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蝴蝶》by不存在的荷德森/秦三见   一个诡计多端的0遇上了一个诡计多端的1。   原创小说 - 现代 - BL - 中篇 - 第一人称   微博@秦三见 第1章   2018年夏天,我只身一人来到苏溪海岛,一个在全国地图上拿着放大镜都难找到的地方。   我并不是要逃避什么,只是想寻个安静的去处,以便完成我新书的最后一个章节。   出发前我对编辑说:“就一个月,等着我回来。”   八月份的海岛,天跟海都透蓝透蓝的。   算是旅游旺季,但苏溪海岛并不是旅游地,没多少人知道它。   我早早找好了住处,是海岛上唯一一家青年旅社,直接付了一个月的费用。   坐船上岛,景色是美,但我有些眩晕,我不喜欢在海上漂浮的感觉,没着没落的。   船夫话很少,一路上跟我没有任何交流,这倒是让我觉得很自在。   下船,沿着石板小路往上走。   据我查询的资料显示,这整个海岛一共就几千住户,更是少有生人来。   上岛前我跟青旅的老板聊了聊,好奇他怎么会想要在这种地方开青年旅社。   老板说:好玩咯。   好玩咯。   真是有钱人的玩法。   我沿着一条有些陡的坡道一路向上,突然觉得像是在寻找桃花源。   走了一会儿,喘了一会儿,偶尔回头就能看见湛蓝的海。   在我额头渗出薄汗的时候,终于到了那家叫“岛”的青年旅社门口。   我就是在那里见到凌野的。   那天是个阳光充足的日子,一路上都没见到人。   青旅的大门敞开着,我站在门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院子里的人。   院子修得古朴别致,大到我在门口看不清它的边际。   藤编的躺椅上坐着个人,黑色T恤,典型的海盗风格花短裤,光着脚,脸上盖着一本打开的书。   我走进去,站在那里扫视周围,没看明白究竟哪里是前台。   “打扰一下。”我走到那人身边,尽可能不吓到他,“请问在哪里办入住?”   虽然我放轻了声音,但还是把那人吓了一跳。   他脸上的书掉了下来,不悦地看向了我。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没给我好脸色,我也对他没好感。   眼前头发微长且凌乱的男人目光有些犀利地瞥向我,像是懒得答我的话,随手一指,让我去那边。   我注意到他脸上有颗痣,那一刻我的想法是:我讨厌脸上有痣的男人。   就像我来之前了解到的那样,这地方几乎没人来,我按照那人的指示走进一间小屋子时,总算看见了可能是老板的人。   一个同样穿着T恤短裤的姑娘悠闲地坐在窗边拨弄吉他,我问她:“你好,请问是在这里办入住吗?”   她看看我,点点头。   我松了口气,拿出身份证给她:“我在网上预约了一个月。”   姑娘轻盈一笑:“你找他,他是老板。”   她手指一挥,我顺着看过去,一个大早上就喝酒到趴下的男人像个吊死鬼一样仰躺在桌子上。   “程哥!”姑娘喊,“起来干活了!”   那个“吊死鬼”毫无反应。   姑娘安慰我:“没事儿,看我的。”   她放下吉他,穿上拖鞋走过去,一巴掌拍在了“吊死鬼”的脑门上。   “起来!”   “吊死鬼”终于有了反应,晕晕乎乎地爬起来,眼睛都睁不开。   我说:“老板你好,我昨天跟你联系过。”   醉酒的“吊死鬼”反应很慢,慢到我以为他就这么又睡着了。   这位老板显然已经没有足够清醒的头脑跟协调的肢体来支撑他给我办理入住,我开始怀疑,自己直接支付了一个月的费用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我耐着性子等着,然后看见这一滩烂泥一样的男人耷拉着脑袋一甩胳膊:“找凌野。”   我烦了,想着或许应该让他把钱退给我,然后我趁早离开。   可就是这时候,门口传来拖鞋蹭在地面上的声音,那声音就透露着其主人的不耐烦。   我转过去看,刚刚院子里那个臭着脸的男人懒洋洋地走了进来,然后站到了吧台的电脑前。   显然,他就是老板口中的“凌野”。   也显然,他知道这会儿老板没有丝毫活动能力,那他刚刚干嘛不直接跟着我进来?   “姓名。”   “陈醒。”   “性别。”   “看不出来吗?”   他抬眼看看我,伸手说:“身份证。”   既然要拿身份证,又何必多问这些废话来?   我不情愿地把身份证丢到桌上,他瞥了我一眼,拿起来不情不愿地给我办好了入住手续。   “三楼走廊尽头。”   “能不能……”   “不能。”他还没等我提要求,直接否决了。   这人脸上写着“爱住不住”,我也较起劲来,拿回身份证和钥匙,直接上楼了。   住进来的第一天,海岛很美,人很讨厌。   那时候我想:远离他们,安静赏景,安心写书。   但我不知道,我所期待的“安静”和“安心”,在我开始这里生活的第一天就已经成了泡影。   这里没一个人是省油的灯。 第2章   我对这家青旅印象极糟,不是因为它的环境。   说实在的,这是我见过实物与广告最为相符的一样东西,甚至可以说不差分毫,连趴在木质台阶上的懒猫睡觉的姿势都跟网页上一模一样。   我之所以刚入住就开始讨厌它,只是因为楼下的那几个人。   赌气似的拿着钥匙上楼,踩在楼梯上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我开始怀疑这老板是不是过于抠门连楼梯都不肯好好修得结实一点。   我暗下决心,未来一个月尽可能减少下楼的次数。   走到三楼,从楼梯口望过去,走廊倒是不长,一共也没几间房。   我沿着走廊往里走,右手边是房间,左手边是窗。   从这里扭头看出去,碧蓝的海水像是在家门口。   环境还是好。   我认了。   在闹腾的城市里住久了,这就真的成了世外桃源。   即便世外桃源有些糟糕的人,也瑕不掩瑜了。   我站在走廊看了一会儿风景,然后继续往里,尽头就是我的房间。   房间门上挂着个木牌,上面写着:已付款。   可不是已付款么,要不是付钱的时候看到说概不退款,我现在也不会真的站在这儿。   我用钥匙开门,屋子里倒是打扫得干干净净。   依旧是古朴的装修风格,不过每样东西都很新。   我放下行李箱,打算开窗透气,结果窗户一打开就看见那个穿黑T恤的家伙站在院子里摆弄一个看着就飞不高的风筝。   我垂眼看他,他也恰好仰头。   我有个作家朋友,写犯罪小说的,他曾经拉着我讲了三天犯罪心理学。   隔行如隔山,我对犯罪者的心理也没那么感兴趣,听的时候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但当我跟这家伙对视时,总觉得他眼里有刀子心上有枪。   如果天生杀人狂有指定面相标准,那我觉得,一定是他这样。   不是说他长得丑陋,很多变态罪犯恰恰长得不错。   只不过他们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怪异感,傲慢自负生性多疑。   我讨厌他。   很确定。   不愿意再跟他有过多眼神接触,就好像下一秒他手里的风筝就会射出一支毒箭来。   我知道自己想多了,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我关了窗,开始收拾行李。   对于即将开始的“隐居”生活,我突然有些不安。   房间的座机骤然响起,吓了我一跳。   来这里,手机信号极差,过来之前老板就说过,每个房间有座机可以使用,但要自付话费。   我刚到,自己还不知道这个电话的号码,又有谁会打过来?   电话响了三次,我终于还是接了起来。   不是因为好奇,只是觉得实在太吵了。   “今天轮到你做饭。”电话里的那个人说,“你运气好,中午只有咱们四个。”   我听得一头雾水:“你说什么呢?”   再说,这人谁?   那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又说:“岛上的规矩,住客轮流做饭,每人一天,今天到你。”   “我今天刚来。”   “这不正好?”   我听出来这声音是那黑T恤的,只当他是在耍我,不悦地挂断了电话。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敲门。   来找我的是之前在楼下遇见的姑娘,她笑盈盈地跟我说:“今天中午吃什么?”   “确定不是在耍我?”   哪有住青旅还要给所有人做饭的道理?   这姑娘看起来比那小子讨人喜欢不少,至少面上看着是温和亲切的。   “你没看见吗?”   “看见什么?”   “楼下的黑板上写着值日表。”   我上一次听见“值日表”这三个字还是高中那会儿,距离现在已经十几年。   她拍拍我:“快下楼吧,都中午了,大伙儿都饿坏了。”   说完,她先一步下了楼。   我在走廊站了好一会儿,突然听见有什么敲击我窗户。   我过去开窗,发现是那黑T恤的风筝挂在了我的窗上。   他是有什么毛病吗?   姑娘已经到了楼下,站在他身边叫我。   我无可奈何,决定下楼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下楼的时候又看见那只趴在楼梯上睡觉的懒猫,那猫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我,它倒是不饿。   我来到楼下,还真的看见了院子里放着的黑板,上面写着几个人名。   程方、凌野、邵苑文、徐和、周映、李崇、新来的。   我就是那个新来的。   “你来了刚好七个人。”那个姑娘凑过来,指了指“周映”说:“这是我。”   她又指了指第一个名字:“老板,程哥。”   我点了头,但其实不是很在意。   “这个!”她的手指落在“凌野”两个字上,我目光刚移过去,那个破风筝就掉在了我头上。   姑娘笑得不行,对我说:“玩风筝这帅哥就是凌野,我们都是这儿的老住客了。”   帅哥?   我压制着怒火,想着迟早要揍这小子一顿才解气。 第3章   那天我真的给他们做了顿午饭——咬牙切齿地煮了一大锅没加调料包的方便面。   我心里是有气,来之前没人跟我说还要自己做饭。   而且,这地方点不到外卖。   再者说,就算他们有这个规矩,为什么就不能给我缓冲个几天?非要我晕船还没好就下厨做饭去。   欺负人?   不过我也不是真的故意不好好做,我这人长这么大除了方便就没做过别的东西,那天煮面时有些走神,把调料包跟垃圾一起给扔了。   我端着一大锅清汤方便面放到院子里的桌子上:“吃吧。”   叫周映的姑娘看看,起身说:“哥,你是准备等吃的时候再放调料吗?”   我说:“不是,调料包被我给扔了。”   我听见那个叫凌野的在一边笑,笑得特猖狂。   他还阴阳怪气地说:“煮个面还背后使阴招,真有你的。”   我懒得跟他争执,只说:“爱吃不吃。”   周映盯着那锅面看了看,说:“没事,能吃,我记得冰箱里还有程哥做的辣椒酱。”   她进屋去拿辣椒酱,我在一边坐着,凌野终于放下了他手里的风筝,直接在院子里的洗手池洗了手,甩着水就过来了。   这人特欠,我算看明白了。   他故意往我这边甩水,水珠直接溅在了我脸上。   我说:“如果你对我有意见可以直说,以后咱们俩别打照面就是了。”   他对我有意见,我还看不惯他呢。   有些人就是这样,一见面什么都不用发生,只是眼神一个碰撞就明白了,俩人不是一路的,就算死了,在黄泉路上都不能作伴。   凌野没接我的话,拿起碗自己捞面吃。   那顿饭我吃得还行,主要是老板的辣椒酱做得好。   我吃面的时候都在想,要不我多付点钱,每周到我值日这天,雇程老板做饭,这样我轻松大家也舒坦。   想归想,当时我没说这件事,不是不愿意说,主要是因为那程老板还没醒酒呢。   我就不明白了,怎么有人白天就喝成这个狗样子。   来到苏溪海岛的第一天,中午吃完饭我想着眼不见心不烦,背着包拿着相机出门了。   这地方人少,安静,我随随便便找个角落都能寻个清净。   沿着下坡往海岸边走,我都能听见海浪拍打过来的声音。   对于我这么一个在内陆长大,见山比见水多的人来说,苏溪海岛是个新世界,走到海边的时候,心都跟着辽阔了。   以前出去旅游,沙滩上都人满为患,尤其要是有些跟着父母一起度假的小孩子,那基本上就是灾难。   但这地方好,除了我,一个人都没有。   我脱了鞋,踩在柔软的沙滩上。   往前走几步,回头看自己的脚印,看着它们被冲上来的海水湮灭。   我转过身,干脆倒着走,一边走一边想着我书中主角到底应该以什么方式谢幕。   写书好几年,出版的作品不敢说多畅销,但签售的时候从没冷场过。那几年的那几本书几乎都是同一个题材——也可以说是旧瓶换新酒,读者看来看去都是那些故事。   所以这次我想着突破。   我第一次尝试了双线叙事,不同时间线交叉着写,有故意炫技的嫌疑,因为我也确实想给那些说我写的是厕所读物的人一个狠点的巴掌。   前面写得都很顺,我的编辑、我的好友、我熟悉的出版界大佬,他们看过之后都说这将会是我最成功的作品。   或许就是因为大家包括我自己对这本书的期待太高,导致在临近收尾时我焦虑到写一百字删一千字。   我知道这样不行,再这么继续下去,前面写完的内容都他妈被我删光了。   于是,在我彻底把这件事搞砸之前,我跟编辑说我要躲起来,彻底闭关。   我觉得苏溪海岛这个地方能给我灵感。   正这么想着,正一步一步地后退走着,突然我撞到了人。   夏天的海岛不像城市里那么燥热,它的热都带着柔情。   我撞到那人的时候,只感觉到对方身上潮湿的海浪的气息,一瞬间,我全身的毛孔都打开了——我想到应该让主角怎么死了!   刚想回头,要么道谢要么道歉,结果听见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说:“啧,你踩我脚了。”   操。   我怎么没踩死他呢? 第4章   我说:“不好意思,没看到。”   说完我转过来,绕过他,目不斜视地离开。   本以为当他不存在也就没事了,却没想到那人说:“你中午煮面不放调料,是故意的吧?”   我当听不见,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但人踩在沙滩上,沙子过分细软,我的大步流星让我看起来很蠢。   他跟上来,手揣在花短裤的口袋里。   我不看他都知道他笑得一脸欠揍。   我说:“不好意思,先生你哪位?”   我烦透了,本来想到海滩找灵感,却碰到这么个瘟神,还不如回去睡大觉。   他歪着头眯眼看我,海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   他这个人永远看起来像是没睡醒,或者说,像是喝了两瓶二锅头脑子不清醒的笨蛋。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钟,笑了:“不认识我啊?”   我装的。   不过就是不想搭理他。   我本以为海岛上都是淳朴善良的岛民,却没料到,刚一来就碰见了事儿逼。   我说:“你认识我?”   他嗤笑,笑得更欠揍了。   “还真认识。”他说,“刚才就你踩我脚了。”   我实在不知道他跑这儿来是干嘛,也不想再继续跟他纠缠,随口说了句“那抱歉”,然后赶紧溜走。   我不是怕他,我只是烦他。   我去了别处——离他比较远的海滩另一边。   他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这样很好,就算他全裸在沙滩上狂奔我都看不清。   我也一点都不想看。   终于清净了,我坐下来,闭着眼感受海风的吹拂。   脑子里继续想着我的剧情,主角接下来的人生走向逐渐有了清晰的画面。   我想得有些出神,出神到不知不觉躺在了沙滩上。   这沙子让我有种溶于其中的错觉,它太软太暖,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海浪依旧,海风依旧。   太阳在头顶,毫不留情地晒着我。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突然惊醒的时候,觉得脸上被溅了水。   “你真不怕死。”   我听见声音,扭头看过去。   那个叫凌野的简直就是个鬼魂,而我就是白天还撞鬼的倒霉蛋。   “你怎么还在?”我问。   而且怎么又晃悠到我旁边了?   此时此刻,他脱掉了那件黑色的T恤,光着上半身,那条宽松的花短裤沾了水,湿了。   他躺在我不远处,双臂张开着,躺着的时候还翘着二郎腿。   他说:“还好我在,不然你今儿就能被晒成咸鱼干。”   我特烦别人说我是咸鱼,我很上进的!   我不想理他,翻了个白眼,继续望天。   海岛的天干净到除了蓝色什么都没有,我试图找一只鸟都失败了。   就这么躺了一会儿,伸手摸过背包,准备掏出耳机听听音乐,耳机刚拿出来,我就听见旁边有人哼起了歌。   凌野唱的是《张三的歌》。   虽然我讨厌这个人,但不得不承认,他随口哼的几句蛮好听。   我攥着耳机,侧耳倾听,结果他唱了没几句停下了。   我扭头看他,发现他正狡黠地望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仿佛是偷了人家东西的窃贼被正主逮了个正着,莫名其妙就心虚起来。   我赶紧戴上耳机,拿过手机翻找歌曲。   当我的耳机里终于传来音乐声,我不用担心听一半就没声音了时,那个叫凌野的家伙竟然起身来到了我身边。   他身上出了汗,薄薄的一层,在阳光下发着光似的。   他蹲在我旁边,低头看着我。   在他问出“在听什么”的同时,这个人非常欠揍地拿过了我的一只耳机。   那一刻,我很确定,我尴尬得想死。   因为就在半分钟之前,我特意找了《张三的歌》来听。   不过,凌野这一次没多话,没故意让我难堪,而是干脆地坐在了我旁边,安分守己地听起了歌来。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看一看,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   齐秦的音色跟凌野的相当不同,齐秦一开口就有种空灵透亮的感觉,唱腔极有技巧,而凌野,他的声线更低,唱得也很随意,丝毫不在乎听者的感受。   但不知道怎么了,我在听齐秦唱这首歌的时候,竟然怀念着刚刚凌野乱来的几句。   我关掉音乐,收回耳机,拿着东西准备回去睡觉。   “你是张三。”凌野突然说,“我是李四。”   “……你有病?”   凌野躺在沙滩上大笑,我也实在搞不懂他究竟在笑什么。 第5章   我在“岛”度过的第一个夜晚,也挺不平静的。   那天从海滩回去,大白天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舒服,睡到了傍晚。   傍晚醒过来的时候打开窗户看天,粉紫色的夕阳,美得我觉得这都不是人间了。   正享受美景呢,结果又看见了那个飞不高的破风筝。   我关了窗,眼不见心不烦。   在光线逐渐暗下去的房间里发了会儿呆,然后开灯,打开背包找出了笔记本和钢笔。   我平时写稿都是电脑打字,噼里啪啦,手速和脑速同时在线的时候效率非常高,但也有两者都不在线的时候,而且这种情况居多。   这次出来,我打算返璞归真,用纸笔写最后一章,总觉得这样效果可能更好。   最后一个章节,预计一万字,给主角一个圆满的交待——他的圆满就是死。   在这个故事里,主角的死才是最完美的谢幕,是给肮脏生活的一记重拳,所以他的死法必须深刻富有力量。   我坐在桌前,眼前很快就浮现出了主角的形象。   他的长相对我来说具体又模糊,我在创造这个角色的时候,知道他眉眼应该什么样,知道他身高多少体重多少,也知道他背上有几道伤疤,但绝对不会代入生活中任何一个真实存在的人,那样会让我写不下去。   我的主角,就是最牛逼的,是现实生活里根本不会存在的英雄。   写了一段,二百来字,手酸了。   人真的是会退化的,以前上学那会儿,考试作文八百字,手写完也就甩甩就好了,现在矫情得要死,二百字就累死累活不干了。   我反复重读那二百字,觉得还算满意,今天的工作到此结束。   如果我的编辑知道我一天就写了二百字,可能会打算拉着我同归于尽。   差不多六点半,房间电话响了,我一接起来,是周映打来的。   她说:“下楼吃饭啊!”   这会儿我才想起来,今天我“值日”。   中午那一顿饭估计大家吃得都不开心,而我恰恰擅长自动过滤不开心的事,所以就过滤掉了今天晚上我还要继续给他们做饭的这件事——说起来,我长这么大真的很少被什么事困扰,也真的很少记仇,唯一牢牢记得的就是网上那些说我写的是厕所读物的家伙,我记恨他们。   “唉,不好意思,我刚刚一直在工作,忘了下去做饭。”虽然并不是这么回事,但借口还是要找的,而且还得冠冕堂皇一点。   周映笑了:“都做好了!你下楼就行了。”   我是有点意外的,心说这是有人擅自跟我调班?还是说那可笑的“值日”根本就是他们耍我的?   挂了电话之后,我满腹狐疑,想着如果被我发现他们耍我,我肯定是要理论一下的。   我揣着心思下了楼,一眼就看见了院子里的桌上摆着的饭菜。   正经八百的饭菜,不是我中午那种糊弄的方便面。   这时候,菜已经都端上来了,电饭煲就在旁边放着。   一个男人在门外背对着我们抽烟,周映蹲在门口逗猫,程老板回头看了我一眼问:“不好意思,你哪位?”   好家伙,真是喝断片了。   周映跟他说我就是陈醒,今天新来的住客。   程老板从柜子里拿了瓶酒,过来笑着问我说:“来一杯?”   “不了谢谢。”   当我的视线再扫描到另一个人的时候,那个叫凌野的正一滩烂泥一样懒洋洋地坐在桌边的椅子上,还翘着该死的二郎腿。   我说:“常跷二郎腿会得血栓塞。”   凌野扭头看看我,我拉过椅子琢磨了半天自己该坐哪儿。   他的旁边,不坐。   他的对面,更不坐。   不想挨着他,也不想看着他。   “是吗?”凌野说,“我以为就只是影响精子形成呢。”   我翻了个白眼,又给这人贴上了“低俗”的标签。   周映他们都过来了,五个人一起吃晚饭。   我问周映:“值日那事儿到底真的假的?”   “真的啊。”周映说。   “那今天晚上……”   “啊,”周映了然,“今晚这顿是程哥做的,他醒酒之后说你今天刚来,休息休息,他替你。”   我感激地看向了程老板。   他这个老板,虽然看起来整天迷迷瞪瞪的,但人应该还不错。   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不过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其实这顿饭是凌野做的,那句“休息休息,我替他”也是他说的。   做好事不留名。   这小子挺行。 第6章   我对凌野是有偏见的,归根结底有两个原因。   第一,初印象糟糕。我刚来时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实在有些惹人烦。   第二,日常手欠嘴欠。我平时生活中虽然是个喜欢呼朋唤友出去玩乐的人,但在交朋友方面是很挑剔的,话要投机,也不能太有低级趣味。偏巧,凌野就是跟我话不投机还沉迷于低级趣味的人。   我所谓的低级趣味,包含很多层面。   凌野倒是不会对异性或者同性进行什么恶心人的骚扰,但那张嘴也是够欠够贱,我不爱听他说话。   因为对这人没什么好印象,也就不爱搭理他,大部分时间我就躲在房间里。   写稿这件事,讲究个缘分,偶尔我跟故事没缘分的时候,就开了窗,趴在窗边进行人类观察。   据我观察,住在“岛”里的人都爱自称岛民,而且这几个家伙在这里住的时间最短的是那个叫李崇的,来了一个多月,自称是个流浪诗人。   我对诗人没有偏见,但李崇的诗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   不过,我觉得他肯定是个天才。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有依据的,因为一般来说,我看不懂一本书,不是书不行,是它太牛逼,肤浅的我读不懂罢了。   李崇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站在青旅院子外面背对着门口抽烟,我保守估计,他一天得抽一盒。   有时候我会劝他:“兄弟,记得每年体检。”   至于来得时间最长的,除了程老板,就是凌野了。   当我得知凌野已经在“岛”住了三年的时候,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想熬死整天酗酒的程老板,然后顺理成章地继承这间青旅。   我问给我透露八卦的周映:“他把这儿当自己家了吧?”   “是呗。”周映坐在楼梯上扒拉她的吉他,她曾经是一个挺火的摇滚乐队的吉他手,跟主唱谈恋爱,结果主唱劈腿了,姑娘直接揍了那主唱一顿,然后从此封心锁爱,来当起了岛民。   挺潇洒的一姑娘,这些人里我最喜欢她。   不是那种喜欢,是那种喜欢。   周映说:“你对野哥挺感兴趣啊?”   “……姐姐,我一直当你是个耳聪目明的修仙人,没想到,修仙修得脑子不清醒了啊!”   周映就笑:“我修个屁的仙!”   我跟周映说:“你教我弹吉他呗。”   说真的,不是故意没事找事,不是故意跟漂亮姑娘套近乎,我是真想学一门手艺,等回去之后,炫个技。   而且,周映教我弹吉他,肯定不能收费,我出了这个岛,上哪儿能找到这么牛逼的老师去!   看吧,我这人就是这么肤浅,就是这么虚荣,就是这么诡计多端。   “找凌野教你去,他也会。”周映说,“我弹吉他的技巧,只传女,不传男。”   正说着,凌野手里拿着他那破风筝又从我面前晃悠了过去。   “他?”我说,“他弹棉花吧!”   “你还真别小瞧他。”周映说,“那家伙有点东西的。”   我看过去,凌野在院子里傻子似的扯他那风筝呢。   蝴蝶样式的风筝,才刚飞起来,就挂在了歪脖子树上。   “他是不是对风筝有执念啊?”我问周映,“怎么见天儿在那儿放那个破风筝。”   “人家那不叫放风筝。”周映说,“他说这叫‘捕蝴蝶’,是一种行为艺术。”   还行为艺术?   我觉得他就是有毛病。   我跟周映说:“你看着吧,不出半年,这人准疯。”   周映就笑,一边扒拉她的吉他弦,一边大笑。   凌野往这边瞥了一眼,像看傻子似的看周映。   我挑拨离间:“他看你的眼神好像在看傻子。”   周映说:“他那是看你呢。”   我算是发现了,这地方真就没有正常人。   我拍拍屁股走人,然后听见身后凌野喊:“张三!捕蝴蝶吗?”   “你他妈才张三!”我回头骂他,“你他妈就一法外狂徒,迟早丢精神病院去!”   凌野竟然不生气,叼着没点燃的烟,放他那破风筝。   那个蝴蝶形状的风筝从我头顶飞过去,呼啦啦的,我跟被传染了精神病一样,竟然恍惚间觉得那是一只真的大蝴蝶扑扇着翅膀从我眼前飞过。   “毛病!”我说我自己。   我快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决心离精神病远点。   身后,程老板又喊:“陈真!喝酒吗?”   我他妈叫陈醒!   这地方究竟有正常人没有啊! 第7章   我对凌野的排斥原因又加了一条——我讨厌他用“捕蝴蝶”这个意象。   因为我很喜欢的作家纳博科夫是个酷爱研究蝴蝶的人,我曾经珍藏在手机里的一张照片就是他拿着个捕蝶网愉悦地在草丛中捕蝴蝶。   我在自己的书里也借用过这个梗,引用纳博科夫在《洛丽塔》里的那句话——如果说洛丽塔是亨伯特的生命之光,那么蝴蝶研究就是纳博科夫的生命之光。   我在某本书里曾经用过这个隐喻。   现在,我觉得自己被凌野的行为冒犯了。   当然,我知道这事儿不能怪他,是我个人戏太多,毕竟世界上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喜欢纳博科夫,也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对“纳博科夫的蝴蝶”耿耿于怀。   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凌野这人不像是会读书的,他怕是连纳博科夫是谁都不知道。   我把这句话写在了当天的日记本里。   这个日记本是我来到苏溪海岛之后开始写的,专门为了记录在这里的一切经历,自然也包括在这里遇见的人。   很显然,凌野在这个日记本里占据了相当大的篇幅,如果日记也有主角的话,那么他一定是男二号。   因为男一号,是我。   不过后来,过了很久之后,当我已经不在这个岛上,因为过于思念这里的一切而重新翻看它时,我才意识到,这本日记也可以称为《陈醒打脸手册》。   总之,那时候我觉得凌野是个讨人厌的文盲。   我这个人有时候是很小肚鸡肠的,因为觉得他冒犯到了我的文学偶像,第二天就拿着纳博科夫的书去院子里显摆了。   我坐在凌野平时坐的那个躺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   最新版的《说吧,记忆》,是纳博科夫的自传,封面上就印着一个正在翻看蝴蝶标本画册的男孩,以及扉页写着——献给薇拉。   也就是他的妻子。   我故意拿这本书,里面写了纳博科夫是如何对蝴蝶产生了兴趣又如何痴迷于此的,我试图以此来暗示凌野少蹭热度。   在凌野突然靠近的时候,我不小心把它弄在了地上。   “……你干嘛?”我被他吓了一跳。   他换了一件黑色的T恤,也换了一条花裤衩。   他手里还是拿着那个蝴蝶风筝,依旧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看着我。   凌野说:“以为你睡着了。”   我确实差点就睡着了。   不是因为书没劲,只是因为阳光太舒服,很难不睡觉。   我现在充分理解了为什么懒猫爱晒着太阳睡大觉。   凌野弯腰把书捡起来,重新递给我。   他还书给我时,还非常做作地说了一句话:“在巴斯克语言中,蝴蝶是misericoletea。”   我呆住了,而凌野丢下这句话之后就继续在院子里放他的破风筝。   好几秒钟之后,我疯狂翻书,意识到这句话正是出自我此时此刻正在看的这本书,而且,凌野还叽里咕噜地说出了那个我听不懂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胡诌的单词。   我说:“你读纳博科夫?”   他说:“纳什么?”   接近着,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欧阳娜娜!知道!鹿小葵站起来!”   “……”在这一刻,我的母语从汉语变成了无语。   我拿着书起身要走,觉得可能这辈子都不要指望着跟凌野交流。   却没料到,他这人,戏弄别人很有一套。   当我拿着书走开时,听见他大声地说:“你就是那无数的小小的箭矢——每支箭都射中了我。”   我突然怔住,惊讶于他竟然抢了我的台词。   当然,这句台词不是我写的,是纳博科夫,他写给自己妻子薇拉的。   不过,我曾经在看他的书信集时非常刻意地把这句话给记了下来,还发了条微博说:以后我跟心上人告白时,就要说这句。   我扭头看向凌野,突然发现,他可能也没我想象的那么文盲。   我说:“你刚才说什么?”   他指了指自己飞不高的风筝说:“我跟这家伙聊天呢。”   神经病。   我就不应该搭理他。   我愤怒地往楼上走,又听见他说:“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望之火!”   我翻了白眼,抬手捂住了耳朵。   但我还是听见了凌野的笑声,大白天,让人觉得瘆得慌! 第8章   我对凌野是充满偏见的,在我住进“岛”的第一个星期里,我把这个人当做一个讨人厌的混不吝。   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着不舒服,他丢过来的每一个眼神我都觉得是染了剧毒的暗箭。   不过,有时候遇到一些跟自己气场不合的人,偏偏就可以激发一些平时不会有的灵感,于是我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决心等初稿完成后,在整个故事线里加入一个角色——一个阴损狡诈的反面角色。   我甚至想好了,往这个人物的身上添加一些凌野的样貌特征。   比如他脸上的痣。   不过话说回来,人的主观意识可以改变一切。   在那个时候,我觉得他那颗不起眼的痣让他看起来又笨又丑,但过了没多久,我竟然觉得那颗痣变得尤为性感。   我跟凌野的关系开始发生变化是在第二个星期。   那天轮到凌野值日。   人是永远逃脱不过个人特征的,也就是俗话说的“本性难移”,那些深烙在个人身上的习惯已经成了抹不掉的印记,就像一个作者的文字风格,遣词造句的习惯,如果不是刻意变化,其实很容易被一眼识别出来。   所以,那天我立刻就发现了猫腻。   来“岛”上一个星期,大家的厨艺我基本上都领教过了,程老板牛逼,可以说是岛民中的厨神级人物,当然,前提是他清醒时给我们做菜。   那个天才诗人李崇,食材沦落到他手里,可以说很让人怜爱,这家伙做饭还不如我。   其他人,马马虎虎,能吃。   但之前因为我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凌野值日的时候,所以没吃过他做的菜,于是我就真的听信了周映的话,以为那天替我值日代我下厨的是程老板。   后来我琢磨了一下,那程老板都醉成狗了,你把猫粮递给他他都能直接扔锅里炸,怎么可能好好地做出那么一桌子饭菜来。   凌野的厨艺是有特点的,我形容不好跟其他人的区别,但只要吃过我就能感觉出来。   毕竟,我这人虽然厨艺不行,但嘴巴刁得很。   所以那顿饭吃得我特别心虚,心虚到一口气吃了三碗饭。   吃撑了的我琢磨着应该怎么去把这件事调查个清楚,我可不想不清不楚地欠他的人情。   在楼下一边逗猫一边想着策略,没想出来,反倒是困了。   我准备上楼睡觉,却恰好看见倚在走廊窗边叼着没点的烟的凌野。   他还是那身打扮。   我怀疑他的衣柜里有20件同样款式的黑色T恤,还有20条不同花色的大裤衩。   走廊的窗开着,带着海味的风缓慢地吹进来,把他发质还不错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的。   他双手手肘搭在窗框上,面朝里,漫不经心地瞥向我。   阳光打在他侧脸上,我当时想的是:很快他就会被晒成阴阳脸。   我走过去,想着先不理他,却没料到,当我经过他面前,他突然伸出长腿挡住了我的去路。   走廊很窄,平时两人通过刚好,他一抬腿我就无路可走了。   “啧。”我说,“又犯什么病?”   他叼着烟笑了一下,笑得眼睛微微眯起来,看着就不怀好意。   他说:“你有点脖子前倾了。”   我瞪他:“你才脖子前倾!”   说着,我立刻站得笔直,让他知道什么叫体态大师。   凌野看着我笑,笑得春光灿烂的,特讨人厌。   他突然凑过来,手指落在我的脖子上,用力地按上我的某一个关节。   “啧,真硬。”他说,“建议你适当多做运动。”   被他手指碰到的那一瞬间,我浑身毛孔都张开了。   海那边吹来的风直接透过毛孔灌进我的身体里,把我的血都给惊得翻腾起来。   我僵在那里,有那么一瞬间动不了。   他手劲儿很大,说真的,按那么几下,按得我挺爽。   但很显然,我脆弱的神经不允许我继续在那里逗留,下一秒就演技拙劣地侧了一下身,躲开了他的触碰。   我说:“我有熟悉的按摩师傅,不用你操心。”   说完,我紧贴着走廊的另一侧快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推门进去时,我听见凌野的笑声,然后才发现,我刚刚同手同脚了。   我知道,是我轻浮了。   但我不能理解,我怎么饥渴成了这样子。   连凌野都能挑逗起我的春心了?   我反锁了门,把自己丢在了床上。   一闭眼,凌野那吊儿郎当要死不活的鬼样子就出现在了我眼前,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在弹我脑瓜崩。   突然,有人敲门。   外面凌野说:“你挂在窗边的内裤掉到楼下了。”   操。   我看向窗户,果然,我的皮卡丘内裤不见了。 第9章   皮卡丘内裤的坠落,可以算是我跟凌野关系发生转折的重要导火索。   我这个人向来爱面子,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再没人知道我云淡风轻的才子表面下,有一颗收藏卡通内裤的心。   这是不能被别人知道的秘密,一旦被知道,要么我杀人灭口,要么我精神崩溃。   众所周知,现在是法治社会,即便苏溪海岛是个地图上都难找的地方,但当地还是有派出所的,凌野叫我几回张三,我不至于真的去当法外狂徒。   不能杀人灭口,于是,我崩溃了。   我冲出去捡内裤时,发现它就挂在凌野的风筝上。   我说凌野:“你故意的吧?”   凌野说我:“你有毛病吧?”   行吧,或许我真的诬陷他了,但他也骂回来了,我们还是互不相欠的。   我猜测,当时的我应该是羞愤至极的,脸滚烫滚烫,赶紧拿回内裤,塞进了裤子的口袋里。   我转身就往回走,凌野说:“不谢谢我吗?”   “我想杀了你。”   “它自己掉出来的,又不是我偷出来的。”凌野在我身后笑,“不过,还怪可爱的。”   如果这件事我发在网络上,想必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替我网暴这个人欠嘴还贱的臭男人。   我扭头说:“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对我造成了性骚扰?”   凌野拿着风筝,倚在一棵树下。   他笑着说:“抱歉。”   既然道歉了,态度也还凑合,我大人有大量,准备就此原谅他。   却没料到,当我转身要走时,他又说:“你可以骚扰回来。”   “……不好意思,没兴趣。”我翻着白眼,回去了。   那之后,因为觉得丢人,我三天没从房间里出去。   当然,我也没写稿,整天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我就不该来。   这三天,凌野像个外卖员,每顿饭都准时送到我门口。   他敲门:“吃饭。”   “不吃。”   “饿死你算了。”   但是等他走了,我还是会偷偷把饭菜端进来,吃完之后把空的餐具放回门口去。   我知道,我的行为十分可耻,但我就是这么个烂人,谁能怎么着我呢?   我在“岛”上的第二个星期,我以为就这么凑合过着,大概等到一个月结束,我因为交不上稿子,被编辑鞭打而死。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   但,生活永远不会让我预判它未来的发展,或许是因为,“生活”这家伙跟我一样好面子,觉得被我预览了会很丢人。   总之,第二个星期的周四晚上发生了一件让我,也让凌野都为之感到震惊不已的事情。   那天程老板生日。   酒鬼的生日,场面会如何失控,可想而知。   我来这儿一个多星期,跟每个人都见过,但并不是和谁都熟悉。   更何况,住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多少有点与众不同,也可以说有些神叨叨的,除了周映,我觉得我没法跟其他任何一个好好说上三句话。   那天晚上,程老板非要在院子里搞篝火晚会——所有人围着篝火喝啤酒。   我酒量一般,不过,这个所谓的“一般”得看跟谁比。   当时,我坐在周映跟李崇中间,凌野在我斜对面。   火光把我们都映得通红,夏天夜晚,我汗流浃背。   程老板搬出两箱冰镇啤酒来,每个人手边都给放了三瓶。   我问周映:“程哥有清醒的时候吗?”   “几乎没有。”周映说,“不过这不重要,你看他过得多开心。”   我突然想起“醉生梦死”,《东邪西毒》里的那壶酒。   我擅自给程老板编了个刻骨铭心的故事,写出来的话,怕是又会有人在网上骂我矫情。   想到这个我就有点生气,我一点都不矫情,我他妈硬汉得很!   “琢磨什么呢?”周映问我。   她手里拿着啤酒,一整瓶的啤酒。   她说:“走一个。”   我说:“姐姐,咱直接对瓶吹?”   她笑了:“那不然呢?快点!”   这群“岛民”,个个儿喝得豪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都跟酒神似的千杯不醉。   不对,肯定不是,看程老板就知道了,我来这么久,就没见他酒醒过。   别人喝酒碰杯,我们喝酒碰瓶。   我跟周映喝了一口,发现人家是真牛逼,一口喝进去半瓶。   不知道怎么的,我的斗志总是燃烧在这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都说了我是硬汉,人家姑娘一口喝半瓶,那我肯定也不能输啊!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我咕嘟咕嘟,没事儿一口,没事儿一口,愣是把自己喝得头重脚轻,一趟一趟地跑厕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旁边的周映变成了凌野,我看见那张脸那双眼睛的时候还恍惚了一下,迷迷瞪瞪地伸手就往人家脸上呼。   我说:“周映,你怎么贴了这么张丑了吧唧的人皮?”   我的手被抓住,那家伙抓得特用力。   我听见他说:“未经允许就摸我脸,这是性骚扰吧?”   我听着他的声音,又盯着他看了好半天。   火光通天,把凌野照得也好像一团火。   我手里第二瓶啤酒已经见了底,这是我酒量的巅峰,一般来说,我喝完一瓶就倒了——这在我朋友圈里,酒量叫一般,不叫差。   我觉得肚子特胀,脑袋特晕,思维特缓慢。   我看着凌野,对他说:“你过来点。”   凌野凑近了我。   我们俩几乎鼻尖贴上了鼻尖,他靠得也太近了。   我突然又抬起另一只手,干了一件我一直想干但清醒的时候没敢的事。   我用手指,使劲儿抠了他脸上的痣。   然后,我就被凌野弹了脑瓜崩。 第10章   凌野手劲儿挺大的,我当时就蒙了。   他说:“你怎么那么欠呢?”   我就不懂了,他竟然还好意思这么说我?   但那会儿我喝酒喝得舌头都麻了,跟他吵架毫无气势,分分钟就败下了阵来。   我看见,凌野半张脸都被火光映得通红,我的脸也跟烧起来似的。   我说:“太热了。”   怎么想的?在院子里烧篝火。   我晃悠着想起来,可是命中注定要丢人——我栽倒在了凌野的怀里。   后来周映给我描述:你们俩一块儿站起来的,凌野没碰你,一根手指头都没碰你,是你主动往人怀里贴的。   这话说得我就挺不高兴的,但当时周映拍了照片。   照片里,穿着黑色T恤的凌野双手插在他的花裤衩口袋里,他站得笔直,我歪歪扭扭像滩烂泥黏在他胸前。   放大照片可以看见,凌野正小人得志地笑呢。   那是我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跟凌野“亲密接触”,不过他身体的触感我是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后来搂着我脖子,像拖拽一只笨猪一样把我拖到了旁边的躺椅上。   那天,大家都喝酒喝到不知今夕何夕。   我晕晕乎乎地躺在那里时,看见李崇那个天才诗人竟然在搂着他向来看不惯的天才修车工徐和在接吻。   我用手肘怼旁边的人说:“哎!你看那俩男的干嘛呢?”   我说完之后才十分迟钝地意识到坐在我旁边拿着酒瓶子往自己嘴里灌酒的是凌野。   凌野喝了多少我不知道,但他那时候可能也不太清醒了。   因为我听见他对我说:“怎么着?你也想试试?”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但是那个夜晚,我他妈真的酒后乱性了——没上床,就是亲嘴了。   但这件事的严重性对于我来说,无异于凌野给我破了处。   事后想想,恨不得拉着凌野同归于尽。   我不是什么纯情小男孩,十几岁的时候就因为看了部电影太痴迷男主的身材,半夜想着人家不干好事。   但我也没想过要在这种地方跟一个我很讨厌的人接吻。   可有些事,它由不得我啊。   凌野吻上来的时候,我整个人晕得不行,我觉得他的嘴唇都是烫的,而且有点干燥。   我记得很清楚,我伸舌头了,就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后立刻整个人都麻了。   可第二天凌野说他没吻我,都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   凌野这人说的话,他说十分,有两分是真的就不错了。   我自然不信他没碰过我,那种接吻的实感太强了。   我非常清晰地记得我就软趴趴地瘫在躺椅上,是他先俯身过来,我们非常近距离地对看,在我觉得自己快斗鸡眼时,我闭上了眼睛,他吻了我。   狗东西,想赖账。   我不至于因为亲个嘴儿就要他负责,更何况,就算他愿意,我还不要呢。   但我不要是一回事,他不承认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去找周映,问她说:“你还拍到别的照片了没?”   周映扒拉着她的吉他弦,问我:“你是说你诱惑凌野的照片?”   我觉得我跟周映也没法做朋友了,她根本就是和凌野一伙的。   “姐姐,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什么时候诱惑他了?明明是他强吻了我。”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弄清那天晚上的吻究竟是怎么回事,它明明一点都不重要的。   可是一想到凌野吻了我他还不承认,我心里就躁郁。   因为这个,我又给他贴了“渣男”的标签。   但很快,周映拿出了我诱惑凌野的证据。   她直接把相机丢给了我,对我说:“看完不许删,要完璧归赵。”   离谱的是,这位姐的相机没电了,我抠出内存卡,小跑着回了房间。   回去的路上还撞见了又叼着没点燃的烟在瞎晃悠的凌野,我看见他就狠狠瞪他,他在我身后跟周映说:“怎么我没亲他对他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吗?”   我究竟为什么生气,他是真不明白吗?   那一天,我顶着酒后疼到炸裂的头,化身名侦探陈·柯南·醒,打开了周映相机内存卡的文件夹。   她在那个晚上拍了好几百张照片,绝大部分都失焦了,由此可见,她也喝得挺醉的。   我看到照片里大家化身群魔,没一个人干好事。   但我无心管别人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情,一心想要找到凌野和我接吻的证据。   照片一张张翻过去,终于找到了——找到了我诱惑凌野的证据。   连着十好几张照片,都是我勾着凌野不让人走,手脚并用,像只非让人宰掉自己的猪。   而我所谓的“接吻”,事实上也并不是吻。   凌野只是将手指贴在了我的嘴唇上,而他的嘴唇在我的耳边。   照片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我伸出舌尖在舔他的手指,一脸的餍足。   那一刻,我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五雷轰顶。   如果可以,我希望雷峰塔倒下来的时候直接砸死我,免得我活在这世上丢人了。 第11章   编辑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遭受着那几张照片带给我的震撼。   她问我:“陈老师,写得怎么样了啊?”   最近,我的工作几乎可以说是毫无进展,照理说,这通电话我不应该接的。但毕竟没注意,不小心接了起来。   我此时正是生无可恋的时候,对她说:“我不想活了。”   编辑一听,吓坏了:“没事,陈老师你千万不要有压力,慢慢写,不要有压力!”   虽然作者拖稿的理由她见多了,但可能我刚刚的语气实在过分真实,还是吓着了她。   我说:“好,我写完再死。”   “别啊!”编辑紧张地说,“你写完也不能死,下本书的版权也签了我们家呢!”   好家伙。   想死都死不成了。   挂了电话之后,我头痛欲裂,脑海中浮现出凌野的那张臭脸。   他现在一定很得意。   突然,我的窗又被敲响。   不用想也知道是凌野的破风筝又挂到了我的窗户上,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原本不想开窗的,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一通电话打到了房间来:“开窗。”   “我不。”   “快点。”   他竟然还命令起我了!   他说:“有东西给你。”   我真不是贪图他那点破东西,就只是好奇而已。   于是,我还真的打开了窗户。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凌野不可能有什么正经东西给我。   当我打开窗,看见他的那只蝴蝶形状的风筝就挂在我窗边,而他扯着线站在下面。   我说:“东西呢?”   他指了指风筝:“找找。”   我一看,好么,一张破纸条。   我把纸条取下来,看见上面写着:去海滩,一起吗?   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用这种方式约人出去?   打电话不行吗?   还是说他怕被我拒绝太没面子了。   我瞥了他一眼:“干嘛?”   他仰着头看我,明明距离挺远的,可我还是清楚地看到了他的喉结。   很性感。   我觉得男人最性感的两处——狭长的眼睛和清晰的喉结。   要死不死,这两样他都有。   不过,因为他脸上有我讨厌的痣,所以在我的世界里,他不性感,他讨厌。   我毫不留情地关上了窗,并没有接受他的邀请。   下午的时候,我磨磨蹭蹭出了房间,心虚地把相机内存卡还给了周映。   “怎么样?”   “不想活了。”   “不是,”周映笑,“我是问你我的摄影技术怎么样。”   我尴尬地看看她,硬着头皮说:“也让我不想活了。”   她抱着吉他大笑,拨弄着琴弦,看起来心情不错。   我转了一圈,发现程老板又喝晕了,李崇在院子里跟徐和打了起来,其他人似乎都不在。   我问周映:“一起出去走走?”   “去哪儿?”   “……海滩吧。”   周映歪着头看我,阳光把她照得特美。   她说:“你是在找借口去海滩见凌野?”   “你疯了吧!”我直接跳脚,“我疯了我找他?”   周映笑得不行,吹着口哨又弹起了吉他。   我没去海滩,而是溜溜达达地在海岛上闲逛。   来苏溪海岛两个星期,几乎没这样走街串巷地晃悠过。   天气很好,目光所及之处都像是用拍照软件的滤镜加工过一样。   我朝着海滩的反方向走去,遇见一户种花的人家,主人是个奶奶,跟她聊了几句,她竟然送了我一大捧花。   各种花,我不认得,反正不是玫瑰也不是月季。   我捧着花,心情还算好,逐渐开始遗忘自己做过的丢人事。   却没料到,当我沿着下坡往回走的时候,竟然看见下坡路的尽头走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黑色的短袖T恤和花裤衩,手里拿着我相当眼熟的那个破风筝。   我们遥遥相望,一阵风吹过,他手里的风筝忽扇了几下。   我心说:这是要我留下买路财?   我朝着他走去,他也向着我走来。   海风的味道很妙,让人心情愉悦,或许是这种感觉缓解了我见到凌野时的窘迫,俗话说得好,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我目不斜视地走过,突然觉得这画面像极了日本动画里的唯美桥段。   当然,如果跟我对向走来的不是凌野就好了。   我路过他,当不认识他。   我本以为他走过来时一定会特别欠地跟我说话,说几句欠揍的撩闲屁话,惹我恼羞成怒指着他骂。   可万万没想到,他也和我一样,目不斜视擦身而过。   但凌野这个人绝对不会轻易绕过我,他在擦着我肩膀过去的时候,手很快地从我抱着的那束花里抽出了一朵。   我下意识回头,被暖橘色的夕阳给晃了眼。   夕阳中的凌野轻声一笑,把花别在了耳朵上。 第12章   我觉得就是那天他从路上拿走我的一枝花开始,注定了这人会在我的世界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之后我抱着花过“岛”而没入,不知道为什么,满脑子都是凌野耳朵上别着花走向远处的那一幕。   落日余晖洒在他身上,我只能看到风吹起他的衣摆。   如果不考虑这人性格有多招人烦,那么这将是很唯美的一幕。   反复播放,反复播放。   我脑子里像卡碟一样反复播放这个画面。   在快天黑的时候,我抱着那捧花还是来到了海滩。   傍晚时分的海滩跟白天不太一样,温度低了不少,望不到边的海让人有些心慌。   我一手捧花,一手拎着鞋,光脚踩在沙滩上,慢慢悠悠地吹着海风。   为了把凌野从我脑子里挤走,我开始非常刻意地去思考我小说的情节。   我这个人有一个习惯,平时随身携带录音笔,为的是时刻记录下灵感。   当我坐在海滩上,看到海风将一朵花的花瓣吹散,突然有了想法,掏出录音笔说:“他死的时候,海面上漂浮着淡黄色的雏菊花瓣。”   说完这句话,我又想起了凌野。   他拿走的那枝花好像就是淡黄色的小雏菊。   完蛋了。   我躺在海滩上,觉得今天又废了。   睁眼看着逐渐暗下去的天,思绪飘得很远,远到根本没有意识到是什么时候开始涨潮的。   等到我反应过来,海水已经扑到了我的脸上,我吓了一跳,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天已经黑了,海水也没往常那么温柔了。   扑面打来的时候,像上学那会儿不及格的数学试卷,一点都不给我留情面。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手边的花,好家伙,我仿佛就是预言家——被海水打得七零八落的花散落在我周围。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海葬自己呢。   我挣扎着要起来,但脚底一滑,又摔下去了。   正要破口大骂,一股潮水又打了过来,我想着,等会儿再骂吧,还是先逃命。   呛了水的我有点难受,这一口海水带给我的伤害无异于被人捏着嘴巴灌了一瓶二锅头,反正都挺让我神志不清的。   我心说以后还是不在这时候过来了,万一刚才不小心睡着了,那以后我的读者们可能真的要来这地方祭拜我了。   正琢磨着,我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脏话,他说的是:“操!”   操什么操?   这么不文明。   我正要回头,人却已经被抓住了。   来人手劲儿很大,直接从我身后搂住我,硬生生把我往后拖。   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一股浪潮又来了。   我已经完完全全湿身了。   我被人拖着,一路往后去,沿路留下的痕迹很快就被潮水给冲刷掉了。   被他这么勒着,刚刚呛的水也都吐了出来,我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吐着吐着吐出一条小鱼来。   我说:“等!等会儿!”   那人显然不想搭理我。   等他终于把我拖到了很后面,至少几分钟之内海水应该不会灭我的顶了,他这才放开我。   我特狼狈,像是一头落水的猪。   我瘫在海滩上,那人总算出现在了我面前。   凌野。   他蹲在那里,皱着眉看我:“你他妈干嘛呢?”   我:“啊?”   可能海水喝多了,我打了个嗝。   “你至不至于啊?”   “啥?”   “不就是被人骂几句文学废物么!”   “操?”   “你这就要寻死了?”   我什么时候寻死了?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凌野回去的时候发现我不在,听周映说我往这边来了,于是就跟了过来,没想到他看见我的时候发现我正往涨潮的海里扑。   “我没扑!”我湿着身子光着脚走在他后面,“我是不小心被卷里了!”   凌野回头瞥了我一眼,走到小路上的时候,丢了一只他的鞋给我。   “干嘛?”我问。   “借你一只。”   “就借我一只?”我两只鞋都被海水冲跑了,“让我跳着回去啊?”   “爱穿不穿。”凌野丧着一张脸,继续往前走。   借着月光,我突然看见他小腿在流血。   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可能被蚊子咬了自己抓破的——我知道不是这样的,但我不想承认是在他“捞”我的时候受了伤。   他走出两米远,又停下了。   我一只脚穿着他的鞋,单腿蹦着往前走,我知道这很蠢,因为他回头看我时,笑得人神共愤。   凌野弯腰,把脚上的另一只鞋也丢了过来。   “好好走你的。”凌野说,“刷干净了再还我。”   我想拒绝来着,可是他不搭理我。   他丢下那只鞋和那句话,转身就继续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去。   苏溪海岛的上坡小路,温暖又干净,路边的灯堪比摆设,洒到他身上的就只有月光。   他背对着我的目光,迎着月光而去。   我一身狼狈,他也没好到哪儿。   花裤衩都湿了,小腿都流血了,他还是往常那样,仰着头,双手插兜,大爷似的往前走着。   我跟在他后面,看着模模糊糊的影子,突然一阵风卷着几片花瓣过来,落在了他的影子上。   夜晚静默如谜,他也像个谜。 第13章   我承认,有些时候我对一些事情反应会有那么一点点迟钝。   比如那个晚上,我一路尾随凌野回到青旅门口才意识到有件事情不太对劲。   “等一下。”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写书的?”   吊儿郎当走在前面的凌野怔了一下,头都没回地说:“我怎么知道?”   “对啊,你怎么知道?”   好家伙竟然调查我吗?   他转过来看我。   我们两个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但依旧共享着同一把洒下来的月光。   他一脸淡定:“我不知道。”   “那你凭什么说我是文学废物?”   妈的,这话真的很刺耳,只不过我当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我二十岁就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说,我承认,这很幸运,而且我能过上现在这样的悠闲日子很大程度上也得感谢这份幸运。   那本小说我现在都不愿意提起,因为以我现在的眼光来看,实在写得有点糟。   情节简单,文笔稚嫩,没什么深意,根本不值一提。   但很奇怪,后来他们都说我“出道即巅峰”,明明我觉得我写得越来越好了。   我现在已经彻底被划为了“无脑的畅销书作家”行列,有那么一小撮人,特别热衷于叫我“文学废物”。   就在跟凌野对视的一瞬间,我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他该不会就是辱骂我的那些人其中之一吧!   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啊!   毕竟,我虽然人很低调,但确实还挺火。   想到这里,我怒从胆边生,一步跨进了院子,逼问他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我眯起眼睛,一副看透了一切的样子。   凌野还是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面无表情,目光冷淡。   “我对你能有什么秘密?”凌野说,“你跟我熟吗?”   一句话堵得我差点厥过去。   “你是我黑粉吧?”   凌野突然一声嗤笑,说了句“神经病”,然后转身就走了。   我觉得他之所以逃走,一定是因为心里有鬼,他是我黑粉这事儿板上钉钉了。   我不是小心眼的人,网上别人怎么骂我我都没反驳过,告诉自己身为一个作家,吵架赢了不算本事,写出好的作品打他们脸才是真本事。   但我没想到有一天会跟黑粉见面。   回到房间之后,我把又湿又脏的衣服随手丢到地上,这才想起我是穿着凌野的鞋回来的。   鉴于他借了我鞋,我决定就算他真的是我黑粉,我也不跟他计较了。   宽宏大量的我去洗澡,也说不清怎么回事,脑子里都是凌野光着脚往回走的背影。   说起来,他确实挺神秘的。   住在“岛”上的这几个人,每个人的来历我现在都一清二楚,唯独凌野,除了程老板,他住的时间最久,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   我正琢磨呢,突然有人敲门。   已经挺晚了,我本来不想理会,但那人还挺有耐心,没完没了了。   我赶紧把头发上的泡沫冲掉,胡乱擦了擦,裹着浴巾就出去了。   我说:“谁啊?”   说话的同时,我打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凌野,他已经换了衣服,看起来也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   说真的,如果他没给我甩脸色,也没惹我心烦,我可以很客观地说,凌野是那种长得有些性冷淡风但偏偏又很性感的男人。   我对男人的审美非常单一,就喜欢那种禁欲感强的——但脸上不能有痣。   “你来干嘛?”找我打架吗?   还是准备当面骂我是文学废物啊?   我都想好了,他要是敢当面和我说,我就真的要跟他打架了。   但很快,我发现他在打量我。   凌野的目光是有些犀利的,这一点我从第一天来这里第一次见到他就领略过。   我发现,他正用那种很有侵略性的眼神盯着我看,从头到脚,然后又重新来跟我对视。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我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这半步,差点让我围在腰间的浴巾掉下来。   “肩膀怎么弄的?”他问我。   他不说我还没注意到,我左键肩膀淤青了一大片。   能怎么弄的?我估计就是他拖我的时候磕碰到了。   “不知道。”我抬手捏了一下,还挺疼。   我问他:“你干嘛来了?”   凌野盯着我的肩膀半天没说话,我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抖动了两下。   说真的,是有些性感的。   “鞋还我。”他终于回魂了似的丢给我这么一个回答。   我弯腰把他的人字拖捡起来:“那什么,你等会。”   我拿着人字拖进了浴室,准备冲洗干净再还给他。   我冲人字拖的时候,余光瞥到洗手间的镜子,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门口的人。   我手里拿着花洒,水喷洒在人字拖上,眼睛却透过镜子在盯着凌野看。   他站在那里,倚靠着门框,微微低着头似乎若有所思。   突然,他抬头看了过来,我们两个毫无准备,就这样在镜子中对视了。   微微带着雾气的镜子让气氛都变得微妙起来,我赶紧转移视线,然后听见他说:“你浴巾掉了。” 第14章   如果可以,我希望下辈子移居其他星球。   浴巾是什么时候掉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什么都看见了。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人生很奇妙,它妙就妙在,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出多让人想死的事情来。   我回手就关上了洗手间的门,把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神隔绝在了外面。   人生苦短,要不我真的死了算了。   但我又一想,不能死,要是真就这么死了,我这“文学废物”的名号怕是要被人刻在墓碑上了。   我愤恨地穿上了睡衣,拿着用水冲干净的人字拖重新出去。   因为心虚,我不敢跟凌野对视,好在,他这人虽然没品,但不至于是个会对人性骚扰的变态。   他从我手里接过他那湿漉漉的人字拖,走前只是对我说:“没事,不用太在意,公共浴室里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我真是谢谢他。   他真是好会安慰人。   凌野走后,我重新回到浴室,把洗了一半的澡又重来了一遍,因为心情不好,把自己都给搓红了。   我这一宿,没睡好,在床上翻滚两个多小时毫无睡意。   后来我受不了了,索性起床,泡了杯咖啡,然后打开了笔记本。   来这里半个月,新书最后一章的内容几乎没有进展,这确实不像话。   我开着台灯坐在桌前,打开窗户,夏日夜晚微凉的风迎面拂过来,倒是让人身心愉悦。   我发了会儿呆,突然福至心灵,真的奋笔疾书起来。   这么一写,就到了天亮。   我的这个主角是个从出生开始就不断被周围人否定的人,他无数次被父母告知,他不应该出生,跌跌撞撞成长起来,同学欺负他,老师不喜欢他,他唯一的朋友死在了毕业那年的夏天。他在看到好友尸体的时候,恍惚间听见好友在嚎叫,不是痛苦的嘶吼,而是振聋发聩的对生活的质问。他突然醒悟,也想要给生活一记重拳。   可以说,这个人物从一出场就注定了结局,他必须得死,而且得死得有种暴烈的美感。   我一直为他的死苦恼,直到那天在海边,抓住了一缕灵感,再到这个晚上,我用几个小时的时间,一口气写完了他自杀的场景。   他死的时候,身体并没有伤口,然而身边的海水却被染红了。   放下笔时,我还沉浸在那种厚重的悲恸中无法抽身,一抬头眼睛对上耀眼的阳光,立刻被抓回了现实世界中来。   我用了几秒钟回魂,看见院子里已经有人在走动。   周映在黑板上把值日表擦掉又重新写好。   李崇蹲在地上面朝着墙壁吟诗。   徐和走过去,朝着李崇的屁股踢了一脚。   程老板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伸了个懒腰躺在了猫身边。   我没看见凌野,猜测那家伙还在睡。   这一刻,我想是被开启了上帝视角,站在高处以局外人的身份看着那个缓慢的世界。   这种感觉很妙,让我觉得放松。   几分钟后,我看见凌野从外面回来,他还是黑色T恤花裤衩,怀里抱着一簇花。   我听见周映问他:“一大早干嘛去了?”   凌野没立刻回话,先看向了我这边。   他朝着我的方向说:“睡不着,出去走走。”   周映笑他:“走了一晚上?”   他冲着我挑了挑眉。   他这一挑眉,我心跟着颤了一下。   就像是周映的手指挑弄她的吉他弦。   我觉得有些口渴,收回视线,起身倒了杯水。   一杯水下肚,接着去洗漱。   全都收拾好,饿了,准备下楼混饭吃。   我打开房门,第一时间迎接我的依旧是海风,清晨的风跟夜晚的感觉很不同,干净清透,还带着阳光和花的味道。   但是当我一脚踏出房门,低头看了一眼门口,这才发现花香来自何处。   我的门前,放着一束花。   这花我可眼熟,因为就在几分钟之前我刚看见凌野把它们抱回来。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凌野放在这里的,但我想不通他这是在干嘛。   想不通就不想了,我这人最不爱动脑子,除了写书的时候,能让大脑休息那就让人家好好歇着。   我当没看见那些花,关门就走。   可是,一脚踩在下楼的台阶上时,我又反悔了,转身跑回去,把花放回了我屋里。 第15章   凌野心怀鬼胎。   当我把花放好,重新下楼,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院子里的凌野。   他像我刚来那天一样,慵懒地坐在躺椅上,一本打开的书盖在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这一次,我小心翼翼地靠近,看了一眼他正在看的那本书。   我很意外,他竟然在看《纳博科夫的蝴蝶》。   就在我来苏溪海岛前不久,刚刚读完了这本书,还发到微博去“吐槽”了一番。   吐槽它不是因为它写得不好,我是吐槽自己,没了解清楚就买了它。   当初看到书名,以为这书里除了写纳博科夫研究蝴蝶之外,肯定会融入对他文学作品的讨论,却没料到,人家作者就是那么纯粹,完完全全就写纳博科夫跟蝴蝶。   如果没记错,这条微博发完没两天我就来了这里,之后微博再没更新过。   虽然我一直对凌野有种抵触心理,也在刚认识的时候判定他是个拽了吧唧的文盲,但上次他莫名其妙蹦出的几句纳博科夫小说里的句子,这会儿又看这本我刚读过的书,让我不得不多想。   他是个妙人,身为写作者的我为他编撰了好几个版本的故事。   我好奇究竟哪个版本离真相最近。   我站在他旁边就那么看了好半天,阳光穿过云层直扫下来,很快打开了我们身体的每一处毛孔。   在这种时候,人的神经也变得格外敏感。   我在看着阳光落在他头发上的时候,竟然觉得闻到了花香,那种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已经变得很淡却依旧被我捕捉到的花香。   我猛然醒悟,那应该是蝴蝶扑扇着翅膀带来的。   可现在,我们的周围,并没有蝴蝶啊。   “都干嘛呢?吃饭了!”周映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个破锣,最近每次到了吃饭时间,她就敲锣。   她这一下,叫醒了我,也吓着了凌野。   凌野脸上的书掉在了地上,就像前几天的我。   书掉了,他看见了我。   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都愣了一下。   但之后,我没有多说话,他也没开我玩笑,只是在我路过他而他弯腰捡书时,书的边角蹭到了我赤裸的脚踝。   那顿饭不知为何,我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李崇值日,饭做得像猪食。   徐和说:“今儿应该程哥吧?”   “喝大了。”周映说,“跟李崇换班。”   徐和满脸的嫌弃,李崇站起来就要揍他。   这俩人整天这样,自从上次接过吻之后,关系变得很奇妙,有时候我在楼上能看见他们俩在院子里搞小动作——亲嘴儿,非常激烈地亲嘴儿,但更多的时候,那俩人水火不容似的,一言不合就能打起来。   我嚼着生萝卜,琢磨着这两人的关系。   这太有意思了,我特喜欢看这种热闹。   人在看热闹的时候就会变得格外放松,我翘着二郎腿,还晃荡了起来。   晃着晃着,突然碰到了谁,低头一看,凌野的腿伸得老长,我每一晃荡就能碰到他。   他坐在我对面,正盯着我看。   凌野的眼神总是带着一股狠劲儿,也不知道谁招惹他了,看着我的时候像是饿狼要开荤。   我觉得别扭,放下二郎腿,低头扒拉了几口饭,赶紧跑了。   我说不清楚自己在心虚什么,照理说,没理由。   我小跑着往楼上去,准备到屋顶吹吹风。   如果要问我在“岛”我最喜欢的地方,那基本上就是我们住的这栋小房子的屋顶了。   据说这地方是程老板当初为了聚众喝酒特意装修过的,地面铺得干净漂亮,摆了不少花花草草,但后来他发现自己每天都喝成一滩烂泥,根本爬不上来。   我一个人上来躲清静,往躺椅上一瘫,看透蓝的天。   苏溪海岛的天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蓝得让人觉得是仙境。   我盯着天空看,尽可能放空大脑,可很快,又一个人上来了。   凌野走过来,坐在了我旁边的躺椅上。   我不是很想面对他,想到他在,我心里都毛毛的。   我怕他什么呢?   他还能揍我怎么着?   还是说,真把我当蝴蝶,捕了,做成标本啊?   “你跑什么?”   突然,凌野的声音打断了我混乱的思绪。   “我跑了吗?”   “跑了。”   凌野的语气是带着笑意的,但我觉得那是不怀好意的笑。   “你怕我?”   “我怕你干嘛?”   “那怎么不看我?”   为了证明我一点都不怕他,下一秒我就坐了起来,眼睛都不眨地直视他。   他坐在那里,面朝着我,叼着没点燃的烟,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凌野的面相就冷,笑起来就有一种危险在逼近的感觉。   当然,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自己往他身上叠加了太多主观设定,可能他不是什么危险人物,也没想杀我,就只是单纯烦人精而已。   我说:“看你了,你还想干嘛?”   他叼着那根烟笑,突然微微侧过脸,让阳光打了上去。   那一瞬间世界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我看来冷淡的面相竟然出现了冰山融开的一角,猝不及防,让我愣了一下神。   他伸手,把叼着的那根烟拿掉,然后扶着额头莫名其妙地大笑了起来。   这一刻,海风吹过来,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眼神吹得迷离。   我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从他身上看出了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神秘感和孤独感,那并不是他刻意营造的氛围,我不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曾经看出来。   “送你的花,喜欢吗?”   凌野突然问我。   我想到被放回屋里的花,本想继续装聋作哑,但在跟他对视时却不由自主地回答说:“还挺……喜欢的。” 第16章   我问凌野:“你送我花干嘛?”   他把那根没点燃的烟夹在耳朵上,躺在了旁边的躺椅上。   我这时候注意到,凌野的头发有些长了,他眯缝着眼睛看向远处,风把他的刘海吹得乱糟糟的。   我看不到他的眼神。   这人故作神秘地说:“想送,所以就送了。”   这算什么理由?   我倒是希望他想送我点人民币。   我不再多话,好好躺着晒太阳吹风。   他突然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是张三我是李四吗?”   我用余光瞥他:“谁知道你想什么呢!”   凌野笑了,一声嗤笑,竟然飞来一只蝴蝶。   蝴蝶绕着他打转,他伸手停在搬空,那蝴蝶竟然试图落在他的手指尖。   我心说,这小家伙是真不怕死啊,不知道这男的是抓蝴蝶的专业户么!   果然,蝴蝶还是要命的,在他指尖绕了一圈之后就逃走了。   他转过来看我:“要不你猜猜?”   “……你爱说不说,我没闲工夫跟你打哑谜。”   凌野竟然没生气,干脆侧过身看我,看得我头皮都发麻。   我发现,我不太能底气十足地接受来自凌野的注视。   这一定不是我的问题,是他的眼神太……赤裸。   虽然我知道绝对是我想多了,但我真的觉得,凌野的眼神总是像在故意给我一些暗示。   性暗示。   他在勾引我。   有时候我觉得他像蛇,有毒的那种,伪装在草丛里,弄出点小动静来引诱猎物靠近,然后等猎物真的凑过来了,张开那血盆大口,直接拆吃入腹。   我最怕蛇了。   我真得离他远一点。   但是,有时候这人啊,理智只有二两重,海风一吹就没了。   我就那么老老实实地靠在躺椅上任由凌野盯着看,他突然伸手,吓了我一跳,结果就只是帮我捋顺一下被风吹得像鸡窝一样的头发。   但这个动作对我来说已经太暧昧了。   “你想说什么?”我问。   我对他说:“张三李四王五赵六,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以有关系,也可以没关系。”凌野说,“人名不过就是个代号,我们每个人也只是一个符号。”   他躺回去,闭着眼,双手垫在了后脑勺。   我安静地听着他胡说八道。   “你可以是陈醒,也可以是凌野。”他说,“可以是张三,也可以是李四。”   我微微皱眉,发现他鼻梁很高。   “你可以是任何人,也可以谁都不是。”   我发现,他脸上的那颗痣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不那么起眼了,但我偏偏又想把它看清。   “你跟我,我们都是这个宇宙间最最平凡最最普通的人,可以追求完美,追求极致,但没必要为了追求名望或者不重要的代号就抛弃一切。”   凌野突然转过来时我才猛然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然凑到了他身边。   我离他很近,为了仔细打量他颗痣。   他微微侧头看我,蹲在他身边的我在对视中怔在了原地。   偷窥被当场抓包,这感觉真挺刺激的。   凌野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后说:“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根本就没听。   刚刚,他絮絮叨叨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他这个人,我莫名其妙被他这具身体吸引,总觉得剥开皮能看出一个新宇宙。   就好像,我能从他身体的某一个细节发掘创作的灵感。   但这话,我死都不会告诉凌野。   我点头,说:“当然。”   他轻声一笑:“那你把我刚才的话复述一遍。”   “……你是我高中老师吗?”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每次在课堂走神都会被老师抓到,然后那位漂亮的语文老师就会用这招来制裁我。   他说:“如果你复述不出来,我是要惩罚你的。”   “笑话。”我说,“我会怕你的惩罚?”   “真的不怕?”   我不屑地笑笑,豪言就出了口:“来啊,谁怕谁?”   我刚说完,他的手突然抚上了我的后脑勺,下一秒,他将我轻轻地按向自己。   在吹来的带着海水味道的风中,我跟凌野接吻了。   阳光晃得我根本睁不开眼,心跳的声音大到海平面那边的人怕是都已经听见了。   凌野只是吻了一下,然后问我:“现在怕了吗?”   我咬紧牙关,又说:“我怕什么?”   下一秒,他直接将我按在了躺椅上。   凌野的吻技超乎我的想象,我突然好像就明白了他送花给我的原因——那是毒蛇的诱饵,我这只蝴蝶还是被他捕到了。 第17章   我不是老古董,不是十分保守的人,但是我一直觉得,就算再怎么开放,也没人会随随便便跟其他人接吻。   在我过去写的那些书里,亲吻曾经被我赋予了很重要的意义,这种行为是传达内心深处情感的一种方式。   要爱,才有接吻的欲望。   可是那一刻,我被压在躺椅上跟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接着莫名其妙的吻,更不可思议的是,我沉浸其中了。   我就像是站在毒蛇头顶被它带领着看花花世界的笨蝴蝶,被万花迷了眼,却不知道下一秒就会被毒蛇吐出的信子勾过去吃掉。   凌野的吻缠绵热烈,呼吸粗重炙热,我甚至不由自主发出了让人觉得羞耻的声音。   手是什么时候抱住他脖子的,我完全不知道。   舌尖什么时候开始回应他,我也完全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这人经不住诱惑,我被他给诱惑了。   我有生以来最迷失自我的几分钟诞生了,紧闭着眼睛跟随着他,在情欲的世界起起伏伏。   我很清楚跟我接吻的人是凌野,那个我第一眼看到就很讨厌的人。   但他这个人,吻技太高超,将情欲燃烧到了极致,我这毫无自控能力的人,怎么可能躲得过。   我都吻不够。   然而,凌野这家伙根本不顾我的感受,他停下了。   他俯在我身上,带着笑意看着我,嘴唇顺润性感。   他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没法说话,怕说出什么都要被他笑。   我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的李崇跟徐和,他们的情况似乎跟我和凌野有些相似。   难不成,他们几个互相打了赌,谁跟男人接吻就赢钱?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凌野突然用手指用力地蹭了蹭我的嘴角,他说:“都被我亲红了。”   要死。   我猛地推他,想要起来,他却仅仅将我按在那里,不让我动弹。   “干嘛?”我问。   其实我想问的并不是这句话。   我想问他为什么要吻我,为什么看起来还想跟我发生些别的。   我们身体的某些部分也贴在一起,隔着布料各自着了火。   凌野说:“你躺着吧。”   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不打扰你了。”   说完,他竟然真的下楼了。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人的背影,觉得这个世界可太令人迷惑了。   平生第一次,我因为一个男人失眠了。   跟凌野接吻的当天,我从屋顶回到房间后就再没出去,甚至连晚饭都没吃,晚上九点多他们在院子烧烤,我也没下去。   我一直躺在床上,回味着……   行吧,就是回味。   回味着那个吻。   我发现自己的确看不透凌野,他这个人在想什么、想做什么,我根本无法猜透也没法预判。   被占尽了便宜的我并不想讨个说法,没劲,我只是想弄清楚他这么做的动机。   是我太性感了吗?   我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手间照镜子。   我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挺有信心的,但我并不觉得,凌野那种人会因为一个人长得帅就耍流氓。   当然了,这也只是我觉得而已,说不定那人其实是个色情狂。   我为了凌野辗转反侧的时候,竟然听见那人在院子里跟别人嬉笑,听得我一肚子火,把窗户开了个缝隙,偷看外面的情况。   院子里,程老板又喝成了一摊泥,躺在那里像个木乃伊。   李崇跟徐和在争论什么,徐和直接抓着李崇的衣领将人拽出了门。   凌野在笑他们俩。   他笑着笑着,突然转过来看向我的方向。   我吓了一跳,赶紧把窗户关上了。   那之后,一整晚,我毫无睡意。   外面也逐渐没了动静,大家各自回去休息了。   凌野没来找我,也没一句话给我。   深更半夜我打开窗,吹吹风,恍惚间好像看见蝴蝶形状的风筝在眼前晃悠。   我的余光扫到放在桌上的那束花,花瓣在晚风中摇头又晃脑。   我突然觉得这花可爱,对着它们吹起了口哨。   很快,我看见斜对面的窗也打开了,这是我住了半个月之后第一次知道凌野的房间在那里。   风在我们之间游荡,把我藏起来的讯息偷偷送到了凌野的手里。   我看见他站在窗前,看着我笑了。   我要关窗,却听见他叫我。   “喂。”   我看向他。   他对我说:“晚安,快点睡。” 第18章   我怀疑凌野有阴谋,他要么想害我,要么就是爱上我了。   当然了,我这个人虽然自信,但不至于太自恋,所以经过我缜密的分析得出结论:他想害我。   他想让我无法自拔地爱上他,然后他再将我狠狠抛弃。   在精神和身体上,对我进行双重的折磨。   他们黑粉,就是这么心狠手辣。   我思忖良久,也心生一计。   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时,我哈欠连天但充满期待地推开了门。   洗漱完毕还喷了点香水的我装出一副悠闲散步的样子,在凌野房门外来回踱步。   然而那人一直不出来。   住在他隔壁的徐和冷着一张脸问我:“你到底想干嘛?”   他说话时,就站在自己放门口,门开着,我一眼就看见了里面的床。   那床上还有一个人。   不用想,必然是李崇。   这俩人之间有猫腻,我早就看出来了。   我说:“起床气不要这么大,我就是随便转转。”   “滚一边转去。”徐和脾气是真不太好,“烦着呢。”   我怀疑他跟李崇昨晚又打架了。   就在徐和骂我的时候,凌野终于开门出来了。   他看看我,又看了眼徐和。   “我这就把人领走。”凌野这话,是跟徐和说的。   徐和“砰”地就把门关上了,留下我跟凌野对视。   凌野瞥了我一眼,挑挑眉,伸着懒腰就从屋里出来了。   他走出几步,回头叫我:“不走吗?”   我下意识跟着他走了几步,然后突然觉得不对劲:“我凭什么跟你走?”   说完我就转回去,继续在走廊“散步”。   凌野也不恼,就那么靠在走廊的窗边看着我笑。   我脑子犯抽,来来回回踱步,然后徐和又怒了。   他拉开门,冲着我吼:“一大早发什么神经!再闹把你腿打断!”   法治社会,我是不信他真敢这么做的,但有时候,为情所困的男人你真不知道他下一秒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情来,于是,为了能准时交稿,我还是撒腿就跑。   我跑下楼的时候,听见凌野在后面大笑,笑声特别刺耳,让我更加坚信他是来害我的。   到了楼下,凌野晃悠着去了大厅,再出来时拿了两瓶啤酒。   “喝吗?”他递了一瓶给我。   冰凉的啤酒瓶贴在我的手臂上,瞬间就起了鸡皮疙瘩。   我说他:“你怎么不跟程老板学点好的?”   他笑:“我现在还不够好?”   没见过这样的人,脸皮也太厚了。   虽然吐槽了他,但我还是接过了啤酒。   我不是酗酒成性的人,但以前有一次写稿没思路,大半夜爬起来喝酒,微醺的时候突然就来了灵感,一口气写完了一篇。   凌野喝了口啤酒,坐到了院子的躺椅上。   清晨的阳光很清透,洒到院子里让人觉得格外轻松。   我站在不远处喝着酒盯着他看,顺着他露出来的小腿一路往上,视线钻进了他花裤衩的裤腿里。   “好看吗?”凌野问。   我像是脑袋被敲了一棍子,瞥向别处说:“什么好不好看?”   “我的腿,好看吗?”凌野的语气带着戏谑,很招人烦。   “闲着没事剃剃腿毛吧。”我不再看他,过去坐在了懒猫旁边。   然而,这臭猫不配合,我刚过去它就起来找凌野去了。   什么玩意儿啊!   凌野笑:“我觉得有腿毛挺性感的。”   “……我觉得你挺自恋的。”   “真的。”凌野说,“我觉得你的腿毛就挺性感的。”   又来了。   又来挑逗我了!   我转过去看他,丢给他一个暧昧的笑。   行啊小子,勾引我。   他那点小伎俩都已经被我看穿了,作为一个诡计多端的作家,我还真挺好奇他这本书要怎么写。   于是我将计就计,对他说:“你真这么觉得吗?”   凌野跟我对视良久,期间还喝了一口酒。   他的目光总是让我心神不宁,光是这么看着就容易呼吸不畅。   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挺会撩拨人,看起来天性就风流,来苏溪海岛前估计就是个海王。   “逗你的。”他笑了。   我在心里骂了他一句,然后站起来,走到了他身边。   凌野坐在躺椅上,仰头看着我。   “但我觉得我不光是腿毛,这两条腿也很性感。”我低头看着他,虽然心里在打鼓,但表面上还镇定自若。   我不该当作家的,我应该去当演员。   就演那种特会勾人的花花蝴蝶,扑扇一下翅膀就能迷人眼。   我微微俯身,不怀好意地问他说:“你要不要摸摸看?”   太牛逼了。   我真的太牛逼了。   下届奥斯卡最佳男主角不给我,说不过去了! 第19章   凌野看我的眼神不对。   我从小就是个爱调皮捣蛋的人,用我妈的话来说就是“特欠儿”。   我喜欢捉弄别人,但往往会弄巧成拙。   所以,当我伸出长腿勾引凌野的时候,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说:“你真不害怕吗?”   我怕。   本来不怕的,但是对上他的眼睛我突然就怕了。   凌野这人果然危险,看起来就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   但我肯定不能说,心里已经怂成一团,表面上还得装淡定。   我说:“到底咱们俩应该谁害怕啊?”   我话音刚落,凌野的手突然搂上了我的腰。   我吓蒙了,还没来得及反应,我人已经被他捞了过去。   我这人,还有个毛病,那就是重心不稳,走路都能把自己绊倒那种。   凌野抓我过去,我一个不小心栽倒在了他的躺椅上。   他笑我,明显就是嘲笑。   我骂他的话还没出口,他竟然俯身,鼻尖已经贴到了我的腿上。   这人是真的不要脸,而且胆子大,大庭广众我只是让他摸一下,他竟然想亲!   我说:“你干嘛?”   说话间,我赶紧从躺椅上滚了下去,庆幸他只是鼻尖贴了上去,而不是舌尖。   凌野戏谑地站起来看我:“这回怕了?”   我说:“我就是觉得有伤风化。”   “有伤风化?”   “对。”我狡辩,“院子里,大家都看着呢。”   凌野笑得不行:“连个鬼影都没有,谁看着了?”   我沉默了差不多有两分钟,就这么跟凌野僵持着。   终于,两分钟之后我的救星周映姐姐出现了,我指着她对凌野说:“她!”   周映一脸莫名奇妙:“干嘛呢你们?”   我给凌野使眼色,让他别乱说话。   结果,他这人丧心病狂地对周映说:“他让我摸他腿而已。”   我没脸见人了。   周映笑得猖狂:“可以啊陈醒!没看出来你还挺奔放!”   我受不了这群人了,火速逃往了海边。   因为凌野,我对苏溪海岛已经逐渐丧失了爱。   但每次来到海边,都还能勉强拯救一下。   我坐在沙滩上,海浪荡啊荡的。   我喜欢这个地方,安静,舒适,也没人催稿。   我躺下来,闭着眼睛,听着海浪声放空自己。   一个月的“隐居”,已经过去一半还要多,说好的月底交稿,我却只写了一千多个字。   闭着眼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是凌野,穿着黑色的T恤,花裤衩,吊儿郎当地在我面前晃。   我不愿意把他代入到我作品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的,我竟然开始想象凌野走入海中的情景。   傍晚,他朝着夕阳。   还是那身衣服,只留给这世界一个孤独的背影。   一个一人多高的海浪打过来,瞬间就将他淹没了。   想到这里,我猛地睁开眼,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缓了缓神,发现我竟然在这里躺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明白所有拖稿的日子里我的时间是怎么流逝的了。   我觉得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我又不是凌野,不可能一直躲在这里。   我得赶快完成自己的工作,然后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   叹了口气,准备起来。   这时候我看见自己身边放着一束花。   我可以发誓,我来时并没有这束花。   海风把花瓣吹得像在发抖,也像在怪笑,我拿过来,发现花束里夹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她可以褪色,可以萎谢,怎样都可以,但我只看她一眼,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这是纳博科夫书里的句子。   纸条的一角被风吹得抖动,每动一下都像是在敲击我的灵魂。   我就那么看着这张纸条,看了好久,久到自己几乎在阳光下开始融化。   我想我知道这是谁送的花,谁写的纸条。   但我又觉得我应该不知道。   有一股热腾腾的气息从沙滩传递到我的身体里,让我开始汗流浃背。   我猛然抬头,环顾四周,试图揪出那个“作怪”的人,我不允许有人比我还会捉弄人。   可是,看了好半天也没找到半个人影。   但我看见了一个风筝。   它飞在天上,离我很远。   是一个被细线牵引着的,蝴蝶形状的风筝。   我仰头看它,就像在看被风吹晕的我自己。 第20章   我拿着那束花,把纸条揣在了口袋里。   突然想起学生时代在上课的时候偷偷传纸条,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无非就是下课一起打球或者放学结伴去游戏厅。   但往往越是这样没意义的东西在时过境迁之后越让人怀念,也越值得珍惜。   所以,我觉得自己的裤子口袋在发烫。   我踩着海滩慢慢悠悠地朝着那个蝴蝶风筝来的方向走,我看不见牵引它的线,但我知道它肯定在。   这一瞬间我才意识到,对于凌野来说,我可能跟这个蝴蝶风筝没什么区别,他这人心思恶毒,步步为营,一步一个圈套地戏弄着我。   而我呢,单纯,天真,还善良,这么真善美的我竟然毫无防备地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他可太缺德了。   我走了没一会儿,看见了凌野。   他坐在海滩上放着风筝,仰头看那个假蝴蝶,不看我。   我走过去,在海滩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凌野肯定知道我来了,但装作没发现。   我到他身边,站定,手握鲜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凌野不说话不撩闲的时候,还是挺有魅力的,是那种脸上就写着“禁欲”两个字可一旦脱了裤子估计比谁玩得都野的类型。   当然,这是我猜的。   而我的猜测自然是毫无依据的,纯粹胡思乱想。   敌不动,我也不动。   我们俩就那么僵持着。   突然,一阵剧烈的海风卷过来,风筝摇头晃脑了几下,竟然一个猛子扎了下来。   风筝飘飘摇摇的,大头朝下掉在了远处。   凌野无动于衷,倒是我,大发慈悲,走了好远的路去帮他把风筝捡了回来。   我一手拿着花一手拿着风筝走向凌野时,看见他依旧坐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越走越近,一点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直到我来到他面前。   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有样学样依葫芦画瓢,所以,当凌野不知羞耻地挑逗我时,我自然也要不知羞耻地挑逗他。   我一路走到他面前,站到了他打开的双腿之间。   他仰着头看我,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谢谢。”他说。   我把他的风筝丢到一边,蹲下来,跟他平视。   这时候,凌野原本打开的双腿突然收紧,碰到了我的小腿。   我们穿着长短相似的短裤,只不过我的是素色,他的是花裤衩。   赤裸的腿碰到了一起,在潮湿炎热的当下,都有些发烫。   我很少有这样的时候,我是说跟人肌肤相贴。   在以往,我也很抗拒这种事情,尤其是不熟悉的人,隔着衣服碰我一下我都要膈应好久。   我就是这么龟毛的一个人。   但在这一刻,凌野的腿贴在我的腿上,我想的不是他今早有没有洗澡,而是这感觉好妙。   曾经有人在看完我的书之后给了一颗星,同时评论说:五星满分,遗憾不能打半星,写作技巧是有的,但情感缺失,实在不算好作品。   我当时不服气,注册了一个小号去理论,质问那个人所谓的“情感缺失”是什么意思。   对方说:作者显然根本不懂爱欲是怎么回事,也显然没谈过恋爱,却硬是为了迎合市场去写感情线,弄巧成拙了。   他越说我越生气,满脑子都是:你放屁!老子可是作家,老子会不懂爱欲吗?   当然,时至今日我稍有释怀,可以承认我是被那句“显然没谈过恋爱”给惹恼了。   那之后我一直在研究所谓的“爱欲”,甚至为了写好感情戏,每天尝试着写一个睡前爱情小故事。   那些小故事,看得我的责编大笑不止。   我一直以为,是他们不懂我,可是,在我跟凌野以这样的方式擦出火花的时候,我明白了,我终于要领悟了。   爱不爱的,不知道。   但我逐渐感受到了人性中的“欲望”是怎么个感觉。   如果说人是一张纸,那么欲望就是透过放大镜照聚焦到纸张上的阳光,相撞的一刻,只觉得燥热发烫,但很快,整张纸都会燃烧起来。   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老师说要去“体验生活”,要“真正地进入生活”,只有这样,才能写出真正的好作品。   所以,我接下来的一切举动都只是为了“体验生活”,为了让我作品中的情感更有层次更真实。   “不客气。”我对凌野说,“我也谢谢你。”   我举起手里的花,放在我们中间。   凌野没看花,而是盯着我。   他眼睛微微眨了一下,睫毛抖了一抖。   我心尖像是被蝴蝶的翅膀扫了一下,下一秒不由自主吞咽起了口水来。 第21章   我的注意力又一次被凌野的喉结吸引,在我吞咽口水的时候,他的喉结竟然上下抖了抖。   我说过,一直以来我都觉得男人清晰的喉结非常性感,而这一刻,我满脑子都是凌野的声音在不断重复:欲念之火,欲念之火,欲念之火……   我坚决不做色欲熏心之人,但前提是,没有一个过分性感的家伙勾引我。   凌野的手搭在了我的膝盖上,我不清楚究竟是他的掌心热还是我的皮肤早就被阳光晒伤了。   总之,他放上去的时候,我就像是被透过放大镜的阳光照射着的那张纸,瞬间化作了一团熊熊燃烧的大火。   凌野突然凑近,我能听到他略微有些粗重的呼吸,他的嘴唇贴在我的耳边,对我说:“你引诱我。”   天地良心,我们究竟是谁在引诱谁?   可那会儿,我说不出反驳的话,整个人都傻掉了。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凌野已经一只手拖着我的后脑勺,一只手圈着我的腰了。   他在跟我接吻。   这不是我们的第一个吻,我怀疑也不是第二个。   但这一次,跟之前的感觉又大有不同。   阳光炙热,温度灼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人心浮躁焦虑。   我以为凌野会当自己是干柴,借用自己的身体来让我这团火烧得更旺盛。   但他没有。   他比我想得还难以捉摸。   这一次的吻,柔情缓慢,大有浓情蜜意之感。   凌野轻轻地吻,轻轻地勾,轻轻地舔弄。   我闭着眼跟随他的节奏,像是在被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他像宽广神秘的海,耐心温柔地承载着我这一叶扁舟。   但是吧,一叶扁舟独行于大海,有点小风小浪都是会翻船的。   所以,我翻船了,这很合理。   “你往哪儿摸呢?”这话是凌野说的。   他的一句话点醒了我,我逐渐恢复意识,发现我已经彻底跟他抱在一起,而我的一只手正奋力揩油——摸上了他的腹肌。   凌野很瘦,但不是那种虚弱的骨瘦如柴,但我也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会有腹肌。   我这个常年缺乏运动的选手对同类的腹肌可以说是垂涎欲滴,连迷迷糊糊接吻时都不忘了多摸摸。   凌野戏谑地笑,问我说:“喜欢吗?”   我尴尬到脚趾扣进了沙滩里,下一秒就准备逃跑。   然而,我还是太嫩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压着我就翻倒在了沙滩上。   海滩又软又暖,我仰躺在上面,眼睛被阳光晃得睁不开。   凌野压在我身上,抬手就脱掉了他的“半永久”黑色T恤。   我差点喷了鼻血。   说好了不能色欲熏心的,但面对这样的男人,怕是出家人都会破戒吧。   凌野赤裸着上半身,拉着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腹肌上。   “想摸就摸,做人诚实点。”   我的手心贴在他紧实的肌肉上,脑袋微微偏了一下,让他帮我挡住刺眼的阳光。   我看着凌野,故作淡定地说:“那你怎么不诚实点?”   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挑眉问我:“我怎么不诚实了?”   “你放那风筝是什么意思?”我说,“我不信你没有所指。”   凌野突然俯身,跟我鼻尖贴鼻尖。   他嘴角带着笑意,眼睛闭上,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着,他今天不把阴谋诡计给我说清楚,谁也别想走。   但很快,他撒娇的猫似的,蹭蹭我的鼻尖,又含住了我的嘴唇。   凌野可不是贪吃贪睡的家猫,他是狡猾的、敏捷的野猫,还带着点不羁和凶狠。   我的清醒理智跟伪装出来的淡定很快就在他的吻中被碾碎成了海滩上的沙子,海风一吹,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下我无法再被遮掩的欲望,一丝不挂地被凌野玩弄于股掌之中。   人心险恶。   我算是见识了。   但在这种时候,我觉得我并不吃亏。   他身材好,吻技高超,带给我前所未有的欢愉。   我绝对绝对是占了大便宜的。   于是,厚颜无耻的我决定将占便宜进行到底,猛然间就大着胆子抱住了凌野,一个翻身,我占据了上峰。   凌野的长腿勾着我,笑意盈盈地说:“怎么?上瘾了?” 第22章   我被戳穿了心思,有点恼羞成怒。   猛地推了凌野一把,起身就想走。   然而凌野胆子大脸皮厚,竟然把我拉了回去。   我们两个大男人在四下无人的海滩上恬不知耻地拥抱在一起,我琢磨着,这要不是在户外,下一秒可能就真的擦枪走火了。   我问凌野:“你什么意思?”   我说:“你这人真的太奇怪了,是不是觉得我是那种随便的人?”   凌野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他说:“不是。”   “放屁。”我有点生气了,后来我再回忆这天在海滩上发生的事时,觉得我之所以生气完全是因为欲求不满。   众所周知,我们作家也是有生理需求的。   我说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我的意思是,他打算用色诱的方式来戏弄我,但我本人实在太有魅力,最后吃亏的可能是他。   结果他笑着对我说:“你说,我安的是什么心?”   我们还坐在柔软的海滩上,凌野光着上半身,被阳光这么一晃,看起来更性感了。   他能安什么好心呢?   就像我也对他没安好心一样。   我突然把他按倒在了海滩上,他仰躺着看我,头发里都混进了沙子。   我说:“我是gay。”   他笑得很大声:“猜到了。”   “你这样三番五次地撩拨我,就不怕我真跟你做点什么?”   直男撩基,最后被吓死的是他们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我并没有真的以为凌野是直的。   在“岛”上生活的这半个多月让我意识到这地方确实没什么正常人,一个比一个精神错乱,性取向是可以随机转换的。   更何况,凌野这人,我打眼一看就知道弯得彻底。   我这么说,纯粹是故意的。   我想听他亲口说点什么——我很在意的,重要的信息。   果然,凌野抬手捏着我的下巴说:“不想跟你做点什么,我何必要撩拨你。”   妈的,原来他真的在贪图我性感火辣的身体。   原本我还能勉强克制,但当他说出这句话,我还能矜持得了那就真奇了怪了。   众所周知,我们作家真的是有生理需求的。   我精虫上了脑,喘气都变得急促起来。   “我们换个地方。”凌野突然把我拉了起来,我看见他花裤衩的裆部撑起了一个小帐篷。   我还挺兴奋的,因为那“帐篷”是被我撩骚得支棱起来的。   如果我是个有原则且谨记自己对凌野出手只是为了以牙还牙的人,那我这个时候肯定撩完就跑,让他饱尝欲火焚身却无处发泄的痛苦。   但很显然,我不是那种人。   我没原则,且比他还欲火焚身。   我以为凌野会拉着我回“岛”,在他的那张床上翻云覆雨。   但我没料到,他比我想得更野。   凌野拉着我快步朝着海滩另一边走去,因为走得急,我们甚至没来得及穿上来时穿着的夹脚拖鞋。   两人赤裸双脚呼哧带喘地往前走,我就这样被他拉到了两块大石头的后面。   凌野把我按在大石头上接吻,我吓着了,心说该不会要在这里打野炮吧!   虽然风朗气清,一切都似乎恰到好处,但我真没有光天化日之下在外面赤身裸体做这种事的胆量。   “害怕了?”凌野突然舔了一下我的耳朵,瞬间我浑身过了电一样。   他的这个动作让我再次想起了毒蛇,看起来,这条诡计多端的毒蛇准备对我这只单纯的花蝴蝶下手了。   我是有点怂了的,但下一秒他又吻了一下我的脖子。   天晓得我身上的敏感点怎么那么多。   耳朵也敏感,脖子也敏感。   他伸进我裤腰的手碰到了我的小腹。   我的小腹也敏感。   凌野让我浑身战栗起来,仰头看着湛蓝的天,听着海水翻腾的声音,喘着喘着,就投降了。   谁怕谁呢?   我说:“众所周知,我们作家胆子都很大。”   凌野一边撩起我T恤的下摆一边暧昧地笑着对我说:“哦?原来你是个作家?”   少装蒜了。   他一定对我了如指掌,一定是整天在网上见不得我好的黑粉。   我说:“对,没错,我是作家,写黄书的那种。”   “真不错。”他突然把我的T恤卷到我胸前,俯身就亲吻起我的身体来。   他吻了一下,又吻了一下。   然后说:“记得在你的黄书里写上今天的桥段,着重描写我让你多快乐。” 第23章   我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但再怎么见多识广,也总归是会有知识盲区的。   淫乐就是我的知识盲区。   在我人生过去的这二十七八年里,我始终一身正气,恨不得每次自慰完都忏悔个十分钟——此处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只是为了表明我这人并不沉溺于色欲。   实话实说,在遇见凌野之前,我对人类的肉体并没有太多的渴望。   人,还没有一只可爱的猫吸引我。   然而,一物降一物,我的“性冷淡”在凌野的手抚摸上我的小腹时彻底被治好了。   凌野这个人,他对别人如何我不好说,但至少在某些时刻,在我来说,他浑身上下都仿佛在春药里泡过七七四十九天。   舌尖往我脖子上一舔我就完蛋了。   浑身颤抖,大脑当机。   我色欲熏心,我鬼迷心窍。   我不知羞耻地想:打个野炮不是不行,但装备不全啊!   就在凌野含住我胸前那颗一碰就支棱起来的乳头时,我想的是:他该不会随身携带了安全套跟润滑剂吧?   那可真是太卑鄙了。   那可真是太……优秀了。   凌野的舌尖舔弄着我,从胸口一路往下。   我的T恤被卷起到腋下,后背赤裸地贴在滚烫的大石头上。   我垂眼就看见凌野伏在我的身前,他头发很黑,皮肤很白,阳光之下,尤为性感。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凌野性感的,他眼角瞥我一眼都能勾得我又硬几分。   我不敢再多看他,仰头看天,粗喘着想我可真是个没节操的狗男人。   我正这么想,凌野干了一件更没节操的事。   他的手隔着我的短裤用力地揉了揉我那硬邦邦挺起来的器官,坏笑着问我说:“这么兴奋吗?”   我被他说得有些恼怒,其实是不好意思了。   于是,即便已经欲火焚身神经错乱,我还是想推开他逃走,走之前还计划骂他两句。   然而凌野手段高明,还有那么点未卜先知的能耐,在我推开他之前,他竟然扒下了我的裤子,直接就含住了我那根东西。   我差点被吓死。   我从来没被人口交过,也没幻想过有一天会有个男人单膝跪在我两腿之间给我含这玩意。   当这一幕发生,我稳重的灵魂都开始颤抖。   众所周知,我们作家是很会利用文字表达情感和感受的,这些年虽然我的作品总是遭人诟病,但看过我书的人从没在文字精准度上质疑过我。   然而在这个时候,我丧失了这种能力。   我只感觉到凌野带给我的前所未有的刺激,我真的像是翻倒了的扁舟,在深不可测的海水中摇摇晃晃地下沉。   明明是他在给我口交,他在纾解我的情欲,然而不知为何,却好像我在受控于他,被他带领着穿梭云层然后急速下落。   我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令人不齿的事,却毫无羞耻之心,只贪图阵阵袭来的快感。   我忍不住,摸他的耳朵。   凌野的耳朵滚烫,下一秒他拉住了我的手。   我看向他,他也抬眼看我。   平时凌厉的目光此时也变得柔软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在他看来是什么样的,但他被海风吹乱了头发,被我挑逗起了性欲。   这些,我看得出来。   我说:“这可太下流了。”   凌野一笑,舌尖在我湿漉漉的龟头上一舔。   他已经完全掌握了控制我的技巧,而我根本控制不了我自己。   凌野站起来,吻我的嘴角,手握住我那已经快缴械投降的器官说:“喜欢吗?”   我除了喘息和加速心跳,哪儿还说得出别的。   我只能靠在石头上任凭他逗弄,就像毒蛇逗弄迟早要被吃掉的蝴蝶。   不能这样。   我猛然间意识到,即便已经这样,我也得找回主动权。   于是,下一个瞬间,我猛地睁开眼,一手将他的头按向我,迫使他跟我接吻,一手毫不犹豫地伸进了他的裤腰中。   凌野的那根东西大概真的等了我好半天,我一碰,他就发出了舒服的低吟。   我被这声音又刺激到,和他吻得更激烈。   同时,我握着那根东西,上下套弄,尽情地享受着他受制于我的感觉。   蓝天之下,海滩之上,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   我跟凌野,我们两个人,化作了一滩春水,周身遍布着色欲的气息。 第24章   我一直活得中规中矩,哪怕做着一个看起来充满无限想象的职业。   从小到大我都没这么疯狂过,记忆里我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初中那会儿放学不回家,跑去游戏厅里打拳皇。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看起来安分的人内心深处也都藏着不安分的种子,凌野像是打开了我精神世界某个不为人知的开关,我在他的带领下,越来越放肆。   我勾住他的舌头用力吮吸,相当之主动地爱抚他赤裸着的上身。   尽管在过去那两个多星期里我总是吐槽这人招人厌,可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时刻,他对我极具诱惑力。   我们已经跨越出了安全的界线,超越了规则,在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狂暴中谋杀了矜持。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只想和他接吻,想占据上风,想用力地套弄他那根肿胀滚烫的性器,想看着他在我手里缴械投降。   我感受到凌野剧烈起伏的胸膛,微微睁眼,看到他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来。   我突然停下,故意使坏:“是不是觉得遇到对手了?”   他闭着眼喘息几秒,突然笑了。   等到凌野睁开眼看我,他说:“是不是我的对手,现在还说不准。”   我心说你还挺嘴硬,于是手上继续,撸得更快起来。   凌野抱着我转了个身,我们两个调换了位置。   我说:“你别妄想我会给你口交。”   他笑而不语,靠着石头抬起腿,用膝盖磨蹭我的胯下。   我那里已经蓄势待发,被他这么一弄,更是双腿发软。   凌野确实是调情高手,如果性爱也是一门学科,他必然能拿到满分。   在我沉浸于下体被磨蹭的快感中时,凌野突然咬住了我的耳朵。   我一个激灵,还没来得及躲开,他舌尖又舔了上去。   我说过,我这人浑身都是敏感点,而这其中最敏感的当属耳朵。   这一点,是在我跟凌野亲热时才发现的,他也算是让我更好地认识了自己。   我真是该好好谢谢他。   他湿漉漉的舌尖舔弄我的耳朵,我咬牙坚持,但还是败下了阵来。   浑身过电似的,酥酥麻麻,手上的动作早就停了下来,牙齿间挤出令人羞耻的呻吟。   真是丢了大人了。   我被凌野用膝盖蹭得射了精。   那时候,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凌野用力地蹭我,用力地舔我,他说:“你不是写黄书的吗?怎么还这么没定力?”   他话说完的时候,我已经射了他一身,然后瘫软在了他怀里。   我知道,那一刻的我必然像个双眼无神即将暴毙的癞蛤蟆,可笑地趴在那里,我自己都觉得蠢。   凌野还在我耳边絮叨着:“你每次写黄文的时候,是不是都得先自慰个几遍?”   这人实在下流,我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等我抬起头看他,刚好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眼睛。   他捉弄我,舔了一下我的手心,吓得我赶紧收回了手。   他说:“你多久没做过了?”   我说:“24小时吧。”   他大笑:“24小时?”   “没错。”我故意气他,“想不到吧?这地方还有我的炮友呢。”   凌野笑得不行,我更气了:“你不信?”   “信。”他说,“你说什么我都信。”   “……”他这句话听得我觉得有些别扭,没再继续接下去,缓了缓神,从他身上起来,准备提上裤子走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凌野问我。   “什么?”我说。   “你爽完了就走了?”   “那不然呢?”其实我总觉得还差了点意思,但我不能说,刚刚被谋杀了的矜持在我射精之后它又复活了。   我看到凌野的性器还支棱着,挺干净挺好看的,还挺粗挺长的。   我还看到,我射出来的精液弄到了他的小腹上,连黑色的耻毛上都有。   “好看吗?”他问。   “不好看。”我说,“没我的好看。”   这架势像极了上学那会儿几个男生在厕所较量谁尿得远。   凌野轻声一笑,听在我耳朵里,有点冷嘲热讽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我一边提裤子一边不高兴地问他。   他说:“你欠我的。”   “啊?”   凌野低头笑着也穿好了裤子,他的花裤衩上还粘着我乳白色的精液。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又憋着什么坏。   我懒得理他,打算拿着我的花回去——我的编辑还等着我交稿呢。   我绕过石头,走回海滩,好在,闹了这么半天,那束花还在。   不只是那束花,海滩上还有蝴蝶风筝、我们俩的鞋子以及凌野的黑色T恤。   我光着脚踩在柔软的海滩上,射精之后真是神清气爽。   凌野从后面追赶上来,突然凑到我耳边:“你欠我一次。”   我吓了一跳,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凌野不怀好意地看我笑笑,笑得我觉得瘆得慌。   他超越过我,先我一步去弯腰捡起了T恤。   凌野身材是真的好,我在他后面看着,想起我抚摸他时的手感,差点流了口水。   他把T恤搭在肩膀上,又捡起了风筝。   我已经来到他旁边,穿上鞋,一朵一朵捡我的花。   我说:“我可不欠你什么。”   说完,我又说:“我不会给你口交的。”   凌野大笑着走了,我就那么站在海边看着他走远,直到那人变成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突然之间不知为何,我也笑了起来。   真是古怪。   我觉得有什么正在入侵我的世界了。   -------------------   他俩的大戏在后面。 第25章   凌野故意整我,这我是知道的。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尤其是活了多少年就空窗期了多少年的家伙,根本就不禁撩——我是说我自己。   我拿着那束花慢慢悠悠往回走的时候,总是在想凌野。   想关于他的很多事情。   比如,他刚刚为什么那样对我?   比如,他为什么来送这束花?   比如,他到底是我的黑粉还是男友粉?   还比如,他到底是想跟我玩几天还是玩到老死?   众所周知,我们作家的思维是很开阔的,一个眼神就能扩展出一篇文章来。   而我,跟凌野在海边“亲密接触”了一下,觉得自己能写出一本四十万字的小说来。   不过,我估计这书就算写出来也出版不了,因为内容过不了审。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回到了“岛”的门口,我一脚刚踏进去就看见凌野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弹吉他。   他旁边还坐着周映,在给他打拍子。   凌野弹的是《张三的歌》,这歌我熟啊,因为我就是张三啊!   我走进院子时故意不去看凌野,总觉得他该对我表示点什么。   然而,一直到我走过他身边,走上了楼梯,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凌野都没停下他拨弄吉他弦的手指头,也没开开尊口叫我一声。   我估计,他也没看我,虽然我也只是用余光瞄了他几眼,但如果他看向我,我应该是能感觉得到的。   我的第六感向来敏锐。   就比如,我的第六感现在告诉我,凌野只是想跟我玩玩。   短暂地玩一下。   我有点气恼,觉得自己是被臭渣男给玷污了。   可是一闭眼,脑子里立刻又浮现出凌野在海滩时的模样。   这个时候我开始承认,他是个下流无耻但很性感的渣男。   房间的座机响了起来,我无精打采地去接,以为是周映叫我下楼吃饭,还在想也不知道今天谁值日。   可没想到,打电话来的是我的编辑。   她笑着说:“陈老师,您最近还想死吗?”   我想起前几天联系时我跟她说我想死,把她吓得不敢再催我的稿子。   不管自己现在什么样,吓唬人总归是不对的。   于是我说:“没事,好了。”   还是活着吧。   活着才能知道凌野那家伙究竟有什么阴谋。   编辑一听,笑得更开心了:“那就好那就好。那陈老师,我冒昧问一下,您的稿子写得如何了?”   这也太冒昧了!   我说:“天气真好。”   “啊?”   “这么好的天,我应该去游泳。”   “……您不会是想跳海吧?”编辑说,“您别,我今天不催了,明天再联系。”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她真是想多了,我只是觉得天气这么好我又写不出稿子,还不如去裸泳,与其让凌野看到我性感火辣的身体,还不如将它交付于广阔的大海。   放下电话时,我疑惑:怎么又想到凌野了呢?   怎么哪儿哪儿都是他呢?   我烦得很,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短裤上还有被弄脏的痕迹,不久前的那场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亲热戏又浮现在眼前。   我觉得这样不行,我不能如此色欲熏心。   我可是禁欲系美男。   于是,脱了衣服跑进了浴室,把自己从头到脚彻彻底底给洗干净了。   洗完澡出来,我听见门外有吉他声。   我仔细辨别,觉得一定不是周映。   虽然我没听过几次凌野弹吉他,但哪怕只听过一次我也能分辨出他跟周映的不同。   这就像我们能分辨出熟悉的人的脚步声一样。   我不觉得我跟凌野很熟悉,可我就是听出那是他。   我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没吹,还在滴水。   推开门时,凌野果然就倚在我门外的窗台边,朝着我房间的方向在弹吉他。   大敞着的窗户,有海风灌进来,把凌野的头发吹得凌乱。   他抬眼看着我笑了一下,手指再一拨弄,流淌出了另一首歌的旋律。   凌野不唱歌,就只是弹奏。   我站在那里安静地听着,自始至终跟他四目相对。   这是一首我很喜欢的歌,很多个写不出稿子的夜晚我就一直单曲循环它。   蔡琴的中音永远能让我平静下来。   我很意外,也不理解,凌野为什么站在我门前弹这首歌?   但是我没打断他,不是故意不想打断,只是有些沉沦了。   我听着,看着,被风吹着。   等到一曲终了,凌野把吉他背到了后面:“李四献上一首《渡口》给张三。”   “张三不会因此给李四打赏。”   凌野笑得不行,然后说:“没关系,你给的打赏我已经拿到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海滩发生的事。   却没想到,他对我说:“你听完了,这就是打赏。”   他说完,转身往楼下去。   离开前还对我说:“还想听的话,改天来我房间吧。”   开玩笑,我明知道他安了什么心,怎么可能还会去找他?   我是这么在心里说的。   然而到了当天晚上,夜黑风高,我这个没出息的,敲响了他房门。 第26章   我敲的不是凌野的房门,是我鬼迷心窍的心门。   当我“叩叩叩”三下之后,我深呼吸之时,就已经很清楚,我这只笨蝴蝶已经落进了毒舌的圈套里。   毒舌果真歹毒,明明已经身怀绝技,却不给我个痛快,非要耍些把戏先玩弄我。   我们单纯的小蝴蝶又怎么经受得了这个呢?   想到这里,我是有点心里不痛快的,在听见房间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大有跟对方同归于尽的念头。   我想放一把火,直接烧死我们俩算了。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纯良的家伙,留着不如归西,我这算是造福人间了。   但想归想,我也就只是想想。   二十几年来我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更何况,不可能真的做什么未乱人间的事,毕竟,我不想死的时候还是个处男。   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我脑子里又冒出一个想法:难不成,我破处之后就可以死了?   人在精神紧张的时候很容易胡思乱想,我现在就是这么个状态。   房门开了,凌野俨然一副刚洗完澡的样子。   他赤裸着上身,下半身穿着另一条花裤衩。   我怀疑凌野的衣柜里有一百条花样不同但同样骚包的花裤衩。   他黑色的短发还在往下滴水,额前一缕头发掉下来的水珠落在了他的鼻尖上。   确实,有点性感的。   确实,相当性感了。   我吞咽了一下口水,没忍住,目光追随着他从头发落在胸前的一滴水珠,那一滴,厚颜无耻的水珠竟然顺着他的胸膛流到了腹肌上。   在这一刻,我也厚颜无耻起来,恨不得自己就化作那滴水珠。   说得直白一点:我想摸他。   凌野不动声色地问我:“你怎么来了?”   “啊?”   “这么晚过来,有事?”   “啊……”   我觉得他就是故意的,明知故问,一些毫无意义的屁话。   不对,这不是毫无意义的,这是他戏弄我的把戏之一。   我看透了他,但也拿他毫无办法。   我说:“不是你说的,让我来你房间。”   凌野忍着笑,往门框边一靠,整个人懒洋洋地带着笑意打量我。   “但我没说让你今晚就来。”凌野说,“我也没说让你这么晚过来。”   我不高兴了。   我也是有底线的。   于是,上来脾气的我转身就走,坚决不做舔狗。   没想到,凌野反应还挺快,我刚走出一步就被他拉住了手。   他,很用力地牵住了我的手。   我回头,耍脾气:“你放开我。”   “不放。”   “你不是不想让我来?”   “我可没这么说。”凌野依旧眼含笑意,一边说话一边把我往他身边拉,“我说的是恭候多时,欢迎光临。”   我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的怨气火气其实瞬间就都消了。   我这人就是这样,脾气好性格好,打着灯笼都难找。   但我是坚决不会表现得那么好糊弄的,毕竟在我们俩的关系上,我好像一直都处于下风,我不愿意,起码这一次我得赢一把。   于是我说:“你希望我进去?”   “当然。”凌野回答得倒是很痛快。   “那你求我。”   “啊?”他竟然一脸惊讶。   我说:“你真诚地恳求我,让我进你的房间,否则我这就回去睡觉去。”   我告诉他:“深更半夜孤男寡男,我名节很重要的。”   凌野看起来有些哭笑不得,然后突然凑近,嘴巴贴着我的耳朵,声音很轻,也很暧昧地对我说:“求你,跟我进屋吧。”   这几个字裹着春药似的,我顿时就晕了。   没等我回应呢,我这已经半废的人就被他拉进了房间里。   诡计多端啊。   他明知道我招架不住的。   这是我来这里这么久第一次走进凌野的房间。   他这里跟我现在住着的那个屋子几乎没什么区别,一样的桌椅一样的床,我看见他窗前的木桌上摆着一排花,各品种分好,插在不同的花瓶里。   我说:“你这是干嘛呢?招蜂引蝶啊?”   他笑盈盈地站在我身后:“是啊,你还挺聪明。”   我回头,对上他的目光,猜想他招的是我。   我知道这话说出来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但在后来的几天里,这些花它们真的分批次、分时间和方式,被送到了我的房间里。   我不是自作多情,我是未卜先知。 第27章   有些事情是注定要发生的,就算现在不发生,以后也会发生。   关于我跟凌野之间注定要发生的那件事,对我而言它究竟在什么时候发生才是最要紧、最让人抓心挠肝的。   食色性也,而我面前这个人,我必须得承认他秀色可餐。   我们站在房间对视,凌野带着笑意沉默不语。   这氛围过于暧昧,让我觉得下一秒他就会对我出手。   男人么,我很了解的。   然而事实上,我错了。   凌野可不是什么普通男人,他老谋深算、老奸巨猾,铁了心要戏弄我。   “干嘛这么看着我?”是我先忍不住质问他。   这质问倒不像是质问,在深夜里,有调情的意味。   如果我们身在爱情小说中,此时他给我的回答应该是:“喜欢你,所以这么看着你。”   但可惜了,凌野愣是把我拉进了悬疑小说里——我根本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对我说:“你看着我,所以我才看着你。”   “那如果我不看你,你也不看我吗?”   凌野轻笑一声,拿起了放在桌边的吉他。   “我知道你是来干嘛的。”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拨弄了一下吉他弦。   我说:“这么晚了,弹吉他会扰民。”   凌野又笑:“你以为其他那些家伙这个时间会在睡觉吗?”   我想起住在他隔壁的徐和,可能还有偶尔住在那间房的李崇。   凌野坐在他的床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我赌气,没坐他旁边,而是拉了椅子,受委屈似的坐在了墙角。   我在赌什么气?   后来凌野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我的心思:“你当时就是气我不睡你。”   他对我说完这话之后我就跟他打了起来,不过这都是后来发生的事了。   我大半夜来敲他的门,傻子也知道不是为了听他弹吉他唱歌。   但凌野这个聪明人,耍我,钓着我,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还真弹起来,手指拨弄出来的旋律懒洋洋地融进了夜色里。   远处的风吹过来,再把他的吉他声吹远。   我坐在那里怨念地听着,问自己:我他妈到底在干嘛?   突然,我瞄到凌野枕头边放着一本书,深蓝色的封皮,上面印着四个白色的字:犬吠之夜。   那是我的书!   我震惊了一下,随即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   于是起身到了他床边。   凌野一边弹吉他一边笑着问我:“后悔了?觉得床比椅子好坐?”   我瞥了他一眼,凑过去看那本书。   他弹奏的曲子刚好结束,抱着吉他歪头看着我。   他说:“对这本书感兴趣?”   还在那儿跟我装!   既然他跟我演戏,那我就配合下去。   “封面怪好看的。”我说,“书名也挺吸引人。”   凌野笑:“内容也还不错。”   还不错?   就只是还不错?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打算跟他计较。   “你看这里。”凌野的手突然伸过来,手指点在作者名字上。   他的手指细长,但看起来应该蛮有力的。   我有点想入非非。   我确实太没定力了。   他说:“你说巧不巧?这本书的作者跟你同名同姓。”   我沉默几秒,然后尴尬大笑:“哈哈哈哈好巧啊!竟然有作家叫这个名!”   我笑完,看了一眼凌野,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说明我名字好。”   “没错。”凌野对我的话表示了肯定。   我万分肯定,他就是故意在戏弄我,可是我不清楚他这么做的原因,这让我心里很烦。   我把书往旁边一丢,不悦地说:“你讨好我一下,我倒是可以假装这个作家给你签个名。”   凌野笑着问:“想让我怎么讨好你?”   我当然不会说。   我觉得别扭,也不痛快,想一走了之,往后都不打理这人了,却没想到,在我经过他的时候,他突然用吉他拦住了我的去路。   “你还没说呢。”凌野坐在床边追问,“你想让我怎么讨好你?”   我吞咽着口水,心跳有些快。   凌野说:“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努力。”   “你就这么想要这人的签名啊?”   “想要。”   “你喜欢他?”   “喜欢。”   我惊讶地看向了凌野,这人不是我的黑粉吗?   “不信?”凌野说,“我可以证明。”   我看向他,等待着他的证明。   “那天晚上,我将自己的影子钉在了他家的墙上,从那往后,即便我走出再远,也能随时感知到他的背叛。”   凌野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是我处女作的结尾,那是一本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但确实还有很大进步空间的作品,它充满了对人性的恶的表达,但那时候的我其实对真正的人性感受并不深刻,很多人对我这本书的评价是:作品有灵气,但探讨的内容太浮于表面。   后来这本书绝版,很多出版社想高价签它再版,我都没有答应。   我看着凌野,没想到他看过这本书。   凌野也静静地望着我,青白的月光洒在他脸上,我突然觉得自己到生命最后一秒也不会忘记这一刻。 第28章   我又跟凌野吻到一起的时候,那本书被我扒拉到了地上。   凌野压在我身上,笑着说:“你可别把我书给弄坏了。”   什么他的书?那是我的。   我写的。   但我没说话,使劲儿勾住他脖子强迫他跟我接吻。   凌野一边和我亲吻一边笑,但意外的是,我没觉得扫兴,反倒更兴奋了。   他顺手就把房间的灯关了,我睁眼看他,只能蘸着月光。   凌野是个很适合夜晚的人,就是那种传说中的“氛围感帅哥”,当然不是说他平时不帅,只是在夜色中他更性感。   我知道我非要拉着他接吻是为什么,除了他本人对我的吸引力之外,还有一种灵魂共鸣的感觉。   毕竟,他喜欢我写的书,这比他喜欢我这个人更让我觉得快乐。   而我现在已经沦落成一个不知羞耻的色胚,用来表达快乐抒发兴奋的方式就是跟凌野接吻。   我怀疑凌野亲吻过不下一百人,不然怎么会吻技这么好?   我很快就晕乎了,被他亲的。   他舌尖轻轻舔我嘴角,我也伸出舌尖想去勾他,他却立刻躲开了。   他又在戏弄我。   凌野的手在我腰间摩挲,他已经把我T恤的下摆卷了起来。   他的动作让我浑身都酥酥麻麻的,闭上眼时满脑子都是他背诵我书里那句话的样子。   现在,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影子钉在他床上,这样他每天晚上入睡时,都跟我合二为一。   想到这里,我都开始真的怀疑自己是写黄书的了。   “在想什么?”凌野俯身,亲了一下我的小腹。   我一个激灵睁开眼,看向他时目光也扫到了我在宽松的短裤下挺立着的器官。   “没事。”我说,“什么都没想。”   凌野轻声一笑,咬住了我的裤腰。   我吓了一跳,心脏跳得快爆炸了。   “今天也是皮卡丘吗?”   凌野问这话的时候,我羞愤到恨不得敲他脑袋,但突然之间想起海滩上的下午,觉得如果他再让我快乐一次,我就原谅他。   凌野没等到我的回应,已经用牙齿咬着我的裤腰,将我的短裤给拉了下去。   说真的,他挺会猜的。   是皮卡丘。   凌野抱着我笑,连就贴在我胯间。   我被他这样弄得又急又恼,还有点莫名其妙的焦虑。   凌野说:“我一直以为你是冷清挂的。”   冷清挂是什么挂?   我根本弄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凌野也没给我太多时间思考,他凑过来,亲了一下我的喉结:“觉得这里性感?”   我身体一抖,心说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他的手隔着我的皮卡丘内裤抚摸我,还很暧昧地问:“今天晚上怕不怕?”   我嘴硬:“怕什么?怕你吃了我?”   他笑:“你把手伸到枕头下面。”   我听话地摸过去,竟然摸出一盒安全套跟一瓶润滑剂。   “你是不是人啊?”我说。   他这是为谁准备的?   在那短暂的几秒钟里,我在想:他原本就浪荡,在海岛上也时常约炮?还是专门为了我藏在这里,就等着我自投罗网呢?   我当然希望是后者,就算我们俩之间现在有些不清不楚,但我也有不能言说的占有欲。   我希望凌野能在带给我感官刺激的同时也满足我的精神需求。   唉,我这个人要求真的是很多。   “你觉得呢?”他伏在我身上笑,手已经伸进了我的内裤里,“你觉得我是人吗?”   “狗吧。”   其实是毒蛇。   他笑得很大声,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嘲讽我。   我怀疑,他就是嘲讽。   嘲讽我的天真,原本就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的一次约炮,我却试图在情感上要挟对方。   实属不应当。   于是,虽然心里不痛快,但我决定不想那么多了。   对于人生中的第一次性爱经历,相比于跟谁发生,我更注重这个过程有没有让我觉得享受。   我这人看得最开了。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我撕开了润滑剂的包装。   我想装得像个床上老手,可很快就露馅了。   我说:“又不是在谈恋爱,别搞那么多前戏,赶快进入正题吧。”   我原计划说完这个就手法娴熟地开始做扩张,但很尴尬的是,我竟然半天没弄开那个盖子。   凌野戏谑地看着我笑,然后说:“需要我帮你吗?”   “用不着。”我说,“这东西我都用了不知道多少瓶。”   “哦?”凌野却还是从我手里拿过了那瓶润滑剂,然后我发现,原来它不需要拧,直接一拔瓶盖就出来了,“难不成我买到了假的?不然你对它这么熟悉,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打开呢?”   我躺在那里,看着他的脸。   突然跟他较起劲来:“你就是买了假的。”   “以前常用?”   “常用。”   “跟谁用?”   “各种人。”   “详细说说。”   我盯着他看,满嘴跑火车:“说完怕你自卑,就昨天我还……”   我话没说完,被凌野咬住了嘴唇。   他很用力,咬得我生疼。   他说:“不许说了,我嫉妒。” 第29章   凌野的“我嫉妒”又让我神魂颠倒。   虽然知道大概率是男人在床上顺嘴胡说的假话,完全就是为了调情,但我在那个瞬间还是暗爽了一下的。   他嫉妒。   我咬住嘴唇忍笑意。   我可真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不过就是勾引了凌野这个浪荡帅哥上了钩,竟然开心成这样。   在凌野用膝盖顶开我双腿的时候,我想:下本书我一定能学会写感情戏了。   不仅会写感情戏了,估摸着连激情戏都会写了。   当然,前提是能过审。   “你走神了。”凌野咬住了我的耳朵。   他咬得不用力,我没疼,倒是觉得心里痒。   我抱着他,欲拒还迎:“我没有。”   “你有。”   凌野语气非常坚定,就好像他极其了解我。   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跟他争辩,闭上眼什么都不管了。   凌野的手从我脖子轻轻爱抚到下身,摸得我呼哧带喘脸红心跳。   他突然在我脖子上用力吮吸,吓了我一跳,但这感觉太奇妙,我瞬间就融化成了一滩水。   夜晚在房间的床上做这种苟且之事跟白天在海滩的大石头旁做感觉非常不一样。   区别不仅仅在于白天那会儿只是他给我口交,而现在可能、或许、应该、基本上可以全垒打。   让我觉得更不同的是,那个时候刺激确实自己,但我内心是极度不安的,颤颤巍巍,自己没做好准备,又害怕被人发现。   而此时此刻,当凌野第三次跟我确认要不要继续做下去而我不耐烦地对他说“少废话”时,我的不安变成了紧张和期待。   我的脸皮比白天那会儿更厚了。   众所周知,我们作家是很敏感脆弱又高自尊的群体,而我现在,给我们这个群体丢人了。   我就是个厚脸皮的色鬼。   我相信,每一个成年人都或多或少对性有过一些幻想,我当然不能免俗。   但当它真的来了时,我必须得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凌野很温柔,亲吻我的时候是激烈的,但其他的动作都对我“呵护备至”。   只可惜,他再怎么温柔,我该疼也还是疼。   以前在真正的黄书里看到说有的受一碰就流水,这时候我真想骂一句:少他妈忽悠人了。   所谓扩张,就是凌迟。   更多不雅的话我不说了,只是想表达一个观点:我当时流了眼泪不是因为我怂,是因为真疼。   也正是因为我那时候的反应,彻底暴露了我还是个床事菜鸟的事实。   凌野一边弄我一边笑我。   他手弄我下面,嘴在上面笑话我。   “我以为你是老手。”   “我……是!”   凌野笑得不行:“你确定?”   他说话间,我已经一身冷汗。   他跟我说已经进去三根手指,我回忆着黄书里的内容,一般人家进行到这一步,扩张就算完成了,接下来就该是“他抽出手,我身体内一阵空虚,想要更多,想要让他填满我的身体”。   但我觉得,如果他现在把手指抽出去,我会谢谢他全家。   “确定。”我虽然在主动求欢这件事上厚脸皮了,但该保留颜面的时候也不能轻易低头,我还嘴硬地说,“但我以前都是上面的那个。”   对啊!   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凭什么要我遭这个罪啊?   我怎么就被他推倒被他弄了呢?   凌野把脸埋在我颈间轻笑,我说他:“你不要太得意,今天让我不舒服了,就永远没有下次了。”   虽然我从来都不知道我们之间会不会还有下一次,但吓唬人的话该说还是要说的。   我以为凌野会说点什么好听的来哄我,但他没有,他根本就没说话。   他继续弄我,把我弄得晕晕乎乎的。   不过,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我真的开始觉得适应了那种感觉,身体里也似乎有什么开始躁动。   “好热。”   凌野在我耳边吹气。   他这两个字让我也热了起来,或许在那个时候,我头顶已经开始冒烟了。   他又问:“可以了吗?”   “什么?”我迷蒙着眼睛问他。   他笑而不语,抽出了手。   那一刻我信了黄书,他离开我的时候,我焦虑到死死地抓住了旁边的枕头。   我用力吞咽口水,看着他脱掉了自己身上的衣物。   凌野高高瘦瘦,但肌肉紧实。   他站在窗边面对着我,毫不遮掩,毫不避讳,撕开一包安全套。   我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拿着滑腻的安全套,看着他捏住,套了上去。   看着他那根东西就挺立在我面前。   我又看他。   突然问自己:怎么就这样了呢? 第30章   我对自己人生的很多第一次都并不十分看重,因为在我看来,“第一次”都不是很完美,而我是个完美主义者。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有人不信,但就是。   我第一次写的小说,后来回头再去看,十分粗糙,不堪入目。   我第一次出版的书,在各方面也比不上后来的作品。   很多人觉得“第一次”是很值得纪念的,但我却把它们统统归为成长路上的起点,能不回头看就不回头看,因为那是我的“黑历史”。   所以,我以为我的第一次性爱经历也会惨不忍睹,甚至搞不好会给我造成心理阴影,毕竟我看过不少人说第一次做爱疼到肛裂。   所以,当凌野戴好了套重新压在我身上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他那根东西似乎比我的长得大。   以及:我今天到底会不会肛裂?   凌野分开我的双腿,我不由自主地往他身前凑。   “急不可耐了?”   是有点。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说“色字头上一把刀”,造字的人真的了不起,我愿称他为生活哲学家。   我想品尝性爱的甘甜,就要先忍受被顶开的疼痛。   很公平,生命不会让我多占一丁点便宜。   我说:“很急。”   虽然说这话的时候内心是有点害臊的,但我绝对不能在凌野面前表现出来,一旦表现出来,那这一局我就输了。   我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一直要跟凌野“战斗”,总想在我们这段莫名其妙的关系里把握主动权。   凌野听我说“很急”,笑得不行,直接拉起我的双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姿势夸张又令人尴尬,我觉得自己是感恩节被扒光了毛摆在餐盘里的火鸡。   凌野说:“既然你这么急,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那个东西就抵在我后面,抵在我觉得十分隐秘十分令我羞耻的地方。   我曾经幻想过自己会在什么场合跟什么人做爱,但从没具体到对方会以什么姿势进入我或者被我进入。   当一切变成真的,我只想说:他妈的真疼。   我能感觉到凌野尽可能温柔,尽可能小心,尽可能照顾我的感受,但当他顶开那里,缓缓送入时,我还是疼得咬牙切齿,抓住了身下的床单。   以前看GV的时候,看到受被干得又是咬床单又是流眼泪觉得肯定是爽的,现在想想,也可能真是疼的。   我紧闭着眼睛,唯一的感觉就是疼。   凌野大概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善解人意的,放下我的腿,凑过来吻我。   说来也怪,凌野的吻竟然有缓解疼痛的功效,他激吻我的时候,我下身那种被撕裂的疼痛感竟然真的慢慢减轻了。   我原本抓着床单的手抬起来,抱住了凌野。   跟人赤裸相拥的感觉也挺奇妙的,我能清楚感受到凌野的心跳,充满了生命力。   然后就发生了更离谱的事情,我竟然在这个瞬间觉得特别感动,被当下的温情时刻和力量感给打动了。   众所周知,我们作家都是很敏感的,随时随地感受生命新鲜事。   于是,就在凌野吮吸了一下我的嘴唇,柔声问我“还疼吗”时,我他妈竟然看着他喷出了眼泪来。   凌野愣了,还似乎有点慌。   他问我:“这么疼?”   我当然不能说我突然飙泪的真正原因,说出来着实容易被人嘲笑。   但我也没说谎屁股疼,因为怕凌野不跟我做了。   我死死地抱着他,免得他逃跑,在觉得下面没那么疼了之后对他说:“要不……你动一下?”   凌野突然笑了,凑过来舔了一下我的眼泪。   “不怕疼了?”   “我就没怕过。”   但当他真的抽动了一下之后,我还是疼得嗷呜一嗓子叫了出来。   “你比隔壁叫得都大声。”   “隔壁没叫啊!”我疼得直冒汗。   “今天还没叫,之前叫来着。”   我“啧”了一声,讽刺他:“你竟然听人墙角,这么不要脸呢?”   “是。”凌野说,“还有更不要脸的,你听吗?”   我俩闲聊着,凌野已经开始频率稳定地抽插起来。   一开始我确实不舒服,他一动我就疼,但人适应能力是很强的,尤其在这种事情上。   我逐渐开始觉得没那么难以忍耐了,甚至开始觉得奇妙起来。   我的呼吸变了节奏,眼神开始迷离。   我问他:“你还干什么不要脸的事了?”   凌野突然加快了速度,顶得我猝不及防,没忍住发出了令人羞耻不已的呻吟来。   接着,我听见凌野说:“他俩弄那声音的时候,我想起你了。”   这话虽然可能是假的,但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也实在太催情。   我想到凌野可能听着那声音想着我自慰就觉得浑身燥热,不由自主配合起他的动作来。   凌野弄得越来越快,几乎每下都狠狠顶到了我身体最深处,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黄书里究竟是怎么写的了,我只知道,我终于,舒服了。 第31章   欲念之火啊。   欲念之火。   凌野这个人太会调情了,也太会戏弄人了,连在床上都不放过我。   我过于生涩的床技将我的真实面貌暴露无遗——一个被迫守着贞操过了27年的笨处男。   凌野把我翻过去又重新压上来时在我的耳边说:“你不是写黄书的吗?怎么做爱的时候像案板上的咸鱼呢?”   我恼羞成怒:“那写修仙文的人都在修仙吗?”   他大笑,然后轻轻咬住了我的耳朵。   凌野说:“我帮帮你。”   我第一时间没懂他所谓的“帮帮”是什么意思,直到他的舌尖开始舔弄我的耳朵,而我经受不住,发出阵阵呻吟。   我现在已经可以完全确定,耳朵就是我最最敏感的地方。   他湿漉漉的舌头舔弄我耳朵时,我浑身像是过了电。   凌野说:“你变得热情了。”   在床上废话太多的情人很讨打。   这个说法是我在书上看来的。   那个时候我还不能理解,想着:不应该啊,做爱的时候说些浓情蜜意的话,岂不是很快乐?   然而,我现在明白了,前辈的话都是经验之谈。   我在床上是有些放不开的,而凌野的话总是让我相当羞愤。   羞愤到,恨不得缝上他的嘴。   但是,在缝上他嘴巴之前我觉得也有必要先把我的嘴给缝起来,因为在凌野的顶弄抽插爱抚亲吻中,我断断续续发出呻吟,像是在唱一首跑调的歌。   难听死了。   我受不了这样的自己,但凌野似乎相当受用。   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状态的升级,在我身体里的那根东西更粗更大插得也更深了,与此同时,在每一次顶弄我时,他的呼吸也逐渐变得粗重。   我闭着眼,每一次凌野发出压抑的低吟时我都觉得妈的好性感。   我忍不住想拉他的手,结果他可能会错了意,竟然一根一根舔弄起我的手指来。   这太催情了。   也太淫靡了。   我被这场景刺激得头晕脑胀。   凌野在我毫无招架之力的时候,突然握住了我身前那根支棱着的家伙,让我没想到的是,它竟然这么没出息,凌野一碰就射了。   射精的感觉很奇妙,自己撸射跟与情人做爱射精感觉完全不同。   这是我在这一刻才体会到的真谛。   当我的精液不受控地喷涌而出,我知道有什么正在离我而去,更知道有什么在注入我的身体。   其实不只是我的身体,还有我的灵魂。   我在颤抖,从嘴唇到手指再到身体,应该也包含被凌野插着的那个地方。   我并不知道自己当时叫得几乎算是声嘶力竭,不是痛苦的叫喊,而是爽到翻天的发泄。   这件事是后来李崇跟我说的,他的原话是:“你他妈也太能叫了,直接把我给叫射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被徐和听见了,对方一脚踹了他屁股,俩人又吵了起来。   我不知道李崇的话是真是假,但我当时的确感受到了性爱的愉悦,凌野带给我的快感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是我看多少黄书多少GV都体会不到的。   我神魂颠倒,欲仙欲死。   射精之后就像是一场派对到了尾声,我这个派对王子进入了贤者时间。   我贤者时间了,但凌野没有。   他弄了满手的精液,然后捏了捏我的屁股。   他说:“你味儿可真浓。”   我已经没有力气跟他斗嘴,只闭着眼休息。   凌野说:“还没结束呢,你别想耍赖。”   说着,他将我拉起,迫使我跪在床上,他在我身后开始猛烈地进攻。   凌野对我身体的入侵给我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这场性事在后来,被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味。   这么说来,我似乎是个不知羞耻的淫魔,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回味这场激烈又满足的性爱,同时也在回味凌野这个人。   他像是陡峭悬崖上唯一独活的树,想要触碰就得冒着生命的危险去接近。而我就是那个不知死活的人,明明恐高却鬼迷心窍地来到了悬崖边。   这事儿真的不怪我,要怪也只能怪他太迷人。   凌野射精前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印象深刻但有时候又不确定他究竟说过了没有。   他对我说:“陈醒,好好活着,被我爱。” 第32章   如果我当时是清醒的,我一定会一脸莫名其妙地问他:“你说什么屁话呢?”   不是说被他爱那句,是说死不死活不活的。   我听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当时也没想着问问,因为我已经神游太虚了。   倒是凌野,好像受了什么刺激,死死地圈着我,事儿都办完了还不放开。   我在他怀里走神了一会儿,越来越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一开始还以为是快感过于强烈,后来才意识到,是这家伙抱太紧。   我说:“差不多就行了。”   他不动。   我说:“蝴蝶翅膀都要被你揪下来了。”   他突然笑了。   凌野把我放开,问我:“你知道你是蝴蝶?”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说,“别当自己是纳博科夫。”   “那不敢。”凌野说,“我就一捕蝴蝶的农夫。”   “农夫请给我杯水。”我说,“嗓子冒烟了。”   凌野在这种时候倒是听话,光着屁股下了床,给我倒了杯水来。   他说我:“你叫那么大声干嘛?”   我接过水,下意识回了一句:“你操那么狠干嘛?”   说完我就不好意思了,恨不得把脸都塞水杯里。   我偷瞄凌野,发现他就那么赤裸着身体站在床边带着笑意看我。   他问我:“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你说什么了?”我真不太记得了。   那会儿我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当时听完,也根本没过脑子。   我突然想,以后要是哪个出版社想买我的版权,也不用多说什么,直接找个器大活好的男人来干我,把我干得欲仙欲死之时拿出合同给我签,我肯定什么都顾不上,晕晕乎乎就签字了。   凌野看到我的反应似乎有点不高兴,还有点嫌弃。   他说:“你耳朵是摆设吧?”   “你是不是人啊?”我说他,“你爽完了,现在就开始挤兑我?”   凌野不说话了,可能觉得我说得有道理。   我说:“你得感谢我,哄着我,我让你多快乐。”   他又笑,一边笑一边往浴室走:“对,我真感谢你。”   他去洗澡,我就趴在他床上发呆,呆着呆着就困了。   凌野洗完澡,带着一身水汽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迷迷糊糊快睡着,他使劲儿掐了一把我的屁股,把我给弄精神了。   “洗澡去。”他说。   我翻了个身,懒得要死。   “那不然我给你洗?”   “得了吧。”我说,“你给我洗,怕是得把我翅膀洗掉了。”   凌野笑:“你是真当自己是蝴蝶啊。”   “蝴蝶个屁。”我夹着屁股慢慢腾腾地往浴室的方向走,“我们作家都是折翼的天使。”   我听见凌野在大笑,莫名其妙的,我也开始跟着大笑。   洗澡的时候,我觉得一身轻松,闭着眼睛冲水时一直在回味。   回味各种声音、气味和触觉。   虽然不太好意思,但我确实食髓知味了。   洗完澡出来,我瞄到凌野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窗户边。   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应该穿衣服走人还是留在这里跟他劈情操。   倒是凌野,回头看了我一眼说:“过来坐。”   很好,我顺竿就爬。   我先把衣服穿好,然后过去坐在了他身边。   我很喜欢海岛的夜,静谧又清爽。   我们两个人坐在窗边,风卷着花香往我脸上扑。   月色扫进来,还给这场面增添了点浪漫的氛围。   我想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凌野也一直没说话,就那么仰头看着夜空中的月亮,或者是星星。   我不知道,我也没问他。   我安安静静地转过去看他,他又恢复了平时那副性冷淡的样子,不过可能是因为我们之间已经发生了一些让我增长见识的事,所以此时再看他、看他脸上那颗不起眼的痣时,我觉得性感。   我又想起他看过我书的事,试探着问他说:“你看的那本书,就是作者跟我同名的那个。”   他转过来看我,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没什么情绪。   我说:“你……你对那个作家……”   “陈醒。”   “啊?”   他突然叫我名字,打断了我的话。   “你不觉得生命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吗?”   “还行吧。”   “活着很有意思,”凌野说,“尝试一万种方式的死亡也没有活好一次更有趣。”   他很认真地问我说:“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他说得对不对我不想评价,但我觉得他这人脑子不太对。   刚跟我上完床就玩深沉讨论这种问题,他怕不是个真正的哲♂学♂家。 第33章   尽管我觉得凌野的脑子可能有点问题,或者,他真实的身份是个隐藏的、疯了的哲学家,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很认同他的那句话。   “没错。”我说,“活着好玩。”   他皱着眉看向我,目光还挺忧郁的。   我心说:这家伙该不会和我上个床就想寻死了?   跟我上床这么痛苦吗?   但我又觉得不应该,刚刚他明明挺爽的。   我懂了,他可能确实因为这件事想死,但并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他从中得到了比研究哲学更深刻的快乐。   他,背叛了哲学。   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有点牛逼了。   我对他说:“所以,你还是好好活着吧。”   凌野看着我的目光从忧郁变成了疑惑。   虽然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就不怎么样,但这三个星期以来的相处,尤其是刚刚在床上那一个小时,让我觉得这个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更何况,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对发了疯的哲学家有很深的“滤镜”,我觉得这类人是最接近神的,他们能看到我等凡夫俗子看不到的神性。   这么一想,凌野变得更性感了。   为了让他在我身边多性感一阵子,我苦口婆心地劝他:“好好活着,活着才有更多的哲学可以研究。”   “我研究哲学干嘛?”他一脸莫名其妙,像看疯子一样看我。   我说:“凌野,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多聪明,慧眼识疯子。   确实我早就应该发现的,这个“岛”住着的人就没一个是正常的——除了我之外。   凌野似乎愣了一下,我说他:“不用太惊讶,怪我太聪慧。”   他笑:“你最好是真的聪慧。”   我当然是真的聪慧。   “凌野,你听我说。”我很认真,“论死,我肯定研究得没你深刻,但论怎么快乐活着,我觉得我还是挺有发言权的。”   此时此刻,我觉得我非常的慈祥。   我握住他的手,十分诚恳地关心他:“如果你真有什么想不开的,和我说,我有一百种让你心情愉悦的方法。人啊,自我价值不一定非要用死来实现,对不对?”   说到这里,我猛然愣住了。   突然之间,这句话仿佛是对我新书的主角而说。   我一直觉得,在这个故事的结尾,他必须要死,而且必须死得浪漫悲壮或者说凄厉,必须是有力量的死才能证明他走这一遭的价值。   我就是认为,他不死不行。   可是就在我对凌野说那句话的时候,思路突然就开阔了。   人生充满力量的结局有很多,悲壮地去死跟热烈地活着都值得被书写、被讨论。   我怔怔地盯着凌野看,看见月亮和我一起落在他的瞳仁中。   他问我:“你怎么了?”   我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他又说:“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想不开的明明就是你。”   我哪有!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对,关于我新书的结局,我一直有点想不开。   “凌野。”我说,“牛啊。”   他挑挑眉:“嗯?”   “牛逼!”突然想开了的我有些兴奋,凑过去双手捧着他的脸就亲了一口。   这个时候我是没有羞耻心的,满脑子都是:我知道结局应该怎么写了。   亲了凌野之后,我撒腿就跑,拖稿这么久,都已经做好了被编辑痛斥顺便给出版社赔钱的准备,但现在,我觉得这笔钱我赚定了!   我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片刻没有耽误地打开笔记本。   之前写下的那几页纸被我都撕掉,团成团丢到了一边。   在这个值得纪念的破处的夜晚,我奋笔疾书,一口气写完了我新故事的结局。   原本计划要写上万字,但事实上,真正有力量的文字并不需要太多。   在月光皎洁、海风吹拂的时刻,我沉浸其中,甚至恍惚间听见了吉他声。   我写得畅快,觉得像是有什么从身体里倾泻而出。   当我写完,天光大亮。   我一抬头被清晨的阳光刺了眼。   这一幕似乎有点熟悉,再望进院子里,凌野正站在晨光中放着他的风筝。   没错了,就是这一幕。   我人生中早该出现的这一幕。 第34章   我看着晨光中的凌野时,满脑子都是一句话:这该死的爱。   但问题是,当我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直接震惊到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打从一开始我就没觉得我跟凌野能发展出什么感情故事来——武打故事还差不多。   刚巧,在这个时候,凌野转过来看我,四目相对刺激得我灵魂出窍,还有些心虚,我大声嚷嚷:“看屁看!”   凌野就那么站在院子里看着我笑,没骂我,也没讽刺我。   我惊慌失措地关上了窗,但心里的窗依旧为凌野打开着,他想爬进我的心房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我捂住心口,想着可不能让他进去。   跟凌野上床,是我玩弄他的把戏,是我作为一个渣男的本能为之。   没人说睡过就要爱上。   我不能让凌野知道我对他有精神上的需求了。   正想着,电话响了。   我接起来说:“没胃口,今天不吃饭了。”   电话那边传来我编辑的声音,她态度相当之好,温柔地问我说:“陈老师,您最近还想死吗?”   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都来跟我讨论要死还是要活的问题?   我说:“我干嘛想死?”   “不是你说的吗?”编辑学着我的声音,且学得相当失真地说,“因为写不出稿,现在很想死。”   我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不可能承认我之前丧气是因为写不出来。   众所周知,我们天才作家是不可能写不出来的。   我说:“放弃模仿这条路吧,不适合你。”   编辑笑了:“陈老师,您现在还能跟我开玩笑,是不是说明心情还不错?”   我知道她怎么回事,这都是催稿的话术。   我微微一笑,得意地说:“不用来这套,稿子我已经写完了。”   “写完了?”编辑震惊,那语气让我十分不悦,因为我真的是没想到对于我能准时交稿这件事她竟然能表现出如此的不敢置信。   我这个人看起来这么不可靠?   我说:“你这态度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一个月,我肯定能写出来。”   编辑笑得特谄媚:“我这是惊喜,惊喜啊!陈老师,那您什么时候把稿子给我呢?”   现在不太方便。   我来这里写稿就是为了躲清静,躲避现代科技带给我的束缚感,所以,手机都没带,电脑也没有,这里压根没有网络,我的稿子都是手写的。   “现在不方便。”我说,“没有网。”   编辑还在笑:“没有网啊哈哈哈哈,那您明天就回来?”   我一愣,顺势瞥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日历。   在那个日历上有一个日期被我用红色的笔圈了起来,那是我来的第一天就画上去的,画的是我离开的日子。   刚来岛上的时候,我觉得时间漫长,尤其在这样的地方,仿佛每一分钟都被按下了慢放键,每一天的长度比以往的每一天被拉长了三倍不止。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当我看着那个日子的时候,突然觉得刺眼,觉得触目惊心,想要把那红色的圈用药水溶解掉。   “陈老师?”   “哎。”我说,“还没到回去的时候。”   我告诉编辑:“当初说好一个月交稿,我保证在规定时间内交给你就是了。”   我对她说:“接下来的几天依旧是属于我自己的,我回去后会联系你。”   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   突然之间,心里有些空,像是一阵风在大草原吹过,将所有的草都连根拔起了。   我说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就只想站在那里叹气。   又有什么在敲打我的窗户,我想起蔡琴的那首歌:是谁,在敲打我窗……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凌野,一定又是凌野在闹事。   果然,当我打开窗户,又是那个熟悉的风筝。   这一次,风筝夹带着送到我窗前的不只有一张写着“送你”两个字的纸条,还有一朵花。   白色的雏菊。   我不知道它的花语是什么,我猜测凌野也不知道。   不过这对于我,对于他,对于我们两个来说应该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有花要送给我,而我收下了。   我拿着那朵注定要凋谢的花,回头又看了一眼日历。   还有四天。   距离我离开苏溪海岛的日子,就只有四天了。   夏日漫长,但人终有一散。   我站在窗边看着凌野,心里想着:任你有再多的诡计,四天之后也戏弄不了我了。 第35章   我以前看过一个说法,意思是两个人发生性关系之后,彼此的相处模式和心态会有明显的转变。   当时我是觉得这种结论下得太草率,像我这样自在如风的人一定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有什么心态转变。   不过就是爽一下而已,干嘛弄得好像朝圣似的。   但事实却教育我:草率的是我。   在没有切身经历之前就对别人的结论妄下结论,是我鲁莽了。   我一口气写完了小说的结局,站在窗边看着晨光中的凌野时,心情很复杂。   我想看他,但又不想看他。   我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帅哥,收回你高贵的注视。   然而我的身体并不听从我的大脑,我的眼睛始终望着他。   凌野看向我的时候,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对我笑,因为在那一瞬间,我被阳光刺了眼,皱着眉眯起了眼睛。   几乎是同时,我闻到海水的味道,它被风夹裹着吹到我身边,就像命运把凌野送到我眼前一样。   想到这些,我知道自己有点矫情了,但每一个作家在完成一本他很重视的作品时都应该有矫情一下的资格,只不过我这一次把这个机会用在了感受我跟凌野的关系上。   我突然想知道雏菊的花语是什么,但这地方只有楼下程老板的电脑有网络,我过来连个手机都没带。   不想问周映,因为我怀疑她跟凌野是一伙的,我问了她,她一定第一时间走漏消息给凌野,而凌野,一定会来笑话我。   我扭头看房间里的那个座机,觉得可以打电话给我的编辑,她就算不知道,也可以当即帮我上网搜索。   可是,我没有她的号码。   我记不住那一长串数字,也不太想记住,毕竟我们这种人躲编辑还来不及呢,谁会主动联系呢?   当然,我也知道我大可以直接按“回拨”键,可犹豫之后我还是放弃了。   就让它暂时成为一个困扰我的秘密吧。   就像凌野这个人一样,在未来的四天里继续困扰我,给我这段生活一个神秘、纠结但很值得回味的收尾。   我仿佛用站在窗前的这几分钟说服了自己,不仅说服了自己不去探究很多事情,也说服了自己要去及时行乐。   于是,我把花别在短裤的裤腰上,小跑着就下了楼。   “岛”的其他人都还没起床,我来到院子时只有凌野自己在。   我问他:“放风筝就这么有意思?”   凌野说:“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   我过去,从他手里接过线轴,小心翼翼又略显笨拙。   我说:“打个赌啊。”   “赌什么?”   “如果我能让风筝飞得更高,你就把这送给我。”   结果,我话音才刚落,那蝴蝶形状的风筝就被风吹着,打着转栽倒在了院子里。   凌野笑得很大声,我很没面子。   他笑够了,对我说:“你输了。”   “输就输呗,又不是没输过。”在输这件事上,我可是经验丰富。   他又说:“那你是不是也应该满足我一个条件?”   我看向他,觉得这人应该对我心怀不轨。   我说:“你该不会想要求我再跟你睡一次吧?”   我知道,他一定对我性感火辣的身体觊觎已久,所谓黑粉,都是爱而不得才发疯。   没想到,他却说:“当然不是。”   “当然不是?”我生气了,这人怎么这么不懂把握时机呢?   凌野先去捡起了他的风筝,又走到我身边,从我手里拿过了线轴。   他站在距离我很近的地方,同一缕阳光照耀着我们两个人。   他一边收线一边轻声说:“我要你答应我以后好好活着。”   这是什么话?我一直都活得挺好的。   大概看我半天没说话,凌野很认真地看向了我。   他严肃起来的样子是有点吓人的,眼神凌厉,仿佛一把无形的刀子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只要我不顺他的心意,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划破我的颈动脉。   这人该不会是黑社会吧?   我说:“你少用眼神恐吓我。”   “我没有。”   “你有。”我说,“我当然会好好活着,等我回去,天天歌舞升平,身边莺莺燕燕,这你大可以放心。”   凌野听了,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最好是。”   “当然是。”我看着他转身要走,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   我说:“外面的花蝴蝶可多了,不像在这岛上,就你这么一个放风筝的怪人整天跟我作对。”   凌野笑出了声:“放风筝的怪人?”   “我说错了吗?”我瞄了一眼他的风筝,发现蝴蝶翅膀上好像写了几个小字,但我看不清。   “没错。”凌野站住脚,盯着我看,“不过你不觉得我们这样还挺有意思吗?”   我被问住了。   我确实觉得挺有意思,但又不愿意承认。   我不太愿意承认我把凌野装心里了。   我这个人向来都是这么矛盾的,也难怪我写小说的时候永远写不好感情线。   凌野没等到我的回答,不过他也没恼怒,轻声一笑,突然伸手按着我的后脑勺,强迫我跟他接了个吻。   等到他放开我,我看见刚刚起床的周映站在那里嗑瓜子,醉醺醺的程老板说:“凌野这是跟谁亲嘴儿呢?”   周映笑着说:“没谁,你喝多了,看错了,滚回去睡觉吧。”   凌野没吭声,拿着他的风筝走了。   我站在那里,觉得满嘴的清新薄荷味。   大概是凌野在跟我接吻前刚刚吃了薄荷糖。   后来我离开了苏溪海岛,离开之后的那段时间,每天都在吃薄荷糖,每次吃的时候,都好像在跟凌野接吻。   我怀疑这也是他的阴谋之一。   他要用这种方式让我无法忘记他。 第36章   以前我对夏天的印象是:酷暑、闷热、蝉鸣、焦躁和臭汗淋漓。   虽然我经常口口声声说一年四个季节我都很喜欢,但事实上,如果排序,夏天可能是排在最后一名的。   我总觉得城市的夏天让人心浮气躁,无法写作也无法阅读,甚至无法正常思考。   但自从我来了苏溪海岛,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的人生观很容易被颠覆,比如我现在就觉得一年四季最爱夏季,而夏季的海边是我一生可以无数次回味的地方。   不过如果深究我自己其实也清楚,我回味的可不仅仅是海边。   来时觉得一个月漫长,终点遥遥无期,可不知不觉,我的工作任务完成了,我离开的日期也逼近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我来的时候敲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我会在这里跟一个压根儿不熟悉而且第一印象并不美好的男人发生关系——当然,那滋味儿还是很让人快乐的,甚至还想再来一次。   就像小时候喝饮料,总盼着拧开瓶盖之后上面写着:再来一瓶。   所以当我坐在院子的躺椅上偷瞄凌野时,很想知道他对这件事是怎么想的。   不过很可惜,也很奇怪,自从那晚之后,凌野在面对我的时候态度也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我身为一个作家,总自诩“人类观察家”,我总觉得我比别人都善于观察也善于揣测,但我来到这里之后连连受挫,住在这里的人没一个能让我看透的。   我也看不透凌野,即便我已经看光了他。   我以为发生过关系之后我们会变得更加暧昧,会像李崇跟徐和那样,心血来潮就肆无忌惮地接吻、互相爱抚,会在深更半夜坐在院子里以聊人生哲学的名义调情,调着调着就调到了床上去。   但这只是我以为。   凌野突然对我变得疏离了起来。   其实也不只我,接下来的那几天,所有人都很难见到他的面。   我难得看见他拿着风筝出现,一句话都来不及和他说,他就闪人了,而我只能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和想象中的他缠绵悱恻到天明。   凌野的这种行为,我愿称之为渣男行为,是要被浸猪笼的。   不过,偶尔我会有一种自己在被什么人盯着的感觉,如芒在背。   我怀疑是凌野在偷看我,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看。   我开始着急,因为我留在这里的时间已经开始以小时来倒数,而他却跟我玩起了神秘。   我这个人沉不住气的,于是,在距离我离开仅剩24小时的那个傍晚,我敲开了他的房门。   一开始凌野并不给我开门,但我知道,他一定在里面,我听见了他的吉他声。   我现在已经可以十分准确地分辨他跟周映的弹奏风格,我可以确定,他在房间弹吉他。   他不开门,我就气势汹汹地说:“狗东西!开门!”   我并不是个粗鲁的人,但我当时真的气急了。   大概听出我真的生了气,怕我把门给砸了,凌野最终还是慢慢悠悠来给我开了门。   他的房间面朝西山,暖橘色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充满了屋子。   这光线让场景变得浪漫,让我有了一种离别的伤感。   凌野还是老样子,一副对什么都满不在意的表情问我说:“稀客啊,有事?”   我不好说自己当时是情绪失控还是精虫上脑,总之我竟然一把揪住他的T恤领子,将他推进房间抵在了墙上。   那一刻,我真的帅爆了。   我说:“明天这时候我就走了。”   凌野的喉结动了动,眼神有些飘忽。   他绝对心里有鬼。   “你怎么回事?”我质问他。   “怎么了?”他似乎调整好了心情,回问我的时候,已经可以坦然直视我的眼睛,那眼神里还带着些许的笑意。   我不太喜欢他这种态度,但那时候我把我怨念的起因理解为他对我的不尊重。   我觉得,他跟我睡了然后对我冷淡了,这是在暗示我床技不好,嫌弃我。   我以为我是因为这个在生气。   所以我说:“你是不是男人啊?”   我拽着他把他拽到了床边,然后将其一推,他躺在了床上。   凌野笑了:“这是准备走之前再跟我做一次?”   “我得证明一下我自己。”我给自己找借口,“让你知道我是难得的尤物。”   凌野看着我笑得不行,我踢了他一脚,让他别笑了,快点脱裤子。   当我们再一次赤裸相见,凌野从后面抱着我,亲吻我的肩膀,他问我说:“回去后有什么打算?”   “努力工作,努力搞钱。”我说话时,他正紧紧把我圈在怀里,我能感觉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我接着说:“回去之后找个爽快点的男人,不能像你,渣得要死。”   凌野的脸埋在我颈间,我听见他轻声在笑,然后说:“不想死了?”   “……我什么时候想死过?”我忍不住转过来,和他面对着面,脸贴着脸。   凌野把我抱得很紧,然后轻咬着我的耳朵说:“那就好,明天一路顺风,别再回来了。” 第37章   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书里小情侣打分手炮打得那叫一个悲情,我当时觉得这俩人还真挺禽兽的,都没感情了,要分手了,还被兽欲操控着。   但现在想来,当初没能理解书中他们打那一炮的原因或许也是我写不好感情戏的症结之一,在跟凌野相处之前,我经常觉得世间的很多情感都非常莫名其妙。   但其实,莫名其妙的是我,我才是那个笨蛋。   当凌野咬着我的肩膀进入我的身体,死死地把我箍在他怀里并且告诉我不要再回来的时候,我也嗅到了空气中的悲情气息。   那是海岛傍晚房间里独有的,只有我们才能感觉到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只知道这一次凌野没有像我们第一次做爱时那么放肆野蛮,反倒是有些怜惜我的意思,也好像每亲吻我一下就跟我的身体告别一次。   众所周知,我们作家都是很敏感的,我们对其他人的情绪很敏感,敏感到我都怀疑凌野是不是舍不得我走,是不是一个不小心真的爱上我了。   这一次他太温柔了,完完全全照顾我的感受。   他进入、抽出,抚摸、亲吻,无论哪个动作都万般柔情,我着实有些心动。   而我为他此刻心动的表现就是,没撑多久就射了。   我的精液喷射在两人身体相贴之处,我们黑色的耻毛都粘上了乳白色的精液,在粉橘色的夕阳里,闪着光。   我平躺在床上看着他喘息,为了不在大白天就叫床,生生把自己嘴唇给咬破了。   但我怀疑房间里暧昧的气味还是顺着打开的窗户飘了出去,整个“岛”的人都知道我们两个在做什么了。   我问凌野:“怎么样?”   他那根东西还硬着插在我身体里,而我脑子一片空白,眼里只能看见他。   就好像,他是捕蝴蝶的网,而我是被捞进去的那只笨蝴蝶。   “什么怎么样?”他轻轻抽出,又猛地插入。   我毫无防备,被这么一顶还是叫出了声。   我有些怨念地看着他,怪他欺负人。   “我是不是很性感火辣?”   凌野看着我笑,他的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脸。   男人就是这样的,就算他不爱你,但在床上的时候也能表现得很深情。   所以,我不可能被这样的凌野迷惑。   所以,我闭上了眼睛。   凌野说:“非常。”   我知道,他说我非常性感火辣。   我突然抬手圈主他的脖子,费劲地起身,顺势又将他压倒。   我还没忘了自己今天来找他的目的:为了证明我床技了得。   即便已经射精,但我依旧精力旺盛,毕竟年轻,毕竟勇猛无敌。   我坐在他身上,自己扭起来。   我怀疑我当时的动作笨拙又可笑,不然凌野怎么会一直看着我的眼睛笑。   但他笑就笑吧,骑乘这件事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最后一次跟他做爱,我必须得掌握主动权。   我一边扭一边挑逗他,想看他在我的引诱下变得失控。   但凌野这个人似乎很难上钩,他始终搂着我的腰,看着我的眼,享受着我的身体。   我扭得越来越快,脑子里开始过电影片段似的回忆从我来那天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事情,每一个画面都有凌野出现。   我原本讨厌他脸颊上的那颗痣,讨厌他对一切都有些漠不关心的眼神,讨厌他对待我的态度,讨厌他这个人。   可是,在我真的要离开前的最后24个小时里,我突然发现,这一切我都没那么讨厌了。   我人生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明明冷得要死,但也火热得要死。   这并不矛盾,只有我明白这一点。   我的大脑运转速度过快,已经完全忘了自己要使出浑身解数让凌野快点射出来。   我扭的速度慢了下来,心脏开始酸酸涨涨。   我的鼻子也开始发酸,莫名有了些火气。   我用力扶住旁边的床头,牟足了劲儿继续扭。   我说:“不回来就不回来!谁稀罕!”   凌野就那么躺在那里看着我,眼神从带着笑意到最后变得似乎有些落寞。   这场情事有些怪异,最后还是凌野把我按在床上猛力抽插才射出来的。   我趁着换体位的时候拿掉了他的套子,然后我发现,他比我想得还要滚烫。   他的精液都射在了我身体里,我很讶异自己的这种行为,不健康不卫生不像话。   可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就只是想要他。   精虫上脑。   一定是这样。   在结束的时候,凌野趴在我背上喘息,我的脸贴在枕头上,不知道怎么眼角就湿了。   他还是挺猛的,性能力深得我心,我眼角的眼泪是被他操出来的,不是因为我不可思议的喜欢上了他。 第38章   我郁郁寡欢了。   这在我过去的人生中很少会出现,虽然大家都说作家敏感多情,也有很多作家写故事写到深陷其中无法走出,但我生来最大的特点就是乐观积极,即便在我没有灵感写不出小说的时候也觉得未来应该是充满希望的。   在这方面我自我说服很有一套。   但是这一次,我的系统失灵了。   当初跟凌野“勾结”就是为了给那个黑粉重重的一击,可后来仔细一琢磨,我其实是把自己搭进去了。   我跟他上床,跟他汗水交融,让他把他的气息不遗余力地渗透进我的肌肤里。   我以为生而为人都是渣男,我可以睡过他之后甩甩衣袖潇洒走人,任凭他一哭二闹三上吊我都面不改色,却没料到,我这个人太善良,根本不是当渣男的料。   倒是他,那个叫凌野的狗男人,渣得彻底。   我背着行李办理退房手续,站在那里心情沉重。   来的那天是凌野给我办的入住手续,今天我该走了,他却不见了人影。   周映说:“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我问她。   她一边给我退房一边说:“难得有人来了还能走。”   这话说得我心情复杂:“也对,这地方就跟世外桃源似的,要不是我六根不净,真就不想走了。”   周映笑出了声:“得了吧你!”   她说:“什么世外桃源,哪有世外桃源。不过就是一群没着没落的人给自己找的一个归宿。”   她看着我,把来时存放在这里的押金用红包装着还给了我。   我开玩笑似的说:“还挺讲究,退押金还装红包里。”   “那是。”周映说,“毕竟是喜事。”   我“啧”了一声,抱怨:“这话怎么说啊姐姐!这一个月来,咱们俩相处得挺好吧,你怎么还盼着我走似的!”   周映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熟练地点上了。   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她会抽烟。   “当然盼着你走。”周映吐出一口烟,差点呛着我,“早走早好,一直赖在这里不肯走的,怕是就走不掉了。”   我越听越迷糊,收起红包嘀咕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都跟这儿修仙呢!”   周映只是笑笑,跟凌野一样,祝我一路顺风,没有送我。   我离开“岛”这家青旅的时候,李崇正蹲在门外的墙边,面朝着墙嘟囔着什么,而徐和,坐在门槛上抽着烟看他。   他们没理我,我也没吭声,不过我回头看了半天也没看到程老板,想必又躲在那个角落醉生梦死呢。   至于凌野……   没见到,不想了。   我一个人背着背包往下坡走去,那是我来时的路,现在原路返回。   只不过,两次走这条路的心情很不一样,现在我已经完成了新书的最后一章,却丝毫没有觉得轻松。   我一直想回头,看看夕阳出现的方向是不是有个人在望着我。   但我克制住了,他都不愿意大大方方地来送我,我还惦记他干什么呢?   我越来越靠近海岸,我知道那里有一条小船在等着我。   它会载着我飘飘摇摇在海上游荡,然后将我重新送回陆地。   到了那一边,我换乘飞机,回到我的城市里。   我真的没有带走这里哪怕一片云彩,没有带走哪怕一个人的一个留恋的眼神。   我始终背对着海岛,目光望向我该回去的地方。   人是不应该往回看的,回头看到了想看的会舍不得,看不到又会失落。   我不给自己找不痛快,我只在船上大声地唱歌。   我唱那首《张三的歌》,很轻快,我的表情却如丧考妣,我妈看了一定会很想揍我。   当载着我的船离那个海岛越来越远的时候,我突然又想起凌野之前说过的话。   他说我是张三他是李四。   那时候我没理解他的意思,现在或许理解得也不对,但我想,他大概是想说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平凡的普通人,都过着最最平凡的生活,但张三遇见了李四,平凡的两个代号变作了字典中的成语,他们成为了彼此特定的某某,从此世间之事皆为不寻常。   我擅自这样为凌野的话做了注解,即便明知不对,也决定往后都要这么理解。   当我回到曾经居住的城市,喧闹的人群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在人堆里挨个寻找,发现张三站在原地,怎么都遇不到下一个李四。 第39章   城市生活索然无味。   当我把这句话说给我的编辑听时,她正抱着打印出来的我新书的稿子开怀大笑。   我知道她是在开心我准时交稿了,但我总觉得这笑是对我刚刚那句话的嘲讽。   从苏溪海岛回来三天,我没一天是有精神的。   把手稿打成电子版,吃了两顿饭,洗了五次澡。   睡得昏天暗地,梦里都是海岛上的人和事。   我没想到只不过就在那里生活了一个月,我竟然入戏这么深。   编辑说:“陈老师,稿子我都已经看完了,结局跟你当初说得很不一样啊。”   是,我当初准备让主角去死来着。   “不满意啊?”我坐在她的工位上喝着咖啡,臭着脸没好气地回应她。   “当然不是!”她现在欣喜过旺,完全无视了我的臭脸,“我觉得你突破了自己。”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在恭维我,但我就当作是真的了,毕竟这个结局是在我破处那天写出来的,不管怎么说都意义非凡值得纪念。   我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凌野,那个在我离开那里之后还日夜缠绕我的男人。   他有什么本事能让我这样?   不知道。   但他就是做到了。   我在出版社晃悠了一会儿,又去主编那里顺了两包咖啡豆。   “陈老师,你这一个月在哪儿躲的清净?”编辑跟过来问,“能让你灵感爆发的,一定是好地方。考不考虑为这段经历写个随笔集啊?”   我算是听出来了,她这是准备榨干我所有的剩余价值。   “随笔集就不必了,不过确实是个挺不错的地方。”我说,“苏溪海岛,听说过吗?”   “苏溪海岛?”   “嗯,人少,景美,就是我住的那地儿还得自己做饭,有点麻烦。”   我说完,看见编辑表情微妙地看着我。   “解释一下,你这是什么眼神?”   “陈老师,我以后还是不催你稿了,你想什么时候交就什么时候交吧。”   我心说这好啊,不过为什么突然跟我这么说呢?   “有阴谋?”我问。   “不不不,阴谋是没有的,我这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怕我江郎才尽?”我从写第一本书开始就有人在预言我明天就江郎才尽,但明日复明日,我到现在还有才华在噗噗往外冒。   “怕你真想不开啊。”   听到这里我是真的觉得不对劲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我想死呢?   “来,坐下,说说你的心路历程。”我说,“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想不开了?我之前跟你说我不想活了,只是在开玩笑。”   “唉,我也以为就是开玩笑的,毕竟作家为了拖稿什么鬼话都能说得出来。”编辑说,“但是我没想到你去了苏溪海岛。”   “你知道这岛?”我觉得有点奇怪,“这岛怎么了吗?”   “你不知道啊?”她跟我说,“这岛很有名的。前些年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歌手在发了一首歌之后留下遗书就去那个海岛自杀了,后来他的遗书火了,那个海岛也火了。”   “……真的假的?”我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可是那岛上人很少啊!”   “是少啊,因为他就葬在那里,虽然好奇,但大家都很默契地不去打扰。”编辑说,“听说他朋友在那里为了纪念他开了个青年旅舍,青旅就是以他命名的。”   我越听越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大对劲,问了句:“那个歌手叫什么啊?”   “梁岛。”编辑说,“岛屿的岛。”   我从出版社离开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机蹲在路边搜索“梁岛”。   我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也完全没听说过这个人。   但编辑确实没糊弄我,随便一搜就找到了。   抑郁症自杀,死前留下手写遗书,以扫描图片的方式定时发布在微博。   他的遗书发出去时,人已经不在,后来尸体在苏溪海被打捞出来。   最新的消息是他的朋友为了纪念他,也为了安抚那些想要去那里自杀的人,在苏溪海岛开了一家青旅。   看到这些,我终于明白了凌野为什么一直跟我说好好活着,也终于明白了周映在我离开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几乎是同时,我脊背发凉,猛地抬头,不管不顾地朝着路边跑去。   我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司机师傅说:“麻烦去机场,谢谢。” 第40章   出门随身携带身份证,我发誓这是我这么多习惯中最正确的一个。   在出租车上,我怕得要死,订机票的时候手都在抖。   我觉得我对凌野除了床上那点念想之外应该没别的了,可是人这种动物,最难看明白的就是自己。   只要一想到编辑说的那个“传说”可能是真的,想到“岛”住着的那些在我看来性格和举止都很异类的家伙们,想到凌野一边让我好好活着一边自己不知道多少次接近死亡,我就觉得浑身冒冷汗。   我是误打误撞选择了苏溪海岛,误打误撞住进了那家青旅认识了那些人。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我因为写不出满意的小说结局而丧气的时候也没真的想要死过,但身边那些人——那个终日泡在酒精里的程老板、总是对我笑脸相迎的摇滚吉他手周映、写我听不懂的诗的诗人李崇、从没见他修过车的修理工徐和、我自始至终都没打过照面的邵苑文,还有,让我厌烦又……的凌野,原来在过去的那些时间里,他们时常会想到死。   我不是圣人,我也不觉得我能拯救他们让他们觉得生活美好生命值得珍惜,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不希望他们死。   没人真的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万一,还不如活着呢?   我并不觉得我跟这些人成为了朋友,相信他们也一样,只是,我们遇见过,这些生命非常真实且鲜活地走进了我的人生,无论是哪个,我都不希望看到陨落。   我去机场的路上开始往“岛”打电话。   我不记得我曾经住着的那个房间座机的号码,但好在我的编辑还记得。   我打了一路,始终没人接听。   我知道不应该,也知道不一定,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希望出租车再快点,希望飞机再快点,希望客船再快点,希望我跑向那个“岛”的脚步再快点。   我越是靠近那里,就越是感到害怕,常年拒绝任何剧烈运动的我竟然为了快些抵达那里拼了命地跑了起来。   我到那个青旅门前的时候已经是夜里,能清楚地听见呼呼的海风,能清楚地闻到海水的咸腥。   我站在门口,呼哧带喘,大脑一片空白。   院门开着,院子里的世界异常的安静。   徐和坐在院门的门槛上抽烟,李崇在不远处面对墙蹲着,周映抱着吉他坐在通往客房的楼梯上,她脚边还有那只很肥的猫。   至于凌野,他仰躺在院子的躺椅上,眼睛望着星空。   都在,除了整天醉醺醺还记不住我名字一直叫我陈真的程老板。   是周映先叫出了我的名字,但第一个发现我回来的人并不是她,是徐和。   徐和瞥了我一眼,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话。   在周映看见我的时候,她惊讶地说:“陈醒?”   我的目光一直落在凌野身上,我看到他在听见我的名字后手指动了动,然后他说:“干嘛突然提起他?”   周映说:“陈醒回来了。”   我依旧站在院门外,看着凌野犹豫着把视线从天空挪回来,落在我身上,然后下一秒,他猛地起身,站直了,遥遥望着我。   徐和的烟抽完了,随手捻灭了烟头,他起身,坐到了李崇的身边。   气氛很怪异,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凌野朝着我走过来,在距离我半步的时候,猛然抱住了我。   他抱得很用力,我差点就不能呼吸了。   我听见他问:“你回来干嘛?”   我脑子里不祥的感觉愈发强烈,在他抱着我的时候,我仔细寻找,然后问:“程老板呢?”   一直蹲在那里的李崇看了我一眼,然后被徐和抬手蒙住了眼睛。   凌野没回答我,只是用力抱着我。   周映拿着吉他走了,进了我曾经办理入住手续的那个房间。   猫还趴在那里,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叫了一声。   我对凌野说:“程哥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凌野说,“去找他的爱人了。” 第41章   我以前太傲慢,以为自己是开了上帝视角的天才,但其实,来到这里,我才是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人。   我不知道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活在痛苦的自我挣扎中,我还暗自嘲笑他们“不正常”。   我也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这个地方要每个人轮流给大家做饭,想必这是程老板用来拖住大家的手段——有了世间的一份小小牵挂,想死的时候也会有一丝丝犹豫。   只是谁都没想到,要给大家安慰的程老板最终走在了他们的前面。   凌野来得最早,看程老板酗酒看了三年,每天看着那个人醉醺醺不清醒的样子都看习惯了,他说他都忘了那个人醉酒的根本原因。   这个晚上,我和凌野坐在院子里,周映回了房间,徐和拽着李崇回了房间,后来连那只懒猫都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他死死地攥着我的手,像是生怕一放松我就走了。   或者,怕他自己走了。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打破这样的沉默,但我看向凌野的时候,他毫无表情的样子让我很难受。   他表面上越是云淡风轻,心里就越是苦水翻涌。   我觉得在某些方面我大概是了解了他的。   “还记得你来的那天吗?”凌野先开了口。   “嗯。”   “你来的那天,住在这里的一个人刚刚溺水身亡。”   我愣住了,想起那个自始至终我都没遇见过的邵苑文。   “他其实才来了两天,是这些人里走得最快的。”   我皱起了眉,凌野看向我的时候,抬手,用手指戳我的眉心,生生把我皱着的眉心给戳开了。   “那时候我还羡慕他来着,觉得他至少在这方面比我果断。”凌野说,“要不我也不会三年了也哪儿都去不了。”   “不行。”我双手抓住他,像个怕自己的糖球长腿儿跑了的笨小孩。   凌野看着我笑了,他的笑也很苦,看得我心里也跟着苦了起来。   他说:“这么怕我死?”   我吞咽了一下口水,终于在他面前诚实了一把。   我用力点头,表明衷心:“怕,非常怕,不然我不会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后立刻赶回来。”   我就是怕他死,怕我一走,凌野就跳海。   但我万万没想到,再回到这里,凌野还完好,程老板却不在了。   不对,凌野也并不是完好的,程老板的死也带走了他的一部分,我能感觉得到。   我把自己是如何稀里糊涂来到这里的说给凌野听,我对他说:“我今天才明白为什么你一直让我好好活着。”   凌野目光深沉地看着我,他突然凑过来,我以为他要跟我接吻,于是闭上了眼睛。   然而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吻,等我再睁眼,他依旧近距离地盯着我。   “你干嘛?”我问。   凌野说:“好好看看你。”   他看我,我就看他,我们像两个白痴一样坐在月光下互相看着对方。   在这个晚上,凌野依旧没有说起更多关于自己的事。他从哪里来,为什么来,之前是做什么的,都没跟我说。   我也没问,因为觉得这些事情在这个晚上并不是最重要的。   这个夜晚我们要交给程哥,用一整个晚上的时间来想念他、祝福他。   凌晨四点多,我跟着凌野回到他的房间睡了一觉。这次是真的单纯睡觉,我们都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做别的事。   睡到六七点钟,周映像往常那样叫大家吃饭。   我们去院子里的时候,发现黑板上的值日表已经擦掉,重新写上了。   没有了邵苑文,没有了陈醒,没有了程方,甚至也没有凌野。   我有些讶异,但还没来得及提问就被凌野拉着去吃饭了。   这顿饭吃得也很压抑,大家都没有胃口。   吃完饭,我跟凌野去洗碗,之后听见周映说:“走吧,今天是火化的日子。”   程哥在我离开那天,或者在那之前就走了,我想起我走那天就没看到他。   他的尸体是在我离开这里的第二天被发现的,后来周映他们在程老板从来都不上锁的保险柜里发现了遗书。   他的保险柜放得满满登登,都是跟梁岛有关的东西。没有一件是价格不菲的,但每一件对于他来说都是无价之宝。   他的遗书就在那堆东西里,用红色的信封装着。   他在里面写到当年梁岛死后他也来这里寻死,原本就是无牵无挂的人,这世界上除了梁岛再没有让他留恋的,那时候梁岛死了,他也想跟着了结,然而那次投海,却被海浪冲回了沙滩上,就好像海里有一双手温柔地将他送回了这个世界。他觉得,那双手是梁岛的。他觉得,那时候梁岛不想让他死。于是他就等,等着梁岛愿意跟他见面的一天。   程老板在遗书中说,不许任何人为他难过,因为这是他早就想走的路,他不是单纯赴死,他是去跟爱人重逢的。   然而,在我看这封遗书的时候,发现上面有泪痕,或许是周映的,或许是凌野的,或许是李崇徐和的,也或许是程哥自己的。   尽管他不让大家为他难过,但他无法阻止我们的心因为他绞痛。   他无法阻止我们怀念他。   我们按照程哥的遗愿在火化之后,将他的骨灰带到了海边,我们乘着船,让他随着风回归了这片海。   程哥说:朋友们,最后一次说再见,也请答应我的最后一个请求。我的遗体火化后,将我的骨灰撒向大海,当年梁岛就藏在这片海,让我跟他团聚吧。 第42章   程哥的死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一记重拳。   我看得出,留在这里的几个人虽然平时看起来都我行我素,一副这世界与自己无关的孤僻我样子,但其实,他们心里比谁都更重情重义。   自从我来这里,程老板就整天醉生梦死,我们甚至从来没有好好交谈过,而关于他的故事,是在他死后我才从凌野口中听到的。   我跟凌野坐在海边,吹着海风喝着酒。   两人的肩膀紧贴着,手臂也紧贴着。   凌野说:“不知道程哥这会儿跟梁岛见着面没有。”   我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但却不知道应不应该问。   凌野一口酒下肚,对我说:“好奇吧?”   “呃……啊……”   凌野笑我:“想问什么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程哥跟梁岛是恋人啊?”我突然想起,在我搜索梁岛的时候,看到他的一首歌,作词是梁岛,作曲是程方。   “嗯,俩人十来岁就好上了。”凌野说,“梁岛那个时候状况就不太好,程哥一直陪着他。”   “什么叫状况不好?”我问,“那时候就抑郁症了吗?”   “可能吧,但当时没那个意识。”凌野说,“梁岛挺苦的,他自杀其实程哥早有预料,但以为能留住。”   他又喝了口酒。   这个时候,我不想问了,知道得越多,心里被刀割开的口子就越是疼。   “程哥也让我挺意外。”   我看向凌野,听到他说:“梁岛一直没什么安全感,跟程哥在一起十几年,也总是觉得程哥迟早有一天会受不了他。程哥呢,平时看着挺潇洒的一个人,跟梁岛在一起的时候,追求他的也不少。也难怪梁岛心里总是不踏实。”   “你跟他们认识很久了?”我听凌野这些话的意思,好像他们老早就认识了。   “程哥是我学长,中学开始就一个学校。”凌野说,“梁岛是我同学,关系一直还算不错。”   我没料到他们还有这样一层关系,也难怪凌野在这里住了这么久。   我盯着他看,不否认对程哥和梁岛故事的好奇,但我现在,最关心的只有他。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我问他,“为了陪程哥?还是你……”   有过情伤?遭人背叛?还是什么原因让他也来了这里呢?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该不会是一直喜欢程哥,所以追随对方来的吧?   这种时候想这种事太不合时宜,但我就是这么个脑子习惯性抽筋的人。   凌野手握酒瓶看着我,他目光深沉,让我觉得性感又神秘。   “你呢?”凌野说,“你发生了什么?”   对于他不回答我问题反倒来向我提问这件事,我表示十分不悦。   但,我还是回答了。   现在的凌野在我看来脆弱得就像是个超薄瓷器,我必须得对他精心呵护,否则说不准哪一秒就去给我投河自尽了。   我很怕他死,这是我赶来的路上发现的。   而我之所以怕他死,不过就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他而已。   就这么简单。   我说:“我写不出稿。”   “就想死?”   “……如果我说我来这里完全是误打误撞,我从来没想过死,也不知道原来大家都是因为想要自杀才来的这里,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傻逼?”   凌野静静地看着我,几秒钟之后他对我说:“不可能,你整天在网上看这个看那个,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地方。”   “我真的不知道。”我说,“是我之前说写不出来了,想找个清静的地方闭关一段时间,然后有人私信我,给我推荐的这里。”   说完,我猛然间意识到我好像发现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整天泡在网上?”   凌野带着笑意喝完了瓶子里的最后一点酒,然后掏出手机,丢给了我。   “……你凭什么有手机?”   “我们每个人都有手机。”   好家伙,原来只有我是真的在这一个月里与世隔绝了。   凌野说:“自己看吧。”   他的手机没有密码锁,我直接就打开了。   手机很干净,连软件都没几个。   没有微信,没有QQ,没有各类高级或者不高级的交友软件。   我只看到微博,然后点了进去。   他的微博名字叫“L147258”,唯一一个关注的人就是我。   “你果然是我的黑粉。”   凌野笑笑,闭着眼躺在了沙滩上。   我坐在他旁边,浏览着他的微博。   他2016年就注册了微博,但几乎没发过什么,可是,草稿箱里都是他的碎碎念。   我发自己在吃方便面的照片,他草稿箱有没发出去的牛肉面。   我说自己是个文学废物,他草稿箱里有一个“嗯”。   我看到这些,哭笑不得,分不清他究竟是黑粉还是怎么回事。   “你这人怎么这么讨人厌呢?”   我低头看他,然后听见他说:“我每天在这里看你的书,看你的微博,你书里每一句话我都能背下来了,你发过的每一条微博,我比你记得都清楚。”   我很意外,看着他。   他睁开眼,和我四目相对。   “你知道为什么吗?”凌野问我。   我觉得嗓子发紧,心口发烫。   我问他:“为什么?”   他笑笑,起身,看向了海那边。   我的手拄在沙滩上,他的手心覆在了我的手背上。 第43章   凌野攥着我的手,我们就那么坐在海滩上。   如果我不说话,那还挺浪漫的。   但我忍不住,我就是破坏气氛的最强王者。   我说:“你肯定是我的黑粉。”   凌野笑了:“何以见得?”   “我怀疑网上关于我的那些差评都是你散步的,你觉得我写得不好,是个文学废物,结果还一直出书,一直赚钱。我的名利双收让你羡慕嫉妒恨,你决心用点手段毁掉我!”   凌野像看白痴一样看我。   我无视了他的眼神,继续说:“于是,你引诱我来这个岛上,再引诱我跟你上床,还爱上你,等把我骗到手,狠狠地抛弃我,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摧毁我的玻璃心!”   凌野听完这些话,终于给了我一个发自内心的大笑。   我知道,程哥自杀这件事给凌野带来了不小的冲击,整个人都精神紧绷,疲惫又痛苦。   我想逗他笑笑,哪怕就只有几秒钟。   “谁说你是文学废物?这不是挺会编故事?”凌野说完,盯着我,几秒钟后又问,“你刚才的话是认真的?”   “啊?”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只能听见海浪的声音。   他说:“我当你向我告白了。”   他的话让我也愣了一下:“我什么时候告白了?”   “刚才。”凌野从我身上收回视线,又一次望向了大海远处,“你说你爱上我。”   我心跳特别快,回忆着自己刚刚是不是真的说过这种话。   但就算说过,我也……   我下意识想反驳,但当我看到凌野的侧脸,他有些深沉的目光和脸上那颗痣时,我决定放弃反驳。   我说:“但是你又不爱我。”   “你就是那无数的小小的箭矢——每支箭都射中了我。”   “干嘛又突然背纳博科夫的句子?”   凌野说:“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没见过你这么不会聊天的。”要不是我脾气好,今天我肯定是要跟他打一架的。   凌野说:“我老早就跟你表白过了。”   我怔在了那里。   “之前你根本没认真听过我说话。”   不是,我认真听了,但我又不是自恋狂,怎么可能往那方面想?更何况,当时跟我说这话的是凌野,我俩可是水火不容啊!   “你的意思是,你也爱上我了?”我向他确认,“你,我的黑粉,因为被我的人格魅力吸引,无法自拔地爱上了我?”   凌野嗤笑一声,不情不愿地说:“你非这么认为的话,那就是吧。不过我不是你的黑粉。”   “真爱粉?男友粉?”我说,“我们作家可不兴粉丝那一套。”   “信徒。”   “信徒?”这么夸张的吗?   “接下来你将要听到一段很长的无病呻吟。”凌野问我,“确定要听吗?”   那必然是要听的。   虽然我从没主动多问过什么,也没试图从日常观察中窥探凌野的隐私,但我确实对他感到好奇。他对我而言,像是从迷雾中走来,他整个人的轮廓都是模糊的,更别说身后的世界。   我喜欢上了表象的他,也想了解表象之下或许与我的判断并不相符的那个他。   我不确定了解之后自己对他还会抱有什么样的情感,但我知道,我必须挥散他身边的雾,否则,他也不好过。   “我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些事,连程哥都不知道。”他躺下来,看着天,“我不愿意提,因为不提起就能假装没发生过。”   我低头看着他,有预感这并不是一段轻松愉悦的回忆。   我凑过去,躺在了凌野的旁边。   海风从我们身边吹过,凌野的头发有些长了,被吹得凌乱但性感。   他看着蓝天,轻声说:“五岁那年,我妈精神分裂发作,她完全不受控,每天到处游走,在街边,邋里邋遢地捡垃圾吃。她很漂亮,但我对她的漂亮仅有的记忆是家里的老照片,等到我真正记事开始,她已经是那个蓬头垢面的疯女人。小时候,世界很窄,周围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疯子是我妈。同龄人不和我玩,说我也是疯子。”   我皱着眉,想象着那样的生活。   “他们用石头丢她,骂她,她倒是也不怯,那些家伙怎么对她,她就怎么以牙还牙。”凌野说,“小时候我做得最多的就是跟在她后面看着她,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人有命运揉搓。”   凌野突然扭头看我:“精神病可能会遗传,害怕吗?”   “啊?”   凌野突然笑了,侧过身抱了我一下。   就只是一下,然后他放开了我,继续以刚刚的姿势平躺着。   他依旧看着天,像是那块蓝色的幕布上正在放映他的过去。   “我妈疯疯癫癫过了很多年,我爸不送她去治病,也不管她。”凌野说,“平时,一到晚上我妈大部分时候都会自己回家,但我爸不让她进家门。我有时候看到她,会偷偷放她进来,有时候我等不到她,第二天早上出门上学的时候会看见她在家门口抱着破被子在睡觉。”   凌野沉默,我也沉默,我们在为不同的原因而沉默。   过了一会儿,凌野说:“有那么几年,我觉得很丢人,也觉得很愤恨,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好好的,我却有这么一个妈?但后来,长大了,懂事了,也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最不该嫌弃她的人就是我。无论她健康与否,优雅与否,她都是我最该珍视的人,她不认识所有人了,除了我之外。她疯疯癫癫地在外面打架时,一看到我还是会笑着叫我的名字,她疯了也还爱着我。”   听着凌野的话,我也闭上了眼。   我的脑海中开始勾勒那样的画面,一个漂亮但被疾病夺走了体面的女人,她世界里的一切都被重新定义了,唯独保留着自己对孩子的爱。   我想叹息,但最后还是没有。   我只是靠近凌野,靠在了他身上。 第44章   我写过很多小说,小说里有形形色色的人物,他们有些人也经历着别人无法想象的苦难,但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真的遇见一个比我笔下的任何人物都让人心疼的男人。   我知道,凌野可能并不需要我的心疼,但我一想到他曾经如何长大,就觉得心脏都被攥紧了。   “十二岁的时候吧,我刚读初中,我妈依旧疯疯癫癫,瘦得皮包骨,我爸呢,带着别人跑了。”   “跑了?”我差点被吹来的海风呛死。   “嗯。”凌野说,“我妈疯了,我爸抛妻弃子。”   我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写过的一个人物。   那个人物跟凌野有着相似的经历,最后自杀了。   我猛然紧张,开始怀疑是不是他看了我的那本书然后萌生了自杀的念头。   我死死地握住他的手,死死地咬紧了牙关。   虽然整天说我热爱文学,要为文学事业奋斗终身,但我其实并不是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人。我为网上的评价愤懑不平只是因为他们攻击到了我本人,而对我写出的书曾经给过别人怎样的启发和引导,我从没想过这些。   在这一刻,我突然心怀愧疚。   “过了一阵子比较难的生活。”凌野说,“后来我妈去世了。她死在外面,垃圾堆里,警察排除他杀,但最后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凌野停顿了一会儿:“那时候开始,我彻底成了无父无母的人,不过也还好,那样的生活并没有比以前更糟糕。我靠着亲戚们的帮助,顺利考上了大学。”   他转过来看我:“你还记得你的第一本书是什么时候出版的吗?”   “16年!我当然记得!”   “对,就是那时候。”凌野说,“我无意间看到了你的书,里面有个配角,我觉得跟自己很像。”   我皱起了眉,很怕他会说因为我写的那个人物让他萌生了自杀的念头。   “最后他选择了烧炭自尽。”   “对不起。”我赶忙说,“对不起,我让他……”   “你没对不起谁,”凌野说,“后来我认真想过,其实我的境遇跟他并不完全相符,他的选择给了我一种启示。”   他侧过身,侧躺在沙滩上看我。   “如果那天没看到那本书,或许那天就是我的祭日。”   我愣住了,只觉得冷汗快浸湿了我的衣服。   “我从十二岁开始就计划着自杀,但总觉得时机不够成熟。其实就是没胆量,所以一直拖到了那个时候。”凌野说话的时候,眼里竟然带着笑意,他的笑让我很不安,总觉得自己转眼就会失去他,“那天看完那本书,我突然发现天都黑了,又错过了我计划的自杀时间。回去后我还一直想着那本书,想着那本书里人物的遭遇。你的处女作,风格很黑暗,所有人都没有善终。我想着,这个作者一定也是个很阴暗的人,我很好奇。”   他说得没错,我的第一本书是我这么多年来写得最惨烈的一本,里面没有一个人物落得好结局,哪怕是好人。那时候很中二,觉得越是残酷就越真实。   “我因为好奇去网上搜你的消息,找到你的微博。”凌野突然笑出了声,“没想到,是个整天傻乐,时不时跟网友吵架的家伙。”   听到这里,我不乐意了:“他们说我写得不好,我觉得写得好,那就吵呗。”   凌野带着笑意看我,看得我有些心虚。   当时不愿意承认自己写得不好,自视甚高的臭小子,觉得自己就是天才作家,但现在回头再看看,那时候大家提出的很多问题其实是对的,只是当时的我没有意识到。   “我也觉得写得好。”凌野说,“说起来可能你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是因为你,才觉得应该再多活一天。”   凌野告诉我,那时候他总想着死,因为并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活着,他觉得,既然已经沦为行尸走肉,不如趁早归于尘土。对于他来说,生活并没那么煎熬,但也没有趣味,食之无味,那就丢弃好了。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我出现了,我跟他相距遥远,但他每天看我在网上“像机关枪似的突突突地唠叨”,觉得生活有了那么一丝丝生气。他喜欢看我胡言乱语,喜欢看我跟不认识的网友吵架,他说看我发的文字有时候甚至可以脑补出我的声音。他说,他觉得自己那阵子没那么想死了,完全是因为想多活一天多看看我还能说出点什么屁话来。   “我一时间竟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我说,“不过,照你这么一说,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凌野点了点头,我看到他用力地吞咽口水,认真地看着我。   “不是每个人都有我这样的好运气。”凌野说,“有的人一生也等不来自己的救命恩人。”   “可是你等来了。”我紧张地跟他十指紧扣,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吓唬我的话,“而且还睡过了。”   凌野笑了起来,说:“是,我这辈子倒是没吃亏。”   “我也不想吃亏。”我对他说,“过两天你跟我一起走吧,你别让我吃亏啊。” 第45章   就像凌野说的那样,我们只是这个世界上最寻常的张三李四,无法凭一己之力改变这个世界。   我很想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明白,他们也可以被爱,可以幸福地活着,但我也很清楚,我不是救世主。   在我说出让凌野跟我走的要求时,我已经做好了被他拒绝的准备,但不重要,我一定会带他走。   我一定要让他知道,他未来会好好活着。   就像他之前对我说的那句话:好好活着,被我爱。   可同时,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自私,有些无能。   我只有信心带走凌野,而其他人,我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做。   我对凌野说:“你现在可以拒绝我,但作为被我捕到手的蝴蝶,你迟早都要跟我走的。”   过去,我以为我是被凌野捕捉的那只笨蝴蝶,但现在,似乎我们的处境调换了。   我要捕捉他,把他收进我的网里,让他没处可躲。   凌野笑了:“我拒绝你干嘛?”   “啊?你答应了?”我说,“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故意吊我胃口,等我回来找你?”   “不是,我没那么无聊。”凌野说,“欲擒故纵不是这样的。”   我是不信的,他这么诡计多端的人,肯定给我耍把戏呢。   “那之前你怎么不干脆和我一起走?”   “因为没想好。”凌野说,“我当时还不确定。”   凌野告诉我:“我在这里三年多,看得出来,我根本就不是个果断的人。我这辈子做的最果断的一件事就是勾引你上床。”   我翻了个白眼,然后转头去一边偷笑。   也还可以,他这辈子做这么一件果断的对事就够了。   “一开始我不知道你就是我关注的那个陈醒。”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我说,“我的人格魅力让你觉醒了?”   “……因为我发现你跟网上那个人说话风格很像。”凌野说,“而且,你长得很好看。”   这我能不笑么!   我轻咳一声:“馋我身子了。”   凌野轻声笑笑:“你确实挺自信的。”   我瞪了他一眼,让他知道自己说话应该注意点。   凌野说:“一开始我没想好怎么跟你相处,也很意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有能量的一个人也会来这种地方。”   “粉丝给我推荐的!”我说,“别人给我推荐的,说这地方好!”   凌野目光深沉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我不知道推荐你来这里的人知不知道这地方的传说,也不确定那人是抱着什么心理给你推荐的这个地方,但好在,你不是真的想自杀。”   听着凌野的话,我心里其实很难受。   我不知道过去那些日夜凌野、程哥还有其他人,他们在这里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度日。   我想窥探他们的内心世界,我希望他们都能好起来。   不对。   程哥已经离开了。   想到这里,我也有些低落。   “我那时候引诱你,是因为想着,反正大家都要死了,死前总该满足一下私欲。”凌野说,“我这么说,你会觉得很过分吧?”   “你就是缺德。”我说,“故意勾引我,还搞得我对你欲罢不能。结果呢?我走的时候你不跟我走就算了,连送都不送我。”   “其实那天我一直在这里。”凌野说,“我一直在海滩上,就那块石头旁边。你回头就能看见我,但你没回头。”   我皱起了眉。   “不回头也好。”凌野说,“我当时很怕你回头,你不应该对这里有不舍,你就应该朝着好的未来去。”   凌野凑过来,抱住了我。   “我当时想,再给我一点时间。”他说,“因为你,所以我开始希望自己能恢复到正常人的生活状态中。我想着,等我说服了自己,我就去找你,追求你,和你好好谈恋爱。”   我抓住他的衣角,心跳得像是有一头疯了的鹿在不停地顶撞。   “你要跟我谈恋爱啊?”我问他。   “对。”凌野说,“本来我还需要些时间自我调适,但既然你来了,我就不能再让你一个人走。”   我抱住了凌野,听见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   我又想起在这里生活的那些片段。   想起周映,想起徐和跟李崇。   想起终日困在酒精里的程老板,想起从未谋面的梁岛。   凌野不可以成为第二个程哥,我救不了别人,但至少,我能带走他。 第46章   人生是无法被完全规划得清清楚楚的,所有的计划都有被打破的可能。   我对凌野说:“我原本计划嫁入豪门。”   凌野一边在沙滩捡石子,一边笑话我:“现在梦碎了?”   “碎得稀巴烂了。”   我跟在他身后,一直看着他。   人类就是很奇怪的,之前看凌野不顺眼的时候,多一眼都不愿意看他,但是现在,恨不得干脆把眼睛黏在他身上。   看不够,也不敢不看。   我开始觉得,褪去了神秘色彩的凌野变得特别易碎,我得更加小心翼翼才能让他完好地感受这个世界。   就在刚刚,我们互表心意的时候,凌野对我说:“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是很麻烦的,你确定要开始吗?”   我说:“当然确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张三这辈子都遇不到下一个李四才是最麻烦的事。”   在凌野面前,我突然发现,我也是很会说情话的。   凌野要跟我细数他可能带给我的糟心事,但我根本不听,我就是要跟他谈恋爱。   当我要求凌野去给我找一颗漂亮石头当定情信物时,我突然觉得自己特别牛逼,能抓住凌野,比得了某文学大奖还得意。   之前觉得凌野是个未解之谜,总吊着我的胃口,勾得我抓心挠肝的。   现在,他是我的风筝,我的蝴蝶,他人生的线头被握在我手里。   我大概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差点露出小人得志的样子来。   我得淡定,让凌野觉得我是个踏实的人。   他真的给我捡了个小石头,乳白色,上面还带着一点红。   我说:“还真挺好看的。”   “心头的朱砂痣。”   “……咦,肉麻。”虽然说着嫌他肉麻,但心里还是开心的。   把石头放好,拉着他的手往回走。   “你这人真是……”我们离开海边,凌野说,“牵我手怎么都不经我同意呢?”   他还来劲了!   我不光牵,我还亲了一下他的手背。   “怎么着?还想反抗?”   凌野就看着我大笑,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他笑起来的眼睛里好像看见了闪闪亮亮的东西。   可能是眼泪。   我没追问什么,也没过分关注,无论他是因为什么在这个瞬间想流泪都好,他需要一个情绪的出口,而我就安安分分地守着他就好。   我跟凌野回到“岛”,徐和依旧坐在门槛上抽烟。   李崇躺在一边,看着天。   这两个人是所有人里行为最古怪的,我看着他们会想:或许是他们互相牵绊着彼此走向死亡的脚步。   如果他们没有维系着这样的关系,可能也早就不在了。   我跟凌野看到他们俩都没多说话,绕过去,走进院子。   周映的吉他放在躺椅上,她在往书上挂东西。   “映姐!”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有礼貌跟她正经八百地叫一声姐。   周映闻声回头,看了一眼我们牵在一起的手。   她笑笑:“准备走了?”   “别赶我啊。”我说,“再住两天。”   “这地方可没什么值得多住的。”周映说,“程哥的葬礼都办完了,该处理的也都处理好了,没什么事你们就都走吧。”   我心里很不安,还是放心不下他们几个。   周映说:“放心吧,至少短时间内我们仨都不会有事。”   她在树上挂了个铃铛,铃铛旁边有张小卡片。   我没去看她写了什么,猜想是她给程哥的祝福。   “那俩家伙现在应该舍不得轻易去死。”周映看向院门口,李崇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站在徐和面前,弯腰跟他接吻。   “姐,那你……”我还是忍不住问。   他们都那么鲜活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无论是当初觉得讨厌后来不小心爱上的凌野,行动怪异无法理解的徐和李崇,还是程哥映姐,他们都是我平凡生活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大概一生都不会忘了他们。   “至于我,你也大可放心。”周映说,“程哥走了,这店总得有人照料下去。”   她说:“你们来来去去,未来这个地方也会有人来来去去。我得留在这儿,有人来的时候我才能想办法让他们早点回去。”   我明白了。   程哥走了,周映决定继续帮他把这家青旅开下去。   她知道,未来还会想要自杀的人来到这里,打算驻足一番,然后归于海洋或尘土。   她要接替程哥做这些人的缓冲,能挽留一个是一个。   我过去抱住她,突然就没忍住,大哭起来。   是在这一刻我才更加明白程哥的存在对于凌野他们这些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虽然程哥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开,但他依旧是大家的英雄。   映姐要继续做这个英雄了。 第47章   我跟凌野离开那天,天气依旧很好。   苏溪海岛好像就没有过糟糕的天气。   在这个时候我真正觉得这地方确实适合有创伤的人来进行缓慢的疗愈。   我很舍不得周映,也放心不下她和那对不知道能不能被定义为情侣的家伙,但凌野说:“有些努力,只能他们自己去做。”   我懂他的意思,我不是救世主,甚至以我的立场都没办法像走入凌野的世界那样走近他们。   我跟他们没有太多的羁绊,我未必能以一己之力拉住他们,但至少,他们现在有了自己的精神维系。   我陪着凌野收拾行李,我想着,他在这里住了三年多,要离开的时候东西肯定也特多,我甚至想好了如何嘲笑他,说他从青旅退房仿佛搬家。   然而,我想错了。   凌野的全部行李只有几件衣服几本书,还有他用来引诱我的那个蝴蝶形状的风筝。   我说:“就这么点东西?”   “不少了。”凌野说,“想死的人,什么都是累赘。”   他的一句话就让我心里难受起来,我一边把他的衣服往背包里塞,一边赌气似的说:“等着,回去后我带你逛商场,看见什么买什么!”   凌野笑我:“哎呦,陈老师真是财大气粗啊。”   我不缺钱是真的,不过也没富到多夸张,我只是想让他更多更好地感受社会生活,让他知道,一切都不是累赘。   “总觉得自己这是要被包养了。”   “你要是觉得可以,我没问题啊。”虽然房贷还没还完,但我依然说出了霸道总裁的发言。   我说:“你跟着我,往后全都是好日子。”   凌野坐在床边笑得不行,他的手轻抚着那张床,像是在跟自己过去的三年时光告别。   房间安静下来,他环顾四周,最后打量着这个屋子。   而我,看着他。   我问凌野:“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我是想知道,这个时候了,他的脑子里还会冒出想死的念头吗?   “觉得一切都不真实。”凌野说,“对于我来说,死才是最真实的事,也是我一直以来等待的。你是个意外。”   我当然是意外,还是最美的意外。   别人发生意外丧命,凌野的世界发生意外却捡了条命。   我说:“我太牛逼了。”   凌野看着我笑,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夕阳又来了,暖橘色的光从窗户洒进来,凌野在夕阳里吻了我。   “对了。”他问我,“你回去后没发现什么吗?”   “发现什么?”   “……”他似乎有些无奈,“我真的觉得你这辈子都写不好感情戏。”   我一听,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等等。”我说,“一直在网上说我不会写感情线的,该不会就是你吧?”   他笑而不语,我就追着他打。   我们俩本来在收拾行李,结果打打闹闹,又跑到了院子去。   徐和看见我们俩,叼着烟骂了一句:“打情骂俏的狗逼。”   李崇在他旁边,瞥了我们一眼,直接凑到徐和面前,借着对方的烟给自己点了个火。   我跟徐和顶嘴:“你们俩也是。”   李崇:“我是诗人。”   “你妈的诗人。”徐和面对谁嘴巴都没干净过,整天骂骂咧咧,也没个笑脸。   李崇抽了口烟:“你爹我是诗人。”   “滚你妈的诗人。”   “老子是你爹。”   我拉着凌野在一边坐下,喝着周映给我们调的酒,看那俩人从吵架变成打架,然后再亲到一起。   很怪异的俩人,也不知道是情人还是仇人。   周映说:“几点的船?”   “还有两个小时。”我对她说,“还能和你一起吃晚饭。”   周映笑:“行啊,那凌野做吧,以后他的好厨艺就只能你一个人享受了,怪可惜的。”   凌野听完,立刻起身去了厨房。   我的目光追随着他,喝着小酒感慨道:“怎么谈恋爱了还是那么拽?”   “陈醒。”周映突然叫我。   我转过去看她,她对着我笑,对我说了句:“谢谢。”   我不知道她的一个“谢谢”包含了多少的深意,也没去追问,因为很多时候,对很多人来说,不用解释太多,我们有各自的理解。   我对她说:“也谢谢你。”   我们相视而笑,夕阳浸透的院子里,有程哥离去的忧愁,但也有大家对未来生活的简单期待。   天黑之后,我跟凌野将要离开,但“岛”永远在。   我们是从这里飞出的蝴蝶风筝,线的尽头就系在这家青旅院子里的那棵树上。   “我决定了。”我说,“本天才作家为了证明自己能写好感情线,决定以你为原型写一本爱情小说。”   “写一个天才作家如何拯救迷途青年的故事?”   “当然不是!”我说,“我要写一本黄书,写一个诡计多端心机深重的男人如何钓鱼一样钓上了一个天真帅气又有才华的大作家。”   凌野的笑落在苏溪海岛夜晚的小路上,我们笑着走着,朝着海边的游船而去。   “对了,你之前问我回去后有没有发现什么,”我问凌野,“我应该发现什么?”   他沉默了几秒钟,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的时候,终于开了口。   他说:“那天你离开,我在你的背包里偷偷放了一束雏菊。”   我有些惊讶,第一反应是:等我们回去,这雏菊估计都与世长辞了。   不过……   “我现在知道雏菊的花语是什么了。”   他问我:“是什么?”   我故意没说,我知道,他肯定也知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