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寒潭   风流医生和总裁,互攻   谢半仙   发表于1 year ago 修改于17 hours ago   Original Novel - BL - 长篇 - 完结   HE - 强强 - 互攻   【正文已完结,感谢所有的评论,谢谢大家的支持鼓励反馈 】   非典型包养出真爱   前半部分高江北x韩檀 后半部分无差   医学知识部分全是编的 别信 第1章   看到沈暮身边那个抱着孩子的高大男人,韩檀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那是高江北。   他愣了几秒,却在四目相对时,发现对方也是一样震惊。韩檀忍不住笑了,他主动伸出手客气道:“高先生,久仰了。”   高江北只觉得面前这人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他穿着一件有点皱的白大褂,瘦且挺拔,说话时却有些懒怠。   “你好韩医生。”高江北回握住那只白得扎眼的手,意料之中的有点凉,意料之外的很有力。   韩檀每周四上午出门诊,结束后总是会和沈暮一起吃饭。和他不一样,高江北其实没想留下来。   尽管认识快20年了,高江北和沈家这位大小姐的关系一直也说不上亲密,她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叫沈辛,是高江北的发小。沈医生人倒还好,就是说话太得理不饶人,没有沈辛挡枪的时候,高江北见到沈暮只想躲着走。   就像现在,高江北刚和韩檀打了声招呼,一边的沈暮就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她抱着胳膊,抬头瞪了韩檀一眼,语气不善地问:“你怎么连衣服都不换?不是都说了中午要一起吃饭吗?”   高江北听得直皱眉,被怼的人倒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对不起啊,”韩檀放低声音,笑着跟沈暮商量,“我现在回去换,你们定好地方告诉我,我去找你们,好不好?”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救护车的声音。   两位医生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推进来的是一个老人。沈暮这个儿科医生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看到高江北紧了紧抱着孩子的手,拍着他的背低声说:“不怕。”   “韩医生!”   急诊那边跑过来一个年轻女孩,她拉着韩檀的衣服哭着问:“韩医生您还记得我吗?我是……”   “我的病人?什么情况?”   韩檀敛了笑意快步走过去,他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和刚才的懒怠样子好像完全不同。   “他就说后背疼……然后……”   女孩话还没说完,里面跑出的护士扬了扬手里的病历,喊着:“调出来了,是韩大夫——”   “63岁,去年夏天心内膜炎门诊入院,二瓣化畸形,”韩檀拦下病人看了一眼后,飞快地说,“现在血压多少?”   ……   高江北反应过来时,韩檀早已消失在了急诊室,又过了几秒他才突然想到,那人的背影其实很像一棵竹子。   可惜没机会告诉他。   周日,过完年就出去度假的高家父母终于回国。上个周末,弟弟和弟媳轮番出差,他们五岁的儿子高山理所应当地被送到了高江北那儿。   跟同龄男孩子比起来,高山算是很乖的,但他不喜欢高江北家,高江北只好陪他在郊区的老宅住了一周。周中不知道是因为降温还是雾霾,高山又开始咳嗽,这才有了他们的三院半日游。   为了当好保姆,高江北推掉了这周的所有应酬,每天都要接送高山去幼儿园就算了,住得还这么远,现在好不容易完成任务,可以把孩子交给爷爷奶奶了,他竟然还有点舍不得。   于是又在家里和高山玩了半天。晚饭后,高江北陪高远在院子里散步,顺便跟他讲讲这段时间公司里的事情。   高江北讲得认真,高远听得倒不太专心。   八年前宣布退休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把向远交给了高江北,起初大家还以为他要做个摄政王,后来却发现他完全变成了甩手掌柜。高江北做得所有决定他都不干涉,到现在,他连好奇都没有了。   但是高江北执意要让他知情,有些时候还要主动征求他的意见。高远知道,高江北并非拿不定主意,他完全能够靠自己处理好所有的事情,这八年,向远集团在高江北的手里蒸蒸日上,而高远丝毫都没有参与。   “爸,你在听吗?”   高江北这么惜字如金的一个人,难得说了一大堆,转过头来,却看到高远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夜色中他看不清高远的表情,但总归不太像是在思考。   “当然有!”高远久居高位,这么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倒还挺唬人的,结果下一句就变成了,“儿子,抽根烟呗?”   “……”   一点也不意外。   “你妈最近看得太紧了,我这一个月才抽了小半包,真快憋死了。”   高江北低下头帮他点烟,无奈地说:“妈是为了你好。”   之前的话题没再继续,高江北知道,这说明高远对他最近的决定都很满意。父子之间能聊的本来就不多,况且不提工作,高江北的话明显又变少了。   抽完烟进屋时,向小棋正在跟高江南视频,高江北冲屏幕那边的人摆摆手,表情柔和了一点,低声说:“高山很乖,之前咳嗽也没事,沈暮没开药,说一定要让他多喝水。”   电话挂断后,向小棋随口嘱咐道:“这次麻烦阿暮了,你有没有请她吃饭呀?下周找个时间,叫她和阿辛到家里来玩。”   高江北点点头,向小棋突然又换了副有点八卦的语气,笑着问:“听我们小山说,你们还在医院碰见了一个漂亮叔叔?有没有这回事哦?”   ……   路呈的电话打过来时,高江北的脑子里还回响着那句“漂亮叔叔”。   路呈是高江北的助理,他是高家资助过的孩子,大学毕业起就跟在高江北身边,至今也有八年了。   打电话是为了核对下周的日程,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习惯。   工作的优先级最高,与之相关的是出差和应酬的安排,然后是家事,这些都说完,小路才提起了高江北聊胜于无的私生活,提醒他Johnny已经回到A市,下周随时都可以过去。   高江北又想起走之前的那段对话。   他高中毕业就出柜了,大概是因为还有个弟弟,所以高远和向小棋很顺利地接受了这个现实。高江南早婚又早育,更显得高江北的个人生活很有问题。自从进入三十岁,每一次回家他总要被催着找个正经男朋友。   重点在“正经“。   高江北认认真真地解释了那个所谓的“漂亮叔叔”到底是谁,虽然他一向不热衷八卦,但如果韩檀真的是gay,高江北没理由不知道。   高远看他这么认真,忍不住帮太太解释:“你妈妈的意思是,不希望你再……这样……对吧?”   这样是哪样?高江北垂下眼睛答应着,心情却很复杂。   现在小路突然提到Johnny,高江北只觉得好笑。   高江北知道父母一直对自己包养情人的事情难以接受,不干涉是因为尊重,不是因为赞同。   其实高江北自己也没有对这件事很大热情,就像刚才,他站在家门口足足想了几秒钟,才勉强记起了那个叫Johnny的男孩没什么辨识度的,好看的脸。   说到底还是因为怕麻烦,他一点都不想把时间和精力花在这件事情上。想要爬他床的人有这么多,挑个顺眼的收下,高江北只需要付出对他来说不值一提的一点小钱,和打几通电话的时间。大家各取所需,这不是很好吗?   “明晚例会结束我过去,让他准备好。”   说完,高江北挂断了电话。 第2章   Johnny是个十八线的小演员。   这是近半年来,高江北对那个小孩的唯一印象。   他在市区有套房子,沈辛管那儿叫金屋,但高江北也不是为了“藏”娇,他只是单纯不想把人带回堇园。   平时高江北也不会在那套公寓过夜,说到底,他不过是为了省下开房的麻烦,顺便给自己的“员工”提供个临时宿舍。   圈里人都知道,向远高总的包养合同从不会签超过6个月,只要合同期间不出去约炮,高江北完全不好奇他那些小情人的私生活。像他这样毫无控制欲和奇怪性癖,又从不拖欠工资的金主实在难得,私下里不是没有人议论过高江北是不是床上不行,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后来大家才明白,高江北真的只是需要一个会喘气的人,偶尔帮他解决一下生理问题,仅此而已。   九点钟,高江北掐着表从餐厅出来,又进了不远处的一栋写字楼,而那边的会议结束已经11点多了,高江北这才开车去了他的金屋。   Johnny大概一直等在门口,高江北还在找钥匙,门就从里面开了。   客厅没开灯,Johnny凑上来轻轻抱了高江北一下,很快又松开,小心翼翼地问:“高先生,您要喝水吗?”   “不用,我去洗澡。”   高江北很努力地让自己听起来温柔一点,但就Johnny的反应来看,估计是没成功。   洗完澡出来,Johnny已经脱干净在床上等他了。   高江北伸手关了卧室的灯,卧室特意装了单向玻璃,只拉上一层薄纱,窗外的灯光隐隐约约还能照进来。Johnny趴在他大腿边,用手撸动着高江北的分身。   他本来是抬着头的,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很快又把头低下了。高江北也不勉强他,半靠着床眯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抓着男孩的头发。   然而过了没多久,高江北突然感觉好像有水滴在自己的腿上,他睁开眼,伸手摸了一下,是眼泪。   “高先生对不起……”Johnny自己也吓了一跳,声音都变了,他含糊地道了个歉,根本不敢抬头,反倒是趴下去直接把高江北的分身含进了嘴里。   就算是包养关系,高江北也从来不会主动要求别人给自己口,这种时候他更是不忍心。他轻轻推了下男孩的肩膀,男孩反倒更卖力地吞吐起来。高江北皱眉,命令道:“吐出来。”   “对不起高先生,”男孩颤抖着抬起头,断断续续地说,“我错了,您别生气,真的对不起……”   “到客厅等我,”高江北叹了口气,“我先去洗澡。”   等高江北第二次洗完澡出来的时候,Johnny等待的地方变成了客厅的沙发上,听到脚步声他赶紧站起来,眼睛还是红的,嘴唇动了动,好像又要哭了。   “怎么了?”   高江北坐在沙发上,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这么一问,男孩又忍不住哭了起来,高江北很努力地听了半天,勉强听懂了个80%。   上周他请假回老家,陪妈妈去了县城的医院检查身体,结果很不好,似乎是有很严重的心脏问题,县城医疗条件有限,医生建议他带妈妈到大医院来做后续的检查和治疗。   在妈妈心里,Johnny是大明星,在A市打拼多年成就了一番事业。然而事实是,他至今只不过是个为了能多演两部戏出来卖屁股的十八线,他什么都没有,就连好不容易找的金主,都没想过要认真捧他。   他只觉得自己没用,又担心妈妈的身体,但在联系好医院之前,他也不敢贸然把人接到A市来。从昨天回来他就一直在想这件事,刚才不知怎么的,竟然没忍住在高江北面前哭了起来。   他跪坐在沙发前不停地道歉,袖口都哭湿了。听完事情的缘由,高江北找Johnny要了他的手机,看了眼时间,最后还是犹豫着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倒是接得很快,高江北说了几句,又把手机递给了Johnny,介绍道:“沈暮沈医生,把情况告诉她,她会帮你安排。”   说完他起身回了卧室,等他再出来时,Johnny还没说完,他背对着高江北坐在餐桌前,桌上摆了几张纸,大概是拿到的检查结果。   又过了几分钟,Johnny才打完了那通电话,高江北还保持着刚才在客厅坐着的姿势,只是已经换上了来时的衣服,手里还拿了一根烟,没点。   他走过来,跪在高江北的脚边,拿过桌上的打火机帮他把烟点上,看高江北没拒绝,手顺着他的大腿根往上摸了摸,试探性地说:“高先生,您如果不生气了,我们还是……”   “不用。”   高江北拿掉他的手。   “那……谢谢您帮我联系了沈医生,”Johnny觉得有点尴尬,只好坐起来,转移话题道,“她让我周四去门诊找一位叫韩檀的医生,好像是三院很有名的一位心外科专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Johnny觉得高江北在听到那位医生的名字时,似乎挑了一下眉。他的表情和话一样少,Johnny从来都没办法感觉到他任何情绪上的起伏,只是总觉得他脾气不好,所以说话做事就更小心翼翼。   高江北没再说话,他沉默地抽完一根烟,起身拿起公文包和外套,走到门口时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有事联系路助理,最近我不会过来了,安心看病。”   那一刻,Johnny有一种预感,也许这就是他和高江北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第3章   雾霾的季节已经过去,今天外面的太阳很大,但气温非常低。这大概是今年A市的冬天结束前,最后一个冷到让人发抖的大风天了。   韩檀叫完最后一个号,病人刚出门,办公室的电话就响起来了——沈暮又来提醒他别忘了那个病人。   来三院两年多,这还是第一次被沈暮亲手塞进来病号。走廊里没人,病人多半是在外面等。韩檀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在好奇即将见到的会是怎样的大人物。   候诊区只坐了一个很瘦的女人,不远处还有个戴帽子的年轻男孩在打电话,韩檀走过去时,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虽然打扮和气质都不像是养尊处优的样子,但这个阿姨长得很漂亮。   然而韩檀并没有兴趣研究她的长相,她的脸色非常差,呼吸也很急促,显然这就是那位等了他一上午的病人。   韩檀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女人客气地冲他点头,操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对他说了声谢谢,顺便把旁边座位上放着的一叠纸递了过来。结果韩檀还没来得及接,肩膀就被人从后面使劲拍了一下,有人在后面吼道:“你干嘛呢?”   ……   韩檀回头,是刚才那个戴着帽子的男孩,他还戴了一副口罩,虽然看不清脸,但只看眼睛也知道人长得挺好看的。韩医生指了下自己的胸牌,似乎一点都没有生气,平静地问:“你就是王先生?”   “啊是我……”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Johnny愣了下才点头答应。   刚刚在等人的时候,他已经看过外面贴的专家介绍,没想到韩檀本人比照片上还要好看很多,想到自己刚才过激的反应,Johnny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连连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三个人回到诊室,韩檀仔细看了下手里的检查报告,是在一个县城医院做的,查得倒是很详细,但有用的信息不算多。   他一边看,Johnny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母亲的症状,又过了一会儿,韩檀才点点头说:“确切诊断我要找个心内的大夫来给你看,但我的意见和你们这位医生是一致的,风湿性心脏病。”   “意思是……您不是专家?”   “你别误会,沈暮以为你直接过来做手术,所以让你来找我。我是心外的医生,手术确实是我负责,”韩檀好脾气地解释,“但风心病的诊断属于心内科,以防万一,我会再和那边确认一下。”   “我没有这个意思……”Johnny咬了下嘴唇,又问,“我妈妈的病……很严重吗?”   “还要再做几个检查,但我建议尽快住院准备手术。”   韩檀说着递过两张检查单,让Johnny下午去做检查,拿到结果直接去办公室找他。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是那副微笑的表情,Johnny很难从他的脸上分辨出什么情绪。那一瞬间,Johnny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还认识另一个人,也像韩檀一样喜怒不形于色,只是一时间却也想不出是谁了。   “那下午见,检查做完就不用麻烦阿姨再跑一趟了,你自己过来就行。”韩檀着重强调了“自己”两个字,但不确定男孩有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快下班的时候,Johnny带着检查结果来到了住院部。   韩檀直接带他去找了自己联系好的心内主任,得到的结论和他想得一样,Johnny母亲的病很严重,需要尽快住院手术。   “……所以,就是要把我妈妈心脏的一部分切下来,换成机械的吗?”   他们站在楼梯间里,正赶上了一场金灿灿的日落,Johnny把口罩摘掉,低下头擦掉眼泪,哽咽着问。   “是的,具体手术方案还需要再做几个检查才能决定,但是瓣膜置换对于你母亲来说是必须的,”韩檀安慰道,“这个手术的成功率很高,大多数患者也都预后良好,到时候会由我来主刀。”   Johnny抬起头,看到韩檀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他试图在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看到一点点不一样的情绪,不安,或者是自信,可他什么都没看出来,韩檀整个人平静地像一汪水。   窗外的风似乎很冷,Johnny把手心贴在窗户上,只觉得玻璃冰凉。   “你认识高先生吗?”   又过了一会儿,Johnny才缓缓开口。他刚哭过,脸上还有两道不太明显的泪痕,但依然是个清秀好看的男孩子。   看着他的脸,韩檀很快明白到底为什么是沈暮给他打了电话。男孩有点躲闪的眼神和不太有底气的语气,加在一起就是四个字——“狐假虎威”。   但韩檀没说别的,他只是点点头,答:“我认识高江北,放心吧,我会尽全力的。”   第二天下午,赶在周末之前,走廊里腾出来一张加床,Johnny带着他的母亲办了入院。   三年前,韩檀顶着金牌手术刀的光环回国进了三院,他的履历和人一样漂亮,入院就评了副高,据说为了把他挖来,刘院长费了好大的功夫。   因为职称和年龄,韩檀刚上班时,三院里还是有一些风言风语的,好在他做人一向滴水不漏,温和谦逊,工作也认真负责。更重要的是韩檀的技术配得上待遇,两年多来,他每周有四个手术日,一天平均做两台,大部分都是需要开胸的大手术,成功率是100%。   “所以你放心呀,有韩医生主刀,一定没问题的!”   听完这些,Johnny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依旧皱着眉,严肃地问:“那我妈妈什么时候到底能住进病房呢?”   什么天之骄子,Johnny想,这世界上配得上这四个字的只有高江北一个人。   被包养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可因为他的金主是那个人,所以Johnny从来都没后悔过,他只觉得自己幸运。曾经有六个月的时间属于高江北,是Johnny这一辈子最值得回味和珍惜的事。   “这个我们也说不准,要等周一上班才能告诉你了。”护士解释。   Johnny又问,“韩医生什么时候查房回来?”   “他——”   话还没说完,Johnny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来电人的名字,拿着手机匆匆走到了楼梯间。   “在这儿跟我们装什么孝顺啊,周五那天他刚办完住院手续,就来问护士长找护工的事儿,他妈妈这可还没做手术呢……”   “就是,而且他电话真的也太多了吧,我这两天就一直看他进进出出的,一开始还被别的家属投诉过!”   “……”   “又在背后议论病人家属?”韩檀查完房回来,路过护士站,笑着提醒道,“快别说了,护士长听到又该骂你们了。”   “韩医生早!您准备下班了吗?”   韩檀点头,他本来就不太关心病人的八卦,又刚值完班,只想赶紧回家。但毕竟人是沈暮塞进来的,他走出去两步还是回来补了句,“他年纪还小,关心则乱,你们别往心里去,大家互相理解一下吧。”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等韩檀换好衣服走的时候,护士们似乎还没有停止讨论。他无意听到了几个关键词,也没再往心里去。 第4章   手术时间定在了周三下午,Johnny的母亲也在周一早上转进了病房。一切准备工作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除了韩檀的直觉。   “这胸片你都看两天了,echo也给人做了三遍,到底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午休的时候,韩檀又盯着Johnny母亲的胸片在看,同办公室的另外两位医生都有点奇怪,凑过来问道。   “不知道,”韩檀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情况很复杂,但主诉和病史只有心脏问题,我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怀疑。”   一直到周二下午,韩檀做完手术回到办公室,依然没能安下心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了个电话,然后带着检查结果去了楼上肿瘤科。   “薛主任,要不明天下午您过来一趟?”   两人讨论了半天都没讨论出什么结果,韩檀开口的时候自然也没什么底气。   “无凭无据的,你就怀疑是肿瘤?我看你这片子没有任何问题,就算你让人家患者去做检查,也好歹有个怀疑对象吧?”   肿瘤科的薛主任年近七十,德高望重,虽然平日里叫韩檀来会诊的时候都很和善,但像这样板起脸来严肃问话还是让人有点心虚。   韩檀表情不变,只是语气放软了一点,卖乖道,“薛主任?薛伯伯?您就帮个忙吧,这也不是为了我,是为了病人嘛……”   薛主任瞪了他一眼,翻看了一下日历,没好气地说,“还教育上我了?这点倒是跟你爷爷一模一样!”   没等韩檀再开口,他又说,“明天不行,你要是把手术调到周四下午,我倒是能过去看一眼。但你那边麻醉和循环都定好了,手术室能给你调吗?你可想清楚了。”   有这句话,韩檀就放心了,回到办公室开始打电话四处联系。   他在院里的人缘足够好,不管是同科室还是手术室那边,同事们都愿意卖他这个面子。虽然有点麻烦,但最后韩檀还是成功地和另一位心外的同事换了手术时间,条件是周五去做他的一助。   刚走到病房区,韩檀就听到男孩在走廊上打电话,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不小心被韩檀听了个大概。联想到周末护士们讨论的八卦,和他急着找护工的事,韩檀心下了然,贴心地去别的病房转了一圈,等男孩打完电话才过去。   手术推迟一天也不是什么大事,在病房里,他母亲答应地很快,也没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韩檀前脚刚出来,男孩后脚就跟了过来,语气不善地问:“你什么意思?不是说好周三做手术吗?为什么拖到了周四?如果我没记错,周四根本就不是你的手术日吧?所以你还是我妈妈的主刀吗?如果不是——”   “是我做,你放心吧。”相比起他的咄咄逼人,韩檀的态度显得更加温和。   “那为什么要推迟?是我妈妈的身体出现其他问题了吗?”   Johnny还是半信半疑。   “不是,是我个人的安排,但是你放心,推迟绝对不会影响你妈妈的手术,我向你保证。”   韩檀说完转身就要走,没想到Johnny直接拉住了他右手手腕,往后扯了一下。   “韩医生,我作为病人家属,有权知道一切和我妈妈的手术、病情相关的信息,你不能就这样敷衍我!如果是因为你的私事推迟手术,我可以去告你的!”他越说声音越大,走廊上的其他人听到声音,也忍不住停下来围观。   “放手。”   被拉住的一瞬间,韩檀的脸色就变了,他居高临下地盯着Johnny,冷冷地命令道。   这幅表情实在和他平时的温和模样太不一样,那双含水的桃花眼半眯着,眉毛也皱了起来,Johnny被吓了一跳,马上松开了手,还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王先生,或者我应该叫你Johnny,对吗?”韩檀往前逼近了两步,离Johnny只有不到一米远,Johnny不得不使劲抬起头才能勉强和身高1m9的韩檀对视。   但是下一秒,Johnny也顾不得自己的脖子有多累了,他睁大眼睛,不安地问:“你怎么知道……”   “公众人物就要有公众人物的自觉,医院里人多嘴杂,我建议你收敛一点,注意自己的态度,珍惜自己的工作,不然保不齐哪天,你本来也不怎么坦荡的星途,就可能会被你自己的言行毁掉,明白吗?”   “……你……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Johnny心虚地低下头。   “我在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韩檀的语气似乎又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了,他冲Johnny笑了笑,退后一点,不动声色地说,“手术前的注意事项护士会告诉你,你妈妈这两天如果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说,不要太紧张。”   “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   称呼从“你”变成了“您”,可韩檀已经没什么兴趣再听下去了,他不是来对Johnny进行道德审判的,更不想知道他的故事。然而Johnny自顾自地开口,急忙解释说下周自己就要进组拍戏,所以才想让韩檀尽早手术。看韩檀没什么反应,他又语无伦次地想要分享自己的童年遭遇。   “等手术成功再告诉我这些吧。”韩檀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从表情到动作挑不出一点毛病,好像手术成功后,他是真的很想听这个故事一样。   周四下午的两点半,薛主任和韩檀一起出现在手术室。   做完最后的确认,韩檀冲大家点点头,平静地说:“从现在起就要辛苦大家了,准备开胸。”   今天的麻醉师和两位助手都算是韩檀的熟人,虽然因为薛主任在,气氛比平时严肃了一些,但前期准备都很顺利,又因为韩檀在,大家并不觉得担心。   然而开胸后,手术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病人跳动的心脏上有一小块突出的组织,而视野范围内,那并不是唯一一块。韩檀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示意薛主任过来看。   薛主任没说别的,看过后又把手术台边的位置让给了韩檀,伸手指了几处,说,“取样,一会儿送过去就说是我的病人,催那边快点做。”   直到护士拿着样本离开了手术室,韩檀终于开口,低声问:“是淋巴吗?”   “应该吧,”薛主任语气很平常,“你准备怎么办?”   “先来处理心包,等活检结果出了再说。”韩檀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有了他这句话,两位助手也安下心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提了薛主任的缘故,活检的结果出得很快,虽然具体分型还不知道,但已经可以确认是淋巴瘤,恶性。   听到这个结果,薛主任并没有觉得意外。   心包切除临近尾声,韩檀和助手在做最后的止血,他们手上的动作一秒都没停,薛主任也没有催促,直到引流管放好,韩檀才抬起头来和他对视了一下,平静地说:“关胸吧。”   而这本来应该是一场瓣膜置换手术,   在场的大家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道该因为早下班而庆幸,还是因为这个结果而难过。 第5章   手术前,住院医告诉Johnny这场手术可能要做6个小时。然而他在外面还没等多久,先是有一位看起来上了年纪的医生走出来,又过了一会儿,韩檀也出来了。   “……大概就是这样,等你母亲的情况稳定后就直接去楼上肿瘤科吧,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那边的医生,具体情况还要等活检结果,后续治疗过程中我会参与会诊,但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Johnny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韩檀又等了一会儿,才看到他轻轻点头,客气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这样的场景见多了,韩檀也不愿意再多逗留,与其站在这儿碍眼还不如让人自己静一静。   周五又是韩檀的手术日,他来的很早,走到ICU门口却没看到Johnny。护士说他在这儿坐了一夜,刚刚才出去。   到底还是不忍心,再加上沈暮的关系,韩檀再对家属的事情没兴趣,也还是多嘴叮嘱了一句,“如果小孩态度不好,你也别跟他计较,好不好?”   ICU的护士比他更习惯和这样的家属打交道,小姑娘笑着应下来,让韩檀一切放心。   韩医生果真放心地一头扎进手术室,一上午两台手术,一台主刀一台是还那天人情的一助,中午饭也没吃,手术间隙只来得及抽了根烟,下午那台也接上了。   其实这后面还有一台,好在这个工作强度韩檀早就习惯了。然而他这边刚要缝合,手术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ICU有位病人的家属闹起来了,点名要见韩檀,现在病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这才不得不把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不用猜韩檀也知道是谁,然而一句“让他在办公室等我”都要说出口了,韩檀却突然改了主意。   “别慌啊小茗,你听我说,你现在马上给儿科的沈暮打电话,告诉她,‘让高江北马上到住院部16楼来’,”韩檀一边不动声色地继续缝合,一边安慰道,“她要问你为什么你也不用解释,就说是我说的,其它等我回去处理。你们不要跟那位王先生起冲突,不怕,我这边很快就结束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韩檀的底气并没有那么足。Johnny那个小孩说话做事好像都不过脑子一样,韩檀甚至开始怀疑从前听到的那些对高江北的赞扬都是假的,万一真是人以群分怎么办?   但最后还是决定了盲目信任那个只见过一面的人。   走回办公室的路上,韩檀想,如果最后的结果真的很难堪,他一定得让沈暮请自己吃点好的,然而转念一想,还能多难堪?当医生这些年,准确地说是从小到大,奇奇怪怪的家属韩檀见得还少吗?   刚出电梯就听到病房里吵吵嚷嚷的声音,一群人围在护士站,Johnny手里不知道握了一小块什么,血顺着手腕一直都滴到地上了。   “有事说事,你这是想干嘛?”   韩檀抓住Johnny的手腕,也没敢使劲,只是小心翼翼地把那半块碎玻璃拿了出来,紧接着就被Johnny推了一把。   “为什么不给我妈妈做手术?凭什么就这么放弃了?你征求过我的同意吗?你有跟我商量过吗?现在又在这儿假惺惺地装什么好人?”   除了围观的医生护士,还有很多病人和家属在窃窃私语,韩檀勉强维持着表面平静,好脾气地劝道:“这个涉及病人隐私了,大家就先散了吧,好吗?”   “有什么隐私?你怕什么?你就在这里把话给我说清楚啊!”Johnny哭得整个人都在抖,围观的人刚要散开,又因为他这句话纷纷都回来了。   韩檀在人群中找到刚才打电话的护士,低声问:“给沈暮打电话了吗?”   小茗点点头,飞快地说:“沈医生什么也没问,就说她知道了。”   Johnny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韩檀不想在这里跟他说,他也不愿意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Johnny哭得更厉害了,走廊里似乎比韩檀来之前还要吵闹,韩檀只觉得心烦。   “你给我冷静点……”   “我他妈冷静个屁!”   Johnny终于忍不住,他伸手从旁边抄起一把椅子,作势要砸——   “胡闹!”   椅子还没举过头顶,就有人按住了Johnny的肩膀,他回头看过去,来人竟然是高江北。   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   高江北面色不虞地坐在一边,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屋里很安静,只能听到Johnny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韩檀很快又回来,手里多了一份病历,还拿了一堆酒精棉球和纱布。   Johnny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学生,一直低着头,韩檀拖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又拉过他的手消毒,看到男孩指尖都蜷起来的样子,韩檀忍不住笑道:“现在知道疼了?”   没人接话。   韩檀挑眉,也不再说话,给他处理好伤口又看到高江北指尖好像也有血迹,他走过去直接蹲下 ,仔细擦了擦才发现那可能只是刚才不小心碰到沾上的血。   高江北的掌心很热,表情却很冷淡,眉头一直皱着,既没有质问韩檀为什么把他叫来,也没有催促他。   等一切都处理好,韩檀才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过一个心脏模型,摆在了Johnny的面前,平静地开口:“我再跟你解释一遍,希望这是最后一遍。”   “手术中,我们在你母亲的心脏上发现了肿瘤,活检结果显示是淋巴瘤,做出诊断的不是我,是我们肿瘤科的薛主任。”   “你不用质疑我的水平,事实上我依然可以为你母亲做瓣膜置换,我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   “但是瓣膜置换需要进行体外循环,这本身是一件高风险的事情,我是个医生,不是把手术刀,我的工作是治病救人,不是炫技。综合你母亲的身体状况和癌症的扩散情况,我认为换瓣后的风险更大,所以在处理完你母亲的心包积液后,我选择了关胸,对于这部分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是为了这个推迟的手术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Johnny抬起头,小声问。   “这是我的问题,我向你道歉,”韩檀平静地与他对视,“那时候我只是怀疑你母亲也许不止有心脏问题,但不能够确定,我想着,如果我猜错了,你就要多担心两天,如果我猜对了,到时候再告诉你也不晚。”   “……”   “你第一次见到我,就不信任我,对吗?”   韩檀突然笑了起来,明明这句话并不温和,可他的语气却出奇的温柔。   “我没有……”   “你从来没信任过我,其实你也不信任沈暮,”说到这儿,韩檀突然抬头看了旁边的高江北一眼,“你总觉得我没有重视你妈妈,我很忙,又擅自推迟了手术时间。你妈妈住院一周,你只见过我查了一次房,今天上午你妈妈的指标突然不好,你找我,却发现我在手术室,所以你很生气,对吗?”   “然而事实是,见到你之前,沈医生已经叮嘱过我不下三次。我的确很忙,但推迟手术时间只是为了能让薛主任看一眼你妈妈的情况,我每天至少去两次你妈妈的病房,总是不在的那个人是你,而今天上午你妈妈的情况,昨天手术一结束我就提醒了你,也把最好的处理方案告诉了护士和别的医生。”   “Johnny,你到底是在生我的气,还是在生你自己的气呢?换句话说,如果我能问心无愧地说,我尽到了做医生的责任,你能问心无愧地说,自己尽到了做儿子的责任吗?” 第6章   沈暮的电话打进来时高江北正在开会,他没接,很快电话又打给了小路。   去医院找个只见过一面的人,这听起来实在不像是十万火急的大事。高江北在会后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出于一些自己也说不清的微妙原因决定来一趟。   然而现在真坐在了韩檀的办公室里,高江北心里又涌出一种混合着后悔、无奈和新奇的复杂情绪。   后悔和无奈都是自然的,毕竟这件事情烦恼又无聊,说到底也不关高江北的事,他根本就不用来。   至于新奇——   高江北抬眼看着韩檀,他还穿着刚才那件白大褂,左边胸口处被Johnny蹭上的血迹已经干成了暗红色,却依然很刺眼。   第一次见面时,他以为韩檀是个被沈暮捏在手里的软柿子,会哄人,天生的好脾气,直到刚刚他才意识到,原来这个人说起话来竟然能这样咄咄逼人。   韩檀很漂亮,不说他那副比例优越的骨架,只说他那张脸,高江北努力回想了一下,也觉得自己睡过的各色小明星里,没有谁能比他再好看了。   之所以说漂亮,是因为韩檀的脸棱角并不分明,似乎处处线条都是柔和的,尤其是他那双桃花眼,不笑时就已经够含情脉脉,笑起来就更是动人。对眉目如画这四个字,高江北还是第一次有这么深刻的体会。   然而,就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笑得也太温柔,总是春风化雨的样子,所以听到他那样质问Johnny,高江北才觉得有意思,甚至忍不住开始想象韩檀坐在谈判桌上的样子。   Johnny被问得哑口无言,韩檀也并不是真想听他的回答。沉默中,韩檀感受到了高江北的视线,他抬头看过去,冲人感激地笑了笑,礼貌地说:“我没什么要说的了,谢谢高先生过来,外面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我把办公室留给二位,走的时候不用锁门。”   话音未落韩檀就起身了,高江北想提醒他换件衣服,还没开口人已经走出了办公室,还贴心地给他们关上门。   Johnny抬起袖子胡乱擦了下脸,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难看,高江北多半也不愿意看到他,但事情闹到了这一步,高江北现在人就坐在这里,他很难继续装哑巴。   高江北看到男孩站起来,头一直低着,慢慢走到了自己面前,不用想也知道他又要跪下。   其实高江北很想问问,自己看起来很像是有奇怪性癖的样子吗?他知道自己长得凶,却也没觉得自己暴躁,为什么他包养过的这些男孩们动不动就喜欢跪在他脚边讲话?   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伸手拦住Johnny,用公事公办地语气说:“小路说我们的合同已经到期了。”   高江北的手停在离Johnny一两公分远的地方,他明明能感受到那个人手心的温度,却也只有那点空气中的温度,仅此而已。   Johnny自嘲般地笑了一下,他摘了帽子,随意揉了揉头发,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抬起头大大方方地看着高江北,清了清嗓子说,“我知道,到上周四。路助理提前通知过我,工资也都结清了。这半年来没尽到我的责任让您开心,反而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不好意思。”   他眼睛哭得很肿,脸上还有没干的泪痕,比起上次见面,人似乎憔悴了很多,头发也被帽子压得乱糟糟的,高江北看着他,突然意识到其实这是自己第一次认真看这张脸,也是第一次好好和他说话。   不只是他,过去几年间的所有那些人,高江北都没有好好看过,也没有听他们这样说过话。   “没有麻烦,你母亲的事情我很抱歉,经济上有困难就跟小路说,我借钱给你。”   高江北的语气依然疏离到有点冷漠,可是这句话却听不出什么客套的意思。   他当然也没必要跟这样的人客套。   Johnny听到这话嘴唇动了动,过了几秒才点点头,平静地说:“谢谢您,还有,对不起。不知道路助理有没有告诉您,其实我不是20岁,我的身份证他看过,我已经24岁了。”   高江北根本就不知道他多大,他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正在措辞该怎么结束这个对话时,又听到Johnny说:   “闹得这么难看,我猜韩医生应该不想再见到我了,可不可以麻烦您替我再跟他说句对不起?是我做错了,也是我误会他了,其实我妈妈很喜欢韩医生的。我妈妈她是个很好的人……”   ……   那个本应该在手术成功后讲给韩檀的故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讲给了高江北。   其实也没什么新鲜的,说白了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和他更可怜的妈妈,韩檀不想听是因为见多了,实在没兴趣,高江北倒没什么所谓,只是听完了心里觉得有点难过。   故事讲完,Johnny站起来给高江北鞠了个躬,说,“真的很抱歉给你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也谢谢您帮我联系医生。其实我这周应该进组的,不过现在我妈妈这个情况……她大概也没有太多时间了,我在准备跟公司解约……”   “解约的事交给小路,不要担心。”   高江北也跟着起身,准备要走。   Johnny跟在他身后,在他开门之前,突然叫了一声“高先生”,高江北扭过头来看他,听到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能,抱您一下吗?”   “……”   高江北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未置可否地看了Johnny一眼,依然背对着他,只是收回了自己正要开门的那只手。   这就意味着Johnny得到了许可。   Johnny从背后抱住高江北,脸轻轻地贴在那人格外宽阔的后背上,手落在他的腰间,使劲呼吸着那人身上的味道,几秒后他主动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谢谢。”   他的人生不会再和高江北有任何交集,他总要记得些什么。   高江北完全没感受到Johnny的心思,路呈在外面等他,走廊上人来人往,一切都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有路过的护士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被高江北下意识皱眉的表情吓到,又匆匆走远了。   Johnny回了病房。电梯里,高江北和路呈交代了刚才的事情,路呈一一应下,最后才问他要不要给沈暮打个电话。   高江北摇头,路呈也没再问,只说刚才看到韩檀也走了,走之前还跟他打了招呼,非常客气。   客气?高江北又想起在办公室里韩檀的样子,愈发觉得这人有趣。他这么想着,走出住院部一抬头,就看到了旁边那个清瘦的身影。   外面天气还很冷,韩檀衣服也懒得换,就穿着刚才那件带血的白大褂站在楼下抽烟。   他皮肤很白,鼻头和脸颊都被冻得有些红了,高江北看到他扭过头来冲自己招手打招呼的样子,竟然觉得有点可爱。   过去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高江北对韩檀的形容词已经换了很多个,他从口袋里拿出烟,韩檀客气地伸手帮他点。   天实在是冷,韩檀连外套都没穿,看他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样子,就觉得这人冷得不行,修长白净的手冻得红通通的。高江北没多想,他直接往后退了半步,示意韩檀不用麻烦,然后自己掏出打火机点了烟。   韩檀动作一顿,随即眯起眼睛笑了笑,过了几秒才说,“还麻烦您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话是这么说,高江北却没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半分的不好意思。高江北抬眼看他,低声说,“没有,倒是给你添麻烦了。”   “回头请您吃饭,”韩檀说着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急着把那根烟抽完,摁灭在一边的垃圾桶上,语气诚恳地跟高江北说了声抱歉,道,“我赶时间就先走了,有机会再见。”   大概也觉得自己那句回头吃饭实在是太过敷衍,走出两步韩檀又回来,拿起手机冲高江北晃了晃,说要加微信。   通过好友请求后,高江北却听到那人用一贯温柔的语气,和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笑着说:   “给高先生提个醒,以后看人把眼睛擦亮一点,下次包养情人别再像这样惹麻烦,不然还得要别人帮着收拾烂摊子。”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只留下一个黑着脸的高江北,和一边目瞪口呆的路助理。   高江北把烟掐灭,扭头看了路呈一眼,面无表情地问:“你管这叫客气?” 第7章   几周后,天气终于渐渐转暖。   韩檀早在好几天前就收到了高中同学聚会的邀约。   说是同学聚会,其实也不过是几个比较熟悉的朋友,难得都在A市就一起出来吃个饭。韩檀的情况特殊,大家也都习惯了,时间地点早就发给了他,按时来是不太可能,但只要医院没别的事,无论早晚韩檀总会去的。   好在今天没有突发事件,六点多韩檀就换了衣服下班。正赶上晚高峰,韩檀打车过去,快到酒店的时候,路上似乎发生了交通事故,前面堵得水泄不通。   餐厅是他们班长挑的,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外面看起来中规中矩,里面别有洞天。不管是菜品还是装潢质量都不错,私密性也高,价格自然也不便宜,说到底这是个给人应酬用的地方。   除了小时候偶尔和父母去饭局,韩檀已经很久不来这样的地方了。他的空闲时间统共就那么多,来应酬就没空约炮睡觉,显然,前者的吸引力不太大。   尤其像今天这样的场合,韩檀的迟到早退也是有原因的——工作后他就不再喝酒,大家一个个又都是带着好酒来的,韩檀看着再眼馋,也只能坐在一边喝茶水,一坐就是一个晚上。   不过好在饭桌上还有些八卦可以听听,A市的圈子就这么大,老一辈人脉广,到他们这代人,一个西瓜更是切不了几块就都认识了,就算韩檀只是个医生,只要被划进了这个圈子,提到的人多多少少他也都知道。   中途韩檀出去打了个电话,顺便去了一下洗手间。   包间里都带洗手间,走廊上这个根本也没有人用,所以听到推门声,正在洗手的韩檀下意识就抬头看了一眼,没想到竟然在这儿遇见了熟人。   然而那人好像根本都没注意到他,径直走进了最近的隔间。   韩檀是没兴趣听人上厕所的,非要在这儿等着跟他打招呼也太奇怪了。然而隔间里传出的一直是干呕的声音,韩檀听着都替他难受,紧接着那人好像被呛了一下,又开始咳嗽起来。   想了想还是决定再多管一次闲事,韩檀出去在走廊上拦了个服务生,等他拿着一瓶矿泉水再进来时,那个人依然没出来。   韩檀走过去敲了敲隔间的门,关切地问:“高先生你还好吗?”   高江北没说话,过了几秒,韩檀听到他又在吐。   韩檀放轻了声音,又说,“我是韩檀,你要不要把门开一下?”   时间大概又过去了快一分钟,隔间的门才开了,高江北弯着腰,勉强扶着墙走到洗手池边漱口洗脸。   他整个人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头发都湿透了,汗顺着下巴一直滴下来,衣服多半也都湿了。   韩檀看他关了水龙头,贴心地递过去几张抽纸,然后又把手里的水拧开瓶盖,递了过去。   “……谢谢。”   高江北努力清了清嗓子,低声道。   “还疼得厉害?要不要出去坐一下?”   “不用,一会儿就好了。”高江北低着头靠在墙边,一只手还按在胃上,另一只手死死抓着那个矿泉水瓶,指尖都泛白了,这句回答更显得毫无说服力。   韩檀皱眉,伸手握住高江北的手腕,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摸到一手的汗,他严肃地问:“刚才有出血吗?”   高江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扯出一个不明显的笑,说:“没有,没事的。”   这是韩檀第一次离这么近和高江北对视。   其实他们身高差不多,高江北因为更壮一些,平时显得还要高一点。但现在因为身体实在不舒服,高江北难得没站直,靠在墙上比韩檀矮了一截,说话时还微微扬起了一点下巴。   韩檀这才发现,原来高江北的五官长得很好看,非常立体。他眼窝很深,瞳色偏浅,垂下眼睛时浓密的睫毛都能在眼下投出阴影。但他鼻梁又很挺拔,下颌线锋利,就算是此刻脸色苍白,眼眶泛红的样子,依然不显得柔弱,只让人觉得英俊。   竟然这么帅?韩檀的手还搭在高江北的手腕上,盯着他看的眼睛却是眨了又眨、   心率倒还正常。   关键时刻,职业道德还是战胜了花痴本质,韩檀松开手,又轻轻按了下高江北的腹部,排除了最坏的结果,他这才安下心来仔仔细细地看帅哥。   高江北是来应酬的。   前些天市里空降了新的领导,他早早就定好了今天的饭局。前几天他出差去了趟S市,本该昨天回来,后来又因为一些变故拖到了今天中午,赶上飞机晚点,午饭也没吃,下午又忙了一下午。高江北是算准时间出门的,从公司开到酒店最多半小时,然而快到的时候又碰到前面出了车祸,最后他这个请客做东的人反而迟到了。   大家第一次见面,高江北实在是不好意思,一坐下他就先自罚三杯,高度白酒一喝下去他已经不太舒服了,整个晚上也没吃下什么东西。   高江北本来以为吐完会好受一点,但其实胃里几乎就是空的,他根本吐不出什么,只觉得难受,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最后甚至连站起来都困难。   又过去几分钟,高江北才终于觉得自己缓过来了,身上有了一点力气,汗也几乎干透了。   而韩檀一直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一脸关切,眼神好像有些复杂,但高江北此刻也没什么多余的精力去分辨。他直起身来对着镜子稍微理了下头发和领口,把刚刚松掉的领带重新系好。镜子里的人虽然脸色依然不太好,但也没有糟糕的太明显。   “谢谢韩医生……”   “跟我这儿就省省吧,止疼药你估计是没有,回去继续喝之前先吃点东西垫垫,再像刚才那样疼起来就要去医院了,很危险的。”   韩檀眼看着高江北像变魔术一样一秒恢复正常,心里却很清楚他肯定是在强撑。然而关心的话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没意思,也没用。   高江北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没再说别的,又看了眼镜子才道:“走?”   韩檀也点头,只是在走出洗手间之前,贴心地用食指擦掉了高江北西服外套上不太明显的一滴水珠。他离得很近,动作也非常轻,高江北似乎还能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然后他才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回到正常社交距离,冲高江北笑了一下,用一贯温和的语气说:“走吧。” 第8章   再回到房间时,闲聊依然在继续。韩檀出去的时间有些长,大家也只当他是去接了个电话,没有多问。   韩檀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脑子里却还在想着高江北那双水汽蒙蒙的眼睛。之前两次见面,还有再早些时候偶尔看到那个人的照片,怎么都没发现他长得这么帅?不应该啊?   “……有关注向远前两天那个并购吗?”   “我倒是想不关注呢,铺天盖地全是向远的新闻就算了,上周末我回家,老头还提起来——”   “是不是说人家高江北不过比你大一岁,怎么就那么会做生意?”   “哈哈哈,听这意思你也被问过?”   ……   韩檀以为自己听岔了,旁边的同学看他一脸茫然,好心解释道:“他们在说向远的高江北,你肯定认识吧?”   韩檀突然想起那天中午人来人往的门诊大厅,他一眼认出那人是谁,同样,不用他自我介绍,高江北也自然而然地跟他打了招呼。   但那其实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在那之前,这个人的名字确实经常被听到,有时是新闻里,有时是像这样的饭局上,朋友圈偶尔会刷到几个人的合影,就像能轻松分辨二尖瓣和三尖瓣一样,韩檀总是能认出来合影中哪个是高江北。   也不是看脸认出来的,之前每每提起这个人,韩檀眼前都只有一个面容模糊的影子。高江北的辨识度来自哪儿,韩檀一时也说不清。   但既然说到了他,韩檀拿起桌上的手机,从聊天记录里使劲往后翻,终于找到了那天下午他们刚加好友时的对话框。   高江北的头像是一张灰蓝色主调的侧面半身照,饱和度低,曝光度更低,点开大图也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个人影,韩檀盯着看了一会儿,似乎想通了刚才的那个问题。他退出来看着空白的聊天页面,飞快打了句,“你带司机了吗?”   那边没有回复,倒是这边的饭局要散了。   还不到十一点,大家在商量接下来是去喝酒还是去打牌,或者,也可以去做点别的。除了喝酒,别的韩檀都可以参加,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表态,手机突然响了:   ”没有。“   ”怎么了?“   ——是高江北的微信。   ”那你准备怎么回去?“   ”叫助理来吧。“   ……   韩檀犹豫了几秒,听到大家已经做出了决定,要去打牌。服务生替他们取了外套,韩檀接过来穿上,直接把手机扔进了大衣口袋。   他们几个都喝了酒,唯一没喝酒的韩檀又没有开车,一行人站在酒店门口等出租车的时候,韩檀下意识把手又塞进口袋。   春天还没有真正到来,夜风还很冷,手指不小心碰到手机屏幕都会觉得非常凉。他把手机拿出来,刚一解锁,又出现了刚刚的对话页面,韩檀看着屏幕左边高江北的头像,突然又改了主意,回复道:“那别麻烦路助理了,我送你回去,我在大厅等你。”   这一等又是快一个小时,韩檀坐在大厅一侧的沙发上看论文打发时间,旁边放了个手提袋,听到走廊那边传来脚步声,他才抬起头看了一眼,果然是高江北他们。   虽然微信没再回复,但高江北应该是看到了韩檀的消息,他没有很惊讶,不动声色地冲韩檀点了下头,转而继续和身边的几个人讲话。   韩檀跟着他们走到门口,就站在离高江北大概两米远的地方,看到那人背挺得笔直,礼数周全地和每个人握手告别,笑容热情不足客气有余。总之他表现得很正常,丝毫没有身体不适的样子。   一直到最后一个人上了车,韩檀才走近了一些,没等高江北扭过头来,他已经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高江北西装外套的后背处都洇湿了,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他一只手还在冲车窗内的人招手,另一只手却已经按在了肚子上。   车开走的下一秒,韩檀就架住了高江北的肩膀,高江北硬撑着挺直的背一下子就垮了,他从兜里拿出钥匙给韩檀,抬手指了下旁边停着的那辆车,艰难地说:“先上车。”   “又吐了吗?有出血吗?”   车发动后,韩檀赶紧把空调热风打开,把大衣脱下来披在高江北身上。好在高江北的手心没有特别凉,但他还是从袋子里拿出那盒刚刚从酒店打包的小米粥塞到高江北怀里。   坐下以后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高江北看了韩檀一眼,想起第一次见面那天在门诊,他也是这个语气去问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这大概是韩医生的工作模式,语速比平时快了一点,语气却更加温和,生怕吓着人似的。   高江北疼得厉害,又想吐,实在不想说话,但最后还是抬起手指晃了晃,含糊地说了句“没有”,缓了一会儿才又说,“我住堇园。”   “知道了,”韩檀看了他一眼,放轻声音说,“安心休息一会儿,路上实在不舒服就跟我说,我们去医院。”   他说完打开了车上的广播,随便找了个不放广告的电台,把声音调到最小,又把空调风也调小了一些。   这是高江北平时常开的车,车里的味道他很熟悉,但现在身上披着韩檀的大衣,似乎又能闻到一点烟味和不太明显的消毒水味,这和他想象的很不一样。   很多年前,大概是读本科的时候,高江北第一次看到韩檀的照片。在此之前他们两个的父亲有过生意上的往来,母亲也都认识,他一直知道韩家有个比自己低一届的男孩在A市另一所重点高中读书,只是没机会见到。   那张照片是在唐一臣的钱包里看到的。唐家是政商两界都举足轻重的世家,唐一臣是这辈孩子里比较出众的一个,高江北早就认识,却也不是很熟悉。后来的某个冬天,他们在西雅图附近的一家滑雪场偶遇,一起玩了几天,渐渐熟络起来。有次吃饭结账的时候,唐一臣钱包里掉出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有三个男孩子,中间那个年龄小一些,头发很短,校服外套只拉上去一半,眉眼间透着点不服输的张扬劲儿。左边戴着眼镜,脸微微侧向中间的是唐一臣,他从小就是一副稳重的精英样子,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袖口的扣子都认真系好。而最右边的男孩比他们两个高出了一截,戴了很多首饰,笑起来的样子非常洒脱又撩人,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唐一臣解释说他们三个是很要好的朋友,高江北不是多话的人,他什么都没问。   几年后因为工作原因,高江北终于见到了照片中间那个短头发男孩本人,他叫秦鹭泽,也是A市人,只是因为年龄更小,所以高江北之前都没有接触过。彼时他还在纽约的投行工作,后来回国去益盛做了财务总监,和向远生意上的往来更多了一些,和高江北也逐渐熟悉起来。   认识秦总监之后,韩檀更经常出现在高江北的朋友圈里,真要形容,除了好看,高江北总觉得韩檀给人的感觉非常风流。十几年过去,当年照片上的韩檀除了人瘦了一些,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依然年轻又漂亮,一双桃花眼总是眉目含情的样子。   这样的韩檀,在高江北的想象中,和医生这个严肃的职业完全不沾边。他不像晚上出来应酬却滴酒不沾的人,更不像是外套上一点香水味都没有的人。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高江北接触到的韩医生温和,专业,贴心,但总之和“风流”二字毫无瓜葛。 第9章   凌晨的高架路上空空荡荡,车开得不快,但是很稳,高江北半阖着眼睛看向窗外,脑子因为喝下去的那一斤多高度白酒有点迷迷糊糊,心里却在想,如果今天晚上没有碰见韩檀会怎样。   也不是没有过。   这两年他闹胃病的频率有点高,倒不至于习惯,只是自己也不太当回事了。小路晚上被高江北安排了别的事情,这个点早就回家了。他要把人再叫出来,心里总是会觉得不好意思,路呈这个月的奖金大概会更丰厚一些。   路呈是个很称职的助理,他们之间足够默契,在餐厅打包小米粥这件事小路也会做,但他绝对不会像韩檀这样自作主张地把自己的外套脱给洁癖的高江北,还打开了车里几百年都没听过的广播,用安慰小朋友一样的语气对他说“安心休息”。   想到这儿,高江北又转过头去看韩檀。   大概是因为车速很慢,韩檀看起来也不太专心,他整个人向后靠在座位上,左手屈起撑在窗沿上,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现下倒是一点都不严肃了。过了一会儿,高江北听到他说:“快到了。”   “嗯。B区6栋,进门左转。”   车停进车库,高江北本想跟韩檀客套几句,然而刚一站起来又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他把外套和那盒小米粥递过去,连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打开家门就进了洗手间。   韩檀锁了车,把手里的东西放到玄关处的矮柜上,也跟着走了进去。   高江北回去后也没再吃什么,现在跪在马桶边只能吐出点酒。韩檀在他旁边蹲下,轻轻拍着他的背,高江北吐完他接着递过洗手台上的抽纸盒,又顺手拿起杯子接了杯水让他漱口。   这种时候高江北也顾不得他的洁癖了,他靠墙坐在一边,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顺着头发滴到地上。   一楼的客卫不大,两个身高都有一米九的大男人在里面就更显得挤。韩檀等了一会儿,冲高江北伸出手说:“好点了我们就先出去。”   走出洗手间的时候,高江北直接把自己的西服外套和领带扔在了地上,他身上都湿透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只好先让韩檀在客厅里坐一下,自己上楼换了衣服,顺便还冲了个澡。   堇园的房子还是对得起价格的,室内结构很合理,白天采光应该会很好,外面的院子也不小。   韩檀当初回国准备买房子,第一个要求就是在市区,所以这边他压根没有考虑过。而现在他站在高江北有点空旷的客厅里,旁边餐厅的玻璃门外是一小片花园,被屋里的灯照亮后,依稀能看到一些刚刚长叶子的低矮植物——倒还挺有生活气息。   过几天也许还会开花。   韩檀在一楼随便走了走,只是觉得高江北家有点说不清楚的奇怪。   房子装修的非常简单,但风格又好像不太统一,墙角摆的装饰物或者墙上的某幅画,打眼一看甚至还有点突兀,仿佛并不属于这里。   不过屋里几乎每个角落都有植物。各种各样高矮不一的灯也很多,都打开的话屋里应该会很明亮。他的两个厨房更是大得惊人,所有的家用电器和厨具一应俱全,韩檀拿着手里那盒打包的粥,莫名感觉到一点尴尬。   高江北洗完澡感觉好多了,他从楼梯上就看到韩檀站在厨房发呆,走过去才发现这人难得露出了一点点不知所措的表情。   “你这……柜子太多了,我就想找个碗给你热热粥的。”韩檀听到脚步声也回过头来。   “右边,”高江北还在擦头发,他接过韩檀手里的东西,指了下玄关说,“先换鞋。”   这肯定是不难受了,韩檀腹诽,脸上却没表现出来,乖乖地换了鞋,回来时高江北已经把粥盛出来放进微波炉,顺便还给自己接了杯热水喝。   “冰箱里有气泡水,或者你想喝别的什么?”   韩檀不挑,自己从冰箱里拿了水,再一次感慨高江北家里这个生活气息,实在也不像个独居男人。   高江北端着碗走到沙发边坐下,还没喝,先拿了根烟出来。他刚拿到嘴边准备点,马上就被韩檀截胡了。那人倒是一点都不见外,叼着烟凑近了一些,笑了下,含糊地说:“辛苦高先生。”   韩檀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毛衫,领口很松,显得脖颈更白,凑过来时高江北能明显看到他的锁骨。他说那句辛苦时,尾音莫名上扬了一点,调笑的成分明显高过感谢。   这有点贴近高江北想象中的样子了。   高江北掀起眼皮瞪了他一眼,不太情愿地给人点上,刚要再拿一根的时候听到他说,“先别抽了,喝点粥再说。”   说这话时,韩檀又突然正经起来,他在高江北旁边坐下认真道:“我建议你抽时间去做个胃镜,当然了,医生肯定会告诉你戒烟戒酒戒熬夜焦虑规律饮食这些废话,但如果情况严重他会给你开药的。”   “好,谢谢。”高江北抱着碗往旁边挪,稍微远离了他抽不到的二手烟。   明明回来的路上还看上去挺好说话,韩檀看了高江北一眼,又想起了他那张微信头像。   高江北的辨识度来自于他那个“生人勿近”的气质。   永远防备,永远冷漠,永远严肃不近人情。   几乎每一次出现,高江北都规规整整地穿着深色的西装,虽然身高和韩檀相仿,但却比他壮很多,那么高大的身材,加上那么强的气场,大部分人根本就不想去抬头仔细看一看他的脸。况且高江北的五官其实冷硬又锋利,睫毛再长,瞳色再浅,也根本掩盖不住他一贯凌厉的眼神和多数时候的面无表情。   “高先生,”韩檀语气突然有些公事公办的感觉,他礼貌地问,“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们之间有过节吗?”   “什么?”高江北以为他是在问自己刚才的动作,皱眉解释道:“不是,烟瘾上来了,你在我旁边抽,我有点忍不住。”   他解释的太认真,韩檀愣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赶紧掐灭了手里的烟,说:“不是因为这个……算了,我也说不好——”   “但我确实以为,你讨厌我,这是真的。”高江北打断他,放下了手里的粥碗,正色道:“我以为你因为上次Johnny的事情对我有意见,所以我没想到你会送我回来,还没好好跟你道谢和道歉,是我的不对。”   “我没有啊?”韩檀一头雾水,“是因为走之前我说的那句话吗?那时候我确实不太开心,不过我以为那天你生气了……后来想想也确实不关你的事,是我太麻烦你了。”   ……   两个人的表情突然都有点复杂。   “我脾气很好。”高江北皱着眉,眼睛眯起来一点,表情异常严肃地说出这句毫无说服力的话,说完自己又强调了一遍,“真的,我很少生气或者发脾气。”   韩檀有点想笑,又觉得高江北似乎真的很介意这件事,只好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也记住了。   留下是因为担心,现在高江北已经没什么大碍,韩檀也该回家了。   这个时间,从堇园出去很难打车,高江北让他开自己的车走,明天会安排小路过去取车。他们一起走到车库门口,韩檀突然想起什么,好奇地问:“你和沈暮沈辛是同学吗?”   “是,我和沈辛是发小。”   高江北答完顿了顿,试探性地说,“不知道方便问吗,你和益盛的秦总监是……?”   “他管我妈妈叫干妈,我们也认识20年了。”   夜色中,韩檀的眼睛显得格外亮,他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冲高江北伸出右手,压低声音说:“高先生,其实我们早就该认识了。”   “嗯,”高江北又一次握住那双手,依然有点凉,也依然很有力,他不太明显地笑了一下,说:“回头请你吃饭——我是认真的。”   三月的夜风,好像真的有点春天的味道了。 第10章   情况怎么样?血压血氧都还好吗?”   “我知道了,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今天不在市区,回去要一个小时左右,如果出现什么紧急情况就去找姜主任,我昨天已经拜托过他了。”   “好,那就这样,辛苦你。”   韩檀接到电话后匆匆从店里走到了路边。   这几天A市都很暖和,路边的树渐渐有了绿意,他一边打电话一边仰着脖子看树枝上的新叶,完全没发现有一辆黑色的车缓缓停在他的面前。   挂了电话,他刚转身要走,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是说要回家?”   高江北的手还搭在方向盘上,窗户开了一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韩檀被他盯着,莫名就感觉到了一丝心虚。   “我——”   “后备箱!韩檀!快把后备箱打开!”   不远处的店里走出另一个男人,怀里抱着几个大画框,不耐烦地冲这边喊着,打断了正要解释的韩檀。   韩檀只好先去帮他打开后备箱,放好东西之后却发现高江北已经下了车,就站在离他们两个不远的地方。他表情很冷淡,好像真的在等韩檀的解释——又好像韩檀真的欠他一个解释。   上次见面后的那个周末,高江北在出差,回到A市后他如约联系韩檀吃饭,两个人对着彼此的日程表想了半天,最后把时间敲定在了周六中午。   然而到了周中,高江北突然收到韩檀的一条微信。那是一段聊天记录的截图,看样子应该是他们的家庭群。发了一串“微笑”,质问秦总监和韩医生什么时候回家的应该是他妈妈,后面秦鹭泽先回复了这周六回去,过了一会儿韩檀也跟着说,周六一定回家。   紧跟着,韩檀发了条语音,语气诚恳地道歉,解释说自己和秦鹭泽已经快一个月没回家了,很抱歉擅自改了日期,但答应下周一定会和高江北吃饭。   本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一顿饭而已,况且韩檀听起来难得有点窘迫,高江北觉得很有趣,也就没说别的,反倒还安慰了他两句。   时间到了周六上午,最近天气都很好,沈辛约了高江北去打球。   那是个新开业的半室内网球馆,高江北也是第一次去。他特意早出门了一会儿,没想到刚把车开进这个街区,就看到不远处的路边站了一个高瘦的男人,腰细腿长,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举着手机,还抬起头来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一片不是住宅区,只有几个私人会所和俱乐部,虽然位置还算市中心,但平日里一向都很安静,周六早上更是没什么人。   高江北把车停下,确定那就是因为要回家放了自己鸽子的韩医生。   他确实好奇韩檀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只是话一出口,莫名就带了几分查岗的意思,连他自己都有点尴尬。   好在有人及时打断了他们,高江北也不用再费心解释什么。他本想直接离开,又发现从店里出来的那位并不陌生,来都来了,索性下车跟秦总监也打个招呼。   “高总?怎么这么巧?”   韩檀还没开口,秦鹭泽先走了过来,他嗓子有点哑,但还是笑着跟高江北打招呼,顺手递了根烟过来。   “确实很巧。”高江北接过烟,客气地冲秦鹭泽点头,说这话的时候却看了韩檀一眼。   “来帮我妈拿东西,”韩檀主动解释道,“她之前送了几幅画过来装裱,我们今天要回家,顺便给她拿过去。”   他说着指了指后面一家不太起眼的店,看起来好像是个画廊。   高江北没说别的,只是点点头。   他今天没穿正装,头发也没有认真梳起来,比前几次见面时状态松弛很多,看起来也年轻了几岁。韩檀有些好奇,还没来得及问,就听秦鹭泽说:“高总这是去打球吗?”   “嗯,”高江北伸手指了个方向,应道,“沈辛找的地方。”   “我前阵子去了一次,还不错,”秦总监笑着说,“之前和沈总打过几次球,有时间我们一起?”   高江北并不意外,他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说:“好,回头叫上江南,正好四个人。”   韩檀一直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听到这话却突然不动声色地揽过了秦鹭泽的肩膀。   秦总监也有一米八多,又比韩檀壮一点,高江北知道他年纪小,但以往都是在工作场合见到他,秦总监看起来还是很成熟的。然而韩檀刚一伸手,他就下意识地靠过去了一些,站得也没有那么直,好像半个身子都贴在了韩檀身上。   高江北曾经在益盛见到过一次发脾气的秦总监,他在自己办公室里骂人,站在走廊上都能清楚地听到他哑着嗓子喊,“你他妈是不是猪脑子?”   骂完出来正撞上高江北,秦鹭泽那副要吃人的表情都没还没收好,硬邦邦地打了个招呼,转身又走了。   年轻有为脾气暴躁的商业精英秦总监,在韩檀面前突然就像个闹脾气的青春期小男孩。   韩檀扭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问:“还头疼吗?一会儿我开回去吧。”   “……别了,你不是快四点才到家吗?”   秦鹭泽说着还掐了下眉心,高江北这才发现他脸色确实不太好,嗓子也有点哑,八成是宿醉。   果然,他抬头冲高江北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解释道:“昨儿晚上跟刘聪出去吃饭,喝多了。”   “他酒量确实好。”   “高先生的酒量也不差,对吧?”韩檀说这话时,尾音拖长了一些,倒有些调笑的意思在。   秦总监身体不舒服,脑子也转得慢,不仅没听出什么问题,反而还跟着附和了两句,更破罐破摔似的往韩檀身上靠了点,没拿烟的那只手在太阳穴上胡乱按着,大概是真的头疼得厉害。   高江北眯起眼睛,韩檀也无所谓地与他对视。   气氛变得异常微妙,两个人之间好像突然多了几分不清不楚的敌意和暧昧。查岗与被查岗,心虚和不心虚,初春干燥的风在吹过他们中间的时候都变得有些闷热。   真是莫名其妙。   高江北突然想起了从唐一臣钱包里掉出来的那张照片,照片上韩檀也是像这样揽着秦鹭泽的肩膀,秦鹭泽也皱着眉,虽然表情很不耐烦,但其实人非常放松,好像很依赖韩檀。   彼时高江北真的只把那当作一张好朋友的合影,但是十几年后,他知道了另一件事情,眼前的场景连带着当年的照片,好像都有了点别的意思。   秦鹭泽是个gay。   所以,已知唐一臣是直男,已知秦鹭泽不是,而秦鹭泽和韩檀的关系一直都看起来更加亲密,那韩檀是吗?   又已知,秦鹭泽在圈内是个top,可他在韩檀面前又是这样的状态,那韩檀会是他的top吗?   ……   高江北是个纯粹的理科生,短短几秒钟内,他的脑子里蹦出几条推断,再看向韩檀和秦鹭泽的时候,心情更复杂了一些。   而韩檀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他眉眼弯起来一点,一直笑得平静又温柔,好像对高江北的心思了如指掌。   没意思,高江北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一边觉得事不关己,一边又非常烦躁,有火发不出的感觉。   好在这根烟马上就抽完了。   而在他开口之前,韩檀先一步掐了烟。   他客气地跟高江北告别,说“那我们先走了.”   那辆白色的X6不是秦鹭泽的,高江北知道,所以毫不意外,像韩檀刚说的那样,因为知道秦鹭泽头疼得厉害,所以凌晨快四点才下班的他理所应当地拉开了驾驶座的门。   干妈?哥哥弟弟?   都什么年代了,还在玩这出?   高江北无声地冷笑了一下,把烟头扔进垃圾桶,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第11章   韩檀开车有听广播的习惯。   说是“听”广播,其实不太准确。秦鹭泽坐他车这么多次,从来都没听清过他到底在听什么节目。韩檀总是把声音放得很小,勉强只能算是个有人声的背景音   秦鹭泽没问过为什么,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可以理解,在很多个因为一整天的手术而筋疲力尽的后半夜,韩檀也许只需要这样不太清晰却又真实存在的声音陪他回家。   秦总监宿醉得很严重,一上车就开始犯困。知道韩檀懒得管他,也不可能这么细心,秦鹭泽自觉主动地把外套脱下来盖在身上,还把座椅放平了一点。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到韩檀笑着说了句什么,但那句话和刻意调低的电台声一样不清晰,秦鹭泽无从分辨,也没再理。   他头疼得厉害,完全睡不着,总觉得身体怎么摆都不舒服,折腾一会儿还是放弃了,索性开始想些有的没的转移注意力——比如刚才偶遇高江北这件事。   然后就像韩檀预想的那样,车开出去还不到十分钟,秦总监突然坐正,大喊了一句“卧槽”,转身看向韩檀,瞪大眼睛问:“你他妈真的假的???”   “什么啊。”   韩檀笑起来,这话听起来像个问题,然而他的样子明显是知道秦鹭泽在问什么。   “别他妈跟我这儿装傻!”秦总监瞪了他一眼,骂道,“高江北?你有毛病吧?你最近这么饥渴了吗?”   韩檀目视前方专心开车,嘴角却勾起来了一点,无所谓地说:“原来不是没发现他长得这么好看吗。”   ……   秦鹭泽的表情非常精彩,从“你在逗我”到“你这个傻逼”之间来回切换了好几次,最后停留在“你疯了”的状态,仔细回想了一下,破罐破摔地说:“大概在去年,我约了个小孩,原来被高江北包过。”   干妈是真的,好朋友是真的,哥哥弟弟也是真的,唯独高江北想的“玩情趣”是错到离谱的。   认识秦鹭泽时,韩檀刚上初中。   他和唐一臣是好朋友,而唐一臣的妈妈又和秦鹭泽的妈妈是闺蜜,秦鹭泽从小跟在一臣哥的屁股后面长大,后来他们三个变得形影不离。   上初中后,秦鹭泽每天晚上都要穿过操场去高中部等两个哥哥一起回家,于是初中三年里,秦鹭泽做过最多的一件事竟然是给他们两个转交情书,所以,他几乎认识韩檀高中时代的每一任“女朋友”。   但那真的是女朋友吗?秦鹭泽渐渐长大,也开始对这个问题产生怀疑。怀疑了几年,后来成熟的秦总监终于可以确定地说,那是个屁的女朋友。   在他们认识的这近20年里,秦鹭泽从来没见过韩檀谈恋爱——韩医生不会谈恋爱。   高江北的第一印象是对的,韩檀是风流的。他从来就知道自己的优势,更知道要怎样用好这张脸。   秦鹭泽从来没见过像韩檀这样坦荡又彻底的颜控,只要长得好看,性别不重要,肤色不重要,爱好不重要,什么都不如皮囊重要。   韩檀从来不隐瞒,不欺骗,不遮掩,同样,韩檀从来也不忠诚,不专一,不负责。   小时候的秦鹭泽无法理解,甚至还相信过韩檀说自己是颜性恋这种鬼话,气得唐一臣跑去骂韩檀,说他欺负小朋友。   事实上,长大后的秦鹭泽也没有完全理解。   他曾经以为韩檀是太爱他自己,以至于没办法爱上别人,后来他又觉得,韩檀是太不爱他自己,以至于会爱上每一个别人。   总之,出于对韩檀的了解和熟悉,秦鹭泽知道他有多好,他庆幸他们两个是家人是朋友,更庆幸自己没有过爱上他的机会——谁被韩檀招惹到谁就要倒大霉,秦总监对此深信不疑。   而现在,倒大霉的人竟然要变成那个以冷酷无情著称的高江北,惊讶之余,秦鹭泽也必须承认,他是真的有点期待这场好戏。   秦总监没提供什么有效信息,韩檀听了半天,感觉和自己猜到看到的差不多。   “你知足吧,老子他妈的是个1,我又没有毛病,干嘛天天出去打听别人怎么做1。”   秦鹭泽抱着外套,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半躺着,没好气地怼回去。然而话音刚落又弹了起来,瞪大眼睛问:“不是不是不是,你等会儿……现在什么情况,是你要睡他?还是……”   “好问题,”车停在红灯前,韩檀终于扭过头来看了秦鹭泽一眼,笑眯眯地问:“我俩要是在床上打一架,你觉得谁的赢面大?”   秦鹭泽刚要骂他,韩檀的手机又响了,一听就知道是医院打来的。   明明前一秒还在讨论床上打架的事儿,接起电话韩檀马上又变成了既专业又温和,让人完全挑不出错处的韩医生。   当年韩檀要回国的时候,秦鹭泽还特意提醒他注意别搞办公室恋情,和漂亮护士保持距离,现在看来完全是自己多心了。   韩檀在三院的社交形象根本就是尊不食人间烟火的活菩萨,他不近女色,不好男风,不图钱财,对工作永远尽心尽力任劳任怨,连句重话都没说过,更别说发脾气了。   三院众人估计根本想象不到,今天这个好到不太真实的工作狂金牌手术刀韩医生,十几年前还是个会在party上喝得烂醉,跟第一次见面的漂亮白人男孩在frat house的阁楼里做爱,射了人家一脸,结束之后提起裤子下楼继续喝,第二天还能按时起床去参加期末考试的叛逆大学生。   医生这个身份仿佛一个紧箍咒。明明从前又爱喝又能喝,然而从做住院医的第一天起,韩檀就再没沾过一滴酒。明明从前总要做人群中最打眼最骚包的那一个,然而只要今天需要去医院,韩檀出门连香水都不会喷——从在三院正式上班的第一天起,韩檀大概只有没超过五天不去医院。   像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好在三院里之前就认识韩檀的只有一个沈暮,而沈大小姐本来就对别人的生活和八卦毫不关心。就算真的知道也没有关系,韩檀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状态,哪个都不是装的,根本就毫无破绽。   精分。   秦总监非常不客气地如此总结。   挂了电话,韩檀又开始继续刚才的话题,他好奇地问:“你刚说高江北一直都没谈恋爱,只包养情人,是因为什么?”   “不知道,”秦鹭泽挑挑眉,“我听说他好像很多年前有过一个关系很好的男朋友,后来莫名其妙分手了,那之后就变成这样了,估计是个白月光?”   白月光?韩檀无意识地敲了敲方向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压低声音说:“那我倒要看看,跟我上过床以后,这位高先生还能不能想起他那位白月光。”   “得了吧,你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况且两个1在一起是没有好结果的,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   秦总监难得在个人问题上这么认真的给韩檀提意见,没想到韩檀连敷衍着点点头都没有,反倒冲他笑了一下,认真说:   “就不。”   完了,秦鹭泽想,这次要倒大霉的也许不止高江北一个。 第12章   又是周六。   高江北没有对那天的偶遇做出任何评价,再次联系韩檀时,他语气平淡地好像那天根本没见过他好秦鹭泽一样。   韩檀在吃上没有什么研究,更不挑剔,只说找个环境稍微安静点的就行,最后还是高江北选的地方,是一家吃淮扬菜的餐厅。   餐厅离韩檀家不远,但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临出门时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开了车。空气里有湿润的泥土味道,但是春天已经来了,就连昏暗的天光都看起来是生机勃勃的,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压抑。   地方选的确实不错,餐厅装修也很风雅,韩檀接过菜单随便翻了几页,又递给高江北,笑着说:“我没什么忌口,正常成年男性饭量,你随便点就行,但我想吃个虾仁,可以吗?”   那天秦总监没能提供太多高江北感情生活的信息,但还是提供了一点点有用的,比如高江北高度洁癖,非常挑食,对吃和住都究极挑剔。   所以高江北也并没有跟韩檀再客气什么,他应该对这家餐厅很熟悉,没多考虑就点好了菜。   桌子对于两个人来说实在是有点大,灯光直直照在桌子中间,对比之下四周都有点暗。而韩檀一直看着高江北,眼睛眯起来一点,表情非常专注。   高江北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的脸,以一种好奇又审视的态度。   还挺新奇的,从前好像没有人对自己的长相这么感兴趣过,所以高江北并没有躲闪,甚至还隐隐有些期待,期待韩檀即将问出的问题,或是做出的评价。   “高先生,”韩檀终于开口,“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其它血统?”   高江北愣了下,虽然有点不可思议,但还是诚实地点头,语带犹豫地说:“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我爷爷的奶奶,她是俄国人。”   这个关系实在是太远了,别说高江北没觉得自己的长相有什么特殊之处,在他看来,他父亲的长相都完全看不出。要不是韩檀的语气不像在开玩笑,高江北一定会觉得他在瞎猜。   看出他的不解,韩檀笑着伸出左手,指尖停留在高江北眼前大概几公分的位置,虚划了下,认真地说:“那是他们看得不仔细,你的鼻子,还有眼睛这里,很明显的。”   韩檀今天穿了件浅蓝色带白色细条纹的衬衣,衣料挺拓,他没系袖扣,袖口仔细叠上去,露出了一小节白皙的手腕。   第一次见面时,高江北就对他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印象很深刻,现在被餐桌正上方的射灯照着,那双手看起来更漂亮。韩檀手背的皮肤似乎很薄,淡青色的血管非常明显。高江北垂下眼睛看向他的指尖,莫名觉得有点美味。   他抬起眼睛和韩檀对视,韩檀只是笑,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仿佛有细碎的光点溢出来。   然后高江北也忍不住笑起来,他抬手轻轻握住韩檀食指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才又低声说:“观察仔细,值得表扬。”   暧昧的气氛要适当结束才会让人觉得珍贵,所以紧接着,韩檀主动把手抽了回来,但他动作很慢,仿佛有种欲拒还迎的感觉。   服务员恰巧过来上菜,韩檀垂下眼睛看向自己的手,指尖似乎还停留了一点高江北的体温。他不动声色地摆好自己的筷子,笑着说,“吃饭吧。”   也许是因为打开方式终于对了,这顿饭吃得比韩檀想象中舒服很多。高江北的话确实不多,但他不是个沉闷无趣的人,相反,他其实很会聊天。   韩檀说不准这样的高江北有多真实,也许此刻的他进入了营业应酬的模式,但这也没什么不好,这个年龄认识的新朋友,能在第一次吃饭时就聊得这么开心,已经非常难得了。   高江北点了很多东西,但每一道菜的分量都不大,非常精致,上了很久才全部上齐。   像韩檀自己说的那样,他的确不挑食,但他吃饭非常非常慢,为了最后不剩他一个人吃饭尴尬,高江北中间甚至要经常放下筷子等一会儿。   韩檀有点不好意思,解释说是小时候 常被外公要求细嚼慢咽,以至于通常他吃一顿饭的时间,别人都能吃两三顿了。上班后他连吃饭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不得不吃得很快,结果就是只要不在医院,韩檀就会忍不住报复性地吃得更慢一些。   但这没什么不好的,高江北想,他们今晚有的是时间,韩檀可以慢慢吃,他也愿意等。   快九点的时候,高江北安静了一整晚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来电人,直接接了起来。   韩檀有些好奇,因为除了一句“喂”,高江北几乎没说别的。他指指自己,又指指外面,意思是他可以回避,但高江北只是摆了摆手,表示无所谓。   又过了一会儿,高江北才问:“你几点结束?”   “好,”高江北看了眼表,应道,“那我先去公司,等你那边快结束我再过去,到时候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高江北才说,刚才是沈辛。   韩檀点点头,本来没想说什么,只是突然又想起件别的事,他打开微信确认了一下,才问:“今晚是不是郭家的千金订婚?”   高江北听出了韩檀的言下之意,他挑挑眉,问:“你知道啊,那你怎么不去?”   “那高先生为什么不去?”韩檀原封不动地把问题又抛了回去。   高江北一本正经地胡说:“我人缘不好,没人请我去。”   “哦!”韩檀夸张地点头,也故作严肃道:“巧了,邀请函也没送到我这儿,咱俩这人缘差到一起去了。”   这话说完,两个人忍不住一起笑了。   韩檀没收到邀请函是真的,这种东西总不能送到医院去,家里收到了也知道他不感兴趣,最后还是让秦总监既代表韩家又代表自己去送了双份的礼。   高江北倒是收到了,但这种事情他一向能推就推,打发小路去站一站就够了。   而可怜的沈总,人不仅去了,还被长辈灌了杯酒。本来他和高江北约好晚些时候见面谈点正事,现在他没法开车,只好让高江北去接。   菜已经吃得差不多,只是桌上的汤有些凉了,高江北叫服务员拿去热,再端上来时,韩檀盯着窗外,好像走神了。   高江北盛了一小碗汤,推到韩檀面前,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   “下雨了。”   韩檀的声音很轻,高江北一时很难分辨出他的情绪,只好沉默地点了下头。   “高先生,”韩檀扭过头来看着高江北,眼睛笑得弯起来一点,又重复道:“外面下雨了。”   他似乎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又很柔软,尾音拖长了一些,凭空就多出了几分旖旎的味道。   桌子中间的汤还冒着热气,韩檀的脸和他的声音一样都不太清晰,倒像是刻意留出了想象的空间和可能。   高江北又看了一眼窗外,雨下得不大,是北方春日里常见的那种,缓慢、松散又短暂的雨。街上的路灯和车灯被打在窗户上的雨滴晕开,只能看到红红黄黄的光圈,莫名有些温馨。   “想什么呢?”韩檀问。   高江北在想什么?   他在想外面的下雨天和对面的韩医生,想他们之间也许会有别的可能,想韩檀真是一个天生的调情高手,想自己的潜意识明明不太信任这个人,明明上周自己还对这个人嗤之以鼻,可是此刻他竟然只觉得心动。   沉默了几秒,高江北用他一贯没什么情绪的语气说道:“想我昨天刚洗的车。”   ——高江北还不准备这么快就缴械投降。   “啊?”韩檀愣了几秒,万万没想到高江北能在这样的气氛下说出这么一句话。韩医生甚至开始自我怀疑,难道他最近魅力下降这么严重吗?   郁闷归郁闷,韩檀还是很快收好了那点不可思议的情绪,笑着提醒道,“别洗了,下周还有几场雨呢。”   “那就多洗几次。”高江北答得很认真,毫无破绽,仿佛刚才那个心动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从餐厅出来还不到十点,雨不大,走到车跟前短短几步路也不用打伞,只是气温降低了一些,风有点凉。两个人在餐厅门口抽了根烟,道别后各自离开。韩檀说他要回家,高江北开车转头去了离这儿不远的一座写字楼。   沈辛去参加宴会的地方在市中心的一个星级酒店,周末晚上,路上车很多,高江北特意提前走了一会儿,到酒店时沈辛还没出来。   他没把车停在酒店正门口,外面又下着雨,怕沈辛看不到,高江北还特意发了条微信告诉他自己具体在哪儿。   再抬起头时,高江北看到酒店门口停了辆黑色的车,车里走下来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她只穿了一条细吊带的黑色裙子,从后面看身材非常好,转过头时,连高江北这个gay都被惊艳到。   远远看过去,那个女人的长相不太像是亚洲人,妆容精致,红唇黑发,美得很有攻击性,却依然让人移不开眼睛。她本来已经走进了大堂,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又走了出来,就站在酒店门口,似乎在等人。   来往每个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了,就连高江北都忍不住好奇,这么漂亮的女人会是在等谁呢。   答案还没揭晓,沈辛倒是先出来了。   毫不意外,直男沈总拉开车门的第一句话是:“卧槽,你看见没,门口那姑娘太好看了吧?”   高江北转过头去刚要嘲笑他,表情突然变了,沈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辆白色的X6开到了酒店门口。   车上下来的人,正是两个小时前还跟高江北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韩檀。   韩檀下了车,把钥匙扔给门口停车的服务生,冲那边喊了一声“Ash!”然后急匆匆地跑过去,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那个漂亮女人的肩膀上,半惊半喜地问:“怎么不进去?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刚到。”Ashley说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敛了刚才那副目空一切的模样,笑得有点害羞。她顿了顿,放轻声音问,“韩檀,你想我吗?”   “你猜。”   韩檀笑起来,却根本没有想让Ashley猜的意思。他伸手把人揽进怀里,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和她接吻。   韩檀还穿着刚才吃饭时的那件衬衣 ,浅蓝色白色细条纹,袖子没有再叠上去,大概已经戴了袖扣,规整地系好。比起刚才,韩檀只是多打了条领带,穿了件西装外套,头发吹起来了一些,但气质却好像完全不一样了。   那只曾经被高江北短暂握过的手,现在正搭在一个女人的腰间,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但高江北就是下意识地觉得,那只手现在一定既温柔又有力,不然那个女人怎么会离他越来越近,几乎整个人都陷进了韩檀的怀抱。   他们吻得忘我,在下着雨的春日夜里,来来往往的人再一次为他们驻足,可那画面一点都不香艳,只让人觉得美,觉得他们般配,仿佛天作之合。   韩檀感觉到肩膀被人轻轻锤了一下,他往后退了一点,Ashley把额头抵在他胸口,小声说:“我猜你也是想我的。”   “是不是太冷了,我们进去吧?”韩檀帮她拢了下外套,指尖蹭过Ashley的脖颈的那个瞬间,突然想到今晚也曾用这只手指感受过别人的温度。   他揽过Ashley的腰和她一起往酒店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却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韩檀总觉得自己感受到一阵视线,似乎有人在看自己。然而外面的雨还下着,他目光所及之处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人或是熟悉的车,只有一片雨幕。   “怎么了?”   “没事,我们走吧。”韩檀低头吻着女人的后颈,轻声说。   韩檀回头的那一瞬,沈辛看清了他的脸,他扭过头来对高江北说:“哎那人是韩檀!这小子运气真好,他们看起来倒是挺般配的……”   而高江北只是沉默地开动了车子。 第13章   车停在一个有点神秘的白色圆形建筑前,沈辛从车上下来,转到建筑侧面推开一扇不明显的门,高江北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起进了电梯,沈辛指指电梯外笑着说:“不过我一直以为他是gay的。”   “什么?”   “韩檀啊。”   电梯停在四楼,服务生客气的跟他们打了招呼,陪他们一起穿过昏暗的走廊停在一个房间门口,等沈辛用指纹解锁后,里面的空间终于明亮起来。   这是一个不大的半圆形房间,屋里除了沙发和矮桌,靠近走廊的一面墙是酒柜,另一侧是单向玻璃。建筑中间是挑空的,透过那一面玻璃,能清楚地看到一楼大厅的酒吧。   “你们熟吗?”   沈辛起身找酒的时候,高江北问了这么一句。   “也不算特别熟,沈暮那个前男友你记得吧?那时候他去美国进修,恰好在韩檀学校。沈暮拜托他照顾那个傻逼,听说他还挺上心的。后来我去出差沈暮还特意让我去谢谢他,我们一块吃过几次饭。他回国以后倒是没怎么见到了,三院这些大夫们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   见高江北没答话,沈辛自顾自地接着说:“我第一次去学校找他,大概七八年前吧,吃完饭在餐厅门口抽烟的时候,碰到一个男的。那人看韩檀的眼神特腻歪,他打了个招呼就走了,临走韩檀还抱了他一下,也不是那种正常的抱,反正你自己意会一下吧,我就从那开始觉得他是gay的,不然我肯定就撮合他和沈暮了。”   高江北靠在沙发上,神色不明地看向窗外。   这间酒吧叫circle,楼下是个gay吧,上面三层算是私人会所,还有一些这样的单间留给沈辛和他这样的人。老板是他们的朋友,懂酒,关于好酒的门路也多,房间里特意给他们留了酒柜。楼上的环境很好,适合谈事情,就连沈辛这样的直男也很喜欢到这儿来。   所以他不会懂,高江北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窗外。   今天是周末,楼下人不少,不用身临其境高江北也能想象出那是怎样的气氛。   人与人之间暗潮涌动,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某种交易或共识就可以火速达成。   离这儿不远有好几个酒店,很快,独自前来的人就可以成双成对地离开,他们也许会交换联系方式,也许不会,也许对方是意外之喜,也许对方并不够好,但这一切,在这个当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很享受这个过程。   也许韩檀也是这些人里的一员,但高江北不是,他从前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高江北从来都不喜欢惊喜,不喜欢随机,不喜欢这种不负责任的新鲜感。在这方面,他无趣又刻板,和韩檀完全不是一路人。   高江北一向对自己有很清晰的认识,对韩檀,他更是早在多年前见到那人照片的第一眼,就明白了他是怎样一个人。但在今晚,他莫名就动摇了。高江北短暂地想象过一些别的可能,而那些想象,在看到韩檀和那个漂亮女人接吻的一刹那又全部烟消云散。   察觉到高江北的沉默,沈辛给他们两个各自倒了杯酒,放低声音说:“先说点私事儿,又有人想往你床上送人来着,你之前那个小演员到点儿了吧,最近有想法没?”   “沈总,”高江北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你先解决好自己的个人问题再跑出来拉皮条好吗?上周伯母又把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   “停!爱要不要!当我没说!”沈辛翻了个白眼,从包里拿出一份标书递过去,语气严肃了一些,“那就说正事吧,下周走之前,你可以先把这个Zone这个单子处理好。”   高江北接过来看了一眼,指指那个公司的名字,自言自语道:“有点眼熟啊……”   “是刘聪自己的公司,那个挺能喝的小孩。你先看看,如果入得了你的眼就定他们,还能送个人情给秦鹭泽,这公司他也投了不少呢。”   ……   怎么到哪儿都逃不开。   Zone是高江北的产业,不是高家的。   这本来是他本科时无聊和朋友做的创业项目,他负责技术,朋友负责运营,后来那位朋友退出,高江北却没舍得把Zone抛下。   公司其实很小,主要部门也只有研发和技术支持,要论盈利,向远随便一家子公司可能都比他要赚钱,但高江北对Zone意外地上心——因为只有在这里,高江北才不用面对什么“不得不”,没有那些永远落在他背后的审视和打量,他就像一个普通的,年轻又野心勃勃,聪明又傲气的科技公司创始人,做着自己擅长和喜欢的事,走着一条自己选择的路。   只是Zone有一多半的业务在美国,在不影响向远运营的前提下,高江北每年都会多跑几趟,也要更经常地熬夜加班,就算这样,他依然乐在其中。   很少有人知道,但高江北既是最精明的商人,也是最单纯的理想主义者。   凌晨三点。   韩檀很少在酒店过夜,尤其是第二天要去医院时,他更是尽可能地回家换身衣服再休息一会儿。   他简单洗漱了一下,换好衣服,领带被他随手团起来塞进口袋。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洗手间隐隐有一点亮光。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准备走的时候被床上的女人叫住:   “韩檀。”   “把你吵醒了吗?”韩檀走到床边坐下,俯下身帮Ashley理了下散在枕头上的长发,抱歉地说。   Ashley摇摇头,环住韩檀的脖子,撑起上半身。被子从她胸口滑落,韩檀顺势靠过去一点,她紧接着就把脸埋在了韩檀的胸口,却没有说话。   又过了几秒,韩檀才听到她闷闷地说:“我要结婚了。”   “Congratulations.”韩檀笑起来,语气真诚,不假思索地回答。   而环住韩檀脖子的那只手明显顿了一下,Ashley沉默了几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抬起头看向韩檀,低声说:“我他妈就知道。”   ——知道你会这样说,也知道你是真心为我觉得高兴。   后面这半句,Ashley没有说出口。   韩檀笑着摸了下她的头发,又听到她问:“你知道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吗?”   “好像挺久了……”韩檀微微皱眉,认真答道:“五六年了吧?”   “八年了。”Ashley打开床头灯,似笑非笑地看着韩檀,说,“骗子,你明明记得。”   韩檀无所谓地和她对视,也换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低声说:“你明明知道我不会给你你想要的回答。”   “韩檀,你是真的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心。”说这话时,Ashley似乎很轻地叹了口气。   韩檀一边和Ashley接吻,一边又把床头灯关了,屋里又变成漆黑一片的样子,他低声说:“就是因为我没有心,所以我什么都好。”   他起身,在离开房间前听见Ashley说:“滚吧,记得让前台明天下午两点钟给我morning call。”   “遵命。”   韩檀多结了一晚的房费,大堂里有工作人员在搬东西,在等待刷卡的时候,韩檀有些好奇地问:“你们昨晚有举办什么活动吗?”   “是的先生,昨晚我们酒店有一场订婚宴。”   ……不会吧。   “订婚的那位小姐姓郭?”   “对,是郭小姐。”前台的小姑娘说着把信用卡递还给韩檀,又确认道:“您刚刚是说下午两点钟吗?”   韩檀正低头发微信,他有一种预感,昨天晚上他感受到的视线,也许不是错觉。   信息是发给高江北的,看起来只是一句普通的寒暄,说晚餐吃得很开心,不知道下周还有没有机会能再和高先生一起吃饭。   “啊对,”他发完把手机收起来,抱歉地笑了下,说,“如果她没接就多打几遍,谢谢。”   高江北和沈辛的正事聊到一点多,两个人又多喝了几杯,沈辛叫司机来时也已经快三点了。   他坐在后排,看着屏幕上的一行字,又想起韩檀的脸,在直接拒绝和虚伪客套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竟莫名其妙地回了句:“周二吧,我周三要出差。”   信息刚一发出去高江北就后悔了,然而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撤回,韩檀就已经回复了。   “好,周二等你电话。”   韩医生心情愉悦地走出酒店大门,发现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第14章   周二,韩檀从手术室出来时,看到手机上有一个来自高江北的未接和几条微信。他发来了餐厅的地址,时间定在七点。   韩檀坐在楼梯间的台阶上抽烟。他刚刚结束了一台八小时的手术,不太想打字,于是给高江北回了一条语音,说自己有可能会迟到一小会儿,让他看着点菜就好。   他刻意把声音放低了一些,听上去没有很明显的疲惫,只是有点懒洋洋的。几分钟后,高江北回复说“好”,韩檀把手机收起来,去了病房。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才过去三天,高江北觉得这个频率似乎有点太高,可是听到韩檀那条语音,他又莫名觉得,也许他们就应该常常见面。   理性思考是高江北的习惯,但在认识韩檀后,他总会做出一些逻辑无法解释的决定。他自己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也并不是不能控制,只是每一次,在最后关头,高江北都违背了自己的直觉和惯性。   也许是因为韩檀和他太不一样了,高江北为自己的失常找了一个理由,因为他们没有任何可能,这让高江北很有安全感。   韩檀到的时候高江北正在点菜,服务生给他拿了一份菜单,韩檀摆摆手没接,转头对高江北说:“我今天就吃了一顿早饭,饿死了,你点什么我都吃。”   高江北愣了下,对服务生低声说了些什么,很快,一份曲奇被端了上来。高江北把盘子推到韩檀面前,低声说:“先垫垫,我这边已经点好了,很快的。”   看韩檀似乎在犹豫,高江北又说:“他们家的曲奇很好吃,你尝一下。”   在医院里吃多了补充能量的点心饼干,韩檀对甜食的热情越来越低,只是高江北都这么说了,他也乐意卖他个面子。他拿起来尝了一块,又把盘子推回到桌子中间,笑着问:“高先生喜欢吃甜的?”   高江北没说话,却默默吃掉了盘子里剩下的两块曲奇。   今天是工作日,高江北穿了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他身材非常好,本身先天条件就不错,肩宽腰细腿长,又实打实地泡过几年健身房,肌肉线条很漂亮,是最适合穿西装的人。   韩檀的赞美之词都写在了脸上,其实他穿正装也是好看的,只是不像高江北这么完美。工作后韩檀瘦了很多,要不是有一副优越的骨架,他看起来会更单薄。   话题从这开始,这顿饭吃得轻松愉悦,就连高江北都短暂忘记了上周六酒店门口的那场雨。   “你上次说周三要出差?”韩檀好奇地问,“去哪儿?”   高江北已经吃饱了,他放下筷子给自己加了点茶水,答:“美国。”   “美国?这么巧?”韩檀眼珠一转,也放下筷子,接过桌上的茶壶装模作样地给高江北加水,笑着问:“那你能不能帮我捎点东西回来?”   看到高江北不置可否的样子,韩檀连忙解释道:“是两本书,你知道的,邮寄会有点麻烦,我让他们寄到你酒店,辛苦高先生给我带回来,好不好?”   他眼睛里的期待半真半假,但语气很真诚,尾音也拖长了一些,竟然有点可爱。   高江北不知从哪儿生出一点坏心,他往前倾身,抬起手,冲韩檀小幅度地招了一下。韩檀乖乖地凑过来,听到他异常严肃地问:“什么书?”   高江北眉头皱得很紧,声音又刻意压低了很多,搞得韩檀也有点紧张,急忙解释道:“专业书而已,一本是我之前老板写的,另一本是一个朋友——”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笑非笑地问:“高江北,你耍我?”   “有吗?”   高江北表情都没变,只是眨了眨眼,又好整以暇地坐直了身体。   明明这只是第二次和他一起吃饭,韩檀却觉得自己已经和高江北很熟悉了,他能感受到高江北的松弛和乐在其中,有点幼稚,却更加真实。   越复杂的人才越有趣,如果说最初韩檀只是喜欢高江北的皮囊,那现在他开始对这个人充满了好奇。   韩檀是个好猎手,但从这一刻起,他不再觉得高江北是自己的猎物,韩檀心里升起了比狩猎更强烈的期待,他一定要和这个人发生些什么,他要更了解他,他想看到一个更真实的他——   当然,这一切都可以,更应该从床上开始。   于是在下一秒,韩檀抓住了高江北的手腕。   这个动作实在是意料之外,高江北虽然一向都没什么表情,但这下明显是愣住了,甚至还顺势往前凑了一些,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抓住的手腕,又困惑地看向韩檀。   “高先生,”韩檀眯起眼睛,拇指指腹轻轻在高江北手腕内侧的血管处摩挲了几下,轻笑着问:“我觉得我们的关系,也许可以再深入一些,你说呢?”   高江北的体温偏高,被韩檀握住的那一小块皮肤更显得有些灼热。   那一瞬间,仿佛他们之间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一切静止,只有韩檀那双眯起的那双桃花眼,隐隐闪着暧昧不明的情绪。高江北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势在必得的自信,甚至都没有征服欲,只有真心。   可是真心是不会写在脸上的——除非这个人从来都没有真心。   高江北垂下眼睛看着韩檀的手,白皙修长,和这个人一样,漂亮得让人充满欲望。高江北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一些零碎的画面,他想看那只手抚在自己腰侧,也想看那只手紧紧抓住床单又无力松开,指尖因为使劲而隐隐发红,手背上的血管都凸起。   “韩檀,”高江北抬起眼睛看他,眉头微微皱起一点,眼神凌厉,周身的气场也冷了下来,他冷淡地说:“上周六酒店门口,我看到你了。”   ……   果然。   韩檀挑眉,无所谓地说:“高先生不喜欢?”   高江北试着抽出自己的手,韩檀接着配合地松开了他,只是脸上有明显的不甘和不舍。   “不合适。”高江北理了下袖口,收起自己那副盛气凌人的架势,答得很平静。   这个答案在韩檀的预料之中,他有点遗憾,却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沉默几秒后,高江北听到他问:“那帮我带书回来,还合适吗?”   ——如果当情人不合适,那当朋友还合适吗?   在稍纵即逝的一瞬间,韩檀看到高江北笑了一下,他浅色的眼眸仿佛有千万光点汇聚其中,每一点都正中红心地击在了韩檀心上,让韩檀只持续了几秒钟的“放弃”瞬间烟消云散。   放弃是不可能的,他们总还会再见面,一切都可以慢慢来,韩檀志在必得。   “当然,”高江北说,“但我的快递费很贵,回来你要请我吃饭的。” 第15章   高江北是周六晚上的飞机回国,周五开完会回酒店的路上他给韩檀发微信,说东西已经被前台签收,他马上就去取。   没想到在他拿包裹的时候,一份外卖也正巧送到了酒店,收件人同样是高江北,但东西并不是他点的。   高江北困惑地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几份冰激凌,口味都不同,看起来还不错。   他拿着两个盒子刚走进房间,紧接着就收到一条韩檀的语音。   国内才早上八点多,韩檀听起来倒不像刚起床的样子,他认领了那份外卖,笑着解释说:“之前在纽约进修时发现了这家店,回国前还特意来吃了一次,我猜你会喜欢的。”   哄小姑娘开心的把戏罢了。   高江北随手把冰激凌给了小路,让他和一起来出差的两位员工分着吃,一份都没有留下,也没有再回复韩檀的消息。   比起这个,高江北其实更好奇那个快递盒子。东西是从巴尔的摩寄来的,他知道那是韩檀读书和工作过的地方。   韩檀并不避讳提起自己过去十几年在美国的生活,那应该是一段快乐且充实的回忆,他很享受,也很留恋。这让高江北愈发想要知道,到底为什么韩檀愿意舍弃这里的一切,去三院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外科大夫。   高江北很少关心别人的生活,但韩檀是个例外,每了解他一分,高江北就忍不住想要了解他更多。   因为韩檀总是看起来那么坦荡,有问必答,而所有那些答案都放在一起,却依然不足以拼凑出一个真实的他。   果然,过了一会儿韩檀又贴心地说,让高江北把箱子扔掉,只带着两本书回来就行。   于是高江北拆开了那个箱子,可惜里面真的只有两本书——专业书,题目八个单词里有三个都不认识的那种。   高江北对深奥的医学知识没兴趣,他拍了张照片发给韩檀,把书放在一边,准备继续去处理自己未完成的工作。   在他拿电脑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其中一本书的封面,扉页上有几行手写的字。高江北翻开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写着:   “To Dr. Han——my best student and dearest friend   Don’t be afraid and have a good night.   Yours truly   Dr. Cooley”   旁边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中文,“不要害怕。”   签名和那本书的作者是同一个人,高江北搜了一下,发现这是一个很有名的心外科医生,也是韩檀学校的教授,年龄和他们父亲差不多,早就结了婚。   “不怕”用两种语言各自说了一遍,显然是很重要的叮嘱。   这条留言是写给韩医生的,不是写给那个风流浪荡游戏人间的韩檀。高江北忍不住想起自己在三院见过的那个穿着白大褂像竹子一样挺拔的背影,和他总是沉着、镇定又自信的态度,实在想不出这样的他会害怕些什么。   但他想知道。   韩檀难得度过了一个还算轻松的周末。他周六早上在医院,下午和秦总监一起回家住了一晚。秦总监还特意关心了一下他和高江北的“进展”,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惹得岑女士都好奇地凑过来听。   他这么多年在外面胡闹岑女士并不是不知情,但真要让岑白薇想象一下韩檀正经谈恋爱,甚至是结婚生子的样子,她完全想不出来。况且秦鹭泽也跟他半斤八两,岑女士是个很会自我开解的人,就算心里有点着急,也安慰自己现在的年轻人可能都这样。   毕竟比起今天的韩檀和秦鹭泽,三十多年前的岑白薇和韩正更离经叛道。对于韩檀的职业选择,他们两个一直问心有愧,所以别的事情上就索性随他去了。   周天下午,韩檀的周末提早结束,他被一通电话叫回了医院,忙完出来已经十二点多了。   换衣服时,韩檀想起高江北应该已经落地,毕竟还麻烦人家给带了东西,问候一下总是应该的。他发了条微信过去,走到停车场时收到高江北发来的语音,说周一会让小路把书送去医院。   韩檀对运动没什么热情,平时也只会在压力大的时候跑跑步。但今天下午来医院之前他去游了个泳,有氧运动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都到这个点了状态依然不错。反正也是无聊,他随手拨了高江北的号码,没想到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   其实高江北刚刚打完一通电话,通话时长37分钟,从等行李时就在打,一直到上了车才挂断。   电话是家里打来的,高江北一接起来就听到那边乱哄哄笑成一片。原来是高远和高江南陪小山一起玩乐高,祖孙三辈凑在一起都玩疯了,快十二点了也不去睡觉,向小棋打电话来给高江北告状,结果还没说两句话,她又被高山逗笑了。   高江北身边站着路呈,后面跟着两个员工,他给别人都放了半天假,自己明天却还要按时去公司开例会。这次的行程很赶,他几乎是连轴转的状态。   凌晨的机场不像白天那样忙碌又充满活力,空空荡荡的行李转盘处,只有这趟飞机上下来的一百多个人。   经过了近13个小时的飞行,每个人都顶着明显的黑眼圈和乱糟糟的头发,声音沙哑的小声交谈。像高江北这样依然西装革履神色淡定的人并不多见——尽管他也已经很累了。   在打电话的过程中,高山终于玩够了,他奶声奶气地对着电话说了一声“大爸爸晚安”,高江北难得表情柔和了一些,夸他乖,说自己给他带了礼物。然后他听到弟媳小林和阿姨一起带他去睡觉,高江南接过电话说,“哥我好想你啊,周一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高江北转头去问路呈,得到的答案是周一晚上他有饭局。他只好跟高江南道歉,答应他周二再一起吃饭。高江南在电话那头笑起来,跟向小棋吐槽道:“我哥又跟我道歉了,他每次这么说话我都怀疑我俩不是亲兄弟。”   最后电话又回到向小棋手里,高江北听到高远在后面说“让他少喝点酒”,然后是一阵脚步声,那个热热闹闹的大房子终于安静下来,向小棋问:“北北,你要休息了吗?”   高江北却突然说不出话来。   向小棋知道高山在幼儿园每天吃什么,知道小林哪天加班,知道高远什么时候偷偷抽烟,知道高江南的课题进度如何,但她并不知道高江北上周在出差。   但这不是她的错,是高江北没有告诉她。   他不是每周末都回家,回家也很少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情,所以就算他非常清楚自己家人的情况,他的家人们却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   并不是因为不信任,或者不愿意分享,高江北只是单纯地不知道该怎么样告诉他们——就像他永远不会像高江南那样直白地说出“想你”这两个字。   除了工作,别的他什么都不会。   然后手机又响了,直到接起来高江北才发现那是韩檀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韩檀听起来心情不错,高江北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随口问了句,这么晚了他要去哪儿。   “我刚刚下班,准备回家了,高先生呢?这个点你应该还在机场高速上吧?”   “是。”高江北看向窗外,低声应道。   “辛苦了,”韩檀的语速放慢了一点,试探性地问:“是太累了还是有别的事情?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   “……”   高江北揉了揉眉心,正在思考该怎样回答他时,韩檀突然莫名其妙地说:“我刚才看到下周工作安排,有个病人周四要来复诊。”   “什么?”高江北没反应过来。   韩檀却没打算解释,反而自顾自地说起来:   “是我前年的一个病人,我差点都忘记了,翻出她的病历才想起来,那台手术很复杂,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高龄产妇,她入院时怀孕27周,我被产科叫过去会诊。”   “简单来说她需要进行瓣膜置换,通过给她换上一个人工瓣膜来帮助解决她心脏的问题。这个手术需要进行体外循环,我们要让病人的心脏暂时停跳,靠一个人工装置来维持她其它器官的血液供应。”   “但这样做会对胎儿造成伤害,所以我们必须先进行剖腹产,然后再处理心脏问题。”   “心外,产科和新生儿那边一起会诊了好多次,最后定下的手术方案其实非常冒险,但大家还是决定要做。”   “那场手术真的是争分夺秒,我第一次看剖腹产手术看出一身冷汗。”   “不过最后手术很成功,我的一助还发了篇论文呢。之后病人恢复得也不错,好像家属还送了锦旗。”*   “那孩子呢?”高江北好奇地问。   “孩子也很健康,虽然出生时还不足29周,在PICU又住了一阵子,不过出院时一切指标都正常。”   高江北舒了口气,忍不住感慨道:“真好。”   韩檀的语气平静,并没有刻意夸张些什么,但高江北听出了其中的跌宕起伏,最后的感慨也是发自内心的。然后他才意识到韩檀那边已经变得安静,他大概到家了,却没有下车,只为了把这个故事讲完。   “是啊,她上次来是半年前,我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刚才又想起来,忍不住想要跟人说一说。是不是还挺有意思的?”   韩檀笑起来,高江北仿佛能看到电话那边,他那双弯起的漂亮眼睛。   并不只是“忍不住”,高江北明白,这是韩檀在安慰他。   而他也确实被安慰到了,不久前的那些负面情绪莫名就消失了,他只觉得开心,替那个病人开心,也替韩檀开心。   “谢谢。”   过了一会儿,韩檀听到高江北带着笑意说。 第16章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正午的风开始变得燥热,太阳也一天比一天毒,写字楼的冷风吹得像是不要钱一样,公司食堂的饭后水果换成了西瓜——高江北最讨厌的夏天又来了。   周四下午快五点的时候,高江北突然收到了韩檀的微信,问他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地方随他挑,韩檀买单。   韩檀向来做事周全,在即将到饭点的时候约当天的晚餐,这不像他的作风。还好高江北今晚确实没有安排,他叫小路进来帮忙订餐厅,话说到一半,又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两本书。   小路周一下午去三院时,韩檀并不在,但是桌子上留了张便签,写着:“请把书放在右手边第二个抽屉里,谢谢路助理,祝你工作愉快。”   贴心,周到,滴水不漏,小路一边说着这件事,一边观察着高江北的脸色,末了补了句:“韩医生真的很客气,上次那可能是个意外。”   尽管高江北是个距离感很强的人,但毕竟路呈跟了他八年,多数时候他们之间说话也不需要顾忌太多。   高江北斜了他一眼,开玩笑道:“行吧,那你就去定一个,你觉得客气的韩医生会喜欢的餐厅,贵一点的,他请客。”   很快,小路把餐厅信息发到了高江北的手机上,他随手转发给韩檀,韩檀只回复了一句“收到”,没再说别的。   高江北隐隐觉得,今天的韩檀有点不太一样,也许是因为工作太忙,但更像是有心事。   路上很堵,高江北迟到了一小会儿,韩檀已经到了,正在打电话。高江北把西装外套脱下来,又倒了杯水喝,韩檀的电话还没打完。   是公事,韩檀的语气和表情都没有破绽,只是右手食指下意识地轻轻敲着桌面,大概是有点不耐烦。又等了几分钟,电话还没有打完的意思,韩檀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低头随手写了什么,递到高江北面前。   “不好意思,你先点菜吧。”   他的字比高江北想象的好很多,一点也不潦草,高江北也拿起笔,在下面写了句“知道了”,又把本子还给韩檀。   “我吃完饭过去,有什么情况再随时联系吧。”   一直到高江北点完菜,韩檀才把电话挂断,他把手机扔在一边,按了下眉心,抬起眼睛看着高江北,抱歉地说:“对不起啊,把你晾了这么久。”   高江北知道韩檀平时很忙,但这还是第一次看他在外面打这么久的电话。他猜,如果要放在往常,也许韩檀不会出来吃这顿饭,所以很明显,今天韩檀一定是遇见了什么事情。   然而韩檀的神情一切如常,甚至连那点不明显的疲惫都很快被藏好。   他像平时那样,细嚼慢咽地吃饭,跟高江北分享琐事,认真听他说话,偶尔因为什么突然笑起来,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眼角挤出一点细微的纹路,整个人看起来依然放松又柔和。   只是等韩檀放下筷子,桌上的菜还剩了很多,并不是因为高江北点了太多东西,是因为韩檀压根就没怎么吃。   结账时服务生在打包剩下的菜,韩檀一直低着头在发微信,高江北随口问他是不是要回医院了。   韩檀抬起头看着高江北,眼神复杂,他沉默了一会儿,仿佛赌气一般把手机扔进包里,低声说:“不着急。”   他不是在敷衍高江北,高江北也不想戳穿他,两个人拿着打包好的菜一起从通向停车场的侧门处走出餐厅。   餐厅开在CBD,这个时间格子间民工们要么已经回家,要么就在加班,外面街上很空,停车场这边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韩檀从口袋里拿出烟来,他斜倚在门口,一条腿微微曲起,背没有挺直,肩膀也塌下来一点,和穿着白大褂时的挺拔形象截然不同,倒有点像个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   他这样站着就比高江北矮了些,看人时下巴要微微仰起,眼神里莫名带了点半撒娇半讨好的意思。高江北知道他今天心情不好,索性随着他去,凑过去帮他把烟点上,也顺便给自己点了一根,忍不住问:“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有啊,”韩檀叼着烟,整个人贴在门边,抱着胳膊歪过头看着一旁的高江北,语气轻佻地嘟囔:“怎么,高先生关心我?那想你算不算?”   ……这都什么跟什么,高江北本来还没什么表情,越听韩檀胡说八道眉头皱得很紧,最后忍不住瞪他一眼,低声道:“你正常点。”   韩檀夹着烟狠吸了一口,突然站直身体,转过身和高江北面对面站着,没拿烟的左手轻轻按在高江北的肩膀上,烟气氤氲在他们之间,让彼此都变得面容模糊。   “是真的,想你,也想睡你……”韩檀向前倾身,嘴唇几乎贴在了高江北的耳廓上。这话说完,他顿了几秒,左手的力气却加重一些,轻笑了一声,说:“高江北,你硬了。”   高江北背挺得笔直,他垂头看了一眼韩檀压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隔在两人之间的烟雾已经散去,韩檀嘴角噙着笑,眼睛眯起一点,在夜色中看上去格外暧昧柔软。可他的手劲很大,高江北大腿处还能感受到属于他的温度和凸起,硬邦邦的,好像下一秒就能闯入哪里一样。   他从来都没有否认过自己对韩檀的喜欢,他说话的方式,他笑起来的样子,他的手,他的脸,他整个人,他穿白大褂的样子,穿衬衣的样子——或者是想象中,他什么都不穿的样子,高江北都喜欢。   “韩檀,”高江北并不后退,反倒是向前了一点,除了硬邦邦的分身以外,连肩膀胸口都与韩檀的贴在一起,他声音有些哑,却没有在刻意压抑什么,只是平静地说:“我不约炮。”   韩檀看向高江北的眼睛,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挡住了他浅色眼眸里稍显凌厉的光,也让他看起来莫名有点温柔,比起单纯的拒绝,倒像是在纵容。   “那太可惜了。”韩檀叹了口气,在高江北耳边抱怨。   手里的烟已经快燃尽,韩檀也应该退后一步,再退回他们的安全距离,但高江北突然伸出手,按住了韩檀停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说:“再问一次,到底怎么了?”   ……   韩檀身体僵硬了几秒,最终放弃挣扎,卸了力,整个上半身都靠在高江北身上,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失落,闷闷地说:“借我靠一会儿。”   外面很热,高江北还穿着西装外套,里面衬衣都要被汗湿透了,但他没推开韩檀。   好在韩檀也只是靠了一小会儿,他转身把烟头扔进垃圾桶,接着又点了一根,用不带什么感情的声音说:“今天那个病人没有来复查。”   “从门诊回来后我让护士跟她联系一下,快下班的时候护士告诉我,她一个月前自杀了。”   “什么??”   “对,自杀。”   和高江北的震惊相比,韩檀公事公办的语气更显得冷漠。   “为什么?”高江北感到难以理解,忍不住问,“她经历过那样的大手术,还刚做了妈妈,这很不容易——”   “你认识她吗?”韩檀轻笑着打断了高江北,“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她的孩子多大,她做什么工作,她和丈夫感情好不好,这些组成她生活的细节你知道吗?反正我不知道。”   高江北皱眉,看向韩檀的眼神变得复杂。   “别冠冕堂皇地谴责或惋惜她的决定,我们根本不认识她。就算她今天如约走进我的诊室,在她拿出病历之前,我也不可能认出她。”韩檀整个人看起来毫无波动,无所谓地说:“我唯一觉得可惜的,是我曾经为那台手术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只有这些是真的,但事实证明,这些都没用。”   他从包里拿出一直在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接,又笑着看向高江北,调情一般对他说:“不过高先生可以再考虑一下,今朝有酒今朝醉啊,何必让自己活得那么有规矩,对不对?”   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韩檀的情绪和态度变化了太多次,高江北根本无法辨别其中的真与假,如果一定要选,他宁可相信那个说着“想睡你”的韩檀是真的。   可是如果他们之间,只有这样的关系最终有可能是真的,高江北只会觉得更加遗憾。   “高江北,”韩檀已经走出去几步,又突然停下来,背对着他说道:“你之前问我为什么喜欢当医生,其实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就是当了医生。”   这句话不是假的,高江北在那个瞬间第一次感觉到,他好像离真实的韩檀越来越近了。   但他依然觉得遗憾——不是为他自己。 第17章   七月。   已经放暑假了,高江南虽然还有工作,却不用再上课,高山也被爷爷奶奶带着出去度假,他和小林轻松了很多,偶尔还会去高江北家蹭饭。   可惜向远和Zone都没有暑假,高江北出差的频率甚至更高了,在A市的时候除了应酬,还时常要去Zone加班。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高江北都没见过韩檀,两人偶尔在微信聊过几句,谁也没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儿。   中间有一次,秦鹭泽被沈辛叫出来吃饭,临走时,把自己私人的号码和微信留给了高江北。秦总监的工作微信很少发朋友圈,私人微信竟然是个话唠。高江北抱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点开,看到几天前的凌晨,秦鹭泽在吐槽家里空调坏了,只能去还在上班的韩檀家借住,结果茶几上有一份隔夜的外卖没丢,他半夜又下楼倒了垃圾,回去后一点都不困了。   配图是那份外卖的袋子,时间是再之前一天的中午,底下还有韩檀的回复,开玩笑说感谢他对医护人员的支持和理解,秦总监只无情地回了一句“滚”。   吃饭时高江北才知道,原来韩檀和秦鹭泽真的只是哥哥弟弟的关系,之前是自己多想,也是韩檀刻意为之。   原来韩檀的心思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吗?   高江北莫名有种想要和韩檀见面的冲动,但看到那条朋友圈,他又觉得也许韩檀真的非常忙,他们最近可能都没机会见面了。   又是一个在Zone加班开会的周一。   Zone没有dress code,高江北又怕热,来之前他特意换了身T恤短裤,开完会已经十一点多了。今晚难得有风,高江北让小路去开车的时候,自己站在楼下透气,低着头正在回微信。   小路把车开到车库出口时,前面的车有一点挡路。司机似乎就在车里,路呈不好按喇叭,下车走过去敲了敲那辆车的窗户。   隔着玻璃,小路并没有认出那人是谁,他还没说话人家已经往前开了一小段,路呈刚要回去,车上的人却叫了一声“路助理”,笑着从车上下来。   听到交谈声,高江北好奇地看过来,发现停在路边的竟然是韩檀的车。   看到他走过来,韩檀语气轻松地冲他打招呼道:“好久不见啊高先生。”   “你怎么在这儿?”   高江北看了眼表,猜韩檀应该是刚下班。   韩檀坦荡地答:“等个朋友。”他认真打量了高江北几眼,又笑起来,调侃道:“我刚才看背影觉得像你,但没想到你工作日也会穿成这样,都没敢认。”   高江北指了下楼上,毫不避讳地解释:“这边是我自己的公司,不用太拘束。”   盛夏的暑气消失在夜色的微风中,只留下空气中一点干燥清爽的树叶味道。   小路识趣地上了车,只留下他们两个许久未见的人吹着风聊天,向彼此半是解释半是抱怨地说着自己最近的繁重工作,比朋友多了一点暧昧,比情人少了几分缠绵,气氛刚刚好。   然而没说几句,高江北就听到有人叫了韩檀的名字,一旁的写字楼里走出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韩檀过去和他拥抱,却没有介绍他和高江北认识,只是让他上车等,语气很温和,但态度非常强势,而男人也没多问,听话地上了韩檀的副驾。   高江北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韩檀却像是没有发现一样,礼貌且毫不突兀地结束了他们刚才的对话,跟高江北告别,上车前还冲他眨眨眼睛,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但一直到高江北走回自己车边,韩檀的车都没有开走。   小路下来给高江北开车门,透过韩檀车后面的玻璃,两个人同时看到车里的韩檀伸出手,扯着男人的领带,引他和自己接吻。   路呈下意识地转过头,却看到高江北脖子上的青筋都隐隐凸起,他黑着脸,眼神阴戾,明显的愤怒让他周身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很多。   路呈觉得自己好像猜到了高江北生气的原因,却更加不敢想下去——   车上那人看起来像是韩檀的炮友,但他的背影竟然有几分形似高江北。   这个发现,在各种意义上都让人细思极恐。   周日是个大晴天,天气预报说今天最高温可达38摄氏度,提醒广大市民要做好防暑降温工作。   才九点多,太阳已经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网球场内一点风都没有,韩檀戴着墨镜半躺在椅子上看文献,秦鹭泽无聊地跟对面的发球机较劲。   这周末岑白薇和韩正出去玩了,他们两个都不用回家,韩檀难得有半天时间休息,虽然他早就不打球了,却还是为了晒晒太阳,一大早就跟秦鹭泽来到这家才开不久的俱乐部。   “你那代餐怎么样?”   打了一会儿,秦鹭泽凑到韩檀旁边坐下,拿过他手里的毛巾擦了擦汗,不怀好意地问。   韩檀递过去一瓶水,接着又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论文,答:“口感肯定比不上正餐,不过勉强能饱腹。”   “别不要脸了,”秦鹭泽瞪他,“说得好像你吃过正餐一样。”   “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韩檀斜了他一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又吐槽道:“你最近是不是手生了?”   “放屁。”   秦总监属炮仗的,一点就着,明知道韩檀在激他,却还是上了当,把毛巾往韩檀身上一摔,拿起拍子又走回球场中央。   秦鹭泽小时候的陪练是他和唐一臣,虽然韩檀只短暂地打过几年网球,但曾经也是技术流,每次被他吐槽球打得不好,秦总监总是真情实感地不开心。   韩檀把论文扔在一边,撑起下巴认真看了一会儿,听到秦鹭泽放在一边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一眼,冲秦鹭泽喊道:“是沈辛的电话,帮你接吗?”   秦鹭泽无所谓地应了句:“接呗。”   这个俱乐部是会员制,四个全尺寸球场建在寸土寸金的街区,自然价格不菲,不过设施确实完善,私密性又强,最重要的是,球场有可升降的半透明顶。高江北从小怕热,一到夏天就暴躁还容易中暑,而沈总最讨厌室内场,自从有了这个俱乐部,两个人终于不用再将就对方。   他本来只叫了高江北,结果高江南也跟着一起来了,再叫一个人就能打双打,沈辛第一时间想起了秦鹭泽。   没想到秦总监就在这儿,更没想到的是,接起电话的人竟然是韩檀。   “好好好,在2号是吗?他俩已经到了,我们这就来!”   高江北一进来就看到沈辛举着手机冲他打招呼,电话还没挂,他先跟一边的高江南拥抱了一下,又小声跟高江北说:“今天太巧了!”   “什么?”   沈辛没答,只是示意高江北和他一起往里走,穿过走廊后,他们在2号场门口站定,高江北远远看到里面站了个人,还没来得及问是谁,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高先生,好久不见啊。”   韩檀穿着一身运动装,笑着向高江北问好。   ——而高江北只想上去给他一拳。 第18章   气氛突然变得十分诡异   知情的秦鹭泽正强忍着身为吃瓜群众的好奇和期待,而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人有什么过节的沈辛和高江南,在忙着互相介绍的时候,莫名感觉到一阵凉飕飕的杀意,回头一看,高江北正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韩檀,眼神冷得仿佛含着冰碴。   但韩檀神色如常,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得弯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既温柔又莫名有几分风流。   这是高江南第一次和他见面,沈辛也已经很久没见过韩檀了。在这张过分精致漂亮的脸的映衬下,身后的高江北看起来格外吓人,高江南忍不住扯了下他的衣角,小声问:“哥,你怎么了……”   而高江北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韩檀,韩檀也坦荡地看向他的眼睛。   然而韩檀越坦荡,高江北就越愤怒,他甚至觉得韩檀是在故意挑衅他,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到底想要什么?他还想怎样?   “那个……”   “韩医生——”   高江北上前一步,打断了正准备岔开话题的秦鹭泽,他站在离韩檀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冲他晃了晃手里的球拍,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打一场。”   “我哥不打球!”   秦鹭泽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往后拉了韩檀一下,情急之下甚至用了这个难得一见的称呼。   高江北没理他,也没说话,只等韩檀的回应。   韩檀却突然笑了起来,仿佛只有高江北单方面剑拔弩张,他揽过秦鹭泽的肩膀,安慰似地拍了下,冲高江北点点头说,“好啊,都听高先生的。”   沈辛终于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冲高江南使了个眼色,高江南一脸茫然地拉着高江北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你要干嘛?”   高江北没应声,只是沉默地走到网前,从地上捡起一个球,一边拿拍子轻拍着,一边盯着韩檀看。   韩檀淡定地拿过秦鹭泽手里的球拍,完全无视了秦总监在身后一连串的小声追问,也走到网前站好,示意高江北他已经准备好了。   眼见当事人们都已经准备好,另外三个人也只好退到一边,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又几乎异口同声地问:“他们怎么了?”   “我哥好像生气了……”高江南忧心忡忡。   “韩檀真的不打球……”秦鹭泽惴惴不安。   “他俩很熟吗??”沈辛一头雾水。   白花花的太阳照着球场,高江北额头上已经沁出细细一层汗珠,韩檀就站在不远处的另一边,膝盖微屈,向前倾身,双手握着球拍,神情平静又温和,似乎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都全部在他的意料之中。   高江北很轻地捏了下手里的球,然后仰起头,把球高高抛向空中——   大家都以为那会是个球速飞快角度刁钻的发球,如果高江北只是想赢,韩檀就不可能接住。   然而那个球稳稳落在了韩檀的左前方,韩檀甚至都不需要跑动就轻松接住了。   韩檀的发力方式和预判都没问题,但动作非常生疏,控制力很差,明显是曾经学过,但很久都不打了,和高江北这个半专业选手毫无可比性。   高江北却丝毫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   他固定地用同样的速度,把球打到同一个角度,仿佛一个耐心的专业陪练。等韩檀适应一些后,他才又把球速提高了一点点,换了一个方向,循序渐进地做出变化。   两个人就这样节奏稳定地打了三十几个来回,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球不断撞击地面又击打在球拍上的声音。   韩檀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还是初春的时候,那天他把高江北送回堇园,高江北郑重其事地告诉他,自己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   他没有说谎。   一走神,韩檀的反应慢了一点,球已经高高弹起,他才想到要去接——没接住。   高江北一言不发地从一旁捡起新球,轻轻在地上弹了几下,让韩檀做好准备。   他们就这样有来有回地打了快十分钟,围观的三个人从一开始的担惊受怕,到翘首以待,此刻终于有些昏昏欲睡。   “韩檀多久不打球了?”沈辛好奇地问秦鹭泽。   秦鹭泽认真想了想,才说:“上次跟他打球应该是我上高中的时候。”   高江南撇嘴,开玩笑道:“我哥上次这么陪我练球,估计也是我上高中的时候了。”   “这他妈干嘛呢,”沈辛摸出根烟点上,不耐烦地说,“哪儿有他们这么打球的,跟调情似的。”   ……   秦鹭泽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下一秒沈总就呛得咳嗽起来,连高江南都难得爆粗,骂了句“卧槽?”   球场上的两个人依然在专心拉锯。   韩檀虽然生疏,但耐力比高江北想得好很多,十分钟过去,他的动作没有半点疲惫,好像非常乐在其中。   高江北也不再让球只固定落在一个地方,时而网前,时而压线,他似乎终于进入了状态,球速也慢慢变快。   但韩檀每一次都接住了,有几个球尽管勉强,却依然成功被他救了回来。   ……   又这样过了几个来回,高江北好像终于失去了耐心。   他个子足够高,这是天生的优势,连沈辛偶尔都会抱怨他的扣球太霸道,韩檀虽然和他身高相当,毕竟技术不足,更是不可能接住高江北的球。   眼见着韩檀接得越来越吃力,旁边的三个人也紧张起来,高江北却视若罔闻,速度一次次加快,力量一次次加重,韩檀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从右臂到全身的肌肉都变得紧绷。   “啪——”   韩檀手里的球拍随着高江北的最后一击扣杀,一起飞了出去,掉在他的脚边,而那个球一直撞到馆内的墙上,又弹了回来。   “韩檀!”秦鹭泽喊道,显然很担心。   而韩檀头也没回,一直目视前方看着不远处的高江北,只是抬起右手随意挥了两下,示意自己没事。   高江北浑身都湿透了,呼吸却还算平静。他走到网前,压低声音问:“你松手了?”   “是真的接不住。”韩檀没有否认,但语气很无奈。   他额头上的汗顺着鬓角一直流到了下巴,高江北伸出手替他擦掉,眼神很复杂,似乎既满足又不甘,既兴奋又愤怒,几乎滚烫的指尖停在韩檀脸侧,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几秒,高江北才又开口,声音里满满都是被压抑住的情绪:“你到底在想什么?”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是韩檀的电话,可他完全没有要接的意思。   他轻轻叫了一声“高江北”,然后上前半步,把他的手指压在自己右手手腕处,认真地说:   “我十多年不打球,但我愿意陪你打这一场。你打得太好,我犹豫过很多次想要放弃,但还是决定再试试。论球技我差得很远,最后这个球无论如何我都接不住,虽然最后一秒我松开了拍子,但我还是接下来了。”   “我静息心率60,运动心率130,但我现在心率接近150,不是因为打球,是因为你。”   “你问我在想什么,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们始终势均力敌,就算知道会输我也不在乎,只要你说了我就会答应,我是真心的。”   说完,他转身捡起了地上的球拍,走到场边还给秦鹭泽,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   然后他笑着跟沈辛他们告别,解释说医院有事,还不忘祝他们玩得开心。   球场的顶棚正在缓慢升起,出门前韩檀又回头看了一眼,高江北依然站在球场正中间尚还有阳光洒落的地方,沉默地注视着他。   只是阳光太刺眼,韩檀没能看清他的表情。 第19章   高江北没有再联系韩檀,倒是秦鹭泽傍晚时打着送饭的旗号,来医院讹了一把新的球拍。   据秦总监复盘,韩檀走后高江北迅速回归面无表情的正常状态,一直都没怎么说话,球风依然犀利又霸道,可怜沈辛在对面,还拉扯着一个疏于运动的高江南,最后输的非常惨,秦鹭泽看不过去,下午请他们吃了饭。   他给韩檀带了一份麦当劳。天气太热,办公室又有别人在,两个人溜到楼梯间,韩檀支着两条长腿坐在台阶上啃汉堡,秦鹭泽就坐在旁边喝可乐,把杯子里的冰块倒出来咬得嘎吱嘎吱响。   “你到底想干嘛?就想和他睡个觉?”秦鹭泽含糊地问。   “不然呢?”韩檀笑眯眯地看他一眼,“难道要我和他谈恋爱吗?”   “那更没必要这样吧?人家都拒绝你了,你还在这儿死缠烂打,万一最后闹得很难看,多不好。”   韩檀刚咽下最后一口汉堡,他顿了几秒才从纸袋里翻出纸巾,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上周老唐突然给我打电话。”   “他怎么了?”秦鹭泽开口才意识到自己的急切,他欲盖弥彰地摆摆手,解释道:“我是说,他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韩檀轻轻叹气,“他那天喝多了,想找人聊天。你知道的,他那个人,给我打电话之前都要发条微信确认一下我有没有时间,生怕打扰到我,说了没几句就催我去休息,只是挂电话之前又问起你,问你好不好,工作顺利否,有没有在谈恋爱。”   他们三个曾经形影不离了十几年,直到唐一臣莫名其妙和秦鹭泽在一起,又理所应当地分手,他们再也没有坐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   秦鹭泽仰起头,把杯子里最后那点冰块倒出来,一边咬着一边说:“我就是觉得高江北似乎有点喜欢你才会这么说。你俩不是一路人,你不要为了他妥协和将就,尝试你不会做的事,也别让他为了你放低底线。没有人能对你的热情置之不理,可是他总会有清醒的那天。”   这明明是个非常高中生活的场景,傍晚的楼梯间,外卖的快餐,一起聊着八卦的两个人,这样的场景曾经真实发生过无数次,但此时此刻,秦鹭泽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提醒韩檀,他们早就长大了。   韩檀并不是个喜欢怀旧的人,他很少向后看,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已经不可控,韩檀不愿意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回忆上。   只有被夹在唐一臣和秦鹭泽中间的时候,韩檀才会偶尔觉得可惜,而伴随这样的情绪一同诞生的,是对于恋爱这件事,更加坚定的抗拒。   秦鹭泽已经起身,韩檀跟在他身后站起来,拍着他肩膀说:“你总把老唐当做自己的前车之鉴,他会伤心的。”   秦鹭泽垂下眼睛,小声答:“本来就是。”   说完他扭头看向韩檀,语气更加认真地说:“所以你得听我的,再考虑一下,你难道愿意让高江北几年后每次想起你,都觉得自己必须要吃一堑长一智吗?”   之后韩檀都没有再和高江北提起这件事,理由有很多,秦鹭泽的嘱托也算其中之一。   那天晚上高江北给他发微信,说自己下周要出差,最近可能会很忙。他的语气半是在报备,半是在提醒,言下之意是,我现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考虑你的事情。   韩檀本身也不是个闲人,况且他最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有些话说一遍是良药,说多了就会因为耐药性而渐渐失效。   七月下旬,A市迎来了今年的雨季,雷阵雨说来就来,大家出门都习惯性地带上伞。   韩檀倒是没有这个习惯。   他的日常是医院和家两点一线,从一个地下车库开到另一个地下车库,通勤时长加起来不过半小时,还不是每天都能回家。别人都因为盛夏晒黑了,他却因为见不到太阳,被岑女士强行塞了一大瓶维生素D。   这是今年夏天韩檀赶上的第一场雷阵雨。   已经是后半夜了,韩檀刚把车开出医院,就听到雷声大作,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了车窗上。   时间太晚,路上没有几辆车,更没有无处躲避的行人。韩檀坐在车里等红灯,莫名其妙地想起某个洁癖严重的人,只要下雨就必须洗车,那最近他会不会每天都得洗一遍?   他们已经快十天没有见面了,韩檀在前面的路口掉头,几分钟后就上了高架桥。   直到把车停在堇园门口,韩檀才好像大梦初醒一般,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很没道理的傻事。   按规定,未登记的访客进小区必须要打电话,但现在是凌晨三点半,保安一方面因为打不打电话而为难,另一方面又知道来这里的访客和住在这里的人一样非富即贵,他也不能直接赶韩檀走。   最后两人商量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韩檀留下了自己的身份证,等走的时候再还给他。   车停在高江北的院子外面,雨已经不下了,盛夏的空气中难得有一点带着水汽的清凉感,韩檀把车窗打开,趴在方向盘上,盯着那栋没有亮灯的别墅发呆。   从冬天时在三院门诊大厅的第一次见面,到后来Johnny的事情,然后是应酬时的偶遇,之后他们见面的频率越来越高,一起吃过几顿饭,抽了几根烟,聊过很多琐碎的日常,分享过一些转瞬即逝的情绪。   韩檀靠着自己这副好皮囊招摇撞骗了这么多年,他最清楚自己的魅力在哪儿,也知道高江北不止一次地动了心——毕竟高江北也很坦荡,从不隐瞒。   但高江北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他。   在此之前,韩檀从未觉得自己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但这次,韩檀总是想着再试一试,再努力一点,再前进一步。   也许除了高江北那张脸,还有别的东西吸引了韩檀的注意力,在想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之前,韩檀不准备就这么放弃。   天色渐渐亮起来,刚下过的一场大雨也几乎蒸发得干干净净,路面上只留下了一点很浅的水渍,等太阳升起后就会毫无痕迹。   韩檀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他离开了堇园,并且在天还没亮的清晨五点,打通了秦总监的电话。   结果就是,韩医生不仅挨了一顿臭骂,还把自己的身份证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第20章   高江北并没有秦鹭泽说得那么淡定和正常。   韩檀走后,他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因为脑海中总是一遍遍地回响着那句“我是真心的”。   理智告诉他韩檀并不可信,但心里总还有几分侥幸,想着万一呢,万一是自己误会,又或许韩檀改过自新了呢。   就像那场球,自己明明很生气,泄愤也好,警告也罢,提出邀约时高江北并没有打算放过韩檀。可是真的把球捏在手里,看着球网另一边韩檀的表情,平静之下是明显的紧张,高江北突然又意识到,原来自己并不是真的想看到韩檀输球,他只是想知道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在不伤害他的前提下。   两次了,韩檀前脚跟高江北告白,说着难辨真假的情话,把暧昧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字字句句都仿佛非他不可,后脚就去跟别的人接吻做爱,眼睛里有一样的温柔和情欲,像个敬业的好演员,随便对方是谁都能演同一出好戏。   高江北可以强行把韩檀和那个女人在酒店门口的亲密当做意外,但写字楼下,那个穿着西装,背影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就太过刻意了。   他想不通韩檀这么做的理由,仿佛是在羞辱自己,又好像是在挑衅。   又或许那些都是逢场作戏,只有对高江北说的那句“我是真心的”才是他的心里话。   ——可能吗。   也许放在十年前,高江北还能勉强说服自己心甘情愿地走进这个圈套,哪怕最后真的被韩檀耍得团团转,他也许伤心失望,但喝顿酒,睡一觉,一周以后高江北就再也不会想起这个人。   年轻时,能学会及时止损就已经够用,伤口好了就不留疤,而现在,如果到了需要“止损”的地步,抽身再快都算不上及时。   为了永远当赢家,高江北宁可不下注。   更何况对方劣迹斑斑,那个人一路踩着别人伤碎的心走过来,还能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讲究“你情我愿”。   既然说了势均力敌,那高江北就不会让韩檀轻易得逞。   ……   夏天是高江北最讨厌的季节。   他本来体温就高,非常怕热,上班时每天都要规矩地穿着三件套,即使是夏天,挺拓的西装外套也不会是太凉快的料子。   为了消暑,一到夏天,办公室里的窗帘全部都会关得严严实实,除了大楼的中央空调,屋里还多安了一台空调, 不见人的时候高江北也尽可能不穿外套,但就算是这样,他依然没有哪年逃过了热伤风和中暑。   今年也一样。   高江北去南方出差的这一周不幸热伤风,回来又赶上了A市的雨季。大雨将至时天气闷热异常,下完雨的A市更是像个巨大的蒸笼。高江北勉强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实在难以保证自己的状态。   就像几天后的一个早上,高江北刚把车开到小区门口就被拦了下来,窗户才开了一点点,热气就顺着缝隙涌进了车里。   他赶着去开会,表情有点难看,保安小心翼翼地把韩檀的身份证递过来,飞快解释了两句就赶紧放他走了。   其实距离韩檀来堇园已经过去了一整天,只是因为轮班,另外的保安并不知情。而韩檀这两天又没用身份证,他忙起来就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干净净。   高江北捏着那张薄薄的身份证,觉得这整件事似乎有点魔幻,他认真思考了几分钟也没想通韩檀究竟为什么会在凌晨时分来到这里,连个电话都没打,两个小时后又默默离开。   那天晚上出什么事了吗?   高江北带着满脑袋的问号和好奇拨通了韩檀的号码,电话只响了两声就接起来了。韩檀的声音非常低,但语速很快,仿佛条件反射一般流利应答:“我是韩檀,几床?什么情况?”   “……是我。”高江北无奈地答。   “啊?”韩檀愣了下,又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高江北听到他那边发出“咚”的一声,再开口时,语气里有明显的疲惫和倦意,声音也有点哑:   “高先生早啊,”韩檀拖着长腔,“找我有事?”   韩檀躺回床上时看了眼表,还不到九点。   那天从堇园离开后,韩檀连家门都没进,就又被一通电话叫回了医院。他今天上午没有手术,本来想回来补个觉,刚躺下两个小时手机又响了。   几乎是在高江北开口解释的一瞬间,韩檀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证。   ……太尴尬了。   韩檀鲜少有这样无言以对的时刻,他懊丧地捶了下脑门,却因为睡眠不足带来的困倦没能在第一时间编造出合适的借口。   “这可怎么办,高先生现在会不会把我当作变态跟踪狂?”韩檀把头埋进被子,小声嘟囔。   正是早高峰,高架桥上车流移动地十分缓慢。   高江北的热伤风还没好利索,头隐隐有点疼。太阳直直透过挡风玻璃晒进来,和车里19度的冷风进行着你来我往的拉锯战。高江北把风速调到了最大,心底的燥热却丝毫没有缓解。   韩檀明显没睡醒,他每个字都念得含糊,尾音拖得很长,明明是懒怠的样子,落到高江北耳朵里却格外的勾人,听起来性感又可爱。   尤其是后来那句小声的抱怨,像是在自言自语,高江北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韩檀难得一见的吃瘪,还是因为半梦半醒间的他不再那样滴水不漏,像个有生气的普通人,总之高江北的心情瞬间转晴,连堵车都不那么令人烦躁了。   “睡吧,今天先不审你,你哪天有时间自己来向远拿。”   高江北随手把空调风速也调低了一点,语气温柔得有些过分。   韩檀却一激灵坐了起来,他光脚跑到客厅,从包里翻出自己的日程本,哗哗翻了几页,问:“你最近还出差吗?后天上午可以吗?”   高江北一句“我不在就让小路拿给你”已经到了嘴边,犹豫几秒后又咽了回去。他让韩檀稍等,拿另一个手机给小路打了电话,确认完才答,“十点半有个会,之前都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了,”韩檀笑了下,“到时候高先生想怎么审我都行,我们后天上午见。” 第21章   九点半,向远集团刚刚进入工作状态,路呈正在茶水间煮今天的第一杯咖啡——虽然几分钟后,有大半杯都洒在了地毯上。   罪魁祸首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快步上前接过杯子,关切地问:“路助理你没事吧?”   “……”路呈哀怨地瞪他一眼,转身回到茶水间,一边洗杯子一边问道:“韩医生,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几分钟后,高江北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听到里面传来的“进来”,韩檀冲路呈眨眨眼,无声地说了一句“不客气”,然后端着咖啡,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门。   高江北知道来人是谁,但他在忙着研究一份报表,头也懒得抬,只是抬手指着空气随口嘟囔了句“你先坐”。   高江北的办公室在顶楼,来之前韩檀还以为自己能看到不一样的街景,进来才发现,屋里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一点阳光都透不进来。房间很空旷,桌上也很干净,除了各种文件就只放了两张照片,一张家庭合影,还有一张是高江北本科时候的毕业照。   空调开得太低了,韩檀越坐越冷,最后忍不住走到窗边,悄悄掀起窗帘的一角,半趴在玻璃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韩檀其实有点紧张,或者准确来说,他很不安。   今天早上他醒得很早,把车开进向远的停车场时还不到九点半,随着楼层升高,电梯里的人越来越少,停在顶楼时只剩下韩檀自己。如果不是意外撞见了小路,这会儿韩檀可能早就回到了医院,随便找个借口让这件事翻篇,拜托高江北找人去给他送身份证。   毕竟这是他从来没做过的事,韩檀心里完全没底,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次还不能成功,韩檀也不确定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再和高江北做朋友。   如果不能那就太可惜了。   “韩檀——”   高江北把手头的东西整理好,再抬头时发现韩檀大半个身子都在窗帘后面,只有一双长腿在那儿晃来晃去。   他叫了一声,韩檀并没有听见,高江北等了几秒钟,好奇地走过去,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吸引了韩檀的注意力。   就在他准备掀开窗帘的那个瞬间,韩檀突然回过头来。   盛夏的上午,阳光透过落地窗毫无保留地照进来。韩檀逆光站着,高江北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们离得很近,刺眼的阳光让高江北忍不住眯起眼睛,只听见扑通扑通的,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   高江北后退了两步,低头看到了地上细碎的光点,他有些困惑地抬起头,一时间连打招呼的话都忘了说。   韩檀今天穿了套藏蓝色的三件套,和领带同款的钴蓝色方巾整齐地叠进胸前的口袋里。他虽然瘦,但胜在有一副比例严谨的好骨架,全定制的西装一丝不苟地勾勒出他宽阔的肩,细瘦的腰,还有一双笔直的长腿。   这身衣服穿得太规矩, 韩檀又把头发梳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看起来成熟了一些,高江北一时间觉得有点陌生。   但陌生之余,韩檀依然是好看的,高江北很少见他穿正装,更是第一次看他打扮得这么正式又隆重。他比平时少了几分平易近人的温和气质,却更加迷人。   再仔细一看,韩檀的袖扣,耳钉,戒指,甚至是手表,明明每一件都很简单朴素,小克数的宝石,不带镶嵌的表盘,单钻,素圈,放在一起却明显就是精心搭配过的。   这不是高江北认识的那个韩医生,却是高江北想象中的韩檀。   高江北从抽屉里拿出身份证,韩檀伸手去接,高江北却没有给他,只是在空中虚晃了一下,最后又捏在了手里,似笑非笑地问:“韩医生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正式?”   “有笔生意要谈,”韩檀食指轻叩着桌面,“怎么样,我这一身高先生还满意吗?”   “要和我谈生意?”高江北好奇地挑挑眉,把身份证递给他,开玩笑道:“不用担心,我不收你保管费。”   韩檀难得露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他垂下眼睛,沉默几秒后,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没有展开也没再说话,直接推到了高江北面前,看起来十分郑重其事。   高江北拿起那张纸,只看了一眼便又扔回桌子上。   纸上有四个大字——包养合约。ღ咸ღ鱼   “解释一下。”   教养和礼貌让高江北勉强把一句“你有病吧”咽了下去,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韩檀,语气里却没有半点好奇。   韩檀却突然变得坚决,他拿过那张纸,绕过桌子,走到了高江北身边,贴心地展开,笑着说:“等高先生看完我再解释。”   有什么好看的。   那张纸上根本也没几个字,甲方高江北,乙方韩檀,起始日期,时长,具体要求,价格全部都是空白的,在最下面一行韩檀签了名,还按了个手印。   高江北从韩檀手里抽走了那张纸,扔在桌子上。   明明韩檀站着,他坐着,可他抬头看向韩檀的时候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表情,眉头微蹙,眼神也变得锋利。   韩檀靠坐在桌边,因为紧张,右手正轻轻转着左手中指上的戒指,但面上却不显,他不紧不慢地说:“听说高先生不是只包养情人不约炮,今天我来毛遂自荐,烦请高先生考虑一下。”   “怎么?我的床这么好爬?韩医生怎么就认定我会同意呢?不是你提醒我要擦亮眼睛的吗?”   高江北站起来,伸出左手捏住韩檀的下巴,眯起眼睛,压低声音问。   “睡谁不是睡啊。”韩檀站直身体,两只手环住高江北的腰,用自己硬邦邦的分身蹭了蹭他的大腿。   他知道高江北在翻Johnny的旧账,却坦然地笑着回答道:“我长得好看,花样又多,上了床一定对高先生百依百顺,下了床也一定不给高先生惹麻烦,不让你给我收拾烂摊子”韩檀顿了顿,又说,“万一哪天高先生有其它需求,我的技术——”   “你想多了。”高江北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我花钱可不是为了雇人来操我的。”   “全听高先生的。”韩檀得寸进尺地又靠近了一些,几乎和高江北鼻尖相碰。   “你知道我有洁癖吗?”   韩檀后退一步,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是一张体检报告,时间是一个月前,上面列了一串STD的名字,结果都是阴性。   “我每个季度查一次STD,半年一次全面体检,近三年检查都是在沈氏医院做的,高先生神通广大,可以随时查阅我的体检报告。”   “那你知道……”高江北并没有震惊于韩檀的准备充分,他接过那张纸扔在桌上,右手在韩檀挺翘的屁股轻轻拍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我也不找处男的。”   “……”韩檀身体僵了一秒,他咬了下嘴唇,低声说,“在人体构造方面,我比较专业,学习能力也很强,高先生不如信我一次?”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韩檀的姿态已经足够低,主动权也被完完全全地交给了高江北。   高江北心情瞬间好了很多,他放开韩檀,又坐回椅子上,重新研究起了那份全是空白的合同。   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高江北之所以拒绝韩檀,并不是因为不喜欢他,他只是不愿意按照韩檀的习惯玩他熟悉的游戏而已。但现在,韩檀主动来迁就他。要不要做,要怎么做,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停下,所有这些游戏规则都由高江北来制定,这让他感觉安全,也没有理由拒绝。   况且包养关系是最简单的,高江北根本不用花费额外的时间和精力。   “韩檀,”高江北犹豫了几秒,正色道:“你就这么非我不可?”   高江北不算什么正人君子,但在这样的事情上,他向来讲究你情我愿,哪怕是韩檀主动,他也忍不住再多问一句,生怕他会后悔,更怕闹到最后两人连朋友都做不成。   “是,我非你不可,”韩檀看出他的顾虑,言辞恳切地答:“这种事情我也是第一次做,经验不足,只怕你会拒绝我,所以还请高先生别让我伤心。”   他说着拿起桌上的笔,双手递到高江北面前。   伤心?   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得出口。   高江北抬眼看他,知道自己多虑了,他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接过韩檀手里的笔,一直写到价格那一栏,才又停了下来,上下打量着他。   “怎么了?”韩檀凑过去看,好奇地问,“高先生觉得我值多少钱?”   “我好歹是个生意人,”高江北撑着下巴,又把韩檀上上下下地仔细看了个遍,一本正经地说,“韩医生根本不缺钱,这工资,我开不开都无所谓吧?”   “不行!”韩檀皱眉,以为高江北要反悔,“不开工资我怎么能算是高先生的人。”   高江北却不再说话,好像真的因为这件事而犹豫起来。   韩檀想了一会儿,突然有了主意。   他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了自己的钱包和钥匙,摆在桌子上。   掏空了口袋,韩檀又随手脱掉了西装外套和马甲,搭在一边。他一直看着高江北的眼睛,手上动作却没停,等高江北反应过来时,韩檀已经摘掉了戒指和手表,正低着头认真解着袖扣。解完袖扣,他又把耳钉摘下来,整齐地放在桌上摆好,冲高江北笑了一下。   高江北面无表情地靠在椅背上,心想,有本事别停啊。   没想到韩檀真的没停下动作,他向前一步,站在高江北分开的双腿中间,勾起嘴角,手指利落地解开领带,扔在高江北身上。   然后他解开了自己衬衣的第一颗扣子,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扣子上画了个圈,慢慢的,手指向下滑落到第二颗扣子上,一边解,一边屈起膝盖向前蹭了一下。看高江北没有拒绝的意思,韩檀向前倾身,一只手撑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滑向了自己衬衣的第三颗扣子。   韩檀的锁骨已经隐隐露出来,高江北表面上无动于衷,只是和韩檀对视的眼神越来越灼热。   就在韩檀刚刚解开第四颗扣子的时候,高江北突然站起来。他一只手推着韩檀的肩膀把人狠狠地压在了桌子上,另一只手却垫在了桌边,护着韩檀的腰,没让他撞在桌角。   韩檀的衬衣已经从肩膀上滑落下来,雪白的胸膛大半都露在外面,高江北却依然西装笔挺,黑色的外套上连点多余的褶皱都没有。   “高先生满意了吗?不满意我还可以脱得更干净点。”   韩檀仰躺在高江北宽大的桌面上,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话音温柔缠绵到骨子里。   “嗯。”高江北却懒得答话,手指顺着韩檀的锁骨慢慢往下滑。   “好冷啊……”韩檀抬起一条腿绕在高江北的腰间,眨眨眼睛,勾住高江北脖子的手却又紧了紧,“我现在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了,高老板还不打算可怜可怜我,给我开点工资吗?”   高江北低头看向韩檀细长的脖颈,看到他喉结不自然地颤动了几下,手指掠过的皮肤也是冰凉的,这才意识到韩檀声音里那点没藏好的颤抖似乎不单纯是在跟他调情,而是真的觉得冷。   他本来也没打算在这里做别的,高江北伸手捏了捏韩檀的耳垂,用自己的分身碰了下韩檀的小弟弟,低声说:“满意了,快起来吧。”   说完,高江北准备起身,韩檀的腿上的力气却加了几分,笑着说:“把合同补完再走啊。”   妖精。   高江北腹诽。   他拿过合同压在韩檀胸前,飞快地填上一个数字,签完名又从抽屉里拿出私章,印在自己的签名处。   韩檀左边胸口有一块纹身,比硬币大不了多少,看上去是一颗心脏的样子,下面还有一个日期,时间是六年前。   他身上的皮肤还要白很多,所以那块纹身看起来格外扎眼。高江北盯着看了几秒,冷哼一声,在准备起身之前拿起自己的私章印在了上面,若无其事地说:“把衣服穿好。”   韩檀愣怔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把准备好的解释又咽了回去。   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解释。 第22章   然而高江北万万没想到,合同才刚签完,韩檀竟然就跑路了。   说跑路倒也不太准确,韩医生依旧早晚送来问候,只是没再给高江北打过电话,接下来的那个周末既没约高江北吃饭,也没主动报备行程,仿佛无事发生。   高江北耐下性子等了两天,最后还是忍不住让小路去联系韩檀——公事公办,像对待之前所有那些情人一样。   这边路助理的电话刚挂,那边韩檀就把电话打给了高江北。他那边的环境听起来有点乱,电话接起来过了几秒高江北才听到韩檀含着笑的声音,好像很开心地说道:“高老板好啊。”   ……土死了。   签完合同那天,高江北从会议室出来,就看到韩檀在微信上问他,以后要怎么称呼他才好。   什么“金主大人”,“甲方爸爸”,“再生父母”,“顾客就是上帝”,后来越说越离谱,高江北只回了一串省略号,韩檀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单方面认定他喜欢“高老板”这个土得掉渣的称呼。   文字看起来还好,听到韩檀用那种暧昧又模糊的声音叫出来,高江北瞬间被土到失语,顿了一会儿才硬邦邦地问:“你那边怎么这么吵?”   “我在食堂吃饭呢,”韩檀飞快地解释,“先声明,我上周末的活动路径是医院和家,再之前只出去吃过一次饭,和阿泽,就我们俩。”   “……”   “路助理那天说了,如果您想见我,会让他提前跟我联系的,我可不敢随便打扰。”韩檀装作很委屈的样子。   “哦,”高江北并不吃他这套,“那我挂电话了。”   “别啊——”韩檀急忙说,“刚才路助理说您今天晚上要见我?明天行吗?我今儿下午有台手术,可能要很晚才结束。明天晚上我去接你下班,然后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明天可以,但你可要想清楚,我花钱不是为了找人陪我吃饭的。”高江北说着还敲了敲桌子,听起来倒有点霸道总裁的意思。   “那当然了,”韩檀笑起来,“高老板放心吧,吃饭是赠送的服务内容,我一定对自己的本职工作认真负责。”   对于这件事,高江北始终保持怀疑态度,好在他们还有六个月的时间,高江北觉得自己的耐心应该够用。   周二晚上,韩檀到向远的时候高江北还没有下班,路呈看到他出了电梯,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那天韩檀拿着合同走出来时,路助理可不是这个反应。   他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消化高江北在包养韩檀这个事实,要走韩檀的开户信息后,小路从抽屉里找出公寓钥匙递给他,吞吞吐吐了好一阵,才勉强说明白合同期内韩檀都能住在那儿。   放在平时,高江北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懒得留,一切联络全都通过小路完成的,但韩檀显然情况特殊,路呈知道他的背景,也知道他跟高江北的关系,所以就更觉得为难。   他委婉地向高江北提起,那边一句“有什么特殊的”就给怼了回来。   还能怎么特殊?换成别人,谁敢讨价还价说今天不行约明天,谁敢工作时间明目张胆地来向远,谁敢从路呈手里接过他刚要端进去的一杯冰水,还客气地问“路助理也给我拿瓶水喝呗?我要渴死了。”   路呈在心里因为高江北的双标翻了一万个白眼,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对韩檀叮嘱道:“高总有点中暑,这会儿正头疼呢,韩医生说话稍微注意一点。”   韩檀如临大敌,然而推开办公室的门却发现高江北像往常一样正在认真工作。屋里的空调温度还是那么低,韩檀穿了短袖短裤,进来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穿成这样上班?”高江北瞪他一眼,听起来有点嫌弃,但紧接着他就找出遥控器准备关空调。   “别关了,”韩檀拦住他,手背贴在高江北额头上,关切地问“小路说你中暑了?难受吗?”   “没事。”高江北摇头,声音却还是恹恹的。   韩檀走到他身后,一边给他揉着太阳穴,一边低声解释:“平常上班也不能穿成这样,但今天实在是太热了,我又在手术室一整天,没人看见的。”   高江北下午出去送了个客户,满打满算在外面站了没有十分钟,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衣服已经快湿透了。   今年A市的夏天格外难熬,高温警报一波接一波,高江北犹豫了好几次,想要出去躲两天,加拿大或是澳洲,他连机票都看好了,最终还是因为家里的一堆工作没能下定决心。   韩檀按摩的动作毫无章法,力气一会儿轻一会儿重,显然没什么经验,但他的手有点凉,意料之外,高江北还觉得有点舒服。   “晚上想吃什么?”   “你这么怕热?”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韩檀先笑了起来,答道“随便”,然后高江北叹了口气,低声说:“是,特别怕热。”   他脸色不太好看,现下半阖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明显就是身体不舒服。   韩檀掏出手机看着天气预报,又问,“这周末可是高温红色预警,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高江北掀起眼皮看了韩檀一眼,没说话。   “高老板!”韩檀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他转过来,走到高江北面前,认真提议道:“我带你出去避暑,怎么样?”   高江北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们可以周四晚上走,只用请一天假,然后周一早上,或者周天晚上回来,好不好?”   韩檀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亮晶晶的,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高江北。高江北有点懵,好奇地问:“去哪儿?”   “到时候再告诉你,”韩檀开始卖关子,“但我保证是个很凉快的地方,你肯定喜欢!”   看高江北还在犹豫,韩檀又说:“我现在去请假,来三院之后我一天假都没休过呢,最近A市这么热,就当是陪我出去玩,行吗?”   倒也不是不行,但这话听起来怎么都觉得奇怪。   韩檀似乎一点都没有进入角色,他说这话的样子,根本就不像个被包养的小情人向金主提出邀约,只像是个普通朋友。   不,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不会这样邀请高江北。   他们两个像是形成了某种奇怪的默契,谁都不避讳提起那一纸合约,却没有真的代入那样的交易关系。   “被包养”是准许韩檀前进一步的通行证,他有了更多更合理的理由接近高江北,与他分享生活,和他上床,从他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成就感或是快乐,或是其它什么东西。   而“包养”是留给高江北后退一步的保险绳,无论何时,掌握主动权的人都是他,最终他会收获一个好的床伴和朋友——在不额外花费时间精力和感情的前提下,这场游戏的赢家永远是他。   高江北沉默几秒,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电话对韩檀说:“让小路去定——”   “不用不用!”韩檀打断了他,挑挑眉,道:“我都收了高老板的钱,请高老板出去玩总不过分吧,机票酒店都不用你管,保证你满意!”   搞这么神秘?   高江北倒真有点期待了。 第23章   时间是周四晚上六点半,飞机从A市飞往X市。   这个目的地令人摸不着头脑,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八月的南方只会更热,但韩檀信誓旦旦地说能找到凉快地方让高江北避暑,他也只好按照韩檀的提醒收拾了行李。   路上高江北给韩檀发了几条微信,但是韩檀一条都没回,直到高江北站在登机口前,韩医生依然没有动静。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对于接下来的旅途,高江北的顾虑的确多于期待。他已经很多年没和别人一起出去玩了,不是不信任韩檀,但如果这场旅行没有一个好的开头,高江北不觉得他们会度过一个快乐的周末。   好在韩檀没有误机,在最后一遍广播的时候,他拎着一个旅行包匆匆上了飞机,跟高江北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坐下后还满脸歉意地解释了半天。   为了这个三天半的假期,韩檀在过去的两天里临时加了两台手术,睡了一共不到8小时,今天上午还有半天的门诊。本来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结果走之前最后一次查房时,又被韩檀赶上一场抢救。   “真的只差一点点……”   抢救和赶飞机都是,韩檀想起来依然觉得后怕。高江北没说话,只是像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让他知道自己并没有介意。   窗外天光还亮着,飞机在缓慢滑行,韩檀的困意渐渐上来,他凑到高江北耳边小声和他商量:“下飞机之后还要再开两个小时左右的车,我想先睡一会儿。”   “嗯。”高江北没多问,只是低声说,“睡吧,到了叫你。”   韩檀这两天太累,他一觉睡到了飞机降落,直到走出机场似乎都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机场外,有一辆SUV正在等他们,看到韩檀走过来,司机从车上下来,笑着跟他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转身上了后面的一辆轿车,直接离开了。   高江北看他迷迷糊糊的样子实在不放心,索性先一步拉开了驾驶室的门。韩檀也没再客气,他把导航设置好,目的地是一个高速公路服务区。   一路上车越来越少,山越来越高,路边指示牌上的地名渐渐变得陌生。天已经黑透了,高江北开着车行驶在完全陌生的路上,越想越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实。   车拐进服务区,韩檀这下才真的睡醒。他下车洗了把脸,又抽了根烟,后半程轮到他给高江北当司机。   他们很快就下了高速,高江北没想到,后面竟然有一大段盘山公路。路很窄,连路灯都没有,偶尔对面开过几辆大货车,车灯晃得高江北心惊肉跳。路呈又偏偏在这时候打了电话过来,高江北犹豫着接起来,第一句话却是说给韩檀听的,问他自己打电话会不会打扰他开车。   韩檀也只是笑。   高江北这通电话打了快四十分钟,快要挂断的时候信号已经有点断断续续了,路上更是一辆车都看不到。   好在翻过这座山后,一个小村庄出现在高江北的视野里,村子不大,也可能是因为时间太晚,只能看到零星几点灯光。韩檀熟门熟路地把车开进一个院子,把他们两个的行李都拿下来,又从后备箱拿出两瓶水,冲高江北眨眨眼,问他准备好了吗。   高江北觉得自己当初一定是疯了才会答应韩檀。   在经历了两个半小时飞机和两个小时车程之后,韩檀告诉他,他们还要花一个小时的时间,爬上面前这座山。   好在行李不重,精心修过的石阶也不难走。看起来并不热衷于运动的韩檀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他仔细提醒着高江北要注意脚下,走出半个多小时后,石阶开始变陡,韩檀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转身冲高江北伸出了手。   山上是大片竹林,夜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响声,月光穿过叶片之间的缝隙照在路上,不用额外的光源竟也足够亮。   韩檀穿着一件白色的亚麻衬衣,袖口挽上去一点,衣角被风吹起来,月色下,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柔和,眼里噙着的笑意很真实,面容却有些模糊。   高江北握住韩檀的手,手指细长,掌心是干燥的,指尖却有点凉。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自己曾经觉得韩檀的背影像一棵修长笔直的竹子,而现在他们置身竹林中,高江北竟有种错觉,好像下一秒韩檀就要消失在他的面前,化作月色也好竹叶也罢,总之都是他抓不住的东西。   他这样想着,手上的力气暗暗加了几分,韩檀却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指尖轻轻挤进高江北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笑着说:“我们就快到了。”   又过了大概二十分钟,路变得平坦了一些,韩檀带着高江北七拐八拐,终于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那看起来像是一座寺庙,老旧的木门,门口还挂了两盏灯。韩檀走过去,抓着金属的门环轻轻叩门,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出一阵脚步声。   高江北觉得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不是志怪故事就是百物语,山野中成精的植物或动物化作人形,把过往的旅人引到破庙里避雨。   作为一个理工男,高江北本来以为自己是个坚定的科学论者,但经过这一晚上的跋涉,就算现在韩檀在他面前现出原形,他也一定不会意外——哪个正常人谁能找到这样的地方?   他正想着,门从里面开了。   这果然是一个寺庙,开门的是一个小和尚,看起来年纪不大。大概是一早就知道他们要来,特意等到了现在。他们一起穿过门廊,走到了一个像别院的地方,然后他递给韩檀一串钥匙,跟他们道别。   韩檀推开一个房间的门,看起来像是很久都没有人住了,但屋里干净地连高江北都挑不出毛病。房间很小,两张单人床各靠在一个墙边,中间是一条过道。韩檀随手把行李扔在地上,看着一脸严肃的高江北,笑着问:“先洗澡还是先听我解释?”   都到这时候了,解释不解释的也没那么重要了。   高江北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韩檀还没洗好,他站在院子里擦头发,乍一抬头,突然感觉到这一整晚的跋山涉水都是值得的。   繁星闪烁,如盘的月亮挂在天空正中,院子里毫无遮挡,银白色的月光就那么洒了一地,高江北郁积了一整个夏天的燥热烦闷被山间清爽的夜风全部吹散,呼吸间都能感觉到那种翠绿繁茂却幽静的凉意。   刚走出浴室,韩檀就看到站在院子正中的高江北的背影。   韩檀一直知道他身材好,却是第一次看到他赤裸的上半身。高江北本身比例就不错,肌肉更是练得恰到好处,不过分强壮,但线条明显。   高江北微微侧过脸,月光映出他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下颌线,也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背和痩劲的腰,还有他的手臂上的肌肉和微微凸起的血管。荷尔蒙的热度似乎隐匿在冷硬的外壳下,但这个瞬间,突然就没有什么外壳了,高江北是真实的,有温度的,更是迷人的。   所有的这些细节都过分完美,韩檀一晃神,觉得自己面前根本就是一尊精心雕琢的石膏像,但下一秒他已经走上前去,从身后环住了高江北的腰,指尖落在他紧实的腹肌上,脸侧还能感受到高江北灼热的呼吸。   “喜欢吗?”韩檀刻意压低了声音,嘴唇亲吻着高江北的脖子,手慢慢伸了下去。   “喜欢什么?”高江北明知故问。   “那就是喜欢了。”   韩檀附在高江北耳边,很轻地笑了一下,高江北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酥麻的,他按住韩檀一直向下的手,推着他快步走进了房间。   小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韩檀没让高江北关门,于是没开灯的房间里也收获了一地银白月光。   韩檀又凑上去和高江北接吻,修长而灵活的手指伸进他的裤子,隔着内裤轻轻打圈,高江北一边后退,一边脱掉了韩檀的上衣,宽大温热的手掌揉捏着韩檀胸前淡色的凸起,却又在看到他的纹身时,眼神一暗,手上的力气也加大了几分。   “高老板好凶……”韩檀轻哼一声,把高江北推到了床上,帮他脱掉裤子。   脱去内裤,韩檀才意识到高江北挺立的分身尺寸有多么惊人。他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手指顺着高江北的大腿内侧,不动神色地向后伸去。   “想都别想。”高江北掀起眼皮看他,被浓密睫毛半遮住的浅色眼瞳里,透着凌厉的光。他伸手脱掉了韩檀的裤子,左手还停留在胸前,右手却落在了韩檀挺翘的屁股上,掠过韩檀尾椎的指尖很热,韩檀抓着高江北肩膀的左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韩檀一丝不挂地跪趴在高江北身上,月光顺着大敞的门照进来,显得韩檀本就光滑白皙的皮肤白得几近透明。   他的腰塌下去一点,上半身撑起,一双含水的桃花眼此刻满满都是春意。高江北恍惚间又想起那些志怪故事,只觉得一切都按剧情发展,明知道眼前是活了千年裹着画皮的精怪,可他作为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人却完全没法拒绝,沉溺地心甘情愿。   他抬起头和韩檀接吻,虚握住韩檀尺寸同样傲人的分身,不紧不慢地上下撸动着,拇指却在铃口处打转。   高江北其实有些犹豫,他很久都没有和处男做过了,更何况是和像韩檀这样长久做top的人,荒郊野岭的,万一他真的把人伤到,情况会很难处理。   韩檀比他还要犹豫,尽管来之前看了很多部GV,还阅读了好几篇学术文献,但所有的这些心理准备,在他脱掉高江北裤子的那个瞬间,全都烟消云散。   但此刻,他既出于本能地感觉到不安,又被高江北过分温柔的吻勾得情动。   韩檀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是滚烫的,分身已经胀得有些疼,而高江北另一只手还轻按着他的后穴处,电流顺着脊椎一直向上,韩檀觉得自己的头皮都隐隐发麻。   鬼使神差的,韩檀向后伸出手,指尖落在高江北的手背上,不动声色地往前推了一下。这个动作的含义太直白,高江北顿了一下,捏着韩檀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   他们吻了太久,韩檀的嘴唇隐隐有些肿,却更加红润,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似乎含了一汪水,他大大方方地和高江北对视,眼睛眯起一点,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高江北早已是箭在弦上,却还靠着残存的一点理智,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问:“佛门圣地,需不需要避讳?”   听到这话,韩檀却突然笑了起来。   月光下,他雪白光滑的脊背和圆润挺翘的屁股勾勒出一道完美的曲线,韩檀抓过高江北的手,放到嘴边,伸出舌头,粉色的舌尖一点点舔过高江北修长的食指,直到把整根手指舔湿,他才压低了声音,似笑非笑地说:“佛门圣地,高老板在这儿操我,岂不是更刺激?”   他趴在高江北胸前,将那只被自己舔湿的手指抵在自己的后穴处,附在高江北耳边说:“我这种靠吸人精魄为生的妖怪,等太阳出来就要化回原型了,高先生可一定要争分夺秒,好好珍惜这个晚上,争取把我喂饱啊……”   ……   高江北脑子里那根叫理智的弦,被韩檀点起的大火烧得一干二净。   他抱着韩檀翻了个身,手肘压住韩檀一边的膝盖,那根被韩檀舔湿的手顺着他的后穴渐渐深入——里面竟然是湿的。   韩檀轻轻咬着嘴唇,身体正因为异物的入侵而绷紧。高江北又低头去吻他,指尖抚过他细长的脖颈,低声问:“准备这么充分?”   “我这是……”韩檀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慢慢答道:“爱、岗、敬、业。”   说完,他用下巴指了指枕头的另一边,高江北伸手,摸到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润滑液和安全套。   韩檀的左手还一直停留在高江北的分身上,他右手捏着安全套包装的一角,用牙齿咬开了包装,从里面拿出东西,仰起脸来,一边和高江北接吻,一边给他穿上了雨衣。   两人的配合异常默契,如果韩檀全身的肌肉没有随着高江北第二根手指的进入而紧绷起来,如果高江北的动作没有比平时慢这么多,他们两个看起来几乎就像是一对早就过了磨合期的恋人。   但这个结果还是比他们预想的要好太多,高江北的动作非常温柔又耐心,他一边舔咬着韩檀的耳垂,一边挤进了第三根手指,在韩檀滚烫又紧致的甬道中细细探索。   很快,高江北就找到了那一点凸起,他轻轻按压,韩檀缠在高江北腰间的腿瞬间收紧了几分,喉间泄出一声甜腻的呻吟。他一只手勾住高江北的脖子,另一只手握着高江北已经跃跃欲试的分身抵在自己后穴处,滑腻而滚烫的触感让韩檀兴奋又好奇,他忍不住咬了一下高江北的耳朵,轻声问:“高老板还要让我饿到什么时候?”   明明他才是那个即将被吃干抹净的人,高江北以为他会在心里别扭一会儿,至少要适应一下身份的转换,但韩檀显然非常乐在其中。   就像韩檀说过的那样,他与高江北始终势均力敌。   谁在下面不重要,谁主动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是自愿地,全身心地投入了这场性爱,只要他们能从中得到同样的欢愉,那就谁都没有输。   夜还很长,高江北做好了把韩檀彻底喂饱的准备。 第24章   韩檀被清晨的太阳照醒时,感觉自己也就睡了两三个小时。他睁开眼睛,看到屋门还开着,两个人的衣服和其它证据扔了一地。虽说这个院子不会有别人进来,韩医生却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轻轻拿开高江北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起身关上了门。   单人床实在不算宽敞,尤其是躺了两个一米九的大男人之后。韩檀也不知道昨晚他们两个是怎么将就睡着的,他站在床边犹豫了一下,怕再躺回去就要吵醒高江北,索性走到了另一边,刚准备躺下,就听到身后传来高江北有点沙哑的声音:“看来我昨天还是没喂饱你。”   韩檀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吻痕和咬痕,转过头去又看着高江北的胸口和脖颈——比自己的还要夸张。他挤在高江北身旁躺好,笑着说:“被服务的人确实比出力的人更轻松一点,不如下次我也让高老板享受一下?”   “没睡醒就少说话。”高江北闭着眼睛,伸手揽过韩檀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外面隐隐约约地响起脚步声和交谈声,住在这里的僧人们开始了新一天的日常。   时间还早,昨天又睡得太晚,高江北并不想起床,但他现下已经完全睡不着了,韩檀也是一样。   反正躺着也是躺着,韩医生索性认真介绍起了这个地方。   庙里的住持曾经是他爷爷的病人,出家后,辗转来到了这个山沟里小寺庙。过了几年,他写信给韩檀的爷爷,邀请他来这里散心,韩主任当然没有时间,于是这个回访的任务就被交给了岑白薇和韩正。   没想到岑白薇非常喜欢这里,她喜欢画画,几乎年年都要来写生。后来韩正陆陆续续给庙里捐了很多的香火钱,修了村子里的路,又给山上通了水电。他们在山下买了一个小院子,再后来庙里腾出一个闲置的别院,就把这两间厢房留给了岑女士。   信息量有点大,韩檀平时虽然不避讳,但两人聊天的内容很少涉及彼此的家事。韩正和岑白薇夫妻恩恩爱爱,这个高江北倒是有所耳闻,不过韩檀爷爷也是个医生这件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高江北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思考了一下,最后却问道:“那你常带人来吗?”   “你开什么玩笑?”韩檀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认真地解释:“小时候是和我爸妈一起,也会带上阿泽。他失恋的时候我陪他来过两次,后来我自己偶尔也会过来住一下。”   “谁会带人来庙里谈恋爱啊,高老板会吗?”他伸手戳了下高江北的胸口,笑得有点不正经。   高江北瞪他一眼,没有说话。   韩檀又笑起来,他抓住高江北的手附在自己左边胸前有纹身的地方,压低声音问:“高老板介意这个,是不是?”   高江北不想理他,要把手拿开时,韩檀却突然暗暗用力。他人这么瘦,手劲却非常大,高江北一时竟没有挣开,眉头忍不住皱起来。   韩檀却像是没感觉到他不开心一样,刻意按着他的手指,仔仔细细地描过那处纹身。   “六年前在巴尔的摩,我第一次做心脏移植,这就是那颗被移植的心脏。”   “……”高江北一时语塞。   “高老板对我这么好奇,就没查过我吗?”韩檀凑过去,脸颊蹭着高江北隐隐现出胡茬的下巴,慢悠悠地说,“那高老板还对什么好奇?我保证有问必答,好不好?”   晨光渐渐变亮,山间的鸟鸣声异常清晰,屋里一直有股若隐若现的焚香味,韩檀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撞钟的声音。   尽管已经过去了一个晚上,高江北依然对自己的处境毫无实感。   韩檀一条腿在床边晃荡,另一条腿搭在高江北的腿上,高江北怕他掉下去,胳膊一直紧紧箍着韩檀细瘦的腰。他们贴得很近,此刻,高江北的眼里,怀里,甚至是心里全都是韩檀。他确实有过很多的问题,但这种肌肤相亲的感觉太过真实,那些疑虑和好奇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最终高江北什么都没问。   他没有问起韩檀的过去,也没有再好奇那个纹身——虽然确实很奇怪,那是韩檀身上唯一的纹身,竟然只是因为一台手术而已。   韩檀在心底为高江北的不追根究底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说谎,但那台手术并没有成功,术后第三天病人因为严重的排异反应去世。那是韩檀第一次作为一助全程参与手术,两年后他已经能够主刀,回国前,他平均每周都要做一台心脏移植手术。   他的老师是享誉世界的心外专家,他的爷爷是国内第一批做心肺联合移植的医生。韩檀从本科起就拿奖学金,考第一名,MCAT连写作都能拿满分,他是学校最年轻的MD,也是院里最年轻的主刀大夫,28岁就能带领平均年龄比自己大很多的团队做复杂的移植手术,但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做医生。   无法享受自己唯一擅长的技能,这一点让韩檀感到羞耻。   他说了要对高江北坦诚,也愿意把他当作亲密的朋友,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把这样的话也说给高江北听。   寺庙生活比高江北想象的要充实很多,小师傅们每天上午要忙着干农活打扫卫生,下午还要讲经诵经。   韩檀早就提前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虽然他俩起得晚,但锅里还有留好的热饭,知道他挑食,韩檀也说如果吃不惯他们可以下山去村子里吃。   高江北非常习惯也享受都市生活的便利,对田园生活从未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莫名其妙的向往,但他喜欢这里。   像这样香火不盛的小寺庙根本没有多少人,他们本来就都认识韩檀,不到一个上午,也都跟高江北熟悉起来。高江北不好在这里白吃白住,和韩檀出去转了一圈,他主动提出要给大家做午饭。   “要我给你帮忙吗?”韩檀站在厨房的门口,眼睛几乎黏在了穿着围裙的高江北的身上。   “你会干嘛?”高江北轻笑了一声,继续切着手里的土豆,显然对韩檀不抱什么期待。   ……确实,除了用微波炉热饭和用热水壶烧水以外,韩檀什么都不会干。   但他还是上前两步,趁高江北放下刀去洗手的时候,从后面环住他的腰,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会给高老板暖床啊,你包养情人,又不是找保姆,会这个还不够吗?昨天晚上我没让高老板开心吗?”   这人怎么随时随地都能开车??   还没等高江北骂他,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毕竟这是在寺庙里,韩檀不好太明目张胆,他立马正经起来,拿过一根茄子装模作样地冲着,好奇地问:“所以你真的会做饭吗?”   高江北一晃神,突然想起读大学时有一次向小棋和高远去美国看他,他做了一大桌子菜,而向小棋第一反应是,“我们北北竟然会做饭。”   向小棋知道他挑食,却不知道他为什么挑食。   就好像向小棋知道高江南小时候曾经对很多食物过敏,却不知道到底是谁每天耐着性子变着花样地给高江南做了四年饭,直到向远步入正轨,他们搬回A市,向小棋不用每天再因为工作的事情忙碌,高江北才不再做饭。   虽然那时候,高江北也不过是个初中生。   高远和向小棋是成功的商人,也是慈爱的父母,高江北是在他们的爱中长大的,他知道自己幸运,也对他们充满感激。   所以那些琐碎的,细微的,被他刻意遗忘却无法彻底消弭的情绪,始终都让高江北觉得难以启齿。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想说。这些情绪和做饭这项技能一样,最终都变成了令人尴尬的存在。   好在韩檀敏感地察觉到了高江北的欲言又止,他没有再追问下去,一整个中午都在厨房碍手碍脚,高江北无数次想要赶他出去,又在即将发作的时候被韩檀那些亲亲抱抱的小花样绊住了脚,最后只好作罢。   韩檀以为高江北最多只是家常菜的水平,万万没想到他的“会做饭”有这么专业。虽然没有荤腥,但每一道菜都精致又好吃,小师傅们纷纷向高江北投来钦佩的目光,连住持都开玩笑说想把高江北留在这里。   高江北表情都没变,只是淡定地跟住持客套了两句,似乎对大家的反应毫不意外。   吃完午饭,韩檀拉着高江北出去散步,正午的太阳虽然很晒,但山间的竹海足够茂密,只有细碎的阳光能穿过竹叶间的缝隙,所以根本也不热。   如果韩檀说的是真的,如果这是他第一次带人来这里,高江北想,那他真的很会投其所好,不管作为朋友还是金主,高江北都可以给这次旅行打五星。 第25章   他们定了周一早上回A市的机票,在这里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三天。   天亮得很早,尽管每晚都睡眠不足,高江北却不觉得困倦,一整天都能保持精力充沛。他们上午会在庙里随便转转,有时候韩檀会拉着高江北下棋,偶尔他们会被叫去帮忙做点事情。中午高江北给大家做饭,午饭后韩檀要回去补觉,高江北这个从来都不睡午觉的人竟也能和他一起睡一会儿。   庙里的手机信号不太好,打电话要爬到山顶,高江北索性把工作时间安排在了下午。睡醒午觉后,他们一起上山,高江北打电话,韩檀就拿个iPad在一边看论文。   说是山顶,其实也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山尖处,只是再往高处走个半小时有一个缓坡,古树粗壮的树根已经完全凸起来,起码不用席地而坐。   高江北不知道这是韩檀进入角色后的“工作模式”,还是他本来就能这么粘人。坐在树下的时候,韩檀很喜欢半靠在高江北身上。好在天气不热,树荫下的风还有点凉,韩檀这么靠着也没让高江北觉得不舒服。   但他的小动作实在是太多,一会儿蹭下高江北的脖子,一会儿吻上他的脸侧,明明眼睛就没离开屏幕,右手还不停在涂涂画画,可韩檀就是能一心二用地再去骚扰下高江北。   白天尚且如此,晚上就更不用说了。高江北终于对那些关于韩檀的传闻有了切身的体会和理解,他顶着那样好看的皮囊,坦荡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欲望,不扭捏,不犹豫,漂亮的桃花眼里只映出对方的影子,有谁能真的拒绝他?   抛去身份、地位、习惯和那点隐秘的不安不说,高江北也不过是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男人。在Johnny之后,他已经禁欲了快半年,就算韩檀真是个妖精,在这里,高江北也愿意做个只沉溺于情色中的昏君。   像每个平常的周天下午,高江北正在和小路核对下周的日程。韩檀今天没带iPad出来,他坐在一边看了会儿手机,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个洗干净的桃子,他咬了一小口,转过去,把另一面递到高江北嘴边,无声地说:“甜的。”   高江北偏过头去,在韩檀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勾起嘴角,点了点头。   高江北并不是个表情丰富的人,从第一次见面时韩檀就知道这点。他大部分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睫毛投下的阴影让他浅色的瞳孔看起来比实际暗一点,所以他的眼神总是很冷,偶尔皱眉,虽然不经常生气,但也不经常笑。   韩檀作为一个资深颜控,自诩看过不少美人,但他依然觉得高江北笑起来非常好看。因为高江北的五官和线条都锋利又凌厉,加上高大的身材和自带的气场,板起脸来总给人一种距离感,可他笑着的时候眼神总是很温柔,还有点可爱。韩檀次次都要沦陷,总忍不住要去吻他。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韩檀刚回国的时候。那次是冬天,从机场开到山下就用了三个多小时,山上已经有了积雪,韩檀独自走在白茫茫的山里,有很多次晃神,仿佛天地间只剩他孤身一人。   再之前印象比较深的一次,是秦鹭泽和唐一臣分手后的那个夏天。韩檀只有三周的假,在回美国前的两天,秦鹭泽一定要拉着他来X市。半夜他们被雨声吵醒,秦鹭泽走到院子中间,淋得浑身湿透,对站在门口的韩檀说:“一臣哥不要我了。”   但这并不是那年夏天最令人难过的一件事。   彼时韩檀已经从医学院毕业,正在做住院医,他之所以会回国是因为韩振,他的爷爷,被确诊了小细胞肺癌。   韩檀的外公是个中医,外婆是中心医院的儿科大夫,早逝的奶奶生前是三院神外的护士长,韩振是个外科医生,胸外科主任,后来是三院分管业务的副院长。   不仅如此,岑白薇和韩正还是医科大的同学,如果他们两个按照父母期待的路走下去,本来也都应该是医生。   他们全家人都是学医的,但就算加上韩檀,大家对肺病的了解都抵不过韩振的一半——毕竟光是肺移植手术他就做了20年。   所以没有人能够左右韩振的决定,他拒绝手术和放化疗,照常抽烟,照常上班,照常隔一天给韩檀打一个电话,问他工作的情况,甚至在去世的前一周还指导了一台手术改了两篇论文。   在那个下大雨的夜里,韩檀沉默地站在门廊下,第一次在心里质问自己,到底为什么会选择做医生。   答案其实很简单,后来韩檀终于明白,因为那是韩振的期待。   韩振的一生有无数的荣耀和成就,但所有这些都抵不过一个无法释怀的遗憾,甚至是污点——他唯一的儿子韩正在研究生毕业前几个月从医学院退学,下海经商,没有如他所愿做一个外科大夫。   在此之前,韩檀从未怀疑过自己未来要从事的职业,但在那个晚上,雨滴打在屋檐上,山里没有一颗星星,没有一点灯光,韩檀本来只是走神,平静地想着被爷爷推翻的那些治疗方案,想着自己认识哪些胸外科或者肿瘤科的老师朋友能够帮上忙。后来他想到,爷爷把这个消息告知他的语气,淡定地就像是在讨论中午食堂菜里放多了盐。   韩檀想,难道医生都对生死这么无所谓吗,难道大家拿起手术刀的目的只是为了救别人,不是为了救自己吗,难道他们真的都这么高尚,无私,又伟大?   是因为他们都喜欢这份工作吗?那,自己也喜欢吗?   可惜这个问题问得太晚,韩檀早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韩振在第二年的秋天去世,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爸爸,也谈不上是个好爷爷,但他是个好医生,最后就连遗体都捐给了医学院。   而消息传来的时候,韩檀那里正是凌晨,岑白薇给他打电话打不通,把电话打给了秦鹭泽。秦鹭泽当然也没能打通,所以电话都被转入了语音信箱。   直到两个小时后,韩医生结束手术,跟大家道谢道晚安,走出手术室的时候才收到了这个并不令人意外的消息。 第26章   高江北的电话还没有打完,韩檀手里的桃子倒是吃完了。   他拿着个桃核,肩膀还靠在高江北背上,目光却落在了很远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高江北把手机拿远一些,低声问。   “没事儿,”韩檀回过神来,他抬起头指指旁边,笑着说:“我去洗个手。”   韩檀就着不远处从山顶流下的泉水洗了手,刚才坐在树下还没感觉,现在抬头一看,发现不远处的乌云已经聚成一团,正向这边缓缓移动,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了。   韩檀回去赶紧催着高江北往回走,结果刚走了没多远,雨就滴滴答答下了起来。   起初下得也不密,两个人还抱着一点点侥幸,以为快跑几步就能躲过了,没想到过了一小会儿,天色也越来越暗,雨势也瞬间变大,仿佛倾盆而下,只几秒钟就把他们都浇透了。   好在这并不是雷雨,韩檀犹豫了一下,拉着高江北跑进山林中,找了棵看起来比较枝繁叶茂的大树暂时避雨。   树还不够大,两个人并排站着就都要淋到了。韩檀推着高江北往里站,自己站在他的对面,树叶上落下来的雨滴在他的头发上背上和肩膀上,高江北皱了皱眉,犹豫着问道:“冷吗?”   “冷啊,”说着,韩檀往前进了一步,几乎和高江北贴在一起,他环住高江北的腰,笑着说:“我抱着你就是了,但要让你站外面,你就不会贴我这么近,对不对?”   韩檀说得对,如果站在外面的人是高江北,他一定不会像这样紧紧抱着对方,毫无保留地靠近。   他们两个都被刚才突然变大的雨浇成了落汤鸡,韩檀本来就有点软的头发现在全都耷拉下来,有点遮住眼睛了。高江北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出手,轻轻拨开韩檀额前湿透的头发,手指在他冰凉的,还有雨水顺着滴下来的脸颊上摩挲着,然后倾身吻住了他。   这似乎是高江北第一次主动跟韩檀接吻,韩檀的嘴唇很凉,还留着一点点不明显的桃子的甜味。高江北的吻一点都不霸道,他轻轻吮咬着韩檀的嘴唇,舌尖一点点舔过韩檀的牙齿,动作温柔又深情,韩檀的呼吸渐渐乱了起来,高江北掌心下的那一小块皮肤似乎也变热了。   过了一会儿,高江北才放开他。韩檀低着头,环在高江北腰间的胳膊紧了紧,湿漉漉的头发蹭过高江北的下巴,很小声地叫着:“高老板……”   不用他说高江北也感觉到了,韩檀腿间的东西正顶在高江北的大腿内侧,他们站得太近,两根硬邦邦的分身几乎都贴在了一起。   “别闹。”高江北伸手在韩檀屁股上拍了一把,半是安抚半是警告,低哑的声音里有费力抑制住的情绪。   可是韩檀却贴得更近了。   他用牙齿蹭过高江北的锁骨,轻咬起一小块皮肤,用力吮吸着,一只手还停在高江北的腰间,另一只手揉捏着他肌肉紧实的臀瓣,高江北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下意识地把韩檀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高老板,”韩檀这才抬起头来,他的睫毛上还沾着半滴水珠,他故作天真地眨眨眼睛,再开口却是格外性感撩人的声音,“就给我蹭蹭,行不行?”   韩檀并不是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他最懂得怎样求欢,所以同样的,他也总是知道该怎样抑制自己的欲望,该怎样在合适的场合发出恰当的邀请。   而此刻,也许是高江北那个吻太过温柔,也许是他唇齿间的桃子味太过清甜,又或许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太像那个夏天,那些还没能完全消化的思念,遗憾,或是困惑,又全部卷土重来。   韩檀从未感觉过像现在这样强烈的对高江北的渴望,尽管知道现在条件并不允许,但肌肤相亲在这一刻突然就变成了一种复杂又迫切的心理需求。   被雨淋湿的身体很冷,因为高江北而硬起来的分身很热。韩檀自己没有察觉到,但他说话时,声音里还有点不太明显的颤抖,而这一切,高江北全部都感觉到了。   他犹豫了几秒,往后退了小半步,树根的突起让他比韩檀站的位置高了几公分。高江北伸手,沉默地褪下韩檀湿透的短裤和内裤,把那根淡色的性器夹在了自己的双腿中间。   比皮肤触感更粗糙的布料被雨水淋湿后变得有些凉,韩檀深呼吸了几下,一只手按在高江北的肩膀上,缓缓动作起来。   天色很暗,大雨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韩檀抬起头也看不清高江北的表情,心里却生出一种隐秘的安全感。他舌尖舔过高江北的喉结,右手悄悄伸进了高江北的裤子,手指抚过了他的尾椎。   高江北全身所有的肌肉瞬间都绷紧了,那是一种既紧张又新鲜的快感,高江北落在韩檀腰间的手下意识地用力,手指死死掐住了韩檀的腰,下巴忍不住仰起,脖子上的青筋都明显地突出。   韩檀屈起一边膝盖轻轻碰了下高江北的大腿,示意他把腿夹紧,然后慢慢地把插入高江北腿间的分身抽了出来,铃口蹭过高江北紧实的大腿肌肉时,韩檀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仿佛被打开了,再次插入的动作也加快了一些,阴囊轻轻撞在高江北的大腿上。   被淋湿的衣服太凉,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和布料的接触都会带来额外的刺激,更何况对方是高江北,这本身就足够让韩檀感觉到满足了。   ……   最后那一瞬来得太强太快,连韩檀都没有做好准备,温热粘稠的液体尽数射在了高江北黑色的短裤上,他重重喘息着,腰上已经被高江北掐出一个明显的红印,腿间也有些发软,身体忍不住向下滑去。   高江北伸手扶住他,想要把他捞起来,韩檀却突然有了别的主意。   他仰头看着高江北,眼角还泛着红,眼睛里似是含着一汪水,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艳丽诱人。   韩檀顺势跪在地上,一只手握住高江北还隐隐有点发抖的右手,另一只手拉下他的裤子,早就硬起的分身没有了束缚,直直挺立在韩檀眼前。   他用那只总是拿着手术刀的,细瘦又灵活的右手轻轻揉捏着高江北腿间的阴囊,力气恰到好处,高江北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变得粗重,下一秒,韩檀直接附身,把高江北的性器含进嘴里。   裤子是湿冷的,空气中的温度更低,对比之下韩檀的唇齿间显得更加温暖。高江北深呼吸了几下,心中闪过一秒钟的犹豫,想要告诉韩檀他不用这样做。   但这明明就是骗人的。   他太想要了,想要到根本无法拒绝韩檀的诱惑。   高江北很少会有这样的冲动,那些努力扮演好情人角色的男孩们从没有让高江北这样失去理智过,但是韩檀太坦荡,他眼里的欲望太明显,明显到让高江北最后的一点顾虑也烟消云散——这不是单方面的剥削和享受服务,这是本能,是求欢,是彼此都乐在其中的完美性爱体验。   韩檀舌尖灵活地在高江北的铃口打转,高江北宽大的掌心抚过韩檀的脑后,随着韩檀把那根尺寸傲人的性器完全吞入,高江北忍不住抓住了韩檀湿漉漉的头发,闷哼出声。   ……   大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远方的水汽已经凝结成雾,山间是白茫茫的一片。雨点打在树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树梢上的水流下来却安安静静地全都渗入土壤里。四周没有一个人,连山间的鸟都隐在树上静悄悄地避雨。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两个高大的男人,一人靠着树干站着,脊背挺得笔直,另一人半跪在他面前,头埋在他的腿间卖力吞吐。   高江北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在即将登顶的那个瞬间,他靠残存的理智勉强推了韩檀一下,紧接着尽数射了出来。   雨水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又完完全全地淋湿了韩檀,他跪坐在地上,左手依然被高江北紧紧握着。喉间因为异物侵入而带来的刺激还没有完全消退,韩檀半垂着头干呕了几下。   高江北缓了一会儿,拉着韩檀站了起来。   他温柔地吻过韩檀的眼下,舔掉了几滴还混合着雨水的生理泪,然后把韩檀拥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拥抱着,雨势渐渐变小了,天色也亮了起来。   韩檀感觉好了一些,正准备拉着高江北回去,突然听到高江北模糊又低沉的声音。他附在韩檀耳边,仿佛抱怨似的说道:   “……我好像不太想回去。”   这趟好像真的没白来,韩檀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27章   他们是周一早上八点的飞机回A市。   时间太早,他们天不亮就收拾东西下山了,前一天晚上几乎都没怎么睡。高江北下午有例会,韩檀下午有手术,两个人只有在飞机上的两个多小时能够补觉。   韩檀在飞机准备降落的时候醒过来。   明明睡着前两个人还各自坐着,睡了一觉,脑袋却都靠在了一起,韩檀的左手还被高江北握在手里。他坐正了一点,挺直后背,好让高江北靠得舒服一些。   现在是周一的早上,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他们很快就要到达A市,接下来的生活又要回到正轨。韩檀脑子里全都是下午那台手术,哪间手术室,哪个麻醉师,一助是谁,病人的情况是什么。   只是在思考的间隙,脑海中还会偶尔闪过几个画面。过去的三天他们并没有与世隔绝,但时间地点人物的特殊性都让韩檀觉得恍惚,他垂下眼睛看着高江北的睡颜,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广播响起的时候高江北也醒了,韩檀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动了几下,却没有要睁开眼睛的意思。   “小路来接你吗?”   “……嗯。”   高江北应了一声,脑袋却又往韩檀颈窝处沉了沉,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似乎还没睡醒。   飞机的轰鸣声很吵,韩檀凑近了一些,自言自语一般慢慢说道:“我开车来的,一会儿我直接回医院了。小师傅特意给我们摘的桃子你记得嘱咐小路放冰箱里。”   高江北不说话,但韩檀知道他醒着,他顿了顿,更小声地说道:“我这周加了三台手术,可能会很忙,如果可以,我争取周末去找你,好不好?”   “我这周末应该回家。”高江北说话时还带着点鼻音,听起来有点闷闷的。   “那怎么办呀……”韩檀握紧他的手,故作委屈地说,“那我岂不是要到下周才能见到高老板了?”   “……下周可能也不行。”高江北犹豫着答道,“下周我要出差,先去S市,然后周四去德国。”   这话说完,高江北自己都在心里叹了口气。   出差的计划一早就定好了,他要和沈辛去看个项目。其实上周他们就该去,沈辛是为了迁就他的时间才又推后了一周。   沈氏是庞大的家族企业,各个旁系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从小目睹豪门恩怨长大的沈辛,对工作和竞争都有着发自内心的热爱,他是天生的工作狂,不管是出差还是日常的会议应酬,他都乐在其中。   但高江北不同。   高江北也是从小就被当做接班人来培养,他有天赋,又有向远这个能让他施展能力的平台,再加上适当的压力和危机感,这一切加在一起,让高江北也很享受工作。   可他真的很讨厌出差,主要是因为太累了,又是和沈辛一起,三天时间能安排上五天的内容,高江北想想就觉得头疼。   而现在,不想出差的理由似乎又多了一条。   韩檀也刚睡醒不久,眼睛里还蒙着一层水汽,他抬起头看着高江北,不自觉地眨了下眼睛,小声嘟囔道:“那高老板要去多久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轻轻在高江北的掌心里划着圈。被高江北握了一路的手现在温热又柔软,挠得高江北一阵心痒。   高江北觉得韩檀是个很神奇的人,他长得这么好看,明明什么都不用做,就算是面无表情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讲话,都可能会让别人心动。   可韩檀偏要做戏做全套。   拖长的尾音,仰头的角度,眨眼的频率,所有那些小动作小心思全都恰到好处,多一分会让人觉得做作,少一分又不够撩人。更要命的是,这些细节和技巧他都信手拈来,就算时间地点不合适,只要韩檀想,他能把一切不合适都变成调情的最佳瞬间。   高江北看着他的眼睛,心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他当然不会因为韩檀而不去出差,计划的一周行程,也绝不会因为韩檀而变短。但这个人的存在就足以让高江北分心,高江北知道自己一定会经历一些想念他的瞬间,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想看到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想握住他的手,想和他一起吃饭,想和他做爱。   这不是高江北包养情人的初衷。   他想要的应该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毫无存在感的人。他不需要向对方报备行程,更不需要对对方有任何牵挂。   比起过去那些男孩子,韩檀的存在感显然强得有些过分了。   “那我要有将近二十天都见不到你了,是不是?”   听到高江北的回答,韩檀挺直的后背瞬间塌下去了,他半垂着眼睛,往高江北身边靠了一点,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中有明显的失落。   他们才刚度过了一个黏在一起的周末,高江北比韩檀想象的还要更加迷人。他很温柔,多数时间都对韩檀非常放纵,但在床上又会偶尔变得霸道。韩檀这才刚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正在兴头上,恨不能除了工作之外,分分秒秒都跟高江北腻在一起。   人很难拒绝那样纯粹生理性的快感,韩檀流连花丛这么多年,默契的床伴也有过一些,但从没有哪个人让韩檀觉得这样新鲜又刺激过。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一点角色扮演的加成,霸道总裁和他的小情人,想想就很有趣。   所以此刻的失落都是真的,韩檀确实没做好和高江北分别这么久的准备。20天太久了,等高江北再回来的时候,A市就要入秋了。   然而这话落在高江北耳朵里,好像多了点别的意思。   高江北扭过头和韩檀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很平静地说:“韩檀,签合同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今天再重申一次,这六个月内,你必须管好你自己。”   韩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愣了几秒才又笑了起来,不太正经地点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   “我是认真的,”高江北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语气有点冷,“如果被我发现,合同会立即作废。我知道你不缺这点钱,但毕竟是你自己找上门的,我还是希望韩医生能有点契约精神,不要做这种让我们彼此都很难看的事情。”   他们之间的进展太快了。   山中无岁月,那几天的经历都好得太不真实,高江北险些忘记了韩檀的真正面目。   20天很久吗?高江北觉得还好,但韩檀未必这么觉得。   包养不是恋爱,这其中更没有容错率。高江北可以无所谓对方心里想的是谁,但这段关系中只要出现了第三个人,他就会觉得恶心。这是原则,是底线,是高江北永远无法接受也不会原谅的。   ——也是韩檀有可能会犯的错误。   毕竟他在高江北这里确实没什么信用度,为了不让至今的快乐回忆变得令人作呕,高江北必须把话说得明确一些。   一直到飞机落地,高江北的表情都是那副冷漠又严肃的样子,他好像瞬间就从度假状态切换回工作模式,又变成了韩檀印象中那个“生人勿近”的高先生。   不过韩檀也没往心里去。他又不是为了改变高江北才跟他上床的,真要说起来,这样的反差不是更有情趣吗?   他们一起走出到达口,远远就看到路呈端着两杯咖啡在外面等。   路呈本来只给高江北买了一份早饭和一杯咖啡,后来想了想,还是又给韩檀带了一杯。   他当然不需要为高江北的情人服务,之前那些小男孩总是毕恭毕敬地叫着他“路助理”,把他当作高江北的发言人。但韩檀和他们都不一样,经过之前一段时间的相处,路呈明显感觉到了他和高江北之间的关系有多微妙。   韩檀礼貌地跟小路打招呼,接过他手里的咖啡后还一直在道谢。   高江北先是低头看了一眼袋子里的三明治,又扭头看着韩檀,他接过韩檀手里的包,把那个三明治递了过去。   他一会儿回公司无所谓,但韩檀要去医院了。以高江北对他忙碌日程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坐在办公室里安心吃早饭。韩檀一台手术动不动就要好几个小时,下一顿可能就是晚饭了。   韩檀笑着接过来,也没跟高江北再客气,他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拆开了包装纸飞快吃掉了那个三明治,速度之快把高江北都吓了一跳,现在终于对韩檀说过的“报复性吃饭慢”有了新的理解。   他们的车停在不同的两个楼层,电梯里没有别人,小路西装革履地站在一边,高江北和韩檀各自都穿着休闲装,手里拎着自己的旅行包。   电梯先停在了韩檀要下的那层,开门前,他握住高江北的手,转过身抱了他一下,鼻尖在他脸颊处蹭了蹭,动作很轻,但并不敷衍。   他一直磨蹭到电梯门即将关闭才跑了出去,却在门完全闭合之前,又冲高江北挥了挥手。   高江北冲他点点头,嘴角勾起了一个不太明显的笑。 第28章   八月底,A市断断续续下了几场小雨,盛夏的暑气瞬间被浇灭,偃旗息鼓,早晚的风也开始变得有些凉。   韩檀忙到几乎失联,手机电量充满一次用两天都富余。   不过就算再忙他也没忘了见缝插针地问候一下高江北,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确实没出去鬼混。   他平常最讨厌出门诊,这次竟然难得感觉到周四是个好日子。沈暮约他中午去食堂吃饭,下楼的时候韩檀才想起什么,给高江北发了条微信,问他有没有让沈辛知道这件事。   “还没。”   高江北回得很快,紧接着又跟了句,“先别跟沈暮说。”   他也不是故意要瞒着沈辛,毕竟除了上班,沈总最爱干的事情之一就是给高江北拉皮条,之前的那些男孩里,有很多都是通过沈辛才上了高江北的床。但这次不一样,韩檀自己对于这件事好像很无所谓,可是不管怎么说,他在公立医院工作,韩家的人脉又那么广,高江北担心的不是该怎样跟沈辛解释,他更在意韩檀之后会很难做人。   高江北有时候觉得韩檀是个非常复杂的人,他们认识半年多,聊过很多事情,后来又滚到了床上,上个周末整整三天都黏在一起,好像已经很熟悉了。但高江北并不敢说自己了解韩檀,他总觉得韩檀在一些事情上的坦荡是为了掩盖在其他事情上的不坦荡。   但另一方面,他确实又很简单,对许多事情都完全不在乎,仿佛是真的随心所欲,只凭自己喜欢做决定。选择职业是这样,选择炮友也是这样,高江北想起那次在CBD的餐厅门口,韩檀调笑着对他说要“今朝有酒今朝醉”。   韩檀像是把这句话当做了自己的人生信条,但他明明就滴酒不沾。   这多矛盾。   韩檀站在食堂门口和高江北发微信,来来往往都是熟人,他好脾气地笑着跟大家打招呼,笑容里一点倦意都没有。   沈暮来晚了一会儿,他们两个打完菜坐下,韩檀还没吃两口,那边就砸过来了一沓检查报告和病历,问:“下午会诊是你来吗?”   “应该是杨主任,我两点半有手术。”韩檀毫不意外地接过来,一边吃饭一边匆匆翻了几页,有点好奇地问:“给我干嘛?这主刀不都定好了吗?”   沈暮犹豫了一下,突然生硬地岔开话题,道:“听说你上周休假了?出去玩了吗?”   这可稀奇了,韩檀放下筷子,撑着下巴挑了挑眉。   沈暮可是从来都不好奇别人的私生活,她和韩檀认识这么多年,尽管一直对韩檀的风流韵事有所耳闻,却从来都没有问过他。现在突然这么关心他的周末怎么过,韩檀又拿出那几份检查结果仔细看了一下,了然地问:“你想让我做?”   ……   沈暮有点尴尬地别开眼睛。   以他弟弟为首的这帮人,沈辛,高江北,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韩檀,这帮臭小子一个个都是人精,像是长了透视眼,什么都瞒不过他们。   “我不是不信任李医生,”沈暮正色道,“但他最近家里出了点事,状态很差,你做我比较放心。”   “沈大小姐,”韩檀叹了口气,把所有的资料都收拾好还给了她,“我们讲讲道理。这是你儿科的病人,儿科不是没有能做开心的大夫,李医生不行还有小王和朱主任,就算你要找心外的人做,杨主任也是更好的选择吧?”   “你又不是不能做。”沈暮不太开心地瞪了他一眼。   “我当然能做,可是在三院,一般ToF也用不到我吧?”韩檀看了看四周,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又补充道,“赵主任最讨厌别的科室随便从心外借人,一个急诊一个儿科,之前不就闹过一次了吗?大小姐你行行好,咱别折腾了,行不行?”   沈暮听到这话表情瞬间就变了,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气势汹汹地质问道:“韩檀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什么叫别折腾了?什么叫讨厌别的科室借人?你们心外的就不是医生了吗?你们不用管病人死活吗?这不是一般的ToF,病历你看了,孩子现在21个月要做二期,她的LVEDVI只有27,你让杨——”   正是中午休息的时间,职工食堂里全是人,大家的注意力本来就已经被沈暮的声音吸引过来,但沈大小姐根本就没有要避讳的意思,眼见她越说越离谱,韩檀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韩檀现在要收回觉得周四是个好日子这句话了。   本来在话题聊到工作之前,韩檀唯一觉得可以抱怨的是食堂一贯难吃的大锅菜。他虽然并不挑食,但吃了三天高江北做的菜再来吃食堂,这个落差确实是有点太大,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现在倒好,这饭根本都没能吃两口,被沈暮数落一顿就算了,如果在场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今天下午下班前,这话肯定能传到赵主任的耳朵里去。   韩檀从小在三院长大,上班后他刻意隐瞒,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和院里的领导们有什么关系。但事实上,上到院长下到科室主任,一个个除了他爷爷的学生就是他爸妈的同学,只要韩檀想,他大可以在三院横着走。   可他不想,不仅不想,韩檀甚至比一般人更谨慎地在避讳这些。   他讨厌复杂的职场人际,更讨厌办公室政治,韩檀并不是天生的处事圆滑性格温吞,他在维持人际关系上做出的所有努力目的只有一个——省事。   韩檀只想,也只享受做手术这一件事而已,为了能有更多的精力放在手术上,他可以一直维持着秦鹭泽说的“活菩萨”形象,把别人都哄开心了,能省掉他不少麻烦。   就像这台手术,韩檀当然可以做。他知道沈暮在顾虑什么,也自信自己是最佳选择,但如果就这样突兀地提出请求,他会得罪很多人,也要麻烦别人去帮他擦屁股。   何必呢?   沈暮依然在生气,她皱着眉,狠狠瞪着韩檀,冷静了几秒钟,她把声音稍微放低一点,又继续说道:“治病救人不是你的职责吗?你怎么能为了这些理由来拒绝我?你缺钱吗?你要评职称吗?你就算跟全三院上上下下所有医生护士搞好关系对你又有什么好处?难道你就这么在乎别人的看法,在乎到宁可拿病人的生命去冒险也不愿意得罪人?韩檀,你到底有没有心?”   “惹你生气是我的错,但这根本就不是我的病人,我没有拿她的生命冒险。”   韩檀脸上带了点温和的笑意,但落在沈暮眼里,她只看到了韩檀明显事不关己的态度。   还没等沈暮再开口,韩檀更加平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ToF有两千分之一的发病率,全国每年有1600万新生儿,难道要我去给所有这8000个孩子做姑息和根治吗?”   “沈暮,你那套说辞对我没用。我没有同情心,更没有使命感。我是不缺钱,但我更不缺手术做,所以我懒得为了一台别人的手术花费时间精力去协调,去找关系,去拜托人。随便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只要安排到我我一定全力以赴,但接不到通知这就不是我的病人,不是我的病人就和我没关系。我不做。”   沈暮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攥着病历的手用力到几乎发青,韩檀小心翼翼地把已经被揉皱的病历从她手里拽出来,抬起头冲她笑了一下,仔细地把病历压平。   然后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端着盘子站起来,走到沈暮身边用更柔和的声音低声说道:“对不起,是我错了,你犯不着跟我这种没有心的人生气。我先走了,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沈暮抬头看他,试图在韩檀的表情里找出什么破绽,冷漠,不屑,烦躁,任何负面的情绪都可以。   可他只是弯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意盈盈的,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29章   “你招惹沈暮了?”   周二晚上,韩檀下了手术一打开手机,就收到了这条高江北发来的微信。   “……”   韩檀不知道怎么回,洗完澡出来依然盯着屏幕愣神,打了好几句话又都删掉,最后只回了一串省略号,紧接着,高江北的电话就打来了。   他现在还在S市,吃完晚饭回酒店的路上,沈辛打电话过来跟他确认后天出差的一些细节,正事刚一说完,话锋一转,沈辛开始抱怨过去的那个周末沈暮在家发脾气的事。   “她说韩檀惹她生气?啊?我都听不下去了!韩檀那么好脾气的人能惹她生气吗?这世界上还有谁敢招惹我们家姑奶奶啊?”   沈辛简直义愤填膺,胳膊肘整个都拐到韩檀家里去了。   高江北也有点没想到,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韩檀的表现简直像个被沈暮捏在手心里的软柿子。但再想到Johnny那次,韩檀那副表面温和实则咄咄逼人的样子,这件事的可信度瞬间又高了几分。   这几天韩檀都很忙,他的作息太混乱,两个人的时间大部分都对不上。今天难得,韩檀那串省略号发过来的时候,高江北刚准备关灯睡觉,他们已经一周多都没通电话了,高江北有点想念韩檀的声音。   电话接通后,韩檀一直没说话,他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是在往外走,高江北等了几秒钟才试探性地问:“刚下手术吗?”   “我没招她……”   韩檀的声音有点哑,他说得很慢,听起来好像很委屈。   “我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高江北忍不住笑起来。   “还说不是?”韩檀那边的脚步声停了,他点了根烟,小声抱怨道:“被包养就没人权了吗,我这刚站了快八个小时,出来一看有你的消息还以为是你想我了呢。”   他越说声音越小,隔着电话高江北好像都能看到他耷着眼角的委屈样子。   明明知道这人是在装模作样,高江北还是觉得可爱。他关了房间里的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一本正经地说:“那你说是就是吧,韩医生辛苦,我就先不打扰了,挂了。”   韩檀知道他是故意的,说着是要挂电话,其实根本也没挂。他撇撇嘴,只好恢复了正常状态,笑着吐槽道:“高老板可真没意思,一点都不配合。”   “是你自己戏太多,”高江北也不给他面子,顿了顿才说,“是沈辛刚才给我打电话聊起来的,没人来兴师问罪,就连沈总都向着你呢。”   ……韩檀听到这话莫名有点心虚,他欲言又止了几秒钟,才问:“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高江北没再追问,只是答:“晚上八点半的飞机。”   “然后呢?后天下午走?”   “嗯。”   “那我们明天晚上见面好不好?”问完,韩檀又跟了句,“我好想你呀,我们在公寓见吧,我还没去过呢。”   高江北犹豫着答:“也行,但我明天不会太早过去,最近S市在下雨,飞机大概率会晚点。”   已经快一点了,医院里非常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住院部一楼大厅关了一半的灯,灰白色的光依然透过玻璃门照亮了门口的一小片区域。   韩檀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不太宽阔的后背遮住了一部分的光,投出一个很模糊的影子。   他突然想起和高江北在山中的那几个晚上,夜里也是安静的,月光也是白色的,可那样的静是万籁俱寂,那样的白色是明亮又流动的,投在高江北宽阔的后背上,看起来就像是缓缓流淌的河水,高江北是坚实的河床。他们赤裸的肌肤紧紧贴在一起,彼此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韩檀甚至能听见高江北睫毛颤动时蹭过眼睑的声音。   韩檀一时间很难分清自己到底是在想念那样的晚上,还是想念那个人。   那些水乳交融的时刻,高江北整个人就像是冰封的河流,冰面冷而坚硬,冰面下的河水却是热的,汹涌不息的,而韩檀守在下游的尽头,期待着想要拥抱来自高江北的一切。   所以,想念什么还重要吗?   那样的晚上之所以难忘,是因为抱住韩檀的人是高江北,是因为深不见底的潭水来自高江北的河流,是因为月光洒在高江北的背上,也是因为韩檀属于高江北。   韩檀沉默了很久,高江北只以为他是太累了,也不催他,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韩檀很轻很轻的声音,有点恍惚的,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好想你啊,想现在就见到你。”   他没有刻意地拖长尾音,也没有把声音压低,营造出撩人的氛围。那句话里没有任何多余的细节,也许有,但已经被长途电话的延迟和信号缺失过滤掉了,只留下了一些纯粹又直白的想念,完全地落入高江北的心里。   高江北的呼吸乱了一拍,他莫名其妙地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外面霓虹闪烁的陌生街景。云层很厚,能感觉到外面闷热的潮湿气息。   这个时候的A市应该已经不热了,空气会变得越来越干燥,晚风闻起来会有种完全脱水的树叶或者谷物的味道。   他竟然有点想家。   ……   韩檀看了眼表,尽管并不情愿,但他应该回病房了。他站起来把早就燃尽的烟头扔进垃圾桶,突然想起初春天气还冷的时候,自己也是站在这个垃圾桶前面抽烟,冷嘲热讽地提醒高江北要擦亮眼睛,谨慎挑选包养对象。   他回头看向玻璃里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忍不住笑着对高江北说:“高老板这次倒是终于擦亮眼睛了。”   他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等高江北反应过来时,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已经消失不见。   “对你,我也没这么自信。”高江北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缠绵和迂回全都停留在了上一秒,一切结束得很干脆,这更像是一种默契,毕竟他们这样的关系,真心多了反倒会变成负担。   “高老板可真是气氛终结者,”韩檀笑得不太正经,“挫折教育在我这儿行不通,还希望高老板以后对我多一点鼓励和肯定。”   “那要取决于你接下来几个月的表现了,我很严格,建议韩医生全力以赴。”   ……   他们又随便聊了几句,听到韩檀那边响起电梯到达的声音,高江北主动结束了对话。   “那就这样,明天见。”   高江北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空荡的大厅里似乎还有回音。   明知他看不见,韩檀还是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语气暧昧地说:“晚安高老板,我们明天见。” 第30章   高江北的飞机没有晚点太久,倒是韩檀在他落地后打来电话,说医院有点事情要处理,可能要晚一会儿才能到。   知道高江北要去公寓,小路提前叫阿姨来打扫了卫生。高江北洗完澡出来,看到客厅的窗户还开了一条缝,白色的窗纱被风吹得飘来飘去,屋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高江北坐在沙发上擦头发,突然想到他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上次来还是Johnny在的时候,冬天还没有过完,而现在,已经快要入秋了。   这套房子是什么时候买的?   高江北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有点陌生的街景认真回想了一下,好像也有七八年了吧。   不对,是九年前,高江北记起那时发生的事情,眸光暗了暗。   高江北对投资房产没有什么热情,之前名下的几套房子都是向小棋置办的。刚回国时他在老宅住了一阵子,堇园开始装修后,他搬回市区,又过了快一年才搬进堇园。   就在堇园快装修好的时候,这个小区开盘。因为位置很好,交通便利,私密性也不错,高江北存着些私心,特意拜托朋友给自己留了一套。然而等房子盖完,高江北最初买房子的理由早已经不成立了。   他一直借口没有时间处理,其实也是在逃避,房子就这么一直空着。又过了快两年,高江北签下他的第一份包养合约。他不愿意去酒店,更不想把人带回家,最后终于想起这里。   那时马路对面的二期都准备开盘了,沈辛也说,如果他还介意,可以卖掉这边再买一套,中间这段时间可以把自己的空房子借给他。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的?高江北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漫无边际地回忆着那段对话。   “我如果还介意,就不会去堇园住了。”   高江北是这么说的。   堇园对于高江北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属于他的家。   那是他从有记忆起就一直埋在心底的隐秘愿望。曾经有很多个周末,他瞒着所有人自己开车去看房。高江北对房子有很细致的要求,从大面上的地理位置,内部绿化,到小区的名字,具体哪栋楼,离大门有多远,开车进来要拐几个弯,这所有的一切都要符合他的期待。   定下房子后,他又亲自盯了装修,花园里种什么植物,厨房里装几盏射灯,楼上空间要怎么用,打通哪堵墙,留下哪个房间,每一个细节都是高江北反复推敲过的。   准备搬进去之前,他其实已经失眠了很久,但在堇园的第一个晚上,高江北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他梦见20年前的自己,躺在一张完全陌生的床上,小心翼翼地揪着一个别人的毛绒玩具,半梦半醒间被向小棋抱起来,听她说“北北我们回家了”。   这样的场景曾经真实发生过无数次。   高远和向小棋的创业历程并不是顺风顺水的,虽然都不算是白手起家,但在高江北刚出生的那几年,因为所有的钱都投在了向远,家里甚至连请一个全职保姆的闲钱都没有。   高江北总是幼儿园里最后一个被接走的,园方也有顾虑,后来高远和向小棋只好拜托自己的朋友、同学,或是班上的其它家长先把高江北接去他们家。   其实高江北小时候并不是一个省心的孩子,他非常挑食,还很认床,不太爱说话,又很爱哭。   但好在他懂事很早,知道不可以给别的叔叔阿姨添麻烦,只要去了别人家,就算是再不喜欢的菜他都一定会乖乖吃完。偶尔碰到父母需要应酬到很晚的时候,他也只能先去睡觉,多半是在别的小朋友的卧室里。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多,向远终于走上正轨,向小棋也怀了高江南,然而却因为公司的原因,在高江北即将上小学的时候,他们一家又搬去了S市。   向小棋是S市人,当年因为一些原因,她和家里不再来往,现在刚出月子就又带着两个孩子回来,家里总不能完全不管。   向家是世家,高江北的外公又是个很老派的人,就喜欢一家人住在大宅院。一堆孩子吵吵闹闹就算了,大家在一起时讲的方言高江北一句都听不懂,他越来越沉默寡言,等家里情况好转一些,向小棋果断带着两个儿子搬了出去。   在回到A市之前,他们又搬过几次家,但生活终于慢慢好起来。   高江北上了小学,没过几年,高江南也上幼儿园了。那些看着其它小朋友都被接回家的记忆实在太深刻,高江北很怕高江南也有同样的体会。他总是在放学后早早地站在幼儿园门口等着接弟弟回家,用自己的零花钱给他买玩具,因为高江南不喜欢吃阿姨做的菜,高江北就站在小凳子上自己学着给弟弟做饭吃。   向小棋和高远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忙碌,周末时一家人会去游乐场,假期还会一起去旅行。高江南是被宠大的孩子,他很可爱,所有人都喜欢他,大家都忍不住要给他最好的。   后来高江北也会想,到底是因为江南太好,所以才值得那么多的爱,还是因为他被那么多爱包围,所以才变得这样好。   然而这些问题永远都不会有答案,就像高江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变成了今天这样。   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多挑剔。除了偶尔加班需要住在公司,高江北几乎不会在堇园之外的任何地方留宿。出差时他只会选择同一家酒店的同一间套房。就算是这种自己不常来的公寓,高江北都固执地要在浴室里放自己习惯用的洗护产品,烟灰缸的位置要和堇园一样,甚至连床上用品都是同一套。   高江北几乎从不邀请朋友去家里,二楼更是很少有人上去,就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没有进过他的房间。   他终于像小时候期待的那样,有了只属于自己的房子,只吃自己想吃的东西,不用再勉强,也不用再将就。   可是除了这些以外,高江北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堇园本来应该是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高江北在那栋房子里花费的心血,有一半都是为了讨另一个人开心。   但堇园最终还是变成了一个精美的牢笼,高江北被困在里面的时间太久,久到他已经习惯了,也不想再挣扎再尝试再踏出那里一步。   时针指向了十二点,高江北不知不觉已经抽了好几根烟,他坐在烟雾缭绕的陌生客厅里只觉得恍惚,有那么几秒钟,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今晚到底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他好像是在等人,却又不知道究竟有谁会来。   就像那些坐在幼儿园门口小凳子上等待放学的晚上,他看着别的小朋友一个个都被接回家,天渐渐黑透了,风也越来越冷,他固执地不愿意进屋等,生怕会晚一秒才看到爸爸妈妈。   最后姗姗来迟的,多半不会是高远或向小棋。但就算是这样,他依然执拗地,一次又一次地,独自一人坐在那个小板凳上,等待一个惊喜。   “咚咚咚——”   门外响起敲门声,今晚高江北等待的惊喜,好像到了。 第31章   高江北才打开了一道门缝,韩檀就急不可耐地挤了进来。   他伸手揽过高江北的腰,自己后背贴在门上,把人顺势往怀里一拉,手里的包掉到地上,门也跟着关上了。   明明是他主动凑上去跟高江北接吻,可他却根本没有向前,只是一个劲的往后退。高江北很快反应过来,就这样接过了主动权,一只手垫在韩檀的脑后,另一只手轻轻推着他的肩膀,手指仿佛能透过柔软的棉布衬衣感受到韩檀皮肤的温热。   韩檀的嘴唇很软,接吻时却一点也不客气,他两只胳膊环在高江北的腰间,手忍不住揉捏着高江北肌肉结实的臀瓣。随着他动作越来越用力,高江北垫在韩檀脑后的那只手也忍不住插入了他的发间,指尖微微发力,几乎把韩檀整个人都扣进了自己的怀里。   只是接了个吻,两个人全身的肌肉却都紧绷起来,只有唇瓣和舌尖依然柔软。然而不一会儿,韩檀就咬了高江北一口。他是故意的,动作很轻,尖尖的犬牙刚刚蹭破嘴唇的表皮,但两个人的口腔中还是瞬间就弥漫起一股血腥味,高江北下意识“嘶”了一声,别开脸,冷声问:“属狗的吗?”   “想你了嘛,”罪魁祸首的脸上毫无歉意,他眨眨眼睛,环住高江北的胳膊紧了紧,在高江北被咬破的嘴唇上舔了一下,笑着问:“高老板想不想我?嗯?想还是不想?”   他们都硬了,韩檀一边问,还一边坏心眼地用自己的分身去碰了碰高江北的。两根硬邦邦的小弟弟碰在一起又很快弹开,但热度已经足够灼人。   高江北不答,也不阻止韩檀的动作,只是伸手捏着韩檀的下巴,眯起眼睛看着他,浅色的眼眸中好像有细碎的光点闪过,锋利的五官都好像变得柔软了许多。   韩檀几乎要沦陷在高江北的眼睛里,单单被他盯着,体温就已经火速升高了。就在他即将失去理智的时候,高江北突然附身在他嘴唇上咬了一下,比自己被咬时用力多了,韩檀疼得忍不住后退,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早就自愿地被高江北困在了身后的门和他胸前的有限空间内。   “你这人……”   韩檀张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该吐槽什么好,他抬眼瞪着高江北,伸出舌头慢慢舔过自己嘴唇上被咬破的那一小块。   “以牙还牙。”   高江北挑眉,嘴角勾起一个不太明显的笑,伸手拍了拍韩檀的屁股。   他们分别了十天,韩檀就着屋里昏暗的灯光盯了高江北一会儿,又忍不住和他拥抱,脸颊在高江北颈窝处蹭了蹭,闻着他身上还带着些水汽的沐浴露香味,小声问:“高老板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想我吗?”   “……”高江北由着他蹭,掌心轻轻抚过韩檀有些凸起的肩胛骨,低声应道,“嗯。”   他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韩檀一定要追问,但是回答这个问题的感觉,倒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简单一些。   韩檀满意地结束了这个拥抱,他笑着吻了下高江北的眉心,转身进了浴室。   ……   顾忌着明天是工作日,高江北做得还算克制。云雨之后,两个人靠在床上分着同一根烟,韩檀嗓子有点哑,他低声问:“听小路说你不住这里的?”   “是,”高江北答,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餍足,“我要回堇园。”   韩檀想了下,拉着高江北起来,催促他换好衣服,笑着说:“太远了,今晚别回去了,我带你去个别的地方。”   高江北根本没想答应他,然而韩檀莫名很坚持。   车被小路开走了,高江北要回去也只能打车,想到这里他有点犹豫,等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推上了韩檀的副驾。   他没有把车开向高江北熟悉的车库出口,反倒是在车库里转了一大圈后,又把车停在了一个陌生的车位上。   高江北大概已经猜到了,但还是有点不敢信。韩檀也不解释,只是熟门熟路地拉着高江北往里走。电梯停下时,他从包里掏出了钥匙,推开门冲高江北做了个“请”的手势,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初从小路手里拿过公寓钥匙的时候,韩檀的反应和高江北差不多。   这两套房子是同一个小区的两期工程,只隔着一条马路。要是这两栋楼都临街,也许韩檀早就会以另外的方式认识高江北了。   搬过来快三年,除了秦鹭泽来住过两三次以外,韩檀家里也从没有过外人,他连一双新的拖鞋都找不到,最后还是把自己的那双让给了高江北。   房子很小,这是高江北的第一反应。   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客厅也不算大。屋里几乎没有什么装修的痕迹,随处可见散落的书和资料,不过还挺干净的,大概是刚刚打扫过。   当时韩檀因为工作急着要买房,他没有那么多要求,只说要20层以上的新房,小区安静,距离医院开车不要超过15分钟。这里是最符合要求的,只可惜他来得太晚,户型和朝向好一些的大房子都卖完了,只剩下这套九十多平的两室一厅。   反正不过是个拿来看书睡觉看录像吃外卖的地方,两室一厅足够了,韩檀没有带人回家的需求,房子就按照他自己的意思非常简单地装修了一下。   韩檀拉开空荡荡的冰箱,拿了瓶水给高江北,主动报告:“阿姨昨天来过,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一直以来除了阿泽没有别人来住过,他也就住过两三次吧,高老板还介意别的吗?”   倒也不是没有,但高江北对韩檀的自白很满意,而且被他带回家是件足够特别的事,高江北愿意稍微将就一下。   两个人本来都有点困了,结果简单洗漱完躺到床上,却又都清醒过来。   已经两点多了,屋里非常安静,高江北摸黑握住了韩檀的手,有点无聊地捏着他的指尖,试图酝酿睡意。   韩檀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小声说:“我跟你说下沈暮的事吧。”   他把那天在食堂的对话原样复述了一遍,耐心地解释着那些难懂的医学名词,却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只说沈暮就算生气也是应该的。   韩檀语速很慢,每个字听起来都轻飘飘的,高江北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不知不觉也有点犯困了,最后他含糊地问:“那要怎么解决?”   韩檀侧过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贴在高江北身边,轻声说:“沈大小姐神通广大,最后还是让我来做,明天下午两点,估计等我出手术室你就落地了。”   “嗯,”高江北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应道:“睡吧。”   ……   手术服,无影灯,角落的仪器发出清晰而规律的滴答声,室温不到20度,身边的护士却还是要每隔几分钟就给韩檀擦一次汗。   “韩医生——”   “止血钳。”   “不行……”   “再撑一下!”   “韩医生!!”   ……   凌晨四点,韩檀从梦中惊醒。   梦里血液喷溅到脸上的触感太过真实,韩檀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下额头,摸到了一手的汗。   大脑早已对这样的噩梦习以为常,身体却好像永远都无法习惯。韩檀大口喘息着,全身都湿透了,手脚冰凉,手抖得连撑起上半身的力气都没有。   高江北似乎被他吵到,眉头微微蹙起,在半梦半醒间嘟囔了句什么。韩檀努力地把呼吸声放轻了一些,高江北翻了个身,很快又睡着了。   韩檀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仔细关好门,走了没两步就又瘫坐在了沙发旁边,从茶几下摸出了烟盒。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韩檀自己也记不清了。他睡眠质量一直就没好过,像这样的噩梦更是家常便饭。   梦里的场景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这几年好像还进化了一点,细节越来越丰满,那种从紧张,惶恐,再到最终的无力的感受也愈发真实,韩檀每每醒过来都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   抽完一根烟,韩檀已经完全不困了。他靠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从包里找出早就看过无数遍的病历,在心里又过了一遍手术流程。   上一次做法洛四联症的根治还是回国前。三院的心外科分工非常明确,成人和儿科之间几乎没有交叉,除了几台移植,韩檀已经很久不给小朋友做手术了,更何况是修复。   虽然拒绝了沈暮,但回去以后,韩檀就马上开始为这台手术做准备。他太了解沈暮,也知道她认定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其实他当时大可以卖给沈暮一个面子,找个更委婉的方法哄她去找人去沟通,然而韩檀还是说了实话,几乎是报复式地把自己的心理剖析得彻彻底底。   这又是在报复谁呢?   清醒的时候,韩檀总是很自信,他对自己的技术没有任何怀疑,也很少会因为手术感到紧张,手术中他更是永远淡定,和他合作过的医生护士麻醉循环,每一个人下了台都会感叹韩医生的冷静沉着。   但在梦里,韩檀每一次都搞砸了,没有例外。   所有噩梦的结尾,都是一台因为各种原因而失败的手术。确实,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梦里犯过的错误,韩檀一次都没有犯过,但他的不安是真的。   “不要害怕”。   每一封邮件,每一份礼物,每一张圣诞卡,韩檀的老师总会写上这句话。可惜效果似乎并不明显。韩檀依旧持续性地做噩梦,偶发性的失眠,从梦中惊醒后必须要做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就算这样也依然很难再睡着。   五点,韩檀看着外面蒙蒙亮的天色,换了衣服下楼。等他跑完步回来,时间还不到六点半。   他洗完澡,头发吹了个半干,又回到卧室躺好。高江北这次是真的被他吵醒了,他转过身来,眼睛还眯着,眉毛却已经皱了起来,半醒不醒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韩檀搂住他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低声说:“睡吧,我们再睡一会儿。” 第32章   托沈辛的福,高江北从德国回来的日期果然比原计划晚了两天。   他早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除了向远和Zone各自积压下的工作,回国后高江北又被一些别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他实实在在地忙了近十天,虽然每天都和韩檀保持联系,但两个人再见面时,已经是九月中旬了。   周五晚上,韩檀下班后如约来到高江北定好的餐厅。   外面起风了,似乎有点阴天。   韩檀被服务生引到桌前时,高江北刚点好菜,正在打电话。看到韩檀坐下,他换了只手拿着手机,伸出右手放在桌子中间,射灯的正下方,指尖轻点着桌面。   高江北本意只是想握一握韩檀的手。   他们很久都没见面了,高江北有点想念那个人皮肤的温度,只可惜桌子太大,他就算越过整个桌面,也没办法摸到韩檀的脸或是和他有更亲密的举动。   可韩檀却突然站了起来。   他动作几乎虔诚地抬起高江北的手,神色有些严肃,眼睛里倒是满满都是笑意。韩檀垂下眼睛盯着高江北骨节分明的手看了几秒,然后俯下身,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韩檀的花样一向很多,高江北以为自己早就见怪不怪。但也许是因为他们太久没见面,又或者是因为韩檀刚才的样子太认真,高江北从那个吻里莫名体会到了一种依赖和眷恋。他忍不住把韩檀修长的手指握得更紧了一些,韩檀也配合地用指尖在他干燥的掌心里轻轻打圈,隔着一张大桌子,两个人安静地对视。   头顶的射灯直直照在桌子中间,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只投下了一小块影子。韩檀眯起眼睛看着那盏灯,突然想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吃饭时来的那间餐厅。   那天晚上下了雨,韩檀曾经隔着氤氲的热气看向高江北的眼睛。那时候他们也曾经握住彼此的手,但那只是暧昧的试探,韩檀要提醒自己见好就收,而今晚,他已经可以正大光明地亲吻高江北,与他对视,交握的手可以一整晚都不用松开。   这半年间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但细想起来,又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半年前韩檀也许会用手术排期来计算时间,现在他偶尔会想,下一次和高江北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呢。   有那么几秒钟,韩檀体会到一种微妙的感觉。很陌生,他甚至无法形容,也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仿佛是一种留恋,想要抓住什么,想要留下什么,想要一种不一样的未来。   但那样的感觉转瞬即逝,因为太过细微和意外,韩檀甚至完全没有往心里去。   “想什么呢?”   高江北挂了电话,看韩檀目光怔怔的,有点好奇地问。   “高老板在这儿,我哪儿舍得想别的?”韩檀马上回过神来,冲高江北眨了下眼睛,笑着问:“你昨天说要当面告诉我的好消息是什么?就是为了这个最近才格外忙的吗?”   不像喜欢卖关子的韩檀,高江北其实是个很直来直去的人,所以昨天他们打电话时,高江北刻意没解释自己最近忙碌的原因让韩檀有点介意。   “小林,就是江南的太太,她又怀孕了。”   高江北答,语气虽然很平静,但眼睛里的笑意却溢了出来。   “恭喜啊,”韩檀话音刚落却又突然想到什么,紧接着恍然大悟道:“啊我就知道!那天我去产科找人在楼道里碰到江南了,我急着走,打了个招呼就没再问,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   高江北犹豫了一下,正好服务生来上菜,他也没说什么,两个人又吃了一会儿,高江北才又放下筷子,认真解释道:“小林和阿暮比较熟,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所以一开始才没有跟你说。”   韩檀愣了下才明白高江北是怕他介意,毕竟他也在三院,不找他似乎显得有些生分。   韩檀总以为自己做人做事已经足够滴水不漏了,但和高江北比起来,他还是不够细心。   相处时间越久,韩檀越能感觉到高江北做事的周全,他很在意别人的感受,哪怕是他们这样的关系,高江北都不愿意在生活上让韩檀有一丁点的将就或是委屈。   “你放心吧,”韩檀笑起来,“产科那边我完全不熟悉,就算你真的来找我,我也还是要去拜托沈暮的。”   韩檀说完顿了顿,自言自语般又跟了句:“不过这也提醒我了,平时我只和那几个科室的医生打交道,大部分都是为了我自己的手术,以后是应该多了解一下别的科室,什么两腺内分泌消化内啊,这样会方便一点。”   韩檀的父母在三院有许多同学朋友,他之前确实没有这个需求。虽然大家都知道他的存在,但在其他科室,尤其是内科,韩檀并不认识什么人。   他没有多想,只是话赶话地说到这里。高江北是不喜欢在沈家医院检查身体的,韩檀一直都知道,所以日后他免不了要往三院跑,就算不是为了找关系,韩檀起码也应该知道哪个科室有哪些医生擅长什么。   ……   不用这么麻烦的。   高江北张了张嘴,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他们没有那么久的以后,八月中旬签的合同,还有不到五个月的时间,这段关系就彻底结束了。   高江北不愿意去想,也实在是想不出五个月之后他该怎样和韩檀相处。   他们还能像这样偶尔出来吃饭,聊着彼此的生活工作,互相陪伴和分享快乐吗?韩檀会不会急着开启新的感情,和新的人做爱,眨着好看的桃花眼,把情话说给新的人听?   那他们还是朋友吗?上过床的朋友?接过吻的朋友?曾经真切思念和渴求过对方的朋友?   高江北有一瞬间的茫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错误的决定,脑子里闪过很多以“如果”开头的假设。   可那都只是假设而已,和韩檀在一起的每一秒都值得,高江北并没有后悔过。   他只是有一点舍不得。   他给自己留了那么多退路,想方设法地掌握主动权,确定自己不会输,不会受伤害,确保自己能够作为赢家随时抽身。可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做得一切努力都没有意义,因为韩檀无所谓什么主动权,也无所谓什么输赢,韩檀只要高江北带给他的那一秒钟的快乐就够了。   可那一秒钟的快乐对于高江北来说,好像不够。   “高老板。”   高江北回过神,看到韩檀轻轻勾着他的指尖晃了晃,眉眼都笑得弯起来,眼角显出一点细细的纹路,整个人看上去鲜活又温柔。   韩檀没有问他刚才为什么走神,也好像没发现高江北刚才暗了一瞬的眸光和垂下的眼角。高江北有时会露出一点介于无措和悲伤之间的眼神,韩檀每一次都想问,却每一次都忍住了,今天也一样。   他勾住高江北的手指,示意他往前一点。高江北向前倾身,一句“怎么了”还没说出口,就听到韩檀用那种柔软又模糊的声音,缓缓说道:   “下雨了。” 第33章   似乎每次来这间餐厅,吃饭的时间都会被拉长。   外面的雨已经下完一场,这几天A市天气很干燥,地上的积水很快也被蒸发,就在地面半干不干的时候,第二场雨又飘飘忽忽地下了起来。   韩檀最近非常老实。毕竟拿人手短,契约精神还是有的。   他如自己承诺的那样推掉了所有找上门来的莺莺燕燕,也没再出去钓鱼,连带着在外面吃饭的机会都少了很多,每天不是食堂就是外卖,忙起来就靠泡面打发一下,现在终于体面地坐在餐厅里吃美味的东西,韩檀吃饭的速度又慢到不可理喻。   但高江北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在这件事情上,高江北完全惯着韩檀。他总是认真地说“没关系慢慢吃”,然后露出一副很享受看韩檀吃饭的表情,一边陪他聊些有的没的,一边往他盘子里夹菜。   时间总是要流走的,高江北宁可多花一个小时和韩檀共进晚餐。第一次在这吃饭时,他就是这样想的,转眼间半年过去了,高江北依然觉得这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式。   闲聊了一晚上,两个人漫无边际地说着各种事情,最后绕了一圈,话题又绕回高江南身上。   网球场那次是韩檀第一次见他。其实他们兄弟两个长得有六七分像,但气质完全不同,高江南非常平易近人,很开朗,身材也没有哥哥那么高大,笑起来有点邻家弟弟的感觉。   不像沈家姐弟的相爱相杀,高江北和高江南的关系是表里如一的亲密,甚至每次提起弟弟,高江北的表情都会柔和很多,和平时那副凌厉冷漠的样子截然不同。   韩檀认真听了会儿,忍不住问,“叔叔阿姨是因为江南才放你一马的吗?”   身边同龄人多数早就结婚了,父母那代人思想还是更保守一些,就算能够接受儿子的性取向,也还是会催婚的。   高江北没有否认,既然话题聊到这儿,他也有些好奇地问:“那你呢?真的没被催过?”   “完全没有,”韩檀答得认真,他思考了一下,有点犹豫地说,“其实我觉得我爸有一点daddy issue,他和我爷爷的关系非常微妙,一直到老爷子去世他们都没有真正和解。所以我爸很认真地相信,我这个人加上我这份工作,完全不适合组建家庭,他觉得这样是对伴侣和孩子的不负责任。当然了,说到底还是因为工作,对于我做了医生这件事,我父母内心都很遗憾。”   这已经是高江北第二次听到韩檀对自己工作作出如此负面的评价了。这背后似乎有很多故事,或是无奈,但韩檀并不想解释得太清楚。   高江北不是一个喜欢寻根究底的人,他完全尊重别人的隐私,可是韩檀在别的事情上都那么坦荡,唯独对自己的职业选择总是欲言又止。越是这样,高江北就越有点介意,就好像小拇指上长的肉刺,平时不会注意到,但偶尔碰一下存在感又很强。   沉默只持续了几秒钟,韩檀很自然地换了个话题,又问起别的事情。高江北也没有理由再追问,只是看向韩檀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无奈。   外面雨又停了,夜风有点凉,结完账他们一起往停车场走,刚一出餐厅韩檀就握住了高江北的手,亲密得像是一对刚刚约会完的普通情侣。   “今晚还住我那儿吗?”   韩檀凑上来低声问,嘴唇几乎要碰到高江北的耳廓,刚刚下过雨的秋日夜晚好像一下子热了起来。   高江北扭头看他,还没开口,韩檀又说:“我们先去你那边,然后回我家睡觉,好不好?明天是周六,我不用一早就去医院的。”   韩檀几点上班对高江北没有任何影响,高江北有很多拒绝他的理由,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韩檀,好奇他为什么对这件事情如此执念,也好奇他还会怎样说服自己。   就这样沉默了几秒,韩檀突然伸出手,扯着高江北的领带往自己怀里拉了下   他原本站在自己的车前,高江北一时没站稳,大半个身体都落在韩檀怀里,韩檀无所谓地后退了一点,靠坐在车头,另一只手搂住了高江北的腰。   “车上有水……”   高江北话还没说完,韩檀就仰头吻住了他。高江北被他圈住,重心其实不太稳,手也找不到支撑的地方,只好按住韩檀的肩膀,由他胡闹。   “想和高老板睡在一张床上,”韩檀的嘴唇蹭过高江北的嘴角,低声说,“想早上一睁眼就看到你……”他偏偏头,嘴唇又顺着高江北的侧脸吻上去,“想听高老板跟我说早安,想和你黏在一起一整天,行吗?”   还有吗?   高江北垂下眼睛看着他,在心里默默地问,还想做别的吗?还想和我在一起更久吗?   答应他就是越界,高江北心知肚明。   他并不觉得对韩檀说“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可他很喜欢这样的瞬间——韩檀眨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大大方方地和他对视,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和期待——高江北怎么能不喜欢他?   逃避,拒绝,闪躲,过去的几年里高江北一直在这几种状态中反反复复,在亲密关系中,韩檀是和他截然相反的类型。韩檀明明就是不靠谱的,是风流的,是朝三暮四流连花丛的,可高江北总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安全的,他可以放纵,反正也只是一个晚上而已。   很矛盾,高江北一边期待着六个月永远都不要结束,一边又无比需要那样一个确切的日期,好让他相信自己的生活并没有脱轨,这只是暂时的,是可控的。   高江北伸手捏住韩檀的下巴,拇指在他耳边蹭了蹭,低声应道:   “行。”   ……   长久空闲加上极其简单的装修,高江北的金屋其实是个很冷清的地方,但他的存在的意义本身就是一种暗示,能让两个在电梯里还一本正经的人,在关上门的后一秒就无所顾忌起来。   韩檀被高江北催促着去洗澡,浴室里的水声刚响了一小会儿,正准备走进另一个浴室的高江北就听到韩檀在里面喊他。   他刚要敲门,韩檀突然把门打开,直接把衣冠整整的高江北拉到了花洒下面。   韩檀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高江北却还穿着衬衣西裤。他把高江北推到墙边,一边和他接吻,一边解开了高江北的腰带,长腿缠上他的腰,急不可耐地和他接吻。   高江北湿透的白衬衣变得几乎透明,反倒让胸肌的轮廓看起来更加诱人。韩檀刻意把水温调低了一点,两个人眼中的温度却愈发灼热。   “骚什么?嗯?”   高江北微微眯起眼睛,锋利的五官看起来格外凌厉,他压低了声音,似乎很不满,然而右手却紧握着韩檀的性器,略显粗糙的指尖在铃口处不轻不重地摩挲着。   韩檀和他贴得更近了些,修长的手指隔着衬衣划过高江北结实的胸肌,最后停在胸前那一点上,只用指尖挑弄着,似笑非笑道:“骚给高老板看啊,高老板不喜欢吗?”   他全身都是水,高江北伸出食指抵在他的后穴处,能明显感受到两种温度截然不同的液体。   很久不做了,高江北怕伤到他,手上的动作耐心又温柔。韩檀卸了力气,整个人没骨头似的挂在高江北身上,舌尖舔过他的耳垂,绕在高江北腰间的腿却又紧了紧。   “明天是周六……”   在水声和分不清是谁的喘息声中,高江北听到韩檀轻笑着提醒道。   “放心。”高江北把手指抽出来,捏着韩檀白皙的臀瓣往上托了下,几乎滚烫的分身蹭过韩檀的后穴,他倾身,在水幕中吻上韩檀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一定喂饱你。” 第34章   仗着第二天不用上班,高江北和韩檀毫无顾忌地胡闹了一整晚,从浴室到客厅又到了床上,等高江北站在衣柜前找换洗衣服时,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高江北来时的衣服因为韩檀的一时兴起已经全都湿透了,他印象中自己曾经放了一整套衣服在这边,但翻了半天,衣柜里只有内衣和裤子,并没有衬衣。   “别找了,”韩檀懒懒地开口,嗓音哑得很明显,“你穿我的T恤吧,反正就两步路。”   韩檀并不怀疑高江北的记忆力,他只是在这一瞬间福至心灵,想到了那件衬衣可能的去处——上一个住在这里的人是Johnny。   他其实已经记不清那个男孩的脸了,但他一直记得Johnny看向高江北的眼神,倾慕、迷恋、热切,却又无奈。   Johnny的母亲只在肿瘤科住了两周,打了一期化疗,效果并不理想,后来Johnny提前办了出院手续,据说是回老家了。他临走前来找过韩檀一次,可惜韩檀不在,他也没留下什么话要护士转达,多半是想来道歉吧,韩檀没往心里去,很快就忘记了这个人。   就在刚才,韩檀又想起他。他想到Johnny也曾经在这间屋子,在这张床上,和高江北度过了很多难忘的夜晚。   那个男孩一定是喜欢高江北的,在由金钱、机遇和身体组成的交易之外,一定还存在着一些无法明码标价的感情。   可那些感情终究还是被浪费了,高江北也许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在乎,只会当做负担。   什么样的人才能这样抗拒爱意和喜欢呢?   什么样的人才能像高江北一样,对除了肉欲以外的全部感情都视而不见,不接受,也不给予呢?   韩檀认真回想着自己曾经的那些伴侣,一夜情也好,长期稳定的炮友也好,或是像Ashley那样相识多年的朋友也好,他确定自己对他们是有感情的。   尽管他的感情一向来得强烈又短暂,他很难长久而专一地对同一个人抱有热情,也总是只被最表面最肤浅的皮囊吸引,但韩檀喜欢过那些人。瞬间也好,几周也罢,在每一段看似只有性爱的关系里,韩檀都付出了感情。   高江北已经换好了衣服,他在客厅找到韩檀的衬衣和裤子冲他挥了挥,拿着走了进来。   屋里没有开灯,韩檀努力睁大眼睛,却依然看不清高江北的表情。   温柔的,纵容的,体贴的,也许都可以用来形容这一刻的高江北,但韩檀依然觉得,自己和半年前的Johnny没有任何区别。他整个人已经被这个空间,被那个永远防备的高江北完完全全地消解掉,毫无存在感。   要抓住他,韩檀想,哪怕只有一个瞬间,也要紧紧地抓住高江北,要让他动心,要让他看到自己的喜欢,要让他记住些什么。   这种感觉叫做患得患失。   很久以后韩檀才真正意识到,那个餍足、疲惫、又不甘的凌晨,是他真正爱上高江北的开始。他曾经多骄傲,多不屑一顾,多不在乎别人的真心,他的眼里只看得到美貌,仿佛那是这世界上唯一真实的东西。   但从那一刻起,高江北对于他来说也不再只是一张脸,一副皮囊,一个人设,韩檀想被他爱上,尽管他也没打算珍视那个人的爱。   ……   睡前忘了定闹钟,高江北睁开眼睛时已经十点半了。   韩檀一向睡得浅,高江北刚翻了个身他也跟着醒过来,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又随手扔到一边,往高江北怀里缩了缩,哑着嗓子小声问:“急着走吗?”   高江北含糊地“嗯”了一声,困得眼睛都不想睁,用带着胡茬的下巴蹭着韩檀的颈窝,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应道,“要回家,小山要我给他做鱼吃。”   韩檀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山是谁,他轻轻咬了下高江北的喉结,嘟囔着:“我也想吃高老板做的菜,好久都没吃了,要不高老板带我回家吧。”   “可以,”高江北掀起眼皮和他对视,一本正经地说,“起床,我们这就回去。”   “……”韩檀抬手开了灯,看高江北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才讪讪道:“改天改天,我一会儿还得去医院呢……”   高江北当然知道韩檀去不了,不然他绝不会开这个口。距离他上一次带人回家已经过去了九年,如果他带着韩檀回家——   不,这不可能。   高江北瞬间清醒过来,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太荒谬了,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情人,高江北都绝对不可能带韩檀回家。   已经有点晚了,再不抓紧时间可能连午饭都会迟到。高江北匆忙拿过韩檀给他准备的新浴巾进了浴室,没几秒又探出头来,犹豫地问:“给我找身衣服穿行吗?帽衫之类的,我车上只有运动鞋。”   “行啊,”韩檀隔着玻璃在刷牙,无所谓地答:“一会儿你自己挑吧。”   在这个过分简单的家里,韩檀的衣柜已经算是最醒目的家具了。   两个一模一样的巨大衣柜一个在卧室里,一个在走廊上。外面那个一半正装一半休闲装,屋里那个则是介于正式和休闲之间,他平时上班会穿的衣服。   高江北平时也自诩精致,但在韩檀的衣柜面前,他还是败下阵来,只觉得自己挑花了眼,最后随便拿了件oversized黑色帽衫,找了条短裤。好在他腰细,穿韩檀的裤子虽然紧了点也还勉强可以。   他从卧室出来时,韩檀正抱着杯咖啡窝在沙发上刷新闻。   屋里有点热,韩檀穿了一件非常肥的白色条纹T恤,听到声音他扭过头来,下巴垫在沙发背上,冲高江北眨了眨眼睛,笑着说:“我们高老板可真好看。”   这T恤穿了和没穿也没什么区别,高江北能从肩膀一眼看到韩檀的腰。他太白了,昨晚留下的红痕更加明显,加上他故意仰着脖子看向高江北,眼睛眯起来一点,不像平时那样温润柔和的样子,反倒显得懒怠又暧昧。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今天天气很好,正午的日光照进来,韩檀手里的杯子还冒着一点热气。   他抬起手臂,把杯子递到高江北面前,另一边肩膀处的衣服紧跟着滑下去。高江北就着他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只觉得这个画面充满了生活气息。   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像他在多年前曾期盼过的那样,也像他曾失之交臂的那样。   “我先走了。”   高江北垂下眼睛看着韩檀,伸手帮他拽了下衣领,指尖停在他的脖颈处轻轻摩挲了几下,声音很温柔。   “好,”韩檀随手把杯子放在桌上,坐直身体,伸手揽住了高江北的腰,笑着说,“路上注意安全。”   “嗯。”高江北应着走到门口,准备出门的时候却又回过头来,“下周六你有事吗?”   下周六,高江南要带高山去堇园吃晚饭。   “周六有台手术……”韩檀笑得有点无奈,解释道,“周三有个会,后面手术实在排不开,只能定在周六早上。”   “好,那回头再说吧。”   高江北没有失望,反倒有种隐隐的如释重负感。   他很难说清自己到底想不想让韩檀去家里吃饭,可能也没那么想吧。只是这个晴朗的周六早上,韩檀的客厅实在看起来太温馨,他忍不住提出了这样的邀请,反正江南和高山都见过韩檀,也只是一顿晚饭而已。   既然时间不合适,那就算了。 第35章   一周后。   又是周六,韩檀下了手术靠在休息室的柜子旁看手机,刷了半天终于在一堆工作相关的未读消息中找到了那个灰蓝色调的头像,时间是早上八点半,高江北说:“已经不冷了,但是阴天。”   再往前翻是韩檀早上出门时的抱怨,他说外面竟然有点冷,还拍了张车上显示的室外温度。   他现在养成了新的习惯,上班下班,上台下台,总会发条微信跟高江北报备下。无所谓时间合不合适,也无所谓高江北会不会回复,但只有发完才能安心把手机扔一边继续忙自己的。   韩檀把头发吹干,换好衣服,又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这才晃到手术室门口的护士站签字。   “好饿,有点想念高老板炒的西蓝花。”   发完这条他就进了电梯,等他走到大楼外面,刚掏出打火机,高江北的电话就打来了。   “结束了?”   “高老板监视我呀?”韩檀歪过头夹着手机,把烟点上,笑嘻嘻地问。   高江北正站在16楼的电梯间,一手提着两个纸袋,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听到这话他又往窗边走了两步,看着楼下那个白色的人影,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分钟前他刚下电梯,正碰到对面电梯走出来两个护士,大概是临时碰见的,高江北听到其中一个说,“你们结束还挺快”,另一个人开玩笑说,“韩医生说了,怕结束太晚耽误我们麻醉去约会。”   心外就这么一个韩医生,高江北不用想也知道这说的一定是韩檀。   对别人的约会这么上心,怎么对自己就无所谓了?高江北忍不住腹诽。   他上周临时出差,周四才回来,昨天本来约好要一起吃晚饭,下午韩檀又发来消息,说手头有点急事,不得不放了高江北的鸽子。   “别抽了,”高江北压低声音,“先上来吃饭吧。”   韩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愣了几秒,转头向四周看了看,疑惑道:“你是来医院了吗?”   高江北没答,直接挂断了电话。   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天色看起来更加阴沉,韩檀掐了烟急匆匆地往回跑,那个白色的身影落在高江北眼中,好像比往常更明亮清晰了一些。高江北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韩檀穿白大褂是很好看的,修长挺拔,就像一棵竹子。   他很想念那样好看的韩医生。   今天晚上江南要带着孩子来家里吃饭,这事儿上周就定下了,结果沈辛不知道是从哪儿听了消息,也要过来凑热闹。   为了这顿晚饭,高江北特意起了个大早,从健身房出来后直接拐进了超市,上午在家处理食材,中午开始煲汤,下午炖肉,顺便还烤了一盘蛋糕和一盘酥饼。   人多,高江北准备了好几样菜,就在洗菜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之前在庙里短住的那个周末,韩檀好像很喜欢他做的炝炒西蓝花。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高江北看着水池,感觉有些恍惚。   开始时,高江北以为韩檀对食物是真的没感觉,吃什么都一样。后来他才发现,其实韩檀有很喜欢吃的几种东西,只是对其它食物接受度也高,看起来就很来者不拒。   也不止是食物,韩檀对待大部分人和事的态度都是这样,好像完全没有原则,多数时候也是真的不计较,但其实他有明确的喜好,如果碰到对胃口的那一样菜或是那一个人,韩檀会吃得格外开心。   意识到这点后,和韩檀一起吃饭就有了新的乐趣。到现在,高江北虽然不敢说自己对韩檀这个人有多了解,但对韩檀的口味,他很有自信。   时针马上就要指到四,韩檀的手术还没结束。   昨天晚上他回家已经快两点,早上六点多又出门,手术一做就是一天,现在肯定连午饭都没吃。就在高江北犹豫的时候,高江南发来微信,说等会儿小山还有节钢琴课,晚上要晚点才能过来。 40分钟后,高江北出现在三院的外科楼。   电梯在上行,高江北低头看向手里的袋子,有些期待韩檀一会儿的反应。   “叮——”   电梯门才开了一半,韩檀就急不可耐地跑了出来。   高江北在这里站了五分钟都没看到别人,偏偏电梯刚要到16楼,走廊上的几个医生护士也走到了电梯间。   韩檀早就预备好的拥抱、亲吻和惊喜地询问,在跨出电梯的那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他只能火速收起脸上那点多余的喜悦,客气地跟各位同事打招呼,假装没有看到不远处窗边站着的人。   下行的电梯没有一台在16楼附近,韩檀其实不想陪他们等,但他更不能把高江北晾在那里自己回办公室。所以高江北最后看到的,是那个修长、挺拔、好看到耀眼的韩医生站在电梯间和大家寒暄,他说话时眉眼都笑得弯起来一点,看起来很开心。   韩檀和高江北之间只隔了几个人,五个,还是六个?可高江北只觉得他陌生又遥远,仿佛隔着银河,仿佛他们从来都没见过。   确实,高江北没见过韩檀戴眼镜的样子,他的眉眼被镜片挡住,眼神似乎比平时更加柔和,但整个人的气质却更冷漠了一些。然而他和同事们的关系又很亲密,几个人聊得非常热络。在等待电梯的几分钟里,大家已经笑了好几次,现在正邀请韩檀和他们一起去买饭。   冷漠是对谁,亲密又是对谁,答案很明确。   高江北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手里的两个袋子,一个装了晚餐,一个装了衣服——韩檀上周借给他的那套。   他挑的时候没注意看,衣服虽然是黑色,但后背处有暗纹,袖口和下摆也都有印花,明显不是他的风格。   高江南其实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特意没在饭桌上提,吃完饭把高江北叫到一边,笑嘻嘻地问他最近是不是有情况。   这根本就不用猜,他来得比平时晚,又穿了别人的衣服,显然昨天没回堇园住。高江南一整顿饭都吃得心不在焉,也没能想出究竟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把高江北留在自己家。   在家里,高江北毫无威严,几乎是在食物链最底层。他不想说,高江南就凑上来继续问,结果两人离得太近,高江南闻了满鼻子的消毒水味,他随口问道“不会是个医生吧”,话音刚落,就想起在网球场见到过的韩檀。   话都说到这份上,高江北也没必要再隐瞒什么,虽然他也没想到第一个知道的人会是江南。他略去了包养的部分,只说最近和韩医生走得很近,昨晚意外在他家借住。   至于很近是多近,意外又有多意外,他不再明说,高江南自然也不会细问。   但总之高江北承认了,他没有再隐瞒,再撒谎,哪怕是对家人,他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高江北不是不能理解韩檀做出的选择。他是公立医院有正式编制的医生,就算不提包养,只是他的性取向就足以引起震动,后续会有多少麻烦的事情接踵而来,高江北完全能够想象到。   可是此刻,自己拿着洗好熨平的一身衣服和精心准备的一顿晚餐,站在角落里当一个透明人,这又是凭什么?害怕被发现的人不是他,在意别人看法的人也不是他,而说到底,韩檀也不过是自己包养的情人罢了,高江北又凭什么要为他受这样的委屈?   电梯已经下到17楼,高江北把手里的袋子放在窗台上,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楼梯间。 第36章   韩檀根本没想到高江北会走。   不愿意当着别人的面打招呼是因为韩檀不想让别人认出那是高江北。虽然不算是公众人物,也没有记者天天盯着他拍,但高江北远比他自己想象得要出名很多。他曾经给财经杂志拍过两期封面,之前某次出席活动被抓拍的照片还险些上了热搜。   韩檀有什么好在乎的?三院是他的选择,他想留就留,想走随时可以走。韩医生只要能做手术一天,就一天没有人敢对他的私生活指指点点。   可是高江北不一样。他代表向远,代表高家,他的行程会引发大家的讨论,他的社交会变成别人的谈资。韩檀一直以为高江北很介意这些,上次因为Johnny的事情叫他来三院,后来和秦鹭泽提起,韩檀还被教育了一通。在那之后,韩檀就更加注意,在医院就连跟他打电话都不想被人知道。   “高老板!”   韩檀匆匆跑进楼梯间,从后面拉住高江北,眉头皱得很紧,低声问:“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我没有。”   高江北没回头,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确实不叫生气,高江北非常平静,他只是觉得没意思,不愿意再留在那里,所以就走了——非常简单的逻辑。   韩檀却也没有再追问,他拉了下高江北的手腕,讨好道:“跟我回办公室,我们回去再说吧。”   高江北不知道要说什么。既不想跟他回去,也舍不得不理他。韩檀的手指在高江北手背上蹭了蹭,看他没什么反应,又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挤进高江北虚握住的掌心里,轻轻划着圈,哄着他把手掌展开,握住了。   这套对高江北很受用,但同时又让他对自己有点不屑。   明明都是讨好小姑娘的把戏,韩檀指不定在多少人身上实践过了,可他偏偏就是吃这一套。高江北不回头也能想象到韩檀此刻眼角耷下去一点,抿着嘴,装模作样却又是真的可怜可爱的表情。   “走吧。”   韩檀又等了一会儿,感觉高江北不再是那么一副拒人千里的防备状态,才晃了晃他的手,拉着他走出了楼梯间。   那两个纸袋还放在窗台上,孤零零的,看起来有点可怜。韩檀转身要去拿的时候,高江北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韩檀看他的眼神有点受伤,高江北没抬眼,睫毛垂下一点,只当没有察觉对方那点小情绪,和他保持着半米的距离,一前一后往办公室走。   韩檀还只是个副主任,按规定,三院也不能给他单独的办公室。好在今天是周六,另外两个医生都没有来上班。韩檀关了门,把袋子放在桌上,先把白大褂脱下来挂好,又按了两泵免洗,这才凑上去抱住高江北,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很小声地问:“还是不开心吗?对不起,高老板大人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好不好?”   他没站直,为了看清高江北的表情,上半身还微微向后仰着,人比对方矮了几公分。   高江北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韩檀看了一会儿,他百分之一千确定韩檀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不开心的理由,也许是懒得想,或是真的想不通,但总之他根本就不明白。   可是就算不明白,他依然在道歉。姿态很低,语气也很真诚,好像不用明白“为什么”,就能直奔主题进入“怎么做”环节。   “你近视吗?”   又过了几秒,高江北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我——”   韩檀一时没反应过来,刚要回答,高江北却突然把他推到了门边,附身吻住了他。   高江北的吻一向很温柔,但今天却格外霸道,直接攻城略地,根本就不给韩檀机会准备和调整呼吸。韩檀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但惹人不开心就是自己理亏,就算被吻得头晕眼花他也不愿伸手推开高江北或偏头躲一下。   等高江北终于决定放过他时,韩檀除了下面硬得发疼,全身上下都软了。背虽然还靠在门上,却止不住往下滑,白皙的脖颈因为短暂的缺氧而泛红,被润湿的嘴唇微微张着,仔细一看已经有点肿了。他抬眼看向高江北,隔着镜片都能看到他微微失焦的眼睛里含着一汪水,看上去更茫然无措——也让高江北更斗志昂扬。   只是一个吻而已,真不至于这样,韩檀的示弱半真半假,与其说是被欺负狠了,倒不如是迅速入戏,完全按照高江北的心思继续演出。   高江北没有戳穿他,甚至还贴心地搂住他的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然后又问道:“为什么戴眼镜了?你近视吗?”   “没有……”韩檀站了一天,本来就腿疼腰疼,高江北的小臂结实有力,靠起来非常舒服。他伸手搂住高江北的脖子,懒懒地解释道:“不是近视,我做手术戴的那副放大镜是带头灯的,有点沉,鼻梁压红了,所以要戴眼镜遮一遮。”   哦,原来是为了好看。   高江北想,他还不够好看吗?他已经好看得像是个精致的假人了。   此时此刻,韩檀穿着一件高领的白色针织衫,锁骨处别着一枚小小的胸针,头发吹得一丝不苟。那副金属细边框的眼镜戴在他脸上很合适,把他过分漂亮的五官修饰得更加精英又禁欲。   总之韩檀身上的每个细节都没有差错,就算是被高江北抱在怀里,隔着那么近的距离,高江北依然看不出他脸上有任何疲惫的痕迹。   可他这周明明很忙,昨晚只睡了几个小时,今天又站了一整天,他不应该看起来这么完美,也不应该看起来这么轻松。   换句话说,他不是一定要这么完美,这么好看,才能出现在高江北面前的。他可以疲惫,可以有瑕疵,可以不用总是迎合讨好,不用爱岗敬业——他可以更真实一点。   高江北抬手去摘韩檀的眼镜,韩檀微微侧过脸,笑着躲开了。   “真的不好看,”韩檀站直了一点,胳膊紧了紧,和高江北商量道,“高老板不喜欢我戴这个,回头我再去买一副你喜欢的好不好?”   高江北面无表情地点头,搂在韩檀腰上的胳膊却突然松开了。他捏住韩檀的下巴,韩檀以为他要凑过来和自己接吻,配合地闭上了眼睛,没想到下一秒,高江北直接摘下了韩檀的眼镜。   是压红了,不止是鼻翼两侧有明显的压痕,鼻梁上也有一道。   韩檀的睫毛随着高江北的动作抖了两下,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高江北的执念是什么,再睁开眼睛时,表情有点无奈,整个人也变得懒怠。不像刚才刻意撩人时的样子,他倾身靠在高江北身上,下巴在高江北脖颈处蹭了蹭,低声说:“高老板,我好累啊。”   话是这么说,他人靠在高江北身上,硬着的分身却也抵在了高江北的大腿根。   高江北把他的眼镜随便丢在沙发上,屈起手指在韩檀的分身上轻轻弹了一下,似笑非笑地问:“有多累?”   “就剩下那么一点点力气……”韩檀的舌尖顺着高江北颈动脉向上,一直轻舔到耳根,他压低声音,笑着说:“只够让高老板操一回了。”   回答他的,是办公室门锁的咔哒声。 第37章   韩檀被捏着腰抵在了门边,他主动拉开了高江北的裤子,一只手在隔着内裤揉捏着他的阴囊,另一只手忙着解开自己的腰带。   高江北的手指顺着韩檀的衣服下摆伸进去,带着薄茧的指尖停在他胸前的凸起处,轻轻划着圈,直到一边的已经完全硬起,才又换到另一边。   九月底的A市,太阳一落山,温度立马就降下来了。屋里没有开灯,也没有开空调,但窗户还开着一点点缝,秋风顺着就溜了进来。   韩檀的裤子脱掉了一半,裸露在空气中,偶尔会碰到木门上的皮肤很凉,但前面挺立的分身却依然滚烫。高江北一只手撸动着他的阴茎,另一只手指尖掠过韩檀的臀缝,手掌停在他挺翘饱满的臀瓣上,只觉得这两处截然不同的温度都很舒服。   韩檀确定今天另外两个同事都不回来,可办公室本来就是一个让人感觉格外刺激的地方。尽管他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却依然能听到外面偶尔响起的脚步声。   放眼望去,屋里除了挂在衣架上的白大褂就是挂在墙上的职业守则,而他此刻就在这间和情欲没有半点关系的屋子里,即将与高江北紧密相连。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来?”   高江北手上的动作没停,他趴在韩檀耳边,嘴唇开开合合时会碰到韩檀的皮肤。   “因为我知道,”韩檀配合地仰起头,褪下高江北的内裤,双手撸动着他的分身,“我这不是养了一只田螺老板么?”   “会不会饿得做不动,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高江北一边说着,一边却又把韩檀往门边推了下,压根也没打算给他时间吃饭。   办公室的门有一道细缝,关不太严,每次韩檀被推得轻轻撞上时,就会发出“呼”的一声,像是被大风吹开,但最终总能关上。   而每次门发出响动时,背对门站着的韩檀都会下意识地紧张起来,他会不自觉地往高江北怀里靠近一点——尽管两个人已经快要贴在一起了。   高江北喜欢他这样的反应,因为没时间思考,又不受控制,所以难得有些真实。   韩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正微眯着,他嘴角向上扬起一点,笑得很浅,但眼角也挤出了细细的纹路。   高江北喜欢那样的细纹,就好像他也喜欢此刻韩檀脸上明显到有些突兀的红色压痕一样。这些瑕疵让韩檀看起来更真诚,好像终于脱离了营业模式,只有这样,高江北才能感觉到自己和他曾经的那些床伴是不一样的存在。   高江北没想在这里做全套,现在他们拥抱在一起,一边接吻,一边正用手帮对方纾解。   两人呼吸都渐渐变得粗重,一时间他们都忘记了这是在办公室,也没再分心去关注外面的脚步声。   “韩医生——”   门突然被敲响,高江北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是把韩檀抱紧,迅速提起了他的裤子。   和他的反应相比,韩檀要淡定多了,仿佛经验十分丰富。他安慰似地拍了拍高江北的背,努力深呼吸了几下,才清了清嗓子,云淡风轻地问:“怎么了?”   “急诊叫会诊,麻烦您过去一下吧。”   “雷医生不是在吗?”韩檀皱眉,语气倒听不出什么异样。   门外的小护士有点心虚,小声解释:“刚才是黄主任亲自打来的电话,他一开始没说什么事,只问你在不在,我就……”   高江北绝对听到韩檀骂了一声“操”。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听到韩檀骂人。当然了,换做是谁,箭在弦上被这样的事情打断都得骂街,就像此刻他想骂人的冲动并不比韩檀少。   “知道了,你让小雷也准备一下,我带他一起过去。”   韩檀一边说着,一边扣好腰带。等门外的人走远了,他才终于松了口气,隔着裤子摸了摸高江北的小兄弟,不正经道:“对不起啊,没被吓软了吧?”   操。   高江北本来就因为突然被打断心情不太好,韩檀还来招他。   他敛了脸上还残留的那点笑意,眯起眼睛盯着韩檀,冷漠又阴戾,换别人早就被吓到了,只有韩檀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抬起头来吻了下他的眉心就准备开溜。   高江北趁他抬头的时候,恨恨地拉下韩檀的衣领,低下头,在他喉结下方吮咬了几秒。   他力气很大,连韩檀这种不太怕疼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等高江北发泄完,那里已经红得有点发紫。   他生气,心急,对韩檀很不爽,想要惩罚,最后却只是在韩檀脖子上种了个草莓,还特意挑在韩檀穿了件高领针织衫的这天,领子一遮就看不出来了。   韩檀捂着脖子平复了下呼吸,却又突然想起他和高江北打过的那场球。   那天也是这样,高江北看起来很生气,他确实也有生气的理由,毕竟是韩檀理亏在先。高江北球明明打得那么好,只要他想,韩檀没理由能接住任何一个球。他能让韩檀受伤,能羞辱他玩弄他,能对他不屑一顾,赢了球云淡风轻地走人,对这些,韩檀全都做好了准备,他全都能接受。   可高江北何止是没有欺负他。   他太容易心软了。   怪不得不约炮不乱搞,韩檀在心底叹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想通了秦鹭泽的叮嘱。   他们确实不是一路人。   看到韩檀眸光暗了暗,高江北忍不住皱眉,他拉开韩檀的衣领检查了一下,问道:“弄疼了?”   “没有,”韩檀笑着吻上高江北的侧脸,无奈道:“真得走了,再不走肯定又要打电话来催。”   韩檀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和衣服,从衣架上拿过白大褂,又在沙发上找到刚刚被高江北摘下来的眼镜戴好。   他又变回那个专业、冷静、英俊的韩医生,笑容温和又平易近人,既看不出睡眠不足,也看不出疲惫辛苦,更让人无法想象,五分钟前这个人还险些在这里上演一场办公室play。   高江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很轻地叹了口气,似乎有别的话要说,但他最后也只是伸出手,隔着衣领摸了摸韩檀脖子上的红色印记,嘱咐道:“回来记得吃晚饭。”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韩檀既庆幸,又忍不住有点失落,好像自己又一次错过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第38章   对于去急诊会诊这件事,韩檀并不是真的不耐烦,事实上,在正式成为心外科医生负责手术之前,他曾经在急诊呆了一整年。   昼夜颠倒,心惊胆战,从一台抢救到另一台抢救。注射、缝合、CPR、准备手术,右边口袋装肾上腺素,左边口袋装地西泮。那是韩檀打从开荤以来最消停的一年,下班后除了回家睡觉别的什么都不想干。当然,安安稳稳休班的可能性也不大,他随时都有可能被叫回医院,有时是因为缺人,有时是因为老师要带他上手术。   所有从急诊出来的医生都不想再回去,比起大部分人,韩檀的心态已经算很好了,但就算过去这么多年,他偶尔还是会梦见自己在急诊时的生活,一遍遍地记录死亡时间,一遍遍地跟家属说”I’m sorry for your lost”.   三院的急诊科在同级别医院里可谓是人员充足,但混乱紧张是所有急诊的常态,三院也不例外。   说是去会诊,韩医生却几乎没有会诊完直接回办公室的体验。他总会被各种突发情况绊住脚,幸运的时候帮忙做个CPR看个片子,倒霉的时候会直接留在急诊手术。   其实在哪里做手术都一样,韩檀并不介意,甚至他都无所谓多做一台或是少做一台,拿手术刀的辛苦对于韩医生来说不叫辛苦。   只是急诊的黄主任和心外的赵主任私交很差,一个是爷爷的学生,一个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这两个人还都是韩正和岑白薇的同学,韩檀在谁面前都要莫名其妙矮一头,要被当做晚辈教育。他眼中的举手之劳落在两位长辈眼里都意义不凡,时间久了,韩檀对急诊叫的会诊也是能推就推。   今天还算幸运,韩檀没在急诊待太久。他本来已经很累了,过去这一周事情很多,他一直没休息好,但刚刚和高江北在办公室没能完成的事情让他整个人又有点兴奋,出了门诊楼韩檀也没急着回办公室,一个人溜去了小花园抽烟。   秋分刚过,白昼马上就变短,天已经黑透,路灯都亮了起来。   韩檀靠坐在长椅上,摘了眼镜,没轻没重地捏着眉心,手里夹着的烟已经燃了快一半,他没抽几口,却也懒得掐掉。   刚刚走出会议室的时候,韩檀被黄主任叫住,那边开口喊了一声“小檀”,韩檀立马反应过来是要说私事,乖乖应了句“黄叔叔有事吗?”   “最近是不是太辛苦了,我看你上周排了不少手术,自己要注意调节一下。”   ——这句是关怀。   “算了,我30几岁的时候做手术比你还拼。趁着年轻还可以再拼一拼,不然说不好哪天就拿不起来了。”   ——这句是真心话。   黄主任是从胸外调去急诊的,不是因为他业务能力不足,是因为一场意外最终牵扯到了医院内部的派系斗争。   这件事韩檀非常了解,毕竟韩振也牵涉其中,他极力要保黄主任,最后也只能保他调去急诊。他本来应该是个前途无量的外科大夫,说什么救人不分高低,这都是给外人听的场面话,谁都知道真正技术含量高的手术在哪里,可黄医生就连竞争的机会都不再有了。   有时候韩檀也会想,如果有一天,这样的命运落在他头上,他能接受吗?他会去抗争吗?   当医生并不是他的选择,但这么多年下来,手术已经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就算这世界上除了外科大夫还有千千万万种职业,但只要想到自己不能再手术,韩檀都会觉得,那还不如去死。   他根本不温和,不通透,他别扭又偏执,就算是讨厌的东西也要牢牢握紧。   韩檀把早就燃尽的烟蒂扔进垃圾桶,起身往办公室走。   他想明白了高江北那一瞬间的愤怒是因为什么。   他们已经亲密到越界,以至于高江北可以看穿他的伪装,他期待看到一个更真实坦诚的韩檀,可韩檀又凭什么一定要按照他的心思来表现呢?   是高江北花钱买了一个床伴,是高江北拒绝付出感情,是高江北不真诚不付出在先,韩檀又不欠他的。   回到办公室前,韩檀先去病房转了一圈。值班的医生都已经下班回家了,路过护士站碰到值夜班的两个医生,韩檀过去跟他们打招呼,顺便嘱咐了几句。   转身要走时才发现他们刚拿了外卖回来,韩檀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   高江北足足装了六个小饭盒,两个菜,一份牛腩,一碗汤,米饭,还有一小盒点心。韩檀出去太久,饭菜都已经凉透了,但卖相依然不差,闻起来也很香。   另一个袋子里装着上周他借给高江北的衣服,是洗过的,仔细闻还能闻到有点陌生的洗衣液的味道。   韩檀从抽屉里找出双一次性的筷子,脑海中突然有个想法转瞬即逝——又或者韩檀是真的欠他的?也许高江北已经付出了,只是那个人习惯了只做不说,他的爱意从不写在脸上。   那岂不是更糟糕。   只吃了两口,韩檀忍不住又放下了筷子。   他不应该在今天想这些的,韩檀也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不太对。   韩医生一向是个很难共情的人,这某种程度上对他的事业有很大帮助。   家属和病人的情绪都完全无法影响他,所有和医学无关的信息也都被他自动屏蔽,所以他做出的决定总是最专业客观的。至于医患关系,反正他演技好,还有长相加成,就算敷衍也一直敷衍得很用心,完全没有破绽。   可是黄主任眼神里藏不住的那点羡慕和向往实在太让人难过,自打从急诊出来,韩檀就再也没能忘记他的眼神。   韩檀的思绪被微信提示音打断,他拿过手机,看到秦鹭泽发来的消息:   “同样是当哥的,看看人家再看看你,韩医生有没有感觉到一点点惭愧?”   上面是一张朋友圈的截图,高江南发的,韩檀把图片放大,能看到晚餐的特写,小朋友视角的自拍,还有一张是高江南抓拍的高江北。   “把p4大图发我。”   韩檀直接忽略了秦鹭泽的重点,理所应当地指使道。   照片上的高江北还系着围裙,他一只手抱着高山,另一只手上拿了一块饼干,高山嘟着嘴,伸手要去够,高江北皱眉,看样子是把饼干拿得更远了些。   完全忽略了还在震动的手机,韩檀把这张照片不停放大又缩小,盯着高江北的脸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照片上的高江北英俊又温柔,系着围裙的样子一点都不违和,背景是他家那个大到夸张的厨房,韩檀挑挑眉,脑子里瞬间闪过一百种不可描述的场景。   算了,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要刨根问底的,就不要那么较真了吧。   反正最开始,韩檀也只是想和高江北上床而已,像从前所有那些人一样,故事因为一副皮囊开头,中间种种全部都是额外收获,在一起时玩得尽兴,分开时才能不留遗憾。   所谓好聚好散。   不过换个角度想,送饭这件事倒还挺有情趣的,韩檀心说,或许哪天他也应该试试。 第39章   没想到这个投桃报李的机会来得这么快。   国庆节放假前的最后几个工作日,医院难得清净了一些。不算太急的大手术都尽量被安排在了节后,韩檀的手术安排也主要都是些介入。   可惜高江北并没有和他一起闲下来。临近中秋,他有一些不得不去的饭局和聚会,一晚上赶两三个场也是有的。   于是就有了此时此刻非常罕见的一幕:   韩医生在下午六点整收拾好东西坐进自己的车里,准备开出医院停车场时却发现自己现在唯一的去处竟然是回家。   高老板今晚推了应酬,但他要去Zone加班,似乎是有很要紧的事情。   秦鹭泽从上周就在出差,要后天才能回来。   韩檀右手拿着手机刷微信,左手无聊地敲着方向盘。   各种各样奇怪场合的邀请他倒是也收到了。有几个是酒局,但韩医生又不能喝酒。剩下的几个倒是看起来很不错,时间地点和要去的人都让人满意。然而刚在输入栏里打上“ok晚点过去”,韩檀顿了顿,又把这行字删了。   那都是些有目的的场合,去了就要带人走,不然也没意思。可现在的韩檀早就不是自由身了,他哪里还能在精心打扮后踏入某个房间,用一整个晚上寻找和试探,最终和某张好看的皮囊一起离开。   想到这里,韩檀终于觉得无奈,也有一点点可惜。   他没再回复,把手机扔在一边,开车回了家。   在家里能干的事情就非常有限了,韩檀洗完澡就一头扎进书房,找出一台没看过的手术,一边看录像,一边改完了两篇论文。   他四点多才吃午饭,到家时还一点都不饿,等终于有点饥饿感时,已经是晚上快11点了。   高江北发来的最后一条微信还是两个小时前,说开会可能不会看手机,如果有要紧的事情就给小路打电话。   韩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给高江北留下这样的印象,仿佛他总是会碰到要紧的,难以解决的问题,又仿佛去找高江北是韩檀唯一的解决方案。   有种被时刻担忧的感觉,倒还挺新鲜的。   韩檀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找出一个苹果,随便冲了两下,靠在水池边不紧不慢地啃着。他现在脑子里全是刚刚的录像和论文,睁眼闭眼都是手术,韩檀仰起头,用一条胳膊遮挡住视线,试图让大脑稍微放空一下,可惜效果也不明显。   但说到能转移注意力的事——韩檀倒还真想到了一件。   半个小时后,路呈收到一条来自韩医生的微信,问高江北是不是还在开会。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这边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小路猜今天怕是要忙到后半夜了。紧接着,小路又收到了第二条微信,韩檀问他Zone的具体地址和现在这边有几个人。   路呈早已经放弃对韩医生脑回路的揣摩,对方问什么,他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过最后还是好奇地跟了句,“您要过来吗?”   “嗯,拜托路助理先帮我保守秘密,这是个惊喜。”   韩檀把车停在写字楼对面的麦当劳门口。已经很晚了,餐厅里非常安静,但韩医生进去后,柜台处又闹哄哄地忙碌起来。   他一口气点了十几份不同种类的套餐,饮料一半要可乐,另一半换了咖啡,单是等配餐就等了快十分钟,他两手空空走进餐厅,等走出餐厅时,怀里抱了四个巨大的纸袋,两只手还各自提了两个塑料袋。   田螺姑娘他当不了,外卖小哥总是能客串一下的。   熬夜工作最需要高热量垃圾食品的安慰,韩檀看着电梯门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忍不住想起念书时,那些期末考试前通宵的晚上,大家凑在一起边啃鸡块边背书,考完试后的几周里,他闻见油炸食品的味道都会忍不住想吐。   久违地想起大学生活,韩医生觉得很有趣,他笑着走出电梯,按小路的指示找到了一扇磨砂玻璃门,靠在门边输了一长串密码,听到滴声后,根本没多想,直接推开了大门。   韩檀之前从来没问过Zone是做什么的,只偶尔听到高江北打电话谈起Zone的业务,感觉像是个科技公司。但不管怎么说,在韩檀的想象中,这里应该是正常公司的布局,门口是前台,里面格子间,会议室是单独的一间屋子。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推开大门后直接就是一个非常宽阔,毫无遮挡的房间,屋子正中放了一块白板,里面的人或趴或坐,还有站着的,但大家都背对着大门,正围在白板前讨论得很热烈。   听到门响,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回头,高江北本来坐在一个角落,看清来人后立马站了起来。他三步并两步地走到门口,接过韩檀手里的袋子,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五秒钟,才压低声音问道:“什么意思?”   韩檀本来想好了一堆开场白,但在面前那一群格子衫的注目礼下,还是收敛了一点,凑到高江北耳边轻声说:“高老板投我以木桃,我可要报之以琼瑶,对不对?”   出门前换了足足有三四套,韩檀才定下了今晚这一身。   他平时在医院大多都穿浅色的衣服,为了给高江北一个惊喜,今天特意穿了一身黑。下面是黑色瘦腿长裤配切尔西靴,外面套了一件长及脚踝的落肩款黑色风衣,在风衣里面,韩檀穿了一件剪裁很特别的衬衣,围裹的一片式,连扣子都没有,就靠两根衣带系住。这还不算完,因为衬衣的领子开得非常低,韩檀在脖子上系了根Choker,细绳看似不经意地绕了两三圈,垂下的尾端隐隐藏在衣服里。   衣服配饰统统都不日常,但全是精心搭配过的,韩檀今晚就像个刚从圣马丁或帕森斯走出来的学生,和平时穿白大褂的温和气质判若两人,他看起来性感又散漫,简直更迷人了。   麦当劳外卖显然不是韩檀用来回报的那块美玉,他这是把自己当礼物送来了。   “那就先休息一下,”高江北转身冲大家扬了扬手里的纸袋,不动声色地说,“来吃点东西吧,我们一会儿再继续。”   他说完,自己从袋子里拿了两个汉堡递给韩檀,又找出两杯咖啡,把人领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韩檀看惯了高江北在工作日穿正装,现在看他摘了领带,衬衣袖子挽起来,领口也解开两颗扣子的样子,只觉得稀奇。   然而更稀奇的还在办公室。   高江北在Zone的办公室是一个很小的房间,地上散落着很多张纸,韩檀好奇地拿起一张,发现上面画得竟然是类似电路图的东西,桌上还摆着几个放大版的集成电路模型,和一个看起来很奇怪的仪器。   他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只觉得自己好像认识了一个全新的高江北,一个和向远集团那个衣冠楚楚的精英总裁完全不一样的人。   这个发现让韩檀突然感觉到兴奋,仿佛自己因此离高江北又更近了一些。 第40章   看到韩檀拿着草图,盯着自己桌子上的机器发愣,高江北忍不住笑起来。他快速收拾了下房间里散落的东西,腾出一小块地方,搬了把椅子过去,明知故问道:“很吃惊?”   高江北还没来得及吃晚饭,现在是真的饿了。他靠坐在桌边,一边吃汉堡,一边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见韩檀没答话,又低声说:“我只有20分钟。”   他的语气很无奈,韩檀这才如梦初醒。他回过神来,走到高江北面前站定,仔仔细细打量着他,然后伸出手在他眼下摩挲了几下,还是没说话。   高江北脸色不太好,眼圈也隐隐有些发青,联想到他这几天的日程安排,韩檀心里也有数了。他又凑近一点,抬手理了理高江北的头发,认真问道:“是不是又犯胃病了?严重吗?”   高江北咽下最后一口汉堡,把包装纸团起来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这才拉过韩檀的手放在自己腰间,安慰道:“不严重,今天就没事了。”   这个场景和韩檀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他打着送夜宵的旗号过来,本来是打算像上周末一样,把那件被打断的事情做完。他今晚本来因为没能去成的饭局而蠢蠢欲动,特意精心打扮,就是想着能和高江北发生一些比猎艳比419更加美妙的性体验,可他现在突然后悔了——早知道就不穿成这样;早知道就提前些出门;早知道就绕远路去打包点更好吃的东西带过来。   果然,高江北撩起韩檀的风衣,只隔着衬衣揽过他细瘦的腰,抱住他,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他一定是内疚的。   那天没能做完,韩檀也一样不舒服。他报复似的在韩檀脖子上留下的印记,过去这几天还没有完全消除,反倒颜色更深了些,像是块淤青,被韩檀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显眼。   更何况他今天时间有限,状态也不好,显然没办法满足韩檀的愿望。   “高老板,”韩檀拍了拍他的背,低下头凑到他耳边轻声问,“我今天好看吗?”   明知故问。   韩檀就算穿最普通的格子衬衣都很好看,更别说他今天这么用心地打扮过,刚才进门时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看呆了。   “嗯。”高江北应道,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那高老板看到这样的我开心吗?”   韩檀笑着问,仿佛是为了符合今天这个“送上门的礼物”的身份,语气甚至比平时更轻佻暧昧。   韩檀是在安慰他,高江北马上就懂了。   他没有说出口的潜台词是,我就是想讨你欢心,你开心我就开心了,你只要喜欢,我今天就没有白来。   也不只是安慰,韩檀确实是开心的,打炮随时都可以,这样和平时完全不同的高江北可是难得一见。   他被高江北抱着,动作亲密又温馨,韩檀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好奇心,他往后退了半步,眨眨眼睛,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高老板,我可以问问Zone的主营业务到底是什么吗?”   韩檀鲜少有说话这么没底气的时刻,高江北被他的反应逗笑了。   他故意没应声,转身从桌上摸了盒烟,拉着韩檀走出了办公室。这次没再经过那个大房间,而是从另一边走到了空中花园,他靠在栏杆边把烟点着,这才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当然可以,我以为你不感兴趣的。”   韩檀只知道高江北是理科生,还以为他学的是数学之类的专业,没想到高江北其实是个标准理工男。他本科专业是电子工程,辅修计算机,研究方向是数字电路及信号处理。   他在亚特兰大实打实地泡了四年实验室,日常是画图算数做芯片,偶尔也写码,每天实验室教室和家三点一线,恋爱都没怎么正经谈过。   虽然没空谈恋爱,但20岁的高江北还是挤出时间和朋友一起做了Zone这个项目。理由有很多,因为爱好,因为机遇,也因为他想要向高远证明,自己可以靠真正喜欢的东西谋生,不是只有接手向远才是他唯一的选择。   可那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在高江北大三那年,高远生了一场大病,尽管手术很成功,但毕竟年龄在这里摆着,身体很难再恢复到从前的状态,而那时候的高江南才刚上高中。高江北的自欺欺人终于不再奏效,他研究生申请了一所知名商院,两年MBA刚读完就回国了,又过了一年,高远就把向远彻底交给了他。   尽管从高中时高远就有意让高江北了解向远的业务,大学的每个暑假也都让他跟在自己身边,但回国的第一年高江北还是体会到了焦头烂额的感觉,他每天都有看不完的报表,开不完的会,Zone自然而然就被搁置在一边了。   好在高江北很快做得得心应手,他有了更多的精力,闲下来的第一要务当然是谈恋爱,但在恋爱之余,他还是不甘心放弃Zone。   大学时的合伙人早已另谋高就了,高江北投了点钱,自己重新把Zone做了起来。他精力有限,又不想让向远和Zone有任何牵扯,所以就没再扩张业务范围,公司规模很小,A市和湾区各有一间办公室。A市这里有大部分的研发和技术支持,湾区那边主要是销售,还有一小部分的研发人员。两边加起来也只有40几个人,大部分都是像韩檀今天见到的这样,非常典型的工科生。   Zone就像韩檀在湾区随处可见的那些科技公司一样,有最舒服的工作环境,最不拘束的dress code,一群聪明的年轻人凑在一起,为了创造一个更好更先进的世界而努力。   而高江北竟然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在Zone的他不像平时那样惜字如金,更没有任何架子,他和大家一起吃垃圾食品的外卖,昂贵的定制衬衣弄得皱巴巴也不在乎,他又能自己画图,自己算数据,自己做模型,自己做调试——这些都是高江北真正喜欢的事情。   “我没有讨厌自己在向远的工作,从我懂事开始,我就知道那是属于我的未来,那是我擅长的,但那未必是我喜欢的。”高江北趴在栏杆上,扭过头来看向韩檀,认真地说,“现在你知道了,我真正热爱的工作就在这里。”   “前阵子中了个标,马上就要跟那边碰头了,我们这儿有个参数一直不太对,所以今天必须要加班。”高江北说着看了眼时间,又拿出一根烟。   韩檀也凑过来,摇曳的火苗同时点燃了两根烟,也照亮了韩檀那双仿佛含着水一样,明亮好看的桃花眼。   还有五分钟,高江北又要回去工作了。韩檀站在他身边,突然感觉到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   他曾经以为高江北和他一样,是没有选择的人,可是今天他才知道,就算高江北没有选择,他至少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可韩檀不知道。   比起平时常做的开胸手术,最近这几台介入都不算复杂。偶尔做一两台调剂一下还好,做多了韩檀就会觉得无趣。   这样是不对的,手术不分高低,大家都是为了治病救人,他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   每次感受到自己的烦躁时,韩檀都会觉得失望,一次又一次地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考虑转行。可是除了做手术,他已经不再擅长别的了,这是他唯一能做好的事情。   起风了。   韩檀把烟掐灭,转过身和高江北面对面站着。高江北只穿了一件衬衣,这会儿也觉得有点冷,他低下头去理自己挽起的袖子,韩檀突然把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他肩上,然后上前一步,搂住了高江北的腰。   就像上次在山里那样。   他们贴得很近,高江北宽阔的背几乎把风都挡住了,韩檀特意没站直,脸颊蹭着高江北的脖颈,笑着问:“我要是再矮个十几公分就好了,是不是?高老板喜不喜欢小鸟依人的?”   高江北把衣服穿好,把韩檀抱进怀里,低声说:“那我就穿不上你的外套了。”   听到这话,韩檀退后两步,认真地说:“高老板,这衣服你穿也好看,送给你好不好?”   同一件风衣,穿在韩檀身上衬得他更加散漫浪荡,穿在高江北身上则看起来挺拓了很多。   “我长这么大,也就高江南捡我的旧衣服穿,我还从来没穿过别人的衣服呢。”高江北挑眉。   “不要算了,”韩檀抬眼瞪他,“这是我半个月前下的单,上周才收到快递,今天出门前刚刚剪掉吊牌,满打满算……”韩檀看了眼表,半真半假地抱怨道,“穿了还不到两个小——”   “我30号下午的飞机去三番。”   高江北拍了拍韩檀的背,低声打断了他。他知道韩檀是故意在没话找话,因为不想走,也不想放高江北走。   “……”   韩檀笑得无奈,他点点头,问:“要去多久?”   “最短要十天,最长应该不会超过半个月。这边处理完我要去纽约见几个朋友,还有些关于向远的事情要谈。我给小路放了假,他7号早上才飞,这段时间有事情可以找他,之后如果有需要就给向远秘书处打电话,我已经让小路安排好了。”   比起上次出差前的行程报备,时隔一个月后的这一次,高江北更加事无巨细了一些。   他们站在空无一人的露台上,高江北穿着韩檀的外套,韩檀贴在高江北的胸前。   两个人站得太近,其实他们都硬了,然而,生理需求在此刻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韩檀听完高江北的话,思考了一会儿,认真答道:“我30号只排了两台手术,如果时间合适,我就去送你。”   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正准备迎来一年里最明亮圆满的时刻。站在露台上往下看,能把大半个CBD的霓虹闪烁尽收眼底。   灯光和月光都让气氛变得更加浪漫旖旎,秋日里凉爽的夜风吹过,似乎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只是在这一刻,韩檀和高江北都只沉迷于自己映在对方眼眸中的影子,只想要再分别前再好好拥抱一会儿。   月色多美啊。 第41章   11月初的S市,天气刚刚转凉。小路去取车,高江北站在酒店门口给韩檀发了条微信,告诉他自己周三回去。   几分钟后,韩檀回了条语音,说A市在下雨,非常冷,一定记得要司机带件厚外套去机场。   背景里还有拖沓的脚步声,他应该是刚从手术室出来。   会很冷吗?高江北靠在车后座上,扭头看向车窗外灯火通明的高架桥。   终于要回家了。   他离开A市时还是秋天,说好这次出差最长不超过半个月,可惜事与愿违。高江北刚定下回国的日期,沈总就找上门来。他们之前在德国看的那个项目有了一些进展,沈辛急着过去,还贴心地给高江北定了纽约飞法兰的机票。   他们原本打算一周后一起回家,结果两个人才呆了五天,沈辛就急匆匆地去了悉尼,高江北则被一通电话叫去了H市。   折腾完这一圈,一个早在半年前收到邀请函的峰会即将开幕,地点定在了S市,高江北甚至连回家拿衣服的时间都没能挤出来。   连续出差一个多月对高江北来说也不算常事,颠簸倒是其次,主要是辛苦,就连周末都有一堆的待办事项。跟他出门的员工都换了第三波,小路也得空回了两次A市,只有高江北自己,从头到尾连家门都没路过一次。   高江北的回程时间一拖再拖,韩檀知道他身不由己,一开始还偶尔撒娇似的问问高老板哪天回来,后来就连想他都不忍心再说,只像平时那样分享点琐碎的日常。   韩医生多数时间都很忙,作息混乱,从前还要挤出时间出去约炮,发掘一下新的美人,兴致来了陪人出去逛街吃饭看电影也是有的,但现在这些事情他都做不了,应酬饭局也就懒得去,不上班的时候除了回自己家就是回父母家,连岑白薇都开始觉得稀奇。   秦鹭泽也觉得好笑,他还特意为了韩檀攒局,叫上一两个不认识的人,男男女女都有。韩医生毫不知情,但去了以后就清心寡欲地抱着杯子喝一晚上茶水,对别人的示好也视若罔闻,吃完饭立马走人,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留。   这种事情只发生了两次,第二次饭吃到一半,韩檀接了电话,说是医院有急事,跟大家道歉后就早退了。秦总监不疑有他,吃完饭叫了代驾回家,站在门口找钥匙的时候被人攥住手腕,反剪着双手按在了门上,韩檀手上使了点劲,冷声问道:“你还有完没完了?”   这是真生气了,秦鹭泽吓了一跳,赶紧扭过头来,可怜巴巴地让韩檀放手,进门后才心虚地问了句,“你认真了啊?”   其实真要打架,韩檀肯定是打不过秦鹭泽的,毕竟后者实践经验更丰富。可他一向装出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偶尔发火就格外吓人,秦总监最怕他这样,只能赔着小心老老实实道歉。   是认真了吗?   倒也没有。   韩檀沉默着给自己点了根烟,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正色道:“他太介意了。”   也不是一定要冲秦鹭泽发脾气,但韩檀确实因为这件事很烦躁。   他并不习惯这么久的空窗,总觉得生理需求无法纾解,秦鹭泽的眼光不差,两次吃饭其实都有韩檀感兴趣的人,正因如此,他才连个电话都不能留。   他可以做得滴水不漏,保证高江北发现不了,但万一呢?   万一最后还是被高江北知道了,他那么爱跟自己较劲,偏偏又心软,他大概只会失望地说一句“算了”,然后断掉和韩檀的一切联系,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让你别去招惹他?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何必呢,弄得自己这么委屈。”   看韩檀神色和缓了些,秦鹭泽才小声吐槽了句。他手腕都红了,自己试着揉了下,疼得倒抽了口凉气。   “这么严重?”   韩檀拉过他的手腕看了眼,起身去电视机柜里找药箱。   “你手劲有多大自己心里没数吗?就知道冲我使劲,攒攒力气多撸一管不行吗!”   韩檀拿了瓶红花油出来,一边给秦鹭泽揉着,一边半是自我安慰,半是自欺欺人地低声说道:“也没那么忍不住,他就快回来了,等他回来就不会这样了。”   距离是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   韩檀心里不舒服,高江北也没有好受到哪里去。   高江北已经很久没和别人建立这样亲密的联系了。   韩檀每天都发来微信,跟他分享生活,报备行程。有几个早上,高江北从陌生的酒店房间里醒来,打开手机就能看到韩檀发来的一长串消息。他说自己刚下手术,好饿,办公室只有泡面,好像最喜欢的酸菜味还吃完了。然后再过一会儿,说自己终于要回家了,外面有点冷。几个小时后他又发来一句早安,新一天又开始了。   他不说想念,却改变不了高江北会想念他这个事实。   高江北想回家,想见到他,想和他呼吸同一个城市的空气,感受同样的温度升降。   但同样,高江北也不愿意这么想念他。   包养情人的初衷是什么?是不再让某一个特定的人有太强的存在感,是付出金钱后心安理得地不付出感情,是不再牵挂,不再想念,不再幻想有某个人的未来。   可韩檀的出现把这一切都打乱了。   高江北总会想起他,有时是在会议的间隙,有时是在堵车的路上,有时是在洗完澡出来吹头发的那几分钟,他甚至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从前都是怎么打发这些琐碎时间的。   在纽约时,有一天高江北心情非常不好,他白天的会议进展很不顺利,晚上又去了一个冗长无趣的饭局,走出餐厅时还碰到了一个不太想见的人。小路把车开回酒店,两个人才刚从停车场出来,前台就打电话说有高先生的一份外卖。   又是上次那家冰激凌,路呈一看到就笑了,扭头对高江北说:“高总,你拿一份吧,这个真的特别好吃,你肯定喜欢。”   被猜中喜好和被安抚的感觉很好,但也很令人不安,韩檀越是这样,高江北就越担心,如果最后真的是他无法抽身,那该怎么办呢?   韩檀看上去不像是有这种烦恼的人,他对谁都能够投其所好,三两句话就把人哄得开开心心,永远都不说错话也不会送错礼物。可高江北学不会这些,他的付出好像总是很笨拙,不然也不会连求婚都被拒绝,被问“阿北,难道你从来都没发现我根本不想结婚,且我们也不适合结婚吗?”   车子已经停到酒店门口,高江北又收到韩檀发来的第二条语音:   “周三晚上我应该赶不及和你一起吃饭,晚些时候我去公寓等你,好吗?”   那天的冰激凌,高江北依然没有吃。   “好。”   高江北迅速回复。   他现在只想让自己和韩檀的关系快点恢复到最初的交易状态,花钱买服务,不要关心,不要聊天——   不要距离,也不要想念。 第42章   上一次和韩檀见面还是高江北走的时候,韩檀请了半天假,车开到向远楼下才给高江北打电话,开玩笑说高先生叫的顺风车已经到了。   那天天气很好,秋日午后的太阳几乎是金色的,高江北刚一走出写字楼,就看到马路对面趴在车子窗沿上冲自己招手的韩医生,他头发被吹起来一点,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高江北落地时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他从机场出来,闻到空气中又冷又潮湿的泥土气味,只觉得有点恍惚。   他想韩檀了。   但很快他又没时间去想韩檀了。   公司里积了太多事情,高江北连家都没来得及回,一整个下午都泡在了会议室,直到天已经黑透,时间已经过了9点,他才想起今天本来约好要和韩檀见面。   他拿出手机,想说不如改天吧,未读消息刷了半天,才在一堆红点中看到差点被淹没的一句,“对不起啊高老板,我这边突然有点急事,今天过不去了。等我明天忙完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高江北实实在在地忙了两天,白天在向远,晚上要应酬,结束后还得去Zone,他无暇分心,也把韩檀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一直到周六早上,高江北久违地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看到的终于不再是陌生城市的酒店房间,而是自己在堇园的天花板。他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准备起来时才突然意识到,周三之后,他就再也没收到韩檀的消息了。   韩檀不是这种会突然失联的人,高江北第一反应是自己忙晕了,错过了那人的消息,然而打开对话框,最后一条确实是自己发过去的“好的”,时间是周三晚上九点一刻。   高江北在微信里发了一个问号,起床洗漱,回来时还是没有收到回复。他又打了电话过去——关机了。   理智告诉高江北不用担心,他也试着不再多想。从健身房出来他洗了个澡,在吹头发的那几分钟里,却又忍不住想起了韩檀。   高江北走出浴室,把电话打给了秦鹭泽的私人号码。   “关机了?那肯定在医院,你放心吧。”   秦鹭泽听完信誓旦旦地说,怕高江北不信,马上又补了句,“真的,对天发誓,他不可能出去鬼混的,而且韩檀只有在医院才敢关机。”   “……我没不信。”高江北无奈地笑起来,又问,“平时也会这样吗?”   “偶尔吧,”秦鹭泽想了想,“本来今天说要一起回家的,他从昨天晚上就没回过我微信,电话又打不通,我也没再等。”   高江北“嗯”了一声,客气地跟秦鹭泽道谢,那边客套了两句,说回头有时间再一起去打球,高江北也应下。   电话刚挂断,秦鹭泽马上给韩檀打了过去——依然关机。   他想着自己刚消肿不久的手腕,犹豫了下还是给韩檀又发了两条微信:   “你家金主估计马上就去查岗了。”   “玩情趣记得见好就收,赶紧跪下认错叫爸爸说不定还来得及,别怪我没提醒你。”   秦鹭泽猜得没错,高江北果然换了衣服出门。   倒也不是不放心,但就是隐隐觉得不安,总得亲眼见到了才行——反正之前也去过,就当是为了把上次没完成的事情做完吧。   病房楼门口停不下车,高江北转了一圈只能把车停在门诊。   雨已经不下了,这两天又出了太阳,只是气温已经完全降下来,风也很大,冬天好像近在眼前。   他在16楼下电梯,走廊里静悄悄的,护士站旁边有两个护士正在聊天,高江北走过去,刻意让自己的表情和缓一点,礼貌地开口:“请问韩檀医生在吗?”   “韩医生在——”   小姑娘说到一半,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她想了想,扭头问自己的同事:“你今天看到韩医生了吗?”   两个人面面相觑,却都说不出自己上次见到韩檀是什么时候。   他们正说着,办公室里走出来另一位医生和护士,高江北眯起眼睛看了眼他的胸牌,猜他应该是韩檀曾经提到过的心外科主任。   “怎么了?先生您有事吗?”   小护士替他答道:“来找韩医生的,但我们都好几天没见过他了,护士长您知道吗?”   “韩檀?”护士长愣了下,“周四还在门诊见到了啊。”   “给手术室打电话问问。”赵主任背着手,抬头看了高江北一眼,提醒道。   搞这么大阵仗,高江北有点无奈,却也只能尽量降低存在感,站在一边等待。手术室说韩医生不在,今天也没排,最后一次见他还是昨天晚上。   “给急诊——”赵主任皱眉,不悦道:“算了,我自己给老黄打电话。”   韩檀确实是在急诊。   周三晚上,他接到黄主任用自己手机打给他的电话。黄主任一上来先道歉,又说自己真的没办法,急诊有两个能做手术的医生同时请了假,那边已经忙得一团糟,问韩檀可不可以过去帮个忙。   这是韩檀的第一个通宵。   周四门诊结束后他直接去准备手术了,人还在这边缝合,那边就已经把电话打到手术室,问韩医生什么时候结束,急诊刚收了个夹层。   这是第二个通宵。   周五韩檀有两台手术,他在手术室呆了一整天,出来时才发现自己早上把钥匙落在了急诊,没办法,只能再回去拿。   然后就到了现在。   今天是周六了,韩檀这个周末休息。他从急诊走出来,白大褂左边口袋里装着办公室钥匙,右边口袋是空的。他站在那里想了几秒,手机好像扔在办公室了。   韩檀此刻只觉得自己的大脑既清醒又糊涂,他还能说出几床病人该给多大剂量的加压素,却想不起如果现在不在急诊,自己本该在哪里。   他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做,不是和工作相关的,那会是什么?   是和高江北见面吧?   他们好像约好了周三晚上见面,他有没有跟那个人说自己临时有事?今天是周几了?周六吗?这几天他是不是都没有跟高江北打电话?   完了,那人肯定会担心的吧。   韩檀想要赶紧回到办公室,找出手机,给他的高老板打电话。   要说对不起,要把人哄好,高老板才刚出差回来,他那么辛苦,就算生气了对自己发脾气也是应该的。   或者就直接去找他吧,周六了,他应该在家。   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反射在浅色的瓷砖上,光线有点刺眼。正午的门诊大厅一个人都没有,空旷得能听到回音。   韩檀一边走,一边还在想,自己不是穿着拖鞋,怎么会有这么响的脚步声,再一抬头,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和高江北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隔着几米的距离对望。   韩檀睁大眼睛,但视线似乎都聚焦在了空气中的尘埃颗粒上,那个人的脸反而有些模糊。他又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这下终于看清了,确定了,高江北伸出手,做了个拥抱的姿势,笑得很温柔。   高江北的眸子在阳光下看起来几乎是铺满细碎光点的浅金色。韩檀心跳好像漏了一拍,他摘掉眼镜握在手心里,向那个人跑了过去——   又在离他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下来。   察觉到高江北困惑的神情,韩檀犹豫着指了下自己的衣服。   他白大褂里面是一套蓝色的操作服,知道高江北洁癖,肯定受不了自己穿着白大褂和他拥抱,但韩檀真的没力气再把衣服脱掉,也不确定高江北会不会也嫌弃那身操作服。   韩檀鼻翼两侧被眼镜磨破了,头发还湿着,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下巴上也隐隐能见到泛青的胡茬,嘴唇干裂起皮,脸色难看得仿佛熬了好几个通宵。   “你啊……”   高江北眉头蹙起,自言自语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他大步向前,时隔一个多月,终于又一次把韩檀紧紧抱进了怀里。   “想你了。”   高江北低声说。 第43章   他们在走廊上安静地抱了一会儿,韩檀难得这么老实,也没有什么撩人的小动作,只是下巴垫在高江北肩膀上小声说:“我回办公室换个衣服,高老板把车开到病房楼下等我好不好?”   他嗓子哑得几乎要失声,说话也有气无力的,高江北哪里舍得拒绝。他把韩檀送到电梯口,看到人上了电梯才转头又去门诊开车。   韩檀没让高江北等太久。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但看起来依然憔悴得过分。高江北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韩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上了车,把黑屏的手机递给高江北,又勾了下高江北的手指,小声说:“高老板帮我充上电好不好?”   高江北接过手机,探身帮他系好安全带,又从后座拿了件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拇指蹭着他下巴上的胡茬,放轻声音道:“睡吧,到家叫你。”   韩檀困得犯晕,只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却在想起更多细节前就歪过头睡着了。   医院离韩檀家很近,高江北把车停好,看韩檀一时半会儿没有要醒的意思,索性直接熄了火,坐在车里等他。   一个多月没见,韩檀似乎比自己走之前瘦了些。   从前高江北总觉得他精力旺盛,而且天天熬夜也没有黑眼圈,现在倒是能看出眼下的青黑了。也不知道这人过去几天到底做了几台手术,又勉强睡了几个小时,才把自己搞得这么憔悴。   三院就这么忙?还是当医生的都这样?他不是不喜欢这份工作吗,如果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   高江北觉得很难理解,韩檀这么聪明,就算是现在转行做别的,在任何一个领域也都能做的风生水起,何必还要受这份罪,吃这份苦,大不了——   大不了就签一辈子的合同算了,高老板给的工资可比三院高多了。   想到这儿,高江北也被自己这个不着边际的想法吓了一跳。抛开什么个人成就职业选择不谈,他怎么会真的想要和韩檀这个人,保持长久的关系?   这简直就是离谱,高江北掐着自己的眉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手机呢?”   “醒了?”   韩檀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要不是他迷迷糊糊地把手伸过来,高江北还以为他是在说梦话。   “嗯……”韩檀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等待开机的时候他拉过高江北的手,脸在他掌心蹭了两下,哑着嗓子问:“等很久了吗?”   “没有,最多五分钟。”   大概是因为那个一闪而过的想法,高江北莫名有些心虚。   才刚一开机,各种各样的消息就都涌了进来,等震动声终于停下,韩檀的手机已经变得烫手。   “走吗?”   “嗯。”韩檀应了一声,人还赖在座位上,低着头在看那一堆的未读消息。   高江北以为他又在撒娇,也知道他确实累得不想动,于是好脾气地拿过了自己的外套,下车后绕到另一边帮韩檀把车门打开。   就在他等韩檀下车的那几秒钟,高江北眼看着韩檀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表情越来越不对。   他刚要问,韩檀突然又把手机塞回了口袋。   韩医生下车,关上车门,拉着高江北的手晃了晃,挤出个笑,抬腿就往电梯间走,一路上除了脚步拖沓了些,其它的看起来都很正常。   然而刚一进家门,韩檀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个电话,高江北不小心瞥到屏幕,看到“赵主任”三个字。   韩檀挂了,那边又打过来,韩檀又挂断,那边换了办公室的电话又打来。   过了一会儿,电话终于不再打,紧接着又响起了微信的提示音,一条接着一条。韩檀从鞋柜里给高江北找出一双新的拖鞋,把他们两个人的外套挂在衣架上,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水,甚至还去洗了个手。   手机就放在茶几上,微信的提示音自始至终就没停过,高江北靠坐在沙发上喝水,既好奇信息的内容,又想知道韩檀到底会怎么做。   韩檀挨着高江北坐下,看似心平气和地拿起手机。他划了几下屏幕,就跟着深呼吸了几次。   “怎么——”   “砰——”   高江北话还没说完,被掀翻的茶几重重落在地上,直接打断了高江北的话。   ……   好在茶几上只有一个杯子和一个空的烟灰缸,下面倒是有几包烟和两个打火机,烟灰缸咕噜咕噜滚到走廊上,杯子被摔在了沙发的一边——有地毯,也没摔坏,只发出一声很轻的闷响,被韩檀的呼吸声盖过了。   “对不起。”   沉默了一会儿,韩檀垂下眼睛给高江北道歉,语气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尾音还有点抖,大概还是很激动。   高江北确实被他吓了一跳。   毕竟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韩檀就一直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说话的语速不快,语气很温和,脸上总是带着笑,眼睛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哪怕再累再辛苦,哪怕说出来的话毫不客气,至少看起来都是平心静气的。   然而此刻,韩檀神色冷冷的,眉头紧蹙,眼睛眯起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被他掀翻的茶几还可怜兮兮地倒在面前。   高江北试探性地拉过韩檀紧握成拳的一只手,看到他手背上的血管都突兀地凸起,骨节因为太过用力,隐隐显出青白色。   “对不起,”过了几分钟,韩檀又哑着嗓子道歉,他仰靠在沙发上,抬起另一只手盖在自己眼睛上,低声说:“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   高江北失笑道:“就算是故意的也不用跟我道歉,又不是冲我来的。”   “不是……”韩檀叹了口气,“没想当着你的面……我今天太累了,对不起啊……”   有意思了。   高江北扭过头,好奇地问:“那要是不累呢?”   “那就能忍住不发脾气了。”   “那要是不当着我的面呢?”   “……”韩檀把胳膊放下来,睁开眼睛冲高江北笑了下,自嘲道:“估计一进家门就把手机摔了。”   韩檀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只是这么多年都习惯掩饰,就像在外人面前他一贯注意形象,连眼镜压痕都不想让别人看见一样,他也绝对不会让别人看见自己这么暴躁失控的一面。   难缠的家属,不配合的病人,不负责任的同事,以及此时此刻,复杂又无聊的办公室政治,这些都是韩医生的雷点。   所以韩檀很少和病人家属接触,治疗方案说两遍不通过就不再坚持,同事的病人一律只装看不见,至于办公室政治——能躲就躲,躲不过也只能像现在这样,自己在家发完脾气,转头要在群里说,“不好意思两位主任,是我的问题,给你们添麻烦了。”   韩檀不觉得自己是个负责任的好医生,甚至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仗着一张欺骗性足够强的脸,和真假掺半但看起来永远真诚的几句话,韩檀成功造出一个又好看又好脾气的人设,在哪里都很吃得开,只要他开口就不会被拒绝。   这就是他的目的,就现在的状况来看,韩医生的目的早就达到了。   高江北只觉得无语,有些人明明发起脾气来这么吓人,然而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谁都不信他私下里会是这样的。而自己明明脾气那么好,对人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只是因为长得凶了点,就被默认是有奇怪性癖的暴脾气。   他找谁说理去。   茶几还倒在那儿,罪魁祸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韩檀往高江北身边蹭了蹭,头枕在他的大腿上,揽住他的腰,眨眨眼睛跟他商量道:“高老板,帮我把茶几扶起来好不好?我胳膊好酸,抬不动了。”   高江北无奈地瞪他:“那你先起来,你这样我怎么去?”   韩檀不说话,只是笑着仰起脸,闭上了眼睛。   其实他现在看起来依然憔悴又疲惫,并没有比刚才精神多少,跟平时精致完美的状态更是没法比,可他那么好看,就算是有了瑕疵也只会让人觉得心疼,让人更不忍心。   谁知道他刚才是不是诚心要道歉,谁知道他现在是不是真的消气了,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扶不起那个茶几,可不管真假,只要他说了,高江北就根本没法拒绝。   高江北低下头轻轻吻了下韩檀的侧脸,手指抚过他干裂的嘴唇,低声道:“先起来喝点水。”   高老板起身把地上的乱七八糟都收拾好,转头一看,韩檀已经换了个方向,拿着手机窝在沙发里,似乎是在发信息。察觉到高江北的视线,他把手机随便一扔,抬起胳膊,黏糊糊地撒娇道:“高老板抱我进屋!”   ——如果忽略他右臂抬起来时非常勉强的动作,微微发抖的指尖,和一瞬即逝的皱眉的表情,倒还挺像个恃宠而骄的小情人。   韩檀已经累得一步路都不想再走,右手也几乎没有知觉。过去的几天就连坐在手术室门口补觉都算是奢侈,如果今天高江北没有来,他下了班会直接打车回家,进门后躺在沙发上凑合几个小时,甚至直接躺在沙发边的地毯上睡着也是有可能的——又不是没这么干过。   “……”高江北叹了口气,却没有拒绝,只是转身把客厅的窗帘拉好,对韩檀说:“总不能穿着裤子上床吧?”   韩檀开开心心地解了腰带,刚要把裤子脱掉,突然又停了动作。他撑着沙发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说:“开玩笑的,我这还能走呢……”   话音刚落,人又被高江北按回到了沙发上。   高江北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干嘛呀!”韩檀试图蒙混过关,他握住高江北的手,笑了一下,低声说:“高老板可怜可怜我,等我睡一觉再做嘛,行不行?”   高江北不接茬,也不让步,看起来很平静,却根本不给韩檀糊弄过去的机会。   两个人僵持了将近一分钟,最后还是韩檀败下阵来。他表情有点无奈,小声说:“站太久了,腿有点肿,不好看……”   他说着,老老实实地脱下了裤子。   韩檀皮肤白,那双腿更是细长笔直,现在岂止是“有点肿”,从膝盖以下一直到脚踝都肿胀起来,小腿上青蓝色的静脉也非常扎眼。   他自己是完全不想看,高江北倒没说什么,沉默着把人抱了起来。   韩檀比看起来要重很多,手长脚长,高江北抱着都很费力。他把人扔在床上,帮他拉好卧室的窗帘,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   他似乎是有话要说,但犹豫了一下,最后只是摸了摸韩檀的脸,转身就要走。   “……知道了。”   高江北马上要走出卧室,突然听到韩檀带着笑的声音。   “什么?”   高江北扭过头来,不解地问。   “可以在你面前发脾气,也可以不用那么好看,高老板不介意这个,也喜欢我更坦诚一点的样子——我知道了。”   韩檀闭着眼睛,声音很轻,几乎像是在梦呓,但唇角的笑意没有藏好,高江北知道他没睡着。   高江北站了一会儿,却没有说话,只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卧室。   但韩檀还是听见了,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高老板带着笑意的一声“睡吧”。   嗯。   韩檀似乎在梦里应了一声,很快睡着了。 第44章   一觉醒来,外面的天色已然黑透。韩檀从床边摸出手机——八点刚过。   未读消息有很多,韩檀捡着重点翻看,没看到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倒是秦鹭泽下午又发了几条微信,问他回家没。   韩檀没回,直接打了电话过去。秦总监接得很快,不正经地问:“哟,这是宇宙之旅结束终于回到地球了?”   “神经病,”韩檀骂他,“找我干嘛?”   “关心你啊。”秦鹭泽那边传来一阵笑声,韩檀还听到了岑白薇的声音,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大家又笑起来,秦总监关怀道:“是不是还没吃饭,我这就回去,要给你带点吃的吗?”   “要啊……”韩檀坐起来揉了揉眼睛,“那你别磨蹭了,赶紧滚回来,我好饿。”   秦鹭泽拿着电话走出餐厅,压低声音笑着问:“高老板去查岗没?听你这声音,高老板没给你留面子啊?”   韩檀扔下一句“你猜”,毫不留情地挂了电话。   韩檀还有点没睡醒,脑子晕乎乎的,总觉得自己睡觉前发生了好多事,一时间却也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在做梦。   想高老板了——这是真的。   他靠在床边活动手脚,还是累,腿疼胳膊疼,腰也难受,不过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至少不会像中午那样,连上床都要撒娇让人抱。秦鹭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韩檀饿得心慌,准备先泡碗面垫一垫。   不过在吃东西之前,还是先给高老板打个电话吧,谢谢他送自己回来,还得问问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然而刚走出卧室,熟悉的铃声就在客厅响了起来。韩檀愣在走廊里,抬头一看,高江北正坐在沙发上。他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低声问:“怎么?找我有事?”   听筒和房间同时传来那个人的声音,话音里有一样的笑意,语气是一样的温柔,韩檀握着手机,慢慢朝高江北走过去,一边走,一边笑着问:“没事就不能给高老板打电话了?”   他说完这句话,人也正好走到高江北身旁。韩檀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环住高江北的脖子,跪坐在沙发上抱住他,鼻尖在他脖颈处蹭着,也不说话,只是一直在笑。   韩檀一米九的个子,整个人和小巧玲珑完全不沾边,想要缩在高江北怀里更是不可能的事儿。可他每次这样努力腻在高江北身上,都会让高江北觉得非常可爱,只想揉着他的头发,把人紧紧抱在怀里。   两个人就这么腻歪了一会儿,高江北才推了推韩檀,起身说:“给你带了晚饭,先来吃饭吧。”   高江北走的时候看到韩檀的钥匙就放在玄关门口的柜子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那串钥匙一起出了门。   韩檀之前就说过,他们家的厨房电器只有微波炉和热水壶,没有锅,没有灶台,如果不想吃泡面和饼干就只能叫外卖。鉴于韩檀过去几天的工作状态,高江北猜,这三样他大概早就吃够了。   时间还早,高江北去了个饭局,下午又被沈辛叫去打球,沈总本来叫着他一起吃晚饭,临近饭点,高江北却急着回了家。   他拎着晚餐回到韩檀家里时刚不到7点,韩檀还在睡,高江北想着晚一点再把人叫起来吃饭,自己抱着电脑在客厅工作,一不小心就忘了时间。   韩檀家里连个正经餐桌都没有,他盘腿坐在茶几边,撑着脑袋,盯着微波炉前高江北的背影发呆。   说是不嫌弃操作服和白大褂,还不是回家又换了身衣服,韩檀忍不住笑起来。   这样好像也不错。   就算从白天睡到了晚上,客厅的灯也依然是亮着的,他们可以靠在沙发上聊天,抽烟,做各自的工作,也可以一起吃饭,韩檀会洗碗的。   韩檀从前不觉得自己生活中缺一个人,现在也没有这种感觉,只是高江北身上的生活气息太强,在总裁以外的所有时间,他看起来都像是一个优秀的伴侣,一个男朋友,甚至是——一个丈夫。   可他也只是一个朋友,一个金主,一个交易对象,合同还有三个月就要到期了,等到那时候,高江北还会是韩檀生活中的一部分吗?   况且,韩檀又不是真的需要一个这样的人。客厅的灯只要他不关就会一直亮着,他可以和任何一个别人聊天抽烟,可以自己工作,可以出门吃饭,还不用洗碗。三个月之后,有大好的花花世界在等他。   还是算了吧。   手机突然收到微信,韩檀打开一看,秦总监说准备出门了。   韩檀把镜头对准高江北站在厨房的背影拍了好几张,最后挑了一张完全糊掉的照片发给秦总监,跟了句:“有饭吃,勿扰。”   饿得太久,韩檀其实早就没什么胃口了。饶是高江北做得菜色香味俱全,他勉强吃了几口,还是放了筷子,小心翼翼地跟高老板商量:“我可不可以先去洗个澡?”   高江北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听到这话点点头,问:“那我先走了?”   他说完才转头看向桌子上的菜,眉头下意识皱起一点,韩檀赶紧答道:“别啊,我洗完澡回来再吃,你再等我一会儿嘛。”   ……   韩檀这个澡洗了很久,高江北回完两封邮件,又跟路呈打了一通电话,浴室里的水声还没停。   桌上的菜早就凉透了,高江北把盘子端进厨房,靠在窗边抽了根烟。   下午打完球出来,沈辛八卦地凑上来,掰着手指头算,说高江北已经8个月没再续人了。   高江北不冷不热地答:“那你怎么不说,过去这8个月里,你沈辛沈总裁占用了我多少时间?”   沈辛他听完这话也没辩解,马上拿出手机找到一张照片怼在高江北面前,故作正经地问:“这个怎么样?风闻新签的小孩,想找个门路,知道你高老板好这口,七拐八拐找到我这儿来,让我给引荐一下。”   确实是个挺好看的男孩,看起来也就20岁,非常年轻漂亮,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笑起来弯出一个很可爱的弧度。   沈辛看他盯着照片看得认真,以为有戏,又补充道:“那天吃饭我还见了本人,长得比照片上还好看,嘴也特甜,怎么样,我靠不靠谱?”   拒绝的话已经在嘴边了,高江北看着照片上的男孩,突然又改了主意:   “最近不行,等我忙完这阵子再说,联系方式留一个吧。”   “高老板。”   韩檀不知什么时候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从斜后方抱住高江北,伸手握住高江北夹烟的那只手,放到自己嘴边抽了一口,紧接着吐出了一个很漂亮的烟圈。   他头发只擦了个半干,眉毛被遮住一点,下巴上的胡茬已经被剃得干干净净,身上散发着好闻的沐浴露味儿。韩檀此刻白嫩可口得就像一个年轻的大学生,他不用说,高江北也能明白他在浴室这么久都干了什么——韩檀硬起的分身就顶在高江北的大腿处。   “我今天本来想放过你的。”   高江北压低声音,在韩檀耳边一字一顿地说。   那根烟马上就要燃尽了,温度逼近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指,可谁都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韩檀偏过头去和高江北接吻,他裂开的嘴唇并没有痊愈,唇瓣依然柔软,只是起皮的地方蹭过高江北的嘴角时有一点硬,就像被白纸的尖角扎过,说不出是疼还是麻的感觉。   他们刚刚抽了同一支烟,吐息中是一模一样的烟草味,高江北温柔地用舌尖挑开韩檀的牙关,之后的动作却更凶了一点,两个人坚硬的牙齿磕碰在一起,柔软的唇舌也搅弄在一起,谁都不想让对方占上风,又谁都不舍得真的让对方不舒服。   一个吻结束,那支烟终于熄灭,但还有一些温度才刚刚被点燃。   韩檀拉着高江北顺势倒在了沙发上,他只穿了一件深色的浴袍,腰间那根带子系得松松垮垮,人刚一躺到沙发上,大半个胸膛就已经裸露在空气中,连带着那双白皙细长的腿,和腿间的硬物。   高江北的视线顺着韩檀的脖颈向下,终于在看见韩檀挺立的分身时,呼吸变得格外粗重,眼睛里仿佛有火在烧。   ——韩檀的分身上缠了一根黑色的丝带,就像走之前在Zone那天他脖子上戴的Choker一样,一个标准的蝴蝶结就打在龟头下方。   “为什么要放过我?”韩檀伸手解开了高江北的腰带,脱下他的裤子,双手捧着他早已勃起的分身,似笑非笑地问:“高老板不想我吗?”   “就算不想我的人……”韩檀两只手有规律的动作起来,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状似无意地划过高江北的铃口,他顿了顿才又问,“那高老板不想我这双手吗?我撸的是不是比自己撸的要舒服?”   高江北不答,只是俯下身,在韩檀胸口处的凸起处舔咬着,他一只手按在韩檀的腰上,另一只手已经伸向了后面——湿软滑腻,果然已经做足了准备。   韩檀的呼吸已经有些乱,高江北后面的动作温柔,嘴下却毫不留情,韩檀喉间泄出几声闷闷的呻吟,却还有力气开口:   “这一个月里……高老板……自己做了几次?”他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一些,同时配合地挺起腰,“高老板自己做了几次……我们……今晚就做几次,好不好?”   高江北听到这话顿了下,他抬起头盯着韩檀看了一会儿,突然眯起眼睛应道:“好”,紧接着,他轻轻扯了下韩檀分身上的那根丝带,竟然把那个结打得更紧了些。   韩檀随着他的动作叫出了声,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后穴也毫不意外地跟着收紧。   “敢来审我?”   高江北拇指顺着韩檀分身上的血管上下滑动,阴囊被他握在掌心,韩檀的分身似乎又胀大了一圈,然而丝带并没有弹性,现在更是牢牢绷紧在了分身上。   “你又自慰了几次?嗯?”高江北语气严肃又冷淡,他手上动作没停,顿了几秒又问,“给自己服务的时候你在想谁?射出来的时候你叫着谁的名字?”   后面已经塞进了三根手指,韩檀湿得厉害,前面也一样,清液已经打湿了蝴蝶结的一端。高江北空出来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摸了下沙发缝隙处,果然找到了一个安全套。   沙发还是有点窄,高江北动作起来并不方便,更怕两个人会摔下去。韩檀的腿早就缠在了高江北的腰上,高江北进入的动作不快,他倒是有些急。等大半根都没入韩檀体内后,高江北突然就着这个姿势把韩檀抱了起来,往后一侧身,变成他坐在沙发上,韩檀坐在他身上的体位。   高江北托住韩檀光滑的臀瓣,不急不缓地动作着,韩檀缠着黑色丝带的分身顶在高江北结实的腹肌上,他一直没再说话,但喘息声和叫声却更加放浪撩人。   又过了一会儿,高江北的动作突然加快了一些,只对着那一点展开攻势,韩檀双手本来搂着高江北的脖子,现在一直在往下伸,试着去解开分身上的结。他咬了下高江北的脖子,呻吟着请求道:“给我解开吧……”   “还没回答我,你叫着谁的名字?”   韩檀区突然被这句话又激起了斗志。   他眨了眨眼睛,狠狠咬了下自己的嘴唇,瞬间连眼神都变得清明了许多,“那高老板呢?”他大口喘息着,从下到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因为高温隐隐有些发红,他看着高江北,语速飞快地高声问道:“高老板是想着谁自慰的?你干谁干的最爽?想射在谁脸上?又被谁迷得神魂颠倒?”   ……   皮肤与沙发的摩擦声,喘息声,呻吟声,两具身体同时发出的撞击声,所有这些混乱难辨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渐渐成为这个房间里唯一能被听到的声音。   不知道是谁说出的那一句话,似乎是被淹没在这样的声音里,又好像被无限放大:   “是你。” 第45章   十一月底十二月初那两周是高江北本年度最后一段难得的闲暇。再过几天,国外圣诞节要放假停工,国内元旦要做财报开董事会,紧接着又是过年,各种各样的应酬聚会是新年和春节之间的主旋律。   韩医生一直忙得比较稳定。那天之后两位科室主任大吵了一架,但没波及韩檀,反倒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变成了心外的保护动物,除了手术和门诊,其它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绕过了他,韩医生乐得清净。   他们更常见面,地点却也只局限于餐厅和公寓,结束后不论多晚,高江北都会向往常一样回到堇园,只有一两次例外,因为车被小路开走他又不想打车,这才住在了韩檀家。   而韩檀也默契地不再主动提出邀请。   其实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矛盾,每次见面都聊得很开心,床上更是磨合得愈发默契,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两个人才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各退一步。   因为那个几乎失控的10月,没有人能逃过思念和距离的折磨。   那一整个月,在工作之余,他们都体会到了某种沉闷厚重且完全挥散不去的拉扯感,彼时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在拉扯,电话这边的人和电话那边的人在拉扯。   从不想打电话到不愿挂电话,从发文字就行到只听声音都不够。他们都不再是懵懵懂懂学习什么叫思念什么叫牵挂的年纪,明知道该如何规避这些,最后还是被直觉牵着走。   而直觉带来的并不都是快乐。   这不是他们的初衷,这样的关系本就只适合享乐。   所以,只保留能带来快乐的相处,剔除掉那些不必要的越界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气温一天天降了下来,A市的冬天总是气势汹汹,冷得很霸道。   一个雾霾很重的周五晚上,韩檀独自一人站在餐厅门口不耐烦地等着。他刚准备打今晚的第三个电话催促,秦总监的车终于出现在了视线里。   车子停在韩檀身前,秦鹭泽打开车窗探过身来,把一个文件袋递了出去,语速飞快地说:“那我先走了。”   秦鹭泽停了统共没有一分钟,韩檀连句“路上小心”都没来得及说。他拿着文件袋,背过身低头摸了根烟点上,笑得有点无奈。   今晚本来是秦总监约他吃饭。   临近12月,秦鹭泽马上要开始新一轮的忙碌,他从明天开始出差,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前两天岑白薇让他帮忙取了点东西,正好韩檀明天回家,可以把东西带回去。   餐厅都定好了,韩檀也到了,秦总监却突然碰到点紧急情况。时间一推再推,后来发现实在是来不及吃饭,秦鹭泽这才给韩檀打了电话,不得已放了他鸽子。   饭可以不吃,岑女士的东西不能不带。秦鹭泽在还有两个路口的时候就给韩檀打电话让他出门等,谁知道路上堵得这么厉害,韩檀在冷风里站了快十分钟才把人等来。   今天这顿饭是吃不上了,韩檀一边抽烟,一边在思考自己是应该从这儿打包点东西回家,还是等到家再叫外卖。   “还是按我们之前说过的报,这个价格已经没必要再压了……”   熟悉的声音逐渐靠近,韩檀刚要回头,身后的人已经拍了拍他的肩膀——是高江北。   他此刻正一脸“你怎么在这儿”的表情,电话还没挂断,韩檀听到那边传来小路的声音。   他们早就约好了今晚见面,因为两个人都有饭局,时间最后被定在了十点钟,地点当然是公寓。   A市这么大,随便出来吃个饭竟然都能偶遇,韩檀伸出手,装作不经意地勾了下高江北的手指,高江北垂眼看到那只被冻得通红的手,想也没想就握住了。   其实韩檀不太怕冷,他只是皮肤白。高江北本来是想出来抽根烟的,可是看着韩檀被冷风吹得泛红的鼻尖,马上又改了主意,他催促韩檀把烟掐灭,拉着人又走回餐厅里面。   等了一会儿,高江北的电话才打完。韩檀确定视线范围内没有熟人,他们又站在门口的角落处,这才凑过去,在高江北的侧脸上留了一个转瞬即逝的轻吻。   他嘴唇很凉,显然是故意的。高江北笑得无奈,在听完韩医生站在门口的理由后就更无奈了。   “益盛分公司出了点事儿,这个我有听说,”知道秦鹭泽没来得及说,高江北解释道,“秦总监是去救火的,的确等不及。”   韩檀表示理解,大家都各有各的忙碌,真要数数为了工作放鸽子的次数,韩檀可能还占了大头。   高江北没有主动提,韩檀也没有问高江北今晚和谁来吃饭。   不好奇,也不合适。   然而,他们站在门口聊了没两句,韩檀的视线越过高江北,突然看到不远处抱着孩子的高江南冲他招了招手。   高江北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皱眉问:“你怎么出来了?”   高江南直接忽略了这句话,他扭过脸来热情地跟韩檀问好,又教高山说:“叫韩叔叔好呀。”   “漂亮叔叔!”高山伸出小手,悄悄指了下韩檀,对高江南说,“这就是漂亮叔叔!”   高山简直就是缩小版的高江北,他们五官非常像,区别大概只是高山长了张肉嘟嘟的小圆脸,笑起来可爱极了。韩檀看看他,又抬起头看了看高江北,笑着刮了下高山的鼻子,表示对这个称呼很满意。   “妈妈让我来叫你回去吃饭,小林不能饿着嘛,已经让上菜了。”高江南说完又看向韩檀,好奇地问:“韩檀哥怎么也在?你们是约好了吗?”   韩檀简单解释了两句,转身就要走。   “……一起吃吧。”高江北突然拉住了他,“就我们四个,没有外人,而且我妈也认识你。”   并不知情的高江南跟着附和,连带着高山都奶声奶气地说:“韩叔叔和我们一起吃嘛!”   韩檀眯起眼睛看着高江北,试图在他脸上看到哪怕一丁点的客套或后悔。   一丁点就够了,他找好的借口就在嘴边,如果高江北只是一时兴起,只是象征性地跟他客气一下,韩檀当然会识趣地拒绝,拿一句“改天”回应他。   可是高江北的神色很平静,他无所谓地和韩檀对视了一会儿,从高江南那儿抱过了高山,低头逗了下孩子,又抬起头问:“怎么?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韩檀只当自己想多了,他冲高江南笑了笑,客气道:“那我就打扰了。”   是冲动吗?   在往包间走的路上,韩檀和高江南在聊天,高江北领着高山走在后面,也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别人,自己还会邀请他一起吃饭吗?   如果是沈辛,不用高江北说他自己就提出要一起了;如果是秦鹭泽,说不定高江南会开口让他留下,他们两个最近关系不错。   那如果是Johnny呢?   答案显而易见。   韩檀之前就在医院见过小林,他们并不陌生。进门后,他礼数周全地跟向小棋问好,为自己的打扰道歉,然后又赞美了向小棋的好气色,顺便夸了她的宝贝孙子乖巧又可爱。   高江北早知道韩檀是这样滴水不漏的人,但第一次看到他这一面,还是觉得有趣。   果然,向小棋被哄得开开心心,扭头笑着数落高江北:“你早告诉我你们认识嘛!阿薇偶尔还会到家里来坐坐的,你怎么也不叫檀檀到家里来玩呀?”说完又转向韩檀,“以后要来的呀,好不好?”   “都怪我平时太忙,”韩檀赶紧替高江北接过话茬,“而且我和高先生也是最近这一年才熟悉起来的。不过之前在家就常听我妈说起您,之前您做得那个点心她还带回来给我尝过,很好吃,阿姨真的很厉害。都是我的错,回国这么久也没有登门拜访过,向阿姨不生我的气就好了,以后我一定常去蹭饭。”   听惯了乡土气息浓厚的“高老板”,乍一听到“高先生”这三个字从韩檀嘴里说出来,高江北还有点不习惯了。   韩檀说话时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语气真诚又亲密,要不是知道他从来都不爱吃甜食,以及向小棋做得点心其实甜到齁死人,高江北几乎就要信了。   高江北一直不太能处理好家庭关系,但韩檀似乎很擅长这个,或者说,他真的天生就有让所有人都喜欢的能力。   一顿饭还没有吃完,高山已经凑过去闹着要“韩叔叔抱”了,向小棋提了好几遍让他来家里玩,韩檀一边给小林推荐着自己熟悉的买手店,一边还见缝插针地帮高江南做着三院产科的功课。   感受到高江北的视线,韩檀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冲他眨了眨眼睛,比了个“吃醋吗”的口型。   凛冽的寒风被隔绝在房间外面,屋里温馨又热闹,高江北难得觉得自己融入了这样的家庭氛围,偶尔说起高江南小时候的糗事,他也忍不住笑起来。   而韩檀自始至终都不像是个客人,他好像本就属于这里,以随便哪种身份出现都无妨,他的出现就足以让这个晚上更加完满。   就当是冲动吧,冲动是不聪明的,但高江北不为这次的冲动后悔。 第46章   年会的季节来得热热闹闹,小路的桌子上已经堆了高高一摞包装精美的邀请函,韩医生办公室的抽屉里也一样。   这是他回国的第三年,原先寄到家里的请柬渐渐也开始往医院送。   和高江北不同,韩檀其实很喜欢去参加那些光鲜又热闹的派对,往年总要挤出时间去几个,至于今年……   “高老板明天要去益盛的年会吗?”   云雨过后,韩檀和高江北躺在公寓的大床上抽烟,微信里秦鹭泽在骂街,他最近太忙,助理小何也一直和他一起出差,都现在这个点了,才发现明天年会的衣服还没熨。   现在是高江北一天中最松弛的时刻,听到韩檀这样问,他扭过头去,韩檀直接把手机屏幕递到他眼前。高江北看着秦总监那一长串的骂骂咧咧只觉得头大,伸手揽过韩檀的肩膀,低声说:“要去的。”   他自己没意识到,但其实满脸都写着“烦死了”,就算语气如常,话里话外还是透着抱怨的意思。   韩檀觉得可爱,把手机扔一边,转过身去抱住他,不轻不重地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咬完又用没拿烟的那只手摸了摸高老板的脸,被骂了也只是笑。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也去吗?”   高江北不明所以。   “我当然不去,益盛又不会请我,况且我明天下午还有手术呢,高老板在外面红灯绿酒的时候,我多半还在手术室开肠破肚。”   韩檀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是,一个连秦鹭泽都算是颜值担当的公司,年会能有什么意思。他又拿起手机刷了下朋友圈,在一堆消息中看到了风闻年会的预告,眼神亮了下,却没说什么。   还是算了,吃素的人就别去凑这个热闹了,到时候心痒难耐还得装正人君子,更没劲。   高江北参加宴会一向迟到早退,他安排了一个饭局,吃完饭才去了酒店,毕竟益盛和向远有合作,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去站一站。   秦鹭泽在他一进门的时候就八卦地凑了过来,明知故问道:“请柬上不是写着携伴前来吗,高老板怎么一个人?”   高江北拿了杯酒递给他,面无表情地夸了句:“秦总监衣服熨得不错。”   高江北一早就知道秦鹭泽知情,那份包养合同还是秦总监帮忙拟的,只是原先他心里总是介意,不太喜欢跟别人谈起这个,就算在秦鹭泽面前也都假装自己和韩檀没有别的关系。   这份介意在那顿晚餐结束后日渐变淡,大概是因为韩檀太过坦荡,高江北被他所感染,尽管不会主动提起,但真的被问到,他也懒得再隐瞒下去。   剧变也许是痛苦又令人不适的,但潜移默化的改变会让人忘记抵抗,等真的意识到变化时,也不会想要再去改正这个新习惯。   喝了几杯酒,打了几个招呼,该见的人都见到,该说的话都说完,高江北今晚的任务也已经结束。大厅的另一边,沈辛远远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出去抽根烟。   外面太冷,两个人一起去了吸烟区,沈辛看了眼表,和高江北商量道:“我们十点半撤?”   “我现在就可以走。”   “谁让你回家了啊,”沈辛瞪他,“风闻的年会也在今天,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小孩儿,你忘了?”   ……   还真忘了。   那天高江北也只是一时兴起,留完联系方式,转眼就把人忘得一干二净。   要说完全不感兴趣那是骗人的。高江北还记得男孩漂亮的眼睛,只看照片都能感觉到那是个很有灵气的孩子,是他喜欢的类型。   只是,现在去见,怎么说都有点不合适吧?   看高江北犹豫的样子,沈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就当是陪我,行吗?这儿多没劲啊,去那边有美女有八卦,不比在一本正经地谈生意有意思多了?”   其实也该去,高江北手里还有点风闻的股份,虽然钱不多,但好歹也算是有名有姓的股东之一。沈总就更不用说,风闻的老板本来也是他的朋友,他不去捧场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今年风闻的年会另辟蹊径,不追求规模排场,反而把来宾人数控制得恰到好处。高江北和沈辛到的时候,大家已经喝完两三轮,气氛被炒得很热,人前一向立高冷人设的大花和影帝都下了舞池跳得开心,简直就像是学生时代闹哄哄的派对。   高江北站在门口,放眼望去,看到的是一张张美丽精致的脸。   风闻的老板眼光毒辣,这些年签过的每一个大小明星,都漂亮得各具特色。高江北下意识就想到了韩檀。其实他也没见过韩檀出来应酬的样子,但就是觉得,这样的场合是为韩医生量身设计的,他如果来了,一定能玩得开心。   “沈总高总来晚啦!要罚酒!”   红裙摇曳,风闻的二当家思思端了两杯香槟走过来跟他们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思思原是学导演的,误打误撞做了演员,巅峰期拿奖拿到手软,风头正劲时独自一人跑出去留学,回国后宣布息影,转了幕后开了公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她明年就要结婚,风闻这个年会,大概也算是她单身派对的前奏。   高江北和她算不上熟悉,但面子还是要给足,酒喝得痛快,场面话更是少不了,祝她生意兴隆,还要祝她新婚快乐。   “思思姐!”不远处有人喊,“故事还没讲完呢!你快回来呀,我们还没听够呢!”   大美女的感情经历自然备受瞩目,今天大概是喝得兴奋,高江北他们进来前,她正在和几个后辈讲故事。   高江北对这个毫无兴趣,他端着酒越过那帮吵吵闹闹的小孩子,想和房间另一边的熟人打个招呼,却在走过思思身边时听到她说:“最难忘的吗?最难忘的当然是几年前在纽约,对方是个医生。”   高江北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医生是A市人,彼时正在纽约的一家医院进修,他们在朋友办的派对上认识,结束后,滴酒未沾的医生绅士地把喝醉的影后送回家,礼尚往来,影后请他吃了一顿饭,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悉起来。   思思息影前是个基本功非常扎实的好演员,台词尤其好。尽管高江北只看过她一两部电影,但还是印象深刻。在这个尽兴吵闹的派对上,她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那时候他说了很多遍自己不会谈恋爱,如果我想要一个男朋友,他绝对不是合适的对象。而我只当那是欲擒故纵的套路,从来都没有当真,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骗我,他没有想过要跟我谈恋爱的。”   自嘲的,无奈的,眷恋的,以及,不甘的。   高江北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说的是谁。   他又听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什么令自己意外的信息。   上夜班前买了好吃的冰激凌穿过小半个曼哈顿送到学校;请了假去阿拉斯加看极光;累了一天刚下夜班也能陪一时兴起的她看夜场电影。   以及,在“分手”后不久,医生马上有了新的炮友,那个男孩还是影后提携过的后辈。   听故事的小朋友们一边感叹太浪漫了也太渣了,一边又忍不住问,为什么不想谈恋爱,医生还是愿意做这些呢?   “因为他喜欢我,愿意讨我欢心,床上床下都可以满足我,只要我高兴就好。可他的喜欢太短了,他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以为自己要么接受,要么恨他,要么忘记他,但到头来却发现,这三件事我都做不到。”   沈辛隔着人群冲他挥手,高江北点点头,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不动声色地离开了这个故事会。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向远集团的高总。”沈辛指指高江北,对旁边的男孩说完,转过头来冲高江北眨了下眼睛,又道:“这是小布。”   “高总好,”男孩帮高江北拿了杯酒,礼貌地说,“久仰了,以后还要请您多多关照。”   他真人看起来比照片上更加灵动,不笑的时候眼睛像小鹿一样,又亮又圆,但偶尔笑起来,眼睛又能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沈辛旁边站得是风闻的老总,再往那边是风闻影视部的总监。风闻是个大公司,上上下下有几千号员工,如果不是因为高江北感兴趣,小布连来参加这场年会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感激和讨好写在了脸上,但面对高江北时却一点都不露怯。小布很瘦,个子也不高。房间里太吵了,他说话时高江北要微微俯下身子才能听清,但他愿意附身,就说明他至少对小布的话感兴趣。   沈辛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在心底暗暗为自己的拉皮条能力鼓了鼓掌。   高江北在宴会上一向不太爱喝酒,今晚却来者不拒,大家只当他兴致高,临走时,小布拿出手机,鼓起勇气问:“高总,我能留下您的联系方式吗。”   高江北垂下眼睛看着他,嘴角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一字一句地说:   “不能。”   小布显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脸上闪过一秒钟的失落,但马上又笑着对高江北说:“是我冒昧了,高总路上小心,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   高江北已经转身要走了,听到这句话却突然又回过头来,仔仔细细地看着小布的脸,那张鲜嫩的,满是胶原蛋白的,年轻的脸。   20岁,正是不怕受伤,不怕失望,能够勇往直前,连及时止损都不需要的年纪。   年轻真好啊。 第47章   高江北今晚喝了酒,司机早早在酒店外面等。车子开到小区门口,他执意要下车走进去。   看他喝得不多,司机也没再问,礼貌地跟他道了晚安,接着就离开了。   高江北的酒量一直很好,今晚也确实没喝多——虽然他现在倒宁可自己是喝多了。   今晚天气不太好,倒不是雾霾重,而是阴天,云层很厚,似乎是要下雪了。   堇园一向是个安静的小区,冬天的夜里尤其寂静,高江北沿着宽阔的人行道慢慢往家走,除了风声就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有那么几分钟,高江北整个人都是放空的。他什么也没有想,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目视前方,看着眼前这条已经走了很多年的,过分熟悉的路。   高江北在这一天见了许多人,听到了许多的故事,他也说不清哪一句话最让人印象深刻,只是莫名其妙地,突然有点后悔,后悔前两次出差去纽约的时候没有尝一尝那个冰激凌。   不出意外的话,下次再去美国出差就是合同期之后了,韩檀不会再那样费心讨好他,不会再算着时间叫外卖,语气真诚地说“你会喜欢的”。   那家店到底叫什么名字?高江北完全没有印象,真可惜,他就这样与那么好吃的冰激凌失之交臂。   他们之间还有不到两个月。   小布很可爱,是那种单一纯粹的可爱,就好像香水要分前中后调才层次丰富,但小布不丰富,他只有直白的那一种味道。   高江北不能违心地说结束和韩檀的关系是一种解脱。一点也不是。韩檀从来没让他感觉过疲惫厌倦,就算是那一个月的异地相处,因为对方是他,高江北也依然能够苦中作乐。韩檀除了稳定地输出快乐,还会偶尔输出惊喜,他是最好的情人。   可是高江北对情人也没有那么高的要求,一般好就够了,如果韩檀是难得一见的100分,Johnny是60分,那小布就是80分。   也不错吧,高江北在心里对自己说。   口袋里,安静了很久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高江北把手伸进口袋却没急着看,他在猜会是谁发来的信息,又会是什么内容。   “我这边结束了。”   “高老板回家了吗?今年益盛的年会好玩吗?”   “欸他们说外面下雪了,等我洗完澡出去看看。”   “我也好想出去玩,说这话感觉像个小学生,但我小学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惨。”   第一条是文字,后面三条都是语音,时间很晚了,手术室的走廊上安静得能传出回声。韩檀嗓子有点哑,语气听起来倒还挺开心的,手术应该很顺利。   高江北已经走进了院子,玄关处的灯亮着,他却没急着进门,只是站在台阶下点了根烟。   他一整晚都没穿外套,抽了两口才发现,大衣里这包细枝的十二钗还是昨天晚上临走前韩檀留下的,滤嘴有点不明显的薄荷凉意,在这样的天气里抽着有点不合时宜。   到处都是他,仿佛逃不开似的。他的家人,他的情人,他的故事,现在还有他的烟。   是不是因为他们还没有结束?等到真的结束了,也许到处都没有他了。那样的现状会让自己更满意一些吗?   “不好玩,也没有下雪。”   高江北这样回复道。   ……   时间匆匆忙忙就到了年底,这一段时间高江北几乎忙到脚不沾地,勉强挤出时间和韩檀吃了一顿晚饭,菜还没上齐,医院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好不容易到了31号的晚上,韩檀六点多从手术室出来,手机里全是未读消息,他耐着性子一条条地看过去,几乎全是问他一会儿有没有时间出来玩的。   前两年的新年夜韩檀都在忙,唯一的玩笑话是手上这台做了两年的手术。今年是个例外,韩檀回到办公室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一个小的讨论组里回复道:“我过去坐坐,晚点还要回医院。”   跨年聚会是他们圈子里的保留项目,地方选在一个自己人开的会所,平时是对外营业的,今天晚上只对内刷脸,可以带亲属,但很少有人会带陌生的朋友。   灵山在A市的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好位置,会所就建在半山腰,最初还是唐家的私产。他们通常会聚在顶层四楼,外面还有一个宽阔的露台,可以看到灯火通明的大半个城市,晚些时候也是看烟花的最好视角。   七点半,韩檀从医院开车出来,市区内堵车堵得一塌糊涂,就算这样韩医生还是坚持回家换了套衣服。他好久都没去过这样的场合,哪怕只是坐一坐就走也不想敷衍了事。   果然,韩檀刚一进门就引起了轰动。   也不怪大家夸张,实在是因为韩医生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几乎人间蒸发,什么饭局牌局都请不动。   在美国的时候,他碰到休班的周末能风雨无阻从巴尔的摩飞到纽约来陪大家玩,现在回了A市竟然这么修身养性,开车半小时就能到的场合他都不去。在座的许多人都是和他从小就认识的朋友,时隔小半年不见,大家哪能放过这个八卦的机会。   韩檀也只是笑,拿一句“医院太忙”搪塞过去。他又不喝酒,没办法在这儿自罚几杯赔罪,最后主动坐上了牌桌,陪大家打麻将。   韩檀打了三轮,点了三轮炮,输了点钱,剩下三个人开开心心地承了他的情,也就这么放过他了。   然而那边还有熟人在玩德扑,坐庄的是唐一臣的堂妹。她远远冲韩檀举了下酒杯,韩檀哪儿敢装看不见。走过去礼貌地跟大小姐拥抱了一下,听到她问:“韩檀哥,哪儿有你这么区别对待的?这么久不见也不过来陪我们玩两把?”   唐家人几乎全是学数学出身,韩檀牌技不差,跟她还是没得比。听完这话,桌上的大家都笑起来,韩檀爽快地说:“随便玩,今晚赢了都归你,输了全算我的。”   都是自己人,大家打得都不大,输赢也只是为了开心讨个彩头而已。小姑娘被哄高兴了,踮起脚在韩檀脸上亲了一口,开心地说:“韩檀哥可比我哥疼我!”   气氛很热,但不至于吵闹。今天晚上全是熟人,不用客套也不用试探,更不可能有艳遇对象,这对于韩檀来说就是个养生局,既能解馋,又不至于让高江北不开心的那种。   说起高江北,他现在大概还在吃饭。   高江南一家和沈暮一家都会在这天叫上沈辛和高江北这两个光棍,吃完饭沈辛和高江北会找地方喝酒,已经成家的人有他们自己的聚会。   韩檀找了个单人沙发瘫着,拿出手机刷了下朋友圈,刷到高江南不久前发的合影,两大家子人站在一起,打眼一看,最亮眼的还是他的高老板。   “怎么跑这儿躲清静来了。”   韩檀刚准备给高江北发个微信夸一夸他,只发出去一句“高老板吃完啦?”面前就晃过一阵香水味。知道韩檀不喝酒,陈琦特意端来一杯气泡水,笑眯眯地递给他。   ——她是会所的老板娘,也是韩檀曾经的病人家属。   “最近还好吗?”   盛装打扮的漂亮女人靠坐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韩檀赶紧把位子让出来,自己蹲在她面前,小声和她说话。   “好的,宝宝也好,下次复查安排在2月了。”   韩檀恍惚想起十几岁时第一次见到陈琦,那时候陈琦就是这么张扬美丽的样子,总是喷着好闻的香水,穿精致的裙子和高跟鞋。   她比韩檀大了十岁,那时候已经大学毕业,在巴黎仗着开买手店的旗号给自己买漂亮衣服。他们一起吃饭,韩檀要乖乖喊她姐姐,陈琦特别喜欢逗他,总要八卦他和唐一臣的早恋对象。   转眼间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就算是圈内人也很少有人知道,陈琦的大儿子是个先心病人。当初情况非常不好,韩振找过很多熟悉的同行都不想冒险为他做移植。无奈她只好带着儿子去美国,韩檀把自己的老师介绍给了她,先是保守治疗两年,最后那台手术是韩檀和老师一起完成的。   “Colin前段时间还给我打电话,说宝宝恢复得非常好。”   “还说呢,”陈琦笑起来,“那天我跟宝宝说我们又要去复查了,给他开心坏了,Dr. Cooley特别喜欢他,每次见面前好几天宝宝就盼着要去了。”   “还是要坚持吃药,避免剧烈运动,他年纪小,当时手术也很成功,后面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大概是被新年的气氛感染到,韩檀久违地对“时光匆匆”有了一点实感。陈琦还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性格,但眉眼间已经比十几年前柔和太多,韩檀一直都觉得难以想象,但她确实是个好妈妈。   而自己好像这么多年都没有长大过。   回想起过去这些年的经历,韩檀的每一步都走在意料之内,上最好的医学院,跟最好的教授,毕业,考试,上台。最大的变故也许是爷爷的去世,可韩振的处理方式又让这件事没有任何“变故”的感觉。   那再过十几年呢?也许韩檀能够是个技术更精进的大夫,可他还能像现在这样,仗着这副皮囊在花花世界里四处留情吗?   当然,另一方面,陈琦的性格也并没有因为结婚生子而收敛。他们又聊了几句,直到那边有人叫,陈琦才要起身离开。韩檀站起来要去扶她,陈琦突然伸出手揪住了韩檀的领带,指尖抵在韩檀的喉结处,往自己怀里拽了一下。   “大美女,都这么多年了,我们能不能换个花样?”   韩檀挑眉,笑得很风流,其实脚下一滑险些就没有站稳。   “干嘛要换。”陈琦笑得更是妩媚,她的指甲一直滑到了韩檀的下巴,示意他再凑近一点。   “怎么了?”   韩檀知道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讲,也就随她去,配合地俯下身,一只手虚搭在陈琦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撑着沙发,偏过头去,等着听她后面这句郑重其事的话。   “……韩医生,”陈琦红唇微启,用这样一个不正经的姿势,说出了最正经的一句:“谢谢你。”   而韩檀的手机就在这时突然响起,电话铃响了两声又马上被挂断了——打来电话的人就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上。 第48章   “快去忙吧,今晚要辛苦你了。”   韩檀笑着站起来,一只手伸出去扶了下陈琦,另一只手从口袋里翻出手机,还没等他看到来电人的名字,高江北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视线里。   “陈小姐好久不见。”   高江北还在客气地跟她打招呼,沈辛已经凑上来和陈琦拥抱了一下,开玩笑道:“大美女想我没?”   大家都知道陈琦是这样的性格,在她面前也就格外放得开。陈琦调笑着责怪他们两个来得晚,打了个响指让服务生端了两杯酒来,直到看着高江北和沈辛喝完才满意地离开。   高江北对谁都那么客气疏离,好像不管什么样的热烈气氛都不能影响到他。韩檀站在一边,眯起眼睛看着高江北凌厉的五官和冷淡的眼神,忍不住想起他在床上炽热却温柔的样子,觉得自己幸运,也觉得他愈发迷人。   沈辛过来跟韩檀打了个招呼,两人寒暄了几句,韩檀不动声色地冲高江北勾勾手,转身就往露台上走。   他们都不打算弄得人尽皆知,高江北过了一会儿才推开门,韩檀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小声叫他。   韩医生今天穿了件双排扣的西装外套,衣服是量身定制的,衬得他腰身更劲瘦,肩膀也更宽阔,当然也比平时那副有些懒怠的样子更加精致得体。   高江北刚走过去,韩檀就上来抱住了他。   习惯了韩医生身上的烟味和消毒水味,高江北只觉得他这一身的甜腻香水味格外呛人,下意识伸手挡了下。   这么久不见,高老板竟然还有心思嫌弃他。韩檀撇嘴,自觉地后退了两步,随手解开了自己西装外套的扣子,无所谓地往地上一扔,又上去抱他。   已经是晚上了,大冬天的,外面气温大概有零下十度,冷风把韩檀的领带吹得晃晃悠悠,昂贵的外套被他扔在地上,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鼻尖嘴唇冻得通红,搂住高江北的脖子和他接吻。   “发什么疯呢!”   高江北气得骂他,身体却很诚实,急着敞开了大衣把人按进了怀里。   韩檀往高江北怀里缩了缩,却没打算把衣服穿好,只是笑着问:“高老板想我没有?”   韩檀衬衣领子上有一点不明显的红痕,多半是陈琦留下的口红印记,也有可能是别人的,高江北无从得知。   在那个瞬间,高江北心里一闪而过了一种奇妙的,有点无奈又委屈的感觉。   他明明可以为了自己,在零下十度的天气里只穿着衬衣也不说冷,那他怎么就不能为了自己,不要和别人那么亲密,不要那么引人注目,不要到这样的地方来寻欢作乐,不要让自己蹭上口红,蹭上香水,不要暧昧也不要风流?   高江北垂着眼睛,纤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韩檀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太冷了,韩檀忍不住又靠近了一些,趴在他耳边低声说:“刚才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看了江南朋友圈的照片,我们高老板可真好看啊。”   油嘴滑舌。   高江北心里这么想着,手上还是不自觉地把大衣拢紧了些,问:“今晚还要回医院吗?”   “嗯,”韩檀点点头,“十点吧,最晚十点半。我的住院医小朋友终于脱单了,答应要陪女朋友去看烟花的,我可不能耽误人家。”   来之前,因为还在介意那天在风闻听到的故事,高江北没有很想念他。   刚到的时候看他和陈琦那么亲密,就算知道陈琦对谁都这样,高江北依然觉得心里不舒服。   然而此刻,他毫无风度地缩在高江北怀里,语气里掺杂着几分真真假假的抱怨,高江北竟忍不住仰起脸亲了下他的额头。   如果他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如果韩檀能永远都像这样,眼睛里只映出高江北一个人的影子,只对他这样亲密,只对他毫无保留,那该多好。   韩檀还要再说些什么,手机突然响起来,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打来电话,问韩檀躲到哪儿去了。   高江北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配合地放开了他,顺便帮他捡起地上的外套。   等高江北再回到屋里的时候,只觉得比他出去之前更加热闹了。又有几个朋友陆陆续续地来到,吧台边的空酒瓶都多了几个,高江北也难得被这样的气氛感染到,兴致来了,被唐大小姐拉上牌桌陪她玩起了德扑。   前两把高老板还都给人留了面子,直到听说韩檀刚才夸下的海口,这才莫名有了点斗志。   韩檀被拉去一边聊天,那一群人都喝得正上头,都是十几年的老朋友,说起话也越来越不着调。   “韩檀,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在哪儿留情太过被人算计了,下面没法用了这才躲出去养伤的?”   “滚蛋。”韩檀端着杯水,作势就要往他身上泼,大家都笑起来,也跟着一起起哄。   眼见着玩笑越开越大,韩檀被闹得有点上头,忍不住说:“再等两个月,等我熬出头来,第一个就去收拾你。”   他话音刚落,旁边牌桌上突然发出一阵惊呼。   高江北这把All-in竟然开出了同花大顺,唐大小姐扭头叫道:“韩檀哥!完了完了!这回你就算是把自己卖给江北哥也不够赔了!”   听到这话,高江北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他放下手里那把从10到A的黑桃,从牌桌的另一头站起来。   隔着喧闹的人群,韩檀只觉得高江北的眼神冷到让他心惊。   这里本来就是个会所,四楼除了他们聚会的大厅以外还有几个小房间。韩檀眼看着高江北跟大家开了几句玩笑,起身往走廊的方向走去。   显然是生气了,韩檀后悔自己刚才脑袋一热说得那句话,他又等了一会儿,趁没有人注意,也默默离开了大厅,找到一个没上锁的房间,推门进去。   高江北背对着门站着,屋里没有开灯,单向玻璃外的繁华街景看起来有一点失真。韩檀心虚地轻声咳嗽了一下,倒是还记得脱掉自己的西装外套。   他等了几秒,高江北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韩檀只好自己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高江北的腰,小心地叫了声:“高老板。”   高江北没说话,也没应声,只是伸手拿掉了韩檀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往前又迈了半步,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房间的隔音做得太好,外面的欢声笑语完全被隔绝,屋里安静到有点连手掌摩擦衣料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韩檀没吭声,只是又走过去拽了下高江北的袖子,低声说:“对不起,刚才是我说话不过脑子了,我的错,高老板想怎么罚我都行——”   “不是因为这个。”   高江北打断了他的话,回过头来,看向韩檀的眼睛里并没有什么情绪。   “那是因为什么?”   韩檀突然有些怀疑自己的智商,他真的猜不出今天晚上还有什么事情能让高江北不开心。他把自己从进门以来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复盘了一下,掰着手指头认真解释道:“因为小唐吗?我从小都是那么哄她的,尤其这两年唐一臣不太常回来,她有时候就爱冲我撒个娇……”   看高江北的反应,应该不是这个。   韩檀继续忏悔道:“难道是陈琦?天啊,我在高老板心里就有这么恶劣吗?我跟琦姐什么都没有的我发誓!”   高江北只是掀起眼皮瞪了他一眼。   “那也没别的什么了啊……”韩檀低下头,小声地自言自语。   他的困惑和不解不是作假,高江北忍不住皱起眉,想要给他些提示,刚要开口,却突然意识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韩檀具体做错了哪件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面对韩檀就总是有种又爱又恨的感觉。   想要看他疼,想要伤害他,同时又被他治愈,被他安抚,根本什么都舍不得对他做。   也许是从那个下着雨的春日夜晚开始,他第一次对韩檀动心,也许是韩檀送他回家那天,或许是更早,他们第一次在三院的门诊大厅遇见。   高江北没有办法给韩檀答案,因为他甚至也没办法给自己答案。   韩檀只觉得高江北周身的气压都很低,他现在这副样子,像极了微信头像的那张照片,沉默,防备又冷漠。   可他不应该是这样的,至少在韩檀面前,高江北很少显露出这一面。   其实韩檀已经愈发困惑了,他甚至在脑内复盘了这一整个月里自己做过的事情,百分之百确定自己没见过奇怪的人,更没做过不该做的事。   韩檀讨好地凑过去一点,看高江北没有要后退的意思,才又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认真地说:“高老板,上次你都说了,让我在你面前更坦诚一点,那我现在诚实地告诉你,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吗?只要你说我就改,好不好?”   高江北能感受到掌心下的轻微起伏,韩檀把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交给了他。   算了,高江北无声地叹了口气,垂眸道:“就是因为那些。”   不满是一种微妙的感觉,这背后的原因太过复杂,韩檀猜也许高江北自己都很难说清楚。他不愿再追问了,只想让气氛赶紧缓和下来。于是韩檀松开高江北的手,抬起来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开玩笑道:“放心吧高老板,兔子的脑仁儿只有这么大还知道不吃窝边草呢,你该对我的智商有点信心的。”   “什么叫窝边草?”   “啊?”   韩檀没想到高江北的重点会是这个,他下意识指了指门外,意思是外面那些自己刚刚提到过的人。   “有共同朋友的算窝边草吗?分手以后还会再见面的算窝边草吗?”   高江北好像被这三个字突然刺激到,他推着韩檀的肩膀,一步步向墙边逼近,动作倒是不重,但态度非常坚决。   “我不是这个意思……”   韩檀有点无奈,却也配合他向后退了几步。   “那我算不算你韩医生的窝边草?嗯?”   韩檀知道此刻说多错多,干脆老老实实闭嘴,人已经被高江北推到了墙边也不再说话。   高江北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温和神色,就像那次在网球场,他好像一点也不害怕,好像自己完全威胁不到他,又好像高江北自始至终都只是韩檀能够控制和玩弄的人。   他突然觉得愤怒,内心那把火已经愈燃愈烈,紧接着,高江北横过胳膊抵住了韩檀的脖颈处,死死地把人按在墙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   “那思思又算不算韩医生的窝边草?”   高江北终于想明白了自己在介意什么。   他并不特别,他完全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他不过是韩檀世界里的又一个思思而已,韩檀可以随时失去热情,而他对此毫无办法。 第49章   脖子上的压力让韩檀不太舒服,他咳嗽了两声,正要推开高江北,听到这个问题后,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韩檀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划了几下,紧接着高江北的手机就响了,微信的提示音一声接着一声。   高江北皱眉,刚把屏幕解锁,膝盖突然被韩檀踢了一脚,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双手的手腕都已经被韩檀攥住高高举过头顶。韩檀屈起一条腿抵住他的胯,用力把人按在墙边,右手使了些力气,左手正好接住高江北掉下来的手机。   “想知道我给你发了什么吗?”韩檀仍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嘲讽,呼吸也有点不稳,他拿过高江北的手机,点开自己发的图片递到他眼前,一张一张往后划。   图片都是同一个角度拍的,也都精心修过。画面的色调有些昏暗,背景虚焦后只能看清正中站着的两个人。韩檀停下动作,最后一张照片上,身材高大西装革履的男人俯下身,旁边站着的漂亮男孩仰起脸。   从那个角度看过去,他们好像在接吻。   高江北的目光在手机屏幕和韩檀脸上来来回回,他试着挣动双手,韩檀却不动声色地攥得更紧,冷笑道:“高老板知道思思和她丈夫怎么认识的吗?高老板知道是谁借给她钱入股的吗?”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继续问:“高老板知道他们公司有多少人上过我的床吗?小布在哪里念的大学,学的什么专业,谁给他牵线让他进了风闻……”韩檀另一只手捏住了高江北的下巴,眯起眼睛,笑着问:“这些高老板都知道吗?”   “没下雪,不好玩——高老板还想要多好玩?”韩檀好像已经完全不再生气了,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轻,声音越来越平静,笑得越来越勾人,“我替高老板想到一个好玩的,那天晚上我也应该过去,咱们三个可都是彼此的新欢旧爱,这要是玩点大的——”   “韩檀!”   高江北实在听不下去了,暴怒之下,他额角的血管都明显凸起,眉头皱成一团,声音冷得像是带着冰碴。他曲起手肘挣开了韩檀的束缚,两手拽着他的衬衣领子,哑着嗓子吼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胡说八道什么了?高老板不就是玩腻了想换换口味吗?”韩檀眨眨眼睛,调笑道:“或者高老板提前结束合约也行啊,反正钱是您花的,您愿意买我的屁股就把钱给我,愿意买小布的就把钱给他,我也管不着,对不对?”   韩檀对高江北气到发抖的双手视若罔闻,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若有所思了几秒钟,突然又笑着说:“高老板没否认那就是同意了吧?我还有50分钟就要走了,好歹合作一场,我总要把服务做到位。”   他用力地把高江北推开,转身走到沙发旁,拉开了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抽屉,翻找了半天,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扔到沙发上,又打开沙发一边的扶手拿出一盒全新的安全套。   西裤、内裤、领带、衬衣,韩檀手脚麻利地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光着脚站在摆了一堆道具的沙发旁,冲高江北耸耸肩,认真地说:“您抓紧时间,都用上肯定是来不及,挑个喜欢的吧。”   “……”高江北还站在门口,他深呼吸了几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韩檀,你一定要这样吗?”   韩檀没有说话,也不再看他,仿佛早已做出了决定。就这一次了,最后一次,高江北想怎么做他都奉陪,他们谁都别欠谁的。   原来过去种种对于他来说全都不值得留恋。   原来自己曾经担心的都会成真,高江北想,韩檀可以随时从这段关系里抽身,而自己甚至不知道要怎样留住他。   是愤怒更多还是不甘更多?   韩檀就站在离高江北几步的地方,赤身裸体,他身后的玻璃外映出城市的霓虹闪烁。   对啊,今天原本是跨年夜。   再过几个小时,他们就要迎来崭新的一年,来之前高江北还想过,如果韩檀有时间,今晚他们能不能一起看烟花呢?   而此时此刻,韩檀垂下眼睛,正站在高江北面前自慰,感受到高江北的视线,他无所谓地抬头瞥了一眼,侧过身扶着沙发的靠背,一边膝盖压在沙发上,动手拆了一管润滑。   真贴心。   高江北正努力地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起码不要真的失去理智伤到他,可是韩檀修长灵活的手指上已经涂满了透明的液体,他的指尖顺着臀缝打圈,一条腿紧紧绷直,连脚趾尖都是紧张的,但他一声不吭,不肯抬头再看高江北,也不愿意发出一点声音。   屋里几乎窒息的沉默快要把高江北吞没了,他觉得自己大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只有星星火光,他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扬起手打在了韩檀挺翘的臀瓣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房间里被无限放大,高江北其实没下狠手,但韩檀白皙的皮肤上还是立刻显现出红印。   而韩檀咬着嘴唇,连呼吸都没变一下。   一边散落着的那些玩具全是新的,还带着包装。高江北没来过这里几次,他当然不知道哪个抽屉装着什么,至于韩檀是怎么知道的,答案不言而喻。   高江北已经不能更生气了,他甚至突然间也平静下来,一边催着韩檀继续做好润滑,一边把那些东西逐一拿起来,认真阅读着使用说明,最后拆开了一枚跳蛋,还颇有闲情逸致地下了个app在自己手机上,连好了蓝牙。   除了那一巴掌,高江北没有再碰过韩檀第二下。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韩檀旁边,在韩檀故作平静的呼吸声中打开了手上那个跳蛋。   东西不大,花样倒是不少,高江北还在研究,试了好几种不同的组合,等韩檀做得差不多他才又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把已经打开的东西递给他。   这些玩具韩檀并不陌生,但往常那都是用在别人身上,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的把那个顶端还有凸起的跳蛋拿在自己手中时,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   其实单是做扩张就已经很困难了,高江北被沉默逼得几近失控,韩檀又能好到哪里去?他一点也不想做,不兴奋,也无法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只觉得难受,却还是硬着头皮试图挑起自己的欲望。   后面根本也没有湿,全是靠润滑来维持甬道的湿润,韩檀低下头拿过润滑,挤在正在震动的跳蛋上,另一条腿也抬起来,整个人跪在沙发上,上半身撑着靠背,一只手努力地让双腿分开,另一只手试探性地,缓慢地,把跳蛋塞了进去。   高江北就站在他的身后,韩檀能够感受到他的视线,滚烫地,毫无保留地落在自己光裸的脊背上。   可他看不到高江北紧握成拳的手骨节都在泛青,他也不会知道,自己动作的每一分犹豫,身体随着跳蛋进入的每一次颤抖,每一下被压抑的呼吸全部都落在高江北的眼中。   高江北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高江北也许比他更痛。 第50章   不能再看了。   高江北狠下心来走向窗边,命令道:“把你的衣服穿好,半个小时后回来拿出来。”   说出拒绝的话。   不,甚至不需要拒绝,再叫一声“高老板”也行。   ……也许只是叫一声就可以,叫什么都行,喘息也可以,别再沉默了,别再表现得好像完全不在乎一样,高江北只想看到他的反应,什么样的反应都无所谓,只要韩檀做出反应,高江北就可以把那解读为不舍,就不会再这样对他。   可韩檀什么都没有说。   高江北从玻璃映出的影子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韩檀的动作有多勉强,他扶着沙发慢慢站起来,两条腿刚刚合上,膝盖就不自觉地软了,险些又摔倒在沙发上。   就算这样,韩檀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适应了一下,以一个非常别扭地姿势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衣服。   过了快十分钟,韩檀才穿戴整齐,他缓慢地走到门边,拿起自己的外套。   准备出门的那一刻,韩檀的手搭在门把手上,他掌心全都是汗,身上很热,指尖却冷得像冰块,他以为自己早就下了决心,但也许是因为手抖得太厉害,韩檀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打开那扇门。   他突然想起五年前,他向思思提出“分手”的那个晚上。思思一直在哭,韩檀衬衣的前襟都湿透了,却也只能抱着她说对不起。   其实并没有觉得对不起,韩檀从头到尾都没有伤害过思思,没有给她带去任何不美好的回忆,真要说起来,韩檀只是觉得遗憾。遗憾于他们不是一路人,遗憾于自己的热情消减得这样快。   可他知道,此时此刻并不是坦诚的好时候,思思已经太难过了,她没办法思考,所以他们也没必要讲道理。   哭累了,思思终于放开了他,韩檀以为自己可以回家,可思思却突然脱掉了自己的衣服,拉着韩檀说要做最后一次。   那天韩檀什么都没有做。   原因有很多,韩檀其实不是个能够为了做爱而做爱的人,他的热情也许来去匆匆,可他必须要有热情。况且他也不认为这会是一次让思思享受的性爱体验,何必呢,为什么要拿做爱这样快乐的事情折磨自己。   韩檀走出思思家的时候,没有回头,没有犹豫,甚至都没有不舍,他下楼打上车立马回了医院,几个小时后就上台做手术了。   而五年后的现在,韩檀正因为性爱而备受折磨,他觉得痛苦,高江北对他毫无留恋,还要用这样的方式羞辱他,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他们马上就要分道扬镳。韩檀知道,从走出这扇门的那一刻,他就会和什么Johnny、Tommy、Eddy随便那些人一样,会被高江北完全从人生中删除。   没有人再会翻他的旧账,没有人再会吃醋,没有人能阻拦他出去快活。他再也不用因为估计着谁的存在而拒绝别人的邀请,他本应该打扮得体面扎眼,在派对上享受他那副好皮囊带来的一切优势,接受所有别人的青睐热情,他如鱼得水,想多快乐就能有多快乐   可韩檀在犹豫,在不舍,他忍不住想要回头,他一点也不想走。   高江北是在韩檀回头的那一刻冲过来的。   他从后面抱住几乎湿透的韩檀,把他按在自己怀里,重重地呼吸了很多下才艰难地问道:   “韩檀,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巴不得自己没有!”   韩檀说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是颤抖的。他终于放弃抵抗,偏过头来看着高江北,被生理泪打湿的睫毛垂下来,嘴唇上有明显的牙印,从眼皮一直到脖子都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被高江北抱在怀里,低下头,断断续续地喃喃重复道:“我巴不得自己没有……”   “……对不起。”   高江北从来没有像这样强迫过任何人,更何况是对韩檀。他知道自己失控了,看到韩檀这幅样子哪还有心思再做别的,低下头忙着跟他接吻,舌尖轻轻舔过他嘴唇上几乎被咬破的印记,帮他解开了裤子。   韩檀很难形容自己此刻那种介于兴奋和不舒服之间的状态,那个球状的硅胶物体还留在甬道中,随着韩檀的动作,它也小幅度地滚动着。刚才所有的心思都被拿来跟高江北较劲了,别说叫出声,韩檀就连呼吸声都不想乱一下。   而现在他终于可以不再顾忌,高江北的唇瓣很软,动作很慢,干燥温暖的掌心隔着内裤握住韩檀挺立的分身,另一只手正准备拽住跳蛋的尾巴把它取出来。   “……几点了?”   关键时刻,韩医生的理智还是占了上风,高江北停下动作,看了一眼表,已经十点十分了。   “我尽量……快一点。”高江北说得不太有底气。   “算了,”韩檀挑眉,低声道:“把高老板憋坏了多不好,用手也行的。”   明明这才是故意要让他憋着,高江北理亏在先,当然也不能和韩檀计较。他轻轻褪下韩檀的内裤,略显粗糙的指尖停留在铃口处,后面的跳蛋还在规律震动着,高江北另一只手从韩檀的衬衣下摆一直伸进去,挑弄着他胸前的凸起,从后面舔吻着韩檀滚烫的耳尖。   “高老板……”韩檀的喘息声也不像最初那样急促,他语气懒懒的,不紧不慢地说,“照片拍得还是挺好看的。”   这是实话。   那天晚上,高江北前脚发来了微信,后脚韩檀就收到了那几张照片。   发图的人是小布一个玩摄影的朋友,韩檀曾经为了拍手术资料图借过他一个镜头,后来某次听思思抱怨风闻活动上没有能抓拍出好照片的人,韩檀就把他介绍过去了。   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个大大咧咧的直男小朋友其实并不认识高江北,他只是得意于自己拍得那几张照片,忍不住发给韩檀炫耀,毕竟他们都是通过小布认识的。   看到照片,韩檀的第一反应其实不是嫉妒和不悦。   他也觉得那组照片拍得很好,高江北锋利的轮廓和英俊的侧脸让所有的流光溢彩锦衣华服都沦为陪衬,韩檀甚至一时间都没注意到旁边的人是小布。   也好在收到照片的人是韩檀,他知道如果这组图流出去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他花钱把图买了下来,要求小朋友不把图再发给任何人——小布也不行。   做完这件事,韩檀心里才有了点酸溜溜的情绪。   高江北原来已经在做这个打算了吗?   只是后来高江北都没有再提年会的事,韩檀忙起来也就忘记了,如果不是高江北今天再提到思思,也许韩檀这辈子都不会再把那些照片发给高江北。   高江北动作一顿,扭头打量着韩檀的神色,顺势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看到韩檀的眼睛弯起来一点,显然是心情不错,高江北这才放下心来,无奈地解释道:“我没碰过他,联系方式都没有留。”   韩檀含糊地应着,喘息声倒是越来越甜腻勾人,高江北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加快了一些,直到韩檀彻底发泄完,高江北才小心地把东西取了出来。   时间有点来不及,韩檀迅速冲了个澡出来,只穿了衬衣和裤子,其它乱七八糟的配饰都被高江北找出来叠放整齐在一边。   他眉眼间明显透着餍足,高江北把人欺负完还附送了售后服务,韩檀开心了,也不愿再去想刚才两个人互相撂给对方的狠话。   吵架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发泄,两个人都受了伤,也都伤了人,真要去争论是非对错又有什么意义?   翻篇吧,何况今天是最适合翻篇的日子。   高江北送韩檀下楼,两个人站在门口依然能听到楼上传来的笑闹声。   韩檀披着大衣,手里拎着他那件满是香水味的西装外套,靠在车边,像个浪荡公子哥似的向高江北讨了个吻。   他真的很适合打扮成这样出现在这种场合,高江北也不得不接受事实。   韩檀是不能被关在家里的,派对上那些真假难辨的玩笑和游戏都是他的养料,只有在人群中才能看清韩檀有多耀眼——而这样耀眼的人此刻正属于自己,这么想,倒也没什么可介意的了。   “那我先走了,高老板玩得开心点。”   韩檀一本正经地在高江北额头上留了个吻,笑着说。   “好,到医院记得给我说一声。”   高江北看着他上车,附身冲他摆了摆手,准备回去。   “高老板!”   车已经要驶出停车场,韩檀突然打开窗户叫住了高江北。   于是高江北停下脚步,扭过头来,困惑地看着韩檀。   今天是个难得没有雾霾的大晴天,夜里的空气更加干净,呼吸中只觉得清冽,好像回到了某个在山中度过的周末。   韩檀一时间也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多半是祝福,或是告白的话,毕竟还有不到两个小时,新年就要到了。   可他看到高江北的那一瞬间,又觉得这些话可以以后再说,好像他们之间还有很多时间,总有一天,他们会一起倒数,一起迎来新年。   “记得看烟花!”   韩檀扔下这句话,一脚油门就开走了,只有他话音里不太清晰的笑意还留在半空中。   ——然后被高江北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第51章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大雪终于在新年过后飘飘忽忽地下了起来。   雪一直下到傍晚才停,入夜后,天上却又零星地飘起了小片的雪花。深夜的高架桥上并没有几辆车,但安全起见,小路还是不敢开得太快。   高江北仰靠在后排的座椅上,他被车里的暖风吹得头晕,等红灯的时候忍不住把窗户打开了一点点,冷冽的空气瞬间就灌了进来,小路在前排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其实头晕并没有缓解多少,但高江北还是马上关了窗户,低声跟小路道了个歉,顺便把口袋里正在震动的手机拿了出来。   小路抬眼看向后视镜,高江北本来蹙起的眉头似乎突然舒展开了,这电话大概率是韩医生打来的。   果然,高江北接起来的第一句是:“要下班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的轻响,韩檀压低声音,含含糊糊地说:“高老板,我好想你啊……”   高江北今晚喝得有点多,反应也比平时慢了半拍,他应完才意识到韩檀的状态好像不太对,联想起这几天韩檀偶尔的抱怨,忍不住问:“怎么了?又是那个比赛的事?”   韩医生今天差一点就在手术室发了脾气。   元旦之后,三院两年一度的职业技能比赛又被提上日程。   这个比赛是韩振主抓业务那几年正经办起来的,他修改了之前的比赛规则,增加了难度,最重要的是,把比赛的结果和当年的职称评定挂钩,每个科室的前两名都能在晋升时加分。   比赛当然和韩檀没什么关系,可他手下主治和住院医全都报名参赛了,每天除了跟韩檀查房手术,其它时间全都泡在示教室做准备。韩医生找不到人就算了,家属也找不到管床的大夫,最后一窝蜂都跑来韩医生这里。   本来临近年关,医院的气氛就比平时紧张,韩檀正常工作之余还被这些琐事占用精力,他不好说什么,但心情已经很糟糕了。   晚上手术时,韩医生像往常一样,一边做,一边聊天似的向助手提问。前面问到的都是手术相关,助手答得还可以,可当韩医生问到病人病史的时候,那位主治却突然卡壳了。   上台前不背病历是韩檀最不能忍的失误,他几乎瞬间就黑了脸,一整个晚上除了必要的指示和交流,他没再多说一个字。   以往每次做完手术,韩医生总会认真地对所有人道谢,向大家鞠躬说“辛苦了”,但他今天什么都没说,关灯后马上就离开了手术室。   “是我不对,”韩檀靠在楼梯栏杆上抽烟,嗓子哑得厉害,“手术室还有那么多医生护士,人家也没犯错,我不应该就这么走了,但我当时是真的忍不住,再多待一秒我可能就要骂人了。”   “……不生气了,”高江北喝了酒,语速比平时更慢,他顿了顿,又跟了句,“不是你的错,不要生气了。”   不止是因为这个,其实韩檀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在生气,但他说不出口。   繁杂琐碎的工作,不专心的同事,难以沟通的病人家属,这些的确都令人烦躁。在至今为止的新一年里,韩檀没有一天不在加班,他全部的时间都被工作占据,生活中所有好的坏的冷的热的他都无暇感受。   而他和高江北的合同很快就要到期了。   这场雪下完还有下一场,这部电影没看到还有下一部,这顿饭局没来得及参加以后也还有机会,可是这六个月过完,那就是真的过完了。   距离那个没能看成烟花的晚上过去了快十天,韩檀只在周日挤出时间和高江北吃了一顿午饭。那天天气不太好,韩檀吃得急急忙忙,吃完饭刚走到停车场,还没来得及和高江北接个吻,说两句腻腻歪歪的情话,电话就响了。   就在走出手术室的那一刻,韩医生突然莫名觉得有点委屈。   凭什么别人能不把工作排在第一位,为了比赛为了职称,没时间背病历也敢上台做手术,他怎么就不能呢?他怎么就不能不去查房,不去门诊,不去开会呢?   他想和高江北见面,想和他上床,或者只是去餐厅门口等他应酬结束,抱住醉酒的高老板,趁机占他的便宜,亲一亲他滚烫的耳垂。   太没意思了,还是不干了吧,辞职吧,三院少了韩檀照样转,今天辞职明天就能彻彻底底睡个好觉……   “喂?韩檀,你还在听吗?”   电话里传出那人困惑的声音,韩檀这才回过神来。   手里的半截烟蒂早就熄灭了,高江北好像刚刚问了什么问题,但他没有听见。   “没什么,就问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高江北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更温柔了一些。   “还没呢,”韩檀情绪好了点,笑着问,“高老板是不是也还没回家?听起来你今晚喝了不少?”   “还好,”高江北知道他要问什么,主动答道,“不用担心,最近都没有胃疼,我刚刚下高架,就快到家了。”   挂断电话,高江北叫了小路一声。   路呈还沉浸在几秒钟之前,高江北刻意压低声音的那句“我也想你”中,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有点没反应过来。   好在高江北也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只是问他明天的晚饭安排在了哪里。   路呈答了个餐厅的名字,高江北沉默了一会儿,公事公办地说:“他家有一道虾仁做得还不错,再要一个青菜,明天晚上给韩医生送到医院去。”   他说完又补充道:“这段时间就辛苦你多往三院跑几趟,不知道点什么菜再来问我,韩医生要是没接电话就直接放到他办公室。”   韩檀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办公室,路呈每天晚上固定往医院跑,16楼的医生和护士们几乎都认识他了。每次收到晚餐,韩檀都会给小路发个信息道谢,偶尔赶上他正好在办公室,韩檀一定会礼数周全地送他下楼,两个人会随便聊几句。   路呈不抽烟,韩檀把人送走后都会在楼下多站几分钟,抽根烟再上去。今天也是一样。   韩檀看到路呈在往停车场走,转身回到门口的吸烟区,刚把烟点燃,抬头一看,小路竟然又回来了。   “韩医生——”他上前两步,抬起头看着韩檀,犹豫着说:“今天……还有一个月。”   “什么?”   韩檀皱眉。   “您和高总签的合同,从今天开始,还剩下一个月。”   ……   冬日的天总是黑得很早也很彻底,路呈站在门廊下,韩檀没来由地觉得头顶的灯晃得人眼疼。   他突然想起不久前,新年的那个晚上。   距离零点还剩几分钟的时候,病房里突然出了点问题,韩檀只来得及在微信上给高江北解释了一下,提前说了句新年好,就把手机留在办公室匆匆离开了。   回来时已经快两点。烟花、零点、新年祝福,这些他都错过了。   手机里有很多未读消息,高江北的回复沉没在很后面。韩檀想,那人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只在看到自己消息的时候回了一句“知道了”,再没说别的。   韩檀回复完那些祝福又去看朋友圈,几乎全是重复的合影和烟花视频,韩檀想着先点完赞再仔细看,就这样刷到了零点前的内容,却突然想起什么,又忙着往回翻。   那个从来都不发朋友圈的人,卡在零点破天荒地发了一小段视频,视频里是在灵山上看到的烟花,背景音很嘈杂,韩檀听到吵闹的笑声祝福声和水晶杯碰撞在一起的声音,那个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几乎被淹没,但韩檀听清了——他说得是:“和你一起看烟花。”   他们有很多共同朋友,韩檀能看到那条视频下面许许多多的评论,有人在说新年快乐,有人在惊讶高江北竟然发了朋友圈,还有细心的人问他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听不清。   那是他被所有人见证,却只属于韩檀的心意。   很浪漫,太浪漫了,以至于连韩檀都快忘记那样的心意是限时的。   “您不要误会,不是高总让我来通知您的。”看到韩檀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有点突兀,路呈垂下眼睛,平静地解释:“我都是提前一个月提醒他们,因为大部分人都会搬到公寓去住,总要给他们一点时间搬出去。”   韩檀已经恢复正常了,知道路呈不抽烟,他细心地把烟掐灭在一边,走回来靠在门廊的柱子上,笑着说:“谢谢路助理,不过我没有搬过去,到时候只用把钥匙还给你就好。”   “好的。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会在合同结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发放,如果有其它什么需求,合同结束前都是可以跟我提的。”这段话路助理显然已经重复过很多遍,他说完后又补了句,“平常都是这样的。”   “确实有件事,我跟他也提过几次了,还请路助理抽时间再问问,高老……”韩檀顿了顿,“高总,年前还有没有时间过来做胃镜?趁现在还方便,我来安排。”   胃镜哪里都能做,什么时间都能做,就算不来找韩檀,高江北也一样能做。   韩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可能是因为前两天高江北偶然说过一句胃疼,又或者他只是在没话找话拖延时间。不知道,韩檀又想抽烟,他看向自己空着的右手,有点后悔刚才把那根烟掐掉了。   韩檀白大褂里面只穿了一件很薄的毛衫,他看上去好像有点冷,但神色一如既往地温和又平静。路呈本来已经要走了,对上韩檀那双笑得弯起来的,好看的桃花眼,却莫名其妙觉得他有点难过,于是又问了句:“韩医生,您还有什么需要问我的吗?”   “小路,”韩檀看着他,“你做他助理多久了?”   “8年,”小路答得很快,“如果您想问我们认识多久了,大概快20年了吧,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小学还没毕业。”   韩檀想,其实他不好奇路呈认识高江北多久了,他更想问的是,在过去的8年里,像这样的对话到底发生过多少次。   也许是微信上,也许是电话里,也许是面对面,韩檀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唯一一个感觉到难过却看起来很平静的人,高江北会知道那些男孩的不舍吗?或者那些男孩也会不舍吗?这对于他们会不会也有超出“一份工作”的意义?   ……   “韩医生,”沉默中,小路突然叫了他的名字,“接下来这些话,是我自己,是路呈想说的,和路助理无关。”   “第一次见面时我叫他大少爷,后来他一直让我叫他江北哥,上班后我大部分时间叫他高总。我很了解他,也是除了家人以外他最亲近的人。如果你问我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会告诉你,作为高总的私人助理,这么多年来,堇园的二楼我只上去过五六次。”   “沈总他们遇到临时的出差都会让助理回家帮忙收拾箱子,但他永远不会。办公室、后备箱和卧室门口各放了一个他提前收好的行李箱。他做事永远深思熟虑,周全谨慎,也永远要和人保持距离。”   “他可能在等一个很特别的人,也许有一天这个人会出现,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路呈看着韩檀,认真地说,“但我希望是你。” 第52章   高江北依然忙着出差和应酬,韩檀还在忙着手术和开会,就连小路的饭都照送不误,好像那天的对话根本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生改变。   除了时间。   比如日历牌上的一月已经翻篇,又比如折腾了这么久的技能比赛终于要结束。   傍晚的三院,走廊上,韩医生低着头步履匆匆,身边跟着的主治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不停地小声道歉,只是韩檀一句话都没说。   “韩医生,主任让我来催一下病历。”   还没走到电梯间,两个人就被护士拦住了。   “什么病历?”   韩檀抬起头来,镜片后面的眼睛微微眯起,眉头紧蹙,难得把“心情不好”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韩医生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主治看到韩檀的脚步停下来,也没多想,又自顾自地打断了他们。   “雷医生,”韩檀扭头看他,“你有事可以跟我请假,不跟我商量一声就自作主张找别人来替你,这样的事情如果有下一次,你们都不用再上我的手术了,我不缺助手。”   他声音不大,语气也很平静,甚至就连说出来的话都温和得不像警告,但被点名的医生已然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嗫喏着不敢再说什么。   韩檀又转向那个护士,正要追问病历的事,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此时此刻,如果有任何一个熟悉韩檀的人在,都会清楚地意识到韩医生在生气。他极力忍耐,不愿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但表情和动作都做不了假,韩檀看了眼屏幕,拿着手机走远了一些,压低声音问:“路助理,你有什么事吗?”   小路以为他那边不太方便,赶紧道了个歉,长话短说。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高江北前两天才出差回来,最近酒局太多,吃东西又不太注意,胃病又犯了。   知道韩檀在忙,高江北没有跟他说,每次被问起也就含糊过去了。但他今天状态实在不好,中午几乎什么都没吃,止疼药吃下去似乎也没起作用,他一会儿还要去应酬,路呈有点担心,就想让韩檀给他打电话劝他少喝两杯。   韩檀知道自己应该跟小路道谢,挂断电话后再打给高江北,用半是关怀半是威胁的语气让他晚上别再喝酒了,实在不舒服马上来医院。   可是韩檀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色,那句“谢谢”在嘴边打了个转却又被咽了下去。   “韩医生,小茗让您马上回去一趟,昨天ICU那个病人情况不太好。”   雷医生举着手机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路助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不要给我打电话了。”   韩檀冲雷医生点点头,示意她先去按电梯,等人走远他才压低声音飞快地说:“身体不舒服就让他去看病吃药,我不是消化内的大夫不能给他开药,也不是他的助理不能替他挡酒,我有用吗?您给我打电话能解决问题吗?”   电梯到了,在小路反应过来之前,韩檀已经挂断了电话。   ……   韩檀再一次走出手术室时,是晚上的九点钟。   他在洗澡时不小心弄破了嘴角上的水泡。忙了一天,下巴上已经隐隐泛青了,再加上那块明显的红痕,韩檀只在镜子前照了一下,马上就嫌弃地别开了脸。   昨晚没能回家,身上的衬衣是之前留在办公室里备用的那件,在衣柜里叠了太久,看起来有点皱。   嗓子也哑了,最近太忙,喝水少抽烟多,晚上手术的时候连麻醉师都听出来了,还嘱咐韩医生要多喝点水才行。   这不是韩檀的常态,却是他生活中完全无法避免的一部分。   同样无法避免的还有加班,难以控制的坏心情,总是反复的噩梦和失眠,还有很多和光鲜、精致、温和这些形容词完全无关的东西,他们被藏在角落里,只被凌晨时分空无一人的街道和安静漆黑的房间见证,韩檀把他们藏得很好。   所以,他真的只适合一个人生活。   上周,在高江北去S市之前,韩檀又提议让他过来做个检查。他最近很忙,小路大概也没有提醒他合同快要到期的事情,所以他只是像往常那样跟韩檀商量,说想年后再做。   大概是怕韩檀不放心,高江北还特意强调自己最近感觉还不错,吃饭按时按点,喝酒也很注意。   如果那天高江北答应下来,韩檀就需要在百忙之中挤出一点时间,去拜访消化内的主任,再让他联系胃肠镜那边的同事。做完检查后他还要陪高江北去看病,听一听医嘱,记下高江北要吃些什么药。   听起来有点麻烦,尤其是在最近,但韩檀早就做好了被麻烦的准备。   然而,也许工作是真的忙,又或者只是因为一贯的体贴和温柔,总之高江北没给韩檀这个“被麻烦”的机会。   以后也会这样吧,如果真的有以后。   韩檀站在窗边,看向外面被厚重雾霾模糊过的路灯和零星的几个行人。   他没来由地想起韩振去世那天,自己在做手术,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其实韩檀没有特别内疚,因为觉得爷爷肯定能理解他,毕竟奶奶去世的时候韩振也在做手术。   他们都是医生,每天只关心别人的生老病死,并因此错过许多与自己与家人相关的重要场合。韩檀跟着韩振长大,看他年复一年地实践着这件事,所以从未怀疑过它的合理性。   韩振教他学习,背书考试韩檀从来都不打怵。   韩振教他拿手术刀,高中时他就能做基本的切割缝合。   韩振教他保护自己的手,要他少打球,但也要记得增加握力。   韩振还教他合理分配时间,吃饭要快,睡觉也要快,要在短时间内补充体力,要锻炼身体保持精力充沛。   他被要求做一个正直的人,要做聪明的学生,优秀的医生,博学的老师。   所有这些韩檀都做到了,但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发现,所有这一切都只是围绕“自己”进行的,没有人教过他该怎样参与别人的生活,他的好完全来自于他的自私,他根本也不会关心别人,更不要说爱了。   手机屏幕还亮着,未读消息里,高江北和路呈的消息并排出现。   小路说对不起,很抱歉影响了韩医生的工作。   高江北问他吃饭没,说外面雾霾很重,晚上开车回家要小心点。   真不愧是那个人带出来的助理,看上去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其实最擅长自我检讨,明明什么都没做错,白挨了一顿数落还抢着道歉。   那个人就更不用说了,在他们的相处里,被分配了绝对优先权的人永远都是韩檀,好像高江北就理应关心他包容他。   “韩医生,病历您什么时候能给我?”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还是傍晚时那个护士。   韩檀看了一眼时间,低头在屏幕上打了几个字,然后才扭过头去客气地问:“姜主任他们都交了吗?”   “没呢,最近不是都在忙技能大赛的事儿吗。”   手机震了一下,后面几条信息也紧接着出现。   韩檀收了手机,把白大褂脱下来挂在了衣架上。他笑得很温和,好脾气地跟护士商量道:“那我明天再交,可以吗?辛苦你了,主任要是再催,你就让他直接过来找我,没关系的。”   十一点,高江北从酒店走出来,他站在门口和几位客人道别,陪他们等车,一个挺拔高瘦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韩檀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抬起头冲高江北眨了眨眼睛。   厚重的雾霾让这个晚上看起来灰头土脸,而那么好看的韩医生在毫不吝啬地发着光。   那是为高江北亮起的光。   高江北垂下眼睛,不太明显地笑了一下。 第53章   一直等最后一位客人上了车,韩檀才快步走过来,   果然,高江北额角都被冷汗浸湿了,寒冬腊月的,愣是疼出了一脑门的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韩檀总觉得高江北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一些,他赶紧把人揽到怀里,高江北的下巴抵在他肩膀处,硌得有点疼,韩檀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要是放在往常,高江北心里大概要为自己此刻毫无风度的样子别扭一下。但他现在太难受了,一向不怕冷的人也觉得浑身都像是冻透了,疼得想吐,被韩檀抱住的那个瞬间,莫名还有点委屈。   “你怎么来了……”   高江北卸了点力气,小心翼翼地靠着韩檀。   “想你了,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韩檀一边说着,一边还拍了拍高江北的背,示意他再放松一点。   高江北记得韩檀的手总是很凉,他骨架大,身上也没什么肉,单从身材上说,比起高江北,韩檀看起来确实不太可靠。   顾忌着这一点,高江北不想把力气全都压在韩檀身上,可是恍惚间却突然觉得撑不住,腿软得厉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一直站在角落处的路助理都看出不对,向这边小跑了两步,准备伸手扶一下。   但韩檀接住了他。   韩医生站在楼梯的边缘,人都没有晃一下,他稳稳当当地把高江北抱在怀里,一只手箍在他的腰上,另一只手揉了下他被冷风吹得冰凉的后颈,低声问:“还能撑住吗?实在不行我们就去医院,好吗?”   韩檀下车时特意没熄火,空调还开着,车里很暖和。他扶着高江北上了车,帮他系好安全带,好像很舍不得似的,关上车门前又轻轻握了下高江北的手。   小路就等在旁边,韩檀把人安顿好,才转身接过他手里的公文包和热粥。   “那我就先走了,辛苦韩医生送高总回去。”   他说完就要走,韩檀却突然把人叫住,犹豫了几秒,恳切地说:“对不起小路,我下午不是在冲你,真的不好意思。”   小路摆摆手,开玩笑道:“没事的,您这个脾气,第一次见面时我不就领教过了吗。”   一直到上了车,韩檀也没想起第一次和小路见面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高江北半阖着眼睛蜷在座椅上的样子,倒是让韩檀又想起那个早春的晚上。   都快一年了。   他握住高江北垂在一边的左手,手心有点凉,好在他脸色看起来比刚才好了点,也不像是觉得冷,只是眉心还皱着。感觉到韩檀的视线,高江北往左边侧身,右手也覆在了韩檀的手背上,低声问:“还不走吗?”   “高老板……”韩檀垂下眼睛与他对视,心情很复杂,他顿了顿才说:“那通电话让你不开心了吧。”   挂断电话前,韩檀听到后面有人叫了一声“路呈”,声音离得很近,那人肯定站得不远。   还有小路后来的微信,韩檀电话里的语气虽然不友善,但也绝对不是明显的愤怒,小路没有听出他心情不好,但他还是道歉了。   韩檀也是在来的路上才突然想明白,高江北一定听到了,听到韩檀失控的烦躁和不留情面的抱怨。   换了自己,大概会觉得委屈吧?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韩檀很忙,但高江北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他身上酒味不重,晚上应该没喝太多,但他疼得那么厉害,这次的情况肯定更严重,连小路都明显看出他状态不好,下午时他一定很难受。   可韩檀说了什么呢?   韩檀那段话的潜台词明明就是“别来烦我”,“自己解决”。   ——或是“与我无关”。   “没有,”高江北突然抬起手,指尖停在韩檀刚刚结痂的嘴角处,“你最近太忙了,小路不该去烦你的。”   车里温度正好,高江北熬过疼得最厉害的那一阵,现在感觉好多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坐韩檀的车,车里有点乱,主要是后座上堆了好几件衣服,都是穿过的,皱巴巴的随便团在那儿。驾驶座后面挂了一整套熨好的西装,手边的储物盒里有一对袖扣和几样精致昂贵的首饰,耳钉戒指之类的。   高江北能够想象到下班后来不及回家的韩医生,在停车场匆匆忙忙地换衣服,毫无破绽地去赴约,享受众人的注视,笑得自信又风流。   所有的疲惫烦躁都会和换下来的旧衣服一起被丢在车上,韩檀在人前永远不出错。   当然了,储物盒里除了首饰还有没拆封的烟,打火机,和几个安全套——显然已经放了很久。   听完高江北的安慰韩檀没再说话,他沉默地开车,电台里只传出模糊的人声,高江北扭头看向车窗外的灯火通明,也想到了下午的那个电话。   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那倒也不是实话。   小路那时正在改文件,手机开着免提放在一边,听筒里传出的声音又低又哑,语速飞快,语气冷漠,高江北推门出来时都没反应过来那是韩檀的声音。   而在那之前大概十分钟,高江北才收到韩檀的微信。算下时间,他这台手术做了快8个小时,昨天晚上韩檀也没有回家,而今天才刚刚周二,那个比赛好像要周四才能结束,那之后韩檀才能稍微休息一下。   委屈是有一点,还有点心虚,也觉得心疼。   其实韩檀每天都有问到高江北的身体状况,但硬撑着不说的是他,拒绝去做检查的也是他,现在这么难受也只能说是活该,他没立场抱怨,只能忍着。   为什么不说呢?   明明那时候的韩医生语气温和又关切,不像平常对病人那样公事公办,倒是尾音拖长了一点,撒娇似地说着“你可不要瞒着我啊”。   可高江北就是说不出口,说了就会让人担心,会给人添麻烦的吧?况且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他还是要去应酬喝酒,在饭局上依然吃不下东西,胃病又不会因为多一个人知道而痊愈。   小时候没有机会说的那些话,身体不舒服也好,心里不舒服也好,因为知道父母多忙多辛苦,所以总是忍着不想说。时间久了他竟然什么都不会说了,甚至连分享自己的生活都做不到。   反正也习惯了,又不是什么大事,高江北觉得自己没有区别对待韩檀,就算问起这事的人是向小棋,他也不会实话实说。   所以委屈不该有,心虚也没必要,那就只剩下心疼了。   心疼他辛苦,手术排得那么满,同事们又因为准备比赛而分心,明明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在医院里却不能发作,最多只是微信上和自己吐槽两句。   高江北简单跟小路解释了一下,言下之意是让他去道歉,自己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也没再提起。   所以,这么说来,韩檀今晚的突然出现……是为了补偿?   不全是因为想他了,更多是因为自己一时口无遮拦说话不好听,所以才在忙碌中特意挤出时间来酒店,再顺便把他送回家。   是啊,韩檀做事一向周全,滴水不漏,这样的失误确实会让他介意,这么想倒是能理解。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韩檀放的电台实在是催眠,高江北本来就有点头晕,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忍不住就开始犯困。   然而刚下高架,高江北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他强忍着没说话,韩檀也没问,只是把车开得更快了些。   车横停在车库门口,高江北都没撑到进屋,扶着车门就忍不住开始干呕。   他不是真的想吐,只是因为疼得太厉害,全身肌肉都绷着引起了呕吐反射。更何况他晚上已经吐过两次了,也没再吃东西,现下根本连水都吐不出来。   韩檀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压低声音教他放轻呼吸,不要用力,掌心又在他紧绷着的腹肌处重重揉了几下,高江北这才渐渐缓了过来。   他知道自己现在肯定很狼狈,头发都被汗打湿了,脸色应该也很难看。   其实高江北身体一直很好,平日里就连胃病都很少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闹得最严重的这两次都被韩檀赶上了。   韩檀是个医生,比这更严重更不体面的情况肯定见过更多,但高江北心里就是不舒服,他不想让韩檀每次想起堇园时,眼前都会出现这样的自己。   把高江北安顿在沙发上,韩檀先给他倒了杯热水,又跑回车上去拿那份打包的热粥。   这个场景,连带着高江北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都和去年三月的那个晚上很像。   是真的没有长进,高江北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自己就像这栋空荡荡的房子一样,永远都不会变了,那时候没有的,现在依然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韩檀从外面回来,走过玄关还没忘了把鞋脱掉。   小路打包的粥分量不大,现在还热着。高江北不想再折腾,也实在没什么胃口,就着塑料饭盒勉强喝了几口就推到一边了。   “你刚刚那样太耗费体力了,现在犯困很正常,”韩檀接过他手里的勺子,把人扶起来,“先去睡觉吧,等睡醒就好了。”   高江北含糊地应着,走到楼梯边却又停下来看了韩檀一眼。   “我收拾一下就回家,放心吧。”韩檀指了指桌上吃了一半的粥,安慰道。   高江北摇摇晃晃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韩檀站在楼梯旁愣了足足有一分钟,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倚着墙边席地而坐。   只坐一下,稍微休息一会儿就起来,韩檀是这么想的。可他坐了几分钟,却觉得整个人越来越累,一点力气都没有,站也站不起来。   韩檀看了眼表,才十一点多。   他这两天都没睡好,手术又排得满,再加上刚刚在门口太紧张,现在稍一松懈,就再也提不起劲了。   睡一会儿再走也行,万一高江北一会儿再出什么状况也好处理。   当了这么多年医生,坐在手术室门口睡觉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韩檀抱着脱下来的大衣,刚把眼睛闭上,却突然又想起什么。   他给小路打了电话确定高江北这周接下来的行程,又把电话打给护士长,让她帮忙找个胃肠镜那边的同事。时间定在周四,正好韩檀在门诊,比较方便。除此之外还要再找一个消化内的熟人,这边都安排好,韩檀又把最后确认好的信息发给了小路。   ……   凌晨两点半,高江北下楼喝水。走出卧室他才发现楼下的灯都还亮着,大概是韩檀走时忘了关,高江北没多想,然而当他走到楼梯口,却看见韩檀就坐在地上睡着。   习惯使然,韩檀几乎是在听到脚步声的下一秒就清醒过来,他站起来揉了揉眼睛,有点紧张地问:“怎么了?还疼吗?”   “……没有,”高江北皱眉,“我下楼喝水。你怎么睡在这儿了?”   韩檀笑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想坐一会儿再走的,结果就睡着了。”   他上前几步,接过了高江北手里的杯子,很自然地走到厨房去接水,高江北看着他的背影,心情突然很复杂。   不只是补偿吧?   会不会有除了补偿以外的,别的什么原因,比如——牵挂、关心,又或者真的是因为想念,不放心,就是想来见自己一面,再辛苦也无所谓。   高江北又想起韩檀的车,那些真实又不太完美的都被留在车里,他只在外人面前展现出最好的一面。   “最好的一面”应该不包括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睡觉,衬衣皱得不像样,头发也有点乱了,下巴上早就冒出了胡茬,此时此刻,韩檀正端着杯子向自己走过来,他打了个哈欠,掐了下眉心,站在楼梯下面伸手把杯子递过来,说:“不难受了就好,那我先走了。”   哦,嗓子还是哑的。   他从地上捡起大衣,转身要去收拾桌上早就凉透的那碗粥。   韩檀绝口不提自己的疲惫,但他怎么能不累呢?做手术站了一整天,腿一定很疼吧。外面的雾霾很重,这么晚了,还要再从堇园开车回家,等到家就快三点了,睡不了几个小时又要去上班。   折腾这一趟就为了见高江北一面,统共说了也没有十句话,不会觉得不值吗?不会想要抱怨吗?   他需要做这么多吗?又或者真的像他上次说的那样,因为高江北不介意,所以韩檀愿意在高江北面前坦诚,真正放松下来,不再像个精致的假人。   那自己是不是也要付出些什么。   “韩檀——”   高江北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你别回去了。”   韩檀还没反应过来,高江北又补充道:   “楼上客房可以住,床单是干净的,洗手间里什么都有。留下住吧,时间太晚了,别回去了。”   这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常见的,随意的,因为天气不好时间太晚等一系列客观因素对朋友发出的留宿邀约。   ——如果高江北垂在身侧的手没有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第54章   第二天一早,高江北做完早餐回房,刚准备洗澡,卧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开门一看,韩檀腰间只围了条浴巾,头发还湿着,他伸手环住高江北的脖子,招呼都不打就急着凑上去和人接吻。   本来也只是个普通的早安吻,可是他们唇齿间有着一模一样的薄荷味,这样的感觉太过亲密,高江北忍不住主动加深了这个吻,分开时,两个人都不可避免地硬起来,心跳也莫名有点快。   “高老板早上好,”韩檀身子向后仰,盯着高江北的脸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才又笑着问:“看你脸色好多了,不难受了吧?”   “嗯,昨天晚上辛苦你了,”高江北揽住韩檀的腰,掌心下是他微微泛潮的皮肤,“早餐在楼下,一会儿我开你车走,下午让小路给你送去。”   “我借件衣服,车里没有干净的换洗衣服了,也没有内裤。”   韩檀说得一本正经,高江北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应了声“稍等”,又把卧室门关上了。   ……竟然就真的把自己关外面了。   虽说也没觉得意外,但韩檀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一点失望。   家里其实很暖和,地暖和中央空调一起开着,只是今天外面风很大,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韩檀全身上下只有一条浴巾,头发也没吹干,冷风顺着吹进来还是有点冷。   高江北也是突然想到这点,他犹豫了几秒,还是又把门打开,低声说:“进来等吧。”   卧室没什么特别的,很大,但屋里东西不多,非常整洁。高江北先是在柜子里找出一条没拆封的内裤,然后转身推开后面衣帽间的门,走进去找了一会儿,又探出头来问:“你要穿什么?毛衣行吗?”   “都行。”   韩檀答得飞快,也成功在高江北回头的一瞬间藏好了脸上那点惊讶。   高江北应该是打通了隔壁的房间做的衣帽间。那看起来是个面积很大的屋子,两组柜子背对背放在中间,两边各留了一条走廊。   而房间里一半的柜子都是空着的。   不是因为衣服少柜子多没有填满,更像是刻意留出了另一边的空间。   韩檀福至心灵,突然想明白自己第一次来堇园时,为什么会觉得楼下的装修风格不统一,为什么会有看起来突兀的装饰品——   因为这本来就应该是一栋两个人同住的房子。   他从未听高江北提起过“那个人”,韩檀认识高江北很多朋友,知道他很多生意上的伙伴,甚至和他的家人一起吃过饭,却唯独对那个人一无所知。   是念念不忘吗?高江北从来都不约炮,是因为还在等他?   又或许,他们早就没有可能了,只是高江北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韩檀心里闪过一瞬间的愤怒,莫名的,也不知道是在针对谁,但紧接着,心里又涌上一阵钝钝的难过。   他们曾经应该很相爱吧?相爱到差一点就要住在一起,差一点就要共度余生   不管那个人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事实就是,高江北被抛下了,他独自在这个房子里住了很多年,每天清晨起来都要走进那个空着一半的衣帽间,每天都要提醒自己那个人的缺席。   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他那么心软又敏感,却什么都不愿意说,他把自己困在这里,甚至连家里的装潢都没有改动一点,不会很痛吗?   “给你——”   “高老板。”   韩檀突然打断了他。   “要做吗?”   他像是在征求高江北的意见,然而却根本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高江北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韩檀按在了墙边。   韩檀曲起左臂压在高江北的肩膀上,右手直接伸进他的内裤,微凉的掌心在高江北滚烫勃起的分身上握紧,微微垂下头和他接吻。   韩檀本就是个很会接吻的人,虽然不像高江北那么温柔,却也总是很照顾对方的感受,但今天不知怎么了,他好像很急切似的,一点喘息和准备的时间都没留给高江北。   说不清是因为宿醉还是缺氧,高江北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犯晕,拿着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手里只觉得空,下意识就抱住了身前那人细瘦的腰,晕乎乎地回应着他的吻,呼吸着他的呼吸。   韩檀终于放开了高江北,他抬头吻了下高江北的眼睛,水汽迷蒙的,眼神也有点茫然,韩檀很少见他在床上这样,一时间更加兴奋,早就勃起的分身硬得几乎发疼。   高江北被按在墙上,韩檀下手没轻没重的,门框硌得他肩胛骨疼,高江北这才冷静下来,试着推了推韩檀——没推动,只好抬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不悦道:“你胡闹什么?”   “我好想要啊,高老板不想吗?”   手里的东西明显又胀大了一些,韩檀上前半步,歪过头舔咬着高江北的耳垂,含糊地说:“我们好久都没做了,总不能让高老板花冤枉钱。”   高江北当然想。   他们上次做爱还是新年那天,本来就是在较劲,后来又匆匆忙忙的,谁也没能尽兴。之后又各自忙碌了这么久,别说做爱,这段时间高江北累到连自慰都没什么兴致。   而现在,韩檀一丝不挂地站在那儿,说话的功夫,一条腿已经抬高抵在高江北的胯骨处,压着他肩膀的那只手腾出来脱掉了高江北的裤子。   “都这么硬了……”韩檀说着,在高江北的分身上撸动了几下,舌尖顺着高江北的耳朵一路向下,停在他的喉结上,轻轻咬了一口,才又开口:“不想做就算了,高老板只帮帮我,好不好?”   高江北本想说不,想推开韩檀。堇园离三院还是有段距离的,他怕韩檀会迟到。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身体不受控制似的,伸出手握住韩檀浅色的性器撸动了几下,然后示意他转身趴在墙边,紧接着就把自己的分身插进了韩檀白皙笔直的两条大腿中间,附身咬住那人凸起的蝴蝶骨,命令道:“夹紧。”   “半小时之内不结束,你早上的手术就要迟到,自己看着办。”   韩檀喜欢高江北在性事上偶尔的霸道,他一只手撑在墙上,腰塌下去一点,屁股顺势撅起来,两条大腿并得很紧,另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分身。   韩檀塌下的腰间有一道明显凹下去的阴影,从脊柱延伸下来,像是条河道。   他们极少用这个姿势做爱,高江北也是第一次发现那一小块阴影,仿佛等着要被什么灌满似的,很性感,又有点奇妙。   高江北伸出右手,温热干燥的掌心捏在韩檀的阴囊上,身下的人忍不住呻吟出声,腿竟跟着夹得更紧了。高江北左手抱住韩檀,指尖揉弄着他胸前的凸起,挺动腰身,在韩檀细嫩光滑的大腿间抽插。   ……   等高江北终于如愿填满那条河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   韩檀早上真的有手术,他也顾不得再和高江北温存,匆匆跑回房间洗完澡,换好衣服下楼时,高江北已经把早餐装好,拎着公文包等在门口了。   高架桥上堵得水泄不通,但好在时间还来得及,韩檀也放下心来,坐在副驾上吃三明治,赞美高江北的手艺,顺便递到人跟前哄他一起吃。   其实高江北很少在车上吃东西,多亏今天开了韩檀的车,韩医生似乎并不介意这个,他就着韩檀的手咬了一口,听到那人说:“给你约了明天上午的胃肠镜,我跟小路都说好了,下班点过来就行,不用排队。”   “……什么?”高江北急着把东西咽下去,含糊地问,“什么叫你和小路说好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早上,外面非常冷,从高架桥上看下去,主干道也是一片红色的车灯,偶尔还能听到几声不耐烦的车喇叭响。   好在车里温暖又安静。   高江北开着这辆完全不熟悉的车,韩檀穿着不太合身的,别人的衣服,但他们吃着一样的早餐,用了一样的洗发水,刚刚从同一栋房子走出来,亲密得像是一对同居很久的恩爱情侣,又或是长久陪伴的家人。   韩檀垂下眼睛,看着手里的三明治。   六个月,180天,这对韩檀来说是几乎是能破记录的时长。   所以,今天大概率就是最后一次做爱,最后一次吃他做得东西。   可这明明才是第一次,他们从前都没有过这样的体验,早上赶着时间来了一发,匆忙结束后又一起去上班,韩檀大腿内侧正隐隐作痛的皮肤像是在无声地重播着刚才发生过的事。   而韩檀终于又想起,那个瞬间他为什么会突然对高江北发出邀请。   这不会是最后一次的。   韩檀笑着咬了口手里的三明治,握住了高江北的手。 第55章   周四上午快下班的时候,韩檀才接到胃肠镜那边同事打来的电话。   他之前很少往内科跑,今天找的这位熟人还是通过心外护士长的关系。不过韩医生在三院名气很大,风评也好,大家都愿意为他行个方便,万一以后有事要麻烦他也好说话。   知道韩檀在门诊,那边直接把电话打到了诊室,一上来就忙着道歉,说上午病人有点多,还要让韩医生的朋友多等一会儿。   好在高江北中午没什么安排,这点韩檀早就确认过了。韩医生客气地向那边道谢,说不着急,门诊结束他可以下楼等。   可惜韩医生的门诊总是不能按点结束,等他把最后一位病人送走的时候,连分诊台的护士都下班了。   衣服也没换,韩檀收了东西锁了门,匆忙往电梯口跑。   刚才还拥挤的候诊大厅现在空荡荡的,角落处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冲韩檀笑了下。   “难受吗?头晕不晕?小路没来吗?你现在不能开车的,要我给他打电话吗?”   韩檀在高江北面前蹲下,语速飞快地问了一大堆问题。   “没事,小路一会儿就来了。”   高江北看四下无人,伸出手摸了摸韩檀的脸,低声安慰他。   “那结果呢?你没拿报告?”   韩檀顺势握住他的手,看他口袋里不像是装了东西,还有点困惑。   “没拿,”高江北挑眉,无所谓地答,“人家说可以下午找人给韩医生送过去,应该没什么大事。”   韩檀刚要再问,走廊那边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似乎是个穿着白大褂的大夫。   几乎是在那人走过拐角处的一瞬间,高江北松开了韩檀的手,而韩檀直接站了起来,把高江北挡在身后。   “韩医生还不去吃饭呀?”   高江北低下头,看向韩檀垂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是真的很好看,白皙修长,看起来精致得有些过分,十指不沾阳春水似的,其实非常有力,又灵活,高江北想象他拿手术刀的样子,大概会非常性感。   就是有点冷。尤其是指尖,总是凉的,要握在手里很久才能变得温热。   但他们好像还没有机会一直牵着对方的手,去散步也好,看一场电影也好,这些事情他们都没有做过。   以后也不会再做了。就算未来有人能一直握着他的手,那个人也不会是高江北。   “马上就走,”感受到那人好奇的目光,韩檀不动声色地侧了下身子,直到把高江北挡了个严严实实,才又客套道,“下午见。”   看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韩檀这才放松下来,他转过身,像刚才那样蹲在高江北面前,冲他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那高老板饿不饿?你现在也不能吃东西,不然我去食堂给你打份粥?”   “韩檀,”高江北没答,只是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低声问,“你过年休几天?”   韩檀愣住,这才意识到春节近在眼前,下周是最后一个完整的工作周,之后再上几天班大家就要放假了。   今年的值班表好像还没排出来,不过韩医生大概率会像前两年一样,初五之后才能休息。他倒是无所谓,家里更是习惯了,毕竟韩檀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他们家又全是医生,唯一可能会不习惯的秦鹭泽也对过年完全没兴趣,每次都趁着春节跑去陌生的海岛晒太阳。   但高家不一样,春节是一年最重要的节日,总是要团团圆圆的。更何况家里的阿姨们都放了假,年夜饭还要指望高老板。他往常都是年三十下午回老宅,至少要待到初五才能回来。   分享完迥然不同的春节安排,韩檀提议道:“那我们要不要下周一起吃个饭?不然下次见面就要好久之后了。”   “周五晚上吧,我争取早点下班,你来家里吃。”   韩檀开心地应下来,赶紧掏出手机在日历上加备忘,点进下周五那天,却发现自己早就在日期上标注了一个叉号。   ——那是他们合同结束的日子。   高江北看到韩檀动作顿了一下,刚要问,韩檀却突然搂住他的脖子,凑上来亲了下他的侧脸,笑得毫无破绽,好像真的因为这个邀约而心满意足。   ……   韩医生下午只排了一台介入,回到办公室时还很早,大家刚收到后勤发的福字和窗花,看到心外的身高担当回来,自然要叫他过去帮忙。   春节是个很需要氛围烘托的节日,韩檀之前还没感觉到,现在忙上忙下地给走廊挂好小灯笼和福字,病人和家属也出来帮忙,医院里难得有了点过节的感觉,热热闹闹的,不像平时那么压抑冷清。   电梯门响,出来的是个没见过的医生,年纪很小,像是个研究生。他朝韩檀走过来,晃了下手里封好的文件袋,客气地打了声招呼,说是来送检查报告。   韩檀还在奇怪,高江北应该只约了一个普通的胃肠镜,一张纸而已,哪用得着拿文件袋装。他从椅子上下来,手上还拿着一卷胶带,把人送走后就靠在走廊边打开了袋子。   “啪嗒——”   热闹的交谈声被胶带摔落在地上的声音打断。   韩檀握着检查报告的两只手不停在发抖,他深呼吸了几下,又低下头,再一次仔细阅读那份报告。   那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胃体肿物,不规则增生,边缘浸润,已侵入肠壁,可是所有这些字连在一起,韩檀却好像根本看不懂。   而诊断结果处,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低分化腺癌,印戒细胞癌。   恶性程度最高的胃癌之一,韩医生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他低声对旁边的同事说了句抱歉,拿着报告匆匆往18楼跑。   然而薛主任并不在,韩檀要给他打电话,护士说他去了院办,现在正在开会。   没关系,韩檀闭上眼睛试着安慰自己,还可以去消化内,消化内的主任是韩正的同学,他一定也能帮忙看一看这份报告。   六部电梯竟然都不在楼上,等电梯的时间仿佛度秒如年,韩檀实在没办法再等下去,想也没想就又冲进楼梯间。   到底要去干嘛呢?   楼梯台阶仿佛没有尽头似的,一直向下延伸,韩檀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几楼,他心跳得很快,两条腿像是没有了知觉,但全身都觉得冷。   是要去找个熟悉的医生看看,想知道这份检查是不是出了问题,说不定是看错了,误诊的可能性也很高。   不会有事的,就算真的是印戒也没有关系。   三院不行还有其它医院,韩檀脑子里已经闪过了一连串的名字,肿瘤科,消化内科,A市的,S市的,还有美国的医院,克利夫兰也好,巴尔的摩也好,全世界那么多精通胃癌的医生,韩檀总能找到最好的大夫给他做手术,也一定能有最好的放化疗方案。   可是,怎么会是他呢。   只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韩檀还能强装冷静,可当这个问题在心底出现,韩檀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就从楼梯上摔下去。   他宁可化验单上患者的名字是“韩檀”。   外面很冷,韩檀在楼梯上跑出的一身汗,在冲出外科楼的瞬间都被冷风吹干了。可他像是没有知觉,自己的呼吸脉搏体温什么都感受不到,耳边也听不见呼啸的风声,只有心跳带着回音的扑通扑通。   “韩医生!”   突然有一双手拉住了他。   “不好意思啊,我给您打电话您不接,叫您您也没听见……”   来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可韩檀一时也没想起他是谁。   “真的不好意思,刚才那份报告我送错了……他们说是给韩医生的,我不知道您朋友姓什么,看到这个病人的名字姓韩,还以为是您家人……”   实习生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您朋友是高先生吧?这个才是他的胃镜报告,实在是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下次不会了……”   韩檀从他手里夺过那张纸。   姓名高江北,镜下诊断胃体粘膜表面凹陷,边缘规则,Hp-,诊断结果——胃溃疡。   全身的血液终于又开始流动,四肢百骸终于又有了知觉,那张纸都被攥得有些皱了,韩檀的手指被冻得通红,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郑重地,仿佛有什么东西失而复得一般,从喉间挤出了一句,“谢谢。” 第56章   那天下午,韩檀在楼下一直坐到天黑透了才回去。   天色慢慢变暗,他身上连件外套都没穿,很冷,所以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也清醒地知道自己以后会做什么。   韩檀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心肠很硬的人,也是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   他跟着韩振长大,第一次进太平间时还是个小学生,第一次围观人体解剖也不过十几岁。后来接触过那么多病人和家属,韩医生偶尔会觉得遗憾,但从来都不觉得悲伤,因为遗憾也许能弥补,但悲伤毫无作用。   再后来就是韩振的病,韩振自己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难过,连带着全家人都被那样的淡定所感染。   韩檀甚至一直相信,他在未来的某天也应该对自己的诊断单有一模一样的反应:了解、确认、然后是接受。整个过程都很无痛,人人都该如此,如果这个过程分三六九等,那韩振表现出的一定是最高等。   可他今天岂止是不淡定,他一向自诩理智冷静,职业素养高,但这一切都被那一瞬间的痛苦冲击得荡然无存。   性别年龄姓名没有一条对得上,后面甚至还跟了一张活检报告。韩檀连看都没看,拿着这堆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东西,从16楼跑到18楼,又从18楼跑下去,如果不是被那个实习生拦住,他这次的笑话就真闹大了。   这根本就不像他。   回想起从去年三月开始的每一次见面,一直以来,韩檀都以为自己只是因为不甘心。   他动了心,告白,又被拒绝,不甘心睡不到高江北,就算是被包养也觉得无所谓   韩檀也没想到自己的热情会一直持续下去,但那依然是因为不甘心,觉得自己和高江北的其它情人不一样,想看看那人的真心长什么样子,想在他的生活中有更多存在感。   再后来自己真的被特殊对待了,和他的家人一起吃饭,被允许走进他的卧室,有过一些像情侣一样相处的片段,只是六个月太短,韩檀还没有尽兴,他不甘心彼此的关系只能停在这儿。   可是今天韩檀突然发现,其实自己没有那么不甘心。如果高江北能够健康平安地活着,韩檀根本无所谓陪他变老的那个人是谁。   这样的话放到几个月前,韩檀一定不相信,可是天真的太冷了,韩檀从未有过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刻。   原来高江北真的有这么特别。   ……   一周后。   说是要早点下班,高江北忙忙碌碌一下午,还是到了六点多才出门。   好在家里有现成的菜,韩檀刚刚发微信说还在开会,一会儿才能走,算起来时间应该正合适。   春节将近,又是个周五,路上比平时更加拥堵,高江北却一点都不觉得着急。   他这一整天都过得很恍惚,明明早就想好了今天晚上该做什么菜,要配哪瓶酒,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只想慢一点到家,让这个晚上永远都别来。   ——他下午才知道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大雪,外面阴得厉害,天色比平时还要昏暗。高江北回到家几乎把楼下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却还是觉得屋里不够亮,又阴又冷,一点都不温馨,没有人气,像个样板间。   可是这么多年,堇园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高江北站在餐厅的推拉门前抽烟。   门外是个小花园,高江北对园艺没有兴趣,但曾经认真规划过花园。夏天时门廊上爬满月季和蔷薇,他还让人种了几丛无尽夏,花开的时候很漂亮。   只是到了冬天,所有的花都不再开了,枝干光秃秃的,除了角落处的几棵冬青,整个花园都是灰色的,萧索又衰败。   他现在状态很不好,又开始钻牛角尖,高江北对自己的情绪变化心知肚明,却破罐破摔似的完全不想管。   还是去做饭吧。   高江北换了衣服,手机扔在沙发上,随便打开了一部纪录片当背景音,然后一头扎进厨房,专心准备起今天的晚餐。   快八点的时候,高江北终于把最后一道菜端上了桌子,但韩檀还没有来。   手机上有一个未接,然后是几条微信。   “不好意思啊高老板,我这边临时有点事。”   “你先吃,千万别饿着,饭后要记得吃药。”   “等我这边结束再过去,你给我留一点吃的就行。”   每一条里都能清楚听见脚步声,后面还有人在交谈,听起来很着急,高江北猜,韩檀大概是在去手术室的路上。   桌上的菜都还冒着热气,高江北强迫自己不去想些有的没的,转身又回到厨房,把用过的餐具都塞进洗碗机,拖了地,擦了灶台。再回到餐厅时,桌上氤氲着的热气已经都消失了。   他去洗了个澡,再下楼时快九点半,韩檀没有打来电话,桌上的菜也彻底凉透了。   灯火通明的家里只回荡着他自己的脚步声,原来不管在哪里,他总是要经历这样的晚上,守着一大桌子菜,等一个不知道还会不会来的人。   那几年他都习惯了,甚至还为这样的等待生出一些旖旎的想象,在往堇园买家具的时候,他特意订了一套高度合适的餐桌餐椅——能让自己舒服地坐在餐桌边工作几个小时的那种。   这样他就能在等祁尧回家的时候顺便处理工作,不管那人回来到多晚,答应和他一起吃晚饭的约定都不会变,高江北会一直在餐厅等他。   只是祁尧从没有来过这个家,这么多年过去,高江北也没有让这套餐桌发挥过他除了吃饭以外的功能。   直到今晚——这是他第一次邀请外人来堇园。   上周五的时候,韩檀让小路去三院拿药,叮嘱高江北吃药的这两周里暂时先不要喝酒了。他这一周都谨遵医嘱,按时吃饭滴酒未沾。   但在回家的路上,高江北已经做出决定,他打算在今晚做得事情,不喝点酒好像没办法鼓起勇气。   十点半,洗碗机发出提示音。   高江北把所有餐具都归置好,厨房又变成原先整洁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除了一桌子凉透的菜,桌上还摆着电脑烟灰缸和一瓶酒,高江北回了几封邮件,喝了两杯酒,又抽了几根烟,只是手机一直安安静静的,韩檀没有再发来任何消息。   他还会来吗?   高江北没有答案。   ……   差几分钟十二点的时候,韩檀终于换了衣服从手术室走出来。大家都没吃晚饭,他正准备拿出手机定外卖,屏幕上突然蹦出来一条提醒——“晚餐,堇园”。   突如其来的抢救让韩檀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他急急忙忙往办公室跑,收拾东西穿上外套。微信里,高江北发来的上一条消息是 “知道了,不急”,时间是三个多小时前。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印象里总是高江北在等他。   其实他应该打个电话或者发条信息催一下的,这样韩檀还会少一点内疚,可是催了又有什么用呢,韩檀又不能真的放弃工作。   韩檀试着想象高江北守着一桌子菜等自己下班的样子,很快又不忍心再想下去,只能在心里暗自祈祷路上的红灯少一点,能让那个人早一分钟结束等待。   高江北给韩檀留了门,他在拐进车库前看了一眼,屋里很黑,不像是开着灯的样子。   韩檀赶紧把车停好,推门进去时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走过漆黑的玄关,客厅里果然没有开灯,整个一楼只有餐桌上面的一盏灯亮着。桌上的酒瓶空了大半,烟灰缸里有几个烟蒂,旁边摆着高江北的电脑。   丰盛的晚餐早都凉透了,盘子里作为点缀的葱花也已经氧化成暗绿色。   韩檀在来的路上想过很多句道歉的开场白,可是看到高江北趴在桌边睡着的样子,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难过,心疼极了。他第一次发现原来高江北的后背根本没有那么宽阔,那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朋友,孤零零的,只能投下一小块影子。   “高老板……”韩檀从后面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别在这儿睡了,会着凉的。”   “……”   高江北被他叫醒,缓缓坐直身子,还伸手揉了下眼睛。浅色的眸子蒙着一层水汽,睫毛抖了两下,看向韩檀的眼神有点茫然。   韩檀握住他的手,在他身边蹲下,脸颊在他手心里蹭了蹭,皱眉问:“对不起,等很久了吧?”   高江北不说话,只是垂下眼睛看着韩檀。他神色平静,察觉到韩檀的手有点凉,还拉过他的手,帮他暖着。   又过了一会儿,韩檀才听到他的声音,委屈的,小声的,有点意料之外却毫无指责之意的自言自语: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第57章   “我都答应你了。”   韩檀回握住高江北的手,正色道。   “还吃吗?”高江北偏过头,看向面前的一桌子菜,“都凉了,我还是去给你煮碗面吧。”   “不行不行!”韩檀赶紧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外套随手一扔,夹了一筷子菜夸张地咽下去,含糊道:“我都要饿死了,晚饭还没吃呢!”   听到他喊饿,高江北也就不再坚持,只是赶了韩檀去洗手,自己把桌上的菜都热了一遍。   其实他也没吃饭,大概是因为酒劲上来了,胃里很暖,也完全不觉得饿。   韩檀回来时开了屋里的灯,突然变亮的灯光让高江北觉得有点晃眼,他站在厨房里,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挡一下,韩檀走过去从后面环住他的腰,偏过头去吻他的眼睛,撒娇似的小声嘟囔:“好香啊,高老板做饭怎么这么好吃,你也太厉害了。”   高江北不答,韩檀又自顾自地开口:“今天本来在开职工大会,六点才开始,我都想好要编个借口早退了,结果突然接到科室的电话,整个心外科有一半人都趁机跑了,刘院长在台上一个劲儿瞪我,我也只能装看不见。”   他一边说,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高江北感受到他胸腔闷闷的震动,莫名觉得安心。   韩檀顿了顿,又接着说:“过年刘伯伯去我们家吃饭,肯定又要跟我爸告状了。去年就是,他前脚刚走,岑女士后脚就打电话来骂我,说小时候开家长会都没这样,怎么三十好几的人了,上班还这么不老实。”   他半真半假的抱怨着,高江北一想到韩医生因为开会早退被找家长的场景,也忍不住笑起来。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响,他正要去拿,韩檀却把人抱得更紧了一点,脸颊在他耳边蹭了几下,像是有话要说,但最后也只是低低地叫了一声“高老板”,握紧了他的手。   酒瓶空了大半,菜一口都没有动,今天晚上肯定也没有吃药。   他没有听医生的话,不该做的都做了,作为医生,韩檀应该指责他,让他保证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事。可韩檀说不出口,他想到高江北这一整晚的等待只觉得很难过。   “怎么了?不是饿了吗?”   高江北皱眉,扭过头困惑地看着他。   他喝了酒,语速比平时慢一点,眼睛却更亮了,浅色的眼眸里像是有星光闪烁,韩檀忍不住又吻住他,伸手指着桌上的酒瓶,没头没尾地说:“馋酒喝,高老板也太会享受了,那可是竹鹤25啊,自己吃独食,真过分。”   “你不是不喝酒?”高江北有点没想到,“要喝吗?我给你拿杯子?”   “开玩笑的,我早就不喝酒了。”韩檀笑起来,拉着高江北走回桌边,又拿起酒瓶闻了闻,动作表情都非常浮夸,最后还不要脸地吹嘘道:“要是倒退十年,我一个人能喝两个高老板,你信不信?”   他刚才进屋时高江北睡得迷迷糊糊,也没看清,这会儿才发现韩檀今天竟然打了领带,衬衣也很挺拓,只是把西装外套换成了一件开衫,显得没那么严肃。   “开会嘛,让穿正装的。”   察觉到高江北好奇的眼神,韩檀主动解释道。   高江北好像对这个答案没什么兴趣,他又盯着韩檀看了一会儿,突然抬起手,把韩檀的领带夹摘下来放在桌上,一边解着韩檀的领带,一边向他确认道:“不吃了,是不是?”   韩檀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还没来得及回答,高江北已经把那条领带拿在了手里,低声说:“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你配合一下。”   说完,他附身把领带蒙在了韩檀的眼睛上,动作很轻,也谈不上熟练。韩檀很快反应过来,配合地低下头,也对这份礼物充满了期待。   高江北牵着他的手穿过客厅上了二楼,韩檀眼睛看不见,其它的感官随之变得更加敏锐。他能感觉到高江北在紧张,那人的掌心很热,指尖却在发抖。韩檀与他十指相扣,拇指在他腕侧安慰似的摩挲了两下,无声地笑起来。   他们在一个房间前面停下来,高江北把他领进屋,隔着领带吻着他的眼睛,让他在这里稍等,转身走远了一些。   韩檀知道这是高江北的卧室,屋里没开灯,但角落里有隐隐的光亮,房间里还有种松柏和浆果混合的香气,多半是香薰蜡烛。   黑暗中,韩檀的心跳渐渐加快。他很兴奋,也非常期待,心里对这份礼物已经多多少少有了些猜测,但现在还不敢确定。不远处有布料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韩檀不动声色地解开了领口和袖口的扣子,紧接着,他听到高江北说:   “把领带摘下来吧。”   像是命令,也像是试探,高江北的声音很低,语速非常慢,仿佛在掩饰着什么。韩檀急切地打开了领带的结,睁开眼的瞬间,一句“F”开头的惊叹被他强行咽下,手里的领带也跟着掉到了地上。   高江北垂着头,赤身裸体地跪坐在床边,两只手被系起的绳结绑在了身后。   床边的矮凳上放着安全套,润滑,和一瓶没拆封的嗅剂。   “这什么?”韩檀拿起那个小瓶子,走到高江北身前,冷笑道:“在心脏外科医生面前用Poppers,高老板还挺有想法?”   他抬手就把东西扔进了垃圾桶,高江北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这又是什么?”   韩檀看向高江北被系住的双手,声音有点冷。   高江北没有抬头,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紧绷起,整个人因为韩檀的靠近愈发紧张,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不愿意发出声音。   韩檀不紧不慢地脱掉了自己的衬衣,右手解着腰带,左手突然捏住了高江北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   “……我怕伤到你。”   过了几秒,高江北才低声答。   韩檀其实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这么紧张,甚至是在害怕,他还从未见过高江北这样,做爱而已,搞得像是在受刑在献祭,怕伤到对方就先把自己绑住,哪有这样的人?   东西准备得这么充分,想绑住自己的手应该也挺麻烦的吧?   如果不是因为了解高江北到底有多温柔,韩檀一定会觉得这人有奇怪的性癖。可他在性事上明明最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像是有用不完的耐心,从来不强迫别人,知道自己力气大,做任何动作都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别人受伤。   所以现在这是在干嘛?   喝了酒,又给自己准备了嗅剂,用这样的姿势等在那里,是想被韩檀强上吗?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韩檀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他探身把高江北手上的结解开,轻轻把人推到床上,一手撑在床边,一手抬起高江北的手腕吻了下,凑上去低声说:“不用这样的,你太紧张我们就慢一点,你不喜欢我们就不做,你不舍得伤到我,难道我就舍得伤到你吗?”   “可我想要。”   高江北突然揽住韩檀的脖子,仰起脸去和他接吻,像是怕韩檀没听见一样,又低声重复了一句,“我想试试。”   韩檀早就硬了。毕竟是他先动心,早在去年春天韩檀就幻想过和高江北上床,要把那人压在身下,听他叫自己的名字,进入他,占有他,与他紧密相连。   高江北身上有很多自相矛盾的特点,他看起来冷漠,实则很温柔,五官那么锋利冷硬,可眼睛却总是很亮,睫毛又长又软。而此刻,他全身的肌肉都因为紧张而绷起,线条流畅,手感坚硬,看上去强壮又有力,可他说话时声音很轻,温柔的,试探的,却是在把自己完全交给韩檀。   韩檀哪里还能拒绝他。   “那你放松一点……”韩檀低下头去吻他,指尖从高江北的耳侧慢慢向下,停在喉结处转了个圈,又捏住了高江北胸前的凸起,“我们试试看,你随时都可以喊停。”   他的动作细致耐心,手指和嘴唇交替着,几乎吻过了高江北身上的角角落落。高江北从前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敏感的人,可韩檀的动作好像有什么特殊的魔力,被他碰过的每一处皮肤都烧得滚烫,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大张着,呼吸着韩檀的气息。   而韩檀似乎真的一点都不急,好像他的目的只有满足高江北的敏感点,根本不想有下一步的动作。被他点燃的地方越来越多,韩檀刻意绕过了高江北挺立的分身,舌尖在他的腹股沟舔弄着,牙齿轻轻咬住大腿内侧的一小块皮肤。   高江北终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手指插进韩檀的发间,刚要放松下来的肌肉又再一次绷紧,强作镇定地骂道,“你还做不做了……”   “高老板这么着急啊?”韩檀笑起来,他撑起上半身,又重新去亲吻高江北红透了的耳垂,拖着长音,含含糊糊地说:“可我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话音未落,他已然引着高江北抬起右腿缠放在自己腰间。 第58章   那管本该放在矮凳上的润滑不知什么时候被韩檀拿到了床上,但他没急着拆开,只是用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尖轻轻划过高江北的后庭处。   好像有点痒,又酥又麻的,高江北咬住下唇,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要放松。然而紧接着韩檀突然展开手掌,握住了高江北的臀瓣,他力气很大,每一下揉捏都精准地找到了那块肌肉的边缘,有点疼,但更多是酸胀的感觉,高江北忍不住挺起腰,右腿在韩檀腰间也顺势缠得更紧了一些。   对于他这样的反应韩檀毫不意外,罪魁祸首的手也没有放开,只是用另一只手握住了高江北的分身,两只手像是刻意配合过一样,就连力道都差不多。   韩檀的上半身几乎贴在了高江北身上,他们交换着体温,也交换着呼吸的频率。高江北半阖着眼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渐渐被韩檀控制了,那人让他疼他就疼,那人让他紧张他就紧张,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仿佛这具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此时此刻,在这个空间内的一切都由韩檀主宰。   但他并不觉得不安,相反,高江北觉得安心极了,韩檀的每一句情话,每一次动作,甚至每一下呼吸都让高江北感觉到安全。他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信任韩檀的时刻,平日里高江北总是要提醒自己,别深陷其中,可是韩檀真的太会做爱了,他像是天生就擅长这个,高江北根本没办法抵抗。   冰凉的润滑抹在高江北滚烫的后庭处,他身体先于大脑反应过来,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眼神也清明了一些。   “没事的,我在呢……”   韩檀笑着吻住他的眼睛,声音很低,手上的动作更是温柔又缓慢,手指只在外围打着圈,像是根本不着急侵入的样子。   高江北配合着撑起一边的身体,仰起脸去和韩檀接吻,另一只手在韩檀的分身上撸动着,他身上温度很高,手心尤其热,韩檀很享受,明明自己还在试图开疆拓土,喉间却毫不吝惜地溢出几声呻吟。   在韩檀的动作下,高江北后面的肌肉已经彻底放松下来,韩檀又往手上挤了些润滑,上面吻得更加动情,就在高江北呼吸愈发急促的时候,韩檀也趁机塞进了第一根手指。   大概是因为韩檀的前戏做得足够长,高江北没有想象的那么不适应。   在韩檀来之前,他自己做了一些准备,高江北不是新手,虽然是第一次在下面,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可他还是把自己弄疼了,从浴室走出来还差点在门口摔倒。   还好是韩檀,也只能是韩檀。   “高老板在我的床上还能分心想别的?”   “没——”   韩檀眯起眼睛,似乎完全没想听高江北的解释,他惩罚似的在高江北嘴唇上咬了一下,有点疼,高江北下意识皱眉,却突然感觉到后庭被撑开,韩檀又塞了一根手指进去。   韩檀撸动着高江北分身的手也使了点力气,并没有让他觉得疼,只是难受,这场前戏本来就很长了,高江北硬了太久,一直也没得到纾解,韩檀这样的动作让他险些射出来。   那人明明就是故意的,一边说,一边还笑着凑上去舔咬着高江北的下巴,低声道,“高老板再走神的话,我可要罚你了。”   “那你应该反省一下……”高江北顿了顿,故作淡定道:“怎么在你韩医生的床上,我还能有空想别的?”   这话听起来轻佻极了,语气表情都很像韩檀,高江北也是说完才意识到的。   韩檀眼睛里都是笑意,他太喜欢高江北现在的样子。他还清楚地记得在山里的那个晚上,他们第一次做爱,高江北平时话就不多,在床上更是惜字如金,除了问他佛门圣地需不需要避讳以外,几乎没再说过别的。   可他刚刚这句话里全是韩檀的影子,像是他们亲密关系的佐证,也让韩檀莫名兴奋起来。   他知道高江北今天状态不对,一副有心事的样子,但此刻,韩檀也没心思再去追究。高江北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块阴影,目光也因此更加柔和,他耳朵红透了,身上也有些泛红,不太明显,但仔细看能够看出变化。那样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肌肉,全都被韩檀压在身下。屋里太热了,高江北的汗顺着胸口一直向下淌,性感诱人,韩檀哪还有心思再去想别的。   扩张终于做得差不多,韩檀拆了个安全套,高江北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闪烁了一下——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他早就下定了决心。韩檀把东西递给他,撒娇似的命令道:“高老板给我戴上,好不好?”   韩檀的龟头抵在高江北的后庭处蹭了几下,体液混着润滑早已经让入口变得异常湿润,仿佛只要轻轻一动,韩檀的分身就会不小心整根没入一样。   他们谁都没再说话,屋子里很静,所以就连呼吸声和皮肤摩擦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彼此的耳膜。   而韩檀却只是蹭着,试探着,仿佛不急着打开,更不急着向前,直到高江北都觉得这样悬而未决的体验太过折磨,他配合着挺起腰,腿也抬得更高了些,像是一个邀请,就在他暗暗期待的时候,韩檀终于有了动作。   到底还是在顾虑,韩檀没有整根没入。   他小心地观察着高江北的反应,耐下性子去和他接吻,说着不清不楚的情话,一只手握着高江北的分身,另一只手则在刚刚开拓的敏感点上游走。直到高江北终于不经意地泄出一声享受的低吟,他咬着嘴唇,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命令,“快进来”。   韩檀不再犹豫,他手肘用了点力分开高江北的大腿,紧接着挺动腰身,动作霸道地顶到了底。   他已经完全进入高江北的身体了,他们两个人的连结再没有一点缝隙。   “高老板,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韩檀的声音随着身体的动作也有些颤抖,高江北完全是下意识地睁开眼睛。   房间里只点了几个蜡烛,有点黑,但韩檀脸上的情欲和爱意还是完完全全地落入高江北浅色的眼眸。   “你要看着我……”韩檀说话的语气很温柔,身下的动作却丝毫不停,“你要看到我眼睛里映出谁的影子,你要知道……”   “我有多爱他。”   ……   “还好吗?”   高江北听到韩檀这样问自己。   他定了定神,抬头看过去,韩檀胸前星星点点的半透明液体还没擦干净,比这更扎眼的是他身体上泛红的,被抓咬过的痕迹。   韩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又无所谓地擦了几下,然后整个人黏在高江北身前,搂住了他的脖子,笑着和他接吻。   他最后还是没忍心做全套,只是用手帮高江北撸了出来,但韩医生已经心满意足,尤其是看到高江北的反应,让他确定大半年不做,自己的技术倒还没有退步。   可高江北却在意识回笼的瞬间僵了一秒,表情像是有些失望,又在韩檀看过来的时候恢复了正常,回抱住他,低声说:“去洗澡吧,一起。”   高江北卧室的淋浴间很大,他们相拥着站在花洒下,水才刚刚把身体打湿,又莫名其妙地吻在了一起。   这次不止是韩檀在主动,高江北也本能地开始攻势,接吻时互不相让,手上的动作也在试着抢占先机。   高江北被韩檀推到墙边,瓷砖冰凉坚硬的触感让他变得异常清醒,揉捏着韩檀臀瓣的手也加了几分力气。而韩檀更是突然有了斗志,他抬起高江北的一条腿,手指又向后探去。   哗哗的水声间,有人模糊地问了句“还要吗”,得到的回答是“再来”,于是本该是事后温存的一次淋浴,莫名又变成了角力。   只是这次,韩檀又占了上风。   等他们终于彻底完整地做完,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高江北没吃晚饭,只空腹喝了大半瓶威士忌,又在浴室里折腾这么半天,他说自己有点不舒服时,韩檀完全没有怀疑,只当他是低血糖,急急忙忙地让他先冲好,拿了浴巾把人送出浴室,自己才又回来慢腾腾地继续洗。   韩檀觉得自己也没磨蹭太久,但等他走出来时,外面的满室狼藉似乎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该扔的都扔掉,床单也换了新的,高江北熄灭了蜡烛,打开了床边的一盏落地灯。   他穿着睡衣站在窗边,听到响动后转头看过来,眼神清明,表情平静,不像是身体不舒服,倒像是刻意寻了个理由提前出来。   “高老板,你真的没必要这么能干吧?”   韩檀靠在浴室门口擦头发,有点刻意地开了个玩笑,想让气氛稍微轻松一点。   可是高江北没有接话,他只是沉默地走过来,又在离韩檀还有几米远的地方停下,认真地看着他。   “韩檀,”高江北郑重其事地叫了他一声,“零点已经过了。”   韩檀愣了下,了然地点点头,笑着说,“我知道,我们的合同已经结束了。”   “……你开心吗?”   高江北缓缓问道:“今天,还有过去的六个月,你开心吗?”   “当然——”   “我很开心。”   高江北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好奇过韩檀的答案。   “我知道你从前都不在下面,为了我破例,很抱歉。合同已经结束了,我们今晚这样……”高江北顿了顿,继续道,“这是你最初想要的吧?那时候你说想跟我约炮,就是像现在这样吧?”   “你什么意思?”   韩檀敛了笑意,皱眉问。   “明明拒绝了你,却还是用这种不算平等的方式,强行让你在我身边半年,是我欠你的,对不起。所以今天……这也是我第一次在下面,我们扯平了。。”   高江北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感情,他用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低声说:   “以后,就不要再继续了。”   ……   韩檀本来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又觉得说什么都无法缓解此刻这个荒谬的气氛。他没有答话,只是拿过自己的衣服,沉默地穿着,而高江北就一直站在那里,既不催促也不解释,像是已经把他们之间所有的话都说完了那样,看起来消极又固执。   “高江北——”   韩檀穿好衣服,回过头看向高江北,他走近了几步,冷冷地叫了他的名字。   高江北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发脾气吧,或是质问,说什么都行,高江北都准备好了。   可是几秒钟的沉默后,他听到的是韩檀嘲讽的语气,和一句“你知道我爱你吗?”   高江北还没反应过来,韩檀又问,“还是说,你不爱我了?”   在此之前,他们之间从未说“爱”,高江北本以为自己可以轻松地否定这件事,开玩笑吧,说什么呢,什么爱不爱的,他们之间哪有过这个。可高江北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知道韩檀爱他吗?   不知道,或者说不愿意知道,不相信,从未想象过这种可能。   他还爱韩檀吗?   ……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们不可能就这样扯平算了。”   更严肃的话在后面,只是在即将说出口的瞬间,韩檀撞上了高江北眼里那点没藏好的无措。   “我们……”韩檀顿了顿,还是没忍心,他转身拉过高江北的手腕,低声说:“我们下楼抽根烟吧。”   高江北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他拉着往外走,直到踏上台阶才终于缓过神来,停下了脚步。   “你一点都不想赶我走,你希望我留下,你希望我能搬进堇园,希望我能和你在一起,对不对?”   韩檀叹了口气,主动下了两级台阶,抬起头来看着高江北。   “我们之间有很多问题,开场方式也不尽然是好的,但就像你刚刚没办法否认一样,我们的关系不是随着合同的过期就能结束的。”   韩檀明明站在矮一点的地方,语气里却莫名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高江北觉得他很冷静,也有点陌生,好像从没有见过他这一面。   “高江北,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可以接受你提出的不再继续,前提是你要给我一个理由,自欺欺人的那种不算,你不能这样对我,也不能这样对自己。”   “问题可以解决,遗憾可以弥补,向你走99步也好,100步也好,我都愿意,可你不能拿这么蹩脚的借口推开我。”   这和高江北想象的不一样,韩檀此刻说出的任何一句话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想说不是,他不是想要韩檀向他走100步,他只想要韩檀转身离开,让他自己在这里就好了,别再在他的生活里出现了。   可韩檀至少说对了一件事,高江北就是在自欺欺人,他根本没有做好准备,韩檀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已经让他犹豫。   他抬起眼睛看着韩檀,那双总是泛着温和笑意的桃花眼看起来没什么温度,韩檀似乎已经没有耐心了,他的神色越来越冷,眼神变得锋利,眉头也微微蹙起,像是……生气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韩檀终于决定放弃。   他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高江北,目光里是满满的眷恋和不舍,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高江北突然就心软了,可还没等他说什么,韩檀已经先一步转身,他走下楼梯,到餐厅拿起自己的外套和东西,准备离开。   “韩檀!”   韩檀应声停下了脚步。   可高江北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只觉得难堪,应该放韩檀走的,然而他已经把人叫住了,总不能就这么沉默着。   楼梯正对着餐厅的推拉门,高江北透过玻璃看出去,小声说:“外面下雪了。”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不知道这场雪已经下了多久,但外面的地上似乎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韩檀压低声音,似笑非笑地说:“外面在下雪,时间已经很晚了,这个天气开车不太安全。”   “……”   高江北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些话我都替你说了,你只用说最后的三个字,留下吧,或是,别走了。”韩檀没有回头,语气也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只需要三个字,只要你说,我就能当作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   在几乎窒息的沉默里,韩檀不想再等了。   他连告别的话都没有说,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堇园。 第59章   时间倒回周五早上。   高江北正在会议室开会,这是春节放假前的最后一个周五,会开得比平时更久了些。中间小路让人进来送咖啡,出去前特意绕到高江北身边,低声提醒了一句,“祁律师来了。”   看到高江北的困惑,小路解释道:“Jessica前天打电话说他这两天在A市,可能要过来一趟,但她没确定时间,我就没跟您提。我让祁律师在会客室等了,您这边还要很久吗?”   “……大概15分钟,让他去我办公室等吧。”   高江北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却在小路出门前又叫住他,叮嘱道:“给他咖啡里放块糖。”   他们已经快两年没见过面了。   高江北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第一次感觉到踟蹰。   他知道祁尧今天来一定是因为公事,也知道时间过去那么久,自己早就可以面对他了。但他还是在犹豫,那样的犹豫像是出于本能,自我保护,或是逃避,高江北也说不好。   祁尧正在打电话,沙发前的矮几上摆着电脑,看到高江北进门,他抬起头,无声地说了句“sorry”。高江北无所谓地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自己坐到一边看手机。   又过了几分钟,祁尧的电话终于打完。他把电脑和手机收好,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高江北面前,笑着说:“不好意思,没提前打电话就跑来了,先给你道歉。Jess20分钟之后来接我,我们把正事谈完,余下的时间再叙旧和解释,可以吗?”   高江北知道这不是个问句,祁尧也没想让他选择。他伸手拿过桌子上的文件,看了祁尧一眼,让他继续说。   “Jess跟我说了上市的事儿,我想来听听你的意见。”   “……”   “OK,我明白了。我们只负责Zone的法务,按理说我是不应该过问的,但这些东西你也看到了,资本市场怎么运作高总比我更清楚,你情我愿的交易只占少数,Zone已经是别人眼里的大蛋糕了,每个人都想来分一块,这是人之常情。”   高江北垂着眼睛,还是没有说话。   “按照Zone现在的估值,如果主动开启融资流程,我们占优,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别的先不说,未来这一年要打的官司一定不会少,我会让Jess重新拟一份合作意向,提高佣金。”   祁尧顿了顿,看高江北没有答话的打算,语气和缓了一点,开玩笑地说:“我这钱可是从左边口袋出来,又要进右边口袋啊,有这个必要吗?我好歹也是Zone的股东,你真的不打算听一下我的意见?”   高江北抬起眼睛看他,神色很冷淡,自从回到办公室,他还一句话都没有说,听到股东这两个字,却好像突然被戳到了什么痛点,脱口而出道:“那我把钱还给你,本金利息再算上通胀,现在让财务算,15分钟后你拿钱走人。”   “阿北!”祁尧没绷住,笑了,他卷起手里的A4纸,作势往高江北肩膀上敲了一下,然后摘下眼镜来揉了揉眉心,投降道:“好了,知道了,我不说了。”   当初为了把搁置的Zone重新做起来,又不和向远有任何牵扯,高江北自己往里投了不少钱。他刚回国不久,手头的闲钱大半都拿去买了房,一时周转不开,不够的部分都是祁尧借给他的。   后来高江北分了几次把钱还给他,最后那点祁尧没要,开玩笑地说要入股,哪天自己要是破产了,还能靠男朋友公司的分红过日子。   分手后,高江北让小路去和祁尧的私人助理Jessica谈这些。   除了Zone,他们之间其实没有太多经济上的牵扯,毕竟高江北在求婚时,还没来得及给堇园办过户。可是祁尧依然没有让高江北还钱,也没有终止和Zone的合作,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谁都没有再提起过。   他们分手至今已经快九年了,因为太了解高江北,所以祁尧一直都尽量避免和他接触,这九年里,就算加上各种不知情的偶遇,两个人一共也没见过几面。   但祁尧的名字每月每季每年都会出现在Zone的财报上。   高江北根本就没能忘了他。   “我不想让他上市,也不想把他做大,”高江北把面前的报告还给祁尧,低声说,“你知道的,我对Zone根本没有那么多要求和期待,我只想留着他。”   “好,”祁尧把眼睛戴上,又变回刚才那副波澜不惊的精英样子,“立场不同,我就不再多说了,你自己决定。我会让他们多留心后面的合同,你也要谨慎一些,拿不定主意时可以和我商量。”   正事谈完了,他们还有十分钟。   高江北有点不自在,但他尽力掩饰着,沉默了一会儿,才非常客套地问:“你家人都还好吗?”   “应该还好,我很久都没见到他们了,上次讲话……”祁尧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了几下,笑着答,“是新年的时候,我爸拿学校邮箱给我们群发了一封邮件,祝大家新年快乐。”   高江北当然知道他们一家是什么状态,他其实一点都不好奇,只是不问起这个,就只能问祁尧过得好不好了,这样的关心高江北说不出口。   “我也好,只是最近有点忙。昨天下午过来见个客户,本来晚上要回H市,又被留下吃饭了,机票改到今天下午,所以早上才突然跑过来。”   他话音刚落,电话又响起来。Jess离向远还有两个路口,祁尧抬头看了高江北一眼,贴心地跟那边说自己现在就下楼,主动结束了高江北的尴尬。   临出门前,他们礼貌地拥抱了一下,祁尧说高江北好像瘦了点,提醒他不要疏于锻炼,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开。   高江北却突然有些走神,看着祁尧的背影发愣,直到路呈已经把人送到电梯口又回来,高江北才回过神来。   “高总,今天您和韩医生的合同到期,他周一已经让人送了公寓钥匙过来。因为下周要放假,财务那边很忙,我让他们今天打款,这样的话,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也结清了。”   原来是今天,原来他和韩檀的合同也到期了。   韩檀没有提过,高江北还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非常刻意地逃避这一天的到来。可他周一已经还了钥匙,就说明他早就做好准备了吧,所以今天晚上这顿饭,对于韩檀来说,不是一个约会,而是一顿散伙饭。   高江北刚才之所以愣神,是因为他在和祁尧拥抱的时候,看到了一根突兀的白头发。   他们在一起四年,分手九年,祁尧比高江北大五岁。   这些数字彼此之间都没有什么关联,却争先恐后地涌进高江北的脑海,排列组合,加减乘除。   祁尧在变老,可是高江北在他面前却从来都没有长大过,幼稚的,不善言辞的,没有安全感的,这么多年过去,高江北依然如此。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期待韩檀能在合同结束后依然愿意留下来陪着他?   他自己都没有做好准备,这样对韩檀太不公平了。 第60章   高江北一夜没睡,周六早上还是被生物钟准时叫醒,七点半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手机里显然没有韩檀的未读消息,高江北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头疼得厉害,强撑着洗漱完就开始头晕,好像有点感冒。他把家里的空调又调高了两度,从抽屉里找出安眠药,手机关机,又躺回了床上。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外面天都黑透了。   高江北迷迷糊糊地去摸手机,打开微信,想也没想就点进了置顶之一的那个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昨天晚上,是自己发的“知道了,不急”。   高江北在那个瞬间清醒过来。   不会再有了。   那些上班下班,上台下台的例行报备,关于天气、食堂、工作的闲谈,新开的餐厅,朋友圈的八卦,明明那些人高江北都认识,却从来没有发现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一次,韩檀煞有其事地说,路助理八成是和女朋友吵架了,让高江北去关心一下员工的生活。   在此之前,高江北甚至没注意过路呈有女朋友这件事。   高江北没有刻意让韩檀融入自己的生活,认识自己的朋友,可韩檀好像注定就应该在那里一样,他们只做了六个月的情人,角角落落点点滴滴都已经留下了他的踪影。   只是高江北没有抓住留下韩檀的机会,还亲手关上了那扇门。   高江北不想做饭,不想健身,不想看书也不想工作,他破罐破摔地只想让时间就停在这儿,成年人的世界爱怎样怎样,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下楼点了一份麦当劳的外卖,又翻出好久没玩过的Xbox,像个叛逆高中生那样盘腿坐在客厅里,吃着垃圾食品,扎进单机游戏的世界升级打怪。   韩檀也没有浪费这个晚上,恢复自由身的第一夜,他下班后回到家,认真打扮,九点多的时候,几乎是花枝招展地出现在了一个聚会上。   韩医生可是稀客,尤其是过去这大半年里,谁都请不动他,他一入场,大家纷纷凑过来跟他打招呼,拥抱接吻,拽着他下舞池,说着不荤不素的玩笑话,气氛热闹得像是提前开启了午夜场。   但韩檀不是来玩的。   他在吧台压了张信用卡,说是要请大家喝酒。屋里闹哄哄的,他趁乱拉了个朋友到一边,神神秘秘地跟人说了什么,一再强调自己是认真的,结果就是他前脚刚走,后脚整个聚会上就炸开了锅。   快过年了,大家的工作热情非常有限,八卦热情倒是异常高涨。   只用了一个周末,韩檀在聚会上说的事就已经在圈子里传遍了,高江北与世隔绝通宵在家打游戏的时候,绝对想不到自己的名字以怎样的方式被大家口耳相传,消息又是怎样跑到了韩檀的手机上。   韩檀说他看上了向远的高总,准备上手追,奈何还不太熟悉,只好拜托朋友们打听一下高江北的消息,感情生活,兴趣爱好,什么都可以,他什么都想知道。   还在合同期的时候,两个人出于各自的顾忌,默契地把这件事当作了秘密,除了秦鹭泽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沈辛也被蒙在鼓里。   大家最多只能猜到他们认识,毕竟有那么多共同朋友,但明里暗里,韩檀和高江北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彼此之间毫无交集,谁也想不到韩医生怎么会搞出这样的大新闻。   那可是韩檀啊,从来只听过别人追他,被他那副皮囊迷倒的男男女女,刻意制造了偶遇和联系,成功得手的经历都会被拿来当做谈资。   至于高江北,那就是标准的油盐不进冰山人设,别说恋爱了,就连包个情人都那么冷淡,对谁都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这两个人怎么可能被凑成一对?   然而韩檀说得一本正经,周六那天也是下了本钱的,一晚上刷出去了六位数,只是为了点和那人有关的小道消息,简直就是非高江北不可了。   这样的痴情人设实在是新鲜,就算是为了看热闹,大家竟也认认真真地帮他打听起消息来。   高江北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他周一照常去上班,只是眼下挂了明显的黑眼圈,早上小路端来的咖啡特意泡得比平时更浓了些。   而办公桌上还摆着上周五祁尧带来的文件,封面的右下角有他名字的缩写。看着那份文件,高江北鬼使神差地拉开了桌边上锁的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蓝色盒子。   盒子里躺了两枚戒指,其中一枚的内圈刻着和封面上一样的字母,T.K.,那是高江北没能送出去的礼物。   ……   高江北第一次见到祁尧是在十月末的纽约,那年他上大四,周中翘了一天课来找朋友玩,结果那个不靠谱的朋友接到高江北后才想起前阵子打的官司今天出庭,直接拐了弯把人拉到了法院。   高江北穿着帽衫短裤,站在门口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不进去了,就坐在台阶上看书等人。   过了不久,他听到身后有人在打电话,是带了点粤语口音的中文,讲得倒是很流利。高江北没想仔细听,只是那人突然卡壳,说完“我们可以”后顿了半天,又讲了两句英文解释,电话那头的人估计是没听懂,身后的人变得更加尴尬。   “顺水推舟……”高江北也没回头,只是小声的自言自语,但那个人还是听见了,他反应很快,流利地说道:“我们可以顺水推舟,就把这件事情解决了。”   挂了电话,那个人走过来向他道谢,高江北抬起头去看。   傍晚时分的曼哈顿是金色的,落日的余晖给那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看起来格外柔软又耀眼,他向高江北伸出手,笑着说,“我是Theo,中文名字叫祁尧,刚才谢谢你。”   希腊语里,Theo是神是上帝,高江北第一反应是,什么样的父母会给儿子取这种名字,太夸张了吧。   后来高江北才明白,这个初见的场景决定了自己和祁尧四年恋爱的基调,依赖,崇拜,付出,他在仰视祁尧的过程里,渐渐忘了高江北是谁。   高江北坐在那儿不太起眼,站起来的身高却着实让祁尧吃惊,高江北只当没看见他的震惊,面无表情地说:“我叫高江北,刚刚不是故意要听的,如果冒犯到您,我先道歉。”   规矩很大,脾气不好,明明很热心,看起来却冷漠又傲慢,还有点虚张声势,多半是被当作接班人培养的有钱大学生——这些,是祁尧对高江北过分精准详细的第一印象。   祁尧又客套了两句,走之前从包里找出名片递给他,刚走出去没两步又被高江北的朋友叫住。   竟然还是熟人。   之后他们一起吃过几次饭,有时是一大帮人一起,有时就只有他们两个。祁尧很忙,他主要的业务是帮跨国公司做法律咨询,天南地北到处飞,却总能挤出时间来和高江北见面,一起打球,出去玩,也聊天,聊很多有的没的。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在高江北的毕业典礼上,祁尧祝他毕业快乐,然后顺水推舟告了白。   在一起之后,高江北才真正知道祁尧的身世,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人确实担得起那样的名字。   祁尧是个混血,他母亲来自一个实力雄厚的德国移民家族,父亲来自H市,也是贵族之后。他出生在上东,童年时期纽黑文和纽约两头跑——他父亲是法学院的教授,母亲接手了一部分家族企业。祁尧上面有哥哥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家里有人从政有人从商,还有人学艺术,但各自都是自己行业内的佼佼者,祁尧当然也是个非常优秀的律师。   高江北从前总把自己当哥哥,一早就逼着自己做个成年人,可是祁尧比他年长五岁,因为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所以整个人更加可靠又成熟,高江北本能地想要依赖他。   恋爱的前两年,高江北在费城,祁尧有一半时间在纽约,一半时间到处飞。他们总要挤出时间才能见面,高江北闲下来就往纽约跑,碰上不回家的假期,高江北还会陪祁尧一起出差。   后来他毕业回国,刚进向远时非常不适应,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   那时候小路还在上大学,高远的秘书他又不方便指使,向远上下连个自己的人都没有,高江北焦虑到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两个月瘦了十几斤,还不敢让祁尧知道,怕他担心。   最后还是被祁尧发现了,那是他们四年恋爱里的唯一一次争吵,祁尧气得摔了一地东西,高江北吓了一大跳,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小心翼翼地拉着祁尧的袖口道歉。   祁尧把事务所的事情放了放,工作重心转移到国内,他陪高江北熬过了那段日子,帮他分析和权衡,也借给他一些做事的人,后来又支持他重启了Zone,那是他们感情最好的一年,元旦的时候,高江北还带祁尧回了家。   祁尧没什么家庭观念,他们家的每个人都各忙各的,就连感恩节圣诞节都不会聚在一起。   还在美国时,高江北曾经在一些奇怪的场合里见过祁尧的几个家人,球场、餐厅、拍卖会,甚至有次祁尧陪高江北去上课,在校园里碰见自己的父亲,一问才知道Professor Kei这一年都在费城访学。   所以祁尧无法理解高江北带他回家意外着什么,他根本没往心里去,还像平时那样和高江北相处,A市纽约两头跑,一年里一多半的日子都在异地恋,也没有机会去察觉到高江北准备的惊喜。   高江北一直记得那个晚上,彼时他住在祁尧在A市的公寓,祁尧答应他晚上回家吃饭,他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而祁尧却被暴雨困在了S市。   高江北等了很久,桌上的菜热了又冷,冷了又热,他都趴在桌上睡了好几觉,醒过来揉一揉酸痛的脖子,还在心里暗自得意,觉得自己给堇园订的那套餐桌餐椅非常实用。   他的心思不止花在餐厅。那两年祁尧非常着迷于一个新锐艺术家的作品,画、雕塑、装置,他都喜欢,高江北虽然欣赏不来,却还是辗转收集了几件祁尧特别喜欢的摆在堇园。   堇园已经完全装修好了,就在那天早上,高江北收到自己定的戒指和盒子。不像普通的戒指盒,高江北定的那个,下面有一块空间可以放下钥匙。   太晚了,祁尧还没有回来,高江北无聊地在餐厅里摆弄那个盒子,随着一声突然的门响,盒子被失手掉到了地上。   祁尧说了一堆抱歉,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要和高江北拥抱,而高江北头脑一热,从地上捡起盒子的时候,顺势单腿跪地,向祁尧求婚了。   “亲爱的祁尧先生,Dear Theo Ludwig Kei   请问你愿意成为那个和我共度一生的人吗?” 第61章   星期三是大年三十。   午饭时间刚过,高江北坐在办公室里看手机,他动作熟练地点进置顶对话框的那个头像,果然,韩檀发了新的朋友圈。   他从前不太看朋友圈,前两天偶然刷到一张韩檀发的图,这才发现韩医生原来是个重度朋友圈爱好者,每天都要发三四条。   也没什么新鲜的,就像今天这样,他发了个吃了一半的饺子,皮足足有馅的三倍大,评论有好多,高江北耐心地看下去,其中还有高江南的评论,说“我哥可会包饺子了”,沈辛回复他,“那确实,中华小当家名不虚传”。   剩下的多半都是幸灾乐祸的笑,后面还有一个人在催韩檀看私聊。   会是什么样的私聊呢?   高江北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   从前这些韩檀都会第一时间把这样的生活琐事告诉自己,高江北顺手往后翻了几条韩檀的朋友圈,又看到周六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他发了一张雪人的照片,那是他小区里的灯,应该是刚刚回家。   雪下得那么大,路上一定很难走,平时从堇园开回去都用不了那么久的。   高江北这几天反反复复地看那条朋友圈,每次看到都会觉得自责,多危险啊,他那么累了,自己当时到底在想什么,竟然没把他留下?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高江北这才回过神来,   小路来进行下班前的例行报备,顺便提醒他要买的东西都已经买好放在后备箱了,一会儿他可以直接回老宅。   高江北早就答应过今天会早回家,手头上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小路刚走不久,他也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春节期间的A市像是座空城,大街上根本也没几辆车,高江北还有一个路口上高架,等红灯的时候,他看着不远处那几栋熟悉的大楼,心里突然涌上一阵莫名的冲动。   韩檀已经在楼梯间站了很久。   收到评论后,他马上点开和那个朋友的私聊界面,那人发来了一个名字,说是和高江北有关系,建议韩檀找个base在纽约的熟人再问问。   韩檀本来也没往心里去,因为沈总和高江南在朋友圈下的聊天,他一中午的心情都非常好。他从前根本就不怎么发朋友圈,现在是没办法,只能靠这个在某人生活中刷存在感,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不过那个朋友平时很靠谱,韩檀道了谢,顺手就把名字键入了搜索引擎,在看到那人的照片后,接着给秦鹭泽打了电话。   秦总监三天前就放假了,两部手机都关机,现在正不知道躺在哪个海岛上晒太阳呢。   可是照片上的人让韩檀有一种微妙的笃定,就是他了,一定就是这个叫祁尧的人。   几分钟后,秦鹭泽酒店房间的电话响了。秦总监的起床气在听到韩檀声音的一瞬间被点燃,他翻来覆去骂了好多遍“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但最后还是给出了韩檀想要的答案:   “认识,但是不熟,我就见过几次。”   “阿泽,”韩檀把手心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没什么底气地问,“你说,到底什么才叫白月光?分手这么久依然念念不忘,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还相爱?”   秦鹭泽的吐槽在嘴边转了个圈,最后还是被咽了回去。   韩檀不是明知故问,他是真的不知道。   韩檀之前只是好奇,想知道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工作,长相,性格,到底是哪一点能让高江北心心念念这么久。   现在他终于知道那人是谁了,他是个律师,长得也很帅,秦鹭泽说他雷厉风行又很优秀,高江北的白月光终于变成了一个具象的人,不再只是一句调侃的玩笑话,可韩檀却更加茫然了。   那是他没有体验过也完全想象不到的。   韩檀第一次这样声势浩大地追求别人,因为高江北就是他爱过的第一个人。他一直自信满满,相信自己值得,也相信高江北动了心,他从没想过高江北如果拒绝他自己应该怎么办。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高江北会不会变成他的白月光?他会不会因此没办法再爱上任何一个别人?   如果“白月光”就是这样的存在,那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他在自作多情?   韩檀无从得知。   “你比我了解高江北啊……”秦鹭泽叹了口气,“你觉得他会是那种只站在原地等别人迈出99步的人吗?如果他们那么相爱,你觉得高江北会什么都不做,只等对方主动吗?”   ……   “亲爱的祁尧先生,Dear Theo Ludwig Kei   请问你愿意成为那个和我共度一生的人吗?”   高江北有点害羞,声音里带着笑意,一直也不敢抬头看,过了好久他才小心翼翼地仰起脸,紧接着就愣在了原地,   那个人的脸上有很多复杂的情绪,震惊、尴尬、不安,只是唯独没有开心或惊喜。   “那个……阿北,你先起来?”   他们认识快五年了,高江北第一次见到这样僵硬又无措的祁尧。   他伸出手试着拉高江北起来,高江北却甩开了他的手,固执地跪在那里,抬起头,死死盯着祁尧,一言不发。   他们僵持了几分钟,最终还是祁尧败下阵来。他在高江北面前坐下,把那个蓝色的小盒子合上放在一边,拉着他的手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才无奈地说:“阿北,难道你从来都没发现我根本不想结婚,且我们也不适合结婚吗?”   后来高江北总是想起那个晚上,他宁可祁尧骗他,宁可祁尧说因为我不爱你了,我厌倦了,我想和别人在一起了,而不是像这样,直白明确地让他意识到,一切都只是自欺欺人,高江北甚至不了解自己想要与之共度余生的爱人。   然而祁尧只是诚实地说出了一些高江北不愿意承认的真相。   高江北想要一个家,想让祁尧一直留在A市,不止做他的爱人,还要做他的家人。他不介意等候,不介意付出,不介意妥协,只要祁尧能回来,多晚他都愿意。   可家庭对于祁尧来说根本就不重要,可有可无,甚至是最好没有,他可以为爱付出,但他不想为了责任被绑住。   堇园就是个笼子,一旦祁尧收下那枚钥匙,他就必须把A市当做自己的家,可是祁尧这么多年自由自在,他喜欢出差,也觉得三分之一时间住在纽约,三分之一时间住在A市的安排很完美,他为什么要放弃。   高江北被爱蒙住了眼睛,可他挑错了人,他们根本就不合适。   祁尧问,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家人是平等的,家人要相互支持和陪伴,要坦诚,要能包容不足和缺点,你准备好把这一切给我看了吗?   “阿北,你不能这样对我,把我本就不想要的东西强加在我身上。你的期待太重,为了实现它,我要放弃和学习的东西太多了,很抱歉,我根本无法实现,我不想让你失望,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求婚。”   这是祁尧的答案。   ……   高江北把车停在了三院的外科楼外。   他知道自己偶遇韩檀的概率微乎其微,可他还是来了。   今天是过年,每个人都在期待圆满和团聚。高江北站在楼下,仰起头,试着在一排排窗户中找到韩檀办公室的那一扇,也许那个人现在就在窗户后面,他下了手术,坐在屋里和同事聊天,商量着晚上值班时该叫什么外卖。   韩檀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秦鹭泽的问题,他正看着外面难得晴朗的天色愣神,窗边有点冷,韩檀决定回去了,可他刚要转身,突然发现楼下站了个有些熟悉的人影。   16楼太高,韩檀看得并不真切,可他确信那个人一定是高江北。   “是,我比你了解他,”韩檀笑起来,“他不会等在原地,也不会不付出努力。他没有成功,可他一定尝试过了。”   25岁的高江北做过第二勇敢的事情是向祁尧求婚,最勇敢的事情是和祁尧分手。   祁尧说,不用这样的,我们明明还相爱,只是不结婚而已,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呢。   “如果一直跟在你的身后,我就永远没办法实现自己的理想了,不是吗?”   高江北在虚张声势,在强装镇定,可他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高江北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也没能让伤口痊愈,他在祁尧面前永远都像个幼稚的大学生,一个人住在堇园觉得孤独也觉得冷,家里那些难看的艺术品和空了一半的衣帽间是日复一日扎在高江北心上的刺,但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如果一切再重来,他依然会在那个傍晚爱上祁尧,也依然会精心准备一份礼物,就算知道结果注定失败,他也一定会求婚。   同样的,在认清祁尧不是那个最适合的人之后,他也一定会跟他分手。   16楼的某扇窗户前,有个穿着白大褂的模糊身影一直站在那儿。   韩檀知道高江北看到他了,楼上楼下,室内室外,他们正隔着一个冬天遥遥相望。   事情会有转机的,他们都要做好准备,去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和又一个春天。 第62章   今天高家的老宅比往常都更热闹,除了高远和向小棋,小林的父母也在,高江南一家三口正陪着四位长辈在看电视,高山趁妈妈不注意偷偷拆了一包薯片,回头看到爷爷正盯着他,顺手就把薯片塞进了高江南的怀里。   高江北出来接电话,刚说了没两句,就看到高江南抄起高山装模作样地要打他屁股,向小棋瞪起眼睛说“你敢”,紧接着客厅里传来一阵哄笑。   一家人其乐融融,高江北挂了电话却突然不想再回去了。   他坐在院子里给自己点了根烟,无聊地刷着朋友圈,看到韩檀几分钟前发了一张窗花的照片,那个角度应该是他办公室的窗户。   这是下手术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吃饭,今天晚上应该点不到什么外卖了吧,食堂会给他们开小灶吗?   像是条件反射,高江北退出微信接着就打了电话过去,等他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太合适的时候,电话那边已经传来了韩医生的声音:   “高老板过年好啊。”   高江北隔着手机都能看到韩檀那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压低声音应道:“嗯,过年好。”   他顿了顿,又说:“不好意思,我——”   “你哪天回来?初五吗?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我从初六开始放假。”   韩檀像是没有听出高江北的不自在,自顾自地开口,语气平常的就像是回到了几个月前。   “好,你要吃什么?”   “等我订好餐厅再跟你说,替我向伯父伯母问好。还有,我听阿暮说小林的预产期还有20天,最近在家里要多注意一点,老宅太远了,还是早点回市里,这样比较安全。”   他绝口不提今天中午的见面和那个下着大雪的晚上,高江北甚至有一瞬间的晃神,仿佛过去几天的失落煎熬和那些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小道消息,全部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好在韩檀的下一句话又把他拉回了现实世界:   “你应该有事情要问我,我也有话想跟你说,初五晚上可不要迟到啊。”   明明迟到更多的是你韩医生,高江北腹诽,刚要问他吃饭没,小山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扯着高江北的大衣,奶声奶气地问:“大爸爸你在跟谁打电话呀?”   外面还是挺冷的,高山裹得像个球,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伸手要高江北抱。   “是韩檀叔叔,你还记得他吗?”   高江北一只手把他抱起来,把手机拿远了一些,小声说。   “记得!漂亮叔叔!”   不愧是高江南教出来的儿子,高山一点也不认生,他搂住高江北的胳膊,也不管电话那头的人听没听见,笑嘻嘻地喊道:“小山给韩檀叔叔拜年啦!祝你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高江北只好把手机递给他,让他们两个讲话,自己不动声色地凑近了一些,想听听那一大一小到底有什么好聊的。   韩檀夸小山乖,说要给他发红包,让他给小林和江南问好,答应他过完年有时间一起吃饭。   最后韩檀说,快带着大爸爸一起回去吧,让他陪你玩玩具,让他带你骑大马,总之别让他一个人站在外面了。   韩檀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高江北那些难以启齿的介怀,总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学不会和家人相处,格格不入似的,每次都被那些热闹的气氛隔绝在外。   韩檀听到高山答应下来,电话还没挂就转头跟高江北说,“我们回家嘛,妈妈买的薯片好好吃哦,我要和大爸爸一起吃。”   那人好像抱怨了一句,说薯片是自己买的,高山马上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然后是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响了,高江南叫他们过来,不知道电视上的春晚播到哪儿了,总之韩檀又听见了笑声。   他悄悄地挂断电话,从被各种零食水果摆满的办公桌上找到岑白薇送来的那个饭盒,继续吃他的饺子。   过年期间,三院放宽了平时的探视制度。韩医生刚刚去查房,走进每个病房都觉得比平时热闹。他难得严肃了一点,让大家保持安静,让病人早些休息,明明很扫兴,可是出门时还是被病人家属塞了一大堆吃的。他把大部分都分给了其它几位值班医生和护士,最后带回来的那些依然铺了满满一桌子。   其实韩檀没有特别爱吃饺子,也很少吃零食,过年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工作以来的每一个年三十都是大同小异的工作日,今天晚上没有排手术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可他突然生出一阵隐秘的期待,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期待什么,但他希望明年春节能是不一样的。   年初五,高江北吃完中午饭就急着回了堇园。   韩檀定在他们之前去过的那家淮扬菜。知道他是从医院过来,高江北特意早到了一会儿,提前点好了菜。   他们已经快十天没见面了,韩檀难得没有迟到。高江北远远看到他朝这边走过来,突然觉得紧张,他既期待着见到韩檀,又担心那人会带着坏消息来。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吗?韩檀会跟他说什么?如果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机会,自己能把握住吗?   高江北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其实微微垂下的睫毛和交合握紧的双手都出卖了他的紧张,韩檀拉过椅子坐下,一只手托着腮,盯着高江北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摊在桌面上,似笑非笑地问:“高老板,你想我了吗?”   这话他从前也总问,在床上,在车里,或者就像这样,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冷不丁就要问一句“想不想我”。   一开始高江北也不太乐意回答他,含糊着敷衍过去,韩檀不觉得挫败,下次见面依然笑嘻嘻地问。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高江北习惯了这个问题,他会看着韩檀的眼睛,认真地点点头,或是应一声,是真的想他,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今天好像又不太一样了,高江北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覆上去,声音很轻地“嗯”着,可韩檀却突然用力地抓住他的手,不依不饶道:“嗯什么?到底想不想我?”   “韩檀,”高江北郑重其事地叫了他的名字,“我很想你。”   第一次来时,韩檀还觉得这家餐厅的灯有点刺眼,那么亮,灯光垂直地照在桌面上,人的五官都被淹没,只能看清桌子正中。   可他后来越来越喜欢这个灯,因为他们总是在这盏灯下握紧对方的手,手上的细纹和血管都被照得很清楚,相互触碰的地方,皮肤会因为压力凹进去一点,而对方的存在补足了那一点微不可察的凹陷。   这是人与人之间建立关系的意义。   “韩檀,”高江北又叫他,“你最近在打听的事情,得到答案了吗?”   “差不多吧,”韩檀笑得坦荡,他知道这个消息早晚会传到高江北耳朵里,这本来也是他目的之一,“还剩下点细节,就等高老板亲口告诉我了。”   “你问吧,问什么都行,这次我保证一定会回答你。”   韩檀点点头,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低声说:“你知道我爱你吗?”   时间像是突然倒回到那个下着雪的周六晚上,不同的场景,同样的问题。   韩檀又问了一遍,因为他知道高江北在后悔,只要想起那一幕就会觉得自责,一次又一次地钻牛角尖,为了没办法改变的过去和自己较劲,最后莫名其妙地得出一个自己不值得的结论,像根刺似的,永远扎在心头。   可韩檀偏要让高江北知道,不是所有事情都无法回头和弥补的。   为什么要把恋爱搞得那么苦大仇深,哪怕犯一点小错都像是如临大敌踏入深渊,要不停付出和讨好,主动把所有问题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是何必呢?   高江北坐直身体,抬起眼睛看着韩檀,眸光闪烁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   “那天晚上我很希望你留下,我一点也不想让你走,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顿了顿,不太有底气地继续说:“我不觉得我们的开场方式不好,如果没有那六个月,也不会有今天,关于你的每一件事情都让我开心,我爱你。”   “我不想等你向我走99步100步,但我也不能给出自己做不到的承诺,所以我只能说——”   他紧紧握着韩檀的手,低声说:“我们试一试,好吗?”   这是他们第三次来这家餐厅。   第一次是春天,外面断断续续地下着雨,他们就坐在这个靠窗的位置,高江北第一次对眼前的人动了心,忍不住想象和他之间的更多可能。   第二次是夏末秋初的时候,那天外面也下了雨,高江北觉得不舍,不愿意在几个月后就与他分道扬镳。   然后是今天,大年初五,店里除了他们只有两桌客人,街上也没有几辆车,路灯下还挂着喜庆的红灯笼,整座城市依然沉浸在春节的氛围里,轻松愉悦,团圆美满,这实在是个适合告白的好时机。   “好啊,”韩檀笑得心满意足:“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试试看。” 第63章   那顿饭吃得和平常没什么区别,韩檀磨磨蹭蹭地吃东西,高江北好脾气地等他。他们好像都没有要紧事,也没有什么急着要说的话,偶尔停下来聊两句,愣是把晚餐吃出了消磨时间的感觉,一点都不像恋爱后的第一个晚上。   吃完饭,韩檀准备回医院,他们在空荡荡的停车场抱在一起接吻,准备告别,高江北突然开口,有点犹豫地低声道:“我送你回去,好吗?”   其实没必要这样的,韩檀又没有喝酒,也不是累到不能开车,高江北送下他还要再打车回来开走自己的车,一来一回又要折腾半个多小时。   多此一举,画蛇添足,没事找事,高江北自己心里也清楚。   可他就是忍不住,想尽可能多跟韩檀再待一会儿,五分钟十分钟也是好的。他们好久都没见了,那个人好看的眉眼,声音里温和的笑意,有点凉的指尖,身上的烟味,什么都好,只要是韩檀的,他都舍不得。   韩檀抬起头对上高江北的眼睛,毫不犹豫地说:“好啊。”   还在包养期的时候,高江北其实很少向韩檀提出什么要求或邀请,总是韩檀在问,好不好,行不行,可不可以。   大部分时候他就是吃定了高江北不会拒绝自己,都是些吃饭睡觉的小事,他代入角色,觉得自己是个被包养的小情人,适当撒娇来增加点情趣,那些问题都问得有恃无恐,就算真的被拒绝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   韩檀更多是感觉到新鲜,他没什么压力,反正是第一次谈恋爱,高江北总会允许他犯错误。可是对于高江北来说,他说出的每句话都比从前更需要深思熟虑,不管事情大小,他永远都害怕被拒绝。   韩檀最受不了他这样,只听那个语气就知道了,小心翼翼的,但凡韩檀有一秒钟的犹豫,高江北一定会抢先说“没事的,我只是问问,你快走吧,等你忙完我们再一起吃饭。”   他总是要给自己找好退路,不管自己有多不喜欢,万事先想着别让对方为难。   韩檀从兜里拿出车钥匙递过去,抢先上了副驾,完全是一副要享受服务的样子。他装模作样地抱怨着这两天有多累,也不知道晚上几点能下班,最后又问起高江北假期后两天的计划。   路过市中心的广场时,车渐渐多了起来,高江北等在红灯前,偏过头去看那个坐在副驾上的人。   他依然觉得没什么实感,很难相信自己和韩檀的关系已经进展到现在这步。事实上,他并没有为这天的到来做什么特别的准备,他根本没想到韩檀会那么问自己。   可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推开对方,他不想让韩檀一次次被拒绝,当年祁尧只拒绝了他一次,他花了9年时间都没能走出来,韩檀自信耀眼,他理应得到所有他想要的。   高江北愿意给他。   “要变灯了,”韩檀拍拍他的手,不太正经地挑眉问道:“是不是觉得我这两天又好看了?没事儿,以后有机会慢慢看,想在哪儿看都行。”   高江北懒得理他,接着刚才的话题答道:“明天没什么事儿,晚上约了几个朋友吃饭,你要不要一起来,我介绍给你认识。”   这就急着要出去显摆了,韩檀忍不住想笑,又怕高江北不好意思,在下一个路口等灯的时候,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侧脸,解释道:“不去了,我明天有安排。”   高江北还在等后面半句,想知道韩檀有什么安排,可是韩檀突然又不说了,他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再问。   车开进停车场,韩檀陪高江北走到外科楼门口,这下是真的要分开了。韩檀站在台阶上,拉过高江北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笑嘻嘻地哄他说:“高老板说句好听的,我送你一件礼物,好不好?”   高江北把脸埋在韩檀的颈间,只是抱着他,也不说话。   韩檀等了一会儿,马上都要放弃了,突然听到那人很小声地说:“你想不想我陪你一起值班?”   韩檀愣了一下,心底突然涌上一种又酸又甜的感觉,他伸手揉了下高江北的头发,前言不搭后语地问:“你家里有没有茶叶?好一点的,乌龙茶或者红茶都行,能送人的那种。”   “……有吧,”高江北抬起头,不明所以地问,“你要喝吗?”   “不是我,都说了要送你礼物嘛,明天带你出去,我明天就放假了。”   韩檀答得神神秘秘,绝口不提要去哪儿去干什么,只是嘱咐高江北明天带上茶叶,稍微早一点出门。   第二天一早,高江北特意换了身正式一点的衣服,九点钟准时把车停在了韩檀楼下。   直到上了高速,韩檀才说他今天要带高江北去拜会一位老中医。   高江北听得满脑门问号,脱口而出道:“你还信这个?”   “你不要这么极端嘛,”韩檀开着车,似笑非笑地说:“我外公还是中医呢,就算我真的不信也不可能一点都不接触。你的胃病是慢性病,真让你戒烟酒又不可能,我们去看看,说不定吃中药能管用呢,对不对?”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高江北一时语塞。   他就是觉得奇怪,看个医生而已,干嘛搞得这么神秘。   而且大过年的,好不容易两个人都放假,这么宝贵的时间韩檀竟然带他跑到市郊去看病?这就是男朋友和炮友的区别吗?   当年在美国的时候,韩檀不还陪思思去看电影,吃冰激凌,看极光吗,怎么到自己这里画风变了这么多。   “你不想去啊?”韩檀瞪起眼睛看他,有点委屈地说,“我平常不是也没时间吗,其实早就想带你来了,你要真的不信这个那就算了——”   “我没有,”高江北听到韩檀语气里那点委屈就投降了,他急忙解释道:“我也不是不信,辛苦你了,还很远吗?”   地方倒是不算远,下了高速,韩檀七拐八拐,把车开进了一片别墅区。   说是别墅区,其实密度很低,一共也没有几栋房子。这个地方高江北知道,十几年前的盘了,房子不错,院子尤其好,市里那些房子根本就没法比,而且又是在A市的近郊,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就是怎么看都不像老中医会住的地方。   韩檀轻车熟路地找到其中一个院子,院门开着,像是早就知道他们要来一样。   高江北根本没多想,车停稳,他去后备箱拿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茶叶,韩檀抱着胳膊靠在车边等他,看他走过来,笑着握住了他的手。   说不上哪里奇怪,但高江北就是觉得韩檀和平时不太一样,好像有点紧张,有心事似的。走出去没两步,高江北还是忍不住拉着韩檀停下,板起脸来,严肃地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韩檀难得有点支支吾吾的,刚要开口,屋子里突然传出一个女声:   “愣着干嘛呢?这大冷天的,怎么还不进来?”   韩檀赶紧拽着高江北往里走,边走边叫了声:“妈——” 第64章   直到坐在传说中的老中医——韩檀的外公——面前,高江北都没有彻底进入状态。   他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跟韩檀回了家?大过年的,高江北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准备,就算是去拜访远房亲戚都不合适,更何况他来拜访的是自己男朋友的家人。   高江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韩檀根本就不是临时起意,他早就计划好了,自己怎么能一点都没发现?   韩檀当然不是临时起意。   岑女士早在他天天发朋友圈的时候就发现问题了,她打了电话去问,韩檀只说让她做好准备,说不定哪天就要带人回家。   昨天晚上十二点多,韩医生的电话打了过来,开头一句话就让岑白薇一晚上都没睡着:   “我明天带男朋友回家,要辛苦岑女士给我们做饭了。”   韩檀谈恋爱和韩檀是gay,这两件事带来的冲击力不相上下。   岑白薇和韩正想了整整一个晚上,最后勉强达成共识,只觉得对方可能是清白人家涉世未深的小孩子,也不见得多了解韩檀,所以才能被他的甜言蜜语骗到,轻轻松松就哄着回了家。   结果今天一推门,看到站在韩檀身边的人是高江北的时候,岑白薇才意识到这件事儿有多严重——高江北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韩檀骗了的小孩子。   “我昨天不都说了吗,”罪魁祸首韩医生跟个没事人似的坐在沙发上吃水果,眼睛时不时往二楼那个关着门的房间瞟,还装作无所谓地安慰岑白薇道:“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这也不是正儿八经的见家长。今天带他回来主要是为了让他安心,你们就……”   岑白薇瞪他,冷笑着说:“我们就是工具人呗?你韩医生在外面风流快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今天?”   韩檀狗腿地倒了杯茶端到岑白薇跟前,又从口袋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握在手心里,神秘兮兮地凑过去说:“当然不能让您白忙活了,我们薇薇上次说喜欢的手链,是不是这条?我妈眼光怎么能这么好,又是限量又是断货,现在好不容易买到了,新年礼物,开心吗?”   “……你糊弄我就算了,”岑白薇扭头跟韩正交换了个眼神,无奈地问,“小高可不吃这套吧?”   话题一转移到高江北身上,韩檀就只当听不见。他五分钟里已经抬头看了三次表,要不是知道外公看诊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他肯定会赖在屋里不出来。   他又不是真的要带高江北来看病,外公多半连药都不会给他开,大概嘱咐两句就差不多了。   又过了一会儿,韩檀终于忍不住,他端着碗草莓上楼敲门,等了几分钟才听到外公在里面应了句“进来”。   和韩檀预想的差不多,外公一如既往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高江北倒是一脸严肃,看到韩檀进来还回头瞪了他一眼,显然是不开心了。   其实韩檀也想过找个别的方法让高江北安心,他甚至给思思打过电话,想让她带着老公,四个人一起吃顿饭。   可是高江北介意的岂止是一个思思,韩檀总不能把自己从前所有那些莺莺燕燕都拉出来让高江北认识,没办法,他只能连哄带骗地把人带回了家。   韩檀自知理亏,他从后面抱住高江北,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脸,抬头问外公:“你们说完了吗?我能把人领走了吗?”   “等会儿。”   外公说着走到了一边的柜子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包放到高江北手里,笑着说:“这是压岁钱,要拿着的,等下次来外公再给你包大的。”   韩檀替高江北接过红包给他塞到口袋里,心想,外公肯定是很喜欢高江北,不然怎么会这么快就期待起下次了。   他们走出房间,刚把门关上,韩檀就拿了个草莓塞到高江北嘴里,又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拉着人躲到走廊的拐角处,自己凑上去咬掉了那个草莓的后半截,俯身和他接吻。   该推开他的,高江北想,这里和外公在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虽然是在拐角处,但其实还能看到楼下客厅。   高江北被韩檀按在墙边,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推,同时又忍不住配合韩檀的动作加深了那个吻。   酸酸甜甜的,呼吸间都是草莓的味道,韩檀用抱着草莓碗的那只手抵住高江北,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腰就开始往下摸。高江北一边要忙着推开他,一边还条件反射似的揉捏着韩檀挺翘的臀瓣。   他们上次做爱还是在那个下大雪的周六,昨天晚上顾忌着在外面,接吻也不过是蜻蜓点水。而此时此刻,他们就在韩檀的家里,楼下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随时都有人上来会看到他们,而这个有人,除了韩檀的父母就是韩檀的外婆,不管是被谁看到,高江北都接受不了。   可是草莓的香味真是好闻,粉红色的,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在空气中蔓延开。   韩檀一贯爱胡闹,然而高江北的理智也开始和欲望打架,他渐渐放下了那只一直忙着推开韩檀的手,反倒是把人抱得更紧了点,偏过头去,夺过了接吻的主动权。   如果不是因为两个人戳在对方大腿间的分身太硬太明显,那个吻可能还要很久才会结束。   韩檀脖子都红了,他一只手抱着碗,另一只手还搂着高江北的腰,只能用嘴巴叼了个草莓喂到高江北嘴边,含糊地哄道:“高老板别不开心了。”   “我没有……”高江北接过他手里的碗,几乎是囫囵着吞下了那颗草莓——好像没有刚刚那颗甜。   “那我也要给你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韩檀压低声音说,“可是我要是跟你直说,你肯定也不跟我来对不对?”   那是肯定的,不管韩檀怎么说,高江北都不可能答应在谈恋爱的第二天跟他回家。   他突然明白了韩檀这样煞费苦心的理由,包括那两盒茶叶,那是外公平时喜欢喝的茶,韩檀就是在帮他考试作弊。   高江北想起小路那时候总说,韩医生做事滴水不漏。周到又细心。他从前都不觉得,在那段关系里,高江北刻意让自己忽略了很多和韩檀有关的细节,他想要了解韩檀,又怕自己会因为太了解他而爱上他。   殊途同归,高江北第一次在这件事情上感受到一点隐隐的宿命感。   两个人只腻歪了一小会儿就听到岑白薇喊他们下来帮忙拿东西。   进门后,高江北只来得及跟叔叔阿姨打了个招呼,紧接着就被韩檀拉到楼上和外公说话了。他第一次来家里,又没带什么礼物,现在也只能去厨房帮着做饭补偿一下。   韩檀什么都不会,站在厨房里简直碍手碍脚,岑女士嫌弃地要赶他走,他还非要拉着高江北一起。   “昨天晚上几点回家的?”岑女士板起脸来训他。   “就……十二点多……”   韩檀前阵子发朋友圈习惯了,昨天也忘了跟高江北报备,岑女士这么一问,他瞬间心虚起来。   岑女士瞪他:“胡说,你给我发微信的时候都快三点半了,赶快滚去补觉。”   高江北知道岑白薇是刻意想让自己留下,也顺着她的话催促韩檀道:“开车过来一路也累了,快去睡一会儿吧。”   等韩檀终于不情不愿地回了房间,岑白薇立刻又恢复了笑容,她接过高江北手里的菜放到一边,客气地叫了他一声“小高”。   高江北有点晃神,他试着回忆第一次见到祁尧的母亲是什么样的场景。   多半是在餐厅,或是在什么酒会上,祁尧和他母亲在一起时只讲德语,高江北对德语一窍不通,他紧张地站在一边,既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打招呼会更得体。   看他垂着眼睛不说话,岑白薇还以为他在紧张,于是又走过去拍了拍他的手背,笑着说:“没事,阿姨就跟你说几句话,你别多想。”   高江北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冲岑白薇欠了下身,怕岑白薇仰头看着他不舒服,还特意蹲低了一些。   “檀檀小时候,我和你韩叔叔都没时间带他,后来因为觉得内疚,在小事上也就都随他去了,结果长到现在,檀檀身上养成了一些坏毛病。”   “没事的,”高江北笑着答,“我不——”   “阿姨不是让你包容他,”岑白薇却打断了他,“缺点就是缺点,就算是爱人身上的缺点也不可能变成优点。有些无所谓,还有些确实要改,阿姨希望你别像我们一样惯着他,他很喜欢你,你以后可以肆无忌惮一点,该批评他的时候不要给他留面子,他会听你话的。”   “……”   高江北没想到岑白薇会这么说,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愣在那儿。   韩檀哪有什么缺点,他在高江北眼里就是最好的,他可爱又坦荡,就连风流也不能算做缺点。   可是岑白薇说得一本正经,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高江北也只能答应下来。   他们又聊了几句,不知道为什么,高江北在岑白薇面前并没有感觉到紧张。也许是这个场景太过家常,砂锅里还炖着汤,案板上有切了一半的菜,岑白薇说话时总是笑盈盈的,还有刚才在楼上,外公一个劲儿地夸高江北好,所有这些细节都让高江北放松下来。   “好了,阿姨不耽误你们时间了,檀檀的卧室在三楼,楼梯右边的房间。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点东西垫垫,我们晚点再开饭。”   高江北还想留在厨房帮忙,最后还是被岑白薇三推四推地推了出去。   “你是檀檀第一次带回家的人,”高江北走出去没两步,岑白薇突然开口,“不管以后你们会有怎样的结果,至少在此刻,他很看重你,阿姨希望你们能一直记得今天。” 第65章   卧室里拉着窗帘,冬日正午的阳光被结结实实地挡在外面。高江北放轻脚步走进去,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房间。   和韩檀自己的家完全不一样,这间卧室里既没有奇怪的器官模型,也没有又厚又重的专业书。靠墙的小柜子上倒是有几本小说和漫画,墙上贴了张乐队巡演的海报,挂了几幅画,架子上还有韩檀的旧球拍,以及很多很多的照片——韩檀自己的,和家人的,和朋友的,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相框。   韩檀大概是睡着了,呼吸声都很轻,高江北走到床边,想要悄悄握一下韩檀搭在被子外面的手,突然就被那个装睡的人拉住,险些跌坐在床上。   “高老板陪我睡会儿。”   韩檀眼睛半睁不睁的,话里还带着笑意。   高江北一点都不困,但是刚晒过太阳的被子看起来蓬松柔软,头发被压乱一点,讲话还带着鼻音的韩檀更是温柔又可爱。   高江北脱掉外衣上了床,他从背后抱住韩檀,轻轻吻了下他的后颈,低声说:“睡吧,阿姨说了我们晚点开饭。”   “嗯……”韩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高江北怀里,“我房间是不是和你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高江北点点头,韩檀的头发蹭在他的脸上,有点痒。   “书房在隔壁,我爸妈都不喜欢我在屋里学习,他们希望我能有自己的爱好和生活,不想我像韩院长那样为医疗事业奉献终身。”   韩檀说着也觉得好笑,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高江北放在他胸前的手指,声音懒洋洋的。   所以抓住一切机会带他出去玩,让他交朋友,从不要求他的成绩,学什么都随他喜欢,半途而废也没关系。   在韩檀的童年印象里,和父母一起度过的都是最快乐的时光,韩正靠着当一个自己理想中的好父亲,来补足自己没有快乐过的,在病房、示教室、外科学内科学解剖学药典论文病历中被消磨掉的童年。   高江北很久以前就觉得韩檀是个矛盾的人,他家教严格,却能在外面毫不避讳地花天酒地,他是个严肃敬业的好医生,每每提起工作却总是自嘲,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己的不满。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韩檀身上的矛盾,就是他父亲和爷爷之间的矛盾,他在两种截然相反的期待中长大,那都是他,也都不是他。   韩檀还在自顾自地介绍他的房间,和高江北分享他的童年记忆。   他是真的困了,话音里透着疲惫和懒怠,尾音不自觉地拖了又拖,声音也越来越小,大概马上就要睡着了。   他窝在高江北怀里,完完全全地放松下来,指尖温热又柔软,梦呓似的嘟嘟囔囔,高江北已经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这一刻,他终于不再矛盾,既不是韩医生,也不是父母眼中总在外面胡闹的风流少爷,他只是韩檀。   高江北的嘴唇一张一合,蹭过韩檀颈侧的皮肤,他在说“我爱你”。   韩檀在梦里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   春节过后,整个城市终于又缓慢地回到正轨。   韩檀的年假只有三天,年初九他就回了医院上班。向远最近不忙,高江北大部分时间都在Zone准备一个项目的投标。   他们没打算现在就搬到一起住,堇园太远,韩檀那套房子太小,不管去哪边都不合适,也没必要这么着急。   三月初,高山心心念念了大半年的小妹妹终于出生了。   正赶上高江北出差,他提前准备好的礼物被韩檀送去了病房,好在那天向小棋和高远都不在,高江南一脸八卦地追着韩檀问了半天,韩医生笑眯眯地跟他打哑谜,高江南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孩子的出生日期比预产期早了一周多,前两天还要住保温箱里,韩檀让沈暮带他去看了一眼,还尽职尽责地拍下照片发给高江北,大洋彼岸的高老板非常耿直地评论了一句:“不好看。”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高江北挺喜欢小孩子的,他对高山就恨不能要宠到天上去,以后对小侄女肯定更是百依百顺。   几天后,高江北出差回来,他下飞机后直接回了向远,韩檀下班后来公司接他。   这是确定关系后的第一次短暂分别。小路在前面开车,高江北本来还想忍一忍,然而韩医生的手偏要往不该摸的地方摸,高江北瞪了他好几次,最后忍无可忍,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好在第二天韩檀不用一早就去医院,他们毫无顾忌地折腾到半夜。已经进了浴室,韩檀突然眨眨眼睛,开玩笑似的问:“要是可以,我也给高老板生个孩子,好不好?”   高江北平时也不算重欲,可韩医生总骚得这么明目张胆,这谁能受得住?   于是又按着人在浴室里来了一发,睡觉的时候都快四点了。   高江北这次出差比他想象得还要顺利一些,Zone并不是最有竞争力的投标方,好在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地中标了,他心情好,大大方方地给所有员工都发了奖金。   韩檀的工作也有了意外收获。胸外科收进一位需要做心肺联合移植的病人,往常这样的手术胸外自己就能消化,这次有点复杂,会诊之后胸外科建议让韩檀也参与手术。   病人的病情很稳定,在受赠名单上排名也不算靠前,按照计划,手术应该会在几个月后进行。但这确实是个有挑战性的项目,韩檀很喜欢,工作之余都在查阅各种资料为手术做准备。   现在他们终于正式在一起,也不用再瞒着身边的朋友,找了个周末的晚上,韩檀和高江北叫上沈辛和秦鹭泽,四个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高江北铁树开花,韩檀迷途知返,这一晚上沈总和秦总监没少开他们的玩笑,他俩也毫不示弱,不要钱似的冲两位单身人士撒狗粮。   临走时,韩檀买了单,秦鹭泽和沈辛还一人顺走了高江北一瓶酒。   “什么毛病,你又不缺酒喝。”高江北无奈,忍不住吐槽沈辛。   “你俩这情场职场都得意,我拿瓶酒借点喜气还不行?怎么这么小气?”   沈辛说得理所应当,秦鹭泽也在一边帮腔。   韩檀把车从停车场开出来,正听到他们在这儿拌嘴。韩医生走过来拉住高江北的胳膊,笑眯眯地说:“拿呗,你看看他俩孤家寡人的,回家指不定怎么借酒浇愁呢,又不像咱们……”   他弯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话音刚落就扭过头去和高江北接吻,吻得那叫个难舍难分,一看就是故意的。   沈总大叫着没眼看,秦鹭泽更是对韩檀一点办法都没有。高江北向来话少,平时都懒得跟沈辛斗嘴,现在看到他俩吃瘪,只觉得好笑,幼稚是真的,得意也是真的。   冬天应该马上就要过去了,天气渐渐转暖,路边的柳树也开始发芽。   为了照顾小林,老宅的几个阿姨都被请去了高江南家里,还有各种月嫂保姆康复师营养师,每顿饭恨不能都要做七八个菜。趁着还没开学,高江南闲下来就跑到向远给高江北送饭。那些菜都做得精致可口,然而高江北基本都没吃过,装着饭盒的保温袋在他办公室转了一圈,最后又都跑到了韩医生的桌子上。   路助理又一次重拾旧业,按时按点地往三院跑。韩檀现在也不再避讳,有人问起小路,他就坦然承认说这是他爱人的助理。   这话被路呈听见过一次,回去第一时间转达给高江北。那人表面装作云淡风轻,其实开心极了,耳根都不自然地泛红。   春天仿佛近在咫尺,一时间,生活里发生的每件事都是好事,没有一个细节不是快乐的,温暖的,让人嘴角上扬的。   然而早春的风只吹了几天,一场降温突然光临A市。   这是实实在在的倒春寒,气温骤降10几度,北方呼啸着吹了两整天,周中时,竟然纷纷扬扬地又下起了一场大雪。 第66章   周四晚上,高江北有一场不得不去的饭局,去餐厅的路上正好能路过三院,他给韩医生打了电话,打算自己顺路去送饭。   大雪一直下到早上才停,中午短暂地出了一会儿太阳,下午又开始阴天。   还没到晚高峰,外面已经堵得一塌糊涂。高江北提前出了门,可路况实在是不好,小路开车比平时还要小心。   时间有点来不及,离医院还有两个路口的时候,高江北给韩檀发微信,问他能不能到医院门口来拿,他在马路对面等。   韩医生从病房出来看到信息时已经过去了五分钟,他赶紧回复一句“好的”,也懒得回办公室再换衣服,毛衣外面只套着件白大褂就匆匆忙忙下楼了。   外面真的很冷,天色也阴得厉害,中午刚刚融化的雪因为突然的降温又冻住了,路上特别滑,医院里到处都竖着警示牌。   刚走出医院,韩檀就看到了那个站在车旁边的人,他一只手放在口袋里,另一只手里提了一个保温袋。   高江北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大衣,脖子上系的是前两天他们一起去买的围巾,韩檀那条是米白色,高江北那条是烟灰色。他整个人看起来挺拔又锋利,眉头好像皱起了一点,多半是为着韩檀没穿外套而不满。   下班时间和送饭时间重叠在一起,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在等待人行横道信号灯变绿的那几分钟里,韩檀突然觉得这个场景特别浪漫——寒风凛冽的天气,行色匆匆的路人,车水马龙的街道,他们隔着马路相望,满心满眼都是对方的影子。   不知道高老板会不会嫌弃他的白大褂,愿不愿意在人群中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不愿意也没关系,韩檀今天晚上应该可以早点回家,不如去餐厅接他好了,他们还有一整个晚上和今后的很多时间都属于彼此,他要亲手摘掉高江北的围巾,脱下他的大衣,解开他的领带,像是在拆一份礼物那样,让那个外人看来冷漠又禁欲的人变得热情,而那样的热情只属于韩檀。   信号灯在倒数,韩檀垂下眼睛,忍不住笑起来。   不远处突然想起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在自行车道的左边冲过来一辆电动车。路上太滑了,车子根本就刹不住,而刚刚还站在人行道上等红灯的一个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下去了。   眼看那辆电动车就要撞上小女孩,韩檀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跑过去把孩子抱了起来。可他低估了路面到底有多滑,自己也没有站稳,失去重心摔倒在一边的路沿上。   绿灯亮了。   那辆终于刹住车的电动车车主也摔倒了,医院门口的行人围了两圈,韩檀怀里抱着的小女孩哇哇大哭,孩子的妈妈吓坏了,赶紧跑了过来。   孩子当然是安然无恙,韩檀也没有什么大碍,他躲得快,没被撞倒,只是没站稳摔了一跤,手掌蹭破了皮,膝盖磕在路沿上,都只是皮外伤而已。   他把孩子还给那个妈妈,刚嘱咐了一句“下次小心”,高江北就冲进人群中忙着把韩檀扶了起来。   高江北黑着脸,脱下外套把韩医生裹了个严严实实。   韩檀的白大褂上蹭到灰和血迹,看起来很扎眼,高江北眉头紧蹙,上下仔细打量着韩檀,确定真的没什么大碍后,脸色也没有和缓多少。   他刚才是真的吓坏了。   本来满心欢喜地等在马路对面,看到韩檀的第一反应是开心,紧接着又想骂他,这人得懒成什么样才能在这样的天气里外套都不穿就跑出来,好不容易等到红灯变绿,高江北眼睁睁看着韩檀跑过去抱起了小女孩,紧接着就摔倒在一边,人群一下子就围了过来,他以为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故,吓得心脏都快要停跳。   高江北的外套厚实又暖和,还能闻到熟悉的香水味,韩檀整个人都陷在他的气息中,很快就冷静下来。他拍了拍高江北的手示意他放心,又走到旁边去检查那个骑电动车的人有没有受伤。   好在那人没有大碍,人群也随着散开了,医院门口又恢复了刚刚的秩序。   “别担心我,真的没事儿,”韩檀还装模作样地在高江北面前转了个圈,“你快走吧,不是还要去吃饭吗?”   高江北皱眉,严肃地说:“我送你去急诊。”   “就磕破皮而已,去什么急诊啊——”   韩檀说着就要把外套脱下来还给他,然而右手才刚抬起一半,脸色瞬间就变了。   高江北眼看着韩檀刚刚还弯起的桃花眼倏地睁大,眉头也皱了起来,表情茫然又痛苦,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韩檀咬紧下唇,又一次尝试着抬起右臂——没能成功。   “怎么回事?”   高江北也跟着紧张起来,他试着握住韩檀的右手,手心冰凉,抬头一看,冷汗顺着韩檀的额角滑落下来,连嘴唇都有些苍白。   “没事儿……”韩檀深呼吸了几下,小声说,“可能是胳膊……崴到了。”   声音抖得毫无底气。   他们逆着人流走回医院,韩檀膝盖破了,走路一瘸一拐的,高江北半抱着他,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韩檀一向都是信心满满冷静周全,高江北还从未见过他这么惊慌无措的样子。他表面装得镇定,其实整个人到现在都还在抖,也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害怕。   从门口到急诊的几步路显得异常漫长,等他们终于走进了门诊大楼,韩檀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固执地站在原地,一步也不肯向前走。   “韩檀。”   高江北转过身去走到他面前,低声叫了他的名字。   韩檀应声抬起头来,眼神却有些躲闪。   高江北放慢语速,郑重其事地说:“你先别胡思乱想,我陪你进去,我陪你看医生,别害怕,还有我在呢。”   但他没想明白韩檀到底在害怕些什么,他们僵持在门口,韩檀不动,高江北也不再催,直到韩檀终于放弃挣扎,认命似的走进了急诊。   急诊里都是熟人,一走进那扇门,韩檀突然又变得无比正常,他客气地跟来往的医生护士打招呼,问他们今天都有谁在上班,然后轻车熟路地找到骨科门口,一路上除了脚步有点拖沓,根本就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高江北也刻意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只是一直跟在他的右边,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的胳膊。   屋里还有病人,韩檀冲里面坐着的大夫点点头,站在门边等。   他一直垂着眼睛,不愿意和高江北对视,也不愿意解释,只是身体很诚实地靠过去了一点,高江北悄悄握住他的手。   “你怎么来了?”   病人前脚刚走,里面的大夫马上就站了起来。   “我摔了一下,”和刚才的惊慌截然不同,韩檀此刻的声音非常平静,“现在右边胳膊动不了,应该是肘关节,你给我拍个片子看看。”   “行啊,先把外套脱了。”   大夫伸手要帮韩檀脱衣服,高江北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抢先帮韩檀把衣服脱下来,拿在了手里。   他们刚才都没注意,韩檀右边袖子上蹭得很脏,破掉的掌心有血流出来也蹭在袖子上,他应该是摔倒的时候先用手撑了一下,没撑住,最后是右边的胳膊着了地。   X光的结果结果比大家预想中都要好,不像韩檀一开始表现得那么吓人。骨折没有移位,裂纹也不大,按理说只上夹板也能行,但因为韩檀执意要求,医生还是给安排了打石膏。   不过他膝盖磕得比想象中严重,裤子都破了,护士清创的时候建议他再缝两针。   而韩檀全程都是那副带着笑意的温和模样,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乖乖坐在那里等,还不时和来往的熟人开几句玩笑,没人注意的时候就扭过头和高江北小声说话,跟他介绍自己的同事,吐槽自己在急诊的经历。   韩檀膝盖上的伤口还在缝合,小路就停好车赶了过来。   时间不早了,高江北再不走一定会迟到。他晚上的饭局涉及到向远之后一个大项目的落地,非常重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取消或改期。   刚才高江北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就不管不顾地跑了过来,路呈跟他这么多年,一猜就知道他现在肯定在急诊盯着韩医生。   知道高江北不放心,路助理早就替他想好了解决方案。高江北自己开车去餐厅应酬,他留下来照顾韩医生,结束后他会开车把韩医生送回去,有什么事一定第一时间通知高总。   韩檀不觉得自己需要人照顾,他从这里闭着眼都能走回办公室,可是小路不留下高江北就更不可能放心离开,他也只能跟着附和了两句,催高江北快点走,别耽误正事。   韩檀刚刚披着的外套被高江北拿在手里,弄脏的白大褂脱下来扔在一边,裤子中间被剪掉了一块,昂贵柔软的毛衣也被从中间剪开,全身上下好好穿着的只有一件白色T恤。   而他摔裂的手肘处已经明显肿起来了,垂下的角度很不自然,韩檀刻意地抬着头,视线完全越过自己的胳膊,一直看向高江北,脸上还带着笑意。   急诊室里没有那么暖和,韩檀的右手一直被高江北握在手里,指尖却依然冰凉,暖不过来似的。高江北总觉得他还有事在瞒着自己,韩檀刚才的反应根本就不像普通的骨折,可他不肯说,又伪装得那么好,而高江北是真的要走了,不管他有多么不放心,今天的饭局他不能不去。   “有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高江北站起来,又一次郑重其事地向小路嘱咐道,“如果要拿药你别让他去,辛苦你看好他。”   “说什么呢,”韩檀笑着瞪他,“我都这么大人了,又不会乱跑。”   高江北刚走出去没两步,目睹了全程的一个护士终于鼓起勇气,好奇地向韩檀打听道:“韩医生,那是谁呀?”   “是我爱人。”   韩檀答得直截了当,一点都没有避讳。   他声音不大,除了小路和那个护士,并没有别人听到这句话,可是高江北却像是和他心有灵犀,突然又回过头来。   他们本来只是隔着走廊对视,高江北皱着眉,韩檀一直在笑。   过了几秒,高江北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他大步走过来,俯下身在韩檀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又轻又郑重的吻。   “你乖一点,”高江北的声音很温柔,“有什么事我和你一起解决,别怕。” 第67章   走廊上没什么人,目睹了这一幕的同事们多半都不好意思和韩檀对视,至于其它的陌生人,韩檀更是无所谓,他坦荡地迎上每一道探究的目光,神色一如既往地温和。   他刚才出来的匆忙,也没带手机,打石膏的时候,刚刚骨科的那位医生过来开玩笑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韩檀指指自己的胳膊,佯装无奈地问:“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好消息当然是韩医生见义勇为的事迹已经在群里传遍了,所以坏消息是,刚才你们赵主任打来电话,让你结束后去他办公室。”   韩檀点点头,突然扭头喊了小路一声,客气地问:“能麻烦你去给我买听可乐吗?出急诊右拐就有个自动售货机。”   路呈有点犹豫,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最后也只能答应下来。   他前脚刚走,韩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用左手拉住正要离开的医生,低声问:“大概多久能拆?”   “恢复得好,七周左右就可以,”医生拿出片子又解释了一遍:“真的不严重,主要是没有移位,拆了石膏再等一个月应该就能彻底痊愈。”   韩檀接过片子,却没说话。   “放心吧,桡骨近端嘛,最多肘关节僵硬几天,根本不会影响你的手,别想太多,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还有就是别嫌麻烦,多来拍几次片子。”   处理好伤口已经八点多了,小路买回来的可乐韩檀只喝了一口,路助理没问,韩檀也没有主动提。   刚上过石膏连外套都不方便披,韩檀把白大褂扔在急诊,T恤外面只有一件穿了一半袖子的毛衣,他看起来又冷又狼狈,走路还一瘸一拐,小路搀着他往办公室走,离外科楼越近,韩檀的脚步也越慢,就差把“拒绝”二字写在脸上了。   几个小时前还好好的,再回到16楼就变成了这样,来往的医生护士病人家属都忍不住围过来关心他,而韩檀一如既往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还耐下性子来安慰大家,让他们不要担心。   也许是错觉,小路总觉得,比起来时路上的犹豫和抗拒,韩医生此刻的笑意非常勉强,像是装出来的。   他们先收了东西,除了外套手机车钥匙,韩檀还拿了几份病历,又从抽屉里找出两盒消炎药装进包里。他让小路拿着东西去停车场等,自己转身又慢腾腾地走进了赵主任的办公室。   韩檀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赵主任一句指责都没有,只是就事论事地给他安排假期,又嘱咐他要把自己的手术和病人都安置好。韩檀伤在了右手,至少在拆掉石膏之前都没办法回来上班,后面几个月科室里的压力会很大,韩檀不相信赵主任的态度会这么好。   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后,赵主任喝了口茶,语重心长地说:“去院办吧,刘院长在等你。”   怪不得没有抱怨和指责,话里话外都透着安慰和惋惜,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罢了。   韩檀觉得好笑,也觉得没意思——因为他知道刘院长会说什么。   这个时间,院办的人都下班了,楼上只有一盏灯亮着。   小路刚扶着韩檀走到门口就被客气地赶回了车上,然而他还是听见了,就在韩医生走进院长办公室的那一刻,屋里的人不知道摔了什么东西,紧接着骂了一句“你长没长脑子!”   烟灰缸碎在韩檀的脚边,他抬头看着刘院长,恍然间觉得自己看到了韩振。   “你是不是还挺骄傲的,觉得自己见义勇为,觉得自己是个英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自己再也拿不起手术刀该怎么办?”   “冲动、任性、做事不动脑子,你对得起韩院长的在天之灵吗?”   “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和心血培养你,难道是为了让你出门诊当老师的?”   “没有这双手你就什么都没了,做不了手术你就是个废物。”   “对不起刘院长,都是我的错,您不要生气了。”   韩檀垂下眼睛,平静地向刘院长道歉。   刘院长看着韩檀长大,他和韩振性格脾气都很像,韩振一手提拔他上来,他们两个亦师亦友,所以他最了解韩振对韩檀的期待:   要有尽可能多的实践经验,要完成最复杂最有含金量的手术,要做最好的外科医生。   而韩檀险些就毁掉了这一切,他必须让韩檀意识到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故。   “急诊不靠谱,我已经给骨科袁主任打电话了,明天再让他给看看。小赵那边我也打过招呼,先回家待两个月,医院的事情不要管,等伤彻底好利索再来。需要我给你爸妈打电话吗?家里有没有人能照顾你?一会儿怎么回家?我找司机送——”   “刘院长,”韩檀打断了他,“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   “先坐吧。”刘院长指指旁边的椅子。   韩檀没应,反倒向前走了两步,放轻声音诚恳道:“刘伯伯,您真的不用担心,也千万别再生气了,我这段时间在家正好把之前的论文改完发出去,您上次不还催我发论文评职称吗?”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头观察着刘院长的反应,又把语速放慢了一些,小孩子似地说:“您说的这些,包括爷爷之前对我的要求,我都记住了,我向您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您放心吧。”   韩檀在院长办公室待了半个多小时,临走时还别别扭扭地用左手替刘院长清理了一下地上,把人哄开心了才离开。   外面很冷,小路早早开起车里的暖风,韩檀走出来时他刚刚打完电话。   “韩医生,高总那边快结束了,他让我直接送您去酒店。”   韩檀却像是没听见,他回过头又看了一眼那间亮着灯的办公室,右手搭在小路肩膀上,压低声音说:“你扶我一下……麻烦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伤口发炎还是被冷风吹的,韩檀发烧了,刚刚在办公室里就感觉头晕,走出来以后更是难受地厉害,胳膊,膝盖,甚至全身的关节都泛着疼。   车已经停在餐厅门口,高江北那边还没有结束。韩檀在后排,怎么坐都觉得不舒服,他索性头靠在车窗上,屈起没受伤的那条腿,横过来窝在了座位上。   他真的做错了吗?如果今天下午的事再发生一次,他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如果他的伤真的很严重,他会后悔吗?   车里暖风开得很大,干燥的热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可是韩檀还是觉得冷,浑身都冻透了,身体不受控制地抖起来。他哑着嗓子,让小路从他包里找出一盒布洛芬,药片握在手里,突然又很想抽烟。   其实不该抽的,会影响伤口愈合,道理韩檀都明白,可他现在太难受了,身体不舒服,心里更乱,他必须要抽根烟才能冷静下来。   烟味很呛,小路还坐在车里,韩檀想下车抽,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他只能闭着眼睛仰靠在那儿,右手被绷带吊在胸前,左手垂在一边,手心滚烫,手背却很凉,烟灰顺着就落在了T恤上,而韩檀已经没力气去管了。   太邋遢了,不用照镜子韩檀也知道自己现在有多难看,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而这样狼狈的样子还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一根烟燃尽,衣服彻底弄脏了,韩檀想坐起来把烟头丢到一边,可惜没拿稳,烟头不知道滚落到座位的哪个角落。   车没有熄火,但小路已经不在车上了,韩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好像也没听见声音。   头疼得越来越厉害,韩檀吞了药片,开始在心里数秒,数了几分钟后,突然忘了自己到底是在等药效发作,还是在等高江北来找他。   这是两件事吗?   好像也不是,没什么区别,不管哪个先发生都好,只是别再让他一个人等在这里。太疼了,说不清哪里疼,原来等待的感觉这么折磨,高老板每一次等他也都这么疼吗?   韩檀缩在那里,迷迷糊糊地算着时间,好像又过了十多分钟,车窗突然被敲响了,韩檀努力撑起身体,紧接着,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药效终于发作了。 第68章   高江北面对着韩檀站在车门边,把冷风挡了个严严实实。他伸出手小心地把人抱在怀里,又弯下腰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韩檀的,压低声音问:“怎么发烧了?”   “没事儿,”韩檀仰起脸看他,笑着答,“我已经吃药了。”   头发乱了,脸色也不好,两颊泛着红,声音里的笑意很勉强。更不要说被剪破的衣服,弄脏的T恤。身上除了烟味就是医院的消毒水味,韩檀一边装作无所谓,身体却不受控制似的往高江北怀里又靠了一点,像是在取暖。   高江北沉默着把人从车上扶下来,让他上了自己的车,然后转头去帮他拿包和外套,在座位的缝隙里还找到一个烟头。   高江北什么都没问,只是坐在韩檀左边把人揽进怀里,裹紧他身上的外套嘱咐了一句“别睡”,然后抬头对小路说:“明天找人把韩医生的车开回他家,我们回堇园。”   喝了酒的人体温比平时更高,热度隔着衬衣源源不断的传到韩檀的背后,他忍不住又往高江北怀里蹭了蹭,脸贴在他的颈侧。高江北隔着大衣,哄小孩似的拍着他的肩膀,韩檀莫名觉得委屈,还有点后怕。   “明天还要去找袁主任吗?”   韩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老老实实地答:“不用去,他是做脊柱损伤手术的,找他有什么用。”   他答完才觉得不对,抬起眼睛看着高江北,皱眉问:“你怎么……”   ……还能是怎么知道的。   韩檀说不好自己是什么感觉,他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明白,可就是觉得不舒服。高江北连刘院长让他去骨科找袁主任都知道了,那他肯定也通过小路听到了那段对话的前半截。   有什么好听的,有意思吗,不会觉得自己看错人了吗?   多丢脸啊,韩檀都三十好几了,被骂成那样还上赶着去道歉,贱不贱。   其实刘院长说得每一句话他都应该反驳,急诊怎么了,主治的水平就一定比主任低吗?可他什么都没说,从来都是,因为嫌麻烦就不去急诊帮忙,觉得介入比开胸技术水平低就不想做,他还不如刘院长,起码人家坦坦荡荡。   高江北到底看上他什么了?他有什么值得被喜欢的吗?现在他连手术都做不了,刘院长说得对,没有这双手他就是个废物,他什么都不是,除了这张脸,他什么都没有。   现在一定特别不好看吧,不用想也知道。多难堪啊,都这么丢脸了,适可而止吧,不要再赖在这里,赶紧回家,至少别再让高江北看到这么难看的自己了——   “小路,”韩檀突然哑着嗓子开口,“我不想去堇园,你先送我回家吧。”   路呈抬头看向后视镜,高江北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显然不打算让小路按他说的做。于是路助理也没有说话,权当没听见。   车里很安静,行驶的路线也完全没有改变,韩檀使劲咬着嘴唇,直到尝出明显的腥味,才又低声说:“你不打算送我回家就靠边停车吧,我不想跟你走。”   小路压根连减速的意思都没有,还在下一个路口拐上了高架。   韩檀还被高江北揽在怀里,说这样的话确实少了些说服力,他试着挣了几下,高江北竟然直接放开了他。   “你还难受吗?胳膊疼不疼?”   高江北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不难受了,其实也没那么严重。”韩檀说着还摇了摇头,视线随着都变得模糊,头晕得更厉害了,体温也好像比刚才更高,按在座位上的左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嗯,”高江北却没有戳穿他,“那你借我靠一下好不好,刚刚喝得有点急,我现在不太舒服。”   说完,他又一次握住了韩檀的手,还顺势靠在了他肩膀上。   听到他这么说,韩檀一下子就慌了,他根本没有怀疑,马上坐低了一点好让高江北靠得更舒服,然后低下头关切地问:“想吐吗?疼得厉害吗?”   他手背冰凉,吐息却是滚烫的,连声音都比刚才更虚弱了一些,高江北眉头蹙起,看向韩檀的表情很复杂。   “有点,”高江北半阖着眼睛,跟韩檀商量道:“快到了,我先回堇园行吗?一会儿再让小路送你回家。”   他的状态看起来确实不太好,韩檀哪里还舍得反驳,甚至还催促小路再开快点。   一整晚,八个人,才喝了一瓶白酒,高江北说话时都没有明显的酒味,韩医生是真的烧糊涂了,竟然就这样被骗了过去。   不仅如此,他还认真地紧张起来,也没空再去介意自己现在的样子,一路上都忙着对高江北嘘寒问暖。   直到两个人下了车,被外面的冷风一吹,韩檀才清醒过来。   他扭头去看高江北,那人眼神清明,脊背挺得笔直,被韩檀握住的手干燥温热,哪里像是醉酒难受的样子,分明都是装的。   而小路已经把车开走了,院子里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韩檀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指责他,质问他,或者只是发脾气也行,可他看着高江北的眼睛,睫毛在浅色的眼眸上投下阴影,看起来有点冷,可是那些复杂的情绪,关切、难过、还有一点委屈都清清楚楚地写在那人脸上,他眉头一直皱着,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察觉到韩檀握住他的手松开一些,马上又拉住了他。   要说欺骗,韩檀才是更不诚实的那个人。   要说隐瞒,韩檀才是没说实话的那个人。   他有多自私啊。出了事情只知道报喜不报忧,满心想的都是自己这幅样子不够好看,不愿意让对方看到,可他怎么就忽略了高江北的感受。当他说着那些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谎话时,他怎么就没想过高江北的心情。   “高老板……”   “你还难受吗?”高江北上前一步,又问了一遍。   韩檀轻轻点了点头,垂下眼睛小声说:“难受,我好冷,头也晕得厉害,体温应该接近38.5了,可能还更高点。”   “那胳膊呢?”   “疼死了,胀得厉害,膝盖也疼……”   “那你还要回家吗?还要赶我走吗?还想继续骗我吗?”   韩檀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这样笨嘴拙舌,明明答案那么简单,可他就是说不出口   “我是怎么说的?我让你乖一点,有事情等我回来一起解决,你都答应我了,可你根本就没想这么做。”   高江北语速很慢,语气也很严肃。   他的不开心是真的,走的时候那人还好好的,笑着和自己告别,让自己别担心。结果呢?受了天大的委屈还不肯说,都这样了还要回自己家,堇园就那么可怕?自己就那么不值得信任?   韩檀抬起头看他,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因为高烧,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上蒙了一层水雾,眼神也有点迷茫,两颊的红晕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脆弱的,不安的,摇摇欲坠的,高江北看着他这幅样子,憋了一肚子的大道理最后全都化作一声很轻的叹息。他架住韩檀的肩膀,半抱着他进了屋。   尽管生活习惯不好,可韩檀的身体却一向比高江北这个勤于锻炼的人还要健康,这几年连平常的感冒发烧都没有过。   现在乍一高烧,他完全受不住,家里的空调开了28度,他一会儿喊冷一会儿说热,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每一个关节都是疼的,一开始还努力在保持清醒,过了没多久,意识就慢慢变得模糊,高江北卧室里那盏落地灯在眼前晃来晃去,那人好像一直在和自己说话,可他终于还是陷入了不知真假的梦境。   ……   “我们檀檀会变成比爷爷更厉害的医生,对不对?”   这是韩振第一次带他去医院看手术。   “不要像你爸爸一样当个逃兵。”   这是韩檀第一次说自己不想背书。   “不准再打球,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这双手有多重要。”   这是第一次因为打网球伤到手腕。   “粗心?你今天因为粗心做错了一道题,明天会不会因为粗心缝错一根血管?”   这是高中时没能答对韩振出给自己的题。   “只要拿着手术刀,就只有0分和100分,这点道理你不明白吗?”   这是大学时一次考了98分的期末考试。   “韩檀你太自私了,多休息一天就少做一台手术,你知道这台手术对于病人来说有多重要吗?”   这是上班时的一次休假。   ……   “檀檀……也去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这是韩檀最后一次见到韩振,他躺在病床上,一边吸着氧一边看病历,旁边站的小医生战战兢兢地挨训,韩檀坐在一边忍不住想笑。   那天韩振像从前一样,叮嘱韩檀要注意身体,认真工作,临走时,却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样一句话。韩檀追问,他也只是摆摆手,说自己累了。   而韩檀连他的葬礼都没来得及参加。   ……   韩檀一整个晚上都昏昏沉沉的,那些片段走马灯似的闪过,半梦半醒间,韩檀好像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毛茸茸的,扎的手心有点痒。   他睁开眼睛,看到高江北就趴在床边。听到动静,那人马上抬起头来,伸手摸了下韩檀的额头,然后扶着他起来,把床头柜上的杯子递了过去。   “不烧了——”   “怎么睡在这儿——”   两个人同时开口,韩檀的嗓子哑得更厉害些。   床头放着一瓶用了多半的酒精,两个冰袋,还有一条毛巾,韩檀拉过高江北手,在他手背上留下一个吻,低声说:“辛苦高老板了。”   “才四点半,”高江北看了眼手机,自顾自地说:“睡吧,反正明天不用上班。”   “那你上床睡。”韩檀拉着高江北的手指晃了晃。   等韩檀再醒过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身边没有人,也没什么温度,高江北应该早就起床上班了。   他磨磨蹭蹭地爬起来,浴室里已经多摆了一套洗漱用品。韩檀左手用得不习惯,全身都弄湿了,一想到还要像这样再过两个月,他一早起来的好心情瞬间就变得复杂。   然而走出卧室,楼下竟然传来了脚步声,还有米粥的香气。   韩檀好奇地趴在栏杆边向下看,高江北正端着杯咖啡坐在客厅里看手机,听到声音,他把杯子放下,抬起头来,一脸理所应当地说:   “还愣着干嘛?下来吃饭了。” 第69章   韩檀虽然退了烧,但感冒还没好利索。他说话时带着鼻音,胳膊没消肿,膝盖的伤口更是泛起一大片的淤青。高江北周五请了假,连上周末,他在家陪韩檀休息了三天。   其间高家出了个大新闻,高江北破天荒地从老宅叫了位做饭的阿姨来家里,还让她在堇园住下了。   自从他搬进堇园,家里还没有过住家阿姨。高江南知道后立马八卦地打来电话,高江北没理,只说以后再跟他解释。   兰姨是周六早上到的,高江北正在楼上打电话,韩檀去给她开门时把人吓了一跳,还以为走错了。   她在高家做事情已经有20年了,对高家人称得上是了解。   小少爷性子跳脱好说话,大少爷稳重寡言规矩多,大家都知道高江北一向不往家里带人,不管是老宅还是堇园,他的卧室不能随便去,他的东西也不可以随便动。而现在,竟然有个不认识的年轻男人住在他家,那人热情地打招呼叫着“兰姨好”,身上披的那条毯子右下角还绣着一个G,显然和高江北的关系不一般。   等高江北打完电话下来,韩檀先迎了过去,小声吐槽道:“看不出来啊,我们高老板规矩这么大,兰姨连坐下都不肯,一直在那儿站着呢。”   高江北瞪他,伸手在他后颈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两下,无奈道:“我没有……”   说完他赶紧转过头来招呼兰姨坐,还去给她倒了杯水,客气地说:“兰姨您别拘束,接下来这段时间要麻烦您了。”   高江北简单介绍了一下韩檀的情况,末了特意嘱咐道:“您不用急着跟我妈说,之后我会自己跟她解释的。”   韩檀笑起来眉眼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放轻声音,礼貌地补充道:“总之是要辛苦兰姨照顾我几个月了,您放心,我不挑食的,您做什么我都吃。”   他说这话时特意扭头冲高江北眨了眨眼睛,高江北懒得跟他计较,只当看不见,还顺手拢了下他身上披着的毯子。   他们看起来非常般配,也十分亲密,也许在外人看来,高江北面无表情的样子依然很严肃,但兰姨能感觉到,其实他比在家里更加放松,看向韩檀时,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韩檀这两天都没什么存在感。本来就是周末,再加上他受了伤,医院里也没人打电话找他。   他身体不舒服,精神也不好,随便窝在哪儿都忍不住犯困,高江北就由着他,早上陪他在床上赖着,中午还要陪他补个觉。   空了这么多年的家一下子多了两个人,其实高江北有点不适应。   倒不是不舒服,只是有时候抬起头,突然看到不远处坐着韩檀,那样的瞬间总让高江北很没有真实感,像是在做梦。   周天下午,外面在下小雨,韩檀一觉醒来都两点多了,高江北坐在卧室的窗边看书,韩檀含糊地叫了他一声,拉着他的手嘟囔道:“好歹也是谈恋爱呢,我们应该找点事情做。”   外面天气不好不方便出门,韩檀这样他们也没法做运动,高江北想了半天,索性把楼下那间放映厅收拾出来,随便找了个片子,准备和韩檀一起看电影。   这还是他们谈恋爱以来第一次看电影,虽然没去外面的电影院,但也算是个正儿八经的约会项目。   韩檀非常有仪式感地在高江北衣柜里翻了半天,一边翻一边吐槽他穿衣服无聊,最后只拿了他一件衬衣,又从包里找出自己那副新买的框架眼镜戴上,如果忽略他吊在胸前的右胳膊,倒确实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样子。   高老板更务实一点,他趁韩檀折腾着换衣服的时候让兰姨给切了盘水果,还找到过年时高山硬要塞给他的一桶爆米花。他给韩檀煮了杯果茶,给自己倒了杯酒,端到楼下等他。   屋里没开灯,只有屏幕亮着,高江北好久都没用过这个房间,心里隐隐有些期待,然而韩医生刚推门进来就非常煞风景地感慨了一句:“以后我可以在这儿看录像了。”   高江北想起上次他在韩檀家,不小心推开书房的门被投影到墙上的手术录像吓了一跳,画面正中就是一颗血呼啦的心脏,韩檀一边笑一边毫无歉意地跟他说对不起。   那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高江北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说着“没事”,心里想的却是,以后再也不要看到这样的东西了。   而此刻,韩檀又提起那个录像,高江北刚要骂他,他却马上凑过来从沙发后面抱住了高江北的脖子。   他们腻腻歪歪地接吻,那人偷偷用了高江北的香水,熟悉的木质香在韩檀身上闻起来似乎更性感了一点。高江北惩罚似的咬了下他的嘴唇,妥协道:“可以看,但要提前跟我说,出去时记得关掉屏幕,不准留着播了一半的录像在屏幕上。”   电影还挺有意思的,就是有点长。韩檀着迷于营造小鸟依人的效果,一直勉强地缩在高江北怀里,可惜他太高,蜷起来的姿势非常别扭,电影才演了一半,腿就麻了。高江北忍笑忍得辛苦,韩檀还装模作样地摆出委屈巴巴的表情小声抱怨着。   后半截演了什么谁都没注意,只记得焦糖味的爆米花实在是甜得齁嗓子,以及高江北那件衬衣彻底皱得不像样了,下周要拿去熨。   电影就快演完的时候,韩檀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到来电人时犹豫了一下,还是跟高江北小声说了句抱歉,拿着手机走出房间。   电话是秦鹭泽打来的,果然,刚一接起来,就听到秦总监又急又气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你现在在哪儿呢?怎么样了?干妈知道了吗?”   秦鹭泽上周出差,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这两天岑女士偶尔在群里说话,语气很正常,不像是知情的样子,韩檀想着等秦鹭泽回了A市再跟他说,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   也是巧合,沈暮在医院得到消息后,周末回家随口就告诉了沈辛。沈辛今天约了高江南出去打球,两人偶然聊起这件事。这下他就能解释为什么高江北突然叫了兰姨去堇园,自己哥哥口风那么紧,高江南想关心韩医生只能去问秦总监,没想到秦鹭泽也被蒙在鼓里。   知道秦鹭泽脾气急,韩檀赶紧先安慰了他几句,简单说明自己的情况。   那确实不是个严重的事故,韩檀的伤也不重,况且高江北又照顾地那么仔细,秦鹭泽没有担心的理由。   然而他听完韩檀的解释,只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几秒钟的沉默后,韩檀没什么底气地“嗯”了一声。   高江北知道电话是秦鹭泽打来的,也完全不介意韩檀出去接电话这件事。   他把电影暂停,低下头看了会儿手机,直到感觉到韩檀的视线,才又转过头看向外面。   韩檀就站在门外不远的地方,也许是因为他戴了一副新的眼镜,又或许是因为他穿了件不太合身的衬衣,高江北总觉得他看起来有些陌生,像是完全换了个人。   几分钟前他们还是亲密无间的,然而一旦拉开距离,高江北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同,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里有非常复杂的情绪,可是高江北一点都读不懂,甚至无从猜测。   “还好吧,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糟。”   韩檀认真思考了一下,刻意压低声音回答道。   电话那头,秦鹭泽叹了口气,像是对这样的答案毫不意外。他又叮嘱了韩檀几句,挂电话之前跟他汇报自己的行程,说周二下午能回到A市。   “那正好,我周二去拍片子,你下班来医院接我,我得回家收拾点东西。”   他低下头把手机塞回口袋,再抬起头时,高江北已经走到了门口。   高江北不好奇韩檀说了什么,他只是突然很想过去抱一下那个人,想确定那还是他的韩医生。   他张开双手,韩檀笑着向他走过来。   然而那个拥抱根本就和平时不一样,韩檀的右臂吊在胸前,高江北就算把人抱在怀里,两个人也总是有明显的距离,根本不是紧密相连的。   大概是感觉到了他的介意,韩檀转了个身,让高江北从背后抱住自己,还偏过头吻了下他的脖子。   可是这样,高江北就看不到韩檀的眼睛了。   高江北突然意识到,这三天来,韩檀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他受伤的事。他没有表达过任何情绪,伤心也好,害怕也好,甚至连挫败都没有,仿佛这件事没有对他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可能吗?   他明明表现出了对高江北的信任,愿意跟他回家,愿意被他照顾,甚至比平时更粘人,就算两个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他也总想要确认高江北就在身边。   韩檀看起来一直非常坦诚,像是没有秘密似的,他对自己的过去,现在,甚至是欲望、喜好,一切的一切都毫不掩饰,他还带着高江北回家,连家人都介绍给他认识。   但他从来不说自己的感受,开心或是难过,心情好与不好,高江北从前以为自己能感受到,他看着那双眼睛就能读懂韩檀的情绪,所以他不介意,他以为那就是韩檀的表达方式。   然而此时此刻,高江北想要感受韩檀的温度,就看不到他的眼睛,想要看着他的眼睛,就要和他保持距离。   高江北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读懂那个人的能力。 第70章   周二是个大晴天,韩檀拿着片子从门诊楼走出来时,秦总监已经到了,正靠在车边抽烟。   夕阳很美,斜斜照在门诊楼前,所有人事物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唯独韩医生的身影看起来单薄瘦削,恹恹的,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   秦鹭泽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扶住他,然而等他接过韩檀手里的片子,仔仔细细把人打量了一遍后,又忍不住骂他:“你怎么这么多戏?”   顾忌着还在医院,韩檀不好说别的,只是瞪了他一眼,一瘸一拐地往车上走,然而还是在下楼梯时碰见个熟悉的同事,对方一副关切的神情,忙着安慰他让他在家多休息几天,千万别急着回来上班。   来医院肯定免不了碰见熟人,别的科室也就算了,心外的大家正因为韩医生的休假忙得脚不沾地,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抱怨他。什么见义勇为,那都是私事,三院的风气就是以工作为重,任何影响工作的人和事都是节外生枝,都是不负责任。   韩檀最好是看起来惨一点,越惨越好。反正高江北一早就去上班了,也看不到他这样,他下午出门时特意找了件旧毛衣,那件衣服高江北穿着都肥,在韩檀身上更是空空荡荡的。再加上他把头发都梳下来挡住了眉眼,整个人显得格外没精神,谁上来打招呼都忍不住心疼地提醒他一定要注意身体。   秦鹭泽太了解韩檀了,他长得好看,也知道该怎么用好这张脸,从小到大不知道骗了多少无辜群众,秦总监的经验都是从实践中摸索出的。   但不是每件事都只跟那张脸有关系。上车后两个人聊了没几句,秦鹭泽突然岔开话题,硬邦邦地问:“是不是刘院长说你了?”   ……   韩檀知道骗不过他,心虚地扭头看向窗外。   “那姓刘的老头就他妈有病,脑子进水了,他说的话你也信,你脑子是不是也进水了?”   秦总监的暴脾气上来逮谁骂谁,韩檀听得头疼,伸手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让他闭嘴。   “我说错了?”正赶上红灯,秦鹭泽不依不饶地拍着方向盘,恨恨道:“他以为他是谁啊,他又不是韩振?你老子都不那么说你,你压根就不该惯着他,直接摔门走人,大不了咱不在三院呆着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秦总监,”韩檀气笑了,“你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都三十岁的人了,说话能不能注意点。”   “行啊,就跟你学呗?揉圆了搁在地上滚,谁看见都能上来踩一脚骂两句,反正我吃得饱睡得香,没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我他妈就是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我闭嘴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秦鹭泽还在生气,韩檀也懒得理他,两个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家,韩檀从柜子里拿出几个行李箱丢在客厅的地上,拉开衣柜开始往里扔东西。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韩檀要用的东西都收得差不多了,秦鹭泽从进门就黑着脸坐在客厅抽烟,韩檀也不叫他,自己把灯打开,在药箱里翻了半天,又拿出个空药瓶,坐在了沙发的另一头。   他右手也能用,就是不方便,扣出药片拿在手里再掰开,这么简单的动作愣是折腾了快五分钟。   秦鹭泽没好气地从他手里拿过那盒药,只看了一眼,肩膀瞬间就塌了下来,眼角耷着,压低声音,半是商量半是说服地小声问:“就不能不干了吗?或者你回巴尔的摩,Colin舍不得这样对你,我们也舍不得看你这样。”   当初听说韩檀要回国,除了他的老师,并没有别人反对,大家都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儿,韩檀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他在国内就能有更多的病人,做更多的手术,他又不缺钱,做手术就是他最大的爱好了。   可那真的是“爱好”吗?还是唯一擅长的事情?又或者是无从选择的使命,是爷爷安放在他身上的期待?   周末那两天因为吃了感冒药才总是犯困,周天晚上没再吃了,韩檀马上就开始失眠,他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手术台,看见自己吊着右臂无措地站在那儿,所有人都在问你怎么不能做手术了?你以后要怎么办呢?   其实睡不着也没什么的,放在平时韩檀绝对不会吃安定,可是一直不睡觉伤口怎么能好起来,他这两天连烟都很少抽了,只希望胳膊可以快点愈合,自己能够快点回归正轨。一天不回去,他就一天不安心。   “又不是因为回国才睡不好的,再说了我要是回去,我男朋友怎么办?我总不能把高老板一个人扔在这儿吧。”韩檀伸手揉了下秦鹭泽的脑袋,语气轻松地说。   秦鹭泽老老实实地给韩檀掰着药片,一粒大的掰成四粒小的,算起来正好够他吃到两个月后拆石膏。   他一定不会主动告诉高江北自己在吃什么,瞒过一天是一天,被发现了再说,先道歉再坦白最后再说几句好听的,反正总能把人哄好。   就好像他也不会告诉高江北自己这几年都睡不好,一想到手术就会紧张,每天压力都很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说了能有什么用,除了会多个人担心自己,还有别的意义吗?   他们在家叫了个外卖,吃完饭秦鹭泽帮韩檀把箱子收拾好,两箱衣服一箱书,显然是一副要长住堇园的架势。   韩檀到家的时候刚八点多,高江北刚刚回来不久。秦鹭泽急着去赶场应酬,车开进院子刚卸下行李就溜了。韩檀等了一会儿,高江北都没有来开门,只好自己走过去敲门。   那人显然就等在门口,听到敲门声立刻装模作样地问道:“哪位?”   高江北以为韩檀会随便扯个什么不靠谱的答案,送外卖,送快递,或者是上门服务,反正这些话韩檀都说得出口,也像是他会玩的小把戏。   没想到下一秒韩檀直接打开了门,高江北连人都没看清,视线里只出现了一捧玫瑰花,被韩檀用打着石膏的胳膊夹在胸前,直直撞进了高江北的怀里。   “礼物,庆祝高老板正式结束了独居生活,喜欢吗?”   他身后竖着三个行李箱,两大一小,被门廊前的灯照亮,行李牌上还写着韩檀的名字。   花是来的路上临时起意买的,太晚了,花店里没有剩下那么多红玫瑰,韩檀也不挑,各种颜色的凑了一大捧,乱糟糟的,但是看起来很热闹,开花店的小姑娘特意给花瓣上多喷了一点水,虽然时间很晚,可花依然明艳新鲜。   高江北接过那束花,韩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也露了出来。他回家收拾东西,找出几个喜欢的耳钉,懒得装盒子就索性都戴上了,亮晶晶的,足有七八个,高江北从前都没发现他有这么多耳洞。   明明身上还穿着高江北那件肥大的旧毛衣,人像是瘦得病态,几乎撑不起衣服,可他现在的样子和下午完全不同,眉眼弯弯,精心打扮过,耀眼又鲜活,只让人万分心动。   高江北不说喜欢,也不说心动,他看似随意地拿着那束花,另一只手握住韩檀垂在身侧的左手,探过身去跟他接吻,动作很轻,只是小心翼翼地舔吻着韩檀的嘴唇,像是个吻技青涩的高中生——只是连玫瑰花的包装纸都捏皱了。   他知道韩檀今天要去收东西,晚上回到家看到屋里的灯亮着,就觉得控制不住的激动。   可是推门进来,却发现家里只有兰姨,韩檀还没回来。   高江北被高高抛起的期望瞬间又跌入谷底,摔得有点疼,他坐在客厅心不在焉地一边工作一边等人,门口传来一点声音都能让他分神。   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了,韩檀回来了,以后的很多个晚上高江北都不用再独自住在这栋空荡荡的大房子里。那个人就是玫瑰,是礼物,是一切他试着想象却永远都想象不到的最好的。   高江北愿意把所有都给他,他想看韩檀永远都耀眼,永远都快乐。   韩檀回应着高江北的吻,他微微侧身,好让自己和对方贴得更近一些,左手手指也悄悄挤进高江北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回家路上,秦鹭泽跟韩檀提起向远遇到的麻烦,他本意是想提醒韩檀,高江北最近应该很忙,还要应付烦人的股东,心情不好也正常,韩檀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先给他打电话。   据说向远上下在周一这天都忙得脚不沾地,高江北开了一天的会,小路到家都快十二点了。   韩檀回想起昨天晚上,高江北到家确实不早了,可他看起来很正常,甚至心情很好,睡觉前还破天荒地主动向韩檀讨了个晚安吻。   韩檀知道自己睡不着的事高江北早晚会知道,他一路上都因为自己的隐瞒而隐隐有点愧疚。听到秦鹭泽说向远的事儿,他又忍不住觉得生气,想问问高江北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可是转念一想,他们两个不是默契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吗。   算了,就装作不知道吧,韩檀不太清楚别人都是怎么谈恋爱的,但大道理总是听过一些,要尊重,要给对方留出足够的私人空间。   那他们这么做应该也没错?   这样想着,韩檀主动加深了那个吻。 第71章   时间进入四月,天气好像一下子就暖和起来了,高江北种在花园里的那些植物都长出了新叶,看上去郁郁葱葱的。   高江北连续忙了快十天,几乎天天都是后半夜回家,难得有机会回家吃晚饭,从离开办公室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对这样稀松平常的日常片段有了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惜的是,等他把车停好,推门进屋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任何浪漫的仪式感。兰姨走过来帮高江北拿了外套,指指餐厅,小声说韩医生还在忙。   还冒着热气的菜被韩檀推到桌子的一角,他面前摆了一台电脑和两个iPad,韩医生戴着耳机,只用一只手噼里啪啦地敲字,语速飞快地跟人讲话。那几乎算得上是争论了,高江北很少听到韩檀那样咄咄逼人的语气,他放轻脚步走过去,还有几步远的时候,韩檀却突然回过头,冲高江北招了招手,顺便把耳机线也拔了下来。   高江北这才意识到,韩檀是在跟人视频。屏幕那边是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有点眼熟,他很快叫来自己的妻子,两人正热情地跟高江北打招呼。   “Dr. Cooley?”高江北试探性地问,韩檀有点惊讶地点点头,礼貌地介绍屏幕两边的人。   四个人随便寒暄了几句,直到韩檀半真半假地抱怨说自己饿了,对方才说了“下次再聊”。高江北起身去帮韩檀盛汤,听到他挂断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NO WAY”。   强硬的,坚持的,不容拒绝的态度。   韩檀确实差一点就要和老师吵起来。   刘院长布置了任务,要他整理之前的论文发表。其实那几篇论文的草稿早就有了,只是从前韩檀没时间,也懒得写,才会把所有工作都堆到现在。   从正式搬到堇园开始,韩医生每天的日常就是读书和写纸,他联系了相熟的编辑,开始从头检查数据,隔两天就叫着Colin视频改论文,忙碌紧张得像是回到了医学院。韩檀对此毫无怨言,他知道这些本该是自己的工作,也知道刘院长在过去三年里已经非常照顾他,让他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手术里,不用被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绊住脚步。   直到今天Colin突然严肃地叫了他的名字,对他说,你不应该再继续了。   “你的院长没有在保护你,比今年多发两篇论文更重要的是医院最优秀的医生是健康的,你现在显然和健康没什么关系,这样的状态不能再继续了。”   韩檀像往常一样开着玩笑想要糊弄过去,但Colin今天莫名很坚持,完全不肯让步。   “别人不知道,可是你知道啊,”韩檀举了白旗。“我没有办法……”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我可以不知道,但别人应该知道,你的爱人,你的朋友,你的同事……”   韩檀关了电脑,把桌上的东西丢到沙发上。站在客厅里,韩檀看着不远处招手叫自己过去吃饭的高江北,和透过他身后的玻璃门能看到的,生机盎然的花园,只庆幸高江北没有听到那句话,更希望他没有听到自己的回答。   毕竟他说了,no way。   “你们刚才在吵架吗?你听起来不太高兴,在拒绝什么?”   高江北实在是好奇,抬手往韩檀碗里夹了个虾仁,装作不经意地问。   “只是在聊论文,没什么。”韩檀抬起头看向高江北,好看的桃花眼弯起来,笑得很轻松。   “高老板最近在忙的事情结束了吗?你真的好久都没回家吃饭了。”   高江北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他隔着不算大的一张餐桌看向韩檀。好像瘦了一点,头发也长了些,但还是好看的,哪怕每天在家,韩檀依然都是那副精致的样子,认真穿搭,戴了合适的首饰,他很突然地扭头夸兰姨今晚炖的汤格外好喝,脖子上戴的挂坠被甩起来,高江北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可他们离得很远,比看起来的距离更远,仿佛谁都抓不住谁似的,明明就在同一张桌上吃着同样的晚餐,每天早上也都在同一张床上醒来,高江北和韩檀却像是过着毫无交集的生活,并且丝毫不想让对方踏进自己的那条河。   “算是结束了吧。”高江北低声回答,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晚饭后,韩檀叫着高江北在小区里散步,两人腻腻歪歪地拉着手,一路都在讨论晚上回去该看点什么。   餐桌上那一丁点别扭的气氛烟消云散在了这个寻常的春夜里,高江北的沙发宽大又舒服,电视上在放思思公司的新剧,听说她在里面友情客串了几集,韩檀很久没在屏幕上看到她,难免有些好奇。   高江北拿了本杂志随便翻着,韩檀硬要腻在他身上,高江北偶尔偷偷扭头能看到韩檀认真看电视的样子,专注得有点可爱。   去年这时候他们才刚认识不久,韩檀滴酒不沾,说是要见面,也不过只是在外面吃一顿饭,抽一根烟,很快就告别。那时候高江北没有想过,不久后的将来,那个背影像竹子一样的人,脱了白大褂,穿着柔软又随意的家居服,正毫无防备地躺在自己怀里,和自己度过一个普通的,又令人心动的晚上。   想到这,高江北又忍不住扭过头去,却意外地正对上了韩檀的桃花眼。那人笑得有点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肯定早就知道高江北在偷看他了。高江北莫名有点害羞,想要移开眼睛的时候,却又突然被韩檀捏住了下巴。   “高老板别这么小气,让我看看不行吗?”   韩檀凑上来,刻意压低了声音,捏着高江北下巴的手指是凉的,呼吸却是热的,实实在在地扫过高江北的脖颈。   “别闹。”   高江北抓住他的手腕,又怕他没有支撑会摔下去,另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倒像是把韩檀推进了自己怀里。   “高老板,”韩檀却突然严肃起来,“你的花园很漂亮,所以我们要做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高江北失笑。   他难得主动去和韩檀接吻,舌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舔过韩檀的嘴唇,又把人抱在怀里,动作轻得像是在拥抱一片羽毛。   韩檀莫名被高江北的动作戳中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心事,他小心翼翼地回应着那个过分温柔的吻,脑子里却都是傍晚时Colin对自己说过的话。   Colin说你这样会让别人伤心的。   韩檀怎么能不明白,根本没有什么别人,就只有高江北。如果高江北知道他现在的状态,知道他几近自虐一样的日程安排,知道他每一个晚上的噩梦,他一定会伤心的。   所以不能让他知道,要赶紧好起来,要快点熬过这几个月,等胳膊好了,回到手术室,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高江北的分身正顶着韩檀的大腿,韩檀的手刚要伸进他的裤子,高江北却突然按住了他。   韩檀微微皱起眉毛,脸上写着不解,高江北沉默了一会儿,抬起下巴,轻轻吻在了韩檀的眉心。   “不急,花还会开很久。” 第72章   距离拆掉石膏的日子还有十天,今天是韩檀最后一次去复查。   高江北本来答应要陪韩檀一起去,两人难得在工作日的早上磨蹭了一会儿,高老板却又临时接了电话,不得已放了鸽子。   手臂恢复得不错,起码片子上看不出什么问题了,韩檀礼数周全地跟骨科的同事道了谢,心情难得明媚了一点,却在走出门诊楼的时候撞到个冒失的护士,小姑娘急匆匆取了外卖回来,手里拿着四杯咖啡,结结实实浇了韩医生一身。   韩檀中午约了人谈事,受伤后第一次认真打扮地走进医院,他低头看着自己还滴着水的白衬衣灰裤子,忍不住皱了眉。   回堇园来不及,没带钥匙也回不了家,韩檀知道高江北习惯在办公室放两套换洗衣服,现在只能空着手去找高老板卖惨了。   高江北最近工作似乎真的很多,早出晚归是常态,复查刚结束时韩檀发过去的微信到现在也没有回复,倒是小路很快接了电话,说高总多半还在开会,他会来电梯口接韩医生的。   两人寒暄着走出电梯,经过楼上的会议室,路呈指了指里面模糊的几个人影,笑着解释说果然会还没结束,所以高总才没回您微信。   “瞧你这话说的,”韩檀大步流星地走到高江北办公室门口,刚要推门,又扭过头对小路开玩笑道,“我又不是来查岗——”   话音未落,高江北匆忙抬头时,脸上没藏好的尴尬、意外和难堪,狠狠地打在了韩檀脸上。   “……高总?祁律?”小路吓了一跳,“真的不好意思,我刚从财务部回来,看会议室有人,以为你们都在开会所以没敲门,对不起!”   高江北皱着眉看过去,这才发现韩檀衣服脏了,他放下手里的文件,匆匆走过来拉住韩檀的手,低声问,“怎么搞的?”   而坐在沙发上的,被小路叫做祁律的人,这时才缓缓抬起头看了过来。   是祁尧。   说来也奇怪,韩檀和高江北认识一年多,在一起快三个月,谁都没有提起过这个名字,仿佛那只是高江北人生中通关却没存档的四年,仿佛没有人在乎。   面前那个活生生的人比搜索引擎提供的照片年纪要大一点,他头发梳得很整齐,戴一副细边框的眼镜,没有系领带,西装外套叠起来搭在沙发扶手上,是个不太常见的叠法,衣服反过来,袖子多折一下。   白月光这三个字突如其来地闯进韩檀的脑海,他终于见到了,这个让高江北自我放逐一般困在堇园很多年的人。他明明早就离开了,却处处留下痕迹,并在韩檀完全缺席且不能弥补的一些角落彻底改变过高江北——比如那个奇怪的,叠西装的方式,肯定还有一些别的,韩檀从未想过也无从知晓的细节。   祁尧不算特别高,却比高江北更壮一些,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透露着精心设计和严格控制,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优越的,自信的,高贵的,此时此刻他微笑着看过来,右手不经意地转动着左手食指上的戒指,那是一枚徽章,属于某个学校,或是某个家族,它代表着归属、确认和区别。   “你好祁律师,”韩檀走过去,略带歉意地指了下自己的石膏,伸出左手,“我是韩檀。”   祁尧站起身来,客气地用两只手和韩檀握手,笑着应道,“韩医生好,叫我Theo吧。”   这一个多月韩檀瘦了很多,他本来就是难吃胖的体质,又不能去健身,还因为工作失眠,他很清楚自己状态到底有多差。而此刻,他吊着一只胳膊,穿着一身被泼了咖啡的脏衣服,瘦削、憔悴,然后就这样冒失地、甚至多少有些无礼地闯进高江北的办公室,完成了和男朋友前任的第一次见面。   而很显然,祁尧知道韩檀的身份,他对韩檀并不陌生,也说不定很多年前他们见过,只是韩檀忘了,又或者高江北早就把有关现任的一切都告诉了他,只是没有对韩檀讲过这位前男友的故事。   破天荒的,可能真的是人生中第一次,韩檀突然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韩檀垂下眼睛,看着祁尧的戒指,心底好像咕嘟咕嘟地往上涌着一些又酸又涩的泡泡。他从不与人比较,从来没有,不管是成绩,工作,还是家世,外表,韩檀不太关心别人有多好,或者是不好。   他也不是没见过比祁尧更优秀的人,如果他真的在乎那些东西,那些世俗的所谓的地位声望,韩檀一定也能抓住。韩檀想,他就是有那么一点点遗憾,对,就只是遗憾,遗憾于自己在高江北人生中缺席的时间,是被眼前这个人填补的;遗憾于高江北因为这个人痛苦的那九年里自己正四处逍遥;遗憾于这次意外的见面,一切都那么不合时宜。   “我手机好像落在会议室了……”韩檀一直没有应高江北的话,他莫名有点心虚,忍不住又走过来低声向韩檀解释道,“Theo是Zone的法务,那边出了点问题,他也是临时过来。”   “我中午要去见个人,来换身衣服,方便吗?”   韩檀看上去像是完全不在乎高江北的解释,也没有要在祁尧面前宣誓主权的意思。他和高江北一起走进休息室,看那人帮自己拿了衬衣和裤子放到屋里的小床上,又看他走出去,韩檀冲他摆摆手,再开口时却看向祁尧。   “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真的能让他们继续吗?   韩檀脱掉洇湿的裤子和衬衣,坐在高江北休息室的床上,满脑子都是那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的场景。   他们现在在聊什么呢?继续谈公事?不可能。   韩檀突然觉得烦躁,他不愿想象那两个人单独在一起,一墙之隔也不行。   于是在韩医生反应过来以前,他已经伸手敲响了休息室的门。   高江北就站在门口,几乎是听到声音的下一秒就给出回应,他有些着急的,不安的,立刻走过去低声问,“怎么了?要我帮忙吗?”   门把手动了一下,高江北闪身进了休息室,紧接着那扇门发出奇怪的声响,门的那边,祁尧抬起头意味不明地看过来,而门的这边,西装革履的高江北被一丝不挂的韩檀狠狠推到门上。   韩檀的右手还吊在胸前,显然是很不方便行动的样子。他们在一起住了快两个月,心里都担心着那条宝贝的右胳膊,两人竟然一次都没做过。   高江北被韩檀又凶又急的动作吻得上头,一只手按在韩檀的后腰上,另一只手却也没忘了要小心翼翼地护住碍事的石膏板。   然而韩檀却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似的,他左手使了狠劲,转过高江北的肩膀,趁高江北愣神的功夫,低声命令道,“裤子脱了。”   就算再怎么迟钝,高江北此刻也清楚地知道,韩檀不高兴了,准确地说应该是吃醋了,他一定要在这里,几乎是当着祁尧的面发疯。   理智告诉他,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可以拒绝的,真由着韩檀胡闹,一会儿走出这扇门的两个人都会十分尴尬。可高江北心里倏地生出一种满足感,好像这正是他期待的,他多想看韩檀在乎啊,他多希望那个总是滴水不漏游刃有余的人,为了自己,为了高江北,不管不顾地闹一次。   高江北背对着韩檀,整个人被按在门上。衬衣领子有点碍事,不过没关系,韩檀的嘴唇划过高江北的耳廓,舌尖舔过他的后颈。高江北全身的肌肉在那一瞬间都紧张起来,大腿也同样并得更紧了   “是Ludwig吧?嗯?”韩檀微微侧过身,左手隔着高江北的内裤握住他的分身,声音里的笑意很明显,也很冷。他挺动着腰身,在高江北并拢的大腿间抽动,又说,“Theo Ludwig Kei,我知道他是谁了,高老板真是好手段,我听说他不常在下面的,you prick did stick the hole of THAT family……”   仿佛没听到似的,高江北甚至没有对这句下流至极的疯话做出任何反应,他只是偏过头来和韩檀接吻,温热的掌心拢过韩檀有点凉的指节,和他一起撸动着自己的分身。   “不是都分手九年了吗?嗯?放了我鸽子,跑来私会旧情人?高老板手段高明啊。”   真该给他录下来,高江北出神地想,韩医生也有今天,醋得跟个高中生似的,多可爱。   察觉到高江北的走神,韩檀一时间更不高兴了,他把人转过来,强迫他看向自己。   妈的,为什么要提别人,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说出那人的名字,高江北和他还有什么关系吗?早就没了,傻子才会在做爱的时候问前男友的事。   韩檀冷静了五秒钟,在心里骂了自己几百句,又突然抬头看着高江北。那人眼里映着自己的影子,他的领带夹是韩檀挑的,他左手腕上的手表其实是韩檀带过来的,还有香水,今天早上韩檀出门的时候,喷了高江北的香水。   明明自己才是拥有现在的人,他们已经这么亲密,何必去介意别的过去呢?   “韩医生,”高江北突然低头咬住了韩檀的锁骨,含混地说,“我也只做top的,在你出现之前,so   it’s you shot it.” 第73章   高江北和祁尧的四年恋爱,最终结束在不到一个小时的讲述中。   毕竟白天发生了这么离谱的事情,再不主动交代倒像是真的心虚一样。高江北从没想过要瞒着,只是韩檀没问过,他也不知该从何讲起。而今天,真的讲完了,高江北才隐隐觉得,好像有些附着在自己生命中的,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突然就融化了,消失在风里,再也不会牵绊住他了。   春末的夜,堇园的小花园看着郁郁葱葱,韩檀和高江北一人一个躺椅,气氛倒是很浪漫。   “按理说,”韩檀点了根烟,隔着桌子虚握住高江北的手,笑道,“我应该回赠你一些坦诚。但真的,我也不知道从谁开始讲,你有对谁好奇吗?或者规定个时间段?”   高江北半眯着眼睛看向他,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表情,韩檀火速起身跪坐在躺椅上,探过身子去拽着高江北的胳膊,耍赖似的晃了晃,嘴里还叼着烟,嘟嘟囔囔地说,“高老板可不能和我一样乱吃醋啊……”   韩檀这话倒真提醒了高江北,他突然想到了去年刚认识韩檀时,在酒店门口见过的那个女人。   “Ashley?什么鬼?高老板竟然对我交往过的女孩感兴趣?”韩檀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在相册里翻找,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张年代久远的合影。照片上的韩檀穿着难看的刷手服,头发有点乱,胸前还别着工牌,而照片中的女人美艳的有些过分,黑发红唇配低胸短裙,两人笑得开心,但比这个组合更奇怪的是,拍照地点似乎在一个储藏间。   “确定要听吗?”韩檀收起手机,笑着摇头,“我的故事可能有点,不太得体,没有曼哈顿的日落,也没有毕业典礼上的玫瑰花,高老板做好准备。”   那是韩檀还在急诊的时候,凌晨四点,救护车送来一个浑身酒气的男孩,OD,情况很危急,车上跟着的家属,那个漂亮女孩,显然也喝了不少。抢救结束后,韩檀下夜班,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女孩拉到一边,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问他附近有没有可以迅速来一炮的地方。   高江北难得露出这么震惊的表情,他眼睛几乎都要瞪圆了,而罪魁祸首看到他这副反应更是大笑出声。   “她说她在party上遇到那个男孩,两人刚滚到床上,她还什么都没做就这样了……”   “然后你们就……?”   “用手哦,我可是非常注意安全的。”韩檀竟然还邀功一般的冲高江北眨了眨眼,“异国他乡碰到个讲中文的阿根廷姑娘,当然要助人为乐了,对不对?”   再后来的故事也不算太糟糕,他们短暂交往过,又很快分开,之后有机会再见面,彼此又都是单身的时候,也会约出来重温往日时光。不过Ashley已经结婚了,就在上次和韩檀见面后不久。   没有意料之中的吐槽,听完整个故事的高江北甚至没再说话,他皱着眉,像是在思考什么。   韩檀有点没来由的心慌,他走到高江北身边蹲下,轻轻拉住他的手,低声问,“怎么了?你不开心了吗?我可能没办法和你保证不再跟Ash见面,但我们都过去了,我不会再和她上床了,我向你保证。”   高江北没说话,他只是扭过头看向韩檀,用另一只手轻轻揉了下他的头发。   “那时候是有点……你知道的,胡闹吧,我也不太在乎……”   “没有不开心。”高江北打断了韩檀,拉着他站起来,两人走到门口时,高江北又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说,“也没有开心,你确实是太能胡闹了。”   他那个语气,无可奈何里又多了一分宠,甜得无声无息,可韩檀尝到了。他们就靠在餐厅和花园连接处的玻璃门旁边,韩檀伸出胳膊环在高江北腰间,小狗似的,拿自己的鼻子碰了碰高江北的,乖乖地没有说话。   “韩医生,”高江北伸手抱住他,低声问,“你有想过回美国吗?”   韩檀皱眉,不解写在了脸上,“为什么?有什么区别吗?”   高江北其实很难形容自己听韩檀讲起那些过去时的心情,没有不高兴,甚至觉得有点好笑,荒唐,又很有画面感。照片上的韩医生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那时候的他一定很开心,也很自由。   他从前就觉得韩檀在某些时刻很别扭,像是被刻意放到一个设定里。高江北突如其来地又想起去年,他曾经有一次心血来潮去三院给韩檀送晚饭,那天韩檀刚下手术,和几个医生护士一起走出电梯间,却连个招呼都没法跟自己打。   还有刚摔伤的那晚,小路给高江北转述的,刘院长教训韩檀的那些话。他在三院真的快乐吗?又或者他根本不适合这里?   韩檀总有顾虑,他在巴尔的摩的时候应该要自由很多吧,如果,只是说,如果,他回去了,会不会生活得更好?   “高老板,”韩檀在高江北的腰间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打断了他,“我是自己要求回三院的,不是谁让我回来的。”   高江北沉默时看向自己的眼神,写在脸上的可惜和藏不住的犹豫,韩檀一下子就明白了。明明那么需要陪伴,需要“在一起”的感觉,可那个瞬间,高江北的第一反应竟然还是让他回去。就不怕自己真的答应了吗,真要回去了,高老板怎么办呢?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自卖自夸,不过高老板,三院是我选择的,我不是菜市场等着被买走的烂菜叶,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嘛就干嘛,你就不能对我有点信心吗?”   “我倒是有信心,可有些人,几个小时前还在发疯呢。”   知道韩檀不打算再聊这个话题了,高江北也识趣地不再提,他开玩笑地刺了韩檀一句,就当是为今天这场迟来的坦诚画上一个完美的逗号吧,今后有的是时间,他们可以慢慢聊。   趁高江北转身开门的那一秒钟,韩医生踮起脚从院子里的花架上摘了朵花,大概是什么月季,他并不认识,只觉得长得有点像玫瑰,花开得刚好,漂漂亮亮的,适合这个浪漫的春夜,更适合他温柔又珍贵的爱人。   “别醋了,Ludwig是谁我根本不在乎,”韩檀把花交到高江北手里,也笑起来,“从前不作数,以后只为高老板发疯。”   ……   拆石膏的日子赶上了一个晴天,A市的五月总是会刮起大风,但是空气中还有点青绿的植物气息,总之是很舒服的天气,韩医生的心情也非常好。   高江北一早就推了所有的工作安排,他知道韩檀一直在为这次骨折而紧张,两个月了,那人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是担心的,这种时候,高江北要陪着他。   小路来堇园接他们,快走到三院的时候,韩檀很突然地开口问道,“高老板,你是不是已经出柜了?”   高江北扭头看他,脸上虽然写满了“我不理解”,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算是吧。”   可韩檀不知怎么的,吃错药了一样,还在继续追问,“什么叫算是吧?是常规意义上的对公众出柜,还是除了叔叔阿姨和朋友没人知道?你很介意被他们知道?”   “没有,我当然不介意,”高江北耐下性子跟他解释,“刚回国有被记者问过,但我跟Theo也不是秘密,后来就没人再提了。”   韩医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突然不问了,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高江北和后视镜里的小路交换了一个眼神,路助理显然比他的老板莫名其妙一万倍。   一直到了医院,韩檀都没有再提起这段没头没尾的对话。他轻车熟路地走进骨科,跟同层的护士医生们热情打招呼,高江北就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怕别人误会他们的关系,又怕他被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碰到。   韩檀偶尔扭过头来看他,像是想要确认他是否还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起来一点,而走廊尽头的窗外,有柳条被风吹起来,嫩绿的,阳光下几乎是半透明的,高江北的心跳扑腾扑腾,他怎么能这么爱韩檀呢。   跟了韩医生近两个月的,碍事的石膏板终于被拆掉,韩檀感觉自己手肘处还有一点僵,不过没有别的什么感觉,尤其是他的手,应该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自从韩檀受伤,刘院和赵主任时不常要找韩檀的主治医生聊两句,现在终于要把这尊大佛送走了,医生也松了口气。   高江北站在诊室的角落,他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失败了,屋里的护士和医生频频抬头看他,却又在即将和他对视的时候移开眼睛,像是怕他似的。   听到韩檀在和他们闲聊,怕自己在这里每个人都不自在,高江北放轻脚步走到门口,准备出去等。可韩医生突然站起来,久违地用右手拉住了他,十指紧扣,大大方方地介绍道,“这是我爱人。”   其实同样的话他那天在急诊室也说过一次,也许是急诊的各位都太忙了,也许是那天谁都没当真,这件事情在三院根本没有传开。但今天不一样,眼前这位骨科医生可是三院出了名的大嘴巴,韩檀很清楚,自己这一秒走出诊室,下一秒各个大群小群就都会滴滴答答地响起来。   韩医生要的就是这个。   “那我们先走了,等我回来请大家吃饭。”   韩檀拉着眉头紧皱的高江北走过骨科走廊,下了楼梯,走出了门诊大楼。   外面春光明媚得有点晃眼,韩檀昂首挺胸,他用自己最宝贝的那只手,牵着自己最珍视的那个人,站在自己最热爱的地方。   他什么都不怕。 第74章 .   韩檀手机滴滴答答响了一整个中午,他嫌烦,索性关了机,没过多久,秦鹭泽的电话直接打到了高江北的手机上。   两个人难得在工作日的中午出去吃饭,春光大好,韩檀特意挑了河边的西餐厅。正餐吃完,韩医生又神神秘秘地给高江北要了菜单上没有的限定甜品,冰激凌蛋糕刚刚端上来,高江北还没动叉子,秦鹭泽就是这时候打过电话来的。   看到来电人,高江北笑得有点无奈,他把手机直接递给韩檀,而韩医生看都没看就把电话挂了。   “不管他,你快尝尝这个好不好吃。”   韩檀撑着下巴坐在高江北对面,眼睛亮晶晶的,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高老板从善如流地叉起一小块蛋糕,被韩檀扔在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韩檀反复挂断,秦鹭泽反复打来,最后终于是高江北忍不住,接起了电话。   饶是高老板记得秦鹭泽的疯狗脾气,没敢开免提,电话那头秦总监扯着嗓子骂街的声音还是清清楚楚落入韩檀耳中。   韩檀是个疯子,三院已经传遍了,刘院长电话打到家里,干妈要韩檀滚回去汇报胳膊摔伤的事,城门失火,秦鹭泽这条小鲤鱼也被波及,岑白薇生气韩檀受伤瞒着家里,也气秦鹭泽知情不报,结结实实地骂了他一顿。   “韩檀,你他妈就是我祖宗——”   没等秦鹭泽骂完,韩檀果断挂了电话。   “向远会被影响吗?叔叔阿姨不会生气吧?股价呢……应该不至于吧?”   高江北不紧不慢地吃着蛋糕,味道确实不错,黑巧香醇,樱桃新鲜,冰激凌里有朗姆酒的香味,奶油打发的恰到好处。   回想起几个小时前的那一幕,熟悉的走廊,熟悉的门诊大厅,高江北走过多少次,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被这么多人注视过。韩檀手劲本来就大,今天更像是故意的,他紧紧握着高江北的手,生怕他松开似的,就那么一路走到了医院门口。高江北说不清是激动更多还是开心更多,他很想告诉韩檀,不用担心,也不用握得那么紧,我不会松手的。   那人特别幼稚,又幼稚地正中红心。阳光顺着落地玻璃照进来,洒了满满一桌子,就连空气中漂浮的灰尘颗粒都像在跳舞。   “韩医生的反射弧变长了吗?怎么现在才想起担心这些问题?”   高江北放下叉子,声音平静,眼角的笑意却都溢了出来。   他们两个认识一年多了,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机会,韩檀就只需要坐在这里和高江北一起消磨时间,不用担心医院随时会打来电话,不用想着刚下手术的那个病人会有什么状况,他不再急着去做下一件事,不怕他们的时间不够用。   ……也不怕被别人看见。   韩檀从前只知道高江北不喜欢被别人关注,他很低调,这些年几乎从不接受任何的采访,也极少在公众场合做那个发言的人。包养合同刚结束的时候,韩檀曾大张旗鼓地打听高江北的私事,却几乎一无所获。所以就算在一起了韩檀也一直很小心,明明是最不在乎自己名声的人,却在公众场合异常谨慎,生怕被别人看到他和高江北亲密相处的片段。   是在见到祁尧之后,韩檀才明白,高江北也许根本不是在保护自己的隐私,他是在保护一些更隐秘的,难以启齿的情绪,比如,一旦他被抛下,被放弃,他要如何在所有人关切的眼神里重新开始,他要如何面对那些他们曾轰轰烈烈相爱的见证者。   很可惜,韩檀并不能够帮高江北解决这些问题,他只能确定刚过去的这一秒和即将到来的下一秒,他爱着高江北,他是不能够许下承诺的人。   更何况,韩檀天然就带着另一个更棘手的问题出现。等伤养好,等韩檀回到三院,手术又会变成他人生中头等重要的事情,和手术相比,高江北的重要性就会被牺牲,韩檀是不可能为了别的人和事放弃工作的,他没得选。   韩檀知道高江北能理解,也知道他不介意,可当他想起这个人把自己困在堇园的九年,想起他偶尔隔着人群、长桌、刺眼的阳光或是寂静的黑夜,隔着一些有形无形的东西望向自己的那种,介于无措和悲伤之间的眼神,韩檀总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   韩檀不后悔,只是担心可能会有点麻烦,医院那边,领导会有压力,也许他会挨骂。韩医生是最讨厌麻烦的,但如果是为了高老板,他接受一切麻烦,一切意外,一切需要额外花费的时间和精力。   因为至少在此时此刻,高江北值得。   周六中午,在韩医生的软磨硬泡下,高江北陪他一起回了趟家。   韩檀自从摔伤了胳膊,已经快两个月没回去了,反正现在除了工作忙以外,他还可以说自己在忙着谈恋爱,加上秦鹭泽也一直在给他打掩护,岑白薇竟然真的没发现过。   岑女士没有因为高江北的出现而给韩檀留面子,两人刚把车停下,就听到家里传出秦总监杀猪般的惨叫。韩正听到响动,走过来笑眯眯地领了高江北去后院和自己下棋,完全没准备管韩医生的死活。   一直到坐上饭桌,岑白薇还没消气,秦鹭泽和韩檀左右各一个,摆出伺候老佛爷一般的小心谨慎。高江北挨着韩檀坐,除了偶尔和韩正低声聊几句天,眼睛几乎没从韩檀身上移开过。   那人胳膊伤了两个月,左手筷子依然用得不算利索,懒起来的时候连给盘子换个位置都不干,就盯着面前那一盘菜吃。高江北碰到过一次,之后再和韩檀一起吃饭,从来都不会忘记帮他夹菜。   岑白薇看不下去,起身帮高江北盛汤,扭头瞪了韩檀一眼,训道,“过去两个月就是这么使唤江北的吗?韩医生,你好大的架子啊。”   高江北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刚要解释,韩檀却抢过话头,笑嘻嘻地说,“还不是因为我们家岑女士一直以来积德行善,天上的大馅饼才能砸到我这个废物点心的头上,对吧?”   桌下,韩檀悄悄地伸出手,小孩子似的,勾着高江北的手指晃了晃。高江北若无其事地低头喝汤,被韩檀拉着的手却一直没抽出来。   刘院长确实打了电话来家里兴师问罪,韩正话里话外是帮着他骂韩檀胡作非为不懂事,最后却拐弯抹角帮韩檀多要了一个月的假,既是等风波平息,也是让他能在家多休息一阵子。   下午高江北和秦鹭泽被韩正叫去打高球,韩檀陪岑女士去逛街,顺便等外公看诊结束,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在外面吃了晚饭,高江北还陪着喝了两杯酒。   吃饭的地方离堇园不算远,韩檀开了高江北的车和他一起回家,车里很安静,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韩檀突然听到高江北很轻地笑了一声。   “怎么了?”韩檀看向他,好奇地问,“高老板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儿了,也跟我说说?”   还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年高江北放暑假回国,被高远叫去和自己的几个合作伙伴一起打球,韩正也在。   高江北的高球打得不错,中途几个大人在聊天,话题大概是关于自家孩子,韩正突然指指高江北说,要是可以,他还想要江北这样的儿子呢,不像韩檀,坚决拒绝和他打高球,怕扭到腰伤到手就算了,还嫌自己打球会晒黑。   要不是韩正下午开玩笑时提起,高江北早就把这件事忘干净了。   20岁的自己,听到韩叔叔这么说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高江北有点不太确定,但多半不会是什么好话,大概会觉得那位少爷太金贵,没意思,高江北自己是这个性格,他骨子里不太看得起那些被宠坏的,只知道享乐的富家子弟们。   而十几年前被自己腹诽过的人,此时此刻就坐在自己身旁,握着自己的手,忿忿道,“高老板难道不觉得吗?谢天谢地最近不怎么流行打高球了,有那么几年,我真的担心身边所有长辈和同龄朋友都要得皮肤癌!等我回家给你找找照片,我爸那两年黑到连岑女士都嫌弃他,多亏我们高老板悬崖勒马……”   这个人是怎么做到,声音里永远带着笑意的。只是听他说话,就算只是夸张的说法和烂笑话都让高江北觉得快乐,总想笑,想继续听他讲,想看着他,想和他牵手,想吻他,想抱着他,想和他做爱。   “韩檀,”高江北突然开口,低声叫了身边人的名字,“下周或者下下周,我要出差,等我回来,你要不要也跟我回家看看?”   高江北等不及了,眼下的所有,工作、爱情,一切都是他所能想象到最好的样子,他迫不及待地要去拥抱这些新的,温柔的,韩檀带给他的未来。 第75章   韩檀赖在堇园写了两周论文,趁高江北出差的空档,回家住了一周,又飞了一趟巴尔的摩。   从17岁开始,除了克利夫兰和纽约分别交换一年以外,韩檀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被这里见证。他的朋友、老师、同事都在巴尔的摩,这座没有人喜欢的城市,却是韩檀唯一的永无乡。   他是为了公事回来的,窝在家两个多月,韩檀整理完了两篇论文,一篇投了JACC一篇投了AHJ,还有一篇差个更新的数据,他一直用着Colin 的学生和实验室,总得亲自来看一眼,说声谢谢。   不出意外,今年年底韩医生会有三篇Q1到手,评正高毫无悬念。   他一直都是最好的学生,勤奋又有天赋,没有人会否定他的能力——除了韩檀自己。他总也忘不掉韩振耳提面命了多年的那些话,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是当医生的大忌,永远不能对自己满意,永远不能停止学习,永远不能放松警惕。   临走前一天,Colin叫了韩檀去家里吃饭。   过去一周他们都在一起,每天聊得却只有公事。过去两年多,韩檀在三院的确做了很多台手术,有了很多新的想法,也见过很多新的病人,这是他回国的初衷,自然迫不及待想要和老师分享。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短时间内韩檀都不会再回来,最后这个晚上,他们像老朋友一样坐在一起,聊起不穿白大褂的那部分生活。Colin家里有个难搞的正值青春期的小儿子,而韩檀家里有个新出现的让他日思夜念的爱人。   分别时,Colin对韩檀说,现在你有了新的生活,别再那么害怕了。   韩檀开玩笑地问,Dr. Cooley,你怎么能告诉一个医生,别害怕手术失败呢?   Colin反问道,比起手术失败,你更怕的难道不是自己失败吗?   他赶在韩檀开口前冲他摆摆手,难得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强调了一句,我认识你的时间快赶上你人生的一半了,别跟我说什么“我没有”,或者是“你不知道”。   韩檀出神地想,如果高老板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觉得很稀奇,原来韩檀也有被堵得哑口无言的时候。   Colin抬手指向韩檀的左边胸口,认真地说,“Go erase it or forget it. Human beings eat failure to grow up   and you are just one of us. ”   擦掉它或者忘了它,人类靠消化失败成长,你也不过是我们中的一员。   回程飞机上,韩檀一直在想Colin的那句话。   心脏移植手术术后一年存活率为87%,五年为77%,十年为57%,平均预期寿命为9.6年,这组数据韩檀背得滚瓜烂熟。韩檀本人参与过的心脏移植手术,术后一年的平均存活率是一个无限趋近100%的数字,而他左边胸口上那枚纹身就是减分项之一。   其实韩檀早就忘了那个病人的名字和长相,比起那场手术本身,让韩檀更印象深刻的是,他从手术室出来,接到ICU的电话,他赶去参与抢救,抢救失败后,韩檀在洗手间几乎要把自己的心肝肺都吐出来。   不是因为紧张,他又不是菜鸟,早过了那个因为抢救和病人死亡而紧张的年纪,但过去了这么多年,韩檀始终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大概是反复回忆正常手术的每一个细节后,发现自己真的存在失误,也许是止血时慢了一秒,又或者是缝合时少了一针,那个病人的死与他有关,他不是自己想象中的,100%不出错的好医生。   手术也许没有失败,但他失败了,失败的滋味让韩医生恶心。   噩梦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快七年了,只要想起自己即将拿起手术刀,韩檀就会紧张。而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韩檀那种近乎偏执的担忧和不安甚至还蔓延开来,他有时候会做梦梦到自己的手受伤了,他再也不能做手术。   韩檀根本没有办法告诉高江北,过去三个月,他的噩梦成真了,他半夜醒来时,常常会分不清自己身处梦境还是现实,甚至在发现自己右臂受伤的那一刻,韩檀第一反应是,他真的还有活下去的意义吗。   秦鹭泽以为离开三院韩檀就会好了,其实不是的,只要还做手术一天,韩檀就不会好,可是如果不做手术,韩檀的人生就没有价值了。   这就是个天大的悖论,韩檀注定这么活着。   13个小时的飞行,韩檀一直都没睡着,却也不是特别清醒。下飞机后,脑子依然昏昏沉沉的韩医生甚至都没想起来要给谁打个电话报平安。他拿着行李,一路面无表情地随着人流往外走,却在走出到达口的一瞬间,看到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自己的理智上线之前,韩檀已经冲了过去。   他几乎是撞进了高江北的怀里,手里提着的大包被扔在地上,韩檀两只手臂箍住高江北劲瘦的腰,脸埋在他的颈侧。肯定是因为鼻梁撞到了高江北的锁骨,所以鼻子才会那么酸,仿佛再一抽气就要有眼泪流出来。   高江北什么都没问,他一手摩挲着韩檀的背,另一只手抬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发。   “你怎么……”韩檀再开口时才听到自己浓重的鼻音,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松开了手,低声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高老板后退一步,把手里那束花递过去,诚实地说:“因为想你了。”   高江北比韩檀回来的时间早了8个小时。   出差离开时,家里还是热闹的,兰姨和韩檀都在,只隔了半个多月,再回来家里已经冷冷清清,兰姨回老宅了,韩檀还在飞机上。   韩檀起飞前还在跟他撒娇,说自己的胃口已经被高老板养得娇贵,只在巴尔的摩住了一周,就已经快要食不下咽,人都要瘦了。两人商量出了今晚的菜单,高江北从超市回来,煲上汤,炖上肉,就再也坐不住了。   去机场的路上,高江北路过一个花店。   他从前不太关注这些,不喜欢也不讨厌,只是不觉得这东西重要。可是橱窗里正摆着那么小小的一束花,包得精致,白玫瑰,洋桔梗,绣球,花都是些常见的品种,并不名贵,但配叶是高江北从前没见过的一种兰草,细长翠绿的叶子,放在那束花里倒像是主角。   韩檀应该会喜欢的,高江北这么想着,特意调头回去买下了那束花。   晚餐时,高江北不经意间问起下午在机场,韩檀那个有点夸张的拥抱。韩檀可怜巴巴地眨了下眼睛,故作无辜地问,“高老板,我们都快三周没见面了,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这话不假,却也不是全部的实话,高江北盯着韩檀看了一会儿,对方并没有要坦诚的打算,高江北在心里叹了口气,没再逼问他。   韩檀早就恢复了正常,他兴冲冲地拿起手机,给高江北看自己下午刚收到的邮件,最早投出去的那篇论文状态已经变成accepted。韩檀一直都对科研兴致缺缺,这算是他正经投到JACC这种大刊的第一篇论文。   高江北不吝于对爱人的赞美,但事实上,他爱韩檀,和他是否会写论文,是否会做手术并没有太大关系。   想到这儿,高江北匆匆离开餐厅,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包装精美的袋子。里面是一件衬衣,浅蓝色的正装衬衣,及其板正的剪裁,打眼一看像是高江北喜欢的衣服,但再仔细看过去,胸前绣了一簇韩檀叫不上名字的白色小花。   这是高江北出差回来在机场看到的。他自己的衣柜被韩檀说过很多次无聊,衬衣不管是休闲的还是正装的,几乎全是纯色,最多有几件细条纹。彼时他正专心和小路讨论下周的工作安排,就像今天要买那束花一样,高江北只是不经意扭头看了一眼橱窗,就立刻停下了脚步。   韩檀不是没有收到过高老板送的礼物,但今天这些和之前种种都不一样。这些都太临时起意了,都是计划外的,是高江北心里总装着自己的证据。   高江北不是一个爱说情话的人,他甚至不太浪漫。   那么聪明的人,在爱人这件事上却有点笨拙,总是小心翼翼,却总也不擅长表达。可他心里什么都有,他爱着韩檀,韩檀就会成为他的世界里,最珍贵最特别的存在,也会成为他最重要的,对人事物的衡量标准。   韩檀想象着高江北走进去买下衬衣的样子,那人一定是一本正经地板着脸,眉头习惯性地皱起一点,一看就很难伺候。然后他会让人拿过那件衬衣,熟练地报上另一个人的尺寸,并在结账时叮嘱sales,这是一件礼物,请一定包得好看一些。   想到这儿,韩檀忍不住笑起来。   他把衣服放在一边,探过身和高江北接了个甜甜腻腻的吻,笑着说,“我周二穿它上班,因为周一没有给我排手术,周二才是韩医生真正回归的日子。”   “你又不会穿着它手术……”高江北失笑。   “但我做完手术会穿着它让高老板接我回家。”   韩檀自作主张地替高江北安排好了他周二的行程。   高江北笑着点头,认真答应道:   “好。”   “然后我们要去吃夜宵,趁现在天气还不太热,我们去吃烧烤,有一家,就在阿泽家附近,小时候我们和老唐总去那儿吃。”   “好。”   “然后我们回家……“韩檀说着,起身走到了高江北身边,“我要穿着这件衣服操你,就在这儿怎么样?我好喜欢高老板的餐厅,厨房也可以。”   高江北眯起眼睛,抬头看向韩檀,低声说:   “这件事……可以不用等到周二。” 第76章   从堇园到三院的距离有点远,周二早上,高江北刚做好早餐,韩医生已经急着要去上班了。   昨天韩檀在医院算是闲逛了一整天,赵主任收到JACC的消息,张罗着办公室的大家向韩檀道贺。其实也不用他张罗,韩医生缺席的几个月里,大家压力都有点大,毕竟三院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像韩檀那样连轴转做手术了,现在他终于回来,科室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   一个月前的出柜风波算是彻底翻了篇,说到底那不过是韩檀的私生活,再加上韩医生这两年在医院里广结善缘,风言风语当然有,可不管怎么说,落到别人耳朵里都像是在嫉妒,当事人不在还好,现在韩檀人都回来了,自然不会再有人上赶着说三道四。   那些或是善意,或是不屑的好奇和打量韩檀照单全收,他根本就不在乎,也没时间管。三个月没回来,韩医生还有一堆为了等他,特意推迟复诊时间的病人,赵主任多给他加了周二上午的半天门诊,下午排到的手术是一台二尖瓣置换。   韩檀这几年做了不少微创的置换,虽然时间长,但总体风险都会比开胸要低。今天的病人比较特殊,他有胸廓畸形,不适合做微创。除了韩檀,三院有把握给他做开胸的医生也不多,所以尽管不是韩檀的病人,这台手术上依然签着他的名字。   门诊结束后,韩檀没有去吃饭,他拿着一堆资料回了办公室,像是第一次上手术台一样,在心里一遍遍排练手术流程。   三个月,90天,从上班开始,韩檀第一次离开手术室这么久。   他很紧张。   紧接着,高江北就像是算准了时间一样,给韩檀打来电话。   “沈大小姐找我告状,说你放她鸽子。”   高江北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意,韩檀拿着手机站在窗边,从16楼看下去,树叶被初夏的热风吹得摇头晃脑,有点可爱。   “高老板又来兴师问罪了,还是为了别的女人,就不怕我吃醋吗?”   韩檀的心情好了一点,他一边说话,一边把右手握成拳,又慢慢松开,这个动作重复了几次后,他又跟了句,“阿暮今天不在,她在分院上门诊。高老板想我了就直说,小心我回头真的跟大小姐告状。”   眼看着自己认真编的瞎话就这样被拆穿,高江北也不恼,反倒东一句西一句地跟韩檀闲聊了一会儿,才又没头没尾地说道,“是很想你。”   他从前很少这么直截了当地表明心意,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韩檀喜欢,高江北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说出那么多告白的话。   因为那次出柜和年底即将晋升,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韩檀,再加上三个月没回手术室,就算嘴上说着不介意,他也一定会紧张的。   官李浩.二久七柒六四柒九三恶   高江北一向自诩理智又稳重,他并不是什么恋爱脑,况且此时此刻,他有一堆焦头烂额的大麻烦正等着要处理。   Zone那边出了问题,向远有一个大项目马上要推动,高老板的日程表安排得满满当当,明天一大早要赶飞机,就连今晚答应的,要去接韩檀下班都没可能了,他今晚有应酬,还要开会,现在的十分钟,大概是他今天仅剩的放松时间。可他就是非常想念韩檀,也担心他,如果可能,他现在一定要出现在三院,出现在他的爱人面前,在韩医生的右手上落下一个吻。   向远的高总分身乏术,Zone的Gordon日不暇给,但是高江北依然要把自己的一整颗心都交给韩檀,他一切的喜怒哀乐都和另一个人息息相关,他的眼里,心里,永远都是那个人的影子。   “你要出差的话,这周末我们也没法去你家了吧?”韩檀打开桌上的台历,在心里算了下时间,问,“需要我把下周日空出来吗?”   “好,”高江北冲一旁的路助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发了,又很快说道,“对不起,今晚和这周末,之后一定补上。”   韩檀想象着电话那边的人,眉头皱起一点,一边快步走向会议室,一边小心翼翼地,为了已经解释过两遍的事情道歉,心里又酸又软,接起电话前的那些紧张好像也不翼而飞,他只想今天下班后去Zone接他的高老板回家,顺便在下周末前多排几台手术,再把下个周日完完整整地交给高江北。   好像他真的因为这个人,更勇敢了。   今天整个团队都是韩檀熟悉的人,上午同科室的姜主任特意打了电话,说想要带两个学生去观摩,韩檀也答应下来。现在他正在护士站签字,最后确认一遍流程,顺便跟好久不见的同事们寒暄,就连血库都亲自打电话,客气地请他们保证配血充足。   三个月不长不短,大家都没有什么变化,器械护士哼着同一首歌刷手,麻醉师戴着同样花色的手术帽,走廊里坏掉的那盏灯还没修好,姜主任嗓门还是那么大,还没进手术室就听到他训学生的声音了。   韩檀打开自己更衣室的柜子,右边角落放着一张照片。那是韩檀在医学院毕业的时候,照片上的他穿着学士服,左手抱着花和帽子,右手揽过爷爷的肩膀,而照片上的韩振正抬起头看向韩檀,难得露出柔和的表情。   不管去哪家医院,交换或是工作,这张照片都会放在韩檀的柜子里,紧挨着照片的是韩檀第一次进医院rotation时的第一张工牌,再旁边是一张死亡证明的复印件,日期是七年前。   像是打开某个结界的钥匙,每次打开柜子,看到这些东西,韩檀就知道,从这一秒开始,他只是韩医生,他只需要把这台手术做好,其它的他一概不想。   但今天有些不对劲。   韩檀靠在更衣室的门边,闭上眼睛,默默计算着自己的心率。因为没有吃午饭,韩檀上来之前特意喝了一瓶葡萄糖,从生理角度来说,他不应该出这么多汗,更不应该有这么高的心率。韩檀摘了口罩抬起头看向柜子上贴的镜子,连嘴唇都有点泛白,脸色更是难看极了,额头上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   过了不知道多久,更衣室的门被敲响,手术室一切都准备就绪。   韩医生像往常一样走进来,用一如既往的温和语调和手术室里的每个人打招呼,他眼睛笑得弯起来一点,平静地确认病人信息,确认时间,确认麻醉和循环。   “那就辛苦大家了,我们准备开始吧。”   无影灯打开的瞬间,韩檀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觉得那盏灯有这么刺眼,惨白的光直直照在手术台上,他没来由地开始害怕。   “……韩医生?”   手术刀已经递过来了,韩檀却还没有伸手去接,一助在旁边小声叫了一句,韩檀才如梦初醒。他深呼吸了几下,上前半步,调整呼吸,然后从护士手里接过了那把手术刀。   疼。   这是拿到手术刀后,韩檀的第一反应。   他迅速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自己正稳稳地握着刀柄,没有出血,没有划伤。   可是韩檀就是觉得自己的右手疼得厉害,从指间开始,向手掌手腕弥漫,先是刺痛,紧接着变成一种钝痛,像是手掌被什么碾过,又像是烫伤。韩檀知道自己的手在抖,从最初微不可察的轻颤,渐渐变成肉眼可以清晰分辨的震颤。他伸出左手按了下右手手腕,那样的颤抖终于停了下来,可当他把左手放开,右手又开始颤抖。   病人胸廓畸形,不能经胸骨正中切口,早在会诊的时候韩檀就和姜主任他们一起商量过了,手术入路定在肋间。   肋间……   韩檀低下头,盯着眼前早已做过清洁的皮肤,找到第四肋间适合下刀的位置,又一次尝试抬起右手。   刀尖距离要下刀的位置只有几公分了,韩檀能感觉到有汗从鬓角顺着脖子流下来,他困惑地抬起头看向温度计,17度。   那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太疼了吗?   是的,韩檀喉结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隔着口罩,没有人能看到,韩檀的嘴唇已经被他自己咬破了,可他依然没什么感觉,不觉得冷,不觉得热,不觉得自己衣服被汗湿透了,全身上下所有的感觉只集中在了右手上,他只觉得疼,钻心的疼,疼到已经快握不住手术刀了。   手术室里很安静,只有仪器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韩檀面前的病人身上,来观摩的学生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扑通,扑通——   韩檀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心脏在胸腔里高高弹起又重重落下,紧接着是自己的呼吸声,急促的,不规律的,刻意被放慢又马上变快的。   韩檀又看向自己的右手,该下刀了,开胸后撑开胸骨,暴露二尖瓣,切开心包,然后插管,开始体外循环。   他对这个流程滚瓜烂熟。   韩檀试着深呼吸了几下,他闭上眼睛,眼前却好像是腥红一片,一瞬间,无数破碎的画面全部涌了出来,那些他做过无数次的噩梦,抢救的场景,变成直线的心电图,韩檀满手都是血,到处都是。   手,他的手。   他的手在流血,指尖,手掌,手指被碾碎了,白色的骨头刺透皮肤露在外面,神经,神经也都露出来,十个肌腱,十八块肌肉,这些东西组成了他的右手,又分崩离析,一点一点地全都碎掉。   不行,不能这样。   不会的。   不要碰。   不要碰我的手。   救命——   韩檀猛地睁开眼睛。   所有人都看着他,所有人,手术室里的,手术室外的,每一个人都在看他。他的这双手还好吗?他还能做手术吗?   他是不是受伤了?   他的手……是不是再也不能用了?   铺天盖地的声音占据了韩檀大脑中的角角落落,韩檀什么也听不清,又好像什么都听到了。   ”啪——“   手术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打破了所有的一切。   韩檀落荒而逃。 第77章   秦鹭泽接到Circle打来的电话时才刚刚六点半,他今晚没有安排,也不乐意体验晚高峰的堵车,正想着在办公室里多看一份报表,手机突然就响了。   电话那头的服务生说得每一个字秦鹭泽都懂,合在一起却完全理解不了。他说有一位姓韩的先生正在他的房间里,那位先生说自己没带手机,让酒吧直接和秦总监联系就好。   秦鹭泽在Circle也有一个小单间,他会约朋友去谈事喝酒,韩檀虽然不喝酒,却也去过几次。   距离楼下酒吧开门的时间还早,楼上的会所虽然是24小时营业,但白天也几乎没什么人,值班的服务生大概是实习的小朋友,没见过韩檀,所以保险起见第一时间给秦鹭泽打了电话。   但是这个点,韩檀不在医院呆着,怎么会出现在Circle?   秦总监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匆匆收了东西往酒吧赶。   夏至即将到来,天光很长,饶是路上堵得水泄不通,秦鹭泽到Circle时太阳也还没有完全落山。   早上还有点阴天,到傍晚却突然放晴了,落日余晖泛着刺眼的,几乎是橙红色的光,白色的建筑,连带院子里唯一停着的那辆白色的车都被照得暖烘烘的。   秦鹭泽本来要给高江北打电话,又想起早些时候自己听到的八卦,此时此刻高总怕是也一脑门官司,最后他只是发了条微信,让高江北忙完说一声。   房间里没有开灯,韩檀背对着门口,正笔直地站在里侧的弧形落地窗前。他还穿着刷手服和拖鞋,头发也没吹,听到声音,他扭过头来,整张脸都淹没在阴影里。   秦鹭泽准备好的吐槽一句都没能说出来,他怔怔地开了灯,走过去仔细打量着韩檀。   他们相识快二十年了,秦鹭泽从未见过这样的韩檀,乱糟糟的头发,格外苍白的脸色,被咬破皮的嘴唇,还有……泛红的眼圈。   “哥……”秦总监不知所措地走上前,抓住了韩檀的衣角,低声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韩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他靠在窗边,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没头没尾地解释道,“我没带手机,钱包钥匙也没带,车要没油了,那时候在二环边上,也就够开到这儿的。开了你一瓶红酒,这是去年春天我送你的那箱吧?刚好还剩两瓶了。”   秦鹭泽这才发现,一旁的矮几上放着瓶开封的红酒,但没有杯子。   “你喝酒了?!”秦鹭泽瞪大了眼睛,他拿起那瓶红酒晃了晃,剩的不多。   韩檀却像是没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可思议,无所谓地伸出手,找秦鹭泽要烟。   从手术室出来,韩檀没回办公室。他以前就有个不太好的习惯,总是忘了锁车,车钥匙就大咧咧地扔在手盒里,秦总监吐槽过他很多次。   也多亏了这个坏习惯,他开着车在市里转了整整一下午,到底去过哪儿韩檀不太清楚,可能只是在高架桥上兜圈子,又或者已经出了城又回来,总之他开没了大半箱油,油箱报警的时候他靠边停了车,抬头看到不远处的白色圆形建筑,稀里糊涂地就来了。如果不是下车时服务生看他的眼神太奇怪,韩檀甚至都没发现,自己穿着刷手服和拖鞋,手术帽都没摘,手术时戴得那副头灯还挂在脖子上。   今天要是万圣节就好了。韩檀没来由地想到,从今天起,他大概也只有在万圣节的时候,才能穿成这样。   这是他来三院的第四年,主持手术的第六年,拿证的第十年。   他为了做个好的外科大夫,都牺牲了些什么呢?   好喝的酒,喜欢的运动,完整的睡眠,陪伴家人的时间,也许他整个人都是牺牲品,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是一个能够独立存在的个体,没有这身衣服,没有这份职业,韩檀什么都不是。   酒吧还没开始营业,透过楼上房间里的窗户,韩檀看到楼下空荡荡的吧台,和门口足足有两层楼高的红酒柜。   韩檀看向秦鹭泽的藏酒,仔细挑选,报复一般地想要把自己灌个烂醉。可他又是在报复谁呢?也只能是他自己吧。   天彻底黑下去的时候,秦鹭泽收到一条微信,是岑白薇发来的,问他有没有和韩檀在一起。   秦总监试探性地回了句“是”,岑白薇立马又回复道,“好,如果他想回家就和他一起回来,别让他开车。”   一定是出事了,医院的事情,并且已经人尽皆知,连干妈都知道了。   秦鹭泽不知道要怎么问,他大概能猜到的最坏结果不过是韩檀手术失败了,这一集他曾经演过。   七年前那次,韩檀在一个午夜突然打电话给秦鹭泽,问他在纽约认不认识靠谱的纹身师。他的语气太奇怪了,秦鹭泽不放心,第二天一早飞来看他。   彼时韩檀已经把自己关在家里第三天,他不睡觉,也没怎么吃东西,他一直在抽烟,并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着手术录像,家里到处都是散落的病历复印件,还有很多笔记。   因为他说睡不着,秦鹭泽试探性地问他要不要喝点酒。   后来秦鹭泽也一直记得那个场景,韩檀胡子拉碴的,像个流浪汉一样,赤脚站在一堆废纸里,指着秦鹭泽手里那瓶酒说,阿泽,十个小时的手术里,哪怕我的手只是抖了0.1秒,病人都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况且我是要像老头那样,一辈子都做手术的人,我哪敢喝。   所以现在,他为什么又敢喝了?   也许这一次是比手术失败更糟糕的事,糟糕到秦总监甚至不敢向韩檀提问。   十点半,终于结束了应酬的高江北急匆匆地推门进来。   韩檀垂头坐在窗边的沙发上,面前有三个空了的红酒瓶,还有剩了半瓶的威士忌。   “高总——”秦鹭泽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问,“RO已经放了消息出来,你明天一早就走吗?我没喝酒,如果不行就回我家……”   “明天……”高江北眉头皱得很紧,他顿了好一会儿才又艰难开口道,“看明天情况,我给你电话。”   秦鹭泽知趣地拿上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门开了一半,秦鹭泽又回过头去看向韩檀的侧影。   “……我哥从前酒量特别好,可能是因为太久不喝酒了,我没想到他醉得那么快。他一晚上什么都不肯说,喝醉了就一直找你。下午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但我根本不敢问。高总,我知道你现在面对的麻烦不比他的小,但是……”秦鹭泽沉默了几秒,喃喃道,“但我只有这一个哥哥。”   ……   高江北走到韩檀身边,那人像是睡着了,安安静静的,连呼吸声都很轻。高江北蹲下,握着韩檀的手轻轻晃了两下,韩檀抬起头慢慢转过来,眨了眨眼睛,突然笑起来。   高江北从前很喜欢韩檀笑起来的样子,他好看的桃花眼笑起来时会弯起来一点,眸子比平时更亮,神情明明很温和,可魂却都要被他勾走了。   就算是喝醉了,韩檀依然是最好看的,他眼梢泛着红,睫毛上还挂了半滴水珠,瞳仁湿漉漉的,嘴唇也是。可他的眉头还是下意识地蹙起了一点,多撩人的笑都是苦的。   “高老板。”   韩檀小声叫他,还张开了手,像是在讨一个拥抱。   高江北附身抱住他,轻轻吻了下韩檀的耳尖,应道,“我在。”   韩檀却不再说话了,他渐渐收紧了自己的手臂,仿佛要把高江北嵌进自己身体里。   那个拥抱持续了太久,久到高江北以为韩檀已经睡着了,他才又一次开口说,“我们回家吧。”   轻得像是一声叹息。   Zone正在经历一起恶意收购,双方互相试探了近两个月,就在昨天早上,这件事终于被翻到了台面上。高江北明天早上十点的飞机去纽约,赶在当地时间的当天中午参加收购开始以来,双方的第一次正式谈判。   高江北的底线自始至终都足够明确,他拒绝卖掉Zone,坚决不接受收购,但这个局做得够大够复杂,他已经不能只靠表明态度来结束这次的意外,而且更麻烦的是,他不能让这件事影响到向远的正常运转。   作为公司的一把手,在大项目落地前因为私人安排出差简直是荒唐的举动,高江北今晚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在应酬,生怕向远这边的项目出现一点纰漏。   直到饭局结束,他打开手机,发现未接来电有50多条,来电人除了沈暮、沈辛和秦鹭泽,还有岑白薇。   但是没有韩檀。   韩檀在车上吐了一次。   他午饭和晚饭都没吃,胃里难受,又醉得太厉害,连起身都困难,几口酒全吐到了高江北身上,缓了一会儿像是清醒了一点,急着跟高江北道歉。   高江北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扔在一边,搂住韩檀的那只手却又紧了紧,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重复道,没事的,没关系。   ……   除了五十多条未接来电,高江北的手机里还有十几条未读的微信消息。   最后一条来自沈暮,她说,求求你了高江北,你快接电话,我联系不上韩檀了,我真的好怕他出事。   而岑白薇说的是,江北,阿姨这次真的是要拜托你,请你一定陪着檀檀。   还有刚才在Circle,秦鹭泽说,他只有一个哥哥。   韩檀的朋友,家人,兄弟,所有人都知道高江北对他有多重要,他们都把他当成救命稻草。   可是这根救命稻草,这个韩檀喝醉了一直在找的人,这个理应一直陪在韩檀身边,握着他的手,对他说没事了不要怕的人,却是最后一个知道他出事的人。   高江北恨他自己。   早上7点50分,敬业的路助理准时把车停在了堇园B区6栋的门口。他进屋拿了高江北的行李放进后备箱,掐着点给他打电话,提醒他该走了。   高江北已经换好了衣服,他拿着手机站在床边,看着床上那个睡得并不安稳的人,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道,再等20分钟。   昨晚到家时,韩檀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他喝了一杯蜂蜜水,洗完澡换好衣服,对高江北说了晚安和我爱你,才乖乖上了床。   但他一定没能睡好,高江北也一样。   高江北打了一夜的电话,向远的事,Zone的事,听祁尧和其它律师给他意见。他给岑白薇报平安,跟沈暮道歉,和沈辛商量对策,找秦鹭泽去取韩檀的东西。   他还给刘院长打了一个电话,不过不是以韩医生男朋友的身份,而是以三院赞助人、金主、向远集团前任董事长高远的儿子,向远唯一高总的身份。   他煮了粥,包了小馄饨,煲了汤,还炒了几个菜,分别晾凉装饭盒,放进冰箱。   他甚至还自作主张地,给韩檀买了一张机票。   下午发生的事情,他已经从很多的别人那里拼凑出了基本完整的全貌,唯独还缺最关键的那一环——他还没听到韩檀说的。   而韩檀睡得并不好,就算在梦里他的表情都很痛苦。   五点多的时候,天色渐渐亮起来。高江北站在餐厅的玻璃门前抽烟,看到灰蓝色的天空里生出好看的朝霞,太阳越出地平线的速度似乎很快,只一眨眼的时间,花园那些植物上的露珠就被照亮,生机勃勃的,比白天都要好看。   他突然想到,过去一年多了,自己从未和韩檀一起看过日出。   还有许多恋人们会做的事,高江北和韩檀从来都没有机会做过。   那个人有做不完的手术,自己也有处理不完的工作,从前是这样,如果没有意外,以后也会是这样,也许他们根本不会有机会看一场日出。   高江北沉浸在爱情的美好里,终于有机会回顾这一切时才发现,他和韩檀之间,明明也有那么多的遗憾。   其实自己也算不上一个多好的恋人。   8点10分,路呈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高江北还维持着20分钟前的姿势,屋里的窗帘遮光效果很好,高江北只留了一道门缝,他西装革履地站在床边,一只手里拿着手机,另一只手被韩檀轻轻握住。   “小路,”高江北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你上来一下。”   “Theo会让律所的人去接你们,他今天不参加,路上同步一下他们的情况。我可以给到的让步是2000万赔偿,外加未来5年那两项专利的全部营收。但我的底线同样很明确,我拒绝,在这一点上一定要强硬,no acquisition   no merger of equals*,我不在乎RO的董事会席位,我只要Zone是我的……”   高江北站在卧室门口,一边交代,一边不时看向屋里。   “第一轮结束后信息同步我,第二轮……”高江北转过头来,拍了下路呈的肩膀,“我线上参加。”   *   一个是收购一个是平等合并   算是并购里的两种形式?后者对于高老板已经很有利了,甚至可以说是占了大便宜,但是我们高老板拒绝(。 第78章   韩檀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醒来时屋里漆黑一片,外面正在下雨。   为之提心吊胆多年的事一朝成真,韩檀却发现,比起意外和痛苦,自己更真实的感受竟然是解脱。只是还有点头疼,胃也不舒服,宿醉的滋味并不好受,他理所应当地想起高江北,原来那人每次喝醉了都这么难受。   十一点了,高老板应该在飞机上。   Zone的事情韩檀零零碎碎听说了一点,昨天又问了秦鹭泽,就算再笨也应该知道问题到底有多严重。   韩檀简单洗漱完下了楼,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他昨天没带回来的东西,手表卡包钥匙电脑和包里常备的几种药,唯独没有他的手机。   外面雨下得很大,雨点把树叶砸得东倒西歪。韩檀在客厅里转了好几圈找手机,心里想的却是,这么大的雨,高老板的飞机按时飞了吗,要是这时候还在延误,他是不是能趁现在的时间给他打个电话报平安,顺便祝他一切顺利?   门口突然响起脚步声,韩檀走过去,看到本应在飞机上的人正拎着包走进来。   “醒了?”   “你几点飞机?”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高江北眼神有些闪躲,犹豫地反问道,“什么飞机?”   一个很烂的谎话。韩檀没拆穿,又换了个话题问,“我手机在你那里吗?”   高江北盯着韩檀看,像是在确定什么,又犹豫了片刻后才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手机递过去,低声解释,“沈暮昨晚拿到,秦总监早上送过来的。”   他没说自己为什么要拿走手机,韩檀不用问也知道原因。   韩檀接过手机,随手扔在客厅的地毯上,眼睛还一直看向高江北,也不说话,就只是盯着他。   客厅里没有开灯,可高江北眼睛里的红血丝韩檀还是看得一清二楚。还怎么舍得跟他计较呢,韩檀站在原地冲高江北伸出双手,那人像是终于得到他的许可,走过来抱住了他。   “韩檀,”高江北恨恨地叫着他的名字,低头在他颈窝处咬了一口——一点都不疼,“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能瞒我。”   这话说的,韩檀有些出神地想,不是自己找他兴师问罪吗?说了那么糟糕的谎话,还悄悄藏起自己的手机,防贼似的,自己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管过?要是换了别人,早就说拜拜让他走人了。况且自己瞒了他什么?说得像是韩檀故意做不了手术要把自己灌个烂醉一样。   可这些腹诽韩檀通通说不出口,他被高江北抱着,那人把自己捧在手心里,像是捧着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宝贝。   他知道了吧,韩檀已经不能再做手术了。韩檀再也没什么特别的,更没有了横行霸道的资本,韩檀什么都不是了,韩檀的人生终于被迫脱去了华而不实的外壳,露出一败涂地的里子。   “你想跟我去纽约吗?”   高江北闷闷的声音突然传来,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脸埋在韩檀的颈窝里,双手箍在他的腰上,勒的韩檀有点疼。   韩檀没太懂这句话的意思,高江北接着又说,“如果想去,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   “……我为什么要去纽约?”韩檀试着动了动身体,未果。他无奈地抬起手摸了下高江北的头发,问道,“我知道Zone的事情了,你不去开会可以吗?”   高江北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明白自己的计划落了空,他终于放开韩檀,自顾自地问,“中午想吃什么?我去做饭。”   韩檀很久没经历过这样鸡同鸭讲的对话,他觉得烦躁,太没劲了。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高江北去厨房忙自己的,韩檀捡了手机,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一回复信息报平安。   午饭没吃几口,高江北进了电话,韩檀也没什么胃口,索性把碗筷都收了。   外面的雨一直到傍晚才停。   整整一个下午,高江北在楼下工作,电话几乎没停过,韩檀窝在沙发一角改论文,不时拿起手机敲两下。两人相隔不超过两米,却谁都不和谁说话,像是故意闹别扭,又像是默契地放过了彼此。   雨后空气很好,太阳快要落山了,天空泛着不太明显的紫色,韩檀站在花园里抽烟,想起过去的24小时,只觉得很荒谬。   他扭头看向客厅,不知道为什么,高江北中午回家时穿得那套西装还没被换下来,外套和领带倒是挂在玄关了,但衬衣和裤子还板板正正穿着,像是随时要出门的样子。   高江北一夜没睡,接下来他还可能还要再熬一整个通宵。他当然觉得疲惫,却一点也不困,不想睡觉,也不敢睡,他很怕自己一觉醒来,这栋房子又变得空空荡荡,那个人会抹去自己在这儿的全部痕迹,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圣经说,爱是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高江北想,他做不到相信和盼望,只能够包容和忍耐,这两者都让人不好受,可他也没得选。   韩檀还站在花园,烟抽了一根又一根,高江北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看的那样专心,专心地好像忘记了他还有个男朋友。   回不去了,那些亲密而轻松的日子,他们曾经那么快乐,一夜之间,就连对视都变的尴尬。高江北是个失败的男朋友,也是个失败的生意人,他最珍视的宝贝,他付出了多少心血,亲手建造的名叫Zone的乌托邦也摇摇欲坠,自己简直像个笑话。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小路降落在纽约。   祁尧去了遥远的非洲大陆出差,他正参与的大型并购案情况复杂又敏感,必须亲力亲为,相比之下,Zone的事情简直小儿科。更何况早在年初他就提醒过高江北,也在权衡之后提出过最优解,只是高江北一直不愿意接受。这么想来,现下的大麻烦多多少少有点咎由自取的意思,此刻的三方电话,高江北比平时更沉默。   “这谈判是拉锯战,”祁尧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你的违约金按日累加,他们断定你更着急,大概率会拖延。先陪他们拖着吧,就当花钱给自己买点思考的时间。”   他一直都没问高江北留在A市的原因,只是在即将挂电话的时候,换了更加公事公办的语气,用英文对高江北说,“你最好去一趟。”   高江北接电话没想着背人,韩檀就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故意把两条长腿支在茶几上——这是高江北接受不了的坏毛病之一。但今天高江北也没心思说,电话结束,他去玄关取了外套和领带,拿着电脑上楼,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停下,面无表情地向沙发上那人报备道,“我去书房开会。”   韩檀无所谓地“嗯”了一声,专心地玩手机,手指敲得飞快,似乎在跟谁聊天,还挺高兴的样子。   家里就他们两个人,书房的门没关,会议即将开始的时候,韩檀端了杯咖啡上来。   高江北在家基本不用书房,韩檀之前也没来过。房间的装潢和他在向远的办公室有点像,宽大的书桌上除了两台电脑就只放了一张合影。   韩檀记得他办公室的桌子上也有一张合影,那张照片是在高江南婚礼上拍的,江南和小林手挽手甜甜蜜蜜地站在正中间,高远揽着向小棋的肩膀站在他们旁边,只有高江北是一个人,表情严肃,站得笔直。   家里这张合影年代久远得多,照片右下角,橘黄色的数字标记着一个9开头的时间,韩檀认出那是洛杉矶的迪士尼。照片上,高江南被高远抱起来,手里举着个米奇头的雪糕,戴着米奇发箍的向小棋在另一边,笑得开心,右手还挽着高远的胳膊。而高江北站在江南的另一边,正非常别扭地举起胳膊,让江南能握住自己的手。   照片上的高江北个子已经很高了,除了脸更肉一点,头发更短一点,五官都和现在区别不大,甚至连眉头微微皱起的严肃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韩檀算了下,那时候高江北应该在上初中,可他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个初中生。隔着遥远的时空,韩檀都能感受到高江北在那一刻的不知所措。   他早就过了会喜欢游乐园的年纪,但在他喜欢的时候,父母多半无暇陪他。这次游乐园之旅一定是为了江南,而江南显然玩得很开心,就连爸爸妈妈都尽兴了,高江北知道自己理应开心一点,可是天气好热,太阳好晒,还有江南,他一直在爸爸怀里动来动去,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小林生女儿时,韩檀去探望他们,他和高江南闲聊,曾听他说起过自己的婚礼。那场婚礼的一切装饰布置都由高江南设计,但除此以外的每一件事,大到宴请哪些宾客,小到玫瑰什么时间送达,一切的一切,都是高江北负责的。婚礼当天,每个人都在感慨新人有多美,小岛上的风光有多好,只有高江北时刻保持警惕,生怕出现任何问题,让弟弟的婚礼留下不美好的小插曲。   他总是这样。   高江北总这样。   韩檀站在桌前,手里还拿着那张泛黄的照片,心口酸的一塌糊涂。而当事人却毫不知情,会议还有五分钟开始,他快步走出去,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一个靠枕,放到了书房角落的小沙发上——是让韩檀坐在那里等他的意思。   这世界上最笨的人,最能付出的人,看重所有珍惜的一切,唯独不看重自己的人,二十年如一日皱着眉,露出生人勿近的严肃表情,却是最温柔的人,高江北就是这样的存在。   高江北没能敏锐地捕捉到韩檀的情绪变化,他此刻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全心投入到眼下这场谈判中。   认真工作时的高江北很迷人,火力全开时的高江北更是性感的一塌糊涂。   韩檀坐在不远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高江北的侧脸,他语速放慢了一些,但每句话都是硬的,尖锐的,让人无力反驳。韩檀突然想起在庙里的那个晚上,他在月光下也是这样仔仔细细地观察高江北的脸。那人过分锋利的眉骨和下颌线,挺拔的鼻梁,眼窝要深一点,雕塑一样精致又立体的骨肉。   原来自己可以像这样深地,无可救药地,爱着另一个人。他的脸,他的手,他的身体和他的这颗心,韩檀全都爱着。   会议中间短暂休息过几次,高江北却也没歇,他一边在跟小路打电话,一边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不经意扭过头来,看到韩檀还在,没忘了跟他嘱咐“困了就先去睡”,但韩檀只是附和,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直到两点多,参会的众人才客套又冷漠地说出告别的话。高江北疲惫地按着眉心,抬头发现韩檀还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拿着本小说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高江北起身绕到书桌的另一边,靠坐在桌子上,转头看向韩檀,求和似的问道,“去睡觉吗?”   韩檀走过来抱住他,严肃地说,“高老板,我们聊聊。”   聊什么?   高江北莫名有点紧张,不自觉地站直了一点。他看向韩檀半眯着的桃花眼,拿不准这人到底要跟自己说些什么。   可是韩檀也没有再说话。   他伸手环住了高江北劲瘦的腰,看着他下巴上微微冒出的青色胡茬,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此时此刻的高江北终于放下了那副严肃而冷漠的伪装,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长而密的睫毛随着韩檀的靠近下意识抖动着,有点脆弱。   韩檀忍不住凑过去吻他的眼睛。   那个吻先是从眼睛开始,然后落到鼻尖,最后才是高江北柔软的嘴唇。韩檀的动作温柔,尖尖的犬齿小心翼翼地蹭过高江北的唇,却不急着深入。高江北调整呼吸配合他,两人吻得缱绻又缠绵。   时间滴滴答答地流过去,这个吻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他们很久都没有像这样全心投入地和对方肌肤相亲,险些要忘记,最初两人被彼此吸引,就是因为这些原始又无法作假的欲望,和仿佛只为那欲望而生的默契。   隔着西裤,韩檀的指尖正在描绘高江北分身的形状。那东西涨得厉害,很硬,也很烫,高江北有些难耐,手上泄愤似的在韩檀的臀瓣上狠狠捏了两下。韩檀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一只手利落地解开了高江北的腰带,另一只手却趁他不备,使劲推了一把高江北的肩膀,把他推倒在了那张宽大的书桌上。   高江北很快反应过来,他有些紧张,但心里却也莫名生出一股隐秘的,难以启齿的期待。   韩檀还在吻他,下巴,喉结,韩檀用牙齿熟练地解开高江北衬衣最上面那颗扣子,禁欲而严肃的白衬衣突然变得色情,高江北只垂下眼睛不到一秒钟,就被那样的画面刺激到,忍不住低声命令,“你快点。”   韩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了一管润滑,此刻,高江北全身上下只剩那一件没系扣子的白衬衣,而韩檀身上也只穿了一件高江北的旧T恤。他俯下身轻咬住高江北胸前凸起的一点,含混地调笑道,“高老板别只顾着自己爽啊。”   高江北想,你不爽吗?那人的性器明明正顶在自己大腿内侧,烫的吓人,高江北握住韩檀的分身慢慢撸动,手上使了点力气,惹得韩檀的呼吸都乱了。   呼吸乱归乱,正事却不能耽误,韩檀的指尖在高江北湿润的后庭处打转,手指进入的时候,高江北整个人都明显地抖了一下,他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可桌子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隐隐泛白,然而再用力也只是徒劳,高江北没有别的什么依靠,他只能抓着面前那人的衣角,克制却又无能为力地泄出一声呻吟。   韩檀心头的火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第79章   高江北一直都是个强势的人,尤其在性事上。他鲜少被人夺走掌控权,像此刻这样,被人按在书桌上,一条腿还缠在别人的腰上,另一边膝盖被那人看着纤瘦,实则强壮而有力的小臂结结实实压着,这种事情是他从未想象过的。   那人的铃口正顶在自己的后庭处,高江北全身的肌肉都绷地很紧,连心跳都比平时快了不止一分,可那又酥又麻的感觉太难耐了,空落落的,他努力让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紧咬着下唇,但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大喊,快点进来吧,快占有我。   韩檀也胀得难受,高江北的睫毛不停颤动,每一下都仿佛扫在韩檀的心尖上,还有那只抓着自己衣角的手,韩檀想起那人开车的样子,工作的样子,那只骨节分明、温暖而有力的手总是游刃有余,可现在就连指尖都染上了情欲的颜色。韩檀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要占有这个人,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要让他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高老板,你想要吗?嗯?”   韩檀生出些恶作剧的心思,分身在高江北的后庭处不轻不重地撞了两下,就是不肯进去。   其实扩张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体液混合着润滑,隔着薄薄的一层橡胶,韩檀依然清楚地感觉到那人下面有多湿。可他这副样子实在是可爱,可爱到让人忍不住要欺负他。他平时总是清醒持重,冷漠严肃,可越是这样的人,热烈起来越是更撩人,耳尖红得快要滴血,名为爱欲的大火正熊熊燃烧,他们都对这份滚烫甘之如饴。   “韩檀,你他妈……”高江北从牙根里恨恨地挤出一句脏话,他快要受不了了,分身胀得生疼,后面更是难受,只想夹住些什么,想被什么东西贯穿。   嘴唇被咬破了,不太明显的铁锈味让高江北清醒了一点,他皱着眉,努力让眼神聚焦,在看清韩檀脸上没藏好的坏笑时,心里突然起了一股无名火。   韩檀还在蹭着,这姿势其实不太舒服,桌子有点矮,高江北缠在自己腰上的那条腿也凶得很,要不是因为自己动作有些受限,这场游戏他还能玩更久。   他正出神地想着,腰上突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罪魁祸首撑起了上半身,那件白衬衣随着滑落到肩膀以下,可高江北像是故意做出这样一副勾引人的样子,而随着韩檀没站稳的那一下,他终于整根没入,高江北闭上眼睛,没忍住,叫出了声。   “就这么等不及?”   韩檀一只手扶在高江北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贴心地帮他撸动着硬邦邦的小弟弟,腰身挺动了几下,为了配合他的动作,高江北的背也挺直了一些。   高江北不说话。   理智上,他还在为刚才那一声呻吟而懊恼,可理智快要被那场大火烧没了,已经不剩多少了,剩下的只有直觉,而直觉告诉他,韩檀太慢了,他还想让他再快点。   比起他们的身高,桌子实在太矮,高江北脚尖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突然有了别的主意。韩檀太慢了,那不如自己来,他身子从桌上滑落下来,面对韩檀站着,那人动作还是不紧不慢的,只觉得换了个姿势倒是更方便他们接吻。   那个吻比刚才热烈了太多,高江北的衬衣早就掉到了地上,他一边吻着韩檀,一边也动手脱掉了他身上的那件T恤,左手貌似不经意地划过韩檀胸前那块纹身,右手握住了韩檀停在他分身上的那只手,随着他的节奏一起撸动着。   韩檀动作快了一点,撞得很深,快要退出来时,高江北却突然不打招呼地夹住了韩檀的分身。韩檀被夹疼了,下意识地骂了句脏话,高江北终于笑了起来,抬头咬住韩檀的耳垂,低声问,“还敢继续吗?”   “高老板怕了?”   韩檀挑眉。   听到这话,高江北低头咬在了韩檀颈侧的血管处,哑声命令道,“换个姿势。”   他没说别的,可韩檀却默契地明白了他的意思,笑意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溢了出来,慢慢躺倒在书桌前的地毯上,只等高江北来吃他的“自助餐”。   ……   两人从书房转战卧室,说是要洗澡,花洒的水温调的也比平时低,可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这澡越洗却越热了起来。   韩檀被高江北拥在怀里,整个后背都贴在冰凉的瓷砖上,水声盖过了粗重的呼吸声,却盖不住不加掩饰的呻吟声。   高江北愈发失去理智,每一次动作都重的像是要把韩檀捅穿,可他的手掌却一直垫在韩檀脑后,生怕他真的要撞疼了。   “你睁眼……你睁眼看着我……”   韩檀喘息着,声音早就不稳了。   他们在一片水幕中对视。   水要浇熄一切,带走一切,可是等那些虚假的,刻意营造的,一触即碎的外物都被冲走之后,还有些东西留在这两具紧密相连的身体之间的,映在他们眼中,刻在他们心底。   “我爱你,韩檀,我爱你。   ”   高江北浅色的眼瞳里闪过全宇宙所有流星的光芒,全都落在了韩檀的心里。   一场酣畅淋漓的性事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等他们终于从浴室出来,外面天都亮了。   两人躺在床上,高江北握着韩檀的手,想到这个有些胡闹的晚上,刚要感慨一句,突然听到韩檀带着笑的声音说,“高老板,你的飞机还有不到三个小时就起飞了。”   “什么?”高江北瞬间坐了起来,动作太快,后面的肌肉被牵到,酸胀的厉害。   “司机七点半来接你。”韩檀伸出手摸着高江北的脸。   高江北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也不太好,“今天最早飞纽约的飞机是下午,我不明白。”   韩檀也撑起身子,讨好似的吻了下高江北的侧脸,笑着问,“你那架550,还有前阵子和沈辛一起买的那架650是摆设吗?”   “……就我一个人,没必要。”高江北还在挣扎。   “来回路费我报销,”韩檀眯起眼睛,笑得像个纨绔子弟,“在飞机上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去办正事。”   “所以你下午是在跟沈辛发微信?”   高江北心情复杂,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发脾气,只好先拿沈辛开刀。他坐在那儿简直越想越不高兴,索性又躺了回去——只是翻了个身,小孩子闹脾气一样,只留给韩檀一个气呼呼的背影。   怎么这么可爱。   韩檀憋着笑,巴巴凑过去,从背后环住高江北,吻了下他的后颈。   高江北却一直没再说话,也没有理他。时间过去几分钟,韩檀有点慌了,他刚要开口哄人,却听到那人低声喊了他的名字。   “韩檀……”高江北的声音听起来很失落,“其实你睡不着的事,我是知道的。”   那是韩檀刚受伤不久的时候,外面天气还很冷,高江北有天晚上突然醒过来,发现韩檀并不在身边,被子也是凉的。   他以为韩檀是下楼喝水了,走到楼梯口却闻到了不明显的烟味,还是从楼上传来的。高江北刻意放轻了脚步,走到三楼时,他看到韩檀就坐在走廊尽头的窗台上抽烟,窗户大开着,冷风直直灌进来,那人一条腿支在窗台上,另一条腿在窗户外面无所谓地晃着,只留给高江北一个模糊的侧脸,看起来比那天的风还要冷。   堇园的层高比一般别墅都要高一点,韩檀坐的位置离地面少说也有个十几米,可他看起来完全没有在害怕,仿佛——   ……   高江北不敢再想下去。   高江北什么都没说。过了很久韩檀才重新回到床上躺好,他一定是在屋里吹够了暖风才回来的,高江北装作不经意地碰到他的手,是暖的,可高江北心里却只觉得冷。   后来就养成了新的习惯,韩檀睡在他身边的这段日子,半夜里,高江北总会醒过来几次,而那个人几乎每天都睡不好。起初他还会装睡,后来干脆连装都不装了,就那么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看。   高江北试着问过,拐弯抹角地,小心翼翼地,可韩檀明显就是不想说,要么岔开话题,要么笑嘻嘻地否认。高江北看到他那副样子只觉得心疼,后来就再也不问了。   韩檀喝醉的那个晚上,高江北曾经在心里质问过自己,如果他真的追问了,如果他能让韩檀早点解开心结,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一步,所以他到底为什么放弃了?   不只是因为心疼,更多是因为害怕。他怕自己问得太明白,韩檀不愿意回答,也不愿意再留在这里。   是他太自私,是他只想着把人留在身边,不敢和那人一起面对困难。   还有别的,除了韩檀睡不着的事,他还隐隐猜到了韩檀在怕些什么。毕竟他们刚认识时,高江北就在Colin给韩檀的书上看到过“不要怕”,那天晚上撞见他们视频,韩檀说出“No Way”之前Colin说的那句话,高江北也听见了。   高江北难得说了一大段话,中间有几次,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说下去,话说一半也就断在了那里。   “韩檀,你可以怪我,骂我……”高江北埋下头,脊背也弓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或者冲我发脾气也可以,但是……”   但是你别走。   高江北的后半句话化为一声叹息,他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韩檀安安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他才拍了拍高江北的肩膀,示意他转过来。那人没动,韩檀手上使了点力气,硬是把人掰了过来。   “高老板,”韩檀看到高江北抬起胳膊搭在了眼睛上,也叹了口气,放轻声音说道,“明天等你走了,我也该收拾东西回家了。”   果然。   高江北扯了下嘴角,自嘲地笑了。   “不是你想得那样。”   韩檀有点生气,抬手在高江北脸上掐了一把。   “堇园离医院太远了,我上班很不方便。我们不住在一起就是要分手吗?睡不着也好,有心结也好,因为你不问就都是你的错吗?”   “别因为这些事情难过,你又没有拯救我的义务——”   “不是拯救你的义务。”   高江北突然转过头来,打断了他。   “是因为爱你,所以要陪着你,要被你信任,要让你觉得我可以依靠。”   “……那Zone的事呢?还有你这些年所有的不开心,你为什么那么怕我走,这些你讲给我听了吗?”   黑暗中,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也从里面看到了自己。   “这两个月我大概会一直出差……”高江北和韩檀额头相抵,放轻声音说,“你乖一点,好好照顾自己,睡不着就给我打电话,必须打,不管我在哪里都一定要打,好吗?”   “至于Zone,我其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正确的决定,最坏的结果是赔违约金,那可是一大笔钱,如果不想影响向远,我名下的资产几乎要全部清空。真到了那时候……”   “真到了那时候,韩老板会养你的。”   韩檀搂住高江北的脖子,吻了下他的鼻尖。   “高老板,下午我在花园抽烟的时候,撞见了一场很美的日落,那时候我还在生你的气,可是晚霞太美了,我一直告诉自己别想你,却一直在想你。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清晨的阳关顺着没拉紧的窗帘缝隙,偷偷洒在了卧室里。   今天早上,昨天晚上,还有昨天早上,升起落下的,都是同一个太阳。   高江北想,他当然知道韩檀有多爱他。   因为他也一样。   在爱和太阳面前,他们都没有秘密。 第80章   周五一早,在上16楼之前,韩檀先去了趟急诊。   短短三个月,韩医生先后制造了见义勇为、当众出柜,和手术开始前慌忙跑路的大新闻,在三院众人茶余饭后的八卦里占据了重要地位,人刚一走进急诊室,各路医生护士打量的目光就都落在了他身上。   韩檀只当没看见,他今天来找黄主任,是想给自己找个别的出路。   “为什么突然要换科室?”   黄主任比韩正还要年轻几岁,只是常年在急诊连轴转,作息不规律加上疲劳,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很多。他难得端出一副长辈的架子质问韩檀,倒让韩檀莫名有点心虚。   “黄叔叔,”韩檀笑容里有几分讨好,但更多还是无奈,“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做不了手术,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再拿起手术刀了。来急诊,我多少还能帮到你一点,如果真的现在就退二线去教书,我不甘心。”   “小檀,叔叔为什么会来急诊你是知道的,但你肯定不知道,在我来之前,中心医院曾经邀请我去他们的心胸外科。”黄主任眯起眼睛看向窗外,似乎想起了一些很久远的事情,“你爷爷是我的恩师,如果没有他,我不会是个好医生,我很敬重他。在韩老师心里,医生分三六九等,有些人的工作天生就比其它人的更重要,可我不这么认为。所以当年我一定要来急诊,多少也有赌气的成分,我想告诉他,不是只有带大团队做高精尖手术的医生才值得被尊敬,我来了急诊,那就意味着这里的医生同样优秀,同样重要。”   韩檀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又好像完全不明白黄主任的话。看到他难得露出的茫然神色,黄主任起身,慈爱地拍了拍韩檀的肩膀,“你到现在也不明白韩正为什么和老师别扭了这么多年,甚至连白薇都对老师有怨言。小檀,别急着做决定,你回去好好想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做这行,你说你不甘心,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不甘心的?”   黄主任没有明说拒绝他,但也没有想留下他的意思。他今天说过的话,韩正也曾经拐弯抹角地提过,彼时韩檀完全没往心里去,今天倒是认真听了,却也依然不太明白。   韩医生只能鼓起勇气再回到16楼,意外的是,赵主任并没有给他脸色看。   周二发生的事,往大了说,算是严重的医疗事故。如果当时不是姜主任在场,帮韩檀收拾烂摊子完成了手术,家属一定会追责的,真要调查起来,不止是心外科,整个三院都要跟着一起倒霉。   好在事情没闹大,只是院内给了韩医生警告批评,一年内不准评优评先,写检查,扣除当年的绩效和年终奖。赵主任掰着手指头跟他数,韩檀一一应下来,低着头乖乖认错,至少态度上让人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接下来是韩医生之后的工作安排。   韩檀知道,自己现在是个大麻烦,在来的路上他也想过,是不是应该替医院考虑一下,主动请个长假。虽然他没能回答黄主任的问题,但不甘心是真的,自己别扭了多少年,明明说着不喜欢,可一想到真的要脱下这身白大褂,韩檀竟然还是会觉得难过。   三天院内门诊,两天新院区的门诊,隔周的周六病房值班,这是科室和院办商量后的结果。   听起来还是很不错的,规律又轻松,韩檀当医生快十年了,还从未有过这么安逸的排班。   然而好处也只是在表面上,五环外的新院区今年才投入使用,医生不够用,只能轮岗,但通勤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赶上早晚高峰堵车,一天来回起码要三个小时。况且韩檀是最讨厌出门诊的,从前一周半天他都嫌多,现在一周有整整五天都要跟焦躁的病人和更焦躁的家属打交道,他根本高兴不起来。   可这确实是最好的安排,别人都尽力了,韩檀再不喜欢也要领情,他没有别的选择。   下班后,秦鹭泽约了韩檀去吃饭。   韩医生事业不顺,秦总监感情不顺,谈了小半年的男朋友因为受不了他的暴脾气提出分手,秦鹭泽气呼呼地找了个吵闹的美式餐厅,点了汉堡炸鸡,日落时分,两人坐在餐厅临街的高脚凳上,就着啤酒可乐和热量炸弹骂骂咧咧,偶像包袱丢的满地都是。   吃到一半的时候,高老板打了通视频,大洋彼岸的人商场也不顺,谈判僵持不下,今天还有一整天的会和应酬,高江北捡着昨天见过的奇葩吐槽了两句,顺手从minibar里摸出小瓶的vodka,兑进了今天早上的第一杯咖啡,和屏幕这边的两个人远程干杯。   天刚擦黑,餐厅里愈发热闹起来,韩檀回过头看向一屋子在周五晚上出来放纵的年轻男女,总觉得仿佛昨天自己还是他们中的一员,一夜之间,竟然变成了忧心工作和生活的无趣成年人。   “这算是中年危机吗?”   他叼着半根薯条,嘟囔着问秦鹭泽。   “老子才他妈不是中年,”秦鹭泽翻个白眼,“你知道我为什么分手吗?那就是老天爷在告诉我,赶紧给自己的钱包和鸡巴放个长假,养精蓄锐,为了迎来更好的明天做准备!你且等着吧,甩了这一个,老天爷绝对给我挑个更好的,更年轻漂亮乖巧懂事还不嫌我脾气差的!”   这说的是人话吗,韩檀抓起桌上的胡椒瓶丢过去,秦鹭泽笑嘻嘻地接住,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继续说:“哥,你也一样,说不定过了这阵子你就被打通任督二脉,从此手术能力更上一层楼,到时候让他们求你回来,多爽啊。”   秦鹭泽是个很孩子气的人,爱恨分明,做人做事很少会瞻前顾后。   不像韩檀,看起来好像潇洒,其实走到今天也还是稀里糊涂。   还好在高江北的事情上,韩檀已经彻底清楚,所以才能收获爱。   也许真的像秦总监说的,此刻种种都是天意,等熬过眼下这段时间,他或许能得到些别的东西。   三周后的工作日,韩檀在新院区下了门诊,和沈暮一起去食堂吃饭。   还不到一个月,韩医生已经彻底习惯了现在的工作节奏。   门诊是个磨练人的地方,韩檀觉得自己脾气都好了很多。不是原来那种表演出来的假象,他现在是真的很少发脾气了,不管遇到多离谱的病人和家属都能试着平静处理。   高江北短暂回A市待了两天,很快又开始出差,不过他们现在通电话的时间比原来更多了,高老板也在慢慢学着跟韩檀分享自己的生活,两人的关系完全没因为长时间的异地和忙碌变得疏离。   今天门诊结束得早,赶上食堂中午的高峰,韩檀和沈暮好不容易才找到个位置,刚一坐下就听到后面有两个不认识的年轻医生在聊八卦——竟然还是韩檀的事儿。   这都过去快一个月了,还没说够。   韩檀无所谓地低下头专心吃饭,想起沈暮前些天提过一嘴,说想要开始备孕,顺手从自己盘子里夹了两块猪肝给她补充点叶酸。   然而沈暮已经被后面那两个人搞得没了胃口,她听了一会儿,直接起身走过去,把那人面前的杯子摔在了地上。   声音很大,乱糟糟的食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韩檀一周给三院卖命80个小时的时候你是在忙着嚼舌根吗?他一周负责两台移植的时候你会在背后说韩医生怎么这么厉害吗?他两个月发三篇Q1,只来了三院三年就给心外挣了一面墙的锦旗,他这辈子不上手术台也是最优秀的医生,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沈暮说完这一大段就跑出了食堂,韩檀追着她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慢条斯理地折回来,笑着看向刚才那位医生,又补了句:“我猜你是刚来新院区的医生,自我介绍下,我就是韩檀,我觉得沈主任说得没错。”   沈暮一个人坐在门诊楼后面的花园里,韩檀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两只雪糕,递过去一只,在她身边坐下。   “他们凭什么这么说你?”   沈大小姐接过雪糕狠狠地咬了一口,气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你刚才不会去跟那人道歉了吧?韩檀,你要是敢——”   “我有病啊?”听到这话,韩檀忍不住笑起来,“大小姐,除了你,这世界上哪还有人敢欺负我?你真以为我是个软柿子吗?”   沈暮眼珠一转,想起高江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应了句,“那倒也是。”   从沈暮去美国进修时算起,他们也认识很多年了。三院是个没什么人情味的地方,有时候连沈暮这种在纯粹精英教育下长大的人,都会觉得这种慕强的氛围有些扭曲。   如果那天从手术室跑走的人是自己,沈暮想,她未必能像韩檀一般坦荡和从容地继续在这里工作下去。   韩檀总是用难听的话说自己,去年他因为拒绝了那台ToF,甚至肯说自己没有心,可是沈暮知道,他才是对做医生最有信念感的人,只是他自己还没想通。   雪糕还没吃完,PICU就急着叫人了,沈暮匆匆往门诊跑,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晚上补我一顿饭!”   韩檀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笑起来,再一转头,不远处竟还站着一位熟人。   今天出门是忘了翻黄历?韩檀腹诽着,起身走过去,跟祁尧打了声招呼。   “是我唐突了,不好意思,就耽误韩医生一点时间,我们聊两句好吗?”   确实很唐突,祁尧今天来是想让韩檀劝高江北卖掉Zone的。   “我知道他当初一手开办Zone耗费了很多心血,但公司而已,都是生意,我作为公司法务已经给过意见了,他不肯听,我却还是舍不得看他撞南墙,只好作为曾经的朋友,或者再直接一点,前男友,来打扰你一次。”   凭心而论,韩檀并不讨厌祁尧。他非常专业,说话直接,从不拐弯抹角,却又很客气且真诚,并没有因为出身就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当然了,他长得也很帅,虽然比高老板差一截,但气质不错。   只是前男友也许天生就和现男友气场不和,韩檀一共见过他两面,每次都是在处境最艰难最狼狈的时候。   “可以不急着现在做决定,再拖一拖,看看市场反应,但事情终归是要解决的,拿钱走人是最好的选择,别在这上面较劲。”   祁尧讲得清楚,韩檀也完全理解他的好意,两人客套了几句,准备告别时,祁尧突然叫住韩檀,随意地问道,“韩医生讲德语吗?”   韩檀摊手,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guten Tag?”   就是不会的意思,祁尧了然地点点头,认真肯定了韩檀的发音。   但他还有别的话要说。   “阿北也不讲德语,所以,我猜你和他一样,看到theo的第一反应是那个希腊语含义——‘god’。但在日耳曼语系里,这个词其实是‘人’的意思,people,or folk,总之是普通人,这才是我母亲为我取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   “我后来总是在想,如果阿北明白,也许和我恋爱的那几年里,他会更放得开一点,我们分开后,他也能稍微放过自己一点,因为我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高高在上,他不必为此而惩罚自己。”   祁尧的话说得没头没尾,但韩檀很清楚他的意思。   很好,高老板的爱没有被辜负,韩檀替他感到开心。   分别时,祁尧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给韩檀,“我刚从非洲出差回来,旅游纪念品,送给你们两个的。Freut mich dich kennenzulernen.”   这句的意思韩檀大概知道,遇见你我很高兴。   “Theo,谢谢,祝你早日遇到一个能真的把你拉下神坛,和你一起品尝普通人的快乐的人。”韩檀笑着接过那份礼物,回赠给他一个无比真诚的祝福,“以及,如果有机会,我想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你俩有点像,我总觉得你们会很喜欢对方。”   “巧了,”祁尧也笑起来,“我最近确实遇到一个很有趣的人,和我有点像。你的祝福我收下了,很期待认识你那位朋友。”   番外一   番外一   高中毕业后,韩檀和唐一臣再也没有在同一座城市生活过。   唐少爷从美国辗转到了欧洲,base在伦敦,天南海北到处飞,韩檀从巴尔的摩回了A市,一年到头都鲜少有假期可以出去。   但他们依然默契地每年都要见面,有事情会随时打电话,就算没什么事,每个月也总要找个时间通电话,聊聊近况,分享一下各自的生活。   他们是陪伴彼此成长的伙伴,是彼此生命中十分重要的朋友,韩檀也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知道唐一臣真实性取向的人。当然,秦鹭泽也是其中之一,可他不幸变成了唐一臣的前男友,两人分手后几乎断了联系。   后来唐一臣总是会忍不住以自己为前车之鉴,教育韩檀,千万不要和要好的朋友恋爱,那样在分手后,你就不止会失去一个曾经的爱人。   他每次说完又觉得这话在韩檀身上并不适用。不是所有人都顶着这辈子也摆脱不掉的身份在生活,他的姓氏在带给他金钱和地位的同时,也剥夺了他所有的自由,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东西是唐一臣能够选择的,他只需要接受自己的设定,“唐家长孙的设定”,该做什么工作,该去哪里读书,当然,也包括该和什么样的人交往——什么样的女人。   “简直就是和恶魔做交易。”   三十多岁了,唐一臣偶尔还是会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   但还好,韩檀这个朋友是唐一臣自己选择的。   收到韩檀的微信时,唐一臣正无聊地躺在酒店,那人说,“有点事要问你,什么时间方便打电话?”   下一秒,韩檀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韩檀正堵在上班路上,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足够他们聊完正事再闲扯几句。   是为了高江北的事。   “你听说了吗?需要我帮你recap一下吗?”   “韩医生,你在开什么玩笑?这些新闻对我而言就像你病人的病历,我知道的也许比你家高江北都要多。”   这话倒不是吹牛,唐一臣是唐家安在海外的一颗棋,他盯的就是资本市场,这当然也是韩檀打电话给他的原因。   “要听我的意见吗?拿钱走人,这是最好的选择。我以为高江北是在故意拖延叫高价的,难不成他还真的想过不卖?”   唐一臣闭上眼睛,脑中闪过一串数据和名字,再一次确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其实Zone对高江北不是不可替代的,只要他的脑子还能转,只要他还想干这行,什么bone,tone,none,他想要几个有几个,这不重要。但是对于RO和其它正要入局的大公司来说,Zone是强心针,救命用的,你看一眼RO最近的股市就知道了,大家都盯着高江北呢。”   “不过他拖着是对的,能影响市场的判断,这样才能拿到最高的价格赚笔大的。让他再等等吧,但到了真该出手的时间,当断则断,不然苦果就要他自己吃了。”   对于唐一臣来说,眼下的情况确实和复杂不沾边,他很快解答完韩檀的疑问,借着这个话题,忍不住多问了句,“你有和阿泽聊过吗?他怎么说?”   韩檀抬头看了眼堵得水泄不通的高架桥,在心里叹了口气。   “阿泽也是建议卖,但他留了Plan B,说高江北如果实在舍不得,可以拿董事会的席位当条件谈,中和掉违约金,拿到一部分主动权。”   “胡闹。”唐一臣听完就皱了眉,“RO的破席位有什么稀罕的,留个小辫子在那里是为了让人揪住不放的吗?我早就说了,阿泽太心软,他转行是对的,继续做下去他肯定又吃亏又难受。”   “嗯。”   韩檀笑着应和,没把话说得太直白。都老死不相往来的前男友了,你管人家是吃亏还是难受呢。   他这些年夹在秦鹭泽和唐一臣之间,是真的感觉到了拉扯和为难。他们谁都不是真的怨怼对方,却谁都介意,谁都不愿意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不是前男友了好歹还是从小看到大的弟弟,我关心他是应该的。”   唐一臣做贼心虚地给自己补了这么一句,也没什么效果,韩檀根本不吃这套。   正事彻底聊完了,韩檀听到电话那头的人打了个哈欠,笑着问道:“你在哪儿呢?”   “约翰内斯堡,给你十秒钟说出我这儿几点了。”   “……?”电话那边开始倒数,韩檀脑子飞快运转,终于赶在10秒内想出了南非的时区,“怎么跑那儿去了”   唐一臣是被抓壮丁叫来参加一起并购案的。   上面点了名,别说是非洲了,就是叙利亚他也得随叫随到。他是唐家的人,又是搞金融的,事情有点复杂,不完全是政府投资,也不完全是中资企业的事,他这种背景可靠,又常年混在国外,专业素养过硬的人自然成了第一选择。   截止到昨天,唐一臣已经在开普敦呆了整整半个月,韩檀哪怕早两天发来微信,他都挤不出时间回电话。   好在谈得还算顺利,尤其是这次的法务团队很靠谱,上面终于放弃那些半死不活的专家教授了,找了个base在纽约的香港人,很专业,事情办得漂亮,和唐一臣的配合也十分默契。   “你不急着回伦敦,是老爷子又给安排了相亲吗?”   “那不然呢?”唐一臣故作轻松地笑了,只是笑得有点苦。   他已经马不停蹄地相了快十年亲,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也许他跟秦鹭泽的分手场面会更和平一点。也是因为这个,在那之后的这些年,唐一臣再也没有认真谈过恋爱。   不是知根知底的人,不会明白他的苦衷,也不可能接受他在那些女人中间的周旋。唐少爷总要陪女孩去逛街看戏喝茶,他唯一的底线是不形婚,可他的身边不能没有女孩子,这是老爷子接受不了的。   但如果是知根知底的人,和唐一臣恋爱,可以真的无所求吗?他不是自命不凡,他只是不能去试错,因为那样的风险唐一臣无法接受。   所以唐一臣从来没有怪过秦鹭泽,哪怕那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分手多年,那人不肯和唐一臣多说一句话。因为他们在一起的那几年里,秦鹭泽真的受了委屈,唐一臣没有立场指责他。   只是,他自己何尝没受委屈呢?   所以公事忙完,唐一臣又主动留下来在开普敦善后,一切都处理完毕后,他给助理放了假,自己悄悄躲到约翰内斯堡来,只想过两天清净的日子。   但最多也就两天。等到大部队都回到国内,老爷子也就知道他这边忙完了。唐一臣是不配拥有自由的人,他不奢望这个。   “你那边两点多了吧,还不睡觉,是等着再出去喝一杯?”   韩檀只能替自己的朋友难过,却不可能替他解决问题。   他们都有摆脱不掉的宿命,所以只能在宿命的指缝中努力地找到一点光,再借着那一点光尽情放纵。   “本来没想的,你一说倒确实有点想喝了。”   “那就去吧,我也快到医院了,”韩檀说着,已经开进了医院大门,“多喝点,但也别忘了擦亮眼睛,说不定有南非壮1在等你呢,have fun!”   没正形。   唐一臣借着韩檀给人当0的事儿也损了两句,挂掉电话时心情也还不错。   南非其实是个好地方,唐一臣不是第一次来了,约翰内斯堡他更是不算陌生,找这家酒店也是因为楼下的bar质量不错,最重要的是,在这里,绝不会有人认识他。   唐一臣去洗了个澡,在一箱子西装三件套中翻出了一件压箱底的黑色衬衣,天鹅绒的,很骚,很适合今天。   梳妆打扮完,唐一臣才发现自己的日抛扔到另一个箱子里,被助理带回伦敦了。他平时其实只戴框架,隐形眼镜是用来应对突发状况的。没有就不戴了吧,索性连眼镜也不想带,400度的近视而已,还不至于找不到房门。   酒吧里人很多,非常热闹,但算不上嘈杂,是唐一臣喜欢的气氛,也让他想到了circle。   他有点想家。   A市是他不敢轻易回去的地方,每年除了老爷子生日,他连出差都要努力避免。他其实是不配随便回到那个家里的人,就算别人不知道,唐一臣自己也是知道的。这么多年,他一方面为自己跟封建大家长斗争的样子鼓掌叫好,但另一方面,在内心深处,他很难过,总想着,如果他能再正常一点该多好。   唐一臣就坐在吧台边沉默地喝酒,偶尔有人过来搭讪,他眯起眼睛看过去,也都没什么兴趣,客套地聊两句就结束了。他一直坐到快四点,喝得有点醉,近视加上酒精,唐一臣只觉得满眼都是霓虹闪烁。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旁边突然坐下一个人。唐一臣很缓慢地抬头,眯着眼睛看了好半天,意外地发现那是个长得很帅的亚洲人。   “讲中文吗?”   他喝多了,语速比平时慢了很多,听起来软踏踏的。   坐在他旁边的男人表情有些玩味,但还是点点头,字正腔圆地答了句,“当然。”   “我请你喝酒好不好?”唐一臣笑着冲他举起杯子,仗着是在遥远的非洲大陆,正儿八经的异国他乡,口不择言道,“我请你喝酒,你操我,好吗?”   对方接过酒保递过来的威士忌,像是确认一般,用很奇怪的语气问,“好啊,但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不。可。以。”   唐一臣一字一顿地说着,一边说,还一边笑出了声。   他又喝了口酒,手腕已经被那人抓住了,他们站起来,唐一臣发现那人和自己差不多高,比自己还要壮一点。   他的手很热,唐一臣喜欢他的温度,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姓唐,你姓什么?”   那个男人笑着握紧了他的手,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   “我叫祁尧,唐先生,请记住我的名字。” 第81章   高江北下午的飞机回A市,韩檀本来连餐厅都定好了,快下班的时候突然又接到高老板道歉的电话,他临时有个应酬,实在推不掉,只能放韩医生鸽子。   他们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面了,Zone的事到了很关键的时刻,高江北也在积极寻找别的解法。他为了私事总往美国跑,董事会里有人不太满意,高江北自知理亏,除了比平时工作更积极,让财报更好看点,也没有别的办法。   两个人像是角色调换了一样,按时上下班的人变成了韩檀,总是有突发状况的变成高江北,聚少离多反倒成了常态。   快12点的时候,韩檀给高江北发了微信,问他快结束了吗,自己可以去接他。   等了半个小时高江北也没回,多半还在喝酒,韩檀没再等下去,说了“晚安”就自己去睡觉了,明天是新院区的门诊,韩医生七点钟必须出门,不然铁定迟到。   刚睡着不久,外面突然响起敲门的声音,敲得不重,但一直没停,韩檀被吵醒,起床气大的吓人,拖鞋都没穿就冲到了门口,打开门一看,外面竟然站着满脸赔笑的路呈,和他身边醉得东倒西歪的高江北。   高江北喝得太多,一上车就开始睡觉,路呈本来都要把人送回家了,离堇园还有一个路口时他却莫名其妙地醒了过来,看了看窗外,对小路说,他要去韩医生家。   那时候已经两点多了,小路先给韩檀打了电话,没人接。韩檀自从不进手术室,晚上睡觉直接关机,天塌了也跟他没关系。路呈好声好气地跟高江北商量,能不能回家睡觉,他们明天一早的飞机去S市,满打满算,高江北连四个小时都睡不了。可那人像是吃错药了一样,一口咬定要去看韩檀,不要回堇园,无奈之下,路呈只能过来打扰韩医生。   韩檀抬眼看表,两点半,小路也困得哈欠连天,他嘱咐小路打车回去,又当着小路的面定了三个闹钟,保证明天一早这人一定能赶上飞机。   他们在门口说话,高江北就乖乖坐在韩檀的沙发上等,还不忘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叠好,解了领带,摘了袖扣,整齐地放在茶几上。这些都做完了,韩檀还没过来,高江北抬起头,含糊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里好像还有点委屈。   他们认识这么久了,高江北喝到犯胃病的样子韩檀知道,喝到犯傻的状态他还真没见过。   高江北脸有点红,眼睛也不太聚焦,那么大个人坐在沙发上,很努力地挺直了背,却还是左右晃了几下。韩檀没好气地蹲在他面前,刚要开口,那人突然抓住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说:“韩檀,我好想你,你别生气。”   还怎么跟他生气?   “我不生气……”韩檀抬起头在他眉心亲了一口,“跟我回屋睡觉吧。”   “没洗澡,不上床。”高江北神色严肃地说,“就在这儿睡。”   一米九多的人,就那么可怜巴巴地蜷在韩檀客厅的小沙发上,话音刚落,闭上眼睛马上就睡着了。韩檀叹了口气,起身把玄关的灯关掉,又把空调稍微调高了一点,盯着自己的客厅,心里突然闪过点别的念头。   闹钟刚响了一声,高江北马上就醒了。韩檀就趴在沙发边上,听到声音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赶在高江北道歉之前先开口道,“快去洗澡,我给你拿衣服,你快一点,我们还来得及吃个早饭。”   说是早饭,也不过是用热水壶煮两个鸡蛋,洗了两个苹果,煮了一壶咖啡。韩檀给自己拿了盒酸奶,想到高江北昨天刚喝了大酒,胃肯定不舒服,转头在微波炉给他热了杯牛奶。   高江北裹着韩檀的浴巾出来,看到茶几上摆的东西,趁韩檀洗漱的空档,给苹果削了皮切成小块,又把鸡蛋剥好,从冰箱里找出一包明天就过期的吐司,鸡蛋上撒了点盐和胡椒粉,做了两个简单的三明治。   “我们家高老板是真贤惠。”   韩檀绕到沙发另一边,绝口不提昨天晚上这人喝醉了胡闹的事儿,搂着高江北的脖子,腻腻歪歪地和人接吻。   他们身上有一模一样的沐浴液香气,高江北接过韩檀手里的毛巾,理所应当地帮他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两人认认真真地看了对方片刻,韩檀伸手捏着高江北的下巴,不太高兴地说:“瘦了”。   高江北小口喝着牛奶,确实,他这段时间太忙,瘦得有点明显,眼窝都陷下去,倒是更显得有点混血的模样。   “祁尧上周来找过我。”   韩檀慢条斯理地吃着三明治,说起这事的语气,轻松地仿佛在谈论天气。   “让你劝我卖掉Zone吧。”   高江北垂下眼睛,像是一点都不意外,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韩檀点点头,抬头看了眼表,笑着说:“但我没想要劝你。”   所有人都在等高江北做决定,所有人都在劝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等他做出那个所谓正确的决定。   他们最近每天打电话都会聊起这件事,高江北一直在等,可是韩檀从未给过意见,仿佛他是真的一点都不关心Zone的未来。   韩檀也确实不太关心Zone。   “他来找我的前两天,我还给老唐打了电话。这俩人说得话几乎一模一样,他们都说拿钱走人是最好的选择。但是高老板,我不会劝你卖掉Zone的,我想了很久,在这件事情上,我的态度要和你一样:你想卖就卖,你不想卖那我们就保住它。”   “你喜欢Zone,喜欢自己在那里工作的样子,那是你给自己造的象牙塔,你无所谓它赚不赚钱,你就想有个可以画图、算公式,设计新的芯片电路板的地方。所以我也喜欢Zone,喜欢你在那里的样子,我珍惜你的象牙塔,更无所谓他赚不赚钱,我想让你有个能做自己喜欢的事的地方。”   “所以这就是我的意见,你自己做决定,卖还是不卖,赔钱还是赚钱,都听你的。”   “当然了,我非常希望这件事情快点结束,你不在家这段时间,我都要瘦了。”韩檀硬凑到高江北的眼前晃了两下,他太久没好好看过自己的爱人,就连坐在一起面对面的说几句话都是奢侈,哪有这么谈恋爱的,韩檀烦都要烦死了。   在韩檀开口说这一长段话之前,高江北其实猜到韩檀会表达这样的意思,可是真的听见和在心里想是不一样的感觉,韩檀就坐在他身边,一边说话,手还不老实的到处摸来摸去,明明笑得一脸不正经,说出的每一个字却都落在了高江北心坎里,又溅起高高的,让他心满意足的水花。   韩檀什么都知道。   那些高江北因为觉得幼稚难以启齿,或是单纯因为时间久远,已经不太能描绘出的感受,他在Zone意气风发的样子,他的成就感,他坚硬外壳下,柔软又理想主义的部分,韩檀都知道的。   第二个闹钟响起来,早餐刚刚吃完。   高江北去倒了两杯咖啡,韩檀从自己的衣柜里找出新的领带和袖扣,准备送他的男朋友出门。   “这两天的门诊有好一点了吗?跟上周比,还那么无聊吗?”   高江北尝了口男朋友亲手煮的咖啡,难喝得像是刷锅水,只好把杯子放下,宁可趁这几分钟,再多和他说两句话。   “昨天那个来复诊的病人带了自己的女朋友,大美女,超级漂亮,就是说话凶了点,俩人在走廊里为了做完手术做爱频率降低吵架呢,我听墙根听得非常认真,一点都不无聊。”   ……就不该问他。   “哦对了,大八卦!上周末阿泽在circle喝多了,带了人去开房,酒醒了才发现那人是……”韩檀借着给高江北拉领带的姿势,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说了个名字,是高江北的高中同学,已婚。   高江北也有点震惊,随即笑了起来,韩檀趁机吻了下他带笑的眼睛,搂住他的腰,认真地说,“高老板,我也很想你,谢谢你昨天晚上来找我。”   “韩檀,”高江北郑重其事地叫了他的名字,“我答应你,夏天结束前,我一定处理好这些事情,然后带你回家。”   八月最热的那两天,高江北终于签完最后那份协议。   他把Zone卖给了另外一家老牌的科技公司。注册商标,注册专利,除了高江北本人以外的核心研发团队全员,以及手上几单正在进行的生意,甚至是他在湾区和A市租的两间办公室,都一并打包卖出。   Zone从前没给他带来过什么好运,这些年勉强能赚一点,但比起高江北在它身上投入的时间精力,那实在不算什么。   但Zone也没有辜负过他。   这间公司陪高江北走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十几年,让他笑过也快乐过。高江北最终能够做出决定是因为,他长大了,长到了一个不再需要Zone就能肯定自己的年纪,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有了一个比Zone对他更包容,更信任的爱人。   到了说再见的时候,Zone还送给高江北一份大礼——他并没有赔得倾家荡产,反倒是赚了一大笔钱。   那几乎算得上是飞来横财,这种钱高江北向来不太爱留在手里,收到定金的那天,他给Zone的每一位员工包了数额巨大的红包,当然也没少了小路的。这些年合作的律所和会计师事务所也都收到了一笔不菲的项目奖金,他还按超出市值比例几倍的数字,把祁尧当年的那点股份折了现。回家后,他给江南换了新车,给自己和韩檀新买了一对手表。那一周他去了两场拍卖会,给向小棋拍了一套她最喜欢的红宝石首饰,又给岑白薇拍下了一幅画。   相比之下,给自己和韩檀的礼物也显得太轻了,高江北愁眉苦脸地在家翻了好几天各大拍卖行送来的册子,终于在某件拍品的描述里找到了解题思路。   那句话写得是,“这是爱人之间的一份承诺。” 第82章   夏天结束了,高江北却没能如愿带着韩檀回家。   工作日里,只要高江北没有应酬,韩檀每天都会去接他下班,和他一起吃晚饭,几周时间,两个人打卡了A市不少新的餐厅,逛街、看展、看电影,到处溜溜达达,去熟悉不熟悉的酒店开房,也在凌晨时分无人的街头拥抱接吻。   但一到周末,韩檀就会玩失踪。虽然他早就提前报备了,但手机彻底关机,整个白天都不见人影,高江北什么都问不出来,韩檀只会说,我不想骗你,你也别再问了。   他不太像是刻意回避跟高江北回家这件事,却也不像是在偷偷摸摸准备什么惊喜。韩檀似乎真的很忙,只是高江北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Zone的事情尘埃落定快一个月了,高江北送给岑白薇的那幅画终于寄到家里。韩檀周六在医院值班,周日照例失踪,而高江北临近中午时接到了岑女士的电话,要他下午来家里玩。   外公外婆去南方探望朋友,秦鹭泽也没回家,家里除了两个阿姨就只有韩正和岑白薇,高江北来的时候,意外觉得家里有点冷清。   那幅画岑白薇很喜欢,其实高江北在拍卖会上也犹豫过,那算是个有点贵重的礼物,他不怕花钱,只怕岑白薇不收。   越是他们这样的家庭,在这种事情上越会计较,毕竟谁也不缺钱,比起收礼,他们更怕欠人情。   可岑白薇没有推辞,也没有说任何的客套话,只是夸他有心,说自己很高兴,每句话都是真诚的,画被挂在房间很显眼的位置,岑白薇拉着他的手,说江北,谢谢你的礼物。   这不是在肯定礼物,是在肯定高江北这个人。   高江北理应很高兴的。   从前在和祁尧谈恋爱时,他从未被那人的父母肯定过。祁尧自己就没有什么家庭的概念,他父母更是完全不在乎高江北这个人,只当他是透明的,出于修养对他保持基本的礼貌而已。   可今天高江北总忍不住想到韩檀,他一定不是在做什么开心的事情,不然他会忍不住和自己分享。那还能是什么呢?自己该不该去向岑白薇他们打听呢?   高江北心里装了事,和韩正下棋时自然也没有那么专心,一直到天光隐隐有些变暗,高江北连一局都没能赢。   “江北啊,”韩正突然笑眯眯地喊了他的名字,貌似不经意地问道,“上次听阿泽说,你网球打得好,之前我们也打过高球,别的运动呢?还喜欢做什么?”   高江北有些意外,却还是认真想过,又老老实实地答:“高中的时候也打篮球,偶尔会去滑雪,考了潜水证,读大学时还打过冰球,打中锋。”   韩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问:“你弹钢琴吧?还学过别的什么吗?”   “……学过,小提琴学得更久一点。”   高江北觉得自己像在幼儿园面试,仿佛才艺不够就不能和韩家大少爷谈恋爱似的。   眼看着这局棋又要输了,高江北停了手,乖乖坐好,等着韩正的下文。   韩正却像是走神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高江北,平静地说:“其实你刚才说的,檀檀也是会一些的。”   不然呢?高江北听到这话倒有些意外了。韩医生总不可能从小就天天和漂亮姑娘谈恋爱吧,该有的课外活动他怎么会少。   “围棋是外公教的,国际象棋是我教的。他脑子不笨,但是偷懒,也坐不住,压根没完整下过几盘棋,是个正儿八经的臭棋篓子。”   韩正像是看向高江北,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人,自言自语道,“钢琴是学过几天,你岑阿姨还带他去学过长笛,学得很快,也会几首曲子,刚刚够拿出去唬人就再也不学了。”   “高球他不喜欢,网球他不打了,篮球也没怎么打过,小时候带他去滑过雪。不过他可不会打冰球,那太凶了,这种正面冲撞的运动他都不能去。”   高江北不太确定韩正说起这些事的用意,只是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韩檀从小到大,学过的每一样可以被叫做兴趣爱好的东西,全都半途而废了。他其实没什么爱好,三十多岁的人,连和朋友出去喝酒聊天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不喝酒。”   “可能也就只有游泳吧,韩檀平时游也泳是5000米起,有时候会去游一万米。”   “小北,你知道游一万米有多无聊吗?两三个小时都不停,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像什么爬山徒步,好歹还有风景可以看。在泳池游一万米,就只是来来回回的转圈而已。”   “韩檀15岁的时候就被我父亲要求做这样的事情了。当然,我父亲也那么要求我,只是我从来都没有做到过。”   韩正走到窗前点了根烟,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被我父亲养大的孩子都不会喜欢自己,从医学院退学之前,我也是这样的。”   “你肯定好奇过,为什么他在外面那么胡闹,我和你阿姨都不会说什么,我想你现在明白了,其实我们更怕他不闹。”   是,高江北全都明白了。   从他们初识时,这人身上的拧巴和违和,到现在,他为什么一直在逃避和高江北回家,最后一块拼图即将被补全,高江北终于完完全全地知道了,韩檀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他从前总觉得那人风流,也没有心,做事根本不考虑别人感受,全凭自己喜欢。而高江北的心有千斤重,他只在乎别人的感受,从不管自己舒不舒服。   作为伴侣,韩檀的那些前史随便拎出哪一条来,都让高江北毫无安全感,所以一开始,哪怕他被韩檀吸引,却依然不敢和他发生什么。那时候他心里充满疑问,他很好奇,韩檀到底有多爱他自己,才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对别人碎了一地的心不闻不问。   他们原本是全世界最不相称的爱人。   直到今天,高江北听韩正讲起这些,他想象着韩檀一个人游一万米的样子,几百次转身,重复做着同样的动作,不能被任何人打扰。就像他在手术室里,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每一个决定都只在他的脑海中演练千万遍。   韩檀早就习惯孤身一人,他的心,他的感受,他的现在和未来,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别人能够参与,谁也帮不了他,那都是他的宿命——就像高江北也被困在他自己的孤单宿命里一样。   原来他们就是最相称的爱人。   韩正从桌上找到手机,给高江北发了个地址,笑着说:“时间刚好,去接他吧,人肯定在这儿呢。”   两人刚走下楼,岑白薇也像是算准了时间一样,拿着几个包装精致的袋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檀檀说你喜欢吃甜的,这些都是阿姨自己做的点心,带回去尝尝,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以后阿姨常给你做。”   袋子的分量很轻,落在高江北心里的分量却足够重。   从今天起,高江北又多了一个家。   家里正在发生的事情,韩檀一概不知,他此刻正泡在一间奇怪的“手术室”里,对着面前“手术台”上的道具,第几百遍,几千遍地练习划皮、缝合、打结这些基础技巧。   过去的几个周末,他都在重复着一样的动作,每一组五小时,闹钟不响不出门。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意外,韩檀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这是八十年代三院建的家属楼,和医院的后门只隔着一条马路,韩檀几乎全部的童年时光,和一多半的少年时光,都献给了这里。   面积不大的三居室,只够放一张单人床的是韩檀的卧室,放了一张小双人床就满满当当的则是爷爷奶奶的房间,而最宽敞的那间屋子,是韩振特意改造的“手术室”。无影灯、手术台、各种型号的缝线和器具,甚至连消毒设备都一应俱全,十几岁时,韩檀就是在这里,第一次拿起了手术刀。   二十年过去了,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他推开那扇老旧的门,仿佛又穿越回了那些背书、做题、看录像、练基本功的日子。   在韩檀的记忆里,离开这间屋子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不管是寒暑假父母一起出去旅行,还是在爸爸和爷爷大吵一架后不再来这里,放了学的时间被允许去干点有意思的,画画、弹琴、或是打球,这样的经历不会连续超过一个月。   韩檀做过太多主动或者被动半途而废的事,除了做一个医生,也只有做一个医生。   这是爷爷的执念,他总在说,我们韩家世世代代都学医,治病救人是我们家的命运,人活着不能太自私,有些人注定是要为这份事业而奉献的。   于是,韩檀只需要做好这一件事,拿稳那把手术刀,把每一台手术都做好,他这个人才有存在的意义,他才会被肯定。   有没有觉得遗憾或者不甘心的时候?也许有吧,但韩檀已经不记得了,因为这样的生活很快就变成了一种习惯,而除此以外的所有事情都不过是消遣,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为之付出。   直到很多年后韩檀才明白这其实是不对的,然而那时候,他已经无力改变。   所以才拧巴,喜欢自己是不可能的,因为不是自己选的,也很难喜欢自己在做的这件事。   可是后来他失去了做这件事的能力,韩檀被迫停了下来,被迫回望自己和这些期待共存的那些日子,他才明白,其实自己也没有那么讨厌做手术,他讨厌的,是只被允许做这一件事的安排。   也不是故意躲着高江北的。   他们是彼此生命中太过重要的人,而他的高老板那么好,韩檀想要站在他身边时,更有底气一点。   韩檀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所谓的痛,站在手术室就无法集中注意力,甚至是他的噩梦,这都是心病,只有时间能治愈。但他这双手要时刻准备好,他要随时做好准备,以最好的状态回归他原本的正常生活。   他从前想起这些就会害怕,可真的走到这一步却发现,也没什么好怕的,从头再来就是了,技巧而已,又不是学不会。   秋天还没有正式到来,只是早晚的风已经有些凉了。   闹钟响起,韩檀哼着歌,把屋里的一切都收拾好,装进垃圾袋,又给房间消过毒,洗干净手,从客厅里收好手机和钥匙,心情轻松地打开家门,准备去和他的高老板共进晚餐。   门一推开,那人却就站在楼梯口,落日在他身上勾勒出金灿灿又毛茸茸的轮廓,看到韩檀出来,高江北冲他伸出了手。   “……那个,”韩檀少见的有点心虚,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垃圾袋,和在屋里被汗湿透的T恤,不太有底气地说,“出汗了,本来是想回家洗个澡的……”   高江北却突然笑起来,笑出了声。   他走过来,看向他无措得有些可爱,又漂亮到不太真实的爱人,不由分说地把他抱进了怀里。   韩檀也笑了,在这间藏着他身上最后一个小秘密的屋子前,他紧紧抱住了高江北。   就连晚风都没能从那个拥抱间溜过去。 第83章   离国庆节放假还有不到十天,高江北和韩檀约了高江南和秦鹭泽一起吃饭。饭桌上,韩檀告诉大家,他下周要去山区义诊。   秦鹭泽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拍了桌子说要去跟姓刘的老头好好理论。   三院年年都有义诊,内科外科和影像各抽两个人,今年恰好轮到了心外,韩檀就报了名。   秦总监说什么都不信,以往韩医生最讨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吃力不讨好,浪费时间也浪费精力。现在天天上门诊也就算了,连这样的破活动都让韩檀去,哪有这么欺负人的,还有完没完了。   高江北一只耳朵听秦鹭泽在那儿骂骂咧咧,心思却没在这上面。   韩檀看出他在走神,悄悄凑过去问道:“高老板想什么呢?”   “在想阿泽如果是我弟弟会怎么样。”   高江北随口胡诌,眼角眉梢却都还带着笑。   秦总监一顿输出完,抬头看见韩檀和高江北只顾着卿卿我我,瞬间更生气了。眼看他又要发作,高江南赶紧拉着他起来,飞快地说:“反正饭都吃完了!不是说好今天去你家打FIFA的吗,我们快点走吧,妹妹两点要喝夜奶我两点之前可是必须得回家的,快走快走!”   话还没说完,高江南已经拖着秦鹭泽离开,留下等着看戏的两个哥哥,现在也没得看了。   去义诊的事,韩檀前两天和高江北随口提过,大概的原因,高江北其实也猜得差不多。   快三个月了,韩檀打过交道的病人和病人家属,大概比过去三年都要多。从一开始觉得麻烦,再到现在,韩檀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也渐渐明白了当时黄主任的意思。   如果医生能算作是他的事业,这条路他走得太顺了。一切的障碍早就被人扫清,他马不停蹄地走到现在,技术博士毕业了,心态却还在幼儿园水平。他不是没有怨过爷爷,在心底里,偷偷的,小心翼翼的,可是最近,韩檀越来越觉得,也许有些事,是自己理解错了,爷爷也从未想过要让他变成现在这样,功利、自私、不近人情。   现在两个人的工作都闲下来一点,韩檀和高江北相处的时间也变多了,终于有机会好好聊聊从前的事,既是为了让对方更了解自己,也有了机会重新审视自己过去的这几十年,究竟有哪些事情是做对了,又有哪些,当时不觉得,其实后来都变成了遗憾。   韩檀就想起过一件这样的旧事。他刚来三院不久,曾经碰到过楼上肿瘤科的一个病人家属,是个穿着他们高中校服的小男孩。有次碰到男孩在楼下哭,那样绝望又犹豫的表情韩檀见过太多了,他本来不想管,后来却还是多了一句嘴,安慰了他一下。   “当初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好事,现在想起来,我甚至都没问问他的名字,也可能我根本没帮到过他。”   还有那个没来复诊的孕妇,她生产后其实状态并不好,和家人关系看起来也有些紧张,韩檀看到了,却也没有问过。   严格来说,这都不是他的责任,可他还是会觉得遗憾,毕竟他确实有过更好的选择。   韩檀从前是不关心任何人的,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他的世界里很少出现外人。这才是他四处风流的真正原因——好看的皮囊,就像漂亮的衣服首饰一样,能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多看一眼。所以他的热情也只够看一眼而已,一旦没有了热情,他当然就不再关心。   这样是不对的,韩檀冠冕堂皇地骗了自己许多年,直到他一次又一次地看向高江北那双眼睛,看到高江北眼中的自己,韩檀才终于能够明白,原来他也险些让这个人伤心。   当然了,高江北也一样。   没有了Zone之后,高江北才意识到,过去这些年,自己到底花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在那里。他想起最初一定要拥有Zone的理由,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根本无法选择作为高家长子的人生,哪怕管理公司并不是他的兴趣,他也不得不做。所以他才那么想要Zone,他想要的是那种泾渭分明的感觉,属于他的,和属于父亲的,他想要看到那条真实存在的界限。   可那样的界限真的存在吗?   向远不是父亲随手塞给他的破玩具,也不只是一个沉甸甸的责任。34岁的高江北已经不是在替父亲管理公司了,向远就是他的,和从前的Zone一样,因为被他拥有,所以需要他负责。   总是有那么多的界限。父亲的公司和自己的公司;爱人和情人;自己家和别人家,全都要标注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门一关,谁都别想再走进来。真的有必要这样吗?只要握在他手里的,不就都是他的吗?有人爱他这一秒,这一秒就值得珍惜,这样才是对的吧?   他们都是从小在大人设定好的人生轨迹里,乖乖走下去的好孩子,他们从不胡闹,也不任性,绝对没有辜负过任何人的期待。就是因为他们只顾着朝前走,所以才错过了路上的一些风景。   但今后的路都不是一个人了,走慢一点也无所谓的,他们可以随时停下来,甚至还可以回头看,他们都不怕了。   韩檀决定去参加义诊,最直接的导火索是,他听说三院这项传统最先是韩振发起的。   家里世代行医,韩振的父亲就是留过洋的西医,他自己12岁跟随长辈去美国念书,十几年后回国,外面再怎么风雨飘摇也从未影响过手术室里的他。韩振是从未吃过苦的人,他当年是怎么想到要去义诊的?他又是为什么要把这件事一年年坚持下来的?韩檀想知道,要成为爷爷那样,或者是比爷爷更好的医生,到底还需要些什么。   他们沿着小路散步回家,天南海北地聊着,偶尔给对方一点建议,也会在说起过去的黑历史时毫不留情地笑起来。   高江北把车停在了韩檀小区的门口,看着人走进单元门,本来已经要走了,韩檀却突然又跑了出来。   ”差点忘了,“韩檀笑着拉住他的手,“我要找高老板借点钱,周转一下,很快还你。”   他报了个不算小的数字,在高江北的印象里,韩檀平时都没有什么大开销,买买衣服吃吃饭罢了,怎么可能用上大七位数。   可韩檀看起来并不打算解释,高老板也就不问了,点头答应下来。   韩医生在外面要呆一周,高江北在家也没闲着。   之前祁尧来,给他们带了礼物,于情于理他们都应该回礼。韩檀出了主意,让高江北把堇园家里那些“奇怪的东西”都给祁律师送去。这些东西的来历高江北其实没讲过,但韩医生能猜到,高江北倒是也不意外。他找了人到家里,把那些雕塑和画仔细打包收拾好,全都寄到了祁尧在纽约的家里。   处理完这些,高老板又抽出两个晚上,去了自己的金屋。   距离上次来这里,已经过去快一年了。这虽然是一份没能送出去的礼物,但想起曾在这里度过的时光,大部分也都是快乐的。只是以后再也用不到了,留着些空房子也没意思,卖掉之前总还是要去收拾一下的。   衣柜里有几件衣服,他和韩檀的都有;客厅里有韩檀曾经拿过来的两瓶酒,还送了他一对杯子;粗心大意的韩医生甚至还有个卡包落在客厅,里面有他两张信用卡,这么久了,他竟然都没发现。   高江北走过这个房间的角角落落,总有许多记忆也随之浮现在脑海中,记忆里的自己和韩檀,好好穿着衣服的时刻不太多,荒唐的事情也没少做。竟然真的这么胡闹过,高江北自己想起那半年都忍不住要笑着摇头。   在卧室的床头柜不起眼角落里,高江北找到了一对耳钉。   是对漂亮的黑色缟玛瑙,高江北印象很深,韩檀从前很喜欢戴,后来很久不戴,高江北只以为他是喜新厌旧,却没想到是被丢在了金屋。   也不对,韩檀虽然容易丢三落四,但也都是在随手够着的地方,床头柜的抽屉,那一定是韩檀故意藏的。   高江北握着那对精致的黑色石头,想象着韩檀就是像这样坐在床上,趁他洗澡或是换衣服的时候,偷偷把耳钉摘下来,塞进了旁边的抽屉里。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是因为知道他们的合同就快结束了,哪怕他一直自信,也从未放弃过要追求高江北,在那个晚上,心里还是闪过了一丁点犹豫。   万一他们真的分道扬镳,万一他再也不会拥有这个人。   他不愿意被高江北就那么随便地丢在回忆的角落里,被这个没什么人气的空间彻底消解掉,被下一个住进来的人彻底磨灭自己存在过的痕迹。他一定要留下点什么,也许不足以让那个人感觉到遗憾,但至少他不会只是一个名字,一个面目模糊的过客,总有一天,高江北会看到那对耳钉,想起自己好看的脸,和他们曾经共同拥有过的那些美妙的晚上。   正在遥远山村里看星星的韩医生,突然收到高江北一条没头没尾的微信,那人说,“想你了”。   义诊结束前一天,韩檀惯例在睡觉前给高江北打了个电话。   他从前没怎么去过农村,新鲜劲还没过去,虽然每天除了跋山涉水地赶路,就只是做一些量血压,看心电图之类的简单工作,依然没有无聊。韩檀人长得好看,嘴又甜,最讨叔叔阿姨们喜欢了,一周下来,不知道被安排了多少个媳妇要他带回去。   他添油加醋地跟高老板显摆,高江北也很配合地佯装吃醋,即将挂电话时,韩檀随口提起说上周借的钱应该已经还了,高江北不经意地问起来,他却还是不打算解释。   不解释就算了,高江北也不生气,话锋一转,倒是破天荒地讲了个八卦给韩檀听。   大概是被他们这对狗男男刺激到,沈总最近竟然铁树开花谈恋爱了。   韩檀有些好奇,张罗着回去要让沈辛请客吃饭,高江北应下来,却又很快跑题,说沈辛有个朋友,把自己在意大利的一套房子借给了他。   “就在加尔达湖那边,很漂亮。沈总的意思是,房子太大,飞机也太大,就他和女朋友两个人去,似乎有点不划算,想知道我们韩医生对意大利的秋天有没有兴趣?”   “什么时候?国庆节吗?你等等我看下值班安排啊……”韩檀很多年没在这个季节出过远门,忍不住兴奋起来,“我今年只有1号一天值班,我们一号晚上走来得及吗?”   “当然,”高江北在电话这头笑起来,“那等你回家,我们一起收拾行李。” 第84章   假期第一天,韩檀早早来了医院,一上午忙得脚不沾地,高老板来送饭的时候他还没回办公室,正跟ICU的护士千叮咛万嘱咐,说3床那个胸外转下来的小朋友今天血氧偏低,一定要多注意。   刚回屋还没坐下,桌上的座机又响了,护士长急匆匆地跑进来,说是器官捐献中心打来的。   3床的先心病人春天入院,要做心肺联合移植,那时候他的主治医生还是韩檀。大半年过去,虽然她已经在捐赠名单上排第一位,却一直没有合适的心源。小女孩只有13岁,尽管现在要为她动手术的人已经换成了心外的杨主任,韩檀还是会多关注她一点。   杨主任去了S市会诊,今天值班的,只有韩檀级别最高,器官捐献中心刚刚有位宣告脑死亡的车祸病人,血型符合,需要韩檀来做进一步评估和做决定。   捐献者是成年人,器官尺寸其实大了一点,但还是能用的。杨主任电话打不通,知道器官准备还需要时间,韩檀没有犹豫,迅速做出了决定。   剩下要做的事就只有等待,捐献者就在三院急诊,器官准备需要多久完全听他们的,杨主任下午的飞机,晚上怎么都能回来了。韩檀细心地帮他做好一切准备工作,跟手术室和麻醉打过电话,手术就定在今晚。   高江北也不急,好脾气地在办公室坐着,偶尔看一眼手机,等韩檀一连串的电话打完了,才把饭盒都摆了出来,跟他报备:“八点半的飞机,你下班回家收拾东西刚好来得及。”   “我昨天搜了下,那地方风景确实不错,”韩檀一边吃东西一边嘟嘟囔囔地说,“你说我要带几盒安全套才能够用啊?”   他难得在高江北面前这么狼吞虎咽的吃饭,高老板一时忘了吐槽他,竟然还顺着他的话茬开玩笑说,“不带也行,我不介意射在里面。”   说完才觉得不好意思,毕竟也不是在床上,高江北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下,韩檀忍不住笑出了声。   下一秒,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ICU3床叫急救,心率135血氧掉到75%,急性左心衰。   韩檀扔下筷子冲出去,病房里的主治正在抢救。该推的药都已经推了,硝普钠也挂上了,指标还是没什么好转。一个月前的那次抢救,孩子已经做过气管插管,韩檀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再做了。抢救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指标终于回归正常,大家都松了口气,韩檀却像是更担心了。他要了个床旁胸片,又让护士抽了血,结果出来后他神色凝重地走到护士站,又重复问道:“杨主任电话打通了吗?”   “还没有,和他一起去的是胸外王教授,胸外也没联系到人。韩医生,是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韩檀站在走廊里,拿着胸片的手有点抖,他一向是最沉得住气的人,很少会在人前露出这样严肃又忧心忡忡的表情,看到他这样,身边的医生护士也都紧张起来。   “……去给病人上联合免疫抑制,给器官那边打电话,让他们马上准备;跟麻醉和手术室联系,手术时间提前,我们现在就要手术室,让血库也准备好;给姜主任打电话叫他来医院;杨主任也要继续联系,电话打通告诉他现在立刻马上回来,他的病人等不了了,我去一趟胸外,小雷去通知家属。”   看起来一切都安排好了,但韩檀唯独没说,这场即将到来的手术,该由谁主刀。就算姜主任现在在医院,他也做不了这台手术,摆在大家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等杨主任从S市回来,要么……   没有第二个选择,没有人敢提出来。   可是病人的状况实在很危险,韩檀拿着胸片去了胸外科,大家也都知道手术必须马上进行,上了循环还能再拖一会儿,如果在杨主任回来之前再来一次心衰,谁也没把握能把她救回来。   手术室一切准备妥当,家属也签完了知情书,可是现场既没有主刀,也没有病人的主治医生,屋里所有人都只被通知做好准备,却谁也不知道一会儿走进手术室的人能是谁。   今天是国庆节放假的第一天,整个三院都没有安排几台手术。手术室外的走廊里静悄悄的,韩檀一个人在角落的水管下刷手,突然发现距离那个落荒而逃的下午,已经过去快四个月了。   他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去?他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只有13岁的小姑娘死在自己面前吗?   “各位好久不见。”   韩檀走进来,语气轻松地跟大家打招呼。   “今天的手术时间会很长,希望大家都能做好准备。”   “我们开始吧。”   韩檀终于又一次站在了无影灯下。   他手里握着那把薄薄的手术刀,距离上一次摸到这样冰凉的刀柄刚过去一周,他的手已经不会再抖了。   他没理由做不好这台手术。   ……   凌晨五点,外面的天色刚要蒙蒙亮的时候,韩檀、杨主任,还有胸外的两位医生终于从手术室走了出来。   手术进行得很成功,韩医生主刀,杨主任作为他的助手中途加入。病人已经转去无菌病房了,大部分移植病人都会出现排异反应,接下来的48小时很关键,接下来的一个月也都很危险,但好在她有了新的,能够健康跳动的心脏,和两叶干净而健康的肺,这场手术几乎称得上完美,病人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而走廊尽头,有个高大的男人一直站在那儿,像是在等谁的样子。   病人家属回了病房,其它三位医生去了休息室,热闹完那一下子,走廊里比刚才还要安静。韩檀靠在墙边,远远地冲那个男人吹了声口哨,先一步走进了楼梯间。   韩檀已经站了十三个小时,他很累,又饿又渴,手术室里温度反复上升下降,他浑身湿透了不知道多少轮。   高江北走进又黑又窄的楼梯间,把他疲惫的爱人稳稳抱在怀里,韩檀用自己的干得起皮的嘴唇,恶作剧似的在他脖颈蹭了两下,才终于老老实实地把下巴搁在高江北肩膀上,小声问:“高老板,我们是不是赶不上飞机了?”   “是,”高江北揉了揉他湿漉漉的头发,补了句,“沈辛他们已经落地了。”   “让他不准发朋友圈!”   韩檀装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高江北配合地点点头,放轻声音道:“好,他要是发了我们就拉黑他。”   “……高老板,”韩檀却又自言自语似的叫了一声,他嗓子哑得厉害,高江北没太听出他的情绪。   “我的国庆节假期,大概是真的泡汤了。”   当然不只有他的国庆节。等天一亮,消息就会传遍全院,韩檀很快就会回到他曾经的工作日常里,再也没有一周五天的门诊,也没有规律而固定的上下班时间。   他又要变回韩医生了,变回那个无数次放高江北鸽子,永远没有说定的休息日,手机24小时开机,动不动就失联的糟糕爱人。他会焦虑,还会发脾气,会不耐烦,忙起来就根本无暇关心高江北,他们又要见缝插针地安排时间约会吃饭,高江北从此又不能在他的生活里排第一了。   高江北却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偏过头去和韩檀接吻。   他们终于翻过了这座山,以后再没有什么能打倒他们。   五天里韩檀被安排了四台手术,还被黄主任叫去急诊做了两台。像是又通过了什么考试一样,假期的最后一天,心外科突然更新了门诊排班,韩医生的名字只出现在周一和周三的上午。   可惜韩医生并没心情去检查新的排班,他此刻正坐在高家市郊的大宅子里,向小棋坐在他的左手边,亲亲热热地拉着他的手在讲话,高远坐在右手边的沙发上,看起来像是在跟高江北讲话,眼睛却一直落在韩檀身上。   临近午饭的时间,高江南一家四口姗姗来迟,高山下了车就跑进屋里,高兴地喊着“爷爷奶奶”,看到高江北也在,吵着要大爸爸抱。   高江北抱起高山,他一转头又看到了站在一边的韩檀,突然又改了主意,冲韩檀伸出手说,要漂亮叔叔抱。   高江北把孩子交到韩檀手上,恍惚间想起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好像也是在家里,还是向小棋问的。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那时候自己好像在一本正经地解释他和韩檀的关系,又信誓旦旦地说,韩檀不可能是gay的,而那时候向小棋是为了谁提醒他,要早点安定下来,不要再包养情人了?好像是叫Jeffery吧?完全没印象了,高江北竟然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早该相识,从小到大那么多机会都错过了,兜兜转转过了这么多年,终于见到,却只看了一眼,就再也忘不掉,眼里也再没有了别人。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午饭,韩檀注定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好像谁都没有把他当过外人。   只是高远一直都没找他单独聊聊,韩檀心里隐隐有点不安,却也不好明说。   快要离开的时候,高江北正跟高远在院子里讲话,向小棋突然把韩檀叫到客厅,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文件袋,交给了他。   ”北北高中时就跟家里出柜了,从那时候起,我和你叔叔就一直在想,到底要给他的爱人准备什么礼物才合适呢?这个,就是你叔叔的主意。”向小棋郑重其事地把那个文件袋放到韩檀手里,笑着解释道,“这是一份向远的股权转让协议,是我们给你准备的礼物。”   这份协议可不止是一大笔钱,文件袋一下子变得烫手,韩檀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心里只想赶紧见到高江北,让那人帮自己做决定。   “小檀,你别紧张,也别多想。”向小棋像是早就知道料到了韩檀的反应,温柔地解释道:“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你不能通过领一张结婚证,就变成我们家里的人。可是在这一刻,北北选择了你,我们尊重他的选择,就一定要有所表示。况且,我们也很喜欢你,所以,就算有一天你们分开了,叔叔阿姨送给你的东西,也还作数。”   “我家那位,不太会表达自己的心意,这个办法可能有点笨,但小檀,你是个聪明孩子,阿姨相信,你能明白叔叔的意思,对吗?”   韩檀顺着向小棋的视线看过去,院子里,高远和高江北正并肩站在一起,许是感受到了视线,两个人又一起回过头来。   原来这也是遗传。   韩檀突然就不再紧张了。   他的高老板,也有非常爱他的父母。向小棋是个眼睛里总带着笑意的可爱阿姨,高远则是一个有点严肃,不太爱说话,但真诚又温柔的叔叔。他们肯定了韩檀这个人,肯定了自己儿子对他的爱意是值得的,所以韩檀在他们心里就也是值得的。   只有爱才是他们之间的通用货币。   “谢谢阿姨,也谢谢叔叔,这份礼物我收下了,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向小棋踮起脚和韩檀拥抱,像对待小孩子那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韩檀乖乖地俯下身,在向小棋耳边孩子气地嘀咕道:“我家那位也不太会表达自己的心意,但我不嫌他笨,向阿姨也别嫌他呀。” 第85章   回家的路上,韩檀拆了文件袋,里面有两套一模一样的文件,向小棋和高远各自转让了一部分股权给他。   “高老板,”韩檀随便估算了一下这一堆纸的价格,心里还是有点没底,他拿着东西在高江北眼前晃了晃,认真地问,“这事儿你知道吗?”   “不知道。”高江北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给你就拿着,晚上签完字,明天我正好带去公司让法务处理”   哪有这样的人,韩檀要是签了,可不仅仅是意味着他每年要从向远分红,理论上,高江北可就是在替他打工了,以后没了高老板,只有韩老板了。   想到这儿,韩檀突然记起一件大事。他急着催高江北靠边停车,和他换了位置,说是要带他去个地方。   假期最后一天了,回城的车在高架路上堵得水泄不通,高江北无聊地拿起韩檀收到的礼物仔细研究,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他们一家四口的群里发了一条微信,说谢谢爸爸妈妈。   他确实不知道父母为韩檀准备了这样一份大礼,还是在韩医生第一次上门的时候。可是高江北并不觉得意外,韩檀这么好,没有人会不喜欢他的。   车一路往向远的方向开,等高江北再抬头的时候,韩檀已经七拐八拐开进了一个小区的地下停车场,高江北对这里完全没印象,他扭过头,困惑地盯着韩医生,可韩医生却笑得一脸得意。   电梯上到顶层12楼,是两梯两户的布局,走廊装修得也不俗气,韩檀轻车熟路地走到东边那户门前,拿钥匙开了门,拉着高江北走进这个正在施工中的毛坯房。   从堇园搬回家后,韩檀就起了买房子的心思,那段时间正赶上高江北忙着处理Zone的事情,没空管他,下班无聊,韩檀就到处转着看看新开的盘。这里、向远,和三院正好组成一个三角形,开车往两边上班都不会超过20分钟。而且房子确实盖得不错,密度极低,正南的朝向采光很好,最重要的是非常安静,高江北也一定会喜欢。   那时候这个楼盘已经不再公开售卖了,韩檀辗转托朋友找关系,出了高价,买下顶层的最后一套。只有一点不够完美,这房子面积有点小了,韩檀那时候想要个300平左右的,这一套刚刚200,两个人住当然够用,但按照高江北对堇园的设计,可能还是差了一点。   然而峰回路转,房子买回来快一个月了,也开始了基础装修,秦总监突然打听到,买下同层西户的,是他的一个朋友。那人平时根本不在A市,也没打算要搬回来住。于是韩医生顺理成章地又买下了对面,到时候两边打通,高老板一定会喜欢。   韩檀一边炫耀自己过去几个月的劳动成果,一边拉着高江北,转遍了屋子的角角落落。   高江北心跳得很快,像是紧张,但更多的感受他也说不好。外面天已经黑了,天花板上只有施工临时装的小瓦数白炽灯,灯很暗,屋里更是黑漆漆的,韩檀甚至把手机里的手电都打开了,可高江北目之所及,只觉得一切都是明亮又温暖的样子,他已经能想象到自己和韩檀在这里的生活,这里一点也不像个牢笼,这就是高江北心里,家应该有的样子。   韩檀已经走到了窗边,他还在开心地讲着,具体说了些什么高江北已经听不清了,可能是邀功,也可能是跟他撒娇说自己辛苦,毕竟装修实在是个恼人的大工程,韩医生也绝不是能耐下性子仔细研究这件事的人。现在他又开始做手术,以后更抽不出时间了,反正这份惊喜早晚都是送给高江北的,不如就把家里的装修大权交给他吧,经费就从韩董事的小金库里拿……   高江北突然走过来,从身后抱住了他。   那人指尖还是凉的,只是现在他会紧紧握住高江北的手,他那双拿惯了手术刀的手一向很稳,又很有力,像是也紧紧握住了高江北那颗总是摇摇欲坠的心。   高江北低下头,把脸埋在了韩檀的后背上。   窗外,繁华热闹的城市早就点亮了灯火万盏,窗户上也能映出他们的影子,可是高江北不肯抬头,他既不在乎外面有多热闹,也不用去看他们有多般配,他就只想抱住韩檀,把那人圈在怀里,这辈子都不想放手。   “看来高老板很满意我的礼物呀?”韩檀偏过头,声音里带着笑意。   高江北不说话,过了很久才很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那……我当初找你借钱的利息,就不要了吧?我那可是为了买房子,一时周转不开而已,高老板放过我?”   韩檀故意逗他,语气轻松,一边说话,下巴还在他头顶上蹭了蹭。   高江北终于抬起头,好在屋里足够黑,韩檀可以假装看不见他微微泛红的眼眶。他就着这个姿势,和韩医生接了个缠绵的吻,韩檀悄悄睁开眼去看他,只觉得他的爱人温柔得足够让人沦陷。   过了好久,高江北才依依不舍地结束了这个吻,他站直身体,趴在韩檀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学着韩檀惯用的撩人语气说道:   “民间借贷算你24%年息,韩医生借了10天,今天晚上可要请我吃点贵的了。”   ……韩檀突然想把他温柔的爱人从12楼丢下去。   秋天很快过去,韩医生和高老板在各自的忙碌中迎来了新年,又迎来了除夕。虽然只是偶尔去对方家里住,可是两边家里,对方的东西却慢慢多了起来。   高江北另一侧的衣柜终于不再是空的,韩檀的厨房也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些锅碗瓢盆,当然了,只要有韩医生住的地方,地上就一定会突然长出乱丢的书和衣服,而只要高江北也出现在那儿,地上变干净的同时,总忍不住要数落韩檀两句。   还有越来越多的情侣款。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从同款的衣服鞋子,到同款的卡包钥匙扣。当然也少不了长得一样的内裤袜子,就是洗衣服的时候有点麻烦,高老板第好几次因为分不清到底是谁的东西只能丢掉时,在心里默默记了一笔:新家必须买两套洗烘设备。   夏天快到来的时候,两个人的父母突然组了个四人局,一声不吭地去了欧洲度假。明明两家人根本没有正式见过面,天知道他们怎么能一夜之间熟悉成这样。韩医生还对去年泡汤的意大利之旅耿耿于怀,听说这个消息后忿忿了好几天,好在两个妈妈都带了礼物回来。之后的一个周末,高江北和韩檀凑了三天假,也故意“偷偷地”跑去地中海晒太阳。   为了请假两个人都多多少少付出了代价,真要比起来还是韩檀更惨一点,回来后,他连续上了十天班,每天泡在手术室里,地中海的那点太阳都白晒了。   再之后的那个周末,韩医生终于能放假了,但他有了更紧急的事情要忙——他们要搬家了。   韩檀彻底当了回甩手掌柜,自从那晚带高江北去看过房子,他就再也没进去过。高江北前前后后折腾了快十个月,现在终于大功告成,他们挑了个周末,各自在自己家里盯着人打包东西,忙了一整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最后一车行李才整理好。   大工程已经结束,剩下一些零碎的东西,两个人都没想好要怎么归置,决定先把纸箱子都堆在客厅。   家里除了承重墙以外,几乎全都打碎重建了。南向有一整面都是落地窗,东西两边还各留出了一部分,以后,他们可以在家里看日出,也可以在家里看日落,他们再也不会错过太阳。   正是黄昏时分,夏天的黄昏比其它时候都更长情,也更盛大。   两个人正站在客厅里最后一遍清点那些纸箱,好不容易忙完,韩檀刚要凑过去好好夸夸他的高老板,高江北却突然郑重其事地喊了他的名字。   那人迎向落日站着,太阳很晒,他下意识地眯起一点眼睛,浅色的眸子里更像是有万千耀眼的光点,他站得很直,思考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   “韩檀……”   “——我愿意!”   韩檀急匆匆地打断了他。   高江北愣了两秒,忍不住笑起来,眉头还皱着,眼神却很温柔,他认真地问:“我都还没说呢,你愿意什么?”   韩檀逆光站着,如画的眉眼比平时更温和也更精致,可他再开口时却好像很着急,一点也没有平时的从容,他语速飞快地答道:“你说什么我都愿意。”   高江北上前半步,握住了韩檀的手,只是笑。   原来这就是被求婚的感觉,韩檀想,他第一次被人求婚,怎么还有点紧张呢?心率总是稳定的人,心跳偶尔快一拍感觉就异常明显,他回握住高江北的手,看向那人的眼睛,竟然连嘴唇都不自觉地抿起来。   “既然你愿意……”高江北说着,又忍不住笑出声,亏他打了好久的腹稿,练习了很多遍台词。也对,韩檀从来都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   他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后,捧到了韩檀面前。   那是表面上看几乎一样的两枚戒指,样式看起来很简单,只在正上方有一道用细碎钻石拼成的……像是河道一样的图案。   高江北示意他再把戒指立起来,那条有着支流的绵延江水看上去就像一棵竹子。而换了一个角度,刚才被钻石光芒挡住的部分,竟然是打碎的祖母绿,那个图案本来就是用两种颜色的宝石镶嵌出来的。   从去年的八月想到要准备这份礼物,高江北自己设计了初稿,让江南改过,甚至还偷偷去找过岑白薇。然后又找设计师、找石头、找工匠,一遍又一遍,历时快一年,他才终于收到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爱人之间的一份承诺”。   戒圈内侧的字母G和H是高江北自己写的,尽管刻的那么小,韩檀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人写字母G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带个小尾巴,也许就连他自己都没注意过。   什么都是他,看到什么都会想起他,韩檀早就习惯了这样,却在拿到那枚戒指时,又心跳加速了。   韩檀曾经想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从最初在一起时他就有一种预感,高江北是想要求婚的。他曾经一定有过这样的遗憾,韩檀要让他永远有机会去弥补那些遗憾。   现在,高江北再也不用遗憾了。   那就是他们两个。   他们是彼此生命中的一部分,他们要时时刻刻在一起,要一起看过所有的日出日落,要一起经历所有的喜怒哀乐,要陪伴彼此度过从今往后的一切好的坏的未知的。   高江北和韩檀站在只属于他们的家里接吻。   无名指上,宝石在落日余晖中跳跃着闪着光。   像是在说“未来”。   也像是在说——   “永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