在亲他脖子,扶着他肩膀推了他一下:“别……”   生活中穿高领衣服还能遮一下,到手术室穿洗手衣怎么遮。   说话时声带抖动,颈侧贴着炽热的触感也跟着共振,酥痒的感觉让他呼吸一滞。   男人并没有听他的撤离,贴着那片薄而柔软的肌肤吮吸舐咬,直到上面覆上自己的痕迹。   奚迟微仰着头,心跳越来越乱,在他解开自己浴袍带子的同时,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你是谁?”   挣动间两人一起倒向身后的床上,奚迟在对方身上撑稳后,带着一丝愠怒看去,结果对上了一双同样震惊的眼睛。   霍知切换过来后,毫无准备地看到了这幅场景。   奚迟撑在他身上,蓝色浴袍带子散开了,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灯光下露出的一大片皮肤白得晃眼,颈侧的绯色也令人难以忽视。   他似乎生气了,在瞪着自己,但此时脸上连着耳廓都透着一层红,冷冷的眼神里被削去了不少气势,甚至有些凶得可爱。   霍知怔怔地看着,呼吸忍不住收紧了。   忽然,其他人格近来的记忆向他袭来,包括几分钟之前的,格外清晰,仿佛触感还留在他嘴唇上。   轰地一下他脸上烧起来,喉结缓缓地滑动着,忍住不去看奚迟紧抿的唇。   奚迟此时也认出了他:“……霍知?”   心里清楚刚才的事不会是霍知所做,估计是刚切换的人格,奚迟从他身上起来,收拢了浴袍的衣襟,系紧带子。   怀中温热的身体抽离开后,霍知心里居然冒出了一丝失落,好像空了一块。   他连忙挥除这种想法,坐起来,也整理着自己凌乱的浴袍。   他们各自转身平复着心情,奚迟有种直觉,刚才出现的是那个人格,他竟然……   下去的热度又升上来,奚迟捏紧了手指,扭头对上霍知的目光。   “刚才的情况你也清楚了,希望你不要又说……”他顿了顿,“我勾引你。”   如果此时霍知再说几句,他真会有种拿枕头捂住对方脸的冲动。   霍知表情一滞,辩解道:“我没有要说。”   这种局面,他们只能各自去换衣服,霍知从霍闻泽衣柜里找了套平常点的衣服先穿。   霍闻泽家有放着奚迟的衣物,他穿好出来后,又恢复了往常清冷淡然的模样,脖子也被领口遮得密不透风。   “你要和我一路回去么?”他问霍知。   现在的时间,肯定没有车可以坐了。   霍知愣了一下,点头道:“好。”   他觉得奚迟看他的眼神,格外有疏离感,语气也是淡淡的。   或许这本来就是常态,只是跟刚才的样子一对比,就显得冷漠起来,而奚迟的那种神情,始终是属于别人的。   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更明显了,十分奇怪。   奚迟走之前给周秘书发了条消息,告诉他现在的情况,打算出门时,霍知在身后叫住了他。   “你不是想了解那个人格的事么?”霍知有些犹豫地说,“霍闻泽记录了一些跟他交流的影像,在他书房的电脑里。”   “可是我也不知道密码。”奚迟有点遗憾地说。   “我知道。”   奚迟意外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主动帮自己。   霍知被他盯得挪开了视线:“进实验室的时候我不是答应过么,而且,他的事情解决了,我也不用再莫名其妙地被拽出来。”   他们有点像做贼似的,进到霍闻泽的书房打开电脑。   奚迟看着他输密码开机,里面有一个加密的文件夹,霍知把一串密码输进去,成功解锁。   里面又是不同的文件夹,名称里分别写着:huoye、huoyanqing、huoyici……   看来是每个人格都有记录,奚迟视线落在一个叫“huochen”的文件夹上。   这是唯一没见过的,是那个危险人格的名字么。   他猛地想到自己脑海里出现的呼唤,那个稚嫩的童音喊的就是chenchen。   难道他和这个人格曾经认识?甚至关系很密切?   他带着好奇点开文件夹,里面有一排视频,按照时间排序。   点开第一个,似乎是监控录像,画面里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根据模糊的画质辨认样貌,能认出是霍闻泽。   少年悠闲地在房间里踱步,仿佛不是被关在这里,而是在度假。   就在走过桌边时,他突然拿起桌上的瓷杯,在半空放开手让它掉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少年捡起一片锋利的瓷片,撩起眼皮朝摄像头看过来,用漫不经心的目光告知对方,我知道你在监视我。   看得奚迟心里倏地一紧。   紧接着,他毫无预兆地猛然将碎片扎向自己的脖子。   房门立刻被撞开,冲进来的人把他摁住了。   但下一秒,少年忽然翻身反将来人锁在地上,瓷片尖端凑近他的喉咙,然后把人扯起来,逼迫着他和自己一起走出了房门。   这样的视频还有几个,大概是少年从关押中脱身的记录。   然而时间越靠近现在,这种记录就越少,也许是少年变得更难以控制,或者学会了伪装。   这时候一个视频吸引了奚迟的注意,日期是他快要和霍闻泽在一起的时候。   画面中央出现男人放大的脸,似乎是个自己录的视频。   调试好后,他向后退了一步,望向镜头的目光藏着压不住的火光。   “你问我想做什么?霍闻泽,我当然不会想杀你,你的车我本来就打算在悬崖边上停住的,我们是一体的,你忘记了当年是我带你逃出来的吗?”   “但你违反了我们的约定,”他眼神一转,狠戾道,“我们不是说好谁都不许去见奚迟么?” 第42章 遮盖印记   奚迟将这个视频又反复看了两遍, 思索着其中显露的信息。   他可以确定这个人格和霍闻泽所起的争执,是在霍闻泽第一次要吻他那天发生的,霍知上次告诉过他, 霍闻泽慌忙撤离后, 将车一路开向郊外的山上, 最后在悬崖前才急刹车。   那时应该是这个人格夺取了身体控制权, 在威胁霍闻泽,不惜以共同灭亡为条件, 目的是……不让霍闻泽跟他交往?但霍闻泽执意要和他在一起,于是这个人格蛰伏在暗处,用几年时间策划了这场爆发。   至于他们的约定, 谁都不可以在他面前现身,是在什么情形下缔结的?   还有这个人格说自己救过霍闻泽, 是在他们六岁时发生的绑架案中吗?这就是霍闻泽父母选择了霍以辞, 获救的却是霍闻泽的原因?   奚迟一边想, 一边盯着屏幕上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和这个人格间接接触了这么多次,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样子。   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样。   眼前的男人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也在凝视着他,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刚才的情景, 男人搂着他的腰将他拽进怀里, 像俘获猎物般舔吻着他的脖颈。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那人撕下伪装的眼神会是什么样?   奚迟猛然回神,放在鼠标上的指尖紧绷, 热度刚下去的脸颊上又浮起一抹红。   霍知在一旁看着他,看到奚迟眉心拧起又松懈下来,面色一下变得苍白,下一秒又被染上了大片的绯色。   即使在其他人格的记忆里, 他也很少见到奚迟有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   当然对着他就更不会有这种反应了,这个想法冒出来后,霍知心中猛地一惊。   这时奚迟转过来,问道:“你知不知道那场绑架案的细节?”   霍知还在为自己的念头感到惊讶,被他忽然一看,有种暴露在空气中的慌乱,眼神有些闪烁:“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现。”   奚迟想到刚才霍闻泽说的,霍知是在他十四岁才产生的,确实不会有相关记忆,又接着问:“那他们的约定,你清楚吗?”   霍知摇头:“我也没有印象。”   奚迟收回目光,看来这个誓约发生得很早。   霍知两个问题没回答出来后,看到奚迟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挪走,心底又泛起一种难以形容的空虚。   他觉得自己真是病了,这绝对不正常。   奚迟对他这边纠结的心情一无所知,默默把所有人格的文件打包,发送到自己的邮箱里,准备回去有空的时候再研究。   从霍闻泽家出来,他先开车带着霍知回学校附近。   半夜里路上的车不多,四下静谧,只有一轮朗月当空。   霍知坐在副驾驶上,奚迟似乎并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他却觉得有一丝紧张。   忽然奚迟清冷的声线响起:“霍知,你有什么愿望吗?”   霍知愣了一下,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你根本就不是在关心我的心愿,你只是觉得愿望完成后,霍闻泽就会回来。   但这话说出来,不就像在撒娇引起注意一样?   他捏紧手心,语气生硬地说:“你以为你是什么,许愿精灵么?”   奚迟被他的形容逗笑了,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告诉他:“是因为我觉得,如果你们的执念得到满足,霍闻泽的状态就会变得稳定。”   “你就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了?”霍知微微睁大了眼睛。   “反正你也不喜欢我,不如我们说话直白一点。”奚迟直视着前方,“看看有什么是我能帮到你的,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霍知差一点脱口喊出:我没有不喜欢你!   在震惊中,他硬生生地把这句话憋了回去,心中的烦闷达到了顶点。他知道奚迟就是这样的人,有了目标便心意坚决,极具行动力,行事绝不拖泥带水。   尤其是对待外人……   霍知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如果你成功了,你的计划是让霍闻泽像之前一样,继续压制我们,不让我们出现吗?”   奚迟抓着方向盘的手指略微收紧了些,如果这样的话,对霍闻泽本人的事业和生活显然更好。但是这段时间他和其他人格相处的过程中,他感受到每个人格都是鲜活的,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朋友、有宠物、有理想、有坚持着不能放下的东西。   他们固然是霍闻泽分裂出去的碎片,但在时光的雕刻中,早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形状。   “我会尽力劝他,接受你们的存在。”他开口道,“让他和你们交流,共同商议出一个大家都能满意的方案,在我看来,这样的他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霍知抬起头看着他的侧脸。   奚迟接着补充:“但最后的决定还要看霍闻泽自己,毕竟他是这具身体社会学意义上的主体。”   霍知心跳剧烈地撞击着胸膛,如同滚烫的潮汐不断拍打着堤坝,随时会使它溃塌。   他一路上没有再说一句话,维持着这种心跳的频率直到下了车。   奚迟回去之后,看见脖子上一左一右两个吻痕,又懊恼又羞耻。   他第一次去了商场的化妆品专柜,在店员热情的“要送女朋友什么礼物”的招呼声中,尴尬地选了一盒遮瑕膏。   去手术室之前,他只能一边红着耳朵遮脖子上的印子,一边在心里讨伐霍闻泽,以及某个人格。   除了做手术,他还要去学校上《手术学》的课,课程已经进行到了第四节 ,要教学生们缝针和拆线了。   上课之前,大家先统一去更衣室换洗手衣。   霍知走进去,正好看见奚迟刚换完衣服。   更衣室还有其他人,他记得奚迟说“不能表现出认识他”的规定,沉默着从他身边走过,却在目光扫过他颈间时,顿住了脚步。   奚迟应该是脱衣服的时候衣领蹭掉了些遮瑕,现在宽大的洗手衣领口中,可以隐约看见一点红痕。   霍知呼吸一凝,等会儿教缝线时,大家要离得很近看演示,那必定都会看得见。   他不动神色地站到了奚迟身边,压低声音道:“奚老师,咳,脖子。”   说完他自己脸上先烫了起来。   奚迟立即会了意,脸色凝固住,他把遮瑕膏放在了办公室,并没有随身拿过来,现在马上就要上课了。   他这个反应,霍知也明白了状况,看着眼前人骤然窜红的耳廓,他心里像被爪子勾了一下似的,别开视线又清了清嗓子:“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转身就出去了,在外面等待的学生中找到两个女生,硬着头皮问:“你们带粉底之类的东西了么?”   两个女同学明显一愣,不明白男生干嘛借这个。   霍知更尴尬了,好在一个女生认出他和自己男朋友关系不错,没多问就去拿了粉饼给他。   “谢谢。”霍知接过来僵硬地问,“多少钱,你去买个新的吧。”   女同学看他已经快冒烟了,连忙善解人意地摆手:“不用了,反正没剩多少。”   回到男更衣室,除了奚迟里面已经空无一人,霍知关上门,反锁,然后脸上发烫地把粉饼往他手里一塞。   奚迟知道他肯定经历了一番挣扎,跟他认真道了谢,然后开始遮盖。   更衣室没有镜子,他只能用手机摄像头照着,但角度不太方便看,等遮完了好像还是差一点。   霍知在旁边看着,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羞恼:“你看不见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奚迟说:“我来帮你。”   奚迟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但很快要去上课,只能把粉饼交给了他,仰起下巴。   霍知微微弯下腰,近距离看着那颗已经被遮成了粉色的吻痕,呼吸不自觉放轻了。   明明不是他干的,却要在这里帮忙遮掩,想到这他心中又酸又闷。   沾了粉触上那片肌肤的一刻,他脑海中的记忆被唤醒了,奚迟洗完澡后脖颈间残留的清冽气味,唇瓣下触感柔软,稍用力他就会难耐地轻轻颤抖……   他屏住呼吸,艰难地把那个印记遮严,不让任何人看到。   “好了。”   奚迟听见他撂下这句话,便飞快转身走出了更衣室,只留给他两个红到滴血的耳朵尖。   一整节课,霍知都没能正眼去看奚迟。   奚迟耐心地教他们如何缝合切口,进针的角度、间距、器械打结注意事项等。   接下来学生们的第一次缝针,可谓漏洞百出,握不稳持针器,把针直接掉在地上的也有。   学生在他注视下紧张得快哭了,蹲下去要捡针。   “别用手捡。”奚迟阻止道,替他把针夹起来,安慰道,“我当年第一次缝针掉在地上的那个同学,现在已经是副主任了。”   旁边一圈同学听了,心情瞬间缓和了不少,继续动力满满地练习起来。   奚迟看见霍知在角落里缝得很认真,走过去看了一眼,霍知表情十分专注,动作标准,手也很稳,模型上已有的几针间距均匀,线的松紧适中。   让人挑不出任何错误来,可以说是很有天分了。   霍知剪完线,发现他正在看着自己。   奚迟跟他视线相对,唇角微微弯起,冲他肯定地点了下头。   霍知握着线剪,心跳倏地漏了一拍,心情忽然像阳光普照。   旁边的同学看热闹地凑过来:“让我们看看奚老师认可的水平。”   这一下很多人都来围着他讨教,奚迟远远地看着霍知被围在中间,表情有点不自在,但很耐心地给别人解答疑问,眼里笑意更深了。   下课后,那几个男生依然拉着霍知一起走。   奚迟从后面叫住了他,上前跟他说:“你肩上的伤口该拆线了,你来跟我把线拆了吧。”   其实前两天已经到时间了,但霍闻泽处于六岁人格,他觉得对方会害怕。   霍知表情一顿,还没说话,旁边男生先喊道:“原来你之前没来,是受伤了啊!”   “奚老师,你怎么知道他的伤?”另一个男生问。   “是他帮我缝的。”霍知移开视线,“不用了,我改天再去拆。”   “哇这么幸运,为什么受伤的不是我,快让我看看漂不漂亮!”旁边男生夸张地要去扒他领子。   “你变态啊。”另一个男生拍开他的手,“这就是极致的舔狗吗?”   笑闹中,奚迟故意敛起嘴角问:“肩背部伤口几天拆线?”   忽然考试,几个学生集体抢答:“七到九天!”   “走吧。”   霍知只能跟着他去了换药室,感觉到目光落在自己背上,他控制不住肌肉绷紧。   奚迟也察觉到了,跟他说:“放松点。”   拆线很快,没几下就好了,霍知穿上衣服,感觉自己侧脸发热。   他有点不对劲,不就是在奚迟面前脱个衣服,为什么紧张到脸红。   奚迟以为他在别扭没跟自己保持距离,跟他说:“虽然这个伤不是你自愿,也是因为我有的,我得管到底。”   “不,如果在场的是我,我也会做一样的选择。”霍知忽然转过身说。   奚迟微微一怔。   霍知开了口,索性握紧了拳说出来:“我没有不喜欢你!”   说完他发现很有歧义,慌忙解释:“但不是说我对你有那种想法……我,我觉得你很好,我为说过的话道歉,你别觉得只有我不会救你。”   说到后面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周围的热度快要把他蒸发。   奚迟哑然失笑,走过去拍了拍他另一边肩膀:“我明白了。”   他手离开的一刻,霍知心底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冒了出来,他现在竟然好想去抱一下奚迟之类的。   “对了,”奚迟看他把话讲开了,也就顺着说道,“我还没有谢谢你。”   霍知不解地看着他。   奚迟轻轻笑了下,仿佛吹散了两人间的云翳,告诉他:“我生病那天晚上,我知道是你照顾我。”   说完他转身去收拾换药碗,留下霍知呆在原地,心跳越来越快,震得自己什么都听不清。   他觉得他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霍知:呜呜老婆!!   迟迟: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因为言清煮的粥很好喝,而你煮的粥很难喝。(恶魔低语) 第43章 霍忱   换完药时间还算充裕, 奚迟准备查一圈房,然后去实验室,正好霍知也准备去, 就等着他一起。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实验室的时候, 所有人都在, 黄文睿明显眼神一顿, 从霍知课后专门被奚迟叫走开始,他就觉得两个人之间气氛不对, 什么时候他们的关系这么密切了?   心碎之余,他也没有放弃, 大家汇报完实验进度后鼓起勇气问奚迟:“奚老师, 您明天下班有时间吗?我跟师姐打算明天一起去学校北门吃火锅,您也来吧?”   “是啊是啊,”旁边的博士生也附和道, “来吧奚老师,霍知也一起呗。”   奚迟想了想, 这么长时间了,自己一直在忙, 好像都没请学生们吃过饭,就同意了。   霍知看黄文睿止不住脸红的样子, 心里冷哼一声,有一丝得意地想你彻底没机会了,他已经跟霍闻泽复合了。   想完他自己一愣,他在开心什么啊?   他表情有点不自在地说:“我也去。”   大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霍知还惦记着自己之前培养的细胞,问奚迟:“奚老师,我之前养的细胞成功了么?”   奚迟也想起了这件事, 告诉他:“长得非常好,现在已经传代了。”   霍知眼神亮了起来。   “现在实验室有在用你养的细胞。”奚迟道,“电脑里有它们14天时的照片,你可以看。”   霍知跟他到了电脑前,一起凑近屏幕,有种看小鸡破壳记录的既视感。   相差显微镜下拍的照片中,神经球又圆又饱满。   霍知心里盈满了一种自豪的感觉,他真的为实验室做出了一点小贡献,看着中央的神经球越看越觉得可爱,他一定是被奚迟传染了。   奚迟看见他眼里闪动的光,想到自己大学泡在实验室的日子,会因为一点小进步而雀跃。   “你要不要试试做免疫组化?”奚迟忽然问。   霍知愣了一下,这对他来说很有挑战性,他没想到奚迟会这么快让他上手。   奚迟看他犹豫,说道:“我在旁边看着你。”   霍知有些忐忑地在他的监督下,进行了第一次的尝试,其实实验步骤他早已刻在了脑子里,但操作时难免手不太稳。   奚迟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他觉得有些惊喜,虽然霍知动作稍慢了点,但操作都很标准,没让他出声作任何提示,看得出是下了大功夫的。   以后学习别的,应该也会很快。   霍知把一抗加完,接下来就是放进恒温箱里等待了,这时他听见身后奚迟开口道:“以后你正式加入我们课题组吧。”   他惊讶地回过头,他本来的期望只是能帮帮忙,万一他有什么没做好岂不是连累奚迟。   “这,不算是……违反规定么。”他犹豫地问。   “算,”奚迟表情还是淡淡的,“我工作之后还没做过违规的事,所以你一定要时刻注意。”   霍知握紧了拳:“我一定会的。”   他胸口滚烫,那股潮汐又开始疯狂起落,他看着面前立在白炽灯下的人,忽然庆幸他们此时都穿着白大褂,不远处还有其他人,否则他一定会冲上去抱住对方。   奚迟第二天下班后,跟实验室几个人一起去了北门的火锅店,这一家他在上学时就经常去,生意一直很红火。   他们坐下后,他先让最小的黄文睿点菜。   霍知在一旁看着,眼见黄文睿点的全是奚迟爱吃的菜,肯定是上次不知道芒果过敏后,专门去打听并记下来。   而且选的地方,也是奚迟学生时代喜欢的,了解这么清楚一定是图谋不轨。   果然,饭吃到一半,黄文睿忽然红着脸说:“奚老师,其实今天是我二十岁生日。”   奚迟有一丝意外,把菜放到碗里,跟他说:“生日快乐。”   接着黄文睿声音发颤道:“您是单身吗?我,我喜欢你。”   全桌的人都愣了,两个博士同学拼命交换眼神,没想到这师弟这么猛。   “他不是。”霍知先脱口而出。   两个博士师姐又一起震惊地看向他。   这种场面下,奚迟站起来跟黄文睿说:“你过来我跟你讲吧。”   黄文睿垂着脑袋跟他到了外面没人的地方,奚迟看他好像快哭了,放缓了些语气跟他说。   “我的确有男朋友,而且,你对我的感情不一定是喜欢。”   黄文睿抬头红着眼圈看着他。   “我是你的老师,你可能会因为我专业知识上比你们丰富,对我产生一种崇拜之情,然后混淆了对这一行业的憧憬,和对我本人的感觉,你仔细想,你并不了解生活中的我对么。你很优秀,但在我眼里只是学生。”   说到这,奚迟顿了顿,眼底染上了一抹沉色,又很快消散开,接着道:“如果我利用身份的优越,跟你有额外的接触,是非常不道德的。”   黄文睿怔怔地听他讲完,说不出话来。   奚迟觉得他估计还要消化一下心情,就先进门了,进去后看到霍知站在门口,扯起唇角无奈地笑了下,这种情况着实让人头痛。   霍知在他旁边想的是,奚迟现在是不是也把他当学生啊,不对,他想这个干嘛?   奚迟感觉现在回桌边面对学生的视线,有点尴尬,于是去自助区夹了点水果,霍知也和他一起去了。   这时,一旁的两个男人忽然看向他们,其中一个试探地问:“奚迟?”   奚迟转过身,辨认了一下眼前的面容,应该是自己一个初中同学,印象里这个人嘴很碎,喜欢传闲话,跟他关系并不好。   他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   那男人立刻笑开了:“真是你啊,我就说,还是跟从前一样出众。”   奚迟感觉他眼里笑意中藏着一点别的味道,让人不太舒服。   “听人说你在济仁当医生,”男人笑着说,“我家有个亲戚心衰,你帮我找找专家,安排着看一下呗,老同学了。”   奚迟压住皱眉的冲动,语气冷淡道:“你可以挂刘莉或唐荣教授的号。”   当着朋友面被直接拒绝,男人笑容也尴尬起来,又假意寒暄了两句,便回去了。   霍知看到那人转身时跟身边人低声说了什么,回座位时刻意从他们那桌后面路过。   “我跟你说,他邪门得很。”   他听到奚迟的同学跟朋友这么说道。   “怎么了?”   “我们初中的时候,他也和刚才那样,一副冷不啦叽的样子,然后谁要是惹了他,必然会倒霉。”   “他还会打人啊?看不出来。”   “不是,”男人故作神秘,“我们那时候不是《死亡笔记》很火嘛,我们都说他是不是有类似的东西。我记得我们班有个体育生,好像考试的时候扯他卷子,第二天早操的时候,从二楼楼梯滚下去了。还有啊,有个人他爸是老师,就把他比赛资格顶了,结果比赛当天忽然上吐下泻高烧不退。”   “那是挺诡异的。”   “还有件事,我们当时有个数学老师,是个变态,爱好跟普通人不一样,喜欢……小孩儿,反正他就是喜欢借着辅导竞赛的机会,对那种长得漂亮,听话的好学生下手,后来他好像盯上了我刚才那个同学,没过两天……他死了。”   “我靠!”男人的朋友惊叫出声,“真死了啊?”   男人点点头:“不过也不一定有关系,他是从楼顶跳下去自杀的,警察也来调查过了,估计是他那些猥亵小孩的证据被发现了,他平时都是装得像个好老师,还评过优秀教师呢,感觉要身败名裂去蹲监狱,就自己死了呗。”   分享完尘封的大新闻,安静了两秒,男人的朋友忽然眼神变了,问道:“你同学确实是好看,看起来那么高冷,难道他也被……”   “谁知道呢,他好像是喜欢男的。”男人的语气里掺了一丝幸灾乐祸,“反正那数学老师家里的收藏品都被警察搜走了……”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被揪着领子拎起来,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他下意识想要还击,抬头对上那双燃着怒火的眼睛时,却忽然害怕了,紧接着又被狠狠揍了一拳。   奚迟听见这边的动静,赶紧过来把霍知拉开了,握着对方的胳膊,他感觉到霍知在微微发抖。   “怎么回事?”   霍知紧抿着唇,视线仍然盯着奚迟那个同学,眼中翻涌着利刃般的狠劲,像随时会扑上去撕咬的狼。   奚迟猜测是不是那同学说了自己什么坏话,手松开往下握住了霍知的手腕,低声道:“行了。”   霍知紧绷的肌肉这才松懈下来。   这种情况饭肯定是没法接着吃了,他们跟火锅店老板解释了一下,奚迟就跟霍知一起离开了。   他们走在空旷的路边,走过一个又一个路灯的光影,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   霍知冷静了下来,但依旧沉默不语。   奚迟忍不住又问:“他到底说了什么?”   霍知侧脸线条微动了动,似乎在咬牙,语气僵硬地开口,但只说了他们前面的对话。   奚迟猜测,他这样激烈的反应,应该不止如此,他眉心轻轻揪了起来。   “是说我初中那个数学老师吗?”   他语气平静地说完,霍知猛地转过脸,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他。   奚迟措手不及,被他搂得密不透风,肩胛骨都被勒得有点痛。   霍知心里难受到了极点,他虽然没有霍闻泽十四岁之前的记忆,但知道奚迟跳过两级,初三时也才十三岁,完全是个小孩子,他恨不得回去杀了那个禽兽。   路灯把他们相拥的影子拖长,奚迟抬起手拍了两下他的背。   “我自己都差不多忘了。”他轻声道,“当时也没受到什么伤害,发现不对我就跑了。”   霍知反而把他搂得更紧。   奚迟只能在他怀抱里放松下来,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咚咚地敲着自己胸口。   “虽然他没能被绳之以法,但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畏罪……自杀了。”   他说到最后,有一瞬间的凝滞。   今天再通过他初中同学的描述回忆往事,他发觉,自己身边的确有很多离奇的地方。   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偶然和巧合?该不会这件事也……   可是他和霍闻泽同年出生,那个人格当时也只是十三岁的孩子啊。   回家洗漱完躺在床上,他想了想,又去拿了电脑,点开那个名字叫“huochen”的文件夹。   卧室里一片寂静,只有视频里男人说话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总觉得这些年,这个人无处不在,却又完全陌生,像一阵风或是一个孤独的倒影。   他望着屏幕上的脸走了神。   突然,他放在枕边的手机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来电。   奚迟接了拿到耳边。   “宝贝。”   听筒里的声音低沉而慵懒,仿佛是贴着他的耳朵响起。   奚迟从指尖到后背,甚至呼吸都瞬间绷紧了。   “huochen?”他坐直了,对着电话中问道。   他也不清楚对方的名字究竟是几声,就用常见的二声叫了。   耳边响起男人的轻笑。   “看来你终于想起了我的名字。”   “你为什么会突然打来?”奚迟问道。   对面人语调里勾着一丝暧昧:“因为你在想我。”   奚迟合上电脑,耳根猛地烧起来,他甚至觉得对方是不是在他房间装了摄像头。   “我没有想你。”他略有丝慌乱地移开话题,“你名字究竟是哪个字?”   脱口而出后,奚迟便后悔了,他明明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为什么要讲这个。   “热忱的忱。”对面收起笑意,很认真地回答了他,“它是你给我起的名字。” 第44章 比较   霍忱, 奚迟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这个字,让人很容易联想到盛夏里灼热的空气,晃眼的阳光, 以及向着光奔跑时后背渗出的汗珠。   和总是藏在晒不到的幽暗角落, 在阴雨天偷偷探出触须的生物一点都联系不到一起去, 但他却觉得出人意料得合适。   “我为什么会给你起名字?”奚迟对着电话里问道。   他的心跳隐隐加速, 有一种考试查分般的紧张感。   “因为是你捡到的我,”那边霍忱声音里勾着笑意, “当然要起个名字宣布所有权了。”   奚迟表情一滞,心道他在说什么啊?像是他捡到了小猫小狗一样。   他又问:“我们是在什么情况下遇见的?”   霍忱语调突然像小孩般任性起来:“我不要告诉你, 明明被你丢掉了, 还要回忆和你一起的时光,我今晚会失眠的。”   说完他先在那边低声地笑了。   奚迟握着手机,感觉和对方思路没法对接到一个频道, 明明有很多想问的,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静默了两秒, 对面又开口告诉他:“今晚的星空很漂亮。”   莫名其妙,奚迟心想着, 却下了床走到床边,拉开窗帘向远处看去。   只有不眠不休的霓虹, 哪有星星的影子。   “好想再和你拉手看一次星星。”   奚迟心跳忽然顿了一拍,还没来得及想什么,他听到电话里传来剧烈的一声爆炸声,近到仿佛是贴着听筒响起。   他脸色刷地变了:“怎么回事!”   好在对面低沉的男声一秒后便重新响起:“别担心, 我在放烟花,声音好像太大了。”   奚迟背还是僵的,心跳急剧地撞击着胸口, 嘴唇微颤:“神经病,你没事放什么烟花?”   “对不起,宝贝。”霍忱诚恳地跟他道歉。   奚迟缓和了一下心情,眉间微微揪起了一点弧度:“你不要去做危险的事情。”   对面语中带笑地说:“好。”   奚迟眼睫眨了眨,补充道:“要是出事了,霍闻泽也会受影响。”   “好伤心啊……”霍忱拖长了声音,“他有什么好?犹豫不决,畏手畏脚,哦对了,还背信弃义。”   然后他话风一转:“跟你上床还要吃药。”   奚迟表情忽然凝固,要说的话也被堵在嘴边。   “你知道原因么?”霍忱语气里染上暧昧,缓缓地说,“因为他怕做到一半,我会出来,然后你会发现,和我做要更爽。”   奚迟呼吸一滞,脸上的皮肤迅速红起来,蔓延到脖子上,他把窗帘刷地拉起来,转过身。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自己慌乱的反应脸更烫了。   耳边慵懒的声音还在继续,他仿佛能看到对方眼里毫不掩饰的渴求。   “他在床上是不是也很无趣,因为怕控制不住自己,只能拼命压抑,不敢太激烈,真可怜啊……如果是我的话,我可忍不了,就算你哑着嗓子求我我也不会停下,一直到你身上只有我的味道……”   奚迟猛地把电话拿开,挂断,慌忙中第一次还没按到。   真是个疯子,他心想着,压下自己紊乱的呼吸。   因为这通电话的冲击,第二天下班后,手机再次响起时,奚迟感觉心里一紧。   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是霍野。   奚迟接起来后,听筒中先响起了吉他声,然后加入了男声的哼唱,伴着手指敲在吉他盒上的节奏。   有魔力一般,让人的心情一下空荡而开阔,像在高地上看太阳缓缓升起。   一段结束后,里面传来霍野的声音:“奚大夫,你听到了么?是不是打给你有点突然。”   “很好听。”奚迟真心地称赞,“是你写的新歌么?”   “嗯,其实灵感在我们在C市那会儿就有了,本来想录下来再发给你的,但今天跟他们跑了一天签约的事。”霍野在那边解释着。   看来他们之前的歌顺利签了公司,奚迟道:“恭喜你们了。”   接着他听到周雷在对面扯着嗓子喊:“酸死了!还唱歌,磨磨蹭蹭的,其实野哥是想邀请你来一起庆祝!”   声音停了一秒,估计是周雷又被霍野捶了。   霍野的声音又响起:“他说的是真的。”   奚迟答应道:“好,你们还是在老刘那么?我从医院过去。”   “你等下,我去接你。”   对面周雷又喊开了:“真迫不及待啊!野哥回来也没看出多想我们,但是真的想我们奚大夫!”   接着明显又被收拾了。   挂断前,霍野忽然跟他说:“他这句也是实话。”   奚迟一愣,耳根有点痒痒的。   在医院门口远远地听见机车的声音,奚迟走到路边,霍野看见他眼神一亮,把头盔轻轻抛给他,白色头盔在空中甩了个抛物线,落稳在奚迟手里。   奚迟扣上头盔,上车的动作比第一次流畅太多了。   “你想试试骑机车么?”霍野扭过头问道。   奚迟有点诧异:“现在吗?”   “以后,”霍野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头盔里闷闷的,“感觉你刚才上来的动作挺帅的。”   “可以试试。”   奚迟扶稳了他,确实有点好奇,坐车时有时速度快了都会心跳狂飙,不知道驾驶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霍野开着车,感觉身后的人贴着他的背,就忍不住加速。   他觉得自己的提议是挺莫名其妙,但喜欢一个人,控制不住地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跟他贴近。   包括新歌编曲的时候,他扫下吉他弦,会想到那天晚上散步时,在钟楼上奚迟跟他对视的眼神。   奚迟在后面搂着他,感觉温度在他们之间传递。   他回去后也看了霍闻泽录下的,关于霍野的视频。   他印象中,霍野一直是随性洒脱,自由不羁的,但视频里的情况却让他愣了很久。   没有图像,置身于一片漆黑之中,连声音都不怎么能听得见,仅有偶尔响起人在床上翻身的动静。   太安静了,让他看得心里有一丝害怕,直到很久之后,才有人进了门,按亮了一盏灯。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屋里的人眯起了眼睛,再次睁开时他的眼神很空洞,有一丝对现况的麻木。   进来的人看身型是周秘书,没有跟他说一句话,把手里的食物放在桌上后,就径直从屋子里出去,将门上了锁。   简直像在牢狱中一样,怪不得霍野跟他说过自己是从某个地方跑出来的。   他想起霍闻泽说,霍野这个人格产生的时机在他十八岁那年,他被自己爷爷确定为霍家的接班人后。   他也就明白了霍野为什么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在成年后本来以为情况趋于稳定,但仍出现了新人格,而且在如此关键的阶段,霍闻泽在慌乱中,一定想的是尽快压制住这个人格,减少他出现的机会。   因此,霍野刚出现的时候没有人引导他,只是把他锁在漆黑的房间里,想要削弱他的存在,甚至尝试过一些方法将他泯灭。   但在视频里门被关上后,奚迟看见坐在床上的霍野看向房门的方向,眼中忽然燃起了光芒,整个人鲜活起来,变得和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在舞台上耀眼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后来视频的记录里,大概是霍野试图从禁锢中逃离的过程,不断的尝试让他越来越有力量,眼神逐渐坚定而锐利起来,里面充斥的野性让人想起草原上年轻的狼。   最后他终于成功地跑了出去,在零碎的记录中,可以看出这个世界对他而言陌生而新奇,第一次找到事情做,第一次被给了一支烟,第一次因为救人被当街追赶。   光是看着便让人心潮澎湃,奚迟觉得,霍闻泽不可能不被这种蓬勃的生命力感动,这应该就是后来他没有再限制霍野活动,甚至放任对方随意生长的原因。   他有几分理解了,霍闻泽接受了命运后,霍野是他分裂出的渴望自由、逃脱束缚的自己。   霍野在台上肆意挥洒热情,在夜路上飙车,还有不管不顾地冲到震区找他的时候,霍闻泽大概也会感到一种满足。   他的思绪在霍野车后座上飘扬,停下的时候还有丝恍神。   霍野看他发愣,顺手帮他把头盔摘了,跟他对视时,冲他弯起眼睛,骄阳般灿烂。   周雷他们早就等在门口,看见这场面一片起哄。   一起走进去的时候,霍野凑到奚迟耳边道:“奚大夫,你刚才看我的眼神,有点像在酒吧第一次见那天。”   奚迟看向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霍野笑意张扬:“也许你也开始喜欢上我了。” 第45章 预感   因为霍野这句话, 奚迟一整顿饭心情都不是特别平稳。   霍野在换药室说想跟他约会的时候,在钟楼上的微风里给他唱歌的时候,要说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是不可能的。   虽然清楚霍野和霍闻泽是一个人, 但对方的热情莽撞、潇洒不羁又和霍闻泽相差甚远, 因此他总是无法直面霍野对他的追求。   那些视频开始让他找到两人间的联系, 或者说让他看到了两人间重合的光和影。   那霍野口中他的目光,究竟算什么。   看到他偶尔走神, 霍野在一桌人的饿虎扑食间,给他夹了好几回菜。   乐队其他三个人坐在对面笑得暧昧, 老刘也是一脸笑眯眯。   过了一会儿, 老刘举起杯子里的啤酒,对孟一文他们说:“恭喜小孟、小周、小施正式签约公司,告别无业游民的身份!”   周雷假装拍桌子:“老刘, 您说话也太不中听了点吧,什么叫无业游民啊?我们以前那是自由音乐人。”   孟一文捧着杯子笑:“就是, 现在人家是周大明星了,说不定以后可以帮您女神的签名呢。”   “没怎么样先飘起来了, ”老刘撇了撇嘴,“不过你别说, 前两天有个年轻人来给车做保养,车里放的歌我听着耳熟,一看,居然是你们的歌。”   周雷一咧嘴:“什么叫居然啊?哎, 还是野哥写得好,本来人家听说他不来,还在犹豫签不签我们呢, 结果他把我们所有歌的版权都拿出来了。”   奚迟闻言,看向霍野的侧脸。   “刘叔,你再替我们劝劝他呗。”孟一文语气诚恳地说。   老刘喝了口啤酒,摇头:“我说话管用吗?”   施焱看向对面的两个人,开口道:“反正奚大夫说话肯定最管用。”   “行了,一个两个废话这么多。”霍野开口打断了他们,举杯道,“祝未来的大明星们前途无量。”   桌上的氛围热气腾腾,周雷跟大家讲着有一个音乐类综艺邀请他们的事,一堆人都在开玩笑让他注意言行,不然上去直接被封杀了。   奚迟看见霍野依旧跟着笑得潇洒,真心实意为几个朋友高兴,想起来在C市霍野问他要不要签约的问题。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些遗憾。   霍野转过来,对上他的眼神,凑过来低声问:“他们是不是很吵?你想走么?”   奚迟摇摇头,也举起杯子祝福了他们三个。   “谢谢嫂……”周雷说了一半,在桌子底下被踹了一脚,改口道,“谢谢奚大夫。”   吃完饭,老刘指挥店里小伙计抬了两张桌子到院子里。   周雷过来嘿嘿一笑:“奚大夫,来不来,三缺一。”   “什么?”奚迟一时没理解。   霍野扫了他一眼:“你们自己进行不健康运动,别拉着别人。”   “哪不健康了?”孟一文反驳,“这是国粹。”   奚迟明白了,他们是准备打麻将。   施焱在一旁揭露道:“霍野这么说是因为我们不带他,他运气好得要命,带他没法玩。”   “可是我不会打。”奚迟如实跟他们说。   他的确没打过麻将,最多是小时候过年跟他妈妈回老家,看亲戚打过几次。   孟一文积极道:“让野哥来教你,你这么高的智商肯定马上就会了。”   奚迟看着他圆形镜片后的热情恳切,答应了:“那我试试。”   霍野无奈道:“别管他们,你不用勉强。”   孟一文已经乐呵呵地拉着奚迟到桌前了。   奚迟听了一遍规则,感觉清楚了,但牌真正摆在面前的时候又有点不知怎么下手。   霍野难得看到他露出一丝茫然的表情,心里一痒,站在他身后帮他看牌,看了一眼就眉头微拧。   奚迟侧过脸问他:“是不是很差?我运气一向是这样。”   霍野抿唇摇了摇头,微微俯身给他把顺序理了一下。   奚迟感觉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从背后包围,有丝薄荷的味道,侧脸近在咫尺,让他耳朵有点痒。   坐他对面的周雷等待中点了根烟,烟味飘过来,遮住了他周围清新的味道。   霍野眉头一皱,跟他说:“掐了,禁烟。”   周雷不明白了:“这是露天场合啊,你不也抽吗?”   “我戒了。”霍野道。   周雷一愣,感觉他莫名其妙的,还是去把烟灭了。   奚迟坐在桌前打,霍野就站在后面帮他出谋划策,后来看他手气太差,干脆直接上手帮他摸牌。   其他三个人立马抗议。   “作弊作弊!”   “不带这么双打的啊!”   奚迟也有点不好意思,开口道:“我自己来吧。”   霍野瞪了对面一眼:“三打二,还想怎么样?你们别欺负人家奚医生。”   周雷直翻白眼:“受不了了,输牌还得吃狗粮是不是。”   孟一文笑成一团:“那我们可真三打二了啊。”   “来,让他们后悔。”施焱充满斗志地说。   渐渐地,奚迟掌握了章法,基本只要他不自己摸牌,就可以赢。   桌子上一片哀嚎,但大家脸上都挂着浓浓的笑意。   洗牌的间歇,奚迟看着他们闹来闹去,似乎周围的空气都热络了起来。   这对他来说是挺新鲜的体验,但很有意思,和霍野这几个朋友待在一起总是很令人放松。   不知道霍闻泽对于自由地选择了另一种生活的自己,会不会有一些羡慕。   被虐得体无完肤后,周雷终于认输不打了,转而瘫在椅子上找奚迟聊天,东扯西扯。   把霍野听烦了,跟他说:“你话怎么这么多?”   “有人吃醋哇,我就是喜欢跟奚大夫说话。”周雷贱兮兮地说,然后问奚迟,“你这周末有空吗?”   “没什么事,”奚迟道,“怎么了?”   周雷坐直了:“跟我们一起去爬山吧?我们每年这时候都去一个度假山庄玩,我叔叔是那边的经理,但是野哥今年就是不去,我猜他周末肯定要约你。”   奚迟想起来霍野上次跟他的“约会”邀请,看向对方,霍野冲他挑了挑眉。   “那边没什么意思。”   “你就是对我叔有意见。”周雷说完转向奚迟,“本来好好的,自从我上次跟他说了我叔的事,就不行了,我叔年轻时候人品是有点问题,但咱去那是旅游的,又不是跟他沟通灵魂的。”   “不是,我每次去那都感觉很不舒服。”霍野开口道。   奚迟产生了一丝好奇。   “哪有那么灵异啊!”周雷大大咧咧地说,“你说有不好的预感,不是啥都没发生吗?”   “你说那个度假山庄在哪里?”奚迟忽然问。   周雷说了个地方。   奚迟心里微微一紧,这个山庄还算有名,之前听科室同事聊天,好几个人都去过,是个很正常的地方。   但是它的位置,离他老家很近,在同一条山脉上,车程不到一个小时。   想到霍以辞对他家乡的记忆,还有他脑海里呼唤霍忱的童声,他不禁想,曾经发生的事会不会也和那个度假山庄有联系?   看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周雷笑道:“是不是开始感兴趣了,去吧,有温泉哦,多浪漫,嘿嘿嘿。”   他说着,给一脸无语的霍野递了个暧昧的眼色。   “还可以爬山看日出,山上很多枫叶,浪漫啊。”孟一文捧着脸补充道。   散场以后,霍野送他回去。   到了楼下,奚迟问:“你去那个山庄,觉得不舒服,具体是什么感觉?”   霍野愣了一下,回答道:“倒不是身体的不舒服,只是觉得有种隐隐的厌恶感。”   奚迟觉得那个地方更有问题了。   “你想去么?”霍野看着他问。   奚迟摇了摇头:“算了。”   “去也不错。”霍野语气变得轻松起来,“那里山顶看到的日出很壮观。”   奚迟还是犹豫:“但你不是会难受么。”   霍野眼里漫起笑意:“说不定和你一起去就不会了。”   夜色里,奚迟感觉被他看得耳根有点热,挪开视线:“那好,我先上去了。”   去度假山庄的当天,一路畅通无阻,到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周雷的叔叔派了人来接他们,进去的时候,奚迟看到了山庄门口牌子旁的标志,不大但是有些熟悉。   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那个是华泰集团的标志,是赵鹏升的公司。   看来这个山庄属于赵家,这让他那种隐约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周雷叔叔派的人把他们带到了这里最高档的酒店,办手续时,周雷故作诧异地感慨:“生意真好,居然只剩三个房间了啊。”   霍野一眼看出他要干什么,跟他说:“别瞎扯。”   “真的啊。”周雷眨巴眼睛。   最后一番拉扯,周雷成功地把他们送进了同一间,虽然是双人床。   关上房门,奚迟还是略微有一丝不自在,打开行李箱收拾东西时,他忽然愣了。   他收拾好的行李中,他自己的睡衣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天霍忱放在他床上的那件丝质睡衣。 第46章 坏时机   奚迟握着这件无辜的睡衣, 指尖陷进柔软的布料里,侧脸隐约发烫。   他明明提前收拾好了东西,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掉包的?他总有种对方一直在暗中窥视着他的感觉。   进了房间关上门后,霍野也觉得四周的空气逐渐升温, 心中暗骂周雷瞎掺和。   看见奚迟一直站在行李箱旁不动, 他清了下嗓子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奚迟动作有些僵硬,“我去洗个澡。”   酒店的浴室是磨砂玻璃墙, 虽然透不出什么来, 但在暖色的灯光下, 隐约可见里面的人影。   霍野坐在床边,低着头视线定在手机上,屏幕上是一个编曲的app, 他打算把新歌再修整一下。   不远处的水流声绵密,湿漉漉地钻进他的耳朵里,把他脑海中的音符曲调全都冲走。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低声嘟囔了一声“靠”, 向旁边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准备往外走。   走了两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折回去把那支烟连着剩下的一整包都丢进了垃圾桶。   奚迟洗完澡, 退无可退, 不得已换上了那套睡衣,丝滑的布料滑过每一寸皮肤, 都让他有一种羞耻感。   扣上最上面一颗扣子,他看向镜子,看见里面自己的脸格外红,不知道是蒸汽熏的,还是因为他的心情。   明明是一件很正常的睡衣, 除了比他自己的睡衣贴身一点,领子宽松一点,大小也刚刚合适。   可就是完全合适,才让人莫名更加羞耻。   奚迟咬着牙吹完头发,推开浴室门走出来。   霍野应声抬起头,眸光一顿。   怎么说呢,他设想中奚医生的睡衣,应该也是那种有些古板的深色棉质那种。   现在所见,并不是不和谐,柔滑的丝质布料和一排直扣的衬衣样式,就如同清冷禁欲的人此时面颊到锁骨浮现的一层淡粉。   是过于考验他的定力。   霍野声音里掺了一丝喑哑:“我去洗澡。”   等他出来的时候,奚迟已经缩进了被子里,但灯还是通明的。   奚迟刚才瞥见垃圾桶里的一整包烟,看他走出来,撑起身问:“你怎么把烟扔了?”   “戒烟啊。”霍野潇洒地说。   奚迟觉得自己能想到原因。   霍野走到他旁边的那张床坐下,盯着他道:“你肯定很讨厌烟味。”   奚迟一怔:“你怎么知道?”   霍野眼里勾起狡黠:“那天我刚抽完烟,你在车上睡觉,我给你盖衣服,手靠近的时候你皱眉了。”   奚迟心里像被轻戳了一下,垂下眼帘:“你不用这样改变自己的习惯。”   过了一秒,他又补充道:“但从医学的角度,吸烟会使肺癌的风险增加三到十倍。”   听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霍野靠在床头轻笑道:“奚大夫说的对,而且你前男友不抽烟,我要比他做的更好。”   奚迟抬眼对上他眸子里的胜负欲,不知道该说什么。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爬山。”霍野说着,伸手把大灯关了,只留下他那侧的一盏小夜灯。   “这个灯会影响你睡眠么?”他问奚迟。   光线很弱,奚迟答道:“不会。”   他想,霍野留一盏灯的习惯,大概是因为他曾经总是被关在漆黑的房间里,一睁眼就是黑暗。   一片寂静中,他一时不能入睡。   刚才看见了赵氏集团的标志后,他就在想,霍忱的表现似乎是和赵家有恩怨,而周秘书也曾说过他想要报仇。   属于赵家的度假山庄、霍野不适的感觉,这个地方肯定很关键。   他听见霍野翻身的声音。   “你睡着了么?”他放轻了声音问道。   霍野喉结滑动了一下:“没睡。”   他喜欢的人就躺在不远处的床上,沐浴露的味道不停往他鼻子里飘,他能睡着就不正常了。   奚迟的声音传过来:“你这次来,感觉到难受了吗?”   “现在还没有。”霍野答道。   “周雷说你很讨厌他叔叔,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跟我倒没什么。”霍野停顿了一下,“是我听周雷说,他叔叔年轻时跟着老板起家,那个年代风气还不像现在这么清朗,他们就钻灰色地带捞钱,这地方当年是个衰败的工厂,但他叔叔只是表面管控着工厂,私下进行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甚至他老板手下的人犯了错,被带过来以‘工伤’的名义弄残疾了……”   奚迟听得心惊,表面上山清水秀的地方竟藏着如此多龃龉。   “关键他叔叔跟我们讲起这些事,那种得意的姿态,就像在炫耀自己的功绩一样。”霍野语气里止不住的厌恶,“跟他一张桌子吃饭都让人想吐。”   这种人确实恶心,奚迟想,周雷叔叔的老板,显然就是赵鹏升。   他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当年霍闻泽和霍以辞遭遇的绑架案,会不会就和这个废弃工厂有关。   这样的话,霍忱的一些行为,逻辑也就清晰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静夜中传进霍野耳朵里。   “不该在睡前跟你说这些的。”霍野道。   “没事。”奚迟声音平静道,“我只是想到了新闻里别的案件。”   霍野的声音含着笑意,因为躺着的缘故格外慵懒低沉:“周雷他们肯定想不到,我们俩现在在聊这个。”   奚迟看出他们三个撮合的意图,此时也觉得有一丝好笑。   也好,霍野想,起码他现在冷静多了。   “晚安,奚医生。”   房间里重归安静后,奚迟没多久就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另一张床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翻身下床,在奚迟床边站定,借着夜灯的光静静凝视着他。   奚迟侧身躺着,呼吸均匀而平稳,唇角松懈下来,睡衣领口坠向一侧,露出了锁骨的线条,看起来毫无防备。   霍忱的目光放肆地黏在他身上,缓缓地扫过,欣赏着这幅景象,然后俯身靠近。   他的鼻尖离奚迟的皮肤只剩一寸,仿佛野兽在找寻下口的位置,慢慢移动着嗅闻猎物的气味,眸子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奚迟似乎觉得有点痒,缩了一下。   霍忱恋恋不舍地撤回去一些,眼神又定在他的唇瓣上,伸出手,拇指指腹在他紧闭的唇上轻轻磨蹭过。   温软的触感,让人的神经拼命放着电流,他眼神暗了暗,加重了一点动作。   奚迟睫毛轻轻颤了两下,仿佛已经这么做了很多次,知道他快要醒了,霍忱的手撤了回去。   眼前人的呼吸又绵长起来,他才再次靠近,低下头在奚迟唇角印下了一个吻。   稍得到了一点满足似的,他把奚迟的被子往上掖了掖,然后转身换上衣服,打开门走了出去。   第二天清晨,奚迟和霍野同时被闹钟吵醒。   坐起来,他们又一起往对方那边看了一眼,霍野呼吸明显一滞。   奚迟一向整齐的发丝在枕头上蹭乱了,有一小簇发梢翘了起来,眼神迷蒙地看着他,表情又特别认真。   有点可爱到过火了。   他略显狼狈地从床的另一半翻身下去,走进洗手间,又洗了个早晨的澡。   奚迟看清霍野的一刻松了口气,他其实担心到了这个地方,霍忱会不会突然出来,搞出什么新的突发事件。   看来没有。   他们洗漱后,去另外三个人的房间敲门,大家约好了早上一起去山上看日出。   然而,没有一个人成功被叫起来的。   霍野直摇头:“我就知道。”   于是他们只能两个人出发,山脚下已经零零散散有了一些游客,他们踏上了石阶开始向上走去。   山间的空气清新,带着树木和泥土的气息,头顶上偶然传来清脆的鸟鸣声。   奚迟小时候在老家时,也时常在清晨上山,跟在背着篓子的爷爷身后,偶尔捡到松果、奇形怪状的石头、还有蘑菇。   有一次摸了蘑菇后过敏晕倒,他还被紧急送到了诊所。   想起了很多珍贵的回忆,他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霍野一路跟他聊着天,说上次爬这座山,孟一文眼神不好,把树枝当成蛇,差点从半山腰掉下去的事。   奚迟也想起了他爷爷曾经把真的蛇看成藤条,讲出来把霍野听得心惊胆战。   山不算高,他们说着话,感觉没过多久就上到了山顶。   这个位置确实视线绝佳,四周的山脉一览无余,奚迟甚至能看自己家乡方向那座山。   等待中,他忍不住问了在老刘那就在想的问题。   “他们三个去签约,你会感觉遗憾么?”   他能看出霍野很重视这几个朋友,但现今他们签了公司,未来也许避免不了渐行渐远。   霍野薄唇抿了起来,过了片刻道:“其实那天我也想过一起签约,但是我不能。”   他转过脸看向奚迟:“我之前跟你说过的秘密,现在告诉你吧。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出来的,我有记忆起,就是被关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不知道自己曾经是什么身份,有没有什么亲人朋友,和外面的世界有什么联系。”   “我唯一的念头,就是从那里逃出去,成功之后,我觉得从此什么东西都束缚不了我,我可以随意去做想做的任何事,因为我本来就没有根源,也不用在乎很多旁人要在乎的东西,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实存在。”   “直到我遇见了你,我开始想证明我是真实的,想找到联系这个世界的纽带。”   奚迟有些怔然地听着,虽然这些他都知道,但仍然会觉得心酸。   “没办法,我找不到证据。”霍野嘴角弯起来,笑容里稍有一丝落寞,“但我能写歌,创作出的音乐被很多人喜欢,也能喜欢一个人,难道不算是确切的证据么?”   说话间,朝阳从远方的山脉中升了起来,穿破云层,绽放出夺目的光,将他们眼中的一切都染成了金色。   奚迟忽然有种冲动,想告诉霍野他确实是存在的,他有身份,有和其他人一样的根源。   周围的人群都在欢呼,阳光映在霍野眼里,很快他又恢复了往日张扬肆意的模样。   奚迟准备开口又抿起了唇,他不确定现在的时机是好是坏。   下山时,山上居然下起了太阳雨,大家纷纷拿起外套撑在头顶挡雨,从树下欢声笑语地跑过。   到了半山腰,才终于遇到摊贩在买雨衣,是个老奶奶,只收现金,好多人只能悻悻离开。   好在奚迟还保留着带钱包的好习惯,买了两件雨衣,穿上后因为行动有点不方便,他放回钱包时脱手掉在了地上。   霍野率先蹲下替他捡了起来,然后又拿纸巾去帮他擦上面的雨水,纸巾沾去内层的水渍,霍野的动作突然僵住了。   奚迟也意识到了问题,心里猛地一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自己的钱包里层夹了张照片,是上次在水族馆放进去的拍立得。   相片里,霍言清和他穿着同色系的衣服,两个人都眼中带笑。   霍野盯着那张和自己可以说一模一样的脸,眼神震动。   奚迟心想,刚才不知道,但现在的时机,肯定是坏了。 第47章 捂上眼   钱夹内层这样的位置, 他一定还在想他。   霍野想过自己绝对和奚迟的前男友有相似之处,但没料到会像到这种程度。   简直就像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一样。   回忆起第一次在酒吧见面时,奚迟在台下暗潮涌动的灼热视线,那天晚上意乱情迷的初吻, 都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   那后来他们之间的相处, 他们一起经历的那些事,在奚迟眼里又是怎么定义的?   奚迟每次专注地看着他, 对他微笑的时候, 会不会在想其他人?   他捏着钱包的手指忍不住收紧, 呼吸艰涩,心里嫉妒得快要疯狂,恨不得擦除照片上奚迟身边那个身影。   他们乐队刚成立的时候, 在网上发歌,有人评论风格像国外某支乐队,可以当作代餐,周雷都能换号去跟人互喷。   没有人甘心做替代品。   奚迟在旁边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模样, 心率越来越乱,霍野不知道人格分裂的事, 现在不知道会想到什么地方去。   难道这种情况下, 他要说其实你就是我前男友, 你是他的副人格之一,霍野会信么?又要怎么接受。   霍野没有拉上雨衣的帽子, 此刻雨珠不停落在他睫毛、鼻梁以及紧绷的唇上。   奚迟盯着他欲言又止时,他终于抬起了眼,目光里跳动着灼人的热度,在雾蒙蒙的冷雨中,看得人心里一跳, 唇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霍野还是第一次看到奚迟紧张的样子,他忽然不忍心在大庭广众之下质问对方了,这肯定会让奚迟感到难堪。   于是他啪地合上钱包,递还给奚迟,扯紧了雨衣的帽檐,低声道:“走吧。”   奚迟跟他并肩走在下山的路上,气氛和上来时大不相同,两个人都一言不发,各有所思。   但是到了路比较陡,因为下雨湿滑的时候,霍野还是会先走下去,对他伸出手。   然后他握着奚迟稍有些凉的手,感受着柔软的掌心和突出的指节,心里又酸得要命,那张照片看起来是个海洋馆,那个男人也会和他牵着手逛海洋馆么。   到了山下,终于起床了的三个人已经在等他们了。   “野哥,奚大夫!你们看到日出了吗?”孟一文远远地挥着胳膊打招呼。   周雷眼神在他俩中间扫来扫去,贱兮兮地笑:“你们怎么起得这么早,还是没睡啊。”   说完被霍野带着寒意的眼刀扎中。   这时候他们三个也都看出气氛不太对。   施焱先笑着问:“怎么,吵架了?”   “野哥,这肯定就是你的不对了,奚医生这种性格你都能跟别人吵起来。”周雷壮着胆子说。   孟一文跟着用力点头:“就是就是。”   “不是的。”奚迟表情不太自然地开口解释。   “管它什么呢,都是男人嘛,有啥过不去的?”周雷摆摆手,“走走走,我叔叔过来了,在酒店等着请咱们吃饭呢。”   在酒店华贵的包厢里,奚迟见到了周雷这个叔叔。   一身价值不菲的西装也遮不住散发出来的匪气,热络地招呼着他们,装得人模人样,但没说几句话,就暴露出了粗鄙的本质。   “我这儿的服务员,那绝对是全市度假山庄里最漂亮的。”男人的眼神直勾勾地粘在进来倒茶的女服务员身上,“不瞒你们说,市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来我这消遣。”   奚迟止不住皱起眉头。   周雷嚷嚷道:“叔,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忘了忘了,你们都不爱听。”男人打量了两下奚迟,“你这新朋友一看就是文化人,看来我得注意管住我这嘴,不能让你丢人了。”   他去找奚迟攀谈,奚迟知道他的事迹后,从心里感到厌恶,态度也看得出冷淡,加上霍野偶尔开口堵他一句,不一会儿周雷的叔叔就没意思放弃了。   然而吃着吃着饭,男人又按耐不住吹牛的冲动,开始讲述自己年轻时的“光辉事迹”,是怎么跟随老板发家的,这个工厂又是怎么变成了旅游山庄。   说到激动处,周雷的叔叔啐了一口:“姓赵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发达之后就把我们一脚踹开,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奚迟心想,赵鹏升事业越做越大,肯定要和自己的过去割席,不让别人抓到他的把柄,眼前的男人不可能进入他目前公司的管理层,只能被他放在这个山庄当个经理。   男人骂完赵鹏升,又骂他儿子赵晔坤,完了后神秘地跟他们说:“赵晔坤出事后,赵鹏升老婆已经崩溃到住院了,赵鹏升还能在外面人模狗样地谈生意,你们知道原因么?”   看没人显示出好奇,他也不尴尬,接着说:“他还有两个私生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都上小学了。哎,他真是命好,明明造过那么大的罪孽,还能有俩孩子。”   奚迟听见他的话,呼吸默默地收紧了。   “他干嘛了啊?”孟一文替他问出了想问的话。   即使是周雷叔叔这种人渣,也皱起了眉摇头:“那孩子真是可惜啊……唉,不说这个了,吃饭吧。”   奚迟心跳如鼓,果然,当年霍以辞的死和赵鹏升可能有直接关系。   他胸口发闷,再也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菜肴上,找了个借口准备起身透透气。   霍野发现他脸色不对,心里以为他还在在意刚才的事,过了一会儿也站起来出去了。   周雷一琢磨,走出去追上霍野,一把勾住他的脖子问:“你俩今天怎么回事,我感觉你们都不太对劲。”   霍野没好气地一把拨开他的爪子。   周雷又凑过来,拍着胸脯道:“来来来,有什么感情上的问题,可以找你大雷哥倾诉,保证不说出去。”   霍野眉间凝着一层浓雾,半晌才艰难开口:“我看见他前男友照片了。”   周雷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是小姑娘么?这么敏感?有个前任旧照不是很正常。”   霍野把他拉到没人的窗户边,深吸了一口气道:“他前男友,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周雷眨眨眼:“这是夸张的修辞手法,还是?”   “是真的。”   “好他妈离谱啊。”周雷睁圆了眼睛,“还有这事,这不就是老刘电视里的八点档。”   他捏起嗓子道:“原来我只是她的替身,你爱的只是她的脸!”   眼看着霍野脸色骤然变黑,周雷忙改口道:“其实我有个大胆的猜想,你看你不是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家乡在哪么。”   “嗯。”霍野有一丝好奇地看着他。   周雷认真道:“你会不会其实是个克隆人呢!就是用奚大夫前男友的基因克隆出来的。”   霍野用力咬了咬牙:“滚吧。”   “不是没可能啊。”周雷嘟囔着,从兜里摸出一包烟自己拿了根,又递给霍野。   霍野没接,拿出一盒戒烟的薄荷糖倒了一颗。   周雷看得直摇头,夹着烟道:“那现在就当你已经是替身了,接下来怎么办,你还喜欢他么?”   薄荷糖在他齿间被咬碎了,霍野眼神微沉:“当然。”   周雷在烟雾缭绕间摆出一副情感大师的姿态:“那你只能接受,给他留下更深刻的印象,覆盖掉别的男人的记忆,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   霍野瞥他一眼,转身道:“我去找他说清楚。”   “加油野哥!”周雷在后面冲着他的背影嚎,“往好了想,说不定是你失忆了,说不定你是人格分裂呢!”   奚迟吹了会儿风,平复了一下心情,如果绑架案真的是赵鹏升所为,霍忱必定不会放过他,他不能预估霍忱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等他回到包厢时,一桌的人都在,除了霍野的位置空了。   周雷探过头来问他:“怎么样,野哥呢?”   奚迟疑惑道:“我没遇到他,他出去了吗?”   “没事,估计是调整心态去了。”周雷挥挥手。   奚迟这又想起,他还霍野之间,好像还有很大的问题。   他忽然体会到人生艰难的感觉。   周雷的叔叔跟他们吃完饭,看出他们也无意让自己参加接下来的活动,就回了自己的山间别墅休息。   空山新雨,秋意正浓,他惬意地在院子里溜达了两圈,浇浇花喂喂鸟,一边感慨年轻时的辛苦,都是为了现在的生活。   进门之后,他哼着歌,打算小酌一杯,并没有发现暗处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   站在酒柜前,他挑选出一瓶葡萄酒拿出来,刚要转身,后颈被狠狠地击了一下,瞬间失去意识晕倒在地,玻璃瓶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地板上洇开了一朵花。   立在他身后的男人本来面无表情,眼神漠然,此时因为这种脏兮兮的情境,忍不住皱起眉,俯身抓起他没沾到酒液的一条腿,眼中难掩嫌恶。   然后男人像拖着一条麻袋一样,直视前方,拖着他往后院的方向走去,地上留下了一条深红色的痕迹。   霍野一整个下午都没有现身,奚迟觉得他肯定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又隐隐有些担心,周雷和孟一文一直拉着他逛这逛那,他没找到机会联系对方。   回到房间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想了想,编辑了一条消息准备发给霍野。   还没有打完字,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奚迟通过猫眼往外看,看见霍野立在门口,薄唇紧抿看不出情绪。   打开门,霍野走进来看着他,开口道:“奚大夫,我们聊聊?”   “嗯。”   奚迟心跳快了一拍,侧身在狭窄的门廊里给他让出位置。   但霍野并没有往里走,站在门口,一双眸子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里面涌动着暗潮,声音有点沉闷:“你留着和他的照片,是不是还在想他?”   奚迟不知道他指的是霍言清,还是霍闻泽,下意识移开视线避开了他带着侵略性的目光。   这种闪躲的态度仿佛是默认,霍野眸光又暗了一分,往前一步问道:“我对你来说,只是他的替身么?”   离得太近了,奚迟被他充满占有欲的眼神擒获,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喉结缓缓地滑动了一下。   他准备开口否认,霍野却像怕他说出答案似的,突然再次靠近,低头用嘴唇堵回了他要说出的话。   奚迟的背撞上了门板,门锁振动发出哐地一声响,霍野将他抵在门上亲着,一只手垫在他头后面,像是怕他在坚硬的木门上撞痛了,与这贴心的动作相反的是格外急切的吻,在他恍神间已经强势地撬开了他的唇齿,毫不留情地侵夺着他每一寸柔软的角落。   他呼吸间全是薄荷糖的味道,被舔舐过的触感微凉而湿润,令人止不住颤栗,应接不暇,头脑发晕。   霍野松开他时,两个人的气息都有点不稳,霍野看着他,看见那双墨黑色的眼睛里面氤氲的潮气,向来清冷的目光也沾上了热度。   他希望这样的眼神只是因为他,而不是透过他看别的男人。   霍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抬手蒙了上去。   猝不及防被捂住了眼睛,奚迟还没搞清他想干什么,炽热的吻又落了下来,黑暗中感官尤为显著,霍野给地盘打标记似的,带着醋意舐咬着他的唇瓣,让他脊背酥麻。   什么替身啊……都没给他说句话的时间。   亲吻越来越深,他都快要有点靠着门往下滑的趋势。   “砰砰砰——”   这时他身后的门忽然震动了几下,让人神经一紧,他们同时僵了一下。   身后传来周雷扯着嗓子的叫喊声。   “不好了!野哥,你在里面吗?出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霍野:周雷,出大事了,你今晚就被我暗鲨 第48章 不可以   奚迟和霍野对视了一眼, 红着耳朵默默移开了视线。   霍野转身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   周雷继续在门外鬼哭狼嚎:“开门哇!真的出大事了!”   房门终于被拉开,霍野跟奚迟一起疑惑地看着他。   周雷也没空管他们为什么脸红了,一脸焦灼地说:“怎么办, 我叔被绑架了。”   他们脸色顿时严肃了起来。   “什么?”   “知道被绑去哪了吗?”   “还在这个山庄里。”周雷急道, “离这边很近, 是在一个教堂里面, 你从窗户都能看见教堂顶。”   霍野沉声道:“你先冷静下来, 报警了么?知不知道绑匪有几个人?目的是什么?”   周雷拼命抓着头上的短发茬:“报警了, 但是没时间了!没有绑匪在里面,只有他一个人,他身上有炸弹。”   “把电视打开,你们就明白了。”施焱说着, 跟孟一文一起走了进来。   他们打开了房间里的电视,里面没有出现节目或广告, 似乎在实时转播着某个监控摄像头的内容。   赵鹏升并没有任何信仰, 设计这个度假山庄时, 只是为了显得高档才建了个教堂, 夹在里面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内部装饰倒是足够精致,穹顶高耸, 窗户上的彩色玻璃在灯光下反射着璀璨的光。   然而仔细看中间的场景就展露出诡异, 中午才和他们吃过饭的男人正跪在祭坛前,一副对着十字架虔诚忏悔的模样。   如果他不是眼神惊恐,双手被反折绑在身后,身上沾着酒渍和厚厚的灰, 就会更有说服力了。   屏幕外,他们的眼神都集中到男人的脖子上,那上面沉甸甸挂着的东西, 大家都只在电影里见到过,电子屏猩红的数字不断跳动,只剩下不到十五分钟。   所有人的呼吸都紧张起来。   “现在没人敢靠近,教堂外面也被明晃晃地摆着一圈炸弹,意思估计是,谁敢救他那就一起死。”施焱分析道。   周雷抓着头发,重重地叹气:“肯定是我叔叔年轻时候的仇家,现在他应该就在盯着教堂的情况。”   “说不定他还在这附近呢?”孟一文抱着胳膊紧张兮兮地说。   霍野眉心紧锁地开口:“他一定有想要的东西,这样将监控视频转播,大概率是在等你叔叔对着镜头说出什么信息。”   “那他还他妈的在磨蹭什么?就算是要他所有的钱也得给啊!命都要没了。”周雷急得一拳捶在了桌子上。   奚迟一直在旁边一言未发,然而后背已经被渗出的冷汗浸湿,心率快到额侧的血管在突突地跳。   霍忱,他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名字。   不可以,固然仇人可恨,可一旦踏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的路了啊。   虽然霍忱不可能听到他的话,他仍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霍野此时也注意到了他状态不对,连忙走到他旁边握住了他的手,摸到他掌心渗出的汗。   “怎么了?”他看着奚迟的眼睛问。   奚迟眼睫紧张地扇动了两下,望着对方那双深琥珀色的瞳仁,里面盛满了炽热的关切,暖煦的体温从他手心蔓延开。   他心里绷紧的弦稍微松了一分,唇线紧抿,摇了摇头。   霍野还是很担心,他猜测奚迟会不会有相关不愉快的经历,才会有这么大反应。   “你不要看了,去旁边房间休息吧。”他放缓了语气说。   “我没事。”奚迟马上道。   就在此时,电视里忽然发出了声音。   监控里的男人终于抬起头,双目通红,嘴唇发颤地开口,声音通过脖子上的扩音器传到了教堂的每个角落。   “赵总,救救我……我也被逼得没办法了……”   屏幕前周雷猛地站起来:“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求赵鹏升!”   其他几个人都沉默了,视频估计是通过山庄的区域网络传送的,那赵鹏升又怎么可能看得到呢?   慈善酒会的现场,觥筹交错,衣香鬓影,赵鹏升在人群的簇拥中红光满面,搂着身旁年轻的姑娘。   仿佛险些失去儿子,对他来说只是已经越过的阵痛。   大厅中灯光渐渐暗下来,人们都落了座,等待着慈善拍卖活动的开始。   突然间,光线聚焦的展台上,荧幕闪烁了一下,并没有播放展品的资料,反而放起了一段奇怪的监控视频。   视频中的中年男人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声音颤抖:“赵总,救救我……”   全场顿时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有细心的人已经发现右上角的时间好像是实时的。   晚宴现场的几个摄像师也僵住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拍。   坐在第一排的赵鹏升倏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旁边,他的属下立刻迎上来问怎么办。   赵鹏升脸色凝重,言简意赅地交代道:“把度假山庄的所有电源切断。”   下属的脸色一变,这意思就是彻底不管了,让那人自生自灭,但他此时只能按吩咐去通知。   宴会厅的屏幕也很快恢复了正常,开始展示起高雅的珠宝,主持人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赵鹏升,不知道要不要继续。   赵鹏升嘴角再次挂上微笑,冲他缓缓点了点头。   再靠后面的几排,周秘书西装下脊背绷起,放在腿上的双手仍然紧张地交握着。   如同他所料,百公里之外的度假山庄依然灯火通明,供电并没有受到影响。   电视机里穿出急促的滴滴声,十分刺耳,提示着时间只剩下了十分钟。   画面中央的男人也像被按下了开关似的,激烈地发抖,屏幕外的几个人都沉默着,房间里只剩下忐忑的呼吸声。   “九零年,我还在夜总会里当打手,赵鹏升找到了我。”男人肩膀突然垮了下来,开始说话,语调急促而僵硬。   慈善晚会上,主持人倾情介绍着这颗宝石的绝无仅有之处,隔着玻璃盒,它散发着比繁星还闪耀的光芒。   一个突兀的声音猛然插了进来,似乎是从音响中钻出的。   “赵鹏升当年也只是个小老板,问我要不要跟着他干,他有个不挣钱的破工厂,但以后就不一定了。”   “我后来才知道他要开的是赌场,我跟其他几个兄弟盯着这个地方,生意越做越大,慢慢他好像不满足这样了,开始把这地方当一个中转站,他有朋友在危险的时候,会把‘货’存在这。”   倒计时还在不断缩短着。   跪着的男人咬咬牙,接着说:“不止这些,他们还在这个地方组织卖淫,那些女孩好多都是农村来打工,被连蒙带骗拉过来的。”   “还有,因为这里偏僻,又临山临水,如果谁惹了他就被拉过来……我有个兄弟,当年就是我从山上推下去的,装成从山上失足掉下去。”   宴会厅中一片寂静,只有发抖的男声不断讲述着。   无数道视线汇聚在赵鹏升的背影上,赵鹏升脸色已是一片铁青。   跟时间赛跑,那个男声越讲越快。   “这样他很快就发了大财,他很贼,后面就不直接跟我们接触了,看见他那些朋友有人落网,他就彻底不干了,把别人推出去顶罪,自己摘得干净,风风光光地当大老板。”   酒店房间里,几个人听着,心底都升起一股难以平息的愤慨,连周雷都捏紧了拳头。   奚迟心想,在那个监控系统和法医鉴定尚欠成熟的年代,赵鹏升之流的确可能通过这些肮脏的行当积累资本,在风声收紧时抽身,享受荣华富贵。   包括替他动手的人,也在好好活着。   真是令人作呕,尤其是他想到小时候的霍闻泽,曾被绑到这种龌龊的地方,不知道是怎么才逃了出来。   尖锐的滴滴声再次响起,表示时间只有五分钟。   教堂中央的男人彻底慌了,浑身抖成了筛子,左右环顾着空荡的室内:“我已经都说了!我说完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没有人回应,冷冰冰的数字也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是有罪……但这十多年……我做的都是正规旅游生意了……”   男人涕泗横流,嘴里念叨的话也凑不成了句子。   奚迟后背再一次冒出凉意,万一那个人根本就没有设置暂停定时呢。   虽然这些人死有余辜,但警方不是马上就到了吗?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他猛然站起来,拉住霍野的手往外走。   霍野愣了一下,跟上他的脚步,被他牵着带到了走廊尽头停下。   奚迟深吸了一口气,盯着霍野的眼睛,声音里止不住微微颤抖:“够了,霍忱,你快给我出来!”   霍野一双色泽偏浅的眸子怔怔地回望着他。   他伸手扶住了霍野的肩膀,提高了声音。   “霍忱!你能不能听见?出来!快点把它停下!”   霍野此时反应了过来,这个名字应该就是奚迟的前男友,现在奚迟在感到恐惧的情形下,陷入混乱,潜意识里想到了前男友,把自己当成了他。   他没有吃醋的心情冒出来,只觉得很心疼。   他把奚迟捞进了自己怀里,手臂环绕他轻轻颤抖着的身体,在他后背上面拍了拍,用能做到最温柔的声音跟他说:“别怕,别怕,不会有事的。”   但他们都知道不是这样,奚迟在他怀抱里像被抽走了力气,下巴搁在他肩头,墨黑色的眼睛静静地眨了眨,似乎现在只能等待。   时间变得漫长而短暂,计时器上的数字顺利归零。   所有人都听到“嘭”的一声巨响,不止是从电视里传来,还有他们不远处的空气中。   他们的侧脸被窗外升起的火光照亮,奚迟揪紧了霍野背后的衣服。   教堂里男人倒在过道中,瑟缩着呜咽,眼泪淌了满脸。   他脖子上归零的铁块正在播放着悠扬而圣洁的乐曲,女声吟唱的圣歌充盈在教堂中,并随着线路传递到电视音响里,洗涤着每个人的心灵。   奚迟也听到了四周的音乐,愣了一下后,他从霍野的怀里出来,走到了窗户边上。   又是“嘭”的一声,夜空中绽开了一道璀璨的花火,散开成闪烁的星光,将漆黑的幕布点亮。   紧接着,数簇烟花同时从教堂的方向升空,满眼都是绚烂纷呈的色彩,交相辉映,如火焰如飞瀑,将夜晚照得仿若白昼。   本来在房间的人们都怔怔地往外看,好像那边本就该安排一场烟火表演似的。   当地警方很快把劫后余生,晕倒在教堂里的男人带走了,第二天早上,游客们也被放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车上几个人都格外沉默,尤其是本来话最多的周雷。   “他算是活该,要是我早早把他举报了,说不定比现在还好点。”周雷忽然开口道。   施焱拍了拍他的肩:“这下姓赵的估计也要凉了。”   “也不知道策划这出的人是谁,居然放烟花,听警察说外面贴着警示标志的‘炸药’全是烟花。”孟一文感叹道。   一群人先到了老刘的修车行,然后各回各家。   霍野送奚迟回家,路上他们到临近的商圈吃了个午饭,从昨天出事到现在大家都是滴水未沾。   奚迟此时心情已经彻底平复下来,一想到昨天对着霍野呼唤“霍忱”,就有点难为情。   可能是看过的电影误导了他,让他觉得这样真的能把人叫出来。   好在霍野没再提起这件事,和他面对面坐着静静吃饭。   霍野给碗里加了点醋,抬头看见奚迟正在轻轻吹着勺子中的小馄饨,眉眼缭绕在白雾里,像幅淡然的画。   他心里软得不行,也不想纠结替身不替身的了,虽然还是嫉妒那个人在奚迟心里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   吃完饭他们跨上车子,准备启动回去的时候,霍野忽然瞥见正前方的路边,有个电话亭似的照片打印机。   他眼神一动,扭头道:“奚大夫,能跟我拍张照片么?”   “嗯?”   奚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拍照,但同意了,准备摘下头盔。   “不用这么麻烦。”   霍野阻止了他,把他眼前的挡风镜掀上去,也翻开自己的,然后点开手机相机,把两个人都框进屏幕里。   “那我拍了?”霍野扬起唇角。   “好。”奚迟看着镜头,感觉距离有点显得生疏,稍向对方那边靠了些。   霍野直接伸手揽过了他的肩,笑意飞扬,按下了拍摄键。   拍完后,他满意地看了一眼,跟奚迟说:“等我一分钟。”   回来时他拿了两张照片,递给奚迟一张。   奚迟垂眸端详了一下,上面霍野戴了黑色的头盔,而他的头盔是白色的,霍野搂着他笑得很酷,但又带了丝不易察觉的腼腆,整个画面染着灿烂的阳光。   把照片放进外套口袋里,他忽然明白了霍野为什么要拍照给他,尤其是霍野拿出钱包,明目张胆地把照片放进最显眼的地方,又把手机里的合照设置成壁纸时。   看到他微怔的眼神,霍野弯起眼睛:“我很不甘心当替身,但我知道,霍忱对你而言肯定意义非凡。”   “……”   奚迟总觉得他理解得越来越歪了。   霍野目光坦荡地说:“我会努力,一直到你害怕时会先想要找我的那天。”   作者有话要说:  霍忱:老婆不让我做危险的事,定个闹钟放烟花,大家都好害怕呀(眨眼)   迟迟:(微笑)跪一年搓衣板不过分吧? 第49章 别不理我   纸包不住火, 事发不到三十四小时,网上对于这次事件的讨论已经沸沸扬扬了,尤其是赵鹏升被警方从家中带走调查之后。   网友们都在拍手称快, 觉得赵鹏升和他的同伙这种喝着人血富起来的渣滓, 得到怎么样的报应都不为过。越来越多的人出来指控赵家人曾经犯下的罪孽, 甚至曾经被赵晔坤强迫过的女明星, 也终于有了勇气站出来, 曝光保存的录音截图等证据。   连奚迟他们科室的群里, 都聊得热火朝天。   大部分同事都在讨论单一人证能不能定罪,以及法律追诉期限的问题。   看见他们发出的,法定最高刑为无期徒刑及死刑者,超过三十年将不再追诉时, 奚迟心里一凉。   如果赵鹏升犯的那些罪都是在九十年代,包括对霍闻泽和霍以辞的绑架案, 他难道真有可能逃脱制裁吗?   这也太荒谬了。   【如果我是受害者或家属, 他要全身而退, 我肯定接受不了。】他有同事在群里说道。   另一个同事附和:【那我恨不得他真的被炸死。】   【别这么激动嘛, 反正现在已经被抓进去了,等待调查的结果吧。】   【我倒是很好奇, 策划这一出的人究竟是谁?】一个同事忽然提起来。   然后大家讨论的重点就变了。   【肯定是赵的仇人, 谁能想到会是烟花呢?听说那个炸弹被带回去检测,真就是个加了数字屏的音乐播放器。】   【我觉得这人还挺有创意的,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了。】   【感觉是会躲在后面微笑看大家陷入恐慌的类型,我有罪, 我觉得有一点带感。】   奚迟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眼角一抽。   创意?带感?   他昨天发自内心的那种恐慌还历历在目,那一声响后从脊背凉到头顶的感觉, 还残留在他身上。   仿佛心电感应一般,他握着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电者正是罪魁祸首。   奚迟眉心拧了起来,盯着看了两秒,挂断了这个电话。   他现在不想跟霍忱说话。   没过一会儿,对方又契而不舍地打了过来。   奚迟再次果断按掉。   当手机第三次可怜兮兮地响起来时,他直接把这个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耳边清净了之后,他本来打算煮碗面作晚饭的,现在也没有心情了,干脆去书房打开电脑,开始整理实验数据。   半个小时之后,他家的门铃忽然响了。   奚迟心头一跳,心想该不会是霍忱直接跑过来了吧。   他略带紧张地走到门口,往猫眼里看去,只见站在外面的是个陌生小伙子,穿着服务员的制服,鸭舌帽上印了他常去的一家餐厅的名字。   奚迟打开门,那个外送员把手里的两个袋子递给他,露出了八颗牙的热情笑容。   “先生,这是霍先生给您订的餐,他让我转告一句话,他错了,您生气归生气,还是要按时吃饭。”   奚迟愣了下,对着外卖小哥灿烂的笑脸,只能表情有点别扭地匆匆接过来。   “嗯。”   关上门,他把饭放在了餐桌上,默念了句无聊,然后再次走进了书房。   过了一刻钟,他又唇角紧绷,眉间带霜地出来,坐在餐桌前拆开包装。   这只是因为不能浪费食物而已,奚迟在心里说道。   对方点的菜倒是完全按照他的口味,除此之外,还有个造型可爱的小熊布丁。   他又不是小孩,怎么会喜欢这个,他面无表情地舀了一勺,甜丝丝的榛果巧克力味在唇齿间化开。   这时,他家的门铃又被按响了。   奚迟开了门,这次是个年轻女生抱着一大束花,主花是向日葵,看起来阳光四溢。   女生甜甜笑着把花递给他:“这是霍先生送您的花,他还让我转达一句话。”   女孩子清了清嗓子,脸颊浮起红晕:“宝贝,对不起,别不理我。”   听这话从陌生人口中转述,奚迟的脸也一下烫了起来,连忙接过花道:“谢谢。”   收完了花,事情还没结束,再次打开门时,外面的人穿着西装,看起来比之前的两个正式多了,交给他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拆开后是一个男士钱包,设计简约,但看质地和牌子就知道价格不菲,他井不是很想收。   打开它里面夹着一张小卡片,上面用飘逸的字体写了——“Sorry”   字下面还画了只摇尾巴的小猫咪。   哪有猫会这样摇尾巴的?奚迟默默地想。   等到门铃第四次响起,他已经想好了不管什么都拒收,开门后却愣住。   门口居然站着一整支四重奏乐团,打着领结的乐手们一齐摘下礼帽,贴在胸口绅士地向他致意,然后打着节拍开始倾情演奏。   欢快诙谐的曲调环绕在他的周围,乐手们一边奏乐,一边幽默地跟他互动,仿佛空气都变得轻盈。   几首曲子下来,他也不禁跟着嘴角微微上扬,结束后乐手们站成一排,笑眯眯地齐声道:“奚先生,祝您每分每秒幸福愉快。”   奚迟刚想道谢,他们又大声说:“和霍先生永浴爱河!”   他嘴角的笑僵了僵,关上门后,觉得这样放任不管,那人马上就会把自己封进纸箱快递过来。   于是他把那个号码从黑名单揪出,拨了回去。   瞬间就被接通了。   “神经病。”   他先咬牙切齿地开了口,不知为什么感觉少了点气势。   男人低沉的笑声仿佛就在他耳边响起,听得他耳根一痒。   笑完后霍忱马上说道:“原谅我吧,宝贝,你不理我的时间实在太难熬了。”   奚迟垂下眼帘,声音冷冷地说:“你别这样叫我。”   霍忱语气顿时带上了委屈:“其实我本来的计划不是那样的。”   奚迟没说话,静静地听着。   “我是打算在霍野那小子进门后,找个机会切换过来,反正你晕晕乎乎的,也不会知道谁在亲你。”   他尾音勾着一丝恶劣的笑意,奚迟呼吸一紧,下意识在心里反驳,他怎么就不会知道。   “我们就可以一边接吻,一边等待倒数,时间肯定会过得很快,然后我们再一起看烟火表演。”   霍忱遗憾地说到这,忽然语调掺上了一丝冷意:“我就该把那个打鼓的和他叔叔绑在一起,既然他喜欢说话……”   “你又想干什么?”奚迟打断他,质问道。   对面声音瞬间变得纯良乖巧:“没有呀。”   奚迟没有放过他,接着问:“现在你已经掀起了这么大的波澜,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霍忱少见地沉默了一秒。   奚迟知道自己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捏紧了手机,开口的声音平静,心跳却不太稳。   “你不见我,是因为直接和我接触,会对你产生负面影响。”   没听到对方反驳,奚迟继续道:“也许你会无法这样自如地切换人格,也就不能顺利完成你的计划。”   他清冷而笃定的声音落下,对面轻笑了一声。   “真聪明,不愧是我的宝贝。”   奚迟竟从他话中听出了一丝骄傲,顿了顿问:“为什么会这样?”   “拜霍闻泽所赐咯。”霍忱散漫的语调里压着一丝冷戾。   奚迟听到那边传出吱哑地一声,似乎是霍忱躺倒在了床上。   耳边的声音也随之变得更低沉慵懒:“你就是我被设定的弱点,见了你我就头脑眩晕,四肢发软,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了。”   明明知道他在顺着话茬瞎扯,奚迟仍控制不住自己加速的心跳,这感觉就好像,一只猛兽在他面前露出最柔软的肚皮。   “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制服我。”霍忱语调里勾着喑哑的笑意,“把我抓住,而我没有力气挣扎,天哪,如果你把我双手绑起来铐在床头,我就只能闻着你的味道硬一整晚了,好可怜哦。”   奚迟听着,热度从耳根开始迸发,迅速蔓延到全身的皮肤都是烧的。   他为自己这种反应感到有些羞耻,绷紧了呼吸和语气:“闭嘴,我……没有这种爱好。”   霍忱还是笑:“完了,我已经开始兴奋起来了,宝贝,快点来抓我吧。”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虽然他发出的声音还是平时一样沉静,语速却明显加快了,显示出它的主人在紧张。   “等等。”霍忱阻止了他。   奚迟等着他还要说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霍忱的语气却突然变得认真:“昨天你叫了我,我没出来,对不起。”   奚迟微怔,没料到他又突然正式道歉。   “我跟你保证,以后你想我,需要我的时候,就叫我的名字,我一定会出现的。哪怕这会让霍闻泽控制我、打败我,我也会来。”   奚迟的喉结在空气里轻轻地滑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事,对方明明是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话,他的侧脸却比刚才烫得更厉害。   带着一丝慌乱,他刻意道:“希望不会有这个机会。”   挂断电话后,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冲刷在手心,又浇在脸颊上,让他的心情平静了很多。   他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他皮肤下刚才渗出的一片粉色还没消散下去,随便拉个人来看一眼,都会觉得很明显的程度。   没擦干的水珠顺着他下颌线缓缓滴落,睫毛也被沾湿,令他看起来不像平时那样冷静到有些漠然。   霍闻泽曾经不止一次跟他说过,这个人格很危险,他随着自己的了解,也认为霍忱的一些思想和行为,是他不能理解的。   他的目标,应该是尽快帮助对方回到稳定的状态,让霍忱得到控制,不能再自由地为所欲为。   但看到尘封的丑恶真相被揭露出来,他心里也会觉得畅快,他忍不住好奇霍忱是怎么样被创造出来的,想知道对方的故事。   他望着自己深黑如墨的瞳仁,静谧的湖面下也泛出了淡淡涟漪。   情况有点不妙。   终于要睡觉的时候,他家今天负荷过重的门铃又响了,只被短短地按了一下,等他披上外套走到客厅时,才又响起第三声。   奚迟往外一看,是他熟悉的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对着他眨了眨。 第50章 学习能力   奚迟开了门, 随着门锁拧开的“咔嚓”一声,门外的人全身僵了僵。   他对上那双亮晶晶,含着几分忐忑不安的眼睛, 开口道:“言清?”   霍言清的眼圈瞬间红了, 似乎在努力克制冲过来抱住他的冲动, 只是皱巴巴地喊了句:“……哥。”   像被大雨打湿的小狗狗一样。   他本来是想着, 等霍言清再次切换到这个身体上, 他见面一定要先好好跟对方讨论一下,为什么先以网友身份跟他相处几年, 见面又跟他兄弟相称, 然后一边追着他叫哥哥, 一边跟“网友”诉说对他的喜欢。   是觉得骗他很好玩么?尤其是回想起他每次鼓励“小鲸鱼”勇敢追求的人就是自己, 他就感觉脸上发热。   然而对着霍言清湿漉漉的眼神,开口质问突然变得有点困难。   霍言清看他沉默不语,心里更慌, 语调都不稳了:“哥,我还能回你家么?你骂我也可以, 别把我丢出去。”   他目光黏在奚迟身上, 他穿的睡衣, 料子一看就很柔软,肩上披的驼色针织外套也软乎乎的,身后客厅里亮着暖色的光。   他好想回去。   霍言清眨了眨眼睛,压下泛起的酸涩,小声道:“我真的不知道能去哪了……”   奚迟心里冷笑一声,小骗子,凭他的本事还能没地方去么?   但他还是侧过了身,淡淡地说:“进来吧。”   温暖的光顿时倾泻出来, 笼罩在他身上,霍言清眼神瞬间亮了,迅速进了屋,好像怕晚一秒奚迟又反悔了似的。   进来后,发现自己的拖鞋居然还没被奚迟扔掉,他嘴角又上扬起来。   奚迟看他一下子开心起来的模样,嘴角的严肃也绷不住了:“你吃饭了么?”   问出来,他觉得自己真有点长辈的意思了。   小时候他少有的几次跟他母亲怄气,谁也不低头,最后方琴就会在门口语气硬邦邦地喊:“出来吃饭!”   霍言清克制着嘴角的笑意:“应该吃过,我醒来已经很晚了。”   “你是从霍忱那出来的?”奚迟问道。   霍言清一愣:“霍忱是谁?”   奚迟也有些意外:“就是诱导你们出现的人格,你不知道他的存在么?”   “哦,我知道。”霍言清明白了,“但他从没有告诉过我他的名字,他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他。”   说完他紧张起来:“他来找你了么?”   “还没有。”奚迟摇头,又问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也许他可以从霍言清这得到找出对方的线索。   霍言清感觉奚迟似乎对霍忱很感兴趣,心里酸得不行。   “他住在一个阴暗的山洞里,”他开口说道,“里面都是白骨和他搜刮来的财宝。”   这不就是童话里恶龙的巢穴么?奚迟觉得有些好笑。   霍言清又认真地回答:“我真的不知道,他每次都把我丢在大街上……扔在一个宠物店门口。”   看着霍言清咬牙切齿的模样,奚迟感觉他着实被欺负得有点惨。   “不说他的事了。”奚迟率先在沙发上坐下,“说说你和我留下的问题吧。”   霍言清的表情瞬间绷紧了:“好的,哥,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先说完。”奚迟坚持道。   霍言清在奚迟旁边不远不近的距离乖乖坐好,用余光打量着他的表情。   奚迟其实也有一丝紧张,抿了抿唇,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你哥哥?还是为了接近我骗我的?”   “不是。”霍言清立刻反驳,然后垂下头,半晌才红着耳朵开口,“我真的幻想过你是我哥。”   奚迟侧过脸安静地看着他。   霍言清深吸了口气:“其实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周秘书,我开始还真以为他是我的家人呢。”   “我把我的想法都跟他说,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但是他告诉我,他只是我的秘书,我是他老板的另一个人格,他教我东西、照顾我,都是他的工作而已。”   “我问他我只是霍闻泽的附属品吗,他说是的,劝我早点接受这个事实。”   他越说声音越低,奚迟心里跟着涌出一阵酸涩。   他看过霍言清被记录下来的视频,那时候霍言清是货真价实的十几岁少年,看起来更加单纯天真,听到这句话表面上很平静地接受了,关上门就蜷在椅子上,脸埋在臂弯里偷偷哭了。   奚迟理解这种感觉,突然明白自己并没有家,没人站在他这边,心里肯定不好受。   霍言清垂下的睫毛抖了抖,继续说:“后来,我从霍闻泽的日记里发现了你。”   “日记?”奚迟捕捉到了令自己诧异的点。   他印象里霍闻泽情绪一向极为内敛,很难想象霍闻泽会写日记,还跟他有关。   “嗯,”霍言清点头,“他记录在一个加密的个人网站,但是我一下就破解了,你要看么?”   看着霍言清献宝一样的眼神,奚迟有些心虚地说:“你先讲完。”   霍言清配合地继续说:“我很好奇,就想看看你,所以我入侵了你们学校的监控系统,对不起。”   “我不能出门,就开一个窗口在屏幕旁边,一边做事一边看你的一天是怎么过的。我看到你总是自己走在校园的路上,一个人去食堂吃饭,放学一个人在教室做题。”   奚迟愣了一下,他高中在省重点的重点班,氛围好像确实比较冷漠,加上他性格原因,更没什么朋友了。那个时候他妈妈和继父在谈恋爱,他有种很快会有新家庭的预感,因此也不喜欢回家。   “我觉得你可能也和我一样,在大海里没有找到同类,远远看着你,就好像你陪着我,我也陪着你,我好想当你的亲人……”霍言清耳朵更红了,“就想象你是我哥,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去海洋馆。”   “后来看见你在网上求助,我紧张得要命,生怕别人抢先了。认识你这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我知道我应该安心当个网友。”   霍言清抬起头看向他,眼圈泛红,目光灼灼:“可是你太好了,我控制不住喜欢你,你发的每个字我都喜欢,我想听你的声音,想让你看着我。”   他的眼神清澈又真挚,看得奚迟胸口发软,少年热切地把内心全部展现出来,总让人感到动容。   奚迟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发,又觉得这个时机,像默许他继续喜欢一样。   犹豫之中,霍言清已经拉过他的手,贴在了自己侧脸上,冲他弯起眼睛一笑。   皮肤的温度烫着他的掌心,奚迟说话的声音都少了一丝底气:“可能你就是太孤独了,对我只是亲情。”   “可是,”霍言清眼眸明亮,“我想亲你,我想跟你上床。”   奚迟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用如此认真的语气说出来的。   霍言清边疯狂脸红,边接着说:“虽然我还没有经验,但我在努力学习,我学习能力很强的,做饭都是我在网上自学,我一定不会比霍闻泽差。”   他要学……什么啊,奚迟感觉热度也蔓延到了自己这边。   “我朋友建议我黑了你电脑,寻找一些学习资料,但我觉得这样不好。”霍言清越说声音越小,“你可以发给我吗?”   奚迟狠狠地惊了一下,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这种勤奋好学的语气让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他移开眼神清了清嗓子:“别想这些有的没的,睡觉。”   霍言清乖巧道:“好的。”   眼见着奚迟走到卧室门口,霍言清感觉心里空空的,似乎这个距离已经很远了。   “哥。”   奚迟听见背后传来忐忑的声音:“我能抱你一下么?”   “不能。”   他果断地拒绝了,他现在才刚接受霍言清对他是那种喜欢的事实。   “嗯。”霍言清语气蔫蔫的。   奚迟有一丝于心不忍,还是拧开了房门,下一秒,霍言清忽然从背后搂住了他。   “对不起。”霍言清一边为自己的冲动道歉,一边抱着他在他颈窝里蹭来蹭去,“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被他复读机一样地念了不知道多少遍,奚迟终于进房间后,摸着发烫的脖子,已经感觉头有点晕了。   想到霍言清说的“学习资料”,他又后背一僵,哪个成年男人能没有呢?他打开电脑,点开文件夹里套的文件夹,加密,隐藏。   不过这对于对方来说,估计仍然等于透明,只能寄希望于霍言清的职业操守了。   这时,角落突然弹出深海小鲸鱼的头像,他跟着心里一跳。   点开是个网址,他心生警惕,准备去隔壁问问,霍言清解释道:【霍闻泽的日记。】   带着一种罪恶感,奚迟犹豫片刻,还是点开了。   网页名字叫“无人之境”,整个弥漫着一种中三气息,他看了看,虽然没写名字,但记录的都和他有关,字里行间满满的少年心事。   他不太敢相信这是霍闻泽写的,如果这会儿霍闻泽在旁边,肯定已经一脸黑线地来捂他的眼睛了。   一些语气跟霍言清说话有点像,记录到十八岁那年就没有再写,让他有种感觉,好像霍闻泽的少年时代转移到了霍言清身上,并一直青涩而蓬勃地存在着。   第三天奚迟去手术室做完手术,碰到高昊他们有一台比较复杂的,叫他过去一起上台看看,结果一下就忙到了天黑。   换下衣服,他才看到霍言清给他发了好几条信息,他这段时间都快忘了对方会等他一起吃饭了,赶紧回复过去。   从外科楼出来,他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霍言清戴着个耳机站在路灯底下,影子被拖得长长的,牛仔外套在秋夜里显得有些单薄,双手插在口袋里,正在默默地等他。   奚迟看了两秒,向他走过去,霍言清看见了连忙摘掉耳机。   “你怎么过来了?”他问道。   霍言清弯起眼睛笑了笑,眼神清澈:“我有点担心,之前你不是有同事想害你么。”   奚迟胸口温热,跟他说:“走吧。”   回到家后,霍言清热了菜,他们吃完饭后,霍言清忽然凑到他边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哥,我给你……”   “什么?”奚迟没听清。   “我给你…织…”霍言清耳朵已经要滴血了。   奚迟还是不解地看着他。   霍言清下定决心:“我给你织了一件毛衣!”   奚迟完全没想到,一时愣了。   霍言清捂脸,飞快地说:“也是我在网上学的,以前就织好了,你拿着就好,就当是我买的,不喜欢就不穿,啊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说完他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奚迟,如临大敌地立刻转身回了书房。   奚迟把袋子里的毛衣拿出来,羊绒的触感软软糯糯,颜色是深海般纯净的蓝,样式很简单,有几个地方针脚不太均匀,一看就是亲手一针一线织成的。   衣角处还用浅蓝色的毛线细细地勾了一只小鲸鱼。   奚迟捧着这件毛衣,觉得它承载了很珍贵的意义,那种少年情窦初开的心情扑面而来,在他心底海水一般回荡着。   他走过去敲了敲书房的门。   “怎么了?”霍言清回答的声音还有点紧张。   奚迟隔着门,带着笑意说道:“毛衣很好看,我很喜欢。”   过了一秒,门被拉开了,霍言清红着耳朵探出头:“真的吗?”   奚迟点点头。   霍言清忽然认真起来,眼神明亮:“哥,我害怕到时候就不是我在你身边了,所以提前送给你,祝你下星期生日快乐。” 第51章 男朋友   奚迟听见他这话, 胸口暖融融的,又有点心疼。   于是他做了这两天一直想做的事,伸手在霍言清头顶揉了揉。   霍言清红着耳朵, 像小动物一样在他掌心蹭了两下。   柔软的发丝在他指缝间滑过, 痒痒的触觉蔓延开, 让他耳根也跟着有些热。   不得不承认, 眼前的人着实可爱到令人很难拒绝。   他收回手时,霍言清恋恋不舍地说:“那个衣角上的小鲸鱼, 你要是觉得幼稚,可以把它拆掉。”   “我觉得很好看。”奚迟肯定道, 顿了顿又开口, “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手织的毛衣。”   他高三那年, 不知道是不是想着他快上大学了, 心生伤感, 方琴曾经尝试过给他织毛衣,他瞥见沙发上的线圈, 还隐隐期待过。   但他母亲做了这么多年纯职场女性, 跟毛线缠斗了两天,就无奈地放弃, 给他买了两件羊毛衫,继续加班去了。   霍言清听了扬起嘴角,带着一丝骄傲道:“我知道。”   “明天我下班后,一起去吃饭吧。”   虽然他对自己一星期后的生日没什么感觉, 但霍言清好像很遗憾不能陪他一起过,干脆提前吃顿饭,就当过了。   霍言清想到自己是第一个和他过生日的人,心情恨不得飞起来。   奚迟替他关上书房的门之前, 霍言清又深吸了一口气说:“哥,我喜欢你!”   那也不用每天表白一遍吧,奚迟脸颊有点发热地想。   “现在你能允许我喜欢你,我就很开心了,我会好好加油让你喜欢我的。”   霍言清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去关上了门。   等他第二天下了门诊,霍言清果然又在门诊楼下等他,看到他举高一只手,阳光灿烂地挥了挥,引得周围好几个小姑娘回头看。   奚迟看见他另一只手拎了个精致的盒子,霍言清晃了晃:“我知道你不喜欢夸张,就订了一个很小的蛋糕。”   他们去了附近一家私房菜,店主是他妈妈的朋友,已经开了十几年,近年发达了正式搬进大商场,环境好了很多,味道还是没变。   没想到刚坐下,店主居然发现了他们,过来跟他打招呼,笑眯眯地问:“男朋友啊?”   霍言清表情顿时紧张起来,奚迟觉得这个问题很难界定,只能抿唇微笑了下。   这样近似于默认的一笑,霍言清瞬间被巨大的幸福击中,微怔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店主阿姨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他们俩一圈,点头道:“真般配啊。”   她走后,霍言清嘴角就下不来了,正夹着菜都会突然停顿一下,然后耳朵更红一点。   奚迟看他这样幸福到头晕的反应,突然不忍心开口解释了。   其实知道霍言清就是“小鲸鱼”后,他们倒是多了很多话题可聊,毕竟做了几年的网友。   不担心会说漏嘴后,霍言清对着他话更多了,上一道糖醋鱼都能跟他讲半天故事。   奚迟大多数时间安静地听着,偶尔笑着跟他讨论几句,霍言清说话跟网上打字一样,带着一种夏天汽水被拧开般,咕噜噜冒泡的热情,能把小事讲得很有意思。   他响起对方说的“鲸鱼都是话痨”,也不知道霍言清被关住的时候,会不会憋得要疯了。   奚迟夹了一筷子菜放在他碗里。   霍言清立马闭嘴了,犹豫道:“哥,我会不会话太多让你觉得烦啊?”   奚迟没想到他这样担心,看着他道:“我没那么容易觉得你烦。”   霍言清又开始星星眼,就在这时,奚迟目光越过他看见了门口的人影,神色一僵。   扎马尾的小姑娘一只手拉着他妈妈,一只手拉着他继父走了进来,一家三口在预留好的一张桌子前坐下。   他总算知道店主阿姨意味深长的眼神是为什么了。   还没坐稳,恬恬已经敏锐地发现了他,站起来手舞足蹈:“哥哥!”   方琴和何俊良也顺着回过头,看到他,目光顺着停在他身边的霍言清身上,顿住了。   恬恬也看见了霍言清,惊喜地大声呼唤:“嫂子!”   霍言清睁大了眼睛,方琴夫妇表情明显凝固了一下,奚迟感觉空气出现了一瞬间的静止。   他跟霍言清对视一眼,表情略微不自然地起身,向他们走去。   “上次就是他们一起去给我开家长会。”恬恬热络地介绍着。   方琴也站起来,对有点紧张的霍言清慈爱地笑道:“这就是小霍吧,比我想的还要帅很多啊。”   奚迟跟她联系并不频繁,有什么事也闷着不说,因此她也只知道儿子有个交往快三年的男朋友,姓霍,其他都不了解。   霍言清肩膀松懈下来,笑容乖巧:“阿姨好,叔叔好。”   方琴和何俊良眼里的笑意更深了:“来来,快坐下。”   奚迟还在犹豫,他没想到对方会以分人格的状态见到他家里人,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恬恬已经拉上了霍言清的袖子:“坐吧坐吧,这桌子可大了。”   最后他们在对面并排坐下了。   何俊良笑容温煦地跟霍言清搭话:“小霍是做什么工作的?”   “网络安全工作。”奚迟替他委婉地回答道。   然而霍言清在同一时间开口:“自己开公司。”   奚迟没想到他会说霍闻泽的身份,轻抿了下唇,不动声色地补充:“网络安全公司。”   霍言清心脏已经快跳了出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奚迟会说他的信息,这感觉就像他被认证了,胸膛里像海啸一样翻涌。   方琴难得笑得一脸温柔,问:“你们怎么认识的呀?我问奚迟他总是不喜欢说。”   霍言清道:“网上。”   奚迟回答:“医院。”   再一次交叉开了。   霍言清马上眼神真诚地解释:“在医院里遇见,后来发现原来就认识。”   奚迟垂眸:“我遇见那次医闹,就是他出手帮忙的。”   方琴恍然:“哎呀,那真是天定的缘分了。”   接下来他们也没再问个人信息,轻松地聊起了天,霍言清什么都能跟他们聊几句,眼神清澈,笑容阳光,嘴还很甜,很快饭桌上洋溢起了欢声笑语,一派和谐。   方琴忍不住欣赏地打量着霍言清,她刚知道儿子跟男人谈恋爱时,其实有点担心,害怕看见一个五大三粗脾气不好的,因为她了解奚迟性格,交往肯定是非常喜欢了,越理智的人遇到这种例外,越容易丧失原则。   但现在看到霍言清,一看就善良单纯,热情开朗,让人的心里阳光普照,越看越喜欢。   奚迟在旁边听着霍言清跟他母亲和继父聊天,一顿饭说的话,恐怕比他一年回去加起来说得都多。   他能看出来,霍言清并不是为了应付他们俩,而是真的很开心,眼神里泛着光芒。   他感觉霍言清从问周秘书那个问题开始,想要的只不过是有人可以认可他,接纳他,就像离群的鲸鱼不停发出声波,想要找到自己的亲人。   等吃完饭,方琴还依依不舍,热情地跟霍言清说:“下次一起来家里玩,光迟迟回来那真是太闷了,我们研究研究刚才跟你说的菜谱。”   霍言清乖巧点头:“好的阿姨。”   “我看你俩倒更像是一家了。”何俊良笑着调侃道。   他们坐扶梯下楼,恬恬突然看见了娃娃机,激动地回头:“哥,我们一起去抓娃娃好不好?”   奚迟犹豫:“你去吧,我不怎么会抓。”   恬恬又期待地看向霍言清。   “我跟你去。”霍言清冲她眼睛一弯。   没过多久,他们怀里已经抱了一大捧娃娃,恬恬崇拜地看着他:“你太厉害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霍言清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好吧,我再去那边给你抓一个最大的。”   他半蹲在娃娃机前,跟恬恬一起研究下爪子的位置。   奚迟从背后看他们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认真的样子,不禁嘴角微微上扬。   恬恬扒在玻璃上,眼睛眨了眨:“你说,我给我哥哥买什么生日礼物呢?”   霍言清意外地问:“你还要准备么?”   “那当然。”她小大人似的轻轻叹了口气,“我很希望他能回来,可是我哥哥并不把我们的家,当作他的家。”   霍言清一愣,为小朋友的敏感心思感到有些诧异。   “哥哥总是离我们有点远。”恬恬鼓起脸,“可我觉得他是我最亲的人。”   霍言清能理解她的感觉,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这样想的呢。”   等从商场回来之后,奚迟能感觉到霍言清周身笼罩着幸福的光环,一戳就会冒泡泡似的。   “我要收回认识你那天是最开心的一天那句话了。”霍言清眼神明亮,认真道,“换成今天。”   不就是和他家的人吃了个饭,这也太容易满足了点,奚迟心想着。   霍言清在心里悄悄道:因为体会到了当你男朋友的感觉。   睡前奚迟在卧室看书,霍言清准备洗衣服,收拾的时候看见了奚迟挂在玄关的一件外套,想问问他要不要一起洗掉。   拿下来后,他顺手摸了一下衣服口袋,看有没有需要拿出来的东西,碰到了一张薄薄的纸片。   他取出来,不经意瞥了一眼,目光却定住了。   是一张合照,相片上奚迟身边的男人和他有着相同的脸,但穿着酷酷的机车皮衣,眼神里有种潇洒不羁的气势。   最重要的是,他搂着奚迟的肩。   两个人距离那么近,动作那么自然,谁都会觉得是一对亲昵的情侣,尤其是一黑一白两个头盔最为扎眼。   这不是霍闻泽,那又是谁?这个身体里还有其他人格,并且偷偷和奚迟熟悉到了这种地步。   霍言清胸膛起伏着,里面酸涩的情绪满溢,想要找到缺口冲出来。   奚迟靠在床头,听见闷闷的敲门声,应道:“怎么了?”   他还没看清人,霍言清已经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他被带得倒在柔软的床垫上。   霍言清收紧手臂,紧紧地贴着他,在他脖子上使劲蹭来蹭去,像撒娇,又像小动物要把气味留在他身上一样。   他从耳根到脖子都被蹭得发烫,觉得对方有点不对劲,轻轻推了霍言清一下。   霍言清抬起头,奚迟一愣,他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哥,他是谁啊?”   奚迟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他这么没头没尾地问道。   霍言清把那张照片抽出来,眼圈通红,声音有些不稳:“你喜欢他吗?”   奚迟看到和霍野那张合照,心里一紧。   霍言清视线移到他嘴唇上,委屈又带着占有欲地问:“他有没有亲过你?”   奚迟被他盯得更热了,心想着他应该是还不知道霍野的存在,突然看到这个,肯定很难接受。   如果他现在承认霍野亲过他的话,能料到霍言清要更委屈更伤心了,但是否认,他又做不到骗小孩儿。   霍言清对上他闪烁的眼神,犹豫的态度,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拼命咬着牙,眼圈更加泛红。   看他忍着情绪,可怜兮兮的模样,奚迟着实心疼了一下,放缓了语气解释道:“他是你们的另一个人格,是在你之后出现的,叫霍野,我认识他是在……”   “我不想听你们的故事。”霍言清前所未有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执拗地说。   奚迟感觉到头痛,回想起霍野看见霍言清照片的一系列反应,感觉真是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循环。   霍言清这时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光一动,把他抱得更紧,鼻尖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带着几分忐忑问:   “那霍以辞呢,他总不会也亲了你吧?”   这……   奚迟表情出现了一秒的凝滞,觉得现在事情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果然,霍言清像被雷劈了一道似的,呼吸都顿住了。   “那天他喝醉了。”   他试图补救一点,但说出来气氛反而更诡异。   霍言清定定地看了他两秒,突然松开了他,翻身到一边,脸埋进了他的枕头里。   这种场面,奚迟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好,如果他像霍野一样强势地质问,可能还容易应对些,现在这样缩成一团,他只能拍了拍霍言清的肩膀:“言清……”   他得好好跟对方说一下。   霍言清没说话,贴着他手掌的肩胛骨在发抖。   奚迟心道不好,伸手把他扳过来,霍言清的脸又立即扭到一边去。   他去摸了一下对方的脸颊,指尖触到微微的湿润。   他心里倏地一跳,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他还从来没有把谁弄哭过,尤其对面还是个心理年龄十八岁,对他抱着一腔热情的少年。   一种负罪感充斥在他的内心。   霍言清迅速抹了把脸,声音闷闷的:“太丢人了……”   接着霍言清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神湿漉漉,又格外执着。   “为什么他们都可以,只有我不行……”他带着鼻音问,“我在你心里很差吗?” 第52章 亲一下   这种像被抛弃了一样的目光, 让奚迟心头一颤。   “你当然不比任何人差。”他连忙安慰道,“你很好。”   霍言清眨了眨眼,耳廓慢慢泛红, 小声问:“那你也会和我接吻么?”   奚迟关怀的表情瞬间顿住。   “我现在可不可以亲你一下?”霍言清期待地问。   奚迟下意识想回答不可以, 还没开口, 霍言清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答案, 眼神骤然暗淡下去。   看到对方失落的样子,他心中的负罪感又冒了出来。   这都算是些什么事啊?奚迟默默想着, 心一软,移开了目光道:“……可以。”   霍言清愣了一秒, 眼睛一下子亮得像星星, 抬起手缓缓靠近他的肩膀, 快触到时又改了主意, 往上移贴上了他的侧脸。   奚迟被他湿润又炽热的眼神盯得有点不好意思, 心道要准备这么久吗?感觉像完成一项仪式一样认真。   霍言清似乎真的在以一种虔诚的态度进行这个初吻,一点一点凑近, 闭上的睫毛轻颤, 呼吸扫在他唇瓣上。   他都被带得紧张了,闭上眼, 柔软的触感贴上他的唇,一朵云似的。   非常纯情地吻了他一下后,霍言清撤离开。   他睁开眼睛,看见霍言清又像充满了电一样, 眼中盛满了激动的光。   奚迟不禁弯了弯嘴角。   霍言清视线又挪到了他唇上,看着那个美好的弧度,在照片里,他哥被霍野搂着的时候, 也是这样笑的。   那个人又会如何吻他?他一想心里就又酸又麻,想把奚迟头脑里其他人格留下的感觉都赶出去。   奚迟猝不及防又被他抱了个满怀,霍言清鼻尖在他发梢蹭了两下,然后转过来再次找到他的唇,吻了上来。   和刚才不同,霍言清带着醋意,迫切地来回吮吸着他的唇瓣,凌乱的呼吸拂在他脸上,好像着急把别人的味道舔掉的小狗狗。   奚迟被他这么亲得脸颊也烧起来,心说这是他讲的亲一下吗?他想把对方推开,但碰到霍言清肩膀的时候,忽然想到这样他会不会哭,就没用上劲。   霍言清感觉到他的碰触,突然像受到了莫大的鼓励,收紧手臂绷紧了呼吸,青涩地撬开他的齿列,试探着勾住他的舌尖。   这种生疏中带着讨好的亲吻,让他胸口发软,心跳不停加速,霍言清像对待一块珍贵的糖一样,甜丝丝地探索着每个角落的味道,黏着他一分都不放过。   分开的时候,他居然因为这稍显生涩的吻弄得有点呼吸不稳,霍言清耳朵通红,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认真提问:   “我的吻技比起他们是不是有点差?”   奚迟耳根一热,心说这也要比么。   “我会努力学习的。”   霍言清信誓旦旦地说完,又凑过来在他唇角啄了一下。   奚迟把他搂着自己胳膊扒拉下来,刚才已经远超“亲一下”的范畴了,他为自己的纵容也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抿了抿唇:“回去睡觉。”   霍言清眨了眨眼:“哥,我能和你一起睡么?我就躺在你的旁边。”   这纯粹是得寸进尺,奚迟把他推下去,正色道:“不行。”   霍言清恋恋不舍,弯起眼睛跟他说了晚安,又强调一遍:“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了。”   这晚过去,霍言清粘他粘得更明目张胆了,没事就过来搂他一下亲他一下。   如果他拒绝,霍言清就委屈兮兮地表示,如果是霍野你是不是就不会嫌烦了,让奚迟无可奈何。   周末的时候奚迟去了实验室,霍言清就去学校找郭一亮,自从上次比赛获胜之后,不仅有很多公司联系他们,网上找他们办事的人也成倍增加。   他们挑选着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委托,郭一亮突然在一旁骂了一句:“靠,真恶心。”   霍言清凑过去看了一眼,也皱起了眉头。   虚拟世界的海面下,龌龊的东西是想象不到的多,比如这个说网站遭到挟持的委托人,他们的网站居然是以儿童色情为主题的。   “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群体存在,都是畜生吧。”郭一亮愤慨地评价。   这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霍言清紧抿着唇,默默地把这个网站彻底端掉了。   中午的时候,他突然接到奚迟的电话,眼睛一弯:“哥……”   郭一亮刚想调侃他接奚老师电话,怎么像接女朋友电话似的,就看到霍言清脸色变了。   “我马上过来。”   霍言清说着,立即起身收拾东西。   郭一亮忙问:“奚老师出什么事了吗?”   霍言清脸色凝重:“他妹妹好像被人拐走了。”   赶到警察局的时候,奚迟和方琴夫妇都在,气氛一片焦灼,方琴捂着脸已经哭得要站不起来了,何俊良在安慰她,但自己显然也接近崩溃。   奚迟很少有这样慌乱失措的时候,但是他看见监控的时候,心里一瞬间被绝望席卷了。   他尽力维持着语气平静,跟霍言清讲了事情经过,恬恬本来今天是要自己去上补习班的,然而并没有按照预计的方向走,在他母亲得知孩子不见了之后,报警查监控,发现在小路口一个男人接到了她,然后就带着小姑娘消失了。   那个人似乎是周密计划过的,只在监控里现出了背影,路线也很难追踪。   最可怕的是,他母亲在找线索时,发现孩子的日记本里写的内容,好像很早就交到了这个特别的“朋友”,那人经常陪她聊天,还说要带她一起救助流浪猫。   这样的话,对方的目的很可能并不是拐卖。   奚迟得知这个消息后,感觉到生理性地反胃。   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自己的经历,上次他跟霍知说已经差不多忘记了,但其实根本不可能忘。   那个数学老师靠近讲题时,附在他皮肤上像黏液一样的眼神,拍他后背时刻意的摩挲,威胁他如果回去表现出异常,就会失去竞赛的资格,所有人都会对他很失望。   他一边觉得恶心,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等到那个人死后,被确证为恋童癖,他那段时间做噩梦,全是自己真的受到了伤害。   一想到现在他妹妹处在同样的境地中,他就浑身发冷,恨不得把那个变态千刀万剐。   现在警方已经在全力搜索,他想到霍言清也许有其他获取信息的途径,就抱着一线希望把他找来了。   霍言清了解情况之后,立刻想到他们见过的那些隐藏的网站,像虫子爬过留下黏液一样,这种人必定会留下浏览痕迹,购买记录,甚至会有互相交流的组织,闻着令人作呕的味道,就有可能找到它的巢穴。   他很快沉着下来,给郭一亮和其他几个朋友打电话,开始铺开搜寻。   奚迟看他窝在角落里,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心情也跟着平稳了点。   霍言清感受到他的视线,从屏幕上抬眸冲他点了下头,安慰道:“有头绪了,哥,你别怕,去陪叔叔阿姨吧。”   奚迟悬着的心又降下去一截,给他倒了杯咖啡,然后没再打扰他,去看他母亲的情况了。   终于,织的网逐渐收紧,锁定在一个号码上,霍言清立刻激动地站起来,准备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刚刚迈步,他被一阵猛烈的头痛击中了,心道不好,稳住脚步,挣扎着想要控制住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消失。   可惜他大脑中的另一股力量异常强烈,比平时还要执着,疯狂地冲撞着他的神经,让他闭上了眼。   奚迟回去的时候,发现霍言清居然不见了,留下屏幕还亮着的电脑,孤零零躺在一边。   狭窄的小巷子里,一个男人带着个小女孩走着。   方思恬交到这个“朋友”已经有段时间了,开始是因为她想给哥哥买个礼物,自己偷偷揣着压岁钱跑到商场,却看得眼花缭乱不敢上前。   一个小女孩在男装区晃悠格外引人注目,有人在暗处盯住了她,贪婪地欣赏着她的纯真和脆弱,然后走上前以一个温柔的长辈的形象登场。   恬恬觉得这个人很好,有和她哥哥相似的身高和年龄,让她下意识想要信赖,尤其是这个人愿意聆听她的想法,帮她出谋划策,还很有爱心,救助了很多流浪猫。   她也想看看那些可爱的小猫咪,但她爸爸妈妈肯定不会同意的,只能悄悄地翘掉补习班来看一眼。   走的路越来越窄,她才开始紧张,直到走到一个下坡,从阶梯下去就要走到一群幽暗的老楼中间,她有点害怕得不想下去了。   这时,身边的人突然露出了本来面目,伸出手,想要去拽她。   还没来得及碰到她,那人从背后被狠狠踹了一脚,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恬恬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扭头看清了来的人,又不太敢认,总觉得他和之前不一样,眼神让人有些害怕。   于是她试探地喊了声:“嫂子?”   听见这两个字,男人罕见地表情一顿,然后虚起了眼睛,用两根手指揪着她领子,把她往后拽了一段。   “你在这站着。”霍忱难掩语气里的嫌弃,“你哥哥那么聪明,你怎么蠢成这样。” 第53章 那把刀   恬恬被下达了留在原地的指令, 就乖乖地站在台阶最上面等,站了几分钟无聊了,开始在不同颜色的地砖上跳格子。   跳着跳着, 她抬头看见熟悉的身影走了上来, 男人比起刚才所见, 周身笼罩的狠戾气息更强烈了, 脸上没什么表情,撩起眼皮瞥了她一下:“走。”   恬恬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感觉一阵冷意,但还是听话地跟在他后面, 眼睛滴溜溜转着打量对方, 看到霍忱衣服上没沾什么脏污, 手是湿的, 好像刚洗过。   应该没有打架吧?   “他是坏人吗?”她怯怯地开口问道。   霍忱淡淡地应了声:“嗯。”   “那他现在在哪?”恬恬有点紧张, “还会来追我们吗?”   霍忱低下头看着她,用漫不经心的语调道:“可能马上就上来了。”   恬恬浑身一哆嗦, 飞快地往后瞟了一眼, 然后加快脚步跟上他,靠近了他一点, 犹犹豫豫地伸出手,牵住了他的衣角。   霍忱步伐一顿,盯着她攥住自己衣服的小手,眉心微微拧起来, 但也没甩开她。   小女孩抬头用一双墨黑色的眼睛望着他,目光澄净,他忽然故意弯起唇角,眸中勾着一丝暗光:“那你看我像坏人么?”   恬恬紧张地眨了眨眼, 轻轻点了下头,又立马拨浪鼓似的摇头:“不像,你打败坏人救了我,肯定是超好的好人,而且我哥哥怎么可能喜欢坏人呢?”   霍忱轻笑了一声,目光转向前方,凝在眉间的阴戾散开来,继续往前走了。   恬恬像个小秤砣扯着他,更用力地拍马屁:“你刚才揍他的时候超帅的,就像电视剧里的英雄一样!”   走出了小巷子,眼前视线一下开阔明亮多了。   恬恬松了一口气,旁边蛋糕店新烤好的蛋糕出了炉,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飘,闻得她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她扯了扯霍忱的衣角,小声地说:“嫂子……我好饿。”   霍忱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你现在是要我带你吃饭么?”   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用看奇怪生物的目光看她,她解释:“我吃早饭已经过了半天了,吃一块蛋糕就行。”   “如果是巧克力味就更好了。”她想起来又补充道。   霍忱的表情里写满了“好麻烦”,准备冷着脸拒绝,又对上她期待的眼神。   虽然方思恬跟奚迟是同母异父,但从长相上一眼就能看出是兄妹,尤其是眉眼。   小女孩一双眼睛黑得纯净,湖泊一样,长长的睫毛扇起了晨雾。   就好像小时候的奚迟越过时间看着他一样。   霍忱抿起唇,带着她走进旁边的蛋糕店,站在橱窗前面。   “给你一分钟挑完。”   恬恬立刻盯着橱窗仔细选起来,皱着鼻子很犯难的样子,最后也没选出来。   霍忱只能不耐烦地说:“巧克力味的一样拿一个。”   恬恬眼睛刷地亮起来,美滋滋地提了一袋子,开心地说:“我带回去和我哥一起吃。”   说到这,她终于想起了什么,扁着嘴道:“完了,他们现在肯定在找我,我回去会被打死的,以后肯定再也不许我自己出去玩,也没有零花钱了……”   “嗯。”霍忱无情地肯定。   恬恬看他一点安慰的意思也没有,把打转的眼泪憋了回去,啃了一口手里的巧克力甜甜圈。   霍忱看着她:“你哥还从来没这么慌过。”   小女孩愣了一下,放下甜甜圈,吸着鼻子:“那我要马上回去。”   霍忱带她出了门,往前走了一段,弯下腰给她指路:“看见前面那个天桥了么?走过去,到马路对面,再向前直走一百步,有个派出所,进去让警察给你妈妈打电话。”   交代完他又语气冷硬地问:“你能听懂么?”   “当然,我也没那么傻,我记住了。”恬恬点点头,“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霍忱盯着她的眼睛:“不要跟任何人说你今天遇到了我。”   “为什么啊?”恬恬不懂。   “记住就行。”霍忱加重了语气,“否则你哥哥永远讨厌你。”   这对于小女孩实在是最重的诅咒了,她马上捂住了嘴巴。   “走吧。”霍忱淡淡地说。   恬恬眨了眨眼,忽然上前一把抱住他,霍忱整个人僵了下。   穿着羊羔毛外套的小朋友软乎乎,仰起脸乖巧地说:“妈妈说一家人也要道谢,谢谢你救我。”   霍忱脸色冻住,如临大敌地伸出一根手指,按着她的脑门把她推远。   最后小女孩自己抱着一袋子蛋糕走了,旧城区的路上行人不太多,小摊贩在路边用方言叫卖着,偶尔有学生骑自行车经过。   男人在后面相隔很远的距离缓缓走着,一边在心里嫌弃她走太慢,他的身影夹杂在路人里并没有什么特殊,即使刻意去观察,也不会认为他在跟踪谁。   连步伐轻快的小女孩本人,都察觉不到有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在人群中隐匿地观察着她的动向,直到她小小的背影消失在警察局门口。   毕竟这是他一直以来都擅长的事。   恬恬被送回来的时候,看见他们三个都在,终于止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又不敢上前怕挨打。   方琴立即冲上去,看到女儿全身上下都好好的,泪流满面地抱住了她,何俊良也流着泪把妻女搂进了怀里。   奚迟站在一旁捏着酸涩的眉心,突然被恬恬一头扎进了怀里,眼泪鼻涕都蹭在他衣服上,他也不嫌弃脏,把小女孩搂过来拍着她的背。   虽然他一直在抗拒,甚至刻意减少和他们接触,但出了这件事,他才发觉自己早已把对方当成了最珍贵的亲人。   恬恬并不能说明白自己是如何逃脱的,大家觉得可能是受到刺激吓坏了,一时也没有追问。   奚迟作为家属去确认犯人,看到了他被抓获时现场的照片,那人像一块垃圾一样被丢在墙角,捂着肚子动不了,从青紫肿胀的脸上也能看出表情极度恐惧。   一把小刀贴着他的脖子,穿过他的衣领把人钉在了身后木头架子上,然而犯人身上并没有发现刀伤。   大家都很不解,制服犯人的人看起来非常痛恨对方,但留下这把刀是什么用意?甚至让人觉得是在满足某种仪式感。   方琴夫妇对谁救了自己女儿毫无头绪,警察又去询问奚迟。   奚迟翻看着这几张照片,其中有那把刀作为证物的特写,看起来像旅游景点售卖的藏刀,看起来有些年数了,银质刀柄上的花纹已经泛黑,镶嵌的玉石也缺了一块。   他垂眸端详了几秒,轻轻摇了摇头。   终于回到家后,他们一起吃了顿祥和的晚饭,方琴夫妇心有余悸地跟恬恬讲了很多道理,恬恬也听话地保证以后什么都告诉他们。   睡觉之前,恬恬缠着奚迟给她讲故事。   奚迟也没什么故事储备,搬了椅子坐在她床头,翻开她的书一字一句的念,自己都觉得听着很无聊,但恬恬听得津津有味。   念完一篇,他瞥见小女孩在拿手撑眼皮,不禁失笑:“你困了怎么不睡?”   恬恬睁圆眼睛:“我还不困,我不想睡。”   她看着奚迟弯起的眼睛,也跟着笑得灿烂,一脸幸福地说:“好开心你今天终于要在这睡觉了。”   奚迟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恬恬扯起被子,只露出双眼睛,似乎在不好意思。   “我好怕你觉得我的家让你没家了……”她蒙在被子里说,“然后你就会讨厌我。”   奚迟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看起来没心没肺的,竟然会想这种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偷听到她爸妈说了什么。   “怎么会,”他语气格外温柔地说,“我不可能讨厌你。”   小女孩眼睛一弯:“能不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奚迟一时真不知道讲什么,又听她补充道:“或者讲点我嫂子的故事。”   “你其实想听的是这个吧?”他揭穿道。   恬恬嘿嘿一笑:“我觉得他好神奇啊,什么都会,每次见面都不一样,好像魔法变身。”   奚迟跟着牵起嘴角,问:“你喜欢给你抓娃娃的他,还是今天救你的他?”   “我喜欢……”   她说了一半忽然捂住嘴,哭丧着脸:“完了,诅咒要生效了。”   奚迟听得很茫然,问了今天的经过,才知道霍忱都跟她说了些什么,哭笑不得地告诉她:“都是他逗你玩的。”   恬恬放下心来,一本正经道:“那这就是咱们三个的秘密了。”   奚迟抿起唇,目光飘了出去,像罩在了一层薄雾中似的。   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小女孩怯怯地开口:“他来救我,是件坏事吗?”   奚迟回过神来,问:“为什么?”   “好像大家都要把他揪出来。”她不太确定地说。   奚迟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能默默地摸了下她的头发。   等她睡着了,奚迟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说是他的房间,其实一直在这边空着没人住过,里面的东西还都是崭新的。   只剩他一个人时,他终于卸下了表面的平静,眼底暗涌着晦涩的情绪。   估计霍忱也没想到,他看见那把刀时,能够认出来。   它最早是属于他初中那个变态的数学老师的,他有印象是因为那个老师似乎格外喜欢这把小刀,他去补习做题时,数学老师会坐在旁边,慢悠悠地用这把刀削苹果皮,然后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动作间免不了顺势碰一下他的手。   在对方黏腻的注视下吃苹果,更是一种煎熬,在这种气氛中,他会观察周围的东西转移注意力,包括那把刀上缺的一块玉。   而这把刀到了霍忱手里。   一种猜想从刚才爆发,洪水般席卷了他的脑海,让他止不住想发抖。   他找到了那个号码,拨出去的时候心跳狂飙。   几乎是瞬间就接通了,好像对面一直在等他似的。   “是不是小姑娘告我状了啊?”霍忱的声音里勾着笑意。   奚迟心脏像被攥了一下,一时没说出话来。   听不到他出声,对面又开口道:“怎么了,宝贝?”   “霍忱。”他声音微微颤抖,“你身上那道疤是怎么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三年一班恬恬同学作文《我的嫂子》   我的嫂子是一个神奇的男人,他时而冷漠时而温柔,时而开朗时而内敛,不仅拥有一家大公司,还经常办画展、开演唱会,有时候还会出手抓一些坏人……   老师评语:0分,请注意真实性,不允许幻想 第54章 秘密   听见这个问题, 霍忱沉默了一秒。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里含着刻意而为的散漫,“可能是霍闻泽受的伤,或者是其他人格。”   奚迟捏着手机的手指收紧, 语句划过喉咙的感觉十分艰涩:“你不要再骗我了。”   霍忱那边又安静下来,再开口时少了往日那种游刃有余的意味,甚至有点像在耍赖似的:“这样美好的晚上, 我们还有很多可以聊的, 为什么要说这个呢。”   “那我来替你讲。”   奚迟垂下眼眸,冷静的声线中藏着一丝忐忑,缓缓地说:“在那个数学老师坠楼之前,你已经跟踪了我很长一段时间。”   他为什么没有察觉过那双眼睛?明明他只要回过头来,走到路旁那棵特别繁茂的梧桐树后,到学校体育馆看台最边上的座椅旁, 到每个阴暗不透光的角落里。   看到那把小刀的一刻,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脉管里的血都烧起来。   它把他少年时期的记忆切得分崩离析,漏出冰山下的大海,地面下的岩浆, 残忍地告诉他看不见的地方都发生过什么。   在警察局里等他母亲和继父录口供的时候, 他坐在椅子上, 盯着眼前的白墙出神。   被切下来的碎片互相拼凑,在洁白的背景里折射出斑斓的光, 令他头晕目眩,恍然间他仿佛回到了平凡而特殊的那一天。   真的非常普通, 他在七点十五准时走进学校大门,宽松的蓝色校服罩在刚开始抽条生长的少年身上,衬得他肩膀格外清瘦, 一双眼睛墨水一样黑,白净的脸上有种与年龄不符的寂静沉郁。   他的生活和往常一样,去小卖部买面包和牛奶当早饭,然后上课、做题、放学回家,第二天到学校时听同学们都在说数学老师跳楼死了。   但现在他知道了一个秘密。   走在校园里的路上,他听见后面的两个同学在聊天,压低声音议论着考试时抢他卷子那个体育生,说他从楼梯滑下去之后骨折了,估计两个月都来不了。   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两个同学默契地闭嘴加快步伐,他就当作没有感觉到一样,继续默默地往前走。   到了小卖部,他拿了平时同样口味的面包,阿姨已经熟悉他了,拿出瓶热牛奶递给他。   他接过来后,没有直接走,而是忽然转过身,往他身后的几排货架中望去,然而并没有搜寻到他期待的身影,反而把后面排队的同学吓了一跳。   早读后第一节 课就是数学,随着铃响一个男人走上讲台,他穿着得体的衬衫,发型干净利落,脸上笑容温文尔雅。   连那些家长都没人看出来这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更不要说对老师天生存在崇拜的孩子们。   数学老师开始讲月考卷子,他的目光扫过所有学生,最后却落在奚迟身上。   这种注视就像一只冰凉粘湿的手,摸在他脸上,如果是二十多岁的他,肯定知道它代表什么。但在这个年纪,他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只觉得很不舒服,又难以启齿去告诉别人。   从前被这样看着,他会垂下眼睛躲避,假装在看习题。   可是今天不一样,这个时候那个人也许就在窗口观察着一切,奚迟猛地回头,去看教室后门镶嵌的玻璃,落空后又飞速扫了一圈四周的窗户,可惜一无所获。   “奚迟,你是在走神吗?”   前方传来数学老师略带严肃的疑问。   他转回头,数学老师冲他微笑了一下:“上来做一下这道题。”   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他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开始在黑板上工整地书写答案。   而数学老师站在他身后,看得却是少年乌黑的发梢下,洁白美好的脖颈线条,纤细而脆弱,仿佛捏一下就会断。   被这种贪婪的视线灼烧,奚迟感觉如芒在背,迅速写完回过身。   “很好。”   老师满意地评价道,很自然地伸手在他后背上拍了两下。   隔着校服被触碰的感觉让他泛起一阵恶心,抿起唇低着头回到了座位上。   下课后,他的同桌大大咧咧地感叹:“老师好像特别喜欢你,真羡慕啊,第一名待遇就是不一样。”   听见这话,他眼里凝结的雾气更浓了。   同桌对他不理人的反应已经习以为常,接着说:“你下周要去参加竞赛,老师也那么重视,还要亲自带你去。”   是啊,数学老师本来是打算陪他去的,单独在外地待两天。   之后一段时间,他总会噩梦般地想到,如果对方没出事,他会不会经历和之前两个孩子相似的命运,未来又会发生什么改变,至少他很长一段时间会厌恶学校和老师了。   他趴在课桌上,闭上眼睛,和以前一样用假装睡觉来屏蔽旁边人的话。   一整天,他都没有找到想找的人,甚至他特意去边边角角人迹罕至的地方晃,也没看到半点影子。   终于,放学的铃声打响了,他用比平时快几倍的速度收拾好东西,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冲出校门,骑上单车向印象中的地点奔去。   夕阳把云际染出了一片璀璨,金光逐渐被暗红色吞噬,天空越压越低,风呼啦啦地鼓动着他的衣服,他拼命往终点赶,生怕错过了。   最后他到达了一片工地,这地方他也只在后来的新闻里看到过,他凭借记忆找到了那栋烂尾楼,爬楼梯一口气上到了顶层。   楼顶的风吹得人侧脸发痛,黄昏笼罩在他身旁,他找了个角落等待着,不知道谁会先出现。   天色渐暗,那扇上来的门终于被推开了,他看到来人时愣了一下。   是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到了身高开始飞长的阶段,显得身形有些单薄,轮廓比长大后清瘦秀气些,那双琥珀似的眼睛倒是和现在没什么变化。   他收紧了呼吸,因为眼前少年看起来太稚嫩了,头顶上能看见他熟悉的发旋,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有种割裂感。   少年脸上的表情淡漠,眼神里透着没有生机的冷,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泛起一丝狠戾,下一秒却凝固住了。   奚迟走出来盯着他,喊道:“霍忱。”   霍忱不敢相信地怔着,眼睛微微睁大,看起来甚至有丝呆呆的。   “你为什么会来?”   他反应过来后,立刻走到奚迟面前,认真道:“你快离开,很危险。”   “我知道你接下来要干什么,”奚迟望着他的眼睛,“不行。”   霍忱眼睫缓缓扇动了两下,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奚迟语气带了几分急切:“现在的证据足以让他去坐牢,你现在做了错的选择,就没有改变的余地了。”   “这对他来说,不是太轻松了么?如果他出来后又去找你呢,不如彻底解决。”霍忱语气淡淡的,目光坦然得让他心惊。   他觉得此时的霍忱,比长大后还要偏执,情急下上前攥住了他的手腕:“你会受伤的!”   “你别生气。”霍忱说着,低头看向他抓着自己的手,半晌道,“好,我们走。”   然而就在此时,楼顶的门又被打开了,那个数学老师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   奚迟的呼吸一下收紧,数学老师却好像看不见他,走近将目光投在了霍忱身上。   霍忱立即拉住他的手,转身带他走了出去,却在要下楼时突然松开他,自己返回里面,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他反应过来,上前用力推门,却像被加了把无形的锁怎么都打不开。   他的敲门声里面也听不到,好在他的眼前似乎变得透明了,可以看清里面的情况。   数学老师打量着霍忱,视线滑过少年的脸庞,问道:“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为什么装作他给我发消息?”   霍忱眨了眨眼:“我并没有在短信里透露我是谁啊。”   数学老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了笑,目光变得更大胆和贪婪:“你想要做什么?”   “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老师,我好像生病了。”霍忱漂亮的眼睛里闪着光,澄澈无暇,看的人心神一晃,“为什么我会总是想着一个人,我忍不住去看他,想离他再近一点,又怕被他发现,我是不是病了?”   数学老师的呼吸都急促起来,难掩语气中的兴奋:“孩子,你只是喜欢上他了而已。”   “原来如此。”霍忱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接着又苦恼起来,“那我该怎么办呢?我好像控制不住要做错事了,我害怕他会讨厌我。”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数学老师像讲课般循循善诱,“我想他会理解的。”   他盯着霍忱,几欲要忍不住伸出手,比起暗地里幻想和逼迫,这种士动踏进笼子的小羊羔多让人激动啊。   霍忱眼睛亮起来:“太好了,我不想看他受一点伤害,那就应该把所有危险的东西都清除出去对么?”   数学老师愣了一下,感觉有点听不懂他的意思。   霍忱忽然笑了:“你不会以为我喜欢的是你吧?我为什么要喜欢一只缩在地底下的臭虫呢?”   看到对方骤然变了的脸色,他掏出一沓照片。   “如果其他人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会怎么样?别的老师还有那些家长看到了,肯定都不敢相信,你家里人又会是什么反应……”   数学老师面色苍白地要来抢夺照片,推搡之间,有几张掉在地上,又被风吹了下去。   他下意识追过去,站在边缘往下看。   “你要是跳下去估计就没事了。”他身后响起少年冷漠的声音,“大家对死人都很宽容的。”   老师猛地转过身,面露凶光向他冲过来。   奚迟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少年的身躯还是太单薄,敌不过一个成年人,尤其是霍忱在避免着掐对方脖子等留下痕迹的行为,缠斗没有持续太久,突然一道冷光划过。   奚迟惊叫出声,用力拼命推门,但没有任何作用。   少年倒在地上,手捂着右侧腹部,眉心痛苦地拧着。   而拿刀的男人出现了一瞬间的怔然,似乎知道自己肯定完了,刀子也脱了手,应声落地。   就在此时,少年忽然翻身起来,用另一只手捡起了那把刀,眼神里迸发出凛冽的狠劲。   男人慌了神,感觉对方下一秒就会冲过来给他一刀。   他慌乱中不停后退,等意识到危险时,脚步已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一切发生得过于讯速,老师的身影坠落后,奚迟面前那道无形的屏障终于消失了,他立即跑到了霍忱身边。   少年脸色苍白,咬着下唇,他看了一眼,胸口像被绵密的针扎过一样疼。   他接着去检查对方的伤,四厘米左右,对方在情急之下刀尖似乎并没有通进腹腔,但也足够触目惊心了。   他抬起眼:“要赶紧处理一下。”   霍忱跟他对视着,眼神似乎看不出痛苦,冲他点了点头。   接着奚迟沉默了,可现在他们该去哪呢?去医院的话,这个年纪的少年受这种伤,怎么都会引起注意的。   夜色已经降临,浓重的黑暗环绕在四周,他帮霍忱压迫着伤口止血,忽然有种他们被绑在一起,然后被全世界抛下的感觉。   终于,他想起来了,把校服外套脱下来给霍忱:“你跟我来。”   霍忱没有接,声音里也透着一丝虚弱:“晚上很冷。”   奚迟眉头紧锁,心道现在为什么还纠结他冷不冷,强行给他裹上把他带了下去。   到了熟悉的济仁医院,他第一次像做贼一样,带霍忱从职工通道绕进去,到达病区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值夜班的护士,潜入了换药室。   可当准备好器械后,他对着伤口愣住了。   是啊,这个时候的他,还不会缝。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拼命回忆,可是最基本的缝合方法都想不起来。该怎么办,剧烈的无力感席卷了他,他肩膀发抖,眼眶发酸,死命咬着牙还是感觉视线模糊了。   霍忱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有点慌乱地说:“你别哭,没事的。”   他反而更无法控制鼻根的酸涩,一滴眼泪掉在对方身上,他咬咬牙,努力去缝,可跟多年后一点也不一样,他的手抖得像筛子,缝线歪歪扭扭,可以想象愈合后是一道多么丑的伤疤。   可是霍忱低头欣赏着它,眼里甚至漾着一丝满足,告诉他:“你以后肯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医生。”   十几年后,他在房间给霍忱打了这通电话,把自己对那一天的猜测加上想象讲给他听,当然并没有后面这些内容,他也不知道霍忱当年是如何处理这一切的。   “我也记不清了。”霍忱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点闷地跟他说。   他胸口酸软,眼眶也止不住发烫,开口道:   “我想见你。” 第55章 见面   这句话说出口, 里面蕴含的炽烈情绪让奚迟自己心中先是一惊。   在没人能看到的地方,他眼神里泄露出了一丝失措,耳廓隐隐透出了红。   他一向自认为做事很理智, 现在竟然在大半夜里,突然邀请对方见面么?这也太冲动了。   好在对面的人并没有笑或者多说什么,而是用很认真的语气道:“我现在过来。”   奚迟握紧了手机, 心跳有力地搏动着:“……好。”   挂断之后, 他像被抽走了力气一般,仰躺在卧室的床上。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从哪里来,多久能到,可能要几个小时,可能下一秒就会出现在他家楼下,这种不确定性让他有点紧张。   这个房间的顶灯肯定是他母亲选的, 是那种带着流苏星星的水晶灯,折射着耀眼的光芒。   奚迟抬起手挡在眼前,遮住了光,手背贴在眼皮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在发烫, 墙上挂钟喀嗒喀嗒走行着, 声音在静寂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他的脑海里涌进了很多问题。   在这种深夜里, 他们见了面该去哪呢?   他第一句话应该跟霍忱说什么?或者,霍忱又会先跟他说什么?   想的最多的是, 他这样应该是错的吧?   他明明知道对方十分危险,手段狠戾, 肆意妄为,行为方式完全不可预测,可以面不改色地筹划着投毒, 可以为了找仇人断掉一整栋楼的电,未来还不知道有怎样的计划。   明明最好的结果是让他得到压制,甚至不要再出现了。   但他还是对霍忱伸出了手。   深夜的道路上,除了偶尔有几辆大货车驶过,扬起一阵尘土和噪声,一切都很平静。   只有一辆车在以明显超出限制的速度向前行驶着,驾驶室的男人似乎并不为这种破坏规则的行为感到忐忑,目光静静地落在前方,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突然间,他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眉间拧起,车子的速度也随之慢了下来。   他唇角紧抿,咬着牙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连握着方向盘的手臂肌肉都绷紧了,微微颤抖起来。   在这种痛苦的博弈间,他呼吸都变得急促而困难,像一尾溺水的鱼在抵抗着回到水中的本能。   汽车已经开始驶出了曲线,在无人的路面上可怖地抖动着,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低下头合上了眼睛。   车辆失控后不到半秒的时间,男人突然再次抬起头,眼神一凛,抓紧方向盘重新控制了局面。   平稳地行驶了一段路程后,在十字路口他转向了右侧,驶离了原有的轨道。   他看起来正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侧脸连着脖颈的线条绷得像拉紧的弦,许久才眨一下眼。   然而没有持续多久,他坚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透出了一丝疯狂的火光,跳动着,迸发出鲜红的热度,仿佛要将他的理智烧尽。   男人死死咬着牙关,让眸子里的炙热冷却下来,好似有两种染料被同时倒进了一杯清水,压抑的黑和炽烈的红同时迸发,相互交织推挤,拼命地蚕食着对方,撕咬着想将对方扼杀。   轮胎擦过路面发出凄厉的声响,车子几次三番地改变了行驶路线,不久后又驶回原道。   男人脊背发着抖,额头渗出的汗顺着下颌线不停滴落,突然,车头失去控制般向一侧偏斜,朝着旁边道上的一辆大货车撞去。   距离越来越近,快要避免不了碰上的一刻,男人猛地把方向盘打到一边。   汽车和大货车擦身而过,发出嘶鸣般的摩擦声同时,男人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   “滚!”他红着眼睛怒吼道。   车子调整回行驶节奏后,越开越远,直朝着城市的边缘飞驰而去。   卧室里,时钟的滴答声仍在持续,奚迟在床上调整了一下姿势,侧躺着,侧脸陷进柔软的枕头里。   他拿出手机,缓缓地翻开,指尖停顿在一个号码上。   犹豫了几秒,他没有拨出去,默默按灭了屏幕。   如果霍忱不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心想着,这样他就不用纠结,不用不安,不用拷问自己现在的心情究竟是什么。   他把被子扯到下巴下面,裹住了自己,闭上双眼,然而并没有关掉屋内通明的灯,如果从楼下抬起头,就能看到一片漆黑之间,有一个房间正持续亮着暖融融的光。   那辆车最终停在了江边的一片芦苇地前,夜风萧瑟地吹过,芦苇杆叶互相摩擦发出簌簌的声响。   男人靠在驾驶座的靠背上,脱力似的仰起头,阖着的睫毛轻轻颤动。   他胸腔里发出沉闷的低笑,在寂静的背景中听起来有一丝诡谲。   “霍闻泽,你就这么怕他爱上我啊?”   片刻后,他再次开了口,虽然是同样的声线,可与刚才漫不经心的语调不同,他低沉的声音里压着怒意。   “霍忱,希望你能明白,这是我的人生,你没有资格插手。”   霍忱还是轻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敢承认,我就是你,你的确有这样阴暗、疯狂、令人恐惧的一部分。”   “你害怕他会爱这样的我,这样的话,你一直以来的坚持不就像一个笑话吗?”   “你也想报仇,想让他们感受相同的痛苦,亲手把刀插进赵鹏升那颗肮脏的心里,翻搅一下,看看流出的血是不是黑色的。”   “够了!”霍闻泽咬牙切齿道,“我说过我会让你消失,就一定会做到。”   “那我的宝贝会非常伤心的,我可不舍得看他掉一滴眼泪。”霍忱敛起笑意,语调里蒙上了一丝狠戾,“我从没有想过要杀你,别逼我改变想法。”   忽然间他又愉悦起来:“反正你不见了,我也可以勉强扮演你,我心情好了,就换到你的身份陪他玩,想想都令人兴奋。”   说着,他似乎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击中,呼吸急促,手指收紧,陷进真皮座椅里。   这样的僵持一直到了天蒙蒙亮,天际线透出了清光,男人擦掉额头上渗出的汗,苍白地勾了勾嘴角,直起身重新启动车子,向那个目的地驶去。   奚迟是被闹钟吵醒的,其实他一晚上睡得都很浅,好像潜意识里担心错过什么似的。   他看了一眼手机,并没有未接来电或者未读消息。   一丝朝阳的金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飘在他的床尾,他下了床把窗帘向两边拉开,阳光顿时洒满了整个屋子。   他被光刺得虚了虚眼睛,拧开和卧室相连的阳台门锁,走到阳台上,往下看去。   楼下一排郁郁葱葱的树,除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自行车,宽阔的道路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奚迟脸上的表情忽然滞住,他这是在期待什么,低头看见某个身影的庸俗桥段吗?   他脸上隐隐发着烫,立刻转身回去,推上玻璃门,心底泛起一阵庆幸,他现在情绪已经平和了下来,理智地去思考,霍忱不跟他见到面是最好。   见面后不可控因素太多了,他本来就不应该对霍忱产生感情,昨天只是头脑不清。   然而他洗脸时,心里又隐隐冒出一个声音:说什么一定会来,只有说得好听。   洗漱过后他回到房间,看到窗帘被风吹得轻轻飘动,光线跟着忽明忽暗。   他刚才没有关阳台门么?   带着一丝疑惑,他重新关好门,拉上窗帘,准备换衣服。   拉开衣柜的一瞬间,奚迟猛地被人搂住腰带了过去,他差一点惊得喊出来,然而下一秒他就被转过来压在了衣柜门上,声音堵在了相接的唇瓣间。   落下的吻骤雨一样急,迫切地宣泄着压抑太久,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眷恋,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他的唇吮吸噬咬了一遍,让它泛起湿润的红,叫出对方名字时就多了几分缱绻的意味。   “霍忱?”   他用呼吸交织这样近的距离,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双偏淡的眸子深深注视着他,目光烫得要命,让他的皮肤也跟着烧起来。   他忽然忘了该说什么,眼睫眨了下:“你怎么能这样闯进来?”   “我太想你了,”霍忱贴着他的唇瓣道,“没有时间去买礼物,敲门,装得温和有礼去跟他们寒暄。”   唇上触感酥酥麻麻的痒,带起了更令人头晕的热度,他被对方的视线缠绕着,心想着他们不应该就这样开始接吻。   可霍忱立刻扣着他的腰,微低下头再次俘获了他的唇,更加缠绵地与他厮磨,接着撬开他的唇缝,没给他犹豫的余地,他闭上眼,陷入了一片危险的黑暗,只有心跳撞得胸膛有些酸痛。   温热湿软的触感相互纠缠,呼吸很快开始不稳,攀升的温度灼烧着他的耳根,他的头脑,让人快要溺亡在其中,那些藏在过往一次次隐秘的窥视中的渴望尽数迸发,急剧地爆裂开来,霍忱的手指穿插过他的发间,将他更紧密地压向自己,他无处可躲,只能抓着对方的衣领承受着这种热情。   这时他们旁边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奚迟后背一僵,门外传来女声:“迟迟,出来吃早饭了。”   霍忱松开了他的嘴唇,似乎在贴心地等他回答,一墙之隔他在和闯入的不速之客接吻的事实,让他快要烧透了,平复下急促的气息,清了清嗓子:   “知道了。”   开口的清冷声线里含着一丝喑哑,让他脸更红了。   外面又传来稚气的童音:“哥哥——”   他又是一僵,还没来得及答话,霍忱嘴角勾了下,故意扣着他后脑勺又亲了上来。   门外还在执着地问——“哥哥,你要吃鸡蛋饼还是小笼包?”   这让奚迟感觉格外羞耻,他推着霍忱,又不敢过于使劲,怕弄出声音来。霍忱一边吻他,一边环着他的腰带他往旁边挪了两步,然后伸手探过去“喀嗒”一声落了门锁。   他脑内的神经跟着这声脆响猛地放了下电,像夜空中烟花炸开,让他头晕目眩,看不清了自己的内心。 第56章 等你   一墙之隔对话还在继续, 大概是他母亲在跟他妹妹说不要吵之类的。   但奚迟已经听不真切了,因为霍忱锁了门后,开始更加放肆地吻他, 强势而缠绵地纠缠着他的唇舌,不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他感觉到一阵缺氧般的晕眩, 心跳快得脱漏了节拍, 感觉被对方紧锢着的腰都开始发软。   不行……他晕乎乎地想,稍用了点力在对方胸前推了两下,霍忱才终于放开了他。   他胸口起伏着,有些狼狈地换着气,抬眼警示地看着霍忱,然而他现在眸子里泛着潮气, 眼角也是一片红,似乎没什么威慑作用。   霍忱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被吻到红润的唇,突然开口准备说什么。   奚迟心里一紧,下意识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怕他发出声音来。   掌心温软的触感烫了他一下, 他又立即慌忙地松开手, 却被抓住了, 霍忱用指腹摩挲了两下他修长的手指,然后拉过来在他手心印下一个吻。   他抽回手的动作一僵, 霍忱像不舍得放开他似的,又垂下眼睛亲了他的手腕, 菲薄的皮肤触觉格外敏感,细细的酥麻直沿着神经传到脊椎,他的脉搏贴着霍忱的唇跳得飞快, 他觉得对方肯定也感觉到了,这让他从脸烫到了脖子。   霍忱从他的手腕继续往下,睡衣宽松的袖口松落,霍忱突然停住,在他手臂内侧格外白皙的皮肤上重重地吮吻,他差一点发出声响,抿唇把手腕从对方手中抽出来。   对上霍忱那双勾着笑意的眼睛,他放轻声音:“够了。”   霍忱配合地没有再动作,眼睛一弯,用唇语道:“宝贝,我在楼下等你。”   奚迟走出房门之前,特地照了一下镜子,确认自己皮肤下泛起的红都消散下去,呼吸也重归平稳。   他母亲、继父和恬恬都坐在餐桌前,一起抬头看着他,让他冒出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不太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   恬恬嘿嘿一笑:“原来哥哥也会赖床。”   何俊良敲了一下她的脑门:“还不是你哥昨天找你太累了。”   “就是。”方琴应和着,把金黄的蛋饼和热腾腾的豆浆摆在他面前。   “你要抹番茄酱吗?还有香菇酱,我帮你给豆浆加点糖吧?”   恬恬热情地凑到他旁边叽叽喳喳,那架势恨不得拿起筷子喂他吃。   方琴把她拉回来,嫌弃道:“吃你自己的饭。”   窗外的阳光洒在桌子上,暖乎乎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让人心情也跟着温热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跟他们一起吃早饭,比想象中的自然很多,感觉共同经历了昨天的意外,他们之间多了一层联系。   恬恬坐着摇头晃脑:“要是你能经常回来住就好了。”   奚迟对她弯起眼睛笑了笑:“我尽量。”   他想着还有人在等他,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方琴打量了他几下,开口道:“感觉你今天心情很不错,有什么好事吗?”   奚迟动作一顿:“没有啊。”   “今天星期天,你还要去医院么?”何俊良问他。   奚迟喝了口豆浆,目光微微偏向一侧:“打算去实验室。”   他也不知道霍忱说等他,是准备和他去哪里,他完全无法猜测对方下一步的行动,却莫名其妙地形成了约定。   没有丝毫准备就踏进一个未知领域,这显然不是他的风格。   就像上了一辆没有站牌的列车,不知道下一秒将处于花海还是悬崖,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   可他仍然会忍不住期待窗外的景色,虽然他一直逃避,但无法否认这段时间他确实逐渐被霍忱所吸引。   喝完最后一口豆浆,他站起身,就在这时,他继父的手机响了。   何俊良走到不远的地方去接,他边跟他母亲告别,承受着恬恬连拖带抱过于热情的挽留,一边隐约听见他继父的对话。   打来的人应该是何俊才,在说恬恬遭到诱拐的事,他们通过审讯这个犯人,似乎牵扯出了一张隐形的网络,找到更多潜伏于光鲜外表下的蛆虫。   同时,他们也没有放弃寻找救了恬恬,留下那把刀的人,何俊良在电话里再三拜托,找到这个人他一定要重谢对方。   听到这里,奚迟呼吸微微收紧了。   如果到了那天,霍闻泽的秘密被揭露出来,霍忱的存在展示于阳光之下,他周围的人会如何看待他们?   他也总要到面临抉择的时候。   何俊良看到他要离开,走过来,拿远了手机,冲他醇厚地笑笑:“路上慢点啊。”   奚迟微笑着跟他们挥了挥手,关上门,向楼下走去。   每下几步台阶,他的心跳就加速一拍。   仿佛他正奔向一个隐秘无人的、只对他开放的站台,即将坐上那辆危险的列车疾速驶离。   终于他迈出了大门,温煦的阳光洒落在他肩上,他抬头张望了一圈,四周空无一人。   奚迟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拿出手机拨通了对方的电话,然而听筒里只有漫长的嘟嘟声,一直没有人接听。   霍忱正开车行驶在路上,他面色略显苍白,眉心痛苦地拧起一个弧度,额头上渗出了一片晶莹的汗,看样子正在极力忍耐。   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清脆的声音似乎使他眸光清明了些许,瞥过去一眼,看见屏幕上的名字,他眼神瞬间变得柔软。   但他已经无暇去接电话,只能集中全部精力往前开,不让精神松懈下来。   最终他步伐不稳地推开了一扇门,悦耳的风铃声随之响起,在女孩子的尖叫声中,他闭上眼睛倒在了地上。   实验室里,奚迟穿着白大褂,手握移液枪给孔板加样。   平稳地加完了最后一个后,他的思绪飘了出去,为什么霍忱会突然消失?是切换到了其他人格,还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奚老师。”   实验室的博士生在旁边喊他 ,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我帮您一起拿到恒温箱里吧?”博士生问他。   奚迟侧过身:“好,谢谢。”   博士生弯起眼睛笑了笑:“奚老师,很少见您好像有心事的样子哦,跟男朋友吵架了吗?”   自从上次在火锅店,见证了奚老师被学生表白的尴尬场面,她感觉对方的形象接地气了很多,也更敢开玩笑了。   奚迟抿了抿唇,表情有一丝不自然:“没有。”   博士生走了之后,他转回去开始收拾试剂,冰凉的玻璃瓶隔着手套贴在他的掌心,那个吻的热度似乎已经冷却下来,触感变得遥远了。   这样最好,他应该回归理智,保持清醒。   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他心头一跳,脱了手套走到一旁拿出来,是个陌生的号码。   “奚先生,请问您现在有空吗?可不可以到花店来一趟?”对面响起年轻女生略带焦急的声音。   奚迟连忙问了一下情况,似乎是霍以辞生病了。   他立即赶到花店,杜小倩边带着他上二楼边快速说:“老板今天一直在发烧,早上来的时候进门还晕了,把我吓了一跳,还好马上他就起来了,上午他去打完针看着好了很多,结果刚才他应该是要洗澡,我看他半天没出来,拍门叫也没有声音……”   奶糖跟在他们身后,也焦灼地喵喵叫着。   杜小倩垂下头,内疚地说:“主要是他有次生病,我想扶他,他差点掐我脖子,我不敢进去。”   奚迟心想,估计是生病的状态下,人格也比较混乱,可能别的人格以为有危险,出来作出了本能的防备反应。   小姑娘害怕是人之常情,他安慰道:“没事,我进去看看。”   到了浴室门口,他立马拧开门走了进去,一眼看到穿着浴袍的霍以辞背靠着墙,坐在瓷砖地板上,双眸紧闭。   奚迟上前拍着他的肩膀,唤了两声,霍以辞睫毛抖了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聚焦在他脸上,开口声音有些绵软。   “……你怎么来了?”   奚迟摸了下他的额头,明显在发烫。   “先起来,怎么能在这睡着。”他关切地说着,伸手要拉霍以辞起来。   霍以辞握住他的手,无力地弯了弯唇:“抱歉。”   这个时候还道什么歉,奚迟默默心想,扶着他走到卧室床上躺下,然后又去倒了杯热水递给他。   “我刚才真的只是不小心睡着了,没什么要紧的。”霍以辞解释,“你有工作的话就先回去吧。”   “我今天休息。”奚迟道。   他觉得霍以辞似乎总习惯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连生病的时候都不例外。   他决定留在这里照顾对方,去拿来毛巾用冷水打湿,贴在霍以辞的额头上,问了一连串:“你是几点打的针?什么药?有没有发冷,咳嗽,胸闷……”   霍以辞逐一回答完,他又让霍以辞张开嘴,看了看咽喉部的情况,没有听诊器,只能简单在胸前和后背叩了叩,然后找了张纸写了几个药,拜托杜小倩帮忙买一下。   杜小倩看老板没事,松了口气,赶紧一溜烟地去了。   奚迟回过头,看见霍以辞靠在床头,弯着眼睛笑,眼里漾着温润的光。   他不明白在笑什么,霍以辞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声音微哑地说:“因为感觉有点幸福,被喜欢的人这样照顾。”   奚迟听得耳根一热,继而觉得有点心酸。   他之前看了霍闻泽电脑里的视频,惊讶地发现,每次霍闻泽这具身体经历疾病之类的情况时,霍以辞都会出现,包括三年前霍闻泽和霍忱产生争执,僵持了很久后,他也病倒了。好像霍以辞真的作为哥哥,替其他人格承担了痛苦的过程。   包括霍以辞拥有小时候在病房的记忆,他觉得也很可能是经历治疗的痛苦时,霍以辞想要出来保护自己的弟弟。   他不禁想,要是两个人真能见面说话就好了。   晚上的时候,他测得霍以辞体温又升高了,出去换了新的凉水,回来却发现对方坐在床上,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他察觉有点不对。   “奚迟,”床上的人委屈地抽了抽鼻子,“我头好痛。”   这个撒娇般的语气,应该是六岁的小闻泽。   他看到视频里霍闻泽精神比较虚弱的时候,似乎是容易更频繁地切换人格。   他只能走过去,把霍闻泽塞进被窝,拧了毛巾放在他额头上,放轻了声音道:“睡一觉就不痛了。”   霍闻泽眨眨眼睛:“我想你陪我一起睡。”   小朋友可怜兮兮的恳求语气,配上生病时湿漉漉的眼神,着实让人很难拒绝。   虽然这是在霍以辞的卧室,显得有点奇怪,但他还是心一软躺了进来。   小霍闻泽立刻钻进他怀里,比平时还粘很多,手脚并用紧紧地搂着他,脸颊贴着他脖颈上凉凉的皮肤,闭上了眼睛。   奚迟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可爱,扬起嘴角,掖紧了被子。   还没过两分钟,抱着他的人忽然睫毛颤了下,然后睁开眼,眼神显然比刚才成熟稳重,看清情况后愣住了。   奚迟也是一僵。   ……这换得也未免太快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虚弱debuff】   触发条件:【主人格之怒】   持续时间:24h   附加效应:切换技能冷却期大幅度降低,随机触发【八爪鱼贴贴】   解决道具:【真爱之吻】   (以上纯属虚构,和本文设定无关) 第57章 凌乱   两个人对视了漫长的几秒, 霍知的喉结明显地滑动了一下。   他怀里的人紧密无间地贴着他,连呼吸的起伏都感受得一清二楚,手臂搂着的腰线细瘦紧致, 他本就因为发热而混沌的头脑更乱了,持续地轰鸣着。   尤其是奚迟用探究的目光近距离盯着他,眼睫眨动的时候, 他心里也像被羽毛扫了一下。   “霍知?”奚迟确认了他的身份。   听到对方用清冷的声线叫自己的名字, 霍知呼吸一滞。   然而下一秒,奚迟就推开他,坐了起来,告诉他:“刚才是六岁的霍闻泽。”   霍知怀抱里猛地空了, 听着奚迟的解释,思维有点迟钝地想,一定是不想跟他之间产生误会,都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他说的那些混蛋话。   奚迟下床整理了一下衣服,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被“砰”地关上的声响仿佛砸在了他的胸口上,霍知独自躺在床上, 心里被挤压出酸涩的情绪,越来越激烈。   他忍不住想, 是不是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格,奚迟都不会离开?   奚迟出门之后去倒了一杯水, 缓解了一下内心的尴尬, 刚才实在是太近了。   霍知仍在失神,房门突然又被推开, 他惊讶地看到奚迟又走近了他,沉闷的心跳又骤然加速起来。   “你生病了,现在在发烧。”奚迟把热水放在床头柜, “多喝点水。”   霍知心里梗了一下,他现在不想喝水,他只想……   “我去隔壁,你有事就叫我。”奚迟无情地打断了他的思路。   说完后,他转身准备出去,却突然被抓住了手腕。   奚迟又回过头,霍知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心想着自己该说什么,总不能说别走和我一起睡觉吧?   他张了张口,最后看着床头柜上的药盒道:“这个药几点吃?”   奚迟觉得他有点奇怪,回答:“七点。”   最后奚迟还是走了,霍知仰躺着,心里空落落的。   奚迟到隔壁客房,拿了被子铺好躺下,闭上眼睛没过多久,房门又响了两下,轻轻地被推开了。   他直起身,看到六岁的小霍闻泽抱着枕头,眼圈泛红地站在门口。   “我找不到你了……”霍闻泽带着鼻音说,“你讨厌我了吗?”   奚迟愣住,怎么又换了?   他连忙道:“没有讨厌你。”   霍闻泽马上跑进来,把枕头挤在他枕头旁边,钻进他被子里,像怕他抛弃自己一样,紧紧抱住他不撒手。   奚迟被他黏得动都动不了,哭笑不得地抽出一只手,拍了几下他的背,又揉了揉他的头发,霍闻泽才放松下来。   “我好害怕你也不见了。”霍闻泽在他怀里软乎乎地说。   奚迟心里一酸,感觉在那种成长环境下,小时候的霍闻泽肯定很缺乏安全感。   他若有所思时,霍闻泽凑过来,在他脸颊上“啾”地亲了一口,盖章似的带着响声。   亲完后,小朋友有点不好意思地缩了起来,闭上眼睛。   奚迟笑了笑,也合上眼准备睡觉了,一边在心里隐隐地想,应该不会再切换人格了吧。   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他感觉到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温度却格外地烫。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发现的确是有人在亲他。   “哥。”   霍言清偷吻被发现,心虚地喊了他一声。   他刚才醒过来发现自己搂着奚迟,还没来得及激动,就意识到了这是在别人家,也就是说刚才是其他人格在和奚迟相拥而眠。   他心里瞬间被剧烈的酸胀感席卷,止不住地想,是和他拍照的那个人么?原来他们已经亲密到这种程度了,他一边郁闷得眼眶发酸,一边充满占有欲地想要蹭掉怀里人不属于自己的味道。   “言清。”奚迟默默接受了再次换人的事实,把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拿下来,往后退了一小段。   在床头台灯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见霍言清潮湿的眼神。   被他拉开了距离之后,霍言清心里更酸了,声音闷闷地开口:“哥,刚才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谁啊?”   “霍闻泽。”奚迟说完补充道,“六岁的。”   看对方发烧还不忘吃醋的劲头,他也没多提其他的。   霍言清心情瞬间开阔了,看着奚迟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嘴角上扬,不忘关心地问:“上次恬恬没出事吧?”   “没事,多亏了你。”奚迟也弯起了唇。   霍言清眸光亮起,马上顺势问道:“那我今天能不能不走?我感觉头有点晕。”   奚迟探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想到上次自己发烧,霍言清趴在他床边守着的样子,心也软了,默认道:“睡吧。”   说完他翻过身,背对着霍言清拉上了被子。   霍言清看着他陷在枕头里的柔软黑发,以及随呼吸微微起伏的肩头,心情像潮汐一般起起落落,终于涨潮到无法自抑。   奚迟忽然被从后背抱了个满怀,比他高一些的体温笼罩着他,霍言清鼻尖在他发梢蹭了蹭,痒丝丝的感觉让他一僵。   “你干什么?”   “他都可以抱着你睡觉。”霍言清搂着他道。   奚迟无奈了:“他是小朋友。”   略带喑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我今天也是。”   这不是耍赖么,奚迟耳廓隐隐发热,无论是横在他腰间的手臂,还是背后坚实的胸膛,都和小孩没半点关系。   他刚要推开对方,霍言清手臂又收紧,埋在他颈边轻声说:“我只当一分钟的小朋友。”   奚迟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感觉到身后的心跳越来越快,一下一下敲着他,让他也跟着心率有点乱。   他默默估摸着时间,很快开口道:“一分钟到了。”   霍言清搂着他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还是耍赖。   奚迟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喊醒他,想到对方还病着,只能无奈作罢,松懈下来调整了下姿势,也慢慢陷入了睡眠。   半夜里,霍知再次睁开眼睛,怀里的触感让他顿时清醒了。   奚迟居然正背对着他呼吸均匀地熟睡,是什么时候换过来的?他内心像中奖一般的感觉,让他再也无法否认,他一点也不想松开奚迟。   他心跳如鼓地缓缓收紧手臂,生怕动作重了把怀里人吵醒,那奚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让他走。   他一边感受着这种令他惶恐的幸福,一边回忆着刚才的情况,涌起了满腔的酸涩。   果然,除了他,谁都不会被奚迟拒绝。   这时,奚迟应该是觉得贴着自己的体温太热,忽然动了一下。   霍知的心顿时悬了起来,然而奚迟并没有醒,而是翻了个身,头自然地枕在他手臂上,睡梦中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微拧的眉心又舒展开了。   霍知呼吸滞住,虽然知道这肯定是奚迟和霍闻泽相处,留下的潜意识的反应,但仍抑制不住脑海里像烟花一样砰砰炸开。   他低下头放任自己端详眼前人垂落的睫毛,眼下小小的泪痣,挺秀鼻梁下柔软的嘴唇,怎么看怎么心动。   反正他肯定不是直男了,直男谁爱当谁当吧,他本以为其他人格苦苦痴恋的样子很悲惨,现在发现自欺欺人的他才是最蠢的。   他明明早就不可救药地被记忆里的奚迟吸引。   霍知小心翼翼地在奚迟紧闭的眼皮上亲了一下,幸福又心酸地想,他该怎么让奚迟接受他呢?   清晨丝丝缕缕的光漏进卧室里,霍以辞醒过来,第一眼便看到了奚迟靠在他肩上沉睡的侧脸,目光骤然顿住。   他完全没有昨晚的印象,只记得奚迟过来照顾他,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他打量四周,看到他们是在客房里,那情况只能是,他睡过去后,奚迟不放心离开,就在隔壁休息,而他烧昏了头,半夜过来搂住了对方。   这实在太越界,太缺乏风度了,霍以辞伸手捏了捏眉心。   然而他视线再次触及身旁人的睡颜,他一瞬间又不舍得将对方唤醒,再细腻的笔触也无法复刻此时目光描摹的画面,美好得令人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突然,奚迟放在枕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了闹钟,打破了一室安宁。   两人视线相交,霍以辞立即放开了他,眼里含着真挚的歉意道:“昨晚是我不清醒,如果我做了什么过分的事,非常抱歉。”   奚迟也坐起身,眨了眨眼,昨天对方频繁的人格切换让他思维有些凌乱,他意识到霍以辞应该是误会了,忙道:“没有,没什么。”   这慢了半拍的反应,让霍以辞心里一紧,接着奚迟伸手拿起还在响的手机,关掉闹铃,他的视线猛地定住了。   奚迟的衣袖卷了上去,手腕靠下一点的位置,白皙的皮肤上落了一个吻痕。   奚迟注意到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耳廓瞬间红了,他之前都没注意到这么明显。   霍以辞面色也隐隐浮红,开口道:“我……”   “不是的。”奚迟解释完,感觉情况更加复杂了。   果然,话音落下,气氛顿时进入了更深层次的凝滞。   半晌后,霍以辞才艰难地问道:“是你和闻泽……和好了么?” 第58章 真相   奚迟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回答, 霍以辞已经从他变了的眼神里得出了答案,但还是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般等着他开口。   “嗯。”奚迟最后点了点头。   霍以辞眸光黯了下去,垂下眼睛敛去情绪, 过了几秒,再抬眼时目光里仍是温润而坦然的。   “恭喜你们。”他嘴角弯起的弧度也看不出一丝疏漏。   奚迟心里像被绵针扎了一下,这时他的手机闹铃又响起, 提醒他要去科室查房了。   他抿了抿唇:“药放在你卧室的桌子上了, 我下班再过来。”   “好。”   奚迟转身的时候,有种现在就告诉对方人格分裂真相的冲动,又硬生生压了下去,打破幻象太残忍了。   霍以辞望着他走向门口, 时间像电影里放了慢动作一样拉长,早上醒来相拥的幸福感还残留在脑海里。   他想冲上去抱住奚迟,不顾一切地吻他,告诉他自己的祝福是假的。如果奚迟的男朋友换作任何其他人,他大概都会抛下原则这样做。   但那个人是他亲弟弟,他没法伤害霍闻泽。   “奚迟。”   奚迟手拧开门把手时, 听见他喊自己,回过头。   霍以辞笑得还是如往常一样温柔:“我想我不应该再见你了。”   他顿了顿:“我可以装作一个坦荡的君子, 但我骗不了自己的内心,我喜欢你, 即使你和阿泽在一起, 我还是喜欢你,在我能放下这种感情之前, 我认为我不该再和你见面。”   奚迟微怔着,奶糖忽然从门缝里溜了进来,敏锐地察觉到他们气氛不对, 绕着奚迟喵喵叫着,亲昵地蹭了他两下,又跑过去跳到霍以辞怀里,用毛绒绒的脑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像在安慰他似的。   奚迟去医院后,一下做手术到了下午,上楼经过护士站回办公室时,他听见护士们在聊天,捕捉到了熟悉的字眼。   “你们知道哪家花店跟Kilig Garden风格像一点么?我都预订好了花,就等着我闺蜜生日送她,结果订单取消了。”   “怎么回事?他家不是虽然慢,但承诺的都会做吗?”   “可能是老板遇到什么事了,难道是失恋了?你看他们公众号。”   奚迟拧起了眉,回到办公室打开花店公众号,最新一篇就是致歉声明。   点开是一封字迹隽雅的手写信,解释了因为店长的个人原因,尝试着设计了后面的订单,却发现没有灵感,不想勉强完成辜负期待,于是决定将后面的订单加倍退款。   他盯着霍以辞的字,胸口发闷,霍以辞这样温柔细腻,总在为别人考虑的人,现在一定陷在自责中很痛苦。   包括之前霍以辞已经察觉自己精神状态有问题,也有很大的心理负担,害怕伤害的周围的人,害怕照顾不好奶糖。   一个过于美好的梦境也会变成枷锁,他难以决定是不是应该打破它。   他决定还是去跟专业人士商量一下,就找出了名为“精神科陈主任”的联系人,问陈枫下班后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去找他聊聊。   没多久,陈枫支支吾吾地回复:【这样,还是我来找你吧,其实我就在你们院区附近逛呢。】   奚迟觉得有些奇怪,工作日他怎么会在旁边逛街。   没多久陈枫就过来了,跟他说了几句话,突然接了个电话,目光略带紧张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去窗户边接了。   他办公室里很安静,奚迟隐约听见里面在问他是不是多少床的家属,陈枫走远之后也在讨论出院的事。   陈枫回来后,他开口问:“谁住院了?”   “啊,我家的一个亲戚。”陈枫表情止不住的心虚。   奚迟了解陈枫的性格,根本藏不住事,他眸色微沉,问:“是奚长明吗?”   陈枫一愣,挣扎了两下放弃了,欲哭无泪地说:“哎,我答应不跟你说的,你是怎么发现的啊?难不成亲属之间真有心电感应不成?”   “他是什么病?是不是就在我们医院?”   陈枫看他脸色变了,连忙说:“你别担心,就是胃溃疡出血,手术都做完了,在楼下胃肠外科住着呢,明天准备出院了。”   奚迟一时说不出话来,胃肠外科就在他们科楼下五层,奚长明住了一个多星期,进进出出的竟然没有一个人告诉他。   估计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关系很僵,加上奚长明特意叮嘱不让提。   沉默了片刻,他开口道:“我去看看他吧。”   陈枫带着他下楼的路上,他心里紧张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毕竟两个人上次正常交谈已经是三十年前了,他真的不知道面对面时,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到了病房门口,他们看见奚长明躺在病床上睡着了,单人间格外清净和空荡,但并不显得孤独,床头柜上、窗台上甚至地上都摆满了各色花束,一派花团锦簇的热闹景象。   “是不是很壮观?”陈枫跟他一块退出去关好门,笑道,“好多奚老师的学生,还有之前的病人和家属,他每天应付他们都累死了,所以你不用太担心他。”   奚迟抿唇轻轻笑了下,跟他说:“今晚我在这陪护,你回去休息吧。”   他知道这些天陈枫肯定很辛苦。   看到他们关系出现缓和的机会,陈枫惊喜道:“那好啊,我在这天天被他灵魂拷问研究进度,快把我问哭了。”   他们去走廊的售货机买了两罐咖啡,走到空旷无人的地方,奚迟跟陈枫讲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陈枫似乎也觉得有点棘手,表情严肃起来:“这样的案例,在资料里也很少见,主人格不但不和分人格建立联系,反而替对方构建了一个虚拟的身份,成了相对独立的存在。”   “嗯。”奚迟点头。   “其实这样很不利于病情的稳定,”陈枫看着他问,“你觉得他这么做的缘由是什么?”   奚迟想了想:“我记得霍闻泽的父母透露过,在遭遇危险的时候,他们选择了先救霍以辞。”   陈枫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他那时候在潜意识里就埋下了颗种子,觉得他不如霍以辞好,这个人格可以算是他的一种寄托,以他更优秀的哥哥的身份,得到他渴望的幸福。”   奚迟心里隐隐泛起酸涩:“可是,霍以辞也不止一次说过,他认为霍闻泽比他优秀得多。”   陈主任挠了挠下巴:“这个人格出现的时候,是不是都是霍闻泽比较脆弱的时候。”   奚迟一愣:“是的。”   “这个人格承担的功能,可能是‘保护者’或‘救助者’。”陈枫道,“我有个猜想,霍闻泽在绑架案里活下来,可能是他真正的哥哥在紧要关头,拼命救了他。”   陈枫越说眼睛越亮:“对这个人格最重要的,并不是和谐的家庭或者父母的爱,而是他童年里唯一的依靠,他的双胞胎兄弟。”   “那霍以辞的执念,其实就是和霍闻泽重新建立联系?”奚迟问,“这样的话,我们告诉他真相会比较好?”   “我建议告知。”陈枫道,“这对主人格恢复稳定会有很大帮助,霍闻泽被压制已经太久了,最好尽早开始治疗。”   陈枫离开之后,奚迟回到病房。   他放轻了脚步,并没有把奚长明吵醒,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顺手拿起了柜子上倒扣着的一本书。   是一本精神病学领域的著作,看来奚长明在病房里还不忘读书,反正坐着也是尴尬,他干脆翻开看了看。   病床上的男人醒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坐起来愣住了,像个孩子一般微微睁大了眼睛。   奚迟也抬起头。   “迟迟,你……你怎么会在这?”奚长明语调都变了。   奚迟神色也不太自然:“碰见了陈枫,我替一下他。”   他看见奚长明苍老了很多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匆匆地移开了视线。   一时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仿佛一道沟壑横亘在中间,已经深到难以填平。   沉默许久,奚长明才又问道:“最近工作顺利么?”   “顺利。”   “你妈妈……还好吗?”   奚迟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手指:“挺好的。”   又安静了几秒,奚长明开口道:“前段时间我回老家住了两天,门口的花是你种的吗?”   花?奚迟不解地看过去。   “因为和你奶奶之前栽的品种差不多,旁边邻居说有个年轻人雇他们帮忙照料一下,我还以为是你。”   他点开手机里的视频给奚迟看,门口那片荒芜的土地上,不知何时已经长出了大片大片的嫩绿新芽,不难想象随时间推移,它们会长出繁茂的枝叶,绽开与他记忆里相同的花。   上次他只是和霍以辞随口提了一句,大概也只有再偶然回去,惊讶地发现一大片花海在微风里摇曳,才能体会到这样深藏于心的浪漫情愫。   花店三楼,霍以辞将一幅已经装裱完成的油画收进柜子,画面上的湖泊空明澄净,湖畔的两个小男孩并排而坐,周围一片纯白的绒花,美得像仙境一般。   他终于将这幅画完成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程度,打算在一个人生日的时候送给他,但现在却只能封存起来了。   这时,他收到了一条消息,看到名字时内心仍然止不住的悸动。   【明天我们见一面吧,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用户【霍以辞】加入群聊   【霍言清】欢迎~   【霍知】欢迎   【霍闻泽】现在有五个人了,我建议重新投票选管理员   【提示:霍忱已将本群设置为禁止发言】   野哥:群?什么群? 第59章 相信你   奚迟给霍以辞发完消息后, 又去拿了笔记本电脑,回病房后坐在桌前打开分析新的一批实验数据,避免了和奚长明相顾无言的尴尬。   最主要的是, 他发现自己害怕奚长明的眼神,年轻时它总是意气风发满怀骄傲的,但现在那双眼睛已经不复清亮有神了, 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情, 想找到话题和他多说几句话。   他没法回应这种期待,虽然他自己工作后, 开始理解了作为医生,有些选择是身不由己的,如果他当时处于奚长明的位置, 可能也放不下那些依靠着他的重病人。   但童年时那种被抛弃的感觉,他和母亲遭受的非议和诋毁,留下的印迹也并不会随时间消除,他和奚长明终究不可能回到正常的父子关系。   奚长明也知道这一点, 继续拿起自己的书看着, 默默地跟自己的儿子待在一片寂静的空气中。   他偶尔往奚迟那边看一眼, 看到他已经长大成人的背影,不由自主想起来以前坐在桌子前写作业的小不点。   刚才奚迟看到老家门口变成花田的表情, 让他猜到了, 应该是他见过的那个男人给奚迟准备的惊喜。   有这样的人爱着奚迟, 他也就放心了。   第二天办出院的时候,陈枫感觉他们之间氛围有点伤感,努力在活跃气氛。   等就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陈枫说:“我还以为你们昨天会把话说开,然后你顺便问问你男朋友的事呢。”   奚迟摇了摇头:“没必要让他知道。”   “我总觉得最后我们避免不了去找他。”陈枫道。   奚迟看向他。   “现在情况是越来越棘手了, 我这段日子也帮你到处了解了一下,在国内要治疗的话,估计只能靠奚老师。”陈枫无奈地撇了撇嘴,“他之前参与治疗的那例,就是人格之间最后协商,决定以共存的状态生活,达到互相知晓,记忆共享,是很成功的案例了,直到现在她们都很稳定。”   奚迟表情露出了一丝犹豫。   陈枫接着说:“而且那个患者也有个人格比较极端,但她主要是自杀,一出现就变着方法寻死,最后她也终于不再出现了。”   奚迟眸光微沉:“她是消失了吗?”   “人格不会彻底消失,就像咱们的脑子不会凭空少一块,可以理解为被关小黑屋长久地静止了。”   陈枫说完观察着他的表情,眼神里露出了一丝诧异:“你是不是不舍得他的那个人格?你喜欢他么?”   听到他直接的问题,奚迟表情顿了顿,移开了目光,没有直接回答,开口问道:“如果他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呢?可能在安全的情况下共存么?”   陈枫心里也明白了,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唉,我就知道,这也正常,要我是你的话没准也动心,走到后面再看吧。”   下班以后,就到了他约霍以辞见面的时间,他去了花店,因为没有再接订单,空无一人,里面的花也少了许多,显得冷冷清清的。   霍以辞视线落在他身上,眼底依旧止不住地泛起柔情,又很快不动声色地收敛起来,笑容依旧温和有礼。   他们在花店的木质长桌边坐下,奚迟接过霍以辞递来的咖啡,是他最常买的一家最喜欢的口味,暖和的触感贴着他的掌心,他看见霍以辞眼里隐隐的红血丝,心底一酸。   他本来还有些忐忑,现在只想快点告诉对方真相。   霍以辞也看起来有点紧张,静静地等待着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你不是一直想跟霍闻泽见一面么?”   霍以辞没想到他会提这个,往门口瞥了一眼,似乎觉得霍闻泽马上就会出现。   “你没有办法和他见面,”奚迟抿了抿唇,望着他的眼睛说,“因为你就是他。”   霍以辞的表情定住了,似乎觉得这很荒唐,又觉得他不会轻易开这种玩笑。   “接下来我想给你看的,可能让你很难以接受……”奚迟语气有些犹豫。   霍以辞紧张地眨了眨眼,双手在桌上互相捏紧了,告诉他:“没关系,我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奚迟把手机点开,放在两个人中间,随着视频播放,他们的呼吸同时绷紧了。   画面中央是一个少年正在作画,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画面上细腻地勾勒着,表情柔和而专注。   霍以辞认出这是曾经的自己,身体向前倾了些。   画着画着,他手中的画笔突然毫无征兆地脱落,直直地掉在了地上。   少年也像被定住了一样,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下一秒回过神来,左右打量了一番,盯着画作的眼神十分陌生,好像从未看过这幅完成了大半的画,过一会儿弯下腰捡起掉落的笔,在旁边的调色板上搁好。   他目光比刚才多了几分锐气,唇角放松的弧度也敛紧了,明明是同一张脸,却能从神态看出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霍以辞看着,眼神颤动:“这是……闻泽?”   接着,视频里的少年在霍以辞房间里走了一圈,看见桌面上霍以辞拼了一半的模型,索性坐下来,拿起零件继续拼凑起来。   奚迟记得霍以辞说过,霍闻泽悄悄回来过,拼好了他没有完成的模型,应该就是这个。   霍以辞看完后,陷入了长久的怔然,半晌才出声:“所以,我和闻泽其实一直共存在同一个身体里,是一个人。”   奚迟点头:“你是他的另一个人格,你们从六岁起得了一种叫分离性身份障碍的疾病。”   霍以辞垂下眼睛,声音微微发抖:“这样很多事反而能说得清了,为什么我父母会对着我喊闻泽,为什么我会没有印象就到了另一个地方,为什么身上会突然出现伤口……”   看到他因为震撼而颤抖的手指,奚迟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你要是想了解你们的病情,我朋友是专业的医生,他就在附近,你可以跟他聊聊,如果你愿意相信他的话。”   霍以辞回握住他的手,手心里都是冷汗,和他温暖干燥的皮肤相贴,呼吸平稳了很多,开口道:“我相信你。”   这个时候还是需要专业人士的疏导,陈枫来了后,奚迟去楼上回避了他们的谈话。   奶糖这两天因为主人的情绪也有点蔫蔫的,看到奚迟才好了起来,过来拱着他撒娇,在地上打滚要他抱。   奚迟把布偶猫抱起来,好好地顺了顺毛,等到奶糖已经睡了两觉,他收到陈枫的消息,说情况一切平稳,就是霍以辞可能需要自己缓和一会儿心情。   奚迟担心他出什么事,边陪奶糖玩边等待着。没多久,他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霍以辞目光温润地看着他逗猫,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和从前一样,又好像多了点什么。   霍以辞抱过挂在他身上的奶糖,在他身边坐下。   “其实接受了事实,我现在反而很轻松,好像假象的疑云终于散了。”霍以辞语气平静地告诉他,“感觉得到了更珍贵的东西,知道闻泽就是我,以后底气都更足了。”   霍以辞开完玩笑,又递给他几页纸:“陈医生说我们可以先通过书信或者视频建立联系,以后可能可以对话,可以拜托你帮我转交给他么?”   “当然。”奚迟心里也替他感觉开心。   “有些措辞我不知道是否合适,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   奚迟垂眸读起他的信,奶糖也好奇地凑过来闻了闻。   信的开头,霍以辞便写了:感谢你愿意分给我一部分的人生。   奚迟看着,心底涌起一种触动,霍以辞语气诚挚而生动,让他仿佛看见互相默默关怀的亲人相认的场景,又像是碎片互相拼凑的模样。   翻到最后一页,他看了两行,忽然耳朵红了,这一页纸写的全是关于他的内容。   霍以辞笑道:“我终于不用回避对你的感情了,你想不到那有多难。”   奶糖躺在他腿上伸懒腰,还不忘用爪子去勾奚迟的衣服。   奚迟匆匆合上了信纸,对上了霍以辞漾着光的笑眼。   “我可以吻你么?”   奚迟听见他这么问,心跳骤然一顿,霍以辞专注地看着他,被压抑的感情涨潮一般,倾身靠近他,一个缱绻的吻落在他唇上。   奶糖在中间被挤到了,跳下去歪着脑袋观察人类的行为。   突然,覆在他唇瓣上柔软的触感僵住了,然后迅速撤离开。奚迟睁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里,翻涌起满含占有欲的灼灼火光。   他耳边轰地一声,为什么会正在这个时候……切换人格。   不等他反应过来,来者已经再次靠近他,手指穿插过他的发间将他强势地压向自己,用力堵住了他的唇。 第60章 会不会   奚迟的脊背还僵着, 嘴唇已经被对方彻底俘获,重重地吸吮舔舐,酥麻的感觉一直扩散到神经, 在他头脑里震荡着嗡鸣声。   刚才那一眼,他隐约觉得是霍闻泽,但又不能完全确定, 这种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吻他的感觉, 让他从脖子到头顶整个烧了起来,心跳彻底乱了, 下意识想往后躲。   可是按在他发丝间的手让他无处可逃,他的抗拒似乎激发了对方更大的醋意,强势地撬开他的齿间, 纠缠上他有些无措的舌尖,他来不及躲避,刚滑开一点又被捉回去更加深入地舔吮。   连气息都被对方占据,但他逐渐急促的呼吸并没有让对方放手, 反而还觉得不够紧密似的, 揽过他的腰将他拉的更近。   分开的时候, 奚迟头脑已经有点缺氧的晕眩感,眼角泛红地看向面前的人, 开口道:“霍闻泽, 你……”   他本来想问霍闻泽, 干什么一言不发地使劲亲他,对上霍闻泽的眼神,话又咽了回去。   一切换上来,就发现自己正在跟他接吻,肯定要吃醋到了极点。   霍闻泽用指腹摩挲了一下他的唇瓣, 目光幽深:“他亲你了。”   听见他声音沉闷地控诉,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委屈,奚迟一时有点哭笑不得。   蹲在地板上的奶糖这时突然拖长声音喵了一声,仿佛在替自己的主人回答。   霍闻泽目光移到奚迟膝盖上放的信,继续幽幽地问:“这是什么?他给你写的情书?”   奚迟拿起信纸理了理,交给他:“不是,这是他给你的信。”   霍闻泽愣了一下。   “霍以辞知道了他是你的分人格,我不应该擅自替你做决定的,但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奚迟解释道。   霍闻泽低头端详着上面的字迹:“其实我也觉得到了不得不告诉他的时候,只是没下定决心,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他一直把你当真正的亲人,默默关心着你的生活,现在算是终于能和你相认了。”   霍闻泽开始看信,唇线抿起又松懈下来,偶尔轻轻眨一下眼。   他侧脸上表情起伏不大,奚迟能感受到他心里的触动。   虽然他们一辈子都无法相见,但能作为兄弟的另一个身份共享人生,彼此陪伴。奚迟忽然觉得,霍闻泽患人格分裂这种病,也不是完全的不幸。   直到霍闻泽翻到了最后一页,他才回过神想起了它的内容,有种站起来回避的冲动。   霍闻泽眼里的动容也瞬间凝固了,看了两行,眉心拧起来:“他怎么能……”   “我去喂猫。”奚迟清了清嗓子道。   霍闻泽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走,非要坐在他旁边一字一句地看,看霍以辞在里面诚挚地描述了自己对奚迟的感情,是如何澎湃如何不可自抑,并希望得到他的理解。   奚迟觉得自己的手被越攥越紧,四周的空气也越来越热,然后霍闻泽放下信,扭过头把他捞进怀里抱住了,紧得密不透风。   “他这是挑衅,”霍闻泽说话时,胸膛贴着他震动,声音充满郁闷,“我绝对不同意霍以辞喜欢你,我今天就要跟他断绝关系。”   奚迟被他勒得快喘不过气,只能伸手环住他的背,在他耳边道:“好了,已经很晚了,先回家吧。”   霍闻泽听到“回家”两个字,肩膀松懈了下来,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轻声说:“好。”   两人站起来,发现奶糖还窝在不远处,边舔爪子边观察他们。   “猫我们是不是先带走比较好。”奚迟道。   霍闻泽跟布偶猫宝石般的圆眼睛对视着,表情微微一顿:“嗯,带上吧。”   他们把喵喵叫着抗议的奶糖塞进航空箱,到楼下放在车子后排座椅上,上车启动。   霍闻泽发觉奚迟在往自己家的方向开,开口问:“我让周昀把我的东西送过来?”   “不用。”奚迟望着前路,“我已经联系过他,把你的衣物运回来了一些。”   他眨了眨眼,又道:“还有生活用品,我也都重新买好了。”   霍闻泽盯着他的侧脸,目光怎么也挪不开,明明是很简单的两句话,却令人心潮汹涌,那点醋劲也烟消云散了。   遇到了一个红灯,奚迟把车停住,霍闻泽忽然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又一下。   奚迟赶紧推开他:“别乱动,这是在路上。”   看到霍闻泽眸子里含着的笑意,他心头一动,想着不就是搬回来了,需要这么开心吗?自己却也跟着扬起嘴角。   “滴滴……”   后面传来按喇叭的声音,原来是已经绿灯了。奚迟耳根发烫地扭回头,盯着前方专心开车。   虽然警告过对方,但到了下个路口停下车,霍闻泽又倾身过来吻在了他侧脸上,要不然就是把他的手拉过来,十指相扣,直到又要启动车子了才放开他。   交往三年,现在搞得这么腻歪,着实让奚迟脸上有点热,但又舍不得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到家后,看到他拿出相同的新拖鞋,玄关的抽屉里放着自己的腕表,霍闻泽又把他拉过来亲了一遍。   奚迟先喂了猫,奶糖来了他家几次,对这个地方已经相当熟悉了,吃完饭巡视两圈,往沙发上一跳,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趴下来眯起了眼睛。   他收拾完猫的东西,回来发现霍闻泽正在厨房里煮面,锅里的热气氤氲升起,暖融融地缭绕在男人高挑的背影旁。   他心里也像蒸腾起了雾气一般,以前他熬夜写文章的时候,霍闻泽就陪着他一起加班,也是这样给他煮面。   奚迟走过去站在他身边,熟悉的香味萦绕在他的鼻间,他感觉到放松的同时,这段时间堆积的疲惫也从皮肤底下渗透出来,他叹了口气,低下头,轻轻把额头靠在了霍闻泽肩膀上。   霍闻泽会意地揽过了他的腰,问他最近都发生了什么。   奚迟慢慢从他上次消失以后讲起,从度假山庄里周雷的叔叔被绑到教堂,讲到最近赵鹏升的羁押时间似乎要结束了,都说他很可能被完好地放出来。   霍闻泽搂着他,一边听,一边用另一只手拿筷子搅着锅里的面。   “其实我们之前搜集的证据,再稍加等待,让赵鹏升被判定为经济犯罪是足够的。”霍闻泽把面条盛出来,放在他面前,低垂着眼睫道。   奚迟和他相对而坐,隔着雾气,望着他脸上露出的冷峻之色,他明白不管过了多久,这种仇恨很难消散,反而会随着时间推移越发深刻。   而经济罪虽然也能让赵鹏升锒铛入狱,但并没有让他真正的罪恶得到审判,在众人面前撕开他的嘴脸。   这大概就是霍忱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报仇的原因。   “但赵鹏升最近被抓进去,他的律师团队肯定紧急填补了漏洞。”霍闻泽抬眸,眼里压抑着暗潮,“他再出来后,想要扳倒他就更难了。”   奚迟明白了,霍忱筹划高调揭露赵鹏升罪恶的那一幕,一方面是报复,一方面也把霍闻泽的计划堵住了,相当于胁迫霍闻泽必须按照他的方法来。   “霍忱最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开口问。   霍闻泽眉头紧锁:“他想做的,一直都是折磨赵鹏升,再亲手杀了他。”   奚迟心底一震。   “从我们还是孩子时,他就开始练习了,早在十年前,他已经计划过潜入赵家居住的房子,但在行动前被周秘书发现了。”   “这些年,我和他一直在博弈,我一直在尽力压制他。”霍闻泽放在桌上的手握紧了,眸色深沉,“虽然我也很恨,但我无法接受自己手上也沾上血。”   奚迟终于听到霍闻泽说出了这些事实,其实他差不多已经料到,但仍然觉得呼吸艰涩,胸口发闷。   霍闻泽看他脸色凝重起来,伸手抚上他的侧脸,眼里的暗色迅速消散开,放缓了声音道:“你别怕,我可以阻止他,现在我感觉其他人格已经平静多了,不再那么容易被激发,情况会稳定的。”   说完他拿起筷子递给奚迟:“吃饭吧,等下凉了。”   “嗯。”   奚迟夹起碗里的面,温暖的香气环绕,让人心情也松懈下来。   两个人吃完饭,奚迟又忍不住问:“如果我试试劝他放弃呢?”   “不行,”霍闻泽立即神色一顿,“迟迟,你不要去冒这个险。”   “也许行得通。”奚迟仍在坚持。   霍闻泽扶着他的肩,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这是他执着了二十多年的目标,我认为他很难放手,而且,他就算不会伤害你,万一以此为条件胁迫你……”   他后面没说出来,奚迟也明白了是什么意思,莫名觉得周围空气升温了两度,垂下眼帘,问道:“如果你最后发现难以控制他怎么办?”   “至少我可以把自己关住。”霍闻泽不假思索地回答。   奚迟怔了一下,想起曾经在湖边时,他要自己离他远一点,发出的声音带着几分凝涩:“你跟我分手的时候,是不是做了这种打算,想过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隔绝起来。”   霍闻泽抿唇不语,奚迟眉心揪起,轻轻叹了一口气,上前搂住了他。   等洗漱后躺在床上,霍闻泽一直盯着他看,看得奚迟耳根都泛起了热度,偏开视线道:“你在看什么?”   霍闻泽的手从他的头发缓缓滑到下巴,目光也随之描摹着他的轮廓,声音低沉:“我很久没有见到你了,你倒是经常可以看到不同的我。”   奚迟微愣了一下,确实是这样。   “所以你不可能像我想你这样想我。”   奚迟望着他炽热的眼神,听出来他话里满满的醋意,其实之前霍闻泽情绪极为内敛,很少跟他说这些,大概因为秘密埋得太深,多说就怕说漏什么。   看见他白净的皮肤下浮起一片粉色,霍闻泽喉结滑动了一下,把他搂得更紧,呼吸拂在他的唇上,问:“你现在是更喜欢他们,还是更喜欢我?”   奚迟的耳朵红得更彻底了,把他推开一小段,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答道:“说实话,我认识了你的其他人格后,才感觉真正走近了你。这两个月,我觉得比过去的三年了解你更多。”   霍闻泽眼神像被定住了一般。   奚迟自己说得也有些不好意思:“比起之前蒙着一层雾一样,我喜欢真实的你。”   话音刚落,霍闻泽便翻身吻住了他,缠绵地厮磨着他的唇瓣,边吻边抓住了他的手,压在枕边与他十指相扣,密不可分,同时深入地与他的唇舌纠缠。   奚迟仰起头回应着他的吻,交握的手指随着每次的吮吸舔舐一下下收紧,温热的气息也交织相融成一团,呼吸应和着越来越快,压抑的思念如潮水般涨起,在脉管里沸腾,心跳快到胸口酸胀。   霍闻泽松开了他的手,唇瓣往下轻吻着他脆弱的喉结,让他的神经也止不住跟着一同颤动,可能是太久未见,他感觉对方带着一种难捱的急切,让曾经熟悉的触感也变得格外敏锐。   暧昧的喘息回响在安静的卧室里,他的头脑越来越混沌,一触即发之时,他突然想起了发现的那些药片,接吻时骤然切换的人格,还有某道带着揶揄的声音,调侃般说出的话,这种可能性令他后背一僵。   霍闻泽也感觉到了他的紧张,抬起头眼神灼热的望着他。   奚迟觉得十分难以启齿,转过脸避开了他的目光,声音带着喑哑道:“我得知道,你会不会……会不会,突然……”   霍闻泽明白了他的意思,免不了想到他刚才冒出这个想法,是不是想起了别的什么人,扳过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道:“如果你担心的话,可以一直看着我,不停地喊我的名字。” 第61章 快出现   不知为何, 听到他这句话后,奚迟的皮肤烧得更厉害了,心跳也变得更乱……好像他还要分神随时提防着人格切换似的。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 他总不能说要不你还是吃点镇静剂吧,而且随便吃药对病情也不好。   他在纠结之时,霍闻泽看着他微微失神的目光和轻轻扇动的睫毛, 眼神一暗, 又低头吻了他泛红的耳垂,然后顺着颈侧绵密地舔舐, 一路往下。   奚迟头仰了起来,脖颈线条绷紧,酥麻的感觉一波波顺着脊椎攀沿炸开, 只能说交往三年,霍闻泽对他过于了如指掌,可以轻易击溃他的防线。   在他的意志越来越飘渺之时,他心里仍然绷着一条弦, 手指穿过霍闻泽短发的发梢, 无力地抓住, 气息不稳地唤道:“闻泽……”   霍闻泽立即回应:“嗯?”   温热的气息扫在他腹肌上,让他侧腰发软。   “不行……”奚迟的喉结在空气里微微颤动, “你得看着我的眼睛。”   霍闻泽感觉到他确实有点怕, 上来珍重地亲了亲他的唇:“好。”   应允了之后, 霍闻泽真的全程看着他,炙热的目光快把他盯化了。   即使这样,他仍然有种悬在半空的紧张感,导致他没法彻底松懈,所有的感觉都比平时敏锐好几倍, 折磨得他快昏了,但还要分离出最后一丝神志,时不时在断续的音节里确认对方的身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霍闻泽每次回应他之后,动作都更激烈了一分。加上太久未见,两人都有些难以自抑,到最后他觉得自己像是浸溺在温热的水里,对方在他耳边说的话,落在他发间的吻,都感觉不真切了。   第二天早晨,奚迟是被落在眼皮上酥酥痒痒的触感唤醒的。   看他睁开眼,霍闻泽撤回去,手臂撑在枕边看着他,目光柔软:“对不起,没想把你吵醒。”   奚迟近距离看着熟悉的脸,还有一丝不真实的感觉,他伸手摸了一下霍闻泽的侧脸。   “有没有不舒服?”霍闻泽问。   突然过于激烈,他腰确实有些酸痛,但没到难受的程度,他开口道:“没事。”   听见自己带着一丝喑哑的声音,回想起昨晚的画面,他耳朵又泛起红。   “我觉得你昨天还……挺稳定的,为什么之前要吃镇静剂?”他终于忍不住问霍闻泽。   霍闻泽眼神一顿,薄唇抿了抿:“有时候我能感觉到他们不太平静。”   “你以后可以告诉我,”奚迟目光认真道,“不要再吃药了。”   他想了一下,又问:“这种有没有什么脱敏疗法?就像我们治疗周围神经损伤的痛觉过敏,是先使用低刺激性的植物。”   他用学术讨论的语气说着,但免不了联想到一些不那么正经的东西,感觉空气隐隐升温。   “其实我尝试过。”霍闻泽开口。   “我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去试过一些极限运动,比如蹦极、跳伞,想要磨练一下自己在精神高度兴奋的情况下不要转换人格。”   奚迟心跳乱了一拍,想到当时看到霍闻泽俱乐部的会员卡,他还想过这不像是霍闻泽会喜欢的活动,原来是这样。   霍闻泽琥珀般的眼眸专注地看着他:“但是没用。”   奚迟轻轻眨了下眼。   霍闻泽凑过来低声道:“这些都比不上和你上床刺激。”   耳边轰地一声,奚迟的皮肤下迅速蹿红,连呼吸都滞住了,这也太……   他坐起来,转过身道:“咳,我要上班了。”   霍闻泽看着他红透的耳朵,嘴角弯了弯,因为担心他身体而有些歉疚,又有点不舍得,但知道医生这职业就算世界末日也得去查房,只能道:“我送你。”   奚迟一时间觉得他们又回到了之前的生活,起床后站在镜子前面一起刷牙,相对着吃早饭,然后换衣服出门,霍闻泽先送他去医院,再去公司。   唯一不同的是霍闻泽比以前黏他,换衣服要站在他背后对着镜子亲他两下,到了医院门口他要下车,也要把他拉过来亲一遍才开门。   中午休息的时候,奚迟在食堂看见高昊他们几个似乎在激烈地讨论什么,端着餐盘在旁边坐下。   “你今天是不是感冒了?”高昊一见他,大大咧咧地问。   奚迟一愣:“没有啊。”   “哦,我是说早上交班的时候,就听你嗓子有点哑。”   旁边的护士长也跟着道:“今天降温挺多,小奚得注意身体啊。”   “谢谢。”奚迟掩饰般地垂下眼睛,心说有那么明显吗。   安妍在旁边打量着他:“我看师弟神采奕奕的,不像是生病。”   奚迟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默默夹菜。   高昊又继续刚才的话题,义愤填膺道:“现在网上一片骂声,姓赵的坏事干绝了,还能风风光光地出来,你们看见照片上来接他的豪车了么,真是一点不收敛啊。”   奚迟停下动作,猛地抬起头。   “说不定他过两天就去度假避风头了。”安妍讽刺地冷笑道,“虽说现在赵氏的股价狂跌,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的钱也够他风光过十辈子了。”   “怎么会这样呢?”护士长在旁边叹气。   高昊道:“据说是证人在里面改口了,说之前的话都是他受威胁说的,那些事也是他们下面的人自己搞出来的。”   奚迟连忙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新闻,看到赵鹏升的确是在今天早上因为证据不足被放了,但还是限制活动不能出市。   他心里瞬间沉了下去,想着霍闻泽肯定也看见了,不知道现在情绪如何。   犹豫了一下,他给霍闻泽发了条消息。   霍闻泽很快就回过来,让他别担心,自己心情很平静,有以后还要长期作战的心理准备。   奚迟放心了些,紧接着又收到消息,问他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奚迟耳根一热,心说他哪有那么脆弱,这一天问三遍的架势,都赶上他们第一晚之后了。   【没有,在吃饭,下午去上门诊。】   【好,我也刚吃过饭,下午开会。】霍闻泽回复道。   过了两秒,霍闻泽又发给他一张图片。   奚迟点开,是他办公桌上堆积成山的文件,他能想象到周秘书把这些运过来的时候,霍闻泽心里有多崩溃。   瞥见他微微上抬的嘴角,旁边的安妍拖长了声音笑道:“哎呦,师弟,少见啊,有什么好事?”   奚迟抿起唇摇头:“没什么。”   “肯定是在跟家里那个发消息呗。”高昊也跟着调侃。   护士长开始热心阿姨上身,笑眯眯地问:“小奚也该考虑结婚了吧?我之前听她们说追你的人可是不少,啥样的都有,是不是今年就能听见好消息了?”   奚迟表情滞了一下,垂眸道:“没有。”   护士长道:“加油啊,等到时候小高和安安看着着急,他俩就成了。”   安妍嫌弃得直翻白眼:“我跟他?那我天天扎在手术室里不回家。”   高昊贱兮兮地说:“原来你这么爱我,要跟我分分秒秒一起待在手术台上。”   奚迟在边上看着他们斗嘴,唇角也跟着牵了起来,他感觉今天心情久违地格外轻松。   等下午门诊结束,他才看到霍闻泽给他发了条消息,说今晚可能要通宵加班。   他也知道霍闻泽作为总裁消失太久,公司上下肯定积攒了一堆事情,估计是开会后有了紧急要处理的情况,就给他回了个消息准备回家。   到了楼下,一阵凛冽的寒风刮过来,让他打了个冷颤,果然是突然降温了。   奚迟拉紧衣服,这时他突然看见了霍闻泽的车。   车门被推开,周秘书下车朝他走过来,递给他一个袋子:“霍总让我送您回去。”   奚迟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发现是一件大衣,裹上之后暖和多了,大小也刚好合适。   他胸口仿佛也跟着泛起暖意,跟周秘书一起上了车。   “你们霍总今天是不是忙得一刻不停?”他问道。   “恨不得分出几个人来工作。”周秘书开着车回答,“刚才开完会就被留住了,都是几个难缠的老头,他其实很想跟您一起吃晚饭的。”   顿了顿,奚迟道:“听闻泽说,你曾经阻止过霍忱的计划?”   知道霍闻泽已经把真相都告诉了奚迟,周秘书也没什么遮掩的了,左手放开方向盘推了下眼镜。   “不知道霍总说的是我差点被从跨江大桥扔下去那一次,还是被关进赵家地下酒窖里的那一次,还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赵鹏升情妇旁边的那一次。”   奚迟一时无言以对。   半晌他才开口道:“你这些年也不容易。”   周秘书回以一个无奈的微笑。   他不知道霍闻泽给周秘书开多少工资,但应该不会低。   沉默了片刻,周秘书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跟他说:“我会尽我所能关注霍总的状况,这也是霍总跟我交代的。”   “嗯,他跟你一起在公司的时间,应该比跟我更久,还要麻烦你了。”奚迟望着前方闪烁的红绿灯道,“现在赵鹏升又自由了,不知道霍忱如果出来,会不会再做什么。”   周秘书点头:“如果切换的是其他人格,他们可能会先联系您,我们有情况彼此知会一声吧。”   这样的话,奚迟就放心一些了。   正好主任的博士生托他帮忙看一下论文,晚上回去之后,他就一直在抱着猫帮学生改论文,想着霍闻泽肯定忙得焦头烂额,也没有和对方联系。   没想到一夜之间,事态又发生了变化。   第二天早上交班之前,科室医护们都坐在会议室,不少人竟然在交头接耳地看视频,一反平时纪律森严的常态。   奚迟走进来看见情况,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低声问坐在旁边的安妍:“发生什么事了么?”   安妍也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直播平台翻了翻:“在这,这个现在还没被封,不过估计也快了。”   奚迟定神看着视频,是远景拍摄的一栋大楼,看标志应该是赵鹏升集团的一处,楼下熙熙攘攘围得全是人,隐约见到楼顶上也有几个人。   “这是赵鹏升公司总部大楼,楼顶那四个人都是赵鹏升的属下或者亲戚。”安妍跟他讲着从网上看来的前情提要,“他们在上面玩一个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游戏?”奚迟难以置信地皱起了眉。   “是的,他们四个身上都绑了炸药,必须轮流揭露他们在赵鹏升指使下犯的罪行,如果谁说了假话或者说不出来了,他身上的炸弹就会爆炸,然后只要赵鹏升从暗处出来自首,他们就都会没事。”   奚迟后背发凉,这个行事方式,难道是……   安妍也说道:“他们都说就是上次度假山庄那个人,炸弹一定是假的,但是这次他们身上的是连着脉搏的,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去取它,都怕万一是真的呢。”   视频里传出了声音,应该是楼上放了扩音器。   楼上的人看不清脸,只能从声音听出他的恐惧:“去年,去年赵鹏升为了竞标一个项目,让我去买通负责人,我行贿了三套别墅,还有现金……”   第二个人接着开口:“三年前我儿子在大学里侵犯了一个女同学,是我哥赵鹏升想办法封口,后来又找了个人顶罪……”   他们科室的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突然,安妍手里的视频一闪,黑屏了,应该是被封掉了。   与此同时,主任走了进来,板着脸道:“今天怎么回事?大家都在干什么,交班了!”   奚迟捏紧了十指,站起来道:“主任,我出去一下。”   主任愣住了,他旁边的安妍也愣了,问:“你干什么?”   奚迟出门后,立刻拨了霍闻泽的电话,不出意料无人接听,他又打周秘书的电话,倒是很快被接起来了。   听筒里传来周秘书急切的声音:“昨晚我回公司没多久,喝了一杯茶就晕过去了,在地板上躺到早晨才醒过来。”   奚迟捏紧了手机,霍忱,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念道。   他下楼后,立即打了辆车去华泰大厦。   到了目的地,大楼下面人山人海,大片的人群都在仰着头往上看,他走上了旁边的一个天桥,才勉强不被肩贴着肩挤到无法呼吸。   此时,楼上的四个人已经循环了很多轮,说到无话可说,只能开始讲一些听起来有点滑稽的内容。   “赵鹏升儿子的大学学历是买的,论文也是买的,高中都没有正常毕业。”   “赵鹏升的老婆其实原本是他的大嫂,他和他老婆联合诈了他大哥的钱,作为本金去做生意。”   话音落下,另一个人怒吼道:“这他妈是我要说的,你说了我说什么!”   其他三个人也很焦躁:“你赶紧想啊,别害了我们。”   奚迟听见四周的人有的在紧张地讨论,还有的在嗤笑,因为那几个恶人被逼到这种境地而觉得有趣。   赵鹏升依然没有一点要露面的意思,突然,滴滴的计时声响起,楼上那个人开始急了,大吼道:“哥!你真的不管我,不管你亲弟弟的死活吗?”   扩音器穿出的声响乱成一片,他看见前面除了消防队,警方也到了,有警察正在准备上楼。   奚迟现在也不敢确定那炸药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忙拿出手机,拨了霍忱的电话。   听筒里的声音响了一声,两声,三声。   这时,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房顶上其他三个人竟然把那个身上响着倒计时的人抬了起来,搬到了围栏边上,想要把他扔下去,避免波及到自己。   所有人都惊呼起来。   奚迟心跳狂飙,指尖发凉,心里不停地默念,不要,不要,霍忱,快点接,不是说什么时候找你都会出来吗?   下一秒,他后背突然贴上了一个坚实的怀抱,在他全身绷紧起来的同时,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双眼,掌心微热,让他瞬间坠入了一片温暖的黑暗。 第62章 我属于你   熟悉的怀抱从背后紧拥着他, 呈现出一种与目前的情况十分割裂的温情,让他有种这一刻与现实隔绝了的感觉。   然而紧接着, 奚迟就听见了“砰”的一声响。   天桥上围观的行人们一齐发出惊呼,奚迟扯下霍忱蒙着他眼睛的手,抬头向上看,远远地看见了一片火树银花。   除了被高抬着的那个人,其他三人背后也迸发出了璀璨的礼花,是那种庆典现场最常用的款式, 金灿灿地闪着星星。   四个人都呆住了,跌坐在地上,被欢庆的花火团团围绕,只有燃烧后的灰烬飘落在他们头上。   本来四散躲避的人群又往楼下聚拢过去,周遭一片嘈杂, 吵得人头晕。   奚迟手心一片冰凉,有一种全身的力气被抽空了的绵软感, 转过身望向霍忱。   霍忱目光触及他苍白的脸色,还有墨黑的眸子里冷冷的眼神,原本漫不经心欣赏好戏上演的表情立即凝固住,眼里泄露出了一丝慌乱, 想要去拉奚迟的手。   奚迟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 拽着他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群, 走下了天桥,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大家都在你一言我一语地看热闹, 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低气压。   奚迟越往前走,抓着他的手指颤抖得越厉害,连带着肩膀都在微微发抖。从他收到第一封邮件开始,到今天早上慌乱地奔过来, 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地在他脑海里浮现,包括霍忱在电话里慵懒带着笑意的语调,他们在门后那个意乱情迷的吻。   酸涩,愤怒,还有深深的无力感,以及发现自己的感情时那种不知所措,交裹拥挤在他狭小的心腔中,冲撞着想要溢出来,让他胸口发痛,快要承受不了。   他们走进了一个无人的小巷,熙攘的声响变得遥远,奚迟放开他,回过头。   霍忱刚要开口说什么,奚迟抬起手甩在了他侧脸上。   寂静的环境里声响格外清晰。   奚迟自己也怔住了,他一直以来对别人连重话都不会说,除了赵晔坤侮辱他母亲的那次,更是没有打过谁,这不像是他会做出的事。   其实在半中央他就收了劲,但霍忱根本不躲,毕竟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力度,他看见霍忱皮肤上迅速浮起了红痕,心脏像被用力攥了一下。   应该挺痛的,因为他自己的手也火烧般地疼到麻木。   霍忱维持着偏过脸的姿势静止了一秒,突然转过来,奚迟心里猛地一紧。   可霍忱看他的眼神里没有怒意,甚至没有一丝诧异,与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接着霍忱牵住了他垂下的手,拉起来靠近自己,用指腹揉了揉他通红的手心,低头在上面落下一个柔软的吻。   奚迟一时僵住了,已经失去知觉的掌心贴上他的嘴唇,忽然感受到细密的酸胀,潮水一般顺着他的神经涌过来,撞得他的胸口毫无防备地塌下去一块。   霍忱又在他手心轻啄了两下,垂落的睫毛轻眨,然后翻过来顺着他冰凉的手指吻上去,最后印在他白净的手背上,抬起眼望向他。   画面简直像虔诚的骑士在进行某种仪式。   奚迟慌张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声音有些不稳:“如果那个人刚才真的掉下来了呢?如果出了别的意外……你怎么办?”   “你知不知道,”他看着霍忱的眼睛,“我刚跟霍闻泽说过我可以说服你。”   他说着,鼻根止不住地发酸:“你知不知道我留了市局大队长的电话,有很多个晚上,我盯着这个号码,犹豫要不要拨出去……”   霍忱看到他眼周泛起的一圈红,眼中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失措,扶住他的肩膀道:“宝贝,你别哭。”   “别叫我。”   奚迟说完,有些难堪地挣开他,朝小巷的另一头走去。   走了一小段,仿佛感受到落在他背后的视线,他转身道:“不要跟着我。”   加快步伐没走两步,霍忱便上前把他拉进怀里,搂住了他。   “对不起。”霍忱轻声说,“我被创造出来,是在那个破工厂里,在霍以辞被杀害的那一天,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的确是霍闻泽在极端的仇恨下催化出的。”   奚迟愣了,他觉得霍忱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带着神秘的笑意躲在后面观察天下大乱,没想到对方突然认真跟他说这些。   “报仇好像成了我的本能,我活下去的动力。”   霍忱望着他眨了眨眼:“我知道我是个怪物,我会因为他们的痛苦而兴奋,想让他们经历同样的折磨,想看他们临死前绝望的眼神。”   “但是我不想你讨厌我。”霍忱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磨蹭着他的脸颊,“是你对我伸出手,给了我名字,我就是属于你的了。”   奚迟感觉被他摸过的皮肤隐隐发热。   “抱歉吓到你,我发誓以后不做你害怕的事,哪怕他长命百岁,我都当没看见。”   奚迟听他这么讲,忽然涌起一阵心疼,血海深仇难以消弭,可霍忱选择的路终究在规则之外,不能被社会接受。他觉得霍忱不该跟自己道歉,但应该怎么样,他也不知道。   霍忱又凑近他一寸,眸光明亮地看着他:“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把我关起来,锁起来,拷起来……”   奚迟别开目光:“我说了我没有这种爱好。”   他说完,忽然被霍忱亲在脸颊上,霍忱像小动物讨好人似的,在他脸上轻轻啾了一下又一下,鼻尖也跟着蹭过他的脸,痒乎乎的。   趁他不注意,霍忱又转而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奚迟推开他:“我要回医院了。”   顿了顿,他咬着牙补充道:“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旷工。”   还好今天没有排手术,他心想。   “都怪我,”霍忱诚挚地说,“我送你去吧。”   “不用。”   奚迟说完向前走了几步,还是有些不放心,怕他又返回去做什么。   再次转过身时,他却看见对方的神态变了。   霍闻泽疾步上前扶着他的肩,关切道:“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奚迟有一丝恍神,摇了摇头:“没事。”   “昨天开完会后,我明明感觉很清醒,不知道怎么忽然失去了意识。”霍闻泽面色冷峻,“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路上慢慢跟你讲。”奚迟道。   等他回到医院,同事们只当他是家里出了急事,关心了几句,也没多过问什么。   一整天,不管他去哪,总是听见周围的同事或者患者在讨论早上那件事,听到有人评论大快人心,有人说姓赵的这次终于跑不掉了,还有人在讨论策划这一出的究竟是什么人。   听得他心有余悸,霍闻泽知道他担心,过一段时间就给他发一条消息过来,显示自己状态仍然稳定。   虽然他工作中不能及时点开看,但看到对方的名字跳出来,他心里就增加了一丝安全感。   下班后,奚迟远远地看到霍闻泽在等他,拢紧大衣加快脚步走过去,上了车,他看到后面放着的超市购物袋,问道:“你今天结束这么早吗?”   “白天差不多都忙完了。”霍闻泽边将车开出停车位边说。   奚迟估计他是担心自己的状态,车上的暖气吹得人胸口也温热,他对霍闻泽道:“我现在心情很平静。”   “我知道霍忱肯定追着你说了半天好话。”霍闻泽开口。   奚迟微微一愣。   霍闻泽薄唇抿了抿:“我觉得你不能太相信他哄你的话。”   奚迟听出来了,他话里隐隐含着醋意,应道:“嗯。”   “一直以来,当我遇到与那次绑架案相关的刺激因素,霍忱就会被诱发出来。”霍闻泽说,“复仇对他来说,有时候就像种本能反应。”   奚迟眼睫眨了眨,斟酌了一下问:“我听他说,他是在绑架现场分裂出来的?”   “嗯,当时我目睹了我哥哥遇害,精神崩溃了,等我再重新拥有意识时,发现自己已经从工厂里逃了出来,的确是他救了我们。”   奚迟难以想象当时的场景,按理说至少会有两个人看守,霍忱身为六岁的孩子,是如何做到从两个成年人手中逃离的,一定历经了千辛万苦。   晚上他们在家煮了火锅,奶糖闻见香味一直凑过来,跳到椅子上往锅里探头,被无情拒绝后,委屈了一晚上,睡觉的时候非要窝在他们俩中间。   奚迟被小猫咪软软地贴着,很快有了困意,迷迷糊糊地跟霍闻泽说话:“对了,你跟我是在我老家认识的对么。”   “嗯。”霍闻泽放轻了声音,“我发现自己逃出来后,拼命地跑,居然跑到了高速公路上,不敢随便跟人求助,后来看到一辆写着A市的客车,混了进去,结果那辆车是从A市到你家。”   “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奚迟闭着眼睛道。   霍闻泽凑过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声音里带着笑意:“没事,等记起来了再说吧。”   本来凭新出现的证人和证据,大家都觉得尘埃落定,结果第二天听说又出了幺蛾子。   昨晚警方去逮捕赵鹏升之前,赵鹏升突发心肌梗塞,被送到了济仁医院。   奚迟的同事都在感叹。   “真晦气啊,阴魂不散。”   “去哪不好要来咱们医院。”   “现在心内科的朋友们估计更崩溃。”   “我怎么不信他正好心梗,说不定是来搞缓兵之计的。”   “不是说他跟咱副院长私交甚密么。”   虽然霍忱刚跟他承诺过,但奚迟听见这个消息,还是有些担心他会受到刺激。   他有一整天的手术,于是拜托了周秘书帮忙盯一下,有事及时给他打电话。   一天安稳度过,出手术室不久,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霍总切换了人格。”周秘书开门见山地说,在他呼吸一紧时,又接着道,“不过不是霍忱,应该是霍野。”   听见这个名字,奚迟高悬的心放下了一半,但特殊时期,他觉得还是要采取一些措施。   他立即给霍野打了电话。   霍野似乎很惊喜他主动打过来,声音带着明朗的笑意:“奚大夫,我以为你还没下班呢。”   “刚下。”奚迟问,“你现在在哪?”   “在我家。”霍野答道。   奚迟抿了抿唇:“我能现在去找你么?”   “啊?那当然可以了。”霍野答应得很干脆,又担忧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那我这就过去。”   他到的时候,霍野早就在楼下等着他,围着黑色的长围巾,双手酷酷地插兜,看到他眼神明亮而炽热,嘴角笑意飞扬。   “奚大夫不会是来找我约会的吧?”   奚迟想起来,他和霍野是还有这个约定。   他有些别扭地开口:“其实我今天是有件事想拜托你。”   “这么客气,”霍野看他脖子露在外面,摘掉围巾给他绕了两圈,“你说吧,什么都行。”   奚迟下巴埋在围巾里,耳朵微微泛红,不知道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别的:“霍野,你能不能跟我保持密切联络,最好暂时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霍野狠狠地愣了一下,接着嘴角疯狂上扬。   作者有话要说:  野哥:老婆太爱我了怎么办? 第63章 特殊时期   霍野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 旁边小树丛里忽然钻出来三个人。   “妈呀,这是我能听的东西吗?”周雷故意表情夸张地捂耳朵。   孟一文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嘿嘿, 你们感情真好啊。”   “霍野估计得高兴一年,”施焱笑道,“你打来的时候他正准备联系你呢。”   奚迟看见他们三个,想到刚才自己说的话被听到,表情一顿,脸上开始发烫。   霍野恨不得给他们一脚, 眼刀扫过去:“你们还在这杵着是准备当冰雕?”   “滚滚滚,咱这就滚,不能坏了野哥的好事啊!”周雷咧着嘴笑。   施焱意味深长地冲霍野点点头:“加油。”   霍野朝他们走过去。   三个人赶紧缩着脖子溜了,边跑孟一文边笑:“野哥要揍人了,奚大夫, 你快管管他呀!”   等他们笑笑闹闹地跑远,霍野跟奚迟对视了一眼, 看到他红透的耳朵,明显有点不好意思的眼神,心里像被重重地勾了一下。   他舌尖抵了抵侧边的利齿,带着笑意问:“你刚才是在邀请我么?”   奚迟被他盯得微微挪开视线:“是因为这几天比较特殊, 以后我再跟你解释。”   他觉得这么说有些奇怪, 但现在也不是告诉霍野真相的好时候。   霍野没有追问, 接着道:“那我们是去哪进行‘待在你视线里’这项活动,总不能一直站在楼下。”   奚迟本来想说在你家就行, 但想到奶糖还在他家里嗷嗷待哺。   “我得喂猫,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抿了抿唇,“去我家行么?”   霍野当然不介意, 眼神一亮:“好。”   路上奚迟看见霍野还带了吉他,问道:“你是不是还有工作?”   “周雷他们让我帮忙编个曲。”霍野语气随意地说。   奚迟想起来刚才他们齐聚在霍野家:“我是不是打断你们了?”   “没有,”霍野唇角勾起来,“明显是他们打断了你和我。”   奚迟被他的带着笑意的直白眼神看得心跳一乱,转回了脸。   虽然知道自己是因为正经原因邀请对方来家里,两个人站在电梯里上去的时候,奚迟还是感觉到遮不掉的暧昧气氛。   到了门口,他跟霍野说:“能不能等我五分钟,收拾一下东西。”   霍野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一动:“不急。”   奚迟进门快速地把霍闻泽的生活用品收了收,不然可以想象霍野看见,又要讨论什么前男友的问题。   等门一打开,奶糖立即热情地凑到了霍野边上,用小鼻子嗅了几下,就乖巧地躺倒求摸了。   霍野摸着布偶软乎乎的毛,意外道:“你家的猫这么亲人?”   “嗯。”   奚迟心想,不知道奶糖能不能察觉人格之间细微的差别。   奶糖耳朵蹭着霍野的手指,霍野眼睛弯起来:“它几岁了?”   奚迟还真的不知道,猜测道:“三四岁吧。”   霍野的手微微一顿,养了猫却不知道具体年龄,这应该是奚迟前男友的猫,分手后留在了他这里。   他不由得想象到了奚迟和那个男人一起逗猫的场景,更加卖力地挠了挠奶糖的下巴,小猫咪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走进来后,霍野稍稍打量了一下奚迟的家里,简洁干净,处处都是对方的气息,他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幸福感袭来。   两个人都还没吃饭,奚迟想到昨天霍闻泽买的原材料还剩很多,就问道:“我们吃火锅行么?”   霍野顿时被更大的幸福击中。   奚迟从冰箱里把菜取出来,准备洗一下,被霍野接过来。   “我来洗。”   奚迟又拿回来:“不用,你快联系周雷他们吧,别耽误他们的工作。”   那三个人大冷天刚跑到霍野家,就因为他的事情被他们赶走了,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说完他便拿出盒子里的娃娃菜,掰下叶子在水流里冲着。   留下霍野在旁边定定地看着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   靠,为什么会有这样完美的人,怎么看怎么喜欢,简直就是他梦中的老婆,不,梦里也不会有这么好。   他只能感谢对方的前男友,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他的目光落在奚迟在光线下乌黑柔软的发丝,白到隐隐透着淡青色血管的耳廓,低头时修长舒展的后颈线条……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   奚迟刚想问他怎么还站着,就听见霍野问:“他有没有在这亲过你?”   “什么?”奚迟回过头。   霍野忽然上前,伸手绕过去关掉了他身后的水流,然后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奚迟手僵在半空,还拿着洗了一半的菜,唇上柔软的触感让他心跳猛地漏了半拍,霍野手臂撑在他身侧的台子上,把他圈在了怀里,专注地吻着他。   温热的唇瓣贴着他厮磨,细细地描摹着他的唇形,像品尝一颗甜软的糖一般,勾起了丝丝缕缕的酥麻,和酒后莽撞的初吻和之前带着醋意的吻不同,霍野像在探求他的应允似的,湿润的舌尖滑过他的唇缝,耐心地舔舐。   磨得他头晕,心跳越来越快,酸胀的感觉从胸口散开,刚松懈一分,霍野舌尖便探进来,与他相触,勾绕纠缠。他睫毛颤了一下,扯回一丝意志,犹豫要不要推开对方,霍野还以为自己是替身呢,总觉得不清不楚的。   但是他手上还被占着,这时,霍野似乎是感觉到他呼吸乱了,伸手摸到了他的手,把那颗可怜的小白菜撂到一边,抓着他湿漉漉的手绕到自己背后。   奚迟手心隔着被沾湿的衣服,感觉到他的体温和微微绷紧的肌肉线条,收紧了手指,温热的气息融在一起,霍野跟他靠的更紧,吻也越来越缠绵深入,密不可分。   唇瓣分开时,他感觉厨房里温度都升了几度,腰有点发软。   霍野扫过他水润的唇,眸光明亮,又问一遍:“他有没有在这亲过你?”   奚迟松开被自己攥着的衣服,拨开他拦在身侧的手,耳廓泛红地说:“你要这么闲的话,就把菜洗了吧。”   等到火锅煮起来,奚迟一边捞着锅里的菜,一边感觉霍野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   他还因为刚才那个莫名亲了半天的吻有点别扭,问道:“你在看什么?”   霍野回答:“我在想,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奚迟把夹的丸子放下,看着他。   “如果在你读博的时候,我就可以天天去找你,等你做完实验,带你去我发现的有意思的小店吃饭。”霍野隔着缭绕的热气,认真地说,“在你心情低落的时候哄你开心,给你弹琴唱歌,在你毕业的时候送你花。”   说着,霍野唇角一勾:“最重要的是,赶在前面刷一下我这张脸,多跟你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奚迟听着,心里也跟着蒸腾的雾气暖和起来,垂眸道:“可能也没那么好,当时我一天在实验室里待十几个小时,估计你来找我十次,九次找不到。而且那个环境说实话挺沉闷的,大家都比较压抑,我话比现在少多了。”   他越说越觉得像泼冷水,抬起眼帘看着霍野:“我的意思是,现在也不错。”   霍野眼神动了动,开口道:“奚大夫,我现在特别想再亲你一下。”   奚迟一愣,移开视线拒绝道:“不行,都是辣椒。”   等要睡觉的时候,霍野去浴室洗澡了,他又有了新问题。   他是把霍野一个人放在书房,还是……   如果霍忱半夜跑出来怎么办。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周秘书打过来的。   奚迟走到客厅接起来,周秘书关心了一番情况,他也跟对方交流了一下现状。   “赵鹏升已经在我们院心内科做完了介入,听说在VIP病房被守得很严,本科室医生都不能随便进。”   周秘书道:“那他真实的病情,众人也无法得知,我觉得这可能是他们的缓兵之计,如果你们医院高层想包庇他的话,警方也没法强行把他带走。”   奚迟眉心拧了起来,虽然工作的这几年,他多少听过一些传言,但他还是愿意相信,医院是个相对干净和纯粹的地方。   如果这次医院真的谎称赵鹏升持续处于生命危险状态,来帮助他拘捕,他们以后该怎么挺直腰杆去治病救人。   霍野洗完澡出来,听见奚迟在打电话,语气似乎有些凝重。   他走去餐厅那边准备倒杯水,隐约听见了某个名字,脚步一顿。   “……霍忱……医院……”   他捕捉到这两个字眼,心道难道是奚迟的前男友生病了么。   紧接着,他又听到奚迟说:   “不过霍忱消失之前,跟我说……”   霍野脸色一沉,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奚迟在钱包里一直放着对方的照片,为什么养着前男友的猫,还有提起前男友时不自然的态度。   他觉得奚迟一定很难从霍忱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才会在酒吧买醉,看见他时仿佛失了神,才会在恐惧时崩溃地对他喊对方的名字。   还有刚才在浴室里,他察觉到所有的日用品旁边,都留了一个空位。他无法想象奚迟风轻云淡的外表下,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奚迟突然找他,希望这几天自己能陪着他的原因也不难猜了,估计马上就到了他前男友的忌日。   这一刻,他没有任何愤怒或不甘,甚至因为自己之前吃醋的举动有些自责,看着奚迟的背影,他只有止不住的心疼。   奚迟挂断电话后,坐在沙发上思考今晚该怎么睡觉,霍野忽然走到他身边坐下,伸手揽住了他的肩。   奚迟愣了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搂自己,问道:“怎么了?”   霍野把手里的水杯递给他,用能做到最温柔的语气说:“我陪你去看看他吧。”   奚迟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看谁?”   “我差不多知道了,这几天你肯定很不好过。”霍野眼神蒙上一丝沉重。   奚迟捧起杯子抿了一口温水,依然没有听懂。   霍野只当他是在硬撑,心揪了起来,继续安慰道:“霍忱一定也希望你往前看,好好替他活下去。”   奚迟表情凝滞了一秒,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霍野:忱哥,我给你烧两柱香,保佑我和迟迟长长久久   霍忱:(微笑)看看是谁给谁烧香 第64章 生日快乐   霍野在一旁关切地拍着他的背, 而奚迟低着头,肩膀不停地发抖。   开始是因为被水呛得咳嗽,咳完了又想起霍野的结论, 不知道对方形成了怎样的逻辑闭环, 让他抑制不住地想笑。   笑着笑着, 他想到霍忱如果听到了这话,那张脸上会是什么表情,顿时抖得更厉害了。   到最后他的肚子都开始痛起来, 回忆一下, 他感觉自己很少会这样开怀大笑,不得不承认霍野是个神奇的人。   对方的误会都是因他而起,奚迟很快收敛好笑意, 抬起头看向霍野准备解释。   霍野看见他通红的眼眶, 连鼻尖都是红的, 眼睛里闪着水光,却绷着一副淡然的表情, 心脏再次像被用力捏了一下。   他伸手抚上奚迟的侧脸,奚迟眸光闪烁:“霍忱没有死。”   他说完后, 看到霍野眼神微微一沉, 启唇打算说什么。   一瞬间他猜到了对方的话, 大概是——“他会永远活在我们心里”之类的。   于是他再次笑了起来。   霍野对上他弯起的眼睛,愣了一下。   奚迟抓住他贴在自己脸上的手,告诉他:“他活得好好的。”   霍野直直地望着他,眨了眨眼, 明白是自己全猜错了, 尴尬之余他还是很疑惑, 奚迟说的“消失”, 还有之前奇怪的反应,让他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的脑海中风驰电掣,猛然冒出了一个看似很荒唐的念头,他消失的记忆,霍忱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虽然他今天已经够丢人了,但在老婆面前丢人算什么丢人呢?于是他直接问:   “其实,我就是霍忱,对不对?”   这下轮到奚迟表情定住了,他没想到对方的思路绕了一百八十度,竟然绕到了正确的方向。   他把霍野的手拉下来,有些紧张地握住了,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道:“是的,你们一直共存于这个身体里。”   霍野眼神顿了顿,这跟他想的似乎又不太一样。   奚迟斟酌着语言,毕竟现在不能把陈枫临时喊来,他担心对方受到过大的刺激。   “你并不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你有根源,有身份,你不用再去找证据努力证明自己是真实的了。”   霍野眸光一动,显然觉得这个真相十分诱人。   “你法律意义上的身份叫霍闻泽,是一个上市公司的总裁,你是他在二十岁那年分裂出的人格。”奚迟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你最开始那些被关在黑暗房间里的记忆,是由于他不能接受拥有新人格的事实,想要压制住你。但你历尽辛苦逃出来后,他也动容了,决定让你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霍野跟他静静地对视着,几次开口都没出声,半晌才道:“那你和他……”   “我和他是三年前开始交往的。”奚迟回答道。   霍野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就是说我当了你三年男朋友,可是我一点也不知道?”   奚迟缓缓眨了下眼睛:“也可以这么说,之前我也不知情。”   霍野忽然扯起唇角:“这不就像中奖一样么?百年一遇的特等奖那种。”   说完他突然凑过来,在奚迟脸颊上亲了一口,又飞快转到另一边吻了一下,然后带着笑意望进他的眸子,在他唇上亲了亲。   “三年都没领上奖,亏死我了。”   奚迟说着正事,忽然被他亲了一通,听见他这话耳根微微发热。   霍野又想到:“那霍忱又是怎么回事?”   “他是你们的另一个人格,情况比较复杂,我之所以拜托你这几天待在我面前,是怕他会做出极端的事,具体的我之后再跟你慢慢讲。”奚迟解释。   “看照片感觉他不像那么危险的人啊。”霍野好奇道。   奚迟想起他看到的是霍言清跟自己在海洋馆的照片,抿了下唇道:“那不是霍忱。”   霍野恍然大悟:“是霍闻泽。”   看奚迟沉默不语,他表情一滞:“还有别的人格?”   “嗯,他叫霍言清。”   奚迟也觉得空气开始趋于静止了。   霍野似乎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语带忐忑地开口:“这个身体,一共有几个人格?”   “七个。”   霍野像被定身了一般,过了几秒才抓了抓头发,自暴自弃地问:“我该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吧?”   奚迟犹豫了一下,回答:“当然不是。”   如果告诉霍野,剩下的是六岁的霍小泽,对方估计会更崩溃,于是他什么也没说。   即使这样霍野也没好到哪里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伸手环抱住他,弯腰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在他颈边蹭了蹭。   奚迟觉得有点像一只失落的大型犬类在撒娇,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奚大夫,”霍野在他耳边闷闷地说,喊完顿了顿,“我是不是应该换个称呼,亲爱的?老婆?”   低沉的声音擦着他的耳朵,奚迟后背一僵,耳朵迅速红了。   他想开口让对方别乱喊,但感觉现在霍野明显处于情绪低谷,往常那么潇洒张扬的一个人,现在这样郁闷地靠着他,让他心软了,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霍野接着说:“老婆……我本来应该很高兴的,唉,为什么又有点难受。”   奚迟觉得非常正常,一般人都很难接受自己只有七分之一的人生,况且霍野又是个格外向往自由的人。   他环住了霍野的背:“你还是可以跟以前一样生活,而且可以跟霍闻泽商量,去签约公司,和周雷他们一起名正言顺地发唱片,开演唱会。”   霍野松开他,在他额头上用力吻了一下,眼里又扬起耀眼的笑意:“其实我现在反而挺安心的,有条线牵着我,让我不至于飘到荒无人烟的地方。你赶紧睡吧,我在这适应适应,顺便把周雷的歌构思一下。”   奚迟觉得他确实需要自己冷静一下,回了卧室,不过还是担心对方会不会在情绪不稳定时切换人格,就靠在床边看书,听着外面的动向。   可能是卧室里太暖和,奶糖又跳上来窝在他怀里,他没多久就偏过头坐着睡着了。   霍野在阳台吹完风,转身准备进来,脚步猛地一顿,瞳孔骤然收缩。   紧接着他眼神蒙上了一层凛然的寒气,在原地站了两秒,似乎皱着眉回忆起了什么,冷笑一声,推门进了屋。   霍忱目光扫过霍野的吉他包,似乎有种把对方吉他折了的冲动,但最后只是拿出了霍野写曲谱的本子,提笔在上面修改着音符,改完满意地欣赏了一番,扔到一边。   然后他径直走进了卧室,视线落到靠坐在床头睡着的人身上。   奚迟没有醒,窝在他胸口的奶糖倒是醒了,和来者对视后缩起脖子,警惕地喵了一声。   霍忱上前把布偶猫捞起来,举到自己眼前,轻声道:“嘘。”   奶糖被放下后,立即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霍忱嘴角一弯,把奚迟手里的书拿起来放在床头柜,接着一手搂过他的肩,一手抄过他的膝弯,把人抱了起来。   奚迟睫毛颤了颤,困意迷蒙地半睁开眼,唤道:“……闻泽?”   霍忱把他在床上放下,替他拉上被子,回应道:“嗯。”   奚迟又合上了眼睛,侧脸陷进枕头里,声音难得有点迷糊:“你干什么……睡觉。”   “好。”   霍忱眼里勾着笑意,把他搁在枕边的手也塞进被子里,俯身在他唇瓣上吻了一下。   然后他在床边看着奚迟重新呼吸绵长地睡着了,才转身出了门。   第二天早晨,奚迟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昨天晚上居然睡过去了,隐约间他好像记得霍闻泽切换了回来,连忙掀开被子下床。   推开门闻见了一阵香味,他走到餐厅,正好碰见霍闻泽端着碗出来。   “迟迟,生日快乐。”   奚迟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今天是自己生日,看到碗里打着荷包蛋的长寿面,心里一热。   “你昨天什么时候换回来的?”他随口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霍闻泽在他对面坐下,“睁开眼已经是早晨了。”   奚迟心里泛起一丝疑惑,他隐约记得昨晚霍闻泽还抱他来着。   “昨天是霍野出现了?”霍闻泽问道。   “嗯。”奚迟告诉他,“现在他也知道了真相。”   他想了想道:“陈枫跟我说过,所有人格知晓状况后,你们就可以商量开始治疗,你有什么打算么?”   霍闻泽眼里闪过一丝晦涩的情绪,开口道:“其实我之前尝试过一次治疗,是邀请的国外一位专家。”   奚迟还从来不知道这事:“有效果么?”   他想效果应该是不太好,否则也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霍闻泽摇头:“甚至起到了相反的作用,在那之后霍忱的力量增强了很多,开始可以看到其他人格的所做的事。”   “怎么会这样。”奚迟也觉得很奇怪,又想到陈枫说的话,“其实很多病例里,主人格都对其他人格的行动轨迹有印象,陈枫他猜测,可能是你从内心里及其抗拒其他人格存在,才会导致记忆互通变得困难。”   “的确。”霍闻泽认真地看着他,“但是以后不会了,如果你可以接受真实的,全部的我,那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能接受自己。”   奚迟唇角轻轻弯起来,低头夹起碗里的荷包蛋。   “今天先不说这个,”霍闻泽笑道,“等你下班我去接你,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么神秘?”奚迟抬眸看向他。   霍闻泽还是抿唇不语。   等换衣服出门后,霍闻泽瞥见他身上的湛蓝色毛衣,衣角还勾着一只小鲸鱼,眉心微簇:“这是霍言清……织的?”   “嗯。”   奚迟回答完,看见霍总侧脸上的表情,显然是被别人抢先送了礼物的郁闷。   他心里觉得有一丝好笑,补充道:“也就他这样的小男生有这种心思了。”   说完没多久,路上他就接到了孟一文的电话,让他今天一定要关注他们定时发的新歌,又接到杜小倩的电话,问他下班有没有空,给他把老板的画送过来。   他甚至收到了邮件,通知他的邮箱进行了几本国外学术期刊的全年订购,都是他研究领域相关的,他觉得这个风格大概是霍知。   奚迟眼看霍闻泽的唇角越绷越紧,只能憋着笑意,到医院门口跟他说晚上见。   本来是十分平静的一天,到了医院后,他却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昨晚有人闯进了赵鹏升的病房。   听说手法和之前赵晔坤在他们科住院时一样,也是断掉了电源,只不过这一次对方正巧和夜班医生撞见,没来得及完成任何计划就跑了。   那个心内科的夜班医生也是他的大学同学,他过去时正在配合调查,一个瘦弱的女医生被吓得现在还在打哆嗦,说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只看到了身型,还有对方是个左撇子。   奚迟觉得全身的血都凉了,这一次他真的没有办法再原谅霍忱。   之前跟他承诺的,全都是哄他而已,他现在只想立刻把霍忱揪出来,问问他究竟要走到哪一步才罢手。   电梯里,霍闻泽跟周秘书两个人并排而立,楼层字数正从顶层开始往下跃动。   周秘书不动声色地从左边口袋里拿出手机,似乎在看时间,然后像已经做过很多次那样,指尖滑到一个音频点开。   稚嫩的哭泣声顿时响彻四周,两道孩童的声音重叠着,绝望地在求救,在狭小的空间中格外刺耳。   霍闻泽瞬间痛苦地闭上了眼,额头渗出了冷汗,再睁开时,目光是刀尖一般的狠戾。   霍忱转身捏住了周秘书的脖子,把他按在了电梯墙上,发出重重地一声响。   “谁让你擅自这么做的?”霍忱盯着他的眼神里跃动着灼灼怒火,“你可真会挑时候。” 第65章 一把钥匙   周秘书被扼住了喉咙, 因为窒息面色越来越苍白,但没有试图挣扎,直到猛地被松开, 才晃了两下站稳脚步, 将滑落的眼镜推回鼻梁上。   电梯门早已打开又关闭,停在了地下一层。   周秘书缓过气来,表情依旧像往常一样平淡:“我以为这会是你想做的, 怕错过时机,就擅自做了决定, 抱歉。”   霍忱盯着他,忽然笑了:“你的演技,也就只能骗骗霍闻泽。”   周秘书被他看得后背一凉。   “如果你没有被打断的话,应该会直接杀了赵鹏升,然后装作不经意地留下一些关于我的线索。”霍忱说着, 眼底的笑意消散,逐渐化成穿透人心的利刃, “你为什么忽然慌了?应该是因为碰见了那个女医生吧?那么脆弱,只能对着你流着泪尖叫,让你一下就想起了……”   “别说了。”周秘书沉着的眼神泄露出了一丝波澜。   霍忱肯定道:“赵晔坤的车祸也是你动的手脚。”   周秘书没有否认,推了推眼镜,语气平缓:“但是我对你绝对没有恶意, 一开始我进公司,拼尽全力让霍董选择我作为霍闻泽的助理,确实是因为我和你们有相同的目标。可相处了十几年, 在我心里早就……”   “停, 我讨厌看煽情的戏码。”霍忱打断他, 目光锐利, “如果你真的关心霍闻泽,又怎么会换掉他的药,在他寻求治疗的时候,买通那个国外的专家,一步步帮他变得越来越不稳定。哦对了,为了让霍闻泽早点掌权,你对你恩人霍董事长的照顾也是不遗余力啊。”   听着霍忱揶揄的语调,周秘书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镜片后的目光一凛,不再遮掩话语中的锋芒:“霍忱,你是最没有理由指责我的,如果没有我,又怎么可能有现在的你?”   霍忱眼睛弯起来:“没错,要不是你极力刺激他,加剧他的仇恨,我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自由呼吸。”   “不要装出一副无私奉献的模样了,你在霍闻泽身边,只是想让他成为你的棋子。”霍忱接着讽刺道,“你选择背叛他和我合作,也是觉得我能成为你复仇的手。”   周秘书呼吸明显绷紧了,有些紧张地推了一下镜架。   “其实你昨天行动的时候,我在病区,值班医生就是我叫的。”霍忱不紧不慢地告诉他。   周秘书愣住了。   霍忱唇角轻轻勾起:“要不是你来这么一出,不省人事的赵鹏升也不会吓得钻到床底下,被视频拍得一清二楚。”   “你对自己太自信了,在我的剧本里,你就是个龙套而已,本来你的戏份演完了,我不想管你继续当你的总裁秘书,还是回家放羊。”   霍忱说着,上前一步,目光骤然染上冷意:“但是你非要踩我的底线,你居然跟奚迟联系,从他嘴里套医院的信息,你明明知道他是个多正直的人,我从第一天就警告过你离他远点。”   周秘书看出他此刻眼神是真的泛起了杀气,突然侧身去按电梯开关,想要绕过他逃离这里。   霍忱手臂一横拦住了他,看得他双手发抖:“你送他回家的时候,一定想过用他来威胁我吧?还好他也是个医生,让你下不去手。”   周秘书稳住呼吸,看向他的眼睛:“如果你杀了我,奚迟知道了会怎么样,你应该不难想象。”   “谁说我要杀你?”霍忱轻笑,“我看你平常工作太辛苦,想送你去旅旅游而已,霍闻泽对于员工真的没有什么人文关怀,看在你也帮我打过工的份上,我送你一份豪华度假套餐。”   周秘书脸色反而更加惨白。   霍忱攥住他的领子,按开了电梯门,拖着他走进地下停车场,一边催促道:“走快点,我今天还有重要的安排。”   奚迟在他心内科的同学接受完询问后,跟她又聊了聊。   他印象里这个同学胆子一直特别小,实验课的时候连小白鼠也不敢杀,昨天却能在危急关头,站出来挡在病床前面,即使病人是个罪大恶极的犯人。   “其实当时没想那么多,场面也一点都不英勇,那个人靠近的时候,我哭得都快断气了。”他的同学不好意思地笑笑,“感觉以后都要对值班留下心理阴影,准备趁这个机会转行了。”   奚迟微怔:“你是认真的么?”   “是啊,本来一直做不好决定的。”   奚迟心里忽然有种愧疚感,好像就这样改变了别人的人生轨迹。   女同学抱着胳膊道:“这个人就是策划那两起事件的人吧?说实话我看新闻的时候,觉得他挺帅,有种默默讨伐恶人的侠客的感觉,但真的面对面见了就觉得超级吓人,因为他不遵循任何规矩,永远不知道他下一秒做什么。”   “嗯,是这样。”奚迟垂眸。   “所以我还是希望他能被找到关起来。”奚迟听她说道,“不然大家都没法安心。”   这一整天,奚迟忙起工作,倒是可以全神贯注地沉浸,中间休息的时候,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出去,悬在半空中摇摆,像在经历某种艰难的抉择。   等到下班,想起霍闻泽跟他的约会,他心情才稍微轻松了一分。   霍忱坐在车里,通过后视镜望着自己,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目光沉稳,神色严肃,仿佛随时可以召开一场股东大会。   “真是无聊。”   他感慨完,清了清嗓子,换成霍闻泽的语调:“但是没办法。”   他目光继续移至前方,外科楼下人群来来往往,终于出现了他等待的身影。   奚迟从台阶上走下来,似乎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有些冷,把围巾向上拢了一下,紧接着看到了他,眼眸里如同雪山化水般漾起暖意,加快步伐走向他。   “你等多久了?”奚迟看到霍闻泽,问道。   霍忱替他拉开车门:“刚到不久。”   他把安全带系好,对方凑过来一个吻印在了他唇上。   奚迟弯了弯唇角,他觉得霍闻泽似乎很期待陪他过生日,决定今天就先不跟对方聊那些烦心的事了。   车一路开到了云山公园,云山是他们这座城市的最高点,周围环湖,每到春节、重阳节等,都有很多市民来这里祈福。   他们进了湖畔的一家餐厅,进去后,他才发现里面一桌顾客都没有,只有靠窗的一张桌子被烛光点亮。   坐下后,角落里放着三角钢琴的区域才亮起灯光,穿着燕尾服的钢琴师指尖流淌出浪漫的曲调。   他忍不住感慨:“这么正式,早知道我回家换身衣服了。”   “我也认为有点老套。”霍闻泽不动声色地说。   “没有。”奚迟微笑道,“我觉得很好。”   他隔着闪烁的暖色光芒看向霍闻泽的眼睛,那双深琥珀色的眸子专注地望着他时,就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似的。   让他想起自己以为的初次见面,他们相对而坐,霍闻泽明明用相当绅士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聊的内容也很平常,可他却莫名有一丝心跳不稳,匆匆地移开了视线。   舒缓的钢琴曲令人心情放松,除了偶尔有服务生上来,四周都十分安静,奚迟跟霍闻泽慢慢地聊着天,分享这个普通又珍贵的晚上。   晚饭过后,奚迟被带到了云山公园下面,不解地问:“你要现在上去么?应该已经锁门了。”   霍闻泽却有些神秘地带他走进侧门,到了山脚下的一处,他们周围的灯光突然亮起。   奚迟看见眼前停靠的缆车车厢,还是崭新的,厢门刷着蓝白色的漆,窗户玻璃一尘不染。   他愣住了,在他童年时期,云山公园的缆车还是全市最热门的项目,坐在上面随之攀升,可以渐渐看到大半个城市映入眼帘,再往后会绕到动物园,可以俯瞰老虎狮子和其他很多动物,因此深受小朋友们的喜爱。   他小时候经常听别人说起来,一直很想去一次,但是奚长明和方琴都处于事业的重要阶段,一个比一个忙,于是半敷衍地承诺他,等他七岁生日的时候带他去。   可是还没到,他们就出事离了婚,没人再提起这件事,后来各种游乐场、野生动物园接连开起来,这地方没什么新奇的了,缆车也终于宣布停运。   他现在已经差不多忘记了,没想到还有看到它重新修缮完好的一天。   “这缆车是什么时候又开始运行的?”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惊喜。   霍闻泽唇角一弯:“明天。”   奚迟表情顿了下,跟他走进这本不该夜间运行的缆车,启动后随着微微的晃动,他脑海中倏地出现了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充满稚气地对话。   “闻泽,我们是不是曾经约好要一起坐缆车?”他眨了眨眼,问道,“我说过生日的时候要邀请你来我家,然后带你来这里。”   “嗯。”霍闻泽点头,“你记起来了?”   “只有一些片段。”   奚迟心里升起一阵歉疚,霍闻泽一定像他一样心怀期待又落空,他知道这种滋味。   “对不起,我那时候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霍闻泽摸了摸他的侧脸:“别说对不起,现在一点也不晚。”   缆车慢悠悠地上升,他们的视线也越来越开阔,城市的夜景如画卷般缓缓展开,远处高楼林立,立交桥上车流涌动,万家灯火缀成点点星光。   “你跟我讲讲我们遇见时的事吧。”奚迟眼眸里映着远处的夜色,开口说道。   霍闻泽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唇角轻抿,然后开始讲起:“我从废弃工厂里逃出来,上了一辆反方向的客车,到达目的地时被司机发现了,于是只能接着逃,到了半山腰,忽然脚下一滑,掉进一个洞里……是你先发现的我,一直陪我说话。”   奚迟静静地听着,遥远的记忆仿佛浮现在眼前,包裹在琥珀里一样泛着光。   等缆车到了最高处,故事也讲得差不多了,霍闻泽的手在口袋里握紧,掌心甚至渗出了一丝汗。   “我想送你一个东西。”   奚迟看到他将手拿出来,展开,目光定住。   居然是一个U盘,最简单的那种款式,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这是……?”他疑惑道。   “钥匙。”眼前人眸光明亮,“是我这些年反复观察实验得到的,可以触发人格切换的引线,每个人格都有,可能是一段音符,一幅画面,甚至是几句话,虽然不是百分之百能成功,你可以慢慢看。”   奚迟一动不动地怔着,眼神震动。   相当于给了他权力,让他可以随时走进去,打开任何一扇门。   “我觉得我不能看它。”他摇头。   这不就相当于蛇的七寸之地,野兽的喉咙,把最脆弱的部分送到他手里任他控制。   霍忱拉起他的手,把那枚小小的金属U盘放在他掌心里,温声道:“那就留着,想看再看。”   奚迟心跳骤然加速,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快,敲得他胸口酸软。   从缆车上下来后,霍忱看了一眼腕表,牵着他的手加快脚步,走至车边。   “快要来不及许愿了。”   霍忱说着,打开车的后备箱,铺满的玫瑰中央,放着一个蛋糕盒。   他将盒子拆开,插进一支烟花棒模样的蜡烛:“还剩三分钟。”   蜡烛顶端被霍忱点燃,绽放出星星一般的火花,蒲公英似的一小簇,在夜色中格外明亮。   突然间“砰”地一声,像被眼前这微弱火光引着的,绚烂的烟花在他们头顶绽开,交织盛放,将夜空映得像白昼一样通明,坠落下来的时候如同流星划过。   奚迟仰起脸欣赏了片刻,低头碰上对方等待的眼神,心说他又不是小孩了,多久都没许过生日愿望,忽然让他许愿他真的想不出来。   但他还是配合地闭上了眼睛,霍忱看着他紧闭的眼睫,目光里终于散去了属于霍闻泽的冷静持重,染上了灼人的热度,上前吻了他的唇。   奚迟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没有睁眼,随着烟花升空的一声声响,他们在夜幕下一遍遍地亲吻,在初冬的冷空气中交换着彼此温热的呼吸,分不清敲击在耳膜上的是烟花声还是心跳声。   回到家中,温暖的空气拂去了身上的冷意。   奚迟挂起了大衣和围巾,忽然说:“闻泽,我们俩喝一杯吧?”   霍忱似乎略有意外,但马上答应:“好。”   奚迟端了两杯红葡萄酒回来,把右手中的递给他,两人手中的高脚杯清脆地相撞,然后分别饮下里面的酒液。   “你想知道我刚才许了三个什么愿望么?”奚迟开口问。   霍忱点头。   奚迟清冷的声线在室内响起。   “第一个,我希望我的家人身体健康。”   “第二个,我希望实验顺利出成果。”   “第三个,”奚迟平缓的声音稍绷紧了,抬眸唤道,“霍忱。”   霍忱演了一晚上突然被拆穿,眼神瞬间定住,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般。   奚迟望向他的目光湖泊般沉静:“我希望你平安。”   说出口后,他的心里忽然像被揪了一下,就算是他自私,就算他违背了自己的原则,他难得任性地想,这是他的愿望,想许什么就许什么。   霍忱愣了一秒,回到属于他本人的状态,眼底涌起难抑的潮汐,启唇道:“宝贝,我……”   他似乎还在措辞,却突然拧起了眉,强撑着维持目光的清明,但似乎是喝下的酒起了作用,他终究敌不过袭来的困倦之意,闭上眼睛向前倒去,靠在奚迟身上睡着了。   奚迟搂住倒在自己怀里的人,感受到贴在颈侧均匀的呼吸,收紧了抓着他衣服的指尖。 第66章 锁起来   清晨的第一缕光洒在他眼皮上时, 奚迟醒了。   他感觉自己的睫毛痒痒的,有些湿润,好像在被一只小动物轻轻舔舐一般, 接着这触感移至他的脸颊上。   他眼睫轻轻抖了一下, 睁开眼睛,霍忱的唇也离开了他的脸,近距离地看着他。   “早安, 宝贝。”霍忱眼中漾着笑意,丝毫不掩饰目光里直白的迷恋。   奚迟像被这眼神烫到了一般, 将他环着自己脖子的手臂扒下来,飞快地起身下床。   霍忱眼看他到了自己碰不到的地方,失落地说:“连个早安吻都没有么?你对我好冷漠, 一点也不像昨晚我睡着后,盯着我看的你。”   对上他眼底闪过的狡黠,奚迟耳根瞬间烧起来, 维持着语气的平静:“你果然一开始没睡过去,我就说, 普通的安眠药没那么快的效果。”   “我不装睡, 怎么让你对我为所欲为呢?”霍忱嘴角勾起,“可惜你光看,连摸都不摸一下, 急死我了。”   奚迟觉得周围的空气在迅速升温, 偏开视线, 目光落在他右手手腕,上面金属的手铐反射着冷光, 另一端锁在床柱上。   明明是很屈辱的姿势, 他觉得霍忱却像一点也不在乎似的。   注意到他视线的落点, 霍忱轻笑:“你不用这么收敛的,宝贝,想对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喜欢就好。”   说着,他故意晃了晃手腕,铁环内壁敲在床柱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不喜欢!”奚迟瞪向他,声线里蒙上了一丝愠怒。   霍忱看见他白皙的脸上浮起一层粉色,连着脖子和锁骨的皮肤都隐隐泛红,喉结不禁滑动了一下。   “我知道了。”   看到霍忱一下变乖巧的眼神,奚迟心生警惕。   果不其然,下一秒霍忱就用这种纯良的表情看着他说:“你这么讨厌这些,却为了我挑选这个礼物,我好感动,店家没送点别的东西么?”   奚迟手指捏紧了,忍无可忍,转身走出去,重重地关上了卧室门。   他站在门外深呼吸了一下,感觉自己皮肤下发着烧。   这样果然行不通,太疯狂了,他怎么能做这样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可是他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他必须控制住霍忱,不让对方进一步行动。   奚迟用凉水洗了一遍脸,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发现这个计划比想象中还要艰难,他需要帮助霍忱洗漱、换衣服、吃饭。   而做这些时,霍忱的目光会毫不掩饰地扫在他脸上身上,带着直白的热望。   更折磨人的是,他需要时不时拍开霍忱伸过来的手。   他把桌板在霍忱面前撑好,将早饭摆在上面,紧抿着唇角把筷子递给霍忱。   霍忱接过来时,指腹仿若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背,奚迟飞快地抽回手。   霍忱没有因他的闪躲伤心,一脸幸福地吃早餐,一边夸他做的饭好吃。   奚迟在一旁观察着他,他锁的是霍忱的右手,现在霍忱用左手拿筷子,使用得十分灵巧。   他目光不动声色地沉了一分,他知道自己如果开口问闯进病房的是不是他,霍忱百分之百会否认的。   奚迟禁不住想,情况也没那么绝对,像他自己长期做手术,左手也能做很精细的操作。   接着他微微一愣,他这是在帮霍忱开脱吗?已经到了自我麻痹的地步了。   霍忱注意到他在走神,开口问:“怎么了?”   “没什么。”奚迟敛起眼中的情绪,问他,“你吃完了吧?我上午要去一趟实验室,你在家待一会儿。”   霍忱可怜兮兮地问:“周末也要上班么?几点回来?”   看到他忽然变得软绵绵的眼神,奚迟心里像被轻轻扯了一下,冒出一个想法:他也不是必须自己去指导学生,语音或者视频就可以。   不行,他猛然惊醒,他不能因为霍忱偶尔的示弱就心软,他要牢记对方的本性,不然肯定会被伺机冲破防线。   而且,他和霍忱继续共处一室,真的会呼吸困难。   “十一二点。”他语气淡淡地说。   霍忱用一双琥珀般的眸子望着他,目光纯澈:“我会听话等你的。”   奚迟有一丝慌乱地垂下眼睛。   走之前,他检查了一圈,收走了卧室里所有的危险物品,断掉家里的网,给霍忱的手铐内侧又垫了一圈纱布,放下一杯水在旁边。   怕对方无聊,他还放了几本书在床头,又放了个下载好电影的平板。   “霍忱,”他望着对方的眼睛,“你最好不要有多余的念头。”   霍忱嘴角一弯:“好,我保证。”   奚迟又把小霍闻泽放在这的电话手表给了他:“这个只能拨我的电话,有急事的话就打给我。”   想了想,他补充道:“没事别打。”   霍忱继续点头。   离开之前,他将卧室的门也反锁了。   即使这样他也不能完全放心,虽然那个手铐他试验过,还比较牢固,难以挣脱,但谁知道霍忱有什么潜力。   于是他没有立刻离开家,而是坐在车里拿出手机,点了两下,屏幕中央立即出现了卧室里的画面。   奚迟脸上一阵热,羞耻感席卷而来,自己这样简直……像偷窥一样,他为什么要做这些。   布偶猫窝在卧室一角的懒人沙发上睡得正香,霍忱看起来根本不打算挣扎,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片刻,坐起来用左手拿起床头的书,挑了一本翻开。   是他很喜欢的一本书,做了不少标注,奚迟心情刚松懈下一分,就看见霍忱将鼻尖凑近纸页。   霍忱居然在闻他看过的书。   他表情僵了僵。   显然没有任何味道,霍忱很快失望地把书放回到床头柜,接着眼神一动,凑近了他放在旁边的枕头,鼻尖埋在里面,满足地深吸了一口气。   奚迟隔着屏幕,也能看出他脸上迷恋的神情。   他耳朵迅速窜红,退出监控软件,启动车子开出了小区。   待在实验室里,奚迟隐约的担忧随时间逐渐加强,就像埋着一颗定时炸弹,让他忍不住想揭开来看看。   终于在学生做实验的间隙,他走到角落拿出手机,鉴于霍忱的表现,他特意确认了周围无人才点开软件。   霍忱仍处在画面中央,让他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霍忱似乎在逗猫,不紧不慢地唤着奶糖,而小猫咪离他八丈远,默默跟他对峙着,毛茸茸的耳朵一动一动,看起来在犹豫要不要上前。   忽然霍忱神色一变,换成了霍以辞的语气,温柔地叫着奶糖的名字。   奶糖瞬间像找回了亲人,屁颠屁颠地跳上床,钻进他怀里拱来拱去,喵喵叫着撒娇,像在告状似的。   霍忱捕捉成功后,立即卸下了伪装,布偶猫“喵呜”一声哀嚎,已经来不及逃走,只能怂兮兮趴在他身上任他揉搓,被轻轻挠着下巴时,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奚迟跟着眼里泛起了笑意。   “奚老师。”   前方学生的声音让他心里猛地一紧,还没来得及退出,奶糖突然在里面响亮地喵了一声。   “您在看撸猫的视频吗?”博士生惊喜道,连本来的问题都忘了,“我也天天云吸猫,是哪个up主?”   奚迟面无波澜地退出监控,然而心跳还没平复。   “是我家的猫。”   “奚老师也养猫了啊!”博士生面露羡慕,“我知道了,您刚才是在看家里的摄像头吧?您肯定特别爱它,出门也挂念着它,不过养狗养猫是得装个摄像头,不然都不知道它怎么捣乱的。”   明明她说的内容很正常,奚迟却不由得呼吸一滞。   接着她就说出了更令人紧张的话,满眼期待地问:“老师,我可以看一眼吗?”   奚迟后背僵了僵,维持着表情的冷静,淡淡地说:“改天吧,先不要闲聊了,你刚才要问什么?”   等到中午的时候,另一个学生问他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   刚才那个学生摆摆手:“哎呀,奚老师还要回去喂猫呢。”   到了家门口,奚迟足足做了十分钟心理建设才开门,心里不停想,他怎么就做到了这种地步?   拧开卧室的门,他就看到霍忱一脸虚弱地靠在床头,奶糖窝在他身边睡着了。   霍忱抬起头,眼神湿漉漉的:“我快受不了了。”   虽然知道对方大概率是在博取同情,他仍然心里涌出一丝愧疚,忙问:“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想你。”霍忱认真地问,“下次出门的时候,能不能给我留一件你的衣服?”   奚迟表情凝住,去外面转了一圈消散的热度又涌回来,这时奶糖被吵醒,跳下床过来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脚。   他好好给布偶猫顺了顺毛,才不至于被黏得走不动路。   走到床边,霍忱忽然拉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然后把他的手掌贴在自己侧脸上,带着醋意问:“你怎么只摸它,不摸我。”   奚迟心说这个人适应得也太快了,有丝慌乱地抽回手:“刚从实验室回来,很脏的。”   吃完饭后,他准备洗个澡,换下做过实验的衣服。   霍忱看见他从衣柜里拿居家服,眼神一动,申请也要洗澡。   奚迟总觉得他不怀好意,拒绝后,霍忱又道:“我倒是无所谓,就是我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的,昨天去了那么多地方,还坐了缆车,你不嫌弃我躺在床上就好。”   他这样一说,奚迟忽然觉得难以接受起来,而且他只是为了困住霍忱,又不是为了折磨对方,正常的生活需求还是得保证。   于是他警告道:“你不要起任何多余的心思。”   他带着十足的警惕打开了床柱上的那只手铐,押着霍忱进了浴室,等对方脱衣服更是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而且霍忱的左手忽然像失灵了一样,扣子都解不开,他只能咬着牙帮忙。   终于脱完后,他觉得周围的空气已经粘稠到令人头晕,准备赶紧把人锁在花洒旁的金属置物架上,撤离这里,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目光,正贪婪地欣赏他仰起的脖颈线条,以及红到快滴血的耳垂。   就要扣上手铐之时,霍忱突然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把他双手攥住压在浴室墙上,一边低头难耐地吻住了他。   奚迟整个人僵住,耳边轰地一下炸开了,局势骤然逆转,他手被牢牢按在头顶动不了,背后抵着冰冷的瓷砖,唇瓣被灼热的吻堵住,来不及开口抗议,每次舌尖滑开又被捉回去,勾缠着不让他躲。   在他感觉对方的手从他侧腰滑下来时,他呼吸绷紧了。   霍忱感到微微一痛,松开他的唇,眼里满含着明亮的笑意,毫不在意地舔了舔被他咬破的地方。   “霍忱!”奚迟气息有些不稳地盯着他,“你放开我!”   这时,他瞥见了霍忱指尖晃的银光,刚才霍忱竟是从他裤子口袋里把钥匙勾出来了。   他心跳漏了一拍,就在他觉得霍忱要用钥匙解开手铐时,手腕一凉,手铐的另一半被锁在了他自己手上。   “你在干什么?”他微微睁大了眼。   霍忱目光投在他们锁在一起的手上,嘴角勾起来:“这样你就可以放心了。”   奚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霍忱似乎在认真思索:“不如我们把钥匙丢了吧。”   “你发什么疯?”他心里猛地一惊,“不行!”   霍忱看他神色真的慌了,忙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我开玩笑的,宝贝,虽然我一刻也不想和你分开,但你还要上班,找人来开锁的话,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把我囚禁在家里了。”   奚迟呼吸一滞,别开脸,从昨晚开始积累的羞耻感冲刷着他,烧得他眼眶都是烫的。   “我确实不该这样做,也没必要。”他声音微微发颤,“你把锁打开走吧。”   霍忱转过去望着他的眼睛,看见他眼尾泛了红,墨色的眼眸里晕开了一层雾,紧抿着唇不说话。   他马上松开手,两下把奚迟手腕上的手铐打开了,然后把钥匙塞回奚迟手里,哄道:“别生气了,我其实只是想和你一起洗澡而已。”   说完他“喀嚓”一声,干脆利落地把自己拷回到置物架上。   奚迟抬眸静静地看着他,霍忱眼神澄澈地眨了眨眼。   奚迟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走上前把他另一只手也拷了进去,彻底剥夺了他双手使用权。   霍忱似乎对现况十分满意,眼神一转,目光里又掺上了一丝揶揄的笑意,故意说:“那只能辛苦宝贝了。”   奚迟抿唇沉默地打开花洒,温热的水幕从头顶落下,洒在霍忱身上时,也免不了被溅过来的水珠沾湿了衬衫领口,滑下去洇开了一片。   霍忱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在上面,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 第67章 你好香   奚迟在心里告诉自己, 反正对方这个身体他已经看过三年了,没什么,他就当作在洗猫, 在洗狗,放平心态。   即使如此,当霍忱隔着缭绕的水汽,直勾勾地用欣赏珍宝般的眼神盯着他看, 他还是心跳有点凌乱。   “闭上眼睛。”他开口道。   霍忱配合地闭了眼, 世界安静了, 他挤了点洗发露, 抹在对方头发上, 揉着泡泡。   他视线轻轻地落在近在咫尺的脸上,霍忱此刻少见地安静, 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揉来搓去, 只有睫毛偶尔颤一下, 嘴角藏不住幸福的笑意,就是刚才被他咬破的印子有些显眼。   笼罩在暖融融的浴室灯下,画面还是挺温馨的,如果对方的双手没有被铐住的话。   奚迟打开花洒冲着他头顶的泡沫,不禁想到, 霍闻泽和霍忱都说过的,他是在极端的折磨中产生的,仇恨就像他的本能。   如果没有这充满暗色的一面, 他们可能没法逃出来活到现在, 在那种绝境里只能用恶意对抗恶意, 霍忱的出现是救赎, 也是一辈子烙在身体里的诅咒。   如果换成是他, 他能理直气壮地说,他现在会活得比霍忱更正直、善良、心怀光明吗?   奚迟望着他安静的神情,收敛起涌起的这些心绪,再次告诫自己不可以心软。   他又挤了沐浴露抹在霍忱身上,他手刚碰到对方胸口,就感觉掌下的呼吸绷紧了,霍忱有力的心跳一下下撞着他的指尖,体温也传过来。他看着自己的手指顺着对方的肌肉线条往下滑,喉咙发紧,耳根发烫,干脆挪开视线抬起了眼。   这一看,他发现霍忱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也正直直地盯着他的手,欣赏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按在自己腹肌上的模样。   奚迟呼吸一顿,说道:“你把眼睛闭好。”   “好。”霍忱重新抬眸,目光灼热地看着他的脸,“其实我在转移注意力。”   奚迟总觉得他又在揣着什么坏水。   果然,霍忱声音微哑道:“因为我一闭上眼,就忍不住幻想在这里和你做爱。”   “闭嘴!你能不能收敛一点?”奚迟抬高了声音。   霍忱听话闭嘴了,但是,某个刚才存在感就过于强的地方,又非常热情地跟他的肚子打了个招呼。   奚迟后退半步,感觉皮肤要被浴室里的蒸汽熏透了。   “对不起。”   霍忱道歉的语气倒是很诚恳,但奚迟觉得他根本不是这样想的。   他简直想打开凉水把对方冲一遍,然而如果霍忱感冒了,事情会更麻烦。   于是他只能咬着牙,挤了一大把沐浴露,飞快地在对方身上涂开,机械地用力揉搓。   这个时候,他也无暇估计霍忱的眼神正落在他沾湿的衬衫上,只想快点把这个澡给洗完,硬着头皮感觉到霍忱竟然越来越精神了。   等到重新把霍忱双手锁回床头,奚迟觉得自己快疯了,比第一次给奶糖洗澡还要累。   终于他自己也洗完澡换了衣服,看到罪魁祸首气定神闲地躺在床上,布偶猫似乎发现他抓不了自己了,嚣张地蹲在他胸口,毛茸茸的爪子在他身上踩来踩去。   阳光从窗户中洒进来,一派岁月静好的景象。   奚迟有点牙痒痒,总觉得霍忱像在他家度假一样,走过去把奶糖抱下来,然后解开他一只手,淡淡地说:“你没事做的话,就起来学习。”   “学什么?”霍忱疑惑地问。   奚迟转身,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三个红本本,放在他膝上。   霍忱单手拿起来翻了一下。   《宪法》、《刑法》、《民法典》   他握着鲜红封皮的手微微顿了顿。   “你先看。”奚迟一边说着,一边把床头柜上仅有的娱乐设施收走,“如果你理解不了,我还找了一些视频。”   说完,他出去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拿进来,坐在离床不远的沙发上,开始看论文。   霍忱望了一会儿他认真的侧脸,默默低头,翻开书皮。   奚迟本以为他会抗议,或者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没想到霍忱真的一页一页阅读起来。   他每次从电脑屏幕上抬起眼,都能看见霍忱一条腿蜷着坐在床上,书本放在膝头,低垂着眼帘专注地看着,金灿灿的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轻轻落在他肩头。   他心里奇异地涌起了一种希望十足的感觉。   霍忱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个下午,看完了一整册。   奚迟非常意外,尤其是晚饭过后,看见对方还要去拿另一本的时候。   他制止了霍忱:“休息休息吧。”   霍忱听他这话,眼神一亮:“我们干什么?”   奚迟去把投影仪取出来,摆在床头柜上,调试了一下,成功在对面墙上看到了图像。   这个投影仪还是霍闻泽买的,不过他们俩工作太忙,一共也没用几次,现在霍忱没法到客厅里看电视,它倒是派上了用场。   “你要和我看电影么?”霍忱期待地问,“我们看《机器人总动员》好不好?上次只跟你看到一半。”   奚迟想到他之前混进自己班级的活动,在一片漆黑的电影院悄悄坐在他旁边,结果被他泼了一裤子饮料的事,不禁弯起唇角。   他拒绝得有点艰难:“下次,今天先看这个。”   他关掉灯,在霍忱身边的床上坐下,一阵激昂的音乐缭绕在卧室里。   墙面上缓缓出现四个大字:《今日说法》   霍忱眼神只微微一动,很快接受了这个安排,奚迟抿了抿唇,开始跟他一起看节目。   主持人铿锵有力的声音环绕在四周,时不时响起一段充满悬疑感的配乐,烘托着紧张的气氛,莹莹光芒在暗室中映照在他们脸上。   霍忱的手悄悄伸过去,抓住了奚迟的手,十指紧扣。   奚迟看向他。   “看电影不是应该牵手么?”霍忱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谁看《今日说法》牵手啊?奚迟在心里默默想,但也没甩开他,任由他拉着了。   看到精彩的地方,他们时不时讨论几句。   奚迟发现,霍忱总能猜到节目设置的悬念,甚至在开始叙事的时候,就漫不经心地揭露出了真相,尤其是作案手法,一猜一个准。   他忍不住隐隐后背发凉,不知道该评价霍忱是推理的天才,还是有犯罪的天赋。   霍忱感觉到他指尖收紧了,在他掌心捏了捏,不说话了。   晚上准备睡觉的时候,奚迟提高警惕,把霍忱的双手都锁了起来,在对方可怜兮兮的眼神中,关掉灯在旁边躺下。   他也觉得这样被拷着,只能仰躺有点惨,但不这么做,他一晚上是别想合眼了。   霍忱似乎对他背朝着自己很失落,轻声问:“可不可以转过来?”   这种小心翼翼的语气,让奚迟心里像被戳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翻过身,依然闭着眼睛。   静谧的空气里,仿佛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见,奚迟不用看也知道霍忱正盯着他,这让他的心跳在夜色中有点乱。   反正一时也不可能睡着,他干脆开口道:“霍忱,你装作霍闻泽跟我讲的,遇见我的经过,其实是你自己经历的对吧?”   “嗯,所以我才是第一个遇见你的人。”   霍忱声音里带着一丝炫耀般的笑意。   安静了一秒,他听见霍忱又说:“其实第一次见你,你伸手想拉我,我是打算把你也拽下来的。”   “什么?”奚迟没想到。   “我觉得你不一定有力气能把我拽上去,如果让你回去叫人,万一你一去不复返怎么办?最好是把你也拉到坑底,这样你家人肯定很着急地找你,我们都能获救了。”   奚迟愣了一下:“你还挺诚实。”   霍忱轻声说道:“我说过再也不会骗你的。”   他的语气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温柔,听得奚迟耳根一痒,心跳倏地又抢了半拍。   奚迟逃避似的仍然闭着眼,问:“那你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你的手太软了。”霍忱低沉的声音在他们中间流淌,“你的眼睛也特别漂亮,我看了一眼就怎么都不忍心了。”   奚迟微不可闻地收紧了呼吸,感觉自己的心跳已经连成了一片,快到无法忽视。   他该怎么办呢?他无奈中带着一丝不安地想。   沉默了一会儿,霍忱开口道:“宝贝,我今天是不是很听话?”   奚迟睁开眼睛看向他。   “那可不可以摸我一下?”霍忱期待地问。   真是受不了,奚迟心想着,在黑暗中伸出手,在对方头发上摸了摸。   霍忱带着笑意道:“能不能换个地方摸?”   奚迟搁在他头上的手一顿,不用问也知道他怀的什么心思,收回手转回身,脸颊隐隐发热。   霍忱在他身后深吸了一口气:“宝贝,你好香啊。”   奚迟背都僵了,绷紧声音道:“你别说话,睡觉。”   “我睡不着。”霍忱语气里满满的委屈,“我想搂着你,可是手完全动不了,我快疯了,脑子里都是今天在浴室里,你衬衫湿了贴在身上,你的腰好细,让我从下午一直硬到现在,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   奚迟在被子里踹了他一脚,从耳根烧到了脖子,恨不得把他的嘴堵上。   “我还以为你喜欢我这么诚实呢。”霍忱声音里勾着暧昧的轻笑,“你真的不想和我试试么?保证和霍闻泽不一样,他古板死了,一点意思也没有,我保证会让你很爽的。”   仿佛空气都变得潮热,烘得他皮肤发烫,奚迟连指尖都绷了起来,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而紧张,还是因为自己隐隐升起的燥热而无措。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的思绪更乱了,无法控制冒出来的一些想象,让他感觉羞耻到想把脑子清空。   霍忱还在继续引诱:“你解开我一只手就行,嗯……不解也可以,但是这样……”   奚迟突然坐直了,“啪”地一声把灯给打开。   两个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虚了一下眼睛。   “你起来。”他语气冷硬地说。   霍忱配合地坐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神,总觉得不像来跟他上床的,倒像来寻仇的。   奚迟靠近他,低下头紧抿着唇,解开了他裤腰的带子,这个结还是他下午帮忙系的。   霍忱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怔怔地看着他,触感有点凉,却让他大脑空白了一秒,然后疯狂沸腾起来。   奚迟不想去看他的表情,也不想让他看自己,把脸偏到了一边,尽力维持着冷静的神色,仿佛在做一件严谨的工作。   他其实没什么技术,甚至有一丝生涩,但足以让对方瞬间整个人绷了起来。   霍忱目光灼热地盯着他的侧脸,扫过他泛起了一片粉色的耳廓和脖颈,垂下的睫毛,紧抿的唇角。   那只手曾经把他从深坑中拽出来,被他远远地欣赏过无数次,握着钢笔书写下工整字迹的模样,抓着手术刀心无杂念地切开皮肤的模样,都能让人轻易想到。   白皙修长,干净又柔软。   四周的空气越来越热,越来越稠密。   奚迟心跳快到头晕,终于等到对方压抑的呼吸急促起来。   突然,一切戛然而止。   在霍忱微微愣住的眼神中,奚迟干脆利落地撤离,去桌上拿纸巾擦了擦手指,转身道:“我去隔壁书房睡。” 第68章 求你了   奚迟走进书房关上门后, 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消散着皮肤上的热度。   他手心仿佛还残留着炙热的触感,让他指尖一僵,摇了摇头。   如果他对霍忱有什么想法, 一定是因为这是和他耳鬓厮磨过无数次的身体, 他告诉自己。   铺好榻榻米, 奚迟在上面躺下, 裹好被子。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拿过来一看,居然是那只电话手表打来的。   “宝贝。”霍忱喑哑又虚弱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奚迟心里一跳:“你怎么打过来的?”   “你设置的语音拨号。”霍忱答道。   奚迟想起来了,自己白天的时候怕对方出事,就开启了这个功能。   “救救我……”霍忱的语气可怜极了, “求你了,宝贝。”   这么难受么?奚迟心道, 想了想觉得确实,他同为男人,可以理解这种临门一脚的感觉。   想到对方今天的良好表现, 他又有些于心不忍。   卧室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 霍忱眼神瞬间亮了,视线黏在一步步走近自己的人身上。   奚迟默默解开了他一只手,然后扔给他一包纸巾,暗示他:自生自灭。   霍忱眸光又暗淡下去, 眼睁睁地看着他又走了。   奚迟躺下没多久,电话再次响起。   他心想着霍忱又在搞什么鬼,还是接了。   刚接通, 一阵低沉的喘息贴着他的耳边响起。   奚迟耳朵里轰地一声, 惊道:“霍忱!”   “嗯。”霍忱立刻应道, 声线比刚才更喑哑了,“再叫我几声。”   奚迟呼吸滞住,恨不得把手机丢了,脑海里都是他怎么能用小朋友的电话手表做这种事。   “说什么都可以……我好想你……”霍忱在对面黏糊糊地缠着他。   奚迟脸上发烫,咬牙道:“你真是……变态。”   说完,他竟然听见对面呼吸变得更重了,飞快地挂断电话,扔到一边,裹紧被子。   把霍忱锁在家里,简直是对他自己的折磨,他终究也会被逼疯吧,奚迟把被子拉过头顶,心想道。   第二天早上奚迟走进卧室时,霍忱还在睡觉,侧脸线条埋在枕头里,看起来格外安静。   他忽然不想叫对方起来了,保留这难得的一室清净。   床上的人却突然睫毛一颤,睁开眼茫然地眨了眨,然后猛地坐起来,带得手铐敲在床柱上哐得一声响。   “这是什么呀?”他看着手上的铁环,又抬头看向奚迟,一脸天真地问,“我们是在玩游戏吗?”   六岁的霍闻泽!奚迟心里一紧,涌起一阵剧烈的负罪感。   他忙上前对着小霍闻泽轻声安慰道:“没事,你别害怕。”   小朋友用懵懂而信任的眼神看着他。   简直太罪恶了,他几乎想也没想,就解开了霍闻泽手上的锁。   霍闻泽开心地凑过来,在他脸颊上“啾”地亲了一口。   奚迟摸摸他的脑袋,心说在自己的视线内,暂时解开一段时间应该没什么问题,带着他洗漱收拾完,在餐桌前坐下。   小霍闻泽面前放着巧克力牛奶泡的麦片,他拿起勺子,却一下掉在了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我的手好像没有力气了。”霍闻泽小声地说。   奚迟看他低垂着头的模样,一阵心疼,肯定是手被绑起来太久,血液循环有些不畅了。   霍忱这两天也一句都没提。   他坐到霍闻泽旁边,舀了一勺麦片粥送到对方嘴边。   小霍闻泽乖巧地张开嘴喝了,幸福地弯起了眼睛。   奚迟耐心地一勺勺给小朋友喂饭,一派温馨又和谐的景象。   直到一碗粥喝完了,他才瞥见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   “霍忱!”他立即警觉,放下碗站起来质问道,“刚才都是你装的是不是?”   霍忱瞬间恢复了往日的神情,突然伸出刚才还绵软无力的手,揽过了他的腰一拽,他来不及反应就被带着坐到了对方腿上。   “本来确实是小泽的。”霍忱眼里漫起笑意,微仰起脸看着他,理直气壮地解释,“我觉得要关心小孩的心理健康,就出来了。”   “你……”奚迟感觉到对方按着他腰的手,故意缓缓摩挲过他的腰线,一巴掌拍在上面,“你就这样让我给你喂饭?”   霍忱一点羞愧的意思都没有,低笑着凑到他唇上亲了一下。   一股甜甜的巧克力味,奚迟耳朵红了,推他:“放我下去。”   霍忱环着他腰的手臂反而收得更紧了,耍赖道:“让我缓一会儿,手真的有点僵。”   接着奚迟感觉到他口中僵硬的手,从自己衣服下摆探了进去,灵活地揉着他的腰。   奚迟呼吸紧绷,挣动了好几下才从他身上下来,皮肤隐隐发烫。   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如果霍忱真的想跑,他大概是没法阻止对方的。   霍忱也站起身,在他警惕的眼神中笑道:“别紧张宝贝,我只是准备回我该回的地方。”   接下来,他眼看着霍忱又乖乖地把自己锁回了床上,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   他看向对方的左手手腕,清了清嗓子:“换只手吧。”   霍忱继续认真学习红本本的内容,奚迟接了个主任的电话,说希望他下月初在一个学术会议发言,于是坐在他身边准备了一下内容。   奶糖跳上来,确保自己不在霍忱能抓到的范围内,从奚迟臂弯里钻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时间静静地流淌,直到奚迟看了一眼手机,才发现一个小时前收到了一条方琴发的消息,因为太专注没听见声音。   他看到内容,指尖僵住。   与此同时,他家的门铃被按响了。   奚迟犹豫了两秒,对霍忱道:“你先别发出声音,我家里人过来了。”   霍忱似乎觉得这个戏码很有意思,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看得奚迟更别扭了。   奚迟收敛好神情,开了门,他妈妈和他妹妹一起站在门口,笑容灿烂。   “哥哥,这个给你!”恬恬举着一个大盒子递给他。   方琴笑道:“这是我们最近研究做蛋糕,做出来最成功的一个,她非得跑过来送给你,拦都拦不住。”   奚迟心里一暖,摸了摸小姑娘的辫子:“谢谢你。”   恬恬偷偷探头瞄了一眼里面,问:“我嫂子不在吗?”   奚迟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他去上班了。”   看到恬恬瞬间有些失落的表情,方琴戳了一下她的脑袋:“谁是你亲哥啊?”   她对奚迟无奈地说:“你是不知道,她快成你家小霍的粉丝了,天天在学校吹牛。”   奚迟也跟着弯起了嘴角。   恬恬眨巴着眼睛:“哥哥,我能进你家玩一会儿吗?我保证不吵。”   奚迟觉得现在情况有点危险,但她大老远跑来就为了给他送蛋糕,让人不忍心拒绝。   进去后,恬恬果然就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方琴跟奚迟坐在一边,随便聊着天,奚迟心里想到一墙之隔,霍忱还被他铐在床上,总有种紧张的感觉。   “迟迟,你是不是有心事啊?”方琴敏锐地察觉到他心不在焉。   奚迟垂下眼帘:“没什么。”   方琴也没追问,接着道:“听说前两天有人去你们医院暗杀赵鹏升啊?”   奚迟呼吸微微一紧:“嗯。”   “真吓人,最近你可得注意安全。”方琴叮嘱,“对了,他到底有病没病?”   “他没有心梗,也没昏迷,就是普通的心绞痛发作。”奚迟告诉她,“我心内科的同事说,按照正规医疗程序明天就该出院了,到时候他会直接被拘捕。”   也就是说,他再把霍忱关一天,就可以尘埃落定。   “太好了,他这种人就该判死刑,我跟你何叔叔想到在他公司里干了那么多年就恶心。”方琴愤愤道。   “嗯。”   奚迟握紧了手心,没告诉他妈妈,凭现在的罪名,如果赵鹏升命长的话,说不定还能在寿终正寝前出来,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   但相比而言,这已经是可以让人接受的结局了。   方琴摇摇头:“算了,说点别的,你们是养猫了吗?”   她目光扫过旁边的猫爬架。   “猫猫!”恬恬瞬间从电视屏幕转过眼睛,激动地问,“在哪里?”   奚迟后背一僵,奶糖和霍忱一起待在卧室里。   “她还在睡觉。”他试图打消恬恬的念头。   但小朋友对猫咪的热爱是遏制不住的,恬恬立马蹦起来:“我想看看,让我看一眼吧,我不会吵醒猫猫的。”   说着她就要往房间那边跑。   奚迟心率骤然飙升,还没出声阻止,方琴先吼道:“恬恬!你哥让你去了吗?”   恬恬脖子一缩,转回来,奚迟也松了一口气,起身道:“我把猫抱出来。”   他把卧室门开了一条缝,闪了进去,顺手反锁了一把。   霍忱显然听见了恬恬的大嗓门,看他如临大敌的模样,眼里勾起了促狭的笑意。   奚迟不知道他在盘算什么,警告般地瞥他一眼,走过去抱奶糖。   经过他身边时,霍忱突然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叫了一声:“喵——”   奚迟立即过去捂住了他的嘴,感觉到温热的唇在他手心啄了一下,又触电似的松开。   “别出声。”他压低声音道。   霍忱弯起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冲他勾了勾食指。   奚迟知道准没好事,紧抿着唇侧耳过去。   霍忱在他耳边轻声道:“亲我一口,不然我叫你妹妹来救我。”   奚迟撤开一段距离瞪向他,这绝对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真想找个东西把对方的嘴塞住,但放在如今这幅画面里,就显得更诡异了。   时间一秒秒过去,奚迟无可奈何,俯身靠近他。   虽然霍忱这两天找到机会就亲他一下,但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拂在他脸上,贴上那双柔软的唇时,他心跳还是乱了一拍。   他触了一下就撤离开,霍忱却突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腰,他重心不稳直接跌到了对方身上,不仅床响了一声,霍忱手上的铁链子也被震得发出一声脆响。   奚迟整个人僵住了,霍忱就在这时候搂着他的腰又吻了上来,料定了他没法出声,也不敢用力挣开,不然手铐又会响,放肆地在他唇瓣上辗转吮吸,勾着他同样愣着来不及反应的舌尖,欺负人似的轻咬了一下,又安慰般温柔地舔舐着。   奚迟想到外面两人还在等他,紧张到呼吸都乱成一团,心跳一下下撞着身下人的胸膛,霍忱的手从他腰线移开,顺着他后背往上,在他头发上揉了揉,仿佛在安抚他,却让他更急了。   似乎预料到自己再继续又会被咬,霍忱终于松开了他,奚迟马上直起身,用力瞪了他一眼。   霍忱放轻声音道:“等下再出去。”   奚迟用你又要搞什么鬼的眼神看着他。   霍忱嘴角弯了弯:“你脸有点红。”   奚迟呼吸一顿,恨不得把他从楼上丢下去。   终于抱着奶糖出了卧室门,恬恬趴在沙发靠背上,大呼:“哇!好可爱啊!哥哥,你怎么进去那么久,是不是在和猫猫玩?”   奚迟只能撇开目光:“猫不太听话。” 第69章 较量   他回答之后, 方琴和恬恬的表情没有显出什么异常,大概觉得刚才发出的声响是在抓猫。   奶糖一点也不怕生, 甚至有点激动有新的人类陪自己玩了,迅速和恬恬闹成了一团,一人一猫挤在一起,你亲我一下我拱你一下的。   方琴看到女儿在地板上打滚,粘了一身猫毛的样子,无奈地直摇头,干脆进了奚迟家厨房,眼不见心不烦。   看见冰箱里还有原料, 她摩拳擦掌道:“我给你们包点饺子吧?吃不完的还能冻起来, 下班晚了来不及做饭可以煮点。”   奚迟微愣了一下:“好啊。”   他好像也很久没吃过他妈包的饺子了。   “小霍喜欢吃什么馅的?”方琴笑眯眯地问。   “白菜的吧。”他回忆了一下,他们俩似乎没吃过饺子。   “行。”   看着她立刻开始洗手张罗, 奚迟道:“我来帮你。”   方琴提醒:“那你负责洗菜切菜就够了, 别动我调料啊。”   奚迟表情一顿。   方琴爽朗地大笑,问:“你家小霍吃过你做的饭吗?”   “吃过。”奚迟回答着,拿了两颗白菜默默去洗了。   方琴继续笑:“他吃完了呀?”   “当然。”他感觉脸上有点挂不住,心说他好歹也算被夸过的。   “那他是真心爱你了。”方琴评价道。   她想起以前, 脸上笑意更深了:“你记不记得你初中那回,我生病特别重, 卧床起不来,你给我煮了一碗面端过来,我感动死了。结果吃了一口,我就心想,唉, 我这病得赶紧好啊。”   奚迟嘴角抽了抽。   方琴一边忙活, 一边絮絮叨叨:“你去医学院上学, 我还担心呢,想着你连饭都做不成,以后能做得了手术吗?没想到现在这么厉害……”   奚迟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笑起来眼角细细的纹路,眼底也泛起温煦的笑意。   接着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如果她知道关于霍闻泽的真相,不说霍忱做过的那些事,光是了解到对方人格分裂的病情,她还能这么乐呵呵的么。   尤其是他们一起目睹过奚长明遇害的过程。   “愣着干嘛?”方琴出声提醒,“用你唯一拿得出手的刀工帮我切切菜。”   最后她包出了三大盒饺子,没再多坐,带着恋恋不舍的恬恬走了。   走之前又邀请了一遍:“下次两个人一起回家吃饭哈。”   关上门,奚迟想到屋里那个人刚才做的事,依然牙痒痒,准备回去算账。   进了卧室,他径直走过去,拿起枕头就往对方身上砸:“霍忱!你完了!”   床上的人被他砸得一愣,看着他唤道:“迟迟。”   奚迟也愣了,凑过去盯着他观察了好几秒。   霍闻泽更受伤了:“你不认识我了么?”   “不是。”奚迟放下枕头,脸上瞬间涌上热度,“是霍忱在我生日那天装成你,我只是确认一下。”   提起这件事,霍闻泽眼里暗潮涌动,语气低沉:“他竟然在那一天强行出来。”   奚迟知道他肯定很遗憾,在他身边坐下,安慰道:“但是你安排的地方我都去了,那家餐厅和缆车都是你准备的对吧?我觉得很惊喜。”   霍闻泽紧绷的神情稍微松懈了一分,继而目光转至自己被铐着的手上,眼神又是一暗:“这是……?”   奚迟知道他肯定误会了,表情略带僵硬地跟他讲了事情的原委。   霍闻泽薄唇紧抿着,默默听完后,轻柔地摸了摸他的侧脸:“辛苦你了,都是我的疏忽,没有提前防范好。”   奚迟摇头:“等到明天赵鹏升出院就好了。”   “他这两天……一直被锁在这么?”霍闻泽又问。   “嗯。”   霍闻泽不用想也知道,奚迟肯定会严密地守在他旁边,包括吃饭、睡觉、洗澡,而霍忱必定不会太老实,找到机会就要搞点动作出来。   他越想心里越闷,伸手把奚迟捞进怀里,脸埋在他颈窝里,闻着他发梢清冽的洗发露香味。   奚迟知道他在憋着醋意,忍着耳根的痒放任他蹭来蹭去。   霍闻泽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刚才是阿姨和恬恬么?”   温热的气息让他痒得呼吸一顿:“嗯,她们突然来的。”   “我理应出去打个招呼的。”霍闻泽道。   奚迟唇角轻轻弯了下:“下次一起回去就好了。”   霍闻泽在眼前泛红的耳垂上啄了一下,随口问道:“刚才你为什么要拿枕头打他?”   奚迟想起来就来气,下意识地把霍忱的行径说了出来,说到一半,他感觉霍闻泽扫在他颈侧的呼吸收紧了,心道不好,这人肯定又吃醋了。   果然,霍闻泽退后了一小段距离,看着他的眼神灼人。   “不行,你也要亲我。”   平时一本正经的人突然跟他耍赖,搞得他心里猛地一跳。   没办法,奚迟只能环住他的脖子靠近他,在他微抿着的唇上轻吻了一下又一下,感觉到对方明显松动了。   准备撤离的时候,霍闻泽却突然伸手把他压了回去,封住了他的唇重重地吮舐着,让那双唇瓣迅速被蹂躏得红润起来。   “他是怎么亲你的?”霍闻泽贴着他的嘴唇问道。   这个问题让他后背一下绷紧了。   霍闻泽感觉到他紧张,在他唇上轻咬了一下。   “是这样?”   接着霍闻泽又缠绵地吸吮着他被咬得发麻的唇瓣,含糊不清地问:“还是这样?”   他被问得脸要烧透了,不想让霍闻泽再出声,直接堵住了对方的唇。   霍闻泽自然没再开口,顺势加深了这个吻,要让他忘记别人带来的触感似的,一刻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亲得他呼吸凌乱侧腰发软,又不能拒绝,不然霍闻泽醋意肯定更浓了,只能勾着对方的脖子任他予取予求。   终于等到霍闻泽让他换了口气,在他唇上温柔地轻啄着时,奚迟赶紧捧着他的脸把他推开,气息不稳地说:“行了吧……去吃饭,我妈包的饺子还在案板上放着呢。”   霍闻泽似乎心情好了一大截,弯了弯唇:“嗯。”   奚迟把他手铐解开,去把饺子煮了一下,两个人坐在桌前。   霍闻泽咬了一口,夸赞道:“很好吃。”   奚迟想起刚才她嘲笑自己的话,替方琴谦虚道:“比速冻水饺好点。”   “这是我第一次吃饺子。”霍闻泽突然说道。   奚迟握筷子的手顿住了,心想也是,霍闻泽在那种家庭氛围里长大,过年过节肯定没有人惦记着煮饺子,他家的保姆厨师更不可能费心去一个个包。   他抬眸看向霍闻泽:“说真的,你下次跟我回去吧?我妈做菜还是很厉害的。”   霍闻泽眼神动了动,似乎在担心什么。   “其实上次霍言清碰见过他们了。”奚迟告诉他。   霍闻泽愣了一下,嘴角微弯:“那我要提前练练怎么伪装成他。”   “不用,”奚迟认真地看着他,“我准备告诉他们你的病情。”   霍闻泽放在桌上的手顿时握紧了,犹豫道:“我觉得你家人,尤其是你母亲,可能很难接受。”   “我又不是十八岁了。”奚迟淡淡地说。   他语气没什么波澜,听在对面人耳朵里,却仿若激起了滔天的浪潮。   霍闻泽掩饰般地垂下眼帘,掌心展开又收紧,开口道:“迟迟,我打算尽快开始治疗,我会放下防备,把他们当作自己的一部分去相处。”   “好。”奚迟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吃过饭,霍闻泽借了他的电话,拨号后却蹙起了眉。   “我用一下书房的电脑。”   奚迟看见他坐在屏幕前,眉头越锁越深,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了?”   霍闻泽目光触及他,表情舒展开,但眼神还是有些凝重:“周秘书手机销号,给我提交了辞职信。”   奚迟也觉得很惊讶,他本来以为任谁辞职,周秘书都不太可能离开。   “他应该是早有计划,工作都已经交接完毕,也提前培养好了接替他位置的人,重要事务都分门别类整理好发给了我,没有三个月做不完。”霍闻泽告诉他。   奚迟也想不通为什么,也许是终于忍受不了这种重压。   他能想象霍闻泽的心情,虽然周秘书态度总是公事公办,但毕竟是十几岁就陪在霍闻泽身边的人,在他不认识自己的时候,可以算是唯一会关心他的人。   他只能无力地安慰道:“可能他也要去过自己的生活。”   “其实我有预感他早晚会走。”霍闻泽看出他担心自己,递给他一个沉着的眼神,“从我这些年的观察,周秘书……”   他顿了顿:“周昀对钱并没有兴趣,他这次甚至直接放弃了公司的股份,他也不在乎权力,除了工作没有交际,但他也并不是热爱工作,只是日复一日地把每件事做到完美。”   奚迟也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就像一台机器一样。”   “我猜测他可能是为了报答我爷爷,不过没有详细跟他聊过这些。”霍闻泽道。   他们也无从推测周昀辞职后准备做什么,大概放个长假休息一下。   “我估计要紧急开个会。”霍闻泽对他说,“如果你担心的话,开视频会议也可以。”   奚迟知道现在肯定一团乱麻,想了想道:“你去公司吧,我跟你一起。”   等霍闻泽在公司开完会,处理完要紧的事务,天色已经黑透了。   奚迟自己坐在他办公室里看书,听见声音抬起头,看见霍闻泽面色冷峻地推开门,眉宇间难掩疲惫。   他把书倒扣在办公桌上,问道:“还好么?”   霍闻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眉间的浓雾瞬间散开了,眼里漫起暖意:“没事。”   奚迟站起来,霍闻泽也朝他走过来,拉起他的手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   奚迟觉得这应该说明没有大问题。   “你办公室视线挺好的。”他看了眼落地窗外繁华的夜景,绵延不息的车流融入喧闹的霓虹,灯光汇成片片星海。   霍闻泽捏了捏他的手心,带着一丝歉意道:“我应该早点带你来。”   奚迟回牵住他的手:“回家了。”   出门后霍闻泽依然拉着他,转过一个弯,他们迎面遇见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应该是霍闻泽公司的高层。   奚迟觉得有点尴尬,想把手抽出来,但霍闻泽没放。   几个男人笑着打招呼,带了些调侃的意味。   “霍总好,您跟爱人感情真好啊。”   “羡慕了吧?看你们几个的老婆谁会陪着来加班。”   “天天只闻其名难见其人,今天一看,您先生果然也是一表人才。”   接着他们免不了对着奚迟一通乱夸,等他们走了之后,奚迟嘴角的微笑都维持到有些僵了。   “我还是应该少来你公司。”他下了结论。   霍闻泽低笑道:“你要是跟我去参加聚会会更烦。”   “所以你都带别人一起。”奚迟故意这么说道。   霍闻泽牵着他走进电梯:“以前都是周昀,因为他会替我挡酒。”   奚迟抿了抿唇:“他可能确实应该辞职。”   电梯往下降着,奚迟问:“你原来怕我来公司,除了担心秘密暴露,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嗯。”霍闻泽望着他的侧脸,“其实之前赵鹏升也在我公司安插过眼线。”   他想的也是,估计霍闻泽是怕一旦出事威胁到他的安全。   他觉得从前霍闻泽自己背负了太多压力,由衷地希望对方往后能活得轻松一点。   晚上睡觉之前,奚迟又把霍闻泽一只手拷了起来。   霍闻泽端详着自己的手腕,若有所思地说:“你在哪买的?这个够牢固么?”   “别问。”奚迟觉得热度又升了起来,“能锁住霍忱,应该还可以。”   他准备关灯,霍闻泽忽然喊了他一声:“迟迟。”   奚迟看向他。   他们躺在床上对视着,霍闻泽深琥珀色的眸子认真望着他,问:“你喜欢霍忱么?”   他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霍闻泽的手轻轻拨开他落在额前的一缕碎发,接着道:“如果我在治疗时,选择将他长久地关起来,你能接受吗?”   奚迟怔住了,眼睫飞快地眨了眨,微微挪开了视线:“可是他的出现救了大家……而且,如果真这么做,你不会觉得自己的一部分消失了么?”   “会。”霍闻泽承认,“其实我也习惯和他这样拉扯博弈了。”   奚迟呼吸不由自主地收紧了,霍闻泽似乎在等他开口,但他觉得最终决定权还是应该在霍闻泽自己手里,看霍闻泽打算彻底与自己阴暗的一面告别,开始新生活,还是决定坦然接受,与之共存。   想到霍忱可能会不再出现,他喉咙艰涩到连着胸口闷痛,脑子里思绪全搅在一起,再下去霍闻泽肯定会从他的神色上看出端倪,于是他翻身准备关灯。   霍闻泽忽然从背后把他搂了过去,低沉的声音里藏着一丝委屈:“你就这么喜欢他?你脖子上有个他留的吻痕。”   奚迟整个人定住了,他怎么不知道。   霍闻泽炙热的目光落在他后颈,白皙光洁的皮肤上,一个绯红的印记尽显暧昧,白天衣服领口正好挡住,现在睡衣宽松就露了出来。   他指腹在上面揉了揉,像要把它蹭掉似的,却让周围也晕开了一片粉色。   奚迟被他揉得又痒又麻,心想这个地方,肯定是第一晚上霍忱在他睡着的时候啃的。   但霍闻泽想的似乎和这不同,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嘴唇又覆上了那块可怜的皮肤,顺着往上一路吮吻,碰上透红的耳垂时感觉怀里人轻轻颤了一下,于是边故意在这里厮磨,边一只手解开了他睡衣第一颗扣。   奚迟呼吸都乱了,头晕地想着,他再见到霍忱一定要好好算今天这两次账。   突然,落在他耳垂上的吻停了,他趁机开口道:“闻泽……”   带着轻笑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叫他干什么?”   奚迟耳边轰地一声,后背僵住,转过身对上了霍忱亮晶晶的眼神。   看他反应不过来的模样,霍忱在他唇上亲了亲。   “一个小痕迹就让他这么在意,可怎么办?”   霍忱故作苦恼道,接着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低头在他随呼吸而紧绷着的喉结上舔了一下,感觉到它脆弱地颤了颤,又轻轻亲了它一下,然后往下吻在了他锁骨上。   感觉到微微一痛,奚迟从混乱中惊醒道:“霍忱……你给我停下。”   印在他颈边的唇应声停了,然而下一秒,男人瞳孔微微收缩,目光落在他锁骨新绽开的痕迹上,眼神忽然变得晦暗,又吻了上来。 第70章 挣脱   他睡衣的领口敞开,暴露在空气中的锁骨上落下了一串用力的吮吻,覆盖在原先的痕迹之上,像本来绽开的玫瑰花瓣又受到碾压,汁液在白皙的皮肤上晕染开来。   奚迟微微仰起脸,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脖子肯定红了一片,酥麻的感觉从被触碰的地方流窜,每被重重地吻一下呼吸就是一紧。   他觉得肯定是霍闻泽回来了,感觉到自己的扣子又被解开一颗,温热的吻继续向下。   对方的状态显然很不稳定,如果霍忱又上来怎么办?想到这他身体猛地绷紧了。   “别……”他低头看着霍闻泽,气息不稳地提醒道。   似乎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霍闻泽抬眸看向他,眼神中压抑着暗潮,声音微哑:“不许想他,一秒都不行。”   他被盯得心跳更乱了,想再开口说什么,霍闻泽又上来堵住了他的唇,同时手从他睡衣下摆探了进来。   奚迟被他强势地吻着,感觉空气都开始稀薄,被触及的皮肤烧成了一片,忽然,他的腹肌紧绷起来,忙伸手去按住霍闻泽的手,可像使不上什么劲似的。   这时,霍闻泽猛地定了一下,缠绵的吻也停了,奚迟松开他的唇,看见对方紧闭的睫毛抖了抖,心脏猛地缩紧。   该不会又……   这么想着,对方立即睁开了眼睛,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眼底勾着一丝笑意。   奚迟脑内的神经猛地炸开,思维都暂停住了,在他僵着的时候,霍忱边凑过来亲他,手上边使坏般地捏了他一下,他本来就紧张,整个人剧烈地一颤。   霍忱偏在这时贴着他地唇,轻声道:“宝贝,你的反应好可爱,真想知道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他。”   他烧得眼圈都酸了,别开了脸,霍忱正好看到他舒展开的肩颈线条上,散落的暧昧红痕,眼神暗了暗,染上了一丝胜负欲。   奚迟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霍忱越看他紧咬着下唇压抑的模样,越想逗他开口似的。   “你为什么看他不看我啊?”霍忱声音里含着促狭的笑意,不紧不慢地问,“是不是我的水平不够好,那我把霍闻泽叫出来学习一下?”   奚迟一下连指尖都绷紧了,转过脸来瞪向他,清冷的声线里掺上了喑哑,听着一点也凶不起来:“闭嘴……”   他准备推开霍忱,然而手刚碰到对方,那双眸子里的眼神又是一转。   霍闻泽看着他潮红的眼尾,瞪人的目光软绵绵的,简直像在撒娇一样。   想到他这种眼神本来是去看霍忱的,霍闻泽胸腔里燃起一团火,眸光沉下去,似乎也起了较量的心思。   奚迟腰猛地一软,唇间漏出的声音都变了调。   他头脑发昏地想着,这也太过了,他受不了了……   “霍闻泽!放手!”他咬着牙道。   听到他声音里的恼怒,霍闻泽微顿了一下。   奚迟把他的手扯上去,一鼓作气拷进手铐里,掀开被子下了床,留给他两个通红的耳朵尖。   “你们要争自己去争。”   他说完“啪”地一声甩上卧室门,留下又被双手铐住的男人在床上。   男人半靠在床头,唇线紧抿,眼里燃起火光:“给我滚远点,别碰他。”   下一秒,他唇间又泄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明明是你把人气跑了,现在倒过来指责我?你居然还问他那么残忍的问题,他该有多伤心。”   “这对你来说是必然的结局,你没有感觉到么?你的执念减弱了,你的力量也在变弱。”霍闻泽冷冷地说。   “对啊,故事的常规结尾光明总要吞没黑暗的嘛。”霍忱漫不经心道,“我们是达成过协议,等报仇之后我会消失,但是你先违背了承诺,我为什么还要遵守?”   霍闻泽握紧了拳,垂下眼眸:“这恐怕由不得你,你难道希望他一辈子过担惊受怕的日子?我必须防止你再做出任何危险的事,这是唯一彻底有效的解决方法。”   霍忱弯了弯唇角:“真大义凛然,我是不是应该立刻感动地变成泡沫飞走,可我现在不想走了,我要和我的宝贝长厢厮守,他这几天可是认真地在认真教育我呢。”   霍闻泽嗤笑一声:“他相信你的话,还会把你锁在这里吗?”   “你懂情调么?真心疼他过的这三年。”霍忱讽刺道,“我现在确实没那么容易压制你了,否则我刚才一定把你关到我们做完之后,再放你出来看看。”   霍闻泽眼底骤然泛起冷戾:“你也就敢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像低等动物圈地盘一样留点印迹而已。”   “哦?那你作为高级动物,今晚就别出来了。”霍忱眼神晦暗地说,“我去安慰安慰我的宝贝,别让他一个人憋坏了。”   坐在床边的男人眉间忽然皱起来,瞳孔猛地一缩,然后嘴唇微微颤抖地缓和着气息,并没有往后看,凭感觉手上动作着。   几秒后,“咔嚓”一声脆响,金属手铐应声被打开了。   霍忱把手铐撂到床上,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眼中方才对峙的阴戾乌云般消散开,染上了一抹亮色,唇角轻轻弯起。   奚迟去书房后,立即关了灯,躺在榻榻米上把被子蒙过头顶。   他被触碰过的皮肤还在持续发烫,心跳用力地敲击着胸口,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第一次直观意识到,原来霍闻泽在不稳定的时期,激动起来会是这种情况。   他本来以为自己能完美地接受对方的多重人格,可这未免……过于疯狂了,他开始认真担心起未来的生活。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   奚迟脊背瞬间绷紧,揭开蒙着脸的被子坐起来,还没看清来人的轮廓,就在黑暗中被抓住了手腕。   “别怕。”   熟悉的语调响起,接着他唇角被印上了一个轻柔的吻。   “霍忱?”他怔住了,“你不是还被……铐着么。”   霍忱低笑道:“宝贝,你买的这种情趣手铐,我三秒钟就解开了,下次买个结实点的。”   奚迟呼吸一滞:“那你前两天……”   他说不下去了,本来就热的脸上更加烫了起来。   “你喜欢嘛。”霍忱又摸黑凑到他唇上亲了一下,“你喜欢的事我都会去做的,你不喜欢的事我一样都不会做。”   奚迟听得犯晕,感觉自己手腕被绕上了一片丝滑的布料。   “你干什么?”   他依稀辨认出,这是一条领带。   “这条领带是你的还是霍闻泽的?”霍忱语气暧昧地故意问道,又自顾自地回答,“应该是他的,毕竟你所有的衣服我上次来的时候都看过一遍了。”   说着他已经用领带在奚迟手腕上打了个不紧不松的结。   奚迟心跳猛地乱了一拍,大概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了。   他想起对方刚说过的话,开口道,“霍忱,这个我不喜欢。”   “骗人。”霍忱揉了一下他脉搏处的肌肤,“你心跳都加快了。”   接着霍忱的手向上抓住了他的手,手指穿过他的指缝,在他指间缓缓地摩挲而过,带起一阵酥痒,化成细小电流蔓延开来,让他瞬间回想起了手心炙热的触感。   这绝对是故意的,是一种报复。   “别担心,我只是想报答你的辛苦。”霍忱语调里勾着笑意,“但我没你那么坏,我不会停的。”   ……   清晨,书房的榻榻米上,男人睁开缓缓眼睛,目光聚焦在枕在自己臂弯里的人脸上,眼神一震。   奚迟紧闭着眼,黑色的碎发散落在额前,眉心拧起了一个小弧度,轻柔的呼吸拂在他的胸口。   霍知瞬间脸红着愣了。   紧接着,他看见了怀里人锁骨上暧昧的痕迹,一看就不是一两下能亲出来的,他目光顺着停在对方在被子裹着的肩头,同样落了一抹绯红。   他这才意识到,奚迟没穿衣服。   他耳畔嗡地一声,思维瞬间停滞了,半晌才眨了眨眼,把被子往下扯了一点……同样的触目惊心。   奚迟似乎是感觉到被子动了,睫毛抖了抖,虚着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他现在看见眼前这张脸就来气。   昨天霍忱确实是十分努力在“报答”他,过于努力,过于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了。   在他觉得终于可以睡觉的时候,霍闻泽突然换了回来,然后……   一回想他脸上又开始发烧,忍不住迷迷糊糊地在被子里踹了对方一脚。   霍知小腿猛地被踢,痛得倒抽了一口气。   奚迟转过头,逃避般地把脸埋进了枕头里,满脑子都是怎么会这样。   霍知本来因为疼痛暂时抽离了一秒,现在又被定住了。   奚迟这样离他更近了,就像靠在他的胸口一样,只能看见通红的耳廓,显然是在害羞。   他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大字:他好可爱。   他平时看到的都是奚迟冷冰冰很有距离感的样子,从没有亲眼见过这种有点软的模样。   他嘴角止不住抬起来,怎么也压不下去,突然间,他意识到奚迟这个反应又不是对他,笑容顿住了。   他忍不住去搜寻这具身体昨晚的记忆,然后微微睁大了眼,呼吸一滞,目光闪烁,脸颊发烫。   “几点了?”奚迟突然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在枕头里闷闷的。   霍知又愣了一下,他觉得虽然奚迟此刻语调还是挺冷的,甚至有种憋着气的感觉,但就是让人感觉很亲昵,好像在撒娇似的。   他嘴角又扬了起来,马上再次定住,这也不是对他说的。   而且他如果再不回答的话,奚迟马上就会发现换人了。   他该怎么办? 第71章 变故   霍知仅仅犹豫了一秒,就用霍闻泽的声音回答道:“6点。”   奚迟看起来并没有起疑心,离他起床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他埋在枕头里模糊地“嗯”了一声,就接着睡了。   听到他有一丝慵懒的鼻音,霍知心里又被猛地抓了一下。   他几乎没有思考,伸手抚上奚迟近在眼前的黑发,触感柔软。   下一秒就被“啪”地一声拍开。   当然没用上什么力气,霍知被打了一下,反而抑制不住地扬起嘴角。   马上他的笑又定住,奚迟只是把他当成了霍闻泽而已。   幸福的时光很快过去,奚迟放在枕边的手机突然响起了闹铃,他从对方怀里钻出来,停掉闹钟,坐了起来。   由于是霍闻泽,他也没什么遮掩的心思,被子刷地一下滑到了腰间,他抿着唇,伸手去翻找自己的衣服。   霍知本来还维持着霍闻泽的神情,目光瞥见了他身上星星点点,一直蔓延到腰线的吻痕,思路瞬间停滞,脑海中零散的暧昧画面不断闪回,冲击着他的神经。   奚迟在旁边没找到自己的睡衣,扫了一眼地板上也没有,他完全回忆不起来被霍忱丢到哪里去了,耳根又开始发烫,只能在被子里翻一下有没有。   他指尖触到了身旁人紧绷的腹肌时,感觉到对方明显一颤。   他去看霍闻泽的脸,却看见了凝固的表情,通红的耳廓,震荡的眼神。   “霍知?”他试探地问道。   听见清冷中掺着喑哑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霍知脑内又窜过一丝电流,喉结滚动了一下。   “嗯。”   奚迟瞬间觉得这场景有些尴尬,对一个直男来说,确实是会愣住的程度。   他决定快点起床离开这里,硬着头皮对霍知说:“你看一下……那边有没有我的衣服。”   霍知努力把视线聚焦在他脸上,怔然道:“……好。”   他在自己身侧摸到一片柔滑的布料,拿出来,两个人视线同时定在了那条有点皱了的领带上,呼吸同时一顿。   奚迟脸上微微泛红,清了清嗓子。   霍知把领带放到一边,继续捞,终于把睡衣找了出来,递给他。   奚迟迅速穿起上衣,缓和了四周旖旎的气氛。   察觉到霍知的眼神还停在他侧脸上,他有些不自在地开口:“你先转过去。”   霍知愣了一下,然后配合地扭过头,听见后面布料摩擦的声音。   奚迟穿上裤子,立即转身走出了书房。   他很快冲完了澡,回来便看见霍知穿好了衣服,仍坐在床头,忽然觉得有一丝好笑。   霍知抬起头,看见奚迟已经换上了出门的装束,高领的毛衣遮得严严实实,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往常的淡然,仿佛瞬间增加了距离感,只有刚洗完的发梢还残留着一点湿气。   “起来。”奚迟看他出神地盯着自己,提醒道。   霍知起身后,他开始拆被套,昨晚估计是霍闻泽看他太累了,就没挪他,他没法等到下班再换这套东西。   刚俯身他就感觉到后腰猛地一酸,忍不住皱了皱眉。   霍知立即握住了他的手腕,关切地问:“你很痛么?”   奚迟神色微顿,心道这就是直男吗,问得这么直接,移开了视线:“不是。”   霍知看他隐忍的表情,心想肯定是很难受,他脑海中又闪回到昨夜的画面,越来越清晰,觉得确实是有点过分。   比如奚迟明明在喊停,他们像没有听见一样。   他瞬间觉得共有这具身体的自己,也成为了罪恶的主体。   霍知从他手里扯过被子,对他说:“我来吧。”   说完他行云流水地拆下被套,卷起了床单,拿过去放进洗衣机。   倒洗衣液的时候,他不免想到,他们上床,而他在这里洗床单,一阵悲凉之意席卷而来。   出来后,他看到奚迟的背影在厨房,走过去看见奚迟正把两个鸡蛋打在平底锅里,忙接过铲子道:“我来。”   奚迟觉得他今天有点奇怪,想了想觉得霍知应该是在记忆里,对他的厨艺有所感受,就放手把厨房让给他了。   出去之前,他跟霍知商量:“这几天的情况不知道你能不能看见,今天我还是要监控一下你的动向,我认为你在家也没那么安全,不如跟我去医院,行么?”   霍知眼神亮了起来:“去你们科室里吗?”   “嗯,”奚迟看得出他对医院生活的向往,跟他说,“科里最近来了一批实习生,你跟紧我别乱跑,应该不会太显眼。”   霍知立即应允,就差过来亲他一口了。   一整个早上,奚迟发现自己变得寸步难行。   他想蹲下来铲个猫砂,霍知抢先一步过来铲好,他出门时想拎着垃圾去扔,霍知也马上接手过去。   就连准备开车出发时,霍知都要问:“要不然我来开吧?”   他有点无奈:“你学过么?”   “霍闻泽学过就等于我学过,”霍知认真道,“我真的可以开。”   “算了,你坐好。”奚迟拒绝。   他边踩油门,边在霍知担心的目光中心想,去趟医院有必要高兴成这样么?   到了科室,奚迟看到霍知穿着白大褂站在一群学生中间,觉得挺像那么回事的,尤其是眼神里的热情和憧憬,和大家都没有什么不同。   看到这种期待,他也愿意带着他们仔细把房查一遍。   他抽出了几本病历单手抱着,准备等会查到的时候,对着里面的检查结果给学生们讲一下。   结果没过一秒,又被霍知整摞拿走,好像几本册子是千斤重的石头似的,他讲到哪就站在旁边帮他翻页。   旁边的同学们纷纷交换眼神,大概是:大佬从现在就开始赚印象分了,真可怕。   连病人都笑呵呵地说:“哎呀奚大夫,你的徒弟真贴心啊。”   病人家属瞪他一眼:“什么徒弟,别人都是A大的医学生。”   “对对,你们随便查,”病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为未来各位主任做点贡献。”   一圈查完,几个同学被激发出了更大的兴趣,回办公室后纷纷围着他问问题。   他一连串地回答着,感觉喉咙讲得有点发紧,清了下嗓。   霍知立刻去旁边饮水机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他面前。   同学们又交换眼神:看别人这眼色,这速度,比不了。   奚迟瞥了他一眼,提醒他收敛一点。   但没什么效果,霍知简直像对病号一样,对他关怀备至。   直到中午有个护士送他一袋水果,让他给学生分着吃,霍知都要帮他提,他终于察觉到不太对劲。   他趁大家都在吃水果,把霍知叫到一边没人的地方,低声直接问道:“难道你觉得我今天很不舒服么?”   霍知微微一愣:“我以为你……”   奚迟看见他红起来的耳朵,想到早上他问自己的问题,心里明白了,霍知能看到其他人格的记忆,该不会包括昨晚那种吧?   他脸上隐隐发热,这对霍知来说冲击力可能太大了。   他只能放轻声音解释道:“不知道你记得什么,但是我一点也不痛,也不难受,这……很正常,你不用把我当病人一样。”   霍知恍然,过了一秒才开口道:“我明白了。”   奚迟觉得他认真想照顾自己的心思还挺珍贵的,跟他说了句“还是谢谢你”,就紧抿着唇离开了尴尬的现场。   霍知望着他的背影,再一次复现出某些情景,他脸颊发着烧顿悟了。   下午奚迟去看门诊,也把霍知叫上了,让他搬个凳子在自己旁边听。   霍知在他身边坐着,听他慢条斯理地跟患者讲病情,心中充盈着幸福。   尤其是奚迟有时候会转过来问他:“你觉得这是什么病?”“你觉得下一步该做什么检查?”   等他分析正确后,奚迟就会眼里露出一丝赞赏,冲他微微弯起唇角。   等到挂的号都看完,诊室里空无一人,奚迟也从科室的群里看到消息,赵鹏升已经被从医院直接带走了。   他总算放下心来,起身对霍知道:“下班了,你也回去吧。”   霍知会意,他是指是两个人各走各的。   “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他想也没想就这么说道。   奚迟坐回来:“嗯。”   霍知赶紧在大脑里搜索出一个难题问了。   奚迟拿了张纸,边画图边对着他讲起来。   霍知完全没听进去,近距离闻见他身上清冽的气息绕在四周,目光扫在他低垂着不时眨动一下的睫毛,又不禁移到他正在讲话的唇上,总觉得今天它比往常更红润。   奚迟说了一半,抬眸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的脸看,心跳一顿,忍不住用手里钢笔的笔尾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霍知回神道:“对不起。”   奚迟垂下眼帘继续讲,刚说了几句,对方忽然转过脸靠近,一个吻猝不及防地覆在他轻启的唇瓣上。   他愣了一秒,马上伸手推开霍知,连着对方坐的椅子都跟着滑出去半米。   “你在干什么?”他震惊地问。   霍知走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喜欢你。”   奚迟听见着实懵了一下,开始怀疑是不是霍忱上来又在逗他,开口道:“你给我背一下十二对脑神经的顺序。”   霍知怎么也想不到告白后是这个走向。   “嗅神经,视神经,动眼神经……”他背着背着觉得不对,认真地又说了一遍,“我说的是真的,我对你的了解不比他们任何人少,我应该是早就喜欢上你了。”   奚迟也站了起来,还没说话,霍知就上前搂住了他。   一瞬间,他想到这是在诊室啊,而且他们还都穿着白大褂,可以称得上是细菌和细菌的亲密接触。   可霍知紧紧地抱着他,一边略带焦急地跟他说:“你别推开我,以前我说的话做的事太差劲了,我都会改,我不想和你保持距离,我想一直看着你。”   奚迟怔怔地听完,还是不太相信他就这么轻易由直转弯了:“你真的清楚么?”   霍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证明般地用力吻住了他。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奚迟推开他,准备去接个电话顺便冷静一下。   对面是周雷有点沙哑的嗓音:“奚大夫,真不好意思打扰你,我有件事想求你帮个忙。”   奚迟很少听到周雷这么严肃,忙问道:“什么事?”   “我听刘叔说,他看到你和市公安局的人认识,我有个亲戚失踪了,但是他留下的所有信息都好像去度假了一样,他们不给立案啊。”   奚迟问:“那你怎么判断他是失踪?”   周雷在那边告诉他:“这人是我的远房堂哥,他就不是会度假的人,他一直都是两点一线地工作,没有朋友社交,也没有兴趣爱好,我总怕他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出问题,就隔三差五跟他联系一下。”   “前几年我买房跟他借了三十万,最近终于要把最后一笔钱还他,但是打过去发现电话变成空号,跑去他家,物业说他把房子早挂出去低价卖了,我又去他公司打听,里面的人说他辞职了,说是去休假,你说他这样像不像终于决定不活了?”   奚迟听着皱起眉心。   “其实我跟他借钱他也从来没让我还过,我感觉他对什么东西好像都不在乎……”周雷絮絮叨叨地说。   “你堂哥叫什么?”奚迟突然问。   周雷一愣:“啊?他叫周昀啊。”   奚迟心里一紧,跟他说:“你再跟我讲讲他的事情。”   “哦好,”周雷接着说,“其实他出身挺惨的,跟他姐两个人靠我叔,就是度假山庄被抓的那个叔的接济上了学,但两个人都比我厉害多了,我堂姐当年也是济仁医院的医生。我堂姐死了之后,他就一直这么跟行尸走肉一样了。”   “你堂姐是怎么去世的?”他心里开始有一种预感。   “唉,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应该也和那个赵鹏升有关,造孽啊。”   奚迟心跳骤然加速起来,周秘书在霍闻泽身边待的这些年,肯定没那么简单,但是霍闻泽知道吗?   这时,周雷那么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我靠!”   “怎么了?”他问道。   周雷声音有点抖:“刚才他突然给我汇了巨大一笔钱,跟我说不用找他,这可咋办啊。”   奚迟握紧了手机。   他觉得对方的行为并不像单纯的寻死,而是准备殊死一搏,了却自己的执念。 第72章 选择   奚迟又问了周雷一些关于周秘书的信息,告诉他会尽量帮忙找人,才挂断了电话。   他一直觉得周秘书在霍闻泽身边忍辱负重地工作,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现在知道了他的动机应该是借霍闻泽的力量复仇,那就很好理解了。   他回忆了一下,周秘书给霍闻泽递资料,替他开车门的时候,用的究竟是那只手?   还有据他心内科同事的描述,那天闯入病房的人在对她下手前犹豫了,不太符合霍忱的行为,会不会是周秘书想到了自己同样曾为医生的姐姐。   那他岂不是冤枉了霍忱,白把人关了几天。   他紧抿着唇,又想到周秘书的“失踪”究竟是不是自己策划的?   他必须问问霍忱。   回到诊室的时候,霍知还坐在桌前一脸忐忑地等待结果。   奚迟径直走过去,霍知立即站了起来,他开口问道:“你能让霍忱出来一下么?”   霍知愣了愣,接着眼里充盈着委屈,十分受伤地看着他。   奚迟忽然意识到,在别人刚表白完后说这种话,确实不是时候。   他解释道:“我不是因为讨厌你,是有重要的事想问他。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需要消化一下,你也再思考思考吧,不要冲动。”   “我一点都不冲动。”霍知目光恳切地说,“我明白自己的感情,和我在他们身上感受到的没有区别。”   奚迟被他明亮而诚挚的眼神盯着,也没了继续反驳的念头。   霍知接着辩白:“我会用时间证明的,等你忘掉我之前说的那些话,愿意接受我。”   说着他眼圈微红,又忍不住想要来抱奚迟。   奚迟忙出言提醒:“白大褂。”   霍知只能停下,有点可怜地看着他:“你刚才说有事问他,是什么?说不定我也知道。”   奚迟才想起这一点,问道:“你了解周秘书的事么?”   “我和他并没有太多直接接触,但从他们的记忆里了解了不少。”霍知回答。   “他有没有参与霍忱的复仇计划?”奚迟直接问。   霍知犹豫了两秒,点了下头:“他本来是和霍闻泽一起阻止霍忱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可能是他觉得这样没有指望,他开始和霍忱合作,甚至故意刺激霍闻泽,加深他的仇恨。”   说到这,霍知突然露出了诧异之色:“我之前每次想留下暗示,告诉霍闻泽真相的时候,霍忱都会出现把我挤下去,还会变本加厉地压制我,今天怎么回事。”   奚迟神色凝重地问:“那他们后来是出现分歧了么?”   “嗯,似乎是这样,霍忱他不愿意按原计划行事了,因为……”   霍知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眉心锁起低下了头,再抬起来时眼神已经截然不同。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告我的状。”霍忱语调慵懒地说完,直勾勾地打量着他,“宝贝,你穿白大褂真性感。”   奚迟表情滞了一下,依然没忘了质问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天潜入病房的不是你?”   霍忱眨着眼:“这样你用什么理由囚禁我呢?”   奚迟一怔,耳廓逐渐泛红,别开脸道:“谁想囚禁你。”   霍忱嘴角弯了弯,突然拉上了旁边的帘子,上前捏着他下巴把他转回来,吻住了他。   唇瓣上的吻柔软而缠绵,感觉到对方的舌尖扫过他的唇缝,奚迟慌忙躲了一下:“这是在门诊。”   霍忱恋恋不舍地松开他,委屈地控诉:“昨天霍闻泽太粗暴了,都不给我们一点温存的时间。”   奚迟脸上猛地烫起来,心道他还好意思说吗。   霍忱望着他:“我还没来得及问,你……”   “别问。”奚迟打断他,不用听都知道他想问什么。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被带跑了,赶紧把话题扯回来,盯着霍忱的眼睛问:“你的理由应该不只是这个,你告诉我,周秘书去了哪里?”   霍忱的目光仿佛清澈见底的水面:“他只是去了他该待的地方。”   奚迟脸色一变:“真的是你把他关起来了?你不会已经对他下手了吧?”   “没有。”霍忱语调平淡地说,“不过反正他一心找死,无论如何结局不都是一样的么。”   奚迟唇角敛了起来,认真地看着他道:“但我不希望他的命终结在你手里。”   霍忱眼睛弯了弯:“知道了,刚才我是开玩笑的,这就把他拎出来。”   奚迟神情松懈下来,继而想到,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如果周昀要得到应有的制裁,霍闻泽身上的秘密也将公之于众,逃避不了的。   霍忱看见他眸光又蒙上了一层薄雾,故意带着笑意逗他:“我放了他的话,今晚我能跟你一起洗澡么?”   奚迟没想到他在考虑这个,抬眼看向他,一时语塞。   霍忱可怜兮兮地说:“你陪霍闻泽去公司,还带霍知来医院,我就只能一刻不停地被铐在床上,因为宝贝觉得全天下的坏事都是我做的,我的手好痛,只有和你一起洗澡才能好。”   明明知道他在装惨,奚迟心里仍然涌起了一股负罪感,他好像确实都没有问过霍忱,就默认是他干的。   霍忱只当他默认了,凑过来亲了他一下,继续讨价还价:“我今天还想一整晚都抱着你睡觉……”   奚迟红着耳朵推开他:“先把人放出来再说。”   霍忱又粘着他腻歪半天,两个人才一起下了楼,到了他停车的地方,霍忱让他先回家等一会儿,看着他开车走了才离开。   奚迟回家后收拾了一下房间,尤其是赶紧把床头的手铐收了起来,然后边改他学术会议发言的稿子,边等对方回来。   窗外夜里的风声越来越响,紧接着电闪雷鸣起来,奶糖害怕得钻进了他怀里紧紧贴着他,一起听着外面滂沱的雨声。   他抱着猫去客厅看了一眼外面,大雨狂暴地拍击着阳台玻璃,连成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他有些担心霍忱,想打个电话过去,这时他家的门锁忽然被打开了。   奚迟回过头,对上门外人的眼神,一下认了出来。   “闻泽。”   霍闻泽发梢往下落着水珠,脸上也被雨水沾湿,衬得人神色更加沉重。   “他已经逃了。”霍闻泽边进屋边告诉他。   奚迟心脏猛地缩紧,霍闻泽知道了真相,现在这个反应,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去拿了一条浴巾回来,罩在霍闻泽头上擦着水,一边问:“到底怎么了?”   霍闻泽抬起眼帘,连睫毛上都沾着水珠的模样看起来有一丝脆弱,眼神里凝着沉郁的雾,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拿出手机递给他。   奚迟点开上面的一段视频,看见上面的画面后,呼吸一时间停滞住了。   录的地方应该是在一个工具间,周围环境脏兮兮的,中间的两个幼童被绑在椅子上,满脸泪痕,看起来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只能瑟缩着,像小动物一样挤在一起呜咽。   其中的男孩看起来大一些,女孩看起来小一些,死死地拽着自己哥哥的手,哭到一抽一抽得上不来气,小男孩看起来也恐惧极了,发着抖一个一个字挤出来,哀求着屏幕后录视频的人。   “叔叔……求你……别杀我们……”   奚迟明白了是什么情况,后背发凉。   之前在那个度假山庄,周雷的叔叔曾经说过,赵鹏升跟情妇有两个私生子,一男一女,大的七岁小的五岁。   果然,画面里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这个高度只拍到他胸口的位置,看不见他脸上此刻是何表情,他走到两个小孩坐的椅子后面,伸手拽着孩子的头发,让他们的脸正对着镜头。   处理过后有些电子质感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赵鹏升,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两个孩子顿时绝望地放声哭号起来,尖锐刺耳的童音响彻了整个房间。   “救命!爸爸救我!”   “妈妈!呜呜呜妈妈你在哪……”   听得人心惊肉跳,奚迟从屏幕上抬起眼睛望向霍闻泽,看见他肩膀止不住地发抖,面色苍白,瞳仁因为极度的恐惧微微颤动着,死死抿着唇压抑着自己崩溃边缘的精神。   奚迟过去想搂住他,手还没有碰到,霍闻泽表情骤然变得狠戾,眼里迸发出可怖的恨意,燃烧的火光仿佛能将人灼伤。   他依然没有犹豫地紧紧抱住了对方,放缓声音道:“霍忱,冷静。”   终于,他怀里人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失力地坠到了地上。   六岁的小霍闻泽颤抖着不停往后缩,无助的泪水从眼眶中溢出,呜咽道:“救救我……”   奚迟把他拉进怀里,摸着他的头发,安慰道:“别怕,别怕,没事了,没有人会伤害你。”   他心里一阵阵地抽痛,从前他只是对霍闻泽被绑架有个概念,直到今天他亲眼看到另一起绑架案的现场,他才直观地感受到了那种深深的绝望,足以刻在脑海深处二十年都无法消散。   与此同时,灯火通明的审讯室内,被抓以后一直保持沉默,只有一句要等待律师的赵鹏升,盯着屏幕全身发抖,目眦欲裂。   幼童的哭泣声刺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旁边审讯的警察终于忍不住吼道:“赵鹏升!你还在挣扎什么?你亲生孩子的命对你来说都无所谓是不是!”   “告诉你,你的情妇在外面已经交代了不少,你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了。”   “起码你现在还能做唯一一件像人的事,救两条无辜的命!”   视频里突然银光一闪,男人拿了一把刀出来,在两个小孩之间晃了晃,尖叫声瞬间变得更加凄厉。   “不如你也来选择一下,”男人声音里带着愉悦,“救你的儿子还是你的女儿?”   赵鹏升的防线骤然溃塌了,捂着脸满眼都是惊惧,喃喃道:“我真的没想过杀那个孩子啊,我只是想绑了他们给他家一个教训……是我手下的人不知道轻重,那小孩正好扑过来,走火了。”   他抬起头,如同一只丧家之犬一样狼狈,涕泗横流:“我交代……我都交代!求你们告诉他,我什么都说……”   奚迟搂着小霍闻泽安慰,终于让他平静了下来,霍闻泽的主人格回到了身体里,似乎重归稳定了。   奚迟跟他面对面坐着,半晌才开口道:“赵鹏升应该不会拒绝认罪,眼睁睁看着孩子送命吧。”   霍闻泽眉头紧锁,声音凝涩地说:“他认不认都一样。”   奚迟怔然地看着他。   “霍忱告诉我,周昀本来就准备同归于尽的,他不可能在乎这两个小孩的死活。”   他伸手指了指屏幕,奚迟顺着看过去,看见瘦小的身躯上绑着的炸弹,他曾经见到过。   霍闻泽眼底透着一丝无力的悲哀:“这不是假的,他们本来的计划中,无论是在度假山庄,还是在赵鹏升的公司,用的都是真的炸药,最后在赵鹏升新建的大型商场开业典礼上,周昀会亲自去杀了他,把罪都揽到自己身上。”   奚迟十指收紧了,眼神微微颤动。   “可霍忱认识你之后,把所有炸药都换成了烟花。”   霍闻泽告诉他:“周昀给他发了这段视频,把地址发给了他。”   奚迟心里涌起一种预感,垂眸看向周昀发来的消息。   【你选择退出,我只能负责把剧本修改好了,天亮之前,一个人过来,完成你和我约好的结局。】   奚迟觉得脉管中的血液都泛着冷意,不得不承认,周昀这个计划完全把人逼到了困境。   如果霍忱不按他说的来,后果可想而知。如果去了,原本所有的线索都已经指向了霍闻泽,会更加无法辩白,而且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这种情况,奚迟认为只有他们自己有资格做决定,他不能提出任何建议,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应该接受。   于是他只是沉声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第73章 朝阳   “我和其他人格认为应该去,”霍闻泽眸色深沉地告诉他,“但是霍忱本人还没有表态。”   奚迟知道这肯定很难抉择,伸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你们好好商议一下吧,我去煮点姜汤。”   他站在厨房里,有些失神地盯着锅里翻涌的汤,辛辣温热的雾气缭绕在眼前,驱散了雨夜的冷。   其实他头脑里也是一团乱,忍不住想凭什么,明明霍忱已经决定要走出来,还要不遗余力地把他拖回黑暗中,难道人就不能有重获新生的机会吗?   但今天他的男朋友已经足够艰难了,他必须表现得冷静一些。   他把姜汤盛出来,走到书房门口,听见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停住了脚步。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去救仇人的孩子?”霍忱语气里带着一丝漫不经心,“那两个小崽子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沉默了一秒,里面又响起霍闻泽的声音:“其实你已经决定了。”   霍忱嗤笑了一声:“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   “我当然了解你,”霍闻泽笃定地说,“因为我就是你。”   里面又安静了片刻,霍忱慢悠悠地说:“二十多年,你终于敢承认这一点了。”   顿了顿,他又道:“你要知道,我并不是向你妥协。”   奚迟收紧了捧着碗的指尖,他差不多料到了这个结果,经历过相同的绑架案,亲眼看见自己的哥哥永远留在了童年,大概谁都无法眼睁睁看着相同的悲剧发生。   这时,他面前的门忽然被拉开了,他看着霍忱微微怔了一下。   “不烫手么?”霍忱难得表情认真,从他手里把汤碗接过来。   他这才感觉到手心残留着一片滚烫,和霍忱一起坐下,看对方吹着姜汤上的热气,在屋外雨声连绵的背景里竟有一丝静谧的感觉。   他有不少话想说,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霍忱抿了一口汤,冲他弯了弯眼睛:“很好喝,一点也不辣。”   奚迟无奈道:“那不是说明失败了么。”   “我喜欢。”   霍忱这么说着,不紧不慢地把一整碗姜汤都边吹边喝完了,才准备离开。   奚迟拿了把大伞送他下去,到了一楼还没出门,就感觉到一阵湿冷的风从外面吹进来。   “你上去吧,宝贝。”霍忱对他说。   奚迟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霍忱知道他担心,伸手把他搂进了怀里,在他耳边道:“别怕。”   忽然坠入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他心里毫无防备地坍塌下去一块,累积的酸涩不停往外涌。   他环住了霍忱的背,同样紧紧地拥住了对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它堵上。   霍忱亲了亲他的头发,闻见他发丝间淡淡的香气,轻笑道:“你骗人,明明答应和我一起洗澡,却自己洗过了。”   奚迟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个时候还在说这个。   “……我从医院下班,总要先洗个澡。”   霍忱又在他发梢上蹭了两下。   奚迟觉得他的态度简直像要去上个普通的夜班,也不知道他是根本就不紧张,还是在哄自己。   “周昀绑架孩子的地方在哪?”他突然开口问。   霍忱的眼神顿了一下。   奚迟看向他的眼睛,看出了其中的犹豫,坚持道:“你说过有事不会再瞒着我,问你什么都会告诉我的。”   霍忱被他执着的眼神盯着,败下阵来,告诉了他。   “你解决后尽快联系我,如果天亮之后,我找不到你的话,我会报警。”   奚迟说着,再也无法抑制情绪,总是湖面般平静的眼底涌起波澜:“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全更重要。”   霍忱看他的目光一片柔软:“好。”   等他看到霍忱转身撑开伞,背影融进了雨幕中,好像马上就要消失似的,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霍忱立刻转过身,三两步走回到屋檐下,低头吻了他。   唇上的触感微凉,像一片羽毛般擦过,撤离的时候他有种冲动,想自私地告诉对方别去了。   但最后他只是眨了眨眼道:“小心。”   回家之后,他躺在床上听着雨声,一整夜都没有睡着,每次按亮手机屏幕去看,都发现只过了几分钟而已。   奶糖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焦灼的心情,一直趴在他的胸口,暖融融地贴着他。   还是太冒险了,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后悔地想,他怎么能放霍忱走?对方是比霍忱自己还了解他发病状态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刺激他。   终于等到了晨曦笼罩大地,崭新的朝阳升起,透进他的房间,他心跳又加速起来,重新有力地搏动着。   他给那个看了一晚上的号码打去了电话,然而对面只有没有信号的提示音。   奚迟立即起身换衣服,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准备出门。   这时他家的门铃突然被按响了,他呼吸一顿,心底瞬间迸发出绝处逢生的喜悦。   他疾步走到门口,从猫眼里看见的却是另一张脸,是他正准备去找的人。   奚迟打开门,何俊才穿着警察制服,满眼熬出来的红血丝,看见他像是不知道摆什么表情似的,掏出证件给他看。   他知道对方现在的身份不是他继父的弟弟,他的长辈。   “奚迟,这个人你认识吗?”何俊才拿出几张资料递给他,开门见山地问。   奚迟垂眸看了一眼,便重新目光坚定地看向他,回答道:“认识,他是我男朋友。”   何俊才严肃的表情顿了一下,又问:“你知不知道他……”   “知道,”奚迟语气略带急切地跟他说,“我们一边走,我一边跟您说吧,情况紧迫。”   赵氏集团新建成的大型购物中心里,阳光也从玻璃穹顶倾泻进来,笼罩在中庭,把装修豪华的商场映得更金碧辉煌,活动的舞台已经搭好,本来过两天就要正式营业,赵鹏升也将在这个台子上剪彩。   顶层的总控室内,一个男人被揪住衣领,狼狈地被拖出来摁在了玻璃围栏边上,只要松手一推就会像一片垃圾般飘下去,坠落在七层之下的舞台。   他眼镜的镜片已经碎了,眼下和唇角也遍布着青紫淤血,但他的表情却像疯了一样兴奋,嘴角抽搐,眼里闪烁着得偿所愿的光。   捏着他脖子的人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经历了一晚上噩梦般的场景、声音、言语的多重折磨,霍忱的精神显然已经处于溃塌的边缘,眼里疯狂的火光不断喷薄而出,又被强行压制下去,紧抿着的嘴唇颤抖着。   “你的目的就是想让我亲手杀了你?”他咬着牙问道。   周昀眼神里闪过一丝快意,用老师教导学生般循循善诱的语气说:“你松开手,一切都会结束了,反正杀人对你来说并没有任何感觉吧?你六岁的时候就能在绑架犯睡着的时候,用刀子割开他的喉咙,你就是这样的人,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   霍忱眼里翻涌起狂暴的怒意,没有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捏紧了他的脖子。   周昀胸膛痛苦地起伏着,四肢抽搐,眼神也开始涣散,从嗓子里挤出断续的语句:“从我决定跟你合作的……那天,我们就是一条阴沟里的同伙了……你再怎么压抑自己的本性,装成……一个正常人,都没有用……”   这时他们不远处传来两声凄厉的电子提示音,两个孩子挤在一起,已经吓得眼神发直,不会挣扎了,他们身上炸弹的电子屏上,猩红的字体跳到了十分钟。   “密码!”霍忱眼神刀锋般狠戾,冲他吼道,“把密码说出来,我如你的愿!”   周昀忽然勾起了一丝残忍的笑意:“你猜错了……我并没有想让你杀我。”   购物中心外面,奚迟坐在何俊才的车上,跟他一起听着通过总控室广播出来,又收音到对讲机里的声音,音质有些失真,伴随着嘈杂的噪点,但霍忱的声音还是很好辨认。   他脸色有些苍白,后背已经被冷汗渗透了,指尖微微地发抖,听到四周不断响起的“狙击手就位”“第四小队已到达六楼楼梯口”等报告。   刚才他已经旁听过一遍,何俊才跟下属分析强行制服犯人,拆除炸弹的风险和成功率。   正在这时,所有人都听见广播里传出了周昀的声音。   “我并没有想让你杀我,我知道他在外面……”   还没说完,奚迟听见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鸣,像只濒死的动物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声音:“让奚迟……进来……让他杀了我!”   话音落下,里面爆发出一道剧烈的炸裂声,紧挨着他们对峙的地方,一家商铺爆炸了,玻璃碎渣瞬间铺满了一地,像是一种有力的警示。   奚迟坐在车里愣住了,从对讲机传出的声音,他能体会到现在霍忱已经愤怒到了极点,随时可能真的把对方扔下楼。   在他旁边的何俊才也完全没想到这一出,焦灼地抓着短发:“这个疯子,为什么?”   紧接着他大概明白了答案。   对于背叛约定投向光明的同伴,最大的报复不是拉他重新坠落下来,而是让他在阴沟里仰望的那颗星星蒙尘,玷污他心里最干净的角落,毁掉他可以用生命保护的珍宝。   奚迟上楼的时候,发现自己并没有太强烈的恐惧,只是步伐急促地一阶一阶往上,他已经不是那个在亲人遇害现场,只能双腿发抖的小男孩了。   如果他不来,不只是那两孩子,可能霍忱也会有危险。   对方在身后默默守护他那么多年,为他无数次涉险,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犹豫过。   在霍忱即将松开让手里的人坠落时,他听到背后熟悉的声音喊了自己的名字。   他瞬间回过头,本来满含阴戾的眼神里涌出了绝望,无措地盯着奚迟:“不要……”   已经趋近窒息的周昀脱离了控制,滑落到了地面上。   奚迟深深地看了霍忱一眼,跟他一起出来的两个警察按住了霍忱的肩膀,把他带到了一旁。   记时屏幕上的数字还在急剧减少,周昀躺在地上,气若游丝地说:“控制室里有工具……你最好选把刀,我能有时间告诉你密码……”   奚迟俯视着他,墨色的眸子里眼神像冰一样冷:“那些我恐怕都不会用。”   他拿出一个瓶子递到周昀脸前,用解释病情般冷静的语气告诉他:“高浓度氯化钾,半数致死量100g每千克,静脉推注五至十毫升即可导致心脏骤停。”   周昀听着他清冷的声线回响在空气中,仿佛一个在等待治疗的病患,放松地勾起了嘴角。   旁边的人看着奚迟拿起注射器,用往日握手术刀治病救人的手,利落地抽出了玻璃瓶里的药。   周昀把碎裂的眼镜摘下来放到一旁,奚迟在他身侧蹲下,拉起他的一条胳膊,在身后霍忱崩溃的喊声中,他把针头扎进了对方的静脉里。   冰凉的液体推进血管,躺在地上的男人立刻报出了那串数字,守在孩子身边的警察忙把密码输进去,跃动的倒计时瞬间暂停,所有人悬了一夜的心都松懈下来。   弥留之际,周昀神色宁静地望着旁边已经站起身的人,视线一片朦胧,轻声道:“你和她很像。”   “无论是表情,说话的语气,还是事事要做到完美的性格,虽然看起来冷淡,但对病人总那么耐心,哪怕对方是个十恶不赦的……”   他没有说完,便失去了意识。   奚迟收回落在他身上冷冷的目光,转身向霍忱看去,对上那双通红的眼睛,他晃了晃手中的空瓶子。   “丙泊酚,麻药,你用过的。”   霍忱挣开桎梏,上前一把搂住了他,手臂死死地禁锢着他,好像要把他按进身体里一样。   奚迟回抱住他,感受到自己臂弯间脊背的颤抖,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灰尘和血腥味,心里不住发酸。   两个小孩看见了警察叔叔,就知道自己得救了,他们已经没了哭的力气,大一点的小男孩攥着警察的手,而小女孩被抱在怀里,趴在肩头静静地看着奚迟他们。   她对发生的事情是懵懂的,也不知道眼前的情景代表什么。   奚迟从霍忱怀中抬起眼帘,正好和那双大眼睛对视上,小女孩眼角还挂着泪花,目光清澈地望着他,冲他眨了眨眼。   他看着两个小孩越走越远,仿佛看见了六岁的霍闻泽和霍以辞,在一个同样雨过天晴的早晨获救,走向朝阳一般的未来。   何俊才走过来,语气十分客气地对霍忱说:“霍先生,你也需要跟我们回去一趟。”   奚迟收紧了手指,霍忱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轻轻捏了捏,同样眸光明亮地冲他眨了下眼睛。 第74章 你这样   消息传播得比想象中更快,第二天赵鹏升私生子遭遇绑架的新闻就占据了各大平台首页,将近日来一系列讨论的热度推上了顶点。   赵鹏升供认了罪行后,牵扯出了一系列陈年旧案,许多刻意被埋藏的往事都被揭开,包括霍闻泽两兄弟被绑架的案子,当年只是被当成敲诈勒索,一场悲剧延续了二十多年,最终真相大白。   而霍闻泽的秘密也终于暴露在了阳光之下,曾经各个人格活动的印记像碎片一样被收集起来,汇成了一幅完整的拼图,因为太过离奇,后来讨论度比案件本身还要高。   霍闻泽身边的关系网络也被逐渐牵扯出来,奚迟作为与他最亲密的人自然无法幸免。   到后来,甚至有媒体潜伏在医院里,到上班的时间就一窝蜂地窜出来,想要堵住他获取一手资讯。   即使外科楼已经加强了安保措施,奚迟上班的时候还是被旁边冲出来的记者拦住了。   看见他们有的人穿着蓝白条病号服,还有从轮椅上站起来的,显然是为了躲过医院越来越严的检查,他有一丝哭笑不得。   “请问霍闻泽先生真的有被确认为人格分裂吗?还是一种逃避接受制裁的手段?”穿病号服的人立即扛起摄像机进入了职业角色。   另一个记者挣脱了保安的禁锢,跟着问:“您和他那个反社会人格是否有接触?主人格对他是不是对他缺乏监管能力?”   更有再大胆一些的人直接问:“之前赵晔坤在你们科住院,现在处于植物人状态,是否和这一系列事件有关呢?”   奚迟唇角紧绷,语气冷淡地说:“无可奉告,请让一下。”   前面的人依然一点要闪开的意思都没有。   “还说什么请呀?都滚开!”   所有人听见一道嘹亮的女声传出来。   奚迟看见安妍和高昊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估计是看到   几个记者看来也没见过脾气这么火爆的医生,一时愣了,高昊凭借人高马大的优势把人挤走,将他捞了过来。   “这里是医院,你们看看自己堵的门,上面写的生命通道!”安妍继续怒斥道,“马上病人就要被接去手术室了,你们把医生拦在这,出问题谁负责?”   把几个人说得哑口无言后,她愤愤地拉着高昊和奚迟进了门。   “谢谢你们。”奚迟进了电梯开口道。   “谢什么,”安妍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有点激动地说,“我刚才说话的时候好像还有人拍我,不会上头条吧?有种参演电影的感觉。”   高昊捧场道:“说不定火了去当女明星,就不用在这熬了。”   “唉,今天应该化个妆的。”安妍惋惜地说。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奚迟轻轻牵起了嘴角。   “听说你今天排了六台手术?”高昊问他。   “嗯。”   “太疯狂了,”安妍直摇头,“这不得做到晚上。”   本来出事的第二天,奚迟就回来上班,已经让他们很震惊了,都担心他的工作状态。   结果这段日子,他们眼睁睁看着奚迟工作越来越投入,手术越做越多,看起来比以前还正常。   反而让人有一丝担忧。   奚迟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出来了,认真跟他们说:“不用担心,我现在反而有种安心下来的感觉,就像考完试等结果一样。”   “谁担心你了?”安妍瞪着他,“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们压力很大啊,你没发现这周我们俩都跟着你加手术量了吗?”   高昊跟着仰天长啸:“不然这么一对比,我们升职称更无望了!做吧,今晚一起做手术到十点!”   最后三个人真的都在手术室待到了晚上,结束后高昊点了一堆炸鸡披萨,安妍一边嫌弃,一边还是跟他们一块坐下吃了。   偌大的手术室食堂就他们在一角坐着,奚迟咬了一口披萨,看到手机屏上提示有霍闻泽的律师发的消息。   这段时间不允许探视,只有霍闻泽的律师跟他联系。   奚迟立刻摘了手套,点开信息,屏幕上莹莹的光映得他眼神一亮。   “有什么好消息么?”安妍啃着鸡腿问。   奚迟抬起眼帘:“现在确定他可以保释,出来接受治疗直到开庭。”   “那好啊,恭喜恭喜。”高昊拿起装可乐的纸杯跟他放在桌子上的杯子碰了碰。   安妍跟着点头:“如果治疗后能证明他状态稳定可以自控,肯定会有转机的。”   奚迟看着对面两个人喜上眉梢的模样,心底一暖。   这次出事后,他跟高昊和安妍说了事情所有经过,把他们听得快要发火,都说他太能憋太不重视自己的安全了。   他也开始思考,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确实过度自我封闭,他的师姐、前辈总是在默默关心他,从方方面面不动声色地照顾他。   包括科室的老师们和其他同事,大家对他的态度都一如既往,没有人闲言碎语。   他吸了一口杯子里的可乐,抿抿唇道:“其实我加班,有点别的原因。”   “什么?”安妍问。   “最近……我妈经常在家门口堵我。”奚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安妍轻轻叹了口气:“我太能理解她了,你看你的人生跟一只标杆一样,从小就是乖孩子,成绩优异,工作也前途无量,从来没让人操心过。”   “儿子博士后都毕业了,工作几年突然到了叛逆期,阿姨心里苦啊!”高昊感叹道。   奚迟听得也忍不住弯了弯眼睛,他收了无数条方琴发的消息,也在电话里跟她认真讲过几次,但她就是要听他改口说不会再管霍闻泽了。   “对了,”安妍突然眼神发亮地说,“我前几天就想问,怕你心情不好,现在应该还不错,你男朋友不是有好几个人格嘛,你最喜欢哪个啊?”   高昊跟着嘿嘿笑:“我也想知道。”   奚迟表情一滞:“这……”   “我觉得管你叫哥哥那个真可爱,”安妍道,“但是小杨护士说她喜欢那个说话很温柔绅士的。”   “我支持那个玩乐队的,我好像还听过他们的歌。”   安妍若有所思地咂咂嘴:“其实想想还挺爽。”   高昊看见她的眼神,直搓胳膊。   霍闻泽办好保释的那天,奚迟正好上午有门诊,号都提前挂出去了,只能托律师转告他先回家等一下自己。   结果门诊看了一半,律师突然打电话过来。   “他怎么劝都不跟我走,他说他只要你。”律师的声音里有一丝尴尬。   奚迟心说不好,肯定是六岁的霍闻泽出来了。   他看完剩下的号,连忙赶过去。   隔得远远的,他看到霍闻泽低垂着头,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他喊了一声,小霍闻泽立即抬起脸,朝他奔过来,一把扎进他的怀里。   他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见到对方了,望着霍闻泽亮晶晶的眼神,捏了捏他的脸。   小朋友一秒钟变得阳光灿烂,眼睛弯弯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接我了呢。”   奚迟心里泛起细密的酸涩,摸着他的头发说:“怎么可能。”   霍闻泽更加开心,凑过来“啾”地一声飞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奚迟这才想起他们旁边还有人,赶紧松开他:“走了。”   霍闻泽牵起他的手,晃来晃去。   回去的路上,霍闻泽突然表情有点担忧地问他:“奚迟,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奚迟眼神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用往常一样平静的声音说:“没有啊,为什么这样问?”   霍闻泽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回答道:“警察叔叔问了我好多问题。”   看来这些天六岁的人格也出来过了。   奚迟手指握紧了方向盘:“你害不害怕?”   霍闻泽摇头:“有个叔叔让我不要怕,说实话。”   “叔叔?什么样子的?”   “不知道,他是在我脑子里说的,谁也看不见。”霍闻泽语气天真地说。   奚迟嘴角微弯,他听说接受审讯的过程中切换过几次人格,都把各自知道的实际情况交代了。   到家后,电梯门刚打开,他看见方琴的身影站在他家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   小霍闻泽还牵着他的手直晃,扭过头发现两个人表情都定住了。   方琴眼睛瞬间红了,一副要爆发的模样。   奚迟硬着头皮喊了声:“妈。”   霍闻泽歪了歪头,似乎觉得面前人看着很年轻,叫奶奶不合适,于是乖巧地喊道:“阿姨好!”   说完他又十分积极地上前接过方琴拎的东西:“阿姨,我来帮您拿。”   方琴一口气憋住,看奚迟的目光仿佛在问:他为什么能这样若无其事地跟我说话?   奚迟只能把霍闻泽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解释道:“他现在,六岁。”   方琴难以置信地深吸了两口气缓和情绪:“还有小孩儿?”   她又不能对一个六岁的人格发火,只能憋着跟他们进了屋。   坐在沙发上,小霍闻泽似乎敏锐地察觉了这个阿姨心情不太好,跑去厨房洗了两个苹果,递给方琴一个。   “阿姨,别难过了。”   方琴嘴角抽了一下,表情复杂地接到手里。   奚迟觉得这样下去他妈妈会憋疯,也接过霍闻泽给他的苹果,对他说:“你先看会电视,我们说几句话。”   他带着方琴走进书房,门刚关上,就听见劈头盖脸的一句。   “我看你也疯了!”   奚迟转过身,眼神平静道:“我很理智地考虑过了。”   看他还是这么倔,方琴咬着牙说:“你就不怕他哪天失控把你杀了吗?”   “他不会。”奚迟语气笃定地说。   方琴瞬间气得更厉害,声音都开始发抖:“迟迟,你从小到大都规规矩矩的,一步都没有出过错,为什么能给人这么大的‘惊喜’啊?你就不能不要管他,他会把你的人生毁了的!”   奚迟沉默了两秒,望着她的眼睛开口,目光如湖面一样明净无波:“如果没有他,说不定我的人生早就毁了。可能在初中那个数学老师单独带我去参加竞赛的时候,如果他晚上对我动手动脚,我会把桌上的花瓶砸在他头上,可能在赵晔坤逼我当众跟他认错,又把我堵在洗手间侮辱我的家人的时候,我会揍到他再也说不出话。”   他看到方琴的表情滞住了,胸口也很闷,他知道这些话会让她自责。   方琴红了眼眶,又抬高声音道:“可是你是我的孩子,我看不了你受伤害!你知不知道我前几天第一次去联系奚长明,咨询你男朋友的病能不能好,你……”   这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小霍闻泽冲进来把奚迟拉到身后,横起双臂拦在他前面:“你不要骂他!”   面对他稚气而倔强的眼神,方琴的话一下被噎了回去,问奚迟:“他真的六岁?不是你们合伙在骗我?”   “真的。”   奚迟拍了拍霍闻泽的肩膀,可霍闻泽好像怕方琴会打他,死守着一丝也不放。   方琴看出她没法接着劝下去,甩出一句“我是管不了你了”,就转身扬长而去。   霍闻泽回过头,捧着他的脸,像模像样地安慰道:“没事的,别难过,我给你讲故事吧。”   “我不难过。”奚迟放缓语气跟他说。   即使这样,霍闻泽还是跟着他絮絮叨叨讲故事,他去看了一眼方琴带的东西,全是他爱吃的,肯定是担心他心情不好吃不下饭。   他递给霍闻泽一瓶巧克力牛奶,然后把东西往冰箱里整理。   霍闻泽的声音从后面响起:“真的,我觉得迟迟长大以后,就会像你这样。”   奚迟认为这是小朋友最高的评价了,转过身问他:“为什么?”   小霍闻泽掰着指头认真数:“因为你很聪明,很善良,是很厉害的医生,当然长得也很好看……还很勇敢。”   奚迟不禁被逗笑了:“跟我妈吵架也算勇敢么?”   他走回去坐在霍闻泽旁边,霍闻泽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她为什么要你和男朋友分手?”   奚迟眼里带上了一丝意外:“你这都能听出来。”   小霍闻泽骄傲地眨眨眼。   “这不是小朋友该知道的。”奚迟立即打击了他。   霍闻泽往他身边挪了挪,紧紧挨着他,悄悄八卦道:“你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奚迟看着他的小表情,眼里泛起柔软的笑意,反问:“你长大想当什么人?”   “要很坚强,能保护别人,要对人很温柔,可靠,聪明,有勇气,还要幽默……”霍闻泽不喘气地报了一长串。   奚迟笑得不行,评价道:“你有点贪心。”   霍闻泽接着说:“……会很多东西,什么都可以做好,让迟迟跟我在一起很幸福。”   奚迟听他说完了,伸手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发,告诉他:“我男朋友就是你说的这样的人。”   话音落下,他看见霍闻泽眼神一下变得不一样了。 第75章 好想你   辨认出这是成年版霍闻泽后,奚迟有种孩子一瞬间长大了的恍惚感。   他还没反应过来,刚才还乖乖坐在他身边的小朋友,突然搂过他的腰,把他压在了沙发上。   奚迟和上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对视着,对方的目光里明明满含温情,却又像要把人灼伤似的。   霍闻泽抓住了他的手,彻底把他圈在怀里动不了,盯着他问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么?”   奚迟心里默默想他果然是听见了,真会挑出现的时候。   他有一种背地里表白被发现的感觉,毕竟交往几年,他也没怎么说过这些。   “当然……”他略微移开了视线,“是哄小孩的。”   霍闻泽显然看出他在不好意思,轻声笑了笑,扣紧握着他的手指,低头吻住了他。   唇瓣相贴的一瞬间,两个人呼吸都顿了一下,这些日子累积的思念和对彼此的担忧找到了出口般,湍急地倾泻出来,奚迟也抓紧了他的手,急切而缠绵的吻越来越深,温热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中互相推挤,心跳也攀升到快炸开。   感觉到霍闻泽的手越来越重地揉着他的腰,奚迟抽出一丝理智,轻推了他一下。   “我觉得……你得先洗个澡。”   霍闻泽动作停住,觉得确实如此,奚迟能容忍他刚才捏来捏去,已经是很想他的结果了。   但是触及奚迟抬眸看向他的眼神,他又走不动了。   奚迟看到他眸光一动,忽然又俯身搂紧了自己,推了推他:“很沉。”   当然也没用上什么劲。   “等一会儿。”霍闻泽埋在他的颈边道,“我好想你。”   听得他耳根泛痒,侧腰猛地一软。   霍闻泽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发梢,问他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奚迟不紧不慢跟他讲着。   “……我同事还说有机会想和你一起吃个饭。”   “好,我也想谢谢他们。”霍闻泽道。   奚迟想了想:“你估计得做好心理准备,那两个人什么都问得出来。”   霍闻泽弯起唇:“我可以叫他们出来帮我答。”   奚迟觉得他越来越能坦然地面对其他人格了,跟着嘴角微扬,问:“你紧张么?”   明天霍闻泽就要正式开始接受治疗了,治疗过程全部在监控下进行,疗效可能会直接影响到最终判决的结果。   霍闻泽摇了摇头:“我会尽力配合,证明我们可以成为一个稳定的个体,彼此能够互相约束。”   “你压力别太大,反正最坏的后果我也能接受。”奚迟告诉他。   他跟霍闻泽的律师交流过,虽然国内尚且缺乏相同的案例,但按照类似经验,有足够证据证明霍闻泽遭遇他人陷害,导致病情加重,在事发时对自己的行为丧失控制能力,加上可以证明主人格长期以来都在试图阻止副人格的计划,这种情况律师认为比较有把握获取无罪宣判。   但是他也和陈枫聊了,陈枫告诉他,在世界范围仅有的几个案例里,法官都作出了强制治疗,直到精神科医生证明人格融合的判决,加上国内对精神疾病的态度,难说最后结局如何。   他这些天想了很多,如果结果是必须融合,他从情感上其实接受不了,他无法想象这些鲜活的个体从自己眼前一个个消失。   霍闻泽听出了他的口是心非,撑起身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一定会尽可能保护他们的,就像他们曾经保护过我那样。”   奚迟眼神一动。   霍闻泽随即带了一丝醋意问:“你只关心他们,不关心我么?你不担心一下万一我破产了怎么办?”   奚迟不禁唇角微弯,这件事的确给霍闻泽的公司造成了重大打击,但大树的根基没那么容易撼动,他相信霍闻泽跟那些高层的能力,霍闻泽本人肯定也有把握。   他收敛神色道:“那我只能努力当主任了。”   霍闻泽眼底带笑地靠近他的唇:“好啊,奚主任。”   眼看着又亲得越来越缠绵,霍闻泽的手又从他衣服下摆探进来,奚迟脸颊发烫地提醒道:“洗澡……想想你是从哪回来的。”   霍总惨遭嫌弃,只能配合地起身去了浴室。   他走之后,窝在角落里的奶糖跳上沙发,在奚迟膝盖上摊开了。   最近奚迟感觉心情有点乱的时候,总把奶糖抱过来梳毛,摸着布偶猫柔软蓬松的毛发,人也跟着放松下来。奶糖显然觉得非常享受,没事就过来蹭他。   他拿起梳子梳着布偶猫脖子上的软毛,奶糖眯起了眼睛,就在这时,浴室门突然砰地一声响,小猫咪瞬间炸了毛,飞速从他腿上溜下去。   正好腾出位置,让冲过来的人把他抱了个满怀。   搂着他的人头发还是湿的,紧紧地搂着他蹭来蹭去,甩得他一身水。   “言清,”奚迟被他勒得快要呼吸不过来,拍了拍他的背,“先放开我。”   霍言清这才没抱得那么紧,但手臂还是绕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哥,我真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奚迟看见他眼圈泛红,眼神明亮又专注地盯着自己,心里一软,再看他身上,浴袍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带子也是随便一系,不知道发现人格切换后是多着急跑出来找人,心情又柔软了一分。   他顺手把霍言清浴袍拢起来,然后把带子也重新系了一下。   霍言清低头看他慢条斯理地打结,那双手看起来温暖又柔软,顿时眼睛更红了。   “我真的好想你。”   奚迟放缓了语气:“我知道。”   他准备收回手,却被霍言清抓住,拉到唇边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一滴水珠顺着动作落在温热的触感旁边。   奚迟开口道:“你先去吹头发吧,别感冒……”   还没说完,霍言清突然凑过来把他的话截在了唇瓣间,在安静的室内发出“啾”的一声,然后飞快在他嘴唇上又亲了两口。   奚迟因为他的偷袭愣了愣,霍言清撤离了不到一秒,又舍不得般地回来吻在了他唇角,接着在他脸颊上啄一下,在他睫毛上啄一下……黏着他一刻也不停。   就像被关了太久的小狗狗,放出来后疯狂在人身上舔来舔去一样,柔软的触感接连不断落在他脸上,奚迟被他亲得应接不暇,耳边一连串的“啾啾啾”,听得他耳根发热。   等霍言清终于心满意足地放开他,他脸上脖子上也被霍言清发梢上滴的水打湿了,有种真的被狗狗舔了一遍的错觉,让他脸颊隐隐泛红。   霍言清见了,连忙耳朵通红地伸手给他擦,一边说:“对不起。”   奚迟对上他明亮而真挚的目光,摇了摇头,再次提醒道:“快去吹头发。”   霍言清赖着不走:“自然风干吧,我今天一秒钟都不想离开你。”   少年人的感情总是炙热但无法抗拒,面对这明晃晃的撒娇,他只能纵容地说:“你把吹风机拿过来。”   霍言清眼睛一亮,很快拿回来递给他。   奚迟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感觉着温暖的风扫在自己指间,带出了一阵阵痒意。看见霍言清低着头乖乖地任他吹,一脸享受的模样,心里也是一痒。   吹完后霍言清像被充满了电似的,又阳光灿烂起来。   奶糖在一边却不愿意了,跳上来蹭他的手,提醒他还没给自己梳毛呢。   奚迟弯起嘴角,赶紧揉了两下脑袋安慰,给她梳了一遍,布偶猫才满足地从他身上下来。   “哥,我也想要……”带着醋味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奚迟对和小猫咪争宠的行为十分无奈,开玩笑般地拿起梳子,没想到霍言清真的枕着他的腿躺下了。   他动作一顿,又不能让他真跟猫共用东西,只能低头用手指理了理对方蹭乱了的头发。   霍言清亮晶晶的眼神定在他脸上,盯得他感觉四周有点热,又摸了两下,他发现霍言清眼圈猛地再次红了起来。   “对不起……太丢人了,”霍言清转过头,脸埋进了他衣服里,“我就是觉得幸福得像做梦一样,我不想离开,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奚迟心里像被揪了一下,他知道霍言清本来就敏感,肯定会担心人格融合的事情。   “可以,谁说不行了。”他使劲揉了几下对方的头发。   “我明明决定不在你面前表现出来的……”霍言清声音闷闷地说完,忽然话题一转,“你穿了我送的毛衣。”   奚迟今天正巧穿着他织的毛衣,带着笑意道:“很暖和。”   “我觉得你瘦了。”霍言清轻声说。   奚迟一愣:“没有啊。”   霍言清像要印证似的,把他眼前绣着小鲸鱼的衣角揭开了一点点,忽然眼神一暗。   “他把你的腰捏红了。”   这种陈述的语气,让奚迟耳廓也一下红了起来,他心想着不至于吧,他身上哪有那么容易留印子。   他想低头看一眼,霍言清却猝不及防地凑上去,亲在了他腰间。   奚迟呼吸瞬间绷紧了,霍言清的吻稍有些重,像在占领地盘一样,把那块皮肤打上自己的记号。   接着又像怕他发火,霍言清讨好般地在上面舔了一下。   奚迟感觉一阵酥麻扩散开来,出声阻止道:“言清!”   被他气息不稳的声线喊了名字,霍言清贴着他的唇瓣停住了,然后更激动地向上移了一寸。   灼热的呼吸拂在他身上,奚迟觉得现在一路向上的吻,已经完全超出了小狗狗撒娇的范围。   但当他要把对方的脑袋从自己衣服里推出来,他脑海里又响起:不会把他弄哭吧?   他抓着霍言清头发的手指一顿,觉得自己有点混乱。 第76章 好不好   在他犹豫的时候,防线已经被攻破。   霍言清像凭本能舔舐着喜欢的气味的小动物,又带着一丝强势的占有欲,在上面染上自己专有的味道。   奚迟腰腹都绷了起来,对方的发梢扫过他的皮肤,又痒又麻,落下的吻滚烫,交织在一起引出了一阵阵细微的电流。   他垂下眼帘,又马上脸颊更烫地移开了目光,霍言清仿佛得到了某种无声的鼓励,继续往上拱了拱。   突然,他呼吸猛地一滞,有些慌乱地把对方毛绒绒的脑袋推开。   “霍言清!”   霍言清听到警告,从他衣摆钻出来,耳朵尖通红,眼神亮晶晶的,带着忐忑看着他问:“哥,我把你弄疼了么?”   被他这么一本正经地问,奚迟简直不知道摆什么表情,满脑子都是这孩子在哪学会的这些。   霍言清目光真挚地检讨,“我是不是让你很不舒服?对不起啊,我学得还是不够好。”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奚迟脸上发热,心里默默地想。   听不到他说话,霍言清眼里光芒又淡下去几分:“你不要嫌弃我……我一看到你就控制不了,我太想离你近一点了。”   奚迟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想起了要消失的事,清了清嗓子:“我不是嫌弃你。”   霍言清直勾勾地望着他,仿佛在无声询问:那为什么把我推开?   奚迟微微移开了视线:“我刚从医院回来,衣服都没换,很脏。”   霍言清瞬间再次被阳光笼罩,嘴角扬了起来,小声偷偷说:“我闻起来明明觉得很香啊。”   这么近奚迟当然是听见了,表情一顿,逃避般地起身,只留给他泛红的耳廓:“我去洗澡了。”   他再三阻止,才没有让霍言清在浴室门口等他。   等洗完换好衣服出去,他闻到了飘过来的阵阵香味,忽然感觉有点饿,走过去看到果然是霍言清在做饭。   霍言清冲他弯起眼睛:“哥,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说着他夹起了一块排骨,吹了吹,才满怀期待地递到了他嘴边。   奚迟就着他的动作咬了一口,酥香四溢,赞许地点了点头:“很不错。”   霍言清眸光更亮了,无比自然地吃了他剩下的一半,忽然用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把他拽进了怀里,从背后紧紧地搂着他,一边翻动着锅里的排骨。   奚迟心说这也太黏了,但也没抗议。   他端详了一下霍言清放在旁边的调料,似乎没太特别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做出来就有天壤之别。   “你是有什么秘诀么?”他随口问。   霍言清弯腰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开口道:“我不要告诉你,不然你学会了做给霍闻泽吃怎么办。”   奚迟听出他话里满满的醋意,哑然失笑。   “但是我可以告诉霍闻泽,”霍言清想了想说,“嗯,我要把你喜欢吃的菜的做法,都写下来给他。”   奚迟愣了一下,泛起一阵心疼:“你又在瞎想什么。”   “没有。”霍言清索性把拿锅铲的手也撒开了,双手环着他的腰耍赖道,“哥,你帮我搅一下锅里的菜吧,我现在没办法松开你。”   奚迟对他这撒娇的功夫没什么抵抗力,就随他去了。   结果一顿饭做得磨磨蹭蹭,吃得也黏黏糊糊,完全不符合他平时的生活习惯,霍言清像挂在他身上了一样,移开一点又贴过来,让他无可奈何只能放弃挣扎。   就在他以为霍言清真要践行一秒都不离开他的宣言时,霍言清却忽然告诉他,自己有件重要的事还差一点完成,让他等一下。   奚迟以为他是有以前接的工作没完成,结果霍言清一个人在书房捣鼓了半天后,过来要他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   奚迟想到他之前跟自己讨论的“学习资料”,表情微微一顿。   霍言清脸红了:“我不会随便乱看的,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奚迟把电脑和手机给了他,又过了半天,霍言清回来,献宝般地把电脑在他面前打开。   他端详了一下桌面,没看出什么和平时不同的地方。   “你的电脑安全性太差了,我给你加了一个程序。”霍言清坐在他身边,挨着他的肩膀道,“平时它都潜伏在水面下,并不会影响你……”   霍言清的手指在自己电脑的键盘上敲动着,一边说:“但是如果有人想要攻击你的电脑,它就会立刻出现。”   奚迟看到面前的屏幕一角,突然掀起了一阵浪花,黑白分明的虎鲸一跃而出,气势汹汹地向前游动,划开了水面。   旁边霍言清手里的电脑一下子黑了屏,像被锁定了似的。   小虎鲸安静下来,转圈喷了两下水柱,就默默潜到水下了。   这时他屏幕上方又跳出了新邮件提示,霍言清把它点开,邮件里详细显示了他的电脑刚才收到了什么样的攻击,进行了什么处理,甚至有对方的IP和域名记录。   奚迟没想到他一直是在做这个,扭过头看向霍言清,霍言清冲他狡黠地眨了下眼,又拿出一枚U盘,插在他电脑的USB接口上。   “如果是外接设备有病毒,就会这样。”   小虎鲸再次跃出水面,尾巴卷起拍动水花,U盘马上显示被推了出去,就像被它的攻击震走了一样,小虎鲸满意地转了个圈,又藏起来了。   奚迟不禁弯起了嘴角,有种想摸一下它鱼鳍的冲动。   霍言清眼底也跟着泛起笑意,迫不及待地接着说:“手机上也差不多,但还有点其他的功能。”   他点开了一个图标,一只圆头圆脑的卡通虎鲸游出来,撞了撞屏幕上的玻璃,还带着震动效果。   “你无聊的话,它可以陪你说话。”霍言清眼神明亮,“我用我们一直以来的聊天记录对它进行了训练,不过有时候还是傻乎乎的。”   奚迟觉得简直太可爱了,用手指隔着屏幕戳了一下它的脑袋,小虎鲸开心得又拱了一下玻璃回应。   “这么厉害。”他感慨道。   小虎鲸发出呆萌的声音:“你是在夸我吗?”   奚迟忍不住想笑,这语气完全是霍言清的风格。   “因为用户只有你一个,它们应该还比较稳定,”霍言清跟他说,“如果出什么问题,我不在的话,你可以联系一亮同学。”   “郭一亮也帮忙了啊。”   奚迟话音刚落,小虎鲸酸溜溜地说:“郭一亮,只是吃狗粮的工具人罢了。”   霍言清表情一滞:“这句肯定是郭一亮偷偷教它的。”   小鲸鱼像心虚一样游来游去,安静不说话。   奚迟笑道:“它好像对你的话没什么反应?”   “我只能识别你一个人的声音。”   “它只能识别你一个人的声音。”   霍言清和小虎鲸同时开口说道。   奚迟微微怔住了。   其实他感觉得出来,这些都是霍言清害怕自己消失才准备的,担心他以后又遇到威胁,丢失重要数据,也担心他想起自己会感到孤独。   他胸口酸胀,把膝上的电脑放到一边,双手在霍言清的头发上用力揉了几下。   “言清……”   他刚喊了一声,霍言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鲸鱼呆头呆脑的声音先传了出来。   “霍言清喜欢你。”   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霍言清耳朵刷地蹿红,辩解道:“这也是郭一亮教的,不行,这个还得返厂修改一下。”   奚迟忽然觉得有点可爱,问它:“你怎么知道?”   “虎鲸之间没有秘密。”小虎鲸晃着脑袋,“他收到你的消息就会打滚,送你护身符的时候还拜了菩萨,和你约会之前失眠查攻略……”   奚迟听着耳根也泛起了热度,本来想开口说把这软件关了吧,霍言清似乎怕他又要问什么,突然靠近堵住了他的唇,辗转吮吸着不让他有间隙说出一句话。   他觉得对方的吻技比第一次亲他的时候好多了,除了和他交绕的呼吸有些凌乱外,撬开他唇缝探进去的动作毫不犹豫,勾着他的舌尖缠着他回应,得到了一点鼓励后立刻吻得更深,非要把他的气息弄得更乱,等他快换不过来气,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他们早就倒在了身后的卧室床上,霍言清低头看着他,眼神明亮得像燃着火焰,红着脸问他:“你觉得我进步了吗?”   奚迟觉得四周瞬间热了起来,心说为什么要认真问他这种问题。   好在霍言清目光很快落在了他泛红的耳垂上,俯身靠近,一边吮吻着一边自暴自弃地说:“我就是这么喜欢你,我确实去拜了菩萨,祈求你……也能喜欢我,约会也找了攻略……可惜没有用……”   带着一丝喑哑的声音,含含糊糊地扫在他耳畔,他腰都软了,开口道:“别说话。”   霍言清还没反应,旁边手机里的小虎鲸先搭了腔:“你觉得我吵吗?”   霍言清顿时僵了一下,埋在他颈侧喊了一声:“哥……”   这个时候听他叫哥,让奚迟觉得格外羞耻,制止道:“不要喊哥。”   小虎鲸干脆地叫:“哥哥。”   霍言清也搂着他声音闷闷地说:“……哥哥。”   奚迟听得快疯了,推了推他:“快把你的软件关掉。”   霍言清撑起身,他却看到对方眼圈都红了。   奚迟心里一紧,想着自己又没有拒绝他,他没理由要哭吧?   “对不起,我只是太紧张了,忍不住想跟你说话。”霍言清盯着他道,“霍闻泽是不是从来不说话……你喜欢那样的,我会憋住的。”   他皮肤一片发烫,抬起手臂挡在眼前,彻底没办法了:“不是……没有不让你说话。”   霍言清眼神又亮起来,凑过来一边说喜欢他,一边亲他。   ……   半个小时后,他开始后悔,因为霍言清过于勤奋好学了,时时刻刻要跟他确认,现在是好还是不好,他根本无暇回答,对方就哼哼唧唧地接着问。   他快疯了。 第77章 开始治疗   奚迟彻底体会到了霍言清说的“我学习能力很强”,对方仿佛在研究一个世界上最感兴趣的难题,一直目光灼热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发现他表情或者声音变了,就像得到了一颗糖般眼睛一亮,然后继续努力。   他开始是刻意别过脸不想出声,很快就拼凑不出完整的句子了,偏偏霍言清得不到回应,还要凑过来黏糊糊地叫他:“哥,你理理我……我好喜欢你。”   对方像有用不完的热情一样,结束后他已经觉得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了,霍言清还在搂着他“啾啾啾”地亲。   他想把霍言清的脸扒开,却触到了一片温热湿润的触感。   他愣了一下,撑开眼睛,声音带了一点喑哑:“你哭什么?”   明明被折腾了一晚上的人是他,刚才霍言清可没这么“乖巧可爱”。   霍言清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埋在了他颈窝里:“我……太激动了,感觉好像做梦一样。”   奚迟心又软了,甚至犹豫要不要摸摸他的头。   这时,霍言清抬起头,眼圈还是红的,忐忑地问他:“你觉得我做得好吗?”   奚迟呼吸一滞,面对他期待的眼神,只能脸上发热地回答:“……不错。”   “如果满分十分的话,我能打几分呢?”霍言清继续认真求解。   奚迟心道哪有这样要人打分的,偏开视线道:“九分吧。”   霍言清眸光瞬间被点亮了,按耐住开心到在床上打滚的冲动,紧紧地抱着他,亲了亲他的脸:“我会继续加油的。”   看他劲头满满的模样,奚迟感觉身上隐隐的酸胀更明显了,对未来产生了一丝忧虑。   清晨,卧室里温暖又安静,还残留着一丝暧昧的氛围,被子里相拥而眠的两个身影显得格外亲昵。   当霍知从床上醒过来时,对眼前的情景产生了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正从身后拦腰抱着怀中的人,奚迟的后背紧密无隙地贴着他的胸膛,呼吸的起伏软绵绵的,发梢上淡淡的香味萦绕在他的呼吸间,让他被一种令人鼻酸的幸福感狠狠击中。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搭在奚迟腰间的手臂,把人更分毫不漏地圈在怀里,鼻尖埋在对方发丝中,贪婪地嗅着自己思念已久的气味。   奚迟估计是被他勒得难受,在睡梦中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困意迷蒙的鼻音飘进他耳朵里,霍知瞬间全身僵了一下,耳廓红透了。   他想也没想,被不断加速的心跳驱使着,低头吻在了奚迟后颈的皮肤上。   奚迟也被落在脖子上的吻亲醒了,心想着一大早又这么热情,必须阻止一下,转过来伸手拦住了他胡作非为的唇。   “行了,言清……别动。”他说完又合上了眼睛。   霍知愣了一下,记忆不受控制地迅速回溯到昨夜,他心里的防线坍塌了。   为什么,连霍言清也……   亲密无间的画面一幕幕重现,他一边脸上发烧,一边心里疯狂地涌起酸涩,为什么奚迟对霍言清那么纵容,那么温柔?   他把奚迟捂着他嘴唇的手拉下来,握在手心,凑过去吻住了那双微抿着的唇瓣。   奚迟感受到唇上绵密的亲吻,心说要不要这么黏糊,过了几秒,看他亲个没完了,才睁开眼睛,捧着对方的脸推开。   然后他看到了霍知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滚烫的目光。   奚迟表情微微一顿:“霍知?你什么时候……”   “今早一醒来。”霍知盯着他轻启的唇道。   那就是说,刚才亲他的人一直是霍知。   奚迟思绪有点混乱,上次霍知也是在一早出现,这究竟是什么规律?还好今天就正式开始治疗了,情况应该会有所好转。   发现他似乎在走神,不知道是在想谁,霍知眼神沉了沉,再次靠近了他。   这时奚迟放在床头的手机响起清脆的铃声,他把霍知搂着他腰的手移开,坐起来道:“该起床了。”   霍知望着他的背影,悲凉之情再度涌上心头,他自暴自弃地想,起码霍言清还有点良心,昨天已经把床单换过了。   等到他去厨房,准备给奚迟做早饭的时候,他顿时决定驳回自己刚才的评价。   冰箱上贴着一张大大的便签纸,上面写着:   [现在是凌晨1:08分,他已经睡着了,可是我根本没有困意,大脑一直兴奋地放电,太幸福了,有点缺乏真实感……]   霍知嘴角抽了抽,心道这是在炫耀吗?是什么怀春少女么?初夜后要写一篇日记抒发心情。   再往下看,还有更过分的。   [我有种预感,明天醒来后可能会变成你,他肯定很累,还要拜托你给他做早饭了,如果你没有想到要做什么东西,我可以提出一点建议,并附菜谱以及步骤如下,材料也在冰箱准备好了。]   霍知越看这只胖头虎鲸,越觉得它在得意洋洋地嘲笑自己。   但最后,他还是板着一张脸,打开冰箱拿出食材,按照霍言清写的流程一步步把这顿早餐做完了。   因为他记得霍言清厨艺确实很不错,奚迟好像很喜欢吃他做的饭。   奚迟看到霍知表情有点别扭地端上了一桌子早饭,有一丝诧异,尝了一口面前软糯飘香的粥,又夹了一只造型精致的蛋卷,感觉味道十分熟悉。   他忍不住问:“这是你做的?”   霍知本来看见他吃饭的样子,嘴角微微抬起来,现在一下凝固住了。   奚迟意识到这有点打击人,解释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做得很好吃。”   霍知心情重归光明,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捏紧了,开口道:“这段时间你实验顺不顺利,过得累吗?我能感受到他们都很担心你……咳,我也很担心。”   奚迟听着他这转了两圈的关心,弯了弯唇:“挺好,我开始在主任的指导下做脑干的手术了。”   “真的?有手术录像么?”霍知也跟着笑道。   “嗯,等我去手术室拷下来,是很有意思的一个病例。”   霍知看起来对他工作上的事很感兴趣,他开车载对方去陈枫那里的路上,就多讲了几句,然后跟对方说了实验室的情况:“我们的课题也有了很大进展,接受移植后的小鼠已经存活了两周,做了三次脑电图显示……”   霍知开始还专注地听着,后来眼里只剩下了他唇边的弧度,在停车时偶尔瞥过来神采四溢的目光。   在市医院精神科那栋楼下停好车,奚迟刚转过来,就看到对方倾身靠近的脸,一个吻印在了他唇角。   霍知呼吸有一丝紧张地拂在他脸上,似乎怕他又会拒绝,略带小心地轻吮着他的唇瓣,一边手又撑在了他的座椅上,让他没法出去。   奚迟觉得对方这样的表现,显然跟直男再扯不上任何关系了,松懈下来,默许般地闭上了眼,温软湿润的触感相接,霍知的吻变得急切起来,他觉得霍知从其他人格那里查看到的,或许也包括接吻技巧之类,一吻结束时他的气息有些不稳。   霍知耳朵泛红地看着他:“我,我很想你,根据我的记忆,没有比他们少一点。”   弄得他耳根也隐隐发热:“我知道了。”   等他们下车,奚迟才看到陈枫在不远处,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正在假装看风景。   他表情一顿,开口喊了对方名字。   陈枫这才扭过头,默契地没问他们为什么停车十分钟还没下来,笑容满面地打招呼:“你们来了,欢迎欢迎。”   “你怎么自己下来了?”奚迟问他。   陈枫嘿嘿一笑:“这不是迎接我的VIP病人嘛,我的升职之路,我论文的男主角。”   奚迟无奈地看他一眼,觉得陈枫见了他男朋友,跟他见到实验室茁壮生长的小白鼠是一个心情。   陈枫端详着霍知:“让我猜猜这是谁……知知。”   霍知立刻汗毛倒竖,和陈枫握手的动作略带僵硬。   他觉得自己受不了别人这样叫,但如果是奚迟这样喊他的话,想一想都很爽。   陈枫边带他们上楼,边跟他说:“是你的话,治疗应该会开始得很顺利,听奚迟说你也查过很多这方面的资料,那你应该知道我们奚教授。”   “嗯,他是我很敬佩的学者。”霍知点头。   陈枫笑笑:“他都退休了,也算是为你重出江湖。”   奚迟在旁边抿起了唇,他知道奚长明是因为关心他,不仅坚持来帮陈枫一起医治霍闻泽,还联系了国内外很多精神医学领域的专家,讨论治疗方案。   到了楼上,他抬起头看到奚长明站在科室外面,一场手术似乎让他的头发更白了,脊背也有些佝偻。   他已经太久没见过自己父亲穿白大褂的样子,童年印象里,那道纯白的身影总是高大而挺拔,让人觉得很可靠,再难的疾病都能打败,没什么抗不下的。   霍知跟陈枫进去了,留下他跟奚长明在外面。   两人站在走廊边上,窗外朝霞漫天,奚迟先开了口:“谢谢您。”   他不再拒绝奚长明的帮助,开庭前时间并不多,有一个权威专家参与治疗,结果可能就会不一样。   奚长明听见他的话,眼底微微震动,过了两秒,似是有些失措地转开了话题。   “你妈妈不理解你是情有可原的,我算是对精神病患者最没有偏见的人了,知道你的消息后,我第一反应居然也是,你能离开他就好了,加上她经历过我的事,比其他人更难接受。”   “嗯,”奚迟垂下眼帘,“我以后会努力说服她。”   奚长明又跟他聊了两句,开口催促道:“你快去医院吧。”   “好。”奚迟看向他,欲言又止。   “放心。”奚长明冲他点点头,微笑的时候眼角泛起了皱纹。   奚迟转身下楼的时候,仿佛心里一块沉重的石头落了地。   其实这次出事后,他面对最亲近的人的指控,也稍微体会到了奚长明当年的处境。   只是他的“执迷不悟”是对一个人,而他父亲是对一个行业,对成百上千的患者。   下班之后,他又去市医院接人,莫名觉得有点像接孩子放学,又有种开奖的感觉。   因为是陈枫刚才给他发消息:【你可以期待一下,等会见你的是哪个男朋友,哈哈哈!】   开车过去的途中,天空中竟飘起了雪花,越下越大,看来是冬天真的到了。   到了之后,奚迟走在小路上,眼前是簌簌的飞雪,旁边树上已经落了一层积雪,世界逐渐融成同一种颜色。   一双温暖的手突然从后面捂住了他的眼睛,他脚步一顿,听到熟悉的声线响起:“猜猜我是谁。”   奚迟心里默默道,真幼稚,但他一时没听出来,还在犹豫。   身后的人靠近他耳边,语气里带着笑意:“猜错了,现在就要和我去约会。” 第78章 初次约会   奚迟听到他这句话,差不多猜了出来,伸手把他捂着自己眼睛的手拉下来,转身喊道:   “霍野。”   霍野眼神一亮,含着笑意盯着他,故意遗憾地说:“你怎么就猜到了。”   “你还好么,能适应吗?”奚迟目光带着关切问。   霍野刚知道人格分裂的真相,就被卷进这场事件中,谋害自己另一个人格的,还是自己好哥们的亲戚,切换回来时又是在医院精神科,他想想就觉得不好接受。   霍野听到后,眼底的热度又攀升了几分:“没事儿,我没那么脆弱。”   说完霍野伸手扫掉了他头发上和肩上落的雪,把他搂进了怀里,低笑着感慨道:“我老婆这么关心我啊。”   奚迟后背一僵,本就被冻得泛红的耳朵更红了:“你不要乱叫。”   霍野又认真地看着他:“我真的很想你。”   奚迟被他热切的目光盯得心跳有点乱,听见他说:“所以还是跟我约会吧?”   “今天么?”奚迟问。   霍野眼神直勾勾的:“就现在。”   他感觉对方已经期待很久了,而且现在这雪花纷飞的情景,确实挺有那个氛围,点了点头。   环在他腰间的手臂瞬间收紧了,霍野迫不及待地凑近吻了他,冰凉的唇瓣相贴,热度在厮磨中迸发,互相浸染难以分离,让人连指尖也温暖起来。   奚迟心想着还是在医院里,没准陈枫就在楼上目送他们,没多久就推开了他。   霍野勾了勾唇,转而牵起了他的手往回走:“嗯,应该从拉手开始。”   奚迟不明白他又在打什么算盘,疑惑地瞥向他的侧脸。   霍野把他的手拽到了衣服口袋里,解释道:“虽然这样很惊喜,但我总有种沾了霍闻泽的光,不劳而获的不爽感。”   “就像……”他想了想,“我拼命想追一个人,忽然变成了包办婚姻。”   奚迟忍不住因为他的想象力笑了出来。   霍野似乎被他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上那丝漫不经心的酷也绷不住了,掩饰般地捏了两下他的手心。   “我说真的,我还是想跟你约会,凭自己努力追你一遍,让你爱上我,听到你亲口说愿意做我男朋友。”   现在直接问不就行了,奚迟心想,他又不会拒绝,但还是随他去了。   他们在江边的一家烤肉店停下了,走进去店里全是一对一对的小情侣,依偎在一起亲昵地烤肉,拿着手机合照,耳畔回荡着浪漫的音乐声。   这种四处冒着粉红泡泡的热恋氛围,让人觉得格格不入,奚迟脚步微微顿了下。   霍野也觉得有点意外,抬手蹭了蹭鼻尖:“咳,这是陈医生跟我推荐的,他跟我说,他就是在这和相亲对象表白成功了。”   奚迟心说这还带迷信的么,轻轻牵起了唇角:“陈枫上班跟患者聊这个,不太好吧。”   服务员用一种暧昧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带他们上了楼。   霍野边走边告诉他:“中途休息的时候讲的,对了,他邀请我们下次去他家,他跟他女朋友下厨。”   “嗯,”奚迟不禁说道,“你和他这么快就熟悉了。”   他觉得和霍闻泽的冷静和谨慎不同,霍野身上有一种无畏的热情,因此不管是和马里兰的流浪乐手,还是和原本来砸场子的周雷,都能结交下珍贵的情谊。   如果治疗后他们能感知到彼此的记忆,霍闻泽的世界估计也会热闹很多。   服务员把他们带到了落地窗前一个预留好的位置上,她刚才通过观察这两个帅哥的神态和对话,认定他们也是一对,笑眯眯地问奚迟:“先生,请问你们要点本店的初雪甜蜜缤纷情侣套餐吗?今天送冰淇淋哦。”   这名字听得他嘴角一僵,开口道:“不用了。”   霍野瞥见他耳朵上隐隐浮出的粉色,眼神动了动,扬起一抹笑意:“试一试呗。”   “好嘞。”服务员愉快地点头。   他们在桌边坐下,从这个角度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跨江大桥的全貌,两岸华灯初上,夜景璀璨斑斓,空中的雪花纷繁飞舞,周围温暖得令人手心发热。   点好等上菜的时候,霍野想到一件事:“今天老刘联系我的时候,说他们很想见见霍闻泽,怎么也想象来不出我穿西装当总裁的样子,但我觉得他们和别人根本不是一路人,你觉得他会同意么?”   “肯定会的,他一直知道是刘叔收留的你。”奚迟道。   霍野眸光在顶灯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若有所思道:“那就行,我得拜托霍闻泽照顾一下孟一文,那小子脑子实在缺根筋,现在是签了公司前途不错,谁知道以后怎么样,总觉得他是天生被人骗的料……”   他语气随意地说着,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奚迟却轻轻抿起了唇,他看出霍野也做了自己会消失的准备,担心孟一文往后没人管。   发现他表情变了,霍野立即收敛神色,扯起唇角开玩笑道:“我犯了大忌,居然在约会的时候提别的男人,为了赔罪,所有的肉我来烤。”   正好点的东西都上齐了,霍野真的烤几片就给他夹几片,完全没给他动手的机会。   滋滋的声音伴随诱人的香味传出来,霍野低垂眼睫,认真翻动着烤盘上的肉,一边跟他聊天。   奚迟听得禁不住弯起了眼睛,看到自己碗里越堆越高。   “差不多了,你也快吃吧。”他边说,边把烤好的肉夹了两片到对方那边。   对面的人应声抬起了眼,视线相交时奚迟愣了一下。   “闻泽?”   霍闻泽扫了几眼四周腻歪的小情侣们,又重新看向他,用肯定的语气说:“你跟他在一起,好像很开心。”   奚迟唇角滞住,感觉眼前温馨的场景瞬间融进了一丝火药味。   这时他突然发现了问题,望着霍闻泽问:“你知道刚才是霍野,那可以记起发生的事么?”   “有一点印象。”霍闻泽告诉他。   奚迟感觉有一丝惊喜,治疗似乎初见成效。   这时霍闻泽忽然从他对面的位置起身,坐到了他身边,目光定在眼前那个巨大的草莓雪顶冰淇淋,上面插着爱心的形状,语气里带着隐约的醋意:“不过他似乎对你的口味还不太了解。”   “咳,这个是套餐附送的。”奚迟抿了抿唇。   霍闻泽瞥向桌上菜单的封面,毫无波澜地念道:“甜蜜缤纷情侣套餐。”   奚迟耳根更烫了,转开了话题:“陈枫是怎么引导的你们?”   “陈医生建议我尝试在大脑中构建一个空间,每个人格拥有自己的区域,有一扇门与之相通。”   奚迟点了点头,他曾经也听霍忱说过类似的概念。   霍闻泽一边耐心地翻着烤肉,一边讲:“我的确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在一片空地上有不同造型的房屋,全都房门紧闭着,当霍野出现时,就有一栋楼大门敞开亮起了灯。”   奚迟觉得有些神奇,问:“可以进去么?能看到什么东西?”   霍闻泽薄唇轻抿:“你对他的精神世界很感兴趣?”   奚迟觉得对方的醋是吃不完了,等到烤盘里的肉熟了之后,霍闻泽没有把它们放进他面前的碗里,而是另拿了一只碗,默默放在旁边。   总之是不和霍野烤好的掺在一起。   奚迟心里觉得想笑,表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不动声色地夹起了霍闻泽刚放下的烤肉。   刚吃了一口,耳边传来霍野张扬肆意的声音:“在别人约会的时候插进来一脚,这就是霍总的风度。”   奚迟动作顿住,转过脸,对上霍野眼里直白的占有欲,心跳一紧。   “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霍野似乎意有所指地说,“我不会对你隐瞒任何事,我的房间随时欢迎你光临。”   接下来,眼前烧烤的热气仿佛变成了硝烟。   霍野烤好一波,不由分说地塞进他左手边的碗里,没多久霍闻泽又切换了过来,沉默不语地烤完肉,夹进他右手边的碗里。   奚迟已经有些跟不上对方人格转变的速度了,几轮下来,他面前被烤肉堆出了两座小山。   他终于受不了了,等霍野再回来的时候,他把霍闻泽烤出的那一堆往他眼前一放:“吃吧,不能浪费。”   霍野刚想表达嫌弃,对上他安静微笑着的表情,只能配合地低头吃饭。   等到霍闻泽换上来,奚迟又把霍野烤的肉推给他,同样微笑看着他,霍闻泽眉心一紧,在他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低头把这些吃完了。   最终完美解决,吃过饭后,霍野又问他要不要看电影。   走去旁边电影院的途中,他们遇到了好几对刚才在烤肉店见过的情侣,对方也在偷瞄他们,看来这是约会的常规线路。   好在那些小情侣都选了爱情片,而他们不约而同地挑了一部比较冷门的公路片,走进去的时候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四周陷入了一片漆黑,随着主角的独白娓娓响起,他感觉到霍野的手在黑暗中触碰到了他的手背,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他心跳竟然倏地快了半拍,明明他跟对方这个身体再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可能是霍野说了太多遍,现在真有种第一次约会的错觉。   影片里主角的车在苍凉的公路上飞驰,穿过峡谷和田野,和旁边的朋友放肆大笑,让看的人心情也跟着辽阔起来。   男女主角迎着夕阳,边喝酒边懒洋洋地聊天时,奚迟听着配乐总觉得有些熟悉,稍靠近了霍野那边问:“这歌是不是……”   “你听出来了?”霍野惊喜地问,凑近他,眼里映着荧幕上的亮光,“这部片子几段配乐和片尾曲,用的都是我们的歌。”   “真厉害,和这个镜头很配。”奚迟评价道。   霍野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勾着笑意:“这歌词是改过了的,原版还要更贴切。”   说话时的气息拂在他耳畔,有些痒,他往回撤了一点:“是么。”   霍野轻轻开了口,虽然这个厅没有别人,还是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唱了一小段。   低沉的嗓音和影片中的音乐相互应和,奚迟听了几句,微微睁大了眼睛,转过脸在一片漆黑中看着他,脸颊隐隐发烫。   “回去我再给你完整地唱一遍。”霍野低笑着说。   奚迟轻声开口:“我不准备听。”   霍野看不到也知道他肯定脸红了,心里像被勾了一下,凑过去映着微光找到他的唇,在上面亲了一口。   奚迟呼吸一顿,往后撤了些,提醒他:“这是在电影院。”   视线转回屏幕上时,他忽然发现,男女主角已经在互相脱衣服了。   这时,他身侧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这就是他带你看的电影?”   奚迟收紧了握着对方的手指,霍闻泽居然在这个时候切换上来了。   他觉得还是该解释一下,转过来小声道:“这是个很正常的电影,公路片。”   荧幕上的亲昵还在继续,虽然院线电影没有那么露骨,充满了唯美的艺术感,但他觉得这时间未免有点长了。   霍闻泽眼神又沉了一分,靠近他突然道:“他刚才亲你了。”   奚迟心底一跳,现在不会连这种记忆都能互通吧?   霍闻泽伸手蹭了一下他的唇瓣,低声说:“你说话有薄荷的味道。”   看来是因为霍野戒烟的薄荷糖,他这么想着,霍闻泽忽然低头吻了他,末了还充满醋意地在他唇上轻咬了一下。   奚迟后背绷紧,感觉周围温度直线上升,心说霍闻泽之前是很内敛的,从来不会在外面随便亲他,现在完全是被其他人格带歪了。   霍闻泽刚撤回去,他再次听到霍野的声音响起。   “霍闻泽刚才亲你了,我感觉嘴唇有点麻。”   “……”   奚迟心里也升起了一丝麻木。   “真过分,明明是我约你的。”霍野握紧了他的手,“刚才电影里演了什么?我情节都连不上了。”   奚迟听出他话里的委屈,转过脸想告诉他:“什么都没……”   话在半空中被截住,又被他飞快地亲了一下。   他觉得这电影是看不下去了,中途去洗手间的时候,忍不住发消息问陈枫:   【你确定是在把他往积极的方向治么?】   陈枫回的消息十分豪迈。   【当然了!这可是奚老师监督的,刚开始是会有点乱,万事开头难,我相信你!】   从电影院出来后,雪下得更大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彼此。   他们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因为放在口袋里交握的手,步调都变得一致,在雪地留下了两串脚印。   霍野不认真看路,反而端详着他身边人的侧脸,看他微微泛红的鼻尖,睫毛上落的雪粒,忽然重重叹了声气。   奚迟本来就被他盯得感觉莫名其妙,忍不住问:“你干什么?”   霍野用一种无奈的语气道,“真想给你写一万首歌。”   奚迟听得心跳有点乱,依然理智地分析:“从创作周期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霍野嘴角张扬的笑意更浓了,忽然停住了脚步,感叹道:“我怎么能这么喜欢你啊,老婆,做我男朋友吧!”   奚迟表情一滞,然后疑惑地看着他。   “咳,不小心叫错了。”霍野眼神明亮地看着他,“和我在一起吧。”   奚迟一边心想着多此一举,一边垂下了眼睫:“哦,好。”   话音刚落,霍野忽然上前一步,搂住他腿的位置猛地把他抱了起来。   他忍不住惊叫了一声,睁大眼睛喊道:“霍野,你发什么疯!”   他飞速环视了一圈,四下无人,仍然抵挡不住这种令人头晕的羞耻感,他感觉从幼儿园毕业起,就没人这样抱过他了。   “快把我放下来。”他拍了拍霍野的肩膀,咬着牙催促道。   “不行。”   霍野干脆地拒绝了,非要一直抱着他走完了前面的一段路,直到走到车旁边。   雪地上留下的两串脚印凌乱了几步,忽然变成了一串,引起后来的人无限遐想。   闹完这一出,直到回家他的耳朵都是通红的。   站在他家楼下,霍野故意语气遗憾地说:“我们第一次约会居然这么短暂。”   奚迟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又要演什么。   霍野嘴角一勾:“不邀请我上去坐坐么?”   奚迟的目光和他的撞到一起,忽然有种跟初次见面重合起来的感觉,那双眸子里含着同样直白的欣赏,以及势在必得的侵略性。   “不了。”他配合地演道,“这超过了第一次约会该进行的内容。”   霍野眼睛弯起来,笑容飞扬:“那我只能十分钟后再去敲你家的门了,我的东西都还在你那。”   奚迟唇边抿着无奈的笑意,瞥了他一眼:“上来吧。”   坐电梯上楼的途中,他感觉霍野的视线总扫在他侧脸上,听到对方说“有一种第一次见你那天,带你上楼时候的紧张”,莫名心跳也抢了半拍。   果然,门锁一落上还没开灯,霍野就把他压在了玄关的墙上,手指从他发间穿过,同时炽热的吻像骤雨般落了下来。   对方带着一种等待已久的迫切,霍野强势地舔舐吮噬着他的唇瓣,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纠缠的唇舌间引燃,凌乱的气息相互交织,心跳敲击着胸口,从屋外带来的寒气瞬间被热意冲散了。   黑暗中他听着耳边暧昧的水声,皮肤越来越烫,感觉到对方的手顺着他脖颈和后背往下,奚迟微微偏过头,分开了一丝缝隙,呼吸不稳地提醒道:“这可不是第一次约会该做的……”   “约会结束了,”霍野揽过他的腰,把他拉得更近,贴着他的唇笑道,“现在回到现实,包办婚姻。” 第79章 看着我   空气在缠绵的亲吻中逐渐升温,令人头晕目眩,外套已经被脱了下来,掉落在地板上,奚迟感觉到自己衣服下摆被掀了起来,稍有些凉的指尖触碰上他的腰,让他收紧了呼吸。   “是不是冰到你了,”霍野立刻把手抽了出去,边亲他边含糊不清地说,“对不起。”   说完霍野摸到他的手,忽然带着他的手伸进自己衣服里,像是要帮他讨回公道一样。   触到对方紧绷的腹肌线条,他手指一顿,炽热的体温顺着他的指尖向上传递,一直烧到人的耳朵尖。   霍野松开他的唇,带着低沉的笑意道:“我们第一次见的那天,你好像就是这样摸我的。”   奚迟脸上热度瞬间又升起来了些,想要把手抽回来,却被霍野按住,再次吻了上来。   这时他们脚踝上突然蹭过了毛绒绒,暖呼呼的一团,同时听见细声细气的一声喵。   两个人同时停顿了一秒,奚迟顺势抽出手,按亮了旁边的灯。   奶糖仰起头,蓝宝石般的眼睛天真地望着他们,显然不知道人类又在做什么,为什么回来不开灯,也不来陪她玩。   奚迟瞥了霍野一眼,开口道:“你‘包办’的猫。”   霍野望着他嘴唇染上的水光,眼神又暗了一分,但小猫咪还在蹭他们的腿,他蹲下来,挠了挠布偶猫的下巴,打商量般地唤了一声:“奶糖。”   这一摸,他心说不好,摸了猫之后,奚迟肯定不可能再允许摸他。   果然,奚迟顺势往旁边撤了一步:“先进来,衣服上一股烤肉味。”   这就是暗示现在还不行,霍野会意地牵起了嘴角,把奶糖抱到客厅放下,听话地去洗澡。   奚迟看了一下奶糖的碗,里面还剩了一点猫粮,最近几天他觉得奶糖的胃口不是很好,有可能是想霍以辞了。   虽然她可以看到主人的其他人格,但总归是有细微的差别。   他开了个猫罐头,又陪小猫咪玩了一会儿,等到霍野带着一身水汽出来,又开始对他动手动脚,他把对方的手拍开,也去洗澡了。   回到客厅里的时候,他看到霍野坐在沙发上,吉他放在一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曲谱,眼角轻轻抽搐。   “怎么了?”他走过去问。   霍野瞬间收敛起脸上的不悦,微微一挑眉:“大概是霍忱改了我的谱子?”   奚迟想起了霍野认为霍忱去世的那一天,努力压下嘴角浮起的笑意,问:“严重吗?”   “没事儿,”霍野满不在乎地说,“我心里都记得。”   “对了,你给孟一文他们写的歌……”   奚迟说了一半,突然想到霍野现在和周雷的关系可能有些尴尬,就没讲下去。   霍野笑道:“放心,周雷那人憋不了一个月就好了。”   奚迟点了点头,霍野却突然靠近他,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对他们的事,也是一样关心么?”   奚迟一时没回答,霍野带着一丝醋意,移开了话题:“对了,我还没把那首歌给你完整唱一遍。”   “不用了。”奚迟忙拒绝道。   霍野捕捉到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神情,没有放他走,拿起放在旁边的吉他,手指扫在弦上,轻而慢的曲调从指尖漾出。   奚迟愣了一下,霍野没有唱那支小黄歌,而是唱起了送给他的那一首歌。   之前从手机里听,经过了乐曲到电子数据的转换,温度似乎也有所衰减,现在亲耳听见,才真切感觉到里面绵绵密密的情愫,涌动的热潮呼之欲出,令人手心发烫。   霍野垂眸唱着唱着,忽然撩起眼帘看向他,两道视线相触时,他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看到他脸上的皮肤一点点被染红,自己好像没有察觉到似的,霍野接着唱了两句,忽然把吉他放到了一边,过来俯身靠近了他。   奚迟不明白他怎么停了,略带疑问地望着他。   “等会儿再继续,”霍野喉结滑动了一下,目光炽热,“我现在唱不下去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嘴唇又被急骤的吻封住了。   屋内的暖气似乎温度有些过高,让人头脑发晕,细微的热汽从相触的唇瓣间散发,又消融在急促的呼吸中,在狭小的空间推来挤去,逐渐趋于沸点。   感觉到对方摩挲在他腰线上的动作越来越重,他抽出一丝理智,说话的声音也带了点暧昧的喑哑:“等等……去卧室里。”   霍野松开他,他刚要起来,突然被搂住腰抱了起来,跟刚才在雪地里时一样,只不过这次他甚至来不及穿上拖鞋,羞耻感更强了,耳边嗡嗡地发烫。   坠入了柔软的被子间,他半边脸陷在枕头里,只留给对方一个通红的耳廓,霍野看他这样的反应,眼神更烫了,低头亲了亲他的耳朵尖,顺着向下吻住了他的耳垂,同时伸手扯开了他腰间的被子。   那片菲薄的皮肤被反复吮噬,越来越红,霍野压着火,耐心而细致地撩拨着他,细微的电流汇集,顺着脊柱攀沿向上,他气息彻底乱了,难抑的声音闷在枕头里,反而听得人更加头脑发热。   霍野另一只手抚上他的侧脸,捏着他的下巴把他转了回来,低沉的声音微有些哑,问:“你不看着我,万一我变成霍闻泽怎么办?”   听到这话,奚迟整个人都轻轻抖了一下,抬眼朝他瞪过去,目光却在半空中忽然定住了。   近在咫尺的人同样怔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表情……奚迟脑海中轰然炸开了一声响,是霍以辞。   怎么会这样,他一时丧失了反应能力,皮肤滚烫,连眼周都又热又酸。   霍以辞明白了现在的状况,残留在大脑里丝丝缕缕的亲昵场景,令他禁不住收紧了指尖。   奚迟顿时呼吸颤了一下。   霍以辞迅速回神,看见他稍有些失措的目光,泛红的眼圈,凑过去亲了亲他紧抿的唇角,安慰道:“没事的。”   听到他温柔到像在哄人的语气,奚迟一时更难为情了。   霍以辞看他的表情,觉得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应该挺痛苦,虽然是因为别人,但还是压下醋意轻声问:“是不是很难受?我可以帮你。”   他抿着唇还没来得及开口,霍以辞怕他不好意思,已经贴心地替他作出了抉择。   他后背猛地紧绷起来,呼吸渐渐变得湍急。   “别紧张,”霍以辞吻了两下他耳侧的头发,温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就算我们之间的秘密,谁也不知道。”   他头脑滚烫,一片混沌,没来由地想起奶糖窝在霍以辞怀里的场景,那只手轻抚过猫咪的脊背,奶糖就舒展开瘫成了一团,很享受的样子。   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了一声软乎乎的“喵——”。   奶糖似乎终于听到了主人的声音,从门缝里挤进来,迫不及待蹭地一下跳上了床。   毛绒绒的尾巴扫在奚迟脚踝上,他瞬间僵住了。   “别动,”霍以辞抬头阻止,缓声对奶糖说,“听话,从床上下去。”   小猫咪大概是听懂了,没有接着往前扑,但还是原地打转,哼哼唧唧地撒娇,不愿意走开。   柔软的长毛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腿,让他也跟着一下下发抖。   霍以辞一边继续一边哄猫,声音温柔得要命,又带了一丝压抑的哑:“乖,等一会儿,先下去。”   明明知道对方是在跟猫说话,仍然听得他脸上发热,心跳更快地敲击着胸口。   布偶猫呜呜地叫,还是不情不愿地从床上蹦了下去,过了一会儿,竖着耳朵听人类的声音好像也很着急的样子,忍不住拉长嗓子“喵呜……”了一声催促,终于满意地听到声响停下。   奚迟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重新将视线聚焦到身旁人脸上时,猛地愣住了。   霍野低头看着他眼里氤氲的水汽,从脸颊到脖子的一大片红,眼神暗了下去。   ……他觉得今天他会疯的。 第80章 不累么   霍野眼底隐隐翻涌着火光,指腹略有些重地磨蹭着他眼尾的潮红,似乎想擦掉其他人染上的颜色,但却越抹越浓。   “他们兄弟两个人,是不是都有横插一脚的爱好。”   奶糖听出了空气里的火药味,默默地抬起猫爪又从门缝里溜了出去。   奚迟听见霍野咬着牙挤出来的声音,心道这肯定是吃醋到极点了,伸手制止住了他揉自己眼角的手指。   他现在神经末梢还在微微蹿着电流,意志力有点涣散,看人的眼神不像往常那样冷静,迷蒙中带着一丝潮气,手上的力气也软绵绵的。   霍野低头看了他几秒,眼神里的火光逐渐被另一种情绪替代,吻住了他轻启的唇。   奚迟被他带着醋意的吻亲得换不过来气,感觉到他手的位置越来越不对,推了他两下,艰难分出一丝间隙:“先让我去冲个澡……”   “别去,”霍野扣着他的腰不让他走,鼻尖蹭过他染了湿气的发梢,低声道:“老婆……我觉得你这样特别好闻。”   听得他腰发软,忘了纠正对方的称呼,也没能坚持住去洗成澡。   窗外雪花飘扬,天寒地冻,卧室里的温度却越来越高,在窗户上凝结了一层白雾。   布偶猫躺在温暖的猫窝里,听不懂人类那边发出的声响代表什么意思,直打哈欠,偶尔舔一舔毛,祈祷自己主人快一点再次回来。   ……   结束后,奚迟感觉自己像被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霍野还偏偏凑过来在他脖子上啃来啃去,他把对方拍开,想转过去安静几分钟。   霍野却搂住了他的肩,阻止他远离自己。   “让我看看你。”   刚才不都看了那么久了么?他心里默默地想,合上沉重的眼皮,没再扭过去了。   就这样,他没发现搂着他的人突然睁大了眼睛,呼吸一滞。   即使霍知不去回忆细节,也能从两个人相拥的姿势,空气里隐隐约约的暧昧气味,以及自己身体的感觉,得出刚才发生了什么的结论。   他的肩膀上有一丝轻微的痛感,像被猫挠了似的,紧接着他意识到,似乎是被奚迟咬了一口。   可以想像出多么激烈。   霍知大脑空白了几秒钟,复杂的情绪相互交织,在他胸口彼此推挤。   他看着自己臂弯里的人,看起来有点累,但神情格外放松,散在额侧的几缕碎发沾湿了,低垂的睫毛也湿漉漉的,目光能触及的地方,平时白净的皮肤都染上了一层粉色,嘴唇就更红了,甚至有一点肿了。   霍知呼吸滞住,眼前的场景有点过于……诱人,虽然他通过零散的碎片瞥见过,但是比不上这样直观的冲击力。   他一边心跳狂飙,一边疯狂地涌出嫉妒的情绪。   奚迟刚闭上眼睛休息了几分钟,忽然感觉唇上又覆上了柔软的触感,又酥又麻,还有一丝细细的痛。   他躲开了,指控道:“刚才不是说不能再……”   看清之后他愣了一下:“……霍知。”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又换?他思绪凌乱地想着。   他本来想从对方怀里出来,霍知却突然翻身把他的肩又压了回去,毫不犹豫地低头靠近他的脖颈,专门在霍野留下的印迹上吮吻。   奚迟微微侧过了脸,这时候触感像被放大了一样,他喉结脆弱地颤了颤,感觉这样下去不行,只能推开了对方。   霍知目光里含着委屈和酸楚,垂下眼睛看着他:“你还没有原谅我吗?”   他只能清了清嗓子,委婉地问:“咳……你不累么?”   霍知表情顿了顿,沉默了两秒,刚准备作出辩解,听到奚迟声音里带了一丝喑哑道:“我真的有点困。”   这种有些虚弱的语气,让霍知心也跟着软得一塌糊涂,眼看着奚迟起身准备去洗澡,红着耳朵开口问道:“需要我陪你去么?”   “……不用了。”   奚迟也觉得这样的情景让人脸上发热,迅速转过身,踩在地板上的时候呼吸一紧,眉心轻轻拧了起来。   “很痛吗?”霍知关切地问道,“还是我陪你吧?”   奚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只能撇下一句“不是”,然后飞快脸颊滚烫地走进了浴室。   他洗完澡后,有一种冲动,给陈枫打个电话,问问他睡了没有。   虽然没有真的这样做,但他决定明天还是得跟陈枫聊聊,问一下霍闻泽的这种症状要持续多长时间。   而霍知在床上坐了一分钟,忍着醋意,努力搜寻着刚才的记忆,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从脖子红到了耳朵尖。   他听着从浴室传出的淅淅沥沥的水声,起身下床,动作娴熟地把床单揭了,又把被套拆了下来,都换成了新的。   走向洗衣机的途中,他为自己的熟练而感到悲凉。   回到卧室后,他看到奚迟居然坐在床上,拿着一本书在看,看到他之后,才合上了书放回床头柜。   原来是撑着困意在等他,意识到这一点后,霍知心里又涌起了丝丝缕缕的雀跃,完全盖过了刚才憋闷的感觉。   尤其是奚迟往旁边挪了挪,给他空出了一片位置之后,他甚至有几分甜蜜。   奚迟接过霍知递给他的一杯热水,手心里暖融融的,又觉得霍知的确有点惨。   所以在关灯之后,霍知问他“我今天晚上能抱着你睡么”的时候,他没有想直接同意了。   霍知的手臂从他脖颈但还是配合地枕上了对方的肩头。   接着霍知另一只手圈住了他的腰,将他紧紧地搂进了怀里,温暖的感觉将他围绕,奚迟伸手环上了他的背,在他怀抱里调整了一下姿势。   蹭得霍知整个人一僵。   一片黑暗中,奚迟听见霍知又问:“我能亲你一下么?”   他困得已经快睁不开眼睛了,晕乎乎地回答:“……可以。”   答应后,他感觉到霍知显然在他脸上、头发上、嘴唇上亲了不止一下,但是困意侵袭之间,他也无暇追究了。   后来他似乎迷迷糊糊地听见霍知问:“下次……”   但是他没有听清,意识在暖和而缱绻的气氛中越飘越远,彻底陷入了梦境中。 第81章 我爱你   奚迟第二天是被脸上痒丝丝的感觉唤醒的,好像有片羽毛扫过,睁开眼,他看到了布偶猫粉色的小鼻子。   奶糖又轻轻闻了他一下,缩回脖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   “快过来,看你把他都吵醒了。”   带着温柔笑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奚迟转过脸,看见霍以辞坐在他身旁,手里拿着纸笔,奶糖踩着被子过去钻进了他怀里,乖乖地躺倒露出柔软的肚皮,喵喵叫着撒娇。   霍以辞弯起眼睛,放下手中的画稿,在布偶猫的肚子上揉了揉,然后俯身靠近他,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问:“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奚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耳根微微发热,摇了摇头。   “那就好,”霍以辞眸光温润,“我还担心霍野换回来后会生气,不太了解他的脾气,他对你好么?”   “挺好的,他……”   霍以辞少见地打断了他,笑道:“我知道这个就行了,你再说他的事,我也会吃醋的。”   奚迟咽下了后面的话,感觉周围温度又高了一点。   霍以辞看他怔了一下的模样,不禁又凑过来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你饿不饿?要出来吃早饭么?还是我给你端进来。”   奚迟立即坐了起来,目光扫到他放在床头的画纸,随口问道:“你刚才在画画吗?”   霍以辞点头,把那张画拿起来递了过去。   奚迟看向画,目光一顿,这画的明显是自己。   画面像被微弱的晨曦蒙上了一层纱,他眼睫紧闭,正在熟睡,而布偶猫紧靠他蹲着,低头凑近他的侧脸,好像要偷偷亲他一下似的。   他家没有专业的工具,霍以辞用的就是最普通的打印纸和铅笔,却生动到让人忍不住扬起嘴角,心里被温暖美好的情绪充盈着。   当场看主角是自己的画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他看了几秒就递还回去,评价道:“奶糖画得很可爱。”   霍以辞轻笑着说:“奶糖她觉得你更可爱。”   奚迟默默挪开视线,清了清嗓子。   洗漱收拾完出来,他看到霍以辞已经放好了一桌早饭,都是比较清淡的,配色尤其令人赏心悦目。   他坐下时禁不住想,霍闻泽分裂出的这些人格,精力是不是分开计算的?   他认为自己精神算很好的了,做实验到深夜,第二天仍然能保持与平时无异的工作状态,但现在,他已经开始担心自己会跟不上对方的节奏。   看见他搅着粥,露出了一丝忧虑的神色,霍以辞关切道:“在想什么?”   他只能说:“是实验室的事,对了,你和闻泽说上话了么?”   霍以辞眸光微微一亮,点头道:“嗯,昨天在你父亲和陈医生的帮助下,我们终于聊了一会儿,他和小时候没什么区别。”   奚迟也为他们感到开心,弯起了嘴角。   “我也了解了他这些年的处境,很不容易,而我这个本是做哥哥的,却随心所欲地活着,什么也不知道。”霍以辞脸上闪过一抹歉疚,“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霍闻泽去看你画展的时候,肯定很庆幸没把你牵扯进来,觉得自己终于有能力反过来保护家人了。”奚迟笃定地说。   “说得一模一样,”霍以辞眼神里掺了点无奈的意味,“你真的很了解他。”   奚迟察觉出了一丝隐约的醋味,又听霍以辞笑道:“让我觉得更要努力了,别的方面不提,在你这我不想输给他太多。”   要出门的时候,奶糖跑过来不舍地绕着他们转,蹭完霍以辞又来蹭他的腿,缠着不让他们走。   霍以辞弯腰把猫从他裤脚上扒下来,抱起来哄道:“好了,很快就回来。”   他又掂了两下奶糖,对奚迟说:“她好像重了点,看来是跟着你很幸福,辛苦你最近这么忙还要费心照顾她了。”   奶糖喵了一声,像是在对说自己变胖的话表示抗议。   奚迟揉了揉小猫咪圆圆的脑袋,眼睛微弯:“她很乖,没添麻烦,反而让人心情好了很多。”   奶糖满意地用耳朵拱着他的手心,眯起了眼睛。   霍以辞眼里漾起温煦的光,低下头先在他手背上吻了一下,才转而亲了亲布偶猫的小脑袋,感慨道:“这样下去,我也舍不得出门了。”   等到了陈枫那里,奚迟专门把陈枫叫到了一边,问:“他这种人格切换有点混乱的状态,一般要多久能好?”   “我也说不准,但你男朋友配合得这么积极,应该最多几天吧。”陈枫回答。   看到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神情,陈主任不解,给他鼓劲道:“怎么感觉你这个家属第二天就累了,他这样最多不就是吃吃醋嘛,还是吃自己的醋,哄一哄就好啦。”   奚迟眼角抽了抽,没法跟他说,这不是哄不哄的问题。   过了几天,他忍不住问陈枫:“他……能住院治疗吗?”   陈枫睁圆了眼睛:“不至于吧,他不需要住院,熟悉的环境可以让病人心情放松,更有利于治疗。”   奚迟又把高领毛衣的领口往上扯了扯,在心里无奈地说,关键是他一点也不放松。   又过了几天,他挺着酸痛的腰,问陈枫:“他吃点安眠药的话,会不会影响疗效?”   陈枫眼睛瞪得更圆了:“你们这就感情破裂了,果然是久病床前无……”   也许是床这个关键词突然触发了陈主任的理解,他干咳了两声,有些同情地看着他道:“咱之前的室友小孙不是中医专业的么,要不你去找他咨询咨询。”   奚迟表情凝滞在脸上:“不用了。”   过了快半个月,他终于感觉霍闻泽的人格开始趋于稳定了,但所有人都察觉到一个重要的问题,霍忱一直都没有出现过。   奚迟跟陈枫讨论了这个问题,问他:“是不是因为他执着的事解决了,缺乏出现的动力?”   “我觉得不是,”陈枫表情认真的摇头,“我们不止一次尝试了催眠分析的疗法,都没有把他引出来,感觉更像是被暂时封闭起来了。”   奚迟眉心微蹙地望着他。   “根据其他人格共同构建的意象,那片空地就相当于大脑中的意识,而各个人格房屋的状态,代表他们精神的活跃程度,据他们形容,每个人都能看到,霍忱的那一扇门一直是上着锁的。”   “相当于是他们一起压制了霍忱的出现吗?”奚迟问。   “也不是,我觉得更像是一种潜意识里的保护。”陈枫道,“他们觉得霍忱会有麻烦,会遭到伤害,所以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不约而同地对霍忱这一人格进行了封锁,像是要把他藏匿起来,这恰好说明他们已经把彼此视为一体,是好的现象。”   奚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是……”   “但是这种抗拒的行为,不利于我们完成治疗。”陈枫接着说。   而且很快要开庭了,如果霍忱不能在法庭上出现,那必定非常麻烦,无法证明霍忱现在已经改变了想法,不会再作出危险的行为的话,霍闻泽这边辩护的力度也会大大降低。   “有没有什么更有效的办法把他找回来?”他问陈枫。   陈枫抓着头发愁道:“我也在指望你,你应该是他最信任的人。”   奚迟忽然想到生日时,霍忱给他的那把“钥匙”,回去插进电脑里,第一次打开了他,找到了属于霍忱的文件夹。   仅有孤零零的一个文档,他带着疑惑点开,里面什么也没有,除了三个字:我爱你。   这算什么?奚迟心跳骤然快了几拍,可以想像出霍忱把它们敲进去时,眼底狡黠的笑意。   他抱着一丝万一霍忱不是在逗自己的念头,过去红着耳朵跟霍闻泽说了这三个字,结果只是立刻被吻了上来,几个小时后在浴室里暗骂霍忱。   忽然间,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有效的办法,这段时间他经常做梦,梦见童年一些散落的片段,在湖边两个小孩的追逐奔跑。   如果自己回到和霍忱相遇的地方,也许会再次找到他。 第82章 名字   奚迟跟霍闻泽说了这个想法后,霍闻泽也觉得可以试一试,同时免不了带着醋意说几句“你是不是很想他”之类的话。   周末的时候,他们一起回了奚迟的老家。   最近天气一直很好,冬日的暖阳高照,田间小径的两边一排排整齐地种着冬小麦,空气里飘着松散安宁的气息。   霍闻泽牵着他的手,环顾了一下四周道:“感觉和记忆里没什么变化。”   “六岁的事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奚迟边说边跟他一起慢慢走着。   霍闻泽把他的手又握紧了些:“其实,后来我回来过。”   奚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   “十一年前。”   奚迟脚步略微一顿,问:“难道是我奶奶去世的时候?”   “嗯,”霍闻泽抿了抿唇,“当年是她老人家收留的我。”   奚迟心里泛起一阵酸软,他能想象当时少年的霍闻泽肯定是远远看着送葬队伍,默默地跟他一起送别亲人。   “还有就是有些担心你,你那段时间一直很难过。”霍闻泽补充道。   奚迟看着一望无际的麦田,眨了眨眼,那时候他刚高考完,得知所有人都瞒着他奶奶的病情,赶回去没过几天人就走了。   失去了心里最温暖的归属,加上他母亲马上也要组建新家庭,他那个夏天完全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的喜悦。   这时他突然想到:“对了,我当时守灵的时候,听到木门吱哑一响,过去看到有个影子闪过去,还以为遇到了什么灵异事件,不会是你吧?”   霍闻泽怔了一下:“不是,也许是霍忱,中间我有一段记忆缺失,走的时候衣服上好像是沾了香灰。”   奚迟轻轻牵起了嘴角,看来那段日子,他身边其实还挺热闹的。   转眼走到院门口,一个透明的棚子格外醒目,是霍以辞种的小花园被保护了起来,免于受到寒冬的侵袭。   揭开帘子,里面一片绿意盎然,可以想到春天它变成淡紫色花海的模样。   院门两边安了两个红灯笼,应该是邻居看冬至快到了,帮忙挂上的。   他们开门的时候,正巧碰见邻居的老头老太太相互搀扶着拐过弯来。   老奶奶喜笑颜开地打招呼:“迟迟回来了啊,还带着朋友,穿这点衣服不冷吗?”   老爷爷推了推她:“年轻人的事你少管。”   奚迟弯起眼睛:“不冷的,谢谢您的灯笼。”   老奶奶目光慈祥地打量了一下霍闻泽:“上回我就觉得你朋友面熟,没仔细看,现在越看越觉得像小时候来你家那孩子,尤其是这双眼睛。”   “都多少年了,你以为是你看的电视剧啊。”老爷爷在旁边拆台。   “就是他。”奚迟笑道。   “真好,”老奶奶笑眯眯地跟老伴炫耀,“我记性一直比你强,再过两年肯定是你先老年痴呆。”   奚迟还在跟着笑,接下来就听见她跟霍闻泽说:“你被接走以后,迟迟在家哭了三天呐。”   奚迟嘴角瞬间僵住,霍闻泽看向他,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   老奶奶还在接着讲:“声音一直飘到我家院子里,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吓得我家养的鸡都不敢吃食。”   奚迟耳廓已经红透了,又听了几句,匆匆跟两个老人告别,拉着霍闻泽进了门。   “原来你这么不舍得我。”霍闻泽意味深长地说。   “我不记得了,”奚迟躲开他的目光,“而且老人讲故事本来就喜欢夸张。”   霍闻泽盯着他唇线紧抿的侧脸:“想不出你小时候怎么哭鼻子的。”   “因为我没有哭,快点收拾一下上山了。”奚迟脸颊发热,加快步伐走到了前面。   山上的温度比走,奚迟想找到当初遇见霍忱的地方,但越是刻意回忆,越是没有头绪。   “我还是想不起来。”他有些无奈地说。   霍闻泽缓声道:“别太勉强自己,不如先想想你小时候比较轻松的记忆,你不是经常跟你爷爷上山玩么?”   奚迟深吸了一口气,呼出的白雾消散开来,放任自己回想童年那些零碎的片段,盛夏捉知了,冬天凿冰钓鱼,蒲公英开的季节,风一吹白茫茫一大片,让人忍不住鼻子发痒。   突然他眼前浮现出一幕画面,他躺在草地上睡着了,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小男孩拿起一支蒲公英,狡黠地笑着靠近他鼻尖,他惊醒后连打几个喷嚏,起来追着对方跑,又一起倒在柔软的草丛里。   记忆的阀门打开后,许多场景泄洪般地涌进他脑海中,拉钩的两只小手,黑夜里依靠在一起说的悄悄话,还有仰头看向他时那双眼睛里燃起的火焰。   就在这时他们转过一个弯,视线骤然开阔,冰封的湖泊一望无际,明镜般折射着夺目的光芒,晃得他怔然地眨了眨眼。   “就在这边,有棵很大的榕树。”   他对霍闻泽说着,往那个方向看去,连脚下弯弯曲曲的小路都没变,只是二十年间被踩得宽阔了不少。   仿佛能看见一个小男孩步伐轻快地在前面走,手里拿着一本书,后脑勺柔软的黑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奚迟坐在草地上将书摊开,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决定到树荫下去看。   刚过去他就听到了一阵可疑的窸窣声,可是旁边并没有鸟或者松鼠,他心想或许是更大的动物,带着与所有六岁小孩无异的好奇心,往声响的源头摸过去。   好像是掉进陷阱里了,他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以为会看到兔子或狐狸之类的,却猛地睁大了双眼。   居然是一个人,和他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子,抓着坑底的干枯的树根想往上爬。   两道目光交汇时,他整个人抖了一下,盯着他的眼睛非常漂亮,宝石一样,但里面的眼神让人害怕,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幼崽,随时会扑上来撕咬。   他下意识想逃,但担心走了之后这个小孩会有危险,于是鼓足勇气,走到了边上尽可能近的位置,低头看着对方。   “你怎么掉进去的,你家人呢?”   小男孩并不应声,依然直勾勾地盯着他,他觉得这目光既不是恐惧,也不是获救的激动,没有他能理解的任何感情,因此让他紧张得心脏咚咚直跳。   “你家在哪里?我去帮你找他们。”他又问。   小男孩还是一言不发。   他只能说:“那我去叫我家大人来救你。”   “不要。”   眼前的男孩终于有了点反应,神情中充满戒备,似乎对所有成年人充满着敌意,又好像怕他趁机撇下自己。   小奚迟没了办法,屏住呼吸向下伸出一只手:“我试试拉你上来,你踩住旁边的树枝。”   本以为对方也不会相信他,没想到小男孩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把他吓了一跳。   牵着他的小手脏兮兮的,粘着泥土,和他白皙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攥紧了那只手,另一只胳膊拽着地上的树藤,尽力想拉对方上来,可还差好远,他没那么大力气。   “我还是去叫人吧。”   他这样说着,底下的小男孩却依然紧紧拽着他的手,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也马上要被拉下去了。   也许他没有恶意,奚迟在心里想,只是太害怕了。   于是他也把那只黑乎乎的手握得更紧了,牵了一会儿,开口道:“你的手好凉呀。”   小男孩睫毛扇了扇,像是才感觉到自己抓着的小手很暖和,又很软,眼神出现了一丝松懈。   奚迟告诉他:“我有办法,地里有很多他们割的草堆,我去搬过来放在   男孩漠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期望的光亮,但拉着他的手依旧没有松。   “我保证很快就回来。”他一下有了种责任感,目光坚定地看着对方说。   小男孩终于放开了他,奚迟马上跑去田野间搬草垛,他小胳膊小腿的,一次只能抱动一点,反复跑了不知道多少遍,一直到天空都被晚霞染成了橙红色。   那个男孩爬上来后,奚迟才看清他衣服上沾得不是泥印,而是一大片干涸的血迹,脸颊上也有,令人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吗?”他忙抓起对方的手腕问。   小男孩顿时脊背紧绷,眼里染上了和年龄不符的阴翳,但奚迟没看见,只顾着在他身上找伤口,最后只在小腿找到一道破了皮的划伤。   这个口子可以流那么多血吗?他不太明白,只知道要快去诊所。   但小男孩怎么也不动,说有坏人正在找他,奚迟为难之中想起:“我爸爸也是医生,我家有个药箱,你等等我。”   回来的时候,他背了满满的一个书包,先拿出了瓶碘伏。   “我看我妈妈受伤的时候,爸爸就是这样给她抹的药,”奚迟歪着脑袋,小心地用沾了碘伏的棉签涂了涂伤口,“好像要多抹点。”   男孩一直低头看着他一眨一眨的眼睫毛,因为跑得太急粉嘟嘟的脸颊。   涂完药,他又从包里变魔术一样掏出吃的喝的,毛巾,还有自己干净的衣服。   “这是我奶奶刚蒸的包子。”他递过去,香味顿时溢满了四周,然后忽然想起来,“你得先擦手。”   小男孩擦干净了粘着尘土和血渍的手,捧着热乎乎的包子愣了一下,接着像是饿坏了,立马狼吞虎咽起来。   奚迟觉得他这样一点也不吓人了,弯起眼睛:“我叫奚迟,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   “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呢。”他惊讶地说,“那我该喊你什么。”   他随手翻开了自己带的书,正巧翻到一页中间画了个圆圈,是他给不知道意思的词做了记号,刚去查过词典的。   他觉得很合适,因为对方刚才在阴冷的洞底,握住他的手时,眼神中露出的光芒格外明亮,让他心里被点燃了一朵小火苗,第一次有迫切地想救一个人,想保护一个人的感觉。   “我叫你忱忱吧,热忱的忱。”   奚迟一边说,一边在他手心里写了一遍。   小霍忱感觉手心痒丝丝的,太阳晒过一样发着热,抬头看向他:“嗯。”   当年困住霍忱的深坑早就被填平了,奚迟走在旁边,因为落叶和泥土脚步微微滑了一下。   “小心。”身旁的人立即牵住了他的手,“你手怎么这么凉,看来霍闻泽只顾着吃醋,都不知道帮你暖暖手。”   奚迟转过脸,对上了霍忱漾起笑意的眼睛。   “宝贝,想不想我?”霍忱靠近他小声问,“说实话,你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   奚迟眼里因为重逢泛起的动容顿时滞住,耳根泛起热度:“没有。”   他想了想评价道:“你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   霍忱把他双手拉起来,一左一右贴在自己侧脸上:“原来你那么喜欢当年的我,怪不得一捡到我,就迫不及待给我命名,把我据为己有。哎,我那时候刚出来,话都不太会说呢,就被你盖了个戳,只能天天想着你了,可怜。”   奚迟根本不想接他的话,捧着他的脸道:“你这段时间究竟去哪了?”   “真的被关在小黑屋里。”霍忱表情一下认真起来,“里面什么也没有,上着锁,无论如何都推不开门,突然我听到你喊我的名字,头顶就打开了一扇天窗,你伸手进来猛地把我拽了出去。”   奚迟怔怔地看着他:“真的么?”   霍忱眼睛一弯:“嗯,这是你第三次救我的命了,宝贝真是我的英雄。”   奚迟被他说得脸上发烧,明明他认识没多久就把对方忘记了,反而是霍忱一直在跟着他,保护他。   仿佛是名字给出去之后,赋予的意念也随之转移。   他把手放下来跟霍忱说:“快下山吧,天都要黑了。”   “嗯,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霍忱走在他旁边道。   奚迟听在耳朵里总觉得不对劲,又听他问:“你知道我在小黑屋里都想了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奚迟警惕地加快了脚步。   “我在背你给我买的书,想象万一有一天能出来,你发现我这么乖,会很开心。”霍忱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奚迟扭头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霍忱勾着笑上前凑到他耳边道:“然后你就会奖励我……”   听到一半奚迟就再次加快步伐,脸上皮肤迅速飞红:“这绝对不可能。”   霍忱追上去牵起了他的手,时隔多年,再次从这条曲折的小道一起走出去。 第83章 报恩   越往山下走天色越暗,路旁的树枝上都结了一层霜,霍忱手里的灯光照着前面的路,另一只手跟他十指交握在一起放在衣服口袋里,体温在掌心互相渗透。   找回这一段童年记忆后,奚迟接连不断地想起了不少他们相处的细节,因为封存太久刚刚揭开,感觉格外崭新鲜活。   以一个成年人的角度看当年的自己,简直胆大到吓人,因为霍忱说有坏人在找他,想要杀掉他,他就真的把霍忱藏在了湖边的小木屋里,每天从家里偷偷拿吃的给他,甚至趁爷爷奶奶都出去时,抱了被子运上山。   就这样一连过了好几天,因为他饭量直线上升,还一往外面跑就是一整天,终于引起了奶奶的注意,问他是不是偷偷捡了小狗小猫养,他只能紧张地绞着手指摇头。   有一天霍忱发烧了,他过去看到对方蔫蔫的,过去一摸额头滚烫,他没法求助爷爷奶奶,只能掂着脚尖给他爸爸打电话,问人发烧该吃什么药,奚长明觉得奇怪,问了几句还是告诉了他。   他拿着攒的零花钱去诊所买了药,赶紧跑过去喂给迷迷糊糊的霍忱,还差点被咬了一口,到了晚上,他躺在床上放心不下,蹑手蹑脚地偷溜出去。   好在霍忱夜里已经好转了很多,他们挤在一起,像互相取暖过冬的小动物似的,叽里咕噜地小声说这话。   他跟霍忱讲了自己生活的城市,说那里没有这么亮的星星,但是有烟花,每年中秋节他们家都会一起去看。   霍忱看起来并不懂什么是烟花,他形容了半天诸如“就是像火焰一样在天空砰地炸开”,也没让对方明白,只能说“等你能出去了我带你去看吧”,两个小指头勾在一起就算约好了。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才实现。   等奚迟提起他们有一次爬树的经历,霍忱忽然在旁边酸溜溜地说:“这个是霍闻泽,你记混了。”   奚迟一愣,和现在不同,小时候的他还没法清晰地分辨他们两个。   记得早上过去,他看见霍闻泽脸上挂着泪痕,忙问怎么了。   霍闻泽带着鼻音道:“我找不到我哥哥了。”   “我可以和你一起找,”他安慰道,“别担心,忱忱。”   霍闻泽愣愣地说:“……可是我不叫忱忱。”   一番交谈后,他终于知道了对方本名叫霍闻泽。   改过来后没过半天,霍忱又定定地看着他问:“你在叫谁?”   他六岁的思维不能理解这些,糊里糊涂地过了几天,霍忱突然拉住他,眼神直勾勾的:“我和他,谁是你最好的朋友?”   他因为觉得太莫名其妙,被盯得直接哭了出来。   小霍忱马上松开他,眼睫失措地眨了眨,过了会儿才憋出句:“你别哭。”   转眼,长大后的霍忱在口袋里捏了捏他的手道:“看,我从小就怕你。”   奚迟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好像没看出来。”   霍忱牵起唇角,过了一会儿忽然说:“要是当时没被抓住就好了。”   “你总不能一直偷藏着吧。”奚迟道。   “有什么不好,”霍忱满不在乎地说,“你天天来喂我,还偷偷陪我睡觉。”   被奚迟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他接着道:“反正霍闻泽那个家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只有你和我有关。”   奚迟心里又像被戳了一下,泛起酸麻的感觉,默默把他的手牵紧了一点点。   小时候他“窝藏”霍忱也就一个星期左右,被发现是因为一群来湖边玩的小男孩,他们一直看他不顺眼,因为他不跟着玩泥巴调皮捣蛋,不是看书练字就是帮奶奶干活,让他们在对比之下天天挨骂。   为首的孩子说这是他的地盘,让他们滚,还冲他扔石子。他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身边一团影子就嗖地冲出去了,霍忱像只被激怒的野兽幼崽一样,两三下把比他高一头多的男孩按在地上,拿起旁边的石头就往他头上砸,他及时出声制止,那小孩才只是被砸了个大包。   他们回去一告状,霍忱的事也瞒不住了,被揪回去后,一向慈祥的奶奶拿着扫帚追着他打。   边追边骂:“我看你真是个闷不作声干大事的人!你以为他是个猫还是狗,活生生的人都敢拾,给你出息了!”   他爷爷在旁边摇椅上捋着胡子和稀泥:“哎呀,迟迟也是好心嘛。”   一片混乱中,霍忱突然上去咬在他奶奶举扫帚的手腕上,他奶奶甩都甩不掉,骂道:“还真是小狗!”   邻居在门外凑过来看热闹,不忘煽风点火:“听说你家迟迟给你们捡了个童养媳哇。”   气得他奶奶跺脚:“今天谁都不许吃饭!”   他爷爷在旁边悠悠然地说:“是谁家煮了红烧肉,真香啊。”   想到这,奚迟有点想念他奶奶做的红烧肉了。   他们两个人走到家门口,拐角突然出来一个人,黑漆漆的环境里让他心里一紧。   邻居家奶奶也吓了一跳,把手里的饭盒递给他们:“哎呦,才回来啊,家里做了点红烧肉和丸子,想着给你们送点。”   奚迟连忙把手从霍忱手里抽出来,接过来道:“谢谢奶奶。”   老奶奶眼里含着慈爱的笑,小声咕叨道:“真是童养媳长大了,也好也好。”   时间太晚了,他们决定待一晚上明早再回市里,乡下的房子没有暖气,盖了一层被子后还是不太够,他准备去再找一条被子铺在上面。   霍忱跟着凑过去,往柜子里看,忽然发现了目标:“这是什么?”   奚迟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眼神一顿,大红色的,缎面的,露出来的部分用重工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他挪开目光,清了清嗓子道:“我奶奶亲手缝的,她那时候眼睛越来越差了,就想着提前做一床被子给我结婚用,现在反正也用不上了。”   他说完,故意把它往里面推了推,然而并没有制止住霍忱的心思。   耳边的声音如他所料般响起:“我要盖这个。”   奚迟脸颊一下热了起来,拒绝道:“不行,结婚的被子哪能乱盖。”   主要是想象一下他们裹着大红喜被的画面,让他觉得屋里气温直直上升了几度。   霍忱绕到他面前,琥珀色的眸子里含着委屈的光:“这不就是奶奶专门给我这个孙媳妇绣的被子吗,为什么我不能盖?”   奚迟表情一滞,关上柜子坚持道:“少装可怜,就是不行。”   结果霍忱缠了他一个晚上。   “不盖那个被子我睡不着。”   “那就别睡了。”   “宝贝,你看我在小黑屋表现那么好,我只有这一个心愿。”   “……”   “你是不是等着和别人一起盖呀?”   “……”   黏得奚迟受不了,最终还是把那条被子抱了出来。   崭新的大红色龙凤呈祥喜被铺满了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躺进去的时候他耳朵比被子还红,手脚都别扭起来,索性闭上眼睛把脸转向另一侧,淡淡地说:“灯在你那边,关灯。”   霍忱根本没动,目光落在他身上,在锦被一大片艳红的映衬之下,露出那段侧颈肤色莹白,仿佛碰一下就会染上相同的绯色。   奚迟听见耳后传来低沉的声音:“你真好看。”   他呼吸顿了一下,霍忱现在又看不见他的脸,对着后脑勺也能夸得出来。   “小时候我走的前一天,也这样看了你一晚上。”   奚迟听见后猛地转过脸,不解地问:“为什么?”   “想记住你的样子,怕以后找不到你。”霍忱看进他的眼睛,眸中藏着灼人的光。   他想到还是小孩子的霍忱,也这么直勾勾盯着睡熟的他,眉心轻轻拧起来:“看来你从小就是变态。”   听他这么说,霍忱眼底反而漾起了笑意:“后来你长大了,为了巩固记忆,我只能时不时在你睡着的时候去看看你。”   奚迟一怔。   “所以你闭着眼睛的模样,我不用看也最清楚。”霍忱仿佛猜到了他刚才的想法,回答了他的疑惑。   奚迟心说没见过把偷窥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也不知道以前偷偷潜进来看他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唇线抿起瞪了他一眼。   但他现在脸上皮肤也被缎面映得微微透红,显然没什么警示力。   霍忱眼神反倒更加晦涩,垂眸吻上了他的唇,毫不犹豫地撬开了他紧闭的唇线,就像那些晚上盯着他时的遐想一样,勾住他来不及反应的舌尖,贪婪地汲取着他的味道,直到他被亲得气息都乱了,只能用模糊的鼻音抗议,才把他放开。   霍忱恋恋不舍地在他唇角亲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道:“好了,该我信守承诺了。”   “什么?”   他刚问完,霍忱就钻了下去,声音隔着被子闷闷的:“好好报答你。”   “哪有这样……”   说了一半,他声音就陡然变了调,垂下眼睛,却发现这大红的绣被隆起微晃的画面,比直接看还要让人面红心跳,难捱地移开了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霍忱的“好好”报答细致而漫长,比起耐心温存,更像是勾着他一点点磨他。   “霍忱……”他声音喑哑地开口,“你就是这么报答我。”   霍忱立即钻上来,使坏般地刻意舔了下唇:“你不满意么?”   他想把对方踹下去,霍忱看他眼含潮汽地瞪向自己,按捺着冲动,目光一片纯粹:“你有什么要求直接提,反正我今天是为了报恩,什么我都会照做的。”   奚迟抓住他的衣领,咬着牙道:“……快点。”   霍忱再次低头吻了他,终于泄漏出唇间的笑意:“好。”   …… 第84章 晚安   拼图的最后一片终于归位,回到A市后,霍闻泽继续按原计划进行治疗。   陈枫很不可思议地对他说:“没想到真行得通,你太神奇了,我们尝试那么多种方法也没把他叫出来,要不你也一起参与后续的治疗吧?”   没等奚迟回答,这个提议就被他自己否定了:“不行不行,人格之间讨论到跟你有关的话题都会很激动,把你拉进来的话,还不得打起来。”   奚迟无奈地笑了笑:“还得靠陈主任了。”   “其实到后期我也起不上太大作用,”陈枫挠着头发说,“现在主要是奚老师亲自上阵,大佬就是不一样,病人跟他沟通都像被喂了吐真剂一样,不过你男朋友配合得这么好,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奚迟问道。   陈枫嘿嘿一笑:“人不都想在岳父面前好好表现么,何况还有竞争对手。”   看到他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陈枫笑得更欢了,他们一起看向不远处,霍闻泽刚结束今天的疗程,正在和奚长明边走边聊着什么。   感觉到他们的视线,两人抬起头,霍闻泽和奚迟对视了一眼,眼底泛起暖意。   奚长明目光和煦地扫在他们身上,笑容和所有慈爱的父亲没什么不同,又在奚迟转回去时,神色里掺上了一丝忧虑。   霍闻泽的情况一天天逐渐稳定,各个人格已经可以通过交流,来协商彼此的出场时间,总体还算和谐,除了在某些特殊的时间段偶尔会起争执。   万众瞩目的赵鹏升案也终于尘埃落定,赵鹏升知道已经无力回天,将自己的罪行悉数供认,人证物证齐全,一审被判处死刑。   根据他的证词,又源源不断地牵扯出了更多人,包括他的亲戚、属下、曾经共同牟利的合作伙伴,甚至是收受过贿赂的官员,落网的人越来越多。   每天都有新闻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传播,市民们一边骂一边觉得大快人心。一桩事情了却,大家的关注度自然更多地转移到了霍闻泽的事上面。   这段时间有不少认识霍闻泽其他人格的人出来发声。   【我跟朋友在KiligGarden订了几次花了,老板真的是个特别温柔的人,每次都会根据我们的故事画图设计花束,我决定跟暗恋对象表白的时候他还鼓励了我好久,想到他被牵连进去我就很难受。】   【野火乐队好几年的粉丝了,我觉得说霍野是他们乐队的灵魂不为过,创作才华是圈里公认的,我还等着再去听他们的现场呢,哎,谁知道会这样。】   【我和Orcas是一起参加过网络安全挑战赛的队友,在网上认识也有几年了,之前有人巨额雇他做违法的勾当,他不光拒绝还把对方网站黑了,平常说话也跟我高中的弟弟似的,你说他对其他人格的犯罪计划知情,我百分之一万不相信。】   【霍知来我们系旁听过专业课,顺便拿了个第一,我们以为只是学神,原来人家是用分裂出来的一点时间自学,实在佩服,除此之外还一起打过游戏,就是普通大学生的样子,希望不要有事。】   关于霍闻泽的案子该如何落幕的讨论也愈演愈烈。   【绝对该判无罪吧,主人格难道不无辜吗?就像有人把你的身体抢走了,自己的生活被打乱了,做的事还要你来承担后果。】   【可分人格本来就是主人格的一部分呀,人家都说分裂是有缘由的,又不是附身,我觉得该负责任,不然想到这样的人随便出现在我走的街上,我都会害怕。】   【最好的结果就是融合,国外不是有案例么,主人格的生活也能回到正常。】   【可是我看那些帖子,感觉那些人格也有自己的人生,直接融合没有自己的意志,不就等于死了吗。】   【要我说那个极端的人格最后也放弃了计划,做的事直接促进了破案进度,不是他也没有现在的这么多犯人落网,为什么不能有第二次机会?】   奚迟听见旁边传来声音,收回了落在屏幕上的目光。   一开始他无意瞥见这些讨论都会刻意回避,到现在也能心平气和地看一看了。   高昊和安妍走进办公室,安妍直接看着他道:“师弟,我觉得你这几天有点焦虑。”   “是么?”奚迟微愣了一下,回头看着她。   “你看今天你们组的小住院医开错药被你发现,你批评了他十分钟。”安妍举例说明。   高昊点头附和:“开错药是得好好训一顿,但平时你会让人自己反省,不会浪费十分钟说他。”   奚迟又愣了一下,觉得这两个人好像观察得比他自己都细致。   安妍认真道:“我是来劝你休年假的,你前两年都没休,现在不去什么时候去?”   “是啊,”高昊也说,“你上个月做那么多手术,这个时候申请,主任不可能不同意。”   他知道高昊说的“这时候”是指离霍闻泽开庭没几天了,去找主任提的时候,主任什么也没问,直接签了字摆摆手让他去好好休息。   正好霍闻泽的治疗也结束了,交往了几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连续不断地观察自己男朋友。   他带霍知回了实验室,实验室里其他老师学生都知道,但没人反对也没人声张。   “这批小鼠接受干细胞移植满一个月了,今天要做脑电图和组织切片,你来吧。”他对霍知说。   霍知没想到身份暴露后,还能继续完成实验,眼神顿时亮了起来:“真的?”   奚迟点了点头,唇角微弯:“但是你只能白打工了,最后论文估计没法带你名字。”   “我愿意一辈子替你白干。”   霍知说着,飞快环顾了一下空无一人的实验室,上前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白大褂。”奚迟提醒道。   霍知眼带笑意地松开他,乖乖抓小白鼠去了。   他看着霍知熟练的操作,心里觉得真的一辈子有个人替自己做实验也不错,然后迅速反省了一下这种剥削的思想。   准备离开实验室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奚迟从实验室柜子里拿出一个东西给霍知:“对了,这个还没给你。”   霍知接过来,发现是一张奖状,本学年《手术学》课程的最佳学院奖,盖着学校的印章。   霍知指尖轻轻发抖,过了几秒,抬眼望向他时眼圈泛着红。   “这不是我写的,”奚迟告诉他,“是教研室的老师们评的。”   霍知动容道:“谢谢奚老师。”   奚迟眼皮跳了下,感觉以两个人现在的关系,他这样叫听起来有点限制级。   “咳,以后别这样喊我了。”   霍以辞从之前退掉的花束订单里,找出了几个让他感到特别抱歉的,联系了单主问他们是否愿意接受赠送。   其中一单是个女孩子给自己朋友订的,那个女生在ICU住了很久了。   奚迟跟他一起坐在花店的长桌边,很不忍心地告诉他:“ICU不允许送花。”   霍以辞拿速写本的手顿住了。   “因为一个是无法保证灭菌,一个是有花粉,会对有些病人的气道造成负担。”奚迟解释道。   霍以辞了然地微微点头,表情有些犯难。   奚迟也觉得很遗憾,一束花确实会给病人灰暗的生活带来些许亮色,这时他看见霍以辞眼睛忽然弯了弯。   “多肉植物和一些蕨类组合在一起,倒也可以制造出花园一样的景观,放在玻璃罩里应该没问题,还可以一直生长。”   他心情也跟着明亮了些,霍以辞很快在纸上设计完草稿,然后在花店养的多肉中挑选了一番,把准备用的植物小心地转移出来。   奚迟看图纸上的工程量不算小,就提出:“我和你一起做吧?”   霍以辞撑着下巴望向他:“那我会舍不得把它送给别人。”   “我是真的觉得很有意思。”他知道霍以辞是不想让他沾泥土,坚持道。   霍以辞笑眼温润:“好。”   盆景一步一步变得完整,多肉植物错落有致地生长,不同色彩相互映衬,稍高的蕨类被当作树木,好像真实的花园被变小了许多倍一样。   霍以辞用防水的颜料在薄木片上画了个荡秋千的女孩,将秋千绳子固定在树枝上,指尖轻轻一推,真的会晃来晃去。   奚迟正给土上铺小石子,抬眼看到这一幕,不禁弯起了眼睛。   霍以辞正准备让他看,垂眸却和他的目光碰到了一起,缓缓靠近他,手抚上他侧脸吻了他的唇。   分开的时候霍以辞看见他脸上留了一点颜料,忙伸出手想帮他擦掉,却又添了一道。   “对不起,”霍以辞抱歉地笑笑,“刚才你笑得我一下有点晕。”   杜小倩端了花茶站在拐角,看到这一幕,嘿嘿一笑,又转头走了。   如同霍野所料,周雷最后还是憋不住来找他。   “想通了,我家亲戚和霍忱的拉拉扯扯,跟咱俩有啥关系?”周雷依旧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我们准备再去Norns来一场演出,没你不行啊。”   霍野散漫地笑着,在他肩上捶了一拳:“你现在签公司了,还敢这么瞎搞?”   “怕什么,破公司还能圈住我,一句话来不来?”周雷挑衅般地挑了挑眉。   奚迟在旁边听着,霍野忽然转过脸看向他,好像在等他开口。   周雷瞪大了眼:“我的天,野哥,我认识你的时候,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怕老婆。”   霍野完全不在意周雷的嘲讽,继续勾着笑看他。   奚迟当着别人的面,被他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去吧。”   他们这场演出约等于感谢性质的,只把消息发给了一些喜欢他们比较久的乐迷。酒吧老板跟他们关系好,直接豪迈地包了全场的酒水,因此这一场虽然人少,气氛却直接被推到了顶点。   奚迟依旧坐在他第一次来时那个位置,斑斓炫目的灯光不停变化扫在他眼皮上,耳边充斥着疯狂的尖叫声。   舞台后面屏幕上WildFire的猩红色字体像火焰一般燃烧,乐队四个人也沉浸其中,极力地宣泄着胸腔中的狂热。孟一文边抱着贝斯蹦边甩动头发,周雷把鼓槌在空中转了几圈,敲下去的时候,晶莹的汗珠也落在鼓面上,一起被打碎了飞溅起来,施焱把挡在眼前的头发撩上去,像到了世界末日一般拼命嘶吼着。   他的目光落在霍野身上,霍野额前碎发微乱,扫弦的动作带着种不羁的张狂,完全和贯穿全场的音乐融为一体,灼人的火焰在那双浅色的眸子里燃烧,在触及他的时候又勾起了一抹笑意,冲他轻轻眨了下眼。   四周狂热的呼喊钻进他的耳朵,奚迟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他觉得这叫声吵得人头疼,而现在他没有丝毫的抵触了,甚至心跳也跟着激扬起来。   可能这就是心境不同,感觉不同。   一场演出结束,霍野他们四个带着一身沸腾的热气在他身旁坐下,孟一文坐在奚迟另一边,问他觉得怎么样,被霍野扫了一眼。   施焱冲孟一文笑道:“你离他太近了。”   孟一文赶紧离远了一点。   周雷满脸嫌弃:“小情侣真烦人,你干脆给他盖个戳呗。”   霍野直接揽过他,猝不及防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奚迟猛地后撤,想到酒吧里还都是人,脸上发热:“你干什么。”   “不好意思,”霍野笑道,“太激动了。”   周雷站起来搓着胳膊:“散了吧散了吧,这酒是喝不下去了。”   等轮到霍言清出来的时候,他想一直黏着难得闲暇的奚迟,却接到了郭一亮的消息。   之前恬恬被拐的时候,他们掀开了儿童色情网站的一角,后来就做了个钓鱼网站,通过追踪用户来把这些龌龊的地带一网打尽,这次郭一亮追踪到又有死灰复燃的网址,但是一个人搞不定。   奚迟看他恋恋不舍的样子,就搬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看论文。   听着旁边清脆的键盘敲击声,奚迟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他侧脸上。   霍言清神情很专注,眼里倒映着屏幕上的光,指尖的动作却越来越慢,耳朵悄悄变红,转过来跟他说:“哥,你这样看着我,我会很想亲你。”   他目光一顿,霍言清已经凑过来在他唇上一连啄了好几下,才心满意足地扭回去。   奚迟也把眼神重新放回到屏幕上,降低对对方的干扰。   可是没过几分钟,霍言清又挤到了他身边,小声道:“你不看我我也想亲你。”   说完,霍言清又“啾啾啾”地从他脸颊上一路亲到嘴唇。   就这么磨磨蹭蹭地,在郭一亮发来的很多个问号中把活干完了。   收好电脑,霍言清钻去了厨房,因为上次在街边一起买的牛轧糖奚迟说很好吃,他就决定自己做一批更好的出来。   做好之后房子的每个角落都充盈着甜甜的香味,闻得奶糖一圈圈地围着厨房门转。   好像受到了感应一样,他家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奚迟跟霍言清一起去开门,看见扎双马尾的小姑娘站在门口。   “哇,好香啊!”恬恬忘了要说什么,先深吸了一口气。   霍言清笑道:“是牛轧糖,你要吃吗?”   恬恬拼命点头:“要要要。”   进来之后她吃完牛轧糖,又被猫吸引住了,跟奶糖玩在一起互相蹭来蹭去。   奚迟看她是一个人来的,以为她又是偷偷跑过来,认真地跟她说:“上次你不是答应过我们不会再自己乱跑么?快和你爸妈联系一下。”   恬恬这才一拍脑门道:“哎呀,我爸妈还在楼下呢,我都忘了,咱妈让我上来问问,你们要不要回家吃饭。”   奚迟和霍言清哭笑不得地对视了一眼,奚迟不知道他母亲怎么就改变了念头,问霍言清:“你想去么?”   霍言清犹豫了一秒:“看你的决定。”   奚迟想起霍言清上次见他家人后激动万分的模样,觉得他一定很渴望被他家里人认可,在出事后方琴反对的态度,应该让他有些失落。   打算去之后,霍言清装了一盒子牛轧糖,下楼后先把糖递过去,乖巧地喊了声:“阿姨好,叔叔好。”   方琴拿着糖,看见他弯弯的笑眼,心里最后一丝芥蒂也消失了。   她最近经常在失眠的晚上思考,奚迟看起来是不可能被说服了,难道真要一直都不联系?而且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他救过自己儿子,又救了自己女儿的事实摆在眼前,总不能恩将仇报。   于是她牵起嘴角,有点别扭地说:“嗯,言清还是个好孩子。”   恬恬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帮腔:“哥哥也是好孩子,大家都是好孩子。”   过去吃过饭后,一轮圆月已经爬上了树梢,他们走在回家的路上,奚迟忽然感觉到身边人步伐轻快了很多,牵着他的手一晃一晃的。   应该是六岁的霍闻泽,因为太小了没办法交流,他最近偶尔会在其他哥哥商量好的时间出现,然后那个人格就会要求加时,引发一系列的争论。   小霍闻泽晃着他的手,奚迟不禁问道:“发生了什么好事,这么开心?”   “不知道,”小霍闻泽响亮地回答,“但就是很开心。”   奚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因为小朋友要早早睡觉,奚迟也跟着他提前躺在了床上,告诉他:“我送你一个礼物。”   霍闻泽眼神亮了:“什么礼物?”   奚迟眼里泛起柔软的笑意:“其实不是我送你的,而是你的迟迟送你的。”   霍闻泽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睁圆了眼睛:“真的吗?他知道我啦?是什么东西?”   奚迟拿出来递给他,是一张已经旧到纸张有些泛黄了的画,画的是最普通的蓝天、白云、烟囱房子和小人,一看就知道这孩子未来没有当画家的可能。   小霍闻泽却像宝贝一样拿在手里,指着边角上写的名字和班级,惊喜道:“这就是迟迟写的字!就是他,是他送我的!”   奚迟心说要找一张自己一年级画的画也不容易,好在他母亲把他小时候的东西都收藏得很好,刚才回去翻了半天还是找到了。   看到他睡觉还要把画抱在怀里,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奚迟忍不住笑着想,真是傻乎乎的,眼圈又有一点点酸。   他把霍闻泽额头前垂下来的碎发拨开,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轻声道:“晚安。”   霍闻泽不知道是不是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咕嘟了一句:“迟迟晚安。”   窗外清亮的满月已经升到了半空,今晚应该是个幸福的团圆夜。 第85章 宣判   开庭的前一天,奚迟感觉到霍闻泽的情绪很不稳定,一点小的刺激都会导致人格转换,而且所有人格都特别黏他,恨不得挂在他身上。   奚迟理解这种心情,对于他们的行为也是无限的纵容,结果一天下来可以说是精疲力尽,抬一下手都觉得累。   然而就算这样,晚上关上灯相拥而眠时,他一时还是睡不着。他闭着眼睛,感觉到对方也没有入睡,搂着自己腰的手臂收得特别紧,呼吸也放得尤其轻。   黑暗中一道目光在他的脸上描摹着,仿佛化成了真实的触须,在他皮肤上滑行缠绕,想要把他包裹起来,让他莫名觉得痒丝丝的。   过了片刻,他撩起眼帘,开口唤道:“霍忱。”   “嗯。”霍忱搂着他回应道。   奚迟坐了起来,按亮床头的台灯,看着他说:“你也睡不着的话,不如起来干点别的。”   霍忱眸光瞬间一亮:“你说真的?”   奚迟却穿上衣服下了床,带他到客厅里,打开了电视。   “不会是要加急给我复习法律知识吧?”霍忱语气里勾着懒洋洋的笑意。   奚迟在柜子里找出一盒光碟,拿给他看:“你上次不是说,想和我一起看这个么。”   霍忱落在封面上的视线顿了顿,是《机器人总动员》,他之前恶作剧一般地放在奚迟家的礼物,他们十几年前一起看的第一部 电影,虽然中途因为意外被打断了。   他喉结缓缓滑动了一下:“好。”   客厅的灯没开,屏幕上莹莹的光映在他们脸上,好像真的置身于电影院里一样。   画面里出现了呆头呆脑的小机器人瓦力,在废弃城市里滚动生锈的履带,日复一日地把垃圾压成一个个立方体,回家看人类遗留下来的最后一卷歌舞片录像带。   偶尔会捡到一些特别的东西,一个魔方,一只银色的打火机,一串小彩灯,就当作宝贝一样收起来。   奚迟静静地看着,霍忱也没出声,因为一张可以捏的泡泡塑料纸同时会心一笑。   “上次你也在这里笑了,”霍忱突然开口,“但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笑。”   他转过来,看到霍忱眼睛狡黠地弯起来道:“后来我找了很多泡泡纸试了一下。”   奚迟想起来,有次他好像是收到一个快递,以为里面有别的东西,结果扯了半天全都是气泡塑料袋。   他不禁笑道:“也就你能干得出来。”   电影里瓦力单调的生活终于被打破了,他的同类随着飞船从天而降,是一个纯白色闪闪发亮的小机器人。   瓦力开始练习微笑的表情,把所有珍藏的宝贝都献给Eva,和每个坠入爱河的傻瓜一样。   他带她去围栏边上看夕阳,落日余晖洒满了整个被抛弃的城市,然后学着歌舞片的结局想牵她的手。   屏幕上,瓦力像铲子似的金属小手忐忑地伸过去,牵住了Eva。   屏幕外面,奚迟也感觉到温热的触感覆上了他的手背,把掌心转过来,手指自然而然地交握扣紧,仿佛这一幕早就该发生了一般。   第二天早晨,他跟霍闻泽一起在洗手台前站着刷牙,做早饭吃早饭,然后一起出发。   出门之前,他给霍闻泽理了理领口,霍闻泽凑过来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像是要随便去上个班。   霍闻泽的案件在省高级法院进行公开庭审,因为情况特殊,还没开庭法院直播庭审过程的网站就被挤到崩溃,讨论热度空前高涨。   受邀的媒体和其他旁听人员陆续进场,奚迟在旁听席坐下后,看见霍闻泽的父母就在不远处坐着,神情凝重脸色灰败,他不知道这两个人会不会有一丝的后悔,不过就算有也晚了二十多年,没有任何用了。   旁边的陈枫看见他的眼神,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很快,审判长宣布庭审开始,全场肃穆,审判长核实当事人以及合议庭的组成人员名单。   “由于本案当事人精神状态的特殊性,对当事人进行联合鉴定的三名精神医学专家,以及一名犯罪心理学专家,将共同作为专家证人出庭,并特别允许旁听庭审过程……”   奚迟闻言,目光越过了法庭中央严肃的空气,落在专家证人席上。   奚长明和其他两位国内的权威专家都端坐着,目不斜视,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但看到对方坚毅的侧脸线条,奚迟心情还是莫名平稳了很多,仿佛小时候生病看见奚长明,就觉得这病总会好的。   很快庭审进入了调查阶段。   公诉人开始对霍闻泽进行询问:“根据证词,你对次人格‘霍忱’的犯罪计划并不知情?”   “是的。”霍闻泽回答时眼神沉稳而坚定,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公诉人接着问:“但他在犯罪活动的筹划阶段,必定要购买物资,联系共犯,你在和他共用一个身体的情况下,是如何被他隐瞒下这一切的?”   “他买通了我身边的人,通过物理方法以及药物对我实施了精神控制。”霍闻泽顿了一下,问道,“我是否能申请让霍忱出来继续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对细节我仍然不是完全了解。”   公诉人望向审判长,审判长颔首同意。   一瞬间的功夫,法庭里所有人都看见霍闻泽表情和眼神变得截然不同,仿佛被新的灵魂俯身一般,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人敢确信这是真的。   霍忱脸上收起了往常漫不经心的表情,看着公诉人的眼睛,语调平淡地开口:“那就由我来接着讲,在偶然的情况下,我发现霍闻泽的助理和我似乎有相同的目的……”   全场一片哗然,受邀的媒体激动地高举镜头,大家都是第一次看到人格切换的场景,旁听席发出的噪音几乎要盖过霍忱的陈述,审判长不得不开口维持了好几次秩序。   霍忱继续说了下去,并没有回避任何真相,眼神平静地讲述完,又把控制权交还给了霍闻泽。   接下来的庭审过程中,霍闻泽和霍忱的人格交替出现,有条不紊地回答了公诉人的所有问题,霍闻泽的律师也提供了大量的视频、录音,来证实事发时霍闻泽的确丧失了自主能力。   明明进行得很顺利,奚迟心跳却没来由地加速,手心渗出细汗。   照现在的趋势,霍忱看起来完全不打算替自己辩护,也并没有提自己放弃杀人计划时的善念,而是反而把重点放在对霍闻泽的迫害和威胁上。   他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听见自己太阳穴的血管在一下下跳动。   果然,在他们现在看不见的地方,舆论的天平逐渐倾斜,网络平台上原本认为主人格不能脱罪的人,看法也开始有所改变。   【主人格确实好惨啊,童年不幸,分裂出来的人格夺走了他的人生,如果还要替对方背罪,那太可怜了。】   【分人格也没那么坏吧?最后那两个孩子还是他救的,造成这些悲剧的主使又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   【分人格出现的目的不是保护主人格吗?为什么他会这么恨主人格啊?】   【我倒觉得他一点也不恨主人格,这个办法其实挺高明的,法律需要绝对的善恶,最后去强制治疗总比坐牢好吧。】   法庭上,检察官的问题角度逐渐刁钻起来。   “霍忱,在丁立森企图烧毁国家实验室一案中,你曾在现场诱导丁立森服毒自尽,在仁济医院前副院长吕强受贿一案中,你曾威胁他更改不正当的人员调动,诸如此类,与主人格霍闻泽的男朋友密切相关,是否可以认为你和主人格之间情感存在互通?”   “公诉人所说与本案无关,我方拒绝回答。”霍闻泽的律师立即开口道。   然而审判长并没有同意他拒答。   奚迟差不多知道其中的意思,如果霍闻泽对他的感情能和霍忱共通,那仇恨也可以转移给霍忱,从而“指使”霍忱去报复。   他感觉到有媒体的镜头转过来,对上了他的脸,他当作没感觉到,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看霍忱准备如何回答。   “你的动机是什么?”检察官追问道。   霍忱突然露出了一个轻佻的笑:“抓到霍闻泽的把柄,迫使他同意我的计划,之前的调查也查得很清楚了,我是三个多月前给霍闻泽男朋友发的第一条消息,认识他也才三个月。”   他说着转过头,目光漫不经心地扫在奚迟脸上:“如果我喜欢他的话,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奚迟视线和他交缠在一起,一触即分,接着垂下了眼帘,表情看不出什么起伏。   呼吸划过他的嗓子,摩擦得黏膜微微作痛,他现在才意识到,他们认识真的只有三个月而已,在他漫长的人生里显得短到可怜。   庭审继续进行,后半段的辩论逐渐开始围绕在人格分裂治愈的标准上。   因为检察院同时提交了强制医疗申请,认为出于对社会安全的考虑,当事人必须强制治疗到作为一个人格稳定存在,才能出院。   犯罪心理方面的专家也持有相同意见,而奚长明在内的三名精神科医师据理力争,表示在所有人格能达成共识,主人格对其也具有管控能力,这种情况强行融合反而会出问题。   奚迟气息收紧了,全程心跳的频率就没降下来过,气氛越来越胶着,每一分钟都过得格外漫长,直到他看见自己的父亲站了起来。   “我和其余两位同僚联合申请,单独对霍忱这一人格进行融合治疗,而保留其他人格存在的权利。”   洪亮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中央,一时没有人开口,这个提案在世界范围都没有先例,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奚迟急剧加速的心跳猛然停了一拍,他在刚才就开始有这种预感,没想到真是这样。   中间审判长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奚长明继续笃定地说:“这是霍闻泽和霍忱共同的决定,已经跟我们达成了共识,并且在前期治疗中,经过实验证明是可行的,我们愿意以职业道德作担保。”   奚迟突然从旁听席上站了起来,周围陷入了一片混乱,各种争议的嘈杂声卷进他耳朵里。   “肃静!”法官不得不再次出声维持秩序。   陈枫拉着他坐下来,脸色也满是错愕:“我发誓我也不知道,天哪,原来霍忱消失那段时间,是奚老师在进行的尝试,我真的太傻了。”   奚迟有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终于明白了,霍闻泽和霍忱的所有证词,都是为了让霍忱消失,从而保护其他人格继续活下去。   就像爆炸之后长久的寂静,他的感官像是被隔离了,隔着一个玻璃罩子,遥远地听见眼前的人一个个发言,休庭又开庭,宣读判决书。   霍闻泽一审被判决不予追究刑事责任,进入强制医疗程序,依照专家组的方案进行治疗,并由公安机关监督结果。   后面的记忆更加模糊,他仿佛回到了奚长明被捅伤时那个状态,像坐在荧幕前看电影一样,看到大家如释重负的微笑,连不认识的人都替他们开心,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只记得自己在医院楼下找奚长明,执着地问:“真的不行吗?”   他父亲眼睛里也泛起湿润,艰难地开口:“迟迟……这个我可能没法答应你。”   他看着奚长明白大褂下佝偻的背,苍老了很多的眼神,意识到自己在求一个在岗位坚守了一辈子的医生违背誓言,放弃职业操守,他不能这么做。   ……   因为尽快结束封闭治疗的意愿强烈,霍闻泽的治疗过程非常顺利,很快就通过测试,达到了出院标准。   再次相见,奚迟没追究霍闻泽和霍忱联合起来隐瞒自己这件事,霍闻泽也心照不宣地没有提。   生活重归平静,所有人格似乎都很担心他的状态,恨不得二十四个小时围在他身边逗他开心。   但奚迟知道,比起自己,霍闻泽和其他人格应该更难受,就像完整的拼图被拆掉了一片,只有其他碎片才知道是什么感觉。   出院后的第一天,他和霍闻泽一起收拾了屋子,看见角落里傻乎乎的毛绒小熊,扉页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我的玫瑰”的诗集,不禁回想起自己出差回来,开灯的一瞬间发现家里被塞满了礼物那种心情。   霍忱一向喜欢这样给人惊吓,因此他也做了一点心理准备,如果对方现在突然冒出来,他肯定不会过于惊慌失措。   出院后的第三天,他用电脑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又把那枚“钥匙”插了进去,点开属于霍忱的文档,里面仍然只有静静躺着的三个字:我爱你。   他突发奇想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彩蛋,比如有隐藏的白色小字之类的,于是研究了一番,发现确实什么都没有。   他在心里暗道了一句真是骗子,觉得这个账应该和霍忱在法庭上当众说跟自己不熟放在一起算。   出院后有了一个星期,他半夜突然从梦中醒来,卧室里一片寂静,霍闻泽在他身边睡着了,只有手腕上警方监控用的智能手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他望着霍闻泽的侧脸,忽然开口轻声唤了句:“霍忱。”   眼前人依旧沉睡着,他看了几秒,披上衣服准备去外面倒杯水,路过客厅的时候,却在沙发上坐下了,拿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里面《机器人总动员》那张碟子还没取出来,启动后便开始自动从头播放,小机器人瓦力再次转动履带,努力把垃圾压成立方体,收集散落在废墟里的宝贝,遇到命中注定的Eva,然后把自己积攒了几百年的浪漫一起送给她。   忽明忽暗的光线映照在他脸上,奚迟捏了捏眉心,起身去倒水。   走到拐角的时候,他在黑暗中忽然被人攥住手腕拽进了怀里,差点失声叫出来。   对方来不及等他反应,直接抱他起来两三步走到了浴室,砰地一声带上了门。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浇下的同时,他的嘴唇也被堵住了,蒸汽盘旋而上,很快盈满了狭小的空间,对方在一片白雾里热切地吻他,水沿着额前落下,滑过鼻梁,浸湿了缠绵难分的唇。   窒息的感觉令人头晕腿软,没多久他就难捱地推开了对方,抹了一把眼前沾的水,目光交汇的一瞬他的话差点脱口而出,瞥见手环上飞快闪烁的心跳记录又收了回去。   他压低声音道:“你什么时候……”   霍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里的笑意晃了晃,在四周哗啦啦的水声里开口:“刚才你犹豫要不要吻醒我的时候?”   奚迟瞪了他一眼:“那你现在才出来?”   “重启总需要时间嘛,”霍忱凑过去贴着他的唇道,“总之都是我的错。”   “当然是,”奚迟躲开了他的吻,轻声问道,“你究竟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可能听见你对着霍闻泽喊我的名字,让我一下兴奋起来了。”   奚迟呼吸一滞,简直不想再跟他说一句话。   霍忱却忽然认真地看着他说:“我们不是约好的么,你想我的时候,我就会出现。”   他怔住了,趁这个时候,霍忱飞快地把他湿透的睡衣剥了下来。   他反应过来马上按住对方的手:“我跟你的账还没算完。”   “你可以慢慢惩罚我。”霍忱换了只手解他的睡裤带子。   奚迟耳廓蹿红,指着他手腕压低声音道:“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录音……”   霍忱默默把花洒又开大了些。   客厅里电影已经放到了尾声,Eva修好了瓦力,瓦力也终于找回了记忆,两个小机器人重新牵起手,望向日落的地平线。 第86章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 睡在他枕边的人又变回了霍闻泽。   他把昨晚的情况告诉霍闻泽之后,霍闻泽也很惊异,表示自己在治疗中, 亲眼见证了霍忱意识的消除, 没有人会比他本人更能确证这一点。   因为霍闻泽出于被监控的状态, 他们不能在明面上讨论这件事,只能不动声色地通过文字交流,仿佛在宁静的湖面下翻涌的暗潮。   霍闻泽告诉他,在他脑内构建的领域里,霍忱的那间房子依然是消失的状态。他现在可以清晰感受到其他五个人格存在, 但无法感觉到霍忱的气息。   如不是酸软的双腿和身上暧昧的痕迹, 奚迟简直要怀疑昨晚雾气中的旖旎只是一场梦。   直到霍忱再次出现,明明白白地站在他的面前。   接下来,霍忱真的如同所说的那样, 只有在他想对方的时候, 才会出现在他的身边,还有些时候他并没有想, 但霍忱觉得他想自己了,就会不由分说地冒出来。   对于这种不讲道理抢占时间的行为,其他人格纷纷表示强烈谴责, 但还是暂时默默地容忍了, 且不约而同地遮掩着霍忱的行踪。   就连六岁的霍闻泽都凑在奚迟耳边悄悄说:“有个叔叔在和我玩捉迷藏,不可以告诉其他人。”   这样奇怪的现象持续着, 直到有一天, 霍闻泽从公司回来,突然脚步急促地把他拉进了书房。   “今天我脑海里的空地里,出现了一棵树苗。”   奚迟望着他隐含着光芒的眼, 微怔地眨了眨眼。   “你等一下。”霍闻泽道。   接着他神色一转,霍以辞带着温润的笑意跟他说:“我来接着跟你详细描述吧。”   霍以辞拿出来一张白纸和几支彩铅,垂眸飞快地描绘着,不出一分钟,栩栩如生的画面在他眼前展开。   和煦的阳光照耀着绿丝绒一般的草地,几栋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上面,各有各的特点,而中间明显空着的一块地上,有一棵幼苗破土而出,嫩绿的叶片挂着露珠。   奚迟眸光微微震动,心跳加速地抬起头。   眼前的人又换回了霍闻泽,霍闻泽翻过画纸,在背面写字告诉他:   【我想起来了,他现在这种混乱无序的状态,和霍知、霍野他们刚分裂出来时极其相似。】   奚迟开口的声音有些不稳:“也就是说……”   霍闻泽薄唇轻抿,对他点了下头。   也许现在的情况并不是治疗失败了,或者奚长明最终心软给他们放了水,让霍忱躲过一劫,而是某种意义上的新生。   后面的日子里,奚迟能感受到霍忱一天比一天变得稳定,不再像幽灵一样来去无踪,出现和离开也开始有规律。尤其每次感觉自己要被其他人格替换了,霍忱就会抓紧在他身上留几个印子,让接下来的人格疯狂吃醋,把奚迟恨得牙痒痒。   霍以辞每天都画一幅新的画给他,他目睹了小幼苗凭单薄的树干往上钻,伸展枝叶,以惊人的速度变得繁茂,连起一片绿荫。   紧接着,他们看到那棵树扭曲了枝干,开始以一种奇异的方式生长,努力想要把自己变成一座房屋的模样,新绿的枝桠簇拥而上,织成了遮风挡雨的顶。   奚迟隔着生动的笔触窥见这一幕,胸腔里翻涌起汹涌的浪潮,堵在他的喉咙里难以平息。   他有种冲动,不要继续遮掩躲藏了,他想看霍忱拥有崭新的人生,不再蛰伏在阴影里,而是像其他人格一样正大光明地活着。   他立刻去找奚长明说了目前的情况。   奚长明也震撼极了,喃喃道:“这按理说是不可能发生的,我们的治疗很成功,全程在摄像机的记录下,经过了几重测试,足以证明霍忱的人格已经消融……他没有概率能逃过去。”   “也许霍忱是消失了一次,”奚迟把画拿出来,直直地看着他,“这是他的第二次机会。”   奚长明凝视着画纸,眉间的沟壑显得更深了:“你能把他带过来么?”   霍忱再次进入了诊室,陈枫也闻讯赶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太好了太好了,你前一段时间的样子可把我急死了……我先进去看看哈。”   过了格外漫长的一段时间,门打开时奚迟先看见了陈枫闪亮亮的眼神,然后奚长明走过来,眉眼舒展地告诉他:   “我们刚才对霍忱进行了人格障碍测定,数值和之前出现了较大的差异,偏执评分和反社会型障碍评分有所降低。对于曾经导致他人格形成的刺激因素,也就是绑架案的人、影像、声音等等,他也呈现了一种低敏感性,不能被诱导出暴力行为……”   奚迟心跳骤然快了一拍,这就是说,霍忱这一次,不再是被仇恨的本能催化而生,而有了新的存在的意义。   陈枫挠着问:“那现在他应该算一个新人格吗?”   “医学角度可以认为是,”奚长明所有所思道,“但如何判定不是我们说了算。”   跟奚长明道别后,奚迟和霍忱径直去了公安局,从戴着手环来做检查的时候,他们就决定了不再逃避。   突然得知这个爆炸消息,市局立即选择上报,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的调查,专家联合鉴定,上级机关讨论,再次调查,再次请其他专家鉴定……   终于,在新年到来之前,他们得到了最后的结果:认为先前的融合治疗已经成功,不予重新启动强制治疗程序,但需按要求接受随访,定期上报复查情况。   这一新闻在网上又引发了轩然大波,各大论坛首页都在激烈地讨论:   【这不就当于他逃避了制裁吗?我心理没法接受这个结果。】   【不能这样说吧,医学已经印证治疗没有失败,可以认为是主人格融合了那个极端人格的记忆后,又形成了新人格?】   【难道要再让他被消除一次吗?如果把原来的霍忱看作一个独立的人,他所作所为罪不致死,但因为他只是一个分人格,就付出了死亡的代价,现在不对他进行第二次判决,我觉得恰恰体现了对生命的尊重。】   【可是结果如何不都是那些专家说了算,如果他们合伙包庇罪犯呢?他的主治医生之一甚至跟他男朋友有亲缘关系,万一有私心动点手脚,外行也看不出来。】   【奚教授为精神医学献身一辈子了,年轻的时候被病人捅伤也没放弃岗位,反正我是不愿意去质疑他的职业操守。】   【大家都好认真,是不是只有我还不太明白,现在和过去的霍忱到底算不算一个人啊?】   【楼上,你有没有看过重生文学?】   不管外人怎么看,往日的一切在奚迟心里终于画了一个圆满的句点。   他陪霍忱去摘掉监控手环的那一天,天空中万里无云,冬日的阳光并不灼热,柔和地洒在衣服上,让人全身疏懒。   他们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干脆散步走了回去,霍忱一路牵着他的手,在人潮最拥挤的路口也没有松开。从隔着一条街的距离遥遥相随,到现在可以十指扣肩而行,仿佛隔了很久,又像在弹指一挥间。   好消息总是成倍地出现,没过几天,奚迟正式晋升了副教授。   并不宽敞的办公室里,一下出现了六束花,像是在暗中较劲一般,一束比一束大,一束比一束精致。   高昊和安妍推开门,徜徉在馥郁的花海之中,忍不住惺惺惜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辞职吧,这地方还能待得下去?”高昊语气悲凉,“事业拼不过别人就算了,还要天天被冲着脸秀,关键这狗粮总是超级加倍,太刺激人了。”   “果然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安妍目光发直,转过来幽幽地对奚迟说,“下班请客啊奚教授,只有火锅才能治愈我们受的伤害。”   奚迟抱歉地笑了笑:“明天我一定好好请你们吃顿饭,今天正好我男朋友也跟公司签约,我答应了去跟他们乐队一起庆祝。”   “哦哦哦,就是那个玩摇滚的,”高昊了然地点头,“霍知是吧?”   安妍白他一眼:“人家那个人格叫霍野,你能不能记清楚点,别下次见面又叫错了,影响师弟家庭和谐。”   “怪我,我想起来了,霍知是黑客,给咱们送过手工点心。”高昊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肚皮。   “那是霍言清。”安妍表情更无语了,“你单身真的不亏,一个学校毕业又坐在同一个办公室,为什么别人就能把六个男人哄得服服帖帖,还能抽出时间带孩子。”   说到这,她忽然好奇地问:“师弟,他们真的不会经常互相吃醋么?比如你送了谁一个礼,和谁约了一次会,……咳。”   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过来。   奚迟神色一滞,在记忆可以沟通之后,这简直是每天的日常。   最近霍闻泽吃醋得尤其厉害,因为他公司堆积了太多事务要处理,不得不加班工作,再回忆起别的人格黏着奚迟的生活,气压日渐降低。   直到奚迟半夜迷迷糊糊被亲醒,被霍闻泽留了一身吻痕,咬着他的耳朵充满占有欲地说:“不许和他去看日出。”   他早上当然是没能起来,霍言清委屈了半天,到了晚上说好的时间,哼哼唧唧就是不走,把他折腾到睡着。   本来这一晚霍以辞是约他看话剧的,来这样一出,脾气再好的人也忍不了,第二天他早上醒来,直到中午才下床。   和霍知去a大听学术讲座的计划自然搁浅了,于是进行了一些别的“学术”研究……   总之这个周末完全是恶性循环,他过得水深火热,人格之间也陷入了僵持状态。   这么下去最累的是他,年关将至,住院病人也差不多都出院了,他得以提前下班去了霍闻泽的公司,打算从根本解决问题。   到了顶层总裁办公室门口,奚迟正好碰见霍闻泽的新秘书给他送咖啡,于是跟她说:“给我吧。”   他放轻脚步从侧门走进去,不动声色地把咖啡放在霍闻泽手边。   霍闻泽眉心微拧,全贯注地盯着显示屏,丝毫没有察觉出异常,说了声“谢谢”,便继续沉浸在了工作的世界中。   然而“秘书”一直站在旁边不走,他终于疑惑地瞥过去一眼,目光倏地定住了,惊喜地问:“迟迟,你怎么来了?”   奚迟唇角弯起了个小弧度,走近一步道:“看看你。”   霍闻泽眼底的疲惫瞬间消散殆尽,眸光一动,揽过他的腰,直接把他带到自己腿上坐下了。   奚迟看着他西装笔挺的正经工作状态,耳根有点热,目光扫向办公室的门,觉得这样不太好,打算站起来。   霍闻泽却把他搂得更紧了,另一只手在桌边按了一下,厚重的木门顿时咔地一声被反锁了,敲在心脏上令人心跳加速。   “你只看我一眼就走么?”霍闻泽问着,嘴唇亲昵地蹭过他的侧颈。   他痒得喉结滑动了一下,答道:“我病人都出院了,今天我可以和你一起加班。”   霍闻泽眼神更亮了,顺着往上绵密地亲到他的下巴。   奚迟感觉气氛逐渐偏了起来,侧过脸躲开了,望向桌上的一摞文件提醒道:“赶紧继续吧,看着都累。”   霍闻泽的手从他毛衣下摆探进去,唇边满是笑意:“教授发话气势果然不同。”   听在耳朵里发烫,他制止住霍闻泽的手,赶紧道:“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霍闻泽抬眸看着他。   “我妈刚才问我,明天除夕,要不要带你回去吃年夜饭。”   霍闻泽眼神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邀请,大年三十一是家人团聚的日子,这意义非同寻常。   奚迟看他没说话,又补充:“我们自己过也是一样的,还清净。”   “我当然去。”霍闻泽笃定地说,凑过去亲了下他的唇,话锋一转,“阿姨是只让我去,还是让‘他们’也一起去?”   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他还是据实以告:“应该是指你的所有人格。”   毕竟刚才在电话里,他母亲不习惯地问,到底应该备几副碗筷,不同人格吃饭口味有没有区别。   霍闻泽唇线抿起,心里悬着的石落下同时,又隐约有些不爽,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腿上的人,手指穿过他柔软的发丝,微仰起头吻住了他。   宽敞而安静的办公室里,他耳边只剩下彼此交叠的呼吸,和令人脸红心跳的水声,感觉到摩挲在自己腰线上手越来越重。   他一边被吻得头晕,一边想他今天本来打算缓和一下霍闻泽的醋意,结果现在感觉对方吃醋得更厉害了,真的好难。   除夕夜,整座繁华的城市节奏慢了下来,雪花从空中轻缓飘落,往日遥远而璀璨的霓虹,今天都换成了暖融融的新春祝福语,卖冰糖葫芦的老人收了摊,小朋友拿到最后一串糖葫芦,牵着爸妈的手蹦蹦跳跳往前走。   高架桥上,星星点点的车灯汇成了回家的路,在一个最普通的角落,奚迟和霍闻泽一起按响了门铃。   方琴跟何俊良热情地招呼他们进来,穿着小红棉袄的恬恬扎进奚迟怀里,仰起脸喊道:“哥哥,嫂子,新年快乐!”   霍闻泽眼神一顿,显然还不能完全适应这个称呼,拿出红包递给她,摸了摸她的头。   自家闺女嫂子都叫了,红包也收了,方琴连忙也拿出个红包塞给霍闻泽。   霍闻泽自然不好意思拿,两个人发挥我国人民传统技能,进行了一番推拉。   最终方琴脸上泛起了歉意道:“以前是我没想通,真的还要感谢你一直照顾迟迟,看到你们两个孩子好,就是我最大的愿望。闻泽啊,你收下红包就当原谅阿姨了。”   这一下站到了最顶层,霍闻泽只能赶紧收了下来。   奚迟在旁边看着,眼睛微弯。   他们这边过年,如果家长对孩子第一次上门的对象特别满意,就会在见面礼的一万块钱红包里加一块,寓意万里挑一。   他看这厚度,应该是没错了。   一起坐在沙发聊了会天,方琴就着急去厨房继续张罗,何俊良跟他们笑呵呵地解释了一下,他们家保姆过年回了老家,一桌年夜饭都得自己做,说完也跟着去了。   没几分钟,霍言清敲了敲厨房门,进来乖巧道:“阿姨,我来帮你。”   方琴端详了他两秒,确定了:“是言清对吧?快出去坐着,哪能让你沾手。”   “不用把我当外人的,我正好学学他喜欢吃什么。”霍言清说完马上洗了手,接过手里的菜继续切起来。   方琴眉开眼笑地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何俊良身边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小声道:“你说我给闻泽红包,言清算是收到了,还是没收到啊。”   何俊良也愣了:“这……”   方琴犯了难:“他会不会觉得,我们喜欢霍闻泽,不喜欢他?”   一番纠结,擦手出去了,过了片刻回来,亲切地拉过霍言清:“来,言清,把这个收着。”   奚迟正在外面和恬恬剪窗花,看见霍言清神神秘秘地过来。   “哥,阿姨刚给我发了红包,给你。”   奚迟指尖触到霍闻泽刚交给自己的,一模一样的红包,想象了一下方琴的心理活动,哑然失笑。   这时他身边的人又变了,霍以辞看到恬恬手里惨不忍睹的红纸,温润地笑道:“让我来吧。”   不出一会儿,一幅足以放在民俗博馆展示的剪纸作品诞生了,何俊良从厨房出来时也震撼了一下。   霍以辞立即打招呼:“叔叔好,我叫霍以辞。”   “噢噢,以辞,艺术家就是不一样。”何俊良笑眯眯地说,“对了,前段时间有人送我一幅画,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当然了。”   他们去了书房,没多久方琴敲门进来了,把相同的红包塞到霍以辞手里,笑意盈盈:“以辞啊,真好真好,快拿着。”   因为恬恬最近发展了弹吉他的爱好,缠着奚迟,要霍野来教。   奚迟只能把霍野喊出来,霍野坐在小女孩旁边,从入门的指法开始教,恬恬也一板一眼学得特别认真。   “比写作业专注了。”奚迟评价道。   霍野眼里勾着笑:“挺有天赋的,比孟一文学得快不止一点。”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咔嚓”一声,方琴做完了饭,举着相机记录下了三个人一起弹琴的一幕。   “来来来,小野,先把红包收下。”方琴弯着眼睛,“恬恬的学费我往后再给你啊。”   “那我怎么能要。”霍野忙道。   方琴又对奚迟说:“你不知道,昨天我还听手下的小姑娘提到他呢,真想不到你妈我也认识明星了。”   年夜饭的桌上,除了恬恬喝可乐,大家都喝了点酒。   酒过三巡,何俊良的文人兴致上来,开始吟诗作对。   方琴无奈地瞥他一眼:“又来了,可惜我们都是理科生,没人能接得住你的茬。”   “说不定我能找个人陪何叔叔聊。”奚迟开口道。   他发现霍知除了医学专业书籍,其他方面的书也看了不少,甚至诗词歌赋也有所涉猎。   之前霍知还写了首暗藏心意的诗送他,然而他感性思维有所欠缺,没有看出来,觉得自己反而像个“直男”。   果然霍知出来之后,和何俊良一拍即合,你来我往,高兴得何俊良又喝了三杯酒。   方琴忍不住笑:“完了,找到知己了。”   找了个空档,赶紧把红包塞给霍知:“来,知知,喝点酒,让你何叔叔一个人喝去。”   吃完饭,进入了所有男朋友第一次来家里做客的必备项目,看老照片。   恬恬第一个抢着卖哥哥,把奚迟小时候的相册都翻出来,包括在床上爬的、哭鼻子的、把雪糕吃得满脸都是的……   霍忱低头一张张看着,眼底漾满了笑意,而奚迟把视线偏过去,耳朵泛红。   越长大他的照片就越少,一个是因为他不愿意拍,一个是因为他母亲也日渐繁忙。   到大学时就没有了,方琴藏好眼中的愧疚和失落,笑道:“就是这些啦。”   霍忱的视线定在他六岁的一张照片上,上面的他笑得格外灿烂,一双眼睛弯起来,亮得像星星。   “阿姨,可以把这张照片送给我么?”霍忱开口问道,“我有迟迟大学的照片,可以都给您。”   他不动声色地加码:“包括他参加军训,第一次穿西装演讲,被拉去文化节表演……”   奚迟在桌子下轻轻踢了他一下,明明全是偷拍的,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还做交易。   方琴倒是爽快地笑道:“成交!我再送你一张他幼儿园表演,点小红点的。”   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奚迟觉得自己被卖得彻彻底底。   霍忱帮忙把几摞相册搬回柜子里,方琴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奚迟,开口跟他说:“你这孩子,之前也受了不苦。”   霍忱指尖一顿,转身看着。   “过去的都过去了,”温和地笑笑,把红包放在霍忱手里,“以后你们好好过。”   等到六岁的霍闻泽出来,自然也拿到了红包,只不过算是压岁钱。   小朋友开心地马上把红包给了奚迟,让他帮自己保管。   奚迟看着手上堆积如山的红包,忍不住想笑。   而方琴终于把一碗水彻底端平了,偷偷跟何俊良说:“还好他只有七个人格啊。”   时间逐渐滑向十二点,窗外的雪越来越大,恬恬闹着堆雪人,爸妈只好带她下了楼。   温暖的房间里留下他们两个,人格之间又起了新的争执——谁陪奚迟一起跨过零点。   奚迟眼看着人格迅速地切换,抽签等等方法都被否定了,最后他们让他自己选要谁留下来。   他整个人僵住,觉得怎么选都是错的,好在他亲妹妹及时出手解救,打电话让他看楼下的雪人。   奚迟走到窗边向下看,一片白茫茫的雪地,立着五个圆滚滚的雪人,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他回头想让对方也看看,却猝不及防地被堵住了唇。   秒针剩下最后一圈,奚迟睫毛颤了颤,看见近在咫尺的那双眸子里,光芒突然一转,没过几秒,眼神又变了。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勾住了对方的脖子,在急骤的心跳中回应了这个吻。   新年的钟声敲响,欢呼和祝福充满了每一个角落,他们在飘雪的窗前长久地接吻。   崭新的美好的一天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