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抑制剂失效后被迫标记了   作者:雲少   文案   季言礼,Omega校草,温文尔雅,谦和如玉,常年稳坐年级第一。   三年前他勤工俭学,为钱献身,给奚家又难伺候又吊儿郎当的小少爷,做了一整年的家教。   谁知,他在家教时突然分化,经历了第一次发情期。   他将自己反手关进盥洗室,高热难耐,眼尾染上一丝难耐的绯红,却听到乖张叛逆的小少爷慢条斯理地敲门。   “学长,你在里面吗?”   “你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他这才惊慌失措地想起,自己慌乱中,忘了锁门。   ……   门开了。   他对上一双忍得发红的眼睛。   *   家教的结果,却是两人不欢而散,再无联系,互相觉得对方恨透了自己。   三年后,猝不及防,久别重逢,两人好死不死进了同一所高中,一个身为学生会副主席,抓违纪分子,一个……就是违纪分子。   两人本该毫无交集,可是他们却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   ——季言礼对抑制剂过敏   校医院。   发情期的高热下,季言礼迫不得已,咬着牙往胳膊上打抑制剂,一针又一针,疼得浑身发抖。   直到有人一脚踹开锁死的门,高大的身影居高临下地笼罩着他,不顾挣扎把他按在身下,信息素霸道地席卷而来。   仿佛三年前的雨夜扑面而来。   来人脸色带笑,声音却低沉颤抖:“……打那么多抑制剂,你不疼啊?”   “学长,我标记你不好么?”   食用指南:   1.叛逆少爷假学渣X打工狂魔真学神   2.年下,1v1,He   3.晚九点日更,不迟到不请假,信我=w=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边缘恋歌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言礼,奚野┃配角:季以禾┃其它:   一句话简介:年下小狼狗他心怀不轨。   立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   #卷一求不得   ==================== 第1章   “这届新生有个顶级Alpha,听说了么,比主|席还帅!”   “我不信,主|席就是我心中top1!”   “是真的,我亲眼看到的,奚家大少爷,人称奚爷,横江刺儿头,传说中把同学的头塞在马桶里冲的那个狠人,还是刚被尿过的马桶!”   “卧槽!这么劲爆!”   “我也知道一个,大佬一挑十,还把其中一个打成了植物人,但是拿钱摆平了,那人至今没醒……”   “——有个传言,没人知道大佬信息素啥味儿的,闻过的都死了。”   “哦豁?想闻。”   “哦豁?想死。”   季言礼叹了口气,举起手里的蓝色塑料文件夹,敲了一下旁边的单杠,清脆一声响儿:“安静点儿,知道的是你们在休息,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庆祝学校炸了。”   一群穿着军训服的新生嘻嘻哈哈勉强站齐,有人在交头接耳,把身子拧成麻花,竖着耳朵听八卦。   还有个胆儿大的双马尾女生,手比成喇叭冲季言礼喊道:“季学长!你好帅!”   顿时整个新生班哄笑成一团,奥哟奥哟起哄成一群尖叫鸭。   季言礼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正是八月末的酷暑,蝉声如海,塑胶跑道上翻滚着透明的热浪。   这群新生还不晓得军训的厉害,过几天不被晒成煤炭才怪,现在还有力气逼逼赖赖,过阵子全得累成蔫吧狗。   季言礼站在阴凉的树荫底下,斯斯文文,身高腿长,戴着细框眼镜。   37度的高温,周围的男生都热烘烘的一身臭汗,他似乎像块冷玉般干净清爽,白色短袖和深蓝色勾金边的薄制服外套,黑裤白鞋,袖口下露出的手腕白皙劲瘦。   阳光从婆娑树影间隙落下,金色的光斑在他身上游弋。   教官终于姗姗来迟,远远迈着小健步跑来,还给季言礼敬了个礼:“人到齐了吗?”   季言礼装模作样也给教官回了个礼,抬手碰了碰额:“报告陈教官,高一三班41人都到齐了。”   教官黝黑的脸上笑出一口白牙:“辛苦你了,那你去歇着吧。”   季言礼跟新生们挥挥手再见,新生们恋恋不舍地目送他往体育馆走,而他们只能后传大步迈进致死量的烈日暴晒中……   季言礼心里轻笑,当时他们也是这么过来的。   ……一群小娇气包,一会儿看看能不能从学生会搬两箱水过来,再请他们吃冰镇绿豆沙。   最好能从学生会办公室走账。毕竟,他是一点钱都没有了。   季言礼进了体育馆,中央空调的冷风扑面而来。   他把A4纸从塑料夹上取下,是他带的一个排四个班的统共新生名单,包括“因为发情期请假的一男一女共2名Omega”和“因为易感期在寝室休息的1名Alpha”,草草整理了一下,交给学生会生活部部长张北嘉登记。   “学长,那个……”张北嘉接过名单打开Excel,一边扭扭捏捏地叫住了季言礼,“……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   季言礼转身温和问:“什么事?”   “这个,学长你知道的嘛,每年都有学生假称自己发情期或者易感期,躲军训,按规定我们生活部要去宿舍挨个检查的,”张北嘉指了指名单上的那名高一一班发情期请假的Omega女生,“这个……女生宿舍,学长能不能帮我……”   季言礼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北嘉啊……我不是说了军训至少你们部得来个女生么?那个女生呢?”   “简爱她,她是个Alpha……”张北嘉欲哭无泪。   好家伙,让Alpha去检查Omega是不是在装发情期,效果堪比核聚变,搞不好就擦枪走火,军训结束搞出来个孩子,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有句话说的好,学校但凡搞活动就怕两件事,第一件是少了个人,第二件是多了个人。   “行吧行吧,”季言礼看张北嘉一副要跪下来求他的神情,苦笑,“真是的,怕什么啊?一群小姑娘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我也很难啊,”张北嘉诚恳卖惨,“我去查的那位Alpha是奚野,传说中打人打进过局子的那位……狠人。还遇到他易感期,我会不会被摁在地上揍啊?”   Alpha易感期,效果因人而异,最普遍的是易怒和无法控制的暴力倾向,严重的甚至会出现失去理智和无差别伤人的状况,不过后者极其少见。   “奚野啊……”季言礼轻轻念道,禁不住轻轻出了神。   “……学长?”   季言礼注意到张北嘉奇怪的目光,又笑道:“多带点抑制剂哈,以防万一,顺便如果你被打成工伤,公款报销,我还会带着水果去看你,想吃什么记得提前跟我说。”   张北嘉崩溃地嗷呜一声倒在办公桌上。   “不过,被打死和去女寝,你竟然选择了被打死?”季言礼调侃道。   “我怕女生……”张北嘉举白旗,“她们人一多,我,我紧张……等等,什么?”张北嘉惊恐地抬起头,“真的会被打死啊?!”   季言礼笑而不语,给高二学弟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遐想空间。   *   十分钟后,季言礼站在女寝楼下,深深地叹气。   他抬起自己身边的大喇叭,咳了一声:“查寝了查寝了……请在寝室休息的同学们抓紧时间穿衣服,收好自己的个人物品,现在开始查寝了,手机都给我藏好了,被发现了直接没收哈……”   别光着,别内衣到处乱飘,别让他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季言礼举着喇叭,像个村干部似的,一路哔哔叭叭复读播报,清心寡欲地踏进女寝,刚没走两步就被一群衣冠不整眼睛发光的小女生围了起来。   “啊是学生会的学长!”   “喊季学长……我校校草,性感甜O,好像暑假被票选成最让人觊觎的Omega!”   “我可以!”   “快闻闻学长什么味儿!”   “呜啊学长你好好闻哦!!”   季言礼:“……”   季言礼:“学妹们给我让个道儿行不,我去三楼,那边那个把衣服穿好谢谢。”   季言礼:“别闻了,我告诉你还不行嘛,属植物清香,可能是黄瓜味儿吧,哈?谁说我性感甜O,报名字给我明天我就暗杀他。”   “学长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有女生大声道,“我在校吧里看见你今早骑着自行车载女朋友的照片了,女朋友还是我们这届的,穿军训服!”   一群女生立刻“啊啊啊啊啊”狂叫起来。   “没有啊,”季言礼立刻说,把喇叭调大了一档,立刻压倒了周围所有的声音,“不信谣不传谣,我载的是我妹妹,高一三班季以禾,亲生的……还有这位学妹,把你用来逛校吧的手机交出来,谢谢合作。”   刚刚还在八卦的女生笑容僵硬,满脸写着“这么帅一学长怎么如此煞风景”“手机就是我的命夺我手机杀人偿命”“不聊了!再!见!”。   只见她猛一转头,夺路而逃,窜进寝室,砰的把门关上了。   季言礼:“……”   他被挤在人群中,学妹们不乏刚刚洗完澡就穿着贴身小背心浑身滴着水的小美女,搞得他举步维艰,一时半会也没法真的追上去没收手机,只得举着喇叭大喊:“给我带个路吧……谢谢诸位了,我去315……”   这一通忙活完,他也累得够呛,一时都忘了奚野的事情,等再想起来已经是张北嘉给他发微信:【副会,完了,奚野没了。】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没了?在你面前没的?是瞬间没的还是渐变没的?】   【不是……是他说易感期请假在寝室休息……寝室没人,操场也没人,我找了好久了,这人从昨天一到校就消失了,同寝室的人都没看到他。】   【?】   季言礼眉头一紧。   【不慌,我去找人。】   季言礼发完消息就往外跑,张北嘉还在说要把奚野的新生登记的照片给他看,否则怎么找人?季言礼心说他倒是不太可能认不出奚野,毕竟到底……是他的学生。   三年前,他初三,奚野初一,一度他手头太紧,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他自己饿着也就算了,不能把还在长身体的妹妹季以禾一起饿着,迫不得已出去卖艺……呸,当家教。   也就是那会儿,他去给奚野当了大半年的家教。   也就是那会儿,两人闹得一塌糊涂还不欢而散。   现在想想都不是什么好事儿,彼时奚野就是个小叛逆,年少轻狂,什么破事儿都干了,但是说也过了很久,他不生奚野的气了,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也来了翰林私立高中。   翰林私立高中,一共学校里就两拨人,一拨成绩在全省都是拔尖的优等生,被学校学费住宿费全免和高额奖学金诱惑来,另一拨是家境在全省都是拔尖的纨绔们,只要钱给得够多,甭管多差的学生都能堂而皇之地塞进全校重点班。   奚野……大概是后者吧。   毕竟当年给他家教的时候,小叛逆连二十六个字母都背不全,非得他把记忆里犄角旮旯的字母歌都翻出来带着人一起唱才勉强捋顺了,可谓是十分艰难。   季言礼边想边跑过体育馆,突然听见后面的爱心狗舍里的狗一同狂吠,八条狗的嗓门加在一起怪渗人的,树上的鸟都哗啦啦震飞了。   他刹住了脚步,转头望去,总觉得体育馆后面不对劲儿。   这群狗平时乖得不得了,尤其是莎士比亚、孟德尔、牛顿和鲁迅,养尊处优,学校小卖部所有的火腿肠都进了它们的肚子,从没听它们这么扯着嗓子嚎过。   季言礼犹豫了一下,还是怕狗狗们出什么岔子,一路小跑着过去。   刚一拐弯,人就愣住了。   狗舍塌了!!!   难怪八只狗叫得跟死了爹妈似的,他妈的人家房子塌了啊!   校内斗殴现场,三个身材魁梧的男生横七竖八倒在狗舍顶上,还有三个叠罗汉似的倒在外围的栅栏上,木板全部压变形了,狗舍的食盆打翻了,狗粮滚了一地,尖锐的钉子上粘着血,撕破的衣服满地乱拖,地上全是被狠命摔打蹬踹过的痕迹。狗毛和灰尘齐飞,现场一片混乱。   几只毛茸茸的肥狗叫唤着跑到季言礼旁边蹭他的腿,似乎是想要他主持公道。   季言礼深吸一口气,这还得了?这狗舍都是外联部好不容易拉赞助才建起来的,多少学生都捐了钱的,说砸就给砸了。   他抬起手里的喇叭,喇叭音量奇大无比。   季言礼:“都给我住手!不要打架!不许动!也不许跑!”   只有一个人还能站着。   那人身高一米八五以上,黑发,军训服外套的袖子系在腰上,长腿蹬着黑色的运动鞋,迷彩背心下是流畅的肌肉线条。   他背对着季言礼,站在体育馆的阴影下,手里提着一根木棍,浑身肌肉都是放松的,却散发着压制全场的狠戾气息。   他没有散发出一丝信息素的味道,但季言礼立刻就知道这绝对是一名顶级Alpha。   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几人倒在地上,看到季言礼,骂骂咧咧地互相搀扶着爬起来。   “走啊,有人来了,别把事情搞大……”   “艹,真他妈晦气。”   “说了不要在学校里打,狗日的是个疯的。”   “快走快走,打不过算了,还有机会……”   中间那人动了,抬手就是一棍子打在半撑起身的那人头上,小臂挥了个半圆,动作竟然赏心悦目,“咣”的一声,棍子都快被打劈了,那人直接闷头倒地。   季言礼急了,喇叭发出炸开的电流声:“干什么呢?!这位同学!把棍子放下来!有话好好说!”   那人懒洋洋的,木棍在手里掉了个圈儿,点了点地,嗓音低沉:“我管他谁来,今天都别想走。”   他就这么浑身充斥着威慑力地回了个头,看了一眼季言礼,长眉斜挑,黑眸暗沉,压抑着野兽进攻前特有的暴虐和不耐,那一刻季言礼突然希望主|席江启锋能在这儿,至少两Alpha互殴还有点胜算,对方用信息素压制的情况下,他委实胜率不大。   季言礼内心盘算着他上去能过几招,谁知前一秒还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那人,脸上还粘着血,突然就笑了一下,把棍子丢了,一路咕噜噜顺坡滚到季言礼脚边。   他这一笑,笑得季言礼一愣,就好像两军对垒,他这边就差丢下喇叭上去揍人,对面突然就不打了,偃旗息鼓收兵回家恰饭,搞得他也不知道该上还是不该上。   一股清凉的风从树梢间拂过,吹散了夏日的暑气。   那人勾起唇角,反手抓了抓凌乱的额发,懒散道:   “……哟,学长。”   --------------------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存稿,放心追文=w=   宝贝们别忘了点一个收藏鸭! 第2章   季言礼领着人穿过体育馆篮球馆排球馆,从成排的树荫下走向教导主任办公室,一路上浑浑噩噩,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那波人被打得七零八落,他本以为是一群弱鸡,仔细一看却发现块头都不小,各个膘肥体壮敦实耐打。   从校服来看是隔壁梧桐路横江体校的混子们,一向以惹是生非偷鸡摸狗闻名,季言礼之前打工的时候,曾经和他们闹过不愉快,不知道这次为何和学弟杠上了。   季言礼本来是不想让他们跑掉的,举着喇叭大喊“都站住!不许跑!”,活像个菜市场喊“好消息!好消息!毛豆只要九块九毛九”的卖菜大妈。   但这群人确实身手矫健,从地上搀扶着爬起来以后,容不得季言礼把人一个个拽回来训话,立刻就一瘸一拐互相帮扶着翻墙跑了,像一群逃命耗子。   穿军训服的学弟两手插在迷彩裤兜里,浑身上下只有一层薄汗,吊儿郎当看着那群人跑掉,既没有想拦着,也没有动手。   他只回头促狭地眯起眼看着季言礼,似笑非笑。   季言礼给他看得浑身发毛,觉得此人毫无犯罪现场被抓包的自觉,反手把喇叭挂在腰上,冲他勾了勾手指:“其他学校的跑了就算了,抓到也做不了处分,你不行,跟我走一趟办公室吧。”   学弟眼神懒懒的,上下扫了季言礼一眼。   眼神尖锐的,像是一层倒刺儿呼啦啦从头刷到脚。   季言礼有些不愉快,刚想开口再哔哔两句这位叛逆分子,谁知学弟竟然是个听话的,迈步就走到他身边,微微低头看他:“学长,带路吧。”   那人眸子黑漆漆的,眉峰凌厉,眉尾微微斜向上挑,单眼皮,但是眼睛形状生得极为贵气。   哪怕他刚刚杀气腾腾地打完架,还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嘴唇削薄,唇尾似勾非勾。   不知道为什么,季言礼总觉得他眼熟。   “……学长,看够了吗?”   季言礼给他说得眉心一跳,瞪了他一眼:“上赶着领罚?这么急的?又不是啥好事。这么急就该好好军训,大热天打什么架?好端端跟狗过不去?为什么打?……你现在别说,一会儿跟主任说去。”   “是是。”   季言礼领着他一路去往教导主任办公室,横穿整个翰林校园。   一路上那人都很安静,始终保持在季言礼身后半个身位,季言礼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那人的目光盯着他后颈,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又觉得这位学弟看得面熟,死活想不起来,正浑身难受着。   直到一起并肩上楼梯的时候,那人声音低低地问道:“学长,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有什么话好说?”季言礼给他气笑了,“我本来现在该在体育馆吹空调补觉吃免费的绿豆冰沙的,现在大夏天跟你长途越野来了,我能说什么?”   “不教育我了?”   “我教育你干什么?我又不是主任,我先跟你说好,这个肖主任脾气不好,夏天火燥,军训熬人,校内斗殴还破坏公共设施,一会儿有你处分的,别嬉皮笑脸,听到没有?”   “你对我没什么想说的?”   季言礼爬上五楼,累得有点微微喘气,汗珠从白皙的脸侧滑落,他闻言回头看了看学弟,他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亦步亦趋跟着,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连汗都不出了,轻巧地最后一步踏了上来,比他生生高了大半个头。   现在小孩吃什么长大的?   怎么这么高?   季言礼内心腹诽了一阵儿,好脾气道:“我对你没什么想说的,就祝你自求多福吧……”   他话尚未说完,手机就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季言礼见是张北嘉打来的电话,回头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别说话,接听了电话。   “副会,”那边是剧烈的喘息声,“不得了了啊,体育馆后有人打架把狗舍打烂了。”   “我知道,我正把人带给肖主任。”季言礼看了眼学弟,对方半靠在栏杆上,双手抱胸盯着他看。   “啊那就好那就好,学长出马一个顶两,”张北嘉拍拍胸口,积极地拍马屁,希冀道,“那奚野你找到了吗?”   “我也就一个人,总不能给你劈开用,”季言礼说,“等我把这边处理完就去找奚野,他应该没法出校,能找到,不着急。”   学弟在楼梯道的阴影中,眼睛突然危险地眯了起来,眸子黑漆漆的,一言不发。   楼梯道的微风从裤腿处卷过,阴恻恻的。   季言礼或许是身上黏着汗,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瞥了一眼学弟,又继续道:“没事,我认识奚野,不麻烦,嗯行行,你歇会吧,别中暑……易感期小崽子能往哪儿跑?一新生小屁孩,跟抓小鸡似的我分分钟给他逮回……”   季言礼话说到一半,卡在了喉咙里,电话那边还传来张北嘉持之以恒的“喂喂莫西莫西学长你还在吗”。   刚刚还靠在栏杆那边的学弟,只往前迈了一步,瞬间拉近了距离,高大的身材把季言礼抵在了冰凉的墙上,一只手轻轻一勾,把手机勾在了手里。   季言礼耳边一空,下意识伸手去抢,那人抬了抬手,季言礼抓了个空。   “你要抓谁?”   季言礼心说我抓奚野啊,你认识吗你也不认识啊,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他扯了扯嘴角好声好气道:“学弟,你把手机还我,一来这是我的手机,你这属于抢劫,二来你现在军训期间,用手机是违反校纪的,用自己的也不行。”   那人大拇指轻轻摁了一下,把还在聒噪的张北嘉挂断了。   季言礼:“……”   你是我带过最难搞的一届新生!   那人又往前倾了下来,季言礼下意识往后靠,但被墙壁死死抵住,只能干笑道:“这样吧,学弟,我们先认识一下,我叫季言礼,高三一班,现在是校学生会副主|席,管风纪的,之前是横江一中毕业,咱们有话好好说,不动枪不动棒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话一出口对面人脸色更黑了,黑得像是能滴水,上挑的眼尾蕴着杀气,眼周肌肉如猫科猛兽般微微绷紧。   “我?”   他嗓音低沉,没释放信息素,但是压力无形地灌在季言礼身上,他的后脑都靠在墙上了,举着双手试图安抚对方情绪。   面前这位毫无疑问是个暴脾气alpha,但不知道哪里触了他的霉头,刚刚还好说话得狠,突然就炸毛了。   季言礼硬着头皮又开口道:“我一会儿帮你说话呢,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早了事我早回家对不对,学生会源自学生回归学生,我们不是阶级敌人是革命战友啊,我是站你这边的啊。”   “你是站我这边的?”他黑眼沉甸甸的,看不到底。   “对啊。”季言礼很是诚恳地看着他,外校的翻墙进来跟他打架,虽然没打过是一回事,但是肯定是外校的不对嘛,能少处分就少处分,下次不犯不就行了?   那人又往前迈了一步,几乎贴在他身上了,季言礼莫名感觉到自己和对方的体型差距,瞥了一眼学弟的胸肌……这是怎么练出来的?在哪儿领?他也想要。   “奚野。”他说。   啊?   你认识奚野?   季言礼茫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对方看起来像是要吃了他。   不不不,季言礼心说,奚野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那是个比他矮一个头的小叛逆,像只黑毛小狼狗,凶起来要人命,比他小两届,天天拉链径直拉到脖子底下,双手揣兜谁都不搭理,整天一张小脸冷淡得要命。   他带了奚野一整年的家教,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奚野。   季言礼眨眨眼,笑了笑,声音温柔悦耳:“奚野嘛,我认识。”   对方似乎哽住了,眼神像开了刃的刀锋狠狠刮了他一下,喉结上下滚了一遭,声音低沉道.   “是我。”   季言礼:“……你谁?”   “奚野。”他说。   晴天一声霹雳。   什么?!!   你吃了什么突然长这么高了!骗鬼呢!   季言礼初三就178了,一直觉得自己稳扎稳打可以步入180的行列,谁知道自打分化成omega以后,该死的O系基因狠狠遏制了他的生长因子,从此以后他如同打了霜的茄子般萎靡不振,整整两年没有再长一厘米。   两年前奚野多高?不到一米六的小屁孩而已!   他吃什么长大的?!钙磷钾氮肥吗?   季言礼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该死的脸盲,他虽然记性很好,但仅限于对数字和文字,对人脸可谓是两眼抓瞎,一个学期拼死拼活也就勉强能把自己班的人认全了,到现在也记不清学生会的下属们。   两年过去了,奚野完全长开了,对一个脸盲症患者是致死量的差别。   “好久不见。”奚野淡淡开口道,抬手落在他肩上,轻描淡写地捏了捏,看似没用力,指尖力气大得出奇,疼得季言礼牙龈一酸。   “学长,贵人多忘事啊。”   “不不不,我当然是……”季言礼生硬地笑了笑,想说我当然是记得你的,记得一清二楚,只是我不记得你的脸了……呸,是不认识你的脸了。   他话说了一半,脸色猛地一变。   奚野是不是易感期请假来着?!   一个顶级alpha在易感期做出什么暴力事件都不奇怪,而他一个Omega竟然在毫无防范措施的情况下和奚野贴得这么近!   季言礼反应不可谓不快,他几乎是猛地窜了起来,一手刀自上而下劈开奚野撑在墙上的手腕,矮身一翻一起,动作凌厉流畅,反手从腰间掏出了学生会风纪委员人手一个的紧急备用气味阻隔剂。   季言礼大喝了一声:“不许动!”   然后他狠狠拔下气味阻隔剂的阀门,冲着奚野的脸就是一阵歇斯底里地狂喷。   “嗤——”的一声,大剂量的白雾像是催泪瓦斯般喷涌而出,瞬间涌满了整个楼梯间,遮蔽了周围所有的视野。   一般自己购入的气味阻隔剂都各有各的味道,厂家内卷互相竞争,味道复杂程度堪比香水,甚至还有猎奇的披萨味咖啡味提拉米苏味等等,但学校发放的是只图高效不图好闻的紧急用阻隔剂,味道是万年不变的柠檬味,酸涩刺鼻辣眼睛,如同生化武器。   季言礼捂着口鼻,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呛出了点泪花。   白雾渐渐散去,奚野黑色的身影一动不动地伫立在他面前。   “好点儿没?”季言礼关切道。   难怪奚野会校内斗殴,难怪刚刚举止反常,还抢他电话,还把学长摁在墙上,都是因为易感期的错。   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奚野的脸终于从白雾中显现出来,眉头紧皱,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乳白色的液滴,他抬手抹了把脸,气笑了。   “不至于吧,这么不待见我?”   季言礼:“?”   “我没易感期。”奚野屈指弹了一下季言礼手里的阻隔剂,金属罐子登时被弹飞了,当当当顺着楼梯一路滚下去。   奚野:“我装的。”   季言礼:“?”   奚野:“逃军训。”   季言礼:“??????” 第3章   肖主任人送外号哮天犬,因为他人长得黑瘦,长手长脚,脖长头小,还是个地包天,每次佝着身子撑着脖子用楼上楼下十八层都能听见的分贝大吼大叫的时候,就会有同学交头接耳:“老狗又在啸天了!”   结果哮天犬今日竟然不在,办公室门锁了。   季言礼身后跟着个大麻烦,一时间头上都冒汗了,心说主任平时挺靠谱的啊,怎么今天偏偏溜号还偏偏给他撞见了呢。   季言礼迫不得已只能用自己的校卡刷开了办公室隔壁的小隔间,那是学生会办公室其中一个办公地点,只是不常用,因为离老狗太近了,吵得慌。   季言礼内心叹了口气,竟然产生了“招待不周”的感觉。   他把门推开,比了个“请进”的手势。   奚野大喇喇地走了进去,直接坐在了正中唯一一把扶手椅上,跷起了二郎腿。   他跷二郎腿很有特色,总是脚踝搭在大腿上,像个古代的闲散王爷。   季言礼环顾一周,窄窄一间屋子都被各种各样的旧文件复印纸打印机和淘汰的旧电脑堆满了,只能搬了把浅蓝色塑料凳子坐下来,手脚都没处摆,还比奚野矮了一头。   谁审问谁啊?!   季言礼的手指在并拢的膝盖上敲了敲,被奚野看得不自在,想了一下,又起身从身后的桌子上拿起一大桶棒棒糖,一胳膊搂着,另一只手从里面翻找了个巧克力味的递给奚野:“喏。”   奚野看着他,没接:“不是说见教导主任?原来你还兼职当老师?”   “不是,”季言礼硬着头皮承认,“老师不在,我就给你做个记录,一式两份,一份塞肖主任门缝里,等他回来再处理,另一份带回办公室存档。”   季言礼看他不说话,又把棒棒糖往前递了递:“棒棒糖是学生会福利,随便吃,你不是喜欢巧克力味的吗?”   奚野眉尾轻轻扬了扬,神色松动了一下,肩颈肌肉松弛了些,往后靠在椅背上,一抬手接了过来,一边剥开一边道:“学长,下次分清轻重缓急,我的脸还是比口味重要一点。”   奚野叼着棒棒糖,锋利的齿尖咬着棍子,说话稍微有些含糊不清,听起来那股子阴阳怪气像是被糖味儿稀释了不少,简直堪称柔和了。   季言礼在太阳底下忙了一天,也累得有点低血糖,他摸了一根薄荷味的提神醒脑,叼着找了张空的表格和黑水笔,坐回塑料凳上,纸搭在膝盖上低头记了起来。   时间:8月23日   处分:校内斗殴,损坏体育馆后爱心狗舍,以易感期为借口缺席军训   主要人员:奚野   班级:高一三班,军训期一排三班   处理人:季言礼   事件经过:……   季言礼抬头,发现奚野叼着棒棒糖,居高临下,两手肘都搭在红木扶手上,一直盯着他看。   棒棒糖棍尾一上一下,很不老实。   “你叙述一下打架过程。”季言礼公事公办道,笔杆敲了一下纸面,“不许撒谎。”   “你喜欢薄荷味儿?”   “他们是翻墙进来的么?”   “我也想进学生会,学长开个后门呗?”   “谁先动的手?”   “这房间有空调,为什么不打开,你不嫌热么?”   “你不说也没关系,监控都录下来了。”   奚野轻轻“啧”了一声:“学长,你好没意思。”   季言礼:“……”   怪我喽!!!   我还没意思?还要怎样才有意思!拜托是你打了人好么?现在给你个棒棒糖已经是宽大处理了,看您老人家的意思是得满汉全席才配得上金口玉言啊?!   两人陷入对视,一个瞳孔黑不可测,一个眸子浅得像是打磨上好的琥珀。   狭小的房间里闷热得跟蒸笼一样。   季言礼看了他一会儿,想说刚刚还气势汹汹跟杀人犯似的,给个糖就原形毕露了,果然小屁孩还是小屁孩。   当年他去家教那会儿,奚母刚因为意外去世不久,奚野刚上初一,浑身上下都跟长了刺儿一样,推门进屋,奚父低声下气跟仆人似的说你瞧瞧这是谁,我给你找了个特别好的家教,是同校大两届的学长呢,快喊学长好。   奚野抬头看季言礼第一眼,鼻腔轻嗤了一声,反手把兜帽戴上了,左脚蹬右脚,跑鞋随处乱丢,单手提着书包就往楼上去,冷冷丢下两句话。   第一句:“我不需要家教。”   第二句:“让他滚。”   难搞,真的很难搞。   季言礼妥协地站起身,从身后的桌子右侧第三个抽屉里找出遥控器来,把尘封已久的空调给打开了。   一阵干燥的灰尘味儿,呼呼呼的风在两人头顶盘旋。   “满意了吗?”季言礼坐回凳子上,揉了揉眉心,“奚野,你配合一点,我不是不记得你,我记得很清楚,但你知道我老毛病就脸盲嘛……”   奚野:“我不知道。”   季言礼:“……”   季言礼:“算了算了,我再问你一遍,你……”   奚野往后一靠,把棒棒糖卷到腮帮子处,淡淡道:“人是我打的,他们翻墙进来的,我先动的手。还有问题?”   季言礼一愣,立刻低头记录:“他们翻墙进来做什么?”   “打我……太菜,没打过。”   “为什么要打你?”   “有病。”   季言礼嗳了一声,抬头看他,塑料笔杆敲了敲他的小腿:“好好说话。”   “在好好说话呢。”   季言礼喊道:“奚野。”   “怎么?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季言礼无语地望着他,觉得自己很是头疼,摸出手机心想实在不行就联系主|席江启锋,让他跑来代劳一趟,他六点还得整队带新生去食堂,再等他们吃完带他们回寝,可没工夫跟奚野在这耗。   再说,他总有一种奚野像是抓着耗子的猫似的,在玩儿他。   季言礼不说话了,低头摆弄手机,只可惜款式太老,一直卡屏。   空气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硬糖被咬碎的咔嚓声,清脆响亮。   奚野声音懒洋洋的,掺着膈应的糖块儿:“学长,怎么不问了?”   季言礼的消息刚发了半句,心说哪有你这样儿的,问了不答,不问反而要来勾他问……他又不傻,才不上当!   季言礼头都不抬:“你又不回答。”   奚野不吭气了,过会儿把二郎腿放下来,换了条腿翘,开口道:“反正我说什么,你都要去看监控的,你既然不信我,就没必要问。”   “啊?”季言礼终于抬头看了看他,表情很是无辜,“监控室太远了,我懒得去。”   奚野用后槽牙一点点磨碎了糖块,表情看起来有些狰狞。   季言礼诚恳道:“这样吧,我再给你一个糖,味道随你挑,你配合点,行不?要不然我换别人来问你。”   他自认为自己很诚恳,开价很诱惑,谁知道对方立刻炸毛道:“你当我几岁?!”   谈判立刻破裂。   季言礼推开凳子,放下纸笔,佯装要走:“行吧,过会儿主|席来审你,我先走了,你等五分钟。”   奚野盯着他看了几秒,季言礼故意转身转得很慢很慢……   奚野终于松口:“等会儿。”   季言礼心中暗喜,果然!   常年在夜市上和身经百战的大妈们砍价还价练出来的招数还是管用的,小叛逆江湖道行太浅,哪能跟练出一身金刚不坏的砍价大师比。   这招叫欲擒故纵欲退还进,往往用出此杀手锏,大妈们都会一脸痛心疾首恶狠狠地甩开塑料袋把衣服一扔道“行啦行啦回来吧给你三十块钱拿走,小伙子怎么这么会砍价呢,出去别说是这个价哈,大妈今儿啊亏本卖了你了”。   奚野算是“亏本卖了”,配合地说了大致经过。   他在后门那块儿的大树上乘凉——季言礼一贯觉得只有猴儿才这么干,结果碰巧好死不死的,曾经跟他打过架的横江体校小混混组,以铁哥为首,大摇大摆地走过校外,一个墙内一个墙外,发生了口角冲突,冲突发展到奚野和那帮人对着铁门放狠话。   据奚野自己说,他只是陈述了事实,对方就气昏头了,他想让铁哥冷静一点,于是从铁门的缝隙中伸手过去,攥住铁哥的领子,然后猛地一拉,铁哥一头撞到栏杆上,差点没把脑袋撞成两半,顿时鼻梁就开始出血,然后那群人就跟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个一个翻墙往里窜,来一个倒一个,来两个倒一双。   “跟Omega一样菜。”奚野最后说。   “我是O,我觉得被冒犯了。”季言礼笔速很快,边听边记,把奚野全都不是人话的描述整合成了官方语言,然后抽出第二张空表誊抄。   “你是O?”奚野表情怪异道。   “哦,你不知道。”季言礼愣了一下,回忆起自己确实分化极晚,当时初三就他没分化,还自以为是个Beta,第一次发情期还是在奚野家做家教的时候,又没有抑制剂,打了个措手不及……   往事不堪回首。   奚野喉结动了动,问道:“你什么味的?”   季言礼不喜欢这种公开问别人味道的行为,都属于侵犯个人隐私,就像也没谁天天打个照面就问体重……没礼貌。   他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属植物清香,可能是菠菜味儿吧。”   奚野低声嘟囔了句什么,季言礼没听清,他专心致志在抄表格,过会儿突然觉得身前的光被遮住了,又感到耳朵有温热的气流拂过,他一抬头,正撞上奚野的脸。   奚野两手插在裤兜里,弯腰看着他,耳垂上一对黑色耳钉,鼻梁很高,一半的脸遮在阴影中,似笑非笑道:“没写完呢学长,继续呀。”   奚野没碰到他,但属于A的气场和威压简直如同实质般挤满了狭小的房间,季言礼艰难地呼吸了两下,膝盖在该死的生理作用下微微发软,空调的冷风和奚野身上的热度两面夹击,他身上热一阵冷一阵,白皙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红色。   他下意识望向门,奚野已经横跨一步,挡在了门前面。   季言礼脑子嗡的一声,第一反应是这个房间可没监控,第二反应是他刚刚根本就没有给江启锋发消息……他完了!   季言礼面上微微一笑,佯装镇定:“你想干什么?”   奚野玩味地笑:“学长,我见识短浅,没见过菠菜味儿的O……想闻闻。”   --------------------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菠菜味。   宝贝们可以冒个泡嘛~OvO 第4章   从初中开始开设的ABO生理课上会教授一些最基础的知识,例如Alpha的头和Omega的后颈都是各自的领地禁区,靠近O的后颈基本等于马路上掀人女孩儿裙子,属于性骚扰,而袭击A的头则类似于摸老虎屁股,属于活腻了找死。   但当时季言礼真没想这么多,他满脑子都是觉得小叛逆欠教育。   “我就闻闻不标记”和“我就蹭蹭不进去”并称为Alpha两大世纪谎言。   季言礼一气之下,完全无视了两人的力量体型差,随手抄起旁边的的塑料文件夹就往奚野脑袋上招呼过去。   “啪”的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   打得很重,把两人都打愣了,季言礼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是被无形中的气场压得有些应激反应,下手失了分寸。   他不会天真到以为横江体校那些五大三粗的Alpha都是吃棉花长大的,真要是打起来,十个季言礼也就勉强算个大号儿的沙包。   谁知之前还人挡杀人横得一批的奚野,被一个塑料文件夹给打傻了,反手抓了抓头顶凌乱的头发,眼尾耷拉下去。   竟然显得有些委屈,像是被主人捏着嘴教育了的大狼狗。   奚野低声争辩:“……学长,没闻到呢,我就说说。”   季言礼刚刚还吓得有些心跳加速,立刻就想要道歉给他顺毛的心,被他一句话说得硬气起来,不轻不重地觑了他一眼:“说说?说说也不行,谁教你这么跟O说话的?多大人了不讲礼貌,我不打招呼闻你,你乐意么?”   奚野竟然蹲下来了,食指勾着自己迷彩背心的领口,往下愣是拽了一大截,露出半边紧实的胸肌,抬眼望着他,扬了扬下巴:“也不是不行。”   季言礼没好气地“啪”得又敲了一下他的头顶:“衣服穿好!……不闻!!!”   *   夕阳渐沉,操场暴晒一天,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橡胶味儿。   军训第一天结束,晒得快发酵的新生们有气无力没精打采,稀稀拉拉走成了歪斜的一条队伍,一个个胳膊腿都不能打直,垂头丧气如同挂线木偶。   季言礼领着一班走在大路上,看见主|席江启锋领着二班从小操场向主路行进,两队交汇,季言礼提高了声音,要求大家走齐整一些,可惜因为他太面善,新生又太累,根本没人理他。   江启锋身高腿长,气质凛然,一天忙碌下来,竟然衣襟和发丝都一丝不苟,走路仿佛带风,他瞥了一眼季言礼这边的状况,乱糟糟像一堆苍蝇窝,季言礼还在耐心地劝说同学们打起精神。   江启锋轻描淡写地拿起银哨,不费力似的一吹。   “嘟————”   尖锐的声音穿透耳膜般划过,吓得全员一哆嗦。   季言礼跟着也一哆嗦。   江启锋比了个停下的手势,二班整齐划一地喊着“一,二”,停在小路上。   而他自己三步并两步走到一班前头,站在季言礼身前半臂的地方,冷冷的目光扫过队伍:“要么现在站好,要么等所有人吃完,你们再去食堂,吃剩的。”   他抬起手,高到足以让所有人清楚地看见他倒数的手指:“我给你们三秒。”   像是什么魔法奏效,刚刚还有气无力的一群僵尸人突然就跟上了发条似的,猛地乱窜起来,你站我前头我站你后头,瞬间笔直地汇聚,如拉链的轮齿相扣,拢成两条直线。   而此时江启锋的三秒倒计时刚好归零。   季言礼由衷佩服,感激道:“谢谢。”   江启锋侧头对他微微一笑:“客气,你们先走。”   食堂外,新生如饿狼下山,洪水放闸。   季言礼偷摸站在后门,冲坐在角落里吃大锅饭的两个女生招了招手,两人立刻贴着墙走了过来。   “哥哥。”季以禾扑过来抱住他。   “好了好了,热不热?”季言礼把她帽子摘下来,摸了摸,小姑娘是个Beta,累得满头都是汗,浑身又香又臭,黑色的发顶被晒得烫手。   季以禾点了点头:“热死了。”   季言礼又开口道:“陶莓跟我们走吧,去吃点好的。”   “谢谢学长。”陶莓细声细气道,有点羞涩地抓着衣服下摆。   陶莓和季以禾是好多年的好朋友了,两人是初中同学,又一起升了翰林私立高中,当时分班的教务处黄老师和季言礼关系很好,再加上当时季言礼在帮她处理分班的名单,看似无意地提了句:“咦,这是我妹妹”“咦,这是我妹妹的好朋友”。   黄老师在教务处混那么多年,哪能不晓得他的意思,而且季言礼平时帮她做了不少杂活,二话不说把两人都分到了一班,还体贴地补了句:“小朋友互相做个伴也好嘛,当哥哥的也省心。”   外人花多少钱都很难左右的分班结果,季言礼轻轻松松就搞定了。   季以禾和陶莓还以为是天意,知道以后兴冲冲地回家告诉季言礼,季言礼笑而不语,说你们这么有缘呐,要一起好好学习哦。   深藏功与名。   翰林私立高中有四个食堂,大食堂小食堂,还有东食堂和西食堂,西食堂最贵,也最精致,拿得出手不少硬菜,三楼是还是校领导接待用的高端餐厅,高价请了五星级大厨坐镇。   季言礼当然是请不起的,但他校卡里有奖学金的餐补,带两人离开了热气蒸腾仿佛有四十度高温的大食堂,去了东食堂,那里能坐下来慢慢吃,而且有空调。   季以禾拉了拉他的袖子问:“哥哥,刚刚那个很凶的人是谁?”   “学生会主|席江启锋,是个Alpha,他确实挺严厉的,我看二班被他整得很听话。”   “幸好他没带我们。”陶莓半个身子藏在季以禾后面,小声感慨。   “我们学校的操场不是翻新了么,就是江家捐的钱,”季言礼领着两人找位子,一边说道,“图书馆是早些年任家盖的,综合楼是奚家捐款……你们今天参观校园了吗?综合楼门口那个大石碑还是奚老爷子题的字。”   “有钱人真是好。”季以禾吐了吐舌头。   “别坐空调下面,仔细感冒。”季言礼拉了她一把,让她换位置到旁边去,又把菜单递给陶莓,“看看喜欢什么点什么,别客气。”   陶莓不声不响把菜单推给季以禾,让她先点,季言礼又想起来,从裤兜里摸出一把五颜六色的棒棒糖,分给两个小姑娘:“饭后吃,吃完记得刷牙。”   季以禾在点单,陶莓就一点点把水果味挑出来推给季以禾。   季言礼撑着脑袋看着他们,心说两个小朋友真是乖极了,都乖得让人心疼。   季以禾才八岁的时候,爸爸季知书就为了在马路上救一个孩子而遭遇了意外,妈妈谢安之又一直病弱卧床,家里一度拮据到无法支撑两人上学的地步。   后来季言礼不得不勤工俭学当家教,又去酒吧夜店和炸鸡奶茶快餐店打工,为了高额奖学金进了翰林高中,如果季以禾能努努力也拿奖学金,他们家的经济状况谈不上起死回生……至少能回光返照。   不过季言礼并不想给她太大压力,毕竟翰林高中强者如云,家境贫寒又成绩拔尖的大多刻苦,刻苦二字说起来好听,但苦就是苦,并不想让小姑娘受着。   两人点完餐,季言礼就把菜单一合,拿着去前台刷卡,他刚开口说“一份咖喱猪排饭……”   饭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身后门口处,两人旁若无人地一边迈进餐厅一边对话。   “这小食堂也太破了,能有什么吃的,奚爷咱们出去吃吧。”   “懒。”   “不过也是,反正都要试毒的,应该也吃不死,诶唷!这不是……学长!”   季言礼一回头,看到刚刚才分开不久的奚野,外套两袖子打成结,松松垮垮系在脖子上,而他身边那个灿烂耀眼一头金毛的男生……   季言礼笑道:“小任?”   任景秋喜道:“学长!呀!你还记得我!好久不见啊是不是特别想我,你特意在这儿等我的吗?今天我请客好不好,我看这个食堂挺气派的样子。”   刚刚说“吃不死”的也是他,转眼就翻篇儿了。   奚野脸上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彻底石沉大海。   季言礼尚未察觉到自己认出了小任对奚野的打击,毕竟任景秋那一头染得纯粹无杂质的金发实在是太他妈好认了,这么多年都这一个发色,审美还是一如既往得土掉渣。   任景秋虽然是个Alpha,但像只花蝴蝶似的,别人都浑身臭汗,只有他还溜号回寝室冲了个澡,喷了点香水,穿着浅粉色的休闲西装,系着花领结,一脸盎然兴致地凑到学长跟前。   “啊咖喱猪排饭,好耶,那我也来一份儿。”   季言礼认真看着他道:“校规不允许染发。”   任景秋胳膊肘撞了撞季言礼:“别呀学长,这么见外。”   季言礼:“校规不允许戴耳钉,也不许涂指甲油。”   “呜呜呜这可是久别重逢的师生团聚啊学长,能不能聊点开心的话题。”   季言礼:“不是针对你,是针对所有人。”   任景秋:“……”   任景秋哭丧着脸转向奚野:“奚爷,他欺负人。”   奚野走上来,面色不善,瞥了一眼季言礼,对任景秋说:“我不想在这吃。”   “为啥啊为啥啊为啥啊,”任景秋一手拉奚野胳膊,一手拉季言礼胳膊,绽放成一朵璀璨的社交花,把两人拖到桌子前坐定,“好啦相聚就是缘分,我看今天这顿饭是非吃不可了。”   他翘着二郎腿,一手哗哗哗把菜单翻了个遍,一手打了个响指,把唯一一个食堂服务员给招来了,嘴皮子溜极了,飞速地点了全场的单,季言礼一听就知道是绝对吃不掉还会浪费很多的程度。   任景秋抬头,还不忘给季以禾打个招呼:“哟,是妹妹吧?”   季以禾轻轻柔柔嗯了一声。   “妹妹真好看,跟学长也特像,”任景秋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哎呀,旁边的妹妹也好看,你叫什么?是不是跟我同班来着?”   陶莓怕生极了,局促地往季以禾身边挪了挪,小声念了自己名字,任景秋却没听见,笑道:“什么莓?干什么这样害羞,我们可是同学呢,以后能借我作业抄抄就更好了。”   季言礼竖起手指:“不许抄作……”   任景秋假装听不见,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色镶金边的名片,推到陶莓面前:“好啦,我记住你你也记住我了,这不就成了嘛!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季言礼心说这小话痨真是一点儿没变。   说到底,当年还是季言礼先去给任景秋做的家教,任父对他赞不绝口,才推荐给的奚父,两家都是行业巨头,横江三富之二,家世显赫,关系也好。   当年他同时教任景秋和奚野,差点把自己教精分,一边绞尽脑汁怎么把任景秋的嘴堵上,否则他能叭叭叭搁那儿单口相声两小时,一边煞费苦心想撬开奚野的嘴,让小叛逆跟他多说两句话,否则他能闷头往房间角落里一坐,两小时都不待搭理人。   任景秋眉眼一扫,突然瞧见季言礼放在桌上还没收回去的校卡,“呀”了一声:“学长,额,你是Omega?我可不知道诶!”   季言礼“嗯”了一声,对他笑了笑。   “你是什么味儿的呀!”任景秋身上散发的香水味浓烈地往季言礼鼻子里钻,有点上头。   “属植物清香,可能是白菜味儿吧。”   奚野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尾微挑。   “白菜味儿!”任景秋一拍手心,“这可不是巧了,我们太有缘了,我是香槟味儿呢!”   季言礼从未见过把自己信息素挂在嘴上恨不得能广而告之的Alpha,任景秋就恨不得原地散发一阵儿香槟味给在座的各位品一品了。   “碰”的一声,奚野把玻璃水杯往面前一放,厚重的底部嗑在桌面上,周围的人都看向他。   “巧了?”奚野冷笑道,“白菜和香槟有缘?任景秋,我看你和猪也挺有缘。”   --------------------   作者有话要说:   凭什么记得他不记得我。 第5章   当年季言礼为了鼓励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纨绔,总是在两人面前夸另一个,在任景秋面前夸奚野天赋高反应快,在奚野面前夸任景秋记性强语感好。   可惜竟然都没什么用,当时任景秋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笑得花枝招展,后仰着翘椅子,一边鼓掌一边捧场说“我是垃圾!”“奚爷牛逼!”   而奚野在季言礼第一百零一次勤勤恳恳试图用任景秋来激将他的时候,猛地发作,把笔一扔,本子反手一丢,哗啦啦的雪白纸页砸在玻璃窗上。   而他双手抱胸,眉眼漆黑,不耐道:“那么喜欢,你教他去啊。”   季言礼还挺挫败的,有一阵觉得自己这个家教干得非常差劲,家教费一等一的高,结果两人的成绩就跟绑了秤砣一样,不升反降,直接冲着年级倒一视死如归地去了,在成绩倒退方面两人确实有攀比之风,十匹马都拖不回来。   “白菜和香槟……都是食物啊。”任景秋理所当然道,笑嘻嘻给季言礼倒西瓜汁,又越过季言礼去给季以禾倒。   “害,常言道七分天注定嘛,缘分都是搞着搞着就来了……对不对妹妹?所以学长当时为什么突然就不家教了啊?你不家教我,我的成绩都下滑很多呢!”   季言礼想全年级700人,你从650名下降到670名,也不算下降很多,毕竟也没多少余地了。   他慢慢地“嗯”了一声,觉得往事不必再提。   季以禾抿了西瓜汁,又舔了舔殷红的嘴唇,歪头看着奚野道:“我记得好像是因为,哥哥费心费力教了很久,到头来却被自己的学生打了,差点瞎掉。你知道是谁吗?”   “什么?!谁?!什么时候!?”任景秋十万震惊,手一抖,西瓜汁洒到了陶莓身上。   陶莓哎呀一声跳起来,任景秋忙不迭给人道歉,又拽了纸巾给她擦,季言礼站起来接过果汁说小心一些,又招手让陶莓坐到他干净的位置上来。   周围一片混乱嘈杂,奚野握着玻璃杯,一动不动,隔着餐桌和季以禾对视。   “差点瞎掉?”奚野最后说,声音低哑。   “什么?”季言礼一通忙活,坐在了陶莓的位置上,左边是奚野,右边是季以禾。   他乍一听没反应过来,还拍拍妹妹的肩膀说没事儿了,赶紧趁热吃。   奚野突然一推桌子,俯身过来,一手按在季言礼的椅背上,一手掰着他下巴皱眉去看。   季言礼瞳孔微微收缩,在炫目的白色顶灯下变成极浅的茶色,他生的是一对极柔和的桃花眼,眼尾形成一条柔和的弧度,睫毛长而软,左眼眼尾还有一颗小痣。   奚野的拇指轻轻擦过季言礼的眉尾,指腹粗糙温热,他定定看了一秒,或许更短的时间,眼神里有些无措和茫然,像个做错事刚发觉后果的孩子。   季言礼讪笑着拍掉奚野的手,又推了推眼镜:“干什么?要看也不必凑这么近,是我近视还是你近视?”   当年留下的伤痕很浅,恰巧和他右眼的双眼皮重合,因而就算凑近了看也看不太出来。   “怎么了突然?”任景秋还不知死活地继续八卦着,略微不爽道,“学长,是谁打你了?我和奚爷好说歹说也是你两个学生,现在饭可以不吃,人必须得收拾了。”   季言礼尴尬地笑了两声:“干什么?人可以不收拾,饭必须要吃,你不吃我还得吃,怎么难得你请客一次,还半路耍赖吗?”   任景秋一听,立刻又改主意道:“吃!现在就吃!妹妹们先动筷子,我饿得不行了能吞下一头牛,要不咱们开两瓶酒……哦哦对不住学长,不喝不喝,未成年人不能饮酒,咳。”   “季以禾,”奚野突然开口问道,“伤到眼睛,之后呢?”   季言礼刚想把妹妹摁住,手都搭在季以禾肩上了,她却自顾自道:“那还能怎么办,也没人赔钱,就自己包了一下,我还以为哥哥之后都瞎了一只眼呢,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啦,以禾。”季言礼捏捏她的肩膀,“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就一个小口子,芝麻大点儿。”   季以禾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乖乖低头吃饭,斜刘海细碎地落下来遮住眼睛。   “学长,你还在……生气么?”奚野问,声音很低。   季言礼闻声转头看他,心说我跟你个小屁孩计较什么,哪能气性那么大,天天尽跟你生气了呢?   当年他其实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奚野把一个男生摁在厕所前打了,打得很惨,还是跟季言礼一个年级的学生,后来被打得腺体失调,昏迷了半个月才醒,醒了以后就转学了,从此以后音讯全无。   季言礼奔到走廊上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奚野骑在那人身上,暴虐如一头发狂的狼崽,一拳又一拳,一手掐住那人脖子,另一只手对着后颈的腺体,用的是把人往死里打的力气。   一声声闷响扎扎实实地在走廊里回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头嘎吱声,周围的女生尖叫着腿软坐在地上,无人敢上前阻拦。   鲜红的血溅在洁白的瓷砖上,看得人脊背发凉。   当时的奚野听到季言礼颤抖凄厉的喊声,缓缓抬起头,凌乱的黑发黏在脸上,手背擦了擦,脸上全是抹开的猩红血迹。   他看着季言礼,黑色的眸子清澈得像水像玻璃,好像大梦初醒,柔软的睫毛上粘着血,说学长,你怎么来了呢。   后来就更混乱了。   季言礼倾向于理解成,奚野气急了,随手抓起东西朝他丢,本意是不想砸中他,或者就算是想砸他,也没想砸在眼睛上。   当时眼镜片碎了,玻璃从他的眼球上划过,如果不是他及时闭眼,眼睛恐怕就少一个,以后就得cosplay海盗了。   季言礼说:“不生气了。”   奚野仿佛没听见,干酒似的把面前一大杯西瓜汁一口气喝光了,玻璃杯往桌子上一丢,打横咕噜噜滚到盘子边缘才停。   他手背抹了抹嘴,抬眼望他,又像是开玩笑,又认真得不得了:“算了,你连我都不记得了。”   季言礼:“那也不……”   奚野的二郎腿落在地上,插兜起身,手指勾了一把任景秋的领子:“走了。”   任景秋差点给奚野拽了个趔趄,倒也不恼,跌跌撞撞翻身跟着:“干嘛呀,我还没吃呢?”   季言礼叹了口气。   两人走了以后,气氛有点微妙,三人对着一桌菜面面相觑,光炒饭炒面寿喜锅就有三份,烤鸭猪排炸鸡翅和蜜汁排骨,西瓜汁玉米汁草莓汁各一扎,特色小吃无数。   季言礼笑道:“行,这下是真吃不掉了,但是浪费可耻,我们努把力还是能行的,陶莓你行么?”   陶莓自然只能点头说我加油。   一场对着食物的恶战,以三人撑死,敌方还剩八百残将告终。   吃完饭,还剩一点时间,季言礼催促两人回寝室换个衣服,晚上一排还要集合听军事理论讲座。   季以禾和陶莓一齐点头,牵着手往女寝走,季言礼目送了她们一程。   季言礼离开后,陶莓拉了拉季以禾的手,小声苦恼道:“这个怎么办?”   季以禾瞥了一眼,陶莓手里是任景秋塞给他的金边名片,上面还写着电话和住址,当时任景秋还再三邀请陶莓去他家玩儿,态度之殷勤非奸即盗。   季以禾把名片夺了过来,一手把鸭舌帽反扣在头上,眼睫半垂,神色冷淡,和刚刚季言礼面前的乖乖女简直判若两人。   “别理他。”季以禾说,随手把名片揉成一团,丢在了垃圾桶里,又拉着陶莓的手看了眼她的裤子,“没湿透吧?能穿?”   陶莓摇摇头,又点点头。   “那就行,离他远点……”季以禾鼻腔轻嗤了一声,“傻逼玩意。”   *   第二天哮天犬看到奚野罄竹难书的罪证,还调来监控看到他斗殴——严格的说是单方面殴打对面一群——的全过程,气得浑身发抖,把他叫到办公室里大批特批了一顿。   奚野挺高兴的。   教导主任办公室又有空调又凉快,他靠着墙任他骂就完事儿了,总比在烈日下面硬晒要好,哮天犬活生生嚎了一小时,嚎得嗓子都哑了,说要全校面前公开批评他,还要给他记过,还要在军训结束的时候要他在全校面前作检讨,还要他全额赔偿爱心狗舍,然后挥挥手打发他走。   奚野慢悠悠的“啊”了一声:“别啊,主任,您再多说两句,外面日头还大着呢。”   哮天犬差点气吐血。   奚野假装易感期的伎俩被戳穿了,无法,只能归队军训。   炎炎烈日,天气热得连莎士比亚都蹲在树荫下吐舌头……莎士比亚是一只黑色长毛狗,只有脖子一圈是白色的,恰如教科书上莎士比亚花盆一样的都铎王朝时期标志性的轮状领圈。   而一群新生就在莎士比亚同情的目光和教官的指挥下绕着圈晒,晒完一面还要向后转晒另一面,简直跟煎咸鱼似的,生怕黑得不够匀称。   季言礼远远坐在操场高处的看台上,依旧穿着高二的制服,低着头在膝盖上认真赶作业,身侧放着一瓶半满的矿泉水……他暑假刚开始的时候有点上头,一口气接了三份兼职,导致作业一点儿没动,现在不得不趁着军训的机会抓紧补。   奚野站在底下人堆里,听着任景秋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累得直哼哼。   晒正面的时候,他能盯着高处的学长看,还能耐心点儿,晒背面的时候,他妈的就想把傻逼教官摁在地上打。   季言礼写完了一套数学卷子,撑了个懒腰,推了推眼镜往下看,突然发现人群里奚野和任景秋都不见了。   季言礼心说不会吧不会吧,就写套卷子的功夫,人就丢了,这合理吗?   他急忙把东西一丢,三步两步冲下看台,这才发现两人混在一个十来人的队伍里,正站在跑道上,跑道旁边是一个怒气冲冲的熟悉人影。   “陈老师?”季言礼走过去喊道。   陈老师是个老头子,光头,一身精干的肌肉。他是名退伍军人,来翰林高中养老当体育组组长,之前两年都是季言礼的体育老师。   他正穿着白色的老头衫,抻着脖子青筋直露大声训人,一回头看见季言礼,顿时稀疏的眉毛都笑开了:“哎哟,小季!”   季言礼笑道:“他们怎么了?”   “怎么了!?哼!”陈老师鼻子喘气,脑袋被晒得锃光瓦亮,“一个个的,偷奸耍滑,歪胳膊斜腿,偷懒!怎么?!当我看不见!当我瞎?!都聪明狠了是吧?!站着还不舒服?啊?原地踏步能累死你们?一群alpha丢不丢人!?”   十多个人没精打采,都跟老油条似的,转脚踝的转脚踝,背手的背手,晃荡的晃荡,没一个专心听的。   陈老师更气了:“好,你们站着嫌累是吧?!那先绕着操场给我跑个一千米,看看是站着累还是跑着累!”   季言礼开口求情道:“诶,大热天的……”   陈老师一巴掌拍在季言礼背后,把他拍得一个趔趄:“来!小季!你去一起跑!”   季言礼:“???”   卧槽!   陈老师!您这是干什么?我是自己人啊?杀疯了连我一起杀?我做错了什么?挡着您晒太阳了还是碍着您出气儿了?   季言礼震惊之情溢于言表,陈老师用力捏捏他的肩膀:“小季,一个暑假没怎么活动吧!正好趁这个机会活动一下筋骨!有利于身体健康!”   季言礼沉默了。   陈老师揽着他的肩道:“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教了两年的学生,是个Omega,非常优秀!他跟你们一起跑,你们要是哪个比他跑得慢,一会儿结束以后,给我举个牌子站在食堂门口站半小时,牌子上就写‘我是个跑不过O的A’。”   食堂饭点的人流量何其之大。   这是能被钉在耻辱柱上,往后三年都抬不起头的程度。   Alpha各个好胜心都奇强无比,虽说要杜绝性别歧视,但是AO生理差距客观存在,正常来说O的长跑满分线要比A的慢半分钟以上。   十来个人齐刷刷抬起头,看向了季言礼。   “老师,不至于这么看不起人。”   “学长还是别一起跑了。”   “我们一群A欺负人?不好吧?还不够丢脸的。”   “没必要和O一起跑。”   “哈,举牌子倒也不必,跑不过O我倒立吃屎。”   奚野“呵”的轻笑了一声。   陈老师眼冒精光,摩拳擦掌:“来不来!嗯?!小季,快整理一下鞋带!”   季言礼:“……”   救命。   救命救命救命。   季言礼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往跑道上走,陈老师对他很不错,又拿他当骄傲,看起来今天是势必要杀一杀这群混子的势头,只可惜他来得不巧,成了杀鸡用的刀。   十来个Alpha默契地往外让了让,把最内侧的跑道让给了季言礼,然后弧线型一字排开。   “预备!”陈老师单手高举。   一群人都摆出起跑的姿势,季言礼微微半蹲,任景秋把领口松了松,奚野无动于衷。   “提醒各位一件事,”陈老师眯着眼,露出看好戏的笑容,“前两年校运动会,小季都是长跑冠军。”   有人吹了声口哨:“学长挺厉害嘛。”   陈老师又笑得更奸诈了:“这个长跑冠军,不仅是Omega组的冠军……还是全校、连着Beta和Alpha一起排名的、蝉联两年的、总冠军。”   所有人瞬间安静了,一张张脸上写满了“卧槽”“大事不妙”“妈的被骗了”“A的尊严到此为止”和“刚刚谁说要倒立吃屎来着”。   空气近乎凝固,最后一丝微风趋于静止,炽热的阳光铺洒在跑道上,强有力的心跳声大力震撼着耳膜。   陈老师哨声一亮,掐着秒表,手臂猛地划下:   “跑!”   所有人一起冲了出去! 第6章   陈老师最后一句话起了兴奋剂的效果,没谁会因为季言礼拿过第一就服气,或者不如说,就因为他拿过第一,所以这群人更不服气。   Alpha脱缰野马般冲出去的场面格外壮观,操场正在军训的一排四个班恰逢十分钟休息时间,纷纷涌到跑道边看热闹。   “白衬衫那个是季学长!”   “啊啊啊啊学长加油学长加油!!”   “卧槽Omega之光!”   “学长好像今天发挥不好,怎么现在还只是第六?”   标准的四百米跑道,一千米就是两圈加上一个弯道一个直道,半圈转瞬即逝,季言礼依然处于中游。   严格的说,季言礼并不是体力特别卓越的那种类型,凡是爆发型的运动,例如跳远跳高或是铅球短跑,他都不怎么擅长,普通Omega水平而已。   反倒是长跑项目一骑绝尘。   季言礼自己也说不出有什么秘诀,唯一和别人不同的是,他从一开始就会保持一个相对较快的速度,而在其他人逐渐因为体力下降而减速的最后一圈,他能以同样的速度跑完全程。   用陈老师的话来说,长跑并不考验你有多厉害,只考验对自己有多狠。   而季言礼够狠。   一圈快到尽头,树荫下的蝉像是约好了似的一齐叫了起来,一丝薄云从太阳上拂过,炙烤的热浪从地面卷上小腿,鞋底热烫。   汗水从季言礼的额头上滑落,耳边是Alpha粗壮的喘气声,汗水挂在睫毛上,凝聚成滴,然后猛地滚落,顿时眼睛一片刺痛。   他机械地迈动双脚,和前面排第六的任景秋拉近距离,一边开始后悔自己干什么要加入,一边听到跑道两边海浪般掀起的加油声,还有他带的学弟学妹在整齐地大喊“季学长!!!”。   一圈结束,陈老师给他鼓劲儿:“小季!快了!”   快个锤子。   季言礼咬咬牙,脚步勉强轻快起来,突然听到身侧很近的地方,传来不咸不淡的一句:“跑不动就算了,跑不过A又不丢人。”   季言礼没力气转头,眼睛往下一瞥,看见身侧高大的黑影,认出是奚野,他步子迈得大而轻,脚底安了弹簧似的,季言礼跑三步的时间,他只用跑两步。   季言礼闭嘴不说话,略微提速。   奚野仿佛感觉不到似的,插着兜,吊儿郎当地跟在他后面,保持半身的距离:“学长跑步还穿长袖?不热吗?”   季言礼没理他。   奚野竟然好像完全没运动似的,脸不红心不跳,说话也不喘气,闲庭散步般悠哉悠哉,随随便便就赶上了季言礼,又在他前面半个身位继续跑,跑在外道,一边跑一边歪头看他。   “学长,我昨天不应该走的,你别生气。”   “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嘛。”   “任景秋都请你吃饭了,我能不能也请一次?”   “学长,我让你半步好不好?”   “你和陈老师关系很好吗?为什么要来帮忙?”   “是不是别人要你做什么,你都会做?”   奚野啧了一声:“学长?你怎么不说话?”   他妈的!长跑呢!说什么话!   季言礼在内心咆哮,两步一呼两步一吸,嗓子灌了血腥味,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那你就是答应了。”奚野挺满意似的,低笑道。   季言礼心说行吧行吧,吃个饭而已,搞得跟占你多大便宜似的,哪有上赶着请客的。   他趁着弯道,超过了前面一头金发飘逸的任景秋。   奚野扭头看了一眼任景秋,突然转了个身,双手插兜,倒着跑了起来。   炽亮的日光落在他脸上,跑步的风吹起他的额发,露出眉目硬朗,鼻峰高挺,眼睛像是闪着光。   ——嘲讽的光。   奚野拖着调子,瞧着任景秋道:“任总,你不行啊,是不是O装A啊。”   任景秋气得大叫:“你闭嘴!”   任景秋一开口漏了气,更没力气了,不幸又被后面的A超过,气得面部狰狞龇牙咧嘴。   季言礼差点笑出声,心想奚野真是有够欠揍的。   也不知道怎么,似乎刚刚分心了,不知不觉中突破了最难受的极限,本来累到窒闷的胸口轻松了些许,又感觉到一丝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风,一鼓作气连超了两人。   两圈结束,季言礼位居第三。   两旁的吃瓜群众几近沸腾,开盘的开盘下注的下注,小卖部里的辣条和可乐全部被压上了民间赌桌,季以禾站在第一排可劲儿喊“哥哥加油”,陶莓也在旁边,涨红着脸一起喊,声音被淹没在人声鼎沸中。   江启锋竟然也来看热闹,含笑站在最后一个直道口,彼时季言礼已经位居第三,前面除了比他快一步的奚野,就只有从一开始就领先的一名身高腿长的Alpha。   一个学妹问:“主|席,你觉得季学长能赢吗?哎哟我好紧张。”   江启锋嘴角微勾,目光追着季言礼逐渐跑来的身影:“他是个Omega,就算跑最后一名也没什么,但他还是要求自己跑到第一,这是他值得你学习的地方。”   学妹被忽悠得不住点头,过会儿又想起来:“所以您是希望他赢?”   江启锋说:“我不希望他输给、除我以外的、任何一个Alpha。”   话说完,江启锋皱了皱眉。   似乎是他的错觉,那一刻从他们面前跑过的奚野,冷冷扫来一眼,和他短促的对视。   季言礼什么都没听见,耳边都是充血的嗡鸣声,跑道都在炫目的光线中随着步伐上下颠簸,每跑一步都从脚底震颤到头顶。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提速,超过了他前面的Alpha,跃居第二!   新生的呐喊排山倒海般席卷了整个操场,教官还试图把看热闹的人拽回去继续军训,结果根本没人听,季言礼一步比一步更快,后面那人紧紧咬死了他的身影,想在最后的直道翻盘,而季言礼一直追着前面的奚野,但奚野没再说话,也没再回头,只是一直比他快了半步。   二十米、十米、五米!   “小季!”陈老师大喊。   奚野率先冲过了终点线!   季言礼和旁边的Alpha几乎是同时提速,同时冲刺,同时迈过终点,但他以一只脚的差距领先!   “小季第二!!”陈老师骄傲地举起秒表。   后面的Alpha本来还在拼死拼活地追,现在干脆也不想跑了,各个都哀嚎痛骂起来,其中一个抱头滚在了绿茵草坪上。   任景秋:“我不做A了!”   另一个人说:“是谁他妈要倒立吃屎!赶紧去!老子需要心灵慰藉!”   季言礼大口大口的喘气,撑着膝盖,几乎直不起腰来,心脏一下一下跳动,仿佛锤在骨头上发出雷鸣般的巨响,他咳了两声,血腥味充斥着鼻腔和气管。   “不错的!”陈老师很满意,给他看秒表,三分零二,奚野甚至跑进了三分钟,两分五十八秒。   季言礼眼前一阵阵发黑,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跑得时候有点上头,忘了他刚结束发情期不久……现在后劲儿上来了,身子有些疲倦发软,手脚一阵阵诡异得发凉。   心脏漏跳了一拍,他几乎脚一软要倒下去。   一只手臂横伸过来,有力地把他架起来,几乎撑着他整个人的体重,不由分说把他拽着往前走。   头顶传来奚野低沉的嗓音,还是带着笑的:“学长,输了就输了,别丧气啊。”   陈老师也去把那些摊在地上的人轰起来,一边拿脚尖蹬他们,一边驱赶道:“绕着操场走两圈,干什么!跑完步不能躺着!快走!起来!”   季言礼知道奚野说得对,没吭声,任由他架着自己往前走。   走到弯道的树荫下,稍微凉快了些,他长吸了一口气,混沌中劈开一丝清明,觉得缓过来点儿。   奚野在树荫底下停下来,扶正了季言礼,低头看他的脸。   季言礼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是缺血色的苍白,睫毛粘着晶莹的汗珠微颤着,心跳声沉重得从他的手臂传过来,走了两百米依然急促得反常,心率居高不下。   “这么拼干什么?”奚野皱眉道,松开他,看他汗珠要落到眼睛里了,伸手想擦掉,又停在了空中,只说,“赢了又没好处,何必累成这样。”   季言礼浅笑了一下,伸手捋了捋垂下来的发丝:“那不是,你,跑得快,我,没,没追上么。”   奚野看他喘得厉害,无奈又伸手扶着他往前走:“继续走吧学长,你看你,追什么啊,我又不是不让着你。”   他顿了一下,眯眼看见远处径直走过来的江启锋。   季言礼尚未注意到他的眼神,只说:“我又,不需要你让着。”   “是是是。”   其他军训的同学都已经被拉回去重新练方阵了,江启锋孤身一人,步伐极快,穿过跑道,人还没走到,先开口唤道:“言礼,累不累?”   季言礼站直了,还没开口,就听到奚野语气很冲道:“他不累。”   季言礼:“???”   江启锋仿佛看不见奚野似的,直接伸手递给季言礼,手心向上,指尖舒展,却带着不得违抗的威严,微微点头示意他扶着自己。   季言礼客气道:“我好了,就跑个步而已,多大点事儿,主|席你去忙吧。”   “对了,”季言礼拍拍奚野,说,“这是我们,学生会主|席,江启锋。主|席,这是新生奚野。”   江启锋微笑着看向奚野:“A和O比体能,赢了还沾沾自喜,这就是新生风采吗?学弟好志气。”   奚野“呵”了一声,扶着季言礼的手直接用力,把人往身侧一拉,淡淡道:   “介绍什么?不想认识。”   --------------------   作者有话要说:   莫挨老子……和老子的人。 第7章   那天临时长跑比赛结束以后,陈老师果然说到做到,压着除了奚野以外的十二个Alpha,一人举着个牌子,大食堂小食堂东食堂西食堂,四个食堂门口各站三个,还威胁说如果有人站不够时间,被他逮着了,第二天继续罚站。   季言礼带着妹妹走到食堂门口,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壮观景象,乌泱泱一群人嚼着烧饼喝着豆浆聚在一起,仿佛跟开批|斗会似的,中央的任景秋垂头丧气,手里举着“我是个跑不过O的A”,一群人围着他又是嘲讽又是哈哈大笑。   季以禾凑上前去,笑吟吟说:“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跑不过O呀?”   任景秋一抬头,看见季言礼,哭丧着脸指着他说:“那你不问问那个O是谁啊,是你亲哥啊妹妹,真不是我不行。”   季以禾眨巴眼睛,仰头小脸望着季言礼:“哥,你这么厉害呀。”   季言礼谦虚道:“一般般。”   季以禾转向任景秋:“那还是你不行喽。”   任景秋非常十分想死,觉得学长非常十分不仗义,于是开始大声地跟在座的各位吹嘘起季言礼的事迹,上吹他文武双全下吹他翩翩君子,初中稳坐三年年级第一,奖学金拿到手软,又被人提醒高中两年他也依旧是第一,简直就是孤独求败。   总之能把他吹多神吹多神,所以他输给学长是天经地义情理之中,输得是心服口服,换谁都是要输的,又胡乱吹了一波奚野,说唯一能打败学长的,就是高一年级的新晋校草,有颜多金酷拽邪魅顶级Alpha,你值得拥有。   这话吹了半个小时,流言蜚语跟长脚一样跑,顿时整个高一年级都知道,高三学长季言礼,完美男神,长着一张温润有礼的清隽脸……还是个性感甜O!   季言礼一边喝小米粥一边叹气:“为什么都要说我性感甜O呢?这四个字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季以禾把肉包子的馅掰了一半,放进季言礼的碗里,说:“哥,你这两天黑眼圈好重,是不是没睡好?”   季言礼确实看起来状态不大好,主要是忙着搞钱……季以禾要交学费了,再加上七月底交的他妈的医药费也快花完了,他在酒吧的兼职并不怎么理想,总是有人闹事,打算做完这个月就辞职,但是合同明确写了八月100小时工作时长,否则扣30%薪水。   他前阵子发情期,耽误了两周的功夫,现在还剩30小时工时,军训是8月20号开始的,得天天晚上赶夜班才行。   季言礼每天陪妹妹吃完饭以后,没什么事儿,就大摇大摆地刷卡出校。   军训期间新生必须住校,他只是学长团帮忙而已。虽然大多学长都选择住校,因为没谁能吃得消早上五点半集合的死亡作息。   季言礼已经连续四天凌晨三点睡,早上五点起,好在白天军训的时候,他能坐在看台或者是回学生会办公室睡一会儿,勉强能活。   季言礼每天结束军训赶到酒吧,刚好能赶上晚上八点的夜场。   不夜街名副其实,是白天歇业晚上狂欢的地方,各式各样的单身AO在此寻求一夜情,是横江远近闻名的猎艳场所,催情剂触手可得,抑制剂一瓶难求,要的就是欲|火焚身干柴烈火。   在这里,一名漂亮的Omega,就算蠢笨如猪,也能靠脸吃到一笔不错的薪水。   季言礼就是看上了这笔钱。   暧昧的红色光线在贴满画报的狭窄走廊上闪烁,空气中弥漫着酒精香水荷尔蒙和信息素的味道。   他从小路进了更衣室,熟练地换上西装工作服,而后系了条白蕾丝暗红围裙,洗净手,登记到岗以后还得画个淡妆,负责化妆的姐姐给他勾了个眼线,眼尾扫了一层浅银色的亮粉,唇膏用的是润泽的浅红色,在暧昧闪烁的射灯中柔软如樱花。   季言礼困得难受,想着给大剂量的音乐冲击一波洗洗脑子,说不定还能清醒一点,于是速战速决地推门走进吧台。   他刚一走出去,顿时人就清醒了。   猝不及防的,他和吧台上百无聊赖坐着的两人打了个照面。   一个穿着休闲衬衫,袖口半卷,慵懒地靠在吧台上,旁边还有侍者热情地推销酒品,另一个穿着亮蓝色的西装西裤,带着金色镶钻腕表,胸口插着一朵粉色玫瑰。   奚野:“哟,学长。”   任景秋:“卧槽?!性感甜O!”   季言礼脑子嗡的一声,仿佛掉进数九寒冬的冰窟窿一样,提神醒脑,顿时比什么都清醒了。   酒吧夜店能有什么正经衣服,说是西装,但是短得遮不住肚脐,上露后颈,下露腰。   他已经算是削瘦的类型,发的号依然比他的身材小,浅灰薄呢,扣子紧绷在细腰上,露出一截冷白的腰肢,围裙的细绳就勒在露出的腰上,过长的白色绳尾垂坠下去。   最可气的是穿皮鞋不给穿袜,走来走去,黑鞋跟上露着莹白色的脚踝骨。   季言礼顾不上许多,把记单的小本和笔往围裙兜里一塞,三步两步冲上黑色亮面吧台,质问道:“你们怎么出校的?怎么在酒吧里?怎么又违反校纪!”   他说这话真不是冤枉奚野。   在过去的一周里,他每天一睁眼,第一件事就是遍地找奚野,只要他一打盹儿,奚野立刻就不知道跑哪去了,要么在体育馆玩手机,要么在综合楼打游戏,要么撸莎士比亚,要么嗑绿豆冰棍。   后来季言礼找到了规律,每次先去后门那棵大树上找他,躺树上还能望见操场,十有八九都能找到人。   季言礼每次都气得想笑:“奚野,你又在树上干什么,翘军训两小时,扣四分。”   奚野长腿垂下,一只脚晃来晃去,上身半靠在树干上,一手绕过树枝打着游戏,黑色耳钉反射着树叶间漏下的光:“还没扣光?”   “快了,撑不到军训结束。”季言礼心算了一下,每个新生起始德育分都是一百分,正常来说加加减减很难下九十,谁知道碰上奚野这么个混世魔王。   季言礼又仰头说:“你把耳钉摘下来吧,我看见一次扣一分。”   “这都没扣成负的?”奚野扬眉,目光从手机屏幕上落在季言礼身上,“看来学长见我见得还不够多。”   但是爬树归爬树,来酒吧能一样吗?   季言礼气得头疼,一手一个把他们跟轰小鸡似的往外赶:“走走走,赶紧回校,未成年人不能饮酒,在这里混日子像什么样子?”   任景秋给他推得往后逃,奚野却跟块磐石似的一动不动,目光从他推搡着胳膊的细白手背上飘过,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停在腰上:“学长,未成年人不能饮酒……就能在酒吧打工了?这不是非法雇佣童工吗?”   季言礼噎住了。   “我就差几个月就成年了。”季言礼低声解释,理亏得有点烧耳朵,“不差这几个月。”   “我就差几年就成年了。”奚野莞尔一笑。   “我们照顾学长生意嘛,肥水不流外人田,”任景秋嘻嘻哈哈往吧台上又坐下来了,熟稔至极,“给奚爷来一杯马天尼,要金酒不要伏特加,我来一杯莫吉托,加黑加仑。”   季言礼无可奈何地看着两人,从吧台拿出两个直筒玻璃杯,一人接了一杯水,加了点冰块,杯口插了柠檬片,就这么推了过去。   “柠檬水?”奚野好笑道,“糊弄人呢。”   “没给你们泡枸杞就不错了,再吵吵给你们上姜茶,”季言礼摆摆手,打发叫花子似的,“喝完赶紧走,回去写检讨,一人一千字,明早交给我。”   奚野和任景秋到底是被赶出了酒吧,好在这条街酒吧多得是,季言礼打工的这家叫“Lover”,对面就是“Single”,情人酒吧和独身酒吧遥遥相望……这边约炮,那边上床。   两人跨了个街,找了个靠窗卡座,隔着玻璃,还能隐隐约约看到季言礼的身影,他也不算特别高,但人群中格外出挑,彬彬有礼,记单的时候习惯推一推眼镜,总觉得该是什么董事会上写会议纪要的秘书,或是学生大会上发言的优秀代表,而且露着腰。   “诶,所以我们天天坐这儿,其实能看见学长诶?只是原来不知道。”任景秋扒在窗户上仔细琢磨半天,“是个好位子,真有缘分。”   “有缘?”奚野懒洋洋靠在沙发上,“你以为我在看谁?”   过了十几分钟,任景秋现任女友踩着高跟鞋身材蹁跹姗姗来迟,比起上一个,胸更大,眼影更厚,更妖娆更听话,还影影绰绰散发着荔枝味信息素。   “喊奚爷,”任景秋很高兴地搂着人家,介绍道,“她叫秀秀,是不是看起来很乖的样子?我以后娶老婆就要娶胸大腿长的大和抚子,我让她跪着她不敢站着,还得给我舔|脚的那种。”   “大和抚子并不胸大腿长,都是矮个儿罗圈腿,而且让人给你舔|脚,你是不是变态?”奚野说。   秀秀眼珠子在奚野和任景秋之间打转,从奚野戴着的腕表上确认这是个不差钱的小少爷,举着高脚杯,眨着眼往他身上靠,身娇体柔,小吊带下的一对软胸若隐若现,后颈散发的信息素越来越甜香,简直像是绸缎般从他鼻尖撩过。   “奚爷,喝不喝酒,”她哄着把酒杯往奚野嘴边靠,嘴唇鲜艳欲滴地微张着。   奚野皱了皱眉,一手指把她的额头推开,另一手从兜里掏出了个小瓶,“嗤啦——”一阵白雾缭绕,活生生喷了人一脸。   秀秀被喷得吱哇乱叫,很生气地瞪了他,被呛得眼泪汪汪,往任景秋那儿躲:“奚爷,你不喜欢人家就不喜欢嘛,也不至于拿阻隔剂喷人。”   任景秋就给人拿毛巾擦脸,结果差点把人妆给卸了,假睫毛给擦掉了一只,气得秀秀快哭了,任景秋也懒得哄,把毛巾往她手里一塞,他不乐意惯着坏脾气的,大不了换一个。   任景秋回头对奚野说:“就是,你喷那什么玩意儿呢?也太难闻了。又不是O,谁能把你上了?你要气味阻隔剂干什么?”   奚野靠在沙发上,玩弄着手里一个冷冰冰的银色小金属瓶,紧急防身用,廉价劣质工业柠檬味。   奚野把瓶子往桌子上一丢,满意道:“买来试试,还挺好玩。”   难怪带着。   --------------------   作者有话要说:   未成年人,切勿饮酒。   出于系系的恶趣味,后期学长还会解锁各种限(xiu)定(chi)套装。   斯哈斯哈…… 第8章   季言礼把两人赶走以后心里依然心戚戚矣,他穿得这身衣服委实不能见人,恨不得对两人大喊我是生活所迫卖艺不卖身,但是喊出来又显得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做贼心虚掩耳盗铃,季言礼一想到奚野目光奇异地打量他的露脐西装,就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好在他不是会沉溺于负面情绪的人,转眼他又投入了工作,想到再干几天就能拿工资了,赚钱的快乐还是驱赶了撞见学弟的阴霾。   季言礼露出温和自然的微笑,落落大方,一口牙齿又白又整齐:“您好先生,请问要来点什么喝的吗?这边推荐Lover招牌鸡尾酒长岛冰茶,用朗姆白龙舌兰伏特加金酒以及橙味利口酒五种烈酒调制而成口感温和不上头哦微醺的感觉特别适合今夜的气氛,请问来两杯是么好的这就为您准备,请问还需要点些别的什么吗?”   季言礼一手在纸上飞快地记录,突然感觉好像谁撞了他一下,他往后一看,左右都是来来往往的人,暖橙色灯光昏暗暧昧,他低头继续写,收了用脏的勺碟端走,还没转身就感到有人拉着他围裙的绳尾,一股大力袭上腰间,一路用力往后拽。   季言礼两手都有东西,接连摸黑往后退了好几步,心说不知道是被哪个酒鬼卡住了,急道:“您好这位先生,注意脚下慢行,以及松开我的围裙好……么……”   他好不容易站稳身子,脚后跟重重磕到台阶上,差点把碟子给打了,要是打了碟子又要他赔钱,人可以死东西不能摔。   季言礼道了声歉,赶紧先把碟子放在桌面上,一抬头,心里咯噔一声。   一卡座的五六个Alpha都看好戏似的望着他,其中几个脸上还带伤,最靠边上的平头拿手指绕着季言礼的围裙系带,手腕用力收紧,季言礼被拽得差点冲到沙发跟前,勉强扶住立柱,陪笑道:“你这是干什么?”   季言礼眼镜都被拽歪了,只能眯着眼从镜片边缘看他们,目光扫了他们嘴脸好几遍,突然电光石火间认出来了:“等等,你们是不是横江体校的?”   上周才见过!被奚野打得四仰八叉屁滚尿流的那群葫芦娃!   “哟,季言礼,还记得我们啊?”那小平头恨恨道,鼻梁上贴的大号创口贴都遮不住深红色的疤,是那个被奚野拽着领子一头咣当撞铁门上的铁哥。   季言礼心思转了一转,酒吧闹事几个月前也有过,当时有人硬要他陪酒,他不喝,婉拒再三,好话说尽,对方却翻了脸,砸了东西,还带了不少哥们在酒吧占座,这招真的很阴,一晚上就点一杯最便宜的喝的,一群人黑着脸把卡座全部占满,生意都做不成。   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坚持了三天以后,季言礼都准备认栽辞职了,对方却突然消失不见了。   季言礼一愣,难道当时闹事的、被奚野打的、和此时坐在这里的,竟然是同一群人?   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真不能喝酒,真不骗人,我打出生就没喝过酒,一喝就醉。”季言礼笑道。   “你没喝过怎么知道一喝就醉?”有个人驳斥道。   “现在不是这件事儿了,闭你他妈的嘴,”铁哥摆摆手,攥着季言礼的围裙,手筋暴露,“你喝酒这事儿已经摆不平了,你男朋友动手打人,我现在就问你怎么赔!?这事怎么了?!嗯?!”   季言礼这回真傻眼了:“我没男朋友啊??我我我单身啊?总不能我谈恋爱你们比我还早知道吧?再说我不知道横江体校什么规矩,不过翰林高中根据校规第119条学生间谈恋爱是要扣分记过……”   “卧槽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又有个高个儿暴躁道,仰头把酒喝干,猛地一摔,神经质似的跳起来大骂,“你的Alpha打了我们,草他妈的!老子今天要在你身上找回这个便宜来!”   季言礼立刻知道他们误会了,他们误以为奚野两个月前跟他们干仗是帮自己报仇!还误以为奚野是他的Alpha!   季言礼耐心想解释清楚,秉持着只要功夫深傻子都能当学生的家教耐心,他温和道:“我和奚野并不熟,他也不是为了我……”   他话说到一半,脸色猛地一变,那铁哥粗大的手直接伸进了围裙底下,绕到他身后,狠狠捏了一把他的屁股,还不怀好意地顺着单薄的西装裤往里摸!   季言礼不干了,妈的就没有这种道理,揩油揩到学长身上,真当他好欺负!   季言礼一手抄起旁边的碟子,“啪”的一声狠狠摔在铁哥的头上,动作迅猛至极,顿时盘子摔得四分五裂,在他头顶脸上割开几条血口,另一只手解开围裙往他脸上狠狠一糊,恨不得把蕾丝塞进他眼眶里,然后拔腿转身就要跑!   结果他又给那个小台阶绊了一跤!   季言礼头一栽就要摔倒,其他几人已经猛地站起来,黑压压地包围住他,这一片区的每个卡座都用帘子隔开,私密性较强,无处不在的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完全掩盖了这边的动静,又是晚间高峰,一时半会除非按铃否则根本不会有其他招待往这边来。   对了,按铃!   季言礼不进反退,挣扎着穿着开叉的西装裤跳上沙发,伸手抢过茶几上的电子菜单,眼看着就要按铃下去,脚踝却被狠狠抓住,往后猛地一扯!   季言礼手一松,头朝下摔在沙发上,砸了个结实,眼镜摔折,电子菜单滚到黑洞洞的桌底,跟他的心情一样凉。   铁哥直接骑到了他身上,两膝用力抵着他的肩胛骨,季言礼拼命翻身要坐起,一只大手猛地摁住他的后脑,把他口鼻全窒息在沙发皮质里,接着后背一凉,他唯一一件贴身穿的制服被撕开,布料丝线被根根扯断,后背白肉凉丝丝地裸露在空气中。   季言礼拼命挣扎,奈何闻到一股铺天盖地的Alpha信息素,密闭空间内近距离三四种信息素混在一起爆发,简直不亚于手|雷一般!季言礼大脑瞬间一滞,像是身下所有的东西被抽走,猛地被扔在了万米高空自由落体!   写在基因里的恐惧攥住心肺,手脚的力气一瞬间被抽光,宛如浓黑的液体涨潮般瞬间涌起直至没顶,他想大声呼救的冲动被堵在嗓子眼,牙齿嘴唇在沙发上蹭出血来,根本无法叫出声,后颈被两根手指狠狠捏起,一股酸麻顺着脊柱向下,抵达他难以启齿的部位。   可是……   季言礼那一瞬间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他是真冤枉啊,原本就没有Alpha会来救他。   一股劲风猛地掀来!   季言礼尚不能起身,信息素混杂的密闭空间几乎封闭了他的五感,只能朦朦胧胧听见能压下音箱的巨响,凄厉惨叫不绝于耳,无数黑影在他模糊的视野中交错闪动,速度飞快,有风剧烈地刮过他的脸颊,吹起他的发丝。   破碎声、咒骂声、沉重的闷响,无数嘈杂的声音像沸腾的锅子,信息素影响下五感都被扭曲在一起,仿佛拉长的诡异版蒙太奇慢镜头,混乱的光影中夹杂着背景音乐的鼓点,斜长的射灯颤动着照亮扭打的身躯,凌厉的拳脚带起飞溅的血,酒杯接连粉碎,烟尘四起。   季言礼后颈腺体刺痛不止,摸索着靠在沙发拐角,下意识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又有一团衣服从天而降落在他身上,刚好把他遮了个严严实实,勉强挡住一点外界爆炸般浓郁的信息素。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季言礼几乎失去了时间概念。   他的意识缓缓回笼,有清新的空气从他鼻尖划过,又或者不是什么新鲜空气,只是一股劣质苦涩的工业柠檬味,但这股柠檬味有力地把周围的信息素全部压了下去。   四周那样安静,窸窸窣窣,只剩下一个强有力的呼吸声。   气味阻隔剂的白雾缓缓在包间里落下,像是冬日落雪。   有什么东西轻轻压在沙发上,靠近了季言礼,包着他的衣物轻动了动,有人在外面碰他,像是小动物用鼻尖试探安全。   那人低声问:“学长?”   季言礼鼻尖一酸,眼眶微热,应该是被信息素压迫的副作用。   那人又碰了碰他,声音低哑,又带着点轻佻:“别吓唬我。你吱一声呗?”   季言礼一点点拽下身上的衣服,静电导致头上的乱毛翘起。   他低头,认出手里是奚野今晚穿得那套卡其色衬衫……上面还溅着血。   季言礼迟缓地眨了眨眼,睫毛轻拢。   他看不太清,昏暗的灯光下,奚野单手撑在墙壁夹角处,眉头紧锁,黑色的瞳孔翻涌着被压抑着戾气,裸露的上身腹肌紧实,几乎像个壁垒一样遮住了他。   季言礼眼前一片模糊,下意识地想推眼镜,奚野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抬手就攥住了他的指尖。   指尖冰冷,带着点冷汗,还在微微颤抖。   分不清是谁在颤抖。   “眼镜。”季言礼哑道,舔了舔嘴唇上的血。   奚野愣了一下,飞快地松手,仿佛能夜视一般,俯身一捞,从桌子底下准确地把眼镜捡起来,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递给季言礼。   可惜已经摔裂了,金属框也变形了,季言礼面前卡在脑袋上,镜框一高一低,像个什么滑稽小丑。   五十块钱的眼镜果然不顶用!废物玩意儿!   季言礼深吸一口气,歪头,从奚野身侧望出去,轻轻“啊”了一声,终于在碎成蛛网的镜片后看清了是个怎么惨烈的场景。   那几个人横的横竖的竖,生死不明地叠在一起倒在地上,每个人都差不多裸着,你的屁股压着我的屁股,我的屁股挡着你的屁股,勉强留了一丝颜面。   吧台中间几厘米厚的大理石茶几竟然硬生生从中裂成两半。   铁哥独占鳌头,特殊待遇,一个人仰面一|丝|不|挂地躺在上面,一道血痕从下巴一直流到胯间,一地杯碟的碎片,各色鸡尾酒泼了满地,浓郁的酒精味混着血腥味翻涌起来。   一群酒吧招待紧张地扒在门口,没一个敢动,还有的在低声喊老板呢,快去跟老板说闹事儿了,小季被打了……不对,是客人被打了。   任景秋在奚野身后,除了胸口的玫瑰花瓣全掉了外,看起来倒是精神风发完好无损,甚至像是压根没动手:“学长?那什么,奚爷衣服也脏了,要不你穿我衣服呢?都一样。”   季言礼坐起来,推了推眼镜的残骸,抬头对奚野笑道:“哎哟,真谢谢你,来得太及时了,我也不好意思问你为什么没回校了,这真是……还闹出这种事,你看你衣服裤子鞋都脏了,要不我赔……给你洗洗呢?”   季言礼被门口那群人围观得心里不大舒服,反正大男人么,不穿上衣就不穿喽,谁还没去过公共澡堂呢是吧,季言礼推开奚野,想站起身,谁知道一起身顿时头晕眼花天旋地转,差点滚到地上去。   他没能滚到地上。   因为奚野沉着脸,伸手在他膝弯处一捞,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第9章   奚野侧身肩膀顶开帘子,旁若无人抱着季言礼往外走。   一路上无数人投来注目礼,任景秋颠颠儿在后面跟着,还“嘘”他们,说看什么看,是没见过打架还是没见过英雄救美,快快快都散了吧,赶紧多喝点,明儿这店还在不在都难说……我看活不过今晚就要倒闭。   季言礼有点羞愧,小声解释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给那群人信息素熏到了,真的各种意义上的难闻,虽然我不支持信息素歧视,但很难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么难闻的品种……我现在是完完全全没事儿,好的能再去长跑,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多大人了怪不好意思的,就是现在还有点……有点……   季言礼想说他还有点喘不上气,或者还有点头晕恶心,又或者,有点浑身发软,根本使不上力气,但哪句话都有点掉面子,说不出口,跟央求被照顾似的,他哪能被学弟照顾呢?   季言礼逼逼叨叨半天,就是想让人给他放下来,奚野恍若未闻,反而把他往上抱了抱,他的头就抵到了奚野的锁骨,细软的头发蹭着人发痒,鼻尖都是凉的。   奚野低声笑道:“学长,你要是好意思呢,就少说两句。”   季言礼:“可我不好意思。”   奚野说:“那你把脸捂上。”   季言礼突然想到,他同桌胖子曾经给他讲过一个烂俗笑话,说有人在高速公路上内急,网友建议他带个黑色塑料袋,那人问用来装屎么,网友说,不,套头。   季言礼脑子迷迷糊糊的,噗嗤一声笑了,嘀咕道那怎么行,那不是侮辱人么。   Lover的店长火急火燎带着一帮伙计冲了出来,本着息事宁人大事化小的态度,满脸堆笑意思是各位爷不要打扰他做生意,尽量还是劝走,要打去酒吧外面打,别打扰其他客人。   谁知奚野根本不鸟他,季言礼还从怀里冒出个脑袋跟店长打招呼,奚野一手抱着学长,另一手抄起旁边那桌人的酒瓶,“砰”的就摔了出去,跟手榴弹一样,直接炸在了店长耳侧的墙上,鲜红的酒液顺墙淌了下来,跟什么凶杀现场似的。   奚野斜觑了他一眼:“奉劝一句,趁早关门。”   店长眼一睁圆,认出了奚野姓甚名谁,跟定身术一样愣在原地,吓得不敢动弹,任景秋立刻拍钱给那桌客人,安抚道:“你们继续吃吃吃喝喝喝玩得开心难忘今宵……”   季言礼不乐意了,转头抗议道:“奚野,你打店长干什么,他……”   他还要给发工资呢!   把店长打了谁来给钱!   奚野低眸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转头抬脚踹开门就走。   门上悬着的金属铃铛叮叮咚咚作响,热风从户外席卷进来,任景秋还在后面继续丢钱:“不生气哈大家和气生财,来给诸位一桌一瓶香槟,记我账上……”   出了不夜街,任景秋叫了辆车,他坐前排,奚野直接把季言礼抱进了后座,然后绕去另一边上了车。   上车后,任景秋还很热情地要把自己的衣服脱给季言礼,回头殷勤道:“学长,你冷不冷,你冷就穿我的衣服,就是大了点儿。”   奚野手肘撑在车窗上,抵着额头看季言礼:“他不冷。”   季言礼无可奈何地笑笑,倒也是真的,大夏天夜里也有三十多度,他不冷,就是裸着有点磕碜,最近还有点累瘦,肋骨挺明显的,跟奚野那一身发育良好的肌肉一起裸着就更不好意思了,显得他像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儿。   车身微微震动,很安静,窗外的路灯照在他身上,泼洒的暖光水一样从锁骨滑落平坦的腰腹。   季言礼望着窗外,夜幕里一栋栋房子飞快地向后划过,路灯一盏盏规律闪烁,他抵着车窗,想明天晚上该怎么办,店长还给不给钱,砸了那么多东西又该怎么赔,又该怎么谢谢奚野和任景秋。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言礼睡得舒服极了,有人却煞风景,一直捏他的脸,哄道:“醒醒了,学长,到了。”   季言礼把头往里缩,他困,想睡,恨不得缩成一个球,打地洞钻进去,地球末日也莫挨老子。   有人轻轻捏着他后颈把他从怀里拽了出来,跟抓小仓鼠似的,又说:“学长,你钥匙呢。”   季言礼终于睁开眼,慢慢“嗯”了一声。   何止是到了,何止是下了车,还进了他家小区,甚至季言礼认出了自己家破破烂烂的铁门!   奚野还抱着他,很轻松的样子,大气都不喘一下,他家可是住五楼,还没电梯。   季言礼揉了揉眼睛:“坏了,我衣服还在更衣室里,怎么穿着这个就回来了,真是晕了头了。”   他扶着奚野缓缓站直,又轻轻敲门,喊道:“以禾,是我。”   敲了一阵,无人应答。   “坏了,”季言礼迟钝地回头,睡得晕乎乎的,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我忘了以禾在军训住校了,妈还在住院……家里没人。”   三个人面面相觑,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嗡嗡嗡的蚊鸣声绕着人打转。   “诶唷,那咋办?”任景秋呆道。   当时他和奚野还在说话,季言礼简直立刻就睡过去了,不省人事,倒下的速度之快,吓得奚野以为他是猝死,简直不知道是多久没睡觉似的。   奚野让他躺在自己腿上,说让他睡,他知道他家在哪儿。   谁知道都送到家门口了,却进不去。   “回学校吧。”奚野说,“那还能怎么着,去男寝找个床睡呗,还能把你扔这儿?”   季言礼看着楼梯道,眼神中竟然流露出几分渴望:“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我觉得这个地也还行……我想睡了,我……”   他遮着嘴,打了个哈欠,眼尾的小痣在楼梯间的灯下格外清晰,还闪着倦懒的泪光。   奚野和任景秋对视一眼,任景秋伸手抓着季言礼的胳膊抢先道:“这次轮到我抱学长了!”   奚野一肩膀把人推开:“做梦。”   季言礼一手敲一人的脑袋,没好气道:“都省省心,我自己有脚。”   打车回学校,他闭眼舒舒服服又睡了一觉,下车以后感觉人又活了,自觉不愧是平时常年缺觉缺出来的神奇体质,只要稍微睡一会儿就能补起精神,简直就是充电五分钟待机一整天!   季言礼很满意地站在学校外,夜风呼啸,漫天星河,空气中弥漫着夏日特有的植物蓬勃生长的气息,连学校白色的围墙都透着亲切感,一切都那么顺利美好。   ……直到他看到任景秋和奚野轻车熟路,踩着树杈要翻墙。   “诶!?干什么?!”季言礼愣道,瞬间警觉起来,“你们要翻墙进校?这怎么能行?”   “学长,现在凌晨两点。”任景秋挂在墙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翻墙还能怎么办?去跟保安说我们是校长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吗?”   “那也不能翻墙啊?”季言礼慌道,“我就这么看着你们翻?你知道在违反校规21条和137条吗?”   奚野立在墙根底下,枕着手臂道:“学长,不能这么过河拆桥吧?我们才救的你,不以身相许就算了,卸磨杀驴也不是这么杀的。”   季言礼脸红起来:“这……这两码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违反校纪,那我成什么了?”   任景秋:“而且,学长,大半夜的校门也不开啊,你就算要进校也得在外面站三小时呢,要不咱一起翻墙吧?”   季言礼义正辞严:“绝对不行,你们翻墙进去可以,但我不能视而不见,明天我得记录你们违规出校,加上夜不归宿,一人扣十五分。”   任景秋仿佛戴上了痛苦面具:“学长,我求求你了,而且你怎么办?你不翻墙晚上去哪儿。”   季言礼:“我在这儿站到五点开门。”   任景秋:“卧槽???真的假的?你还真是……真是……”   真是他妈死脑筋诶!校长本人都没您能遵守校规!   任景秋活生生把话咽了回去,挂得胳膊都酸了,无助地回头望着奚野。   奚野耸耸肩:“那你就站着,晚上蚊子还挺多的,学长不嫌累就绕着学校跑步吧,又驱蚊又锻炼身体,下次争取跑过我。”   季言礼:“……”   他目送两人翻墙进校,内心无限复杂,孤零零站在凌晨的校外,还裸着上身,带着妆,戴着副破破烂烂的眼镜,困得想死。   人生总是充斥着奇妙的体验。   季言礼空站了一会儿,几乎快站着睡着,几次三番头一低就要栽倒地上,正困意朦胧,突然感到呼啦啦一阵风声,巨大的黑影扑棱着从头顶袭来。   季言礼迷糊中吓得一哆嗦,抱头蹲下,心说这个头!保不齐是个蝙蝠王!怎么会这样!这么奇幻的人生他消受不起!   是一件薄薄的黑色外套,铺天盖地遮住他的视线,像个盖头。   奚野坐在墙头,随便套了件黑色短袖,一双长腿挂着,懒洋洋的,居高临下望着他:“学长,你知道半夜三更的裸男看起来像变态吗?”   季言礼:“……”   “首先,现在已经是半夜四更了,其次,我也没裸着,你当我裤子是摆设么?”季言礼站起身,佯装镇定,从头顶把衣服扒拉下来穿上,拉链拉到脖子。   奚野的衣服不合他的尺寸,下摆拖到了大腿根,季言礼道了声谢,扶了扶歪了的眼镜,抬头道:“你还是赶紧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军训。”   “没事儿,我有时间睡觉。”   奚野胳膊肘撑在膝盖上,路灯正对着他的脸,照得眼中像是亮着光,鼻梁高挺,薄唇微翘,可能是年轻的缘故,熬大夜不仅不憔悴,反而愈发显得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先给学长汇报一声,明天我打算睡一早上,军训我就逃了……”   季言礼:“开什么玩笑?扣二十分呢!”   奚野满不在乎:“扣!”   他话说完就一翻身跳下墙头,留下季言礼急得在这边拍墙:“扣什么扣!不可以逃军训!你分都快扣光了,再扣要记处分还要叫家长,你要是敢逃我明天去寝室逮你!”   奚野在墙内笑得爽朗又大声,惊飞了夜里歇息的鸟儿,咕咕咕乱飞一气。   季言礼空喊了半天,听到里面没动静了,无语地立在外面,跺了跺脚,打算明天进校第一件事就是去把人从床上薅起来军训。他现在再熬一阵子,最好趁这个功夫把开学优秀学生代表演讲的腹稿打好,也不算浪费时间。   他念着,想着,盘算着,打着哈欠,踱着步。   一摸口袋,却发现硬鼓鼓的,像是有什么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一小瓶蚊子水。 第10章   第二天,奚野破天荒没有缺席,反而一早就在寝室楼下等着他。   晨光熹微,气温微冷,奚野插着兜坐在球形石墩上,悠闲惬意,搞得气势汹汹来抓逃犯的季言礼有点理亏,只能象征性地拍拍他,夸奖他真是个勤奋积极的好同志。   季言礼的夸奖没能维持半天,下午奚野又华丽地翘军训,跑去睡大觉了。季言礼冲进男寝抓人,对着上铺的奚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奚野翻了个身,拿枕头捂耳朵,说学长要是高兴,想扣多少分都行。   季言礼气得举着喇叭,音量调到最大,对着奚野的头大喊:“那是我想扣分吗!我又不是变态!我巴不得你一分都别扣!别睡了赶紧起!别逼着我在你耳边念大悲咒。起来起来起来!”   奚野吵得够呛,动作迅猛粗暴,单手抓着栏杆,一翻身就跳下床,抬手把他喇叭给掀了。   季言礼一呆,扶了扶眼镜,在狭窄的走道里面对着Alpha发育良好的胸肌,礼貌道:“下午好啊,奚野同学。”   奚野被他气笑了,弯腰把喇叭又捡起来塞他怀里:“换个眼镜吧学长,都烂成这样了还戴。”一边把他往门外推搡,“行了行了出去吧,你饶我一命。”   季言礼不信他:“你是要起床了吗?你别回去接着睡啊?别锁门,你就算锁门我也去找宿管阿姨拿钥匙,你不能再扣分了知不知道……”   奚野不推他了,抱着胸歪头好笑似的,眼睛促狭地眯着:“学长,我换裤子,你要看吗。”   季言礼抱着喇叭后退三步,把门砰的拉上:“告辞。”   *   晚上,季言礼惴惴不安地又坐公交去了不夜街。   谁知道,奚野那个乌鸦嘴何其威力,他昨晚说了句“趁早关门”……   结果Lover酒吧真的关门歇业了!   一夜之间失业,季言礼目瞪口呆站在门口,跟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似的在风中凌乱,玻璃门上还贴着一张告示,白纸黑字,店铺被收购,永久歇业,感谢各位支持。   他内心有那么一分“眼看着他起高楼宴宾客,又眼看着他楼塌了”的惆怅,还有九十九分因为没拿到工资店长就跑路了的愤怒!   他辛辛苦苦干了七十多个小时!一分钱都没拿到!   季言礼气得不轻,在酒吧门口走来走去,员工通道锁了,后门锁了,打电话给Omega姐花枝,对方也是一头雾水,店长电话关机,眼瞅着是跑路了!   季言礼气得够呛,绕着酒吧走了几圈,周围灯红酒绿干杯声不绝于耳,俨然一片热热闹闹的凡俗盛世,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走着走着又想开了,昨晚光奚野砸得那桌子那画那灯那酒,加起来跟他工资也差不多了。   幸好关门了,关门大吉,要是没关门,指不定还要他倒赔钱。   季言礼一拍手,他这是赚了啊?   凡事要往好的想,人活着不能把自己气死。   他一路走出不夜街搭公交回校,回去路上琢磨,关门归关门,这是不可抗力,昨天的事儿还是该给奚野好好道个谢,只可惜对方太有钱,他太穷,当年为了给奚小野送礼物就已经把他折去半条命了,现在更不知道该送啥的。   要不……当年的家教……就给他搞点辅导资料?   季言礼特地回了一趟家,他念旧,什么破烂玩意儿都不舍得扔,连季以禾小时候画的蜡笔画都留着,更何况是高一的笔记。   他记笔记一向很认真,高二的时候隔壁高三二班班主任祁老师,死乞白赖跟在季言礼后头,借走他全套笔记,复印,发给二班人手一本。   事后季言礼的班主任老费同志气得内出血,在办公室里跟祁老师眼对眼争执半天,还怨艾道季言礼胳膊肘往外拐,简直不知好歹。   语数英政史地物化生,九门,两个学期,加起来十八本厚实的笔记,顺便送一本错题本和剪贴摘录的经典大题,浩浩荡荡一大摞,季言礼搬着就去学校了。   路上他又琢磨奚野基础差,恐怕看都看不懂,又自掏腰包买了三本《高一数学基础全解》《高一语文基础全解》和《高一理综基础全解》,再加三本单科王后雄。   次日,季言礼一脸神秘地把奚野喊到一边,奚野疑惑地走出方阵,在众人的瞩目中,一路小跑着过来,结果看到这堆资料。   他表情可谓是十分精彩,红绿蓝三色变换,最后非常无奈地笑了:“学长这是干什么?劝学?还是恩将仇报——要我死?”   季言礼说起学习实在是非常话多,嘚吧嘚吧整整介绍了快半小时他那详细、实用、高效的学习笔记,应该按照艾宾浩斯遗忘曲线进行学习和复习,每本写了什么学科,哪几个模块,哪些单元,他常用的一些标记,常见错题,易错陷阱,全部用红笔和荧光笔标注出来,还要和奚野说他的横杠双横杠波浪线圆圈线和虚线分别代表什么含义。   奚野撑着脑袋看他说得起劲,听到最后完全走了神,只注意那双柔软的浅粉色的嘴唇不断开合,唇尾总是微微扬着,曲线温柔,让人联想起一些童话般美好的事物,像是春日、樱花、小鹿,像是憨态可掬的熊仔把小鱼吞吃入腹。   季言礼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呼……你记住了吗?要是记不住我可以再说一遍。”   奚野回神,煞有其事地点头:“我记住了。”   季言礼:“那你复述一遍。”   两人对视了很久,琥珀色的眸子神情恳切期待,简直在树荫下水润得发光。   奚野沉默了一会,手指点了点桌子:“这样吧,学长,敞开天窗说亮话……你还是直接杀了我来得痛快一些。”   路上,奚野一手举着本子,跟托塔李天王似的,一手挑挑拣拣,把几本市面上卖的基础全解连同王后雄全都丢了,只剩厚厚一摞手写本搬回寝室。   寝室其他三个人先后抬头:“这是什么?”“奚爷改行收废品了?”   奚野道:“详细、实用、高效且符合艾宾浩斯遗忘曲线的学习笔记。”   三脸懵逼。   “艾什么?”   “宾什么?”   “什么斯?”   奚野要努力学习这种事,打上标签那只能是魔幻奇幻玄幻,他们宁可相信奚野是个娇软柔弱的Omega,或者奚野其实是个女人。   任景秋忍不住说:“奚爷?你转性了么?你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奚野:“我又不学。”   任景秋伸手好奇要翻:“那你拿这些干什么?”   奚野“啪”的一巴掌把他要翻阅的爪子拍开,很小心地一本本放在书架上,头也不回:   “收藏。”   *   好在季言礼并不知道奚野是把他的笔记拿去当摆设了,否则他也会气得吐血。   上学期期末的奖学金发放到位,他从中抽了一笔用微信打给了任景秋。   任景秋发来一串鲜红的问号。   横江第一大帅逼:【学长?这是什么钱?奖励我最近干了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好事儿?】   岁寒:【饭钱,上次的。】   横江第一大帅逼:【学长!你太见外了!我请客你给什么钱!】   岁寒:【你请我,我请妹妹和她的小朋友,各请各的,是我该给的钱。你不收我就从学生会办公室直接打你校卡上,行啦,别让我多跑一趟了呗。】   横江第一大帅逼:【诶好好好,我收我收还不行吗……】   横江第一大帅逼:【对了,为什么奚爷有笔记,我没有?!难道救学长没有我的份儿吗!我还在场呐喊助威了呢!那不是怕奚爷疯起来误伤兄弟我就上了啊!学长你不能偏心!】   岁寒:【我真没了,一本都不剩了,高二的笔记还有,要不你提前……预习一下?】   横江第一大帅逼:【我很受伤……】   横江第一大帅逼:【我不是你最得意的门生。】   横江第一大帅逼:【学长呜呜呜,我好不起来了/暴风哭泣】   季言礼把任景秋调成了“消息免打扰”。   真不是他不把水端平或是偏心……实在是这小话痨吵得够呛,他不搭理,任景秋都能自己阳光灿烂发来百八十条单口相声,他要是再稍微附和一下,简直能翻了天。   Lover酒吧的兼职泡汤了,他晚上九点前的时间就空出来了。   季言礼走过横江第二医院的走廊,从嘈杂的前台和探病的人群中穿过,腺体分泌科,Omega分区,一区305四床,谢安之——他和季以禾的妈妈。   二十一年前,谢安之洗过一次永久标记,从此落下了病根,整个人身体在垮掉的边缘摇摇欲坠,忽好忽坏,时而看起来像是康复了,时而又一个器官接着一个出毛病。   季言礼到的时候,病房门大敞着,八点已经医院是接近休息的时间了,一堆拎着大包小包编织袋的灰头土脸的乡下人拥在一床附近大声嚷嚷,锅碗瓢盆齐响,大行李箱占了走道。   最可气的有人身上沾染着Alpha信息素的味道,弥漫在空中丝丝缕缕,存在感极为鲜明。   季言礼皱着眉,不得不说了很多次“借过”才侧身挤了过去。   谢安之半靠在床头,四床在病房最里,亮着头顶的灯,辫子搭在肩头,垂着眸看书,浅蓝色的帘子半圈起床头。   “妈。”季言礼喊了一声,笑着走过去,顺手把帘子彻底拉上,勉强遮挡了纷扰。   “看什么书?这么专心?”   谢安之惊讶得抬头,立刻把宽大的病服袖口放下来遮住了手腕:“你不是在和以禾一起军训么?怎么跑过来了?你不住校?”   季言礼不住校是为了跑兼职,不过听起来有点辛苦,跟他多缺钱似的。   季言礼轻飘飘揭过道:“军训快结束啦,我这边特别闲,以禾出不来校,托我来看她亲爱的母亲大人,还说她想你了。”   谢安之抿嘴笑:“就她嘴甜,她是不是要交学费了?翰林……拿不到奖学金要多少学费?我是算不清账,你也不给我看,现在还欠多少钱我都不知道。”   “欠钱?”季言礼啊了一声,“哪能呢?你也太看不起翰林了,人家可是贵族学校!发补助跟不要钱似的,我时常觉得学校都要亏本了,而且我最近都不兼职了,不需要。光我奖学金就够我和以禾了,对了,你别跟她提奖学金的事儿。”   “跟她不提的。”谢安之眉毛微微皱起,眼里露出几分担忧。   她是个典型的江南美人,细眉鹅蛋脸,五官极为精致,年轻的时候是出了名的漂亮,哪怕现在瘦弱到脸色苍白,依然有病中美人楚楚动人的美感。   “但是我还在想,她上翰林是不是有点吃力了……我怕……”   “没事儿,”季言礼拍拍她的手,“她跟我上一个高中,省事儿,她喜欢,还能和陶莓一个班。这样再好不过了。”   谢安之点点头。   季言礼刚升高中的时候,突然传出初中有校园霸凌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据说有女生被扒光了强迫在厕所里拍裸|照,Omega被强行标记,被强喂能挑起发情期的药,被阻隔剂直接伸进喉咙剧烈喷射至失去味觉,还有的交不起保护费就被拖到小巷子里扇耳光。   季言礼吓得要死,季以禾又是最不会发脾气,最忍让,最乖巧懂事……最好欺负的孩子,季言礼整天担心她被霸凌,一放学就赶着去接人放学回家,生怕在书包上看到鞋印,或是在妹妹手臂上看到青紫。   好在都没发生。   在一个学校,他能省不少心,至少安全、妥当,从他当哥哥的角度,钱可以没有,学习可以跟不上,但人不能被欺负。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对了,”谢安之奇怪道,目光停留在儿子脸上那副黑框眼镜,“你怎么戴上了初中的眼镜?我记得这副度数不够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把学长的笔记当摆设。   全文背诵了。   ——《爱的教育》 第11章   说来也好笑,季言礼作为一个S级Omega,各方面身体素质都是极其优越的,五感敏锐,理论上不存在近视的问题。   主要还是想搞钱交医药费……当时初一的时候谢安之第三次被救护车拉到医院,钱像流水一样花,季言礼无奈之下开始搞一些歪门邪道。   当时十字绣特别火,一幅纯手工十字绣清明上河图,全长24米,成品能在市面上炒出三十万的高价。   不过那么大幅的十字绣,他一个人两只手,最快也要四五年,但是小的也不是不能绣,来钱快,绣一幅卖一幅,多带劲儿!很让人上头。   他天天晚上写完作业就开着台灯坐在茶几前埋头开始绣,绣到眼睛睁不动为止。   结果活生生绣近视了,谢安之要是问,他就说学习学的。   当时还有一幅订单,令人记忆犹新。   那是一幅十字绣的春宫图……栩栩如生、活色生香,一个坐在另一个大腿上,抵着墙,香汗淋漓,四肢纠缠,十指紧紧相扣,全是各种深浅的肉色粉色浅黄殷红混杂在一起。   季言礼也不想绣,可惜对方给的钱实在太多。每次绣着绣着绣到让人难以描述的部位,都绣得他面红耳赤浑身燥热,耳朵根烧得发烫。   怕季以禾看到,他每次都跟做贼似的蹲在厨房里绣,厨房的小灯还坏了,天天晚上一闪一闪地打晃,一个个密密麻麻的针孔,看得他眼前全是发尖般的黑点。   有次半夜,季以禾出来喝水,吓得季言礼腾得跳起来把东西全部拢在身后,针还扎进了手指,季以禾冷不丁看到哥哥鬼鬼祟祟的模样,问他在做什么,季言礼只好又推出万能的挡箭牌:“学习。”   季以禾揉着眼睛走过来:“我看看。”   季言礼:“……”   季言礼:“你,你不能看,因为,因为,因为……”   他撒谎的水平也就到此为止,季以禾黑黑的杏眼盯着他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道:“啊我懂了。”   季言礼心说你懂什么了你个五年级小屁孩,虽然彼时他自己也是个初一小屁孩,但他有充足的理由歧视小学生。   而他永远不知道,第二天季以禾翘着二郎腿告诉她的马仔:“昨天晚上我抓到我哥,偷偷在厨房里看小黄书,他还以为我不知道,呵,我看过的比他还多……”她奇怪地扬眉,“什么?你们都没看过吗?一群废物。”   季言礼也永远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去接妹妹放学,她的那些小朋友们,平时大大方方跟他打招呼,那天对视一眼羞红了脸四散而逃。   怎么说,这就是人的声誉如何毁于一旦。   谢安之还在问他换眼镜的事儿,季言礼笑道:“不小心给我打碎了,不碍事,等我过阵子再买个新的,对了,给你买了新的气味阻隔剂……茉莉花味的。”   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白色碎花包装的小罐子,放在床头,压低了声音道,“我每次来都觉得病房有Alpha信息素的味道,你……住得还行么,不行就换个小的病房,清净。”   洗了永久标记以后,谢安之对其他信息素极其敏感,闻到一丁点都会浑身起红疹。   按道理来说Omega住院部是绝不允许Alpha进出的,但总有些不自觉的人,浑身粘着A的味道来来往往,季言礼甚至觉得买少了,一瓶都不够她用。   “我没事,习惯了,”谢安之轻轻摇了摇头,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要是有钱,谁不愿意住单人病房呢,别人家孩子三十多岁还理直气壮啃老……凭什么当她的儿子,十几岁就开始往家里贴钱呢。   谢安之目光落在罐子左上角浅蓝色的三道水流标志,清溪ABO医药集团,奚氏旗下的一个分支,从抑制剂到镇定剂,几乎垄断了整个ABO相关产品市场。   “买这么贵的牌子?”谢安之责备地望着他。   “嘘……学校发的,我还有好多,”季言礼对谢安之眨眼,“学生会嘛,你知道的,可真是……薅不完的羊毛。”   *   军训临近结束,各排都组织了拉歌活动,一群人盘腿坐在西院草坪上对着唱歌,晚间难得偷到一点清凉,四处都散发着好闻的花露水味,围成圈的同学中间还放着学长和学生会联合资助的小零食和饮料,气氛嗨到爆炸。   还有人起哄学长唱歌,大喊“季学长来一个季学长来一个!!!”   季学长:“来不了!!!”   季言礼人还在一边,打着手电坐着疯狂赶作业,高二暑假作业多得让人窒息,不说理综那厚厚一叠卷子,语文还要翻译高一高二所有文言文。   课本摊在他面前的地上,本子搁在膝盖上,他一边看着正文一边笔杆不停,笔速飞快,仿佛不需要思考时间,哪怕枕着膝盖,字迹依旧工整得像是刀刻上去似的。   初中的眼镜确实度数太低,他有点看不清,头压得很低,衬衫在风中鼓动,隐隐绰绰露出腰腹的轮廓,领口下隐没着一段洁白的后颈。   一群学妹趴在旁边啧啧称奇:“学长也会赶作业哦?”   季言礼笔都不停:“别学我,这是给你们看反面典型。”   另一个好奇:“学长暑假都在玩什么?”   季言礼笔依然不停,还在奋笔疾书,一副拼命三郎的模样:“暑假……没写作业呗,同学们我诚恳地劝告大家以我为鉴,把我钉在耻辱柱上,每当不想写作业的时候就想一想季言礼同学是怎样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写着写着,又有几个学弟学妹来问题目,军训结束以后就是高一摸底考,所以班上最勤奋的几个都在恶补自己暑假荒废学业欠下的债。   季言礼来者不拒,很耐心地把题讲解了,虽然有的学妹似乎没有在看题,一直在看他。   季言礼就好脾气地拿笔尖敲敲本子:“喏,这里。”   学妹脸颊绯红地低头,周围还有一圈人“咦哟~~”搁那儿起哄,学妹羞得从手指缝里看季言礼,却看他依然笑得温和大方,朗朗乾坤,光风霁月,周围人声喧闹,季言礼只问:“听懂了么?”   快讲完的时候,季以禾和陶莓走过来,分着一包烧烤味薯片,递给其他同学以后蹲下来,拍了拍手上的渣,白嫩的手掌挡着季言礼的眼睛:“哥哥,太黑了别看了,伤眼睛。”   季言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愣,抬头眯着眼四处看了看:“奚野呢?”   这句话他每天隔一阵子就要想起来,跟定时闹钟似的,从早到晚问个十万八千次,每次都收到同样的回答。   “不知道啊?”   “好像刚刚还在的?”   “他去哪儿了?”   季言礼叹了口气,把本子一丢,拿过季以禾的手电:“算了我去找人,你们别乱跑,想唱歌唱歌,不想唱就自己玩儿。”   “我也去。”季以禾站起来。   “你去什么。”季言礼揉了揉妹妹的头,从口袋里摸出几个果冻,“站一天累了吧,坐着歇会儿。”   季以禾立在原地,看着季言礼扫着手电光,一个一个营地去找人,蹲下去默不作声把地上摊开的书本子和笔拢起来,陶莓不说话,帮着她一起收。   那几个女生还在八卦,你一句我一句:   “呜呜呜国家欠我一个这样的哥哥!”   “卧槽季以禾,你每天看你哥这张脸是怎么忍住的?”   “我死了我每天都在想是要季学长还是要奚野”   “结果你一个都得不到,你就是个单身狗B”   “笑死,但他两要在一起也挺香,贤妻良母O和暴躁总裁A,我想看季学长被摁在墙上狠狠标记……”   季以禾冷着脸,猛地抱着东西站起身,动作生硬,一脚踢翻了放在一边的矿泉水瓶,几个女生截住了话茬,抬头看着她,其中一个双马尾讪笑道:“没事儿,你不小心的吧。”   “不小心?”季以禾冷笑一声,飞起一脚踢中打横的矿泉水瓶,擦着一女生的脸飞了过去,她尖叫一声抱着头往后缩,水淅淅沥沥淋了她一身。   “我故意的。”季以禾冷道,“宁苗苗,你不是问我,看我哥这张脸怎么忍住的?兄妹骨科看多了建议洗洗脑子,想发情对着亲爹去,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傻逼。”   宁苗苗微张着嘴,傻在原地。   季以禾又看向另一个:“姚然,我哥是我哥,奚野是奚野,想嗑CP我管不着,嗑到我哥头上我偏要管。奚野不配,当他面我也这么说,你要觉得配,是你瞎,再让我听见一次,我让你真瞎。”   姚然的脸色看起来像是生吃了苍蝇:“你他妈说什么呢?嘴巴放干净一点。”   陶莓轻轻扯季以禾的袖子,满脸局促,小声说:“好啦以禾,不要生气了。”   夜空下传来不同排鬼哭狼嚎的歌声和一阵阵癫狂的大笑,只有这几个人一片死寂,阴冷的气流在草坪上低低盘旋,拂过人的后脊一凉。   季以禾和季言礼长得很像,但只像了皮囊,没像到风骨。   同样一双桃花眼,安在季言礼身上温润谦和翩翩君子,安在她身上活像一对融了铁泛金的炉子,在他哥跟前装的时候眼睫低垂讨好卖乖,他哥不在顿时凶相毕露张牙舞爪。   “我哥是O,他好欺负,不代表我好欺负。”季以禾冷哼一声,指桑骂槐了一个不在场的人。   “我最讨厌的就是,喊声‘学长’便觉得怎么麻烦他都天经地义……给脸不要,蹬鼻子上脸。”   --------------------   作者有话要说:   姚然:“我想看学长被摁在墙上狠狠标记。”   ……   我,我也想。 第12章   军训闭幕仪式。   阳光普照,各大方阵走得整整齐齐,响彻整个操场的阅兵音乐振奋人心,鼓点应和着脚步,一群晒黑了一圈儿的新生们满脸都洋溢着“草他妈的军训终于结束了”的喜悦,展现出了好一波大快人心的少年气。   季言礼坐在看台的角落里,争分夺秒补数学作业,一边分神留意高一三班走过主|席台,心里涌起无限感慨,同学们走得精神饱满,各个腰杆挺得笔直,放眼望去就是整齐得像是麦秆,声音洪亮,恨不得用嗓音震聋主|席台上的校领导。   季以禾把头发干净利落地束起来,露出白净的一张小脸。   奚野因为个儿高,站在最后一排第一个,裤脚收紧,长腿修长笔直,醒目极了。   走过主|席台的时候,季言礼听到后排几人,纪律部长沈微澜、生活部长张北嘉、文艺部温羽、办公室主任小钱、叽叽喳喳在后面交头接耳。   “好帅”   “这腿能有一米八吧?”   “后援会给他安排上!”   “新校草预警!”   “我靠帅到我原地发情!”   “救命把他搞进学生会吧,纪律部需要他!”   “抢什么啊纪律部有季学长坐镇还缺人吗?我看他适合学习部。”   “谭盈盈!你用脑子行吗,奚野年级倒数的水平,你让他进学习部?!你无耻!”   “沈微澜!是谁没有脑子,一个德育分被扣成负的人,你让他进纪律部?!你下贱!”   ……   后面顿时吵成一团,学习部部长和纪律部部长互相掐胳膊咧着嘴誓死决斗。   江启锋冷着脸把文件往桌上一摔,回头扫了一眼,后面的声音立刻哑火,跟一群小鹌鹑似的缩成一团佯装无事发生。   季言礼内心叹息,主|席还是一如既往好大官威,今日似乎格外不爽的样子,连空气气压都低了几度。   何必呢,打压同志们八卦的心,再说了,人家又没说什么败坏风纪的话,不就是夸奚野帅么。   季言礼内心默默鼓劲儿,心说大家不要怂,继续夸。   “言礼,”江启锋坐他旁边,突然开口喊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像把刀子一样割开震耳欲聋的阅兵音乐。   “嗯?”季言礼看他,心说你这是什么耳朵,我在内心夸夸奚野都能被你听见?   江启锋得体微笑,递给他一个精致沉重的眼镜盒,季言礼惊讶地接过来,打开,发现是一副新眼镜,全金的眼镜框简直在阳光下闪瞎人的眼,流畅的镂空镜腿镶嵌着碎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高调张扬到极致。   “我查了你去年体检的视力情况,”江启锋淡淡道,“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季言礼目瞪口呆:“这怎么好意思呢,无功不受禄,我也没做什么好人好事儿,这眼镜我还是……”   江启锋抬手打断了他:“我知道你不收,所以出钱给全学生会所有人都买了,就当我感谢所有人在过去一年的辛苦工作。其他人都是墨镜,你的是眼镜,这样可以么?还是说这点面子都不给我?”   季言礼哑口无言,只好说:“那……谢谢主|席。”   江启锋满意地往后靠了靠,双手交叠在膝上,勾唇道:“你带上,我看看。”   季言礼从善如流地摘了眼镜,刚戴上新的,一抬头。   奚野的脸大喇喇地横插在两人中间。   季言礼:“这眼镜必是出了什么毛病。”   奚野皱眉:“什么毛病?”   季言礼问:“你怎么在这?”   主|席台后面阴凉地,单独开了一块儿地方坐学生会学长团的成员,一会儿季言礼还要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周围都有老师看守,还拉起了横条,奚野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冲上来的?   “我也要发言,”奚野吊儿郎当地笑,“就在学长后面。”   “你那叫检讨。”江启锋忍无可忍,拍了拍他的肩膀,“同学,作检讨在台阶上等着就可以了,喊到你名字再上来。”   奚野瞥了他一眼:“你谁?”   江启锋眉尾微跳,一字一顿道:“学生会长江启锋。”   奚野阴阳怪气哦了一声:“所以呢?”   季言礼不得不砰的站起来挡在两人中间,一手刀劈奚野脑门叫他闭嘴,另一手摁着江启锋说主|席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新生计较,还有校领导就在前面坐着在此地斗殴影响不好。   “好好好,我走我走,”奚野看他真急了,举起双手,很乖巧听话的模样,又说,“学长,你眼镜刚是不是说有问题?”   季言礼敷衍道:“没问题没问题,我瞎说的,你赶紧下去吧行么我不送了路在那边。”   奚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眼镜盒,跟掀求婚戒指似的掀开,露出另一副眼镜,银框,安静纤细,躺在黑色的绒布上像是裹着一层月光,炎炎烈日中透着一股玉质特有的清冷。   奚野要是有尾巴指定能摇成花:“学长,你看这个好看么?”   季言礼:“……你别说这是送给我的。”   “路上随便看到的。”   季言礼头痛地抵着额角:“哎哟,奚野,是这样的,说来非常之巧,如你所见,我已经有一副新眼镜了,就是主|席刚刚送……也不能说是送,实际上是他给全学生会……”   奚野出手闪电一样快,手一伸,手指就探到季言礼眼前,季言礼下意识要后缩一步,他只是轻描淡写一挑,把金框眼镜挑在手里。   “江启锋,”奚野转了转手里的眼镜,打量一番,挑衅似的看着他,“这也太丑了吧?送礼也不能这么不讲究,知道的以为你献殷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恨学长呢?”   后面一群部长们目瞪口呆地看这光天化日下好一出大戏。   江启锋推开凳子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襟,浑身散发着凌厉的威压,季言礼甚至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薄荷味——江启锋在震怒下无意识散发出的信息素,辛辣的味道横冲直撞地充斥在整个空间,不动声色地压制全场,蓝白色校旗无风自动,整个主|席台后的温度骤降。   “奚野同学,好自为之。”   季言礼内心叹了口气,在主|席的威压下有点遭不住地腿软,只好站出来说好话道:“好啦大家都消消火,大热天的,不就是眼镜的事儿,说实话就我这张脸戴什么不都一样,丑人不能多作怪,两眼睛罢了,再戴什么眼镜也不能喘气呀……”   奚野恍若未闻,只盯着江启锋看,仿佛一点儿压力都感觉不到似的,尖锐的Alpha信息素一靠近他身体,就如冰块滑向熔炉般消弭于无形,薄荷味儿若有若无地刮过,却像是柔嫩的叶片试图撼动磐石。   半晌,奚野轻蔑一笑:“就这?你当我O么?”   他抬起手心,像是示威,手指一寸寸加力,金框发出令人牙酸地嘎吱声,逐渐扭曲变形,镜片碎出蛛网裂痕,镶的碎钻蹦跳一地,崭新的眼镜转眼被他碎纸般捏成一团,轻松得像是那压根就是个塑料制品。   后面一排人齐刷刷倒吸一口凉气,整齐划一地扭头去看主|席。   “哎呀学长,这可怎么办呀,”奚野黑色的眼睛微狭,似笑非笑,锋利的眉尾扬起。   他一只手拉着季言礼胳膊,另一只手把眼镜不由分说给他戴上,食指轻推,把眼镜稳当架在鼻梁高处。   “新眼镜不经用,看来,只好戴我这个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奚野,你怎么,婊里婊气。 第13章   季言礼心里一咯噔。   他太了解江启锋是什么人了,江家典型大男子主义Alpha,时时刻刻都像是在自己领地上巡逻的雄狮,手段狠辣,从他能从几百人的角逐中摘取学生会主|席的位置就可见一斑。   江启锋没什么好脾气,就算有也是装的,季言礼亲眼看着他曾经为了制止同学校内斗殴,把动手双方都打趴下,用暴力制止暴力,然后拎着肇事者的领子倒着拖了一路,对方叫得跟杀猪一样惨烈,而他恍若未闻,在无数同学惊恐的目光中把他扔进了教导主任办公室。   所以后来校内斗殴都有这么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看到季言礼,还能继续把架打完,代价是被季学长拉着做痛不欲生的思想教育以及写千字检讨。   看到江启锋,二话不说,双方掉头就跑,谁输谁赢都不再重要……跑得慢会死。   季言礼甚至还听到江启锋在办公室里叹气,说最近学校打架的都变少了,怪枯燥的,然后含笑盯着季言礼看,季言礼心说您别看我啊,我一个Omega当沙包还不够格。   江启锋似乎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滑着办公椅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欺身过来散发一阵若有若无的薄荷味,说言礼,我怎么舍得打你呢。   季言礼心想我看你舍得的很,装什么装。   江启锋不会先动手,也不会理亏,主|席台背后十几个属下盯着作证,他必然是要等奚野先动手,然后合情合理地把他拿下,正当防卫加惩治违纪,没动手就立于不败之地。   江启锋整了整衣服,像是仔细斟酌语句般,淡淡道:“你弄坏我的东西,该怎么赔?”   奚野冷笑:“你送给学长,东西就是学长的,我弄坏了学长的眼镜,赔他一副,哪里不对?”   季言礼头一次看见歪理邪说能把江启锋说哑火的,一贯无往不利的主|席吃瘪,季言礼差点闷声笑出来。   但是他不能笑,憋得很辛苦,打圆场道:“奚野,你给主|席道个歉吧,是你不对。”   奚野突然定定看了他一秒,锋利的眼眸在日光下黑沉沉的,敛着光,凶狠如猛兽,又无辜如稚子,所有人的瞳孔都该是反射着光的,但唯独他好像没有,只是一片单纯的黑色,猛地让人想起两年前那个满脸是血的小奚野,看得季言礼心里咯噔一声。   主|席台突然传来:“下面有请高三年级一班优秀学生代表、一排一班学长团负责人,学生会副主|席、上学年年级第一的季言礼同学上台发言。”   季言礼吓了一跳,猛回头,跳起来从桌子上抓起演讲稿,推了推眼镜往台上走,一边不忘回头隔空点了一下奚野:“不许打架,听到没有?”   奚野别开头不看他。   季言礼转身一步步走上台阶,年级主任给他让出话筒,露出慈爱的笑容。   季言礼站定在几百名新生面前,清清嗓子,定了定神,声音清澈:“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学弟学妹们,大家上午好,我是……”   他瞥了一眼手上的“演讲稿”。   冷汗瞬间爬满了季言礼的后背。   什么演讲稿!他手上的分明是两张数学小白卷!   “……我是高三一班的季言礼,很高兴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此和学弟学妹们说几句话。”   他的稿子写的什么来着?!!   季言礼心说完了完了这就是忙中出错惨遭滑铁卢,台下黑压压一片整整齐齐的脑袋,晒得滚烫流油,一双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全场鸦雀无声。   季言礼史无前例地卡壳了,写稿子的时候是深更半夜,写了不少套话,反正在校领导面前走个形式罢了,没进脑子。   时间缓缓滑过。   一秒,两秒,三秒。   校领导不耐地动了一下,教导主任比划问出什么事了?   高一一班突然齐声大喊:“季学长!!!看这里!!!”   声音震耳欲聋,响彻云霄,全校都震惊地转过头看他们。   季言礼一愣,低头看去,一张张朝夕相处格外眼熟……却记不得名字的亲爱的学弟学妹。   “一!二!三!!!”Alpha班长声如洪钟。   全班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排山倒海般狂吼:“学长学长!威震八方!言之有礼!最讲道理!!!”   简直狗屁不通!   整齐的新生队列瞬间全部笑倒,七零八落像盘散沙,各个教官背着手都咧出一口白牙相视而笑。   季言礼瞳孔地震,哑然失笑,透着股说不出的感动,心想这群小崽子……怎么这么能瞒呢,什么时候排练的,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连奚野和以禾都瞒着他。   一股暖流刷得从心底翻涌起来,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觉得这么多天觉没睡陪他们暴晒,也不是很辛苦。   连校长都笑了,年级主任抓过话筒说:“理解大家军训要结束的激动心情,但让你们学长把话说完。”   季言礼重新接过话筒,身体放松下来,眉眼舒展开,笑了笑道:“谢谢学弟学妹们听我讲道理。”   夏末的天空高远蔚蓝,早秋第一缕微风飒飒拂过,从树梢尾端吹过操场,吹起一群学生朝气蓬勃的帽檐,像一片深浅不一的绿色波涛。   “我知道大家这两周来都很辛苦,也很期待今天作为一个圆满的终点。不过对我而言,我的军训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比起一个终点……它更像是一个开始。”   ……   “有一位学妹前几天问我,为什么要参加军训,为什么要做一个辛苦、疲乏、却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我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要进学长团,辛苦、疲乏、毫无意义。”   “最可气的是,你们是被迫的,我还是自愿的……被迫自愿的。”   全场笑得跟海浪一样停不下来,不得不靠年级主任再次维持秩序。   季言礼微笑着停了两秒,又说:“但我后来想,真正重要的不是事情,而是做事情的人。军训的意义是自己赋予的,每个人获得的学到的留下的都不一样。每一段人生都弥足珍贵,经历就是拥有,只有否定,才是真的失去。”   “我觉得高中三年也是这样,无论最终高考成败与否,对诸位来说,都是青春、美好、永不回头的三年。”   “预祝学弟学妹都能在翰林学习愉快,而一切才刚刚开始。”   “谢谢大家。”   操场上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高一三班班长想再喊一遍口号,铆足了劲儿“一二三”都喊了出来,被教官笑着摁脑袋制止了。   台下奚野和江启锋并排站着,望着季言礼逆光中的背影,清瘦、挺拔,永远笔直,洗得脱色的衬衫衣角在风中鼓动。   “说得真好。”江启锋赞许地鼓掌。   “编得真像。”奚野瞥了一眼季言礼桌上……被遗留下来的演讲稿,抓起来一看,没一句话在稿上。   不愧是学长,教育人都不打草稿。   “你和言礼是什么关系?你认识他?”江启锋声音低沉,压着怒气,充斥着压迫感往前迈了一步,“东西放下,奉劝你离他远一点。”   他清楚地看到当时季言礼打奚野的头,打得有多顺手多理直气壮多正大光明,仿佛打得不是一个一米八五的Alpha,而是一个还没分化的小屁孩。当时江启锋差点暴起把奚野摁在地上,因为同为S级Alpha,他太清楚下一刻奚野的本能反应会是什么,但出人意料的是奚野只是抱头认错,连一丝抗拒的条件反射都没有。   奚野把演讲稿折起来往兜里一揣,翻眼看他:“江启锋,你是不是有病。”   “对我直呼其名,你爸妈没教过你基本礼仪么?”   “你爸妈给你取的名字,不能叫?你希望我叫你什么……学长?”奚野嗤笑道,“你也配?”   江启锋:“???”   季言礼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两人各站一边,没打架,没闹事,季言礼已经很知足了,他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完全没用的演讲稿神秘失踪,只招手让奚野过来,抬手把他乱糟糟的领子理了一下:“一会上去检讨好好说话,知道吗?”   江启锋冷眼在一边看着,季言礼的手指修长好看,在光下像是玉石雕成般白皙清透,折领子理得有条不紊,做一切事情都认真得近乎可爱,理完以后还拍了拍,又抬头确认:“嗯?”   奚野一直垂眸看他,这会玩笑道:“那有奖励吗?”   “做个检讨还要奖励?”季言礼心说美得你,没好气道,“没有,但你做不好检讨可能会再加一份,怎么样?有动力了吗?”   奚野小声说:“那我做完检讨……你把我加回来呗。”   “什么?”   “微信。”   “我不是一直加着你吗?”季言礼不解。   他做家教的时候,为了方便联络,加了任景秋也加了奚野,前阵子还跟【横江第一大帅逼】聊天呢?   主|席台突然传来:“谢谢秦老师的谆谆教诲……请肃静,下面请高一年级三班奚野同学,为军训期间违纪行为,上台作检讨。”   奚野仿佛没听见似的,只低头看着季言礼:“你把我拉黑了。”   季言礼:“我没有。”   “奚野!”江启锋不悦地呵斥。   奚野一眼都没看他,只咬牙切齿看起来像是想把季言礼打一顿:“学长,你脑子里还能记住点什么?”   季言礼头疼,但来不及细细回忆,把人往台上一推:“别说了,去去去作检讨去。”   奚野又有点愤怒又有点委屈地回头望了他一眼,踏上了主|席台,接过话筒,发出炸电流“滋啦——”一声,台下的学生顿时捂住耳朵。   奚野抓着话筒,百无聊赖地掀起眼皮,淡淡道:“我是高一三班奚野,我错了,我检讨,我不该打架,应该听学长的话。”   “我说完了,谢谢大家。”   --------------------   作者有话要说:   学长:??? 第14章   季言礼确定自己没拉黑奚野,因为他只是脸盲,尚未达到老年痴呆的程度。   此外,他从没拉黑过任何一个人。   哪怕是奚野。   当时奚野初三的时候,在厕所门口把人摁在地上打,四个体育老师从楼梯口窜出来,一起扑上去把他摁倒在地上,动作粗鲁地几乎像是按翻一头野猪,一边大喝让他住手。   身强力壮的成年Alpha力气何其之大,但竟然都压不住奚野一个,当时他才不到一米六的个子,瘦弱的近乎乖巧,穿着件黑色兜帽衫,四肢都在钢铁般的禁锢中拼命挣扎,满手是血,手臂被按住,他拿脚去蹬,鞋底踹起飞旋的灰尘,露出半截凝实的腰腹。   有老师七手八脚地把被打的同学送上救护车,那人躺在担架上,脸上满是鼻血,头歪在一边,被抬走的时候,和季言礼擦肩而过。   季言礼在茫然中,认出来那是自己班的同学,邱斌。   横江一中不比翰林,监控不能覆盖全校,其他同学都吓丢了魂,教导主任冲到现场只见一片狼藉,回头看到季言礼,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混乱沸腾的人影交错中,被Alpha老师摁倒在地上的奚野,短暂的一瞬,突然停止了挣扎,漆黑的眼睛隔空远远地、静默地、祈求地看着他。   彼时季言礼和奚野的关系已经僵化到无可僵化的地步,但季言礼一向说实话,他不骗人,也没必要骗人。   他说:“我只看见奚野动手打了人。”   ……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咆哮,奚野活生生挣脱了四个Alpha的束缚,暴怒地跳了起来,嗓音嘶哑破碎,像头受伤的狼崽。   他双目血红,徒手抓裂了地上的瓷砖,往季言礼身上砸了过来。   瓷砖砸碎了他的眼镜,带着碎裂的玻璃和着风声狠厉地刮过眼球,那一刻季言礼眼前一片血红,教导主任在一边跳着脚破口大骂,他颤抖地摸自己的脸,满手都是血。   季言礼抬头看,什么都没看见,黑色和血色混杂在一起,当时他真的以为自己瞎了,后来万幸没有伤到眼球,只是他中考的时候不得不绑着一只眼睛,歪着头答题,饶是这样还考了横江一中年级第一。   被打的那人叫邱斌,成绩优异,性格乖张孤僻,没什么朋友,错过了中考,据说留级了一年,而且作为刚分化的alpha腺体失调,后半生都面临信息素残疾的风险。   中考前一周出这么大的事,那家家长闹到了教育局,奚野因为恶意伤人性情恶劣被带去了派出所拘留,而邱斌转学离开了横江,再也失去了联系。   有人说是奚辰用钱和关系摆平了儿子的事情,再加上奚野尚未成年,一切私了,给了邱斌家长一大笔钱,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换来奚野跟没事人一样继续上学。   中考完季言礼就升学翰林,他左思右想,也不明白奚野当时何以如此失控,唯一的解释是,奚野一检测出倾向是Alpha,而且尚未分化,当时他或许经历了第一次最难熬的易感期。   如果是易感期,合情合理,情有可原,所有Alpha都无法自制的暴力倾向和情绪失控,他可以原谅。   但他给奚野发了一条消息,问你是易感期吗?   奚野说不是。   后来季言礼再也没有收到过奚野的消息,奚野不想道歉,不想解释,季言礼也觉得没必要追问,他就当是缘分到了,从此两不相见。   他高一高二放学去接送季以禾,也从未碰到过奚野。   就像这个人,明明离他很近,突然就消失了。   季言礼想了想,他通讯录里还有奚野的手机号,搜到他的微信,主动加他,备注里写:“我是季言礼。我没拉黑你。”   奚野秒通过了。   季言礼惊呆了,他望向台下……教导主任还在大力批评他这种不认真反思自己的恶劣行径,杀鸡儆猴,而奚野本人,检讨完就大喇喇站在队伍最后一排,正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岁寒:【为什么带手机?】   蟹老板:【学长,拉黑就拉黑了,也没必要不承认,怪丢人的。】   表情包是一只小白狗在对他扭屁股。   季言礼:“……”   胡扯八道,没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承认!   岁寒:【我来没收你手机了。】   季言礼起身往操场走,一码归一码,军训还没闭幕,带手机就是违反校纪。   季言礼绕过主|席台,绕到一班的长队后面,尽量不引起注意,一路上还是无数学弟学妹眼睛发光地小声喊“季学长!”。   季言礼摆摆手示意他们好好听训,径直走向奚野,奚野吊儿郎当站着,手插在兜里,压着帽檐,堂而皇之地看着他,活像个英勇就义死前还要风流的花下鬼。   季言礼向他伸出手心:“手机。”   “哪来的手机?”   “刚刚回消息的手机。”   “哦……”奚野轻笑,“学长想要啊?”   “嗯。”季言礼浑然不觉地点头。   “学长这么想要啊?”奚野又笑,调子意味深长,嗓音低沉暧昧。   季言礼的正直的表情陷入僵硬,寸寸龟裂,一方面震惊于奚野的脑回路,一方面恼怒他竟然搞黄色搞到学长头上了!   季言礼有些脸热,瞪了他一眼:“闭嘴。”然后直接把人拉过来掏他口袋。   奚野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季言礼摸完上衣口袋去摸裤子口袋,手刚伸进去,奚野突然低低地喘了一声,口中呼出来的热气轻描淡写地拂过他的耳廓。   四周都很安静。   前后左右的同学顿时惊恐万分,纷纷投来“卧槽!我刚刚听到了什么?!”“谁看片儿没关声?!”以及“学长为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和奚野拉拉扯扯”等复杂目光。   甚至季以禾都回过头。   季言礼脑袋都要裂开,他耳朵滚烫,一巴掌呼在奚野头上,训斥道:“你瞎嚷嚷什么?!”   他一时气恼,没控制住音量,这下好了,不仅是一班的人,连隔壁二班三班一大片呼啦啦跟向日葵似的,脑袋齐刷刷转过来对准了季言礼。   季言礼心如死灰。   哮天犬同志正口若悬河,站在主|席台上发现了异状,怒道:“一班后面,又在干什么!全年级就你们最乱!!站都站不好是吧?站不好来主|席台上站!”   全校的脑袋都转了过来。   全校都看到刚刚的优秀学生代表和违纪分子正莫名其妙搞在一起,AO授受不亲,两人却贴得很近。   而且,明眼人还看出来,是季言礼主动把手插在奚野口袋里,被抓得死死的,裤兜里鼓鼓囊囊一团。   刺目的阳光如此炽热明亮,让人无处遁形,明晃晃的目光中季言礼头晕脑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奚野一边死不放手,一边懒洋洋道:“学长,你躲我后面,他们就看不到你了。”   够义气啊?!!!   季言礼被这通闹的,惨遭滑铁卢,没能成功没收手机,还赔上自己一身清白,还好后来哮天犬发觉自己被冷落了,咆哮着要大家看向他,这才勉强收场。   季言礼灰头土脸想趁人不注意溜走,奚野反倒是掏出手机递过来,巴巴跟在后面像条小尾巴:“学长,你不没收啦?你别走啊?我还等着被教育呢?”   “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啊,学长。”   “你那手机那么卡,还不如用我的,反正我还带了一部手机。”   季言礼忍无可忍:“什么啊?我没收你的手机是想用吗?你当学生会是什么?土匪寨子吗?”   “学长是压寨夫人吗?”奚野问,“能抢吗?”   季言礼:“……”   *   开学前例行全校体检。   主|席组织学生会地带队引导学生体检。除了身高体重肺活量视力等常见环节以外,二楼还有ABO相关性别测试,特别安置了气密性很好的隔离舱,AO普通体检在体育馆一楼,性别体检分开,以免信息素互相干扰。   季言礼带着Omega们从O区通道上楼,A:B:O的比例大约是3:6:1,全校两千五百人,Omega也就区区241个,图省事,季言礼跟在队伍最后,先把性别体检做了。   信息素检查间是个慈祥的医生奶奶,招手让季言礼坐下,然后让他背过去,很温和地扒开他的领子,摁了摁他的后颈腺体:“酸痛肿胀不适感?”   一阵尖锐的针扎般刺痛。   季言礼摇摇头:“没有。”   医生奶奶推了推眼镜,看了他的表情:“真没有?这个不能糊弄人啊。”   “真没有。”   她提笔在报告单上写了两笔,继续问道:   “上次发情期什么时候?”   “8月15日。”   “发情期稳定吗?多久一次?”   “……稳定,大概两个月一次吧。”   “信息素我闻闻。”   一股浅淡的清香在房间里温柔地弥漫开,像一层林间清晨湿漉漉的雾气。   医生奶奶凝神闻了一会,落笔写“属植物清香,无刺鼻异味,浓度适中,正常。”   “挺好闻的。”她抬头夸道,摁下笔头插在胸口口袋里,指了指墙角,“来这边躺下。”   旁边是一个窄折叠床,草草铺着一层浅蓝色的海绵垫,季言礼乖乖上去躺下,她把季言礼的衬衫往上拨了拨,还开玩笑道:“同学腹肌锻炼得挺好啊。”然后摁了摁他小腹生殖腔的位置:“酸痛肿胀不适感?”   腹间随着按压的动作,酸麻逐渐加深,像是一汪热腾腾的醋灌了进去,一泵一泵涌遍了全身,连指尖都在发麻。   季言礼依旧面不改色道:“没有。”   奶奶又推了推眼镜:“但是挺奇怪的,发情期过了半个月了,你现在生殖腔应该是完全闭合的状态,我摸起来却有点发软。”   她说着话,手上毫不留情,指腹抵着生殖腔的位置用力往里摁,压得季言礼脚趾本能地绷紧,声音差点从咬紧的齿缝里溢出去,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遥远,缥缈地落在耳朵里。   “有过性生活吗?”   “没有。”   “除了抑制剂外近期有服用其他药物么?”   “没有。”   “嗯,起来吧,”奶奶又抓起笔在报告单上潦草几笔,“需要去医院做个B超看看,生殖腔可能发炎肿胀或者其他问题,我现在没有设备看不出来,按理说S级Omega又没有过性行为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不用担心。”   季言礼道谢以后,拿着体检报告单走出房间,靠在墙上缓了好一会,才勉强有力气继续走路。   奶奶,您这不是在体检,是在杀人啊,这放在武侠世界就是隐士高人一指禅传人,差点把他捅了个对穿。   季言礼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继续往前去抽血。   前面体检的同学都结束了,正好轮到他,后面也没有其他人。   季言礼坐在位置上,护士头也不抬:“单子放这,袖子捋上去,捋高一点,手臂内侧冲我。”   她抄起止血带准备给季言礼绑在大臂上,抬头一看,愣住了:“啊?你这怎么回事?”   季言礼无可奈何地笑笑,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又到了一年一度被质问的时候了。   “你怎么胳膊上……”护士声音有点发颤,“……这么多针孔?”   --------------------   作者有话要说:   QAQ 第15章   季言礼天生对抑制剂有抗药性,换句话说就是对他没啥用,别人打一针保一整个发情期,他从一开始就三针起步,现在一个持续一周的发情期至少天天打,有时候还不够,早上一针晚上一针。   他现在熟练得堪比一个专业护士,别说什么找不着血管了,他闭着眼随便往胳膊上扎都能扎进血管里,动作潇洒利落,一胳膊伸直,一只手操作,十秒一针,后来左胳膊实在被扎得全是窟窿眼,他还修炼出左手打针的绝技。   季言礼时常觉得自己养活了一个制药厂。   至于会不会有一天抑制剂彻底失效,如果失效了又该怎么办……季言礼还暂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主要是想了也没用。   搞笑,说不定活不到那时候呢。   护士抓着他的手腕不放,只见两条手臂内侧,常年被扎得青紫,仔细一看密密麻麻都是暗红色的针孔,旧伤叠新伤,深深浅浅,看得人头皮发麻。   护士抄着他的手肘,皱眉道:“你这打的是什么?另一只手呢?怎么都这个样子?”   “您就抽吧,没事儿的,”季言礼拨拉自己胳膊,找出个针孔大的点儿,“喏,这里有个好地儿!要不我自己来也行?”   护士小姐姐:“……胡闹!”   常年身为优秀学生代表的季言礼难得被训一次,老实本分地低头伸着胳膊不吭气了,护士嘴上说他,似乎怪可怜他胳膊,连消毒的时候都格外轻柔。   季言礼心说其实大可不必这么小心翼翼,他都打习惯了,这胳膊一年平均得打个四十针,多一针少一针都没感觉。   他抽完血,拿着体检报告单下到一楼,一楼就混乱多了,排队测视力的测视力,量血压的量血压,一条条黑压压的长龙乌泱泱的。   季言礼随便找了个队先排上,突然听到旁边一阵怪里怪气地大叫:“255斤!我靠!胖出新高度!”   “真的假的!给我看看!”   “卧槽有我两个重!”   “这他妈真的是人不是猪吗!?哈哈哈对不起不是嘲笑你。”   一个皮肤白而又胖又软的男生站在体重秤上,他头发柔软,穿着件宽松的大T恤。一群男生跟围观猴儿似的跳来跳去看,伸头探脑看体重计上的数字,而后各个面露惊恐,像是见到什么不得了的怪物似的大叫数字。   “245斤!!!”   那胖男生拿手去推开那些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叫屁叫屁,胖爷一个顶你们两,有意见?”   那智能体重计突然说话了,发出机械的金属音:“请不要同时站两个人,谢谢合作,请不要同时站两个人,谢谢合作。”   一阵发癫般的哄堂大笑扩散开来,所有人都捏着鼻子学体重计说话“不要同时站两个人”“谢谢合作”……   胖子窘迫地站在原地,那肥硕的手掌拍打电子屏,嘟囔着:“睁开狗眼看看清楚,这是一个人好吗?没见过世面。”   季言礼穿过哄笑的人群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神兽,我回学生会给你手动录入吧,不需要这个。”   “同桌!”胖子回头一个熊抱搂住了他,差点没把季言礼扑翻过去,“我靠你来得太是时候了,去年这破玩意还没这么智能!”   胖子名叫沈庞,是个Omega,季言礼的同桌。因为大家都喊他胖子胖子,有天他若有所思,就因为自己名字里有个“庞”,所以胖成这个猪样,他要是叫沈瘦,没准就剩把骨头了。   季言礼说行啊,这点小忙义不容辞,从此以后他就喊沈庞“神兽”,喊了一年多,也没见他掉一两肉,可见玄学并不靠谱。   “一暑假没见,你怎么又瘦了!”胖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丽丽,我真想把自己的肉分给你……”   季言礼听到“丽丽”两个字头皮发麻,板着脸往回走:“谁是丽丽,你找丽丽去吧。”   “啊!救命!”胖子迷途知返,抱着季言礼不撒手,“季言礼同学,我亲爱的同桌,伟大的副主|席,我生|命|之|光、欲望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嗷!”他被季言礼一手刀砍中脑袋,哀嚎起来,又疑惑道,“你怎么回事?丽丽,怎么胳膊受伤了?”   季言礼低头去看,袖子已经放下来了,刚刚打针的地方透过衬衫,沁出一小块殷红。   “没事儿,刚刚抽血的。”   季言礼搓了搓,非但没把血迹搓掉,反而揉得更明显了,愈来愈扩散成一大团。   抑制剂打多了,难免有些副作用……什么腹痛头痛失眠心悸恶心都很常见,凝血功能差也是其中之一。   “哎哟喂这不是道歉委员吗?哎哟喂这不是学长吗?”那几个瘦猴儿般的高个子男生又你胳膊肘碰我一下,我胳膊肘碰你一下,像是站不直似的。   其中两个长得简直跟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似的,是对双胞胎Alpha,一个叫贺子麒,一个叫贺子麟,一个大鞠一躬说:“对不起!”另一个咧着嘴说:“扣两分!”   道歉委员这名字从两年前就传出去了,当时季言礼还是普通风纪委员,每次扣分前习惯道个歉,但是从不手软,久而久之名声在外,听到“对不起”三个字,那扣分就是没跑的了,任谁上天入地求爷爷告奶奶都没用。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鬼都推不动季言礼。   季言礼微微一笑:“学得挺像哈,开学我会提醒任课老师查你两暑假作业,你们最好写完了。”   贺子麒叫起来:“刚笑话胖子的不是我!是贺子麟!”   贺子麟跟着叫:“你放屁!我是贺子麒!”   季言礼懒得搭理他们说相声,拉着胖子要走,又听到他两整齐地“卧槽”一声,拔腿就往A区通道跑。   “奚野要测信息素了!”   “快去门缝扒着能不能闻到!”   “暑假最火热帖的未解之谜终于要解答了吗!大佬到底是什么味儿的!开盘了他妈的!”   “那个热帖被水到了八百多楼,震撼我全家,还有人猜是血味。”   “为啥是血味?”   “因为是奚-野-血。”   “艹,好冷。”   周围八卦之声迭起,季言礼本来是毫不关心这种问题,老实说八卦别人信息素的味道有点性骚扰,但被一群人这么铺垫,到让人确实好奇起来。   没过一会,贺子麒贺子麟两人脸色煞白地从楼梯上退下来。   一群Beta立刻围上去。   “怎么了?”   “闻到什么了?”   “我靠说话啊!为什么这么吓人?”   两人尚未说话,上面又陆续退下来几个Alpha,各个都脸色很不好看,有的捂着后颈,有的眉头紧锁,有的直接三步并两步、仗着体能好从楼梯上一跃而下,咣的一声落地,头也不回就走了。   “怎么回事啊?”季言礼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不顾胖子的阻拦,上前分开人群走到楼梯底下,往上望,一片安静,楼梯上端空无一人。   但他是Omega,实在不合适去A区,只好转头问双胞胎,“奚野怎么了?”   “没闻到,反正我不敢去。”   “就离谱,我刚上楼就腿软。”   两人目光有些发直,齐齐皱起眉头,转脸看向季言礼异口同声道:“卧槽,信息素压制。”   信息素压制普遍存在于AO之间,季言礼自己也经历过很多次,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体验。   闻到Alpha近距离爆发的信息素,就像是一枚核弹在脑中爆发,瞬间腺体剧痛,四肢脱力,浑身发软,大脑空白,失去反抗能力,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臣服,是一种近乎任人宰割我为鱼肉的畏惧感。   但是AA之间的信息素压制,只有那种歪门邪道的都市传说和论坛秘贴里才存在,普通Alpha之间信息素相斥,互相看不顺眼,跟刺猬似的。   但有些A能像压制O一样压制其他Alpha,俗称Alpha中的Alpha,但很少有人见过,就算见过,也大多都是被重点医疗研究的对象。   闻不到信息素的Beta同学各个震惊:“真能压制A?有那么夸张?!”   有个流传更广的说法,Alpha之间,谁的信息素更强,某方面能力更强。   信息素越A,某部位越大。   另一同学震惊道:“那他得多大!”   季言礼:“……”   季言礼摸出裤腰一直随身携带的工业柠檬气味阻隔剂,递给双胞胎中的一个,一边回头道:“不信谣不传谣,请大家先体检普通项目,尊重同学隐私,不要聚集在这里堵塞出口,有身体不适的同学可以去入口处学生会生活部领取阻隔贴。贺子麒,你上去喷点阻隔剂,麻烦了。”   “我是贺子麟。”   “随便吧。”季言礼拍拍他的肩膀。   他一回头,愣住了。   奚野从楼梯上端,吊儿郎当地枕着后脑,从台阶上两级两级往下走。   季言礼第一反应是,不能让一个高危信息素载体暴露在密集人群中,可能有踩踏风险。   他一把抢过贺子麟手上的阻隔剂,拔掉阀门,对准奚野:“先别下来!”   奚野的笑容挂在脸上还没褪去,举起两只手,高度齐平耳朵:“学长,不至于,这么喜欢喷我?”   季言礼鼻翼轻轻耸了耸,又奇怪地歪头打量了奚野一遭,他什么都没闻到,奚野身上干干净净,一丝多余的气味都没有。   能控制得这么好?刚刚散发过信息素,身上却不粘上一星半点?   还是说那股奇怪的压制源不是他?   但是二楼的Alpha都跑光了,奚野却一副什么都没感觉到的样子,不是他又是谁呢?   季言礼在这边心思转了十八个弯,奚野倒是恍然似的“啊”了一声,当着楼梯下几十个同学的面,露出一个体谅的笑容:“学长,你想闻我,可以私下解决嘛。”   “谁、谁想闻你!”季言礼没好气道,“嗤”的一声喷了他一脸,转身把瓶子往腰后一别,“行了都散了吧,喊新生Alpha回来体检,应该没事了。”   话没说完,二楼跌跌撞撞走来一个中年医生,面如菜色,声音发抖,两股战战,靠在扶梯上指着季言礼:“那个,同学,你是……学生干部吗?”   “我是。”   “你通知一下,A区需要全面换气通风,额,至少……半个小时内,暂停体检。还需要大概十个气味阻隔剂,谢谢。”   季言礼:“……”   他迷惑地看着正蹲在楼梯上,勾起一边嘴角看着他坏笑的奚野。   他像是什么干了坏事非但不反省反而洋洋得意找打的欠揍小孩,季以禾尚不懂事的时候也曾把面条连着碗一起塞进被子里保温,还要神秘兮兮牵着季言礼的手给他炫耀一番。   而奚野更胜一筹,能一己之力炸了整个A区。   奚野甚至扬了扬下巴:“学长,想闻吗?”   季言礼无语地转身立刻找人安排通知暂停体检以及紧急调用阻隔剂,一边头也不回道:   “你这么臭的吗?榴莲螺蛳粉还是臭鸡蛋?”   “我给你闻嘛你别走啊……哎哟学长,我真的很好闻的!”奚野追了几步,突然停下来,人群逐渐散开,他看到季以禾牵着陶莓,两个小姑娘一前一后,拿着表站在测视力队伍最末。   季以禾的目光追着季言礼走了一段,然后瞥过来,扫了奚野一眼,对视的瞬间像是被针刺了似的,又垂下乌黑的睫毛。   奚野无所谓地走上去,排在了陶莓后面。   陶莓往季以禾身边挤了挤。   季以禾往前拉了一下陶莓的手腕,让她站在自己前面,然后转了过去,站在奚野前面,一言不发。   奚野安静排了一会,突然在她头顶低声道:“你用他手机拉黑我,好玩儿么?”   季以禾后背一僵,压了压帽檐,声音温温软软:“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季言礼生找到生活部长张北嘉把事情草草交代了,又不放心,打算还是跟他一起去仓库取阻隔剂。   临走前,他神使鬼差往后望了一眼。   哄闹打闹的人群远处,奚野的背影若隐若现,高大而安静,肩颈肌肉轮廓坚实挺括。   周围人头攒动,对刚刚的意外似乎要无穷无尽地争论下去,无数视线四下里暗中投向奚野,像是看一个值得研究的怪物,夹杂着无数惊叹词,疑惑不解和好奇、恐惧躲避和兴趣大增、嗤之以鼻和不信邪。   奚野戴上了兜帽,像是隆起一层和周围的屏障,背部微弓,站在远处队末,低着头,一只手揉着自己的后颈……   用的力气之大,仿佛要生生捏碎腺体。   --------------------   作者有话要说:   “信息素越A,某部位越大。”   这个传言,事后学长可以亲证,是真的。 第16章   奚野的信息素味道在校吧里越传越邪乎,之前还是血味,最近已经被炒成了克鲁苏味,未知的恐惧味,邪神的权柄味,魔女的标记味等等匪夷所思的玄学味道。   这个帖和季学长的信息素帖成为两大并肩炒股热帖,不少同学表示自己有生之年的愿望就是闻一闻两位大佬的信息素,朝闻道夕死可矣。   当然也有不少Alpha表示不屑。   【还信息素压制呢?都没点科学依据的东西瞎传什么?】   【笑死,只有BO才会信吧?】   【楼上是不是有病,性别歧视有意思?】   【挺好,让A也体验一下做O的感觉,平时有意无意释放信息素压制别人,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1,校规明令禁信息素,还有人天天在那展示Alpha气场,吐了。】   【有毛病吧这贴?O发骚控制不住自己信息素就是正常,换到A身上就是十恶不赦?到底谁歧视谁?】   ……   校吧的热闹只是短暂的,因为很快就是开学考,高一摸底,高三模拟,高二……是教导主任大手一挥说顺带一起。   真他妈带劲儿。   九月一日,秋高气爽,还没从军训中缓过来的新生蔫了吧唧的步入校园,高二天降横祸怨天载道咒骂学校,高三狂补作业严重缺觉的老生各个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校服也各色分明,高一浅蓝,高二深蓝,高三深黑,清一色开襟制服内搭白衬衫。   开学第一天,无数睡过头的人一路狂奔,书包在身后上下狂颠,从四面八方涌向校门,踩着铃声,在催命般的音乐中试图卡点上岸。   然后无奈地停下脚步,看到校门口站着的,熟悉的笔挺身影,和伸直拦路的手臂。   银框眼镜,整齐清爽的校服,洗得白整的球鞋,永远如沐春风的微笑,清晨的阳光在他身上析出浅金色的轮廓。   “对不起同学,迟到了,扣两分。”季言礼在文件板上的名单利落地勾了两笔,“请问你的班级姓名。”   迟到的洪流汇成一条被季言礼拦下的整齐队伍,长龙一直延续到校门外的围墙,场面蔚为壮观。   “学会了吗?”季言礼一边示范一边问纪律部长沈微澜。   查迟到一向是学生会高二的工作,高一太嫩撑不起场子,高三太忙需要干别的正事儿。   季言礼现在升高三了,就开始转接工作给学妹了。   沈微澜嗯嗯啊啊一番:“还,没记住。”   主要是不敢,这事儿说简单点,是为学校工作,说难听点就是得罪人。朋友迟到了你记不记?同班同学迟到了你记不记?学长学姐迟到了你记不记?如果这个记那个不记是不是在公私不分搞特权?如果所有人都记,是不是别人背后说你拿着鸡毛当令箭真当自己是个角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季言礼似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杀起来六亲不认。   “没关系,”季言礼推了推眼镜,“前两周我都可以带你一起,多说几次你就不紧张了。”   又有人走到门口,季言礼一抬手,笔尖习惯性地点了一下纸面:“对不起同学,迟到,扣两分,”他目光从下往上扫,黑球鞋,运动裤,黑外套,“没穿校服,扣两分,戴耳钉,扣两分,请问你的年级班级姓名。”   奚野一只手拎着书包搭在肩上,反手抓了抓头发,沉默了一会:“学长,三天不见,你就忘了我叫什么了,这该如何是好?”   季言礼:“……我在给学妹示范流程。”   “我叫奚野。”   季言礼:“……我知道。”   “奚野奚野奚野。”一连三遍,咬牙切齿。   季言礼:“……我真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奚野低声道,脚尖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子,“你什么都不知道。”   季言礼还在飞速地写下“高一三班奚野”“扣六分”以及扣分明细,听到这句话一愣,抬头,笑道:“我知道你迟到了,赶紧的,去早读,再不去算你旷课了啊。”   奚野抬眼看他,从他身前绕到身后,又不走,从他肩膀后面伸头去看,头的阴影落在计分表上。   季言礼看向下一个:“对不起同学,迟到扣两分,班级姓名,奚野头让开。”   奚野:“就不。”   沈微澜在旁边噗嗤一声笑了,捂着嘴咳了一声,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季言礼笔速飞快,写完以后连着计分板往后一敲,正中他脑门:“干什么?大清早的,学习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一日之计在于晨,马上早晨都没了,还不抓紧去学习。”   “学长,我有话跟你说。”奚野固执道。   “没空。”   奚野插着兜绕了一圈,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阴凉地里的小凳子上,膝盖分开,脚踝交叉,从包里掏了盒奶,抱着书包,插上吸管,慢悠悠地喝了起来,悠闲得酷似横江公园晨练的退休大爷。   季言礼笔一顿,勾勾手示意下一位,同时眼风扫来:“奚野同学,你干什么?”   奚野嘴唇上还沾了一点白白的液体:“喝奶。”   季言礼:“???”   奚野:“我没吃早饭,头晕。”   沈微澜又笑了,心说真他妈离谱,就奚野的体格来说,估计饿个半个月还能生龙活虎打个群架,再说要喝奶也没必要坐在校门口现场直播。   但是在季学长面前,她想努力维持一个矜持的淑女形象,所以硬是憋着没说话。   哪想到季学长竟然停笔了,皱眉道:“为什么不吃早饭?”   季学长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旁边的角落,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包面包来,丢给奚野:“吃完赶紧去学习。”   奚野一抬手接住了,愣道:“还真……”   手里的面包是那种最干枯的切片面包,质感粗糙如同树皮,那种吃一口要喝一杯水才能送下去甚至让人产生错觉会刮伤食道的原味面包,两元一包,保质期还长。   奚野拿着面包像书页似的在手掌里拍了拍:“学长早上就吃这个?这也太难吃了。你给我了,那你早上吃什么?”   季言礼:“下次校服记得穿好,扣子扣上,头发长了该剪了,这次不扣分了,下一位。”   奚野:“学长!!!”   季言礼无可奈何推了推眼镜,转头道:“嗳,听到了,小点声,我吃过了。”   学长脾气也太!好!了!   沈微澜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记扣分流程,她本来就只是想多和学长单独相处一会儿,此时目光就在季言礼和奚野中间来回打转,从中获得了一丝隐秘而难以描述的快乐。   她之前远看奚野,再联合各种恐怖传言,把他想象成一个曾经把人打残又坐牢的十恶不赦但是充斥着野性暴力的穷凶极恶势力,但此时这么一看,竟然像一条乖巧撒娇的小奶狗,喝奶的时候腮帮子微鼓,本来凌厉的脸部线条都圆润起来。   放空时候,漆黑的眉眼不仅不凶,反而有些呆萌。   奚野没吃,他把面包塞在书包里,又抱着书包等了一会,突然不耐烦地“哎”了一声,看向沈微澜:“你纪律部的?”   沈微澜还在脑补中,冷不丁被问,被他不善的面色吓了一跳,点点头说我是。   奚野哼了一声,伸了伸腿脚:“该你做的事情,你就在旁边看着学长干?学生会要你何用?吃干饭的?大清早游手好闲,工作都让别人做?脸挺大啊。”   沈微澜:“……”   她收回刚刚内心评价奚野的所有话。   所,有。   奚野:“就这么几句话,我都会背了,你还不会,盯着学长看什么呢?看热闹么?我都替你不好意思。”   季言礼笔杆敲了敲计分板,望过来:“说什么呢奚野,有礼貌一点,喊学姐。”   奚野真诚地抬头道:“学姐,我都替你不好意思。”   季言礼转向沈微澜:“你别听他瞎说,我当时高二也是学长带着慢慢才……”   沈微澜面红耳赤,猛地一把抢过季言礼手中的计分板和笔,大声结巴道:“学长!你你你你去歇着吧,我学会了!真的!”   季言礼:“……你真的可以吗?不要勉强。”   “我可以!”沈微澜羞愤道,“我早就可以了!对不起!”   季言礼:“……”   回班路上,奚野总是快一步缓一步交替着走,走快了就站在前面回头等着季言礼,然后又拖拖拉拉站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再急走几步窜到前头去继续等,仿佛跟季言礼并肩走路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他旧事重提,说有话要跟学长说,季言礼急匆匆往高三楼走,摆摆手说上课要紧,有话等放学再说。   季言礼提前收工回班,倒是多了一点时间把他还没补完的作业收尾,昨晚刷物理十八套卷,熬到四点睡过去了,如果不是季以禾把他喊起来,今早迟到的还要加他一个。   扣分倒不是主要,季言礼又参加学生工作又天天受表彰,学期末德育分都能加到七八百分,够他每天迟到两次有余……到时候还是只能按满分一百计,倒没什么用。   主要是不能带头坏了规矩。   他回班的路上还不忘教育奚野要遵守校规校级,奚野问德育分有负的吗,季言礼仔细一想对呀德育分最高一百最低也只能是零分。   奚野微微一笑,那我已经负分了,岂不是很自由?   季言礼一边早读赶作业一边为奚野的事头痛,竟然想不到反驳的话,就差拿着喇叭在他耳边列举八荣八耻。   班上乱哄哄的,班长尚嘉带头废话一箩筐,整个班上读书的没几个,一暑假没见的兴奋劲倒是很足。   双胞胎一个坐在一组,一个坐在三组,正在隔空喊话。   “老二!又要模拟考了!”   “老二又要当老二了吗?!多损呐!”   他们口中的老二是学委傅时新,因为常年稳坐年级第二和班级第二,被尊称为“万年老二”,虽然一人之下千人之上,但是终归听起来非常耻辱。   季言礼作为那个一人之下的“一人”,觉得此举不利于同学团结,非常温和地拍了拍前座的肩膀:“贺子麒,不要乱起外号。”   “我是贺子麟。”双胞胎纠正道。   “去把位子换回来,”季言礼淡淡道,“不许私自调位置。”   “我记错了,我就是贺子麒。”他立刻改口,嘻嘻一笑,又对三组的傅时新喊道,“老二,你暑假发愤图强弯道超车了吗?我还在你身上赌了一顿饭!”   贺子麟坐在傅时新前座,笑着一拍大腿,指着兄弟叫嚣:“你输定了!他行个屁!”   傅时新头发油乎乎的,刘海半长地遮住眼睛,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湿漉漉的阴冷气息,在盛夏里看起来依然是幽暗潮湿的。   他慢条斯理地停笔抬起头,看了眼远处的季言礼,声音尖细:“我不行,我暑假根本没学,不像他……早读还在抓紧学习。”   胖子嗤了一声:“婊死了,学就学了,学了也考不过,还他妈天天装没学,搞得跟多丢人似的。”他从抽屉里摸出盼盼小面包,一口一个塞在嘴里,含糊不清道,“不像我们家丽丽,光明正大补作业。”   季言礼:“……再喊丽丽绝交,还有,上课不许吃零食,再吃没收。”   胖子把嘴一抹,咕嘟一咽,无辜地瞪着眼睛:“我吃了吗?我没吃啊……你早上吃了吗?来一个?”   “没吃,”季言礼承认道,接过胖子从桌上推过来的小面包,“谢了,我下课吃……诶,你别吃了!”季言礼伸手拍了他正往嘴里塞的手,“怎么还吃!!”   胖子给他打得一哆嗦,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回事,拿人不手软呢还?好好好我不吃了,不吃了,你写你写。”   季言礼低头,胖子抬手。   季言礼抬头,胖子佯装无事发生开始哼歌抖腿左顾右盼。   季言礼气笑了,摇头道:“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奚野:啊啾—— 第17章   班主任老费同志踏入班级的时候,简直被同学们吊儿郎当的态度和不学无术的精神惊呆了。   老费作为班主任,把保温杯往桌子上一放,发出不轻不重地“碰”的一声,全班短暂地安静了一秒,纷纷投来“你干啥打扰我们说话”“没眼力见的东西”“吓着老子了”等不屑目光,然后继续唠嗑。   老费:“……”   老费被大家亲切地称呼为“好好先生”,因为脾气好得像个软柿子,最好捏,虽然教学经验丰富,文卷大学博士出身,但缺少当班主任说一不二的杀气,俗话说镇不住人。   隔壁祁老师暴脾气,能指着学生鼻子站在走道上大骂一个钟头。   老费只会气笑,然后抚掌缓缓道:“好,好,好。”   有时连季言礼都看得着急,光说好有个屁用,你倒是骂人啊。   老费:“大家都静一静,读书的同学也不要读了,开学了,听我说两句。”   下面一片菜市场般的喧哗声,直接把他的声音盖过去了。   老费求助地望向尚嘉:“班长,维持一下纪律。”   尚嘉虽然是班长,但跟老费关系奇差无比,基本是带头搅屎的角色。   季言礼觉得老费点名尚嘉做班长可能是为了反向激励他自律,但是显然是屁用没有。   尚嘉坐在第二组前排,听到老费喊他,眼皮一掀,翻了个白眼,继续转笔。   老费:“……”   季言礼看不过去,站起来清了清嗓子。   他声音清亮,并不十分大声,但在混乱的嘈杂中就像一根清晰的弦贯穿出去。   “别说话了。大家安静一下,听老师说几句。”   凉水一泼似的,沸腾的锅里顿时就静了。   大声哔哔的几个人都闭了嘴,几个和后座聊天的同学转了回来,班上声音愈来愈小,几秒钟之内就鸦雀无声。   老费感激地看了眼季言礼。   胖子在桌下给季言礼比了拇指:“排面。”   尚嘉哼了一声,转的笔咕噜噜滚到桌面上,声音在安静的班里清晰无比:“事儿逼。”   “是这样,开学咱们就高三了,大家都抓点紧,下周模拟考,咱班不能垫底对吧,至少二十个班里考个前十。”老费说,“这次理综最后一次不合卷,还是理化生三门,下次就是合卷了,而且马上开始的一轮复习,非常关键,非常重要,非常……关键,我说了三个非常,大家看出它有多重要了吧?”   台下一片同学击穿灵魂般呆滞的目光,有的发呆有的放空,还有的在狂补作业,比如一边坐得端正一边在桌肚里以一分钟一道选择的速度狂刷物理最后一张卷子的季言礼,不抄答案是他最后的倔强。   “语文,大家平时课上认真听我讲就可以了,其他时间可以给数学和理综,这次我希望六百名以后咱班不要有人,年级前十呢,咱们争取冲三人,别老是季言礼和傅时新两位同学对吧,争取把年级第三也搞过来。”   “年级第三有人了。”有同学说,“主|席。”   “什么叫有人了,”老费不乐意,“这么着?这位置还是跟他姓啊!那他也不是每次都第三啊?同学们要有顽强的斗志,不要盲目崇拜前面的同学,对吧,我就希望你们都给我超过季言礼。”   季言礼:“???”   老费:“像傅时新同学,对吧,私下里就跟我说过,虽然总是季言礼当第一,但他是不服气的,高中三年,他要拿一次第一,这次拿不到,下次拿,下次拿不到,高考拿。这种态度就非常好!我希望大家……”   全班瞬间响起一片倒“嘘——”声,响的整层楼都能听到!   “哎哟~老二他不服!”   “老二!崛起!老二!雄起!”   “艹不要搞黄色!”   “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哈!”   傅时新脸色很难看,他有点驼背,此时更是几乎整个脖子伸到桌面上,埋首在一开学就堆满的课桌中,漆黑的眼睛从刘海的缝隙中近乎怨毒地盯了老费一秒,然后垂下去盯着桌面。   胖子胳膊肘碰了碰季言礼:“老二在想屁吃,他不行,你行。”   季言礼把最后一问动量定理的答写完,卷子收起来,暑假作业终于补完,他把笔盖套上,无语地抬头看着老费,推了推眼镜。   老费,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这是他带过最难带的一届班主任。   老费有些尴尬地笑,他本意是想激励同学向傅时新学习,此时只好弥补地拍桌子道:“静静!静静!我的意思是,大家最后一年,不要松劲,关键就看今年能不能挺住……”   震耳欲聋的升旗仪式兼开学典礼音乐从黑板旁边高挂的大喇叭里传出来,轰轰烈烈,人流从隔壁班的前后门涌到走廊上,众人只看到老费在讲台上嘴巴开合,像一条搁浅的鱼。   老费讪讪闭嘴,摆摆手,抓起保温杯,卷起书夹在腋下,示意大家下楼出操。   胖子叹气:“老费实在不行。”   然后一口吞了一个小面包,呆愣地看着季言礼,含糊道:“看我干什么!都下课了!”   季言礼叹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刚发现你没穿校服,扣两分。”   胖子:“操。”   一早上飞似的过去了,临放学的时候,双胞胎突然跟屁股着火似的窜进教室,一头汗“轰”的一声坐在位置上,椅子往后一滑撞到了季言礼的桌子,他手上的笔“刺啦”一下划满大半页纸。   季言礼看着那一条弯曲的斜杠:“……没事。”   “你们知道出啥事儿了么?”他上气不接下气,“铁哥被开除了!”   “铁哥是谁?”胖子问。   “害,你不知道,”贺子麒嫌弃地摆摆手,又去戳他同桌三毛,“张铁,你知道吧?高一跟校队打篮球联赛,第一局就把我们淘汰了的那个体校头头,个儿高剃平头那个。”   “知道啊,为啥被开除了?上次打架打那么狠也没开除他啊。”   “他暑假在不夜街酒吧猥|亵侵犯Omega未遂,事关重大,而且证据确凿,又撞上市里严打性别歧视,直接开除处理。今天早上体校开学典礼宣布的。”   季言礼的笔一顿,一滴墨点在书页上晕染开。   “???卧槽?”胖子惊呆了,“他疯了?”   “你也听说了?据说那个O也是个学生,”贺子麟走过来,单手撑着跳坐在兄弟桌上,这两双胞胎似乎能脑电波共享,永远都走在消息最灵通的前线。   “就是不知道是谁,录像里O的脸被打上马赛克了,但是铁哥的脸看得清清楚楚……哦据说还有铁哥光屁股的镜头,笑死。”   “不仅如此,还留校察看了五个人。”贺子麒接口道,“铁哥是主犯直接开除,而且污点入信誉档案,另外四个似乎是从犯,现在已经被家长领回家了,再记过直接开除。”   三毛问:“不是未遂么?怎么这次这么严重。”   体校那边十人九A,出事多,难管理,尤其是学生寝室里一群Alpha密密麻麻塞在其中发酵,跟炼蛊似的,三天一斗殴五天一群架,简直家常便饭,之前也有几起路过的O被翻墙Alpha侵犯未遂的案例,都是记大过处理,从没这么严重过。   “东西不是提供给校方,是直接告到教育局去了,体校那边在自保。”贺子麒笑嘻嘻地搓手,“诶,我们晚上看看能不能搞到原版录像,我想看那个O有多好看。”   他神秘兮兮低声道:“小道消息,这个O是个有主的,他的Alpha后来还把铁哥暴揍了一顿。”   “那必须好看,”贺子麟笑得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眉飞色舞,“这可是冒着开除的风险也要上的绝色小美人,还记得婷婷吗!”   “啊婷婷!铁哥他高一女朋友是不是?”三毛拍掌道,比划出一个曲线,“卧槽那胸那腰那腿,横江第一。”   “所以这个O必牛逼大发!”   “说不定是个36D!”   “大胆点!说不定是个36E!”   胖子拍拍桌子:“哎哎哎,你们仨收敛点,副主|席还在这坐着呢,同桌,你不管管这群老色批。”   季言礼低着头靠着墙,好像做题做入了神,靠着墙,衬得脸色苍白,睫毛垂着盯着纸面,最后飞快地写了一个“D”上去,然后猛地划掉改成“A”。   “放学了么?”季言礼回过神似的,抬头问。   胖子无声地指着喇叭,中午放学万年不变的音乐还在响着。   “哦对,”季言礼把东西往包里一塞,拎着书包带拍了拍胖子,“那什么,我先走了,你们少说几句。”   “听到没有!”胖子理直气壮,一边努力挪椅子让季言礼过去,“我也走了,吃饭去……别编排人家受害者,你们A没一个好东西。”   “诶诶诶地图炮开过了啊!”“卧槽我干什么了我!”贺子麒和贺子麟叫起来。   季言礼拎着包走出校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公交车站,正午太阳正烈,烤得马路上一股烧焦的沥青味,135路,往青年大剧院方向坐四站就是横江体校。   天下没有那么巧的事情,暑假,不夜街酒吧,侵犯未遂,光屁股,被A揍了一顿,那个O就是他,是他季言礼。   他不能看着张铁被开除,他要去横江体校解释清楚,如果那个O真的是他,张铁没对他真的做什么,而且也被打了,就算扯平了。   135路到站,季言礼混着人流坐上公交车。   教室,高三一班门口突然来了一个陌生学生,没穿校服,黑发凌乱地四下翘着,鼻锋唇薄,脸上还压着刚睡醒的红印,高大的黑影投在教室内的地上。   胖子背着书包正要走,被他堵住了去路,问:“你找谁?”   “学……季言礼。”   “啊他走了,刚走没多久。”胖子说,“诶?你是不是那个奚野??你还真是?你找他干什么?”   贺子麒和贺子麟在后面对视,无声地用嘴型说卧槽。   奚野漆黑的眸子里压着一点不耐烦,目光扫了一圈教室,停在了季言礼的位置上:“没多久是多久。”   “就……聊到铁哥的时候是什么时候?”胖子回头。   “五分钟前。”三毛说。   “铁哥?”奚野抬起头,原本懒散的瞳孔动了一下,神色微微变了。   说不出哪里变了,也没有一丝信息素溢出的味道,但教室内的气压顿时骤增,他投下的影子中散发着侵骨的寒意。   直视着他的胖子心脏猛地停跳一瞬,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手脚失血般发麻,连迈步的力气都没有。   “你不认识,”胖子僵硬地搓了搓手指,尬笑,“就是横江体校的一个学生,张铁,我能走了吗,胖爷我要饿死了。”   奚野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在看胖子,转头就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抓人去。   蹲蹲宝贝们的评论QaQ每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好可怜好可怜的…… 第18章   横江体校,教务处。   电梯门刚一打开,走廊上沸沸扬扬震耳欲聋,巨大的呵斥声在狭窄的走廊里反复回荡,混在一起嗡嗡嗡让人分辨不出具体字句,只能听到喷薄欲出的怒意。   几个家长模样的大人正气势汹汹地在骂穿着蓝白体校校服的学生,而这些学生……竟然看起来各个都很眼熟。   季言礼刚一迈出电梯,所有被骂的学生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他,又转而看向教务处。教务处的门大敞着,一个尖锐的女高音压倒了一切。   “你道歉啊!你跪下啊!你跟老师解释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丢人的玩意儿!”   季言礼一路顺着声音往里走,终于想起来周围这几个挨骂的学生都是要被家长领回家的“从犯”,而教务处那个站在中间被骂得狗血淋头,低着头仿佛要把头颅塞进肚皮的,就是酒吧里把他衣服撕烂的张铁。   张铁彼时有多神气,现在就有多自闭,整个一大型聋哑儿童,他妈的嗓门奇高,魔音灌耳,而他拎着书包,书包带拖在地上,眉眼耷拉着盯着自己的脚,一动不动。   几个老师坐在办公桌后,无可奈何地端着茶,互相使眼色,累得开始掐额头揉眉毛抠指甲,就恨不得拿耳塞把耳朵堵上。   “张铁妈妈,这个是教育局的要求,你跟我们说的也很多了,我们都理解,但是……”   他妈是个铁血Alpha,一巴掌呼在张铁的头上,“啪”的一声巨响,力道十足十,打得张铁往前一个趔趄,差点趴下:“说话啊!老师问你话呢!装什么哑巴!”   “对不起……”张铁说话跟蚊子哼似的。   “啪”的又是一巴掌,反手甩他脸上,顿时五个指印跟烙铁似的肿起来:“大点声!”   “对不起!”张铁垂着头闷道,“我错了!”   “老师,你们看,张铁知道错了,”他妈又讪笑着点头哈腰道,“这样吧,我给各位老师再倒点茶,你们再想想办法,张铁真的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易感期嘛,青春期Alpha也是正常,谁没犯过错呢,而且之前咱们学校不也是有过侵犯未遂……那不也没开除嘛……”   一个老教师一听这话,脸猛地涨成猪肝色,恼羞成怒呵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学校监管不力?就是之前容忍太多次,现在才酿成大祸,以后这种行为绝不姑息!”   “那就……”他妈嗫嚅道,“那就‘以后’不姑息嘛,这次就算了,最后一次……”   “开什么玩笑!”老师怒道。   他妈被吼得一哆嗦,转头瞪着张铁,恨到咬牙切齿,一脚踹在张铁身上,猛地发狠踩他的膝窝,把张铁一下子踩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闷哼一声:“我就那几天没管你!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开除了你去哪上学,妈的学习学习不行,上体校还是我给你找人的,现在好了高中肄业你就给我搬砖去吧!”   “诶张铁妈妈,教育孩子要注重方式方法,不要在学校打人。”   “诶,这个……翰林的同学?请问有什么事吗?”一个老师放下茶杯,望向门口安静站着的男生,斯斯文文,衣襟整洁,面容清隽温润,一看就是讨人喜欢的好学生模样。   “老师好,我叫季言礼。”他微微鞠躬,缓声道,“我就是张铁同学、暑假、侵犯未遂的那个Omega。”   一句话亮出,全场哗然。   张铁脊背一僵,眼尾瞥了他一眼,说不清是震惊、不解、怨恨还是愧疚。   季言礼并无打算揣摩他的眼神,反正张铁眯缝眼,什么眼神都看不清。   季言礼只目视前方说:“这件事我还想给张铁同学一个机会,只要他愿意道歉并且写悔过书,保证不再犯,我可以写信给教育局表示谅解,申请将他的开除处分降为留校察看。”   张铁妈妈的表情像是看到了观世音菩萨在世,就差跪下来给季言礼上三炷香了,她膝盖软了软,还记着自己是个长辈,没跪,但是一把拧着张铁的耳朵,把他上身硬生生拧了九十度,冲着季言礼,一掌把他头呼噜按下去,大喝道:“还不快谢谢这位菩……季同学!还不快道歉!”   老师们也没料到有这么一出,一个个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张铁低着头,声音有点哑:“谢谢你,季同学。”   “大点声!”他妈尖叫。   季言礼心说哎我听见了,倒是您老人家快把我叫聋了。   张铁刚开口又说了个“对不起……”,半开的门突然被恶狠狠“咣当”一声踹开!   那一声惊天动地,把所有人都吓愣了,踹门用的是毫不收敛砸场子的力道,震天一响。   季言礼一回头,看到来人沉着脸,手揣兜,脚还没收回来,黑漆漆的眼睛只盯着跪在地上的张铁。   季言礼“哎哟”了一声,转头给正拍案要起的老师集体鞠了个躬:“老师们不要生气,实在不好意思,这是我翰林的高一学弟奚野同学,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了这里,容我问一问。”   “道歉?”奚野嗤笑一声,恍若未闻,绕过季言礼,在众人的目光中一步步走过来,站定在张铁面前,“你做错事的时候怎么不道歉?事前怎么不道歉?现在要开除了想起来要道歉了?好大诚意、好大面子啊?铁哥?”   那一声铁哥叫得掺了五彩斑斓的阴阳怪气,张铁妈妈叫起来:“诶你是干什么的?你和季同学是一伙的?张铁是诚心诚意要道歉,你在这里掺和什么?你别打扰同学间消除误会重归于好……行吗?”   “误会?”奚野冷笑道,“哪来的误会?我把你衣服扒了摁在地上,你看看咱们有点误会没有?”   张铁妈跟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手指对着奚野指指点点:“诶诶,各位老师都看到了啊,这个同学他目无尊长,他太过分了啊!”   季言礼脑壳一阵发痛,诚恳地看着他背影问:“奚野,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吧,学长,你又为什么在这里?”奚野语气不善,脸色也不善,阴沉得像是能滴水,回头望着他,“有人加班加点熬夜不睡给录像加马赛克,就为了护着您一张脸,结果您转头就自爆了,为什么啊?光荣啊?上赶着揽在自己身上?你图什么啊?”   季言礼给他噎得够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倒是张铁妈腾得怒目而视,一把拽着奚野领子,泼妇般凶悍起来,唾沫横飞:“就是你上教育局举报的我儿子?!”   老师们一起吓得站了起来,有Alpha老师立刻从办公桌后跳出来,伸着手大喊这位家长!不要对学生动手!   虽然张铁妈是个女人,但毕竟是成年Alpha,打自己儿子是手下留情,真要爆发起来,一巴掌能把未成年人打出脑震荡,奚野又是翰林的同学,虽然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但体校老师可担不起这责任。   Alpha老师还没冲过来,张铁妈已经嗷嗷叫着半跪下去,奚野翻着个百不耐烦的眼,一手抓着她的手腕,铁钳般往后一别,令人牙酸的骨骼声清脆可闻。   他妈翻挺着肚子,上半身往后拧,大叫:“你松手!放手!疼!!”   张铁急红眼,窜起来一把扑向奚野:“你他妈放手!”   奚野单手拖着张铁妈,像拎小鸡似的,一侧身就躲过了郑铁,翻身飞起一脚猛踹在他侧腰上,把人打横踢飞出去,撞上了迎面冲来的老师。   两个alpha撞得结结实实,嘭的一声闷响,一齐倒在办公桌上,茶杯滚地摔了个粉碎,一桌子的牛皮纸袋和A4纸文件哗啦啦乱飞一地。   奚野扫了一眼:“打架?好啊,你们可以一起上。”   “不许打架!”季言礼气得跺脚,冲上去试图拽开张铁妈。   张铁妈拼命挣扎,两只手被奚野单手别住,以一个成年Alpha的体魄竟然丝毫挣脱不开,她简直气得发疯,Alpha血性上涌,一股浓郁的辣椒味信息素不受控地溢出,她双眼泛红,硬生生把右手腕拽得脱臼,大喝一声,翻头恨不得在奚野身上咬一口。   季言礼毫不知情地冲上去掰奚野的手,被辣椒味熏得迷了眼睛,差点腿脚一软摔在地上,奚野垂着眼看他,一手把他捞了起来,另一只手松开,张铁妈落地,顾不得和奚野死磕,扑上去看他儿子是不是摔哪儿了,张铁一把推开老师,叫骂着翻身,跳起来要和奚野拼命。   短短几秒间,变故丛生,全场一片混乱。   劝架的老师拉扯着张铁,张铁妈抓着Alpha老师要讨公道,门外的家长和“从犯”们惊慌失措往里涌,狭小的一间办公室立刻挤满了人。   季言礼揉着眼睛,辣得眼泪都出来了,朦胧中一抬头,看见角落办公桌上放着教务处常备的白色喇叭。   季言礼推开奚野,冲过去抓起喇叭,轻车熟路地把音量调到最大,深吸一口气吼道:“都给我安静——!!!”   喇叭的音量以科技优势压倒了所有嗓门,所有人整齐划一地捂着耳朵,齐刷刷转头看着季言礼。   ……除了张铁妈,她还在咬着牙把脱臼的右手腕怼回去。   “都不要说话,听我说。”季言礼镇静道,推了推眼镜。   “学校教务处乱成这样,像什么话,无关人等立刻离开,尽快离开主楼,不要聚集在走廊上。奚野,注意言行。张铁妈妈,你或者张铁同学如果再对奚野动手,我会重新考虑写谅解信的决定。”   季言礼放下喇叭,仿佛不可违抗的命令瞬间下达,无人再有异议,一瞬间混乱不堪的秩序重新归顺成无数条井井有条的线,而线头从四面八方的角落里聚拢紧握在季言礼手里。   该闭嘴的闭嘴,该离开的离开。   最后一句话精准地掐中了张铁妈唯一的死穴,她涨红着脸,识时务地把破口大骂全部咽了回去,一手把试图和奚野拼命的张铁拽了回来,还配合地喊了声:“对,大家都听季同学的话!”   季言礼身上自有一种和江启锋截然不同的威严,江启锋身上带着一股子天生的傲慢和贵气,他往哪一坐,哪里就是权力的中心,他周围的人哪怕平视都自觉比他矮了一头,而在群体中他这种骨子里优渥的气场更能形成一种微妙的氛围,他岿然不动而周围仿佛群蜂绕着蜂王起舞。   而季言礼未必让人臣服,却莫名让人尊重。   或许人的本能不仅有趋利避害,还有向善。   但也未必所有人都向善。   奚野一脚踹翻了椅子,当了那个唯一有异议的人。   “谅解信?凭什么?”奚野抬眼看着季言礼,冷笑道,“你一人受伤,就是皆大欢喜了?”   奚野立在办公室中间,浑身上下都是收不住的戾气,整个空间中的气压以他为最低点,微弱的气流从四面八方涌向他身侧,压抑到极致爆发出来:“圣母都没这样无私奉献,你哪来那么多泛滥的同情心?!”   季言礼和他静静地对峙,出人意料的平和。   暑假因为季言礼和张铁干架的是奚野,收购Lover酒吧的是奚野,搜集隐藏摄像头录像的也是奚野,给季言礼p上马赛克,又找人把张铁告上了教育局,把人打一顿还不够,这件事就是要往大了闹,闹到张铁被开除回家,什么学都上不成是最好。   背一辈子污点,他搬砖都没工地要,只能要饭!   “奚野,你有没有想过,”季言礼慢慢道,眸子在光下浅得像琥珀,“张铁如果被开除,那他的学业怎么办?高三,他能转学去哪个高中,又有哪个高中愿意收他呢?他的未来怎么办呢?”   奚野气笑了,开学至今装出的那么一点乖顺一扫而空,眉眼锋利如刀,唇舌更甚,怒意沾染的五官充斥着浓郁的烈性:“他的未来你倒是操心起来了?你呢?学长,你当什么圣母!又当什么烂好人!”   季言礼有些恼了,说话硬了起来,他抬眼看着奚野说:“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最后没发生的事,就是没发生,你不能拿没做的事情给别人定罪。张铁该怎么处分就怎么处分,同样的事情开除他不开除别人,公平么?”   “公平?他不对别人就对你,这就公平了?”奚野冷笑道,“我当时就不该多此一举冲进去,你是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还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你当个服务员而已,你卖身?你谁都能上?你当自己是什么!”   季言礼推了推眼镜,静道:“你不冷静,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张铁同学,还有张铁妈妈,你们两跟我出来说。”   张铁妈立刻拽着张铁往外走,奚野却一把抓住了季言礼的手腕:“你是不是有病?!”   “放开我。”季言礼垂眸道。   “不放!”奚野气急,几乎是咆哮道,“这事我管定了!易感期算什么理由!没阉了他算我给你面子,这谅解信我就不让你写,你拿我怎样?”   季言礼回头看着他,顿了顿,声音很轻,像一阵薄雾。   “奚野,我如果不原谅他,我为什么要原谅你。”   奚野铁钳般的手指突然就软了,暴虐的目光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般茫然起来,委屈像水雾一般一点点侵染了纯黑的瞳孔。   他比季言礼高大半个头,那一刻却像是孩子牵着他的衣角,求他不要走。   奚野松了手,张铁妈和张铁与他擦肩而过,急急跟着季言礼往外走。   奚野最后问,声音很低:“学长,我和张铁,难道是一样的吗?”   季言礼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外。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开始解释(鞠躬ing) 第19章   如果不是这次张铁的事,季言礼几乎要被高中的奚野软化了,忘记他三年前是个多桀骜不驯的样子。   三年前奚家第一次相见,奚野丢下一句“让他滚”就转身上了楼,留下他爸奚辰和季言礼面面相觑。   奚辰尴尬地笑笑,露出的皱纹之多远超过他的实际年龄:“不好意思啊,奚野他最近有点叛逆。”   季言礼生怕失去家教机会,连忙说哪有!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都这样,奚野一看就是好学生的苗子!只要他教一阵子不愁成绩搞不上来!   奚辰温和地笑笑:“他是个好孩子,就是他妈去世以后,有点变了。如果他做了什么错事,你多担待着点。我也在给他联系Alpha心理医生……”   季言礼不解,心理医生大多都是敏感细腻的O,A本来自己个性就暴躁易怒,当心理医生可谓是少之又少,为啥非要舍近求远去找Alpha呢?   奚辰难以启齿道,因为上一个omega医生虽然人耐心友善,但是打不过奚野……   季言礼:“……”   当时的奚野单论外表还是个小屁孩,毕竟又没发育又没分化,比季言礼矮一头,整个人撑死了也就一米五七的样子,两腮还有点婴儿肥,像个奶包子,只有下巴是尖尖的,隐约露出以后成长的方向来。   但是脾气是半点不逊发育成熟的Alpha。   季言礼拎着书包上楼,站在他书房前敲了半天的门,半点反应也没有,季言礼推门要进,才发现门锁了。   奚辰又是不好意思道,这个门锁被奚野自己换了,只有他自己能进,但是就算你进不去,只要你来两个小时,两个小时的家教费一分不少还是给你。   这下不好意思的就是季言礼了,他捋起袖子斗志昂扬,总归不能拿钱不办事,他又继续敲门,大声道:“奚野同学,你好,我是横江一中初三一班的季言礼,你可以喊我学长……请问你可以开门吗?我这样说话有点累,非常感谢你的配合!”   有什么金属制品“嘭”的摔在门背后,传来奚野怒气冲冲又有点稚嫩的嗓音:“滚!”   季言礼一点也不恼,反正奚辰给的钱是真多,反正摔的东西也不是他的。   季言礼大大方方盘腿往奚家的木地板上一坐,捧出一本数学书来:“好的,那我们的第一课就非常遗憾地隔着门板开始了,我相信你正在认真聆听,那我们就从数学有理数开始说,什么是有理数呢?……”   三分钟后,奚野在屋里开始用音箱外放巨大声的摇滚乐,隔着门板像海啸一样扑过来把季言礼的声音淹没了。   季言礼:“……奚野同学,你这样很不对,你至少得用自己的嗓子跟我比,否则胜之不武。”   第三天,季言礼从菜市斥十元巨资买了个喇叭,奚野在门那边大放摇滚乐,季言礼就在这边举着喇叭大念“负数的绝对值是它的相反数”“0的绝对值是0”。   负责烧饭的李阿姨从楼下颤巍巍地走上来,在围裙上擦手,扯着嗓子大叫:“能不能小点声!我快聋了噻!”   季言礼一手一个,拽出耳朵里两团橙色的耳塞,回头大喊:“对不起!!”   这件事坚持了一周,季言礼觉得没用,还是得从奚野本人身上下手,虽然奚野同学很执着,但是为了家教费的学长可以比他更执着。   季言礼带了一叠草稿纸,趴在地板上写字,一张张往门缝里塞。   第一张画了个笑脸,写着:“奚野同学,我们谈谈心好不好?”   第二张:“我知道你不开心,我可以想办法让你开心起来。”   第三张:“我听说你小学成绩很好哦,其实初中知识也没那么难。”   第四张:“我不当家教也不当老师,做好朋友行不行?”   季言礼刚把纸条塞进去,门锁咔嚓一声动了,季言礼忙不迭爬起来正襟危坐,心说自己的诚心终于感动了上苍……不对,是感动了叛逆少年奚小野。   谁知奚野把门一开,四个纸团劈头盖脸砸在季言礼脸上,把他眼镜都砸歪了。   奚野在家依然戴着黑色兜帽,居高临下冷道:“你烦不烦?”   季言礼扶了扶眼镜,叹了口气:“奚野同学,你愿意打开门,跟我面对面交流,这看似是你的一小步,实际上是我们良好关系的一大步呀……诶诶诶!”   奚野转头又要关门,季言礼不管不顾伸手要挡着门框,可惜他坐在地上,使不上力,奚野又毫无怜惜之心,直接“嘭”的夹了他的手。   季言礼倒吸一口凉气,十指连心,疼得一哆嗦。   缩回来一看,食指中指都压得青紫,要不是他躲得快,那关门的力道能把手指压断。   季言礼吹了吹手指,站起来对着紧闭的门默了一会,想来奚野也不是故意的,应该没看见自己的手罢了,不能怪他。   但是,终归,还是有些心寒。   季言礼又想,实在不行,这个家教就不做了,倒也不是奚野不好,只是八字不合罢了,勉强下去也是强人所难,强扭的瓜都不甜,更何况奚野一个大活人。   季言礼坐在楼梯半道上,很是惆怅,一会儿想右手被夹了今天作业可怎么写,一会儿想好大一笔家教费要泡汤了,都是他没用,他妈的医疗费又该怎么出。   就在这时,一只丁点大的茶杯犬噗噜噗噜从楼下跑上来,沿着螺旋的红木楼梯,一蹦一跳,像个白色的棉花糖。   季言礼看着那只狗往上带劲儿地跑,用全力也就蹦一个台阶那么高,有时候还蹦不上去,撞成个仰面大马哈。   季言礼走下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把它抱了起来,送到二楼,当了回人工电梯。   那狗闻了闻季言礼的手,季言礼就挠了挠它的头,小白狗尾巴摇得欢快,又继续跑到了奚野的门外,那短小的腿趴在门上使劲扒拉。   狗一共才巴掌大点儿,刨门声就更小,奚野还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就应该更听不见。   可小白狗刚扒拉两下,音乐就停了。   拖鞋声从里面传来,奚野走到门边,在小白狗持之以恒地刨门中,打开了门,垂着眸子看它,声音轻轻的,近乎温柔:“干嘛呀。”   季言礼坐在楼梯上,从木质栏杆的间隙中能看到奚野,奚野却没注意他,只低着头蹲下去摸摸小白狗的头,小白狗一翻肚皮就开始撒娇,用头去蹭奚野的拖鞋,奚野就原地坐下来给它挠肚子,手指很轻,用指腹绕着圈顺它小肚子上的白毛。   揉了一会儿,奚野指节碰了碰小白狗的头,温声道:“好了,可以了,你自己玩儿吧,行不行。”   季言礼偷偷摸摸地听,心说好家伙,跟狗说话就是“你自己玩儿吧行不行”,跟他说话就是“滚”。   他怎么连个狗的待遇都没有,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那小白狗一看就是骄纵惯了的大爷,直接躺在了奚野的拖鞋上,还拿爪子扒拉他的手,黑黢黢的小眼珠子直转,嘴里还发出不满的哼唧声。   “诶知道了知道了,我的错,不该赶你走。”奚野哄道,竟然低低地笑了,露出一颗小虎牙,还有兜帽影子里的半个酒窝。   他笑的那一瞬间,之前积累的所有在季言礼冰冷难以靠近的捂不热形象轰然崩塌,尖利而臭脾气的小刺猬收起满身的刺,露出一点柔软的肚皮。   奚野最后把小白狗轻轻抱起来在怀里,然后走进屋关上门。   季言礼站起身,觉得这个家教非做下去不可。   在跟李阿姨深入调查以后,季言礼知道这狗叫“宝贝”,宝贝的宝,宝贝的贝,是奚野妈妈杜槿还没死的时候养的小狗,也是奚野目前唯一的大爷。   奚野虽然上学迟到、翘课、去网吧、打架、甚至半夜跳窗逃家,但是每天傍晚六点会准时出现在家里,雷打不动。   因为他大爷要遛弯。   傍晚六点到六点四十是宝贝的放风时间,奚野会带着它在小区和对面的迎湖花园里散步,季言礼觉得这是个绝好的接触奚野的机会,决定每天义务奉献四十分钟来促进家教时的双向沟通。   第二天,奚野正拎着夹子和塑料袋在对着远处鸭蛋黄似的落日发呆,突然看到一个穿着鸽灰色运动服的少年笑容灿烂地沿着环湖大道冲他跑来。   奚野:“宝贝,我们快走。”   宝贝自然是不理他的,继续自顾自在树根下翘着后腿尿尿,奚野只好眼睁睁看着季言礼冲过来,很热情地招呼他“奚野同学”。   奚野把鸭舌帽帽檐往下压了压:“离我远点。”   季言礼知道以奚野的个性,看到他之所以没立刻走掉,纯粹是因为小白狗还在慢悠悠的放风散步,于是更加觉得这是个接近奚野缓解关系的好机会。   他一边紧跟着奚野身后,一边说:“任景秋你认识吧,跟你是好朋友,他经常跟我提起你,说你特别厉害。”   奚野:“傻逼。”   季言礼纠正道:“哎,不可以这么说同学,我也觉得你很厉害呀。”   宝贝蹲在草丛里拉狗屎,奚野站在旁边等着,把季言礼的话当耳边风。等宝贝拉完了,奚野就上前把狗屎用夹子夹在塑料袋里,垂着眼睫,做得很认真。   季言礼趁热打铁,抓紧一切机会夸奖小朋友:“你看,你还爱护环境,这就是一个优点。”   奚野简直忍无可忍,转头道:“这样吧,你以后来,不要说话,不要烦我,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钱还是给你,行不行?”   这是奚野对季言礼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了。   季言礼奇怪得看着他,黄昏的光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边:“不可以,我既然做了你的家教,我就要做好。”   奚野拎着塑料袋,转身就走:“神经。”   那天,季言礼跟在奚野后面,身高腿长,甩都甩不掉,洋洋洒洒背完了《伤仲永》,背完又去背英语课文,简直就是个长腿的人肉点读机。   后来奚野也不抗争了,主要是季言礼总是笑眯眯的,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走,说道理更是说不过他,而宝贝的脑子就那么大,定时定点要出去玩儿,季言礼道貌岸然地抓住了他唯一一个没法逃的时间。   季言礼愿意花时间跟他耗着,哪怕所有人都说奚野没救了,连任景秋都说学长我觉得你和奚爷合不来。   但季言礼还是觉得奚野是个温柔的孩子,因为他对一只狗是温柔的,之所以对人不温柔,可能是因为人伤害过他,狗没有。   在季言礼第不知道多少次,用BBC标准播音腔在奚野后面人肉播放英文课文的时候,奚野插着兜抬眼看他,说我听不懂。   季言礼内心想那你早说啊!枉费我对牛弹琴念了那么久!但他还是笑着说没事儿,我给你把单词表背一遍,lesson,课程,l,e,s,s,o……   奚野挑衅地看着他,懒懒道:“我连字母都认不全。”   季言礼一愣,心想不会吧,但是又觉得万一是真的,自己这么一反问,跟嘲笑人似的,岂不是打消了他本来就不多的努力向学的积极性,于是温声说:“那我给你背一遍字母表,你听过字母歌吗?”   奚野:“没。”   季言礼当真给他唱了。   沿着早秋黄昏的蜿蜒湖畔,天空被霞光映照成浅浅的玫瑰色,柳条拂过湖面波光粼粼,远处是商业街饭店的后厨炊烟和车流穿梭的马路,孜然烧烤的肉香飘逸,还有人在叫卖黑皮桶里的红心烤地瓜,树荫下人来人往无数。   “ABCDEFG,HIJK……”   路上奔跑的幼儿园小屁孩拍大腿指着季言礼哈哈大笑,还有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跟着一起唱。   季言礼既不觉得羞耻,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眸子浅如琥珀,声线清澈温柔,在晚风中不疾不徐地如涟漪荡开。   他身上有种坦荡自然的气度,做对的事情就不必害臊,奚野毫不怀疑,就算自己现在诓骗他说连拼音都不会,季言礼还能把声母表给他背一遍。   季言礼唱完,回头,发现奚野一直在看着他,黑色的瞳孔里映着湖面一点金色的光,出人意料地安静。   季言礼觉得自己的行为颇有成效,晚上奚野也不再关门了,容许季言礼坐在他旁边叨叨,虽然他依旧脚踝搭在大腿上,带着硕大的耳机,一边在作业本上鬼画符,一边佯装听不见。   但季言礼知道,奚野以后应该会像他爸一样分化成S级Alpha,所以听力超乎寻常的好。   就算戴着耳机,他也听得见。   一切都应该向好的方向发展,直到一个月后的黄昏,季言礼熟门熟路地去迎湖公园陪奚野遛狗,远远就看见一大群人聚拢在一处树下,地上弥漫开猩红的血泊,一滴滴从石缝里渗入湖畔,扩散在清澈的湖水中。   季言礼心里一紧,隐约觉得出事了,急忙朝人群中挤过去。   只见小奚野像疯了似的,咆哮着,怒吼着,凶狠地扑在一个陌生男人身上扭打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骗学长唱歌。   ……   从小就坏得很。 第20章   季言礼冲上去的时候已经迟了,地上全都是狂卷的枯叶,那男人抱着腿倒在地上仰着脖子哀嚎,左腿膝盖扭向一个完全反关节的角度,看得人头皮发麻,而奚野头上流着血,还发狠地揪着那人的领子往地上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奚野!!”季言礼大喊道,冲上去想把他拽起来,只看到血从他额发间往下流,漆黑的眼睛毫无感情地掺着血色,凶相毕露,看得人心里犯怵。   周围群众指指点点的议论声让季言礼知道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当时奚野照旧带着宝贝遛弯,结果对面男人带着比特犬迎面走过来,大型犬不牵绳,宝贝跑来跑去到处乱嗅,不知怎么就惹到了比特犬,结果比特犬跟玩儿似的,一扭头就咬中了宝贝的前腿,宝贝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拼命挣扎,白毛凌乱地粘着血。   奚野疯了似的冲过来,抱起湖边的巨石砸伤了比特犬,救下宝贝,同时自己的腿也被发狂的恶犬咬穿,比特犬吃痛,丢下主人跑走,奚野又冲上去打折了男人的腿。   季言礼又急又气,回头冲路人大喊:“打120啊!愣着干什么?!”   他低头仔细一看,奚野不仅头上是伤,小腿整个裤脚被咬烂,看不清伤口多深,黑裤子下血流如注,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额上冷汗和血水混杂,饶是这样他一声不吭,小手还死死抓着男人的领子不放,而男人完全丧失了斗志,软烂地瘫在地上嚎叫呼痛。   季言礼脑子嗡的一声,用力掰开奚野的手,大力把他拽起来,满手触到的都是温热粘稠的液体,看着他近乎麻木和冰冷的小脸,声音都在抖:“奚野,你没事吧?你疼不疼?你怎么打人?”   奚野黑色的瞳孔缓缓聚焦在季言礼脸上,看到担忧,看到心疼,还看到责备。   奚野猛地甩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站直,咬着牙梗着脖子道:“他的狗咬了宝贝的腿,我打断他的腿!有什么不对!”   季言礼一时被他的霸王逻辑说愣了,他下意识伸手要扶奚野,道:“狗是狗,人是人,他的狗再错,你也不能打人。”   奚野的眼神瞬间冷下去。   夕阳落入地平线,最后的余晖倏地收敛,那一刻他瞳孔里的黑暗无声蔓延扩散,如同海岸线上千年屹立的黑色礁石般的死寂。   夜间的冷风呼啸着从两人中间穿过,像空气中一道透明的裂口。   奚野看着他伸出的手,一言不发,闭上眼,一瘸一拐地转身,艰难地蹲下去,把地上疼得抽抽的宝贝搂在怀里,垂着头,埋首在蜷曲飞舞的白色绒毛中,很低很低地哄着。   两人的关系刚有好转的苗头,立刻又被扼杀在摇篮里,而这次季言礼不会妥协,因为无论说到哪里,打人都是奚野不对,季言礼不会为了错误的事情道歉。   后来奚辰赔偿了男人,而宝贝也送去宠物医院把腿接上了,奚野打过狂犬疫苗,伤口恢复的速度匪夷所思,不出三天季言礼就看到他插着兜无所谓地走来走去,跟没事儿人一样。   但奚野之后那一个月,再也不愿意跟季言礼说一句话。   季言礼坐在奚家客厅的沙发上,宝贝倒是完全不计前嫌,叼着它心爱的胡萝卜玩具,很乖巧地趴在季言礼的腿上,毛茸茸一团。   季言礼一边摸它的后脑勺,喂它吃磨牙小饼干,一边不知道该拿奚野怎么办才好。   “宝贝,你帮我去劝劝奚野呗,”季言礼病急乱投医,低头跟狗商量,“这事也有你的责任,而且奚野就听你的话。”   宝贝侧着头咬磨牙饼,无辜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哈喇子流下来滴到昂贵的真皮沙发上。   季言礼失望:“……哎,你也是个不管用的。”   季言礼无计可施,在客厅里急得团团转,看到了会客厅里奚野妈妈杜槿抱着小时候宝贝的照片,杜槿穿着大红旗袍,是个温婉大气的美人,眉宇间又蕴着一丝英气,当时宝贝还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小袄子,看起来玲珑可爱。   季言礼若有所思,看着宝贝:“你说我给你织件衣服,奚野会不会高兴。”   宝贝:“呜汪!”   季言礼织毛衣也很有一手,主要是跟妈妈谢安之学的,寒冬腊月在病房陪她的时候无事可做,就一起对坐着打毛线,打得多了,来年冬天三人的衣服都有了着落,省钱还好看。   给狗织个衣服能有多难,多两个伸腿的洞而已!还是开裆裤!   季言礼说干就干,隔日带了卷尺给宝贝量尺寸,又去家里找了给季以禾织围巾用剩的黄色线团,连夜赶工,两晚上就织了一件有皮卡丘帽子的小毛衣,小巧可爱,黑色勾边,闪电尾巴。   季言礼把穿好新衣服的宝贝抱到奚野门口,蹲下来两手交替做出挠人的动作,示意它赶紧刨门。   宝贝刚刨了几下,奚野就把门打开了,眼尾一扫看到旁边笑着的季言礼,硬板着脸要关门,又看见一只黄澄澄的摇头摆尾的皮卡丘,手顿住了。   “这他妈什么玩意儿?”奚野说,话出口是狠的,话尾却有点想笑的意思。   “好看吗?我织的。”季言礼说,顺便帮宝贝发表了意见,“我问过了,它很喜欢。”   “它……喜欢个屁,”奚野忍不住笑了两下,嘴角扯了扯,把宝贝抱起来,一边熟练地摸它的头,一边歪头看着它的眼睛问,“你喜欢啊?真的啊?傻了吧?丑死了,小丑狗。”   宝贝听没听懂都扒拉他脸,一爪子放肆地摁在他鼻子上:“嗷呜!”   奚野又看着季言礼,目光很复杂,笑容僵硬在嘴角,过了一会问:“你从哪学的织毛衣?”   季言礼没想到他问这个:“跟我妈学的。”   奚野不信似的:“就拿两根针那样戳戳戳?”   季言礼叹气:“你知道我国个体手工业为国家GDP增长做出了多少贡献吗?不要歧视劳动人民的智慧啊。”   奚野扭头往里走:“你会补毛衣吗?”   “什么?”   奚野没有关门,季言礼跟着他进去,奚野一手拖靠椅过来,站上去,在书架最高处的箱子里翻找一通,然后掏出一个从中烂成两片的小衣服丢给季言礼。   粉色主体,乳白色的卷边,还有背后纯装饰用的摆设小口袋,虽然破烂,但是洗得干干净净。   季言礼认出是照片里,杜槿抱着的宝贝身上穿的那套衣服。   “这个能补吗?”奚野问,漫不经心的。   “对学长有点信心,越是困难的地方越是同志们需要艰苦战斗的地方。”   季言礼仔细研究那个浅粉色,脑子里灵光一现,突然想起自己绣过的某个不可描述的十字绣中在某个不可描述的位置就用了完全一样的粉色。   季言礼笃定道:“不能完全看不出来色差,但我可以尽力试试。”   奚野站在凳子上低头看着他,嘴皮动了动,淡淡道:“那你试试。”   季言礼周末跑遍了好几家菜市场买到的相近色号,补得天衣无缝,奚野拿到的时候简直惊呆了,半晌没说出话来,甚至孩子气地对着台灯去仔细找接缝的地方,最后回头看着季言礼的脸,艹了一声:“你买了新的?”   季言礼很得意:“我补的,瞧不出来是不是?”   “为什么这么……平?”   “你压在箱子里压太久,皱得跟抹布似的。我熨了。”   奚野看看毛衣又看看他,眼里有些困惑:“你天天打毛线,学习还他妈能搞好?”   季言礼:“……”   季言礼无可奈何道:“你是家教还是我是家教?”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都笑了。   奚野把宝贝喊过来,给它把补好的旧衣服换上,宝贝很配合也很乖,季言礼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摆弄宝贝的四肢,动作细致得像是伺候古瓷器,问道:“这衣服原来是你妈妈织的?”   “嗯。”   “织得特别好。”   奚野看了他一眼,眼里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季言礼又问:“为什么狗要叫宝贝?”   “不叫宝贝,”奚野把狗翻过来,仔细把扣子一枚枚扣上,“叫Lucky,因为我妈总是一边喂它一边喊它宝贝,后来它以为自己就叫宝贝,改不过来了,是个傻狗。”   季言礼心说你也不能指望一只狗多聪明,而且我对着你念了一个月的伤仲永,从头到尾从尾到头逐字逐句翻译了无数次,你还跟我说仲永姓“伤”……也很难说你有多聪明。   但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虽然是临时的,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学生,他就是拖着奚野爬,也得爬到年级前六百。   毕竟,全年级,也就七百人。   这个教学目标,和“高”这个字不能说完全相同,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只可惜,热血沸腾的只有季言礼一个,而奚野毫无干劲,期中考试名次稳坐年级倒数五十。   他不是普通差生那种苦学无门的勤奋党,也不是任景秋那种被自己的欲望征服的放纵党,他……什么都不是,他只是没有兴趣,没有动力,不管季言礼多么激情演说定语从句引导从句的几大关系代词,奚野都只是淡淡看着他放空走神。   季言礼有次放下书,做好了充足的心理预期和演讲准备,很诚恳地看着他:“奚野,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想学?”   奚野瞥了他一眼:“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季言礼:“……这样吧,我们一起定一个目标,你期末如果做到了呢,我就给你奖励。你想要什么?”   季言礼屏气凝神等了很久,不管奚野要的是什么,如果太贵呢,就和奚辰商量一下,让他卑微的老父亲掏钱给他买,如果不贵,只是麻烦呢,他就自己攒攒时间帮他做。   奚野看着他的眼睛,好笑似的半靠在椅子上,两脚跷在桌上,叼着巧克力棒棒糖,说话间有股微腻的甜香,含糊不清道:“如果我是想死呢?”   季言礼以为他是开玩笑,彼时没往心上去。   后来季言礼才知道……他是认真的。 第21章   之后季言礼和奚野的关系进入一个和平期。   季言礼讲课,奚野不听,季言礼唠叨,奚野不听,季言礼苦口婆心,奚野油盐不进。   季言礼有时觉得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就算是给撒旦演说都能把魔鬼说得皈依佛教,偏偏对奚野没用,他不能不努力思考原因,归根结底还是人家太有钱了,缺少危机感。   奚辰对儿子的溺爱程度令人发指,季言礼扪心自问如果自己也这么有钱,他也不会天天医院学校两头跑,课间疯狂赶作业,放学先送妹妹回家吃饭再来家教,晚上还要熬夜十字绣,周末他去照顾谢安之,就能省下护工的钱。   有次季言礼去和奚辰单独聊天,季言礼诚恳道我觉得奚野有些厌学的情绪。   奚辰说,我的错。   季言礼心说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就是你老是觉得是自己的错才把儿子惯得无法无天。   奚野房间里贵重物品跟破烂一样到处乱丢,季言礼在他书桌下面捡到过金手镯,滚着一圈灰,从不打开的书柜里摆着一对青花淡描丛竹纹碗,后来他才知道奚野房间挂着的莫奈油画也是真品。   有次他用奚野的笔给他做批注,写的时候顺嘴一提“这笔很顺手”,奚野无所谓道那你拿走,我不喜欢。   第二天季以禾惊恐地问他哥你中彩票了就跟我说不要藏着掖着,季言礼说我也想中,可惜脸黑,为什么这么问。   季以禾说你桌上那支笔四千。   季言礼:“……但那是一支圆珠笔,还是别人不要的。”   季以禾:“对,万宝龙,四千,我们班有个同学有一只,炫耀了一个学期了,谁拿那支笔写字他跟谁急眼。”   季言礼有限的性价比认知里,买一只圆珠笔花四千纯属脑子有点问题,他拿餐巾纸包着那支笔谨慎小心地送回奚野的桌子上,提了一句:“昨天的笔,我给你送回来了哈。”   奚野眼皮不抬一下:“丑,不用。”   后来那支笔就这么被搁置了整整一年,最后一次季言礼去奚野家,那支笔还是被晾在笔筒里落灰。   奚野还时常收拾出一些他口中的“破烂玩意儿”,让季言礼下楼的时候丢掉,满满一大纸箱,没封口,胡乱掩着。   季言礼家教结束,抱着箱子下楼,丢在了小区的垃圾箱外,后退了两步看了看,左右看了看,清冷的夜路两侧空无一人,只有远处亮灯的轿车缓缓倒入自家车库。   季言礼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过去,把箱子扒拉开,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虽然是捡垃圾,季言礼想,但是往小了说这是废物利用,往大了说就是拯救我们共同的地球家园,为环保事业做斗争。   季言礼翻了五分钟,发觉不是没什么可要的,而是没什么可扔的,直接连箱端走,统统搬回家了,当晚跟拆大型盲盒一样,拆出双肩包、不用的平板(甚至有配套充电器),蓝牙耳机,蓝牙鼠标,键盘,电子书,水杯,音箱,巧克力,甚至还有40码的一双白球鞋。   ……季言礼就是40码。   他纳闷了很久,奚野显然是个子没长脚先长的类型,157的个子43码的脚,但为什么要买40码的鞋呢?   他也不敢问,问了就暴露了他翻人垃圾。   季言礼仔细斟酌了一下,把一部分甚至连包装都没撕掉的东西给了季以禾,又觉得花样的年纪用捡来的垃圾有点伤小姑娘自尊,于是谎称是别人送的。   “谁送的呀?”季以禾眨着水灵灵的眼睛追问,“是哥哥的同班同学吗?是我上次看到跟你一起走的那个很高的Alpha吗?”   季言礼也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就糊弄过去了。   那双鞋季言礼没舍得扔,还是穿了,但是刻意避开和奚野家教的日子,只是有一次去初一部等季以禾放学,迎面碰到了奚野,他习惯性跟奚野打招呼,而奚野惯常是装作不认识他的。   可能因为季言礼是个名人,毕竟在教学楼一楼年级排名大红榜上挂榜首,连挂两年,就算是头猪都会混得人尽皆知。   奚野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往下瞥了一眼,季言礼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顿时头皮发麻,他竟然那天好巧不巧穿着捡的那双白球鞋。   不会吧,季言礼心里一紧,虽然这双鞋平平无奇,没什么大牌的标志,而且奚野有个比人高的鞋柜,应该……记不清自己有哪些鞋?   好在奚野什么也没说,又挪开了目光,只是唇角勾了一点,也冲他摆了摆手。   虽说是奚野不要的东西,但季言礼拿了总归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刻意延长了家教时间,七点半到九点半,他往往七点就到,十点半才踏着夜色往回赶,哪怕奚野在写他的作业,季言礼也不会碰自己的东西,而是专心在一边看着他。   拿了人家的钱,又拿了人家的东西,季言礼实在不好意思再用家教时间做作业。   直到有一天奚野把笔一丢,啧了一声,转头看他,台灯的光勾出鼻梁一条挺拔明晰的线,眸子黑亮:“你能不能别老看我?”   季言礼端正坐在位置上,笔挺的校裤印出膝盖骨骼的形状,笑道:“我怕你走神。”   “你看着我,我才走神。”奚野单手把他的书包提起来,丢给他,“写,跟我一起写。”   季言礼犹豫:“……不好吧。”   奚野眉峰一挑:“凭什么?就我学?你不学?学习好就了不起是吧?”奚野把本子丢了出去,“那我也不学了。”   季言礼赶忙道别别别,我跟你一起写还不成嘛。   他飞快地把一摞作业从书包里掏出来,初三的作业只多不少,他真是求之不得,省得晚上十一点到家才开始赶作业了。   然而季言礼心中始终有些许疑惑,奚野不仅对学习不感兴趣,对活着也不感兴趣,人家任景秋虽然不学,但成天就为了在季言礼眼皮子底下打王者斗智斗勇,被抓包了就嘿嘿一笑说学长要不你帮我打?但是一会儿我女友给我发消息,你得让我回。   季言礼:“你才初一,就有女朋友?”   任景秋:“学长,对我有点自信成不成?……严谨点,是两个。”   奚野不打游戏,更遑论谈恋爱。   他写“我的父亲”,第一句就是我没爹,现在活着的那个,我希望他早点死。   季言礼看着他的作文唉声叹气,拿着答题卷去找奚辰。   奚辰看着他儿子大不孝的作文,竟然毫无S级Alpha本该有的震怒,只是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半晌叹了口气,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岁,嗓音哑道:“辛苦你了。”   奚野语文作文写“未来”,说如果每个坏人都把自己扼杀在摇篮里,未来就会很美好,可惜每个坏人都活下来了,未来的人要么害人,要么被害,不如过去,早早死去。   季言礼叹气,拿着卷子问他:“奚野,你作文可不可以不写死来死去的,这是拿不到分的。”   奚野无所谓地把他零分作文的卷子抓过来,揉成一团:“你不觉得我写的很对吗?”   季言礼心说你一小叛逆写的伤痛文学,有什么可对的,但他斟字酌句问:“你觉得我的未来,也是要么害人要么被害么?”   奚野“嗯”了一声,点了点他:“你就是被害的那一个。”   季言礼:“……能不能对我有点美好的祝愿了?”   奚野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说:“我不会害你。”   季言礼头痛:“谢谢你啊。”   奚野见他拎着包要走,又追了两步,说:“我也不会让别人害你。”   季言礼在楼梯半道上回头,看到奚野小小一人站在二楼,扶着红木栏杆,漆黑的眸子镇定而安静,嘴唇紧紧抿着,因为匆忙的动作,兜帽从脑袋上滑落,顶灯一圈柔和的白光照在他乱翘的黑发上。   很多年后季言礼回想起来,那是他第一次依稀在奚野的脸上看到成年后Alpha轮廓的影子。   奚野似乎有些失望:“你不信就算了。”   季言礼抬起头,温和地笑:“好啊,你保护我。”   期末考试,奚野有了个微妙的进步,从年级倒数五十进步到了倒数一百,奚辰很高兴,额外给季言礼发了红包,说只要季言礼愿意,就一直想请他做奚野的家教。   寒假1月28日,季以禾生日。   季言礼惦记着她曾经提过一嘴,她们班有个女生过生日的时候是在飞鸟游乐园过的,而季以禾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游乐园,季言礼觉得实在不能委屈了妹妹,咬咬牙预定了票,还邀请奚野跟他们一起玩。   奚野玩手机的手停下了:“游乐园?”   季言礼:“嗯,是答应你的奖励。”   奚野一脸写满了“早知道老子就不学了”的嫌弃:“就这???”   季言礼:“……”   很贵的好嘛小少爷!   一张票一百多还是寒假旺季,里面的矿泉水都卖十块钱一瓶!所有卖小吃的商家都露出看肥肉的同款奸商黑心笑容,特色餐厅又难吃又坑人又贵,还有无数额外付费的游戏项目!   游乐园那天,作为寿星的季以禾兴致恹恹,说是昨晚太激动所以没睡好。   季言礼本来觉得两人同校同年级,或许会比他这个学长兼哥哥和家教更有共同话题,可惜两小朋友根本不来电,话都不愿意说一句,交流都靠季言礼传话,问完左边的要不要烤肠,还要再问右边的要不要。   甚至两人不愿意走一边,非要季言礼站中间。   奚野穿一件黑夹克一条薄裤,背个单肩包,地上的积雪还没化,脚踝竟然还露在外面,毫不怕冷似的。   季言礼看着都打哆嗦,忍了又忍,还是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不由分说给他绕上,奚野一边挣扎一边扒着围巾外沿瞪他:“我又不冷!”   季言礼手背摸了摸他的鼻尖,竟然是滚烫的,有点发红,吐出的热气都在空气中凝结成浓郁的白雾,心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准Alpha体质么,但还是板着脸道:“别取下来,仔细着凉。”   之后季以禾越来越沉默,季言礼想了想,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小姑娘开心起来,又在周边店给她买了氢气球和黑粉色的猫耳朵发箍,奚野满脸挂着你给我买我就当场捏炸给你看,季言礼遂放弃。   之后季言礼又推着妹妹去坐了旋转木马,奚野翻着白眼说太幼稚了不坐,于是季言礼和他站在金色围栏外面,音乐叮叮咚咚,季言礼举着相机,季以禾骑着白马,每转一圈,季言礼都很努力地半蹲着,把相机凑在脸上抓拍她比耶的笑容,红色的氢气球在她手腕上拽得忽高忽低。   路过大摆锤和过山车的时候,高空中传来无数人丧心病狂的尖叫声,听起来像是杀猪的屠宰场,三人同时抬头望去,季言礼指着问季以禾:“你想坐那个吗?”   季以禾犹豫了一下,睫毛垂下来,小声道:“我有点怕。”   奚野瞥了她一眼,听到季言礼问他想不想坐,反问道:“你坐吗?”   季言礼摇头:“我陪她在下面。”   奚野无所谓地迈开步子往前走:“没意思,那我也不想。”   这样一来就没什么可玩儿的了,三人排队去坐了飞鸟游乐园里最高的摩天轮,排队的时候就隐隐约约变天了,铅灰色的天际卷推着厚重的云层,明明才下午三点,天空蓦地一下跟罩了布似的黑了下来,冰冷的风挟着地面上的垃圾滚动,擦着铁硬的水泥地刺啦作响。   “哥哥,坐完摩天轮就回去吧,有点冷了。”季以禾抬头说,季言礼把她的围巾仔细系紧,想了想又弯腰问:“你玩得开心吗?你想坐摩天轮吗?”   季以禾愣了一下,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抓着他的手:“开心呀,就是想坐摩天轮。”   季言礼拉着两人坐进一个包厢,依然是他坐中间,两人默契地坐他一左一右,季以禾坐得近,奚野坐得跟他离了一人的距离,小臂搭着窗沿,面无表情地往下看。   云层灰黑色的投影逐渐覆盖了地面,原本排成长龙的队伍逐渐瓦解成零碎的小黑点,不停有人举着被反折的伞,裹着羽绒服大叫着狂奔到室内。   奚野淡淡道:“起风了。”   摩天轮的包厢发出诡异的嘎吱声,而后以顶部横杆为轴,前后不停摇晃起来,季言礼勉强给季以禾拍了几张照片,又暗又模糊,季以禾笑得有些勉强。   季言礼放下相机,一抬头发现周围竟然如黑夜,窗外被泼了墨汁一样黑,他手掌贴着冰冷的玻璃往外看,已经升到了看不见底下景物的高空,只能看见前后的包厢里游客张皇失措地打电话。   “哦豁,摩天轮给我们坐成大风车了……”季言礼还在开玩笑,安抚两个小朋友,“不过问题不大,游乐园老总肯定比我们更着急,而且飞鸟游乐园才建了不久,哪能出什么……”   他话没说完,拔地而起的飓风猛地夹着尖叫声从后往前扑来,整个包厢不受控制地往上一翻,几乎向上窜了九十度,然后猛地往回荡起来,三人立刻面朝下悬空起来!   季以禾尖叫了一声,脚拼命踩着地板依然直挺挺掉了下去,她身边没有抓握的东西,身不由已扑了出去,季言礼东西一丢立刻一把把她拽着拉到身边,慌乱中背包和相机全甩在了地上,相机沉重地摔在对面的观景玻璃上,铛铛几声碎了镜头。   剧烈地眩晕感猛地袭来,前后的包厢全都在剧烈摇摆,他们的包厢还在令人牙酸的逐步上升到最高点。   季言礼把季以禾整个抱起来包在怀里,不停安抚道:“没事没事没事……就当是大摆锤了,一分票钱两个项目……”   但他嗓子哑了,声音颤抖,冷汗刷得淌了一身。   钢铁相互撞击的巨响和摩擦发出的刺耳噪音此起彼伏,前后包厢的尖叫微弱地刺穿风声传来,玻璃在狂风中剧烈震动,咔嚓一声,一扇接着一扇,蛛网般的裂纹从四角的钉子处逐渐蔓延开。   “是我要玩摩天轮,”季以禾紧紧抓着季言礼的衣服,低声重复,“是我要玩的,都是我……”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两百米高空,尖利的薄雪从包厢门底的缝隙中钻入。   摇晃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剧烈,铁皮罐里的三个人身不由己地冲撞,像是易拉罐里的硬币,季言礼单手吊着顶上唯一凸起的横杆充当抓手,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妹妹,极度的恐惧和慌乱中无数个念头翻飞,又好像什么都想不到。   奚野一手扶着中央的小桌,一手拉着椅背,身子像一张弯曲的弓死死抵紧,咬着牙一声不吭,黑色的眼睛一直看着他和他怀里的季以禾。   “没关系,不要怕,很快我们就下去了……”季言礼努力对他笑。   摩天轮发出最后一声不堪重负地“吱——”声,然后猛地停下!   他们停在了最高处。   包厢里唯一一个坚持闪烁的彩色射灯啪的一声跳灭。   季言礼脸色煞白。   汹涌澎湃的飓风史无前例地将整个包厢掀起,像狂怒的海啸卷起单薄的船只,前后包厢的尖叫声刺耳地清晰可闻,季言礼抓着的扶手越拉越轻越来越轻,包厢在无可比拟的强风作用下360度旋转起来!   ……真是大摆锤了,怎么这么乌鸦嘴呢,季言礼最后心想。   他松开抓着扶手的那只手,在奚野震惊的注视中,伸手一把将他死死搂到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当了肉垫,而后迎来一波天翻地覆的滚动和撞击。 第22章   狂风来得快去得快,摩天轮停转二十分钟后,大风渐息,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开始缓缓飘雪,工作人员冲进岗位手动重启过速跳闸的摩天轮,一个个包厢的游客面如土色地被工作人员搀扶下来,园内救护车鸣笛直冲到摩天轮底下救人。   起大风时贴近地面的包厢只是摇晃,越往高处,摇晃越剧烈,轻者撞得青一块紫一块,下来就开始抱着柱子狂吐不止,重者直接断胳膊断腿。   季言礼是被抬下来的,其实他自认为伤得不重,就是玻璃划破了脑袋,一头都是血,看起来格外瘆人,像是被开了瓢的西瓜,他的腿也没断,只是膝盖小腿后颈脖子都被包厢内的各种凸起撞了个遍,浑身上下没块好地。   季以禾和奚野都搀着他往外走,季言礼一脚迈出去,因为浑身上下都疼,也分不清是哪里疼,迈出去的是崴了的脚,直接往地上一扑,季以禾吓得大叫了一声“哥哥!”,声音凄厉,所有的医护人员跟饿虎扑食一样把他抢救到了担架上,抬着就走。   奚野抓着担架杆一路追着跑,雪落在他的头上,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季言礼,嘴唇颤动,喊了声:“学长……”   季言礼颤巍巍地歪头看向两人:“你们摔着了没?”   季言礼又举手,像个课堂上要发言的学生:“能不能把我放下来,我真挺好。”   真挺好的季言礼被抓走缝了十三针,头胳膊腿都缠上了绷带,看起来活像个木乃伊。   病床前奚野和季以禾一人一个凳子坐着,不说话不吭气,季言礼躺着看得他们一个赛一个的哑巴,哭笑不得:“干嘛呀干嘛呀,我缝个针跟我死了似的,真不疼,你们不吃晚饭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奚野,要不你下楼跟以禾一起随便买点什么?”   他们去了很久,久到季言礼以为两人丢了,在病床上辗转反侧,差点就要拎着吊水瓶金鸡独立跳出去看个究竟,好在两人好端端回来了,就是嗓子都有点哑,知道是去吃饭,不知道的还以为吵架去了。   “你们吃什么了?”季言礼关切道。   季以禾:“麻辣烫。”   奚野:“炒饭。”   两人冷冷对视了一眼。   季以禾:“炒饭。”   奚野:“麻辣烫。”   季言礼感到一种微妙的气氛,圆场道:“哦哦哦一起吃了是吧?”   季以禾:“是。”   奚野:“不是。”   他两异口不同声,顿了顿。   季以禾叹了口气:“一起吃的。”   奚野百不耐烦:“各吃各的。”   季言礼看出两人有点不对付,也不忍心拆穿他们毫无默契的谎言:“……哎,都行都行……饱了就行……谢谢谢谢还给我带饺子了,你们太贴心了,还是我最喜欢的芹菜馅儿,我隔着袋儿都闻见了。”   季以禾在拆塑料筷子,突然说:“哥哥,是我挑的味道。”   “好……”季言礼想夸她。   奚野掀开打包盒,冷不丁打断:“是我说要买饺子。”   “诶,更好……”季言礼弱弱道。   飞鸟游乐园不仅三人的游乐园门票免了,医疗费付了,还给受伤的季言礼赔了两千块钱,送了两张年卡,季言礼表示很满意,血赚不亏,甚至想从床上爬起来给个五星好评。   他卧床休息期间,奚野的寒假家教补课自然就暂停了。   奚辰担心奚野的学业,生怕就此跌回年级倒数五十的深渊,委婉地表示:“要不再请个临时家教?”   奚野本来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听到这句话脚步停了,回头说了近一周跟奚辰唯一的一句话:   “我不需要第二个家教。”   那个周末是个难得的晴天,任景秋发微信来约他小区打球。他们住的是个不算多高端的小别墅群,主要是离学校近,小区内自带各种免费的体育设施,有专人维护。   积雪被专人铲到了篮球场边缘,灰蒙蒙地堆积成小山,冰冷的针叶树透过暗绿色的铁丝网伸进枝丫,篮球拍在铁硬的地上有股金属音,发出单调的“砰砰”声,在场地中铮铮回响。   两人身子都冷,一边交替投篮一边热身。   奚野穿了件黑色长袖,任景秋把半长不短的金发在头顶扎了个乱蓬蓬的小辫儿,一边运球,一边问:“学长好点儿没?我听说他去游乐园玩出事儿了,我要去看他来着,他叫我别去。”   “不知道。”   “害,要是我在就好了,我在我肯定第一时间扑上去给他挡着啊,毕竟我都分化成A了,”三个月前才分化的任景秋骄傲得闪闪发光,“可惜上周末我哥带我去爬雪山了,学长问我去不去,我说不去,我让他问你来着。”   奚野拍球的手停了,篮球挺硬地在地上沉闷一响,跳到了他手里,奚野抬头看着他,眼神晦暗不明:“你让他问我的?”   “对啊,”任景秋扬手一个投篮,一个漂亮的空心球,他小跑着上前捡球,“我本来都怕他失望,因为我以为你肯定不去的,诶飞鸟游乐园,咱两不是有一年办了钻石卡都玩吐了么。”   “谁跟你咱两。”奚野淡淡道,三步上前一个扣篮。   他个子很矮,但是弹跳力惊人,下蹲起跳的时候会让人有种错觉,好像那一瞬间重力短暂地失去了作用。   “漂亮!”任景秋不计前嫌,丢了球给他鼓掌,掌声清脆。   奚野和篮球一起重重下坠,面无表情地运球跑了一圈。   任景秋继续唠叨:“然后学长还给我发了奖状,居然是手写的,你不知道学长的字多漂亮,跟打印机似……”   “我为什么会不知道?”   “哦对,你也知道,”任景秋毫不在意,“他给我发了个横江一中初一最有潜力奖!他是不是看到了我身上无穷的可能!当代华罗庚!他还说他非常希望我能考个年级第一给他高兴一下,哎我说我哪能行啊,您还不如指望奚爷一鸣惊人,我说得对吧?”   奚野站定不动了,只看着任景秋眉飞色舞,篮球空落落地在他指尖打转。   “他给你发什么奖了?”任景秋好死不死地问。   奚野静了两秒,反问:“告诉你干什么?”   “哎哟,不够义气,”任景秋撇了撇嘴,继续投篮,“算了,反正肯定比我的好,话说我在跟我哥商量,给学长加点家教费,毕竟他每次都早到迟退,还给我整理了好多资料,而且吧,他妈妈不是病情加重了么,我看他天天都很辛苦……”   “他妈住院了?”   “你不知道?”任景秋惊讶道,眼睛瞪大了,“那,你别说是我说的啊。”   “他主动告诉你的?”奚野又问。   任景秋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虽然是他死缠烂打追着季言礼屁股后头足足两周,要他周末迟点走陪他打王者荣耀,季言礼才说他得去医院。   但是!   任景秋理直气壮:“我又不能把学长吊起来逼问!那当然是他主动告诉我的!”   奚野又不说话了。   “你今天好沉默啊奚爷,”任景秋纳闷,拍着球绕着他跑,像个聒噪的金毛鹦鹉,“奚爷奚爷奚爷?要不咱们一起去看学长吧?拉个横幅什么的,就写‘他永远可爱的徒弟’,呸,‘永远爱他的学弟’!”   “你要去自己去。”奚野隔着远远的,突然跳起发力,狠狠把篮球隔空灌进了篮筐里,掀起的一阵寒风吹起了任景秋的头发,他又使劲拍手:“太强了啊奚爷!”   “我回家了。”奚野突然说,抓起矿泉水瓶就走。   寒风凛冽地刮在脸上,像一个个耳光,呼啦啦的冷气从衣角里往里灌,刚刚出了汗的身体一下冰得通透。   学长不是对谁好。   ……学长对谁都好。   季言礼重回岗位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谢安之的病情稍稍稳定了一些,之前因为长期使用布洛芬和阿司匹林缓解腺体疼痛,导致肾衰竭和接踵而至的贫血,为了治疗胃溃疡吃的奥美拉唑胶囊爆发意外的过敏性休克,高血压导致的肺积水让她很难顺畅的呼吸,血小板和白细胞不足正常指标的一半。   平静的外表下,内里千疮百孔。   人体就是一台精密且环环相扣的机器,一环出了问题,会连带着全局都逐渐崩盘,而偏偏腺体又是其中最核心的部件,上连脑垂体,下连生殖腔。   她就像患上了癌症,一场叫做死亡的癌症。   洗标记的Omega都很难活过十年。   谢安之坚持活了多少年?齐医生找季言礼谈话的时候说,她已经活了十七年,算得上临床的奇迹了,受到良好的照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必然有一个持之以恒单方面给予她信息素安抚的Alpha。   而季知书已经死了五年了,一场突发的车祸,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和季言礼同龄的、十岁小孩儿。   这么久了,季言礼有时候还会梦到五年前的事情,梦到十岁的他跌跌撞撞拉着妹妹的手,奔跑在雪白的医院长廊里,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模糊渺远,他看到妈妈苍白绝望的脸,像是那一刻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顺着寒风流走,他看到被布蒙起来的父亲的尸体。   那晚黄昏,离开家的季知书还在说要庆祝一番,因为季言礼又又又考了第一,八岁的季以禾拍手说要买蛋糕,季知书本来说改天,架不住谢安之捂嘴轻轻地笑,说好啦你个当爸爸的,儿子难得考第一嘛。   季知书无可奈何道,哪里难得?不是每一年每一学期每一次么?   他嘴上嫌弃,脸上还是喜滋滋的,一边披外套一边说大冷天风大,自己一个人去买,有啥买啥,买不到拉倒,不许季以禾哭鼻子,是哥哥考第一又不是你考第一,还要大家别等他,先吃着。   三人没吃,一直在等他。   ……再也没等到他。   他看到了车祸现场的照片,谢安之拼命捂着嘴,挡不住大滴大滴滚下来的眼泪,一片血泊中,一个被车轮碾碎压扁的蛋糕,扎着彩带的盒子被压扁,缝隙中渗出的白色奶油混在积雪和血中。   季言礼仿佛耳边听到了季以禾尖利的哭声。   他指尖猛地颤了一下,手掌抽筋般的攥紧,抬起头,发现自己竟然伏在桌面上睡着了。   背上的小毯子顺着脊背滑下,护眼灯的光照得他清醒了一些。   季言礼捏了捏鼻梁,戴上眼镜,迷茫地看着大书桌前座位上,正勾着腿坐着看他的奚野。   “几点了?”季言礼声音有点哑。   他最近精神一直不太好,怀疑是因为头上缝了针,嗜睡,头痛,而且整天晕晕乎乎,像是发烧的前兆,他自己灌了一包感冒药下去,想把病情扼杀在摇篮里,结果怀疑买的是盗版药,什么用也没有。   奚野笔杆指了指挂钟:“自己看。”   “十点了?哎哟喂,”季言礼一拍脑袋,“我怎么回事,我睡了两个小时?这这这……”   好家伙,一整节家教课,他就趴在奚野旁边睡过去了!   季言礼简直气死自己了,他这算哪门子的家教!   “没事儿,”奚野无所谓道,“反正你醒着我也不听。”   季言礼又是翻他的本子又是翻他的卷子,发现一个字也没写,急得头痛:“两小时你都在做什么?总不能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吧?”   奚野什么都没说,就看着他笑,眼睛黑漆漆的,像墨水点上去似的黑白分明。   “真对不起,我之后给你再补一节,今天当我没来。”季言礼心里把自己骂了一百遍,低头道,又问,“你怎么不喊醒我?”   “你为什么这么困?”奚野反问。   “那谁知道呢,可能因为冬眠时间比别人长……”季言礼不愿用家母的病情讨同情,随便搪塞道,看着奚野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了,又不知道哪儿得罪小少爷了,忙道,“这样吧,今天就到这里,你好好把作业写完,我明天再来,行不行?”   “就今天吧。”奚野说,很少见的把态度用来挽留而不是轰人滚蛋,“你等十二点再走,我让司机送你。”   “为什么啊?”季言礼问。   外面在打雷,早春的雷声一阵阵闷响,青白色的闪电映亮了白纱窗帘。   奚野沉默地看着他:“好不好?就今天……你都没有给我奖励。”   季言礼心说啥奖励,期末奖励?不是斥巨资带你去游乐园了吗?那任景秋还什么都没得到呢,空有一张两块钱门口复印店打印的奖状模板,人家还不是很开心!   奚野又不说话了,就不停摸着宝贝的脑袋,宝贝困得直打盹,季言礼莫名觉得奚野今天情绪有些低落,虽然他自己身体说不出的难受,但他觉得还能忍忍,就坐下来说:“那也行,我回去就直接睡觉吧,我给以禾打个电话,让她别等。”   当时他不知道,所有胸闷嗜睡头晕发热的症状,不是因为缝针,也不是因为感冒。   而是他第一次,姗姗来迟的发情期。   --------------------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呼=w= 第23章   季言礼的心率高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他仿佛越来越软,越来越热,仿佛一只软体动物,浑身上下的力气逐渐消散,高热在四肢百骸不停地游走,他的眼睛逐渐变得游离,一层看不清的水雾蒙在琥珀色的眼珠上,像是湿润无辜的小鹿。   奚野奇怪地瞅着季言礼,发现他越来越明媚起来,像是枝头逐步随着春意绽放的桃花,原本苍白的肌肤逐渐白里透红,嘴唇像是润了蜜糖一样晶莹柔软,连嗓音都变得断断续续,夹杂了若有若无的气音。   “你还好么?”奚野问,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学长?”   “我说到哪了?”季言礼轻柔道,他几乎无法聚焦自己的意识,只控制不住地渴求肢体接触,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叫嚣地冲出理智的囚笼……他想要拥抱,想要接吻,想要被侵入,被占有。   一道青色的闪电狠狠劈过夜空。   季言礼猛地一哆嗦,跌跌撞撞扶着墙往外走:“对不起,我去,去一下洗手间。”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冲进了书房隔壁的小卫生间,失去力气地推上门,不正常的潮红爬满了他的脖颈和脸庞,湿润的汗珠沾湿了柔软的发梢。   发情期?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为什么偏偏是在这里?   季言礼缓不过来,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发散如棉絮的理智,拼命控制自己的身体,在奚家的卫生间翻找起来,试图找到能用的抑制剂……   有气味阻隔剂,但是对他没用,家里只有他和奚野,尚未分化的奚野根本闻不到他的信息素。   季言礼手不停地发抖,跪在地上艰难地找着,瓶瓶罐罐噼里啪啦洒落一地。   奚野站起身,慢吞吞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学长?”   “我很好,”季言礼结巴道,“你,你等等,别进来。”   Alpha的抑制剂……满抽屉全都是A的抑制剂,季言礼抓空了整个梳妆柜,终于记起该死的事实,奚家唯一的Omega杜槿已经死了,他家怎么会有O用的抑制剂呢?!   季言礼瘫软在冰冷的瓷砖上,努力集中注意力,怎么办,他现在怎么办……   敲门声又响起,奚野屈着指节扣门:“你摔跤了?”   他……嗯,他可以……打个电话,家里有……有抑制剂……   季言礼断断续续地思考,仰着头靠在瓷砖上,手指无意识地拉扯衬衫领口,分明四周都是空气,他却觉得缺氧到仿佛置身于上千度的烤箱,由内而外的烘炙让他口干舌燥,又有一股逼得人发疯的黏密的湿润从内部涌出。   奚野推开了门。   他居高临下低头,看着季言礼坐在一堆散落的瓶瓶罐罐中,洗衣液、沐浴乳、洗发露、甚至清洁剂遮掩了他真正要找的东西。   “我没关门?”季言礼哑道,声音勾着一股奇异的诱惑。   “你觉得呢?”奚野伸手要把他拉起来,“怎么摔的?”   “我没事,我,我要走了。”季言礼本能地往后躲他的手,生硬地一巴掌拍开,用力很猛,清脆的“啪”一声。   奚野愣住了,盯着自己手背,顷刻间就红了起来。   季言礼浑然不觉,跪着狼狈爬起,拉着门把手,从奚野身边冲了出去,撞到了墙上,又手忙脚乱地收拾书包,没收拾完就拉上了拉链,拎着要走,却看到奚野堵在了门口。   “你到底怎么了?”奚野皱眉问,语气很不好,靠在门背后,“你倒是说话啊?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我没有,我不是……”季言礼解释道,他的脑子混乱得像一团浆糊,低声下气地央求,“我明天……不,我之后哪天陪你,好不好,奚野,你让我过去。”   奚野冷硬地抓着门把手:“你刚刚答应我留到十二点的。”   轰隆隆的雷声在季言礼耳边震响,他几乎分不清自己在哪里了,只听到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像是万千只鼓在天地间齐奏,闪电划过的光照亮了奚野的脸。   季言礼说不出话来,羞耻心让他无法对自己的学弟说出“发情期”三个字,他像只无助等死的兔子,纤细的手指胡乱抓着奚野的手,试图让他松开门把。   奚野不为所动,手指坚实如同钢铁熔铸在金属上。   “你就不能……”奚野垂着头在他胸口,低声几乎在求他了,“就不能等一等么,是什么事这么着急,你都告诉别人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我是不是不好,至少……”   季言礼什么都听不见,他几乎跌倒在奚野身上,最后一刻是奚野松开手,季言礼猛地用尽浑身力气扯开门,门砰的一声撞在了奚野的背上,猝不及防把他撞得趔趄,话也顿住了。   季言礼不记得自己道歉没有,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几乎疯了一样冲下楼梯,差点跌倒滚下去,宝贝被动静吵醒,摇着尾巴追了出来,微弱地叫了两声。   季言礼头也不回地拉开房门,冲出门廊,奔进雨里。   他没能看见奚野落寞地站在楼梯上。   也没能看到桌子上放着的蛋糕盒。   十二点钟声敲响的时候,手机上的日期跳到了2月28日。   阳台推拉门没关严,涌入一阵阵穿过竹林的带着冰冷水汽的风。   奚野抱着熟睡的穿着粉色毛衣的宝贝,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别墅客厅中,拆开蛋糕盒,插上蜡烛,一根根点亮。   烛影摇曳,照在墙上是无数条深浅不一的晃动的黑影,仿佛一张圆桌坐满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奚野一直等到蜡烛自己燃尽,粉色的蜡油流淌又凝固,几乎毁了整个蛋糕。   最后一根蜡烛熄灭的时候,他安静道:“妈妈,生日快乐。”   *   任景秋坐在窗前激情畅游王者峡谷。   他突然闻到暴风雨中一股奇特的、若有若无的、既清浅又浓郁的甜香,随着风向一会儿消失在噼里啪啦的雨点中,一会儿又跟勾魂的索一样勒住他的意识。   任景秋越打越口干舌燥,一把丢下手机,推开窗户往外看。   一个人冒着雨在小区街道里跑,跑得踉跄,滑倒扑在地上,又挣扎着一身雨水爬起来接着跑。   任景秋作为一个已经分化的A,满脑子警铃大作,砰的合上窗户捏起鼻子:“卧槽!一个发情的O!”   任景秋愣了一秒,又猛地拉开窗户,把脑袋挤了出去:“卧槽!是学长!”   任景秋扑进洗手间疯了一样往自己身上喷了足量的气味阻隔剂,才觉得脑子清楚了一点,然后抓起他妈用的抑制剂,冲进客厅抓起他家管家,不由分说往门外推:“快快快!”   他家管家是个beta,差点被任景秋推倒在地上,后仰着身子回头看他:“少爷?你干嘛?大雨天的?”   “别废话了!”任景秋急得跳脚,把抑制剂和雨伞塞给他,“快去追那个穿一中校服的!季学长!你认识!发情期!!把抑制剂塞他嘴里,快点!!要出人命了!”   管家严肃起来,鞋也不换,推门冲进雨里,任景秋在他后面跳:“把伞也给学长!!……呸!开车把人送回去!!!!”   季言礼第一次发情期还淋了雨,回家就开始真发烧,整个发情期浑浑噩噩记忆乱成一团,只记得明明任家管家给他用的是足量的抑制剂,三天之后发情期的症状却卷土重来,他自己又补了一剂,生吞了。   还记得他担心妹妹照顾不好自己,怕她没饭吃,坐起来跟她喋喋不休,说了一堆胡话,最后季以禾强硬地把他按回床上,当时季言礼还迷迷糊糊想发情期自己浑身都没力气,显得季以禾力大无穷。   他还记得给任景秋发了一条消息,谢谢他,并请求他帮自己保密,毕竟发情期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任景秋满口答应,要学长赶紧休息。   次日任景秋惦记着是奚野妈妈的生日,他妈还活着的时候,奚野很重视这一天,从小到大都要隆重庆祝,还要给她妈买礼物。   任景秋不想让他一个人呆着,跑到奚野家来陪他玩儿,并且自觉自己非常靠谱,果然奚野情绪很糟糕,阴沉沉的,不怎么想说话,也不搭理人。   任景秋早就习惯了他的臭脾气,就反客为主坐在他房间打游戏,给他增添一点快乐的氛围。   奚野没好气:“你两耳朵是下酒用的么?能不能小点声?”   “听到了吗!Triple Kill!三杀!”任景秋大呼小叫,“救命啊!我太强了!国服王昭君我本人!闭眼一打三!”   奚野:“……你觉不觉得学长最近……”   “我就是王者峡谷的卡密萨玛!王昭君是永远的神!我就是草丛最阴的老阴逼!!”   奚野说话说了半茬,又咽回去了。   和任景秋有什么好聊的,整个一傻逼。   任景秋听到“学长”两个字,整个人僵硬了一下,嘴上大呼小叫,做贼心虚地瞄了奚野一眼,对方貂蝉开大招一通狂舞,把他的王昭君弄死了,屏幕一片死亡的黑,复活倒计时三十秒。   任景秋把屏幕抬起来,佯装还在玩,嘴上无所谓道:“学长嘛,很正常啊,我觉得他,特别正常啊。”   “你打你的吧。”奚野转了过去。   “昨天……”任景秋死活要帮学长保守秘密,“昨天学长还和我一起打游戏来着呢!”   对面沉默了很久:“什么时候?”   “就,就家教结束!”   “昨天他在我家。”   “对对啊!家教你,完了以后,和我打游戏去了,没毛病。”任景秋强行圆回来。   奚野的手机掉到了地上,砰的一声。   他面无表情地捡了起来:“你当我傻?”   “你不信还是怎么?”任景秋已经复活了,但他正在泉水挂机,全队友都在公屏问候他全家,任景秋佯装看不见,“你不会以为学长只会学习吧!那不能啊,而且他答应我了,答应的事情就要做到,有什么问题吗?”   答应他了。   所以突然间急匆匆淋雨要走是么?   就算都是答应了。   也有些答应比其他答应更重要,是么?   奚野突然把手边的抱枕砸过去,手劲之大,把任景秋砸翻在沙发上,任景秋跳起来把屏幕冲着他:“干嘛!我都给你打死了,你看看!”   一股莫名的恼火失去控制地烧起来,奚野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仿佛每根神经都在高热中灼痛,他眼睛黑亮地吓人,声音低沉地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雷鸣:“任景秋,回你自己家。”   任景秋以为他在开玩笑,泼皮不要脸在沙发上蹦跶:“你是不是有点毛病!我看你才有点问题!我不管!你赔我晋级赛!”   奚野大吼:“滚!”   书房的玻璃发出诡异的震颤共鸣。   任景秋给他吓到了,腺体微微刺痛起来,他捂着后颈有些针刺般的不悦。   Alpha的本能在劝他离开。   《ABO生理知识手册》第二章第三条:   近距离接触发情期的Omega,有极大的概率会引起准Alpha分化,以及随之而来的,第一次易感期。   --------------------   作者有话要说:   ps.易感期的Alpha很难控制情绪。况且,奚野还没意识到自己分化了,因为是突然受了刺激。   【刺激】:学长发情。 第24章   季言礼结束发情期,当时已经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体质有点怪异,为了以防万一,稳妥起见,他在后颈贴了高密封的气味阻隔贴。   再到奚野家的时候,发现奚辰拎着包阴沉着脸,在用砸门的力度敲门,晚上七点,沿别墅小区主街空旷无人,只有他一个人拿拳头对抗自己家的防盗门。   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小偷疯了。   季言礼走上前:“奚叔叔?”   奚辰看到他,脸色缓和了一些,放下手:“奚野把门锁的指纹换了。”   奚野家用的是指纹锁,为了图方便还给季言礼也录入了,季言礼每次都是先敲门然后直接进。   季言礼走上前按在门把手上,自动识别通过,咔嚓一声门就开了。   季言礼内心有那么一丝些许尴尬,搞得跟奚辰这个亲爹比起来,他才是自家人似的。   奚辰黑着脸往里进,全家从上到下的灯都亮着,灯火通明,照得连一丝影子都没有。   “奚野!”奚辰把包往桌上一摔,总算是被儿子气出一点脾气来了,宝贝闻声溜出来瞄了一眼,又缩回狗窝趴在爪子上,季言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拎着包在玄关处站着。   奚野慢吞吞从楼梯口出现了,眼神向下盯着奚辰,几天不见,他的嗓音从稚气变得低沉:“你还认识这是哪儿?”   “为什么不开门?好端端换什么锁?我的指纹呢?为什么从系统里删掉了?给我添回去。”   平心而论,奚辰确实是个脾气好的人,他走到客厅,弯腰在电视底下的茶几上翻找着什么。   “凭什么?”奚野一步步往下走,“我和我妈住的地方,你连家门往哪开都不记得了?不至于吧,未老先衰,我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近期你自然老死啊?”   “你过分了。”奚辰站起身看着他,“怎么跟你爸说话的?”   季言礼仿佛能看到奚野四周炸起来的刺,好言好语劝道:“叔叔最近应该是工作忙,没回家,你也不必这么生气。”   “我爸?我爸在我妈死的时候跟着一起死了。”奚野看都没看季言礼一眼,声音大起来,话尾诡异地上扬,“奚辰,你算哪根葱?”   “不要拿你妈开玩笑!”奚辰脸颊不住地颤抖,攥紧的拳头青筋直冒,满脸的皱纹仿佛更深了。   季言礼注意到他黑发的发根全是白的,难道奚辰的黑发全是染上去的?   奚辰才不到四十岁,怎么可能一头白发?   “滚出我家。”奚野冷冷道,声音像是淬火的铁,抱胸站在楼梯低端,“我不想再看到你。”   奚辰沉默地和他对视,季言礼实在是一句话也插不上了,他几乎以为奚辰会暴怒地跳起来,但奚辰只是更深地伛下腰,仿佛肩上沉着几千万斤的重物。   “好,我走。”奚辰最后说,“我来拿放在茶几上的扳指,碧玉金字刻诗扳指,你给我,我就走。”   “她生日你去哪了?啊,比起我妈,扳指比较重要是不是?”奚野脸部逐渐狰狞起来,他猛地抓起桌上的花瓶劈头盖脸朝奚辰砸去,“滚!什么都别想拿走!现在就滚!”   奚辰没躲,青花瓷器砸得粉碎,宝贝吓得呜咽一声,跳出狗窝跑到了季言礼旁边。   新鲜的白色木槿花瓣和水落了奚辰一头一脸,他摘掉花瓣攥在手心里,哑声道:“扳指很贵,不是我的,奚野,还给我。”   “你休想。”奚野指着门,“我不想说第二遍。”   奚辰转头在茶几上继续翻找起来,所有的东西都被他推到地上,奚野的乱扔的本子、遥控器、纸巾、运动短裤、手表、游戏手柄……   “东西呢?!”奚辰猛地一挥,把茶几上的东西全部推了下去,气喘吁吁,脸上渗出冷汗来,他的身体比普通Alpha虚得多。   “我没碰。”奚野的侧脸像是刀削般的冷硬。   “扳指给我。”奚辰忍无可忍,走到他面前,低头怒视他道,“不要太过分了,奚野,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怎样?你以为我稀罕你个破扳指?”奚野恼道,像头被反咬的小狼,“我想要我妈回来!你把她还给我啊!我想你去死!我说了你就去死吗!”   奚辰脸颊剧烈地颤动起来,他猛地一挥巴掌,狠狠扇在奚野脸上:“你什么时候学会偷东西和撒谎了!?”   “你放屁!”奚野猛地跳起来,凶狠地抓着奚辰的领子,将他推到一扇紫檀木雕云龙纹屏风上,足有两米长的屏风轰然在地,发出木质压折的声响。   季言礼吓蒙了,丢下书包就冲过去拽人:“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打架,哎都是一家人伤了和气,哎奚野你……”季言礼突然想到,“你是不是虽然没拿,但是藏起来了?如果是这样也该还给你爸爸,是不是?其他的事情以后慢慢说……”   奚野骑在奚辰身上,脸涨得通红,黑色的眼珠里布满了血丝,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季言礼:“你为什么,总是,站在别人一边。”   站在比特犬主人那边。   站在任景秋那边。   站在奚辰那边。   永远,永远都在信别人,帮别人,说公道话,说狗屁不通、冷漠无情的公道话!   去他妈狗屁的公道!   奚野大口大口地喘气,剧烈的血流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眼前一片黑金交替的斑点。   奚辰一掌推开了他,在季言礼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本想追过来狠踹一脚,不知为何半路又停下了,只狠狠跺脚:“你妈不会希望你这个样子的。”   “你再提我妈试试!”奚野的眼睛危险地眯起,背部脊柱微弓,肩膀肌肉隆起,原本瘦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威慑力,像一头蓄势待发的捕食者竖瞳锁死猎物。   “没有人能进这个家!”奚辰指着他,“难道是李阿姨么!李阿姨在这个家烧了十五年的饭!你吃着她的饭长大的!难道是季家教么!奚野!不是你又是谁?!你现在把东西拿出来,我们还能好好谈,否则……”   奚野突然把目光转向季言礼:“是不是你。”   季言礼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虽然他有指纹解锁,也有自由出入奚家的权力,但他也不至于穷到要去拿别人的东西。   季言礼苦笑道:“你怀疑我么?奚野?”   “先怀疑人的是你!”奚野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不是我,那是谁呢?不是你是谁呢?你连垃圾都要捡!你敢说你没拿我家的东西?!你不是把我丢的鞋穿到学校里去了么?!你敢说不是?!”   像一个巴掌狠狠扇在季言礼脸上,赤红从脖颈爬到耳根,季言礼脑子轰的一声炸了。   奚辰听到“捡垃圾”三个字,奇怪地看了一眼季言礼,那目光像刀子一样,把他仅剩的自尊心扎得鲜血淋漓。   “我……”季言礼默然,头一次觉得春天的暖意到得这样迟,他站在一地狼藉中,每一个字都像刀片一样划伤喉咙,嗓子里一股血腥味。   “我承认,我拿了你不要的……垃圾,但是扳指,我没拿。”   “季家教,我相信你,你不需要解释,”奚辰深黑的眼眸沉稳威严,然后转向奚野,“你不要想诬陷好人。我对你太失望了!”   奚野笑着摇头,他笑得好像跟季言礼一样疼:“失望?我也很失望。不是说没拿么?那学长拿出证据来啊!他既然能拿一次,为什么不能拿第二次!既然说我拿了,那证据呢?凭什么我怀疑学长就是诬陷,学长怀疑我就是天经地义!”   季言礼低声说:“奚野,我不是这个意思,没有人怀疑你……”   “奚野!住嘴!”奚辰喝道,一把拦住季言礼,“季家教,你不要解释,这件事跟你无关,你可以走了,我和奚野处理家务事,家丑不便外扬,让你见笑了。”   “家教?我要什么家教!”奚野气狠了,冲上沙发拽过来自己的书包,一把扯开,倒着用力抖,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地上。   季言礼给他写的学习笔记,季言礼给他买的学习册,季言礼用红笔批注的密密麻麻的卷子,季言礼复印的优秀范文,季言礼手抄的常见错题……   奚野一本本当场撕掉,满是字的碎纸雪花一样铺天盖地撒开,恶狠狠道:“我全还给你!我不要什么家教!你不是想教任景秋么!正好!你全心全意教他一个算了!教的比你好的人多得是!你教的什么东西?我从来都不想听!我找别人不至于捡我的垃圾、偷我的东西、还冤枉我的人!”   最后一张照片孤零零地从书包里飘落。   是游乐园拍的大头贴,季以禾说一个人拍害羞,要和哥哥一起拍,季言礼充当了无数张工具人,最后一刻把帘子外的奚野拽进了镜头,拍了一张三人合照。   季以禾笑得很甜美,头上戴着猫耳发箍,抱着季言礼的胳膊,季言礼拉着奚野的手,把他拽进镜头,奚野戴着季言礼天蓝色的围巾,惊愕地侧着脸看着他。   奚野一把将照片撕得粉碎,然后扔在地上,踩了几脚,抬头对季言礼咆哮道:“你走啊!是不是不够?是不是还不够?”   奚辰怒喝道:“你发什么疯?!”   奚野的目光在客厅里打转,突然冲到阳台上,跳起来从晾衣杆上拽了宝贝的小毛衣,黄色的皮卡丘那件。   他手抖得剧烈,抓起剪子,一把将毛衣拦腰剪断。   宝贝呜咽着摇着尾巴在他身前身后打转,仰着上身扒他的腿。   奚野将烂成两片的毛衣扔在季言礼脸上:“这个也还你!”   季言礼突然安静下来,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不起波澜的水。   他看着奚野说:“我不走,我要把话说明白,我拿你的东西,都是你不要的,我可以还你,用旧的东西,我买新的,让你亲手再扔一次。”   奚野大口大口地喘气,手指下意识地扣紧胸口的位置,眼里一片漫开的血色。   “这个扳指,我的确没有拿,”季言礼静静道,“从头到尾,我也没有说是你拿的,如果你坚持认为是我拿的,也行,我打一辈子工也赔你,可以么?奚叔叔,那个扳指多少钱?”   奚辰的脸色变得青紫,他喉咙里吞吐了一下,摆摆手:“不是这个问题,季家教,说什么也轮不到你赔。”   “您可以说说看。”   奚辰近乎痛苦地拿指节揉了揉眉心:“季家教,那个是原本是下个月要上拍卖会的东西,五百万起拍,市价预估在两千五百万左右……”   难怪奚辰不愿说,难怪奚辰如此生气。   一股莫大的讽刺冷飕飕地袭过季言礼的胸膛,像是嘲笑他刚刚那句“打工一辈子”。   打工一辈子能挣多少钱?好大言不惭地要赔人家的扳指,简直跟个笑话一样!   羞辱感剧烈得几乎让人几乎站不住,季言礼张了张嘴,想到自己还借了钱去交医药费,想到下个学期的学费原本还指望家教费,突然发现自己一文不值。   他能说什么呢?他能赔得起什么呢?他的尊严又值几个钱?   他除了走,还能怎么办呢?   季言礼默默地拎起自己的书包,给奚辰鞠了一躬,什么都没说,转身走进了夜色里。   *   深夜,奚家别墅依然到处亮着,高高的穹顶下悬着枝形吊灯。   奚野一个人盘腿坐在地上,将一地的碎纸拢在一起,手边是固体胶、透明胶、还有双面胶,他先一点点把照片拼起来,拼完以后再两面粘好。   “宝贝,别踩。”奚野低着头道。   宝贝嗅了嗅纸片,依旧迈着小爪子走来走去,奚野叹了口气,伸手把它抱在腿上。   宝贝趴在他膝盖上,毛茸茸的脑袋歪着看他,不动了。   “你能看懂这个么?”奚野拿起一个横杠的数学纸,低声跟它说话,“0的绝对值是……所以我们后面那张碎片,上面第一个字写的是0.”   宝贝呜了一声。   “可是那张在哪呢?”奚野看着堆积如小山的碎纸,喃喃道,“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我不是故意剪掉你的衣服的。”奚野手上的翻捡工作停住了,低头看着它。   “我知道,皮卡丘,很好看的,你喜欢是不是?我也很喜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宝贝又呜呜了两声,支起身子,伸舌头舔掉他脸上连绵不断流下来的,温热微咸的液体。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傲娇。 第25章   季言礼再也没有去过奚家。   他把剩余的家教费退给了奚辰,同时也没有再继续给任景秋家教,任景秋在微信上给他发了十万八千条消息,哭天抢地撒泼打滚要学长继续带他,发誓说没有学长他真的会垫底的。   可季言礼只觉得累了,或许其他打工比家教更难,更辛苦,更不公平,也更不赚钱。   但身体上的累,总比心上的累要好得多。   季以禾在饭桌上问了好多次,究竟出了什么事,季言礼只好把最轻巧的,最无关紧要的部分,草草跟她提了一嘴。   “就不应该教他。”季以禾说,把脸埋到饭碗里,“哥哥,你就是做得太多了,你要是只当一个家教,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季言礼想,他难道不是只当了一个家教么?他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以至于自己都没有认识到么?   “哥哥,就快中考了,”季言礼认真道,夹了肉到季言礼碗里,“你不要想这些事了,好不好?”   季言礼点了点头,勉强对她笑了笑。   中考前一个月,大家都在拼命算自己的易感期和发情期时间,有些不幸撞上日子的,都提前购买了能推迟生理期的药物,以免影响考试的发挥。   季言礼认真算了,考试比他的发情期正好早一周左右,不至于要吃药。   他停下了所有的打工,专心开始学习,三次模拟考都稳坐年级第一,班主任单独把他叫到办公室,鼓励他不要松劲儿,争取一鼓作气拿下市状元。   夏天燥热的风吹起教室深蓝色的窗帘,走廊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变成教室里一个个低着头的背影,笔杆的沙沙声逐渐爬满洁白的纸。   仿佛只是一低头一抬头,窗外的天空就由炽白变深红。   季言礼再也没有在学校遇到过奚野,仿佛这个人凭空消失了,在季以禾坚持不要季言礼来初一部等她,而是反过来,她去初三部等季言礼以后,他就更失去了见到奚野的机会。   见不到也好,见到了又该说什么呢?   *   中考前一周,奚野在初三部的走廊上站着。   离放学还有十分钟,他翘了课,提前溜出教室,靠着围栏发呆,看着天际绕着圈飞翔的白鸟。   这个角度能看见窗前伏案写字的学长,他总是坐得很端正,削瘦的腰杆笔挺,短袖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季言礼不会看到他,因为季言礼不会走神往窗外看。   快放学了,奚野无聊地转身往厕所去,突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断断续续地,分化以后他的听力好到能捕捉隔壁房间蚊子振翅的嗡鸣。   他听见了季言礼的名字。   “药管用么……”   “管用,一吃必发情,药劲奇大,不管用你找我,假一赔十。”   “行……钱我网上转你。”   “你小心一点,这东西放久了有股咸味,现兑现喝。”   “没事,季言礼好搞得很,还状元呢,中考他别想参加……”   一个拖长的男声从厕所门口传来,斜长的黑影投在厕所瓷砖上:“……谁好搞?”   两个贼眉鼠眼的男生站在小便池前猛地一哆嗦,矮受的那个把透明的药剂瓶放进口袋,另一个高个子挡在他身前“害”了一声:“没什么,走了走了。”   “走了?”奚野黑漆漆的眼睛看得让人心里发毛,脸上似笑非笑,“别走了吧。”   两个初三年级的学生,一个beta一个alpha,竟然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那个卖药的拿着拖把自保,满头是血跌跌撞撞往外跑了,奚野眼皮都不抬一下,单手提着浑身发颤的邱斌,一脚将其踹在厕所外的走廊上,邱斌后脊撞在坚硬的地面上,大叫着滚爬在地上。   “你放过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你!”邱斌抱着头大喊,奚野毫不留情,拳拳到肉,骨节和鼻梁相撞的闷响混杂飞溅的血珠。   一个凶猛的下勾拳,夹杂凌厉的风声,邱斌躲闪不及,硬生生咬掉舌头的一块肉,痛得差点昏死过去。   “你疯了!”他含糊不清地喊,满嘴从齿缝间喷血,用手毫无意识地拼命遮着头脸,像条肥胖的蠕虫左右扭动着,却被奚野的膝盖紧紧摁在地上。   “你个疯子!杀人了!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打我!?”   下课铃响起,音乐短暂地吞没了他的呼救声。   奚野骑在他身上,胃里一阵阵犯恶心,混乱中邱斌口袋里的玻璃药瓶碎了,强烈的挥发性让周围空气中充斥着过量的催情剂,从肺部涌入血液,从血液横冲直撞地扎入腺体。   而奚野什么都注意不到,只知道狂卷的愤怒澎湃地充斥着脑海,炽热的火从内而外要把人烤焦般烧灼着他的神经。   他的眼睛一点点从深黑变得赤红,肾上腺素在擂鼓般的心跳中疯狂分泌。   “我答应了要保护他。”   哪怕我说不要他。   哪怕他不要我了。   邱斌逐渐失去了意识,断裂的鼻梁和受到重击的腺体,双重夹击下他几乎没能撑过一分钟就昏死过去。   奚野的理智在逐渐爆发的易感期中变得游离和模糊,他只闻到足够让人兴奋的血腥味,像是挑起凶性的野兽,只知道獠牙和利爪攻击敌人薄弱的部位,只在越发凶狠的撞击中勃发的战意!   几个老师扑过来摁倒了他,成年Alpha的力量如铁钳如枷锁,他四肢受擒,几乎发狂,可他突然看到人群中季言礼的人影,纤瘦挺拔,浅色的瞳孔隔着银色的镜片,安静注视着他。   他无声地喊,学长,我来保护你啦。   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他听到季言礼对身边的教导主任说,神情疏离冷漠,语气平和得像是论证一道数学题:   “我只看见奚野动手打了人。”   哪怕只有一次呢,哪怕只有一次,季言礼站在他这边。   奚野口中发出可怖嘶哑的嚎叫,他痛得什么都看不清,也什么都感知不到了,他挣脱了身边所有Alpha的掌控,抠起地上瓷砖的碎片,朝季言礼的方向猛地扔了出去。   他没想砸中季言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季言礼的眼镜碎了,瓷砖直接冲着他的眼睛砸了过去,像一发导弹,承载着命运的恶意,几个老师和同学尖叫着围住了季言礼,他细长的指缝中渗出鲜红的血。   奚野重新被恶狠狠掀起来摁在地上,爆发的Alpha老师咆哮着卸掉了他肩膀和手肘的关节,剧痛从四肢百骸和心口涌进脑海,腺体的疼痛夺取了所有的理智。   他仰头只看见玫瑰色的晚霞和澄澈的晚风。   他最后的念头是,终于,学长要恨我一辈子了。   *   奚辰带着清溪制药的首席律师直接找到了邱斌的家长,奚野和普通Alpha不同的超攻击性易感期,或者学术上称为“超感期”,一旦出现无差别攻击人的状况,通常下场是在等同于精神病院的疗养院与世隔绝度过余生,去任何公共场所都将受到严格监控,并不得不每天注射足够影响大脑运作的过量镇定剂。   而与之相对,邱斌利用omega的发情期来算计同学,使用法律上列为刑法禁药的烈性催情剂,有口袋里的物证和奚野的人证,同样足以让他背上一辈子的污点,被所有高中拒收,并判处3-10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两方都选择私下处理,将此事降格为同学纠纷,不上法庭,奚家负担邱斌腺体永久性损伤的医药费,而邱斌永不得出现在横江,双方都对此事严格保密,不向任何人泄露。   奚野从易感期中再次恢复神智,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他第一件事就是问日期,是不是中考完了,季言礼考得怎么样。   然后他被告知季言礼中考毫无意外地获得了年级第一,哪怕蒙着一只眼,歪着头写完了卷子,还竟然真是市状元,返校宣讲去了,横江一中门口拉着大横幅“热烈祝贺我校季言礼同学获得735分的好成绩!荣获横江市第一!”   奚野倒回枕头上,捂着眼,哑着嗓子笑了。   ……   就他妈离谱。   没一个能打的。   他想了很久,还是觉得高兴,只要季言礼考好了,突然什么都不必遗憾了。   他掏出手机,仔仔细细编辑了一条很长很长的消息,他道了歉,他解释了一切的原因,他说了邱斌的暗算,也说了自己意外的两次易感期。   消息却发送失败了。   一个鲜红的、刺目的感叹号。   季言礼拉黑了他。   季言礼……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交集。   心情从山巅直冲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盯着手机看了很久,才知道不必解释,也求不得原谅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 结束啦。下一章开始卷二=w=   系系有话说:呜呜呜呜呜呜最近都没有评论了,我哭得好大声(眼泪汪汪)   ====================   #卷二折不断   ==================== 第26章   模拟考轰轰烈烈地拉开序幕,新高三们个个剑拔弩张,排位置从1号到798号,按成绩排列,由高到低,一共27个考场。   季言礼,永恒的,1考场1座位,连带着那个座位都显得熠熠生辉,跟什么黄金宝座似的。   而他后面永远跟着学委傅时新。   傅时新一边拿着一个保温杯喝水,盛夏的余温中,他周遭依然透着股湿冷的凉气:“哎,坐你后面我压力实在很大,我哪里配当学委呢,应该给你当。”   季言礼温和地笑:“不至于。”   傅时新一根根慢条斯理掏出磨尖的铅笔,整齐地摆在桌角,然后开始拿指腹搓橡皮,把搓下来的灰色橡皮灰扫到季言礼的位置前,一边凉飕飕说:“哎我这次是不行喽,我暑假什么都没学,知识都忘光了。”   季言礼:“……不至于。”   胖子热气腾腾满头大汗,迈着肥硕的步子地从前门探头进来:“丽丽!我来观摩你的学神之气!”   季言礼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说了第三遍:“不至于。”   胖子使劲招手:“快,快把你的手给我搓一搓,小福星手,求我这次进前五百,你发点功力给我,使劲啊!用力啊!”   季言礼的手被胖子热乎乎抓着,觉得自己像个明明没怀却被逼着产仔的大肚婆,配合道:“发了发了,快考了你赶紧走。”   一个黑影罩在了他的桌子上,有指节扣响窗户的笃笃声。   季言礼扭头看去,奚野微笑着站在门口,看着胖子赤诚火热地死死抓着季言礼的手按在胸口,闭目虔诚祈福。   季言礼神使鬼差解释道:“沈庞是omega。”   奚野似笑非笑:“学长,OO恋很苦的,不至于。”   季言礼一直到考完都不知道奚野来找他做什么,因为很快就打预备铃考试了。   但他至少分析出了一件事,那就是在横江体校关于张铁的事,奚野似乎没有放在心上,否则他也不会笑,对吧?虽然笑得有点瘆人。   两天考试,两天批卷,四天后,傅时新坐实了“万年老二”四个字,成功以七分的分差位居第二。   贺子麟大喊:“我恨你!傅时新!我亏了一顿饭钱!枉我对你抱有如此高的期望!哪想你是个铁废物!”   班上的人都笑吐了,傅时新把头埋得更深了,露出他拱起的驼背。   贺子麒的笑声响亮得跟鹅似的:“季言礼!我爱你!”   季言礼仍在争分夺秒刷题,闻声抬头,本想说拉倒,你那珍贵的爱就值一顿饭钱?   结果胖子拿手肘使劲捣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嘴唇微动:“窗外!窗外!”   季言礼扭头看去,头痛起来:“奚野,你属壁虎的,长窗户上是么?”   奚野的笑容更瘆人了:“学长,找你两次而已,回回碰见不该碰见的事……你怎么这样万人迷?”   季言礼无可奈何地从胖子后面挤出去,走到走廊上,发现不少同学抻着脖子想偷听,看来奚野的八卦效应依然不减。   “你找我做什么?”   “我本来想微信和你联系的,”奚野微微低着头,认真说,“但出于某些原因,我对微信失去了信任,重要的事情我想当面跟你说。”   季言礼心说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说。”   奚野:“你之前,在体校说……如果你不原谅张铁你就不原谅我,那你现在原谅张铁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你原谅我了?”   逻辑鬼才。   季言礼轻轻“啊”了一声,说:“原来你是这么理解的?”话一出口,他就看到奚野的脸色黑了,他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生你的气,张铁的事情总归还是感谢你的。”   “当年呢?”奚野低声问。   “那都过去好久了,都是小事情。”季言礼露出宽慰的笑容,谁想到话出口奚野的脸色更黑了。   “小事情?”奚野恼道,“把东西都扔了是小事情?把你织的毛衣剪了也是小事情?诬陷你捡垃圾偷东西都是小事情?差点把你打瞎也是小事情?张铁的事是小事,我的事是小事……学长,什么是大事情?是不是别人一刀捅死你,你还要从棺材里坐起来说是小事情?!”   季言礼被他连珠炮的质问给问傻了,心说难道是我理解错了,小心翼翼问:“你的意思是大事情?你是来劝我继续生气的?”   奚野僵了一秒,骂了句粗口,然后真诚地看着他:“学长,是你理解反了。”   “怎么反了?”   “我的意思是,”奚野露出微笑,“都是小事情,很小,很小的事情。”   季言礼:“……奚野,你该好好补补语文,之前我就特别担心这方面,主要是我一贯觉得你的阅读理解有些问题,你看你刚刚说的不是这么个意……”   “那个……季言礼……”一个细细的女声打断了两人的话。   一个清瘦漂亮的小姑娘,披着头发,她的好友在角落里拼命给她使眼色让她上,她把奶茶往季言礼手里一塞。   季言礼拿着奶茶:“……谢谢你。”   他像个老旧的机器人一样,一寸一寸转头看向奚野,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非常想死。   奚野的笑意更浓了:“学长,原来你是个海王。”   这事儿就算不得冤枉了,因为温羽确实喜欢他.   她又是学生会文艺部部长,又是班上的文艺委员,据说是从小学舞的,体态特别优雅,脖子细长像小天鹅,手还特别巧,会做各种好吃的。   别人追求人都是送花,温羽追季言礼却是各种吃的,手工烘焙小饼干、自制巧克力、手卷寿司、乳酪布丁、铜锣烧还有手工月饼。   乎所有的东西她都是羞怯地往季言礼桌子上一丢就跑,最后全部进了胖子的肚子。   季言礼觉得胖子减不下来肥这件事,温羽难辞其咎。   ……最近她迷上了丝袜奶茶。   胖子天天就在季言礼耳边吹桌边风,说温羽可是校花!当年在我们初中那也是叱咤风云的小女神,我求你了丽丽对人家好一点行不行……她送的奶茶你喝吗不喝我喝了。   季言礼心说我要是真对人家好就不会把奶茶给你喝,结果胖子已经毫不客气地喝上了,一边嘬一大口然后鼓着腮帮子咀嚼,一边露出仓鼠般无辜的小眼神看着他,说丽丽下次跟她说多放点珍珠。   温羽扭捏了半天,又说:“你会去看下周一的迎新晚会么?”   下周一晚上的迎新晚会,和新生的家长会同时进行,可以说安排得明明白白,也是学生会负责的活动之一。   季言礼抱歉道:“我已经跟主|席请过假了,我要去给我妹妹开家长会,所以去不成。”   温羽失望地叹了一声,一溜烟就跑了。   奚野的脸比锅底还黑,目光在奶茶和季言礼的脸上游弋,阴阳怪气道:“算了,我来得不巧。”   季言礼:“没有没有。”   奚野:“我的话也不想说了,学长有时间来找我吧,我不太想来找你了,怪伤人的。”   季言礼:“诶……那也行,我有空一定,最近实在忙,学生会忙着宣讲招新……”   奚野:“我渴了,奶茶给我了吧。”   他出手的动作看起来似乎慢吞吞的,季言礼却被钉在原地似的躲闪不开,奚野几个指尖拎着奶茶直接抢走,动作熟练如同土匪,还很有礼貌地说谢了。   “对了,”奚野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学长,你该改手机密码了。”   “为什么啊?”季言礼奇怪道,“我的密码很安全啊。”   “是你生日?”奚野挑眉,“0601?”   季言礼惊呆了:“……这么明显么。”   奚野叹气:“……在你脸上写着呢。”   季言礼没骗人,每学期初是最忙的,学生会忙着辞旧迎新工作交接,主|席团全员都尽量抽时间借用班会时间在初一各班宣讲,季言礼心心念念他带过的高一三班,再加上想借故去看看妹妹的情况,就要了1-4班的宣讲任务。   宣讲当天,他尚未走到1班,却看到路过的3班门口站着两非常眼熟的人,一个扎着马尾捏着校服裙摆,另一个染着一头金毛。   季以禾和任景秋。   两人肩并肩,头低着,在那罚站。   季言礼:“???”   季言礼三步并两步冲上去,蹲下来仰头看妹妹,轻声问:“怎么了?怎么站在外面了?”   季以禾委委屈屈,小嘴撅着不说话,眼眶都红了。   季言礼心疼得不行,转头问任景秋:“你说。”   一贯话痨的任景秋竟然破天荒闭了麦,支支吾吾道:“我很难说。”   季言礼:“???” 第27章   一节课之前,任景秋正在四处找人借作业抄,当然也不是今天的作业,是昨天的作业,据说班会课班主任舒敏要挨个检查,给新生一个下马威。   任景秋急得抓耳挠腮,求助同桌奚野。   奚野翘着凳子玩手机,头也不抬:“你第一天认识我?”   想来他是不可能写的,任景秋只好抓住他的前桌陶莓,陶莓紧紧抱着她的练习册,细声细气地辩解道:“不能抄,会被发现的……你要……你要自己写才行……”   任景秋大呼救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只要肯借作业立刻她就是他新生的姑奶奶,好说歹说半天陶莓依然咬着嘴唇使劲摇头,任景秋急得从桌子探身过去抢,嘴里念叨姑奶奶我晚上请你吃饭。   上课铃响起,季以禾回来的时候,正看到任景秋得逞,陶莓慌得六神无主,看到季以禾回来,委屈一下子涌了出来,竟然流了眼泪。   任景秋惊呆了,吓得作业也掉了,赶紧掏纸巾想哄人:“你哭什么呀,我是抢你作业又不是非礼你。”   不知道是哪个字触了季以禾的霉头,她穿着校服短裙,冷着脸,把水杯往桌子上一掼,飞起一脚,踹翻了任景秋的桌子,连人带桌一起踢翻在地上。   任景秋到地的时候脑子都是嗡嗡的,桌子卡着他的肚子,他后脑勺被砸得铁疼。   整整一周,季以禾和陶莓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乖乖女似的,说话小声,又温柔又可爱,有求必应,简直讨人喜欢得不得了,任景秋还天天让陶莓帮他接热水,帮他记作业,帮他抄笔记,季以禾每次都表情很古怪地看着他。   当时任景秋非常自信地觉得,季以禾在吃醋。   季以禾想帮他接热水,记作业,抄笔记。   季以禾忍着,不好意思说。   可每次任景秋试图让季以禾帮他做点事,以求雨露均沾的时候,陶莓都红着脸把东西抢过去,结结巴巴道还是我来吧。   任景秋觉得自己实在太受欢迎。   陶莓眼见着季以禾一脚踹翻了任景秋的桌子,带着哭腔道:“以禾,不能这样,会被学长知道的……”   奚野瞥了一眼地上的任景秋,抬眼看她:“不装了?”   季以禾无视周围聚集过来的目光,无视“老师来了”的报警,无视陶莓叽叽歪歪的求情,一脚踩在任景秋翻倒的桌子棱上,用的是踏破铁鞋的力道,疼得任景秋嗷嗷直叫。   季以禾居高临下看着他,浑身气场八百米:“我们把话说清楚,再让我看到你骚扰陶莓,把你腿打折,听懂没?”   任景秋倒在地上,震撼他一百年:“妹妹,你真的不是A么?”   季以禾一脚跺下去,任景秋疼得龇牙咧嘴。   季以禾冷道:“去你妈的妹妹。”   ……   然后两人就双双被拎出去罚站了。   面对季言礼询问的目光,和季以禾垂下的脆弱如雏鸟的眼睫,任景秋孤注一掷扬起头:“是我的错,我吵闹,我扰乱纪律,我我我我连带妹妹受罚,呸,季以禾。学长,你骂我吧!来!骂得猛烈一点!”   季言礼:“……我骂你干什么?”他转向季以禾,“不伤心了,罚站而已,我放学再来听你慢慢说。”   季以禾点点头,轻轻推他离开,轻声说:“我没事的,你快去忙吧。”   那声音,要多妹妹有多妹妹,任景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何其懂事何其温柔,发丝又细又柔软,别在白皙的耳朵后面,下垂的眼尾三分无辜七分温柔,像只纯良无害的小兔子,或者又卡哇伊又亚撒西的日本女高中生。   任景秋越看越靠近她,直到被季以禾不耐烦地一巴掌扇开:“离我远点!”   错了,不是大和抚子,是家暴男。   季言礼按顺序去了1班2班以后,敲了3班的门,礼貌道:“老师,您好,我是学生会来宣讲的同学,可以借用十分钟么?”   毕竟是军训带过的班,顿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季学长!”“季学长来宣讲吗!”“学长好久不见!”“学长我想你了!”   讲台上的舒敏是个瘦骨伶仃的女人,马脸挂得老长,踩着尖头细高跟鞋,手掌拍了一下讲台:“吵什么吵?!嫌门口站得不够多是吧?!谁再讲话给我出去!”   班上一片死寂,舒敏威严地扫了一圈教室,等到连呼吸声都没有了,才一步步走下讲台,高跟的声音清脆,声音尖细:“给你十分钟。”   季言礼微笑道:“老师,让门口的同学也进来吧。”   舒敏冷道:“在门口也听得见。”   季言礼心里叹了口气,余光看到小任和妹妹小心翼翼从窗口往里瞄,舒敏一回头,两人立刻齐刷刷转身背过去。   他隐约听说过舒敏的名气,最凶悍的女老师,教数学,曾经因为把家长骂哭过而闻名全校,早些年还体罚过学生,有一把一米长的铁戒尺。   后来教育局出文件说不许体罚,才改成骂人。   季言礼把U盘插在接口处,播放了一个简洁的PPT,主要是介绍学生会各部门的大致分工,方便新生报名,以及加入学生会的各种好处,包括但不限于学生工作工资、综评加分和自招简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毕竟翰林高中的学生会极其优秀,每届会长几乎都会被文卷或青竹中的一个提前录取,名声在外,每年新人都有多半会提交报名表,所以每届都能筛选到最优秀的人,良性循环。   季言礼介绍完毕,温和地看着大家:“还有什么问题么?”   宁苗苗举手:“学长,你之前是哪个部的呀?”   “纪律部,现在部长是高二的沈微澜同学。”   姚然举手:“学长,你会当评委吗?”   “会呀,主|席团还有指导老师一起当评委。”   奚野举手。   季言礼内心咯噔一声,看着他半靠在翘起的椅子上,坐第一组最后一排,施施然把手举在空中,半扬着眉眼盯着他看。   季言礼内心有些微妙地抗拒,无可奈何道:“好吧,奚野同学。”   全班有一半人都回头看他,奚野声音懒洋洋的,从最后一排抛过来:   “学长,关系好,能走后门么?”   全班叽叽喳喳竟然响起一大片“对啊对啊!”“是评委要给我们放水啊!”“学长我们什么关系啊!铁哥们啊!”   季言礼扶了扶眼镜:“这个,确实,不能。”   “学长好无情!”“呜呜呜我心好痛!”“要是走后门那季以禾不是第一个?”“我靠对哦亲兄妹呢……”   “都吵什么?!”舒敏声音猛地炸出来,针似的刺耳,“有问题举手!没问题闭嘴!”   ……   季言礼尴尬地望着一片脸色煞白的同学,刚刚还积极提问的人都鸦雀无声,苦笑道:“嗯,那我把报名表放在讲台上了,需要的同学自取,我就介绍到这里,耽误大家时间了,谢……”   奚野的手又举了起来。   季言礼看着舒敏的脸色青白,又看着奚野不咋正经的模样,心说有问题不能微信问吗!非得大庭广众为难他。   季言礼硬着头皮又亲切道:“奚野同学,你还有什么问题?”   奚野脚尖勾着桌底,“噔”的把椅腿压回地上,一本正经道:“学长,你觉得我有机会么?”   在今天中午的学生会宣讲临时会议上,主|席明确要求,筛选初试报名表时,中考成绩超出市一千的,不要;初中有过任何违纪记录的,不要;德育分低于95分的,不要。   奚野何止是差强人意,简直是南辕北辙。   季言礼微笑道:“嗯,有。”   一头黑色的乱发下,奚野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柔和而赤诚。   季言礼前脚走出教室,后脚就听见舒敏冰冷的声音:“我教的班一贯要求是这样的,报名表我拿走,摸底考前十有资格来我这拿,成绩下滑的,立刻给我退社。还有,除了学生会,其他社团一律不许报,都是浪费时间!”   班上响起低低的哀嚎声,紧接着是舒敏更尖锐的呵斥,说两周后她要在家长会上好好整治自由散漫不思进取的风气!   季言礼心想自己还没走呢,舒敏就拆台说不许报名,又问季以禾:“你摸底考多少名?”   “刚好第十。”   季言礼松了口气,又问任景秋:“你呢?”   任景秋露出一个“我真棒”的自信笑容,比了个拇指:“不是倒数第一。”   季以禾瞥了他一眼,轻轻揭穿:“是倒二。”   季言礼鼓励的表情僵硬了:“倒二,嗯,总比倒一好是不是……话说,谁是倒一?”   “奚野。”   季言礼沉默了一会,很悲痛道:“……我的确不适合做家教。”   *   按照主|席的规划,越早招新的越占优势,因为大多数学生也就参加那么一个社团,他们可以占据天时先把最优秀的一批新生网罗进来,剩下的他口中的“臭鱼烂虾”再被其他社团瓜分。   所以这几天全学生会都在加班加点审核报名表,安排初试时间,通知各学生面试,在校门口的公告栏和各年级楼下张贴时间地点公告。   同时季言礼还找到了新的兼职——学校后面的步行街新开了一家奶茶店,急需店员,店长本来一口拒绝招收学生,但知道他是翰林高中的年级第一以后,手撕招聘启事,临时决定挂出新的海报——“学霸奶茶!喝了就考年级第一!”   季言礼的良心剧痛,不得不找到店长,委婉道:“可是,我考年级第一之前也没喝你家奶茶。”   店长大手一挥:“这不重要。”   季言礼坚持:“这很重要。”   最后协商的结果是,海报内容换成了“学霸奶茶!年级第一都喜欢喝的奶茶!”   而协商的代价是,季言礼必须每天穿着卡通布丁狗围裙,屁股后头拴着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站在奶茶店外面,手持奶茶杯模型,一边走来走去,一边对路人介绍新品“学霸奶茶”。   最羞耻的是,店长特制了一款头箍,头箍上有四个大字“我是学霸”,后面还跟着一个手掌大的箭头,笔直向下指着季言礼的脑袋。   季言礼虽然感觉自己并不十分好面子,但脸这个东西,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更何况这个步行街离翰林不过两百米的距离,全街遍布他的学弟学妹,如果被认出来了,是会想当街剖腹自尽血溅三尺的程度。   季言礼微笑着打算据理力争,店长一句话把他堵了回来:“戴学霸头箍,月薪加一百。”   不就戴个头箍么!不痛不痒!他自己又看不见!   季言礼:“成交。”   第二周每天放学后到晚自习前,都是学生会紧锣密鼓的面试,综合楼三楼社团活动室完全被主|席一个人包下来了,老部员负责引导新生进入候场区,主|席团作为评委,分两组进入AB场面试,每人的座位前还放着一打学生简历,过往证书和入会志愿,信息齐全,内容详实。   季言礼满意地看到手上有季以禾申报文艺部的报名表,蓝底的证件照,季以禾的眉毛弯弯,明眸皓齿,穿着小立领的衬衫,对着镜头露出恬静的微笑。   季言礼草草翻了一下,突然顿住了。   “怎么了?”主|席投来关怀的目光。   季言礼手上,赫然是一份奚野的报名表。   姓名:奚野   班级:高一三班   第一志愿:纪律部。   第二志愿:纪律部。   中考成绩:不怎么样。   中考市排名:都说了不怎么样。   获奖经历:无。   曾获表彰:无。   入会原因(简要陈述,一千字以内):觊觎你们副主|席。   季言礼手一抖,报名表哗啦一声,撒了一地。   --------------------   作者有话要说:   OvO 第28章   这不可能。   筛选面试报名表的都是第一志愿填报的各部门部长,季言礼和江启锋也帮忙审了一部分,像奚野这种粗制滥造的报名表,根本就不可能混进面试场上。更何况,以奚野的成绩,他是怎么从舒敏手上拿到报名表的?   江启锋疑惑地看着季言礼,目光带着责备,缓缓推开椅子,蹲下来帮他捡报名表,季言礼伸手接过,低声道歉,然后急匆匆绕过办公室主任小钱和谭盈盈的位置,俯身问纪律部部长沈微澜:“奚野怎么回事?”   沈微澜一脸无辜:“我,我不知道。”   季言礼从怀中一叠报名表中,抽出奚野那一张,推到她面前。   沈微澜露出过分夸张的表情:“什么?!怎么他会在这里?!”   季言礼和颜悦色地问道:“……审核失误了么?”   沈微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学长,我对不起你,我当时审核的时候太困了,大半夜的,我看到他的证件照,可能脑子一昏就放在‘通过’那一叠里了。”   季言礼只好低声说:“没关系,面试再刷掉他也来得及。”   沈微澜抓着季言礼的衣服下摆求情道:“学长,不要告诉主|席行不行,我我我怕他凶我。”   季言礼想了想,安抚道:“这次我就说是我审核错了,但以后……”   沈微澜小鸡啄米式点头:“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季言礼暂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江启锋还转头对他笑了笑,示意他喝点水:“紧张的应该是新生,你紧张什么?”   季言礼只希望每个人手上的奚野报名表都能凭空蒸发,全程如坐针毡,一会儿害怕奚野上场胡说八道,一会儿又担心妹妹的发挥。   季以禾推门进来的时候,季言礼明显感觉她浑身都在颤抖,她今天穿的是校服——季言礼提议的,因为校服会给人很有集体荣誉感的印象。   在家的时候,季言礼还听她背了很多遍自我介绍,非常流利,简洁,自信大方,季言礼每次都用手指在两侧嘴角往上勾,示意她面带微笑,还说如果你紧张,你就看着我。   而此时季以禾像只受惊的兔子,目光涣散游离,像雾一样渺远。   季言礼甚至怀疑她看遍了全场所有人,唯独忘了看他。   她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叫季以禾。”   后面的部长们都宽容地笑了,江启锋少见地语气温柔:“以禾,没关系,你哥哥还坐在这里呢。”   季言礼对妹妹笑了一笑,用手指从嘴角往上提,示意她笑一笑,但季以禾仍旧紧张地膝盖都在发抖,不停地用手把头发别在耳朵后面。   那一瞬间季言礼错觉,好像季以禾所有紧张的动作都是从陶莓身上复制过来的,难道是小姐妹在一起久了,连动作都相似起来?   “那你,自我介绍一下?”谭盈盈用尽量轻柔的语气提醒道,却仿佛依然吓了季以禾一大跳。   接下来的自我介绍简直就是灾难现场,季以禾先是把自己的班号说成了初中的班号,接着又忘了词,在说完自己“开朗外向”以后,呆呆地无助地捏着裙角,发出声若蚊蝇的“嗯……嗯……”。   季言礼不忍心看下去了,他满手心都是汗,目光在江启锋绷紧的侧脸和季以禾湿润的眸子之间不停地飘,按理说这种情况主|席会不耐烦地打断,随便提几个问题就轰人走了,季言礼知道到目前为止所有人都在耐心等待的唯一原因是——她是他妹妹。   季言礼突然觉得都是自己的错,要不是他鼓动季以禾来报名,她也不会为难地站在这里,要不是碍着他的面子,其他人也不会不敢说话,他既对不起季以禾,也对不起他的下属,他甚至没有办法开口帮她解围,否则又是对其他面试者的不公平。   最后还是文艺部长温羽说:“没关系,我们已经了解你了,以禾,你说说看你对文艺部的工作有什么了解吧?”   季言礼鼓励而期待地看着季以禾,恨不得站起来大喊她真的非常了解!她了解每个部的工作内容!我们在家一起斟酌了很久才报名文艺部的!而且她唱歌也很好听!   季以禾:“我,我很喜欢……文艺部……然后,然后……”   她声音越来越低下去,温羽的目光变得失望和歉疚。   江启锋终于开口道:“好了,非常感谢你报名学生会,你可以出去了,言礼,你要不要……”   季言礼不等他说完,推开椅子,追了上去。   他在背后关上门,微微喘着气,喊住了季以禾,一瞬间特别怕她哭了,整个心都揪起来,可季以禾回头的时候却很随便,只是吃惊道:“哥哥,你怎么出来了?”   “我……”季言礼直起身子,看着她一脸平静,又看到陶莓背着包从走廊那边小跑过来,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了,笑笑说,“没关系的,我是想说……”   “我没事,”季以禾急匆匆道,“哥哥,你快回去吧,我真没事。”   “怎么样?”陶莓冲过来,抓着她的手小声问。   “一会儿和你说,”季以禾捏捏她的手,又转头说,“真的,哥哥,对不起啊,我表现得不好。”   季言礼终于放心了一点儿,转身推开门,刚迈进去,就听到小钱说:“下一位,奚野同学。”   季言礼站在门口,长条桌后面的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他,表情古怪,憋着笑,谭盈盈和沈微澜压低了声音咬耳朵,温羽局促尴尬,而正中间的江启锋正襟危坐,冷着脸,沉沉地看了他一眼。   季言礼心里咯噔一声,算是知道为什么妹妹怯场了,他现在想到奚野那句“觊觎你们副主|席”正在被全员阅读,宁可乘坐火箭逃离这个星球。   天晓得奚野是怎么想的,他们根本不了解他,以奚野的语文一百五十分只能拿到三分之一的水平,可能根本不知道“觊觎”是什么意思!   “奚野这个报名表,”江启锋缓缓开口,弹了一下手中的复印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全场鸦雀无声,季言礼勉强笑道,一步步走回座位:“对不住,应该是我审的,不小心弄错了。”   “你审的?”江启锋目光铁钉般锐利,像是要把他的脑袋戳个洞,“言礼,你从不犯错,为什么这次……”   一个意味深长而让人遍体生寒的停顿。   “但他好像没来呀?”小钱说,“都五分钟过去了,人呢?”   生活部的简爱一头汗地推开门:“主|席,不好意思,奚野同学好像没来,要不直接叫下一个?”   江启锋点了头,把奚野的报名表揉成一团,凌空扔进了垃圾桶,垃圾桶被砸得原地摆了两下,同时怯生生的敲门声响起。   江启锋冷道:“进。”   季言礼松了口气,看到陌生的新生惶恐地推门进入,莫名从心底泛起一阵淡淡的失落。   谁知奚野不是周一没来。   他整周都没来。   季言礼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周五放学了,他到高一三班等季以禾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轻声跟她说不要急,而任景秋坐在窗户上跟他大声哔哔:“学长!你根本不知道舒敏有多变态!她说我再不把头发染成黑的就要给我剃光!”   “奚野呢?”季言礼奇怪道,看到奚野的桌子空空如也。   任景秋抓着领口痛心疾首:“学长,跟奚野比起来,我变成光头竟然不重要么?!怎会这样?我在你心里居然……”   “他一周都没来,”陶莓趴在窗口小声道,“学长,他请假了,说是易感期。”   “什么易感期要请一周的假?”季言礼皱眉,通常Alpha易感期都会打镇定剂,反应轻的甚至不用请假,控制点脾气就行,反应重的最多不过是请假一到两天。   一周不上课?这算什么?剧烈发情的Omega吗?   “舒老师没说什么吗?”季言礼问。   “她骂人骂了半节课,”任景秋道,“说下周一家长会要找他家长好好谈谈。”   季言礼想到之前,奚野就假装易感期逃军训,算是个惯犯,这次没准儿又是去哪儿玩了,简直胆大包天。   找家长?就奚辰那个溺爱的脾气,三年前就管不住奚小野,更何况现在的奚大野?!   季言礼的脾气蹭蹭蹭往上冒,感到一股义不容辞的责任感催促着他去抓人,现在回想起来,这周奚野确实没来找过他,之前还有重要的话要和他说,又要请他吃饭,这周直接人都没了。他交了报名表,说明是想来面试的,可是没来,为什么?   季言礼回家以后就给奚野打了电话,电话关机。他又从微信给他发了消息,消息也不回。   季言礼急得团团转,真怕他是出事了。   季以禾坐在沙发上,看着季言礼在狭小|逼仄的客厅里不停打转,小声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哥哥,你又不家教他了,你管他做什么呢?”   “不行,我去他家一趟。”季言礼果断道,立刻把书包掏空了,装上气味阻隔剂阻隔贴和A用抑制剂。   他回头看到季以禾闷闷不乐,安慰道:“你可能不记得他了,三年前我们一起去过游乐园,他也很可怜,小时候妈妈就死了。”   “那又怎样?你爸也死了!”季以禾站起来反驳道。   季言礼愣了一下,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轻声说:“是我们爸爸……嗯,不太一样吧,毕竟我还有个妹妹。”季言礼对她笑了笑。   季以禾噎住了似的,慢吞吞坐回去,小声说:“早点回来。”   季言礼轻车熟路去了奚野家的别墅,赭石色的小洋楼,白色砖瓦装饰的拱形窗户里还挂着奚野书房白色的窗帘。   天色昏暗,路灯齐刷刷地亮起,整个房子里的灯都是黑的,季言礼意识到奚野可能不在家,尝试着敲了敲门,也没反应。   门还是那个指纹锁,季言礼无意识地随手按了按门把,准备离开。   拇指擦过门把,小小的绿灯亮起,锁舌纷纷弹回。   智能识别,指纹验证通过。   门静悄悄地开了一条缝,门里一片漆黑,阴冷的风从门缝里卷出,扑在脸上,闻起来似乎是淡淡的木槿花香。   季言礼愣住了。   两年过去了,奚野家的门还留着他的指纹。   季言礼不打算在别人家没人的时候胡乱闯进去,迈进一步,伸手抓住门把打算关门。   电光石火间,一只手从里面狠狠抓着他的手腕,一股大力袭来,季言礼脑子一嗡,只看到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吓得大叫“谁?!”   话音未落,他身不由己地被拽了进去,门“嘭”的一声在身后合上,四周登时一片漆黑。   --------------------   作者有话要说:   扑倒!!   系系有话说:宝贝们中秋快乐!!!每天都快乐!!! 第29章   一楼所有的遮光窗帘都拉着,屋内一片死一样的黑,季言礼一阵天翻地覆的挣扎后,那人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按在地上,季言礼的头不受控制地撞上地板,那人欺身下来坐在他胯间。   周围的热度陡然增加,像是火轰地窜过他全身,冰冷的地板紧贴着脊柱,季言礼浑身汗毛倒立,掏出一直别在腰上的阻隔剂,谁知还没喷出去,那人像是能黑夜里视物一般,手腕被猛地一切,手一松劲,阻隔剂咚咚咚滚进黑暗里。   “你是谁?”季言礼一边胡乱摸索,试图爬起来,又被狠狠摁在地上,一边大声道,“奚野?是你么?奚野?!”   他两只手都被摁在了头顶,手腕交错在一起被死死扣着,半点都挣脱不开,血液突突突地冲撞在太阳穴上,季言礼的眼镜在混乱中歪到了鼻梁上。   他努力睁大了眼去看,身上的人一动不动,没有把重量压在他身上,比起骑着他,更像是静静地在黑暗中跪坐。   “奚野。”季言礼突然就笃定是他了。   一片墨汁一样的黑暗中,只有奚野黑色的瞳孔反着一点微弱的光亮,冷得像是荒原上的猎食者,一直死死盯着他。   危险的气味无声的弥漫,季言礼莫名想起风吹过夜里成片的荒草,大火烧过的焦味弥漫着盛夏腐朽的河床边,黑影幢幢的枯林中群狼环伺。   季言礼好声好气道:“你放开我。”   漫长的、几乎能听见彼此心跳的对视,季言礼什么都看不见,佯装镇定,心跳如鼓,整个人被柔韧得拉长,腰部不得不轻微地反向弓起,贴在奚野身下,他几乎一动都不敢动,死机的大脑终于意识到奚野说自己易感期不是骗人!是真的!可他真真假假变来变去,谁知道他这次竟然不是逃课!   季言礼内心警铃大作,他误打误撞闯进了一个正在易感期的Alpha家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奚野微微动了一下,季言礼看不清,只慌乱道:“你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季言礼自己都不知道。   一个冰冷的罐子塞在他手里。   季言礼一愣,摸索中意识到那就是刚刚滚掉的阻隔剂。   他不等奚野说话,当机立断对着他的脸一阵猛喷,“嗤”的一声,刺鼻的柠檬味扩散,白雾隔开了两人的面庞,奚野一点点松开季言礼的手。   松手的最后一刻,指腹温柔地擦过他手腕被勒红的位置。   季言礼慌慌张张背着包爬起来,凭着记忆摸到他家沙发的位置,腾得翻了过去,整个人缩在高大的沙发靠背后面,晃了晃仅剩的阻隔剂,对着奚野又是一阵猛喷。   “够了。”奚野沙哑道。   季言礼总算松了口气:“我就知道是你,对不住,真对不住,我压根没想开门,是门自己开了,不是,是你忘了把我的指纹移出去。”   奚野:“手给我。”   季言礼毫不怀疑奚野能轻松把他的手腕拧断,就像拧瓶盖一样。   不过就算是易感期,季言礼依然觉得,奚野不会伤害他。   季言礼一点点把手伸出去。   冰凉的眼镜落在他手心里。   季言礼这才知道刚刚爬起来的时候,眼镜掉了,他竟然自己都没意识到。   “谢谢。”季言礼戴上眼镜,安心了一点,从包中摸出手机照明,“你为什么不开灯?怎么一个人在家?你爸爸呢?”   手机电筒点射的光照亮了奚野的小腿,然后往上,他随便套着黑色短袖,肩宽腰细,袖口下手臂露出清晰的肌肉轮廓。   奚野背对着他,后颈贴着狗皮膏药那么厚的阻隔贴,从架子上拿了什么,玻璃瓶清脆一声响,然后他随意地低头给自己的脖颈打了一针,把针筒扔在了旁边的盘子里,旁边还散落着七八个针筒。   “你打镇定剂了?”季言礼奇怪道,“之前没打么?不应该啊……”   奚野不可能之前没打,否则刚刚就绝不是把他摁在地上那么简单了,他这是在打过镇定剂的基础上,又补打了一针。   “我现在就走,”季言礼慌道,“别随意多打镇定剂,有副作用的!”   “没事。”奚野回头,晃动的手电光中,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反手把客厅的灯打开了,一瞬间刺目的光铺洒下来,季言礼下意识闭上眼。   “我心里有数,”奚野好像走近了,季言礼眯着眼勉强看见个影子,他双手撑在沙发背上歪着头,“学长,你到我家来干什么?幸好我是易感期最后一天。”   “都最后一天了,你还多打一针!”季言礼气死了,“都让你别打别打,说了我马上就走。”   “那你现在不是,不用走了么。”   季言礼揉了揉眼,终于睁开了,一瞬间奚野的脸清晰地映在眼底,连同他眼里的笑意,季言礼莫名耳朵热了热:“我以为你是又拿易感期当借口翘课呢!这就是诚信的重要性,狼来了喊多了谁还信你啊。”   “是是是。”   季言礼四下看了一圈,这才发现整个客厅一片狼藉,就跟被土匪洗劫了似的,小矮柜和茶几全部掀翻在地上,沙发套破布似的拖在地上,像是被利爪撕扯过。   东西混乱散落一地,黑暗中他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奚野站得地方都是拦腰打烂的黑色雕塑碎片。   “这……这是怎么回事?”季言礼声音颤抖,“你又打架了?不对……你一个人在家,能和谁打架?”   奚野似乎没听见他说话,眼神越来越沉,皱着眉,鼻翼微微动了动,突然一手把他的头摁在胸前。   季言礼一头撞上他的胸肌,居然还是有弹性的:“你干什么?!”   奚野的手指摸到他的后脑,季言礼不管不顾推开他,却发现奚野声音颤抖道:“你刚刚撞到头了?”   季言礼这才看到奚野指尖的血迹。   “啊?”季言礼一愣,自己摸了摸脑袋,柔软的发根深处有点湿润,他望着手上粘着的血,想起来刚刚被奚野扑倒的时候,确实狠狠撞了一下,或许是被雕塑碎片划伤了。   “你不疼吗?!为什么不说?!”奚野突然火了,旋风一样转身冲进厨房,从柜子里拉出一个大号的白色急救箱,然后抓起绷带和酒精冲了回来。   “我也不知道啊,我以为就碰了一下呢,”季言礼无可奈何,难怪他的头晕乎乎的,“害,多大点事,你又不是故意的,而且我的头又不是纸糊的。”   “躺下!”奚野吼他。   季言礼乖乖笔直躺下,跟躺在棺材里似的,双手叠放在肚脐上:“……知道了……你易感期注意脾气啊……心静自然凉,我建议你体育选修我校的瑜伽课,社团报名国学社,和他们一起背诵《论语》和《大学》,修身养性……”   奚野跪在沙发前,简直无处下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学长……你把伤口压着了。”   “啊,那我自己来。”季言礼两只手抢他的酒精。   奚野手抬高了,没让他抓着:“转过去……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季言礼看他又要炸,立刻乖乖转过去:“信信信,你弄吧,哎……我的头给你还不行么,真没事儿……”   棉球粘着酒精擦过去,一阵刺骨的冷掺着疼窜上脑门,季言礼轻轻吸了口气,不说话了,盯着墙上奚野的黑影,影子微微颤抖。   “疼不疼?”奚野动作很轻,低声问他。   季言礼开玩笑:“没感觉,你晚上吃饭了吗?为什么没力气?”   奚野:“……这样吧,学长,我易感期脾气暴躁,你还是别说话了,省得我把棉签捅进去。”   奚野嘴上说要捅进去,实际上动作更轻了,季言礼一度恨不得夺过来自己浇上去,三下五除二弄完拉倒,按奚野的速度,他甚至怀疑是在用棉签一根一根头发擦过去,跟绣花似的。   “好了么?”季言礼感觉他停下动作了。   他依然侧躺在沙发上,脑后碎发散落,领口下露出削瘦白皙的后颈。   奚野沉默了很久:“对不起。”   “啊?”季言礼翻身坐起来,坐得有点猛,眼前一阵金星,“道歉干什么?哦你是说头吗,那我突然闯进你家,确实对有领地意识的Alpha很不友好,这个我反省就可以了,我给你发消息,你没看见,不怪你。”   “怪我。”   季言礼心说又来了,小叛逆,日常跟人反着干。   奚野站起身,走开,把急救箱放回柜子里,转身看着他:“学长,回去吧,下次也别来了。”   “我还有问题要问你,”季言礼跟上去,“你为什么报名了学生会?你从哪儿来的报名表?还有你那个入团原因……为什么,那么写?”   “你看到了?也行。”奚野意料之外似的耸耸肩,“我通过面试了么?”   什么叫也行!通过个锤子!你人都没来!   季言礼哭笑不得:“当然没有通过,而且下次不可以开玩笑,这次就算了。”   奚野合上柜门,嘟囔道我又没有开玩笑。   季言礼没听清:“你没有什么?”   奚野:“我没有被你开后门。”   季言礼很较真:“你刚刚说的不是这句。”   奚野微笑道,抱着胸:“你连我是谁都记不住,恐怕也记不住我刚刚说了什么,别对自己的记性太有自信。”   季言礼:“……我最后解释一遍,我记你记得可清楚了!”   之后奚野一脸不想留客的模样,不论问什么都是催他走,还叮嘱下次别来,季言礼一时没反应过来,拎着包懵懵懂懂就被请了出去。   奚野打镇定剂的时候似乎还想他多待一会儿,看到他撞了头以后,却开始赶人走了。   季言礼走出很远,回头望的时候,恍惚还看见二楼书房的窗帘动了动,一个黑影在窗帘后缩了回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让他走qaq 第30章   周一两节课后家长会,季言礼一贯是帮季以禾开的,他自己就只能大课间去老费办公室解释。   “啊小季,你来了,快坐。”老费同志很热心,还给他拿纸杯倒了水。   每年家长会他都穿着不怎么合身的深色正装,这次甚至打着领结,可惜又是个唠叨操心命,穿着正装唠唠叨叨没个正型,看起来尴尬且别扭。   “今年你妈妈又来不了吧?身体怎么样?还行?那就好……你有什么困难跟我说,今年还是努力帮你搞到国家助学金,奖学金你肯定是稳拿的。”   老费手指撑着太阳穴:“我想想看啊,家长会,有什么事我就跟你本人说?”   “好,”季言礼坐得很端正,“费老师,你说,我听着。”   老费咳嗽了一声,很郑重的模样:“季言礼家长,是这样的,季言礼同学上学年又考了年级第一,蝉联了两年了,哎,怎么办呢,我看到其他班主任都不好意思了,搞得跟我们欺负人似的,你知道吧?”   季言礼忍俊不禁:“知道,知道。”   “这成绩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对吧?”老费摊开手,“每门功课都很优秀,学生工作做得也好,和同学相处也好,人长得还很帅!无可指摘,无可挑剔。如果非要我挑什么毛病的话,就是有点太完美了。”   季言礼脸都红了,老费每年都要单独夸他这么一遭,美名其曰是“小灶”家长会,其实他知道,老费还会在家长会之后给谢安之打电话,把相同的话再夸一遍,每次谢安之都很高兴。   老费一拍手掌:“好!我说完了,季言礼家长,你有什么想法?”   季言礼点头:“谢谢费老师夸奖。”   “那走吧,就这样,”老费把书合上,摆摆手,“去开你妹妹的家长会吧,我打赌你妹妹也很优秀,跟你一样。”   翰林教学楼的分布呈“匚”字型,南北是高三部和高一部,隔着天井遥遥相望,西楼是高二,高二和高一是通过走廊互连的,高二和高三中间每层用铁丝网隔开,防止高二嬉笑打闹影响高三学习。   所以季言礼去高一部,不得不先下五楼,再爬五楼。   他拎着包气喘吁吁地走到高一三班,教室里已经坐了一半家长,剩下一半同学没来得及离开。   季以禾抱着书包坐在位置上等他,看到他来了,眼睛一亮:“哥哥。”   陶莓的妈妈闻声抬头,她是个矮小伛偻的女人,身上穿得暗红暗绿交杂的花衣裳,面色暗黄,头发干枯,身上散发着一股咸臭的鱼腥气。   季言礼隐约记得初中的陶莓身上也带着这股味道,隔很远也能闻到,季以禾浑不在意,后来陶莓不知用什么办法除掉了。   任景秋超级大声,喊得全班都转头看他:“学长!!!哥,你记不记得?!家教我的那个!”   她后面坐着西装革履的男人,年轻英俊,约莫二十岁的模样,是任景秋的哥哥任星楚。   “季家教。”任星楚微笑着对他点头,很稳重的模样,和他弟一头狂草金发形成鲜明对比,任景秋正像只赖皮猴一样趴在他哥身上,疯狂摇晃他哥的脖子:“哥你赶紧把学长请过来给我家教,我求你了我求你了,你是大好人!”   任星楚拍拍他的手背:“多大人了,不要嚷嚷。”   “奚叔叔。”季言礼把书包放下来,对奚辰微笑道。   奚辰更加憔悴了,在他身上的时间流速仿佛跟别人不一样似的,当年四十岁的奚辰看起来像是五十岁,三年过去他仿佛又老了十岁,满脸都是沧桑的皱纹,白色的碎发遮也遮不住,只有黑色的眼睛还仿佛老态的雄狮,不怒自威,又带着岁月沉淀出的慈祥。   “好久不见,季家教。我想和你单独聊聊。”奚辰站起身,看了眼腕表,“或许还有十分钟的时间。”   季言礼四处打量了一下,家长尚未到齐,舒敏应该还在办公室,便拍了拍季以禾的肩膀:“你可以先写作业,然后和小任去迎新晚会玩儿,在大礼堂。”然后跟着奚辰走上走廊。   “奚叔叔,你要说什么事?”   “扳指找到了。”奚辰低声说,“就在上个月。”   季言礼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后院里有个给宝贝玩儿的旧沙发,前阵子下暴雨,沙发彻底烂了,发了霉,怕对宝贝健康不好,想找人拖走,拖走以后发现底下有个扳指……是宝贝叼走了。”   “失而复得是好事情。”   “是当年我们冤枉你,”奚辰很愧疚地看着他,声音微哑,“季家教,事情最后闹成那样,我真的很抱歉……”   “诶,您说什么呢,”季言礼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您从来没有说是我拿走的,是不是?我没有被冤枉,倒是奚野被您冤枉了。”   奚辰长叹一声:“我是该跟他道歉,不过他也不跟我说话了,我现在家门都进不去,他已经一个人住了。”   季言礼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两年过去,奚野和他爸竟然闹翻成这样,到了分居的地步,难怪家里黑洞洞的,看着一点人气都没有。   “我一直想了解他的情况,但你知道,奚野一直很不听话,”奚辰默了一会,“他后来再也不愿请家教,甚至也不让我去他的家长会,这次还是周五突然打电话,让我来家长会,我……挺意外,但看到你在这里,我又不那么意外了。”   “为什么这么说?”季言礼奇怪道。   “他妈死后,奚野就听过你一个人的话,他好像越来越开朗了。当时我一度觉得还有转机,或许你中考结束还能请你回来,可惜邱斌下药赶上奚野易感期……真是世事难料。”   “邱斌下药?奚野易感期?”季言礼越听越一头雾水,“这都是什么事?”   奚辰惊讶道:“你不知道?他没告诉你吗?”   奚辰简明扼要地把事情讲了一遍,邱斌违法的催情剂、奚野帮他报仇、催情剂打碎引起的易感期、还有当时扳指丢失时,奚野正经历的第一次分化。   看着季言礼越来越沉默,奚辰忍不住问:“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那这两年,你是怎么想的?”   信息来得太迟又太突然,季言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没有太想这些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奚辰还是难以置信的模样:“那,我听任家幺儿说你带他们班军训?你……从来没有和他说话?”   “事实上,说了很多,”季言礼说,“上周五,他易感期请了五天的假,我以为他是想逃课,想去他家看看情况。”   “万万不可!”奚辰大惊失色,“你进门了?额,我是说,你见到奚野的面了?你受伤了没有?”   季言礼摸了摸后脑,看到奚辰吓得不轻,仿佛易感期的奚野是个核弹,含糊道:“没怎么……”   奚辰焦虑地转着手上的鸽子血扳指,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没有逃课,他易感期就是那么久……算上周末得有七天吧。”   “为什么会这样?”季言礼问。   “你如果想知道,我可以给你发一份他的体检报告,”奚辰掏出手机,“我只是希望你能多关心一下这孩子,你说话对他是管用的……可能也只有你……他真的是个好孩子,是我对不起他。”   “奚叔叔,你不要这么说。”季言礼皱眉道,“我觉得您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会和他好好谈谈,您再怎么说也是他的父亲……”   “不不不,”奚辰按住他的手,“不要谈我的事。”   “但是……”   “没有但是,季家教,是我欠他的。”奚辰神色痛苦至极,“他妈妈不是死于意外……是被我杀的。”   季言礼浑身打了个冷战!   光天化日,周围走廊上的家长互相寒暄,提前下课的高一学生人声鼎沸,追逐着跑来跑去,季言礼却觉得瞬间掉进了冰窟窿,一切喧闹都远去了。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您这是……什么意思?”   奚辰的神情很复杂,像是懊悔刚刚脱口而出,又像是长长吐了一口气,浑身都放松了,声音也温和下来:“他妈死的时候,他在现场……前几年一直患上严重的PTSD——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他每天晚上做梦都会尖叫,白天拒绝和别人交流……”   “我和你说过,他在看心理医生,但是没什么用。”   “从你家教他以后,他就不会惊醒了……我晚上会去偷偷看他,他睡前还要抓着一张和你在游乐园的合影。”   舒敏被一群家长簇拥着从走廊尽头走过来,走进教室,脸冷冰冰的,高跟鞋笃笃作响。   任景秋吱哇乱叫着被他哥赶了出来,狂奔着去追前面的季以禾。   奚辰恳求道:“你看了奚野的体检报告,就都懂了。心理医生说他需要有一个信任的人、稳定的关系、和他觉得安全的场所,我一样都没办法提供给他,而且他也不愿意搬出那个家……实际上待在那里只会强化他痛苦的回忆……”   “你是他那个信任的人。”不得不走进教室前,奚辰在他身后低声说,“季家教,算我求你了,你可不可以多和我儿子,说说话……”   季言礼一直到坐回座位上都在信息轰炸的嗡嗡声中,也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好像含糊答应了几句。   手机里是奚辰发来的一个简短的报告。   正常来说,等级越高的A易感期越敏感,等级越低越类似普通人,例如麒麟双胞胎,易感期甚至不需要请假。   Omega也是同理,等级越高,发情期越严重,信息素也越浓郁,等级越低越近似beta。   贴吧里的都市传说也未必完全不可信,所谓Alpha中的Alpha,学术上叫“易感期过激症”,又叫“超感症”,家族遗传,会让Alpha的易感期达到普通A的十倍至五十倍,属于腺体失调和精神疾病中的分支,最严重的会在漫长的易感期中丧失理智,变成一头发狂的野兽,无差别攻击身边的人,且天生具有超强的五感和体能,对镇定剂也有极强的抵抗性。   在技术还没发达的年代,很多超感症患者都被误诊为精神病,或者变态杀人狂,十九世纪八十年代臭名昭著的“开膛手杰克”就是其中之一,他在伦敦东区白教堂附近接连杀害至少五名妓|女,当时站街妓|女散发的信息素无疑是最致命的催情剂。   舒敏在讲台上说话,并从第一排开始往后传全班摸底考的成绩,班上响起一阵刷啦啦传递纸张的声音。   季言礼麻木地抬起头,脑海中无数记忆碎片纷纷涌来。   是奚野第一次分化后不受控制地把奚辰按倒在屏风上,撕碎的纸漫天飞舞;是奚野疯了似的揍邱斌,抬起的脸上溅着猩红的血;是他一个人在易感期歇斯底里发狂,被扯碎的沙发和掀翻的茶几构成一地狼藉;是他看到门缝的光,像野兽一样扑上来,将他按在冰冷的地板上。   就像恐怖片里固有的桥段,最好的朋友撕下面具变成厉鬼,温柔的同伴突然露出阴森的笑容,奚辰可以在一个易感期失手杀掉杜槿,奚野同样可以在某个失控的易感期杀掉任何人。   超感期不是什么令人艳羡的超能力,是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是写在基因里的杀人犯,是月圆之夜的狼人。   奚辰本不应该告诉任何人,因为一旦暴露就可能把奚野送进监视严密的疗养院。   可季言礼飞速地划着屏幕,周围的声音变得浑浊,他盯着一行行的刺目的黑字,像是要刻在视网膜上,成绩单发到他桌上依然浑然不觉。   奚辰:【我知道当年的事情给你造成了很大伤害,你有权知道真相,但请求你不要告诉其他人。】   奚辰:【除了易感期以外,他都是很安全的。】   奚辰:【奚野和他妈妈一样善良……你不要怕他。】   季言礼想,整整一周,奚野在黑暗中将自己反锁在房子里,那个时候,他该多孤独啊,所以看到门缝的光才扑了上来,如同飞蛾扑火。   他毫不犹豫地给自己打了一针镇定剂,只想让季言礼不用走,可他看到季言礼的伤口,又毫不留情地让他离开,还说不要再来。   为什么要害怕呢,季言礼看着屏幕想,指尖一直在颤抖。   他只觉得心疼。   --------------------   作者有话要说:   *abo相关全是胡扯。   系系有话说:奚野爸妈的事有解释。不着急qwq。 第31章   家长会结束,季言礼急匆匆想去找奚野,却被舒敏拦了下来。   舒敏脸色很不好看,站在讲台上,踩着高跟鞋,居高临下道:“季以禾的家长呢?”   其他拥挤着想和舒敏多聊几句的家长不得不住口,不耐烦地看着季言礼,像是埋怨他占了其他人的时间。   季言礼一愣:“是我。”   “你算什么家长?你自己还是个学生!”舒敏说,“我问的是她爸妈,为什么不来?”   “她爸爸去世了……”   “她妈呢?”舒敏毫不客气。   “在住院。”季言礼平静道,“舒老师,您家长会上说的内容我都逐条记下来了,会给她看的。”   “你不要以为自己是年级第一就能教育别人了!自己高三生当好高三的本分,我要你记笔记有什么用?季以禾又不是你生的!”舒敏讥讽道,“这次家长会算缺席,叫你妈晚上给我打电话。”   “啊呀是季言礼吧?”有家长终于认出来了,“这不是那个一直考年级第一的吗?”   “还是学生会副主|席,”家长们七嘴八舌道,“哎哟太优秀了,是我们的榜样呀。”   舒敏冷笑一声:“你自己优秀,也要能带着你妹一起优秀才行,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孩的心思,怕被比下去吧?怕被超过吧?都在一个学校,压力大了吧?”   “没有的事。”季言礼抬着头,坦坦荡荡看着她,“我妹妹只会比我更优秀。”   舒敏又轻蔑道:“我不是你的老师,也不想跟你谈,下次家长会不需要你来,听懂没有?”   “为什么您不找任星楚聊一聊呢?”季言礼道,“他也是任景秋的哥哥。”   在一圈家长的目光中,好死不死地,任星楚正也施施然从过道走来,恰好听见季言礼最后一句话,笑眯眯道:“任景秋怎么了?又犯事儿了?”   舒敏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瞥了一眼季言礼,讥讽道:“看来你管你妹不够,还管起其他人来了,先管好你自己吧!”   说完便抬头,如沐春风般微笑道:“任星楚是吧,我刚好想找你,跟我来一下办公室吧。”   季言礼立在原地,无所谓地对其他家长们笑了笑。   他倒是不在乎舒敏对他态度怎么样,他又不是人民币,做不到人人都喜欢,只是觉得她区别待遇太明显,她不待见他,拉倒,他又不是她学生,就怕她不待见季以禾。   想必是不待见。   开学第一周就拎出去罚站。   季言礼内心叹气,还惦记着奚野的事情。   奚辰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发消息也不回。但是季言礼现在算是半个“奚野雷达”,可能是军训的时候抓人抓出经验了,他现在找奚野主要靠玄学感应。   体育馆三楼,一个空旷无人视野好的瑜伽教室,角落里堆着成摞的瑜伽垫,还有闲置的扶手椅。   奚野和任景秋一人两把椅子,一张坐一张搭脚,正在打游戏。   任景秋正叭叭叭疯狂输出:“来啊快活啊,看我一套二三一带走对面傻逼后羿,等会他要来了要来了要来了……上上上!!诶嘿double kill!连体婴儿一起送走~~~”   奚野:“你用嘴打游戏?”   任景秋:“啊!救命啊!狗逼韩信!奚爷!快——来——我还有闪!我还能活!交闪不杀不杀不杀大爷饶命……不能,来不及了,操|你|大爷。”   奚野:“你是对面卧底吧?”   季言礼抱胸站在一边,咳了一声:“谁让你们带手机的?”   任景秋惊恐抬头:“学长?”   奚野懒洋洋从屏幕上面看了季言礼一眼。   季言礼扶了扶眼镜:“校规131条明确规定学生不允许带手机。如果为了紧急情况带手机也必须关机,你们这也太嚣张了,别打了,手机给我。”   “学长,呜呜呜,”任景秋滑下扶手椅,顺势抱住了季言礼的大腿,“看在我们师徒一场的份儿上,我晋级赛啊!我多难啊,就想让奚爷带我一把晋级赛,我都在钻石待了五百年了啊,孙悟空都该翻出五指山了!”   “你打么?”奚野扬了眉毛,看着季言礼,横气道,“我带你。”   季言礼哭笑不得:“讲真,我就没有玩过贪吃蛇和俄罗斯方块以外的游戏,能不能别打了,不能暂停吗?”   “暂停……是什么骚操作啊,”任景秋哭着抱住季言礼的大腿不让他上前抢奚野手机,“奚爷你赶紧推水晶,全靠你了,我拖住学长了!”   季言礼:“……小任啊……”   奚野却突然停下了,手指也不动了,只奇怪地看着季言礼:“你没打过王者?”   季言礼正在试图甩掉像牛皮糖一样的任景秋,头也不抬道:“我的手机连发表情包都卡!”   任景秋死不撒手:“呜呜学长你体谅一下人间疾苦吧,我求了奚爷好久他才拿小号带我的。”   奚野显然是对任景秋的晋级赛毫无兴趣,把手机一丢坐了起来:“你一盘都没打过?”   “没有!”季言礼无可奈何对任景秋说,“好好,我让你打完这盘,行不行?”   奚野沉声喊道:“任景秋!”   突然被喊了全名的任景秋一咯噔:“欸?咋?”   突如其来的安静。   突如其来的双重提示音。   “Defeat!”   “Defeat!”   我方战败,屏幕上是水晶爆炸的特效,水泉两人双双挂机,三名队友在疯狂骂人全家。   “啊——”任景秋绝望地抓着头发瘫倒在地上,“第十一把晋级赛啊!我被诅咒了!”   奚野:“你说学长陪你打过游戏。”   任景秋:“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屁话?”   奚野脸色更黑了,看起来像是想用手机砸烂任景秋的脑袋。   任景秋瑟缩地躲在季言礼的大腿后面,支支吾吾道:“学长,看见了吗,如果我死了,就告诉大家是奚爷杀的我,我的遗产都给我哥,我的作业都上交国家,葬礼上要有兔女郎跳脱衣舞。”   季言礼:“呸呸呸,别咒自己。”   而后他转向奚野:“怎么回事?怎么会以为我打游戏?”   奚野微笑了一下,一瞬前好像眉宇间雷霆密布,一瞬好像怒气又烟消云散了,在这种情况下这种惊悚的变化反而让人毛骨悚然。   他点了点头:“你确实不像是会打游戏的人。”   季言礼抗议:“那你是不知道我俄罗斯方块打得有多好!”   奚野提着手机走上来,伸手抓起了季言礼的手。   他手掌宽大而温暖,指腹微微粗糙,捧着季言礼的手背。   季言礼愣了一下,发热的手机沉甸甸地落进他手心。   奚野垂眸看着他:“你要就给你。”   季言礼心说没收个手机,搞得跟他占了好大便宜似的!都说了学生会不是土匪寨子!没收手机也不是他自己玩!   但他竟然没来由地脸一热,耳朵尖烫烫的,心脏怦怦直跳,莫名觉得自己理亏,佯装无事发生似的把任景秋的手机一起拿了过来,一左一右踹在兜里,公事公办道:“交由学生会保管,初犯没收一周,下周一来取,要有家长知悉情况的签字条。”   任景秋委委屈屈:“再耽误一周,我这赛季又上不了王者了!”   奚野耸耸肩:“无所谓,我退游了。”   任景秋:“什么!!!什么时候?!”   奚野:“就在刚刚。”   任景秋表情之震惊仿佛奚野刚刚说的话不是退游而是变性。   “好了,嗯,”季言礼暂时打断他们,“奚野,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奚野勾起唇角:“学长,这个开场白听起来像是表白。”   “不是!”季言礼急切否认,又发现自己好像过于急切了,“我是想说……”   奚野看着他,黑色的眼睛深得像无风无波的潭水:“我愿意。”   季言礼:“……”   他真是给闹得没法子,索性把话挑明了说:“我想跟你道歉的。对不起。”   奚野:“是不是上次头撞傻了?难道你分不清‘对不起’和‘我喜欢你’?”   季言礼发现奚野这张嘴损得要命:“头没事,人没傻……我没跟你开玩笑呢!我正经八百道歉呢!”   奚野总算收敛了一点吊儿郎当的气质,皱眉道:“什么时候轮到你跟我道歉了?”   季言礼不理他,斟酌着措辞缓缓道:“刚刚,我去帮季以禾开家长会,和你爸爸聊了……”   任景秋猛地抬起头:“啊?是不是要单独聊?那、那我先回避一下?”话没说完他就已经撒丫子开溜了,临出去还不忘把门带上,从门缝里露出半个金色的毛茸茸脑袋,“学长我下周一去找你拿手机哦!照顾好它哦!”   黄昏的光斜照在木地板上,任景秋离开瑜伽教室,整个空间顿时变得空旷安静起来,仿佛他带走了世界上99%的噪音。   这种安静,反而让人有些手足无措。   只觉得对方的脸格外清晰,而自己的心跳格外大声。   季言礼简单提了奚辰说的话,避开了难堪的过往,只说自己知道奚野动手的原因。   “……我也知道你当时是易感期,两次都是。”季言礼说完了,“但你当时却跟我说,不是易感期的原因。为什么?”   奚野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他垂着眼帘,很老实地站着,像是不愿意承认错误还死犟的小孩:“我没说过,你记错了。”   “我没有生气,真的,更何况你当时还小,又是为了我。”季言礼急忙道,“易感期出现状况……其实是很正常的,虽然我是个O,但我很理解……”   “不要理解。”奚野不耐烦地打断他,冷漠地抬眼,挺直的鼻梁将脸部分成明暗两侧,“易感期不是原因。我说不是就不是。”   季言礼张了张嘴,脑中火花乍现般,突然串起了一丝线索。   奚辰在易感期意外杀死了杜槿。   奚野在易感期意外打伤了季言礼。   奚野不原谅自己……是因为,这么多年,他始终不愿意原谅他爸爸。   他在作文里写“未来”,坚定地说“未来的人要么害人,要么被害,不如过去,早早死去”,他对季言礼说“我不会害你”,是把自己预先置身于加害者的位置上。   他对将来定下的唯一的目标,就只是“想死”而已。   他自觉是个天生的坏人,于是拼了命地想做一个好人,最后却落得一样的下场。   “啊……”季言礼轻轻叹了口气,悲伤地看着奚野。   背对着教室巨大的落地窗,少年几近成熟的身躯高大坚实,肩颈在暗处如同连绵的山脉。   季言礼走上前一步,拥抱住了他,因为该死的AO体型差距,他甚至不得不微微踮起脚:“奚野,你……不伤心了啊。”   奚野身子僵硬了一下,半晌,轻轻弯腰回抱住了他。   一片炽热的温暖中,心脏在胸膛里有力地跳动,Alpha身上克制得没有多余的味道,只有淡而好闻的皂角香。   季言礼从他的肩膀上,看到落地窗外的校园亮起了灯。   季言礼反手摸摸他的头,突然有些心疼,觉得当年很多事情,是自己做得不对,轻轻道:“你啊,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的。”   奚野埋首,搂紧了他一点,声音很低,低到近乎耳语。   “……可我不敢。”   --------------------   作者有话要说:   PS.提醒修文的话都是我在哼哧哼哧改屏蔽词哦!!不用特地点进去看的!!!啵啵啵啵啵啵~ 第32章   季言礼没问出来季以禾到底为什么罚站,但是去医院的时候,谢安之倒是忧心忡忡地提起了这件事,说是舒敏给她打了电话,告诉她不允许孩子代开家长会,还说以禾在校和同学相处不好,以及她的成绩很成问题,必须上课外班。   “怎么可能!”季言礼为妹妹鸣不平,“班级前十还很成问题,那剩下的人算什么?很很成问题和很很很成问题?”   “舒敏是数学老师吧,”谢安之轻声说,“她告诉我,以禾虽然总成绩是前十,但都是文科拉分,数学其实考的是中下游……说到高二以后会很吃力。”   “那就学文科呗。”   “文科也要学数学啊。”谢安之忧虑道,“而且以禾不喜欢背书,她跟我说她想学理。”   季言礼沉默了一会儿:“我可以教她。”   母子二人对视,极相似的两对琥珀般的浅色眼睛。   话没说出口,但其实还是钱的事,谢安之的主治医师齐医生最近提议要她尝试一种新药,针对腺体0-mark基因受损的靶向药物,从美国进口,还没普及,如果接受医院临床试验项目,有补贴,还有最权威的医生天天来查看她的身体状况,除了冒点风险,但齐医生的潜台词是,反正也没什么救了,试试也没什么损失。   话听得人心里不舒服,但是谢安之立刻就同意了,和季言礼互相安慰万一有用呢,有用就是血赚不亏。   补习班这玩意儿,季言礼从小到大是一节也没上过,但他带过别人的补习班,当时带奚野和任景秋都是按小时算,一小时一百五。   当时谢安之还感慨真是人傻钱多。   现在好了,风水轮流转,他们成了人傻还钱不多的那批。   “舒敏推荐的是……她自己带的课外补习班。好像说,班上有二十多个同学都参加了,每周六上午,三小时,一次三百。”   季言礼忍了又忍,还是说:“学校不允许老师在外面带辅导班!”   “但是……大家都带不是么?”谢安之说,“会不会以禾不去,就更跟不上。那不是……因为我拖累她了。实际上我一直觉得小蓝瓶没什么用,以后可以不喝……”   “必须喝。”季言礼威严得像个家长,斩钉截铁道,“药也要喝,辅导班也要上,我去和以禾谈。”   季以禾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抗议。   “为什么?!”季以禾气得在客厅里打转,两个拳头捏得紧紧的,声音在破音的边缘压着,“我才不要上她那个……课!舒敏……老师本来上课就不好!而且我也不差!”   “我知道你不差。”季言礼温声细语道,被她的反应吓呆了,“但是我和妈妈都觉得你……”   “我不需要,”季以禾砰的坐下来,“我不想上。”   “你从来没有上过辅导班,你怎么知道不喜欢呢?你可以试试。”   “你也从来都没有上过。”   “任景秋也会和你一起去上,而且……”   季以禾直勾勾盯着他,突然打断道:“我已经花了我家很多钱了。”   季言礼一下子给她说哑了,他本来觉得季以禾生气是因为觉得他不信任她的成绩,或者是不想周末还要去上课,但没想到季以禾小脑袋瓜里都是学费。   “讲道理,”季言礼苦笑道,“你还是小孩,所有的小孩都花家里的钱。”   “讲道理,你没有,”季以禾针锋相对,“你还在给家里挣钱。”   “但我是哥哥啊。”   “哥哥又怎么样?!”季以禾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哥哥就了不起吗?哥哥就得赚钱养家还要给我付学费吗?你比我小的时候就开始当家教了!那个时候你才初三!”   “嗯……以禾,有话好好说,不要生气。”季言礼坐在桌前,安静地看着她。   季以禾破天荒地没有妥协,而是恼怒地咬着嘴唇,眼眶红红地转身回了房间。   不过周六,她还是乖乖地收拾了书包,让季言礼骑自行车送她去舒敏家上课了。   一路上她笑嘻嘻地看不出异样,只是季言礼目送她上楼的时候,碰巧任景秋推门下车,连奔带跑地追上去跟她说话,结果被吓了一跳,老实闭嘴了。   季言礼在奶茶店的打工倒是一切顺利,年级前五十有资格申请不参加晚自习,季言礼就是其中之一。   开工一个月,季言礼每天上班前都要作法祈祷最好别遇到同学,但还是不幸碰见了两,一个是胖子,晚自习后夜宵买奶茶,看到“对外宣称在家学习”的年级第一季言礼同学,系着围裙、绑着狗尾巴、头顶“我是学霸”,笑容灿烂地向路人宣传学霸奶茶。   “丽丽,你这出卖的不是劳动力,是尊严。”胖子愁眉苦脸地勾着他脖子,“这样吧,我来照顾你生意,给打折不?”   季言礼:“我都出卖尊严了,我哪来的折给你打?但我可以给你多加点珍珠,你不是喜欢珍珠吗?”   胖子给他比了个拇指:“就冲你这服务态度,我也得给你小费。”   次日,胖子领着温羽进店了,笑逐颜开,将分文不值的兄弟情谊出卖给了校花:“我没骗你吧!狗尾巴丽丽!”   温羽脸都羞红了,从指缝里看着季言礼:“我能……摸一下你的尾巴么?”   季言礼无可奈何道:“神兽,我诅咒你喝的奶茶都长成肉。”   “我就告诉了她一个人!”胖子大呼冤枉,拽着季言礼胳膊到角落里咬耳朵,“而且这可是校花!还是在追你的校花!人家那么喜欢你,你就不能把握机会脱个单?”   季言礼面无表情:“新品芝芝葡萄泡泡冻星空冰沙,第二杯半价,这边学霸奶茶招牌的大杯酒酿茉香奶茶提神醒脑用功不费脑……点不点奶茶,不点赶紧走。”   胖子:“……来来来,来两杯行了吧!温羽过来,我请客!”   因为晚上要在奶茶店打工,白天季言礼就变成了没有感情的写作业机器,虽然麒麟双子极其吵闹,三毛的嗓音足以与真的两栖动物相媲美,傅时新一瘸一拐路过窗口还要时不时说一句半句的:“看看人家课间都不休息……难怪能考年级第一,我就不行喽,要是有别人一半刻苦就好了。”   胖子站起身,越过季言礼,大力关上窗户,震得玻璃直响:“你他妈自己熬夜学习熬得都要秃了,死学婊,阴阳怪气谁呢?”   傅时新的脸色跟墙纸一样白:“我从不熬夜学习。”   “那是,”贺子麒翘着凳子仰着头道,“如果你撒的谎都能变成头上的油,那你迟早超过大庆成为我国第一大油田。”   贺子麟震撼:“好家伙,为国争光!”   贺子麒又说:“你那脚是怎么瘸的?该不是钻油机轧的吧?”   贺子麟佯怒:“诶,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那明明是缺德缺的!”   季言礼闻言抬头,看到傅时新脸色顿时煞白一片,用笔杆敲了敲桌子:“不要拿同学的身体缺陷开玩笑!”   两人顿时扭成一团。   “哎哟知道啦学长!”   “救命呀不要给我扣分哦!我好害怕~”   “用不着你帮我说话。”傅时新声音刺耳,掉头就走,冷冷丢下最后一个词,“虚伪。”   季言礼叹了口气,真是被他们吵得不行,转移了阵地,课间就拎着作业去走廊上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结果就不幸错过了一些重大事情。   十月初,季言礼又一次在大课间后踩着上课铃回教室,胖子悲痛欲绝地抓着他衣角:“我们完了。”   季言礼从他身后的缝里艰难挤进座位:“完了就完了,不要带上我。”   胖子:“是真的!你大课间不在,我们进行了一场短暂的全班公投,运动会不是要到了么,我们班要订班服,狗班长非要起哄女生穿水手服,结果,结果……”胖子难以启齿。   三毛说:“结果他惹了众怒,被大姐头领导的女生们反杀了,现在班委的女生揭竿起义,最后的结果是,我们班男生穿水手服。”   季言礼:“???”   胖子雄厚的手臂搭在他肩头:“对,你没有听错,女生男装,男生女装。”   季言礼:“???我就离开了二十分钟。”   胖子:“你失去了全世界。”   引导女生革命的是他们班管账的,老费一贯保持着“绝不碰班里一分钱”的宗旨,他们交班费都是交给管小金库的Alpha高姐。   当天放学,高姐就宣布要每人征收三百元班费,统一订购水手服。   季言礼本来都要拎着包走了,他为了赶点吃饭打工,基本上一放学就得走人,一听到要收钱,眉头禁不住皱了起来。   三百块钱?他们又不是要出海打仗!   “三百块钱?能买到什么破烂?”班长尚嘉靠在椅子上大声道,“我一条内裤都不止三百。”   全班都哄笑起来,贺子麒锤了他一拳:“你他妈好金贵的屁股!”   “别吵!”高姐吼道,手掌猛拍讲台,班上勉强安静了一些,“我是考虑大家的平均消费水平,有些同学买不起。”   “别吧,又道德绑架谁呢,”尚嘉“嘁”了一声,“你不是班长你无所谓,我可不想全班穿着麻袋出去丢人!”   季言礼欲言又止,想要说点什么,又拿不准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如果所有人都愿意买贵一点的,他不想因为自己就拖累班级。   虽然很难想象该如何拖累一个集体女装的水手服天团的形象,拖无可拖,累无可累。   ……只要主动自杀,就没人能杀我?   胖子看了看季言礼的脸色,突然大声道:“男生穿水手服,本来就只穿一次好吧!那不像你唯一一条CK内裤,穿三年了都不舍得换,利用率多高!”   全班笑得快把天花板都掀飞了,震耳欲聋的笑声中尚嘉像是被毒舌咬了一口,脸色铁青地猛地回头瞪着胖子,然后爆发出更大的笑声:“死胖子,你担心什么?根本就没有你能穿上的水手服!你穿什么码?XXXXL?哦对不起,我忘了你的衣服都是拿家里床单改的!”   一片轰笑中,胖子噎住了喘不过气来一般,脸红脖子粗地顶回去:“胖爷我还不稀罕穿!你爱女装你穿去吧!”   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笑声中,几乎没人听见了,胖子伸着双臂抱紧了桌子,像是要把桌子卡进身体里,就能显得自己窄一点。   “好了都闭嘴!不要笑了!”高姐又开始猛锤讲台,“我说三百就是三百,多退少补,要么晚上转账给我,要么明天交现金,没意见吧?温羽统计尺码!散会!!”   班上所有人都在大声嚷嚷,扯着嗓子想发表意见,吵得季言礼耳朵里出现持续不断的嗡鸣。   胖子转头对季言礼大声道:“我可以帮你垫钱。”   季言礼摇摇头:“没事,我要走了。”   他急匆匆拎着包从楼梯往下跑,跑下一楼还听到他们班穿出窗户飞上操场上空的笑声。为了女装,那帮人估计能疯到六点,但他再不走就赶不上班了。   季言礼走出校门的时候,突然想,运动会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遇见奚野吧。   全班都穿,他本来是不觉得羞耻的,但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一起冒出来的是黑暗中奚野轮廓分明的脸,即便是幻想中的奚野,眼睛依然漆黑深邃,嘴角上挑,带着一丝玩味的坏笑。   季言礼没来由的,脸就红了。   *   十月中旬,运动会终于在众人翘首以盼中姗姗来迟,整个操场被装点成了红旗招展的模样,运动会经典配乐《拉德斯基进行曲》在各大广播中齐声响起。   绕翰林校园的主路上按顺序站满了举着班牌的各年级同学,有穿斗篷的,有穿玩偶服的,有cosplay的,在五颜六色的假发中,任景秋的金毛想必都不那么显眼了。   常青树枝繁叶茂,投下浓郁的阴影,灰色卷毛狗牛顿正狂奔撒欢,一群群少年大笑着你追我赶群魔乱舞,用蓬勃的朝气肆意嘲讽尚未变得残酷的岁月。   季言礼在厕所换上了水手服。   从记事以来,他就从未感觉到自己下身如此凉爽动人。   微风轻拂,从腿间穿堂而过。   ……   季言礼叹了口气,接水洗了把脸,然后摸着把眼镜戴上,打量了一番镜子里的自己。   他后颈贴着一块阻隔剂,手臂内侧贴着遮针孔的狗皮膏药。   运动会不幸撞上了他的发情期,好在是发情期的第五天,算是末尾,季言礼已经打了足足四针抑制剂,感觉自己如果割腕,血管里流出来的都不是血,是抑制剂了。   虽然他以发情期为理由推掉了体委汪腾第三次死缠烂打要他报名长跑三千米项目的请求,但他却没能推掉学生会在操场上帮忙计分、统计成绩、联络主|席台广播站和运动场、以及引导运动员入场就位等诸多工作。   也就是说,他得穿着小裙子,在操场上,靓丽地奔跑。   季言礼掏出手机刷了刷班群和校吧,女生在嚷嚷着要男生拍集体照,汪腾在大吼让他们不要龟缩在全校各个厕所里,出来集合,尚嘉在抱怨水手服做工太差,麒麟双子在煽风点火火上浇油,恨不得全员吵架。   校吧热门第一条:急求季学长的女装照!重金购入!裙底照加q私聊,三位数起!   咸鱼不翻身:【蹲,我蹲的够早吗?】   偷拍找我十元一张:【单反已经准备好了,望远镜就位!求问学长此时在哪???我找了半个小时了!!】   不想学习:【学长逃不掉的,我是学生会内部成(wo)员(di),他今天一整天必在操场上,有机会!】   喵喵怪:【我从一小时前就已经开始流鼻血了,还是对着我想象中的学长。还有救吗?我肾虚。】   季学长官方后援会:【咱们拉群共享吧,都是姐妹,482***2349,群名“守护翰林性感甜O”,入群暗号是季学长三围。】   季言礼:我他妈都不知道自己的三围。   --------------------   作者有话要说:   给你三秒,群号发我。   系系有话说:今天!突然发现!小透明专栏有100作收啦!!!超级感谢宝贝们的喜欢!!!!!我爱你萌!!!!啵啵啵~ 第33章   季言礼在翰林拿了两年多不间断的年级第一,还是学生会副主|席,自然非常出名,但是现在看来再好的成绩再漂亮的履历,也比不过区区水手服的震撼力度。   他走在校园里,回头率百分之三百。   季言礼突然知道当明星是什么感觉了,就是一直微笑着:“别拍,别拍……别拍了好么?”   学妹:“不好!!!”   学妹激动地要晕倒了,掐着旁边兄弟的胳膊肘无声尖叫着。   看到了吗!学长后颈的阻隔贴!学长还在发情期!发情期Omega水手服play,要素过多,让人昏厥。   季以禾急匆匆拎着裙角横跨草坪跑过来,陶莓笨拙地跟在后面,他们班似乎订的是很正常的班服,女生统一百合花连衣裙,男生统一黑色西装。   季言礼想夺路而逃,是身为哥哥的尊严将他钉在了原地公开处刑,陶莓气还没喘匀就捂嘴开始笑了,季以禾绕着他转了三圈,脸上每一根神经都在兴奋地跳舞:“哥哥,你、你这也太美了。”   陶莓:“学长,你好适合水手服。”   “不要这么夸我好么,”季言礼悲伤道,不好意思地单手压着裙角,“穿裙子你冷不冷?”季言礼看着她好像脸热得要喷火了,“好吧,你看起来不冷。”   “我要拍给妈妈看。”季以禾蹦蹦跳跳,掏出手机后退几步,“哥哥你说话!我在录视频!”   季言礼哭笑不得,站在草坪中央。   早晨八点的阳光穿透树梢落在他的脸上,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镀上一层浅金色的边缘,微风掀起深蓝色的裙角。   季言礼摊开双手:“Surprise!妈妈,今天你有两个女儿。”   在季言礼的催促下,两个白裙子小姑娘跑回了南边的高一部,季言礼拐个弯抄近路回自己班,结果意外发现小树林里几个人正在拖拽着中间的胖子。   胖子一个人占了三个人的体积,非常打眼,他竟然真的穿了水手服,只是和季言礼他们的有些微妙的区别,像是比对着图片找裁缝定做的。   一张宽阔的布横亘在腿间,像围裙似的勉为其难遮住了几乎挤在一起的大腿上的肥肉,肥肉露出横亘的褶皱,像是抹布一样层层堆叠。   尚嘉枕着后脑,大笑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没你的号了,给你做衣服得用十倍的布料!”   麒麟双子灵活地左右夹击,一个接替一个掀起胖子的短裙,露出里面白色的平角内裤,胖子愤怒地骂骂咧咧,一只手无助地遮着腿间,像挥苍蝇一样舞动着白花花的手臂:“烦不烦啊!滚啊!”   季言礼快步走上去,挡在胖子前面震声道:“干什么?不集合了么?尚嘉你作为班长不整队,在这里干什么?三个Alpha欺负一个Omega?不要太过分了!贺子麒!”   “是贺子麟。”双子中的一个说。   “要给我们扣分吗?”另一个笑嘻嘻道。   “就他也算omega?”尚嘉翻了个白眼,“送我标记我都不要。”   季言礼有些恼了:“学校严禁性别歧视,当班长的就这么说话的?”   尚嘉嘁了一声道:“那你当啊?你不是特优秀特能干特讨老师喜欢么?你要是想当你去跟费铭泽说啊?我还想早点解脱呢!别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恨不得当老师的舔狗!”   胖子突然爆发起来,把季言礼推到一边:“那也不像你!全班没一个想要你当班长!谁知道你私下给了老费什么好处!”   尚嘉本来还嬉皮笑脸,突然间仿佛被触了禁忌一般面部狰狞,勃然大怒,以他为中心爆发出一阵汹涌的信息素,焦糖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麒麟双子齐刷刷后退了一步。   尚嘉猛地冲上前,几乎只是一瞬间就近在眼前,一把抓住胖子的裙子,指力惊人,布料刺啦一声被撕烂,而胖子完全被威慑在原地动弹不得,膝盖颤抖,汗如雨下。   季言礼反手掏出他永远随身携带的气味阻隔剂,对着尚嘉毫不留情,“嗤——”,喷得他满头满脸,刺鼻的味道在树林间蔓延。   白雾缭绕中,季言礼面无表情:“对Omega同学恶意释放信息素,扣二十分,记过一次,处理人和目击者都是季言礼。”   “尚嘉,要么你自己去教导主任办公室,要么我送你去,你自己选。”   柠檬味阻隔剂中,胖子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结结巴巴看着季言礼:“你,你怎么……”   季言礼拨了一下脑后的碎发,露出后颈的气味阻隔贴,他用的是最厚的那一款,本来是防自己抑制剂失效,却误打误撞防了尚嘉的信息素,否则刚刚腿脚发软无力反抗的就要加他一个了。   尚嘉咬牙切齿地看着季言礼,刺鼻的气味阻隔剂对Alpha敏锐的嗅觉来说不亚于生化武器,呛得他眼睛红肿嗓子刺痛,沙哑道:“好,季言礼,你等着。”   “我等着,”季言礼淡淡道,“麒麟,你两回班,现在。”   三人走后,远处一个白衣长裤的女生急匆匆从小路尽头往这里跑,季言礼感到胖子立刻抓着他的衣服,试图躲到他身后。   温羽一脸焦急:“胖子?季……季言礼,你们怎么还不来,高二方阵都快走完了!马上就要到我们了!”   温羽看到季言礼身后的胖子,顿时哑了,季言礼回头去看,这才发现胖子近乎完全走光了,只能拼命把巨大的衣服前襟往下扯,试图遮住他的内裤。   温羽脸猛地涨红,她无论作为女生还是Alpha,这个场合实在都非礼勿视。   “我……”温羽一跺脚,把她水手服男装的白色外套脱下来,远远丢给季言礼,“这个给他。”   季言礼一把接住,温羽常年跳舞,身材高挑纤瘦,小外套遮在胖子身前,就像个童装。   “你不是说不参加吗?”温羽急道,遮着眼问胖子,“都说了我不记你的码,也买……买不到啊!”   胖子不吭声,只躲在季言礼后面,半晌说:“我就是不想……只我一个……”他肥厚的手背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哼了一声,“胖爷我还不稀罕参加,搞得跟谁想要女装似的。”   “温羽,你先回去吧,我送神兽去厕所换裤子,然后立刻就来,肯定赶上方阵。”季言礼镇定道,突然感觉有些头晕,一股熟悉的酸软感从腺体猛地涌向四肢,他几乎要扶不住胖子,反而是胖子扶了他。   “我很好。”季言礼近乎自我安慰,急忙掺着胖子往教学楼走,低声道,“都打了四针了……不能这么没用。”   走完方阵,季言礼还没松口气,就被衣冠楚楚盛气凌人的主|席给抓着了。   江启锋从人群中穿过,笔直地走向他,双手给他戴上了个特别的学生会工作牌,凭工作牌可以自由出入比赛场地,同时微笑道:“你先歇一会,下午两点,我要参加三千米长跑,你到时候去终点线帮陈老师计分……以及给我加油。”   他格外着重了“我”这个字。   “那一定,为学生会争光嘛。”季言礼满口答应,反正给谁加油不是加,要是他加油有用,就该挖他去奥运会当啦啦队。   江启锋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拂过他肩头:“今年可惜你身体不巧,不能参加,不过冠军应该永远属于我们……你不拿,我就拿了。”   “为什么要属于我们?”季言礼开玩笑道,“主|席,你拿冠军,金牌也不会分我一半是吧?”   “可以都给你。”江启锋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然后转身离去。   季言礼没有多想,反正江启锋就算把金牌给他,他也不会要……他都有两块了!又不是集齐三块可以召唤神龙。   主|席还是格外照顾了他的发情期,几乎没有给他安排什么工作,倒是学生会其他人在各处狂奔,沈微澜拍照,谭盈盈笔记本写新闻稿,张北嘉领着运动员检录。   季言礼本想去给季以禾拍照,她要参加4x100第四棒,结果没走几步,觉得体力不支,冷汗直冒,只好靠在树下休息。   一个有些脸熟的双马尾女生,穿着白裙子走上前来,亲切地喊:“季学长!我找你好久了!”   季言礼认出那是季以禾他们班的班服,就笑着回应:“是你呀。”   女生从身后掏出一封信,粉色的信纸,双手递过来:“学长能收下这个吗?”   季言礼看到信封上画着的粉色爱心,表情有些僵硬,这该不会又是一封情书,为什么大家总喜欢给他写情书呢?   双马尾女生委委屈屈的,声音带了点哭腔:“学长,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不想收,我也……”   “啊,没事的,”季言礼回过神,笑着接过来,“谢谢你,我一会儿看。”   “要不,现在看呢?”女生又往前走了一步,盈盈笑着,季言礼闻到一股微弱的花香,似乎是从她身上传来的,但因为阻隔贴的缘故,他闻得并不真切。   一个拖长的男声从树上传来:“你要表白的话,我劝你直说,因为这位学长,比较迟钝。”   季言礼的笑容愈发僵硬了,他仰头看去,看到树上坐着的奚野,他穿着班服的黑色西装,身高腿长,两腿悬在树杈外面挂着,衬衫领口不成体统地扯得很低,露出胸口隐约的肌肉线条。   奚野纵身轻巧地跃下,勾着唇角笑着:“学长,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你,你都在被人表白。”   --------------------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 第34章   季言礼痛苦得胃痛,他万万没想到奚野竟然就在树上,刚刚他可是在树下坐了很久,难道奚野一直在他头顶看着?天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季言礼看着女生的脸色又红又白,怕她是因为告白被旁观觉得丢人,少女心思最是敏感,他急忙打圆场道:“奚野,你先回避一下好么?我一会再去找你。”   “我回避一下?”奚野扬眉,不爽道,“如果是我表白,我就不会用信息素压制,你觉得呢?”   “刚刚是……”季言礼这才意识到,那一阵月季花香是女生的信息素,那她故意逼近的一瞬间,几乎可以算是不怀好意地侵犯了。   季言礼带着一丝疑问看着女生,女生顿时恼羞成怒道:“奚野,你是不是有毛病!?你管我呢?”   “谁要管你了?”奚野笑得灿烂极了,露出一颗小虎牙来,“你不是想告白么?那你应该和学长挺熟喽?那我出道题考考他,我想想……就考你的隐私吧?”   “诶,奚野,你这是干什么?问隐私多不好……”季言礼急忙阻止。   奚野微微一笑,抬了抬下巴:“学长,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季言礼:“……”   女生:“???”   奚野笑道:“多‘隐私’呀,学长,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季言礼尴尬:“……额……”   女生震惊道:“学长???!!!”   奚野大喇喇坐在季言礼旁边,脚踝搁在腿上,两臂张开搭在椅背上,笑着看她:“你看,你跟一个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告白,好像有点太早了吧,你不应该告白呀,你应该自我介绍呀。”   “我是宁苗苗啊!”她急了,拍着胸脯对季言礼说,“你还给我讲过题,还给我过糖,还给我送过感冒药,我我,我军训的时候哭,你还安慰我呢!你不可能不认识我!”   季言礼简直无法招架了,他确实脸盲,虽然高一三班各个都认识他,但他却实打实记不住他们的脸,而且军训期间哭鼻子的女生,至少有四五个,他更分不出谁是谁了。   季言礼双手合十,真诚道:“学妹,你可能不知道,我有严重的脸盲……”   “他是严重的海王。”奚野拍了拍季言礼的肩,“学长,别狡辩了,你就是四处留情,连自己撩了谁都记不住……啊对了,我是不是该提醒你,我叫奚野?”   “我没有!”季言礼头晕目眩,大呼冤枉,“我当然记得你是奚野,啊宁苗苗,我也记住你了,真的,你别哭,对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学长,不如你以后喊我海王吧,你别走好么……”   宁苗苗捂着脸跑走了,季言礼落寞地坐回长椅上,脑子被接踵而来的事扰得乱七八糟,都没发现那封粉色的情书不知不觉已经消失在了奚野的口袋里。   季言礼回头,奚野正敞着领口,悠闲自得地望着他,黑发不加打理地乱翘着,却偏偏英俊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连季言礼都不得不承认,奚野难得穿一次正装,实在是非常惹眼。   季言礼叹了口气,温声道:“奚野,不可以这么欺负女孩子。”   “我不欺负她,她就要来欺负你了。”奚野皱眉道,目光暧昧地从季言礼的银框眼镜,眼尾的小痣,一路游弋到领口下纤薄的锁骨,劲瘦白皙的腰,还有裙下两条让女生都羡慕的细长笔直的腿。   季言礼毫无自觉:“她一个女孩子,怎么欺负我……哎哟。”   季言礼眉头一紧,意识到刚刚看到奚野就胃痛不是想象中的,是真的胃痛,他下意识捂着自己的胃,感觉里面像是有把开刃的刀在搅。   抑制剂打多了副作用也大,他这几天吃什么吐什么,吃多少吐多少,胃作为中间商甚至不愿赚差价,后来他索性不吃了,还省饭钱。   现在胃就开始闹罢工了。   季言礼心想真不是个时候,脸色煞白,甚至来不及跟奚野解释,就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奚野几乎是一个箭步就冲到他旁边,两手不知道往哪放,最后揽着他露在外面的半截腰腹,轻轻地顺着他的气:“学长?……你怎么了?”   那股劲儿过去以后,季言礼又觉得自己好起来了,因为他这两天都没吃,压根吐不出来什么东西,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奚野的手很大,从水手服短短的上衣下伸进去,微烫的手心捂在胃的地方,像是一个发热的火炉,立刻就熨平了疼得直抽抽的胃。   季言礼缓过气了,整个人松弛下来,被奚野揽腰捞起来,很感激地看着他,甚至隐约有些舍不得奚野身上的热度。   他接过纸巾擦了擦嘴:“我没事。”   “你这叫没事?”奚野声音冒着火气,刚刚那副漫不经心的懒散劲儿一扫而空。   “我可能是吃坏东西了……”季言礼淡淡道。   “你根本就没吃东西!”奚野上前一把抓着他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发生什么事了?你身上除了月季味、薄荷味、还有一股焦糖味,是谁?”   季言礼挣了一下,没挣脱开,奚野脸上隐约透着一股凶狠的劲,仿佛现在季言礼说出一个人名,下一秒那个人就要变成一具尸体了。   焦糖味……季言礼虚弱的脑子勉强转动了一下,焦糖味是刚刚和尚嘉起冲突的时候,薄荷味应该是主|席给他戴工作证时沾上的,他以为喷了那么多劣质柠檬阻隔剂就足够压下去了,没想到还是能被奚野闻出来。   “和他没关系,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胃不舒服,”季言礼无力地解释道,“况且他是个人,又不是幽螺门杆菌,钻到人胃里的那叫孙悟空。”季言礼勉强对他笑笑,“好了,我要去看下他们的检录情况……”   “你胃不痛了?不休息一下?不去校医院看看?”奚野紧追着问,手还虚扶在他后面,仿佛季言礼是个会被风吹倒的纸人,“你还是得吃点东西,学长!”   奚野喊得如此大声如此气愤,以至于周围学生的目光都投了过来,交头接耳“那不是学长吗?”“那不是那个传说巨A的新生吗?”   “欸,听见了,”季言礼无可奈何道,“那我去食堂随便吃点什么……”   “你在这等我,我给你买。”奚野把他拉到树荫底下,飞快地把西装外套脱下来递给他   “那谢谢你了,”季言礼真诚道,接过衣服道,“我给你拿着哈。”   奚野忍无可忍地吼道:“我是让你穿上!”   季言礼有点委屈地小声道:“爱幼尊老……关爱学长。”   奚野去得快回来得也快,跑起来像一阵风,脱掉外套以后他穿着很轻薄的衬衫,袖子捋起到手肘,阳光下透过布料印出隐约的肉色,手臂肌肉鼓起的地方衣料绷得紧紧的。   “根本没有什么可吃的。”跑了一趟食堂,奚野脸不红气不喘,脸上嫌弃得要命,“我随便买了一点。”   他随便买的‘一点’,是普通人没点力气拎不回来的程度,是季言礼全吃完能一个月不用吃饭的程度。   季言礼目瞪口呆,扶了扶眼镜:“你是不是对我的饭量有什么误解……”   “我怎么知道你想吃什么?”奚野无所谓道,“我都给你买来了,你自己选吧。”   季言礼吃了个菜包子,吃得很安静,很斯文,垂着眼睫无声咀嚼。   奚野大口咬着一只硕大的烤鸡腿,一会儿看他一眼,一会儿又看他一眼,仿佛失去他的监督季言礼就不会吃饭了。   季言礼被他看得有些局促,笑着问:“对了,忘记问你,你参加运动会了么?”   “参加了。”奚野含糊道,把鸡骨头吐了出来。   “你报了什么项目?”   “三千米。”   季言礼差点给包子呛死,在奚野的目光中连连说没事。   往年没人报名的三千米,被各班体委赶鸭子上架凑人数的三千米,他被逼无奈参加了两年的边缘项目,今年为何突然爆款成为大热门!   贴吧置顶热帖已然变成:   【开盘!翰林最强Alpha即将出炉!新生黑马奚野VS老牌选手主|席!鹿死谁手!买定离手!】   下午两点,操场上阳光普照,树叶耷拉着透着一丝懒意,而看台上简直像沸腾的热油一般震耳欲聋。   高三十班俨然是把江启锋当成了镇班之宝,拉起了硕大的横幅:“十班十班,非同一般,启锋在手,天下我有!”   宣传部的马屁精还特地给主|席专门做了个应援,属于学生会的彩虹旗横亘在比赛场地上:“主|席出马,一个顶两,翰林最A,舍我其谁!”   何其排面。   季言礼挂着工牌,走向起跑线边的陈老师。场上的焦点突然从男人间的你死我活和热血沸腾的残酷厮杀转向一片混杂的尖叫:“季学长!!啊啊啊啊啊美女!!!”   季言礼:“……”   陈老师的光头依然如此闪亮:“小季,我本来还指望你今年蝉联冠军的!”   “……”陈老师上下打量了一遭季言礼的水手服,“你改当吉祥物了?”   起跑线上,主|席和奚野分别位于一二赛道,奚野懒洋洋站着,一副刚吃饱想睡觉的模样,主|席微笑着对看台上的同学挥手示意,慢条斯理地将袖子捋起来。   “我看到你的长跑报名表了,而我想和你比一场。”江启锋嘴唇微动,话清晰地落在奚野耳朵里,“好让你,看清和我的差距。”   奚野瞥了他一眼:“拿什么跟我比?嘴吗?”   季言礼举着一个小型喇叭走到起跑线边,轻咳了一声:“好的,我来宣读一下比赛规则,抢跑和踩线均取消参赛资格,第一个直道内不得抢道,禁止通过草坪抄近路,否则零分处理,禁止散发信息素,被发现同样零分处理,我会和陈老师站在终点线上,并为大家倒数剩余圈数……还有什么问题吗?”   江启锋高傲地抬了抬下巴注视着他,提醒他别忘记给自己加油。   季言礼便对他点了点头。   奚野刚刚那副没精打采的状态陡然就变了,季言礼惊奇地发现原本快要站着睡着的奚野,突然开始系鞋带还开始原地蹦跳了,破天荒对集体活动充满了激情,如果奚辰看到他儿子这样愿意为班级争光,一定会感动的热泪盈眶。   ……那简直不能叫蓄势待发,那叫杀气腾腾。   “预备——”陈老师举起发令枪,全员进入起跑准备姿势。   枪声划破操场上空。   “跑!!!”   像是点燃的火星燎原之势扩散开来,整个看台上沸腾成无数黑色窜动的脑袋,任景秋的金毛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站在一个金属高台上扯着嗓子大喊“奚爷!!!冲!!!”。   季以禾混在最前排的铁丝网后面,举着手机录像,一开始季言礼还以为她在录奚野,后来发现他妹在专注地录他女装。   一圈跑道四百米,三千米就是七圈加一个直道一个弯道,奚野和江启锋两人并肩,一骑绝尘,起跑完全是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了出去,以至于一圈没跑完,就和后面的大部队拉了将近一百米的距离。   陈老师和季言礼往终点线的方向走,一边看一边叹息:“他们开始冲这么快,后面要没力气的啊!”   季言礼扶了扶眼镜,从远处看,江启锋确实是一马当先睥睨群雄的姿态,上来就冲得非常猛,季言礼前期会保留体力,而主|席跟他的作风不一样。   主|席不仅最后要赢,而且要全程高调。   至于和他一直并驾齐驱的奚野……   季言礼莫名觉得他是故意的,他跑得很悠闲,迈步的姿态毫不费力,甚至堪称矫健,单看主|席确实是一匹好马,但和奚野一对比,就像是一头上了年纪拼命蹬腿奈何原地踏步的老黄牛。   看台在持续沸腾,如果季言礼现在打开贴吧,就会看到瞬间刷满上千楼的帖子,支持主|席和奚野的比例大约是2:1。   绝大多数老生都对能一打三的主|席心怀敬意,更何况江启锋一直是公认的S级Alpha,凌晨两点睡六点起,全天还能精力旺盛的那种魔鬼。   一千米转瞬即逝,奚野和江启锋跑完两圈半,陈老师大喊:“还剩五圈!”   江启锋盯了季言礼一瞬。   季言礼一拍脑子,忘了给他加油了么这不是,于是立刻走上前不咸不淡地喊了两声:“主|席!加油!只剩五圈了!”   江启锋对他微笑,冲了过去。   ……   奚野停了下来。   奚野不跑了!奚野撂摊子了!奚野直接脸不红心不跳地站在终点线上,和季言礼大眼瞪小眼!   江启锋这种一比起赛来就全神贯注誓死要赢的选手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全看台的人都站起来了,抻长了脖子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主|席台上正在负责解说的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麒麟双子,他们是校广播站的顶梁柱,声音响彻整个操场:“高一三班的奚野停下来了!高一三班的奚野正在和裁判交涉!”   “哦不!他在和季言礼同学交涉!”   “主|席已经超过奚野一百米了!”   “第三名已经追上来了!”   “第三名超过了奚野同学!”   “奚野同学!快跑!我还在你身上压了十块钱!”   陈老师人都傻了,跳脚道:“你!你在干什么!”   季言礼急死了:“你快跑啊!”   奚野浑然不顾身后呼啦啦一群宛如迁徙角马般狂奔而过的对手,抱胸站在跑道上,看台沸反盈天而他简直八方不动,只看着季言礼,怒气冲冲,还非常委屈地大叫:   “为什么给他加油?!!”   --------------------   作者有话要说:   他醋了!他醋了!! 第35章   季言礼打从记事起就没见过这么荒诞的场面,奚野组还是三千米的Alpha组,就算刨去主|席这个变态选手,剩下的各个都是生龙活虎的Alpha,转瞬间奚野就从遥遥领先的第一变成了全组倒数第一!   “我答应他给他加油的!这根本不重要!”季言礼急坏了,心跳快得像擂鼓一样,众目睽睽下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在长跑开始之前,他对输赢这种事看得很淡,并没有想过究竟希望奚野赢还是主|席赢。   但现在他站在场上,眼睁睁看着主|席要超奚野一圈了,季言礼才发现自己急得快昏过去。   他希望奚野赢……他当然希望奚野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站在这里,他就是这么希望的。   “那你干什么要答应给他加油!”奚野简直寸步不让,火气都窜上来了。   陈老师又在旁边顶着锃亮的光头在骂骂咧咧,但奚野只是停下来而已……没有人规定长跑比赛不许停,就像没人会规定长跑比赛不许后空翻。   季言礼恨不得推着他跑,几乎口不择言道:“我也给你加油啊!我嘴上给他加油……我我我心里给你加油了啊!”   “啊,是这样。”奚野眨了眨眼,似乎被顺了毛,方才还戾气失足的漆黑眉眼瞬间变得有些乖。   季言礼哑口无言,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奚野点了点头,勾着唇角莞尔一笑:“那也行。”   然后他一扭头,重新跑了出去!   “奚野同学重新回到了赛道上!”   “卧槽!他开始发力了!他又开始跑了!他速度非常惊人!他还在加速!”   “他追上了倒数第二名!”   “他超过了倒数第二名……倒数第三、第四、第五、六、七……我数不清!就是所有人!”   “他重新回到了第二名!他前面只有主|席了!”   奚野跑起来的时候,像是一束耀眼的光飞驰而过,以完全难以想象的高速接连赶超了整组的人,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少年的奔跑炽热得像是燎原之火,仿佛能打破所有禁锢,弥补世间一切遗憾,肆意张扬能把命运踩在脚下,仿佛只要够快就能跑赢时间。   剧烈的风鼓起他的衬衫,每一步都像是踏着风要飞起来!   季言礼的心跳越来越快,看台上山崩海啸般的喝彩声震耳欲聋,他感到膝盖在发软,意识逐渐变得朦胧,只有奚野的身影愈发清晰,牵扯着他的注意力,像是飓风中高昂拉扯的风筝,步伐像是踩在他心跳的节奏上,每一步都有力地将血泵向四面八方。   “他在全力冲向主|席!”   “江启锋也在加速!他之前保持着将近一整圈的优势,现在优势已经缩短成一个直道了!”   “他们还剩两圈!”   江启锋脸颊的肉在剧烈地抖动震颤,因为开始冲刺的速度过快,他的体力濒临耗尽,但尽管如此他也和第三名保持着将近一圈的差距,本应该高枕无忧,但广播里双子的话一句不漏地涌进他的耳朵,像是甩不掉的黑影,像是时时刻刻追着他脚跟的催命符。   “奚野要追上去了!”   “就差几步!”   “最后一圈!”   奚野就像一个没有实感的幽灵一样,突然就出现在了他的外道上,两个影子齐头并进,看台上的全校师生都激动地起立呐喊尖叫助威!喧嚣的人声直冲云霄!   江启锋只听到身侧声音低沉、轻描淡写、还掺着一丝笑:   “……主|席,你不是要看和我的差距吗?”   声音瞬间就消失在了风里,江启锋咬牙切齿地抬头,只看到一个绝尘而去的背影。   麒麟双子齐声大喊:“奚野超过主|席了!”“奚野暂居第一!”   季言礼突然松了口气,刚才朦胧的视野猛地又变清晰了,他看到了遍布看台上各式各样飞舞的彩旗,看到了一张张紧张鲜活的脸,看到任景秋激动地上蹿下跳手舞足蹈,看到他好几个眼熟的学妹激动地抱在一起像是要晕厥过去。   他的心跳从剧烈倏地变缓……甚至过于缓慢了,以至于他感知不到自己的心跳,像是那一秒无限地拉长,长到他只能看见陈老师慢动作般激动地跳动,脑门上反射着刺目的阳光,看到奚野轻松地冲过终点线,将沁着薄汗的黑发抓乱,周围一片刺耳的欢呼尖叫声。   他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理智上他要去帮忙登记成绩,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止不住地后退、下跌、晕眩。   他踩到了什么,一阵钻心的剧痛从脚踝窜上脑海,他看到远处奚野骤变的脸色,然后仰面倒了下去。   “季言礼!”   “小季!”   “学长!!!”   学生会的同学和陈老师冲过来,但是奚野比他们更快,季言礼的头没有磕到地面,奚野的手就直接擦着地把他扶了起来。   “学长?!学长?!!”   季言礼靠在奚野有力的臂弯里,只听到他一直在喊他,那声嘶力竭的劲儿就像是他快没气了似的,急忙抬手道,“没事的,奚野,我很好……”   “扭到脚了?”陈老师半蹲下来看,季言礼刚刚是踩到了铅球组滚过来的铅球,整个右脚踝高高肿起,像个发面馒头一样在众人的目光中急剧膨胀起来,一碰就钻心的疼。   陈老师说:“可能伤到骨头了。”   张北嘉起身大喊:“快去喊校医院的人!”   越来越多的人涌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出什么事了?”“学长怎么倒下去了?”“季学长你没事吧?”“现在谁在计分?”“比赛还没结束!还有人没跑完!”“秦老师在计分!”“学长重要!有急救组在主|席台下面!”   “你刚刚为什么突然后退?”混乱的人声中,奚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江启锋气喘吁吁地分开人群:“都让开!”   张北嘉慌道:“不要挪动学长!等校医院的人过来!”   “现在我就送他去!”江启锋看着季言礼惨白的脸色,不由分说,蹲下来猛地抄起季言礼的膝弯就要抢人。   “松手。”奚野冷冷地看他。   江启锋浑身带着剧烈运动过后的热气,汗液里自然带有信息素的气味,身上一股刺骨凉意的薄荷味涌动,Alpha的侵犯性克制不住地奔涌而出,季言礼几乎本能地抓紧了奚野的手。   相比之下,剧烈运动后的奚野身上依然味道干干净净……他对自己信息素的克制程度,高到几乎自虐的地步。   “该松手的是你!”主|席咬牙切齿道。   刚输了比赛的恼怒和另一种无法言说的怒火纠缠着爆发,江启锋猛地推了一把奚野的肩头,而奚野一手扶着季言礼的头,一手握着他的手,只能被推得往后一仰。   江启锋顺势蹲下,直接抄着季言礼的头和膝弯,就起身要把人抱走。   奚野低喝了一声,暴起攥住了江启锋的领子,手臂青筋爆出,Alpha的气场生硬地碰撞在一起,像是无形的刀剑交戈铁声铮铮,他和江启锋低沉的吼声重叠:   “滚开!”   季言礼无助地给两个Alpha夹在中间,试图调停:“真的没事,我还没死,你们不要急,我就是……嘶——”   混乱的争抢中,季言礼的脚踝碰到了江启锋的身子,疼痛电流般窜过,他下意识倒吸了口凉气,那微弱的声音混杂在无数嘈杂中显得那样小。   但奚野几乎立刻就松手了,垂眸看了他一眼,紧皱的眉眼担忧地望过来,季言礼莫名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年幼的奚野紧紧抱着浑身是血的宝贝站在湖畔,深深地埋首于纷飞的血染绒毛中,冷风从他们中间飒飒而过。   奚野就停了那么一瞬间,江启锋毫不犹豫地抱着季言礼就跑。   贴吧炸开了锅。   热门第一条就是主|席一马当先公主抱季言礼的照片,季言礼腰肢纤细,水手服短裙下长腿在阳光中白皙得惹眼,刚刚还在隔壁开盘楼大骂主|席没用害自己输了钱的吃瓜群众,又一窝蜂涌进本楼开始嗑起CP。   标题是【现在加入学生会还分配对象吗?】   季学长官方后援会:【别的不重要,只想知道学长怎么了。】   喵喵怪:【我看得很清楚,学长不是无缘无故踩到铅球的,他莫名其妙后退了好几步,他本来就快晕倒了!】   是你爹:【不懂就问,为什么冠军是奚野,抱走季言礼的却是主|席。】   人要服老都比我小:【好像错过了一些事情,为什么冠军就要抱走季言礼,季言礼是什么奖品吗?】   锋利:【楼上不知道?季言礼早就是江家内定的Omega了!】   豌豆子:【???主|席爹味儿太冲!跟个臭屁开屏的孔雀似的!我不行!我站奚野和学长!】   喊我女王大人:【我拿脑袋保证是奚野先抱住学长的!是主|席活生生把学长抢走的!妈的扯来扯去我都怕学长疼!换我是奚野我也心疼!】   ……   季言礼对自己被编排了两A一O的事一无所知,他被火速送到了校医院,值班的医生陈医生很凶,看到咋咋呼呼一群Alpha涌进来,强势轰人:“都走!都走!看不到受伤的同学在发情期吗!”   季言礼本来还觉得没什么,被这么大声地宣布出来,脸顿时红得滴血。   江启锋刚把他放下,就被陈医生轰了出去,主|席的身份在校医院就是个摆设,而奚野甚至没能进门,就被omega区的保安拦住了。   倒是一个女声急切响起来:“那是我哥哥!他是我哥哥!让我进去!我是Beta!你放开我!!”   季以禾冲开所有医生的阻拦,猛地窜了进来,头发挤得乱糟糟的,气喘吁吁看着季言礼:“你没事吧?”   “学长!我也要见学长!”任景秋在门口大叫,“为什么!你都放季以禾进去了!我也是Beta!我没骗人!好吧那我给你闻闻我的信息素你会对我网开一面吗?香槟味很难得的……啊打人别打脸!奚爷你去哪里?”   陈医生“嘭”的一声把门摔上,外面一团糟的声音都被隔绝开。   “就是脚崴了,哪儿那么大动静。”季言礼对妹妹笑笑,“我再来得迟一点,都快自愈了。”   陈医生洗净手走进来:“脚肿成这样一周别想下地,一会儿给你楼上拍个片,要是骨裂了你可有得受的……还自愈,我看你是想上天。”   季言礼:“……”   之后陈医生给他做了个检查,期间没忘记问他为什么无缘无故去踩爆铅球,季言礼很清楚那是他抑制剂打多了的副作用,重度心律不齐会导致昏厥乃至猝死……但他也别无选择。   好在没有伤到骨头,但是扭得确实非常狠,冷敷之后喷了云南白药,同时垫高了脚方便血液回流……只是他不得不一手拽着裙底防止走光。   季言礼倒是不怕疼,只是脚崴了他得劝说季以禾瞒着他妈,省得他妈自己躺在医院里还要担心他。   但是季以禾是个惯会告状的,每次只要他一转身,就哔哔叭叭将季言礼各种熬夜学习打工加班发烧还不请假每天就睡五个小时还经常忘吃早饭等诸多罄竹难书的罪行全部抖露出来。   4x100米跑开始检录,季以禾不情不愿地离开校医院,并且依然拒绝保证帮他保密。季言礼盯着自己的脚犯难,他刚开始打工就请得请一周的假,也不知道老板会不会扣钱。他脚崴了也骑不了车,那谁天天载着季以禾上学呢?   愁人。   一股微妙的酸胀感从小腹处缓慢的攀升,脚踝的疼痛都逐渐被压下去了,他的意识在漫无边际的柔软的思绪中浮沉,呼吸逐渐变得急促,那股热量一丝一毫地蔓延到浑身每个角落,以至于膝盖和手肘都逐渐变得白里透红。   季言礼猛地一哆嗦,眼神从迷雾般的茫然变得清醒了一些,他浑身软烫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而对抚慰和拥吻的渴求像海啸一样压倒了残存的痛感。   “……陈医生?”季言礼声音轻柔,还带着一丝隐约的诱人,“这里有O用抑制剂么?”   陈医生在隔壁整理文档,隔着一道蓝色的帘子道:“床头的柜子里,阻隔剂阻隔贴,O用抑制剂口服注射都有,你之前服用的剂量不够么?那再喝一瓶口服液就行。”   季言礼手指发软,胡乱地在瓶瓶罐罐中寻找,最外侧的口服液直接被他绕过了……口服液在两年前就对他失去任何作用了,想要喝够足够的药量他会先撑死。   季言礼毫不犹豫地抓住一次性针管和抑制剂玻璃瓶,轻轻吐了口气,努力镇定心神,然后手指发软地想掰开玻璃瓶。   窗户突然被轻轻推开了。   浅蓝色的窗帘在风里起落,季言礼手指一颤,下意识将手里的针管和玻璃瓶藏在枕头底下。   三楼的窗户,窗帘被呼啦一声吹起,黑色的人影轻巧落地,像一只长着肉垫的大型猫科动物。   奚野刷的拉开窗帘,露出担忧的目光:“学长?你还好……”   他犹豫了一秒,表情怪异起来:“学长……要不,你先把裙子扯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走光了=w= 第36章   季言礼很难将意识集中在现实上,他的瞳孔微微失焦,变成一片澄澈的浅茶色,只有指尖死死抓着的冰凉的玻璃药剂瓶的触感牵扯着他的理智。   等季言礼再意识回笼的时候,奚野已经坐在他床边,脸离他很近,近到季言礼能看到奚野深黑色瞳孔中的自己。   “好吧,如果你不介意给我看的话。”奚野轻声说,瞥了一眼还在隔壁一无所知的陈医生,似乎被愉悦了。   季言礼终于迟钝地伸手将裙摆往下扯了扯:“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你怎么了?”奚野盯着他看,似乎在分辨他身上的气味。   一股极轻极淡的清香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把他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气味都淹没了,让季言礼整个闻起来……像是隐在一层看不清的薄纱中,令人心痒难耐,想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甚至把人一点点舔着吞下去尝尝味道。   季言礼虚弱地靠在柔软的枕头上,仰起的脖颈勾勒出一条脆弱的曲线。   他不想让奚野看着他打抑制剂,更何况看到他那被针孔布满的臂弯。   哪怕只是上半身,奚野依然要比他魁梧,尤其是挺着腰笔直压下来的时候,几乎让人错觉笼罩了他身侧每一寸空间。   季言礼艰难道:“我需要有人,帮我拍以禾比赛……”   “任景秋去了。”   季言礼又说:“我要去厕所……”   “我抱你去?”   季言礼瞠目结舌,实在想不出理由了,气恼道:“我不要!我自己……我自己去。”   陈医生的声音从隔壁传来:“什么自己去?需要帮忙就说。”   “不用……”季言礼下意识道,“我很好,谢谢您。”   隔壁传来陈医生推开椅子的摩擦声,然后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奚野的眼神暗沉了一瞬。   作为一个Alpha,他又要被轰出去了。   奚野动作轻快极了,最后看了季言礼一眼,然后几乎只是从床边一翻一跃,悄无声息又翻到窗外去了,仿佛三楼的高度根本就不存在。   “同学?”陈医生在他身影彻底消失前的那一刻掀开帘子。   “我没事。”季言礼对她笑笑,咬定道,“真的,您去忙吧。”   陈医生走后,那短暂的几秒,季言礼以普通omega发情期难以想象的意志力和行动力,掰开玻璃瓶,吸取药液,上推,然后毫不犹豫地对准自己的手腕,打了一针,如果不是紧咬着自己的嘴唇,那一刻他几乎呻|吟出来,注射的一瞬间像是打进了一管冰碴,碎刀子般顺着血管一路生疼地滚遍全身。   过量的抑制剂在血管里汩汩涌动,心脏抽搐般攥紧,他浑身冷汗地倒在床上,在剧烈的头痛中昏死过去。   失去意识的边缘,他还感到有一只微烫的大手抚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推开他的眉心。   *   运动会的后半程,季言礼因为崴了脚,什么都没能参加,学生会的工作也被勤劳的学弟学妹瓜分了,每天就坐在教室里学习。   季以禾爆发出超强的运动神经,在前三棒落后的情况下奋起直追,勇夺4x100第一。   季言礼因为没能到现场,就指望着任景秋录像,只可惜任景秋前期还算手稳,后期在季以禾冲刺的时候完全丧失了理智,疯狂地上蹿下跳尖叫加油,画面晃得能把人看吐。   也亏得季言礼还硬着头皮看了三遍,勉强看到属于妹妹的那个色块。   同时奚野一战成名,本来就因为那些“把人打成植物人”“把人腿打折”“坐过牢”的恶劣谣言而闻名高一,现在因为正面战胜了站在金字塔尖的主|席,成为新一代贴吧红人和流量密码。   更何况,他甚至没有去领奖。   那枚承载着无数人零花钱的金牌,最后在颁奖的时候,竟然只有主|席和第三名面面相觑。   主|席脸色不好看,第三名也尴尬地讪笑,而奚野本人在大喇叭召唤了无数次以后依然没有露面,一副垃圾奖牌根本不想要的模样,最后还是由高一三班班长代领。   任景秋又担心学长,又不知道奚野去哪了,给他两分别浩浩荡荡发了几十条消息。   蟹老板:【再刷屏试试?】   过了十分钟。   蟹老板:【再刷学长的屏试试?】   横江第一大帅逼:【你怎么知道我在给学长发消息?】   横江第一大帅逼:【你和学长在一起?!怎么溜进校医院的!我也想陪学长!】   横江第一大帅逼:【学长怎么样了?!学长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你为什么能看到他手机!】   ……   横江第一大帅逼:【你竟然屏蔽我消息?!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兄弟了?!我好恨!!】   季言礼对手机被轰炸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在极度的疲惫和晕眩中昏睡了三个小时,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黄昏,斜阳的暖光透过窗棂照在洁白的被单上,被角都被掖得很好。   季言礼揉了揉眼睛,从床头拿起眼镜戴上,又一个要人命的发情期终于结束了,他潜意识总觉得奚野一直在旁边,感知到他存在的似乎是五感以外的知觉。   梦里一片混沌中只有奚野的眼睛,比黑暗更黑,又比光更亮。   但是环顾房间只有陈医生,她靠在门框边玩手机,见他醒了就抬头道:“看你睡着就没吵醒你,校医院差不多关门了,那边那个同学?季同学醒了。”   胖子扭扭捏捏地从隔壁伸出头来,他换上了肥硕的中裤,扭绞着双手深吸口气道:“敬爱的同桌,我有个事想跟你说……你踩到的那个铅球是我扔的,对不起。”   季言礼啊了一声,问道:“都滚到操场上了,那你必须得是冠军?”   胖子点了点头。   季言礼真诚地笑道:“恭喜啊,可惜我把你报喜的信使给踩了。”   胖子松了口气,立刻来扶他:“那必须的,胖爷这身肉也不是白长的啊,如果不是这个水手服上衣勒老子胳肢窝,我能把铅球扔出翰林。”   但是之后几天,无论季言礼怎么解释他踩到铅球是自己的错,胖子似乎一直心存愧疚。   季言礼在班上写作业,他就不停地给他投喂零食,一会儿“丽丽喝不喝奶茶”一会儿“薯片来一包不”一会儿“我还有手撕整鸡”,似乎只要季言礼吃得够多,脚分分钟就能长好。   “我戒断零食了。”胖子宣布,“从今天开始,我家库存的零食都归你。”   季言礼:“你家到底库存了多少?”   “不多,也就三箱。”   胖子嘴上说戒断,但看着季言礼吃巧克力小饼干还是眼馋得要命,转移话题道:“诶,丽丽,奚野是你什么人?”   季言礼拿着小饼干的手停了一瞬,若无其事地在横杠上写了个根号三:“学弟。”   “我去找你的时候,他就坐在你床边,”胖子啧啧称奇,“你不知道他上次来教室找你的时候多凶,浑身上下散发着那种Alpha的气场,你懂吧?但是我找你的时候,他还用食指比在嘴唇上,叫我小点声。”   季言礼愣了一下:“我在睡觉?”   胖子:“对啊。”   季言礼:“那他在干什么?”   胖子:“卧槽我怎么知道,他在看你睡觉。”   季言礼无可奈何道:“神兽,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睡觉有什么好看的?那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他必然是在干什么其他的事情,你没注意到。”   胖子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我找了个凳子轻手轻脚地坐下来,然后我看着他看着你睡觉,看了二十分钟。”   季言礼手上这道题眼见是算不出来了,笔杆在指节上无意识地绕了一圈,圈了几个关键词:“……这就有点难解释了,对吧?但我们不能随便编排其他人的想法。”   胖子的目光更同情了:“我觉得他喜欢你。”   季言礼很正经地看着胖子:“你真的想多了,他就是把我当学长,而且还不怎么听我的,我觉得他可能是有点不高兴,毕竟我之前因为某些原因很不客气地赶他走,这事儿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解释……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胖子叹了口气:“我这是同情的眼神。”   ……   胖子更深地叹气:“不,我不是在同情你……我是在同情他。”   因为没法骑自行车,季言礼放学只能和季以禾乘公交,不巧的是规划路线的人总有本事绕开别人想去的地方,他家虽然只有五站路远,但是不直达,中间还得换乘一次,麻烦得要命。   等了十分钟车还不来,季言礼还在听以禾说陶莓参加了天文社,任景秋参加了篮球队,田径队的队长天天在高一三班门口驻扎,想招纳奚野,但是奚野根本不鸟人家,把田径队的报名表叠成了纸飞机扔到了队长脸上。   而季以禾参加了小说社,是她们班一个叫纪语灵的同学邀请她加入的,因为人数不够社团就要倒闭了,好处是这个社团根本没有社团活动,简直就像“素质教育减负减压”一样名存实亡。   季言礼很欣慰:“虽然这种小社团是不给加分的,但不加分也没事,你喜欢就行。”   季以禾耸耸肩:“主要是纪语灵因为社团要倒闭了,哭了一个大课间,她说我进社团做什么都行,哪怕是撕书都行。”   季以禾又很甜地笑道:“不过为什么要撕掉呢,我觉得写得很好呀。”   她的笑容还没绽放出来就冷却了,一辆黑色的玛莎拉蒂缓缓停在了公交车站门口,接受着无数等车人艳羡目光的洗礼,行道树的倒影如流水般从发亮的黑色车漆上滑过。   副驾驶的车窗缓缓落下,奚野懒洋洋趴在窗户上,勾下墨镜,五官立体俊朗有神,嘴角还带着顽劣的笑:“学长,好巧啊,我送你回去呗。”   他身后的戴着白手套的司机脸色很不好看,手指不安地敲打着方向盘:“小奚爷,这里不让停车。”   季以禾往前一步挡在季言礼前面:“不要,我和哥哥坐公交回去,谢谢你,你走吧。”   “你走吧”三个字活生生被她说出“给老子滚”的气势。   季言礼温和笑着揉了揉妹妹的脑袋,抬头看着奚野,轻声说:“不麻烦你啦,学校离我家很近的,我平时走都能走回去。”   奚野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只径直看着季以禾,眯了眯眼:“你自己回家倒是容易,你哥腿可不好走,拒绝人之前也想想吧,别那么自私。”   季以禾噎得哑口无言,气得脸都涨红了,僵持了一秒以后,突然原地倒戈抓着哥哥的手气势汹汹道:“走!我们上车!”   季言礼一条腿支撑着身体,抵不过季以禾的力气,一边踉跄往前,一边惊呆了:“真的吗以禾改主意这么快的吗?我们还是不要麻烦他了……”   “就麻烦他,没事的,”季以禾飞快地钻进后座,理直气壮瞪着奚野,“他、他欠我的。”   季言礼奇怪地看着突然一条战线的奚野和妹妹:“他欠你什么?你欠她什么?出什么事了你们不告诉我?我又错过了什么?”   奚野瞥了一眼季以禾,慢慢“啊”了一声,靠在椅背上,促狭地笑道:“谁知道呢,反正欠得很多,至少……够我送你到能正常行走吧。”   季言礼一周后就差不多能走了,能走以后就坚决拒绝再接受奚野的接送服务,更何况他和奚野家的方向南辕北辙,根本不存在“顺路”二字。   十月底,温羽因为要组织校舞台剧的事情焦头烂额,每天都在试图招募演员和剧组工作人员,磨破了嘴皮。   班长尚嘉风凉话说得利索,正事一件不干:“都要高三了,你指望学校活动还有谁参加?给我钱我都不去。”   “那人人都不参加,我们班就弃权么?”温羽咬着嘴唇,“都最后一年了,大家不想聚在一起有个回忆么?”   “我愿意啊我愿意!”胖子举手道,环顾全班,“我可以参演,还有其他人吗!”   “你演什么?”尚嘉回头嗤笑道,“演堵墙?”   胖子手肘怼了怼季言礼:“丽丽……啊呸,我敬爱的同桌,你要不来一起?”   “我最近太忙了,”季言礼苦笑道,他最近奶茶店、医院、家和学校四点六线跑得脚不沾地,在校时间还不得不分一部分给学生会,每天睁眼闭眼就是忙。   “季言礼……”温羽小心翼翼地走到他桌前,耳朵都烧红了,“非常麻烦你……但是,我真的没有人参加,总不能就我和胖子上去跳二人转。”   胖子一拍桌子:“好主意!”   温羽把策划单的纸捏得紧紧的:“要不你再考虑一下,我不知道班上还有谁愿意参加了……”   “真的很缺人么?”季言礼温和地问。   “真的缺……一个。”温羽赶紧把演员表给他看,“主题是自由,我们现在打算排一个‘熬鹰’的短剧,就是训练猎鹰,人和自然斗争,我在说服贺子麒贺子麟参加……”   贺子麒回头古里古怪道:“你跳个舞我就参加……怎么样?要……那~~~种的。”他说着突然像条抽筋的蛇一样扭动了一下,来了个不标准的wave,手指骚气地从胸前划到小腹。   “你在干什么?”季言礼一头雾水。   温羽的脸猛地涨得通红,像是血一下子涌了上去,僵硬地抓起演员表就要走。   胖子突然大声岔开话题,一拳锤在桌子上:“反正温羽还打算说服狗班长,如果你加入,我们人就齐了。”   “是,是这样没错……”温羽紧张地看着季言礼,神色惶恐,像是把最后一条救命稻草压在他身上了,就等季言礼一句话定生死。   “好吧,我加入。”季言礼扶了扶眼镜,叹了口气,他希望自己台词不要太多,以及十一月能有时间睡觉……   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呢,他总能找到一个小时来参加一下舞台剧……不是有句老话说时间就像海绵宝宝脑子里进的海水,挤一挤总会有更多。   温羽长松了一口气:“谢谢你!我就知道你会参加的。”   “那我演什么?”季言礼扫了一眼演员表,柯尔克孜族人的猎鹰人?保护野生动物组织的成员?过路的放牧人?还有座篝火?   “这个我已经安排好了,特别给你安排了一个不需要背台词的角色。”温羽细长的手指顺着演员表往下滑,点了点最后那个字。   “你演那只鹰。”   季言礼:“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安排一下捆绑play(我不对劲) 第37章   “剧本是我从一个学妹那里拿到的,”温羽召开了一场舞台剧剧组会,坐在中间细声细语道,“她给我写了一个大约十分钟到十五分钟的短剧,要求我们做PPT背景的时候标明剧本来自小说社赞助……”   “咦,是不是纪语灵。”季言礼想起季以禾提到的同班同学。   “对,就是她。”温羽点头,“影视文学作品里的熬鹰和真实的猎鹰状况有所出入,换句话说真实驯鹰的人不会把鹰往死里熬,毕竟把鹰熬死了它也捕不到猎物了,自然界优胜劣汰弱肉强食,不管是野兔还是野鸽都不是好欺负的,所以真正的驯鹰人反而会很照顾鹰的状况,把它们当做伙伴而不是奴隶,这门技艺也是从唐朝流传至今的文化遗产……”   “所以你想说什么?”尚嘉暴躁道,“我们可不是来听你科普猎鹰的。”   “我是想说,”温羽耐着性子道,“我们会在PPT开头注明舞台剧内容纯属虚构,并且我国猛禽都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当然季言礼就是要演那个保护动物。”   目光齐刷刷落在季言礼身上。   季言礼微笑道:“实际上我不是很明白我要做什么。”   “我们会把你架在一个细细的木质横梁上,代替粗绳……因为考虑到你的脚不是爪子,很难蹲在绳子上。”温羽画了个示意图,“尚嘉是熬鹰的人,你是那个野性未驯的苍鹰,他负责驯化你,但你宁死不从,麒麟二人是野生动物救助组织的人,最后会把你放生野外……胖子是篝火。”   胖子:“……我不明白我这个角色存在的意义。”   温羽抬头看了他一眼。   胖子改口:“但我很愿意当篝火,真不错!”   “还有这个,”温羽掏出一副金属手铐,“是从学校剧社借的道具,到时候给你拴在……拴在脚上怕你摔了,要不就拴手上吧。”   季言礼:“……虐待我?”   “对,”温羽点头,“虐待你,还要拿小木棒敲你的嘴,不给你睡觉,拿手电照你的眼睛,在你耳边敲锣打鼓,还要把肉在你眼前晃,但是不给你吃。”   尚嘉枕着胳膊:“有点意思了,我可以参加。”   贺子麒:“卧槽?我们要捆绑敬爱的季学长吗?”   贺子麟:“纳尼?我们要当众表演S|M吗?”   季言礼心如刀绞:“……神兽,你想当主演吗?”   胖子警惕地看着他:“我热爱篝火!谁都不要跟我抢!篝火,胖爷,本色出演,懂?”   “十二月就要演出了,我们每周至少得排练三次,”温羽最后说,“季言礼会帮我们申请综合楼场地排练,尚嘉,虽然我之前在求你参加,但现在我问你最后一次,如果你要退出,现在就离开,否则不许你迟到早退或者缺席任何一次排练,我要你现在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参加,还是不参加。”   温羽在季言礼面前总是羞涩得说不出话,但难得见露出一次真颜色简直巾帼不让须眉,漂亮的眼睛紧盯着尚嘉不放,校花凶起来也是个凌厉的美人。   季言礼久违地想起她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Alpha……草莓味的A。   “参加就参加,我说不参加了么?”尚嘉嘁了一声,心虚地挪开了视线,“都看我干什么?!有毛病。”   “那太好了。”温羽盈盈笑道,把剧本给每人发了一份,“除了胖子和季言礼,其他人争取本周内就背完台词……散会。”   江启锋听说季言礼要主演舞台剧以后,大手一挥批了整整一个月的活动室,还亲切地捏了捏季言礼的肩膀说,他是学生评委的一员,会给季言礼额外的加分。   季言礼只好讪笑地推开浑身上下都熏着薄荷味的主|席:“不用了,公平重要,如果你真的要给我加分,我宁可不参加……以及校规第72条禁止散发信息素,主|席你是不是应该收敛点?”   江启锋的笑容更灿烂了,俯身问道:“言礼,你要给我扣分吗?”   “如果你继续的话。”季言礼看着他的眼睛,指节不舒服地碰了碰鼻尖,往后退了半步。   “我也很喜欢你恪守成规这一点,”江启锋终于若无其事地收敛了锐气,意有所指,“当然如果能对我例外会更好。”   简直做梦!   季言礼心想,要不是需要江启锋最后审批签字扣分款项,而他绝不会给自己扣分,否则季言礼早就给他扣上个百八十分了。   当年学生会主|席大选匿名投票,季言礼绝没有投江启锋,因为江启锋竞选的唯一目的是夺权,主|席是学生时代他能得到的最大的权力,在追逐更高地位的方面,他和从政的家族简直一脉相承。   当然后来江启锋说他投了季言礼,并且毫不掩饰他对季言礼的欣赏,季言礼只好礼貌地回应,说他也希望江启锋当选……   总不能真的指着江启锋的脸哈哈大笑说我可没有投你哦,未免有点欠揍。   季以禾听说季言礼又参加了新的活动,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哥哥,你已经够忙的了,而且你加分都加满了,就算舞台剧第一也没用啊。”   “可是我们班缺人啊。”季言礼一边蹬自行车一边说。   季以禾坐在后座,抱着他的腰,沉默了很久:“那缺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看,你不是也因为小说社缺人就加入了吗?”   “那不一样!”季以禾的争辩声被风灌满,听起来像是一面飘起来的旗帜。   “能帮别人的时候就帮一点,因为谁都想在困难的时候被帮助啊。”   “那谁来帮你呢?”   “能自己做的事就自己做呀,为什么要想着等别人来帮呢?”   “哥哥简直就是双标!”季以禾抗议。   “没事的啊,能忙得过来。”季言礼温柔地笑,“我心里有数。”   三天后,季言礼觉得自己这个话简直像是在放屁。   他心里根本就没数!   舞台剧第一次排练在周五放学,综合楼教室105,原本是一个空置的画舍,四周堆满了落着灰尘的画架和干涸的调色盘,墙上布满各种各样的涂鸦,还挂着不少毕业生的优秀画作,风格各异。   季言礼不得不跟奶茶店老板请了两个小时的假,他赶到105教室的时候,发现胖子和贺子麒正在合力把木棍架在两个椅子中间,尚嘉翘着腿坐在后面无所事事,温羽站在中间不时说着“胖子往右边挪一点,两把椅子不对称,右右右!你是不是不分左右啊!”   胖子憋红了脸:“我靠!你的右边是我的左边!你到底是说左还是右!”   季言礼急忙丢下包跑上去:“我来帮忙。”   贺子麒猛地一撒手,木棍咣地在他那一边落地:“太好了!我手都酸了。”胖子气得直嚷嚷。   “季言礼……嗯,你先过来试一下道具。”温羽招手,“这是麒麟从剧社借过来的道具,是你的……。”   她手上举着的是一个类似披风一样的鹰羽大衣,上面是青黄色和黑灰色渐变的狭长的仿真鹰羽,这个天披着太厚重了,但是十二月演出的时候应该正好。   季言礼将披风的带子捆在了脖子上,感觉像是穿了件羽绒服,不透气还捂得慌,沉甸甸地勒在他锁骨上,像是上吊的夺命绳。   温羽又让他把手腕并拢背在身后,然后“咔哒”一声用手铐利落把他拷上了。   温羽绕着圈看他,紧张道:“疼吗?不舒服?”   “疼倒是不至于,”季言礼苦笑道,“就是不像苍鹰,像偷鸡被抓的黄鼠狼。”   胖子“砰”的一声把两根棍子并排放好,翻了贺子麒一个白眼:“妈的让你帮忙还不如胖爷一个人干,累死我了,最近力气都使不上……温羽!你看看行不行?”   温羽歪头道:“还行,季言礼你要不要上去试试?”   两侧用的是高脚凳,粗绳固定,两根木棍并列悬空一米高,季言礼还两手被拷在背后,只能踩着椅子艰难地踏上去。   他刚踏上去一步,两根木棍就开始发出互相滚动的摩擦声,吱呀吱呀上下晃动,木棍中间还留了一指粗的缝隙,隔着粗细不均的缝隙能看到地板上凝固的颜料。   “真没事!”胖子保证,像只胖胖的老母鸡一样张着手,“我踩了,踩不断,我有两个你重呢!你掉下来我接着你!”   季言礼毫不犹豫两只脚都踩上去了。   他不得不蹲得很低,下巴搁在膝盖上,手垂在屁股后面,脖子还被鹰羽披风勒得死紧,蹲在那里不上不下的,稍有不慎失去平衡就摔下去了,但是周围一圈人眼睛一亮都开始惊叹绝了。   “太苍鹰了!”贺子麒鼓掌。   “苍鹰本鹰!”贺子麟鼓掌。   “丽丽瘦,披风刚好把他从头到脚都包住。”胖子分析,“你看,衬得他小脸多白多俊俏。”   温羽敲了胖子一拳,然后急忙走上来:“你蹲着不容易,我跟你先过一下台词。”   季言礼艰难抬头:“我不是没有台词吗?”   “啊对,但是你得叫几声,”温羽刷刷刷飞快地翻着剧本,上面密密麻麻用不同色的荧光笔做满了标记,“你看,黄色标记这里,他打你的嘴巴,你要惨叫。”   季言礼:“……”   惨叫这种东西这辈子都没在他身上出现过,据说小时候季知书把他举到脖子上骑大马,结果嘴里喊着嘚儿嘚儿驾地冲进门,季言礼直接一头撞到门框上,那个时候他都没有惨叫,还捂着头眼泪汪汪大喊:“我没事!”   还有这里,温羽又翻了一页:“这里,你跟猎鹰人斗争,你要愤怒凄厉地叫。”   季言礼:“……”   比惨叫更离谱的事情出现了。   “这里,你逐渐被打压了气焰,但你愤恨不平,你可怜地呜咽。”   季言礼:“……”   “还有最后这里,你被放飞了,你要快意兴奋地叫。”温羽终于说完了,非常期待地看着季言礼,“你可以叫几声我听听吗?”   贺子麒:“艹,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贺子麟:“这是在干什么?Omega必修课?”   被虚掩着的画舍门突然被推开了。   在季言礼呆呆地注视中,奚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黑色外套的拉链随性地拉了一半,半吊子似的挂在宽直的肩上,还非常贴心地将门重新合上,随意找了把椅子坐在后面。   所有人都回头望着他,胖子和温羽面面相觑,麒麟双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季言礼的反应……   季言礼能有什么反应,他都被拷上了!跑都跑不掉。   身为现场各位中和奚野最熟的人,季言礼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他们和奚野的无声对视:“奚野?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奚野笑得非常乖巧:“报告学长,我是来旁观你们排练的……不打扰你们,我就坐着,你们当我是空气。”   可他跟尊活佛似的,存在感简直不要太强烈,一个人端坐教室一方,身高腿长,四肢舒展。   秋季的阳光稀薄地斜落在他身上,笼着一层色泽寡淡的金边,无形中似乎压倒了整个空间的气场,好像他那边才是舞台,季言礼他们这边反倒成了陪衬。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季言礼奇怪道。   麒麟双子嚷嚷起来:“谁愿意赶他走谁去!”“反正我不敢!”   “学长,”奚野笑意更浓了,像个真正的观众一样舒服地靠在椅子里,十指交叉,眯起眼打量季言礼,“你怎么很少穿正常人的衣服呀?”   季言礼汗颜:“……意外,都是意外。”   “那我们……继续?”温羽轻声征求其他人的意见。   借的画舍,季言礼他们只有优先使用权,如果和其他人的活动冲突了,他们可以请人离开。   但如果奚野只是在那里坐着看,没理由他们就因此停止排练。   “话说,我们说到哪儿了?”温羽问。   胖子的表情变得扭曲起来,非常抱歉地指着季言礼:“……让他叫。”   --------------------   作者有话要说:   奚野:让我听听。   系系有话说:宝贝们国庆快乐!!!! 第38章   季言礼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他面前的每个人都在期待地注视着他,麒麟双子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温羽对他的演技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胖子同情兼抱歉地望着他。   空旷的教室里,倾斜的日落余晖中飘荡着金色的细小灰尘,让一切都带上了油画的质感,墙上挂着的抽象派印象派野兽派和现实派的模仿画作,像一座被人废弃被人遗忘的艺术殿堂破败的一角。   而他眼里只有远处坐在扶手椅上的少年,交叠着双腿,懒散地用手背托着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奚野的长相实在太出众,像是用刀在木版画上刻出的轮廓,每一笔都像是最大胆的艺术家一挥手迸发的锐气,又静下心来慢慢雕琢细节的结果。   瞳孔深邃,鼻梁挺直,眼尾狭长的上挑,他不笑的时候因为冷淡的线条而显得对什么都没兴致恹恹,而他专注地抬眼望着人,又像每时每刻都勾着一腔坏笑。   “学长,”奚野慢吞吞开口道,“你要是不会叫,我可以教你。”   “谁、谁说我不会了!”季言礼像是突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耳朵尖烧得滚烫,他清了清嗓子,“啊——”   奚野轻笑了一声,笑得季言礼恨不得把头埋在膝盖里。   贺子麒:“这根本不苍鹰。”   贺子麟:“这根本不惨。”   温羽有些失望:“他两说得对,嗯……要不我们多试几次?”   季言礼抬起头,他凡事都要尽量做到最好的完美主义的火苗又开始在心里乱窜,他从答应温羽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把这件事好好做完,如果为了丢人这种小事情就叫得不情不愿,他岂不是太把自己的感受当回事了?连个没台词的鹰都演不好,他下辈子还不如去当只老鼠。   这么多人还在等着他呢!   季言礼对自己有些恼火,他立刻支棱了起来,挪动了一下蹲麻的脚,眸光真切:“对不起,我再试试……能帮我扶下眼镜吗?有点要掉了……谢谢神兽。”   ……   那天季言礼翻来覆去把一声“啊”叫得抑扬顿挫百转千回,众人洗耳恭听仿佛他正身处金|色|大|厅演唱男高音,不时还要提出一些珍贵的意见,在反复评析“啊”这个字的千百种叫法和其中蕴含的情绪中,季言礼觉得自己的羞耻心逐渐变成三块钱一斤还能讨价还价的地摊货。   “不够疼,是不是得再有那种袭来的痛楚?”   “声音中没有那种空荡的……快感。”   “不够委屈,不够凌|辱,不够被蹂|躏,呜咽声不够代入……哦你是鹰,对不起我刚刚脑补了别的东西。”   季言礼真哑了,原本温润的嗓音逐渐沙哑,像是刮着风暴的撒哈拉。   奚野已经没有置身事外了,他就靠在其中一个高脚凳上,时不时给他喂点水。   季言礼脑子昏昏沉沉,也不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种境地了,他蹲在悬空的木棍上,双手手腕被拷,其他人在大声讨论剧本,温羽对艺术的态度格外较真,竟然涨红着脸和麒麟双子争辩起来。   而他在短暂的空档中,只能就着奚野的手喝矿泉水。   奚野倒得很慢,矿泉水瓶只倾斜了一个很缓的坡度,季言礼只能尽量仰着脖子去舔舐断断续续落下来的水流,唇角被沾湿了,透明的水流从嘴角划到下颌,又猛地跌落到锁骨上,润开一片肌肤的乳白色。   奚野垂眸看着他,把矿泉水拧好,拇指指腹轻轻从他的嘴唇上擦过,花瓣一样浅粉的嘴唇被轻扯到一边。   季言礼舔了舔嘴角,沙哑道:“谢谢。”   奚野轻叹了口气,打断道:“够久了吧,都半个小时了,先让学长下来再说。”   季言礼心说怎会只有半个小时,他感觉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之久,足够沧海变桑田再变回去。   “哦对对,真不好意思。”温羽立刻回头,“胖子!你把椅子搬来。”   季言礼感激不尽,却听到奚野嘀咕道“那么麻烦做什么”,直接伸出双手环抱住他,季言礼一愣,下一秒已经贴在了奚野的胸前,胸肌竟然同时兼具了坚实和柔软两种特性,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散发着热量。   奚野像抱一个大玩偶似的,轻轻松松将季言礼端正地抱了下来。季言礼蹲久了,落地时脚一麻,正好一头栽进他怀里。   季言礼感觉自己羽毛都要炸起来了,还偏偏没有手去支撑,只能等着奚野把他像个不倒翁似的扶起来,而奚野却偏偏懒洋洋的,除了屈尊纡贵地伸出指尖帮他把眼镜推了上去,此外任由他靠着,迟迟不动手扶他。   奚野在他头顶低笑道:“学长,怎么投怀送抱啊。”   椅子搬到一半的胖子:“……”   “椅子不需要了,”温羽立刻说,“胖子!去拿手铐钥匙,在那边桌子上。”   “你除了使唤我还会干什么,”胖子嘟囔着,“妈的我算是知道篝火的意义了,就是燃烧自我照亮别人……纯天然电灯泡,操操操。”   后半场温羽去折磨其他人了,包括让胖子手臂捆着红丝绸躺在地上不断舞动,模拟篝火火焰跳动的状况,双子狂笑不止说他像只翻倒在地喷血不止的大乌龟。   季言礼得以坐在位置上抓紧把作业赶了一半,然后急匆匆去打工,期间奚野像个特务似的总跟在他后面,季言礼生怕他一直跟着自己到奶茶店,看到自己屁股挂着狗尾巴外加头顶“我是学霸”的处刑场面。   季言礼停下脚步回头道:“你去哪儿?”   奚野一本正经道:“你还没跟我说下次见。”   “啊?嗯好,”季言礼心说怎么跟幼儿园小朋友似的,对他摆摆手,“下次见啊。”   奚野:“谢谢学长邀请,下次我还来。”   季言礼内心大呼上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奚野笑眯眯道,表情真诚而赤诚,像一个顶呱呱纯洁的学弟:“祝学长多加练习,叫得越来越好听。”   季言礼:“……”   他的手指点了点奚野,一瞬觉得指定是奚野有问题没跑儿,一瞬又觉得自己怎么能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尽把人往坏了想。   他点了半天,实在说不出话来,红着脸抱着包落荒而逃。   晚上十点,步行街灯红酒绿人来人往,奶茶店依然是客流高峰,人少的时候季言礼揽客,人多就帮忙做奶茶。   高一的晚自习结束,几个穿着翰林浅蓝色秋季校服的女生叽叽喳喳冲进奶茶店,在一片氤氲的甜香气中,暖黄色的灯光下,挤在前台一边玩手机一边聊天。   其中一个说:“我气死了,我预订了学长的女装照,结果卖照片的说他被买断了,没的卖了,我真他喵的无语哦,你说偷拍的是不是脑子不聪明,有钱不赚?”   另一个问:“哪个学长?”   “还能有哪个!季言礼啊!”   季言礼背对着吧台,手速很快地将一排空杯根据标签挨个舀小料……差点手抖把珍珠撒一地。   个子高的那个淡淡道:“那也不一定是脑子不聪明,可能是买断的人钱给得太多了。”   第一个女生吐了吐舌头:“等我成了富婆,我就要买断学长,让他给我跳脱衣舞!”   季言礼咔嚓咔嚓将冰块和柠檬红茶一起上下摇晃……   “你在做梦!”另一个笑道,“醒醒吧,我觉得学长和主|席内定了。”   “学长明明是和校花内定了。”   “校花太A了,迎新晚会压轴那个舞真的杀我,”女孩捧心道,“你们看到她日地板那个动作了么,真的帅毙了,我当时恨不得躺在她身下让她日我!”   “……姐妹,收敛点,全国人民都听见了。”   季言礼将做好的奶茶挨个放进塑封机里加盖,一边撑着台面思索,他们口中的校花应该是温羽,当时温羽还红着脸扭捏问他去不去迎新晚会,他因为要去给季以禾开家长会所以没去。   温羽确实是学舞的没错,但他从来不知道温羽学的是什么舞种,在他想象中可能是那种优雅含蓄的中国舞,挥舞长长的水袖,拖曳的舞裙花一般优雅地盛开,犹抱琵琶,轻纱遮面。   日地板是什么动作???   这还是那个把奶茶往他手里一塞就跟见了鬼一样逃命的温羽么?   难道翰林还有第二个校花?   季言礼突然想起贺子麒做的那个仿佛癫痫发作的wave,要温羽跳舞才同意加入剧组,而当时温羽的脸色难看到像是被侮辱了。   季言礼眉头一点点皱起来……一边拿抹布把每个加完盖的奶茶杯身擦干。   “哦哦哦对了!我还在吧里看到一个好玩儿的!”一个女生掏出手机,“你们知道吗!运动会的时候有人在校内裸奔!”   “卧槽还有这种瓜!给我看看!”   短暂停顿的几秒。   “嘁!!!”她们齐刷刷发出不屑地感慨,然后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   “就这?”   “我以为是美男子!妈的!”   “就一堆肉有什么好看的!”   “重金求一双没看过的眼睛。”   “死胖子的裸奔不叫裸奔好么?”   “这叫污染环境……不,这叫暴露癖,他是不是有点心理疾病啊?还穿短裙?我吐了。”   “是我发的哈哈哈,”一个女生爆笑起来,前仰后合,“你们不知道,现场更好笑,当时……”   几杯奶茶“碰”的一声落在吧台上,打断了她们的话,震得所有人抬眼看去,那个女生不高兴地抱怨道:“你什么服务态度啊?”   她身旁的人吓呆了,结结巴巴道:“学长???”   她们面前本该是一个很搞笑的场景,平时在学校里衣冠楚楚一尘不染的季学长,那个制服领子都要扣到脖子下面,行如鹤坐如松,在国旗下演讲声音清朗如玉的学长,此时头上顶着“我是学霸”的卡通头箍,身上穿着米黄色围裙,手里端着几杯奶茶,背后还摇着一只狗尾巴。   可她们没一个笑出来。   暖黄色的光落在少年柔软的发梢,一向温柔的银框眼镜只泠泠泛着一丝冷光,季言礼长长的睫毛垂着,琥珀色的眸子少见的严厉和冷淡。   他修长的指尖敲了敲平放在吧台上的手机屏幕,上面正是全屏的照片,角度是从小树林里偷拍的,穿过树干聚焦在裙子被扯破,用手捂着裆部,面红耳赤的胖子身上。   “删掉。”季言礼轻声说,语气却不容置疑。   “他是我朋友。” 第39章   季言礼明白胖子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要减肥了。   往年十一月都是胖子嚷嚷着自己存秋膘的时候,语文课吃饼干数学课吃辣条英语课吃巧克力,安排得明明白白,副课还能趁机嗦个粉,绝不挑食,啥都能吃。季言礼拦都拦不住。   结果这阵子胖子简直安安静静,或者说是饿得有气无力,近两周都没有来他的奶茶店宵夜,可见这次他是铁了心要减肥。   不过他第二天倒是心情甚好地哼着歌,瘦了一小圈的虚弱的脸庞上散发出一丝荣光来。   季言礼明知故问:“发生什么好事了?说来听听?”   胖子喜滋滋道:“跟你说你也不知道,你又不逛贴吧……反正就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季言礼当然知道,虽然那天奶茶店的女生删了胖子裸|照的贴,但是照片已经飞快地流传扩散开,无数新帖跟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但极少有人知道,贴吧是有人管理的,而且管理员虽然常年不上线,但是每个号都在学生会手上。   除了贴吧,还有公众号,微博,论坛,校群等媒体账号,幕后管理员都是学生会的人,而且代代相传,通常来说尊重大家自由发言的权力,很少出面干涉,哪怕是学生开盘押注,八卦造谣,乱嗑cp,甚至抱怨学校考试和吐槽老师,基本上管理员都睁只眼闭只眼。   为数不多的时候,涉嫌抹黑学校形象,对同学人身攻击,恶意辱骂老师,或者是发一些极度黄暴的内容,都会被管理员强行删帖封号,严重的时候红名置顶警告。   昨天整个贴吧所有发胖子裸|照的贴都一夜之间被封尽,反复发帖超过三次的直接封号,一时之间乌烟瘴气的首页顿时安静了,最新的热帖是:【……管理员大开杀戒了么,求放过。】   “总之就是我很快乐,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他胖乎乎的胳膊搂住季言礼,“说吧,丽丽,你想吃什么,今儿我请客,我看你吃我也很快乐,你可以去当吃播了真的,吃得特别干净特别乖。”   季言礼眼角抽动:“再喊丽丽绝交……真的。”   天气一天天转凉,好像一阵秋风刮过,顿时翰林的银杏树就都黄了叶子,金灿灿的波浪在树上翻涌,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枯叶地毯,校服从夏季的短裙短裤换成了秋季的制服外套。   大多数晴天,一进校门,就能看到黄底黑斑点的鲁迅瘫倒在枯草丛中晒太阳,像一头没有烦恼的猪仔。   但每次季言礼看到奚野的时候,他还是穿着短袖短裤,胳膊腿的皮肤都露在外面,凉风一扫,短袖衫呼啦啦被风吹得鼓起,让人看着就觉得冷。   季言礼每次都忍不住提醒他:“天冷了,多穿点。”   奚野每次都笑嘻嘻地抓他的手摸自己身上:“我可热了,真的,学长,不信你摸……诶你别走啊你摸摸看嘛!”   谢安之的新药试用效果竟然出奇得好,季言礼带着妹妹上次去医院看她的时候,发现她整个人气色都好了起来,脸色也不那么惨白了,说话声音都大了起来,偶尔还愿意下床走一走,看到季言礼第一眼笑道,怎么不穿水手服来给我看看?   谢安之的护工是个五十多岁的Beta阿姨,姓张,人很好,一直收费也不高,虽然是一对多,但是陪夜、陪做检查、洗澡、换衣和散步什么的都得指望她,有时候季言礼实在忙不过来,她也会帮着洗几次衣服。   周一到周五,张阿姨陪着谢安之,周六周日,季言礼把干净的换洗衣服带来,就住在医院,走的时候再把一周的脏衣服带回去洗,周末季以禾只能一个人在家,这种生活他们已经过了三年了,习以为常。   兄妹两人携手把床单被套都换了以后,齐医生来找季言礼私聊,说谢安之恢复状况不错,新药和她身体的适配性很强,是这批志愿者中效果最显著的之一,接下来就是等两个月后的发情期。   虽然谢安之洗标记后腺体损伤严重,但是腺体根深蒂固的发情期依然会定期出现,缺陷的发情期同样激素分泌波动剧烈,对身体的刺激性变强,对药物敏感性提高,如果发情期能顺利度过,那她真的是有望彻底好转起来。   季言礼完完整整地把消息转达给妹妹和妈妈,三个人凑在小桌板上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晚饭。   但他只字未提张阿姨要涨价的事……张阿姨说周围所有的护工都涨价到一百一天了,别人还是一对三,她只是一对二,实在是吃力不讨好,真的必须要从八十每天涨到一百每天,说什么都不能再拖了。   一个月除去周末上工二十二天,每天涨价二十,加起来就是涨四百四……相当于季言礼得同时多戴四个头箍。   见鬼了,哪吒都只有三个头!   季言礼知道张阿姨一家四口就靠她挣钱,也是个辛苦人,实在是很难开口,但还是轻声道:“要不先涨到九十呢……一点点儿来?”   张阿姨咬着牙,拨浪鼓一样摇头:“我,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不容易,但我爱人他,他实在也身体状况……”   “那好吧……”季言礼扶了扶眼镜,微笑着鞠了一躬,“还是一如既往辛苦您了。”   “不敢当不敢当,”张阿姨局促地把少年扶起来,“哎,谢安之也是个好人,我应该的。”   这事他没告诉谢安之,否则谢安之就要揭竿起义不喝小蓝瓶。   他也没告诉季以禾,否则季以禾也要起义造反不上辅导课。   他也没法跟老板说,毕竟因为排练舞台剧的事情总是在最忙的周五晚上请假,现在还死不要脸地提加钱,着实过分。   季言礼走在学校的银杏树下,银杏叶在头顶纷纷扬扬的飘落,像是一场金色的落雪,他一边想一边叹气。   “叹什么气呀?”一个声音从他左边冒了出来。   季言礼往左边看去,那人却站在他右边碰了碰他的肩膀。   季言礼抬起头,目光从地面猛地转向远处,清晨的风景突然涌入视野,长长的走廊外,晨光从奚野身后冉冉升起,远处的云霞辽阔地铺陈开,天际融合着浅浅的橙色和水洗一般的蔚蓝。   奚野露出一个能照亮人心情的笑容:“学长早啊。”   “奚野,”季言礼情不自禁地笑道,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沉甸甸的负担一扫而空。   季言礼伸出两根指头:“对不起啊,周一要穿校服的,扣两分。”   奚野:“你叹气是因为找不到人扣分,笑是因为终于扣到分了好开心吗?”   季言礼:“……我在你心里原来竟是个变态。”   奚野:“那我天天来找你扣分好不好?”   季言礼:“……我更希望你穿上校服。”   下午,胖子跟他说老费大课间来找他,结果他又跑去走廊背书去了,所以让他抽空去一趟。   季言礼走到办公室门口,却听到里面传来了剧烈的争吵声。   他伸手一推开门,迎面撞上暴跳如雷的尚嘉,办公室里只有他和老费,而尚嘉正啪得把老费的茶杯摔得粉碎,吼道:“我他妈本来就不想当这个班长!你爱让谁当让谁当去!别以为我会被你这点小伎俩讨好!”   老费竟然也不恼,只是责备地看着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和平静。   尚嘉一扭头,看到季言礼,冷笑着指着他道:“来得正好,费铭泽,这不是你最宠爱的学生么?让他兼职班长吧,就是有点屈才,毕竟是大学生会副主|席呢!”   他狠狠瞪了一眼季言礼,冲出了办公室,擦肩而过的时候还故意撞了季言礼的肩膀。   季言礼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好大一通火气,揉了揉肩膀,Alpha的骨骼都跟铁打的似的,那一下撞得跟攻门锤似的重。   季言礼回头看到老费正蹲在地上捡茶杯碎片,没多问,只蹲下来一起捡。   老费一看他伸手了,急忙抓着人站起来:“算了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别划着手,我一会儿拿扫把收拾吧……”   “不管什么理由,砸老师东西也未免太过分了。”季言礼皱眉道,“您不叫他家长来谈谈么?”   老费摆摆手:“不提他不提他,来,你坐下,我们聊你。”   原来是文卷青竹联合举办了一次竞赛,只考数学和物理,笔试加面试,全国前百获得降分资格,分三档,前百降二十分,前五十保送。   “笔试在期中左右,面试在期末左右,”老费心情逐渐转好,语气也激动起来,“我觉得你能行,你觉得呢?保送这种好事情,就是第二条安全绳,你这次搞上了,下半年都不用学了,多好!”   “但我没有学过竞赛。”季言礼承认。   他平时被打工和医院挤占了时间,更何况还有两月一次的发情期,光做作业和应付考试就已经很累了。   高一的时候老费就劝他搞竞赛,他因为培训时间和打工时间撞了,就拒了,现在也没后悔过。   “不是竞赛!”老费一拍大腿,“我都研究过了,一半儿竞赛,一半儿高考题,而且竞赛内容也不是那么难,比CMO差远了,跟高联差不多,今年是第一次办,很多东西都不清楚,内部消息是考思维……你懂吧,综合素质测试,他们就是变相掐尖,钻漏洞搞个自主招生而已,而且面试你也稳啊,小伙子这么帅,精气神这么好,老师一看就喜欢!”   季言礼:“……什么面试还看脸啊,又不是相亲。”   “嘿,面试跟相亲不是一样的吗,都得双方看对眼。我要是青竹校长我现在就录你!”老费越说越激情四射热血沸腾,“我还去找了数学物理老师,给你搞了两本书,就在这里,”他推过来,“竞赛入门……高等数学,大学物理,要不你先自己看看?”   季言礼看着桌子上两本厚厚的砖头书,说不心动那是假的……他要是保送了,下半年能打多少工啊!那作业也干脆别写了,一放学就可以快乐搞钱了!   “书送你。”老费贴心道。   “那我拿回去看看。”季言礼端正坐姿,立刻点头。   老费露出“知徒莫如师”的会心一笑,就知道小季是不会拒绝送上门的羊毛的!哪怕是辅导书!   “还来得及,你基础好,”老费不忘嘱托,“近期我的语文作业你要是没时间,就不写了,专心搞这次保送考试。”   老费四处找茶杯,这才发现茶杯在地上粉身碎骨了,只好落寞地拧开矿泉水喝了口,手指虚空推了推:“你回去吧,我再来找傅时新谈谈,小伙子也很有前途……就是闷了点儿。”   季言礼抱着厚厚两本书回去了,没看的时候他对自己还有那么一点信心,看了以后发现自己竟是个隐藏的智障,学不等式还能坑坑巴巴做几道题,平面几何和高中数学完全不是一个难度,学数论已经跟看无字天书差不多了。   当晚他直接枕着书看睡了,梦里全是在跳舞的数字,第二天早上闹铃响了二十分钟,还是季以禾急匆匆冲进房间把他晃醒,大喊着哥哥要迟到了!   之后几天,季言礼是白天也在看书,晚上也在看书,连续一周凌晨三点睡六点起,草稿纸一沓一沓地废掉,每张纸都密密麻麻正反面写满了工整的小字,胖子禁不住拎起来啧啧称奇:“这是艺术品啊。”   结果周五晚上,他直接在排练室睡了过去。   当时温羽怕他蹲得太久腿酸,让他先下来歇一会,她要去和班长尚嘉好好谈一谈,上次尚嘉保证了不缺席,结果第一次排练就放人鸽子。   尚嘉恶人先告状,振振有词道:“我是家里有事……有事你听不懂吗?我今天不是来了吗?少一次排练会怎样?我又不欠你的!你到底要不要我演,不要就算了!”   温羽气得眼眶都红了,半晌说:“好,好,要你演,那你台词总能背吧?”   台上争执不休,季言礼的意识逐渐朦胧,像一层灰色的雾气中间从视野边缘扩散开,他靠在还粘着颜料的墙上,也顾不得脏,眼睛昏昏沉沉地盯着书上的字……不全为零的整数……a=bq+c……a=bq+r……   奚野站起身,绕过横七竖八的椅子,走到他身边,弯腰轻声问:“学长?”。   季言礼像是没听见,手背撑着脸颊,银框眼镜后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微微颤动,眼尾的小痣安静地敛着光,斜阳在他头顶投出一片浅黄色的光晕。   他白得像一片脆弱的瓷片,温润微凉,细细的毛笔尖用水墨画的笔法将轮廓勾勒其上,令人联想起一株柔韧纤细的竹枝静立湖畔,竹叶飘落在水面上,荡出一圈静默的涟漪。   季言礼突然头一低,就要撞到桌子上。   奚野慢悠悠地伸手,微烫的掌心捧住了他的额头。   ……然后轻轻地,靠在了自己肩上。   --------------------   作者有话要说:   肩枕! 第40章   梦里的季言礼还是个一年级的小朋友,他第一次期中考试,数学就考了八十分,全班倒数第五,简直地崩山摧壮士死,抓着卷子惴惴不安地回家,进门就想跪下。   “我考砸了,我讨厌数学,”小季言礼很沉痛地说,“我学不会了,我是个笨蛋,大笨蛋。”   三岁的季以禾坐在桌边吃芒果,吃得小脸黄澄澄的,晃着腿哈哈大笑起哄道:“哥哥是大笨蛋!”   “诶,以禾,说什么呢?”季知书放下书,从书房里走出来,惊讶地看到季言礼一副欲哭又止的模样。   “怎么啦?”季知书蹲下来揉他的头,“干什么不开心啊?什么?学不会数学啊,太正常啦,我也学不会,是我遗传你的。”   季以禾不吃了,惊恐地抬头道:“那我以后也学不会?也会变成像哥哥一样的大笨蛋?”   “我好没用,”季言礼低着头攥着卷子,“我学了,我觉得我努力了,也可能我没有很努力,但是我就是不懂。”   季知书拿起卷子,夸张道:“这么难啊!”   “很难吗?”季言礼看着他。   “很难啊!”季知书把他抱起来,“我跟你说,我一年级的时候才不考这么难呢,就考默写数字,从1默写到10,结果我还只得了八十分,因为我把78默写成了87……你是不是比我聪明多了?”   后来季言礼才知道,他爸是堂堂高浙大学数学院教授。   他爸从小就是奥数神童,拿国际奥林匹克金奖打败德国那帮金发碧眼小洋人的数学天才,现在正屈尊纡贵地胡编乱造,说自己不会数数,而且大言不惭。   “没关系的啊,不难受。”季知书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头,声音又低又沉,“我们言礼什么都能学会的。”   季言礼靠在爸爸肩膀上,觉得特别温暖,特别坚固,特别怀念,一年级小朋友的心里挤满了不属于他的酸涩和难受,满当当地要溢出来。   他盯着手里的数学卷子,逐渐幻化成了一本高数书。   他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好像眼前有黑暗笼罩下来。   季言礼睁开眼。   空荡荡的画舍里空无一人,夜幕降临,巨大的落地窗外摇曳的树影幢幢,教室前面为了排练而架着的木棍和高脚凳还原封不动地摆着,无数相框安静地挂在墙壁上,远处的教学楼从上到下亮着灯火,晚自习都已经开始了。   并不是空无一人。   因为他靠在奚野的肩上。   季言礼猛地跳起来,身上盖着的鹰羽披风滑落到地上,奚野挑着眉看着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学长,我早就想走了,可你主动靠着我,我真是实在走不开。”   “啊……”季言礼只来得及发出这个单音。   “我的胳膊都酸了,肚子也饿了,其他人都走了,可你还不醒,我甚至错过了晚自习。”奚野好像受了好大委屈似的,“哎,怎么会这样呢?”   “对不起!”季言礼羞愧至极,脸在黑暗中完全烧成了火红色,他心里暗骂怎么竟然对奚野做了这种事情,怎么还主动靠在人身上!还害的别人没去晚自习!他是属猪的吗?为什么这么能睡!   “晚自习旷课要扣……要扣五分的呢……”季言礼心如刀绞,揉了揉眼睛,突然发现眼镜不见了,“都怪我。”   此时德育分高达“-340”分的奚野同学表现出同样程度的心痛,露出就算丢了五十万也未必会有的痛心疾首:“整整五分呢……啧,我可不知道要扣这么多。”   奚野从口袋里慢吞吞掏出折好的眼镜递给他。   “谢谢谢谢。”季言礼双手接过来,忙戴上,奚野的脸顿时变得清晰了,他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靠着椅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季言礼从地上把披风捡起来,挂在架子上,看了眼表,竟然已经九点多了:“啊都这个点了,我真的要赶去奶茶店……”   “奶茶店?”   “没,没什么,”季言礼慌忙遮掩过去,“我要走了,你,我对不起你,我下次再给你道歉,我想办法给你把分加回去,有什么加分活动我通知你参加……”他一边说一边拎着包在七歪八扭的椅子间绕着往门口走。   “你想开一家奶茶店吗?”奚野又问。   “不不不,”季言礼睡得头还是晕的,急忙否认,奶茶店味道又重又腻,闻多了仿佛糖糊在嗓子眼里,饭都不想吃还恶心,而且大扎的牛奶或冰沙又特别重,每次打完工他手抖得连字都写不了。   “不要奶茶店。”   “那要什么?”   季言礼半只脚都在门外了,一头冲进黑黢黢的走廊,心急之下也不管奚野为什么突然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随便说了个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答案。   “书店吧,书中自有黄金屋,离开教室的时候别忘了关门哈,我先走了。”   “学长!”奚野突然在教室里喊道。   静默了一秒,季言礼的头重新从门口冒出来:“嗯,怎么了?”   奚野一个人坐在空旷的教室中央,背后散落的嶙峋画架东倒西歪地胡乱支着,仿佛破败的荒原中杂草丛生的灌木。   他在月光中像是一尊黑色的雕塑,只有眼里反射着一丝微弱的银光。   他慢慢道,神情莫名有些落寞:“最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能不能告诉我。”   “没事啊,”季言礼对他笑笑,又跑进走廊,带着回音的声音远远传来,“真没事,记得关门啊……”   季言礼当晚一路飞奔赶到奶茶店的时候,奶茶店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里面灯火黑了一半,三名员工在洗刷器具,准备收工打烊。   季言礼推开门,发出叮叮咚咚的电子音,当晚帮他值班的几个老员工回头,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季言礼气喘吁吁满头是汗,撑着膝盖缓了一会儿苦笑道:“讲真,会被开除吗?看在踩点儿的份上……能算我迟到不算旷工么?”   结果奇迹出现了。   他不仅没被开除,下周一还突如其来地涨了工资!   当然是靠出卖尊严换来的。   ……不是那种尊严。   店长来视察的时候,捧着肚子,快活得像个屯蜂蜜的维|尼|熊,眼尾都笑出褶子来了,在各大连锁奶茶店的内卷竞争下,学霸奶茶竟然脱颖而出,成了排队最长、生意最火爆、销量最高的后街奶茶“三最”之光!   而这都靠着他精明的眼光挑的一手好员工,这个好员工特指某拴着狗尾巴被一群学妹拉着拍照的季言礼。   当时被季言礼只惦记着删掉胖子□□,忘了请她们保密自己在打工的事情,结果她们三个人在短短一周之内靠着原始“人传人”的方式,将季言礼在打工的事情像长脚的风一样吹遍整个翰林。   季言礼的“学霸”头箍和狗尾巴再也藏不住了,整个贴吧首页都是高达几百楼的图贴。   季学长官方后援会:【学霸奶茶!第五天打卡!今日份合照贴在二楼,防掉马,我把自己截掉了,大家欣赏学长就行。】   烘焙达人:【学长好像笑得很勉强。】   咸鱼不翻身:【我在学长的眼里看到了饱含的热泪……干得漂亮!我今天也去!】   吃瓜群众:【牛逼,一眼望过去全是翰林校服,你们是攻占了人家奶茶店吗?我仿佛看到了诺曼底登陆一样壮阔恢弘的场面。】   喊我女王大人:【妈的,排队半小时了还没喝上……前面的能不能少拍几张?能不能定个规矩,比如买一杯只能拍一张合照什么的?没完没了还?自觉一点行不行?说的就是你!红衣服的那个!】   喵喵怪:【我就是红衣服的那个,而且我知道楼上是谁了!我就拍了三张,你呢?我在店里看到你拉着学长不撒手,没素质!我代表学长谴责你!】   季言礼涨了一千块工资,对于他这个兼职选手来说简直就是飞来横财,不仅解决了张阿姨涨价的问题,还每个月可以多还五百块的债,虽然他家资产依然为负……但是至少负增长没那么快了。   但季言礼还是很愁,有天写着写着题,突然放下笔,忍不住跟胖子说:“神兽,我觉得我们店奶茶不好喝。”   胖子翻眼看他:“……我觉得很好喝,而且我正饿着,能吞下一头牛,你别提奶茶行不行,信不信我肚子叫给你听。”   “我是说,我觉得我像是在欺诈。”季言礼轻声说,“学弟学妹因为我来买这家店的奶茶,可是同样的钱他们可以买那些大店的……我不能昧着良心赚钱。”   胖子:“阿西吧……你离我远点,身上的佛光有点刺眼。”   季言礼:“……”   胖子叹了口气,把季言礼的肩膀一搂:“你想想,奶茶一杯十几块钱,那原料才几块钱,买的就是个开心啊!他们跟你拍照就够开心了,奶茶就是个添头,懂?只要他们觉得赚了,你也觉得赚了,店长也觉得赚了,这就是三方共赢啊!世界都因为你变得更美好,别搁这儿伤春悲秋的。”   季言礼谨慎思考了一下,终于笑了:“你真是个大哲学家,那我多跟他们拍拍照……如果他们想的话。”   胖子收回胳膊,呵了一声,嘟囔着:“大哲学家……还苏格拉底呢,胖爷我就是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善人。”   班长尚嘉除了第一次因为家里有事缺席排练,之后每次竟然都准时到了,连温羽都挑不出什么错来。   倒不如说他那一身刺儿头气质,简直就是非法猎鹰人本色出演。   他往躺着挥舞绑着红绸缎的四肢的乌龟胖子跟前盘腿一坐,举着根鞭子斜眼看着可怜巴巴蹲在木棍上的季言礼,戏剧冲突炸裂。   所有人都很满意。   除了奚野。   在第无数次尚嘉用力“砰砰砰”敲着木棍让困顿至极的“苍鹰”无法入睡,第无数次将塑料泡沫制成的烤羊肉在“苍鹰”眼前晃动,第无数次奸邪嚣张地猖狂仰天大笑,第无数次皮鞭挥舞着往季言礼脸上抽,而季言礼已经准备好第无数次发出凄厉惨叫时……   皮鞭却没抽上去。   奚野在不知什么时候,大喇喇地站在了剧组中间,倾着身子,两指凌空夹住了破风的鞭尾,在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注视中,冷冷盯着尚嘉:   “我怀疑你打到他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尚嘉:我好TM冤枉。 第41章   鞭子是人类造出的第一个能超越音速的工具,因为能量从鞭把传递到鞭尾,越细越快,到最后打出响鞭就是在极高速下发出的音爆。   虽然尚嘉用的皮鞭也是从剧组借来的道具,而且是个短鞭,对打出响鞭的初始速度要求过高,但他也同样是个货真价实的Alpha,全力一挥皮鞭的情况下,鞭梢只是一团虚幻的影子。   没人看到奚野是怎么出手的。   尚嘉恼怒地拽着鞭把,竟然没能从奚野的手指中把鞭子拽回去,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叫道:“你是不是有病?打到了他难道不会说吗?”   奚野瞥了一眼季言礼:“他还真未必会说。”   温羽在旁边解释:“我们都看着呢,打不着他的啊。”   胖子四肢酸痛地瘫倒在地,变成了一摊“大”字型:“火灭了,我没了。”   季言礼急忙往奚野的方向挪了挪:“没有的事,真没打到我。”   “这要打着了不得把季言礼嘴打烂啊。”贺子麒感慨。   “哦豁讲得我有点想……”贺子麟说到一半被奚野的目光给吓回去了,改口道,“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发生,对吧。大家都是有爱心的同学。”   奚野目光扫了一圈,整个人气压极低,像一团凝成实体的乌云,伸手勾起季言礼的下巴:“我自己看。”   季言礼手还被拷在背后,只能任由他勾着下巴,感觉有些怪怪的,在他手上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你看,没事吧?”   奚野的指腹从他脸上擦过,白皙的脸颊上只有一道很浅的粉色痕迹,像是不小心被扫到了一点儿,其余确实完好无损。   奚野勾唇笑了笑,那团低气压像是被飓风刮过一样瞬间就消散了:“学长叫得越来越好了,跟真的似的。”   周围人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放松的瞬间才意识到刚刚竟然本能地浑身紧绷,而奚野甚至没有渗出一丁点信息素的威压。   奚野放开季言礼,坐回去之前,经过尚嘉身边的时候,还状似无意地按了一下他的肩膀,手轻飘飘地落下,却是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袭来,直接把人按坐了下去:“你的信息素是焦糖味么?”   尚嘉咚地一声坐在地上,咬牙切齿道:“有病!”   整个十一月,季言礼都在昏天黑地地学习,白天疯狂抓紧一切时间赶作业,一轮复习像催命似的赶进度,卷子像雪花一样往下发,几乎每个课间都有课代表抱着作业进教室,连废话连天的麒麟双子偶尔都会埋头苦学。   在打工前季言礼会囫囵吞枣先背几页高数内容,然后挑几道简短的例题,然后一边做奶茶一边营业拍照,一边脑子里琢磨那几页的内容,最好的效果是一晚上工打完,他能看完小半章的知识点。   十一点到家继续疯狂赶作业,写到凌晨一点再看一会高数和大物书,有的时候凌晨两点睡,有的时候拖到凌晨三点,早上六点还得起来急匆匆弄点吃的,载季以禾上学。午休时间一部分贡献给学生会,另一部分依然在见缝插针地刷题。   每周还要排练三四次,周末两天去医院陪夜依然必不可少。   连胖子都开始担忧地看着他:“丽丽,你是不是又瘦了,而且你黑眼圈好重,像只脱相的大熊猫。”   季言礼有气无力道:“能有点好词儿形容我吗?”   “你别写了,”胖子抢他的笔,“趁大课间抓紧睡一会,上课我再喊你。”   “不不不不行,我现在不写,我就得凌晨写。”季言礼死死抓着笔不放,争抢中还执着地选了个“A”,“别闹,我还能学。”   11月中旬的期中考试转眼就到了,季言礼写语文卷子写到一半睡过去了,还是江启锋一个纸团把他砸醒,严厉地看了他一眼,季言礼在主|席的监督下晕头晕脑爬起来继续写,但最后依然以三分的微弱分差保住了年级第一的位置。   麒麟双子借机又开始嘲笑傅时新,说他要将“万年老二”的称号坚持到毕业。   傅时新本来因为和季言礼的分差缩小而洋洋自得,闻言表情顿时就阴郁了下来。   因为跛脚,他课间很少出去,甚至不愿意众目睽睽下一瘸一拐去厕所,只是把桌子上的书越堆越高,跟一座壁垒似的低头埋在里面。   比期中考试更重要的,是十一月末的保送笔试,傅时新那跟季言礼差不多的黑眼圈,基本也是熬夜熬出来的,他桌上堆的书有一半都是超纲的竞赛题。   贺子麒:“我赌你会保送青竹!”   贺子麟:“我赌你会保送文卷!”   贺子麒:“反正我两肯定有一个能赚钱!”   “万一都没考上呢,别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季言礼刷刷写着答题过程,头也不抬道,想到每次课前老费对他给予厚望的眼神,和三番五次把他找到办公室说真的可以不写语文作业的恳切目光,觉得从未有过的压力,“说不定我这个篮子是漏的。”   贺子麒:“笑死!你哪有不擅长的!”   贺子麟:“我两都特别信你!你就是钢铁篮!”   胖子没好气地挥手,跟赶苍蝇似的:“你两少说几句吧。”   奚野也发现他状态不好,走路都跟在飘似的,追着问了几次他最近怎么了,还在微信给他发了很多小白狗的表情包。   每个表情包都很可爱,有的时候小白狗下巴搁在沙发上冲人疯狂摇尾巴,有的时候原地转圈咬尾巴,有的时候躺在脚边翻肚皮求摸摸,有的时候从纸箱中冒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突然出现”,有的时候被人抱着呜呜嘤嘤撒娇,有的时候拿黑黢黢的小鼻头怼镜头“大脸袭击”。   季言礼看多了,突然想起来,这只占据奚野所有表情包的小白狗,都是同一只,就是他家的茶杯犬“宝贝”。   每次奚野问,季言礼都说无事发生。   说得多了,奚野也不问了,像是隐隐约约生闷气似的,甚至也不来看他排练了。   笔试安排在千人礼堂,但其实到场的人彼此都差不多眼熟……都是第一考场的常驻客,就像又一次大考似的。   季言礼看到了傅时新,他的头像是半个月没洗了,油腻腻地结成板块,半长不短地遮着眼睛,最后半小时依然拿着书狂刷题,也顾不得表演那套“我从不学习”的说辞了。   他也看到了主|席,犹如胜券在握,昂首挺胸地大步向他走来,微笑着好像他两是来领奖而不是答题似的:“言礼,你想好是去文卷还是青竹了吗?”   季言礼:“我想好如果没考上该去哪搬砖。”   “诶,你总是缺乏信心,”江启锋摇头,“你应该像我相信你一样相信自己。”   季言礼心说照你那么相信我,现在我就该变身魔法少男,变身以后用魔法写完卷子,毕竟他毫不怀疑,江启锋相信季言礼是个天才,正如他相信自己是个天才一样……俗称要干大事的男人。   尽管江启锋的志向在星辰大海,但季言礼内心只是想养家糊口而已。   一场三个小时的考试,考到最后季言礼已经忘了时间,直到铃声猛地在寂静无声的教室里炸响,所有人都是齐刷刷一哆嗦,然后监考老师跟无情的机器人一样飞快地从前到后走位收卷。   两扇式的礼堂大门左右缓缓推开,外界刺目的光线顿时涌入视线,照射得地面全是一片白花花的光。礼堂外挤着很多虽然自己不敢考但是敢看热闹的吃瓜群众,黑压压的脑袋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季言礼不得不眯起眼睛,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奚野的脸,焦急地在人群中注视着礼堂,但适应了光线以后,季言礼扫视一圈却并没有看到他。   季以禾精准地扑进他怀里,仰着头紧张地看他表情:“怎么样?哥哥?写出来了?没写出来?”   “写出来了。”好像千斤重的包袱突然就被风吹跑了,久违地神清气爽,新鲜的空气呼啦啦穿过身体,带走了考试中出的一身薄汗。   季言礼情不自禁地微笑,那一刻突然很想把这句话说给爸爸的在天之灵。   ——“都写出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跪拜考神or2 第42章   十二月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降温,北境掺着针叶林和冰冷钢铁气味的风呼啸而过,地面的积水逐渐凝结出薄薄的冰壳,暖气供上了,教室窗户内侧聚起了白雾,被各种手指涂鸦画出大小不一的笑脸。   天寒地冻,连斑点狗孟德尔都天天蜗居在有暖气的教学楼底下,像个镇宅门神。   传说在考生物遗传学之前给孟德尔投喂火腿肠,表达一下对遗传学之父豌豆达人的敬仰,就能蒙的都对考的都会。   距离舞台剧表演只有几天之遥,温羽急得六神无主,每个课间都要跑过来叮嘱贺子麒不要笑场,叮嘱胖子不要偷懒划水,叮嘱季言礼一定要叫得大大大声,然后搓着手不知道该叮嘱什么了,嗯嗯啊啊了一会儿。   胖子就推着她回座位:“姑奶奶你消停一点吧,就算咱们有人掉链子,那也是狗班长掉链子,我和丽丽都杠杠的。”   季言礼有一阵子没看到奚野了。   奚野仿佛自带雷达,想见学长的时候一天能在校园偶遇八百次,不想见的时候就能真的人间蒸发。   季言礼迫不得已在微信上给他留言。   岁寒:【奚野,舞台剧的宣传海报你看到了吗?时间定在12月4号周五晚上六点,在千人礼堂,你会来看吗?以禾和小任都会来。】   蟹老板发来一只正在吐舌头的小白狗,三角耳朵扑棱扑棱扇动。   岁寒:【?】   蟹老板:【这是宝贝在说:好。】   比赛当天,一放学,剧组全员就急匆匆像搬家的蚂蚁一样将东西和服装全部转移到了千人礼堂后台,整个后台被各班大声喧哗的班委和状况不断的演员挤满。   学生会的同学夹在其中试图维持秩序,但因为不少学生会成员自己就是参赛人员——例如文艺部长温羽和副主|席季言礼,还有些甚至是评委——例如主|席,导致人手短缺,后台就乱上加乱。   江启锋还特地来了趟后台,笔挺的阿玛尼西装,系着一根暗红色的领带,穿着Casino的意大利手工皮鞋,头发焗了油以后根根分明地梳到脑后。   他微笑着说:“虽然不许非参演的同学进入……但我还是为了你,破例把她放进来了。”   他让开身子,季以禾从他身后跳了出来:“哥哥!”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季言礼惊讶道,“这里人多,别挤着你,你去台下坐吧,去晚了怕没位置了。”   “我给她预留了一个前排的位置。”江启锋微微点了点头,像是说这是他应该做的。   “高三一班!在这里!在这!”胖子在人群中算是最醒目的标志物了,他庞大的身躯挤开一片空地,招呼温羽站进去,路过不少人对着温羽吹口哨,胖子对每个人挥舞他沙包大的拳头。   温羽终于钻进空地里,然后跳起来冲其他成员招手。   “那我先去了。”季言礼对妹妹和主|席说。   季言礼被主|席领走之前还回头道:“哥哥加油!妈妈让我给你录像!”   等所有人聚拢过来,温羽深吸一口气,絮絮叨叨跟个老妈子一样:“我最后再和大家核对一下流程,胖子在黑灯的时候把道具搬上去,然后躺在地上,亮灯后最先登场的是猎鹰人尚嘉,然后是季言礼撑着披风跑着上台,然后……”   每个人以她为中心围绕成一圈,听得很专心,甚至包括连上课都不听的尚嘉。   温羽真不愧是学舞的,全部梳理完一遍不带大喘气,最后抚着胸口问:“可以么?还有问题么?我我有点紧张。”   “紧张个屁。”胖子说,“我们就是最棒的!”   “我们要不……”温羽犹豫着,伸出手背在圈子中间,“加下油?”   她的目光在双子和尚嘉之间徘徊,像是害怕突然有人不给她面子,搞得很难收场。   “加油!”胖子立刻伸出胖乎乎的手掌放在了她的手上,“丽丽!”   “加油。”季言礼微笑着把手放在胖子手上。   “那我们是最棒的。”贺子麒也伸出手。   “他说的我们主要是指我两。”贺子麟伸手。   所有人都看着尚嘉,他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像是受不了这群人的幼稚和中二,在密集的视线中不安地变动着身体重心,手插在兜里。   “行了,来吧,都等你呢,”胖子开口道,“妈的胖爷真是大人不记小人过,豁达大度心宽体胖。”   “神兽,”季言礼轻轻说,“那个字不读‘胖’,读‘盘’。”   胖子佯装恼怒道:“别以为你是性感甜O我就得让着你!今天天王老子来了这个字也读‘胖’!”   紧张的气氛猛地破裂,季言礼笑了,所有人都像傻子一样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全员拉着手笑得直不起腰,引来周围奇怪的视线,像是在说完了完了比赛还没开始就疯了一个班。   尚嘉笑得有点傻,走上前把手放在最高的一个,猛地下压:“我是班长我说了算……我们确实是最棒的。”   全员一起吼起来:“加油!!!”   季言礼抬起头,刚想说我们抓紧去换衣服吧,然而熟悉的心悸突然涌来,心跳猛地停滞了一瞬。   那一刻像是慢动作,一圈人每个人脸上相似的笑容凝固在空中,恶寒从脊柱攀上脑门,冷汗瞬间浸满季言礼的衬衫。   一阵熟悉的酸痛从后颈猛地袭来,高热从小腹席卷全身,疯狂攀升的温度烧得眼前都是金色黑色交替的斑点。   季言礼差点膝盖一软跪下去,是他身边的胖子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丽丽?”   他的发情期……足足提前了半个月。   像是命运在黑暗中咧开嘴发出无声地嘲笑。   “我先、先走一下。”季言礼慌慌张张捂着后颈,用力按压着,然而细密的竹叶清香依然悄无声息地渗入骨髓,灌入血液,包裹着他的身体,从指缝中丝丝缕缕散发出去。   季言礼背着包艰难地挤开人群,跌跌撞撞地冲进厕所……为了以防万一,他总是随身携带抑制剂和针管。   他几乎是撞进了其中一个隔间,手抖如筛地艰难扣上门锁,扯开书包拉链,从最底层抓出药剂瓶和针管。   没关系……打了抑制剂,他肯定能撑过舞台剧,只是十五分钟,他怎么可能会不行?   他必须行。   季言礼挽起袖子,书包丢在马桶盖上,毫不犹豫地一针扎进臂弯,将抑制剂一推到底。   熟悉的痛感像海啸一样铺天盖地将他淹没,像是一刀匕首笔直地插进心窝,季言礼短暂地失去了控制,撞在隔间门上,然后慢慢地滑落在地上。   那是迄今为止最剧烈的痛感,疼到他几乎错觉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抽搐,他无意识地掐着自己的眉心,在一片飓风一样席卷的痛感中几乎感觉不到身体和手指。   深呼吸,季言礼,他安静地想,胸膛剧烈地起伏,仰着头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呼吸,汗像雨水一样滑过身体。   只要挺过最开始的几分钟,他发情期的症状就会被压制下来,然后他就可以贴上阻隔贴像没事人一样重回舞台,他经历过很多次了,他很清楚。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逐渐退潮的痛感,和依然居高不下的体温,瘫软的四肢和泛着桃红色的皮肤,季言礼口干舌燥,空虚感逐渐掏空了他的知觉,可身体里却又另一处湿润得不可思议,几乎要浸湿了校裤。   抑制剂失效了。   不能是今天,也不能是现在。   季言礼艰难地爬起来抓起背包,从里面掏出了第二支抑制剂。从前发情期如果抑制剂失去了作用,他只能再补一针。   但迄今为止他还从没有过一口气打两针。   不会死吧。   季言礼想,如果不会死,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反正他不能在这里发情,他也别无选择。   “别太疼。”季言礼轻声说,垂着眼将针管再一次扎进了臂弯,狠狠地推到尽头。   ……   半个小时后,季言礼推开洗手间的门,两个膝盖都在发抖,额发完全被汗湿,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白得像纸,嘴唇褪色到几乎和周围的皮肤融为一体,瞳孔收缩得只有针尖大小,眼眸看起来是一片澄澈的浅色……   他的视野里,一切都黑得几乎看不清。   他也几乎听不清,因为耳畔是尖锐的耳鸣。   炽热的火焰和刺骨的冰碴在血管里汩汩流动,仿佛是相斥的化学物质把他的血管当试管剧烈反应,他仿佛觉得有成千上万的气泡在身体中沸腾破碎。   他分不清自己身体哪里在痛哪里不在痛,他几乎不确定自己是真的站起来了还是依然在昏迷。   他拧开水龙头,十二月快要结冰的冷水不要钱似的从脸上泼下去。   他后颈贴了最厚的阻隔贴,袖子放下来挡住了还在流血的针孔。   “丽丽!?”胖子猛地冲进厕所,“天哪你真的在这里!你去哪儿了?我们都在找你!快点要上场了,就是马上!”   胖子看到他近乎虚脱的身体,结巴道:“你……你还好吗?”   “来了。”季言礼轻声说,转身虚弱地笑了笑,“没事的。”   雪白的聚光灯聚焦在舞台上,巨大的礼堂内漆黑一片,只有舞台上散射的微光照亮台下黑压压的屏息以待的观众,无数双眼睛直直地望着前面。   座位是远远不够的,无数同学只能在后排和过道上紧贴着彼此站着,形成一道道厚实的人墙。   “接下来请欣赏高一三班带来的舞台剧,抽到的指定主题是‘自由’。”   “非法猎鹰人试图通过熬鹰的方式,用各种严苛的手段去征服和驯化一只捕获的苍鹰,但面对死亡的威胁,野性未泯的猛禽从未低下它高贵的头颅。在自由和生存中,苍鹰选择了自由。   “万物有灵,生而骄傲,它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   “短剧名称:驯不服”   投屏的PPT上出现了辽远的天空和漫山遍野的绿色山林,音响中传来苍鹰盘旋高空发出的嘹亮高亢的鸣叫。   季言礼跑上台,似乎听见了很响亮的口哨鼓掌和尖叫混杂在一起的声音,有闪光灯像是夜幕中的星星一样在台下跳动。   但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血流猛烈地冲击在他的视网膜上,导致一切都变成像梦境一样迷离和透明的幻象。   几乎是凭借无数次排练的本能,他在被“捕获”以后,双手被尚嘉反拷在背后,然后蹲在了高高的木棍上。   木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摇晃得更加剧烈,他能感到自己双腿在颤抖,嶙峋的膝盖骨不受控制地反复碰撞在一起,他的心脏好像要冲出胸膛跳出去。   细微的震荡被感知无限放大,他几乎错觉自己蹲在一片海啸到来之际的浪尖上剧烈颠簸的木板上,木板嘎吱作响,而他随时都会被一个浪头掀翻进深不可测的漆黑的冰冷海水中。   台下传来细微的交谈声。   “学长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   “你懂什么,那是演技啦演技。”   “他真的没事吗?”   江启锋咳了一声,扶着椅背转头道:“保持安静。”   场上重新鸦雀无声。   尚嘉按照剧本点燃了篝火,胖子慢吞吞举起双手双脚开始晃着大红色的绸缎,尚嘉在反复挑逗“苍鹰”之后,恼怒地抽出皮鞭赫赫挥舞着:“搞清楚现在谁才是你的主人!”   皮鞭嗖得从季言礼眼前掠过,他习惯性地要张嘴“惨叫”,但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黑影从视野中弥漫开来。   他现在还蹲在木棍上吗?   演到哪里了?   尚嘉没有得到呼应,不得不重复了一遍台词,语气紧张惊慌。   皮鞭又一次从季言礼眼前掠过。   而他这次什么都感知不到了,他呼吸不到空气,也发不出声音,双手缚在背后,迎面撞上了挥舞过来的皮鞭!   “啪”的一声脆响,鞭尾狠狠在脸上横抽而过,眼镜应声而碎。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头栽了下去。   最后昏迷之前,他只听到一声划破黑暗的“学长!”。   在一片刺耳的尖叫中,他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海明威 第43章   “情况非常危险!学校处理不了!赶紧送到大医院去!”   “奚野!你把人放下!”   “我不是故意的!是他自己撞上的鞭子!你们他妈都不长眼睛的吗!凭什么怪我!”   “再吵架给我滚出去!”   “车呢?有人叫车了吗?送清溪医院!”   “哥哥,你醒醒!哥哥!我要上车!凭什么不让我上车!”   一片嘈杂的声音,最终像沸腾的水冷却,重新归于平静。   季言礼突然剧烈地呼吸,然后猛地睁开眼,惊慌失措地坐起来。   白色的天花板,浅蓝色的床帘,一尘不染的病床,季言礼的指尖夹着生命体征监护仪,心跳平稳,脸上缠着纱布,臂弯被消毒处理过,手背正吊着水,清澈的液体一滴滴流入他的身体。   耳畔的杂音小了一些,似乎是止疼药的作用,身体也不疼了。   季言礼揉了揉眼,还是什么都没看清,他隐约记得眼镜又碎了,他那命运多舛的眼镜啊,短短三月碎了仨。   “你醒了。”   季言礼抬头看去,从那充满压迫感的轮廓和低沉沙哑的声音认出了奚野,急忙问:“这是哪?不像是校医院,对吧?舞台剧怎么样?不怪尚嘉,鞭子是我自己撞上去的。我是不是摔下来了?那之后呢?几点了?其他人呢?以禾呢?”   奚野站在他床前,抱着胸,少见的冷漠:“不关心你自己么?”   “我知道我怎么了,我没事。”季言礼急道,“关键是……”   “我管你什么关键是!”奚野突然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在他床前控制不住地来回走动。   “你没事?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你昏过去了八个小时,这叫你没事?别人两个月才打一针的抑制剂,你一口气打了两针!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要是找死可以告诉我,我把你打死还来得快一点!”   “啊,你都知道了,”季言礼安静道,“是不是给我做了血检?好吧,我对抑制剂不耐受,所以不得不多打一点……凌晨三点了?你要不要去睡一会?”   “我不要!”奚野火道,“我都知道了?非要把你血抽出来检查才配知道是不是?你发情期不知道告诉别人的吗?你不耐受不能找人标记你么?你就硬打,打到自己死是不是?”   “你别生气。”   “我为什么不能生气?”奚野简直气疯了,他像个困在笼子里无助的困兽不停地走动,仿佛能借此消减一点几乎要烧死人的怒火,“你不是第一次晕倒了,运动会你就晕倒了,你把我支开以后就打了抑制剂!那又是你打的第几针?!我就在你旁边,你都不愿意问我能不能标记你!”   “标记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奚野根本就不想听他说话:“把你疼死是简单的事情是吧!?我问了你多少次,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你每次都告诉我没事,我算什么?你的校友?你曾经认识过但是连脸都记不住的学弟?有史以来最失败的家教学生?恨不得不要再见到的路人甲?”   “我……”季言礼想解释,但奚野简直是在咆哮了:“当年也是这样,发情期宁可跑进雨里宁可告诉任景秋也不告诉我,现在宁可自己躲进厕所打两针抑制剂也不愿意跟我说,你知道八个小时你的心跳停过吗?你知道我站在这里每一秒都怕你死掉吗?”   季言礼完全被他吼傻了,Alpha爆发的怒气像飓风像海啸,疯狂地席卷整个单人病房,窗帘无风自动,病房窗户发出令人牙酸地咯吱声。   季言礼本能地一直在往后缩,直到死死抵着靠枕。   奚野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回响,令人难耐地沉默,季言礼甚至可以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   “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季言礼叹气道,“奚野,实际上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奚野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他暴躁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都没看,直接反手摔在了门上。   手机屏幕咔嚓碎成蛛网,铃声戛然而止。   季言礼:“……不要跟手机过不去,好贵的。”   “我不想听你开玩笑了。”奚野转身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语气下是更深的怒火,像是风雨爆发前台风眼令人窒息的压抑。   季言礼微笑道:“我简直跟窦娥一样冤了,我没有开玩笑。”   奚野问:“抑制剂失效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奚野冷冷道:“他们给你注射了抵抗抑制剂的药物,所以你现在不会疼,身体也恢复了正常,但残存的那点抑制剂很快就会消耗光。到时候你的发情期症状又会出现。”   季言礼开始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麻醉药的用量和抑制剂的失效是计算好的,从他醒来开始,体温就在逐渐攀升,在他和奚野的对话过程中,他已经感觉到熟悉的高热和难耐从骨缝里一点点爬出来。   奚野大步靠近,突然俯身下来,撑着他身后的枕头,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圈了进去,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你会怎么办?再找护士要抑制剂?然后再进一次急救室?”   季言礼感到一丝头晕,他望着奚野的嘴唇,枕头的弹力一直在把他往前推,奚野的鼻尖离他只有一寸之远。   季言礼轻声说:“你可以帮我喊护士么?”   奚野盯着他的眼睛,深邃的瞳孔像是锁定猎物般紧紧咬着他的视线,Alpha的侵略性从隆起肌肉的轮廓倾轧下来,封死了他身侧每一寸角落。   季言礼开始不安了,他的小腹又开始变得酸软和湿润,瞳孔逐渐变得涣散,像是弥漫着一层浅雾的湖泊。   季言礼咬了咬下唇,试图集中意识:“奚野,我真的想见护士。”   “没有护士。”奚野伸手摸着他的侧脸,大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他耳朵烧起来。   奚野低声说:“只有我。”   季言礼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本能地要推开奚野:“不行,我不需要被标记。你拿标记当儿戏么?你怎么能……”   奚野下巴搁在他瘦削的肩头,指腹温柔地捏了捏他的后颈腺体。   季言礼几乎瞬间就瘫软下去,一股克制不住的信息素在揉捏中像湿润的雨雾一眼弥散在房间里,越来越浓,越来越密,交织在空气中结成一张无形的仿佛粘着露珠的网。   仿佛竹林中无数竹叶沙沙作响,在风中轻轻摇曳,湿润的雨露气息包裹着竹叶香扩散开。   “学长是竹叶味的么?”   “你放开我!”季言礼脸涨得通红,挣扎着要推开他,几乎拽倒了吊水的铁架。   奚野似乎看都没看,轻轻一挑就拨开了他手上的针头,两腿分开跪在床上,沉重地将床垫压出凹陷。   季言礼扯开被子想逃,他不想被任何人标记,也不想要任何人帮助,昏昏沉沉的大脑响起最高级别的警铃。   他身上穿着灰白条纹的病号服,蜷缩着腿试图站起来,或是从奚野的掌控中爬走。   “你就这么不愿意么?”奚野问。   体温越来越高,季言礼最后的理智像是融化在粘稠的水中,他拼尽全力地在逃,手指青白地扣紧床沿边缘,但纤细的脚踝被轻松地抓住,一下子被拽趴在柔软的枕头上。   “我不想。”季言礼闷在枕头里,声音失去了往常玉石般的清朗,只变得粘糯柔软,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抓着床单,“如果你标记我,我不会原谅你的。”   “你不原谅谁?”奚野一手抓着他的两只手腕紧紧压在腰窝上,一手拢着他脆弱的脖颈,扶着他抬起头来,低沉地在他耳边问,“我是谁?”   季言礼的嘴唇湿润地触碰着他的指缝,轻声呜咽道:   “奚野。”   那一刻Alpha压抑了太久的信息素轰然爆发,像一场密闭空间内剧烈的爆炸,炽热的火焰点着了周围湿润的雨露和青翠的竹叶,一把燎原的大火轰然而起。   威压像黑色的山海笼罩下来,仿佛电流窜过季言礼的身体,他下意识地弓起身体,撞进了奚野坚实的怀里,高热吞噬着他的思绪,无数破碎的幻象在他眼前闪过。   他看见寥廓的苍穹下倒扣的原野,亘古的风萧索吹过成片的荒草,蓬勃的野性在鲜血和杀戮中锐意勃发,是夏季雷霆雨夜冲刷过干涸的河床,是暴雨中桀骜不驯肆意生长的万物苍生。   季言礼挣扎着,像每一个被压在狼爪下的猎物。   他理智想反抗,本能却在臣服,极度紊乱的意识和烧灼般的神经跳动着,刻在基因里的恐惧让他轻微瑟缩,本能地咬住奚野的手。   奚野的嘴唇贴上了他的后颈,炽热而虔诚。   牙尖刺破了肌肤,鲜红的血滴被舌尖舔舐,信息素逆向灌入不设防的腺体,和他的气味交织在一起,重新洗牌,重组了血管里流淌的每一滴血,直到每一丝竹叶香都被霸道地沾染上他的气味。   万物在跳跃的火光中烧成灰烬,万物在蓬勃的生机和雨水中重生。   季言礼的身体瘫在他怀里,意识刷得消散了,像大风刮过的天空般澄澈,所有的思绪都被大火燃尽,只剩下奚野的声音,奚野的温度,奚野的气味,奚野的唇舌,奚野的手。   他牙关颤抖地收紧,奚野的手指被他咬破了,细细的血流渗进他的口中,带着铁锈味的甜腥味。   奚野沉默地松开他的手腕,将他轻轻抱在枕头上,然后捂着后颈,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到一个他自认为足够安全的距离……足够他不会失去理智地做过火……或是停不下来。   “学长,不管你原不原谅我。”奚野沙哑道。   “我还会标记你,下个发情期……每个发情期。   “你要是想找别人标记你……随你,但我再看到你打抑制剂,我就永久标记你,而且我说到做到。”   季言礼抓紧了枕头,发丝凌乱地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发热的潮红从脸庞一直晕染到脖颈,细细的血丝从嘴角滑落,美得像妖冶的画。   他少见地动了怒,猛地将枕头摔在他脸上:“滚。”   奚野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一个铁块在他离开病房后五分钟“铛”地落在地上。   季言礼虚弱地扶着墙慢慢走过去,捡起来。   那是被握力捏变形的门把手。   --------------------   作者有话要说:   再不走……会停不下来。 第44章   临时标记只会出现在确认关系的情侣中间,而且还是极度信任的情侣间,就像大多数夫妻都会选择不要终身标记,给彼此的人生留下一点余地,否则离婚事小,洗标记等同于鬼门关走一遭。   他和奚野又算什么?   季言礼整宿没睡着,奚野不在房间里,但房间每个角落都是他的味道。   被标记以后季言礼不需要打抑制剂,身体也不那么难受了,就是洗了两次澡都没能把标记的味道洗掉。   季言礼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同学。   奚野的牙尖得跟狗一样,在后颈留下了非常醒目的咬痕,季言礼不得不贴着阻隔剂来遮挡,但阻隔剂都挡不住他浑身上下浓郁得像是香水洒了一整瓶的信息素味——而且是奚野的信息素。   普通临时标记能持续一到两周,但季言礼不知道奚野那种超感症患者是不是更持久,万一是一到两个月呢?万一是一到两年呢?   他简直没有办法把奚野从他脑子里摘出去!   一个临时标记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就像是拿着刀在他的大脑皮层上刻了个奚野的浮雕,轮廓清晰眉眼深邃,而且无论何时何地他在和谁说话,奚野的形象都会霸道地盘踞在他脑子里,赶都赶不走。   “哥哥,你没事吧?”季以禾坐在他床前削苹果,担忧地问。   她是今早第一个进病房的,严格的说她昨晚直接就睡在了医院,在季言礼吓得问她是不是在椅子上坐着睡了,有没有着凉,她承认自己霸占了一个宽敞的单人病房……因为清溪医院是奚野家开的。   季言礼对昨晚医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只庆幸季以禾对信息素不敏感。   虽然季以禾是个Beta,但也是个能小嘴叭叭的Beta,周六早上八点,谢安之在横江一院已经同步知道了季言礼的所有事情。   “你急着告诉妈妈干什么?她会担心的。”季言礼温和道,“你完全可以跟她说,我感冒了,我忙着学习,我周末不去陪夜……或者你等我自己跟她说。”   “你只管她担不担心,你呢?”季以禾抬眼看着他,和他极为相似的桃花眼冷淡地半狭着,“你就没想过,有些时候不知道比知道更着急。”   季言礼愣了一下:“那下次至少……”   “下次我还要告诉她。”季以禾的刀尖停了,“你要是不乐意让她知道,你最好也别让我知道,最好全世界谁都不知道,然后你一个人忍着就开心了是吧?”   “以禾……”季言礼不知道该说什么,望着妹妹的脸心里五味杂陈,“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但你是beta,发情期什么的和你也扯不上关系,你不知道会轻松一点。”   “我确实是beta,但我更是你妹妹。”季以禾深吸一口气,声音有点哽咽,说出季言礼完全没想到的话。   “然而有时候,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外人。而且你知道吗?妈妈也这么觉得。”   她将削好的苹果放进碗里,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病房。   学校贴吧连夜炸锅。   【舞台剧大赛第一手视频!季学长当众昏迷!奚野英雄救美!】   季言礼从木棍上摔下到落地只有短短一瞬间,一道手机视频的像素几乎捕捉不到的黑影由下自上地接住了他。   前一秒视频里奚野还站在观众席旁边的空地,后一秒已经像是无缝衔接似的出现在舞台上,舞台一米多高,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就跳了上去。   发视频的人坚称现场情况就是如此,没有任何剪辑痕迹,这说明奚野真实的体能还要在运动会表现之上……或者说人家运动会真的就是玩玩而已。   视频后半段更加惊悚,主|席翻过评委席冲到奚野面前,因为全场都乱成了一锅粥,所以谁都不知道两人在争执什么,只知道短暂几秒的交涉过后,主|席仰面倒在桌子上,奚野横抱着季言礼就冲了出去。   胖子、温羽、季以禾和任景秋几乎紧随其后。任景秋爬起来的时候整了整西装,回头开始维持秩序,视频结束。   这个帖浩浩荡荡跟了上千条消息,全吧至少有二分之一的潜水人口都被炸了出来。   一时间季言礼摔跤的事情,被鞭子抽破相的事情,还有蜜汁两A一O三角恋情节在吧里悄然发酵。   周一季言礼进校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投来注目礼,对他脸上的大号创口贴和后颈的阻隔贴议论纷纷,季言礼沉默地穿过人群走进班,胖子立刻扑了上来。   “你怎么样了?”胖子的眯缝眼像扫描仪一样从头到脚把他扫了一遍,“没事?能上学?到底怎么掉下去的?是不是尚嘉抽到你了?是不是道具的问题?”   尚嘉骂骂咧咧地跳起来:“我真他妈受够了!我说了是他自己撞上鞭子的!有录像你们看不到吗?”   “那么模糊的录像谁能看清啊。”体委汪腾打抱不平,“谁知道你是不是假公济私。”   “是我撞上去的。”季言礼静静道,“不是尚嘉的问题。”   尚嘉翻了个白眼:“你现在又长嘴了?!犯不着你给我解释!我莫名其妙挨了多少骂,你知道么?简直就一群白眼狼,要不是你滚下来我们舞台剧能倒数第一么?辛辛苦苦排练那么久你不给大家道歉还反咬人一口?我早说了我不想参加这个舞台剧!浪费那么多时间谁来赔!”   “对不起。”季言礼低着头,“是我的问题。”   “丽丽你道个屁的歉!”胖子拍案而起,“尚嘉你但凡有点良心都不会说这种话,季言礼能愿意自己滚下去吗?一米高,头朝下,你愿意你去摔啊?同学的命重要还是比赛重要!”   “他这不是没死么!”尚嘉反唇相讥,“这就开始‘同学的命’了?他自己发情期不知道说?还非要参加舞台剧干什么?图那个加分?不至于吧季言礼,你都堂堂大学生会副主|席了,还贪图那一分两分的!”   贺子麒:“我甚至没出场,我说什么了?”   贺子麟:“就是,排了两个月,后台一日游。”   “真的非常对不起,是我搞砸了,也是我掉链子了。”季言礼轻声说,“我应该考虑到的。”   “丽丽,你再道歉我跟你绝交,”胖子狠狠瞪了他一眼,“都什么臭毛病一个个的。”   早读课,老费胳膊夹着书,拎着茶杯晃进教室,看热闹的散了,吵架的也不得不暂时闭嘴。   “别听他们的,你没事就好。”胖子胳膊肘碰碰他,用书本遮了脸低声说。   “你都不知道那天的场面,奚野直接手撕了你的手铐,跟撕纸似的,当时我和温羽、你妹妹、还有一个金毛鬼子,一起打车去医院,结果奚野抱着你跑没影儿了,我们几个在大厅里只能空等着,到半夜十二点奚野才出来,说你没事,然后赶我们走,连面都不让我们见一面。”   “……哦对了,除了你妹妹,他说你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回家,所以让你妹妹留下,其他人都滚。”   “那你们……”季言礼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生气啊!”胖子想起来依然咬牙切齿,“我和金毛鬼子和温羽都跟他吵架,老费在讲好话,我说那季言礼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凭什么不让我们见,温羽说是不是你不想见我们……”   “我当时没醒。”季言礼的脑子更乱了,“我凌晨三点才醒。”   “鬼知道,当时奚野简直就像护犊子一样叼着你就跑。你都没看到他和主|席对峙的架势……我差点以为他们要打起来。”   “最后我也没看到你,但我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胖子最后小声说。   “对不起啊,”季言礼每说一遍心里都疼一遍,“我真的不想搞砸我们的演出。”   “都说了再道歉就绝交,”胖子嘟囔着坐了回去,“刚刚那遍算我没听见。”   后排的碰了碰季言礼的后背,传了个纸条过来,折得像个小信封。   季言礼展开一看。   “看你出院我就放心了,舞台剧真的没关系的,就算我们参加,我觉得最多拿个参与奖,又不是高考,总之我已经很满足了。   在我心里,上场前大家一起喊加油的那刻,就已经值得了。   温羽”   里面还裹着两颗大白兔奶糖。   季言礼心里突然猛地酸涩起来。   有的时候比埋怨更难熬的,是谅解。   但麻烦只是刚刚开始。   季言礼的世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看到的东西,他闻到的东西,他摸到的东西,都被清晰地划分成“奚野接触过的”和“奚野没有接触过的”。   他在五楼,课间,三栋教学楼中间的天井零零散散两三百人玩耍嬉闹,他能坐在窗前清晰的分辨出属于奚野的那个声音的频率。   他去开水房接热水,能在混杂了几百人次的狭小的空间里闻到空气中奚野来过的痕迹。   他整个人,在生理意义上,被临时标记成另一个人的所有物,而这份标记以无法抵挡的趋势,从生理层面轰轰烈烈地入侵了他的心理层面。   季言礼某个课间突然停下笔,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飞快地推搡着胖子:“让我出去。”   胖子慢吞吞吸气收腹挪椅子:“咋了?急着厕所?”   “不,奚野来了,跟他说我不在,还有别来找我。”季言礼淡淡道。   胖子:“???哪儿呢?他好凶我不想见他……还有你怎么知道的?”   季言礼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的。   他就是知道。   奚野进入了他方圆二十米左右的距离,能感觉到他在靠近,他的身体在回应他。   季言礼急匆匆拿着书从后门跑了,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恼羞成怒,或者还有别的什么。   各种根本不属于他的情绪纷纷扬扬冒出来,像撑着外套在夏季爆发的雷阵雨中奔跑,瓢泼大雨从四面八方袭来,根本无从抵挡。   季言礼躲了奚野整整一个上午,回教室的时候胖子递给他一个眼镜盒:“Mission complete,我觉得他已经记得我了,我现在就是很慌。还有,他叫我把这个给你。”   季言礼打开一看,是跟之前摔碎的一模一样的银框眼镜。   季言礼把眼镜盒合上,递给胖子:“他下次来找我,把这个还给他,说我不要。”   胖子欲哭无泪:“您自己跟他说吧,我怕被他暗杀……你两到底怎么了?我打三年来头一次看你生气。”   季言礼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神兽,你是不是嗅觉不太灵敏。”   胖子一愣:“你指信息素么?我确实不大闻得见,我只对食物的气味很灵敏——吃货的基本素养,你是不是又在嫌弃我!”   季言礼叹了口气,他贴了阻隔贴还喷了阻隔剂,但是胖子毕竟离得很近。   季言礼拍拍他的肩膀:“闻不到最好。”   午休的时候,放学铃一响,季言礼抓着书包就搬去了学生会办公室。   “今天来这么早?吃饭了吗?”主|席和颜悦色地坐在办公桌后面跟他打招呼,桌子上还插着学生会的彩虹旗,“怕你身体没好全,我挪了你的桌子,离暖气片近一点。”   季言礼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桌子从主|席右手边挪到了左手边,离他的距离一点没变,做了个轴对称变换。   别说是暖气了,他现在恨不得把脑袋悬在窗外挂着吹风。   胖子闻不出来的东西,不代表江启锋闻不出来。   季言礼刚坐在椅子上,就看到江启锋脸色变得很难看,然后刺耳地推开桌子,大步流星走到他身边,不由分说抓着他的手腕,几乎把他扯了起来。   江启锋眼神锐利得吓人,瞳孔收缩:   “季言礼,你被人标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就标记了!!咋滴!!! 第45章   “放开我。”   季言礼一边用力挣脱手腕,一边下意识瞥了一眼虚掩的办公室门,江启锋猛地抓起自己桌上的笔筒,啪得扔过去,把门摔上,笔筒里的笔哗啦啦滚了一地。   江启锋暴怒地盯着他,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谁标记你的?什么时候?”   “你先松手。”季言礼看着他,皱眉道。   江启锋抓得更紧了,Alpha的握力强得像是铁钳,一股清凉的薄荷味悄无声息地散发出来:“你根本没有亲近的Alpha!你也绝不是随随便便愿意被标记的O!季言礼,我在问你他是谁?”   季言礼突然意识到江启锋对他的信息素压制消失了。   从前江启锋也喜欢在二人独处的时候,刻意散发信息素,在季言礼的记忆里,那股来自Alpha的压迫感,哪怕是善意和友好的,都像是冰冷的吹毛利刃直逼眉心般凌冽,从骨子里散发出一股摄人的寒意。   但是今天却不同,那股薄荷味清清凉凉,何止不危险,简直就像一罐开了盖的牙膏。   奚野的标记就像是一个无形的盾,破开了薄荷信息素的戾气,一片浓郁的绿意中,奚野的味道非但没有削弱,甚至在他身上翻涌着愈发浓烈。   季言礼直视着江启锋,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主|席盛怒的时候盯着他看:“校规第72条是不允许使用信息素压制同学的。主|席,包括您。”   “你要给我扣分么?”江启锋冷笑一声,薄荷味几乎挤满了整个办公室。   但似乎同样是A的信息素,量的差距也不能压倒质的差距。   “为什么不可以呢?这不是我的工作么?还是说我们学生会的风气就是假公济私徇私枉法?”季言礼淡淡反问。   “你是自愿被标记的么?”江启锋问。   季言礼没说话。   “我知道你不会撒谎,”江启锋冷道,“所以你不回答其实就是回答,你在偏袒他,你明知道学校里强行标记同学是要记大过……情节严重的留校察看!他最好未成年,成年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   季言礼依然没有说话。   江启锋气急败坏,拽着他的手腕把他拎起来:“你不告诉我,我也能查出来,你是在偏袒他吗?嗯?偏袒一个强|暴你的疯子?!”   “说得太过了。”季言礼深吸一口气,“第一,这件事不是在学校发生的,犯不着学生会来管,第二我作为受害者选择私下处理,更犯不着拿校规来介入。再说这是我私人的事情,主|席你激动什么?”   “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吗?!”江启锋口不择言,勃然大怒,几乎把季言礼摁在墙上,一贯良好的仪容仪表被狰狞的面部肌肉取代,“我忍着没标记你,忍了两年!我心想你还未成年,标记你对你影响不好。谁强迫着标记你,你告诉我,我给你做主!难道不好吗?你竟然还想瞒着我!”   季言礼呆呆的,浅色的瞳孔瞪圆了:“啊?”   江启锋:“啊?!你啊什么?!!”   季言礼诚恳:“我不知道你喜欢我啊。”   江启锋脸涨得赤红:“你放屁你不知道!我对你不好吗?!”   季言礼哑然看着他,心说那确实不知道,他又不是主|席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志在星辰大海的男人竟然还会喜欢人。   他还以为江启锋对他好,只是想要在他面前展现自己身为主|席体恤下属的贤能,类比燕昭王学人千金买骨,曹操跣足迎许攸或者刘备三顾茅庐……目的是为了赢得他的敬佩,虽然连敬佩也没赢得。   季言礼轻声说:“谢谢你的喜欢,但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而且我觉得学生阶段还是以学习为主,虽然主|席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但……”   “少把你那些拒绝学妹的说辞用在我身上!”江启锋没好气地打断他,“挺熟练啊季言礼?说多少次了?”   季言礼:“……那您等等,我再想一套别的说法。”   江启锋深吸一口气,抱胸道:“不需要,不管他是谁,我都比他更适合你,而且你不会找到比我更优秀的Alpha,我现在只需要他的名字,我要和他把账算算清楚。”   季言礼安静地垂眸想了一会,摇了摇头。   “我不怪你,”江启锋的眼神一寸寸冷下去,手指扯开西装的纽扣,步步上前把季言礼逼到墙角。   “你是被他的标记搞得不清醒了。”   江启锋的怒气不再外露,整个人反而在安静中变得更加危险。   就像咬人的狗不叫,叫得欢的不咬人,季言礼太清楚江启锋大声叱责的时候还保有理智,而他想动手的时候只会一言不发地上前将闹事的同学双方直接干趴下。   季言礼勉强笑了笑:“没有这样的事,我理解你的心情,能让我先离开一会儿么?……借过一下?”   “如果,我在这里标记你,覆盖了他的标记,”江启锋慢慢道,脸颊线条绷得愈发锋利,信息素不再扩散而是聚拢在他周围,“你会改变主意么?”   季言礼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脸上一贯带着的开玩笑似的温和笑容消失了,他颤声说:“很有趣是么?对Alpha来说,拿标记挂在嘴上开玩笑,觉得这是一件可以调侃的事情,就算对方生气了道歉就可以,受伤害的不是你们,洗标记的也不是你们,你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标记对omega意味着什么。”   “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就这个反应!”江启锋一拳捶在他身侧的墙壁上,“他强行标记了你!你还在包庇他!季言礼!你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想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季言礼用全力推开他,从他身侧大步走过去,抓起背包,然后转过头看着江启锋。   他腰杆依然是挺直的,正午明亮炽热的阳光照在他的加绒卫衣上,水洗一样的白。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季言礼静静道,“而且对Omega同学恶意释放信息素,扣二十分,记过一次,处理人和目击者都是季言礼。我希望你履行主|席的职责签字通过,否则我会考虑辞职。”   季言礼说完,转身走进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推门而去。   江启锋盯着闭合的大门看了很久,整了整衣襟,慢条斯理地坐回座位上,支着太阳穴想了一会。   不会是任家次子,那个不成器的金毛是香槟味,他哥哥任星楚的确是个卓越有力的竞争对手,不过已经毕业两年了,而且是朗姆酒味。   但是和季言礼相熟的Alpha除了他,似乎只有任景秋一个。   是奚野么?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江启锋就讥讽地冷笑一声。   最不可能的就是奚野,成绩倒数、违反校纪、打架斗殴、品行恶劣、出口成脏,甚至还比季言礼小两岁,完全就是个放养长大的野狗。   他尽可以胡搅蛮缠咬着季言礼不松口,但季言礼素来对自己人也是非分明,该赏当赏,该罚当罚,且不多不少。   奚野算什么东西,怎么可能让季言礼为了他打破底线?   “是时候调一下今年体检的档案了。”江启锋自言自语道,从抽屉中取出一把钥匙,锋利的钥匙尖从指尖划过。   “哪怕找遍全校人……我也能把你找出来。”   高一三班。   下午两点,冬日暖阳永远照得人昏昏欲睡,再加上早上舒敏才发了好大一通火,罚了全班一半的人抄课文,此时美术课前,班上几乎睡倒一片。   纪语灵掏出本子写写画画,陶莓在小声地和季以禾说话,季以禾打着哈欠揉眼睛,反手把隔壁组男生传来的纸条看都不看砸回那人的脑门上。   只有一个人叽叽咕咕话痨个没完。   任景秋正在跟奚野不停逼逼叨叨,手指了指前排的季以禾:“我就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真的太奇怪了太奇怪了。你说有这样的女人么?她竟然完全对我不感兴趣。”   “我之前约她去美术馆……你知道就是布置作业要去参观写感想的那个,她竟然说没钱不去,我说那你跟学长说啊,她说你敢跟我哥说试试。”   “但是、注意了这里才是关键,但是我说那我请你去吧,她竟然立刻就答应了,说明她是想和我一起去的,而且她问我陪我参观我会不会给她陪玩费,虽然这事儿听起来很离谱,你别笑,但是她说给钱她愿意帮我写美术作业。”   “奚爷,你分析一下,她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   “你不如去问学长。”奚野冷冷瞥了他一眼,“看看学长怎么说。”   任景秋双手抱头:“学长会杀了我的,真的,但我只是单纯地好奇。”   奚野翘着翘着凳子,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坐正了,奇怪地打量着他:“你是不是有很多女朋友?”   任景秋警惕地看着他:“卧槽你说话不要这么认真,我好害怕,请你恢复‘离老子远点老子不想鸟你’的态度!”   奚野抓着他金灿灿的脑袋按低了:“我问你个事。”   “你有话就说,放开我的头……”   奚野不耐烦地松手:“你惹过她们生气么?你是怎么哄人的。”   任景秋惊呆了,任景秋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卧槽槽槽!你有女朋友了?!”   全班无数耳朵闻风而起,像是兔子似的立了起来,暗戳戳的视线投过来。   陶莓疑惑地回头,被季以禾拽了回去:“别理傻逼,会被传染。”   在任景秋抱头道歉一百零八次以后,奚野勉为其难地继续了话题:“生气了,不理人,找不到,不回消息,玩失踪,躲着我。”   “这都不重要,”任景秋大手一挥,“重要的是她是什么样的人。”   “好人。”   “屁话么这不是!……对对对对不起……不是说你放屁。形容得具体点。”   奚野露出一丝茫然,想了半天说:“善良。”   任景秋:“……奚爷你知道为什么自己帅气多金但是持续守寡么?是该反省一下。”   “我没说完呢,”奚野有点恼火,“不就是形容人么,你闭嘴让我想一会儿。”   又过了五分钟,他从美术书上撕了张纸,然后在空白的地方写了一行字。   午后的光铺洒在他脸上,唇角微微扬着,让他原本浓烈锋利的五官带上暖金色的柔和光芒。   然后奚野审视了一下那行字,黑着脸把纸团成一团,看都没看一眼,反手精准地丢进纸篓。   奚野把笔一丢,双手抱胸没好气地看着任景秋:“你要么现在告诉我,要么拉倒,别问那么多有的没的。”   “好好好,”任景秋无语道,“那是个什么来着?好人……善良的好人,你就道歉呗,说我做错啦什么的。”   奚野:“我没做错。”   任景秋:“……你这个态度就很成问题,那你就这样,你说对不起呀我下次再也不干啦。”   奚野:“我下次还干。”   任景秋:“……就尼玛离谱,那你至少说,我下次干之前一定征求你同意巴拉巴拉。”   奚野皱眉道:“我管他同意不同意。”   任老师气得吐血:“……你他妈到底想不想和好!!!”   奚野低头抠着自己大拇指小声道:“想。”   任景秋:“……那你别道歉了,你装可怜吧,让人觉得不原谅你你就会死那种。”   奚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任景秋总算胡扯八道把人打发走了,扭头抻着脖子往废纸篓里望:“所以你纸条里写着什么?”   奚野微笑:“你看吧,你看我就告诉学长你暗恋他妹。”   任景秋差点没把握平衡一头栽倒,抬头惊恐道:“你你你别胡说八道!我最讨厌的就是她那种人!”   ……   【这个世界疯狂、腐坏、没人性。   而他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   作者有话要说:   *弗朗索瓦丝·萨冈 第46章   季言礼晚上照常去学霸奶茶上工,在原本的卫衣外面套上围裙戴上头箍,在腰带上捆狗尾巴,熟练地几乎不用动脑子去想,好像疲惫的身体就可以自动完成一切。   他还是没有机会得空休息,周末在清溪医院也是一直赶作业,为了保送考试荒废的学业简直无止境似的,更何况这次期末就是万众瞩目的一模,整个高三都恨不得让打印机加班加点无休印卷子。   每个老师都在宣扬卷子写到就是赚到,写不了吃亏写不了上当,颇像淘宝直播卖力洗脑的带货员……比那还夸张,毕竟老师有强买强卖的特权。   他住院两天,就不得不多付两天护工张阿姨的钱,两天就是两百块,晚上下班就过了探病时间,他只能明天中午掐点赶去医院把妈妈的换洗衣服送去,再加点冬衣和棉被,还有水果。   季以禾长个子了,前几年的旧毛衣勒得不像话,本来小姑娘就在发育,胸部都绷得紧紧的。   再加上翰林虽然打击攀比之风,但那么多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说不攀比是不可能的,从他们自己班麒麟双子嘲笑傅时新的程度看,他忍不住害怕季以禾同学会笑话她衣服土气。他自己反正是快毕业了,土就土吧,但季以禾还要待三年。   还有一件事,他从清溪医院出院的时候,医院没收他一分钱,说是有人付过了。   但他不想欠奚野的人情,非得把钱打给他不可,只是没找到机会说。   季言礼叹了口气,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事情,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暖黄色的奶茶店的光明晃晃的,甜腻的香气在空中浮动。   季言礼走进吧台,推了推初中那副度数不怎样的眼镜,正想笑着问客人喝点什么。   ……   把台前穿着一身落了雪的黑色夹克,撑着长腿半靠着的,脸上带着堪称可爱笑容的人,正是奚野。   “学长的衣服好好看啊,每次都让人耳目一新。”奚野手背支着脸,顺着他走动的方向转头,“说起来,宝贝都想你了,你不来我家见见它吗?”   ……现在回忆起来,趁着别人没地方躲的时候赖着不走这招,还是三年前季言礼教会奚野的。   季言礼面无表情地转身,开始处理外卖订单:“回去上晚自习。”   奚野柔弱如落花拂柳:“我请假了,真的,我病了……啊学长你的尾巴在对我摇诶!”   季言礼的手停了,看了他一眼:“什么病?”   奚野诚恳道:“不喝奶茶会死病……我要一杯……嗯,随便吧,你做什么我喝什么。”   季言礼依然不理他,直接去接待别的客人了,经过奚野身边的时候,奚野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以奚野的速度,季言礼根本躲闪不及,给他一把用力拉着趴在吧台上,手肘半撑着身子,脸几乎撞上他的鼻尖,眼睛瞪大了,声音颤抖道:“你又干什么?”   “你身上……”奚野低头望着他的眼睛,声音沉下去,“除了柠檬味就是薄荷味。”   “松手。”季言礼用力掰开他的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转头就要走。   奚野又反手扯住了他的尾巴,连带着腰上勒着的细细的布条,把他拽回吧台。   “奚野,你有完没完!”季言礼踉跄两步,耳朵赤红地转身骂他。   奚野难以置信道:“你躲着我是去找他了?你是多不喜欢我的信息素?你又喷阻隔剂又贴阻隔贴,还嫌不够,还要滚一身薄荷味才算完?”   “和别人没有关系。”   奚野急了,用力掰过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受不了我但是受得了他?!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想让江启锋标记你?!那你不如直说好了!犯不着到处躲着我!”   “我不想被任何人标记!”淡淡的愠怒萦绕在季言礼眉间,“还有,不要去找江启锋的麻烦。”   “你挺关心他的么?!”   “你要是这个态度,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季言礼淡淡道,低头把拴着尾巴的腰带解了,转身看着奚野,“还有,没病别装病,你究竟是请假还是旷课我也能在学生出席状况里看到。”   奚野冷笑了一声,把手里的尾巴扔回给他,站直了身子,细长的吊灯就在他头顶打转,照得脸忽明忽暗:“真有意思,你的事我问问都不行,你管我倒是管得很宽。”   季言礼默默看了他一会,丢下手里的抹布走出吧台:“我正好也想找你,我想知道住院费是多少钱,我转给你,然后你别来找我了。”   “你觉得我会在乎那个钱?!”奚野怒道,“出什么事你都想着赔,赔到只有别人欠你的份,没有你欠别人的份,你就心安理得地一刀两断是吧?……我就不告诉你。”   “我自己也能算出来。”   “我现在就拉黑你!”奚野急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给我转账。”   季言礼看着他,轻声说:“那正好。”   像是突然拔掉电源的机器,奚野的手突然失去了力量,他握着黑屏的手机,低着头看着季言礼,扬起的愤怒的眉尾一点点落下去,像是被丢掉的无家可归的狗落寞地守在原地。   标记从来都是双向的。   《ABO生理知识手册》第三章关于标记这么描述,说那是一条无形的纽带,通常认为被约束的只有omega一方,但在情感上对Alpha的影响更强烈。   理解标记的作用可参考刚分娩完的母亲,雌性激素刺激多巴胺分泌,很多母亲会这么形容看到自己孩子的第一眼,那一刻从十级分娩痛升入天堂般的幸福中,她们觉得它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从前为它受过的苦可以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也愿意为它受一辈子的苦。   Alpha对被他标记的Omega也是如此,生理心理双重纽带的链接,是占有欲也是保护欲,是侵犯欲也是陪伴欲。   如果对方愿意,予他所想,爱他所爱。   敞开的店门扑面而来刺骨的冷风,尖利的风声呼啸着从街上穿过,细细的针尖似的冻雪扎入青黑色的地面。   奚野顿了顿,声音突然就哑了:“学长,你怎么这样呢?我是不是跟你一点都不熟。”   他说完,好像不敢听回答似的,转身竖起领子走进风里。   *   天气越来越冷了,夜间下了一场暴雪,骑自行车出行变得很艰难,季言礼的手背冻出了几条细细的血口。   翰林户外游泳池的水没放干净,冻成了一整块透明冰壳,整个校园被一片白皑皑的雪层覆盖。   Omega天生怕冷,冻得哆哆嗦嗦地裹着羽绒服在寒风中举步维艰,Alpha们各个像是火炉一样,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疯狂打雪仗,因为过于刚猛暴力导致当天全校共计摔断四条腿,于是学生会严令禁止追逐打闹,违者扣分,课间的走廊、一楼和操场都分布有巡逻的风纪委员。   走廊太冷,季言礼坐在教室里写作业,突然感到后颈像猫爪子挠了一下似的,微妙地刺痛起来。   他抬头看了看隔着一个中央天井的对面高一楼,直觉是奚野出事了。   那种标记带来的感应依然留存,他能感觉到奚野的愤怒,强烈到横跨几百米的距离传到他身上。   “怎么了?想啥呢?”胖子看他盯着窗户出神。   “没什么,”季言礼轻声说,“在学校还能出什么事……”   麒麟双子“嘭”的一声把门撞开,冷风猛地从门口灌入温暖的室内:“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关门啊!”尚嘉骂道,“神经病啊你们?”   “说啊!谁打起来了?”三毛问。   “主|席和奚野!!刚站在走廊上看到的!”贺子麒飞快地摸出包里的相机,和兄弟拔腿就跑,“快快快!再慢就赶不上了热乎的了!”   胖子还在那边震惊“什么玩意儿?!”,季言礼毫不犹豫地翻过自己的课桌,紧随着双子就冲了出去。   一路跑下高三部五楼,穿过天井走廊,再冲上高一部五楼,户外寒风凌冽,季言礼呼出的热气在眼前凝成白雾又飞快消散。   双子震惊:“卧槽季言礼你跑得确实很快!”   季言礼边跑边说:“根据最新校规352条,雪天走廊奔跑扣两分,你两,还有我。”   贺子麒:“大义灭亲。”   贺子麟:“大义自杀。”   跑上五楼楼梯拐角,高一三班的同学竟然乌泱泱全部站在冷风肆虐的走廊上,搓手缩颈,大声嚷嚷着仿佛一锅扭动的沙丁鱼把路全部挤上了。   季言礼忍不住朗声道:“让一下,让我过去。”然而更多的同学一看到他,此起彼伏地冲上来把路挤得更严实了:“学长!”“季学长!”“学长好久不见!”“学长糟糕了出大事了!”“季以禾你哥来了!”   季言礼心急如焚,他闻到了奚野信息素的味道……   奚野和江启锋两股信息素纠缠着如同战场上翻涌的硝烟滚滚,闻起来像是烧焦了烤糊了的爆炒薄荷味。   霸道至极的威压将全班同学都轰出了教室,除了beta同学反应平平,纯粹是怕留在教室里被误伤,omega连隔壁班的都逃到了楼下去。   奚野的声音似乎对他形成了一道特别的频率,他从四楼开始就能模糊地听到他说话。   ……   “要生气也是学长生气,哪轮到你来兴师问罪?”   “你是他什么人?你又算什么东西?”   “是么?我不信这是学长说的话,骗谁玩儿呢,我认识他可比你久多了。”   一声轻笑。   “……小薄荷,你拿什么跟我打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打起来!(bushi) 第47章   季言礼终于分开了人群,手按在门上,慌忙中好像听见季以禾拉着他叫哥哥不要去,季言礼顾不得多想,推开门就冲了进去。   教室的桌椅横倒了一大片,信息素在教室内的味道更加浓郁。   奚野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单衣,一手悠闲地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攥着江启锋的领子摁在屏幕上,拳头顶着他的喉咙。   微弱的薄荷味被压缩在江启锋身体周围,像一株可怜的薄荷幼苗在盛夏的狂风骤雨中瑟瑟发抖。   以江启锋为中心,那块每个班价值一万五的教学大屏幕碎成蛛网状,大块大块的玻璃碎片往下掉。被摁在屏幕上的主|席脸色煞白,两膝在被划破的裤筒中微微战栗,一丝血流顺着小腿蜿蜒而下,看起来比奚野活活矮了一个头,一贯熨平妥帖的制服被攥成抹布一样,扣子都崩掉了几个。   江启锋一手吃力地扒着墙沿,一手推着奚野的拳头,死死地盯着奚野的脸,明明肩头空无一物,表情却难看得好像在和空气中无形的千斤重物对抗。   这哪里打起来了?   这根本就是单方面奚野在拿主|席开心。   只有奚野的信息素还弥漫着怒火熊熊燃烧的火药味,和他身体懒洋洋的状态截然相反。   “学长,你之前警告错人了。”奚野转头看着他,侧脸线条挺括。   “不是我找他麻烦,是他来找我麻烦。”   季言礼抬起手掌:“奚野,松手。”   从桌椅倒地的方向分析,可能奚野把主|席抓起来当流星锤抡了一圈?   但江启锋之所以无力反抗,不是因为那点轻伤,而纯粹是表现出一个普通omega会在普通alpha面前受到的信息素压制。   “是他先用信息素的。”奚野补充,动作夸张地松开手指,江启锋受重力滑坐在讲台上,碎玻璃像雨一样落在他头和肩膀。   季言礼急忙过去把死沉死沉的江启锋拽起来:“你没事吧?主|席?你说句话?”   江启锋咬牙切齿,因为用力过猛脖颈青筋暴起,声音从喉咙里憋出来似的:“言礼,别管我。”   奚野见状冷笑道:“他好得很,他装可怜。”   季言礼忍不住回头皱眉道:“你最好少说两句。”   哪怕是看过奚辰发给他的体检报告,季言礼仍然难以想象奚野的信息素竟然夸张到可以压制Alpha,但他此时此刻因为标记的缘故,完全不受影响,只是起了些难以启齿的生理反应。   季言礼先咬着牙用力把江启锋架到椅子上坐下,然后将靠西面的窗户一扇扇打开,卷着雪花的冬风从大开的窗口呼啸着冲进教室,逐渐将信息素的味道吹得一干二净,然后气冲冲地掏出腰间别着的阻隔剂,对着奚野从头到脚喷了一遍。   奚野坐在讲桌上,一动不动,冷眼旁观他做完一切,逐渐被刺鼻的气味笼罩。   “跟我去教导主任办公室。”季言礼最后说,“需要调监控判断江启锋是否动手,决定是你两斗殴还是你单方面殴打江启锋。”   奚野:“不用看了,是我单方面殴打他。”   “我还手了。”教室换气以后,江启锋脸色好多了,声音逐渐恢复力度,“是我们校内斗殴……但他先动的手。”   奚野扬眉惊讶道:“什么?你还手了?对不起啊,我没感觉到。”   江启锋脸色涨红,猛地掀开桌子腾得站起来:“你不要太过分了!”   奚野跷着二郎腿的脚尖点了点他:“啊呀,站起来了呀,你又行了?靠什么?靠学长帮你开窗户么?”   “好了!都少说两句吧!还嫌影响不够大么!”季言礼在冷风中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搓了搓手臂,一排晕了水雾的东门窗户后头都挤满了人,一堆鼻子压扁了贴在窗户上。   麒麟双子搭成人梯,一个骑在另一个脖子上,正在啪啪啪疯狂拍照。   “主|席说得对,”季言礼看着奚野,声音苦涩,“是你太过分了。”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此时的景象似曾相识……是在湖畔寒风中隔着腿断的比格犬主人,是在奚野家屏风前隔着大发雷霆的奚辰,是横江一中走廊上隔着满脸是血的邱斌,是横江体校的办公室里隔着唯唯诺诺的张铁和张母。   每一次,他好像都站在别人那边,对奚野说,是你不对。   只是这一次,格外的明显,格外的突兀,格外的违背他的情绪和直觉,以至于他说出口的时候,分不出那汹涌的情绪,是他自己在难受,还是奚野在难受。   “我做错什么了?”奚野漆黑的眼眸像反光的玻璃,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睫毛上挂着白雾未散的液滴。   “错在跟了你一个暑假,而不是眼睁睁看着酒吧里你被强|暴,错在我不应该多此一举上报教育局,而不是让张铁一而再再而三缠着你,错在标记你,而不是看着你活活疼死,错在他用了信息素以后我也用了信息素,错在没放任所有我想保护的东西在我面前毁掉。   “学长,我从来没想要你偏袒我,我是想让你站在自己那一边,而不是所谓正确的那一边。”   上课铃突兀地打响,门外的人开始骚动想推门而入,又在犹豫不决。   “我不跟你走了。”奚野跳下讲台,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侧着踩了一下躺着的桌角,桌子好像有了灵性一样跳起来摆正了。   奚野扯开椅子坐下,掐了掐眉心:“你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吧,要调查也别来找我了,我不信整个学生会除了你找不到办事的人了。”   “还看着我干什么?”奚野像是受不了他的目光,“你还自以为欠我什么?住院费五百二,行了么?够了么?”   季言礼看着他,突然发现一向自认为很会活跃气氛也很会开玩笑的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像说什么都是错,说什么都是多余,他一向有条理明是非的理智此时完全不中用了,只觉得像水一样的悲伤缓缓涌上来淹没了胸口。   上课铃催命似的响了第二遍,舒敏破锣似的嗓音在走廊上尖叫着,任景秋大呼小叫地冲进来,身后人流沙丁鱼一样从门口蜂拥而入……他逆着人潮走出教室。   走出很远,季言礼还觉得胸膛空空的,像是终于离开温暖的教室,冷风长驱直入地吹透了心口。   *   那之后几天,奚野果真没有来找他。   季言礼把五百二的住院费转给了他,奚野没收。   很难描述的,仿佛觉得生活中突然就缺了一块,虽然季言礼从早到晚忙得喘不过气来,但仍然会冷不丁突然顿一下,好像自己忘了什么似的,发现是奚野以后就会愈发喘不过气。   处理奚野和江启锋的事情他交给了纪律部部长沈微澜,临危受命她简直吓得屁滚尿流,央求学长很久说这两位她都怕得要死,根本就没法写报告。   往常不管事情大小,只要拜托季言礼做,季言礼都很好说话,但这次他只是一再道歉,说辛苦她了。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四下午放学,他惯常拎着包要去打工,胖子突然拦住了他,问你看贴吧了吗?   季言礼说最近都没空,别说贴吧了,他手机都没开机过。   胖子说那你还是看看,最好是打工前看,跟奶茶店有关。   季言礼奇怪地看着胖子,久违地登上了贴吧,热帖中居高不下的有一条是:【有没有姐妹喝了学霸奶茶以后肚子不舒服?】   竟然盖起了几百层的高楼。   【+1】   【+111111】   【有!天哪我以为是我自己肠胃不好!】   【说句难听的,何止不舒服,我就是无情拉稀机器。】   【屡次屡中,但是喝别家奶茶没这个症状。】   【我以为就我一个!我都没敢说!】   【不仅是奶茶,他家果茶、牛奶、咖啡,全都有问题,无语了真的,还天天打卡,不怕喝死。】   【悄咪咪说一句,我都是为了学长买的,emm因为有点怪味,每次都直接扔掉。】   【季言礼和店家合作分成了吧?看他像是股东的样子,你们买的钱一部分都进他口袋了,原材料哪还剩钱啊?】   【楼上不要空口造谣,学长不是那样的人。】   【学长哪样的人你知道啊?笑死,被卖了还帮着数钱,从最开始贴吧莫名其妙全员打卡奶茶,我就知道肯定是他用学生会的渠道做宣传了,一头赚店家的钱,一头赚学弟学妹的钱,一头拿着奖学金,一头还要装穷拿助学金,一点没落下哈。】   ……   季言礼越往下翻越触目惊心,不是一个人有问题,是普遍有问题,只是拉肚子一般很难确定来源,再者不会跟别人说,所以一直没爆发,这个帖子就像一个导火索,呼啦啦牵扯出一串有口难言的受害者来。   季言礼关上手机,抬腿跨上自行车,将书包丢进篮子,飞也似地蹬去了奶茶店。   “刘姐,”季言礼径直走进吧台,拍落了身上的雪,“我最近收到一些顾客反馈,说是喝了奶茶以后出现身体不适。我们店的原材料是不是有问题。”   “没有问题呀,”刘姐是老员工了,奇怪地看着他道,“我们店的原材料都是挺好的啊。”   “我每次来的时候都是晚上,”季言礼单刀直入,“很多材料都是早上准备好的,我问问您情况可以么,比如早上到的水果都新鲜么?”   “还行啊,”刘姐挠挠头,“有点烂的也正常。”   “烂的我晚上都挑掉了,给我做培训的赵哥说烂水果放这里,”季言礼指了指旁边那个大的塑料容器,“没问题吧?”   “没问题啊,你一直干得挺好的。”刘姐点头。   季言礼:“然后晚上会丢掉。”   刘姐:“然后晚上放进冷冻室去味,明天早上打成果泥冰沙。”   --------------------   作者有话要说:   季言礼:?????? 第48章   “什么?!”季言礼失声喊道,“打成冰沙???”   刘姐:“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呀?”   “那牛奶呢?”季言礼慌慌张张冲进后厨,指着那一堆开封的大纸盒纯牛奶,“这个基本都能用完,就算冷藏一晚也不会坏,对吧?”   “那是奶精兑的,”刘姐疑惑地看着他,“哦你没上过早班?早上来第一件事要冲奶精,糖精是提味用的,然后倒进这个纯牛奶纸盒里,看起来好看一点。”   “这这这不是纯奶?”季言礼结结巴巴道。   “严格的说,第一批确实是纯奶,要不然盒子哪来的呢对吧,”刘姐耸耸肩,“奶精有什么大不了,你喝什么奶茶里没奶精啊?”   季言礼冲进后厨,翻出很多压在冰柜里的原料,他一般进店都直接用分装在保温桶和煮茶桶里的茶和果汁,用的是操作台上的小料。   而冰柜里的原料最离谱的是生产日期六年前的冷冻珍珠和去年就过期了的冷冻芋泥。   季言礼扒着冰柜口蹲在地上,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想到每天都会来找他拍照的学弟学妹,想到那些主动提出帮他宣传的学生会同学,想到他因为阴差阳错拿到奖金的开心……   他辜负了多少人的信任。   “你搞快点换衣服吧,”刘姐有点不耐烦了,“马上到你轮班了哈,怎么今天磨磨唧唧的。”   “我不干了。”季言礼轻声说,然后站起身放大声音又说了一遍,“我不干了。”   刘姐震惊地看着他:“啥玩意儿?你认真的?……现在的小年轻真有意思哈,人家买奶茶也是你情我愿的对吧,再说谁家奶茶不用点过期的原料?你去打听打听,天下乌鸦一般黑,犯不着你在这痛苦,人家未必是冲你来买的,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我不管他们是不是冲我来买的,也不管其他奶茶店怎么做。”季言礼从包里掏出叠好的围裙、狗尾巴和头箍,挨个整齐放在台子上,抬眸看着刘姐,“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只管好我自己。”   季言礼坐在了奶茶店靠门的座位上,但凡看到他眼熟的人,或是穿着翰林校服的人,就立刻开口道:“我不建议你们买这家奶茶。”   几个学妹面面相觑:“额,季学长?你不是在这打工嘛?今天休息?”   “我以后都不在这打工了。”季言礼静静道,“他家不卫生,水果也是过期的。我建议你们不要喝。”   几个学妹犹犹豫豫叽叽咕咕地走了。   “诶你是不是有病啊?!”刘姐火了,从吧台后一摔抹布冲过来,“你有意见你找店长好吧,你坐这打扰人生意不是欠揍么?你不干我还要干呢!”   “出去!”身强力壮的Alpha赵哥指着门口,吼道,“现在!”   季言礼抱着书包蹲在了步行街上,面前放着一张草稿纸,四角用书压着,字迹端正清秀:“店不卫生,谨慎购买。”   寒风擦着地翻滚而过,还有路人看都不看往他面前扔钢镚,季言礼捡起来追上去还给别人,解释说自己不是在乞讨。   晚上九点,在季言礼几乎冻成一条冰棍以后,店长戴着渔夫帽,捧着杯热腾腾的星巴克,乐呵呵地来店里视察,走到门口的时候揉了揉眼睛,似乎以为自己看错了,门口蹲着的都快结冰了的黑影竟然是自家员工。   季言礼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冻得通红的手指扶了扶眼镜,琥珀色的眸子澄澈清冷:“我要辞职。”   凌晨一点,学校贴吧一条新的帖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上热帖。   发帖ID是“不常上线”。   这个ID在贴吧完全就等同于“季言礼”三个字。   早在他高一的时候,季言礼就在一个求助公开课视频下面留下了自己的□□,表示自己当时全程录像,可以发给对方,就是因为这个□□就是他本人大号,导致立刻就掉马掉得干干净净。   季言礼曾经的发言火速被扒了个遍……同时也扒了个寂寞,因为这位完全就是在发扬随时随地做好事的雷锋精神,回复的消息十条有九条都是别人的求助帖。   从“周末需要进校园该怎么办”“学校失物招领中心在哪”“饭卡丢了怎么补办”“有谁知道学校保卫处电话”到“这题做了一晚上了快疯了求救求救”“去年高考题最后一道大题第二小问求详解图”,几乎每一个鸡毛蒜皮的事情下面,都有“不常上线”耐心地打出一大串回答。   季言礼确实不常上线,频率大概一两周一次,好不容易上线还是在帮别人解决问题,简直感天动地。   到高三依然有很多人在@他,但他已经没时间查看了。   只有这次是他主动发了一个话题贴。   【道歉:关于‘学霸奶茶’店的安全问题和打工始末】   一篇长长的大约两千字的道歉声明,详细阐述了他打工时候缺乏对店铺的详细考察就冲动地接受了工作,以及陈述目前他调查到的店铺的卫生状况。   他现已辞职,劝大家都不要再去学霸奶茶,并且他会在近期收集证据,打电话向工商局举报该店未达到门店卫生标准。   如果有同学因为他去买了奶茶,导致身体不适,他愿意尽可能赔偿一部分损失。   最后是长长的道歉,声明他愿意承担责任,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都是他的错。   凌晨一点,多少熬夜不睡的夜猫子被炸了出来。   【!】   【第一!】   【沙发!】   【板凳!】   【卧槽!活的学长!】   【学长久违的诈尸了!蹭蹭。】   ……   【终于看完,发现前一百楼都抢不到了!妈的没一个人仔细听学长在说什么!无耻!】   【不知道有什么可道歉的。不是学长的错吧,他又不知情,也是受害者啊。】   【那你联合在翰林商业推广的事呢?不解释了?虚假宣传说是你喜欢喝的奶茶?现在又变成你不喜欢喝奶茶了?自己撒的谎自己都不记得了?】   【楼上能不能不要胡扯八道,什么商业推广,那不是大家自发的吗?】   【学长从来都没说过自己喜欢喝奶茶!】   【广告词都是“年级第一都喜欢喝的奶茶”!我们学校有几个年级第一?!】   【@不常上线,解释一下呗?】   ……   周五,翰林报刊社发布了一条最新新闻,就是一条有关学霸奶茶的采访。   头版照片就是店长慈善的笑容,声称季言礼违反合约精神,以帮助店铺宣传为由要求敲诈店长,在遭到拒绝以后恼羞成怒,开始污蔑抹黑店铺形象,散布不实信息,严重影响店铺营业等等,欢迎任何人进店检查食品卫生状况。   这条新闻被截图上传网络,在各大□□群和贴吧迅速传播,又引发了新的一轮阴谋论。   胖子焦虑地要命,每天在季言礼耳边逼逼叨叨:“你怎么这么能刚呢啊?你辞职就辞职,你还非得呼吁大家都不去买?!报刊社那群满脑子都是搞大新闻的傻逼我就不说了,万一店长找几个□□的搞你咋办?你还天天一个人骑着车在路上跑?”   “那他们就不仅违法,而且犯罪了。我要是他们,我就不会这么蠢。”季言礼笔杆飞快地写答案。   “啊我的神啊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佛光普照啊!?”胖子无语至极,“你最近能不能别出门了,小心一点!”   “我不跑不行,没找到工作呢,上个月的工资还领不到……我最近有点困难。”季言礼笑笑,戳了戳胖子白腻的大臂肉,“你不怕我饿晕了,上课抱着你啃啊?”   胖子急死了:“钱我可以借你,我是怕你被人打。要不然我晚上放学跟你一起走吧?但我一身肥肉也没用啊,胖爷要是个Alpha就好了,你要不……要不……找个能打的陪你……”   季言礼将草稿纸翻面,顶着左上角的边继续写,字迹小而漂亮。   “奚野不行。”   “什么奚野?我脑子里想的是主|席……”胖子微弱道,“奚野看起来比黑店更危险。”   季言礼笔停了,认真地纠正胖子:“他不危险,他善良、勇敢、义气、细心、正直、热忱,做好事不留名,不争不抢而且阳光可爱。”   胖子:“很难相信你跟我说的是同一个人,很难相信你是真心的而不是在阴阳怪气……你确定你是在形容奚野不是你自己?”   “我有什么?”季言礼轻声说,埋头继续写题,“就只会把事情搞砸。”   *   期末在即,这次一模卷子的出题组也联合了全横江市最资深的教师,其中翰林的各学科组长都位列其中,一套卷子联系当年热点和往年真题,来来回回打磨数次。   所以当教务处黄老师托他把一个档案袋分别送给老费和高二的数学组组长,再三叮嘱不要打开,不要丢在办公室里,要送到老师本人手上,且不得有失的时候,季言礼差不多就猜到袋子里是什么了。   季言礼从行政楼往教学楼走,走到高三部楼下,突然看见对面五楼走廊尽头的厕所人潮涌动,无数人大声叫着跑来跑去,又像是出事了似的。   季言礼心里衡量了一下,还是应该先送卷子,于是继续往楼上走,谁知突然有个脸熟但不认识的学生迎面急匆匆往下跑,看见他慌忙大喊:“学长!季以禾和别人打起来了!”   季言礼脑子嗡的一声,瞬间闪过季以禾被别人打倒在地浑身是血哭得爬不起来的画面,狠狠打了个寒战大声道:“是谁打了她???在哪?!”   打架?!又是打架!高一三班天天不学习只会打架吗!?   “厕所那里!”男生像抓着救星似的,立刻掉头往回跑,“五楼Alpha厕所!”   季言礼又一次冲上高一部的五楼,因为过度地恐慌而一直双手发抖,他跌跌撞撞冲向Alpha厕所,用力挤过人群,看到中央站着的人。   季以禾低着头,头发披散着遮住脸,面前还丢着一把断了的扫把。   旁边有几个人在尖声控诉,高一三班班主任舒敏在大声叱责着什么,学生七嘴八舌地说话,无数声音汹涌地包裹着他,但季言礼什么都听不见,所有嘈杂的人声都变成不重要无意义的噪音,像是虚焦的背景。   只有季以禾清晰地站在中间。   他几乎是毫不减速地冲过去,扑到季以禾身边,蹲下来拨开她披散的头发,紧张地注视着她的小脸:“受伤了没有?”   季以禾眼眶红红的,咬着嘴唇不说话。   季言礼心里一凉,又翻开看她的手,看她的胳膊,看她的膝盖,看她的腿,然后颤抖地起身看她的后脑。   都没有损伤,简直完好无损,连灰都没有。   季言礼脑子刷的就懵了,不会吧,难道季以禾被打出内伤了?舌头被割掉了?听不见?聋了?永远不能说话了?被下了药?!她被人侵犯了???   “你说话呀,以禾!”季言礼又急又气地颤声催她,“你哪里疼?你告诉我啊,你别吓我。”   “她疼什么!!”舒敏的声音终于落进他耳朵里了,她踩着高跟大步冲过来指着季以禾,“她是打人的那个!!说多少遍了!听不懂吗?季以禾打了别人!!”   季言礼:“那真是……”   仿佛刚刚才睁开眼睛一样,季言礼四周环顾,看到旁边一男一女两个Alpha,穿着高一校服,仰着头,拿纸团塞着鼻孔,纸团都被鼻血浸满,袖子下是被棍子抽出来的血印,卷起的裤腿下膝盖破了皮,正对着季以禾怒目而视。   季言礼那一刻,心脏又落了回去,手也不抖了,长吸了一口气,竟然对着舒敏笑了一下。   季言礼轻声问:“那是怎么回事呢?”   季言礼心想,那真是太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季言礼眼里的奚野:善良、勇敢、义气、细心、正直、热忱,做好事不留名,不争不抢而且阳光可爱。   胖子眼里的季言礼:疯了。 第49章   据那两个受害人控诉——女的叫姚然,男的叫张博文,他们两个Alpha在厕所洗手池聊天,然后突然,就看到季以禾像疯子一样冲进A厕所,抄起拖把就将两人给打了。   季言礼:“……”   这整个事情他都觉得非常匪夷所思,先不说以禾是多么与世无争多么乖巧懂事的一小姑娘,怎么可能拿着拖把打人,怎么可能跑到A厕所里。   再说,他们两个Alpha是怎么被一个Beta打得鼻青脸肿的???   季言礼转身看着季以禾:“我要听你说。”   季以禾看着他的眼睛,张了张嘴:“他们说的是真的。”   “当事人都承认了,还有什么可狡辩的。”舒敏火气很大,“把姚然打成这个样子,我怎么跟她妈妈交代?季以禾你是不是蓄谋已久!”   “季以禾本来就喜欢打人!”姚然立刻告状,她头发给揪秃了一块,满眼都是鲜红的血丝,“她开学第一周就打了任景秋!任景秋也是Alpha!还是男生!”   “你血口喷人!”任景秋一头金发从人群中跳出来,“她没有打我!从来都没有!”   “任景秋你失忆了吗?全班都看到了!你都被舒老师罚站了!”张博文气疯了,“你倒在地上,她当时一脚就把你踹翻了!”   “你简直就是胡扯八道!”任景秋跳脚,指着季以禾说,“是我自己跌倒的!是不是?和季以禾有什么关系?陶莓可以作证,陶莓呢?”   “任景秋!闭上你的嘴。”舒敏怒斥道,“现在这件事跟你没关系,给我回教室,其他人都是,看热闹起劲儿狠了是吧?作业不够多是吧?一个个闲着没事抄课文去!回班!”   人群不情不愿地散去,季言礼慢慢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了。   他狐疑地看着妹妹,由不得他不信,事实铁证如山,人证物证甚至还有旧案在身,他妹居然是个暴力分子,还是个惯会打架的。   “你为什么要打人?”季言礼刚才发觉季以禾没受伤的欣喜逐渐褪去,变成了不解和失望,严肃道,“季以禾?抬头看着我,为什么要打同学?”   “她就仗着她哥是季学长,就无法无天!霸凌同学!她一直都是这么干的!还威胁我如果告诉学长她就打断我的腿!”姚然气喘吁吁道,仰着脸捏着鼻子。   ——她被当头打了一棍,鼻子又开始流鼻血了。   “什么?季以禾?”季言礼震惊地看着妹妹。   “没想到你还挺敢的啊?”季以禾声音冷淡,抬眼看着姚然,嘴角慢慢扬起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弧度,“那别怪我说话算话。”   张博文用手指点着季以禾,对着舒敏道:“老老老师,你看到了吧!她当着你的面都敢这么做?!”   “诶唷,被Beta打哭还告老师,你是什么小学生么?”季以禾吐气如兰,吹起脸颊上黏着的发丝,抬起的小脸白皙狂妄,“张博文,我看你不该说大话要标记别人,你撑死了也就是跪在地上被艹的那个。”   季言礼脑子像是搬进去一整个蜂窝,成百上千只蜜蜂在他的大脑里打洞产蜜也不过如此。   他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季以禾,或者干脆连日日见夜夜间的那张脸都变得陌生起来。   季言礼承受不住似的后退了一步:“季以禾,你在说什么啊?”   “他们是这么说的,”季以禾抱胸看着他,脸上同时带着撕破伪装以后的狠戾和终于等到这一天的淡然。   “张博文说omega猎人挺酷的,姚然说本来晚上逛夜店的omega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守本分的O不可能被猎人盯上,张博文说他盯上一个,看起来细皮嫩肉不敢反抗,然后我就没听见了。”   季以禾从口袋里慢悠悠摸出一个发圈,将头发高高束起,又继续道:“我用了你让我随身带着的阻隔剂,然后把他们打了一顿,可惜两张嘴挺会叫的,要不然说不定可以打死一个,省得祸害别人。”   Omega猎人是一种罪犯的自称,他们守在夜晚缺少监控和管理的小巷,伏击那些路过的omega,利用催情剂逼他们发情,然后侵入生殖腔永久标记。   被永久标记的omega会被放走,但是他们面对着是完全被毁掉的人生,他们只剩下两种选择。   要么洗掉标记,相当于对身体中最重要且不可或缺的器官造成永久性损伤,余下的寿命不足十年,且病痛缠身,痛苦而死。   要么妥协,带着永久标记度过余生,但是因为标记的作用,猎人总是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们,而他们很难抗拒标记他们的Alpha,甚至发情期会失去理智,反过来疯狂渴求Alpha的抚慰,为此不惜献上自己的身体、钱财、和一切所有物。   所以猎人是一个一本万利的买卖,永久的□□,永久的取款机,天涯海角都逃不掉,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洗掉标记的决绝的勇气。   上个世纪一度猎人猖獗,后来法律严密完善以后,猎人一旦被抓到会被化学阉割,最高判处无期徒刑,导致这类现象少了很多。   但还是有人在网上津津乐道,说有一天过不下去了,就豁出去当一回猎人,说不定就被某个顺从胆小的omega供着了,从此吃喝嫖赌享乐一条龙,直接走上人生巅峰。   “我只是开玩笑!”恼怒和羞耻爬满了张博文的脸,他攥着拳头吼道,“我在厕所和同学说说都不行么?我说我要真干了吗?”   “我最恶心的就是这一点,”季以禾冷冷道,“你不敢干,你除了废物以外一无是处,却仗着自己是个Alpha,把犯罪当荣耀,拿性别当骄傲,用别人的痛苦开玩笑!如果没有你这种人,就没有想要试一试就去强|奸的猎人。你和猎人有什么区别?区别就在于你是个孬种?是个被打了只会捂着脸喊救命却幻想自己敢犯罪以后阉割的孬种?!”   季以禾挑了挑眉尾:“我可以帮你快进到最后一步……直接阉了你,也很酷对不对?你直接成长为猎人的最终形态。”   “季以禾!”   季言礼急怒交加地看着她,大喊以后轻喘着气:“你不能因为同学开玩笑就打人!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季以禾凄婉地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但我竟然还希望我哥哥会是,听了我的话,反手打他一拳的人。”   季言礼尽量平静:“我知道他说的话不对……”   “只是‘不对’而已么?!”季以禾瞬间像是点着了的汽油桶一样炸了,怒气在小脸上狰狞地蔓延。   她大步上前,对着季言礼吼道,“我不想看着你这样?!你明白么?永远在讲道理,永远在做对的事情,永远希望我当个好人!我不是好人!我妈被猎人标记了!我妈洗了标记!她是世界上最好最勇敢的人,但她病得快死了!你希望我怎样!希望我笑着说这只是个玩笑所以没关系么?”   季言礼说:“难道你觉得妈妈会希望你这样做?”   “少拿我妈来压我!”季以禾的眼睛里盛满了愤怒的泪水,“你简直跟爸爸一模一样,当一辈子的好人,然后逼着所有人都去当好人!如果爸爸不救人,他就不会死!如果我和傅时新一个班,我就不会让他好过!”   姚然忍不住插话道:“傅时新?全校第二?一直考第二的那个瘸子?”   季以禾咬牙切齿道:“是啊,你在翰林呆了两年多了,都没告诉过别人么?傅时新就是你爸救的那个小孩!本来被车撞死的应该是傅时新!结果死的却是你爸!你瞒着做什么呢?怕他觉得亏欠你是么?我倒是一点都没看出来他愧疚!他活得比你可要自在多了!”   周围的同学都惊呆了,一个个说不出话来。   季言礼安静地看着她:“那你希望怎样?因为别人说了一句话就把他打残废?因为傅时新活着就要让他生不如死?结果是什么呢?张博文没有做错事,他只是说错了话,傅时新就算死了,爸爸也不会活过来。你并没有让受伤的人变得更好过一点……你只是在让无辜的人更难过。”   “无辜的人?”季以禾冷笑道,“原来你眼里傅时新是无辜的人,他和他妈大叫着说‘又不是我们逼着季知书救人’的时候,妈妈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和你跪在墓前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觉得傅时新是无辜的?!你怎么会这么冷血,你究竟有没有长心啊!”   “你想这些话,想了多久了?”季言礼轻声问。   “想了很久了,”季以禾恨道,“从爸爸死的那一天开始……从七年前开始。我一直觉得我和妈妈是一家人,你和爸爸是一家人,因为我们根本就不像。你们是两个圣人,圣人你明白吗?超度其他所有人,但你们留给我们什么了?嗯?如果你爸冲出去救人的时候,脑子里想到过妈妈,哪怕只有一秒,他也会好好地活下来,而不是去救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季言礼几乎快站不住了,他又问:“你为什么一直不说呢?”   季以禾突然间哑了似的,轻笑道:“是啊,为什么不说呢?因为你从来不想听我是怎么想的。你只希望我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知道,假装什么都没有失去,然后没心没肺地生活,拿着你赚的钱,穿着你买的衣服,吃着你做的饭,坐着你骑的车,然后把一切当成理所当然,空着手什么都不做!你不是希望我当这样的妹妹吗?我难道不是当的很好么?”   “……我希望你可以有我没有的东西……就像你有爸爸一样,就像妈妈没有生病一样,正常的,快乐的,像普通女孩一样长大。”   季言礼茫然地站在人群中央,像是被剥光了面对审讯,刺骨的寒风呼啸着穿过走廊,但他竟然觉得一点都不冷,只是嘴唇被冻得青紫。   他只觉得茫然和痛苦,两种情绪交杂着涌出来,说不出哪个更强烈。   “但我没有啊。”季以禾跺脚吼道,“我没有!你明白吗?你什么事情都不想让我知道,你忙得要死,却希望我天天自己去玩!你知道这有多残忍吗?我要半夜去刷贴吧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甚至不愿意让我去看你打工的地方,我只能混在同学里去偷偷看你!你抑制剂不耐受,瞒了三年了,不告诉我也不告诉妈妈,我和妈妈只能天天坐在病房里猜,猜你怎么了,猜你是不是累了,猜你是不是病了,可笑不可笑?!你就坐在我们对面,我们却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   “我不想让你们担心……”   “那你应该不去做让人担心的事,而不是拦着我不告诉妈妈!说得好像我能告诉她什么似的……迟了三年的消息,都算不上什么新闻了!”季以禾的眼泪从眼角滑落,砰的在地面上溅开。   “如果我知道你们是这种心情的话……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们的,”季言礼的心细细密密地疼起来,像是被藤蔓紧紧缠住,“对不起……”   季以禾几乎在尖叫:“不要说对不起!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说“对不起”和“我没事”!我讨厌你明白吗?我再也不想听了!我听够了!”   “你问我为什么要大半夜地去跟妈妈告状,因为我知道等一个答案有多难,我知道妈妈有多担心你,我知道一无所知有多难受,我也知道被故意瞒着让人多生气!就好像我们不重要!就好像你希望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个人承担,那我们算什么?”   “别哭了,以禾。”季言礼冻僵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似乎想隔空擦掉她的眼泪,“我知道你们是关心我……”   “别搞笑了!谁想关心你啊?!”季以禾带着浓重地哭腔喊道,漂亮的眼睛犟着和他对视,大滴大滴的泪水决堤似的涌出来,“谁想关心一个根本不关心自己的人啊?!你永远在关心别人,操别人的心,管别人的事,担心这个学妹那个学弟,哪怕是那个冤枉你、差点把你打瞎、还不要脸地再次出现的奚野!凭什么啊?凭什么所有人都比你重要啊?凭什么你要原谅所有人啊!”   季以禾胸口剧烈地起伏,然后在冷风中咳嗽起来,凌乱地发丝粘在泪湿的侧脸上,脸颊泛起潮红。   只有那双眼睛凶得像卷着寒光的刀刃,湿润、冰冷、恨不得决断而后快的目光死死盯在季言礼身上,仿佛要将他戳个对穿。   季言礼站在原地望着她,巨大的无力感从头到尾把他吞了进去……   就像是撞上冰山沉默的时候才发现露出水面的不过区区一角,像是拔起一株不起眼的嫩苗却连串带起地下黑暗中蛰伏数年的庞然根茎。   像是整个人都要消散在呼啸的风里,他心里空空荡荡的,什么回答都掏不出来,绞尽脑汁却只在脑海中浮现出季知书温和儒雅带着书生气的脸,永远停留在了一个过于年轻的年纪。   他如果看到这一幕,会怎么说呢?   他会不会说,季言礼,你这七年都做错了。   舒敏蹬蹬蹬踩着高跟鞋回来了……她讨厌跟学生打交道,尤其是不属于她们班,她不能随心所欲惩治的学生。   她跑了一趟教务处,把教导主任找了过来,哮天犬一来就伸着脖子对着围观同学大叫道:“都上课多久了还不走!在这看什么热闹呢!刚刚谁打架的!跟我过来!……”   哮天犬看见了季言礼,一拍手:“太好了,你在这里,你跟我一起来,正好省得我找人写报告了。”   季言礼破天荒地没有回应老师的要求,只是近乎迟缓和卑微地问:“我记录可以么?”   季以禾手背用力擦了擦脸,没看季言礼,只瞥了一眼姚然和张博文,故作轻快道:“真走运不是么……我哥做记录,呵,那肯定是偏向你们了。”   说完她狠狠地掉头就走。   ……   楼梯拐角一个视觉死角的立柱后面,任景秋像个蜘蛛一样扒在墙上,努力把耳朵伸长再伸长:“奚爷,我受不了了,我断断续续就听了个五六分,他们现在又去哪儿了?我听不见了?他们走了?”   奚野抱着胸,站在阴影里,背靠着楼梯道的墙,垂眸一言不发。   任景秋急了,回头拽他:“你不是听力超绝吗,你全听到了?你倒是说话啊?”   奚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知道谢安之是被猎人标记,然后洗标记,所以才一直生病的么?”   “谁是谢安之?”   “学长妈妈。”   “我之前不知道,”任景秋沮丧地坐在楼梯上,“现在知道了……怎么竟然有这样的事,难怪他妈一直住院一直住院……学长得多难受啊?”   “学长他,得多讨厌,被强行标记啊……”   奚野低声道,闭上眼靠在冰冷的墙上。 第50章   这场兄妹吵架的事情几乎像旋风一样刮遍了全校,在学习高压下濒临崩溃的同学像是久旱逢甘霖般投入八卦的怀抱,在场的几位勇于翘课看热闹的猛士成为了人人簇拥的目击者,传出了大概五六七八个版本的吵架内容。   但是核心爆料都是一样的。   季以禾和季言礼的关系根本就不好。   季言礼的妈妈被猎人标记过。   傅时新的命是季言礼爸爸换的。   谣传版本是:   季以禾和季言礼不是亲生兄妹。   他们是离异家庭,季以禾跟妈妈过,季言礼跟爸爸过。   季以禾他们班有个omega猎人在逃犯。   ……那个在逃犯被季以禾用拖把阉割了。   同时保送考的笔试成绩终于公布了,具体成绩被隐藏,只发布了ABCD四个等级,AB均可进入复试,CD则不行。   翰林参加考试的都几乎是年级前一百的强手,但在那种超高难度的卷子下,D才是大多数,参赛120人里有100个都是D,算是重在参与,17个C,2个B,1个A。   两个B是季言礼和江启锋。   那个A是傅时新。   虽然同样都是进入复试,但这是两年多来开天辟地第一次傅时新排在了季言礼前面,他正准备扬眉吐气的时候,却发现所有人看到他都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他欠季言礼一条命。”   “他为什么要跟季言礼对着干?还跟季言礼比成绩?他哪来的脸?”   “好无语哦,人家爸爸为了救他死了,他还天天对人家阴阳怪气。”   “我知道学长好涵养,但我今天依然大受震撼。我要是学长我就拿着喇叭在全校面前喊傅时新你怎么不去死。”   “他还考在学长前面了,我真的气吐了,如果他保送了,学长没保送,那我真的祝愿他出门被车撞死。”   “别瞎说,不可能的,学长不是进复试了么,就凭他长得那个鬼样子,歪鼻子斜眼一瘸一拐的,我不信面试官会要他不要学长。”   “我从今天开始烧香拜佛,学长进,主|席进,傅时新……早死早超生。”   ……   傅时新更阴郁了,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在奚落他嘲笑他,或者假怀好意上前打听消息,他都拉长着脸阴恻恻地一言不发,提着胯歪着身子,费力地从人群中穿过,然后坐到位置上就埋在书堆里再也不抬头。   麒麟双子和班长尚嘉之前还在抓着“毒奶茶”的事拼命讥讽季言礼,现在又转移了炮火,每天傅时新一进门,就要挡着路大声问他:“啊?你又活了一天?不给季言礼磕个头么?”   胖子看到季言礼脸色也很难看:“你不开心什么?妈的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没告诉过我……但是!你肯定能保送上,这事重要!傅时新——啥也不是。”   “嗯……”季言礼轻声答应,看了胖子一眼,突然想起今天周一,胖子又没穿校服。   “神兽,你……”季言礼张了张嘴,苦笑了下,“算了,没什么。”   胖子狐疑地盯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衣服上,低头愣了半晌:“哎哟卧槽,我没穿校服是不是,又扣两分是不是?我看你眼神都看出来了。不扣分?算了?为什么算了?”   胖子穷追不舍:“奇了怪了你今天,没事儿吧?”   “我没……我去厕所。”季言礼又一次改口,扶了扶眼镜,从他背后挤出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问,眼神沉甸甸的,“我每次给你扣分,你是不是都很不高兴?”   胖子震惊地看着他:“难道我应该很高兴?”   季言礼望了他一会儿:“她说得对,我确实是个令人讨厌的烂好人。”   胖子立刻要跳出来追他,可惜因为他常年为了不占位置,都把桌子和椅子拉得很近,导致肉被前后桌卡住了,腿在桌肚里迈不出去,只能抱着桌子喊:“……丽丽?啥玩意儿?你回来,我可没这么说啊!?你别不高兴啊?你扣你的呗!神呐!我胖爷缺天缺地还缺那点儿分吗???”   接下来的一周,季以禾始终不愿意跟他说话,无论是在家还是学校。   哪怕是骑自行车回家,她也不愿意抱着季言礼的腰,只是勉为其难抓着他的书包带子。导致季言礼一路上都很怕她跌倒,在雪地里骑得很慢,结果格外吃力。   但是周五该去医院看望谢安之,两人还是会一起去。   进门前,季以禾突然开口了:“你打算告诉妈妈吗?”   季言礼正想回答。   季以禾轻笑:“算我多嘴。”然后毫不犹豫推开了门。   从进病房门开始,季以禾身上某些特质瞬间就变了,很难说是突然变得陌生,还是突然变得熟悉。   她眼神变得灵动乖巧,嘴上笑得很甜声音也很甜,丢下书包蹬蹬蹬冲过去抱住了谢安之:“妈妈,想我没有?”   “想啊。”谢安之放下手里的日记,笑吟吟地摸摸她的头,看着门口的季言礼,“怎么不进来?”   “哥哥,进来啊?”季以禾笑着回头说,那一刻她的笑容看得季言礼心里无限酸楚,“把门关上呗,冻死我了……我和哥哥路上还买了烤红薯,你现在吃吗?这个给你,我猜这个是红心的……那好吧,我们一人一半。”   母女二人已经开始聊天了,季以禾在小嘴叭叭叭地跟她说她在小说社的活动,什么纪语灵举办了故事接龙啦,她每天就在小说社里聊天打屁吹空调啦,小说情节特别好看以后纪语灵肯定是大作家啦……   季言礼默默从窗台上把小马扎拿下来,撑开,然后矮矮地坐在地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下巴搁在手臂上,出神地看着妈妈和季以禾。   病房内温暖如春,窗户上是细密的水汽,窗外叮叮咚咚车水马龙,一张浅蓝色的窗帘隔开了一家三口和其他病人,安逸、温馨、亲切……和掩藏在一切之下的,三个人心思各异。   哪怕是知道妹妹在想什么,他依然觉得不可思议,他从季以禾扬起的小脸上看不出一丝破绽,简直天衣无缝。   他之前还幻想过妹妹以后的人生规划,现在只觉得演技好到像是天生该吃这碗饭。   又也许不是有演戏的天赋……只是这个角色她演了七年了,轻车熟路,烂如指掌。   季言礼又想到季知书。   虽然他理智知道,救人的那一刻季知书大概率什么都没有想,电光石火间显现出来的只有本能反应。   但季言礼还是忍不住觉得,或许爸爸是相信他,相信他能照顾好妈妈和妹妹,所以才走了,否则他怎么放心呢?   他单方面把这份相信当做不存在的遗言,并且贯彻至今。但是七年过去了,才发现他什么都没能做到。   没有人能代替季知书,他做得再努力也无济于事。   季知书留下的巨大的空洞永恒地存在他们三人中间,每个人都假装无视它,好像只要三个人笑得够大声就可以假装它不存在。   但每个人都能听见空洞里传来的巨大回声,每时每刻,每分每秒。   “吃不下了吃不下了,我去洗手。”季以禾搓了搓手指上粘稠的糖质,跳起来跑出病房。   谢安之转头看向季言礼,招招手示意他靠过来:“怎么啦?今天一直不说话。”   “我这不是没插上话么?”季言礼笑了笑,“话都给以禾说完了,要不是去洗手她还能接着说。”   “怎么回事,越长大越话痨了。”谢安之笑着摇头,“她还参加小说社呢,我一开始就说不如去相声社,讲单口相声去。”   “我认识相声社社长,”季言礼说,“改天我去问问,以她的资质应该可以破格录取吧?”   两人又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安静了。   “妈妈,你有没有什么事要问我?”   季言礼轻声说。   他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从初三第一次发情期开始,他就知道在对抑制剂不耐受?而他一直都在背着她们过量摄入抑制剂?   他去了很多家医院,做过很多检查,但是天生腺体缺陷是公认的疑难杂症,有钱人可以高价订制药物缓解症状,但他除了被标记别无选择。   还是说,他已经被标记了,被另一个Alpha强行标记了。   再或是,他高一分班的时候,就认出了傅时新。   那个从五年前见过一面,就再也没有联系过的获救者。因为傅母怕被季家讹诈,恨不得立刻撇清关系,叫嚷着“见义勇为是好事不假,我们家可穷得赔偿不起哈”   “那我儿子也是正常过马路,他也是受害者,你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要感谢?我谢谢季知书。可以了吗?什么?要我儿子去参加他的葬礼?小孩子去那种场合不好吧!?他才十岁!他的脚被压断了四根脚趾!你们看不到吗?我儿子残废了!!你们能体谅我的心情吗?”   他认出了傅时新,傅时新也认出了他。   但是他没说,傅时新也没说。   或者说,他丢了工作,脚不沾地地参加了整整一周的面试,到处投简历,但因为高三在读生的身份,几乎没有人愿意雇佣一个随时可能辞职去忙学业的学生。   还是说,季以禾因为在校打架被记了大过,周一要在国旗下当着全校同学的面作检讨,他买了水果去跟姚然家长和张博文家长赔礼道歉,结果还被扇了一耳光?   他隐瞒了太多太多东西,导致他看着谢安之,除了说些玩笑话,已经不知道哪里是个头,可以让他“从头说起”了。   “问你的问题?”谢安之怔怔望了他一会儿,“有啊。”   她温柔地笑起来,举起塑料袋,“瞧你盯了半天了……最后一块儿红心红薯,要不要吃?”   季言礼哑了半天,最后伸手接过来,热乎乎地捧在手里,笑道:“……我还以为你不问我了呢。”   *   周一,三毛突然跟他说教导处黄老师喊他去一趟。   季言礼丢下作业急匆匆赶过去,发现不仅是黄老师在,还有其他三个老师都坐在那里低声讨论着什么,他一进门,几个老师停下抬头看他,一个个脸色半青半黑。   季言礼担忧是关于季以禾的处分的事,然而他还没开口,黄老师一摔书,严厉道:“我让你送的卷子,你是不是亲手送到费老师和朱老师手里的?!”   季言礼心里一紧。   当时他去送卷子,半道上听说季以禾打架了,他完全忘记了卷子的事情。   等到从哮天犬那里记录完回来,他两手空空,才发现不知道把卷子丢到哪里去了。   季言礼吓出一身冷汗来,依着平时他的性格,东西交到他手上就是天崩地裂他也不会松手,更不会到处乱扔,在他家哪怕是一根针都会放在指定的位置,更何况是保密状态的卷子这么重要的东西。   季言礼一路找,一路担惊受怕,最后发现是在高三部楼梯拐角。   他当时听说季以禾出事了,心急如焚,卷子往地上一扔就拽着那个男生跑了。   还好档案袋看起来完好无损,再加上也并不起眼,来来往往的同学大概都忽视了它。   季言礼急忙把卷子送给二位老师,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是,送到老师手里了。”季言礼茫然道,“请问是出什么问题了么?”   “你自己看吧。”黄老师把电脑屏幕转过一个角度,示意他看,然后摘下眼镜,痛苦地捏着鼻梁。   季言礼凑过去一看。   【出售2021横江市一模语文卷数学卷,赠参考答案,价格私聊】   “这个……”季言礼苦笑了一下,“老师,每年都会有假卷子流传出来的,一般都是往年真题混着市面上参差不齐的模拟题……”   “问题就在这里。”黄老师敲了一下键盘,屏幕切换到另一个页面,上面是两份照片版略微模糊的试题,冷道。   “他卖的卷子是真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系系有话说:今天身体特别不舒服,傍晚就倒下了QAQ   我这个体质吧,每次喝茶都心跳加速手脚发冷头脑发晕,再喝茶我就是狗。纯狗。(生气) 第51章   卷子泄露这是大事,更何况这甚至不是校考,是全市统考!   季言礼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想不到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而且看到上面标的8了么?”黄老师指着卷子的左上角,“石潭中学反馈给我们的第八稿,周五才到我的手上,周六连答案都在网上卖了!还有这里,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根号长度的符号印刷错误,是最新校对的,石潭中学的老师说只有发给我们学校的这个版本是纠过错的。”   季言礼想了想:“但也有可能是从他们那泄露的。”   “确实有这种可能,如果不是我临时调整了页边距的话。”黄老师说,“拿到卷子以后,我发现打印出来卷子边缘空白太大,导致字体很小,所以我临时做了调整,重新印了一版……而泄露的照片就是我调整后的。”   “所以毫无疑问,泄露时间就是周五下午三点到周六中午十二点之间。”另一个老师开口,“朱老师和费老师都表示卷子绝无可能被其他同学接触,然后他们检查了各自的档案袋。”   档案袋被推到季言礼面前,黄老师将其翻过来,指着反面的接缝处:“这里被割开了,然后从里面用胶水粘上,如果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这太过分了。”季言礼皱眉道,“是谁干的呢?”   所有老师都在看着他。   “不会吧,”季言礼无可奈何地笑道,“虽然卷子确实经过我的手,但我绝对没有看过。”   “我是下午三点给你的卷子。”黄老师严肃道,“但是,费老师和朱老师都是放学五点拿到的卷子。季言礼,我需要一个解释。那两个小时你干什么去了?”   “我,我在教导主任肖老师办公室做记录,他可以作证,当时我妹妹——就是季以禾,和同学打架,我想你们也知道这事。”   季以禾早上还在全校面前做检讨,几个老师对视了一眼,但是眼里的疑窦依然未散:“就算是这样时间也未必能对得上,你有充裕的时间拿手机拍照。”   “我手机一直装在书包里,而且是关机状态。”   “你完全可以藏在口袋里,很多同学都那么干。”   “我妹妹打架了,我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去偷拍卷子。”   “你可能是处理完事情以后才偷拍的,而且肖主任说你们记录事情只用了二十分钟,然后他催你回去上课。”   “所以我确实回去上课了啊。”   “而且四点二十的课间休息,你也没有把卷子给老师。”   “因为费老师不在办公室,而且我需要把卷子送到他手上……所以我带着卷子又回了教室。”   “那你更有充足的时间了。”   短暂的静默。   季言礼扶了扶眼镜,有些不悦地温声道:“听起来老师们一致认为是我偷了卷子是么?”   办公室里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我们没有怀疑你。”黄老师开口道。   季言礼听到这话轻笑了一下。   黄老师皱眉继续说:“我们只是没有其他怀疑对象,你明白么?除了你,没有任何人碰过这个卷子。如果你有怀疑对象,你可以告诉我们,我们愿意坐在这里跟你谈,就说明我们还是想听你解释的。”   有老师提醒道:“比如卷子是不是你交给别人看管了,或者你的同桌,是不是趁你不在看了卷子。”   “和我同桌没有关系。”季言礼淡声道。   “那我们就没法解释了。”其他老师爱莫能助道,耸着肩面面相觑,像是这事无法可解。   如果这是是学校内部的,还勉强能够看在季言礼优秀学生的份儿上一笔勾销,但是这是全市一模,翰林中学泄露了卷子,连累的是全横江市三十八所高中,如果没能在学期末前搞出第二份卷子,更改大考时间就是连累全市三万多考生。   所有学校都在等翰林一个交代,而且糟糕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各个学校的态度都很不好看……尤其是参与共同出卷的六所重点高中。   翰林必须给出一个解释,而黄老师通过缩小嫌疑范围,将这个全市高三都在等的解释,踢给了季言礼。他当了这么多年的优等生,第一次见到老师咄咄逼人毫无信任的态度……未必是老师不信任他,而是老师不想信任他。   如果不是缺少证据,他们根本就不想跟季言礼坐在这里谈。   季言礼沉默了。   唯一的可能是他丢在楼梯道的时候,有人出于好奇翻看了档案袋,然后在他离开的时间内,割开、拍照、粘好、放回,但是他自己就是学生会的,太清楚那个楼梯拐角没有监控,在他离开期间有上百个学生经过楼梯,根本就无法筛查。   就算他说出来,丢卷子也是他的失职,而且听起来更像是一个无法自圆其说的借口,除了引来更多的质问以外毫无用处。   季言礼只能提出最后一个无力的反驳,尽量轻快道:“老师,我觉得以我的成绩,并不需要做偷看卷子这种事吧?”   其他老师又都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但不是赞同他的点头……而仿佛是早就预料到他会用这个借口来抵赖,为此早就准备好了现成的答案,那种看到猎物自投罗网的欣慰的点头。   “第一,匿名售卖者半天之内做出两份卷子,而且给出的参考答案,语文暂且不论,数学卷子是满分,所以这个同学并不是学习很差……相反,他学习很好。”   “其次,以你目前的成绩——如果属实,”黄老师莫名其妙加上这么四个字,“那么确实不需要偷看题目,但是,这个售卖卷子的人开价高达一千元一份……”   季言礼的笑容僵硬了,不亚于当头一棒。   “……你虽然成绩很好,我们也认同,但你似乎家庭很困难?是么?你爸爸去世了,你妈妈在住院,而且还要养活一个会打架的妹妹?而且我们听到其他同学说,你最近因为某些原因……丢了你在兼职的工作。”   黄老师的嘴巴开合,声音诡异地像是粘稠的液体一样缓缓淹没了他。   “……季言礼,你是不是很缺钱?”   *   季言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教导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飞快地发酵,到周三的时候,全校都知道了一模卷子泄露了。   想必是有人花了一千块买了卷子,但是转手二次出售给别人回本,别人又三次四次出手,价格飞速降低,这份卷子很快变成了十块钱就发你网盘链接的便宜货。   再加上大家心知肚明,知道的人越多,考这份题的可能就越低,所以这已经不再是真题泄露,而是普通的模考题了,甚至很多人都看到了部分泄露的题,一道排列组合选择题甚至还被挂在贴吧里津津乐道地讨论解法。   另一份谣言不胫而走……泄露真题的就是季言礼,最早高价售卖真题和答案的就是他。   教务处已经基本断定了,近日就会下处罚公告。   【就算教务处不说,我也猜到是季言礼干的。毕竟是要找奶茶店老板分成失败就恼羞成怒泼脏水的人,应该是穷怕了掉钱眼里了吧?】   【难怪他之前成绩都那么好?我就不信有人能连续两年考全校第一?看来是有点门路哈,指不定之前大考的卷子人家都做过多少遍了。】   【纠正楼上,不是连续两年,加上初中,是连续五年全校第一。我也不信,现在信了,看来之前学姐跟我说进学生会有好处,原来好处竟然这么大。】   【别污蔑学生会哈,我们不背这个锅。】   【我早就说了,没有人能又打工又社团又学习,还两样都能做好,现在翻车了吧?我怀疑他成绩就没一次是真的。】   【他急了他急了,奶茶店赚不到钱了,他就跑去卖答案了。】   【我笑死,就这还那么多女生嗷嗷叫着喜欢他,就个人渣而已。】   【和他妹妹一路货色,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妹冲进A厕霸凌同学,他哥走后门托关系高价卖答案,绝配啊?】   ……   无数声讨季言礼的帖子一夜之间冒了出来,早就看他不爽的、嫉妒他成绩的、或者干脆就是受不了那群女生或者Alpha眼睛都黏在他身上的人,一股脑地刷屏整个贴吧首页,可能除了学生会群以外的各大校群的唯一主题都变成了季言礼。   学生会的下属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季言礼工作时候一切照常,和他们说话的时候,大家都似乎很正常,但季言礼一转身,就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   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学校在喇叭里三令五申严禁购买试题的行为,在升旗仪式上强调,在年级大会上强调,各班老师都严阵以待,反复重申泄露真题的严重性,同时也说一模考题绝不可能是网上流传的那套,要那些本分的同学不要分神,专心学习。   老费在班会课上讲这件事的时候,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在季言礼身上。老费的立场格外坚定,拍着茶杯道:“干嘛干嘛?都看我!我知道有些同学,啊,闲来无事,捕风捉影,说是偷真题的人在我们班。我跟你们讲,不可能,我不管教务处是怎么说的,他们知道什么?我们班的学生都是好孩子,我对你们非常有自信。”   有几声冷笑从教室四处传来,是傅时新,尚嘉,还有一贯见风使舵的麒麟双子。   “笑什么?我问你们笑什么?”老费急赤白脸道,“别人不知道他什么水平,你们不知道吗?同班都快三年了,还见风是风听雨是雨,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么大人自己没点判断力么?”   “我们判断了啊,”班长尚嘉翘着二郎腿,阴阳怪气地看着老费,“判断完了,就是他。”   虽然老费没什么威严,但敢于当众第一个跟他叫板的,还真就总是尚嘉。   老费猛地被当众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脸色铁青地掀开茶杯盖喝了一口水。   班级一下子安静下来,密闭空间里憋闷一天的酸臭暖气在走道间流窜。   季言礼一直低着头在写英语完型,扫一眼文章勾一个答案,再扫一眼再勾一个,速度飞快。   班会课一直是他抓紧赶作业的黄金时间。   他笔尖顿了顿,还是继续写,如果他现在不写,他就得凌晨写,犯不着。   老费咳了咳,看向季言礼,却没能和他进行眼神沟通,只好说:“谁主张,谁举证,咱们班是一条心的,不能内讧。”   “这跟班级有什么关系,咱们不是被拖累了吗?还不许问了?”一个小小的声音从后排传来。   有人附和:“就是,不让那位同学解释一下么?”   老费脸色惨白憔悴:“解释?有什么可解释的?我劝大家少把心思放在别人身上,多管管自己。马上一模了,别的同学能考好,你们能考好吗?如果考不好,不应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么?”   “别人当然能考好,”傅时新开口了,声音尖细,“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了,难怪么,毕竟我都是现场做题。”   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乌云集聚在城市上空,零星的雪点又开始飘落,靠近窗缝的地方渗进丝丝缕缕的寒气。   季言礼选完最后一个空,“一定是他做的”,对过去事实的肯定推测,must have been,ABCD四个情态动词,选D,must。   他盖上笔盖,把卷子折起来放进桌肚,举起手。   老费看向他,点了点头。   季言礼站起身,瞬间吸引了全班的视线,他腰杆依然是笔挺的,穿着鸽灰色的起球的旧毛衣,显得消瘦单薄。   室外彻底一片黑暗,教室的灯光白炽地照亮每个角落。   季言礼推了推眼镜,垂眸看了一眼前排的几位同学,温和道:“不是要听我解释么?”   季言礼说:“不是我。”   *   寒风尖啸着在大大小小的街道中穿行,季言礼骑着自行车,顶着冷风用力地蹬骑,风刮在脸上倒钩似的生疼,像是细细的针斜着一齐拉过去。   他在班会课上突兀地站起来之前,本来想讲很多的道理,但站起来以后,突然发现别人要的根本就不是解释。   想相信他的人,早就相信他了。   胖子一直觉得季言礼会偷真题就他妈离谱,用胖子的话来说,你就是拿脚写题都能比别人考得高,与其相信你偷卷子,我宁可相信我胖爷一夜暴瘦二十斤。   同样,不想相信他的人,永远都不会相信他。   季言礼觉得这阵子他在跟所有的人解释,跟江启锋解释,跟奚野解释,跟季以禾解释,跟黄老师解释,跟老费解释,跟妈妈解释,跟全校所有人解释,但每次都落得一个令人失望的下场。   他不想解释了。   他只觉得疲倦。   解释的底气在于把自己扒开晾在阳光下还是干干净净的,但他越来越怀疑自己是不是究竟能问心无愧,越怀疑,越觉得别人怀疑自己,未必没有道理。   季言礼本来是要去赶一个写字楼工作的面试,据说临时缺个办事员,想招一个短期工,这家公司似乎以加班为企业文化,听说他工作日要上学,豪爽地把面试时间定在了晚上八点,按道理这种没人性的公司就应该趁早远离,但季言礼也没什么选择。   手机刚开机,他就接到了齐医生的电话,齐医生语气严肃,说谢安之发情期到了,出现了一点意料之外的状况,她从早上到现在昏迷了十个小时,刚醒,希望季言礼能来一趟医院。   季言礼脑子一懵,电话贴近了耳朵大声问:“她出什么事了?”   “电话里很难说,”齐医生语气镇定,根本不给他任何信息,“总之你尽快来一趟。”   季言礼不得不推了面试,边骑边忍不住想出各种状况,寒风、困倦、加上恐惧,他思路都凝滞了,雪花扑在他的眼镜上,部分因为热气融化了,导致视线一片模糊。   一声刺耳的喇叭声!   季言礼猛地一个寒颤,面前那个越来越大的黑影,是一辆沿非机动车道逆行的黑车!   车灯突然大闪!刺目的光穿透雪幕径直照在他脸上!   迎面撞来的车只是一瞬间就近在咫尺!   季言礼急忙猛打方向,但是路边都是压平的积雪,几乎像冰面一样滑,他猛转自行车把头,一股无法抗拒地大力将车头反方向拧了过去,季言礼几乎不受控制地往右边横摔。   情急之下他伸出右腿撑了一下地面,前轮在翘起的窨井盖上狠狠硌了一下,杠杆一样将他硬生生翘飞起来!   自行车发出尖锐的急刹声!   一片天旋地转,季言礼猛地倒在了雪地里,侧着身子直擦着地面冲出去,一路无法自控地滑动,头狠狠撞上坚实如铁的路牙。   自行车的后轮咕噜噜打转,前轮竟被黑车活生生压扁,钢铁折断的声音刺穿夜空。   黑车剧烈鸣笛以后,一个中年男人摇下车窗,惊慌地看了一眼季言礼,然后慌不择路,竟然压着绿化带冲上机动车道,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季言礼的意识模糊起来,周围一切都变得缓慢而冰冷。   他倒在雪地里,最后只感到铺天盖地的雪落在他身上。 第52章   “喝点热水。”齐医生把纸杯推到他面前。   季言礼浑身都是雪水,坐在空调的热风下,湿漉漉地打着寒战,牙齿轻轻碰撞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他外衣外裤都蹭破了,隔着三层裤子,右膝盖还被撞得血糊糊的,右手更是惨不忍睹,头顶被撞破了,现在脑袋还有点昏,所幸伤得不重,头顶就只是缝了三针而已,很快就处理完了。   今天晚上下雪,他本来就不该骑车,应该坐公交,但就为了那两块钱,再加上季言礼自觉距离很近,犯不着坐车,结果现在赔了一辆自行车,以后天天都得坐公交。   但凡他做决定之前动动脑子呢?   最可气的是那人逆行占用非机动车道,而且从头到尾因为眼镜被雪遮挡,季言礼没能看清他的车牌,那人是肇事逃逸了,他的自行车也没了。   那还是他爸当年骑的自行车,虽然老,但是结实耐用。   但事情也不能全往坏处想。季言礼习惯性地想,好处就是自己没被撞死,如果当时被撞死了,恐怕对方跑得更快,拿到赔偿还算他死得不亏,拿不到赔偿他就更对不起妹妹和妈妈了。   “妈妈怎么样了?”季言礼握着滚烫的纸杯,轻声问。   “现在她情况很特殊。当然腺体的问题每个人都很特殊。”齐医生说,“她昏迷以后我们给她做了检查,身体各项反应都比较正常,就是正常的发情期激素水平上升,唯一的异常是过高的β-淀粉样蛋白指标,可能会对神经突触造成破坏,虽然理论上是慢性的,但实际上似乎不是这样。”   “你了解阿兹海默症么?中枢神经退行性病变,它的致病原因尚不明确,存在诸多假说,β-淀粉样蛋白理论是其中之一,淀粉前体蛋白代谢产生的可溶性APP片段基因突变后在异常位点反应形成Aβ肽链片段,单个自由移动的分子逐渐聚集成斑块,最终影响记忆存储的神经细胞突触。*”   季言礼的眼神迷茫,他感觉自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吊车尾在听课,一边恨对方不说人话,一边恨自己一无所知。   “简单来说,她的记忆出了点问题,具体出了多少问题,忘了多少,记得多少,我们需要你来确定。”齐医生说,“还有,我怀疑前阵子她已经出现了失忆症状,绝不是今天突发的,但不知什么原因,她隐瞒了下来,我希望你跟她好好谈谈。但现在新药必须停用,我们可能得用回之前的老方案,这个思想准备你要有。”   “好。”季言礼站起身,右腿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疼痛,他一瘸一拐地走出办公室,老实说他觉得不算很疼……毕竟比起打抑制剂的疼痛来说,这个疼还挺好忍的。   季言礼推开病房门,尽量正常地走向最里的病床,喊了声“妈妈”,然后拉开床帘。   床头放着一叠日记本,床头灯亮着,谢安之头发挽在脑后,出乎意料地很安静,很正常,脸色也不算太糟,打着点滴坐在床上看手机,手机里反复重播着一段很短的视频。   “surprise,妈妈,今天你有两个女儿。”   “surprise,妈妈,今天你有两个女儿。”   “surprise,妈妈,今天你有两个女儿。”   季言礼:“……”   手机屏幕上的他正穿着水手服,在翰林早晨带着露珠的草坪上,小裙子飞得很欢。   季言礼不好意思地伸手遮住屏幕,感觉心里好受了一些:“看这个干嘛?我不要面子的吗?”   谢安之的神色有些困惑和费解,她抬头静静看着他的脸,目光似乎在仔细描摹他脸上的轮廓。   “在看什么?”季言礼心知自己的脸摔得挺惨,而且他的眼镜又一次碎了……现在只剩空荡荡的镜框。   他故作轻松道,“我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下,没事的。”   “我有点不明白。”谢安之轻声说。   “是今天下雪了,”季言礼飞快地解释道,费力地坐在板凳上,膝盖弯曲的时候疼得他脸颊一抽,“我自行车打滑,下次不骑车来了,这次是我大意失荆州……”   谢安之指着屏幕缓缓道:“这是季以禾……对吧?”   季言礼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有两个女儿?”谢安之谨慎地看着他的脸色。   小闹钟的秒针嚓嚓嚓的跳动,血涌向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季言礼仿佛觉得头顶的伤口在一点点裂开,流出温热的血。   “开玩笑的,我知道我有个儿子,”谢安之笑了一下,笑得有点苦涩,“是你嘛,对吧,但是你和你妹妹,”谢安之困惑地又看着屏幕,又看着季言礼,“……对不起,你让我想想好么?”   “你床头放着日记,”季言礼的声音突然就哑了,“你从上周开始,就在看日记了,我还以为你是突然怀旧……或者是想爸爸了,我没问你,因为我觉得你也需要一点隐私。”   他突然感到一种铺天盖地的怒火和绝望:“你早就开始遗忘了是么?为什么要等到这个时候才说?等到你都不记得我是谁了?”   那一瞬间他好像突然懂了季以禾对他发的火,那种事情到不可挽回的程度才知道真相,那种被最亲近的人瞒着却无能为力,那种明明可以做点什么却什么都没做的感觉,几乎逼得人发疯。   “你别急啊,”谢安之拉着他的手柔声道,“我不是忘记了,我只是想不起来。”   两人都看着他们握着的手,季言礼的手在发抖,摔倒的时候他本能地用手撑着地,现在整个手心的皮都被蹭掉了一层。   谢安之问:“疼不疼?”   季言礼问:“爸爸叫什么?”   谢安之悲伤地望着他。   “说啊,妈妈,”季言礼静静看着她,“爸爸叫什么?”   “季知书。”谢安之轻声说,“我不会忘记他叫什么的……死都不会。”   “我呢,我在哪上学?”   谢安之沉默了。   “我们家住在哪?”   谢安之依然不说话,她垂下眼睛不愿看他,几乎让人不忍心再继续逼问。   季言礼还是执着地问:“季以禾生日是什么时候?”   “我上次来看你是哪天?”   “我的电话是什么?”   季言礼把手抽回来,最后问:“你除了爸爸的名字,还记得什么?”   “对不起。”   季言礼深吸一口气,又想大叫,又想大哭。   他只是温和地坐下来,给她倒了杯水:“不着急,我陪你慢慢想。”   *   之后几天,季以禾因为不是年级前一百,所以必须参加晚自习,暂时不能来看谢安之。   季言礼不会再瞒着季以禾了,他告诉她谢安之最近有点忘事,但他不想让妹妹遭受被妈妈忘记的巨大打击,所以这几天一直在陪谢安之读日记,看照片,跟她讲很多很多季以禾的事情,事无巨细,甚至近乎原样复述了那些季以禾逼逼叨叨跟她说过的有关小说社,有关陶莓和纪语灵,有关参观美术馆和做生物实验的小事。   连谢安之都忍不住问:“那你呢?”   “过阵子再跟你说。”季言礼这么回答。   在校的时候,他不得不缓慢地瘸着腿地穿过人群,让原本就难熬的忍受议论变得更加漫长。   因为标记的缘故,他总能感觉到奚野在附近,但他环顾四周又看不到他,久而久之他以为是错觉,就不去管了。   他初中的眼镜都碎了,导致上课看不清黑板,胖子为了把笔记借给他抄,上课都开始认真听讲了。   然而就好像一切都没完没了似的。   保送考试的面试名单出来了。   有傅时新,有江启锋,没有他。   “为什么?”季言礼瘸着敲响了老费办公室的门,“为什么没有通知我面试?是漏了么?我们学校一共就三个人……这也能漏?”   “你别急别急,你坐着,”老费使劲地绞着双手,“我去帮你问,我刚刚从教导处回来……他们说就是没有你,但这不可能对吧?你是B级呢?我马上去联系考试负责处的人……我认识他们中的一个,跟我是老同学,总之我帮你打听。”   打听的结果很简单。   不是所有笔试通过的同学都能进入复试,他们会综合考量学生的其他素质。   季言礼涉嫌泄露贩卖一模真题。   他是唯一一个通过笔试却没能获得复试资格的学生。   老费气得快疯了:“涉嫌?!他们懂什么叫涉嫌吗?就这种子虚乌有的理由就不让你考试?简直莫名其妙!我不知道是谁举报你的,好像是有同学打电话给联合高校招生办的老师,说你的笔试成绩存疑,他们就怀疑你笔试也是作弊的,说是为了‘维护考试的权威和对其他同学的公正性’,所以就取消了你的参赛资格。”   办公室温暖如春,冰冷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季言礼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微微垂着眸子,什么都没说。   “那,那怎么办呢?”老费小声问他。   “我是来问您的。”季言礼微微笑了一下,笑容苦涩得让人心里一疼。   “哦对,你是来问我的。”老费一拍大腿,把茶杯放在一边,“我是这么想的,季言礼,以你的成绩,其实保送吧,就是锦上添花,有是个彩头,没有就没有,咱们不稀罕对不对?就算搞不上,我们高考还能考呀,对吧?就是,就是,有点太冤枉、太遗憾、太可气。”   季言礼却不觉得那么冤枉,那么遗憾,那么可气,他只觉得一股淡淡的透明如同薄膜的平静横亘在他心底,将他和周围的一切都割裂开。   他能感受到心底那些翻涌的情绪,但又有一股巨大的疲倦像千层厚的海水一样沉沉地压着那些涌动的气泡,让他困倦地只想揉揉眼睡一觉,最好是死过去,身上盖着一层沉重的泥土,然后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跟他无关。   他重新回神的时候,已经身在一楼的天井里,坐在长凳上,出神地看着风中剧烈颤动的松针和冬青叶,铅灰色的天空像一块实心钢铁一样压住地面,逐渐昏暗下去,连一颗星星也没有。   教学楼的灯逐渐亮起,一块块方格般的窗户后面是一间间明亮教室里的学生,顺着风传来细细的交谈声,黑压压的头都低着,成堆的课本和习题将人的脊梁压弯。   他回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大步穿过走廊。   季言礼身体突然不由自己支配似的,猛地站起身,追上去喊道:“奚野。”   奚野停住脚步,衣角掀动,回头惊讶地看他:“学长?”   “要晚自习了,你去哪里?”   “翻墙出校。”奚野毫不掩饰,“去步行街,吃饭。你要扣分就扣吧。”   季言礼边走边说:“我能跟你一起么?”   “反正都负了那么多分,我也……”奚野突然意识到季言礼说了什么,舌头打结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头僵硬地顺着他走的方向转动,“啊?你说什么?”   季言礼已经在他前面了,回头看他,像是催促似的笑道:“去不去?”   --------------------   作者有话要说:   *Silvia A.Purro et al,Tran□□ission of amyloid-βprotein pathology from cadaveric pituitary growth hormone,Nature(2018).DOI:10.1038/s41586-018-0790-y.   除了参考的部分,都是胡扯的。 第53章   步行街一如既往地热闹,到了饭点,各种食物混杂地味道交织在一起飘在空中,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在零星的雪花中漫射。   奚野穿着件走路带风的黑色大衣,步子却迈得犹豫,半信半疑地跟在季言礼后面,忍不住问:“学长,你今天不写作业啊?”   “现在不写,晚上熬夜写呗。”   “也不打工?”   “打什么东西,我辞职了嘛。”   “你的腿还好么?”   “这不是走得好好的?我走在你前面呢……你的腿还好么?”   奚野想了想,跟在后面纳闷了很久,忍了又忍,问道,“你不生气了?我想过了,标记的事,是我的错,我道歉。”   季言礼停了下来,恍惚记得奚野上次和主|席打架的时候,气势汹汹地咬定他没做错。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季言礼变了,他也变了。   季言礼回头看他,竟然眼睛笑得弯弯的:“好啊,那这事就过去了,要是每件事都这么容易就好了。”   奚野只好继续跟在后面,焦虑的心情不减反增,事出异常必有因,但是这份难得不易的约饭,他不想为了这个因就破坏掉。   奚野快走几步追了上来:“学长,你想吃什么?”   “随便一点?”季言礼看着他说,眨了眨眼,“委屈你了,太贵了我不好意思让你请客。”   于是两人坐在了一家看起来非常“随便”和“委屈”的麻辣烫里,这家麻辣烫支出了个户外的棚子,拉着挡风的塑料布,里面摆着一圈一圈的塑料桌椅,室内大冰柜里放着不少自取的串儿。   奚野还拿了个粉色的篮子搁那儿挑串儿,还在琢磨季言礼喜欢吃什么,一回头发现季言礼对着老板竖起两根手指:“两瓶啤酒,谢谢。”   奚野:“你还会喝酒?!”   季言礼已经坐在到旁边一个空位上了,托着腮等他,奚野本来以为他在认真地注视着自己,搞得有点手足无措,但后来发现学长的眼镜他妈的根本没有镜片,他谁都没看,他就在发呆而已。   奚野又无语又好笑,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学长,这是几根手指?”   季言礼开玩笑:“六根。”   奚野咧嘴乐了:“近视这么严重,你就不能戴个有用的眼镜?……吃不吃辣?”   “不吃。”   季言礼又说:“等等,要爆辣,能把人辣晕的那种。”   奚野:“……到底要不要辣!”   季言礼说:“辣!”   奚野无语地把篮子给老板,然后拎着啤酒回来,中指扣着拇指轻轻弹了一下,就把瓶盖起开了,连着玻璃酒杯一起推给他:“学长,你今天奇奇怪怪的,拿我开心么?”   季言礼没理他,季言礼拎着酒瓶瓶颈,甚至没拿酒杯,直接对着嘴,一仰头,咚咚咚就灌了下去。   “学长?”奚野人都傻了。   季言礼仰着头,半眯着眼,手肘搁在桌上,另一手渐渐抬高,一鼓作气,气势惊人,一连灌了一整瓶啤酒下去。   啤酒洁白的酒花像海浪一样翻涌。   冰凉的酒液从他的唇角滑下,季言礼把酒瓶轻轻放在桌上,眼神迷离地看着奚野。   奚野如法炮制弹开了自己的瓶盖,皱眉道:“什么鬼,我还想陪你喝呢?我是个什么?开瓶器?”   季言礼随意抹了抹嘴角的酒液,伸手严肃地按着他的酒瓶瓶口:“奚野,你不可以喝酒。”   “为什么?”   “因为你未成年。”   “你也未成年!”奚野不高兴道。   “我快了,四舍五入我已经成年了。”季言礼摇摇一根手指纠正他,“我点的,两瓶都是我的。你不是请客么,怎么这么小气?”   奚野:“哈?”   季言礼有点凶地抢过他的啤酒瓶,然后又仰起头对着嘴嘟嘟嘟开始对瓶吹。   “诶,你有点吓到我了。”奚野皱眉,撑着桌子站起来,抬手把他的瓶底往下压,“你别喝了,你缓缓,哪有你这么喝酒的……学长!”   季言礼松开手,酒瓶被奚野夺了回去,酒瓶被压下去的瞬间,有啤酒泼了出来溅在他脸上,季言礼眯着眼睛伸着手在桌面上胡乱摸纸,奚野一边道歉一边抓起纸给他擦脸。   “我现在知道镜片的好处了,”季言礼被奚野擦着脸,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哎哟,要是有镜片在也不至于洒到我眼睛里。”   “你这是怎么了啊?”奚野要依着平时的脾气,碰到这种不着调的傻逼行为,早就掀桌子走人了,但对着季言礼简直哭笑不得,“你酒量这么好?”   “好啊,特别好,我就没喝醉过。”   “看不出来啊?”奚野奇怪道。   omega的酒量普遍都很差,这是基因决定的,跟季言礼努不努力根本没什么关系,就像季言礼努力了多年,分化后就没能长高一毫米。   “看不出来吧,”季言礼乐了,歪头看他,音调拖得长长的,“我没喝醉过……是因为……我就没喝过酒。”   奚野:“……”   奚野:“你跑这儿来跟我讲冷笑话来了?”   奚野:“行,你讲,继续。”   后来奚野才知道,季言礼酒量好个屁,他完全就是一杯倒,一瓶啤酒灌下去,他以为的那个学长已经不是他以为的那个学长了……   菜上来了,一堆儿串,奚野点菜还是那种甭管能不能吃下,反正都来一份的态度,他两中间的桌子飞快地就被一盆盆飘着红油的菜挤满了。   闻起来都是一股呛鼻的辣味,香辣香辣的,味道从鼻子飘进去,背后就冒出一层薄汗来。   季言礼抄起一串淌着辣油的土豆片:“最近发生可多事了,我打工的那个奶茶店,居然会把烂掉的水果打成冰沙卖出去,这幸好他们不是包子店哦,要不然就是现实版的孙二娘步行街卖人肉……对了,店长姓孙来着,孙家这是怎么回事?祖传黑店都写进基因里了?”   奚野:“……”   季言礼大咬了一口土豆:“你说怎么……咳咳咳咳咳咳!”   季言礼捂着嘴发出惊天动地地咳嗽,奚野震惊地看着他,手边也没水,只好把啤酒瓶给他,季言礼抓起啤酒瓶又是一通狂喝。   “太辣了!这也是黑店!这是谋杀!”季言礼丢下土豆片,咬着自己的舌头,小小软软的舌尖被辣得通红。   奚野托腮看着他:“你自己要的,爆辣,把人辣晕的那种。我特地跟老板嘱托了,不辣不给钱。”   季言礼咬着舌尖,茫然地看着他,白皙的脸颊被辣得潮红,含糊不清道:“这怎么办?你觉得辣吗?”   “我觉得你挺辣的。”奚野似笑非笑道。   季言礼咕哝了声,舔了舔嘴唇:“我还是喝酒吧,我没说完呢。嘶——”他轻轻吸了口凉气,“其实我很记仇的你知道么?”   “看不出来。”   “以禾小时候特别皮,”季言礼揉了揉太阳穴,“她从前总是喊我‘大笨蛋’或者‘喂’,爸妈的话谁都不听,后来不知道从哪天起突然就变了,我曾经一度以为是我作为哥哥的人格魅力征服了她。后来发现才有鬼嘞,是我的自信过了火。”   奚野:“……”   季言礼又喝了一口啤酒:“这就是人生经验,不要对自己感觉太好……”   他皱眉看着瓶子,大声道:“这没度数呀?跟抑制剂是一个牌子的么?怎么都这个德行?我都快喝饱了,根本就不醉!”   奚野:“学长,你醉了。”   “我很清醒。”季言礼咬字很卖力,“我现在可以给你做张卷子证明一下我很清醒……实际上我带了。”   “啊?”   季言礼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小纸条,上面还潦草地写着几个数据,画着双曲线和椭圆相交的图,“这题我没想出来,我带过来了,我给你现场做……你看看,你能做出来吗?”   季言礼轻轻地抬起下巴,眼神明亮地看着他,那副模样竟然有点小骄傲和小得意。   奚野竟然有点喜欢他这个样子,低声承认:“做不出来。”   季言礼撑开纸条认真思考,奚野坐在他对面慢慢吃,季言礼思考了半天,但圆锥曲线题不动笔很难解出来,他拿筷子在桌面上一点一点的,像是恨不得就着辣油打个草稿。   “不做了!”季言礼突然把纸团成一团扔在桌上,震声道:“我讨厌学习。”   奚野叼着玉米:“……”   奚野:“那感情好,咱们多了一个共同话题。”   “真的,你很难理解那些数学书都是怎么编写的。”季言礼愤慨极了,“先告诉你定理一二三,然后给你一道非常明显的例题,把定理套进去就能解开,然后说现在该你做题了,刷的一下来个五十题,每题解法都至少半页纸!”   奚野闷笑。   季言礼把第二瓶酒喝干了,将空的啤酒瓶推到一旁:“我就不应该参加保送考试,他们以为我失去面试会很不高兴么,其实我可高兴了,你想,万一他们现场要我解题,结果我解不出来,我怎么办?把题吃了?我宁可把这盆辣油喝了!”   季言礼豪气千云地伸手抓辣油碟。   “诶诶诶别,”奚野挡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又松手,“你喝吧,多喝点,请。”   “当我傻呢。”季言礼抱着自己的手,警惕地看着他,“奚小野,你没良心得狠。我才不喝。”   “奚小野是……操。”奚野嘴上嫌弃,心里有点乐,“你平时心里是这么喊我的?”   “不是,”季言礼摇头,“喊你小叛逆。”   奚野:“……你他妈不要太诚实了。”   季言礼回头对老板说:“一瓶啤酒,谢谢。”   “我原来叫奚安野。”奚野突然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中间有个字?我妈给我取的名字是奚安野,她死了以后,我改名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奚野耸耸肩,大口吃着一串辣得发红的羊肉串。   店员把啤酒送了过来,季言礼自然而然把啤酒递给他:“喏,起开。”   “真把我当开瓶器啊?”奚野抓着啤酒瓶放在自己脚下,“不给开,别喝了,你这酒量真不行。”   奚野一抬头,发现学长人没了。   奚野:“???”   奚野低头,看到季言礼蹲在桌肚底下,费力地伸手摸他脚踝……旁边的那瓶啤酒。   “干什么?”奚野把酒瓶拎起来,低头和抱着膝盖蹲着的季言礼对视,“怎么还偷酒呢?!学长你自重!”   季言礼只好又爬回座位上,细长的手指支着头,悠悠叹了口气,那一瞬间周围嘈杂的声响都静了下去,仿佛重物震起的尘埃缓缓落地。   季言礼轻声说:“不行啊,书里都是骗人的,我喝了酒还是,什么都记得。”   季言礼的睫毛垂着,奚野心里咯噔一声沉下去。   季言礼又笑起来,笑容像一场温暖的春雨:“还是我妈妈厉害,她从来都滴酒不沾,结果说不记得我,就不记得我了。我光给她介绍以禾已经够多的了,我也懒得跟她介绍自己了,干脆编点什么骗骗她吧?说我其实未婚先孕怀了仨什么的……哎哟多损呐。”   季言礼被自己的想法逗得乐不可支,指节抵着眉心笑得揉肚子。   奚野笑不出来,他喊:“学长?”   季言礼拍拍他的手:“我爸才是真正的人格魅力呀……你都走了七年了,妈还是会记得你。怎么竟会这样呢?我以为我在妈心里的地位还是很重的!”   “季知书同志,我在妈妈的日记本里看到你了。七年前,她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死,那样就能去找你了,后来觉得为了我和以禾,可以勉强多活几年,虽然活着的每分每秒她都在痛,她计划活到以禾成年,然后就去死,那样她觉得算是对得起孩子,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你。”   一条坏了的长灯泡一直在季言礼头顶忽闪忽闪,明明暗暗。   “我从来都不知道,是我和以禾在勉强她活着,我一直以为她想和病魔作斗争呢!其实妈根本就不想斗争啊,她斗争是为了我们,活着也是为了我们,我还曾经劝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但我没想到她喜欢的事情就是去死。”   “酒给我呀,奚野,”季言礼拉着他的袖子笑,“我要敬爸爸一杯,敬他伟大的人格魅力,可以让妈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以跟他比的。”   麻辣烫热腾腾的白雾在空中漂浮,食物辛辣的香气随着空调的热风呼呼吹过,周围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其他桌子都坐满了客人,大声地说笑大声地干杯,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声响不绝于耳,店员端着酒和抹布在过道里来回穿梭。   奚野沉默地抬手把瓶盖弹开,递给他:“喝慢一点。”   季言礼接过来,一手撑着下巴,闭着眼,对嘴往下灌,啤酒在瓶内翻卷出白色的旋涡,拍打着绿色的瓶底。   季言礼突然呛了一下,奚野伸手扶住酒瓶,季言礼捂着嘴狠狠咳嗽了几声,然后突然推开桌子往外面跑。   “学长?”奚野慌得站起来,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钱往桌上一丢,急忙追出去。   季言礼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冲出店外,寒风扑面,他踉踉跄跄冲到一根路灯前,扶着路灯蹲下去,然后哗啦啦吐了。   刺鼻的酒液混着胃酸从口腔鼻腔一股脑冲出,刺激得人眼睛发酸,他之前什么也没吃,吐出来也只是吐了一滩酒,呛得连连咳嗽,像是有只手狠狠攥住了他的胃,眼前全是泛花的星星点点。   奚野蹲下来,拿袖子给他擦嘴,季言礼含糊着说脏,想把他推开,奚野拎着他的后颈揪回来继续擦。   季言礼总算被他放开了,垂眸盯着他的袖子,不好意思地笑:“把你弄脏了,真不好意思啊,看来我酒量不怎样,是吧?其实我骗你了,这是我第一次喝酒。”   “当我看不出来?”奚野手心捂着他的胃,怕他疼,隔着鸽灰色的棉服竟然摸到了肋骨的形状。   运动会的时候他还没这么瘦。   只是过了区区两个月。   季言礼扶着自己的膝盖,缓了一会儿,几乎站不起来,又抬头对他笑,路灯温暖的光照在他浅色的瞳孔里:“怎么这样看着我?不要苦大仇深的,好像我是个快灭绝的珍惜动物似的……来,笑一笑。”   奚野突然伸手,双手捧住他的脸,季言礼一愣,没有躲开。   “怎么了?”季言礼下巴被捧着抬起,感到脸颊都被奚野的手贴得暖起来,像是快溺死的人被托上水面。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有就有吧,我回家洗洗就好了,不碍事的。”   层层飘雪在昏黄的路灯下打着旋儿,季言礼白皙的脸因为喝酒变得热而软,醉成这样眼睛还是清亮的,像是盛着一汪水。   “季言礼,你别笑了,”奚野低声说,“你笑得我心里难受。”   季言礼心说这有什么不笑的呢,也没出什么大事,他确实就只是想喝喝酒说说话,否则他跟谁说呢?   季以禾不理他了,谢安之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就想跟爸爸喝一杯而已,季知书这辈子还没和儿子喝过酒呢。   季言礼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有冰凉的雪飘落进他眼睛里,刺得睫毛忽闪一下,垂下眼帘,轻声说:“奚野……”   他刚开口,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   泪水温热地划过脸颊,笔直地落进奚野的手心里。 第54章   “你别哭……别哭啊。”奚野声音低沉,掺着一丝慌乱地颤抖。   他用指腹去抹掉季言礼的眼泪,结果越抹越多,越抹越多,脸变得湿漉漉的,怎么也抹不干净似的。   季言礼抬眼仰望无穷的夜幕,微弱的明光坠在眼眸里像是深海淹没的星光。、   他轻轻叹气,呼出的热气离开嘴唇就变成了白雾。   “我好累啊……”季言礼轻声说,哽咽地带着哭腔,“奚野,我真的好累啊。”   这句话脱口而出,像是决堤的洪水冲破大坝轰然涌出,又像是成百上千无数气泡争先恐后从海底浮上海面,声音消散的瞬间更多的泪水涌了出来。   视野里一片扭曲的景象,硕大的浅黄色的路灯光晕和黑夜下翻飞的雪花,奚野原本锋利冷倦的五官被一层浓烈的情绪渲染,神情仿佛眼睁睁看着季言礼用匕首刺进他的胸膛,而他只能忍痛。   “我知道,我都知道。”奚野低声说,用力把他抱在怀里。   大冬天的,奚野只穿了一件单层的外套,可他身上的热度喷薄欲出,透过衣料热腾腾地包裹住季言礼,像是一团在寒冷冬夜烧着的黑色的火。   季言礼的脸埋在奚野的肩里,嘴唇颤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以禾跟我生气,她是对的,妈妈什么都记不住了,我跟她昨天说的事情,她今天就会忘记,我只能一遍遍跟她说……卷子不是我偷的,我没有买答案,我也没有卖毒奶茶给大家,我不是故意瞒着别人,也不想让大家舞台剧失败……”   季言礼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白雾被风卷着吹到奚野的耳边。   “我好困,我每天都好困……”   “我们家欠了好多好多钱,可我没有工作了,以后怎么办啊……”   “我怕妈妈会死掉,我怕她永远不认我……”   “我好想爸爸啊……”   他醉得狠了,头脑不清楚,说话也不清楚,带着酒精味的话语断断续续,说到后来只是无意义的呜咽,宛如遍体鳞伤的迷途羊羔,撑着伤口走了在风雪中走了很久,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下,溅起的雪像雾一样笼罩冰冷的身躯。   一切环环相扣,仿佛多米诺骨牌,一枚倒下,满盘崩溃,依稀能听见玻璃碎裂的声响,他脆弱得苦苦黏合多年的家庭在破碎的边缘摇摇欲坠。   他付出的努力之多像滚滚江水,但努力付之东流如江水入海,除了被吞没的白色浪花,连一丝痕迹都看不见。   ……最绝望的不是达不成的目标,而是没有希望的努力,像是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行走,越走越错,最终连原本应该有的东西都失去了。   奚野无声地打横抱起他,感觉像是抱起一团轻如棉花的雪,隔着黑色长裤能摸到他硌手的骨骼,雪花无声覆盖在鸽灰色的棉服上。   奚野走到路边,坐在路牙上,搂着他侧抱,放在大腿上,低声哄着,鼻尖轻轻触碰他的脸颊,于是湿润的泪水沾在两个人的脸上。   奚野自己都不记得做了什么承诺,大概是把这辈子能掏出去的许诺都掏出去了,但是依然不顶用,那一瞬间奚野甚至害怕如果他把眼泪哭光了,身体里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奚野突然想起任景秋的话,说对学长这种老好人来说,求原谅就装可怜就好了,反正他总会心软地站出来承担一切。   奚野想,去他妈的装可怜,有多少人跟学长装过可怜?于是学长一次次地妥协,一次次背负跟他毫无关系的责任,直到把自己拖累得路都走不动了。   被他保护的人够多了。   他只想保护他。   季言礼深深地埋在他怀里,无声地抽泣,身子在卷着雪的烈风中颤抖,手指紧紧抓着他外衣,像是逃避,又像是寻求短暂的庇护。   抓得那么紧,就好像一松手,奚野就会丢下他消失不见。   “太冷了,我送你回去好不好?”奚野低声问他,一遍遍抚摸他柔软的头发,感到季言礼在摇头。   “学长,你这让我怎么办呢。”奚野叹了口气,摸到季言礼冻得冰冷的手指,单手解开大衣的扣子,脱下来,抖开把季言礼罩了进去,然后拉着他冰凉的手伸进自己的衣服下摆,揣在怀里,“我给你捂着。”   季言礼细细凉凉的手指贴在他滚烫的腹肌上,固执地缩成拳头,缩了回去,终于抬起头,肯把脸从他的衣服里露出来了,一圈雪花散射的柔光照亮了他的脸。   “哭好了?”奚野问,拿手背给他擦。   季言礼眼眶鼻头都是红的,目光清澈失焦,黑色的夜空下洁白的雪花落在他的头顶,嘴唇被自己咬得泛出血丝,嗓音湿润沙哑:“冷不冷?”   哭成这样还问他冷不冷!   奚野说不出是感动还是生气:“我冷,你抱紧点,给我暖暖。”   季言礼竟然嗯了一声,抱住了他。   奚野轻声说:“……学长,你他妈这个酒量,以后不可以喝酒,知道不知道?”   季言礼:“知道。”   奚野黑色的眼睛无声笑笑:“喝了酒这么乖啊?”   季言礼用力抱着他的腰,像是真的要给他暖似的,破天荒像只无助的小动物,把他胸前的衣服哭湿了一大块,又埋了进去,不声不响的。   奚野抱着他坐了一会儿,指腹无意识地安抚着他后颈的腺体,感到omega纤细的身体逐渐变得柔软放松,像是一滩化在他怀里的水。   他觉得不对劲,感觉人在怀里抽抽,又拎着季言礼的领子把他拽起来,鼻尖对着他的鼻尖:“学长,你是不是胃疼。”   季言礼的眼睛是一片明亮的琥珀色,眼尾湿润地垂下去,轻声道:“疼。”   奚野皱眉:“你平时要这么诚实多好……疼就说,我给你揉揉。”   奚野一手揽着他的肩,一手贴在他胃的附近,他新陈代谢比普通人快,体温就比正常人高,平时能达到38℃左右,运动的时候更高,换做普通人都算是发烧了,这种体温在冬天雪地里简直就是活体暖炉。   季言礼下意识往他怀里靠,又靠得更紧一点。   “别往里靠了,”奚野低声道,“你这不是考验我么?话说在前面,我可经不起考验啊。”   季言礼轻声说:“冷。”   他身上的棉服是旧的,里面的棉絮因为洗得太多次而打结凝成一股一股的,寒风从各个角度侵入。   看样子他不仅想要抱着奚野取暖,还恨不得贴得紧紧的,连一丝缝隙都不剩下。   奚野叹了口气,揉完他的肚子,起身要把他抱起来:“冷就送你回去,吃点药。”   “不行。”季言礼说。   “你现在不能跟我说不行,”奚野把自己外套的兜帽给他拉上,遮住半张脸,只剩下白皙的下颌,“现在有脑子的人是我,我说了算,懂?”   季言礼挣扎着要站起来,手指指着远处红火的门店:“麻辣烫。”   “还吃?你不是不吃辣吗?”   “回去吃完。”   “什么???”   季言礼拉着他的衣服,轻声说:“很贵,浪费。”   奚野简直无语,麻辣烫能值几个钱。   “……你觉得我会听你的?”   季言礼点点头。   奚野:“做梦。”   季言礼:“……”   奚野:“我去给你买点不辣暖胃的,听到没有?不听给你扣分,扣一百二十分,给你扣成负的,周一国旗下检讨。”   季言礼委屈得像只湿漉漉的小狗,似乎很难理解奚野的扣分逻辑,半晌妥协道:“……好吧。”   奚野背着他在雪地里走,让他看上什么想吃就跟他说。   季言礼抱着他的脖子,脸颊湿漉漉地靠在他脖颈处,嘴唇湿软,下巴搁在他肩窝里。   呼出的热气拂在他耳畔,痒得让人发疯。   奚野走了没几步,停下脚步,偏头问:“学长,带着阻隔贴么?我闻到你信息素的味道了。”   季言礼轻轻点头,窸窸窣窣找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来给他。   “自己贴上。”   季言礼又点点头,双手撕开,粘在了自己后颈,还摸了摸,粘得很服帖。   奚野又说:“给我也贴一个。”   季言礼又慢吞吞地找了半天,然后轻轻拨开他后颈的碎发,只是沾上了雪水,半天拨不开,他指尖凉凉软软的,勾在腺体处挠人如猫爪。   奚野侧着头看他,眼神漆黑深沉,隐在暗处透着危险的气息:“季言礼,别乱摸。”   季言礼不摸了,直接给他贴上了。   奚野回过头,把他往上送了送,又感到季言礼抱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看那里。”   一道轻软的气流从他唇瓣呼过奚野的耳廓,像一道电流猛地窜上Alpha的头顶,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某种无法克制的欲望蓬勃而起,像一枚火星跌入汽油桶。   奚野差一点就翻身把人摁地上了。   “你他妈能不能不要在我耳边说话!”奚野猛地炸毛,狠狠跺脚,忍到极致只想骂人,“阻隔贴都挡不住你是不是?贴得住腺体贴不住嘴是不是?你要我命就直说,我现在死给你看。”   季言礼被吓到了,埋在他后面不说话,细长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捂住了奚野的嘴。   奚野:“……唔?”   季言礼温和地指责他:“不吉利。”   奚野龇牙,张口就咬。   季言礼连忙把手松开了,锋利的牙尖从他手掌边缘划过,把他吓了一跳,含糊喊了声救命,但依然抱着奚野的脖子不撒手。   “你不是学长,你是我祖宗。”奚野嘟囔着,舔了舔嘴唇,又缓和语气道:“你说,让我看什么?”   季言礼的手指颤抖地从他面前竖起来,弯下,指着远处关门黑灯的学霸奶茶:“黑店。”   奚野:“……我知道是黑店。”   奚野背着他走近了,脚尖踢了踢门,玻璃门发出桄榔桄榔的声音,又把他往上送了送:“学长,你看,他们倒闭了,以后那倒霉店长也不会去烦你了。”   季言礼从他肩头往前看,门上贴着一张永久歇业店铺转让的关门大吉。   “又倒闭了一家。”季言礼轻声说,“我打工的店都倒闭了。”   “那你真是个小福星。”奚野扯了扯嘴角,“以后来我家干吧,把奚辰干倒闭,那我得谢谢你。”   “以后这家店是什么?”季言礼无意识地问。   “书店。”奚野背着他往前走。   “哦,”季言礼似乎也没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只点点头,“书中自有黄金屋。”   “说得话都一样。”奚野喉咙里一声轻笑,“学长,你除了书店还想要什么?”   “黄金。”   “……真诚实啊,其他呢?”   “你。”   奚野心里猛地咯噔一声,几乎站不稳,只恨看不到季言礼的脸,背人的手都有点抖:“嗯?”   “你不要生我气。”   奚野冷道:“说话别他妈大喘气。”   季言礼不吭声了,雪花像是吸收了所有的声音,一条长而深的深色脚印载着两个人的体重笔直向前,街道白茫茫一片不真切地交织映着各色灯光的光晕。   过会儿他又指着一家砂锅粥的招牌说要喝,奚野背着他进去了,给他找了个空调前热乎的地方,然后点了两锅粥,一锅白粥一锅海鲜粥。   季言礼身上的雪逐渐融化,身上的衣服都湿了一层,奚野要来两条毛巾给他擦头,用的是给宝贝洗澡的手法。   擦完头,季言礼伸手要拿桌上他那副眼镜。   奚野抢过去,手指用力,掰折了扔进垃圾桶:“就一副镜框,戴的跟真的似的……戴我买的那副,听到没?”   季言礼又点点头,乖得让人心软:“听到了。”   “说到眼镜。”奚野倒了杯热水让他捂着,然后靠在软座上,手搭着屈起的膝盖,眯起眼打量着他,“粥很贵的,我给你买粥,你答应我三件事。”   季言礼闻言,费力地撑着桌子站起来,嘟囔着:“很贵,不吃了。”   “诶诶诶!你他妈坐下。”奚野赶紧把人拉到怀里,抱着哄道,“不贵不贵,两毛一锅,我骗你的。”   季言礼哀怨地仰头看着他。   “但我给你买粥,你还是得答应我三件事,对不对?合情合理?天经地义?知恩图报?”奚野循循善诱。   “嗯。”季言礼身体软软的,但依然努力坐得端正。   “第一,你以后累了,要跟我说。”   “好。”   “第二,你以后……发情期,必须让我标记。我,奚野,标记,你,”奚野这次吐字有点艰难,紧张地看着他的眼睛,怕他突然翻脸不认人,低声试探着问,“行不行?”   季言礼答应得干脆极了:“好。”   奚野一愣,看着他的眼睛:“……这都能答应?”   季言礼的眼神干净得像一片洁白的雪花。   奚野咬牙切齿:“操,亏了,我应该说八百八十八个愿望。”   季言礼又露出那种委屈的眼神。   “好吧,第三,嗯,第三,”奚野撑着额头,一手搂着他的腰,“我想不出来,我先存着,你欠我一件事,怎么样?”   “好,我欠你一件事。”季言礼点头。   奚野勾着唇角自言自语道:“……难以相信我竟然有良心,而且我的良心还会痛……但你明天不认账可怎么办呢?”   奚野微微笑道:“来,学长,好学长,我打开录音,我们把刚刚的话复述一遍好不好?”   季言礼现在这个状态,实在是把他卖了还会帮着数钱的。   他认真地点头:“好。”   奚野打开录音:“你答应以后累了,告诉奚野。”   季言礼鹦鹉学舌,含糊不清道:“我以后累了,告诉奚野。”   奚野:“你以后发情期被奚野标记。”   季言礼:“我以后发情期被奚野标记。”   奚野犯浑之心不死:“你想被奚野操。”   季言礼:“我想被奚野……”   ……   季言礼舌头打结,眼睛一点点瞪圆了,像是被偷走粮仓的松鼠:“什么?”   奚野大笑不止。   ……   上粥了以后,因为砂锅是滚烫的,粥半天也不凉,奚野要了两个小碗给他盛出来,季言礼趴在桌子上安静等着。   白色的雾气缭绕,将他的脸遮得朦胧,被热气烘干的奚野的外套盖在他肩上,大得像黑色的披风。   奚野拿小勺搅了搅,舀出一点嘴唇碰了碰,不算烫了,再放就该凉了,于是喊道:“学长,起来吃饭。”   季言礼安安静静趴着,没回应他。   奚野低头看他,发现他竟然睡着了,眉头轻皱,白雾中眼尾的小痣若隐若现,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   奚野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把那一丝褶皱揉开了,又捏了捏他的耳垂:“学长?不吃点东西伤胃,你不是要喝粥么?”   季言礼睫毛颤了颤,梦里低低应了一声,还是没醒。   他睡得像是很不安稳,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一丝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嗖得一下,从脸侧落下去了,像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嘭的坠落进奚野心里,沉重地溅起滔天巨浪。   奚野的手抖了一下,差点端不住那个巴掌大的小碗。   怎么会有季言礼这样的人呢,他究竟是怎么活过这七年,被所有人依靠,什么事都一个人抗,什么人都想帮扶一把,打掉牙和血咽,多疼都说我没事。   惊涛骇浪上背着千斤重担过独木桥,还见不得他人苦。   红尘一场,渡不了己,还想渡人。   他不觉得伟大,他只觉得心疼。   奚野放下小碗,俯身轻轻抱住他,闭眼吻他湿润的眼尾。   奚野嗓音低沉:“学长,以后再也不要哭了。”   “季言礼,我喜欢你。”   “……喜欢你,好多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卷二结束辽~下一章开始卷三=w=   系系有话说:十万分感谢大家的追文和评论!!感谢老婆们的投雷和营养液!!!呜呜呜你们就是我的小可爱呜呜呜呜我爱你萌!!!!   ====================   #卷三心不死   ==================== 第55章   季言礼醒来的时候,宿醉的报应正在他身上嗡嗡作响,头晕得像是刚下宇宙飞船。   从没喝过酒的他终于试探出了自己的酒量——光荣的一杯倒。   有刺目的光把眼皮照成了一片金红色,季言礼沙哑地发出了点声音,感觉口渴难忍。   他睁开眼,看到自己家的天花板,又转头,看到床前放着的水杯,水已经凉了,旁边还放着切好的苹果,干面包,牛奶。   季言礼看到自家的挂钟。   四点。   他醒来的真早,季言礼心想,离起床还有两个小时,他可以先睡一会。   季言礼闭上眼睛,被子拉到脖子下面,安详入睡。   ……   四点?!   季言礼猛地掀开被子,光脚跳下床冲出房间。   下午四点!!!   他睡到了周二下午四点!!!   夭寿了!!!他季言礼竟然旷了一天课!!!   季言礼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晕头转向在家里光脚跑了一圈,季以禾当然是在学校,家里空空如也,他冻得哆哆嗦嗦地冲回房间倒在床上,把冰凉的脚塞进被窝,抓起床头的水杯一饮而尽……还是蜂蜜水,浅金色的蜂蜜沉淀在杯底。   季言礼终于看到桌上的纸条。   “喊不起来你,去上课了,帮你请假了。以禾。”   季言礼:“……”   打他记事起,他就没有旷过课,事情的恶果都要怪那两瓶啤酒,幸好奚野没让他喝完第三瓶,否则他能睡到明天下午四点!   想到奚野,就想到他抓着人家的衣服狂哭不止,就想到他抱着奚野的脖子不撒手,像一只名副其实的树懒,以及他跟奚野鹦鹉学舌说每个发情期都要他标记。   以及半夜,被一勺勺喂着喝完粥,奚野家的小林司机开着那辆黑色的玛莎拉蒂停在步行街外,白亮的车前灯破开雪幕,奚野抱着他坐进后座,问他要自己坐还是坐他腿上。   季言礼说,坐腿上。   送他上楼前,奚野又说你身上的标记很淡了,要不要我给你补一个。   季言礼说,要。   然后奚野把他翻过来,按在车后座上又标记了一次。   季言礼的瞳孔猛地收缩,那赤|裸裸而残酷的现实,一股强烈的窒息感笼罩着他,整个人滚进了被子里发出悲痛的呜咽。   他何止想逃离这个星球,他想逃离银河系。   他再也不想上学了!   季言礼头脑发昏,颤抖地将手机开机,顿时跳出消息无数。   胖子误以为他真的生病了,连打了几个电话,留言说他可以把作业和笔记送到他家。   任景秋给他发了五十多条消息……从第三条就开始跑题到问季以禾喜欢吃什么。   温羽微信给他留言祝他早日康复。   老费发短信说,知道他家里状况,不用他补家长签字的假条,他已经签字批过了,要他注意休息。   季言礼躁得满脸通红,老费是多么好的班主任啊,如此信任他的得意门生,然而季言礼同学做了什么呢?   谎称生病,实际喝酒醉到不省人事。   那伊甸园树上挂着的罪恶之果怎么能是苹果呢,那必须是一瓶啤酒。   但季言礼自己都没注意到,最近那股心头沉甸甸如水泥板的压抑情绪,好像睡一觉起来以后就消散了,他往窗外看去,是湛蓝如洗的冬日晴空,空气清冽通透,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房间干净的地板上形成一道明亮的通路。   好像又没有什么是绝望的了,工作没有可以再找,妈妈失忆可以帮她记起来,保送不行就回到高考,被误会了就慢慢解释……   仿佛一排硬币啪啪啪地跳转过来,从反面跳到正面,随着那一阵阵清脆的声响,他的压力像是气泡纸捏炸似的消于无形。   当然……季言礼捧起冰冷的自来水泼在脸上,抬头看着镜子里湿漉漉的脸,因为被同一个人连续标记了两次,他此时恰如腌入味的咸鱼,浑身上下连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奚野的信息素,但是距离上次发情期只隔了区区两周,如果又在学校贴上阻隔贴,未免太离谱了。   但他竟然不怎么为此事烦恼,可能这就是人的适应能力,第一次被标记觉得天崩地裂,第二次觉得OK还行。   而且很难因此生奚野的气,毕竟他非但没有强迫他,反而还事先彬彬有礼地问他要不要标记,当时的季言礼是如此的天真无邪,想什么说什么,与其说是勉为其难地点头,倒不如说是焦急地抱着奚野的脖子,望着奚野黑色的眼睛,生怕他不答应。   ……   但他为什么要想被奚野标记呢?   季言礼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冰凉的水滑到下颌,啪得滴落在脸盆里。   季言礼拍拍自己的脸,微笑了一下。   很显然,他疯了。   *   季言礼跟胖子发信息说放学在校门口见,他总可以把作业补上,好在是一轮复习,就算一天不上课也不会错过新课。   胖子一边盯着他的脸看,一边嘟囔着从包里把试卷掏出来:“你真把我吓死了,高二的时候你发烧到39℃还坚持上课,我这次差点以为你烧到了78℃。”   季言礼:“78℃那叫死人……或者熟人。”   胖子把一沓卷子递给他,又盯着他的脸琢磨了一下;“奇了怪了,我觉得你比上周看起来还要精神。”   “精神是好事啊,”季言礼说,“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   精神小伙季言礼因为失去了他的自行车,干脆在雪地里跑着去了步行街,正巧赶上新开的书店开着门在往里运东西。   昨晚黑灯瞎火什么都没看见,季言礼现在才发现,两周过去以后,这家店完全大变样了,吧台确实还是那个吧台,奶茶机全部保留,还新增了咖啡机和收银台。二楼三楼全都被买下来了,靠墙是连绵不断顶到天花板的实木书架,原来奶茶店的卡座位置做成了阶梯的展示型书岛,几个师傅正在齐心协力把成箱的书从卡车车厢里顺着斜坡推进店内。   门口还新贴了一个招聘告示,缺图书管理员。   季言礼环顾一周,看到有个靠在旁边抱着手不干活、叼着根没点燃的烟、脸上挂着不耐烦的中年人,礼貌上前问道:“请问您这边是招店员吗?”   “我是店长。”那人吊儿郎当的,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你要应聘?”   “您好,”季言礼伸出手,“我叫季言礼,是翰林高中高三的学生,我……”   店长上前一步跟他握手,叼着烟露出一个诚挚的微笑:“来上班吧。”   季言礼:“……”   季言礼:“???”   “不用太惊讶,我就想招一个翰林学校的学生,最好是高三的,最好成绩不错。”店长返回吧台拿包,看起来是急着要走似的,“你成绩好吗?”   “挺好的,”季言礼说,“年级第一。”   “你看,你这不是完全符合我的要求么?……工资怎么想的?”店长问,“八千够不够?”   季言礼一听,这不是误会了么,赶紧解释:“……老板,我是兼职。”   “一万?”   季言礼:“……”   这怎么还往上加呢?!   就这开法,这店开不了三天不得倒闭啊?   店长摆摆手,催促道:“你说个数啊,要不然这不坏我事儿么?”   季言礼推了推眼镜:“抱歉,我不是很明白。”   “一万吧,那就,”店长从钱包里用两根指头夹出一张名片,塞给他,“上面有我电话,有事找我,想加工资找我,具体你需要干点什么,问经理就行,虽然店没开,但好像要有人负责采购书目和规划书架什么的,我不懂,有事干事,没事歇着也行……我又没开过书店,妈的尽给我安排这些破事儿。”   季言礼:“……您之前是开什么的?”   “开药房的。”店长瞥了他一眼,“那就这样?行不行?吱个声?我急着接孩子放学。”   “行行行。”季言礼忙不迭点头,眼看着店长往外跑,追着问,“那合同的事?”   “合同再说,你要是急着用钱加我微信我晚上先把工资给你,没事了吧?”店长回头看他,急不可耐还走不掉似的,“真没事儿了吧?”   晚上,季言礼加上了店长的微信,发现他的头像是他四岁的女儿,扎着哪吒头,看起来可爱极了。   岁寒:【老板,您好,我是今天下午的新店员季言礼。】   甜甜的爸爸:【给你预付三个月工资吧。合同不急,还没搞出来。】   岁寒:【……】   季言礼拼命忍住要跟老板说“这么开店是不行的!”“是会倒闭的!”“你不怕我卷钱跑路吗?!”的冲动,忍得他良心作痛。   老板给他打了三万块钱。   甜甜的爸爸:【够不够?】   季言礼觉得此事蹊跷,必有猫腻,但是看到到账的三万块钱,他又觉得就算这个猫腻是把他切片儿做成刺身卖,也无所谓了。   岁寒:【够够够,谢谢老板,祝老板开业大吉。】   拿到工资以后,季言礼简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散发着喜气,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在步行街的卤味店里忍不住买了一斤鸡爪,打算等季以禾晚自习结束和她做宵夜……如果她愿意跟他坐在桌子前说话,而不是一回家就冲进卧室把门关上的话。   他因为有年级前一百的优待,不用晚自习,就去了图书馆,做作业之前,又忍不住翻出账本开始算账。   他有记账的习惯,但未必每个月都做汇总统计,算数的时间倒不至于没有,主要是看着亏损越变越大,就好像失控的车子在悬崖边越冲越远,让人忍不住想捂住眼睛逃避不看。   季言礼把手洗干净,容光焕发地翻开账本,提起笔开始给九月至今的账做个总结,做着做着,笑容突然僵硬了,笔尖迟迟落不下去。   他上一次给季以禾钱,是八月中军训,当时他手头一分钱都没有,还欠着银行钱,只能从自己有奖学金的校卡上给她转了两百块钱暂时吃饭用,说花完了就找他。   季以禾没有奖学金,也没有像学生会这样大社团的补助,更没有学生工作的工资。   她的校卡上就那么两百块钱。   四个月了,她从来没找他开口要过钱。   那她天天是怎么吃的饭?!   季言礼的心脏剧烈跳动,一瞬间慌乱地以为妹妹要因为他的疏忽大意活活饿死,但仔细一想四个月来没见她瘦,否则自己肯定不能视而不见……那她是哪来的钱?   晚上十点,翰林高一晚自习结束,穿着羽绒服的学生从灯火通明的教学楼鱼贯而出,季言礼在人流中远远看见季以禾和陶莓牵着手走出来,季以禾抬头望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今天过得开心吗?”季言礼笑得仿佛春风拂面,“书包重不重?我来拎。”   “不要。”   “跟你说个好消息,步行街的酸甜鸡爪今天特价,我买了一斤,我们可以回去吃。”   “不饿。”   “我找到新的兼职了,就在原来学霸奶茶的地方,现在开了一家书店,工资特别高,而且工作很轻松,你可以周末来玩,顺便买点书回去,员工买书打八折哦。”   “……好。”   季言礼和她一路并肩走到公交车站等车,坐车,回家,一路上季以禾还是低着头不说话,路灯一盏盏从她侧脸水一样滑过。   季言礼见她进家门脱鞋就要进屋,急忙说,“等等,我问你个事。”   季以禾慢慢抬头看他。   “你校卡里还有钱么?”季言礼望着她的眼睛。   “有吧。”季以禾转头想回房间。   “季以禾。”季言礼喊道,声音轻轻的,“这四个月,你的钱都是从哪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系系有话说:学长喝醉了以后说的话,都是实话=w= 第56章   “我赚的。”季以禾冷道。   “你赚的?”季言礼诧异,“你……你在哪儿赚的?”   “不要你管。”   季以禾要把门关上,季言礼三步并两步冲上去扶住了门框:“你除了在学校就是在家,而且你还需要晚自习和周末补课,以禾,我想不到你在哪里赚钱。”   季以禾迫不得已只好重新把门拉开:“你都可以赚钱,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没有说你不可以,”季言礼温和道,“我只是关心怎么赚。”   季以禾无声地和他对视,像一只弓起背的野猫,但季言礼也不会在此事上后退半步。   季以禾最后松口:“同学。”   “同学给你钱?”季言礼疑惑道,“同学会给你几千块钱?哪个同学给你这么多钱?你做了什么他要给你这么多钱?”   “那是我的事情。”季以禾松手走进卧室。   在谢安之长期住院以后,她就搬出和季言礼同住的小卧室住在大卧室了,比起普通女孩的卧室,她的堪称简陋,床和书桌挤在一起,仅有的娃娃和布偶都放在了床头一个角落里,泰迪熊的头上戴着猫耳发箍。   “退回去。”季言礼突然说。   “什么???”季以禾难以置信地回头。   “我不管你帮同学什么忙,义务也好友谊也好,你不能拿同学这么多钱。”季言礼淡淡道,“告诉我是谁,还有你收了多少钱,我退回去。”   “那是我的钱,你凭什么把我的钱给别人?”季以禾对他怒目而视,毫不客气地指着客厅,“而且这是我的房间,我希望你出去。”   “季以禾……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我以后不要你的钱了,我可以养活自己。”季以禾把书包摔在桌上,“别总是像家长似的管我,你自己也才十七!”   *   季言礼没能问出妹妹钱的来源,反而把好不容易变得缓和的关系变得更僵了。   他本想问问奚野,至少他两是前后桌,但他现在有些怕了奚野,想到他就犯怵。   毕竟做了那样丢人的事情,他身为学长的形象在奚野心里必然毁于一旦,新的形象可能介于神经病和哭包之间。   第二天体育课还偏偏是期末体测,寒冬腊月,操场边还结着冰,omega冻得缩手缩脚,alpha原地蹦跳,陈老师拿着计分板出来的时候,同学们的哀嚎如丧考妣。   陈老的光头比天气还冷:“冬天就不体测?那你们干脆去横江市教育局,跟局长造反说高考不考体育!怎么样?!今天不测,下周更冷!一群小傻子。”   “汪腾!带队热身,三圈!”   两圈下来,汪腾带队做操,胖子和季言礼是一组,季言礼已经做到环绕膝关节了,胖子才终于跑完第二圈,撑着膝盖仰着头,喷出大片大片的白雾:“丽……丽丽,我死了,以后,照顾好温羽。”   季言礼低声说:“悠着点……马上还要跑一千米。”   “妈的长跑前还热身,热个屁啊,我跑完两圈还有力气吗?!不热这个鬼身,我还能,跑进六分钟。”胖子差点瘫倒在地。   他脸色确实很不好看,本来人就白,现在看起来更是白得跟淹死鬼一样。   汪腾举手:“老师,操做完了,除了傅时新全员到齐。”   “生理期的同学,有没有?”陈老师点头,他记得名单上那个因为腿瘸从不出席体育课的同学。   陈老师扫视一圈:“是就说,不是别装,奉劝大家,早死早超生,长痛不如短痛,能跑就别拖。”   Alpha先测,然后是Beta,最后是Omega。   起跑。   季言礼在班级omega组简直可谓一马当先,纯灰色的毛衣,黑色长裤,远远看去身形纤瘦,在跑道两侧积雪的映衬下像一只轻盈的鹿,只有浅浅的白雾在口鼻间聚了又散。   他均匀地调整呼吸,避开发情期的话,体测对他来说很轻松。   季言礼逐渐追上最后一名的胖子。   胖子跑得很费力,当然他每次跑步都很费力,只是这次格外痛苦,浑身脱水似的剧烈流汗,像是喘不上气一般,腿沉重地拖在地上,仰着口鼻像是溺水的人似的大口大口呼吸,发出沉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   季言礼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从他的外道超过,擦肩而过的时候轻声说“加油”,刚往前跑去,听见后面传来沉重的倒地声。   季言礼心里一紧,回头,看到胖子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神兽?”季言礼急忙刹车,差点跌倒,毫不犹豫地冲向胖子,他身后的其他同学接连绕过他继续往前跑。   “神兽?胖子?沈庞?!”季言礼想把他搀起来,胖子却好像昏死了一样头朝下倒在地上。   “季言礼!怎么回事!”陈老师从终点线跑过来,紧随其后的是身为Alpha的汪腾和温羽。   “他是生理期?”陈老师两手托着他的腋下,低头看到胖子嘴唇乌青,脸上粘着脏和地面的积水,两眼紧闭。   “他不是!”温羽叫道,“快!要送他去校医院!”   温羽脸都憋红了,只拽起胖子的一只胳膊,季言礼冲上去抬他的腿,陈老师、季言礼、温羽、汪腾四个人,像是抬沙发似的将他笔挺地抬去了校医院。   校医院omega区坐班的又是陈医生,送过去的时候,胖子已经微弱地睁开眼睛了,只是喘不上气,说不上话。   陈医生听了心跳,检查了他的腺体以后,给他嘴里塞了块巧克力。   奇怪的是,一块巧克力下去,胖子的脸色愈发好起来了。   季言礼忍不住开口:“医生,他这是……”   “低血糖了,”陈医生看着他,“你怎么回事?我记得你,是不是去年找我临时开过斯匹诺泰?”   胖子点点头。   “斯匹诺泰是什么?”季言礼又问。   “一种激素类药物,他先天腺体发育不良,导致需要药物辅助才能完成青春期的分化,这个药至少要吃到成年,糖皮质激素长期使用的副作用就是会长胖。”陈老师耸耸肩,“低血糖我见多了,都是人家身娇体柔的小姑娘,你怎么回事?”   “你该不会还在减肥?!”温羽突然大声说,气得小脸涨红,冲过去指着胖子的鼻子,“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你这个病没必要减肥,你吃了药就是会胖!你不能等高考以后再减肥吗!你不能等停药了再减肥吗?就一年了,你急什么呢?!不长脑子吗?”   季言礼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校花,何止不柔弱娇羞,简直凶神恶煞。   胖子被她骂得说不出话来,胖乎乎的手抓着被子嘟囔道:“胖爷我瘦下来很好看……”   温羽气势汹汹道:“你现在也很好看!”   胖子一下子哑了,看着她的眼睛里猛地闪过水光。   季言礼大声咳嗽了几声,把目光吸引了过去,转头道:“既然神兽……沈庞没什么事了,陈老师你要不回去?我留下就行了,长跑我可以下周重测。”   陈老师看胖子状态还行,点点头:“好。”   “我也要留下。”温羽说。   “O区不留Alpha,我说了多少次了,”陈医生翘着二郎腿喝热茶,“赶紧走,别等我轰人。”   温羽只好跟着一起走了,陈医生从抽屉里找了个奶油面包丢给胖子吃,又叮嘱他少熬夜多休息,然后掀开帘子去了隔壁。   季言礼在胖子床边坐下,看着胖子正狼吞虎咽,像是八辈子没吃饭的饿死鬼投胎,笑道:“这可好,我躲过一劫,下周我们还能一起测长跑。”   “你可别这么说吧,都跑了一半了,”胖子一边吞面包一边说,“我还害得你重跑一次。”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锻炼身体嘛。再说我总不能看着你倒下去还接着跑吧?”   “他们不都这么干的么?”胖子低眼看着床单,“只有你停下来了。”   季言礼佯怒道:“你好跟我见外啊?你这是怎么了?我倒下去的时候你不是跟着去医院坐了一晚上么?现在跟我说这个。”   “不是不是,”胖子摆摆手,“我不是要跟你见外,我是有话想跟你说,憋了几天了。”   “说啊。”季言礼坐直了,“啊,但是OO恋很苦的哦。”   “你都搁那儿学得这些屁话,谁要跟你表白啊,你不早对我死心塌地了。”胖子翻白眼,把吃完的包装袋扔在垃圾桶里。   他抬头看着季言礼,很认真道:“你之前是不是说,你是个令人讨厌的烂好人。”   季言礼一愣,苦笑道:“哎哟,你还记着呢,那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别往心里去。”   “不,胖爷我非得往心里去不可。”胖子正色道,“我今天要跟你说明白了,你是个烂好人,但你不讨人厌。你明白吗?”   “去掉那个‘烂’字就更好了……”季言礼轻轻说。   胖子笑了:“你记不记得你高一的时候,体育课,为什么要和我一组?”   季言礼怔住了,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高一,本来高一三班男生是双数,但是因为傅时新身有残疾,所以变成单数。   两两分组的时候,有个动作是要两个人背对背挽着手胳膊,一个人弯腰,把另一个人顶起来,拉伸背部,然后轮流。   没人能把胖子顶起来。   于是所有人跟避瘟疫一样避着胖子,当时刚被选为班长的尚嘉趾高气昂地走到开学考年级第一的季言礼面前,似乎是想“强强联合”,抬着下巴说:“喂,我们一组吧。”   季言礼望着胖子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角落里踢着小石头,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想和别人一组。”   于是季言礼就对着胖子走了过去,尚嘉似乎难以置信,在他背后喊:“季言礼,你是不是毛病?你不怕被他压塌啊?”   全班都在轰笑,转过头来看热闹,季言礼对胖子伸出手:“我们一组吧。”   做拉伸运动的时候,无数眼风往季言礼他们组飘,像是等着看好戏,胖子支支吾吾了半天,索性豁出去了:“季言礼,你背不动我的,算了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季言礼固执道,背对着他挽住他的胳膊,“倒下来,你信我。”   胖子往后倒下去了,季言礼艰难地背了他三秒,脖子耳朵都撑得一片赤红。   “怎……怎么样?”胖子落地以后,惊慌地问他,“你没事吧?”   季言礼撑着腰喘气,露出一个笑容:“沈庞,你根本不重啊?我还是omega呢,背你也不费力。”   ……   坐在病床上的胖子脸上还沾着虚汗,他瞳孔明亮,一字一顿道:“其实我知道的,我知道当时你跟我一组……只是因为没有人愿意跟我一组而已。”   季言礼苦笑道:“什么啊,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你才跟你一组的!”   “你可得了吧,我有什么的,就是个死胖子,”胖子抬起手道,“别打断我好么,我知道我一个人占三个人位置,挤得你进不来出不去,夏天热,瀑布汗,还冒油,像个行走的五花肉,而且成绩也不好,也没有朋友……”   “你是我们班第一,优先选同桌,我相信除了狗班长和学婊,其他所有人都会愿意跟你坐,但你还是选了我,唯一的原因是你知道如果你不选我,就没有人会选我。”   “别这么想好么……”季言礼轻声说。   “你给我扣分我当然不高兴,但是我知道,如果你不给我扣分却给别人扣分,别人会说你徇私枉法偏袒朋友,如果你不扣任何人的分,又会说你占着副主|席的位置不干事,你反正左右不是人,那还不如扣我的分,因为我知道你就这么个人,而且你在让世界变得更好。”   季言礼忍不住笑了,这话听起来像是某公益广告词。   “别笑啊,我说的是真的。”胖子慢慢道,“如果有人说你烂好人,我不会反对,但如果有人说你讨人厌,我坚决反对。因为我永远都会感谢高中第一节 体育课,我们班有一个烂好人,你明白我意思么?”   胖子又道:“你知道温羽为什么喜欢你吗?她跟我说过,高一夏天的时候她衣服里飞进一只虫,她吓得快要疯掉,旁边的同学都起哄要她短袖衫脱掉,但那样她就只剩内衣了……是你按着她的肩把虫子从她背后摘掉,说没事了,然后把那群说闲话的男生赶走。”   季言礼已经不记得了,那似乎只是非常不起眼的一件事,没想到温羽却记了这么久。   “为什么现在大家都讨厌烂好人呢?所有人都觉得脏话和干架很酷,以怨报怨以牙还牙很酷,违反纪律伤害别人很酷,但你是我见过最酷的人,因为你在一个大家都讨厌烂好人的时候做个烂好人。”   季言礼看着他,感到一股遏制不住的温暖像是泉水一样从胸口涌出,窗外的冬日晴空蓝得耀眼。   他扯着嘴角想笑,却莫名想哭:“……怎么回事,你是这么煽情的角色吗?”   “煽情的话胖爷我只说一遍哈,下不为例。”胖子咧嘴笑了,坐起来大力拥抱他,拍拍他的背:   “季言礼,你坚持做你自己,就会让很多人对这个操蛋的世界心存感激。” 第57章   季言礼简直太喜欢在书店的工作了。   虽然楚老板看起来是个随时可能把书店搞倒闭的外行,但干起活来效率很高,合同有板有眼,并且火速找了一个班底的员工,两宣传两采购三店员,一财务一管理,互相看起来都很熟悉的样子,聊天聊得火热,剩下一个季言礼兼职在旁边站着,似乎没什么活要干。   其他员工说那你看看自己有什么需要的书……加在采购书单里吧。   看季言礼努力搬箱子整理书籍清单甚至因为无事可做开始打扫卫生,里里外外忙了一阵子以后,其他员工又说,你不要太累了,回去歇着吧。   季言礼:“……”   季言礼觉得自己感受到了人间真情。   因为他对书店的贡献太少,还拿得太多,季言礼良心不安,在观察了各位员工的工作情况以后,他发现大家虽然工作经验丰富,但都没有在书店干过,对书店到底卖什么书,怎么摆,怎么卖,简直两眼抓瞎。   而且实际上翰林因为学生要么有钱要么成绩好,简直就是一块大肥肉,周围光纯书店就有五六家,这还不算文具店和文创用品店,竞争压力很大。   季言礼决定去附近其他书店打探情报,大不了直接照搬别人的图书分类模式和摆放设计,总归是教辅书工具书和畅销书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教辅大体上按年级学科排序,剩下的名著可以参考教学大纲推荐读物,做个书店系列宣传推书等等,中外名著分开摆放,童书和画册单独分区。   在季言礼抓着楚老板进行漫长的工作汇报以后,楚老板依依不舍地放下女儿的小视频,诚恳地跟他说:“好吧,你真的有点吵……咳,你这个工作态度有点问题。”   季言礼心里一震:“您的意思是要我多花点心思在工作上?”   楚老板摆摆手:“不,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学会偷懒,有人你就上班摸鱼,没人你就溜号跑路,没事干跟老板叫嚣加工资不然就辞职。”   季言礼:“……老板,你对我这么好,我有点害怕了。”   这堪比老父亲般慈爱的关怀,如果不是楚老板是个爱妻爱女的Beta,他简直要怀疑楚老板看上了他点什么。   楚老板拍拍他的肩膀:“我当然不是无条件的,我有个不情之请。”   季言礼反而松了口气。   从他打工的经验来看所有的老板都是一路货色,无良资本家除了压榨无产阶级以外很难说他们有什么良心可言,老板一直这么仁慈让他惴惴不安,现在突然提要求了,他觉得安心了很多。   季言礼露出一个营业的笑容:“您说。”   楚老板:“关于书店宣传,我有一套自己的想法,你是个很关键的员工,毕竟你是翰林的学生,我给你准备了专门的制服。”   楚老板从桌面推过来一个大的纯黑盒子。   季言礼狐疑地打开。   ……   季言礼的眼镜差点摔下来:“这……这……”   猫耳女仆装!!!   老板绝对他妈的对他有什么坏心思!   季言礼板起脸来严肃道:“不行,这绝对不行,老板,步行街有很多我的学弟学妹,我是要面子的。”   楚老板:“一万一。”   季言礼:“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尊严的问题。”   楚老板:“一万二。”   季言礼:“……”   楚老板:“一万五。”   季言礼立刻把女仆装抱在怀里微笑道:“……我很喜欢,谢谢老板,祝老板生意兴隆大吉大利。”   *   最近季言礼简直像是被财神爷眷顾了。   除了找到新工作,奶茶店老板竟然又一次和翰林校报联系上了,只不过这次不是胡言乱语,而是正儿八经地跟季言礼道歉。   校报同样用了大版头条:【学霸奶茶关门道歉,季同学沉冤昭雪!】   其中详细阐述了店长是如何出于贪婪使用劣质食材赚取钱财,并且季言礼又是如何情操高尚地毅然辞职,他又是如何卑鄙小人地向情操高尚的季同学身上泼脏水,他对自己感到很失望,希望能获得广大同学原谅云云。   而且季言礼竟然还收到了一笔高达五万块钱的赔偿金,来源正是他的旧老板。   季言礼公开回应:“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次日晚自习,因为书店暂时没有正常营业,季言礼索性去班上晚自习。   没想到好久没晚自习了,班上竟然乌七八糟全在说话,等老费进门,突然以尚嘉为首开始大声起哄老费。   贺子麒拍桌子:“说好了给我们放电影的!”   贺子麟跺脚:“拖拖拖都要期末了!”   老费露出一脸苦笑,因为高三一班成绩一直两极分化,好的同学诸如季言礼和傅时新能霸占年级前二,差的也能惨不忍睹,他在期中考试之前答应如果班级考进年级二十个班里的前十,就给他们放电影,本来以为他们不行,结果,嘿,破天荒行了,高三一班刚刚好擦线第十。   老费满脸愁云惨淡:“你们真要看啊,这不是让我为难吗?隔壁都在晚自习呢?”   尚嘉冷笑:“他从来说话不算话!”   体委汪腾喊道:“老费啊,看电影有啥?!”   季言礼低声道:“……不写作业啊?”   胖子“诶”了一声,横眉冷对:“再提作业咱两就是阶级敌人了。”   老费迫不得已,要他们把门窗关好,窗帘拉上,搞得跟一个班在做什么非法营生似的,贼兮兮地打开大屏幕开始上网搜电影,关于看什么电影又争论了大概二十分钟,差点打起来,最后还是老费把大叫《钢铁侠》和《美国队长》的声音全部压下,一锤定音要他们看《放牛班的春天》。   是电影总是好的。   虽然老了点。   教室灯光啪啪啪先后关上,黑暗中电影序幕在屏幕上徐徐拉开,班上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季言礼起身:“正好,我去巡个逻。”   胖子:“???你去驯个鹿?圣诞老人?”   “巡逻啦,”季言礼从包里把风纪委员的袖章戴上,“好久没来学校晚自习了,总归帮学生会做点事。”   冬天的夜晚清透得像是一整块冰,宛如天鹅绒质地的夜幕上高悬一轮清晰的银色弯月。   季言礼安静地走下教学楼,往西南面的小树林前进。   翰林作为一个私立高中,高昂的学费背后除了师资力量,还有遍布全校的大面积绿植,全校有大概六个有名有姓的小花园,横江自南向北横跨校园,一座名为“康桥”的拱桥横跨其上,连接东西两个校区。   那些大大小小的花园,晚自习的时候,就是情侣幽会胜地。   被风吹拂的黑色树影后面,窸窸窣窣的,都是成双成对躲在暗处亲嘴的小情侣……一抓抓一对。   都是些正值壮年信息素浓郁的少男少女,有些胆大包天的,亲着亲着发情了的,指不定就滚进树林里干点什么颠鸾倒凤的事情。   而他此时正在巡逻的官方名为“仲夏夜”的小树林,那可就了不得了,传说上上上三届有一对AO干柴烈火,在此处一战成名,搞出了个孩子,被双双开除。   从此以后,这个小树林就被同学亲切地称为“生子林”。   季言礼手持手电筒,臂扣袖章,腰插阻隔剂,口袋装阻隔贴,手电光圆锥状地沿着生子林的小路扫射出去,浑身散发着浩然正气,驱散着那些情侣狗的酸臭气味。   只不过他今天底气不足,因为身上还带着奚野的标记和信息素,总觉得有种“贼喊捉贼”的心虚。   手电光远远照到一对同学身上,看浅蓝色的校服是高一的,正坐在亭子的暗处互相抱着接吻,浑然忘我,还时不时发出黏密的水声。   季言礼尴尬地握拳:“咳咳,两位同学,请停一停嘴。”   两个同学抬头看他,季言礼一愣,发现其中有一个女生格外的眼熟,双马尾,杏眼红唇,竟然是运动会上跟他表白还被奚野抓包的宁苗苗。   宁苗苗:“学长,我叫姚然。”   季言礼:“……”   季言礼:“对不起,我上次就记住你了,你叫宁苗苗。”   宁苗苗懊恼地跺脚:“那我能怎么办!学长你拒绝了我我只能找下家了!这能怪我么!”   季言礼:“……校规第119条,校内禁止学生恋爱,违反者扣五十分且通知班主任和家长,你们班主任是舒敏对吧?一人一份两千字以上检讨,周一广播通报批评。”   男生结结巴巴道:“我们没有恋爱……我们只是亲嘴。”   季言礼刷刷写着处罚单,笔杆点了点他:“男子汉敢作敢当,推卸责任是不对的。”   男生捂着脸快哭了:“我……我是Omega,她才是Alpha。”   季言礼:“Omega怎么了?Omega也得给我支棱起来!”   宁苗苗:“呜呜呜学长,凭什么抓我们啊,生子林里还有好多对呢!”   “……”季言礼笔帽头疼地戳了戳太阳穴,怎么竟然会有好多对,难道他晚自习不巡逻以后整个纪律部就瘫痪了吗?部长沈微澜天天都在干什么?   季言礼叹了口气:“那你们倒是指给我看,哪里还有好多对?”   宁苗苗像是要将功补过似的,拽着他从亭子后面台阶往下走:“我刚刚听见了,那里,小池塘边花坛,绝对有一对情侣,一直在小声说话,说了好久了。”   季言礼清了清嗓子,手电光猛地扫过去,大声道:“同学,请注意行为举止!”   惨白的手电光刷的扫过去。   光中的一男一女顿时停住,浑身僵硬地转头看着他。   季言礼感到脑袋轰的一声炸了。   季以禾和奚野。   季以禾满脸通红。   奚野抓着季以禾的胳膊。   那一瞬间,那一刹那,那一秒,好像被拉扯到无限长。   他能看到季以禾被吓到而瞪大的眼睛,和奚野偏头看着他玩味地缓缓勾起唇角。   而季言礼的脑子像个坏掉的机器,只有两个字在无限循环。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这绝对不行!!! 第58章   季言礼几乎是以最快地速度把宁苗苗和她的omega男友赶去了教导主任办公室,然后扭过头瞪着奚野和季以禾,觉得自己快窒息了,按灭手电从结冰的池塘边冲过去。   “你们解释一下?”   奚野和季以禾:“没什么好解释的。”   两人异口同声以后,对视了一眼,恶狠狠的。   但那份“恨不得把对方杀之而后快”的仇恨,在季言礼眼里简直就是激出了电火花般暧昧四射,他恨不得挡在两人中间不许他们对视。   “什么叫……”季言礼深吸一口气,快昏过去了,“什么叫没什么好解释的!你们为什么不上晚自习?为什么深夜要待在生子林里约会?能告诉我你们在干什么吗?嗯??”   季以禾:“不能。”   奚野:“不能。”   这是世界上最可怖的噩梦一般的画面,季言礼语言系统立刻崩溃:“……我、我、你们……”   季以禾淡淡道:“我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季言礼在她后面喊了几声,但她背影怒气冲冲的,脚步急促,像是跟台阶有什么仇恨似的,每一脚都踩得用力,很快就爬上小山坡不见了。   季言礼望着她背影感到一阵落寞,听到他头顶传来一声低笑:“学长,那我也回……”   季言礼急忙转身想抓着奚野:“你别走……”   结果奚野嘴上说要走,实际上就站在他身后,他一转身扑过去,差点扑进他怀里。   季言礼下意识把他推开,往后连退三步:“……不、不好意思。”   冷得水面结冰的天气,奚野只穿了一件卡其色的阔版夹克衫,他天生就是好衣服架子,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简简单单的衣服披上去却让人看得脸红心跳,好像能顺着衣料起伏的地方看到下面包裹着的有力流畅的肌肉线条。   月光像银色的水流一样顺着他肩膀的轮廓流淌,像是连绵起伏的山脉。   季言礼看到他,就回忆起被他抱起来的稳当扎实的感觉,手伸进他衣服下摆里触碰到的紧实分明的腹肌,甚至那晚被他按在车后座上被圈在怀里时背后紧贴着的坚实肌肉。   季言礼的脸腾得就红了,抬眼又撞上他的目光。   奚野抱着胸歪头看他,寒风吹起他的头发露出少年气尚未完全褪去的英俊面孔:“学长,你喝醉以后还记得多少?”   奚野眼里映着月光像是银色的星星,但此时就像是拷问他的审讯灯,看得人心惊肉跳。   季言礼不能再退了,他的膝弯抵在了冰冷的花坛沿瓷砖上:“这个……嗯……”   他多希望自己此时可以撒谎,但他找不到说服自己撒谎的理由,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你不想告诉我,你和我妹妹在聊什么么?”   奚野扬眉:“你不记得也没关系,为了防止你不认账,我特地录音了,我放给你听。”   他手伸进口袋慢吞吞地似乎要掏手机的样子,吓得季言礼三步两步冲过去按住他的手:“不不不,谢谢你,不用了,我不想听。”   “哦?”奚野目光落在季言礼按着他的手上,“你记得不少嘛,那真是太好了,省得我给你详细地描述一遍。”   季言礼耳朵烧得滚烫,抬头看他的时候又带上一丝那晚略带哀怨的眼神,像是在责怪他为什么总是欺负自己似的……   非但不能让人愧疚,反而让人更想狠狠欺负。   “奚野,我真的很想知道,”季言礼咬了咬牙,“你和季以禾,是不是,为什么,怎么会,……”   他真的很难说出口!   “嗯?”奚野嗓音低沉,低下头靠近他,“你说什么?”   月光在他锋利的眉峰眼尾都镀上一层银光,俯身下来的时候Alpha天生的侵略性和压迫感像沉重的山峦倾倒下来。   季言礼:“……”   季言礼像是要被咬着的兔子一样跳了回去:“季以禾最近总是有事瞒着我……”   奚野皱眉,有些不高兴了:“你跟我只能聊季以禾么?”   “不不不是啊……”季言礼说到此处突然灵光一闪。   是啊,在生子林幽会不见得是谈恋爱,说不定是在交易呢!   季言礼像是抓着一丝救命稻草一样期待地看着奚野:“你是不是在给季以禾钱?”   奚野眉头皱得更紧了,眼帘垂下来遮住了瞳孔里的亮光,只剩下刀鞘般深邃的黑色:“学长,除了季以禾,你就不想问问我们的事情么?”   季言礼完全不懂他为什么不高兴了:“但是……说起来,我也只能想到你会给她钱了。”   奚野没好气道:“我为什么要给她钱,她又不是我妹妹!”   季言礼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因为奚野脸上惯常带着的那种使坏似的半开玩笑半嘲讽的神色不见了,取而代之地是不爽,非常不爽。   季言礼见他转身要走,急忙碎步赶上:“我有事要跟你说的,真的。”   奚野瞥了他一眼,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让他看起来气鼓鼓的。   季言礼拦在他前面:“周一晚上你请我吃饭,还有喝酒,我很感谢你。”   奚野问:“就只是感谢我?”   季言礼:“……”   奚野又问:“就只是吃饭喝酒么?其他事呢?不提了?”。   季言礼:“……”   季言礼咬得嘴唇都要破了,欲哭无泪道:“都很感谢你,奚野,我发自内心地十二万分地感谢你,如果能不提那些事我就更感谢你了。”   “那你这两天过得怎么样?”奚野问。   季言礼急忙说:“都挺好的,我妈妈还行,算是病情稳定吧,我找到新的工作了,就是学霸奶茶原址上新开的那家书店。”   奚野懒洋洋道:“正好我要买书。”   “你别来!”季言礼条件反射,脑子里窜过那套猫耳女仆装。   他拿回家过后不得不试一下尺码,没想到处处都很合身,过膝白色蕾丝袜,柔顺如绸缎般的裙摆,腰围纤细,背后垂坠的大蝴蝶结,领口露出锁骨,还有一枚奇怪的配件。   一枚精致的黑色小铃铛,拴在喉结下面。   导致他一发声,那铃铛就清脆地响。   季言礼又补充道:“你要是想要什么书,我帮你拿回来,不用你那么……麻烦……去店里一趟。”   季言礼心虚地看着他,“好不好?”   “这么照顾我啊……”奚野似笑非笑。   “嗯嗯嗯。”季言礼使劲点头。   “可我还是想去看你。”   “不不不。”季言礼使劲摇头。   奚野目光掺着笑意:“还有呢?”   “还有?”季言礼奇怪地看着他,“啊,对了,奶茶店老板还赔了我五万块钱。”   “那你是不是可以休息了?”   “嗯……”季言礼想了想,“事实上,我觉得这笔钱不应该是我拿,而应该是那些喝了奶茶以后身体不适的同学拿,所以我会用学校的公告栏公示,请那些受害的同学联系我,然后我把钱平分给大家。”   奚野:“……”   他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以至于发出的最后那声笑声与其说是高兴,听起来更像是气炸了的余韵:“那店长……挺不容易呵,给你送点钱那么难。”   此时季言礼并不知道,他后来贴在公告栏的告示,一直到毕业都没有任何一个同学联系他要求赔偿,最后那笔钱还是他自己用了。   因为有个人路过公告栏的时候,看到一次撕一次,没有一张告示幸存过一天。   他和奚野在高三部楼下分开,等坐到晚自习教室里的时候,季言礼才意识到他整个人都被奚野牵着跑了,以至于最后都没问出来到底他和季以禾在聊什么。   班上的电影接近尾声,屏幕上正在表演大合唱。   季言礼溜回座位,闷闷不乐地趴在桌上。   “怎么了?”胖子压低声音问他。   “……我在生子林里看到了奚野和季以禾。”   胖子:“卧槽,生子林不是你闭着眼扔根棍子都能砸死三对情侣的地方么?!”   胖子:“他两是情侣?不可能吧?不应该啊?你想啥呢?”   季言礼:“别说了,我也觉得不可能……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你懂我意思么?”   胖子:“你是觉得你妹配不上奚野?”   季言礼恼火地抬起头看他,秀眉皱起:“以禾怎么可能有配不上的人?!”   胖子:“哦,你是觉得奚野配不上你妹?”   季言礼眉头皱得更紧了:“没有谁是奚野配不上的!”   胖子:“……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季言礼哑了,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你说得对,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宁可大梦一场,醒来发现是我两谈恋爱了。”   胖子:“丽丽,你疯得很厉害。”   现在回忆起来,季言礼竟然可以找到不少“蛛丝马迹”。   比如他们为什么那么凑巧是前后桌。   比如他们总是异口同声地保守秘密。   比如当时奚野的那辆黑色玛莎拉蒂停在公交车站前,说要送他们回家……说不定送的实际上是季以禾。   再比如季以禾理直气壮地坐在车里,说“是奚野欠她的”。   再再比如当时那么多人在医院里,奚野唯独把季以禾留下来了,还给她单独找了个豪华病房睡觉。   ……   越想越怕,越想越真,越想越恨不得拿头咣咣撞墙。   季言礼突然眼睛一亮:“我有主意了,或许我可以问一问小任,他是奚野的同桌,就坐在以禾的斜后面,肯定什么都清楚。”   谁知道一向话痨的任景秋竟然拒绝给出任何信息。   横江第一大帅逼:【学长,我跟你发毒誓。】   横江第一大帅逼:【我和季以禾的恋爱一点关系都没有。】   横江第一大帅逼:【我也绝对不认识她男朋友。】   横江第一大帅逼:【说实话,我和季以禾不熟,我两基本上算,陌生人。】   岁寒:【你仔细想想,不一定是男朋友,或许是潜在的男朋友,而且就在她身边,而且还会给她很多钱……】   横江第一大帅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学长你误会我了!】   横江第一大帅逼撤回了一条消息。   横江第一大帅逼:【……她她她!!!是你误会她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不小心,问到正主头上了。 第59章   奶茶店长公开道歉以后,季言礼在学校的生活舒服了一些,贴吧依然对倒卖真题的事情吵得腥风血雨,路上对着他议论纷纷的人不减反增,只不过话题变了。   新的热帖:【标记季学长的那个Alpha是谁!站出来饶你不死!】   底下盖起了近千层的高楼,几乎半个年级的人都涌了出来。   【站出来也得死。】   【楼上说得对。】   【居然不是薄荷味,那就不是主|席,我嗑了两年的CP居然BE了。】   【我的CP也BE了,居然不是草莓味的校花。】   【有闻过的姐妹形容一下吗,哭哭,高二学子完全没有接近学长的机会。】   【学长经过的时候我闻到了,怪好闻的,有点凶的味道。】   【像是独狼。】   【像夏天烈日暴晒后大火燎原,蓬勃的植物在枯焦的灰烬上舒展,月光像水银一样在荒原上倾泻流淌,你是一只在使劲打洞的兔子,竖起耳朵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凶悍的野兽蹑足前行,炽热的风吹开波浪一样齐腰深的荒草,缝隙中陡然露出一双冰冷的绿色竖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信息素捕获——那种扑面而来的压制感。】   【楼上姐妹好文采。】   【小说社了解一下,欢迎各位加入小说社。】   没人闻过奚野的信息素,因此将奚野和标记季言礼的“神秘Alpha”联系起来的人寥寥无几。   江启锋知道是奚野,但江启锋没有公开。他两年里都在所有公共场合表现得仿佛季言礼是他内定的Omega,这份睥睨群雄的霸气劝退了一波想追季言礼的人,但同时也让大部分的学生默认主|席和副主|席是一对。   要他说出季言礼被奚野那种人标记了,江启锋还丢不下那个脸。   但季言礼在学生会依然处境艰难。   江启锋在和奚野打架完了以后,遭到了校方的批评,而且因为他是学生会主|席,所以这份批评来得格外严厉。   他不好过,他也不想让季言礼好过。   开会的时候,就算季言礼举手他也不会点他发言,布置任务永远绕开季言礼,仿佛他已经不存在了,并且用了江家在政界摸爬滚打几代人的手段,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架空了季言礼事实上在学生会的一切权力。   季言礼的桌子被他直接找人搬出了大办公室,在纪律部随便找了个角落塞了进去。   部长沈微澜倒是欢天喜地,但其他人都在暗中揣测这种冷暴力是江启锋想把他踢出主|席团的前奏。   季言礼无所谓,他坐在哪里都可以,该做什么工作依然做什么工作,江启锋不安排他任务,他就安排他自己,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岿然不动。   然而这天,在季言礼按照一贯的作息时间,午饭后来到综合楼的时候,主|席团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而江启锋坐在桌子后面,朗声道:“言礼,你进来,我有话要说。”   季言礼心想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但他还是走了进去,在背后把门关上:“你说。”   “走近一点。”   季言礼无可奈何地走到他办公桌前。   江启锋脸上又带着那种无可挑剔地亲和微笑了,他从桌上推过来一份病历,而病历上赫然写着季言礼的名字。   “这段时间,我托家里人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小调查,发现你不仅是瞒着同学,甚至还在体检的时候设法瞒过了没用的校医院。”   “你天生对抑制剂不耐受,对么?所以你不得不注射成倍的抑制剂来纾解发情期的痛苦。”江启锋指尖敲了敲病历,“你应该告诉我的。”   “你就是来告诉我,你侵犯我的隐私么?”季言礼缓声道,“我以为这种事背着我偷偷干就够了,还特地来告诉我是想怎样?”   “不不不,你误会我了。”江启锋亲切地挥手让他坐下,但季言礼依然站着,“现在我稍微可以有那么一点理解你对奚野的纵容,因为你过于善良,把他□□的行为解读成对你的帮助。”   季言礼说:“这是我和他的事情。”   “但你其实钻牛角尖了,言礼。你完全不明白,如果你需要帮助,你可以来找我呀!”江启锋显得心情大好的样子。   最近一阵子他浑身散发阴沉可怖的气压蔓延了整个学生会,往常就够压抑的例会现在简直变成了酷刑,两周之内被开除了三名学生会成员,最近一周高一打架生事的,无一例外先被主|席以“制止暴力”为由打得鼻青脸肿才被拎到教导主任办公室去。   况且,平时会上季言礼总会温和地笑着调节气氛,免得高一新生被主|席吓得瑟瑟发抖,但他最近也在会上沉默寡言,导致气氛雪上加霜。   但此时江启锋像是心结被解开了,他找到了事情完美的解决办法似的,摊开双手笑得一脸灿烂真挚:“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么?我不会对你做更多的事情,只是标记而已。”   季言礼道:“谢谢你,但是不用了,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江启锋的笑容像是凝固在了脸上:“为什么。”   季言礼说:“接受标记和拒绝标记都是omega的权力,不需要向别人解释。”   江启锋:“……但我不是以Alpha的身份,是以朋友的身份在问你。”   季言礼心说我们啥时候成为朋友了,难道一直不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么,被奚野打了以后就再也不跟我说话的难道不是你么,而且走廊擦肩而过的时候你也一直把鼻孔冲着天上啊?   江启锋见他保持沉默:“那你总可以告诉我,你以后发情期打算怎么办?总不能还是找那个奚野标记你!”   他最后一句话是当讥讽来说的,伴之以一个嗤之以鼻的冷笑。   季言礼:“……事实上,虽然具体情况一言难尽,但我答应他了。”   江启锋震惊道:“什么?”。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原本控制良好的面部肌肉狰狞,气势排山倒海一般压过来:“你答应他了?!标记一次还不够,你是要标记几次?!你知道重叠标记多次后会有什么后果么?!而且奚野???就他那个德行、成绩、人品、破坏校纪、无法无天、糟糕透顶!”   季言礼无声地望着他:“能不能不要背后说人坏话?小朋友都不这么干了。”   江启锋气急败坏:“我哪里比奚野差?你要找标记你的Alpha,为什么不是我?我连一个理由都想不到!奚家已经不行了你明白么?虽然十年前他们家鼎盛,从五年前开始就已经断崖式下跌,原本他家旗下的众多产业纷纷低价抛售保命,现在他家在横江市都排不上号,甚至不如那个任家!”   季言礼推了推眼镜,淡声道:“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我倒想知道季家在横江市能排多少……得倒数吧?毕竟我家资产为负呢,与其关心你们抛售什么产业,我倒是更操心明天吃什么。”   季言礼说完就想走,江启锋翻过桌子抓住他的手腕,咬牙切齿地发狠道:“我给你把话说明白了,如果你再被他标记,我也不帮你瞒着了,我会让全校都知道。”   季言礼的脚步停下了。   江启锋乘胜追击:“你知道后果是什么的,不顾omega意愿强行标记,哪怕只有一次,都会被留校察看,而且这个污点永远跟在他的档案里,以后商业往来他奚家就是个潜在的强|奸犯!”   江启锋嗓音穿透力极强,掷地有声:“而且我也不妨告诉你,奚野他妈就是被奚辰亲手杀掉的!这在我们圈子里都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们家骨子里流淌着暴力的血,他今天可以强行标记你,明天就能杀了你!”   季言礼冷淡道:“你是学生会主|席,少说这种空穴来风子虚乌有的话!”   季言礼突然想到那天和奚野肩并肩从生子林回教学楼。   奚野问他有没有找到卷子泄露的线索,季言礼如实相告。   奚野又说,楼梯上经过的那些人,查不出来,就不必查了。或许在季言礼拿到卷子之前,就有人从教务处办公室堂而皇之地拍照取走了试题。   季言礼当时只是笑笑,没有当真。   有年级各处档案室备用钥匙的,只有江启锋一个人。   奚野说的话,明里暗里都是在说江启锋正是倒卖真题的人,而且江启锋太清楚“谁会接手这份卷子”“谁成绩最好”而且“谁最缺钱”,最终导向“谁是唯一一个嫌疑人”。   季言礼只说,不会是主|席,他相信江启锋。   奚野当时很不愉快,忍了又忍,还是没好气道,学长,你不明白,有些人得不到,就想毁掉。   江启锋简直是豁出去了,手指像铁钳一样攥紧了季言礼的手腕,声音铿锵有力:“季言礼,我给你最后一个选择,要么选择我,要么你也别在学生会干了……你要自毁前程来保他么?!保他一个不成器的败家子!”   有股无名火从季言礼心里蹭蹭往上窜,他低眸瞥了江启锋一眼。   那一瞬间江启锋心神一颤,竟然觉得从他身上感到一股冰冷的、不属于omega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像是没关紧的大门扑面吹来夹雪的冷风。   季言礼敛着眸子,慢慢开口道:“主|席,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但如果你执意如此,我会告诉所有人,他没有强行标记我,是我自愿的。”   江启锋声音低沉得发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在撒谎,季言礼,你竟然会撒谎?!你第一次分明是被他强行标记的!”   季言礼浅色的眸子清澈如天光,窗外积雪映照得他清朗无比,神色温和而自然,仿佛只是在阐述一道题的解。   “撒谎又怎样?你想再听我说一遍么?”   哪怕盛怒之下,他的声音依然温和清冷。   “被奚野标记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愿意。”   --------------------   作者有话要说:   是气话QAQ。 第60章   高一三班。   季以禾又一次被班长叫去舒敏那儿训话,班上立刻又小声议论起来。   季以禾也算是班上名人了,从军训开始,有一个带他们军训的身为副主|席兼年级第一的哥哥,再加上长得明眸皓齿小家碧玉,顿时成了班上很抢手的小女神。   结果小女神一脚踹翻了任景秋的桌子,声名鹊起。   然后小女神拿着拖把将张博文和姚然在A厕堵着暴打,和她哥大吵一架,在全校一战成名。   ……   除此以外,她和舒敏有仇似的。   早上数学课,舒敏摔着书在课上大发脾气,说这是她带过的最差的一个班,全年级20个班,他们班能排到倒数第五,简直就是她教学生涯的污点,骂着骂着骂到他们班本来师资盘就差,好几个刚转正的新老师,她当时就不想接手这个班。   季以禾装作自言自语似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全班听到了。   她说:“总成绩倒数第五也不错了,毕竟数学单科倒一,也不知道是哪位资深教师授课,拉了全班的后退。”   全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露出“我靠她真他妈的敢说啊”的震惊目光,各个把头低着,吓得大气不敢出。   舒敏顿时脸色就黑了,把书摔在讲台上:“季以禾,你给我站起来!”   季以禾慢吞吞站起来,垂着眼睫谁也不鸟。   舒敏呵斥道:“你有什么话就大声说!说给全班听!”   “要我说?”季以禾抬眼看她,“别的老师不会每天花半节课来骂人,重点留到小班上去讲,全班一半的人根本就学不完课本的内容,能考好才怪。怎么,不上你的辅导班就不配上学?”   “你们都这么想的是吧?”舒敏气得声音拔高,尖锐得像是铁钉划过黑板,“是不是!?我辛辛苦苦用周末的时间加班给你们上课,义务奉献!你们就这么知恩图报的是不是!?”   “义务奉献?”季以禾感觉到任景秋在拼命拉她的衣服,她理也不理,“你有本事奉献,有本事别收钱啊?”   舒敏嘴唇颤抖,手指隔空点了点季以禾,仿佛受不住了似的:“好,很好,我马上就申请不带你们班,这节课我也不上了……自习!”   “别啊老师……”宁苗苗细声细气道,“老师,你别管季以禾呀,她不想听让她出去,我们还想听呢。”   姚然帮腔道:“就是啊,她自己不学,还不让别人学……怎么?大家谁不是自愿去老师那里上课的么?”   舒敏已经踩着高跟踏出教室,班长急匆匆起身跑着追出去:“舒老师,舒老师,您等一等,您不要生气……”   舒敏一走,班上顿时跟沸腾的水一样喧哗起来,有的拍掌大笑大快人心,有的飞速抱着球就要喊着哥们出去抓紧打球,有的学生拍着桌子对季以禾怒目而视,说你是不是有病,有的冷嘲热讽说她哥是年级第一,她就以为自己也是年级第一了,装什么蒜!   数学课代表是个一贯乖巧懂事的女生,她走到季以禾面前说:“你去跟舒老师道歉吧,你不学就不学,凭什么让全班同学都学不了,万一舒老师真的不带我们了,大家怎么办?”   “你是不是傻?”季以禾不耐烦地抬头皱眉道,“她从一开始就不想带我们,你听不明白么?她拿的钱跟我们的成绩挂钩,我们考不好她就没有奖金,她拿不到钱她就想法子搞钱,她早就恨不得去带十班了……能不能别被人卖了还被当枪使。”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数代气冲冲道,“我代表班委要求你去跟舒老师道歉,请舒老师回来上课!你不要耽误全班同学的时间!”   “班委,呵,好了不起哦。”   “季以禾!”数代大声道,“舒老师教了十几年了,她是个经验丰富的好老师!你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坏……舒老师也是,季学长也是!”   季以禾猛地把书一合,冷冷道:“我跟我哥的事,关你屁事。还有少把我哥跟舒敏混为一谈!”   “好啦,以禾,不要生气……”陶莓拉着她的手小声说。   “说了自习!吵什么吵!”纪律委员拍桌子大吼道,“都给我安静!”   班上勉强安静了几分,数代气得脸色涨红地回了座位,季以禾丢下笔径直出了教室。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任景秋左顾右盼抓着头发,追上去几步却被季以禾一声“少来烦我”给怼了回来。   “她怎么这么敢啊,我真的服了,奚爷,你见过这样的女生么?我真的好搞不懂她!”   “要追就追,不追别bb。”奚野正翘着凳子写作业,基本上也就是拿笔随便勾勾画画,那速度跟不要读题似的,答案全是鬼画符。   宁苗苗趾高气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们不知道?要不是他哥罩着她,她初中就被退学了。在横江一中她就天天霸凌同学,我听说有人把女生扒光了堵在厕所里拍照,还有人在没有监控的地方把Alpha打得掉了一颗牙……都是季以禾干的。”   “啊……她怎么干这种事啊。”   “说老实话,她干什么事我都不奇怪。”   “季学长那样的哥怎么有她这样的妹妹……”   “两个人不是亲生的吧,上次不是说他们是离异家庭么?”   ……   任景秋气得反驳,结果竟然有人比他先站起来。   “你们、你们不要胡说八道!”陶莓细细的声音在班里响起。   她突然站起来,许多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只见她攥着拳头,满脸通红,眼眶里的眼泪像是随时要掉下来似的,浑身都在发抖。   “季以禾不是那样的人!”她一张嘴,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声音全哑了,几乎让人听不清,“拍照的不是、不是她,她……她也是为了我才打了……”   陶莓说不下去了,捂着嘴,哭着跑出教室。   “她在说什么啊?”宁苗苗耸耸肩。   “季以禾小跟班呗。”姚然捏着鼻子道,“她妈是菜市场卖咸鱼的你们不知道么?上次家长会,她妈简直臭得要死!”   一群人哄笑起来。   “要我说,季言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张博文慢条斯理道,“跟季以禾难道不是一对爹妈生的么?你们怎么知道奶茶店店长不是被他买通了?你们不觉得可疑么?还有,那牛皮吹上天的年级第一,不还是他抄真题抄出来的,有什么了不起,我上我也行。”   张博文哼了一声:“你们是没看到季言礼拎着水果,跟我妈赔礼道歉,然后被我妈扇了一耳光那个模样,那叫一个卑微……”   话音戛然而止,他突然一声惨叫,一本砖头厚的字典简直跟炮弹一样破空飞来,沉重的书脊精准地砸在额头上。   他身子一仰,连着椅子一起倒下去,直接摔了个四仰八叉。   额头被磕破了,竟然流下血来。   “啊啊啊啊——”张博文看到自己手上的血,昏昏沉沉地大叫起来,“谁他妈砸的我!”   “我。”奚野慢悠悠道,“蹬”的把凳子坐正了,唇角的弧度还是扬起的,只有眼神陡然沉下去,“张博文,你和你妈,都很能耐啊?”   那一刻他什么都没做,张博文却感到仿佛刀刃出鞘般的寒气逼在他额头前,压得人无法呼吸。   他躺在地上撑着地,咬牙道:“那,那是季言礼活该,是他妹先打的我!他被我妈打一下怎么了?还不许人还手了?!”   奚野笑容灿烂又带着一丝邪气,他踹开椅子站起,径直走过来,单手拎着他的领子把人按在黑板上,周围同学吓呆了,都扑上来劝架,拉他胳膊的拉胳膊,掰他手的掰手。   奚野勾唇一笑:“你说得很对。”   他左手一耳光抡圆了扇在张博文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   他的手劲何其之大,张博文连叫都没叫出一声,头偏过去,嘴角流血,侧脸五个指印顿时肿起来。   奚野捏着他下巴,一股无法遏制的威压将周围的同学都逼退了几步。   他语气蓦地冷下去,锋利的五官锐气毕露,像是沉在深不可测的阴影里,让人如坠冰窖。   “——我也允许你还手。” 第61章   没人知道奚野到底威胁了张博文什么,让他吓得像个夹着尾巴的老鼠一样,既没有告老师,也没有告家长。   而在其他班主任没有离职的情况下,舒敏也不可能换到别的班去干,所以这事又一次以罚站季以禾和罚她抄课文为告终。   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周三晚自习,季以禾和陶莓的脑袋安静地凑在一起,翻看着桌上一个厚重的大笔记本。   任景秋的泡妞名言一直是得不到就放手,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然而此时他正像一个大乌龟似的趴在桌子上偷瞄季以禾的脸。   她边看边笑,笑声极轻,眉眼弯弯,甜得像是要把人融化了,那张小脸实在是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比她哥还要乖巧。   谁能想到她皮囊下面是那样的个性呢?   任景秋还在这么想着,突然感觉一股寒意袭来,他一抬头,发现窗外一张舒敏尖细黑沉的脸。   “妈呀巫婆啊。”任景秋吓得心里哆嗦一下,赶紧拉季以禾,“妹妹,老师在外面。”   季以禾脸色一变,猛地合上笔记本塞进桌肚,但已经来不及了,舒敏踩着高跟鞋大踏步地走进来,从她手里把本子抢过去,带着一丝讥笑道:“季以禾,晚自习你不学习?这次又有什么理由?嗯?你不是小嘴很能说么?说啊!”   季以禾这次竟然破天荒站起来,低着头认错,声音轻软:“老师,对不起,我下次不会这样了,您把笔记还给我吧。”   季以禾小心地瞟了一眼旁边的纪语灵……纪语灵僵硬地坐在位置上,脸色惨白。   “笔记?”舒敏冷笑,“你以为我是好糊弄的?!”   她哗啦啦翻开笔记本,三百多页的B5笔记本,中间画着各种各样的手绘小人,密密麻麻都挤满了小字,本子因此几乎变厚了一圈,纸张翻动太多都变皱了。   舒敏大声念道:“我喜欢你,他说,从很早以前到现在,比任何人都喜欢你……”   全班哄笑起来。   舒敏冷冷道:“晚自习写小说,很有意思么?!成天看这种垃圾!成绩怎么能搞好!?竟然还怪到老师头上,简直天大的笑话!”   季以禾没说话,一直低着头。   “老师,对不起,”纪语灵颤抖地举起手,指着她手里的笔记本,“那个是,是我的……”   “是你的,哦?”舒敏转过身,“我应该猜到的,大文学家纪语灵不是么?五个人的小说社社长不是么?我是不是开学就说过除了班级前十,其余人一律不许参加社团!有没有说过!”   纪语灵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老师,对不起,我我……”   “写小说么?不愿意退社么?反正就要跟老师对着干,老师都是害你们的,对不对?”舒敏垫着本子沉重地拍在手心里,突然猛地发力将它撕开,“让你们写!写得高兴么!”   “不要!”季以禾尖叫着扑过去抢,但是抢了个空,“求求你了老师,都是我的错,你罚我吧!”   舒敏转过身将已经扯开的本子继续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写满了小字的纸哗啦啦变成了一堆碎片,她一边撕扯,一边将撕下来的纸扔在纪语灵脸上,纷纷扬扬像雪一样。   “还写不写?!写不写?!”   纪语灵瞠目结舌地看着一切,嘴唇张着,像是失去了发声的能力,无数泪水顺着脸颊横流。   她茫然地伸手,像是想把空中飞舞的碎纸接住。   季以禾气得发疯,她猛地推了一把舒敏,把剩下寥寥无几的几页抢在手里:“你故意的,你知道是纪语灵写的,你就是故意撕的是不是?!你逼着她给你女儿写征文,她不愿意帮你作弊,你就看她不顺眼!她都已经帮你写了一篇了!你还想怎样?!你信不信我告到教育局,说你女儿的获奖征文根本就他妈不是自己写的!”   全班一片哗然。   舒敏目眦欲裂:“你造谣!季以禾,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造谣老师,你有证据么?嗯?凭什么空口污蔑我,污蔑我女儿?!我舒敏从未做过这种事!我看你是越来越犯浑了!”   季以禾倔强地抬起头和她对视,教室里明亮的白炽灯光照在她脸上:“是谁在撒谎,谁心里清楚!你是个骗子,你养出的女儿也是个骗子,偷别人的作文,偷别人的荣誉!你怕什么?你怕的无非是别人发现你们母女都是混账草包!”   舒敏大叫“住口!”,气得扬手要打,却被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任景秋拦在了中间。   任景秋一头金发,嬉皮笑脸,哄着推着舒敏不由分说往外走:“老师,你消消火,哎呀这事说来话长,其实都怨我,诶诶诶别回头别生气,老师你最漂亮啦生气要长皱纹……”   他两声音越来越远,纪语灵支撑不住了似的跪下,把一地的碎纸片一个个捡起来,她好像什么都听不见,只是无声地流泪,泪水大滴大滴地砸在地上。   奚野抬脚让开,垂眼看着她跪在地上,削瘦的肩膀剧烈颤抖,抱着一堆已经没法拼成型的碎纸泣不成声,突然心里微微一动,好像很久以前的记忆卷土重来。   奚野推开桌子,蹲了下来,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旁若无人地、安静地帮她一起捡。   ……   第二天,纪语灵课上也哭,课下也哭,季以禾试图安慰她了很久,纪语灵只说和她没关系,是舒敏早就想针对她,不管怎样,都希望季以禾不要怪自己。   周五放学,物理老师抽了两组作业交上去改,组长收到纪语灵的座位上时,却发现她不在。   “她上节课就不在。”她同桌宁苗苗无所谓道,“谁知道她去哪了……”   组长找了一圈:“奇了怪了,书包也不在啊?她下午到底来了没有?”   季以禾走过去说:“她作业应该放在桌肚里,你收上去吧……”   她弯腰一看,却发现桌肚里除了一张纸条,什么也没有,好像不经意之间,她就把桌肚里的东西和书包全部带走了,不声不响地,不留痕迹。   季以禾掏出那张纸条,它有点皱了,边缘粗糙,形状不规则,是她写小说的大笔记本里的一张碎片。   季以禾奇怪道:“是诗?”   陶莓走过去轻声问:“写的什么?”   季以禾缓缓念道。   “趾高气昂,他惧怕死亡。”   “发疯发狂,我看见月亮。”   “奚爷,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任景秋拍了拍奚野的肩膀,手在眉上搭凉棚远望出窗,高三部的大楼和他们遥遥相对,积了整齐白雪的天台上竟然好像有个纤细的人影。   奚野被他拍得烦了,抬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天蓝得像是半透明的蓝色玻璃,那人影穿着一件白色的袄子,几乎和地上的雪和天上的云融为一体。   季以禾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惊雷滚滚”   “从未来奔向蛮荒”   “钟声在火焰中灼灼”   “是鹰,是狼,是挺拔的白杨”   “是纪语灵。”奚野放下书,说道,“任总,这都看不清,该查查视力了。”   “不是啊,”任景秋惊恐回头道,“她好端端翘课站在那里干什么……不会是要跳楼吧?我靠我要去看看,你不管么?”   奚野顿了一下,眼睫垂下去:“要去你去,我看起来像是多管闲事的人么?”   季以禾气息有些发抖,但声线依然清澈笔直:   “血肉模糊”   “谁又曾把谁驯服”   “被丢弃的终将入土”   “我乘风远去,生而孤独”   季以禾的话音落地,奚野突然丢下书,跳起来,拉开后门,跑了出去。   “喂……喂,你等等我!”任景秋气急败坏地拍大腿,“妈的,说好的不多管闲事呢?!”   高三部天台。   天台门被反锁了,尘封许久的铁门上锈迹斑斑。   奚野狂奔上楼,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轰隆一声,铁门颤颤巍巍地滑开,贴着地面推平了一片积雪,露出青黑色的地面。   纪语灵闻声回头,渺远地望了一眼。   在白雪反光中她看起来好像褪了色,肌肤几近透明,散落的长发在风里起伏。   “回来吧。”奚野插着兜走出天台的门,淡淡道。   纪语灵摇了摇头,神色淡淡的,又看向远处即将下沉的落日。   她站在只有半足宽的平台上,只要一前倾身子,就会倒下去,脚下是六楼高的冻得冰冷的水泥地。   任景秋和季以禾气喘吁吁地跑上来,面面相觑,两个一贯敢说的人却双双变哑,怕说错话。   不敢说,又不敢不说。   “谢谢你们来送我一程。”纪语灵的声音轻得像风,“我本来想一个人看完这场落日。”   季以禾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纪语灵,你不要做傻事,舒敏那种贱人不值得你去死!”   “我爸妈离婚了,他们最近一直在打官司,关于我的抚养权……不是抢我,是都不想要我。后来我妈输了,因为我未成年,而她是我名义上的母亲,法官觉得她能更好的抚养我。在法庭上,她气得嘴唇发抖,我看向我爸,他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纪语灵轻轻叹了口气:“你们不要走近好么,听我把话说完……其实我不说也可以的。”   她话里的忧伤淡得像水,但却比大吼大叫更让人笃信,她绝对会说到做到。   季以禾和任景秋的脚步立刻停住了。   “我一直都是个很普通的人,我成绩一般,体育一般,是中考意外考好进了翰林,但那不能改变我是个废物。我成绩越来越差,我努力了,可我很笨,我连自己的社团都保不住。”   “我没有想上的大学,也没有想做的工作。我每天都很不开心,但没有解决的办法,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我这辈子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的,所以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关系。”   “我时常想,这个世界上有七十亿人,每个人各有所长,为什么好像唯独除了我,就好像被遗忘了一样,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你不是很会写小说么!”任景秋喊道。   “我算什么会写小说呢?……我只是逃避罢了。”   “我创造那些虚构的世界,假装我努力、积极、无所不有、无所不能,可那有什么用呢?我就是个没长大的活在幻想中的小孩,张牙舞爪,为所欲为,可我越嚣张,越证明在现实中,我还是那个懦弱的废物啊。”   “我活在虚拟故事里的时候,我感到快乐,我回到现实,我就感到痛苦,这是正常的么?不能从现实中获得快乐的人,也应该继续活着么?如果我在现实中有存在感,我就不会故事里寻求认同,如果我在现实中有人爱,我就不会在故事里书写爱情。”   “我什么都要……正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   “撕了也好……真的,我不难受,没有人喜欢的东西是不配存在的。”   季以禾上前一步说:“不管怎么你怎么看,可我很喜欢你的小说啊!我是你的朋友啊!有我爱你啊!”   “我想要的是读者,不是朋友的怜悯……”纪语灵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季以禾,你演得再像,我也是明白的。我真的感谢你,可我不想再要你的同情了,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不,你不明白!”季以禾急得跺脚,“我不是同情你,我是真的喜欢,是真的喜欢你的故事!”   “没有用的,”奚野突然开口道,打断了她,“你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不是她觉得自己不好,而是她觉得自己没有未来。”   “人觉得自己不好,还是愿意活着的,但如果没有未来,谁还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呢?”   纪语灵微微愣了一下,身子在风里危险地晃了晃:“你说得……对。”   奚野耸耸肩:“你刚刚说的话,我想了五年。虽然不是同一栋楼,但你现在站的地方,我五年前站了几百次。”   纪语灵的情绪被打断了。   远处落日缓缓下沉,稀薄的云雾在风里舒展成连绵的纹路。   她静默了很久,又低声问:“奚野,你为什么没有跳下去?” 第62章   如果未来是一片黑暗,如果事情没有任何的希望,如果深处的尽头是更深的深处,如果命运已经注定走向悲剧。   那为什么不去死呢?   十一岁的小男孩,坐在天台上,他穿着一层单薄的外套,黑色的兜帽遮住脸,只露出小小的下颌。   他伸手抓着两边冰冷的护栏,分化前的双腿纤细得像女孩子,两脚悬在几百米的空中微微晃着。   那是他最喜欢呆的地方之一。   身处横江市CBD最繁华的写字楼顶,脚下是铺陈向远处的万家灯火,金色白色红色交织的灯光像是繁密的大网笼罩在城市之上,连深邃的夜空都被地面的光照亮,圆月黯淡无光,像是白昼的天地瞬间颠倒过来。   奚野想,跳下去吧。   在他妈死以前,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堪称自在。   漂亮的妈,有钱的爹,虽然话痨但是勉强可以忍受的骚包发小,走到哪里,都是别人让奚小少爷的路,断没有他给别人让路的道理。   奚辰是个在商场上睥睨群雄的Alpha,铁腕手段,将奚老爷子留下的家产进一步发扬光大,奚家一度成为整个横江首屈一指且无人可与其媲美的豪门,家族产业在遍布全国以后理所当然地走向海外,不日将在纽约上市。   但奚辰是个有点懦弱的Alpha,奚野小时候一直觉得他不够酷,不够带劲儿,奚辰不会发火,不会吼人,不会发脾气,不会用信息素压制他看不惯的人,总是一副谦和克制的模样,甚至堪称温顺。   哪怕是奚野把房顶拆了,拿石头砸他的头,奚辰都只会皱眉说一声“胡闹”,然后转身去找杜槿教育奚野。   但谁想要一个温顺的老爹呢?   在还是一群小屁孩的时候,谁都想分化成Alpha,在这群二世祖眼里,Omega是玩物,以后要多少有多少,Beta是以后给他们干活的下属和管家,而Alpha才是能入眼的对手。   哪怕那个爹在商海无人不尊称一声“奚爷”,连带着他走哪儿都会被人开玩笑地喊一声“小奚爷”,但他爹那个绵羊一般的脾气,说出去都嫌丢人。   奚辰甚至比不上江家老爷子,动不动把几个子孙后代拎到雪地里裸着上身跑步,说是锻炼意志,如果有哪个身子弱受不住哭着求饶,就会被吊起来用柳条狠狠抽得浑身是红色凸起的鞭痕。   传说只有长子江启锋是个狠人,不仅第一个跑完,还要主动申请多跑,这种智障行为颇受江老爷子青睐,指名道姓说此子性格争强好胜,以后必成大器。   在江家眼里,除了盟友,就是敌人。要么据为己有,要么毁掉。在生意场上,他们一贯是这么做的。   江老爷子说,家产不分,只传一人,因此哪怕是对着自己同辈的堂表兄弟,江家子代也完全像仇人一样互相争斗,恨不得将对方踩在脚底。   任家也是这样……但到了这一代又有所不同。   任老爷子确实想让两个孙儿竞争,长子任星楚和次子任景秋,只可惜任景秋在区区七岁的时候就躺平了,立志做一条咸鱼,躺在地上像甲鱼一样挥舞着四肢大叫“我不学习了!”“我就不学!”“我是废物!”   ……   “我不要家产,我要我哥养我!”   这种废物发言震惊了他们整个世家圈,任老爷子差点没气吐血。   任景秋被他爸暴打了一顿以后,依然死不悔改,一边痛得嗷嗷直叫,一边扯着嗓子大哭大闹。   直到当时十二岁的任星楚端正地在任家的大厅里长跪不起,他尚未长成的小身板,穿着当时他有的最好的意大利手工西装,跪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腰杆笔挺。   他朗声道:“请不要再打弟弟了,我愿意努力,我愿意连着他的份一起努力,我愿意长大以后继承家业……”   “我来养他一辈子。”   于是任景秋就此彻底堕落,成为家族一个废弃的棋子,成为了衬托他哥的背景板。   而任星楚不负众望地成长为横江二世祖中最出息的那一个。   ——高考毕业那年,任家给了他一百万作为投资资金,他在短短一年之内将数字翻了五倍,三年之内翻了一百倍。   虽然任景秋已经被家里切断了零花钱,但而任星楚如十二岁承诺的那样,对弟弟的要求无不满足,只要任景秋开口,只要他能买到,就从不会拒绝。   ……哪怕他弟染了一头金毛,打了耳洞,穿着碎花西装,天天挂着银色十字架的耳坠,大摇大摆招摇过市。   每次被人问起,任星楚都微笑着说:“只要他高兴就好了……连着我的那份一起高兴。”   但奚家是最不一样的。   奚辰从未要求过奚野怎样,也没有再生孩子的打算。   外人说是因为奚野天赋异禀,但奚野自己只觉得是他爸根本就不在乎。   奚野从不努力,但成绩拔尖得恐怖,他上课也不听,下课也不学,成天翻墙翘课混吃等死,考试前把课本和习题从头到尾翻一遍,然后插兜去考试,半个小时丢笔交卷。   每次都是第一。   每次都是满分。   任景秋每次都抓着头皮问他到底是怎么学的,奚野说学校教得太弱智了,很难相信居然有人真的学不会。   而奚野不明白的是,奚辰每隔两个月就会突然失踪一周,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杜槿,每次奚野一个人呆在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佣人和阿姨沉默地进出。   每次奚野问起,他们就说是去旅游了,奚野又说他也要跟着一起,杜槿就摸摸他的头说,阿野,乖一点。   奚野天不怕地不怕的状态停留在了七岁那年。   那天奚辰和杜槿答应他晚上吃烤龙虾,然后一起在家庭影院看最新上映的《玩具总动员》,奚野等到了晚上八点,两人却好像突然从家里消失了。   他一时间搞不清楚他们到底是没有出去,还是没有回来,因为他分明记得下午的时候奚辰还在书房办公,杜槿还在泡她的玫瑰澡。   但管家说他们去出差了,又一次,毫无征兆。   奚野不爽,于是给他们拨电话。   偌大漆黑的巨大吊顶下,手机铃声陡然响起,空荡渺远地回荡在客厅里。   奚辰的手机在家里响了起来。   一股毛骨悚然的阴冷攥住了他的心脏,细细密密的冷汗爬满后襟。   奚野不信邪了,他抱着那股男孩子不信鬼神的野劲儿,蹬蹬蹬跑上三楼,一把推开了书房门。   奚辰的手机就放在书桌上,黑暗的房间里只有手机惨白的光,不停地震动,周而复始,来点显示是“家”。   奚野找遍了整个家,好像前一秒奚辰还在办公,办公的文件散落在书桌上,公文包挂在衣架上,电脑还插着电源。   又好像前一秒杜槿还在泡澡,浴缸里的水还没流掉,恒温的水上漂浮着彩色的泡泡和玫瑰花瓣,架子上的浴巾少了一条,浴室里的柜子像是被抢劫了一样东西凌乱滚了一地。   但是家里两个人突然都不见了,管家又一次咬定了说他们是去出差了,并且问需不需要他来陪小少爷睡觉。   奚野想去他妈的□□,老子都七岁了,当我小孩儿呢。   他怒气冲冲地把电话挂断,天空中突然滚过一道轰隆隆的巨雷,像是天马的铁蹄狂奔而过踏平了云层。   奚野无聊了,他在家里来来回回地闲逛,一会把机器人从一楼开到四楼,一会儿踩着长板,凭借着超强的平衡能力,从楼梯扶手旋转着疾驰而下。   他突然听见狂风大作和雷声滚滚的间隙中,有人在说话,空无一人的家里,总是飘荡着像是幽灵般的低语。   奚野皱了皱眉,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找过他家的阁楼,那个阁楼装满了搬家之前的杂物,杜槿要他别去,而且门也是锁上的。   奚野想,这不正是老子大干一场的好机会么!让他们出门不带他玩!连个招呼都不打!   奚野冲上阁楼,找了把□□,想试着把门锁撬开,正专心致志地工作着,突然听见一声低沉的咆哮,那声嘶吼完全将天上的雷声都压了下去,简直不像是人的喉咙能发出来的,简直像是受伤的雄狮或是被地狱之火煎熬的恶鬼!   铺天盖地的雨幕哗啦啦地扫在圆形的小窗上,雨声震耳欲聋。   奚野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钥匙掉在了地上,他打着手电去找,又听到了一个女人在哭,细细的,轻轻的,声音带着一点哑,又透着浸入骨髓的湿润和温柔。   奚野完全被勾起来了,他怕得要死,但是更好奇,他手脚并用地撑着门框往上爬,如果他能设法爬到接近天花板的地方,就能透过门顶磨砂的窗户缝看到里面的东西。   奚野终于爬到了顶部,坐在横梁上喘着气,雷声雨声和树叶狂卷的沙沙声像一场激昂的进行曲的高潮篇章。   他小手撑在玻璃上,把脸凑近了窗户缝,瞪大了眼睛往里看。   他本看到一片漆黑。   黑暗中突然窜出来一张惨白的人脸!   --------------------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害怕!!!没有鬼!!! 第63章   青白的闪电划过,在电光石火间照亮了那张脸。   狰狞恐怖,青面獠牙,双目血红,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浓郁得让人忍不住后仰,那人脸对着他发出刺穿耳膜的咆哮声!!   简直像是一道炽白带闪的雷滚进了他家,整栋房子像是空洞的音箱,发出轰隆的巨响。   奚野尖叫着,浑然忘记了自己正在高处,从两米高的地方跌了下去,一路顺着楼梯翻滚,最后撞到了四楼的墙上,昏死过去。   奚野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清溪医院了,第二天来打扫卫生的阿姨发现了他。   他住了整整一周的院,头裹得像个木乃伊,任景秋抱着他嚎啕大哭,说我的好兄弟,你如果摔成傻子了我会求我哥养你的,我会给你买饭吃还会给你找女人玩。   而他爸妈不仅没有出现,连电话也没打过。   一周后杜槿来接他回家,看起来格外的虚弱和疲倦,她柔软的手冰凉地摸了摸奚野的脸,轻声说阿野,爸爸妈妈都对不起你。   奚野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们确实对不起我,我要知道你们这些天都去哪里了,不然这事儿没完。   杜槿身上一直带着木槿花的淡淡香味,她叹了口气,说我们回家吧。   奚野冷冷道,说我不回家,阁楼上有鬼,我谁都没说,就跟你说了,你是我妈妈,你必须要信我。   杜槿犹豫了一会儿,把他抱起来靠在她怀里,然后轻声跟他讲了个“阁楼怪物”的故事。   那个故事非常离谱,说每个阁楼上都有个怪物,但是他只能在深夜的阁楼里活动,他除了大吼大叫还会装作女人在哭,只要你不打开门它就不会伤害你。   奚野觉得他妈把他当弱智,这个故事就像是潘多拉魔盒的民间版本,奚野说是不是打开门就会冒出来个怪物,碰巧这个怪物还吃小孩?   杜槿愣了一下,苦笑着捧起奚野的脸,亲了亲他的额头,低声说:“阿野,我保证那只是个意外,一切都没事的。”   奚野闭着眼,闻到他妈身上淡淡的花香,有些累了,心里那个原本声嘶力竭要求一个解释否则就把家搞得天翻地覆的小魔头,突然就妥协了。   杜槿虽然说故事的时候让他很烦躁,但最后那句话是真心说的,像是在许诺,像是在发誓,又像是在求他相信。   奚野就信了,权当他没有脑子。   在那以后他就开始讨厌雷雨天,他当然不会承认他怕打雷,他就是讨厌而已。   杜槿生日那天,也是个一模一样的雷雨天。   沉重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上,带着萧索的秋意将夏日的酷热彻底淋透,整栋房子被从天而降的雨幕笼罩,雷声滚滚如战鼓轰鸣。   奚野坐在沙发上,闪电划过天际的光时不时照亮昏暗的客厅,他捧着书,但是过了很久也没有翻一页。   杜槿拍了拍旁边的座位,轻声说阿野,坐过来陪我。   奚野很乐意是她先开口,于是从善如流地放下书走过去,刚挤在她的沙发扶手上,宝贝也呜呜嘤嘤地凑过来一起,突然听见门被剧烈震动,不像是敲门,更像是有人用锤子在砸门。   杜槿脸色骤变,放下书急匆匆跑过去开门,大门拉开,吹进扑面而来的冷风和雨水,奚辰跌跌撞撞地进屋,浑身湿透,眼睛却亮得吓人。   他手里攥着一束被水打湿的木槿,零落的花瓣散落一地。   杜槿拦腰抱住他,一向端庄温柔的脸上交错着恐惧和惊慌,她命令奚野关上门,用的是从没出现过的口气,然后急促地掰开奚辰的手:“我去拿抑制剂,你等等,再坚持一下。”   奚辰低吼了一声,粗壮的大手抓着杜槿的头发,凶狠地吻了上去,那姿态不像是老夫老妻,甚至不像是热恋的情人,而像是嗜血的凶兽在撕咬猎物。   奚野完全吓傻了,他隐约知道奚辰是易感期了,但他从没有经历过奚辰的易感期,他跑进客厅抓起气味阻隔剂想扔给妈妈,但奚辰头都没抬就凌空接住,将阻隔剂的铁罐生生捏扁,然后咆哮:“滚远点!”   奚野浑身一颤,那一刻震怒发狂的奚辰就像他无数次噩梦里出现过的怪物,狰狞而失控,那一刻又一道闪电劈过天际,他突然明白了。   他明白了那个怪物是谁,明白了他为什么那么害怕,因为他从怪物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因为那个在阁楼上发狂的疯子——就是他爸爸!   “不,奚辰,不行……”杜槿拼命挣扎,头发凌乱,她的睡袍被大力地扯碎,她抓起手边任何能碰到的东西来阻挡奚辰,价值连城的花瓶、水晶台灯、茶杯甚至烟灰缸。   奚辰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他拎着杜槿的身体仿佛拎着洁白的羔羊,狠狠咬住她的腺体,力气之大像是要把她活活扯碎。   “镇定剂在楼上。”杜槿几乎是在尖叫,她拼命从凌乱的发丝抬头看向奚野,努力扯了扯嘴角,“阿野,不要怕,镇定剂在我床头。”   奚野毫不犹豫地转身飞奔上楼,他跑得那样快,像是比闪电还要快,他浑身颤抖地冲进主卧,拉开床头柜,里面的瓶瓶罐罐太多,他两手颤抖地找,镇定剂……哪个是抑制剂,他妈的为什么要把镇定剂和其他东西放在一起!!   他听见杜槿撕心裂肺的尖叫,叫得仿佛他浑身血液都要逆流。   奚野终于看到了镇定剂三个字,他抓起药剂和针管狂奔下楼,心跳快得几乎跳出口腔,年仅七岁的大脑超高速运转。   他知道没有人能救他妈妈,只有他,没有人可以给奚辰注射,只有他。   他边跑边咬着撕开针管的密封袋,然后掰开药剂瓶吸入镇定剂,他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针管,他冲到一楼,看到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画面。   闪电惨白的光透过窗户照进客厅,流淌的鲜血,狂暴如野兽一样的奚辰双目血红,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咆哮,他的手按着杜槿的后脑,剧烈的冲撞中仿佛要将她的头颅捏碎。   奚野发出了一声尖叫,像是年幼的狼崽凄厉的哀嚎。   浑身沸腾的血让他忘却了恐惧,他猛地冲上前去,他凶狠地咆哮,尚未分化的Alpha基因在他骨子里呼之欲出。他迎面抓住奚辰的领子,大力挥舞手里的针管,像是凿子一样扎进他的脖子里!   他只要把针管推进去就好了。   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的一秒……而他只是迟了那么一点点。   奚辰单手扼住他的咽喉,狠狠踹了他一脚,那一脚将他踢飞了半个客厅,奚野的头径直撞上了铁质的冰箱门,将门砸得凹陷进去,浓郁粘稠的血漫过他的视野,他无力地动了动手指……看到远处的奚辰拔掉了脖子上的针管,又一次扑向杜槿。   像是地狱一样的漫长的夜晚。   奚野只听到磅礴的雨声和越来越微弱的杜槿的哀嚎,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他挣扎着爬过半个客厅,爬去杜槿的身边,血污凝固在他眼睛里,让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他断了三根肋骨和一条腿。   但他摸到妈妈的手,发现她的手比他的还要凉。   “妈妈……妈妈,”奚野推着她轻声喊,“你醒醒……我求你了,你醒醒……”   她的指尖动了动,好像摸了摸他的脸,杜槿的声音细若游丝,几乎是他的幻觉。   “阿野……要好好长大。”   那是杜槿这辈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以后奚野才知道自己血管里流淌着怎样的血。   奚辰的超感症是基因决定的遗传病,超高的天赋,顶级的Alpha,信息素等级高到能压制其他A,天生就是弱肉强食的食物链顶端,相对而言的是比正常而言失控百倍的易感期。   每一个易感期都是杜槿陪他度过的,同时注射大剂量的接近身体承受极限的镇定剂,两人以“出差”为由去另一处只有两人知道的荒郊野外的独栋别墅,别墅里空空如也,没有家具,只有几个装满抑制剂的冰柜和大量的干粮和水。   只有一次例外,那次奚辰因为过度劳累提前了易感期,来不及赶往市郊,于是不得已他们将自己反锁在了阁楼上……并且被年幼的奚野撞见了。   他们认识了二十年,结婚了十五年,一直走在危险的钢丝绳上,一直侥幸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易感期。   但意外迟早会发生……而且意外总是会发生。   奚野躺在病床上,他失血严重,躺了两个月,甚至没能参加杜槿的葬礼。   他不见任何人,也不和任何人说话,只是睁眼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像个被掏空的木偶,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奚辰来看过他一次,他拉开病房门,一夜之间两鬓斑白,像是老了十岁。   奚野偏头看着他,眼眸黑而麻木。   他冷冷道:“你为什么不去死。”   奚野花了大量的时间试图把奚辰送进监狱,他希望他爸被判处死刑,或者无期徒刑,至少要比他关起来,而不是堂而皇之地活在世界上。   但是他失败了,普通的律师根本不想见一个十一岁的小孩,而愿意见他的律师都是奚辰的法律顾问。   他们用了很长时间来给他解释婚姻法和ABO基本法,以及杜槿是怎样签署了协议书和事先谅解书,奚辰又是如何在法律上是被保护的一方,他又如何有着确凿的医学证明可以作证一切行为来源于意外而不是恶意谋杀。   奚野把所有的文件丢在衣冠楚楚的律师脸上,说放你妈的狗屁,这些都是对Alpha有利的法律。   律师温和地把文件一张张收好,说是啊,小奚爷,这个世界是由Alpha掌控的啊,而你以后也会分化成一个Alpha,这有什么不好呢?   奚野坐在横江市最繁华的CBD区的天台上,四周鳞次栉比的高楼铺着大面积的玻璃幕墙,在夜间亮起的LED灯闪烁出不同颜色的亮光,夜里只有风是黑色的,黑色的冷风吹起他的衣衫,把他身上的热量全部带走。   他以后也会分化成一个Alpha。   他必须娶一个Omega,因为只有他标记的Omega的信息素才是最好的安抚剂,他将时不时变成没有理智的野兽,并且迟早有一天杀死他最爱的人。   奚野想,他为什么现在不跳下去呢?   这难道不是最简单的事情么。   他跳下去,从此以后再也不会伤害任何人。无论是现在的成绩,还是以后的财富、权力、地位,他是最顶级的Alpha又如何呢,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他生来就是要伤害别人的,那他根本就不该出生。   嫁给奚辰是杜槿一生中犯的第一个错误,生下他是第二个,而他奚野还有机会纠正这个错误。   奚野站起身,把兜帽取了下来,夜风中他的额发细软,没发育的脸还带着点婴儿肥,只有眉眼锋利凶狠,透着一股遮不住的绝望的气息。   这个世界糟糕透顶,而他如果死了,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一点。   奚野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他浑浑噩噩地活着,再也没有认真学过习,也没有认真考过试,他的成绩一落千丈,每天只是懒散地应对所有的事情,再大的事情都不能在他心里掀起一丝波澜。   他写了一份三页纸长的简短遗书,交给他并不那么靠谱但足够真诚的发小任景秋,前三页事无巨细地列举了该如何照顾宝贝,它喜欢的狗粮牌子,它遛弯的线路,它睡觉的时间,它需要定期体检,它需要定期去美容院护理,等等。   宝贝半年前被杜槿抱回来的时候,奚野还烦它烦得要死。   他喜欢的是那种狼狗似的大型犬,牵出去膘肥体壮威风凛凛……结果这团软绵绵的棉花糖算怎么回事?   每次宝贝亲昵地贴过来,他就伸出食指戳着它的脑壳把它赶走。   但是现在他不可以不管宝贝,因为宝贝的主人死了,他和宝贝都是杜槿留下的东西,他们只能彼此照顾。   遗书最后,奚野轻描淡写提了一嘴他自己,说如果任景秋还惦记他这个兄弟,就把他的墓前种满木槿花。   等他分化的那天,他就去死。   奚野一直是这么打算的。   ……   直到他遇见季言礼。   --------------------   作者有话要说:   系系有话说:今天做了一个很小,很小,很小的手术。但是还是非常,非常,非常委屈,现在系系就是嚎啕大哭QAQ呜呜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哇 第64章   奚野一开始是很讨厌季言礼的,甚至比对普通佣人更讨厌。   其他人拿钱办事,拿一小时钱干一小时事,奚野说别来烦我他们就乖乖绕着走。   季言礼不是,季言礼非要把他成绩搞上去,为了那不知道多么脆弱的良心和不知道多么泛滥的爱心,甚至不惜无偿加班追着他遛狗跟他背课文来变着法子烦他。   季言礼脸上永远挂着那种像春风一样温暖的笑容,温润如玉,坦荡清朗,开着不咸不淡也不好笑的玩笑,用最大的耐心和最好的脾气听他骂骂咧咧,然后继续形影不离地跟着他背课文,对他所有做的小事大惊小怪,抓住每一个机会天花乱坠地夸他。   那种讨好的意味太浓了,浓得让奚野反感。   他最开始以为那是一个穷人对雇主的谄媚,并且试图用给他加钱但是许诺他不干事来赶人滚蛋。   但季言礼做什么说什么,皆是发自真心,半点折都不打。   他打心底觉得奚野是个好小孩,虽然鬼知道季言礼是用怎样的标准来衡量的,但他就是有本事把一腔真心捧出来,打碎他拼起来,再打碎他再拼,而且笑颜不改,直到奚野觉得累了,算了,才发现自己已经死死地抓着那份感情,不想让他走。   因为那是奚野身边,唯一的真心了。   那天在摩天轮上,四周像是泼墨一般的黑,猛烈的飓风从天际席卷而来,车厢吱吱呀呀剧烈晃动。   奚野的内心丝毫没有恐惧和慌乱,他只是淡然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觉得这不失为一种盛大的死法。   他又回头,看到季言礼瘦削的身体死死把妹妹护在怀里,紧张地浑身绷紧。   他又觉得嫉妒,嫉妒得发疯,死到临头还会有人用生命保护她,那他呢?虽然他马上就要死了,而且他本来也想死,可他不想孤孤零零的死,不想死了也无人记挂。   他才十三岁。   其实……他很怕死的啊。   在奚野放大的瞳孔中,季言礼突然向他伸出手,在最后一刻最大的剧烈摇摆中,猛地把他抱在了怀里。   奚野的头撞在了他的胸口上,听到他剧烈的喘息和急促的心跳,他听到外面狂风大作乒乓巨响和季以禾歇斯底里地尖叫,周围的一切天翻地覆,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他听见季言礼骨头折断的声音,清脆刺耳像一根针扎进他的心脏。   他抓着季言礼的衣服,突然就哭了,哭声压抑在嗓子里,他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要被他保护,也不明白凭什么在他心里自己就和妹妹一样重要。   奚野只是紧紧地、紧紧地贴在季言礼的胸口,向那并不存在的神明拼命祈愿。   他想,虽然我该死,虽然我想死,但求求你不要是现在,不要在这里。   不要是学长在的时候。   不要让他和我一起死。   ……   当年期末之前,季言礼说要一起定一个目标,奚野叼着棒棒糖,突然觉得有点讽刺,他翘着双腿,懒洋洋抬眼看他,像是挑衅似的含糊道:“如果我是想死呢?”   神使鬼差的,他头一次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虽然用了各种方法来掩饰。   奚野以为他会批评自己“不要这么想”,或者安慰他“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再或者开他那些老掉牙的玩笑,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但季言礼只是蹲下来看着他,轻声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么?”   奚野几乎要笑出来了,他想关你屁事呢,你就是个家教而已,我想死想活都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我不给你钱,你难道不会立刻抛下我走了么?我们两之间的关系,不就是那一点儿可怜兮兮的家教费么?   可他看着季言礼认真的眼神,那双漂亮的、眼尾下垂的、清澈得像琥珀一般的眼睛,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棒棒糖堵在他的嘴里,逐渐变得苦涩难咽。   也就是那一刻,奚野突然意识到,如果他死了,有一个人会为他伤心,而且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逻辑,把他的死,怪在自己身上。   ……   翰林高三楼天台上,夕阳渐沉,缓缓落入远处的地平线。欢笑打闹的声音从天井里遥遥传来,稀薄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冰冷的风打着转儿从几人中间吹过,金属拉链头不规则地叮当作响。   纪语灵站在平台边缘,看着他问,奚野,你为什么没有跳下去。   为什么呢?   无数往事像是风里消散的云烟一样从他眼前流过,纪语灵的脸逐渐在暗沉的天幕下变得模糊,模糊成他自己的脸。   他站在繁华璀璨的天台顶,看着分化后的十三岁的自己,在第一次易感期后,一步步走向他为自己安排好的死地。   脚的边缘是上百米的高空,低头俯瞰时,瑰丽的灯火照亮了他的眼睛。   “因为你和曾经的我一样,愚蠢地以为人是为自己而活的。”奚野终于开口道,“你觉得自己不够好,觉得没有人爱你,觉得未来是一片黑暗,但如果你愿意睁眼看看,就会发现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如果你在这里跳下去,季以禾会自责一辈子,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对她。”   纪语灵嘴唇微微颤了颤,她的目光移向季以禾,突然身子一震。   她看见季以禾满脸都是泪水。   奚野说:“你太想被爱了,但是偶尔你也可以去试着爱别人,当你爱一个人,你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你觉得自己很糟糕,觉得活着没意思,觉得世界不公平,但是那有什么所谓呢?”   “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   “从此以后,你做的一切都有了意义。”   奚野对她伸出手:“在那以前,我建议你还是活着,因为你还不知道,你遇见的那个人会多么棒,棒到你会感谢今天没有跳下去的自己。”   纪语灵动摇了,她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滚下去,站了太久以至于冻僵的身体颤了颤,她迟缓地转身,颤抖地向奚野伸出手。   就在那时,她的脚在结冰的天台边缘猛地打滑!   纪语灵的眼睛猛地瞪大,她急促地尖叫了一声,伴随着季以禾尖锐地喊:“语灵!!”   奚野迅猛至极地扑上去,他一跳就是三米远,长臂一捞,抓住了她的手,但纪语灵下坠的重力猛地带着他不受控地在光滑的天台边缘滑动,季以禾和任景秋双双扑上来抓他,但扑了个空。   只是一瞬间,两个人的身影瞬间落下天台。   “奚野!”季言礼喘着气的声音骤然亮起,甚至破了音。   他急匆匆从天台楼梯口冲出,看见的最后一幕是奚野滑了下去。   好像连带着他的心脏也一起跳了下去。   “不!”季言礼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晴天霹雳。   他大步地冲上前,跌跌撞撞地在积雪里奔跑,却连站都站不稳就跪倒在地。   “砰”的一声,一个穿着白袄子的女生被荡起来摔在天台上。   季言礼:“……”   纪语灵头朝下被砸在雪里,季以禾焦急地把她翻过来:“你怎么样?没事么?”   “奚爷!!!”任景秋趴在天台边缘喊得撕心裂肺。   奚野的身影轻得像一头黑色的狼,轻盈地跃起,跳上了天台,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干什么干什么,喊得那么大声,差点吓得我手滑。”   他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五楼短而凸起的窗棱,因为纪语灵再瘦也是个八十多斤的大活人,他只有一只手的四根手指受力,差点被两个人的体重拖下去,迫不得已他直接把纪语灵跟包袱一样丢了上来,然后自己才不慌不忙地跳上来。   “扔得有点粗暴。”奚野瞥了一眼纪语灵,见她头朝下呛了一口雪,正在剧烈咳嗽,又吊儿郎当道,“不用谢。”   季言礼像一团风一样冲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衣服,手抖得像筛子一样:“你怎么回事!你你你,你快要吓死我了,我眼看着你跳下去了!你为什么要跳下去!!”   “我以为你会夸我!这他妈不给我发个证书说得过去么学长?!”奚野不爽地皱眉,“当然是救她啊!否则呢?我跳着玩儿啊?”   “我以为你要为了救她去死……”   季言礼声音变小了,怯懦的尾音被风吹走,他狠狠打了个寒战,闭嘴不说了。   奚野好笑地抓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有力的心跳抵在季言礼冰冷的掌心里:“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这种人,怎么可能为了救人去死?”   “但是……”季言礼惊魂未定,总算是缓过来了,“好吧……”   奚野笑笑:“况且她又不是你。”   --------------------   作者有话要说:   纪语灵:你礼貌吗? 第65章   奚野确实如愿以偿获得了一个高风亮节见义勇为的校级证书,还加了整整八十分德育分,直接将他的-400分提升到了-320分的史诗级高度。   周一升旗仪式颁奖,季言礼想亲自给他发奖的,但是主|席恶狠狠地抓着证书就冲上去了。   在台上,主|席一如既往仪表堂堂,从迈步的姿势,嘴角的笑容和颁发证书的弯腰都无可挑剔。   只是他在把证书双手递给奚野的时候,用只有奚野能听到的声音说:“是我亲自给你颁奖,高兴么?”   奚野瞥了一眼台下站着的,穿着黑色冬季制服,温柔又无奈地远远望着他的季言礼,咧嘴笑了笑,接过了证书:“高兴啊……”   他舔了舔尖锐的虎牙,低声说:“毕竟,都标记第二次了。”   校领导和仪式主持的同学笑容满面为两位同学鼓掌,掌声哗啦啦像海浪一样,而江启锋的脸前一秒还彬彬有礼,后一秒黑得仿佛只要提着一把电锯就能本色出演恐怖片。   奚野英雄救美omega的事迹在全校传开,贴吧里又一次以一己之力搞出三四个热帖来。   不过也有当时和季言礼一起冲上天台的其他同学,声称奚野对他救的那个“美”何止是兴趣不大,简直就是跟丢垃圾一样草率。   如果不是有厚厚的积雪,那个Omega妹妹的鼻子都能给他砸扁。   相比之下他在朦胧的夜色里,死死抓着季学长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远观的群众只能看到他侧脸优越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和上扬的嘴角,更让人浮想联翩。   *   周一的老费却紧皱着眉头,说话声音都有点哑。   他一进教室,就把腋下夹着的语文书和保温杯放在了讲台上,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班真的都是好孩子啊。”   “完了,这个开头,”胖子压低了声音跟季言礼说,“又是三千字起步的唠叨。”   老费痛心疾首:“有些时候,希望大家不要误解了老师的好意,我是真的觉得大家太辛苦了,有些事情呢,有些不满,我们是可以关上门来解决的……我们是一家人啊对不对,我们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啊……”   “谁跟你是亲人啊。”班长尚嘉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   老费打了个结巴,脸涨得通红,全班又开始笑。   “这次真出事儿了,”贺子麒回头神秘兮兮道,“我们班有人的家长打电话到学校,说老费占用上课时间给同学放电影,严重耽误学生学习时间,消极怠工,丧尽师德,今早教职工大会上还点名批评了老费,说他是在带坏整个高三的学习风气,让学生心都散了。”   “就看了一场电影,不至于。”季言礼淡淡道,“还有,把头转回去。”   “谁啊!有本事举报,有本事你站出来啊!”胖子大声拍桌子道,“妈的胖爷最见不得这种背后小人了!看电影的时候你不说话,背后对老班放冷枪,是不是人啊?”   “就是就是!”体委汪腾义愤填膺,“要看电影是全班一起要求的奖励,你不想看你就去图书馆,谁逼你看了?再说这么争分夺秒也没见你考过季言礼啊?越垃圾越事儿逼!”   季言礼:“……”   这年头真时兴拿他拉仇恨,安安静静坐着也被拖出去当枪使。   “妈的绝对是狗班长。”胖子一拍大腿,低声道,“就他天天想把老费搞滚蛋。”   “我觉得是学婊,”□□转头对着傅时新挤眼睛,“当时看电影,就他一个黑灯瞎火地坐在角落里看书,脸都趴在字上了。”   “好了好了,”老费敲了敲黑板,“都不要说话了,这事就过去了,谁都别放在心上,也不要同学之间闹矛盾……来,把书翻到132页。”   *   中午的时候,季言礼又听到学生会办公室的小钱办理小说社的解散手续,因为纪语灵在舒敏的威胁下退出以后,小说社人数只剩下四个,直接因为人数不足而解体。   生死攸关之际,季言礼伸手挡住了小钱的屏幕,说我加入小说社。   季言礼很抱歉地跟纪语灵说,自己平时实在没时间参加小说社的活动,最多只能在社团成员里挂个名字。   但尽管如此,纪语灵依然在走廊上哭得稀里哗啦。   尽管如此,自从“季言礼”三个字挂在了小说社的成员里,第二周,代理社长季以禾在社团邮箱里收到了整整三十四封入社申请书。   “就离谱。”季以禾冷冷道,一边噼里啪啦打键盘,“他们当小说社是什么?季言礼后援会么?全都给我滚!”   “诶……以禾,你再想想。”陶莓扑上去按住她凶残的手,“要不先招进来试试,万一他们是真的想进小说社呢?”   此时他们并没有想到,小说社因为挂了“季言礼”的金字招牌,在一年之内发展成了翰林最大的“民间”社团之一,哪怕入社门槛提了再提,甚至入社还要交钱,报名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而出乎季以禾预料的是,就算她在面试的时候摆个臭脸,说季言礼不会出现在社团活动里,你们也甭想见到他,想都别想!   ……报名的人也还是留下了大半。   “因为小说社听起来就很有趣嘛。”报名那人怯生生道,“我是因为听说这是季学长参加的唯一一个社团,才知道还有‘小说社’这个东西……不过我依然想加入。”   季以禾要留校面试那些报名的人,而季言礼要早早放学去书店打工,再加上因为自行车坏了,现在两人都是坐公交,所以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季以禾就不再等季言礼一起上下学。   周一放学,任景秋突然蹦起来,硬生生拖着奚野,要奚野陪他等季以禾。   奚野:“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任景秋神秘兮兮道:“马上元旦,我想给她一个惊喜,但我左思右想,普通的惊喜无法震撼她的心灵,所以我买了这个!”   任景秋高举他手里的购物袋。   奚野:“所以你买了什么?”   任景秋振臂向天:“比基尼。”   奚野:“……”   奚野冷笑:“你确定要我留下来看她殴打你?我都有点于心不忍了。”   任景秋严肃道:“奚爷,你不懂,这叫反季节送礼,我大冬天的送她手套围巾,这都多少年前的套路了,有意思么?没意思。惊喜么?惊喜个屁!但是哪个女生不想在夏天到来之前拥有一套性感漂亮的比基尼呢?!而且这款的胸前还有一颗漂亮的粉水晶哦!”   奚野:“你脑子里装的是海水么?”   任景秋压低了声音:“我再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季以禾的泳衣小了,穿不上了,所以她去年都没有游泳,今年她在攒钱买泳衣。”   奚野:“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任景秋脸上散发着灿烂的荣光:“偷听的!”   据任景秋分析,他在学校正大光明地把东西送给季以禾,她势必会不好意思收,但是如果私下里给她……私下里他们多熟啊,简直就是穿一个□□的好兄弟!   任景秋就这么死皮赖脸拉着奚野站在后街小巷口——传说中季以禾放学的必经之路上——又是据说季以禾每周末都要从批发市场进货,周一到周五再到步行街旁边错综复杂的小巷子里卖东西。   任景秋叹气:“本来我是想都买下来的,但她卖的是头绳儿,我这头发也扎不起来呀?要不然……我留长?”   奚野往旁边横跨了一步,靠在墙上揉了揉眉心:“离我远点,你的智商污染到我了。”   结果两人从六点等到了七点,任景秋焦急地热锅蚂蚁似的团团转,念叨着要不然直接去她摊上送呢?可她威胁任景秋不许去她的摊子,万一她看见任景秋就翻脸了,他那漂亮的有粉水晶的比基尼岂不是送不出去了。   奚野突然按灭了手机,抬头望向小巷的深处。   狭窄的砖砌过道里黑洞洞的,曲里拐弯的小巷交错纵横,被二三层支出来的晾衣杆和晒的衣服半遮半掩,天黑了以后显得格外幽静阴森。   像是黑暗中张开的巨蟒之口。   奚野微微眯起眼,看向小巷深处:“任总,闻到什么没有?”   任景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后面那家烧烤摊孜然味太重,你闻到什么了?美女的信息素味?”   “不是信息素,是血味。”   奚野把手机放进口袋,侧身,耳朵贴在墙上,闭目听了一会,突然脸色一变,拔腿往里冲:“出事了!快!”   “怎么了?”任景秋抱着他精美的购物袋,扭扭捏捏,跑得很不利索。   两人一前一后混杂的脚步声响在有回音的小巷里,奚野仿佛能认路似的,毫不犹豫地一连转过七八个弯。   突然视野豁然开朗,一方被五六栋居民楼围起来的空地,呼喝声叱骂声棍棒声和口哨声嘈杂地乱成一团刺破着宁静的夜空,居民楼里零星的灯光照亮了长着杂草坑坑洼洼的场地中央。   七八个剃着平头扎着耳洞刺着青的小混混,围着一个躺在地上半蜷缩起来的瘦弱身子。   领头的坐在高处的钢管垛上抽烟,烟头的火光一明一暗,两个绕着圈喷着口水唾骂婊|子,几个在中间胡乱拎着树枝砖头和木棍打在中间那人身上。   一个小混混突然后退了两步,然后猛地上前,飞起一脚踢中地上那人腹部:“你要阉了谁?你能耐阉了谁?我现在把你艹成狗都没人知道!”   那人捂着腹部咳嗽,声音虚弱而纤细。   几人混乱的腿脚中,月光从天井落下照亮了她沾满灰尘和血的脸。   “——季以禾!!!” 第66章   “季以禾!!”   任景秋手里的购物袋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声音凄厉得仿佛刺穿人耳膜。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而奚野的信息素像是飓风平地刮起,追着他奔跑的脚步,海啸般瞬间涌过去淹没了空地。   奚野径直冲进人群,其他人本能地跌跌撞撞往后退,那股狠厉地杀气宛如实质般逼在人两眼之间,仿佛不退就会被凌空斩断,甚至没有一个敢正面拦他。   没来得及躲开的人被奚野直拳打翻在地,他脚步停都不停,冲过去蹲下将季以禾抱了起来,入手摸到了温热的血:“没事了,现在送你去医院。”   领头的Alpha从高处一跃而下,猛地大骂道:“你他妈是谁啊?!懂不懂规矩啊?这他妈是你谁啊你在我地盘横什么……”   他话没说完,被一只横空伸出来的手攥住了领子,活生生拎了起来,然后一记凶狠的下勾拳打飞出去,倒地沉重的一声闷响,他侧头吐出一颗含血的牙。   “老大!”   “老大你怎么了!”   几个小混混惊慌失措地扑过去看,但他们的手脚一僵,闻到了一股冰冷而浓郁的,仿佛直接从口鼻灌入的香槟味。   任景秋缓缓收回出拳的手,扯开花夹克的领子,活动了下脖子,耳垂上坠着的银色十字架在月光中拉出明亮的弧线。   “叫车。”奚野横抱着季以禾,向他走过来,“去医院要紧。”   “车在巷口。”任景秋的脸冷漠得像是另一个人,他慢条斯理地把领结取下来丢在地上,挽起袖子,好像在做晚宴前的仪式。   只有越来越浓郁的香槟味像是一个火星就能燃遍整个后街。   一根钢管从暗处偷袭而来,任景秋反手抓住,爆发的Alpha的力量竟然生生将钢管捏扁。   他紧接着抓起钢管横着抡出去,那人后脊背发出树枝折断地脆响,而后膝盖一软倒在地上。   任景秋将钢管扔在地上,按了按双手的指节,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擦肩而过的时候,奚野压低了声音道:“任总,别把人打死了。”   任景秋冷冷道:“该说这话的是他们。”   奚野抱着季以禾大步跑出小巷的时候,听到后面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香槟味顺着大大小小的巷道蔓延到整片区域。   任景秋总是乐于在任何场所扮演那个逗人开怀的丑角,像个收起爪牙扮猫耍宝的猛虎。   从奚野记事起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强势和高傲,高傲得让人猛地记起他是个货真价实的顶级Alpha,在他先分化的时候能轻而易举地扳赢奚野的手腕,当他震怒的时候也能居高临下地单挑一群人。   任景秋几乎没有跟任何人生过气,就算骂他又蠢又贱他也只会一笑了之……但这群不入流的混混在他面前根本就不够看,任景秋身上流淌的是跟任星楚一样的血,他随时都能变回那个五岁那年一边微笑一边把往他哥杯子里下药的佣人手骨硬生生握断的男孩。   ——只要他想。   巷口等着的是任家的车,奚野坐了后排。   司机回头扶着座椅,亲切着喊:“小奚爷好啊。”   “清溪医院,快!不等任景秋。”   司机立刻启动,油门轻点,黑色的迈巴赫在月色中疾驰而去。   季以禾靠在奚野肩上,满脸都是冷汗,头发乱蓬蓬地混着灰和泥,呼吸短而急促,手死死捂着腹部,嘴唇都被自己咬出血来。   奚野垂着眼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不要,告诉,哥哥。”季以禾轻喘着说。   奚野:“为什么?”   季以禾粘着血和灰的手按在他的屏幕上,睫毛垂下去遮着眼睛,整个身子都在疼得发抖,小脸白得吓人:“他、在上班……求你了。”   奚野完全不吃这套:“跟我装可怜是没用的,我又不是你哥。”   “你,”季以禾眼皮掀起来,果然柔弱的外表下满眼都是凶狠的光,看起来恨不得扑上来咬他一口,“你,信不信,我,……”   “信不信你什么?把我肋骨打断?”奚野拨通了电话,发光的屏幕在她眼前晃了晃,“来啊,我打断过的肋骨比你身上的还多,要不要试试?”   季言礼温柔的嗓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奚野?”   季以禾恨恨地撇过脸去,紧紧闭上眼。   奚野顿了一下,懒洋洋开口道:“学长,一会儿你下班以后,有辆车去接你,司机是小林师傅,你认识的。”   季以禾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奚野,车窗外飞速向后的路灯从奚野的脸上一闪而过,像是阳光下的水流冲过锋利的黑色礁石。   季言礼焦急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去哪里?你现在在哪儿?”   “没什么,”奚野轻描淡写道,“你来了就知道了,好好工作哦,晚上见。”   奚野挂了电话,随手将手机丢在一边,睨了一眼季以禾:“满意了?我可不欠你什么,现在你欠我一次。”   季以禾靠在他身上,闭着眼,不想说话。   车不得不在红灯前停下,静默了一会儿,奚野淡淡道:“你自己出事了不想让你哥知道,凭什么他出事了瞒着你,你就要跟天塌下来似的大惊小怪。”   “要你管。”   “怪有意思的,你不让他打工,你们全家吃什么用什么?你自己偷着卖东西,偷着跟任景秋做交易,帮人写作业和抄课文来赚钱,还指责你哥遮遮掩掩,你跟我在生子林吵架的事情,跟他说了?没说?你骗了他多少回,你怎么竟然还理直气壮地指责他……脸皮挺厚啊?大小姐脾气谁惯的?”   “你闭嘴!”季以禾怒道,话一出口又疼得嘴唇发抖。   奚野语速很快,旁若无人地继续道:“急了?你要是真的关心他,为什么不能好好跟他说呢?你自以为帮他的忙,干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在让他多操心,他累一天回家还要看你的脸色受你的气,你非要跟他比来证明你叛逆期的自尊心,你这叫什么帮忙?帮倒忙?你哥倒了几辈子霉碰上你这么个妹妹?”   季以禾咬着牙根尖叫:“奚野,你少管我哥的事!”   “季言礼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哥和你没有关系!”   “如果真的没关系,我现在就会叫司机停车,把门打开,把你丢下去,让你自己爬去医院。”奚野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声音沉下去。   “季以禾,你想好再说话。”   季以禾的手抓着他的领子,盯着他,眼睛亮得吓人,但最终还是没力气地瘫软下去,捂着嘴咳嗽起来。   奚野一只肘弯枕着她的头,另一只手慢慢给她顺气。   她咳了几声,咬着牙不咳了,像是咳着疼,浑身打了个寒战。   奚野又说:“你大腿被刀子划破了,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乱动。虽然你的肋骨摸起来没断,但可能胃出血了,需要做个全身检查……你怎么不喊疼?嗯?”   “你想看我出丑……就直说……”季以禾有气无力道,仰着头费力喘气。   “你哥来了,你会喊疼么?你会么?”奚野音调慢慢的,像是磨钝了的刀子,但是毫不留情地继续说下去,“你不会,你明明跟你哥是一样的人,为什么看不惯他?为什么记恨他?为什么发脾气?你到底希望他怎样?他不工作了,他不学习了,他没事干就跟你一样四处惹事,搞一些小偷小摸的生意,和家里人吵架?你想看你们家垮掉,就为了你那些可怜的自尊?”   “你他妈让我下车吧……”季以禾闭着眼,语气凶狠,眼角却有透明的泪划下来。   “为什么让你下车?我难道不是像抱着老爷一样一直抱着你么?你又委屈什么?季以禾,你为什么天天都有那么大的委屈?”   季以禾哽咽道:“我不委屈……我哪里都不如他苦,哪里都不如他厉害……他都不委屈,我凭什么委屈……”   “那你……”   “他就是个笨蛋啊……”季以禾哽咽着,眼泪从颤抖的睫毛下一股股地涌出来,冲开了脸色的灰尘和血,“……妈妈失忆,他就跟妈妈说了我所有的事,竟然以为我发现不了,可我只要一问就知道了,因为我和妈妈只会聊他啊……”   “……你根本就不明白那是什么感受,你看着他早出晚归,累死累活,结果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拿着他的用着他的,还要看他对你笑,我要是不出生就好了,不出生他就不会这么累,如果不是我想吃蛋糕,爸爸就不会死。”   “……我也想帮他哪怕一点点,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他不是不明白。”奚野缓缓道,“是因为你还帮不到他,我都说了,你只是一味地帮倒忙。你自己好好生活不行么?你才是应该少管你哥的事。”   “那你呢?你凭什么说我?难道你不是一而再再而三让他受伤……三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我比你还糟糕。”奚野竟然没有反驳,只淡淡地看着窗外,“但至少有一点,我会感激他的存在。你尽可以随心所欲地跟他发脾气,反正你是他妹妹,他永远都不会不理你,那是你的特权。你不会知道失去他是什么感受……你也不会知道别人能有多羡慕你。”   “……那他怎么办?”季以禾带着哭腔道,“我高兴了,他怎么办?他就一直这样下去吗?累晕疼晕都不跟别人说?你以为我晚上能安心睡着?”   “所以我来帮他啊。”奚野轻巧道,展颜一笑,“你以为你哥的工作从哪找的?你以为书店谁开的?你以为奶茶店是怎么关门的?你以为老板那么好心地跑出来自首还赔钱?你以为谁买通了校报那群神经病?又是谁付了你妈大半的医药费?”   季以禾愣愣看着他,眼泪接连不断地从脸颊滑落。   迈巴赫停下了,直接开到了医院大门口,司机小跑着下车给奚野开门。   “不是欠我一件事么?”奚野抱着她下车,夜风将他的头发凌乱地吹开,露出英俊的眉眼,那一瞬间他天真得像个眼里落满星辰的孩童。   “帮我保密,好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和小姨子交心(bushi) 第67章   奚野家的玛莎拉蒂到书店的时候,季言礼还没下班,书店刚刚开始营业,还只营业了一楼,到处都一团糟。   雪白的车灯中,季言礼拎着裙摆急匆匆小跑下楼梯,然后弯腰在车窗前问:“林师傅,您能等我一会儿么?我还没下班。”   司机挠了挠头:“没事没事,我可以等着。”   季言礼感谢地鞠躬,扶了扶眼镜又问:“话说我们要去哪里?出什么事了?”   “去清溪医院,”司机说,“好像是你妹妹受伤了。”   季言礼脸色煞白,立刻拉开车门上车,催促道:“麻烦您开快点!”   清溪医院。   季言礼一路冲进病房的时候,季以禾已经安稳地闭着眼休息了,奚野坐在旁边翘着腿玩手机,看到季言礼勾唇笑了一下:“学长。”   “谢谢谢谢。”季言礼轻声说,急匆匆冲到季以禾床边,谁知道她还没睡,睁开了眼看着他。   “伤哪里了?怎么受伤的?疼不疼?”季言礼趴在她床前问,焦急地轻按着她脸前的被子,看着她的脸。   “我没事……”季以禾轻声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笑,眼泪刷得流出来,“……对不起。”   季言礼从床头接连抓起几张抽纸给她擦眼泪:“对不起什么?怎么哭了?疼哭了?她哪里受伤了?——奚野?”   季言礼茫然地抬头,颤声喊他的名字。   “没事的。”奚野放下手机站起来,“大腿上缝了六针,有点胃出血,其他都是皮外伤,药也吃了水也吊了,就是有点低烧,医生说不碍事。”   “脸也破了?”季言礼拿纸巾轻轻给她擦侧脸,一道斜长的伤口横在她右脸颧骨下。   季以禾轻轻嗯了一声。   “别哭了哈,哭到伤口更疼。”季言礼心疼道。   “哥哥……”季以禾抓着他的手,忍了又忍,还是憋不住笑了,“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你是去卖身了么?”   季言礼:“……”   季言礼的猫耳不好意思地动了动。   季言礼那带着蕾丝的大裙摆随着他的动作铺开在床边,像一朵旋转盛开的黑白花。   他抬头看见奚野单手撑着墙,刚好把他罩了进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从头到脚。   季言礼趴在床上捂着脸:“事出匆忙,我还没下班就过来了……这是,我的工作服。”   季以禾冰冷地剜了奚野一眼:“哥哥,你的老板一定是个变态。”   “不不不,”季言礼急忙解释,“我的老板人很好的,他给我加了不少工资,也很照顾我,是我自己愿意穿的……”   季言礼摇摇头,“这不重要,你先休息,不早了,睡一觉就没事了啊,疼就喊我。”   季言礼抬头,看到奚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来一下,季言礼跟着他出去了,小跑着追上他:“怎么回事?怎么受伤的?”   “被打的。”奚野简明扼要,“还记得张博文么?因为在A厕说Omega猎人的事情,被你妹打了,然后威胁要阉了他,结果传得全校都是。”   季言礼点头。   “他一个远方表哥就在横江道上混,是个远近闻名的初中辍学的垃圾,他听说了这件事觉得给他们张家丢了脸,于是蹲点想揍一顿季以禾。”   季言礼深吸一口气,严肃道:“他们人呢?”   “嗯,这你倒是不用担心,他们伤得都比季以禾重——被任景秋打的。”奚野大喇喇地坐在病房套间的沙发上,从小冰柜里摸出苹果汁给季言礼——这个病房竟然三室两厅还带独立卫浴,比季言礼他们家只大不小。   奚野仰头喝了口果汁,舔了舔嘴唇:“有两个腿断了,还有一个送去急救了。”   季言礼震惊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小任打的?不可能啊?你们Alpha都这么暴力的么?我以为只有你!”   奚野不悦地放下果汁看着他:“……跟我比起来,任总还算是温柔的,要是换做是你,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送去急救……别闲着没事去批评任景秋哈,人家也是为了你妹妹。”   季言礼茫然地坐下来,含糊嗯了一声,裙摆刷的展开,他恍若未觉,一口气灌了半瓶苹果汁,松了口气:“以禾没事就行。”   不仅没事,还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不跟他闹脾气了,季言礼好久没看到她真心笑了,甚至好久没看到她开玩笑了。   季言礼感到心里轻了不少,刚才高高悬起的心落下来,舒服得他只想躺在沙发上睡一觉。   “别睡这里。”奚野拍拍他,拇指指了指后面,“有个陪护家属的房间,有床,去床上睡。”   “还有床啊。”季言礼感慨万千,揉了揉眼站起身。   他在陪谢安之的时候,都只能睡那种比棺材宽不了多少的折叠床,重得要死,还硬得要死,晚上只能像咸鱼一样直挺挺躺着。   他还没走进房间,电话突然响了,是胖子打来的。   “丽丽!你看贴吧了没有!你妹是不是在外面?你在哪儿?”胖子急火攻心似的大喊。   “她没事……不是,是奚野告诉我的。嗯,我在医院……”季言礼发现奚野在回头看他,笑了笑,“没看贴吧,嗯?看Q|Q?……稍等。”   季言礼放下手机,打开Q|Q。   跳出来的是胖子的十多条消息。   点开就是一张贴吧的截图,不知是谁偷拍的,月光下是奚野奔跑的侧影,身子高大矫健,怀里抱着一个娇小瘦弱的身影,路灯昏黄的光照亮了季以禾的半张脸。   标题耸人听闻:【奚野和他女朋友!深夜街头公主抱!!】   下面跟帖全都是:   【艹,嗑到真的了。】   【我也想被奚野抱,那个手臂看起来也太有力太结实了!】   【没人注意那辆车么?七百万的迈巴赫!我大受震撼!】   【我已经在脑海中谱写了一出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戏码。】   【亏我一直以为季学长和奚野才是一对!我火速爬墙!】   ……   后面跟着胖子三行整齐的惊叹号:【丽丽!生子林可能不是意外!奚野和你妹搞不好真的有问题!!】   季言礼:“……”   季言礼抬头看着奚野,奚野正望着季以禾的房间门出神。   奚野为什么正好那个时候赶到现场?奚野怎么知道季以禾会在后街的古巷口?是奚野一直跟着季以禾……还是他两一直在一起?   季言礼浑身一哆嗦,手机“砰”地掉在了地上。   奚野立刻回头:“怎么了?手机摔了?太好了我给你买个新的吧!”   季言礼茫然地看着他,低声说不用,弯腰把手机捡起来在裙摆上擦了擦,发现还好,还能用。   “奚野,”季言礼喊他,突然不想睡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坐在奚野旁边的沙发上,“我问你件事。”   奚野:“问啊。”   季言礼犹豫着盯着漆黑一片的手机屏幕,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奚野:“???”   季言礼一拍脑袋,苦笑道:“我是不是问得太突兀了,对不住,我可能是太困了有点神志不清,算了当我没问……”   奚野指腹捻了捻他裙摆上的蕾丝,拉着他腰后的蝴蝶结,把他拽回来坐下,好笑似的望着他:“——你这样的。”   季言礼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啊!!!   他这样的……那不就是他妹吗!!!   季言礼的表情想必非常痛苦,因为奚野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不爽。   “什么意思啊你?”奚野单手拽着他的裙子不让人走,像是揪着人小尾巴,“学长,把话说清楚,你这样的不行么?”   “行行行……”季言礼告饶,“也不是行,是不行……奚野,”季言礼正色道,“你不觉得你这个年纪正是好好学习的时候么?”   奚野:“大半夜的你劝学来了?你穿成这个样子怎么让人一心向学?”   “都说了是工作服!”季言礼为自己正名,“我平时又不穿成这样!”   “你平时也穿些奇装异服……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奚野扬眉道。   “天哪,”季言礼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么跟你说吧,我觉得你们不合适。”   季言礼突然就把这句话说出口了,说出口的瞬间一股无名的酸涩刷的从心里涌了出来,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像是脚不沾地悬在空中。   奚野一动不动地盯了他三秒,一片安静的病房里只能听到季言礼自己的心跳声。   “你们?”奚野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弯腰看着他眼睛,“哪来的你们?”   Alpha先天的压迫感逼得季言礼往后靠了靠,他几乎要喘不上气了,低头躲闪着奚野的目光,压低了声音:“就是你和……哎,不是我说的呀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呀……”   奚野伸手捏着他下巴抬起来,声音冒着火:“谁说的,说的什么,你看着我说话。”   “干嘛啊,你还有理了是不是?”季言礼不甘示弱地瞪着他,那股压了一周的火气简直像是喷发的火山一样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凭什么啊?不是奚野非要标记他的吗?不是奚野天天占据了他的生活么?不是奚野帮他多到他都没办法还么?结果他还和季以禾搞各种见不得人的小秘密,仿佛他季言礼是个外人!   摸着良心说话,他季言礼凭什么是外人!   “你,还有季以禾!”季言礼怒气冲冲道,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是不是,是不是需要跟我解释一下?”   奚野突然就笑了,像是听到这个世界上最离谱的笑话,说了声“什么?!”以后,跟漏了气似的低笑了半天,又像是被逗乐了又像是在生气,仿佛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   季言礼没好气地拍开奚野勾着他下巴的手,抱着胸瞪着他:“好笑么?”   “诶,学长,我迟早有一天要给你气死。”奚野笑意收敛了,单手撑在沙发背上,整个人倾压下来,逼得季言礼不得不紧紧贴在沙发边上。   “太近了。”季言礼皱眉道,他闻到奚野的信息素的味道,一股暖意温柔但是充斥着侵占性的包裹住他,他的耳朵像是自动反应似的飞快烧红。   “就这么近挺好。”奚野低声哄道,“怕你听不见。”   奚野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季言礼摸到他身上像是发烧一样的热烫的体温,有力的心跳从他掌心传来,他下意识地抓紧了奚野的衣服,听到奚野低声说:“看着我。”   季言礼抬眼看着他,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奚野的眉眼漆黑俊朗,映着他的脸,像是一束微光照入几千米深处常年不见天日的海底,在沉重的堪比机械暴力的巨大压强下,呈现出的却是一片近乎虔诚的澄澈和干净。   “没有你们,只有我们。”奚野一字一顿道,死死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躲开。   “季言礼,我这么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啊?” 第68章   季言礼突然不挣扎也不逃了,像个被咬住脖子的兔子,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季言礼不知道自己是怔了一秒还是足足十多分钟,因为他一直后仰几乎平行地面的腰到最后酸痛得开始颤抖。   “有这么吃惊么?”奚野沉默了很久,打破了对视,“是不是我不说话你要一直石化到明天早上?”   “……”季言礼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无力地推了推他,“你让我起来……”   “不让。”奚野的谨慎小心仿佛被那漫长的等待消磨殆尽了,他身上那种顽劣的劲儿又开始冒头,“季言礼,我好可怜的,你究竟是什么品种的木头,我就差把喜欢你写在脸上了,你竟然还能以为我喜欢季以禾。”   季言礼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你为什么喊我季言礼……”   奚野:“你为什么关注点这么奇怪。”   “我累了,”季言礼咬着嘴唇说,他的腰真的撑不住了,整个人都在抖,“我想睡觉。”   奚野一只胳膊有力地抱着他的腰弯,把他扶起来的瞬间又加力把他拉近了圈在怀里,季言礼刚刚坐直就被拽过去坐在他大腿上。   一番堪称激烈地沙发斗争后,季言礼气喘吁吁地投降,坐在他身上把的眼镜扶正,猫耳歪着挂在头上,身上系好的缎带多半都散了,原本收紧的腰身现在像是松散的浴袍一样挂在肩上。   季言礼叹了口气:“不行啊,奚野,虽然你很好,但……”   奚野的大手突然把他嘴捂上了。   季言礼的眼睛瞪圆了看着他,含糊地唔了几声。   “这个答案我不喜欢,”奚野说,“换一个。”   季言礼满脸写着问号:“???”   奚野耍赖皮:“你答应换一个,我再松手。”   季言礼双手扒着他的手:“??????”   他又不是什么扭蛋机,转一转还能转出不同样式的蛋!   季言礼用眼神示意他换了,奚野松开手,季言礼深吸了口气:“奚野,你知道校规第19条,校内禁止学生恋爱……唔。”   奚野重新捂着他的嘴,在他耳边低声央求:“好学长,再换一个。”   奚野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可怜,他黑色的眼睛看起来像是扒着人大腿求投食求抚摸的小狗狗,虽然这只小狗正强壮地把他按在腿上……   季言礼的内心痛苦地挣扎,他突然觉得奚野也很不容易,如果他立刻拒绝奚野,奚野会不会很难过呢,可他不想奚野很难过。   但是高中生怎么可以谈恋爱呢!   季言礼在他掌心里轻轻说,声音含含糊糊的:“奚野,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了,头脑像一片粘稠的浆糊在缓慢旋转,转出了万花筒般缤纷的色泽,他这么多年除了工作学习就是照顾家人,虽然累积了不少“该如何委婉地拒绝别人”的经验,但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谁,甚至不知道什么算是喜欢。   “其实你要拒绝我,就告诉我你不喜欢我,就可以了。”奚野突然松开手,懒懒地躺在沙发上,看着他,鼻腔轻轻哼了一声:“是么?”   他眼底的失望和难过那么浓郁,浓郁得像是夏季暴雨时突然推开窗户时那扑面而来的炽热水汽。   看得季言礼都难受起来。   季言礼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你是不是,”奚野眨了眨眼,眼底又有点狡黠的笑意,“不想撒谎?”   季言礼觉得自己像个被叫上讲台答题的学生,题目他也不懂,答案他也不会,他就只能手足无措地定在那里,像是被施了咒,仿佛动一下就会被吞掉。   他就是说不出口说不喜欢他。   像是如果他说出口,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未必是怕奚野不接受……倒像是怕他自己不接受,而他不敢面对自己那份不接受。   “那你去睡吧,想好再跟我说。”奚野突然就好说话地放过了他,像是猎犬松开到嘴的兔子。   季言礼感到自己死到临头突然被赦免了,又觉得多了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立刻手忙脚乱地拎着裙子从他身上爬下去。   “别忘了。”奚野叮嘱。   “嗯嗯嗯。”季言礼跑得飞快,宽大的裙裾扬起像是风里飞舞的旗帜。   “我会问你的。”奚野的手搭在沙发上回头看他。   “知道了!”季言礼冲进房间,把门关得只剩一条两指宽的缝隙,从缝里向外看着奚野,“你,你还有话要说么?”   奚野冲他招招手:“晚安。”   “……晚安。”   过了五分钟,门轻轻被推开,季言礼又从那个小小的缝隙里往外看,奚野回头望他:“怎么了?”   “还有床吗?”季言礼小声说,“要不然你来睡床,我睡沙发。”   奚野:“床多得是……快睡。”   “哦……”季言礼把门轻轻合上了。   过了五分钟,季言礼又把门拉开,还没开口,奚野闻声回头:“你要是过意不去,我可以跟你一起睡。”   “不不不不用了。”季言礼砰的把门关上。   又过了十分钟。   季言礼第三次把门拉开溜出来,贴着墙根绕着沙发保持最远距离,一边急忙对他说:“我睡我睡,我就是去看看以禾疼不疼要不要喝水。”   奚野:“……”   奚野揉了揉眉心,摆摆手:“去吧去吧。”   一晚上,季言礼不知道醒了多少次,或者他压根就睡不着,一会儿偷偷摸摸地去看季以禾醒了没有,一会儿害怕季以禾的点滴到了头,一会儿蹑手蹑脚地去给季以禾掖被角。   第不知道多少次路过沙发的时候,他看到奚野横躺在沙发座椅上,一手枕着头,小臂垂下去遮着眼,手里还抓着手机,胸口规律地起伏。   季言礼在黑暗中看了他一会儿,轻手轻脚跑回房间抱起自己床上的被子,然后费力地举着厚重的羽绒被出了房间,给奚野盖被子。   季言礼把他的手机从手里拿下来,放到茶几上,又把他鞋脱了,然后抖开被子给他盖上,把他的手塞进被子,拉到下巴。   刚拉到下巴,奚野睁开了眼。   “学长。”奚野困得声音有点哑,“你他妈大半夜在干什么。”   “嘘……”季言礼合他的眼睛,想让他继续睡,“怕你冷,你睡吧。”   奚野啧了一声,抓着他的手腕,闭眼缓了一会儿气。   他起床气大得惊人,曾经有一次任景秋在他睡觉的时候狂砸他的门,差点被他暴打一顿,从那以后任景秋学会了先给他发信息确认他醒着。   奚野翻身坐起,把季言礼拽回来,冷道:“被子给我……你盖什么?”   “我不睡了,”季言礼轻声说,想把他按倒,“我睡好了。”   “睡好什么睡好!”奚野怎可能被他按倒,伸手拿起手机,一按屏幕,凌晨三点!   奚野把手机摔在地上,用力狂乱地抓了抓头发:“你能不能少操点心,啊?!”   季言礼吓得不停跟他比“嘘”的手势:“以禾在睡,别把她吵醒了。”   奚野的火冒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他抓起被子夹在胳膊下,然后将季言礼打横抱起来,季言礼捂着嘴差点叫出声。   奚野大步把他抱进房间,把人扔在床上,被子掀开一抖把他罩了进去,然后扑上去压在被子上,一胳膊一条腿跨过去将人结结实实抱在怀里。   季言礼在被子里拼命扭动:“你干什么?”   奚野闭着眼,抱得更紧了:“闭嘴。”   “奚野,你松开我!”   “睡觉!别逼我打你。”   季言礼:“……”   季言礼很是委屈地缩在被筒里,怎么会这样呢,大半夜的给人盖个被子差点命丧黄泉。   他默默望着对面漆成浅蓝色的墙,窗外的月光在墙上映出斜长的四方形,耳边是飞快入睡的奚野的呼吸声。他抱着季言礼的胳膊和腿虽然沉甸甸的,但是因为被子分散了重量,非但不难受,反而像个牢不可破的、令人安心的、温暖安逸的窝。   仿佛天塌下来都砸不到他季言礼。   季言礼突然就困了,那股睡意来得凶猛极了,他几乎睁不开眼,甚至懒得动一动手脚,就那么靠着奚野的胳膊睡了,沉进了一片棉絮般柔软的梦境。   ……   “嘀嘀嘀——”   “嘀嘀嘀嘀嘀嘀——”   手机闹铃在歇斯底里地尖叫,季言礼挣扎着动了动手指,嗯了一声,自从醉酒那天以来,他很久没睡得这么实诚了,简直跟死过去一样。   死人想睁眼当然是很难的。   “嘀嘀嘀——”   “草他妈的,关闹铃。”奚野喉咙含糊着发声,小臂搭在眼睛上遮住窗外明亮的阳光。。   “……好。”季言礼下意识回答。   季言礼闭着眼摸索着床头,把手机按掉,然后困顿地、吃力地、轻轻拍了拍奚野的胸口:“起床。”   奚野:“起你妈。”   季言礼猛地睁开眼,惊恐地像是被兜头泼了盆凉水。   他的床上为什么会有奚野的声音!!!   季言礼感知了一下自己的四肢,差点窒息过去。   很显然,虽然季言礼是个睡觉老实安分的,但奚野夜里简直像个多动症儿童。   原本季言礼盖在被子里,奚野在被子上面,现在那床被子凌乱不堪地杂糅在两人中间,被四条胳膊四条腿混乱地夹在一起,像是搅打开的鸡蛋和蛋清。   季言礼此时此刻正堂而皇之地趴在奚野坚实的胸膛上,还能感觉到他胸口地规律起伏,奚野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仿佛他是个什么大型抱枕。   季言礼猛地掀开被子跳起来,连退三步跳到床边,抓起眼镜戴上,趁着奚野还没睁眼飞快地抹除犯罪现场的证据。   “起了!”季言礼一边飞快地脱下睡袍,穿上他的猫耳女仆装,一边对沉睡的奚野大喊,“奚野!要迟到了!我还要去书店拿书包和衣服。”   奚野闭着眼抓起枕头砸他:“别喊我。”   “不能不上学!”季言礼急得跳脚,一边熟练地——虽然他也不想这么熟练——倾着身子反手把后背的蝴蝶结挨个系上,一边穿鞋,然后冲进客厅把沙发边奚野的鞋拿到他床边,跪在床上推他:“起了起了起了!!!”   “饶了我吧……我不想跟你结婚了,”奚野翻了个身把头埋在枕头里,闷道,“天天这么搞,我会折寿。”   季言礼一愣,管他三七二十一地把奚野的脸从枕头里翻出来,拍着他的脸:“七点了!!!”   “有车送。”   “有车送也要来不及了!”季言礼风风火火地把奚野的夹克从衣架上抓下来,抓着他的手放在他手里,“自己穿!”   然后季言礼旋风一样冲进季以禾的房间,给她把水倒上,把被子重新掖好,留了张字条,从冰箱里拿了果汁,从柜子里拿了两人份的早餐,然后冲回奚野的房间,发现奚野又像挺尸一样倒了下去。   季言礼抓狂地大喊:“奚野!!!!”   最后两人以百米狂奔地速度一路冲刺进校园,踩着铃声脚底生烟。   奚野跟在他后面叨叨说迟到就迟到大不了扣分,季言礼喘着气教育说就是因为你有这种惰性想法所以才每次都迟到,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奚野笑道学长你少说两句还能跑得更快。   放学以后,陶莓找到季言礼他们班,想来医院看季以禾,和她一起的还有奚野和任景秋……一瘸一拐的任景秋。   “我不是被他们打成这样的……学长!你对我有点自信好不好!”任景秋嘴硬道,“我是自己摔的,你知道吗,我强硬出场,直接五杀,对面一波团灭,潇洒离场,都不带掉血的,酷哥从不回头看爆炸——不不不没有真的爆炸,结果我“bang”地一下跌在了地上,被地给绊倒了……地砖居然不是平的,天又那么黑,我能怎么办?!”   季言礼没信他那番“被地绊倒了”的鬼话,担心地弯腰想看看他的腿,任景秋却嬉皮笑脸地躲过去了。   季言礼只好说:“谢谢你,但是下次别这么干了,万一你受伤怎么办?我们完全可以用合法合规的手段来惩治他们。”   任景秋噘着嘴嘟囔:“我生气啊!学长你在场难道能忍住不打人吗!季以禾手臂上都有烟头烫的疤呢!”   季言礼沉默了一会:“……我总不能说打得好。”   任景秋:“但学长你其实心里在夸我对不对!你心里在觉得任景秋真是个大丈夫对不对!你恨不得对我大喊干得漂亮对不对!”   “……”季言礼苦笑着轻轻点头。   在学校门口分车的时候,任景秋坚决邀请季言礼坐他家的车,奚野二话不说就把学长推进自家车里了,任景秋又热情邀请陶莓坐他的车,陶莓毫不犹豫地也上了奚野的车。   任景秋:“真的要这样吗?我一个人孤家寡人地去医院?”   季言礼于心不忍地要开车门:“要不然我去小任的车上……”   奚野笑得很坏:“开车。”   小林司机一脚油门下去,季言礼无奈地扒在窗口挥手,任景秋变成了倒车镜里抗议着挥舞拳头的金色影子。   清溪医院。   寡言少语还怕生怯场的陶莓看到季以禾就变成了喋喋不休的话痨,说着说着就要哭起来,季以禾无可奈何地劝她赶紧回家写作业。   “我以后要和你一起回家。”陶莓擦着眼泪。   “你这小胳膊腿有什么用。”季以禾坐在床上,“跟我一起挨打吗?”   陶莓抽泣得更凶了:“呜呜呜呜呜呜……你脸上留、留疤该怎么办啊……我家有祛疤的膏,我明天给你、带、带来……”   季以禾摸摸自己的脸,颧骨下那道狭长的划痕挺明显的,无所谓地耸耸肩:“随缘吧。”   任景秋突然大声道:“没事!你要是留疤了,我就在这里——”他指着自己的侧脸,“——跟你拉一个一模一样的对称的口子!”   季言礼瞳孔地震:“答应我,千万别这么干。”   奚野乐得靠在墙上:“答应我,你哥打死你的时候让我旁观。”   “啊,对了,你来了。”季以禾慢悠悠看着任景秋,仰头拉了拉季言礼的衣角,“哥哥,有事想跟你说……你之前不是问我钱从哪来的么?一小部分是我卖头绳赚的,剩下的……”   任景秋大叫:“卧槽,季以禾看在我们是好兄弟的份上,你不能恩将仇报!”   季以禾盈盈一笑,指着他:“是任景秋给的。”   季言礼:“???”   任景秋感受到学长身上凛然突变的气场,瑟瑟发抖地抱着奚野的胳膊:“学长,我还是大丈夫的对吧?”   季言礼狐疑地看着他:“任景秋,你为什么要给以禾钱?”   --------------------   作者有话要说:   任景秋:我选择死亡。   系系有话说:猫猫叫加百列!是女孩纸!!眼睛像大海像星空的小布偶! 第69章   “为了……为了感谢她。”任景秋在学长威严的注视下,顾左右而言他,“季以禾,热心帮助同学,总是对我给予莫大的照顾和关怀,为了感谢她的帮助,我就给了她一点点钱。”   季言礼眉头皱得很紧:“帮助同学是应该的,再怎么样也不可以有金钱交易……多少钱?”   任景秋:“几十。”   季以禾:“八千。”   季言礼惊呼:“八千?!!”   任景秋急忙道:“都是日积月累变多的!我还以为就是几十呢!”   季言礼头晕目眩地靠在墙上,揉了揉眉心:“那……她到底帮了你什么啊?”   任景秋:“就是帮了……很多……”   季以禾掰着指头:“抄作业,抄课文,写检讨,考试作弊,陪他去美术馆,陪他去图书馆,陪他去书店,陪他去水族馆,陪他去动物园……还有漏的吗?哦,陪他去珠宝拍卖会。”   任景秋窒息地环抱着自己:“季以禾你今天是怎么了?”   季以禾抿了抿唇,满脸写着‘我是个从良的好孩子’:“哥哥不会怪你的,他只会怪我。”   奚野伸出胳膊搀着快要晕厥的季言礼,笑得想死:“学长,你缓缓。”   季言礼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抄作业?!”   任景秋:“偶尔,偶尔。”   季言礼:“写检讨?!”   任景秋:“一次,就一次。”   季以禾插嘴:“五次。”   季言礼都破音了:“考试作弊???!!!咳咳咳……你们知道你们违反了大概十几条校规么???”   最近他身边的人都是怎么了,难道整个翰林只有校狗和他在遵守校规么?!   奚野安抚得摸了摸季言礼的头:“正常,正常。”   季以禾沉默了一会,抬起头坚定道:“哥哥,看在他昨天救了我的份上,这事和他没关系,都是我的问题。”   季言礼长长叹了口气,季以禾坦白这件事的时机抓得实在太巧,任景秋帮她出头,他们一家都欠他的。   季言礼只得勉强道:“我不会怪他……但是这个钱要还回去。”   季以禾忍了又忍,还是抓着被单嘟囔道:“为什么要还啊,反正他家很有钱么……”   任景秋立刻帮腔:“对啊八千块钱而已!我抽个武则天的皮肤都要两千呢!学长,真不要还了!都是小意思!”   季言礼看着季以禾垂着眼睫的神情,胸口像是突然被石块堵上了似的,闷闷得透不过气。   这么多年他都很怕听到季以禾说为什么别人有的她没有,为什么别人有爸爸她没有,所以他想带她去游乐园给她买娃娃甚至给她报辅导班,想给她所有其他小孩有的东西。   只有钱,他自己没有,所以也没法给季以禾。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半晌撑着膝盖,平视着她温声道:   “以禾,别人再有钱,也是别人的钱。别人是别人,你是你。就算他们很有钱又怎样呢?你也有他们没有的东西不是么?平均不是平等,平均是最大的不平等。”   季言礼轻声说:“以禾,没有人有义务帮你。除了我以外,不管别人的东西再多……也永远不会且不应该是你的。”   季以禾低着头不吭声,眼眶一点点变红了。   “但我确实没有钱,工资都拿去还债了。别说八千了,八百我也拿不出来。”   季言礼直起身子,坦荡地笑了一下,不卑不亢地看着任景秋:“要不然算我欠你的,我尽量半年内还清。”   任景秋的眼睛在三人中间乱飘,发现奚野没有帮他的意思,哭丧着脸道:“这我多不好意思啊……”   季言礼说:“你也别不好意思,以后最好自己写作业、自己写检讨、自己考试,虽然我不是你的家教了,你也可以不听我的,但我要再发现你干这些不像话的事情……我还留着任星楚的微信。”   任景秋像是被抓住软肋的小鸡仔:“呜呜呜学长你跟我生分了,你好端端提我哥干什么,我改还不行么……”   奚野突然出声道:“家教?”   “对啊!”任景秋一拍脑袋,“学长!你干脆别还钱了,你给我家教不就行了?!”   季言礼一愣。   三年前他铁了心再也不想给任何人家教,是因为被奚野搞得有点伤心了,但现在再给任景秋家教,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可以。   “这不是挺好么,如果你想的话。”季言礼微笑道。   奚野突然动作迅猛地摸出手机,在几人的注视中,拍了拍任景秋的肩膀:“任总,刚给你转了八千,不用谢。”   任景秋:“???”   奚野微笑着看着季言礼:“学长,现在你欠我八千了……第一堂课定在这周末怎么样?”   任景秋:“?!奚爷你他妈这就太狗了啊!”   任景秋气得手忙脚乱地掏手机,气哼哼道:“我不要你的钱!我缺那八千么!我现在就转给你!学长!你是欠我的钱!你别听他的!”   奚野淡然地看着他:“我已经拉黑你了。”   任景秋:“???”   奚野补充:“微信、□□、包括支付宝。”   任景秋惊呆了:“我们不是最好的兄弟么?”   奚野:“刚刚开始不是了。”   任景秋大呼小叫张牙舞爪要跟奚野拼命,奚野把他拽出去进行私密谈话。   五分钟之后两人又回来了,任景秋沮丧得耷拉着脑袋,像背书一样生硬棒读:“学长,奚爷是个勤奋上进潜力无穷的学生,我把他托付给你了,希望你们相处愉快相亲相爱。”   季言礼:“……”   季言礼:“他怎么威胁你了?”   “诶,瞎讲,”奚野搂着任景秋的脖子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和任总明明是异父异母的好兄弟。”   一模在即,季言礼暂时还没有精力再接两个人的家教,再加上任景秋坚称奚野没有对他进行暴力威胁,是他心甘情愿孔融让礼。   最后三人达成共识,第一次家教定在了一模结束的那个晚上。   听说季以禾住院了,书店老板立刻就给季言礼放假。   “那这样吧,你最近两周都不用来了。”楚老板说,“工资没有问题,我可以照常发给你。”   季言礼震惊了,他诚恳而委婉道:“老板,是我妹妹住院了,不是我住院了。”   “那你要照顾她的嘛。”   “她明天就出院了。”   “那你……可以在家照顾她嘛。”   楚老板摆摆手,满脸“这个问题不想讨论了”“你要是给我面子就给老子在家休息”的不耐烦神色,虽然这种神色通常只会出现在被要求加薪升职的老板脸上。   季言礼拎着包感慨万千地走出书店,觉得楚老板真是大隐隐于市的慈善家。   他一抬头,发现几个工人正在脚手架上安书店的新招牌,已经安上去一个大大的“知”字,下面还有“书”和“斋”。   知书斋。   季言礼一愣,他从来没有问过老板书店的名字,他还以为会继承奶茶店叫“学霸书店”,或者某重度女儿奴会给书店取名叫“甜甜的书店”。   知书,季知书的知书。   季言礼站在黄昏的街道上抬头仰望着书店招牌,突然感到一阵恍惚,仿佛冥冥之中万事皆有定数,而一股神秘的力量总是在暗中庇佑着他,从未离开。   一模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落下帷幕,天气寒冷,同学焦头烂额的程度足够在脑门煎鸡蛋。   最后一场考试的铃声打响,一出考场就有十几个人挤过来跟季言礼对答案。   季言礼正困着,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考完就放松一下,别对答案了。”   “就问一题!一题!物理选择最后一个选什么?”   “我先的!数学函数大题的点坐标!”   “数学填空倒数第二题有几个答案啊到底?”   “求求了,你写的肯定是对的,我就想估个分好睡安稳觉。”   旁边还有人在咆哮:“对答案的能不能小声点!”   傅时新冷着脸拎着包,一瘸一拐地绕过人群走出教室。   季言礼被逼无奈,只好在里三层外三层的簇拥下,把理综和数学大部分难题的答案都回想了一遍,那群人时而哀嚎,时而不信邪地跳起来抓着粉笔在黑板上重算。   最后往往证明季言礼是对的……严格的说,季言礼总是对的。   “我真的要走了,对不住。”季言礼看了看表,急匆匆地抽身离开。   他约好今晚跟奚野家教,奚野说那顺便一起回家,再顺便吃个饭。   他小跑着到一楼的时候,发现奚野正坐在长椅上,两肘搭在膝盖上,怀里抱着一大包排骨。   他面前是六七只校狗,尾巴摇得跟花一样,毛茸茸的一群,争先恐后地挤在奚野面前,像一群争宠的嫔妃。   其中尤以莎士比亚的大灰尾巴摇得最欢,牛顿的口水流得三尺长,鲁迅的头都快挤到奚野脸上了。   “奚野。”季言礼喊了一声,“不好意思啊,我下来迟了。”   “没事儿。”奚野拎着塑料袋的底,潇洒地一挥,肉骨头跟雨一样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一群校狗饿虎扑食。   季言礼这才发现他旁边还趴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白狗,穿着雪白干净的小衣服,独居高位,一副正宫之主皇后娘娘的架势,眯着眼看着那群校狗哼哧哼哧争抢骨头,毫无跳下去分一杯羹的冲动。   季言礼惊讶道:“宝贝?”   奚野立刻抬头答应:“嗳。”   季言礼:“……喊狗呢。”   季言礼对着宝贝伸出手,宝贝像只白毛小鹦鹉一样歪着头,黑黢黢的小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不知道是认出来了还是没认出来,湿凉的小鼻子碰了碰季言礼的手指。   “它变文静了诶。”季言礼感慨,挠了挠宝贝的后脑勺,“当年还很闹腾的。”   奚野站起身:“你看它愿不愿意给你抱。”   季言礼伸手把宝贝抱起来,宝贝很乖巧地往他怀里一趴就不动了,眼睛还看着奚野。   “宝贝当年就很喜欢你。”奚野说,把书包拎起来,单肩背上,突然一笑,“跟我一样。”   季言礼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差点心脏骤停。   他抱着宝贝接连退了两步,感到脸颊烧得慌,伸出食指戳了戳眼镜,弱弱地问:“……我们能不提这个吗?”   “多说几次你就习惯了,”奚野扶着他双肩往前推着走,“你想好了么?想好怎么回答我了么?没想好就继续想,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季言礼欲哭无泪,咬字清楚道:“奚野,我是个正经家教。”   奚野偏头在他耳廓吹了口气,嗓音低沉含笑:“怎么,我看起来像是正经学生么?”   --------------------   作者有话要说:   OvO 第70章   尚未黑透的冬日天空澄澈干净,一把碎星散落在稀薄的云层间。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在路面上轻快穿梭,司机戴着洁白的手套,车辆行驶得平稳顺滑,那高昂的车标和漆亮的黑色车身无不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仿佛下一刻就要停在接待贵宾的高档餐厅入口。   然后这辆车高调地……停在了西城区的菜市场。   十分钟前,奚野问去哪吃饭,季言礼说他带了干粮,当然所谓的干粮是一袋踩着保质期底线的面包,奚野直接把他的面包抢过去压扁了,问去哪吃饭。   季言礼:“……你好不讲理。”   奚野拒绝再吃路边摊,也拒绝季言礼自己买单,季言礼无奈之下说我总不能给你做吧,奚野说那为什么不可以。   但奚大少爷怎么可能知道他家冰箱有什么菜,而且据他所说大概率是没菜,因为阿姨近三天都没有来,菜总不可能凭空长在冰箱里。   于是两人踏进了西城菜市场,好在菜市场还没关门。   奚野难得进一次菜市场,迈着阔气的步子四处视察,刚看见有水缸里扑腾的活鱼,回头想问季言礼买不买鱼。   一回头,发现季言礼人没了。   季言礼正蹲在菜市场门口的小摊上,竖着手指很认真道:“阿姨,你这毛豆9.9一斤就离谱,我们那儿都卖7块一斤的。”   阿姨:“害,你尽胡扯,哪里能卖7块一斤啊?我进货都九块五!我不赚钱的啊?”   季言礼:“诶,要不然咱们各退一步,七块二,行不行?”   阿姨啧啧啧了三声,手指头点着季言礼:“你是要阿姨没饭吃的哦,不行的哦,九块五进货价给你拿走,我要收摊了哦。”   奚野一个头两个大,三步两步冲回去把季言礼拉起来:“两块钱的事情,我给你钱还不行么?!”   季言礼背对着阿姨冲他使眼色,压低了声音道:“不行的!太坑了……抢钱啊?这什么镶金的毛豆要卖十块钱,怎么?月球上种的?吃了能长生不老啊?”   阿姨抻着脖子在后头喊:“你要不要!九块五,我给你都拿走!”   奚野无语地看着比做题还斗志昂扬的季言礼:“学长,你要是喜欢毛豆,我改天给你送一麻袋过去。”   季言礼把奚野的手压下去:“嘘,你不行,边儿看着。”   “不行”的奚野头冒青筋。   “那算了吧,”季言礼看着奚野的眼睛故意大声说,“我看里面的店要便宜点儿,大不了今天不吃毛豆了。”   季言礼推着奚野转身往前走,没走两步,阿姨摔着塑料袋叫了起来:“八块嘛!八块你要不要!我亏本卖你嘛!”   季言礼回头:“我们那边都卖七块……”   “七块五!”阿姨在咆哮。   季言礼立刻甩开奚野,蹬蹬蹬跑回去蹲下来:“阿姨你给我装起来吧,对,多给我拿个袋,谢谢您,送我根葱呗?”   阿姨没好气地把葱摔在袋子里,递给他咬着牙根道:“我是看你长得很俊俏哦!要不然别人我都不卖的!”   季言礼趴在膝盖上,笑得眼睛弯弯的,琥珀色的眸子甜得像是融化的焦糖:“阿姨,你人真是太好了,我下次还来你家。”   奚野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季言礼甚至从未这么对他笑过!   就为了七块五的毛豆!!!   季言礼高高兴兴地拎着毛豆跑过来给奚野看,奚野并不想看,抓着他的手腕大步往里走:“你下次最好别买她家。”   “为什么?”季言礼疑惑道,伸手抓起毛豆送到奚野鼻子底下,“你看,毛豆还挺新鲜的,我们那边卖八块呢。”   奚野看都不看,板着脸把季言礼用力拽到他身边,抢过他手里的毛豆拎着,指着前面所有的摊子说:“你看上什么买什么,不要还价,可以么?我付钱。”   季言礼:“……”   奚野头疼地按着自己的额头:“真不想在菜市说这种话,还不够丢人的。学长,我干脆买个菜市给你算了,你买什么菜都不要钱。”   季言礼竟然真的心动了。   买什么菜都不要钱!这种快乐是人类可以拥有的么?!   “奚野,”季言礼按捺住快乐的畅想,很严肃地看着他,“讨价还价又不丢人,不管我砍得多低,都只有错买的没有错卖的,我可能会赚但他们永远不亏,在这件事上,就是各凭本事了……再说,两斤毛豆可是省了四块八呢!”   奚野脸颊抽动:“四块八……那你真的很有本事。”   季言礼拍了拍他的肩,指着前面的水缸:“你是不是要吃鱼,你看那个鲫鱼,别吃,已经快死了。”   奚野:“我看它很精神。”   季言礼摇摇头,盖棺定论:“回光返照,明天就得死。”   奚野震惊:“你还懂这个?”   季言礼心如刀绞:“我曾经买过一条这样的鲫鱼,本来想养在盆里,第二天杀掉给以禾炖汤喝……结果第二天早上它就死了!”   奚野:“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季言礼:“……五年。”   奚野:“你记一条死鱼能记五年,结果记不住我的脸?!”   季言礼哈哈干笑了两声:“别这么说,那条鱼如果借尸还魂回到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的嘛。”   买完菜回家,奚野踹开鞋,穿着袜子拎着一手的菜丢在厨房中岛上。   宝贝一进家门就熟练地往自己的坐垫上一趴,软乎乎地看着两人。   季言礼脱完鞋打开鞋柜找拖鞋,发现他两年前的毛绒拖鞋还在鞋柜里,于是拿出来穿了。   鞋柜里还有双很眼熟的白球鞋。   季言礼没多想,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穿着一件高领白毛衣,走进厨房捋起袖子洗手,然后取下旁边的橙黄色围裙套在头上,熟练地在腰后打结。   季言礼抬头道:“你先去学习,饭好了我叫你。”   奚野两手撑在台面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我想帮忙。”   “可别了吧。”季言礼笑道,又巡视一圈,忍不住感慨,“你家厨房真的很大。”   季言礼又打开柜子,发现了一口巨大的煨汤瓦罐,惊喜得像个发现玩具的小孩,两手抬着抱出来道:“这个炖汤肯定好喝,奚野,我给你炖个排骨山药汤吧,你晚上开小火煨一夜,明天特别入味。”   奚野随手抓了把椅子坐着,撑着脑袋看他笑道:“好啊。”   季言礼又把蔬菜统统洗干净了,淘米煮饭,茄子切长条,豆腐土豆青椒切块,鸡蛋打散,葱姜蒜小米辣切碎。   他刀工很好,切菜发出均匀的笃笃声,一边切一边赞不绝口:“奚野,你家的刀很好用。”   奚野:“喜欢就拿走。”   “那怎么行。”季言礼开抽油烟机起锅烧油,豆腐裹一层生粉裹一层蛋液,下锅发出“刺啦”的油声。   季言礼手背擦了擦额头:“奚野,我是不是围裙散了。”   奚野走过来,在他身后道:“别动,我给你系。”   两根绳子被奚野拉紧,环绕着松软的白色毛衣,抽紧的瞬间抵在了腰窝最纤细的地方,让人心里微微一动,仿佛被倏地滑落的露珠压弯的草尖。   季言礼正在专心致志地把豆腐挨个炸得两面金黄,一边问:“好了么?”   他话没出口,就感到奚野的大手突然环抱住了他的腰,往后轻轻一扯,撞进坚实的胸膛上。   季言礼下意识“欸”了一声,感到后颈微微一热,像是一个吻隔着毛衣轻柔地落在了腺体上,季言礼浑身都僵直了,一股电流噼里啪啦从头麻到脚。   奚野的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嗓音低沉好听:“好了。”   季言礼:“……”   季言礼心跳加速得像是四溅的热油,脸上的热度更胜面前金色的油锅,那一瞬间他终于该死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时和三年前究竟有哪里不一样了。   三年前他们是两个未分化的小孩。   现在是孤A寡O共处一室。   他是怎么自然而然就答应了要家教而且毫无防备之心地就进入了只有奚野一个人在的房子呢?!   简直就是战略性的失误,他光惦记着和奚野关系好起来了,必不会发生当年那样伤心的局面……他怎么没惦记着两人关系好过头了呢!!!   季言礼放下铲子,强装镇定地敲了一下奚野的头:“别捣乱,放开我。”   奚野含糊地嗯了一声,揉着额头看起来委屈极了:“打我干什么,我想陪你做饭么。”   “那你也不用像只考拉一样挂在我身上。”   “你一直都很会做饭吗?”奚野问。   季言礼被他抱着,简直动弹不得,伸手指了指旁边的调料瓶:“酱汁。”   奚野也不松开他,仗着胳膊长,抓过来递给他。   季言礼下定决心,抓过酱汁超大声道:“奚野,你现在必须放开我,要是豆腐炸糊了,我可对你不客气!”   非常有威胁力,季言礼在内心给自己评判,充分表明了他想和奚野划清界限的决心。   ……如果不提豆腐就更好了,因为他分明听到奚野笑得胸膛都震了一下。   奚野放开了他,过了一会抱着宝贝过来,把宝贝抱在肩头上,指着季言礼说:“看到了吗,就是他凶我。”   宝贝:“嗷呜。”   季言礼:“……别带坏狗。”   奚野继续跟宝贝咬耳朵:“咱们不跟他玩,他要是对我不客气,你就咬他。”   宝贝:“嗷呜。”   奚野立刻捂住它的嘴:“不可以真咬,听到没有,他只有我能咬。”   宝贝:“???”   --------------------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你才是真的狗。 第71章   晚上九点,在季言礼被饿晕和吵死的边缘,饭最后还是艰难上桌了。   鱼香茄子煲,酱汁香煎豆腐,青椒毛豆,地三鲜,因为排骨山药汤还要炖很久,季言礼快速地搞了个简便的紫菜蛋花汤。   季言礼解了围裙,盛了两碗饭,抓着筷子进了餐厅,奚野和狗并排坐在两个座位上等着,巴巴的神情看起来如出一辙。   “你尝尝。”季言礼坐下来说。   奚野毫不客气地开动,吃了块豆腐,吃了茄子,吃了土豆,吃了毛豆,挖了一大勺米饭,腮帮子都鼓起来了,闭着嘴吃饭,一言不发。   季言礼心里突然有点忐忑了,他对自己的手艺并没有什么自信,毕竟这么多年也就妈妈和妹妹吃,以她两的捧场程度当年吃黑暗料理也赞不绝口。   季言礼一时不敢下筷子:“你们家的酱跟我家的不一样,我不确定是不是放多了。怎么样?不合你口味?咸了?”   奚野终于咽下去了,他震惊地看着季言礼:“不,超级好吃,你比我想的还会做饭!”   季言礼瞬间就开心了,那一刻雀跃的心情像是绽放的烟花:“真的?时间来不及,做素菜会快一点,要不然我烧肉也很好吃的!我下次给你烧鸡|吧?”   “嗯,”奚野吃饭吃得很香,转眼半碗饭就没了,他捂着嘴含糊道,“鸡可以,鸡|吧不行。”   季言礼:“……”   如果说之前季言礼还对奚野的夸奖有所存疑的话,奚野在添第二碗饭的时候,季言礼就是真的感觉到无比自豪。   在奚野吃第三碗的时候,季言礼觉得看奚野吃饭简直比自己吃饭还开心,他就坐在那看着奚野吃,有种谜一样的莫大满足感。   在奚野吃第四碗的时候,季言礼扑上去把电饭锅抱住了:“你不能再吃了!”   奚野:“???为什么?”   季言礼害怕地摸了摸他的胃:“你不撑啊?你别为了捧场把自己撑死了,我下次还给你做。”   奚野低头看着他颤抖的手,笑得打跌:“你对Alpha的饭量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你给我拿的饭碗跟宝贝的碗都差不多大了!我平时用的是这个碗……”   奚野从碗柜里掏出来给季言礼看,季言礼沉默了一会儿说:“这跟我平时用的脸盆也差不多大了。”   “还有多少饭?”奚野伸头看电饭煲,“我都吃了吧。”   “……但是没菜了诶。”季言礼跑回客厅,感到非常惋惜,菜都没了,奚大少爷只能吃白饭了,简直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我怕我们两个人吃不掉,我就炒了一半的毛豆,土豆也还剩两个,”季言礼懊悔极了,“剩下的给你放冷藏室了……真服了你了,我给你下碗面吧。”季言礼走进厨房,“加鸡蛋么?”   奚野又吃了一大碗面加蛋,当他终于心满意足地抱着宝贝靠在桌前说“饱了”的时候,季言礼终于回想起他是来家教的而不是应聘当厨子。   “都十点了。”季言礼感到自己的职业生涯出现了莫大的污点,喂饱奚野的过程是如此的开心以至于他得意忘形地忘了本职工作,“奚野,你今天什么都没学,那我是来干什么的?”   奚野理直气壮:“吃饭的。”   季言礼好声好气:“过去就过去吧,重要的是当下……我们现在上楼抓紧学到十二点怎么样?”   奚野笑了:“你听听这话,多离谱啊。”   季言礼:“哪里离谱?”   奚野震惊:“你是认真的?”   季言礼点头。   奚野:“刚吃饱怎么学习?”   季言礼:“刚吃饱你都不愿意学,你还想什么时候学?”   奚野思索了一下,抬了抬下巴倨傲道:“学也行,你怎么奖励我?”   季言礼深吸一口气,心想真是美得你,三年过去简直一点长进也没有,但家教确实需要充足的耐心来应付那些上房揭瓦的叛逆分子,对此他有充足的经验。   季言礼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怎么,你要什么奖励?”   奚野:“给我亲一口。”   充足的经验。   ……血一样的教训。   空旷的餐厅里,两人隔着餐桌凝视着对方,宝贝呜呜呜叫着,看看奚野又看看季言礼,像一台自动摆头的电风扇。   季言礼的大脑飞速地旋转,准确的来说,现在奚野本人在雇佣他做家教,所以他现在既是季言礼的学生也是上司,而且因为季言礼欠他八千块钱,所以甚至不能辞职。   这算什么,这就是变相的职场性骚扰!   Omega被欺压的日子到头了,必须立刻支棱起来!   季言礼面容严肃地轻咳了两声,准备发表一番感人肺腑的平权演讲,奚野却突然展颜一笑,走过来拽着他上楼。   “逗你的……学长,你怎么这么好逗啊?”   然而,奚野拉他上楼却不是为了学习,他声称吃饱了以后很难学习,而且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所谓更要紧的事情就是,他给季言礼买了一堆衣服。   季言礼还在跟他陈述三百条理由之为什么他不应该接受学生的礼物,就眼睁睁看他利索地从衣帽间里哗啦啦抱出一大堆来,深灰浅灰纯白米白浅黄咖啡卡其色,各式各样的棉服羽绒服羊羔毛夹克毛领大衣短款长款,看起来非得杀了几个店长才能凑齐这么多衣服。   奚野叉腰,神情仿佛皇帝挽着爱妃指着他打下的江山:“喜不喜欢?”   季言礼望着那一堆崭新柔软的衣服:“都给我的?”   奚野眉尾轻挑:“否则呢?抱出来让你看着玩儿?”   季言礼立刻:“不不不我不能要。”   奚野拉着他的手挨个给他看:“看到了吗,180的码,175的码,总之差不多你能穿,我肯定穿不了……”   奚野抬手打断他的长篇唠叨:“吊牌我全都剪了,退不掉。”   好一招杀手锏!堪比项羽破釜沉舟韩信背水一战。   季言礼最后的退路被斩断了,他内心剧烈动摇:“那……那我不穿这些衣服会怎么样?”   奚野斩钉截铁,仿佛吓唬小孩不睡觉就会被狼外婆叼走的浮夸恐吓语气,指着窗外:“就立刻扔掉!!扔到楼下垃圾桶里!”   季言礼倒吸一口凉气,心痛如割地大声道:“那可不行!!!”   季言礼只好把衣服一件件试了给他看,奚野要是觉得喜欢,就打个响指要他带走,奚野不喜欢,就抢回来说这件不送。   季言礼试着试着,突然停了下来。   奚野抬头看他,伸出手:“怎么了?丑?丑就脱下来给我。”   “如果我不要就丢掉?码子买回来就不合适?”季言礼轻声说,好像陷入了一段往事的回忆里,“你鞋柜里有双白球鞋,是不是跟我捡走的垃圾一模一样。”   奚野慵懒道:“……原来你不傻啊?”   季言礼慌了起来:“你真是买给我的?不仅那双鞋,还有好多箱东西,平板、耳机、电子书、零食什么的,还有以禾用的书包和水杯。”   奚野嘶了一声,追悔莫及:“我还给她买过书包和水杯?我要是知道她现在天天跟我对着干跟我八辈子仇似的,我才不给她买呢。”   季言礼急忙冲上来,颤声问:“是真的?都是你买的?你说要我丢垃圾,是因为你知道我会捡走?你怕我不收,所以你才说要我扔掉?”   奚野有点不情愿地别开目光:“算是吧。”   季言礼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那我……我万一没有捡走呢?”   “也无所谓。”   季言礼看着奚野的脸,突然有些恍惚。   那些在路灯下空无一人的小区街道里,蹲在垃圾箱旁边翻奚野的垃圾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当时他拼命跟自己解释这不是偷也不丢人,是为了废物利用和环保事业,但再怎么解释还是刺痛着他的自尊心,以至于奚野说他“偷垃圾”的时候,他害躁到恼羞成怒的地步,恨奚野这么指责他,更恨自己先不要脸到这种境地。   如果可以的话,谁愿意去捡垃圾呢?   但如果那是奚野买给他的礼物呢?   那些难堪的回忆瞬间变得像梦一样不真实,他竟然毫不知觉地欢天喜地抱着一箱箱别人精心挑选的礼物回家,毫不知情地享受别人对他的好,他抱着的每件东西都是奚野给他买的,每个箱子里封着的都是三年前不为人知的少年心事。   奚野说喜欢他,他觉得只是一时兴起昏了头,权当是走肾不走心的胡说八道,但如果这份喜欢是从三年前就开始的呢?   他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不想要,也不敢要这样沉重的喜欢。   季言礼一言不发地又走进隔壁的书房,那才是三年前他来的最多的地方,一切都没变,像是凝固在时间里,只有书柜上最显眼的地方摆了一排整整齐齐的、他开学的时候送给奚野的笔记。   窗台的笔筒里插着那只万宝龙圆珠笔。   桌上摆着一张小小的合影,背景是飞鸟游乐园,里面的大头贴被撕碎又一点点粘起来,照片上季言礼把奚野拉进镜头,奚野戴着天蓝色的围巾,惊愕地侧头看着他。   “季以禾呢?”季言礼愣愣地指着照片问。   记忆中照片上原本是三个人,季以禾戴着猫耳发箍,笑得很甜美。   “啊,她不见了。”奚野站在他身后道。   “不见了?”   “还能怎么不见了,给我变没了?”奚野没好气地啧了一声,小声说,“好吧,我想要我们两的合照。”   季言礼又指着那支笔道:“那个呢?”   奚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你不是说好用么?……万一你还来呢?总不能连只顺手的笔都没有。”   季言礼突然有点想哭。   他转身看着奚野的眼睛,像是要从中找到一个令人困扰的难题的解:“我不明白,奚野,你当年很讨厌我。”   “其实不完全对也不完全错。”奚野走到书桌前反着坐在椅子上,手臂搭在椅背上对他笑了笑。   那一刻台灯在他眼里映出的光,让人突然就抓住了小奚野的影子,固执偏激、凶狠孤独,像一头受伤的狼崽,对着路过的每个人龇牙低吼。   ……但他其实没有想攻击任何人,他只是疼和害怕,他弓起腰背只是为了保护身后仅剩的那一点东西,为此甚至不惜和全世界拼命。   他用了三年才明白,与其撕碎了照片,再在深夜把它拼起来,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撕碎它。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会被他遍体鳞伤以后还愿意回来,世界上也只有一个季言礼。   “我不是讨厌你啊……”奚野苦笑,低声道,“我只是讨厌你不喜欢我。” 第72章   除了第一次家教连一个字都没有提学习以外,两人的家教生活逐渐步入正轨。   以季言礼精益求精完美主义的敬业精神,很难容忍自己在家教时间开小差,开小差他就非拖堂不可,当然拖堂也合了奚野的心愿,所以最后往往就是无休止的拉锯战。   奚野隔三差五捣个乱,季言礼威胁说不做完这张卷子他就不走了,奚野说那太好了留下来跟我睡吗,季言礼就抄起本子殴打他的头。   不知道从哪次开始,先吃饭再家教就变成了惯例,反正都是要吃的,按季言礼的说法,在外面吃又贵又地沟油,不如在家自己做。   奚野总是很喜欢看季言礼做饭,每次季言礼在厨房忙碌,又嫌弃他笨手笨脚不会帮忙的时候,奚野就坐在一边抱着宝贝安静地看。   暖黄色的灯光、白色的毛衣、橙色的围裙,季言礼回头对他笑的时候,眼镜后的眸子像牝鹿湿润的眼睛。   那天晚饭的时候,季言礼提到煲汤的各种秘制技巧,奚野顺嘴说李阿姨煲的乳鸽汤一绝,明天可以把李阿姨叫过来露一手,当年他妈妈最喜欢的就是那个。   说完两个人都愣了一下,装作无事发生地继续吃饭。   奚野从杜槿死后整整五年,再也没有主动提过她。   但是那一刻说起杜槿,自然地得好像本该如此。   没有鲜血、没有噩梦、没有争吵、没有痛苦、没有后悔、没有永远的失去,饭桌上腾升起的白色雾气温暖治愈地包裹了一切尖锐的过往,让人错觉再没有可以伤害他的东西。   直面伤口才是愈合的第一步,过去的五年这个伤口一直在流血,只有那一瞬间短暂地止住了疼痛,   世界从他诞生之初就写下了残忍的基因,只有那一刻流露出短暂的温柔。   另一方面,季言礼的寒假生活过得极其规律。   他每天在书店上半天班,烧饭、家务,剩下的时间学习,无休止地刷题,争分夺秒写各种各样的卷子,下午拎着饭去看妈妈,然后去奚野家再烧一次饭,然后家教,学习,写作业,周而复始。   但有句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只要穿女装就会被曝光。   ……   所以当季言礼踩着小碎步对新到的顾客说欢迎光临,抬头却看见奚野的脸,露出营业的微笑却瞬间凝固,他内心的想法是啊终于来了吗,他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学长,”奚野笑得贼拉开心,像主人一样豪迈地大步迈进知书斋。   “虽然只是一晚上不见,但我想你了,也想你的女仆装了……我说让你家教的时候穿,你又不愿意,我只好过来找你喽。”   季言礼:“我怎么可能家教的时候穿成这样!”   他一说话,喉结下面系着的黑色铃铛就清脆地响,叮叮咚咚,响得他脑袋疼。   季言礼气势汹汹地背对着奚野走上楼,但他穿着这幅模样很难气势汹汹,看起来倒像是一只发怒跺脚的猫咪,让人想笑。   “学长,别走啊,”奚野在他后面懒洋洋地喊,“我是来问你题的。”   题?   季言礼立刻停下脚步,感动之情恰如瓜农撑着腰看见满地绿油油的大西瓜,他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奚野如此求知若渴,甚至不愿意等到晚上再问他题了,可见他家教的感染力多么之强。   “什么题?”季言礼问,又四处环顾了一下,“你跟我上来吧。”   二楼已经营业了,但三楼还在拾掇东西,书成堆放在书架下面,还有一地塑料包装袋泡沫纸。   季言礼把他引到像是小庭院一样缠着假藤蔓的卡座前。   季言礼接过他手机上的题看了一眼,疑惑地问:“高二的题?”   “啊?”奚野立刻反应道,“预习。”   季言礼双倍感动!   “你看,这其实就是个运动问题,虽然最后要求的是AB板间的电压,但是你先对电子做一个分析,水平方向是固定速度v,所以通过板间的时间是板长/速度……”   季言礼的声音像是温润的暖白玉,讲题的时候自有一种不紧不慢的腔调,因为在学校对答疑来者不拒,被同学问得多了,讲题透着由浅入深条分缕析的层次感。   ……假如奚野真的在听的话。   那枚铃铛就悬在他脖子上,黑色的金属衬着脖颈愈发白皙,铃声细弱清脆,像浮在云端歌唱的鸟鸣。   在季言礼意识到以前,奚野的食指已经勾起了那枚铃铛在指尖把玩。   “小季!”楚老板的声音突然在楼梯上响起,“你在楼上吗?他们说采购的书数字对不上了是怎么回事?”   楚老板的头探出了三楼。   楚老板撞见奚野冷冰冰的目光。   楚老板迅速缩了回去。   楚老板大声道:“小季!没事了!你忙你的!”   “啊,我没有在忙。”季言礼急匆匆站起来,拍了拍奚野的肩,“你再自己想一下,我去看看,马上回来。”   然后不等奚野说话,他就一溜烟跑下去了,跟楚老板在楼梯上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跟老板道歉,老板看起来想跟他道歉。   等他找到了那张因为交接班漏掉的采购单,往楼上走的时候,却隐约听到三楼有人在说话。   季言礼本来是无意听的,但第一句话就如雷贯耳。   楚老板:“那我怎么办!这书店再这么开下去不知道要亏多少钱!”   季言礼:……   季言礼心说完了完了,他就知道这个老板是个慈善家,这像天堂一样快乐的书店还没彻底营业就要彻底倒闭。   然后他就听到了奚野的声音,慵懒冷淡还带着一丝不耐烦:“……谁让你盈利了?”   楚老板:“???”   季言礼:“???”   楚老板:“小奚爷,我们图啥啊?你不知道书店有多烦,天天有人在这蹭着看书不走,书被看烂了也卖不出去,防盗系统还有问题,老有人偷书!更可气的是,一群学生在这当约会场所,叽叽喳喳谈情说爱一混就是一天……开药房的时候可清净了!妈的从来没有人在药房里谈恋爱!”   奚野又说:“楚叔,让你开你就开么,这都不重要,又不是让你亏钱。”   楚老板:“奚爷的钱也是钱,我这辈子就没给他亏过钱。”   奚野:“那这不巧了,我这辈子就没想给他赚钱。”   楚老板:“……”   奚野听上去心情好了点,笑了声道:“楚叔,你能不能想个理由,让季言礼一周来一次就算了,天天上班还不够烦的。”   楚老板抓狂道:“咱们讲道理好吧,他每天就上半天的班,拿的比全职的钱还多,还时不时就放假一周……你要我怎么给他解释?他又不是个傻的!他打工那么多次早就开始怀疑我了,搞得跟我对他图谋不轨似的!”   “你没有啊,”奚野低笑说,“我有。”   楚老板沉默了。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楚老板又说:“小奚爷,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追人呢,不能像你这么迂回,你对他好他又不知道,你图啥呢?”   又是一阵安静。   奚野淡声道:“我图他高兴。”   楚老板啧啧称奇:“你这痴情劲儿简直像极了你爸当年……”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季言礼站在三楼,黑色裙摆静默地垂坠下去,白色的蕾丝像是黑夜里盛开的花瓣。   楚老板哎哟一声,撑着桌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奚野,结结巴巴道:“你,你铃铛呢?”   季言礼把铃铛摘下来了,因为在楼下找单子的时候跑来跑去,太吵。   而且奚野似乎也觉得吵,否则怎么好端端去碰他的铃铛呢。   季言礼只看着远处的奚野,轻轻问:“所以叫知书斋?”   楚老板:“知书斋……怎么了?我可以走了么?”   季言礼又问:“所以你才是真的老板?”   楚老板举起双手:“别问我,我就是个打工人。我突然想起来我女儿放学了,孩子要紧,我去接人了,小季再见,小奚爷再见。”   楚老板绕着季言礼从楼梯下去,脚步飞快逃离现场。   楚老板一走,整个空旷无人的三楼更加安静,隔着两层地板传来的一楼的喧闹声显得那样渺远。   奚野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学长,题还没讲完呢。”   季言礼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无数纷涌的情绪像是堵在了他嗓子眼,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奚野。   “这么生气啊,”奚野挠了挠头,“我承认你的工作服是我买的……但是明明很合适嘛,其实你就算不穿,楚叔也不会说什么的。”   奚野趴在桌子上,像个可怜的摇尾巴的狗狗:“来嘛,你题还没讲完,怎么就忍心抛下我呢。”   ……   奚野黑色的眼睛望着他:“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季言礼一步步走了回来,坐在他对面,感到手心里湿漉漉的都是汗,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裙摆,深吸了口气,感到心头的情绪太重,出口又太轻。   季言礼说:“谢谢你。”   奚野的眼睛睁圆了。   季言礼:“不管是书店,还是其他所有的事……都谢谢你,我甚至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   奚野笑嘻嘻道:“那你亲我一口吧。”   死一般的寂静。   季言礼火速捂嘴恼道:“不行!!”   奚野很受伤:“你三秒前还一副什么都愿意为我做的样子!”   季言礼:“这是两码事!”   他满腔的感激之情都被奚野给一棒子打散了,季言礼无语地靠在沙发上,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光看到奚野穿着黑色卫衣,下巴搁在桌上,眼睛亮晶晶的,可爱得要命。   季言礼突然想到了什么:“……Lover酒吧呢?你也买了?”   “嗯,金店。”   “金店?!!”   “你不是说喜欢金子么?还在装修,年底竣工。”   季言礼捂着胸口:“那菜场呢……总不能菜场也……”   “还在谈。”奚野撑着下巴,“没那么快的,别急啊。”   季言礼捂脸呜咽道:“我不是急,我是想让你别买了。”   “那不行,”奚野理直气壮,“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我怎么知道?”奚野拍桌子,“我以为你会因为过于感动而以身相许,我都不好意思了!谁知道你都不愿意亲我一下,季言礼你没有心。”   季言礼哭笑不得:“……哎哟,能不能别喊我季言礼。”   他真不是非得强调长幼尊卑的那种人,虽然江启锋极其厌恶学弟学妹对他直呼其名,但季言礼对此毫不介意。   只是被奚野喊“学长”喊惯了,突然改口叫“季言礼”,他实在有些吃不消,每次听心脏都要多跳一下,长此以往非得心脏病不可。   ……   奚野:“好的,老婆。”   --------------------   作者有话要说:   奚野:我直接自信。 第73章   按照季言礼一贯的性格,这个书店他肯定是要辞职的,但这次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奚野的好意,只好偷偷去找楚老板聊。   “就算不辞职,但至少,您给我和其他员工一样的薪水吧。”季言礼真诚道,“否则我良心不安。”   楚老板放下手机:“小季,你同情一下我。”   季言礼:“……”   咱们要不彼此同情一下。   楚老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堪称声情并茂:“我就是个打工人,对吧,你有什么需求,你去跟小奚爷聊,对不对,你不能让我为难啊。”   季言礼:“那倘若其他员工知道这种不公平的待遇,他们肯定会不服气。”   楚老板摆摆手:“啊,他们早就知道了。”   季言礼:“???”   楚老板神秘兮兮道:“我是这么跟他们说的,你是大老板的Omega,他们就都懂了,没有人有意见,这个你放心,大家私下里都喊你老板娘。”   季言礼震声道:“我不是他的Omega!”   楚老板急忙压低了声音:“嘘,嘘……知道了知道了,你去跟他说嘛,你别来找我行不行,我都怕了你了。”   季言礼急得团团转:“楚老板,那你想一想,这事是不是不合理?他是我的学弟,还是我的学生,结果我在他这里打工,还享受什么、什么……老板娘的待遇。”最后几个字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季言礼的脸瞬间红成水蜜桃。   楚老板:“你知道我女儿今年六月幼儿园毕业吧?”   季言礼停下脚步,不解地望着他,想不通为什么突然又跟他女儿有关系了。   楚老板:“我想让甜甜上苏黎路小学,市重点,小学校长是奚爷的老朋友,也是小奚爷无数干爹之一。”   季言礼:“……”   万恶的资本主义的手伸得还真是长,都拿捏住别人幼儿园的女儿了!   楚老板微微一笑:“所以,你要问我呢,我打心眼里觉得小奚爷做得都对,你要是觉得我这阵子对你不错,你就给我个面子……”   楚老板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大手一挥:“咱们把工资加到两万怎么样!!”   季言礼心如死灰,对楚老板的人格水平有了清晰的认识,捂着耳朵夺门而逃。   寒假的日子过得飞快,季言礼本想脱了那套猫耳女仆装,但思来想去,他为店里做出的别样的贡献也就这么一点儿,如果连这点牺牲都不肯做,那他这工资拿得就更不踏实了。   所以季言礼还是每天硬着头皮穿着上班,而且竟然穿着穿着就熟视无睹了,甚至可以神清气闲地端坐在顾客怪异的目光中慢悠悠地处理文件。   转眼就是1月28日,季以禾的生日。   据说任景秋缠了她很久,说是飞鸟游乐园的老总是他哥的朋友,他手里有钻石年卡,不仅全场免费而且不要排队,说什么也想邀请季以禾一起去玩,顺便还热情地邀请学长和奚野一起参加。   季言礼本来觉得不妥,但小任哭天抢地说不给他家教就算了,现在玩都不带他玩了,学长心里是不是只有奚野没有他。   这句话吓得季言礼一哆嗦,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就好像三年前那次生日的重演,四人站在游乐园门口汇合的时候,天空湛蓝剔透得像是从内而外看的水晶球,寒风料峭地吹过游乐园五彩斑斓的大门,巨大的摩天轮在蓝天的映衬下缓缓旋转。   季言礼发现自己竟然和奚野穿得是一白一黑的情侣短款羽绒服。   季以禾和任景秋两人的目光变了,一个犀利地盯着哥哥,一个狐疑地打量着奚野。   季言礼心想怎会这样,虽然他穿的这件是奚野买的,奚野想必是故意挑得情侣款……但他可没告诉奚野他会穿这件啊!   “是缘分。”奚野正经八百道。   季以禾在旁冷笑一声:“缘分这种东西,最不可靠了。今天有缘,明天指不定就没缘了。”   奚野啧了一声,插着兜睨了她一眼:“你今天是寿星,不跟你一般见识。”   “是么?那我可太荣幸了。”季以禾抬着小脸针锋相对,“三年前你就是站在这里,因为忘带学生证,让我哥花了两倍的钱买票!我哥说没关系,你却把人好心当成驴肝肺,说那又怎样,反正票又不贵!”   季言礼举起双手哭笑不得:“天可怜见,这事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奚野冷笑道:“翻旧账么,谁不会啊,学长去上厕所的时候,你还说这是你的生日,我凭什么参加,还说他平时熬到半夜帮我改作文还不够,甚至要自掏腰包奖励我,但凡我有点羞耻心,就该滚得远一点。”   季言礼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什么?以禾你……”   任景秋火速冲到三人中间大喊:“在季以禾生日这大喜的日子里!我们四个相亲相爱恰如一家,一家人不可以吵架!现在立刻所有人都要玩一个游戏,不许骂人,要骂就骂我!来啊!骂我啊!”   在任景秋强势介入之后,四个人不情不愿拖拖拉拉地进入了园区。   季以禾怒气冲冲地走在前面,任景秋像一只翻飞的金色蝴蝶一样围绕着她喋喋不休。   季言礼苦恼得要命一直叹气,奚野敞着外衣,步子迈得大而矫健,插着兜勾着唇角不停地逗他两句,逗得学长也不叹气了,光顾着脸红,把领子拉得高高的,一股脑闷头走路。   进门就是小商品周边店,钻石年卡虽然项目免费,但买商品还是要花钱的。   因为季以禾想进去看看,所以四个人在五花八门的货架前挑挑拣拣,耳边是叮叮咚咚节奏欢快的音乐。   任景秋突然眼睛一亮,抓着一个粉色的米老鼠发箍,献宝似的举到季以禾面前:“你喜欢这个么?我买给你!”   季以禾一脸嫌弃:“能不能少搞这些娘不兮兮的东西。”   季言礼见状,在后面小声跟奚野嘀咕:“我三年前……是不是给她买过一个猫耳发箍。”   “嗯,”奚野低声说,“和这个比起来,很难说哪个更娘不兮兮。”   季言礼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我以为她很喜欢!”   “放心,你买的她都会喜欢。”   最后季以禾买了一条在季言礼眼里很难说哪里好看简直就是哪里都不好看的皮鞭,非常高兴地捆在了大腿上,她穿着大红色的袄子,黑色打底裤的腿长而纤细,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   柜台前,季言礼还在掏钱包,只听见季以禾非常自然地吆喝任景秋:“诶,过来结账。”   在季言礼目瞪口呆地注视下,小任屁颠屁颠地过去付钱了,然后狗腿地跑到季以禾面前:“你还看上什么?要不多买点儿?你的包重不重,我帮你背着?”   季以禾随手就把包丢给他了,掉头就走,动作潇洒酷炫得像个女王,还得是个欺压手下的反派。   奚野拉住正要冲上去发表教育演讲的季言礼:“学长,你一直都在盯着她看,你再不看我,我就要闹了。”   季言礼被他扯了回来,没能上去教育季以禾要对同学礼貌,只好看着他的脸嗯嗯啊啊敷衍:“看到了看到了,看你好多眼了。”   奚野的脸垮下来,两手捧着他的脸颊严肃道:“你这样不行,你对我态度太恶劣了,我心里好难受。”   他的表情看起来委屈可怜,季言礼立刻又忘了要教育妹妹的事情,光惦记着奚野内心很难受了,他愧疚地跟在奚野后面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证明自己没有不看他也没有讨厌他,奚野才勉为其难地表示自己稍微好受了一点点。   季以禾挑的第一个项目就是云霄飞车。   几人不用排队,直接走快速通道优先选位。   奚野拉着季言礼坐在第一排,俯身过来给他系安全带,季言礼忙着回头看妹妹,季以禾就坐在他后面,任景秋如法炮制想给她系安全带,季以禾拍开他的手说管好你自己。   通道开放,陆陆续续开始上乘客,接着灯齐刷刷灭了,刺目的红光响起,伴随着刺耳的尖锐警铃。   季言礼突然紧张起来。   奚野撑着头,看着他的脸色:“你没玩儿过山车?”   季言礼紧张地手指抓紧安全带:“好像,是,没有。”   “你可以抓着我。”   季言礼客气道:“不用了,谢谢。”   这份客气在过山车龟速爬到达到最高点消失得一干二净,季言礼往下看就是炫目的高空,两脚悬空,透过金属轨道能看到下面蚂蚁大的游人如织。   据说这辆过山车最高时速能达到130km/h。   据说最高点距离地面88m。   管他能达到多少公里时又有多少米,季言礼只想下去。   季言礼面色惨白,不停地深呼吸,而奚野竟然还在他耳边开玩笑,说学长你往下看,那边是我们刚刚逛的商店诶,学长你怎么不说话,你笑一下嘛。   他想下去!!!   过山车诡异地暂停了一瞬,一丝微风在顶端冰冷地吹过,像死神的镰刀温柔地搁在人脖子上。   然后是一头猛扎下去,剧烈下坠!!   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放大的瞳孔里是急速放大的地面,胡乱在脸上拍打的风像是死神坐在车厢上左右开弓抽他耳光,心跳急促得仿佛变成了一只活兔子,急不可耐地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季言礼本能地抓住奚野的胳膊,发出了非常丢人的尖叫,全过山车都听见他坐在第一排“啊啊啊啊啊啊——”,声音之嘹亮嗓音之尖锐,以一个omega的肺活量和体能傲视群雄,压倒了一群B和A。   奚野在他旁边哈哈大笑。   季言礼叫得多大声,奚野笑得多大声,像是一出二重唱,交织着随着车厢冲过轨道的轰鸣在清朗的天空下旋转。   一片天翻地覆,周围的景物都像万花筒似的混作一团,树叶上长着彩色的木马,云朵间飘着婴儿的手推车,他的脚悬挂在头顶上面,各种颜色像打翻的调色盘一样交杂,只有扭曲的金属轨道在他眼前延伸、延伸、延伸到无限远的尽头。   极度的恐惧中,奚野握住了他的手。   十指相扣。   大手紧而有力地扣着他的手心,按在中间的座位上,他手心的温度像是混沌天地里的第二个太阳。   心脏猛地落回原处,意识从头顶塞回身体,季言礼喘息着在急剧的晃动中,勉强偏头看了他一眼,那一刻的画面深深地刻入记忆,经久难消。   奚野在猛烈的风中看他,眉锋眼深,轮廓俊朗,笑意浓郁得像是化不开,万物都在他身后融成抽象派的画作,只有他清晰地映在眼底,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第74章   云霄飞车缓缓归位,安全压杆弹起,游客三三两两地从座位上起身。   季言礼靠在座椅上大口喘气,一身冷汗。   季以禾从后面跳起来,急匆匆扑过来问:“哥哥,你没事吧?”   “我没……没事。”季言礼扶了扶眼镜,勉强笑道,赶紧抽回了奚野握着他的手,欲盖弥彰地塞进口袋。   “可我听见你一直在惨叫。”季以禾担心道,“我还以为安全措施出了问题,你要被甩出去了。”   季言礼小声问:“你不害怕吗?”   季以禾奇怪道:“怕什么?”她又抬起头喊:“任景秋,你要下车?……我不下,我要再坐一次。”   “学长,你要再坐一次么?”奚野好笑似的望着他。   “快,快跑。”季言礼飞快地扯开安全带,跌跌撞撞地跳出车,低声道,“救命啊。”   季言礼和奚野并排坐在云霄飞车下的长椅上,看着任景秋和季以禾“咻——”地又从他们眼前飞驰而过。   然后“咻——”的又一次。   然后“咻——”个没完没了。   季言礼愣愣地望了一会,回过神来后指着天上说:“我认识季以禾,今天开始是第十六年了,结果我好像第一天才认识她一样。”   奚野说:“我认识你快四年了,仍然不知道下次见面,你能不能认出我的脸。”   季言礼:“……”   看来这件事是很难翻篇了。   远处突然踉跄着冲过来一个身影,一头扎到旁边的垃圾桶上,面色铁青,头发凌乱。   “小任?”季言礼惊讶道,看到季以禾拎着包也跑了过来,急忙扶着任景秋,拨开他金色潮湿的头发,“你还好……”   话没问完,小任紧紧抿着的嘴松开了,呜哇一声,吐了半垃圾桶。   奚野慢吞吞站起身:“哟,任总,这是怀了啊?”   季言礼急忙抚着小任的背,手忙脚乱从口袋里掏纸:“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吐了?哪里难受啊?要不要喝点热水?”   “有点晕。”任景秋艰难道,“妈的,是非常晕。”   奚野在一边没良心地闷笑。   “你没事吧?”季以禾瞅了他一眼,眼神介乎嘲笑和同情之间,“小弱鸡,你晕你就下来啊。”   任景秋苦着脸:“姑奶奶,谁知道你要坐这么多趟啊!这已经是第七车了!你还没玩够啊?”   这他能怂吗!就因为长跑没跑过季言礼,已经被季以禾嘲笑了一学期了!成天喊他弱鸡秋弱鸡秋。   妈的现在更弱鸡了……堂堂Alpha坐过山车都能坐吐!   “不要排队诶,还不要钱,”季以禾流露出季家祖传薅羊毛斗志,攥紧了拳头,“我也想坐到吐为止。”   季言礼温和地开口打断:“以禾,我以为我们三岁那年已经达成共识——吐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在季以禾的提议下,四个人终于离开了要人命的云霄飞车,转道去鬼屋。   结果尴尬的是,因为户外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所以鬼屋作为室内游览项目,不仅不冷,反而因为开了暖气而暖融融的。   看着一栋阴森森布满蜘蛛网和裂痕的古堡温暖得像绽放的向日葵,真是一种谜一样的感受。   季以禾的脸色露出加倍嫌弃的目光,任景秋因为摆脱了过山车而兴高采烈,奚野热得只穿了一件长袖衫,三人大步流星,径直往里走,脚步都不带停的。   只有季言礼拖拖拉拉走在后面,目光扫过那些零散的骷髅头、倒在角落里的死尸,以及从挑高的屋顶上倒挂下的晃晃悠悠的黑蜘蛛。   一阵阴风从他脸上飘过,季言礼倒吸一口凉气:“……以、以禾,这里有点黑,对吧?”   他迫切地希望妹妹因为恐惧可以过来跟他一起走。   三人回过头看他,季以禾一边叼着根辣条一边说:“黑才正常,不黑算什么鬼屋啊?黑的鬼才吓人,不黑的那只是纯粹的丑。”   “没什么,”季言礼咳了一声,“我就说说而已,我……我近视,黑的地方更近视。”   任景秋恍然大悟,立刻仗义道:“学长,你是不是怕了?我来跟你一起走!我保护你!”   季言礼大声澄清:“我没有!我坚信的是唯物主义一元论,世界的本原是物质,世界是物质的世界,物质决定意识,要是有鬼的话那就犯了思维第一性存在第二性思维决定存在世界由意识派生决定的唯心主义错误!”   “你不喘口气我都怕你憋死。”奚野对他招手,“过来。”   季言礼立刻过去了,声音充斥着国旗下演讲的浩然正气:“你们都不要害怕!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奚野牵住他的手:“是是是。”   季言礼没挣开,季言礼紧紧抓着他,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奚野,你是不是害怕了?”   黑暗中,他看不清奚野的脸,只模糊看到他笑了,俯身低声道:“是啊,学长,我好害怕。”   “啊!”季以禾在前面拐弯的地方突然大叫一声。   季言礼浑身一颤,像是踩了电门一样跳起来,几乎窜到奚野身上去:“什么?!你没事吧?你你你看到什么了!!”   “有鬼啊!”季以禾惊喜万分,“弱鸡!快!我们抓住他看看是男是女!”   任景秋:“……”   鬼:“……”   鬼森面獠牙,一身惨白破旧的白袍,四周散发着墓地一般阴冷的雾气,两手淅淅沥沥往下淌着猩红的血,突然窜出的时候伴随着一声巨大的惊悚配乐。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小姑娘像头犀牛一样冲了过来。   鬼吓得掉头夺路而逃。   “快一点!!”季以禾大叫,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气势堪比路见不平抓小偷。   “等等我!”任景秋紧随其后。   两人立刻就消失不见了,不知道拐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季言礼咽了咽口水,声音比平时更细:“……我妹妹她……去哪了……”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一片瘆人的黑暗中,隐约能听到风刮来的鬼哭狼嚎的声音,又有尖锐的指甲细细刮过玻璃的噪音,头顶一直在往下滴冰冷的水,冷不丁就掉进后颈里,顺着脊背令人毛骨悚然地滚下去。   “学长,你走不走了?”奚野好笑似的站在原地。   季言礼松开他:“走,走,走。”   越走越黑,越走越黑,到最后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季言礼摸索着往前滑步,突然踩到个软绵绵的东西,柔软布料下的凹凸起伏像是一具身体的形状。   “啊!”季言礼把脚立刻收回来,重新扑回奚野身上,“有个人有个人有个人!!”   奚野音调吊儿郎当的:“往哪儿摸呢学长?我是个正经人,摸了我的胸就要对我负责。”   “可能是游客,可能吓晕了,”季言礼啥也没听见,声音哆嗦,“我得看看,别让人踩着了,那不行,那不行,那不行。”   “那你看看,”奚野像是哄着他似的,“而且,不用每句话都说三遍,我不聋。”   季言礼默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牛鬼蛇神魑魅魍魉统统都是封建迷信,封建迷信不可取,他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他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季言礼咬牙蹲下去,颤抖的手摸到那人的衣服。   不像是鬼的衣服,倒像是普通游客穿的马甲。   季言礼拍了拍他:“你,你还好么?你是活的么?”   季言礼颤抖的手摸到了那人的头发,似乎是头朝下趴在地上似的,季言礼想给他翻过来,扶着他的肩膀翻了个身,又去摸那人的鼻息。   ……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他的手腕。   那人像僵尸一样挺身坐起,一束惨白的光突然从胸前亮起,自下而上照着尖瘦的脸,眼睛纯白,没有眼黑,双瞳空洞地死死盯着他。   披头散发的鬼抓着季言礼的手腕,发出嘶哑的声音:“为什么吵醒我。”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季言礼疯狂地甩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往后退,“你睡吧你睡吧你睡吧。”   他往后又撞到一个冰冷的东西上,仰头一看,是一具冰冷生锈的铠甲摆件,铠甲竟然向下缓缓俯身,然后面具猛地弹开,露出一双猩红发亮的眼睛!   那铠甲越压越低,湿冷的金属味扑面而来,仿佛要把他整个囫囵吞了进去。   “奚野!!!!!”季言礼本能地大喊,“救命救命救命!!!!”   一片黑暗中,他闻到了奚野信息素的味道,接着是金属砰的一声撞击的声响,和奚野低沉的嗓音“别靠那么近”。   接着他就被奚野单手拎起来了,他毫不犹豫爬了上去,虽然事后回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去的。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他就像条柔软的八爪鱼一样死死抱着奚野的脖子。   奚野抱着他的背,低笑道:“……学长,我快给你勒死了。”   季言礼的头埋在他身前:“快走快走快走!”   他本是清瘦的类型,手脚都长,但此刻竟然能像一只受惊的仓鼠一样团成软乎乎的一团,冰凉的手指死死抓在奚野的衣服上。   他自己意识不到,但omega受惊后散发出的信息素,清冽如雨后竹叶的淡香,细细地弥漫在周围,像是气味织成的细软捕获网。   奚野声音懒懒的,好整以暇:“你求我啊。”   “我求你我求你我求你!”   奚野又笑了一声,指腹轻柔地捏了捏他的后颈,像是安抚,然后单手搂着他大步往外走。   黑暗中时不时有突然闪烁的刺目红光扫过季言礼的眼睛,他被闪得睁开眼,从奚野宽阔的肩上往后看去。   正好和一个弯腰的鬼面面相觑。   季言礼:“……”   季言礼浑身僵硬成一根冰棍,他哆嗦地抓着奚野的领子:“别,别回头啊。”   奚野又笑得颤了两下:“我后面有什么啊?你给我讲讲。”   季言礼声音带着一点哭腔:“我不想讲!”   周围一片死一样的安静。   奚野又沉默了,温暖的掌心摸了摸他的后脑,突然说:“学长,我好像手被划破了。”   “啊?!”季言礼叫道。   他几乎已经丧失了对声带的掌控权,那声叫得跟鬼一样大声。   他立刻从奚野身上下来了,抓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只是周围要么黑得就算把眼睛贴在手上也看不见,要么就闪得人眼瞎。   他只摸到奚野的手心湿漉漉的,整个人顿时急躁起来:“疼不疼啊?什么时候划破的?怎么也不说一声?是不是流血了!”   那鬼还在伸头探脑想看怎么回事,在一明一灭的红光中,动作诡异得像是定格动画,每次显现在视网膜上都猛地靠近一点。   季言礼突然就火了:“看什么看啊?!你们鬼屋的安全措施就这么做的么?灯这么黑还搞尖锐物品,把人划伤了算谁的责任!”   鬼卑微地用形如枯槁的手指着左前方:“……出口在那,那边。”   “我们走,出去再说,伤口深你得打破伤风。”季言礼拉着奚野的手腕,皱着眉走在前面。   他不像奚野能在黑暗中视物,只能一路摸索着走。   一路走到一条长而窄窄的隧道里,从横梁上倒挂着几句风干的阴尸,捆着脚,蒙着头,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阴尸无风自动。   季言礼上前一步把他们推开,让奚野先走,担忧道:“你手上有伤,别碰脏了。”   奚野停在原地,没动,似乎在黑暗中看着他,只一个高大漆黑的轮廓。   季言礼急得催促他:“快点。”   他就这么一路领着奚野走了出去,一掀开厚重的帘子,外面刺目的光立刻射入眼里。   从极暗到极亮,季言礼不得不紧紧闭着眼等了几秒。   那几秒里,奚野一直垂着眼睛看着他,看着他眉头微蹙,苍白的脸上睫毛微微颤抖,细长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一刻都不曾松开。   季言礼急匆匆地睁眼,在炫目的日光中眯着眼,发现一点伤都没有,手掌宽厚温暖,只是沁着一层水罢了。   “伤呢?”季言礼抬头看他。   “骗你的,我没事。”奚野勉强笑笑,讨好似的挠了挠他的手心,“我只是想要你分散注意……”   季言礼顿时不高兴了,推了推眼镜道:“那你也不必假装受伤来吓我!”   奚野无可奈何地小声道:“我也没想到作用这么夸张……。”   前一秒还吓得缩成一团,后一秒就敢指着鬼的鼻子教育人。   季言礼又欣慰又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浅色的眸子在光下熠熠生辉,含怒一瞥,莫名有种惊心动魄的味道。   他温声道:“奚野,没有什么比你受伤更可怕的了。”   --------------------   作者有话要说:   QaQ 第75章   奚野和季言礼在外面等了一会,才等到季以禾和任景秋二人。   据说被他们追的鬼是个刚上岗第二天的新人,是个Beta,被吓得慌不择路冲进监控室。   季以禾和任景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和监控的安保人员面面相觑,后面的夜视监控屏上,还有季言礼八爪鱼似的挂在奚野身上的画面。   为了新人的工作过失,鬼屋请他两喝了酸梅汁,附赠了一人一个鬼面具,季以禾高兴地挂在脑袋上,并且成功地又吓到了她哥一次。   季言礼正拧开保温杯倒热水给季以禾喝,希望她能安分一点,不要再一惊一乍地吓他。   迟早有一天他要死在这帮小兔崽子手里。   之后几人去了中心广场的嘉年华吃吃喝喝,任总豪迈请客,一副带来的钱都不想带走的模样,季言礼拦都拦不住。   打气球,奚野百发百中,包揽了所有特奖。   抓娃娃,奚野几乎抓空了几个让人中意的娃娃机。   敲金蛋,奚野懒得拿锤子,直接屈起手指去敲,漫不经心得像是敲小朋友的脑壳,一敲碎一个,个个都是头奖。   至于什么投沙包、扎飞镖、套圈儿,诸如此类,奚野简直就是老板们的噩梦,嘉年华终结者。   只有一个游戏例外。   商家要求写数字,从1-600,不许漏,不许错,不许涂改,否则必须重新从头再来,写完就能得到奖品,。   至少有一打人坐在小板凳上弓背弯腰在那写,时不时暴跳如雷地炸起来一个,狂怒地扯碎自己密密麻麻的纸:“530后面是531……妈的!我今天写不出来就不走了!”   “这有什么难的?”季以禾不屑一顾。   商家一脸如沐春风的笑容招手:“小姑娘,你来试试呀,很容易的。”   无商不奸,诚不我欺。   季以禾写到89后面就走神了,紧接着又写了个8……   季以禾面无表情地把纸揉成一团,伸手:“再来。”   “真厉害啊,重新定义90。”奚野在旁唏嘘不已,“数学天才。”   嘲笑别人数学天才的奚野,写到202就败下阵来,紧接着写了个230。   奚野:“……”   “哎哟喂,”季以禾笑得花枝乱颤,“数数大师,重新定义203.”   任景秋最为离谱,没能撑过40.   任景秋正色道:“我的希望都寄托在学长身上,虽然我倒下了,但是学长可以踩着我的尸体往前走。”   季言礼还坐在一边端正地写,坐姿和握笔姿势都规范漂亮,周围咆哮嘲讽嬉笑打闹声不绝于耳,他一个人浑然不觉全神贯注,像是自己沉浸在一个清净无声的世界里。   任景秋压低了声音:“学长写到哪儿了?”   季以禾小声说:“不敢问。刚刚就是你说话,我才写错的。”   奚野说:“他经常在走廊写作业,他习惯了。”   “嗯?”季言礼抬头道,笑得很自然,“可以问呀,我已经写完一份了。”   任景秋:“……”   奚野:“……”   季以禾:“……”   季言礼举起一整张写满数字的纸,从头到尾,像是打字机印刷出来的似的整整齐齐。   三个人连同周围的人都纷纷冲上来欣赏,啧啧称奇,仿佛品鉴卢浮宫里挂着的蒙娜丽莎。   “我给大家一人写一份吧。”季言礼头也不抬,“这多容易啊,我能写到老板破产。”   以季言礼空手套白狼的功力,他确实已经无心游乐园,如果不是奚野嫌他写得累还不如花钱买奖品,不由分说把人拎起来拖走,季言礼绝对能坐在这里写到地老天荒。   正走在半路上,季言礼还在忍不住抱怨奚野应该让他再写几张纸,突然看见前面有个眼熟的身影,穿着棕色毛边的大衣,臂弯里还挽着一个看起来不太年轻的女人。   凑近了还能听到他在侃侃而谈周瑜是怎么偷袭夷陵又南郡败曹仁。   “费老师?”季言礼惊讶道。   老费激情四射,推了推金丝眼镜回头道:“诶呀,小季!”   他身边的女人立刻就把胳膊抽了回来,掩耳盗铃地往旁边挪了挪。   “我跟你说过的呀,”老费指着季言礼道,“诶,季言礼,全校第一,你不可能不认识吧,可给我长脸了,你也和同学来玩啊?哈哈,哎哟,这不是你妹妹吗?”   季以禾乖乖巧巧地打招呼:“老师好。”   季言礼的目光落在那女人身上,老费的相亲问题一直是班上的头等八卦,据说老费今年已经三十,还是孤身寡人,班上都在说他因为废话太多所以没有女人要。   这不是女人吗!!   “是……师母?”季言礼看见两人手上的成对婚戒,试探着喊。   “不不不不不还不是。”女人一脸羞涩地摆手,脸顿时红成熟番茄。   “快了快了。”老费傻乐,“到时候请你吃喜糖哈,那就不打扰你们玩了。”   季言礼目送两人走出一阵,转身奇怪地跟奚野说:“我觉得她很眼熟,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但应该是见过的,还不止一次。”   奚野沉思了一会,正色道:“不止一次,你仔细想,或许认识了五六年。”   季言礼顿时噎住,跳起来没好气地敲他:“……没完了你还。”   又玩了一会,任景秋吵吵着要拍大头贴。   四人都不是小孩了,挤进一个窄小的机子面前费了老鼻子劲,镜头就那么大一点,季以禾站在前面,满脸写着被迫营业,季言礼被挤得贴在墙边,任景秋的大脸占了大半个屏幕,奚野站在最后,不得不屈尊纡贵弯着膝盖。   “好了么?开始了!”任景秋大喊。   “快点吧。”季以禾不耐烦道。   “学长你没进框!!”任景秋对着屏幕大喊,“你往里挤挤。”   季言礼尝试了一下,他要么把季以禾给挤变形,要么就得贴到奚野身上去。   季言礼:“……半张脸也挺好。”   奚野啧了一声,突然伸手把他往后一拉,季言礼还没站稳,就听到任景秋对着屏幕大叫:“对对对你进来了!都别动!各位注意表情管理!预备!1、2、3……季以禾生日快乐!!!”   闪光灯刷的亮起。   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绝于耳。   狭小的空间里心跳如鼓。   季言礼的姿势根本就没法平衡,他的腰被奚野强势箍着,整个人坐在了奚野的腿上,奚野半蹲下来绷紧的大腿肌肉坚实而热烫。   他想跳起来,又被按回去。   奚野对着镜头勾着唇角,贴在他耳边低声说:“笑一笑啊,学长。”   ……   *   拿到大头贴,任景秋兴高采烈说拍得好看,撕下来给每人都分了一份,季言礼接过来就塞进包里,甚至没敢看自己到底拍成了什么样子,可能是化个妆都能去鬼屋扮鬼的程度吧。   任景秋突然跳起来指着天上说:“我们去做摩天轮吧!!”   三个人闻言都抬头看他,表情各异。   季言礼:“……真的吗?”   奚野:“任总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季以禾:“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任景秋举着手后退了半步:“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我好怕。”   奚野突然开口说:“也好,可以看风景。”   季言礼抬头看了看万里晴空,今天天气预报没雨无云,而且一直晴朗到了现在。   再怎么倒八辈子血霉,也不至于在同一个摩天轮上栽两次,真有这个运气还不如去买彩票。   于是他们走了快速通道站在了缓缓旋转的摩天轮底下,四人一个包厢。   季以禾第一个进了蓝色的包厢,任景秋紧随其后。   季言礼跟在奚野后面,等着他迈步。   奚野突然不走了。   奚野的脚悬在空中,硬生生错过了慢如龟爬的车厢,僵硬棒读:“啊……它转得好快……啊,我们要错过这个车厢了。”   季言礼:“……奚野,你又在搞些什么?”   季以禾坐在上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任景秋“咦”了一声,走到车厢口伸出手:“奚爷,快,你拉着我。”   奚野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任景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用手捋着自己的金发:“咳咳咳,那算了,我突然不想拉你了。”   奚野和季言礼就这么“被迫”坐了下一车厢,只有两个人的车厢略显空旷……又微妙地略显拥挤。   奚野坐在他对面,身高腿长地占了两个位置,小桌板下的膝盖几乎顶到了他的膝盖,从坐下开始目光就一直黏在他脸上。   季言礼被他看得有些局促,笑了笑:“摩天轮都跟当年那个不一样了。”   “明人不说暗话,”奚野抱胸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摩天轮转一圈大概一刻钟,学长,你答应我要思考的问题,总该思考好了吧?”   季言礼:“……”   他就知道奚野突然答应坐摩天轮准没好事,看风景,看什么风景?他奚野是会看风景的人吗?   这才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人在空中,身不由己。   季言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说完了你会把我丢下去么?”   奚野撑着脸凑过来看他,模样很乖:“那你就别说那样的话呀。”   季言礼停止了腰杆,深吸一口气,露出非常端正的态度:“众所周知,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学习,更何况我们还都是高中生,年纪尚小,缺乏对感情清晰理智的判断……”   “你鞋带散了。”   “……那不重要。”季言礼被他打断,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天晓得这番演讲他练习了多少遍,又多么希望能一气呵成地说出来,最后半点岔子都不打。   奚野突然蹲了下去,认真帮他系鞋带。   季言礼低头看着他,喉咙像是堵住了,突然说不出来话。   他往窗外看,看到一片湛蓝的晴空下缓缓运转的游乐园,宛如硕大规整的机械表盘,零星未化的白雪覆盖其上,像一个童话般的梦境世界。   他们正在一起缓缓升往很高、很高的地方。   那里远离世俗,远离尘土,接近云和天堂。   季言礼的心境突然变得异常的平和,好像呼进去的空气是清冽干净的,将纷乱的思绪和苦恼也一并带了出去。   奚野用力系好以后,却没有坐回去,只是凑近了,下巴搁在季言礼的膝盖上。   这个姿势莫名让人想起宝贝来,不仅是可爱,更是依赖、信任、和无条件的爱。   季言礼没敢动,轻轻问:“你……你干什么?”   奚野收起了那副周扒皮讨债式的霸道,又收起了吊儿郎当总是故意逗人的顽劣。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仰头看着季言礼,眼里映着整片湛蓝的晴空。   “学长,你可怜可怜我,给我一个答案吧。”奚野说,“不要那些演讲稿……我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   他是怎么想的。   天上的云都在那一刻停下了,百米高空中,风行而止,万籁俱寂。   季言礼被逼得无处可逃,逼他的却不是奚野,而是奚野眼里的自己。   有什么东西,在很早以前就悄无声息地扎根入土,在信息素交织的病房和崩溃醉酒的雪夜密密匝匝地生长,直到此刻破土而出,旺盛嚣张地生长在百米高空无人知晓的地方。   季言礼一贯觉得自己是怎么想的并不重要,他想做什么不重要,他喜欢什么不重要,因为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学习、工作、生活,需要照顾的妹妹和身患重病的妈妈,因为他早就忘了自己喜欢什么,因为想做却不能做,总归要比没有想做的事要更残忍一些。   如果想了也没用,那就干脆不要想。   如果没有用,没意义,没结果,那就别问,别做,别想。   他只要做正确的事情就好了,那样会轻松很多,他故步自封地活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安分守己地做所有该做的事情,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齿轮紧密地咬合旋转,环环相扣,无限制地压榨自己的精力。   不会累,不会痛,不会怀疑自己,不会问自己的心想要什么。   曾经有个学妹好奇地问他,说学长,我每天都很懒很累,很想玩儿,我怎么才可以像你一样晚睡早起、热爱学习、热爱工作呀?   季言礼当时哑然失笑,笑得好像心里空荡荡的。   他小时候可不是什么模范三好学生,放学会跟朋友玩弹珠,周末会对着电视傻笑,动画片风靡全校的时候,他也会像个正常的小男孩一样买塑料刀剑打打杀杀,上课和同桌一起偷看漫画,考试考砸了就哭丧着脸回家认错,但是下次还敢。   有人说,长大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小孩之所以是小孩,是因为有人帮他承担。当一个人失去最后一个可以依靠的人的时候,他就会一瞬间长大。   ……那个瞬间,对季言礼来说,来得太早。   连他自己都快忘了,他很久以前也是想玩的,只是太久没玩,不知道该玩什么,也不知道怎么玩了,停下的每一秒钟都好像在虚度光阴,好像有个黑色的小人在心底拷问自己:如果这个时间拿去工作……你会得到什么?   那你凭什么在这里休息?   你怎么敢休息?   不知道想要什么,才可以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知道想要什么,只会无休止地痛苦。   季言礼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想法,因为他不想知道。因为他不想知道了以后却得不到。   他为奚野准备了一份完美无缺的说辞,出于某种难以分辨的心思,这份说辞比回应任何人的都要婉转漂亮。   他综合考虑了奚野的生活状况和他的,奚野的学习状况和他的,奚野的家庭状况和他的。   得到的所有答案都是不合适,不合适的人,不合适的身份,不合适的时间。   ……但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明明准备好一千个正确的回答,脱口而出的却是错误的那一个。   季言礼说:“奚野,我也喜欢你。”   话音尚未落地,Alpha的信息素在密闭的车厢里轰然爆开。   奚野毫不犹豫地将他按在观景玻璃上,欺身吻了上来。   --------------------   作者有话要说:   =w= 第76章   季言礼:“不行。”   季言礼:“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季言礼缩在座椅上,抱着头,面红耳赤,像个烧短路的机器人,他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却瞥见奚野的笑意更深了!   奚野撑着摩天轮弧形的墙壁,好笑似的低头看着被圈在他怀里的人。   季言礼突然惊恐道:“以禾没看见吧?!”   他立刻回头扒在窗户上,试图观察前面车厢的状况。   还好还好,季以禾忙着殴打任景秋。   季言礼一回头,发现奚野离他只有半寸近,吓得立刻捂住嘴,只露出两只琥珀色的眼睛:“不行。”   奚野闭眼亲了亲他的手背,又歪头看他:“你怕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季言礼大叫:“我们没有在一起!”   “再说把你丢下去。”   季言礼崩溃地捂着脸:“完了完了完了,我不能这样,天哪把窗户打开我冷静一下。”   奚野:“……我给你吹吹,让你冷静一下。”   “不不不不,谢谢你。”季言礼靠着墙壁呈现环形运动,他很难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因为他根本就不明白奚野在干什么!更何况奚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不是喜欢我么!”奚野皱眉,“你看起来根本就不喜欢我!”   “奚野,听好了。”季言礼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抬起手掌试图安抚他,“我们,至少要高考以后才能谈恋爱。”   奚野耸耸肩:“那也就半年。”   季言礼:“不,是你高考以后。”   奚野:“……”   奚野:“学长,你听听自己说的像话吗?”   奚野:“你这何止是不喜欢我,你是恨我入骨啊?”   奚野:“你怎么不说百年以后咱两直接埋一块儿算了。”   一直到摩天轮车厢缓缓落到地上,车门打开的时候,奚野和季言礼仍然就此事无可妥协,奚野就差对他大吼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在一起难道不是天经地义,要不是怕你又生气我恨不得用强,而季言礼分寸不让,坚持贯彻禁止早恋的原则,并且甚至被逼的不得不牺牲奚野的自尊大喊你要是谈恋爱你的成绩岂不是会更差。   奚野:“……你他妈是找男朋友还是HR面试应届生。”   季言礼气鼓鼓地瞪着他。   奚野想了想,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缓缓笑道:“那如果我成绩跟你一样好呢?”   季言礼迫不得已口不择言:“奚野你对自己有点数!”   奚野的表情变得落寞而悲伤:“学长,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就是个没有出息没有前途的笨蛋,怎么学都不可能学好的那种。”   季言礼顿时心梗,急忙扑过来柔声细语地安慰他:“没有这回事,你在我心里就是最聪明的,你只要用心学习假以时日肯定成绩比我好。”   奚野憋着笑:“然后你就跟我在一起。”   季言礼:“……”   季言礼谨慎思考,审时度势。   他好说歹说也认识奚野快四年了,就凭他一道题翻过来覆过去深入浅出浅入深出讲十遍,奚野还能半窍不通的程度,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奚野突然考上年级第一的概率和晴天一声霹雳他长出了三个脑袋的概率相差无几。   如果奚野肯就此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从此以后获得长足的进步,这何尝不是一件大功德。   “好。”季言礼采用了缓兵之计,“你考吧,加油,我会帮你的。”   奚野忍不住深深叹气:“你说说看,与其费尽心思帮我考好再跟我再一起,我们现在直接走捷径不好么!这不是脱裤子放屁没事找事么!是吧……季言礼。”   “……学长。”   “老婆。”   *   游乐园之行结束以后,季言礼下定决心,出于他的职业道德,绝不因为他突然承认了喜欢奚野,和奚野突然强吻了他,和他们突然成为了准情侣——虽然这个“准”字背后实施条件的难度基本等于开天辟地女娲造人——但他不会因此而放松对奚野的家教。   尽管如此,他走到奚野家门口的时候,还是觉得心跳得厉害。   他站在小区路上深呼吸,自觉自己的情绪非常镇定,而且理智在线,只有心脏像是浑身器官的背叛者,自己在胸腔里嗑药了似的嗨个不停。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他接起来看,发现是奚野的电话。   “学长,我易感期了。”奚野本身嗓音就很沉,此时听起来格外低哑,“家教要暂停一周了,在我打电话跟你说易感期结束以前,千万不要来我家,不要来看我……但是要想我。”   季言礼心说,太好了。   这是他这辈子最没良心的时候了,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像是临上刑场却突然被无罪释放的死囚。   每次见到奚野,每次看到他吊儿郎当的笑容,每次听到他拖长了调子喊他学长,他都好像丢了魂一样变得不像自己了。   那层保护他的泾渭分明是非清晰的薄膜布满了蛛网状的裂痕,一切都像失去控制一样无可自救地滑坡,滑向一个他根本不知道会面对什么的深渊。   季言礼突然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了,他就像是在过山车最高点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会下滑,而且他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自己的下滑。   当初拽着过山车的是地心引力,现在拽着他的是自己,两者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无论逃到哪里,都是躲不掉的。   “还有一件事,”奚野见他没说话,又继续道,“我后悔了,你别穿女仆装上班了。”   季言礼又有些不乐意,怎么,你说穿我就穿,你说不穿我就不穿?你把工作当什么了?那我之前的自我牺牲和破碎的自尊又算什么?   奚野慢吞吞道:“如果老楚抓到你,趁我不在,偷穿奇装异服……他就给你扣钱。你给我穿严实一点,嗯?”   季言礼:“……”   扣钱,那不行。   有钱确实可以为所欲为。   季言礼立刻声明:“我本来就想穿得严实一点!”   奚野低笑一声,说:“那再好不过了。”   季言礼放下电话,本以为会觉得轻松一些,却莫名觉得更沉重了,冬天的街道灰黑湿冷,两旁的行道树只剩嶙峋坚硬的枝干,一片萧索和寂寥,手脚都冻得红肿刺痛。   而他来的时候竟然没有注意到。   季言礼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原本晚上给奚野家教的时间,他理所当然地挪用给了学习,白天工作、做饭、家务和医院一切照旧,菜市医院书店和家四点来回奔波,他的生活在不经意间回到了和奚野重逢前的原点。   季言礼本以为自己会松口气,如鱼得水,可他竟然想错了。   一切都没有变,但是一切都变了。   他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本的生活会这么累,这么枯燥,这么沉闷,这么难以忍受,像是一首只有一个音的曲子,从六点闹铃响起,睁眼起床开始忙碌,到晚上十二点放下笔洗漱睡觉,闭目复盘今日已完成的事情,列一个明天的计划日程。   从早到晚,日复一日,如同一天。   仿佛猛然降临一场浓郁的灰色大雾,无孔不入地笼罩在他的生活里,连喘气都变成了费力的事情,一举一动都会搅动空气中灰色的气流,粘稠得像深海中海水裹住四肢。   有的时候他在深夜写作业,安静刷完一张卷子,仔细收好,突然就想抬头跟奚野说句话,看到的只有狭窄逼仄的房间,到处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仅有的个人物品整齐地摆放在床头和桌边。   孤独就像冬天从门缝和窗缝里渗进来的冷风,微弱得让人总是忽略它的存在,可一旦意识到了,它就会一瞬间占据人的全部意识。   在季言礼注意到以前,他已经在心算日子,算什么时候奚野易感期结束,算出来还有三天的时候,他几乎怀疑自己算错了。   自游乐园以后怎么可能只过了四天?他明明觉得已经过了几个月之久了。   除夕夜悄无声息地降临,季言礼本以为在除夕夜以前,奚野绝对会联系他,可他迟迟没有打电话过来,季言礼也不会冒险进入易感期Alpha的家里。   按照往年的惯例,季以禾和他早上起来就先大扫除,而后贴春联,贴窗花,挂一些零零碎碎的大红色的小灯笼和金色的小元宝。   托奚野的福,今年换新衣服的也不止季以禾,还算他一份。   之后季以禾打下手,他主厨,煲鸡汤,清蒸鱼,再包几盒饺子,加上前阵子炸好的糯米圆子,蒸速冻的糯米八宝饭,打包带去医院和谢安之一起庆祝新年。   谢安之看起来气色好了一些,虽然依旧很瘦,厚重的袄子披在肩头,更显得整个人轻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   吃饭吃到一半,季以禾一拍脑袋,从包里掏出一沓照片来:“妈妈,你之前叫我洗的照片我洗出来了。”   谢安之接过去,细长的手指抚过光洁的照片表面,不由得感慨道:“真好,我还是喜欢洗出来的照片,比存在手机里的踏实一点。”   于是三个人挤在一起看老照片,从小到大,每一张都是无数回忆,谢安之不记得,季以禾就嘚吧嘚吧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都要事无巨细说一遍,季言礼微笑着补充或者纠正一些细节。   七年前的都是四人照,再之后没了季知书,而后又逐渐没了谢安之,只剩下兄妹二人的合照。   横江一中的照片,季言礼中考状元的照片,季以禾毕业的毕业照,去年过年的大合照,季以禾高中军训翰林中学门口的合照,还有最后一张,四人在飞鸟游乐园的合照。   “哎呀,这不是小奚野吗?”谢安之笑眯眯地指着奚野说。   季以禾:“???”   季言礼:“???”   季言礼还是头一次有干坏事被父母抓包的体验,他紧张地问:“妈,你怎么认识他?”   不是失忆了么?   失忆了还能记得奚野???   记不得她亲儿子季言礼却记得隔壁八杆子打不着的小孩奚野??????   “认识啊,这不是你的好朋友吗?”谢安之奇怪道。   季以禾冷冰冰的目光审视着哥哥。   季言礼举起手,冤枉至极:“我从来没有跟妈妈提过奚野。”   “不是你说的啊,是他说的啊。”谢安之指着照片,“他经常来看我来着。”   病床周围突如其来的安静,只有隔壁床位两家人还在热火朝天地说笑。   季言礼轻声问:“你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件事。”   “对不起啊,”谢安之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以为我跟你说过了,我每次都想跟你说来着……我没说过么?”   季以禾生硬地抱胸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很乖巧很可爱呀,”谢安之显然一副对奚野很熟悉的样子,“就跟我聊聊天什么的呗,说你在学校挺好的,要我别担心,身体不舒服就及时说,还问了我的病,啊,他都是跟主任一起来的。”   “主任?”   “就是我们Omega腺体科的主任。”谢安之又开始吞吞吐吐,“叫……叫……”   “刘志强刘主任?”季言礼问。   谢安之点头:“院长也来了。”   季言礼惊愕:“院长都来了?”   季以禾问:“他们都说什么了?”   谢安之又开始犹豫起来,她的短期记忆受损几乎同样严重,复述几天前的场景几乎不亚于追溯她童年的记忆,讲起来磕磕绊绊,像是试图回忆大人说话的小孩。   最后她只能叹气,抱歉地概括道:“他们聊了一会,然后就走了。”   季言礼宽慰她道:“没关系的,他是个好人,有什么事我问他就可以了。”   季以禾冷笑一声:“好人,但同时,也是个变态。”   季言礼:“……不可以这么说同学。”   三人一直聊到晚上,直到谢安之体力撑不住了,不停打哈欠,于是也没有强求守岁,季以禾想留下来陪她,但陪床最多也就一个人,于是季言礼便一个人回去。   他刚走出医院大厅,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玛莎拉蒂停在路边。   一个身影穿着黑色的大衣,插着兜低头站在路牙上,背影宽阔修长,碎雪在路灯的光晕中缓缓飘落在他黑色的发梢上,街道上空是整座城市今夜不灭的万家灯火。   “奚野?”季言礼惊喜地喊,从医院正门口小跑过来。   奚野回头,笑了一下,那一刻周围的景物都仿佛被点亮了似的,好像除夕夜的气氛这才染进他的视野。   “易感期结束了?你怎么在这啊?”季言礼跑过来,呵出白色的雾气,“怎么不在家吃饭?”   奚野握住他的手指,发现他的手指还是冰凉的,皱了皱眉道:“来找你玩儿啊,反正在家也就我一个。”   季言礼一下子给他说得难受起来,与其说过年奚野也不愿意见奚辰,倒不如说过年奚野更不想看到奚辰。   这么多年的除夕夜,难道他就是一个人过的?   “学长,上车么?”奚野帮他拉开车门,比了个请的姿势。   季言礼心想车上说说话也是好的,便弯腰就上车了,奚野跟着坐进后排,小林司机立刻就启动了。   但是车没在路口左拐,反而右拐了。   季言礼奇怪道:“我家在左边。”   奚野:“我知道。”   季言礼揉了揉眉心:“我不去你家啊,真的不去,大过年的,你这是……”   季言礼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车左拐上了高架,这次甚至和奚野家的方向背道而驰!   季言礼趴在窗户上回头看交叉口:“啊?师傅?你往哪儿开啊?这是去南郊区的路啊!”   奚野在旁边笑个不停:“我说让你上车,可没说送你回家啊。”   季言礼看着周围越来越荒芜的景象,连灯火都变得稀疏,甚至能看见大片大片的荒草地,慌了:“这是要干什么?我可卖不了几个钱的啊你知道的,别吓我啊,这个走向有点像昨天社会新闻头条omega上了黑车被绑郊区,先奸后杀!”   奚野支着头笑得像个变态:“学长,自信点。”   季言礼:“?”   奚野:“顺序反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拐卖学长了!! 第77章   横江市除了一条自西向东贯穿全市的横江外,西部是丘陵地带,其中以黎明山最为出挑,据说每次昼夜交替,晨曦自天而降的时候,第一抹日光会落在黎明山的山顶上,那是漫漫长夜过后万物复苏的起点,也是诸神眷顾的世界之角。   而黎明山上,又尤以新年伊始的第一日第一缕晨光最为洁净,传说沐浴其中,新年能万事顺遂,实现一切愿望。   奚野正是把他一车拉到了黎明山下,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黑灯瞎火的,整座山看起来如同黑暗中蛰伏的巨兽。   奚野说:“明天早上山顶大明恩寺迎来新年祭祀,从凌晨四五点山上就会有很多人,到时候甭想抢到头香。”   “所以?”   季言礼心说这跟我可没有半点关系啊,我也不想抢这个第一,再说太阳二十四小时照射地球,光沿直线传播,照在哪里跟神也没关系,主要跟地球自转有关。   “所以我们不妨趁着人少,现在就开始爬山。”奚野拉开车门,萧瑟的冷风瞬间灌入车厢,他指着黑沉沉的山峦道,“天亮就能爬到山顶了。”   “不去!”季言礼坚决地抱作一团,“我是老年人了,你还年轻,不能这么折腾老年人。再说,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爬山?疯了么?万一摔跤怎么办?万一着凉怎么办?万一一脚踩空怎么办?万一从山上滚下来怎么办?万一有毒虫和蛇怎么办?”   “蛇都冬眠了,”奚野露出你是不是没文化的嫌弃表情,“再说我会拉着你的。”   “你拉着我那也……”季言礼打了个寒战,伸出头推了推眼镜,看着山,使劲摇头,“不去。”   奚野无所谓地耸耸肩,把车门关上,手肘搭在车窗上道:“好吧,那小林师傅,麻烦您送学长回家,我自己上山。”   “什么?”季言礼从车窗里伸出手,紧紧抓着他不放,“你要自己去爬山?你一个人?!”   “嗯。”   “奚野!”季言礼缩回手,立刻推开车门冲出来,“你不要乱来啊。”   奚野头也不回大步往夜色中走:“你不是要回去吗?”   季言礼紧追在后面:“……我跟你一起。”   “你不是困么?”   “……突然又不困了。”   “还说想我?一周不见,就恨不得早点摆脱我对吧?都快忘了我对吧?我不在你是不是很开心啊?看到我就想睡觉,我是长得像安眠药还是说话催眠啊……”   季言礼陡然一脚踩空,被奚野回手就扶住了,速度快到仿佛预料到他会踩空似的。   奚野啧了一声:“学长,你看路啊。”   “我倒是能看见啊!”季言礼恼火道。   石砌的上山步道阶梯崎岖不平,每一级或高或低或宽或窄,天黑得他看不清自己的脚,凛风一动,满山的树影摇晃得仿佛连山体本身都在摆动,一晃神就觉得天旋地转。   奚野说:“要我拉着?”   “我不用……”季言礼话没说完,又一脚绊在横亘石阶的树根上,一头撞进奚野怀里。   奚野慢慢哦了一声:“要我抱?”   季言礼:“……”   最后季言礼还是妥协了,他一边忍不住絮絮叨叨说看到了吗多危险哪,一不小心就会像我刚刚那样稀里糊涂地滚下山,到时候会死得很惨,一边迫不得已紧紧牵着奚野的手。   奚野说那太好了,那咱两就死在一起了,说着感到季言礼咯噔一声往下一坠,又把他提溜起来。   这画面就如同拎着不会走路的小孩的背带裤,小孩走一步跌一跤,大人就跟在旁边一直拎着,轻松得像拎了个包。   奚野:“你这咯噔咯噔要走到什么时候去?我背你吧?”   季言礼不服气地抬头道:“我自己有手有脚,为什么要你背……”   背字还没说出来,他一脚踩空,又被奚野捞了起来。   奚野好笑似的,把他轻轻放在地上:“你真看不见啊?是不是近视加深了?”   “看不见才是正常的好么,不是每个人都属蝙蝠,也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似的像个全方位奥运健儿。”季言礼气短。   天上云雾遮了明月,周围更加黑了,他只能影影绰绰分辨出奚野的轮廓,感觉到他在自己身边,连奚野的脸都看不清,却还能感到他在笑!   奚野声音懒散含笑:“可我看你看得很清楚,跟在发光似的。”   季言礼:“我身体里不含荧光物质。”   “真的,白色的微光,像雾一样漂亮。”奚野信誓旦旦,眼疾手快把他又搀了起来。   “……这根本不科学……”季言礼到底是累了,撑着奚野的小臂休息。   Omega轻微的喘气声在夜里格外清晰,薄汗沁在白皙的额头上,又被高处的冷风倏地吹走。   奚野脱下大衣笼在他身上,挨个扣好扣子,竖起领子挡风,低声道:“可是,没道理的事情也是会发生的。它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存在即合理……学长,你会认命吗?”   寒风肆意在夜晚的荒山上呼啸,山林莽莽,树影幢幢,枯枝败叶摇摆不定,晃动不休的影子仿佛万千鬼影般萧索阴冷。   季言礼爬得苦不堪言,冻得鼻头都红了,脸都失去了知觉,冷风从鼻腔灌进去,仿佛五脏六腑都结了冰,忍不住怀疑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他真是脑子进水了才担心奚野会滚下山去,现在看来奚野就用了个骗小孩的激将法,他就傻乎乎的上当了,就算真的有人滚下山,那也是他自己。   明天社会新闻头条就是季言礼惨死山脚,报警人则是那个幸存的奚野,他甚至已经构思出了照片该如何构图。   可他爬着爬着,莫名爬出了一点乐趣。   黑暗中他看不清路,索性大胆地迈步走,若是这步走踏实了,就往上登了个台阶,若是走空了,奚野也会立刻拉住他。   奚野紧挨着他往上爬,一步一步,和他的步调踩在同一个节奏上,脚步规律地回响在高耸入云的石阶上,明明黑不见五指却不可怖,明明严冬腊月却不寒冷。   他逐渐走出了一身热汗,感到心脏久违地在胸膛里跳动,越来越有力,仿佛胸膛里被遗忘许久的沉寂死灰灼灼复燃,越来越亮,越来越热,直到“刺啦”一声火星跃起,明亮的火苗陡然腾腾跳动。   他好久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事情了,除夕夜顶着刺骨寒风跑到荒郊野外摸黑爬山,简直就是胡来,是离谱,是撒野,是一时兴起肆意妄为,是脑子没点问题或是肚里二锅头少于半瓶干不出来的疯事。   但他竟然无比得开心,无比得放松,好像所有的烦恼都丢在了山底下,他越走越轻快,越走越畅快,越走越痛快。   什么都不用想,只抓着奚野的手用力上山。   他不会摔倒的,因为有奚野在。   季以禾一直笑话哥哥戴个红袖章背着手就是个活生生的老干部,可少年气只是一直埋在很深的地方,他只是不敢做,不能做,于是他骗自己,说我不想。   朦胧之间,他突然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他已经记不清的童年时代,那个时候犯错了会有妈妈安慰,闯祸了会有爸爸收场。他的依靠还在,他还不是别人的依靠。   他还是可以犯错的季言礼,所以他不必处处墨守成规,不必咬死了唯一“应该做的事情”而时时刻刻不敢放松。   他可以犯错的,季言礼突然想。   因为奚野会一直抓着他。   两人就这么一路爬到天亮,黎明山说高也不算高,说矮却也是整片山区的最高峰,否则也不会有第一缕晨光之说。   临近山顶的地方,是一个可供休憩的大平台,平台上有闭门尚未营业的小卖部。   季言礼坐在石凳上缓气,就看到奚野不知怎么捣鼓了一下,轻巧掀开窗户,从窗口翻进了小店。   季言礼:“?”   季言礼急忙站起来,蹬蹬蹬跑过去,趴在窗口:“你怎么进去的?窗户怎么撬开的?天哪,奚野,求求你别告诉我你在偷东西!”   奚野的声音从黑洞洞的仓库里远远传来:“给你找点吃的,泡面?这里有热水,你不吃辣,那番茄牛腩面怎么样?”   季言礼心里大喊救命,他累得膝盖都发软,试了几次都没能翻进去:“快出来!奚野!我真的生气了。”   奚野的身影突然就从窗口里显现了,将亮未亮的稀薄天光照亮他笑吟吟的脸。   他飞快地冒出来,歪头,在季言礼的嘴上轻啄了一下。   季言礼:“……”   季言礼抿着嘴唇,脸热烫得好像发烧一样,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昏过去,但他坚定地看着奚野的眼睛:“奚野,你不要耍花招,绝对不可以偷东西。”   “我给钱了,压桌上了,给了一百呢。”   季言礼猛地哽住,低头,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两包泡面,加火腿。   季言礼画风突变,音调更高了,推着奚野道:“就拿了这么点?!那岂不是亏了,快回去,拿够一百的东西!!”   奚野叹了口气,依了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挠头:“……学长,你真的很严格。”   凌晨五点,黎明山最高峰的栏杆前,天际的光已经绵延成一条发亮的扩散的线,薄云漫卷成起伏的浅色海涛。   方才一直低着头在黑暗中爬,竟然不觉爬了多高,此时天将破晓,从山巅往下俯瞰,整座横江城尽收眼底,横江像一条浅色的玉带蜿蜒流淌过沉睡的城市,将其一分为二,大街小巷的路灯尚未熄灭,微弱的白光碎玉一样散落在灰色的楼宇群中。   高处空气清新通透,低处弥漫着爆竹烟火燃尽未散的年味。   季言礼和奚野一人捧着一桶泡面,紧挨着坐在山顶,热气腾腾、白雾缭绕。   这边是番茄牛腩,那边是川味麻辣,泡面下肚,五脏六腑都热乎乎的,暖气熏白了季言礼的镜片,冻僵的脸重新变得湿润柔软。   “学长,想好什么愿望了吗?”奚野问。   “想好了。”   “说来听听。”   季言礼摇头:“说出来就不灵了。”   奚野轻声说:“神听不见的,但我能听见。”   季言礼的心蓦地颤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奚野,之前一直闷在心里没说的话全部堵在了胸口。   他说喜欢书店,奚野就开了书店,他说喜欢金子,奚野开了金店,他想和以禾和好,奚野就真的去想了办法,他说想要妈妈不要忘记他,奚野就带着医生悄悄去看谢安之。   他说的每句话好像都很重要,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每句话都变成了现实。   当时看到知书斋三个字,他本以为是爸爸的在天之灵,但人死如灯灭,千古人间不留魂,天下没有鬼也没有神,爱恨是人,所求所愿的也是人。   “你呢,”季言礼轻声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新年的第一轮红日终于迟迟从地平线上探出一线,赤色的光辉瞬间铺洒天际,赤金和玫瑰色的云层交融汇聚,一瞬间天光大亮,呼啸的山风从山谷滚滚吹向山巅。   奚野迎风看着他,脸上镀了一层红金色的光芒,灼灼如烈日。   奚野笑了笑,说:“我希望你的愿望,都能实现。”   *   门铃响起的时候,季言礼已经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看完日出,他和奚野将近早上九点才到家,奚野进门就困得倒在了沙发上,死都不动弹,季言礼困得不愿意挪他,便也上床蒙头就睡。   大年初一的早晨,两人就这么睡了过去,直到门铃叮叮咚咚响了大概十几分钟。   奚野在客厅闭着眼,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沙发,大喊:“季言礼!”   季言礼嗯了一声,慢慢爬起来,迷糊地套上拖鞋,揉了揉眼睛去开门。   门外是一身新衣喜气洋洋的胖子和温羽。   季言礼穿着灰色的睡衣,睡眼惺忪地望着两人,愣了半晌,抱歉道:“对不住,我还没起。”   他完全忘了这茬了,每年初一,胖子都担心他一个人在家和妹妹孤零零的,会拎着饭菜水果来跟他拜年,顺道吃点零食,一边看重播的春晚一边大声吐槽。   胖子和温羽从小到大都是邻居,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所以每年都顺道一起来。   温羽没好气地用手肘戳了戳胖子肥硕的肚子:“我说的吧,季言礼还在睡觉,你非要按门铃,把人家吵醒了吧!”   胖子大呼冤枉:“十二点了啊,我哪晓得他没起呢,他昨晚还跟我说指定在家,不能因为胖爷脑袋大,啥事儿都要我背锅吧?”   “是我的锅,我睡过头了,还忘了上闹铃,”季言礼告饶道,又说,“我们自己家折了纸灯笼和金元宝,你们稍等,我去拿一下,进来坐吧?”   胖子和温羽刚踏进门。   就看到沙发上坐起了一个杀气腾腾的人。   奚野头发凌乱,浑身戾气大得像是要杀人,上半身僵硬地抬起来,眼睛都没睁开,先凭感觉把抱枕横空精准砸在了胖子脸上。   “□□妈,大清早的。”奚野微睁开眼,露出狭长的黑色眸光,Alpha周身气压低如冰点,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刀暴起。   奚野喉咙里一声低沉有力的:“滚。”   奚野说完,又跟没电了似的,仰面倒了下去。   胖子:“……”   温羽:“……”   胖子低声说:“我好像认识他。”   温羽轻轻:“我也是。”   季言礼一手提溜着一串小红灯笼,从阳台走回来,看见两人石化在桌边,又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到了沙发上的人,奚野正拿外套蒙着头,腿还长出一截,吊在扶手外面。   季言礼淡然道:“刚刚是不是奚野说话了?”   两人大受震撼地盯着无比淡定的季言礼。   温羽幽怨道:“我失恋了?”   胖子瞳孔地震:“你们同居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震撼胖子一百年。 第78章   温羽和胖子这辈子都没想到,能有朝一日目睹在校贴吧传闻中为非作歹、丧尽天良、凶神恶煞且进过局子的奚野同学,入校就一打十,后来还跟主|席正面刚,还刚赢了的暴力分子,被季言礼毫不留情地拎着拽到桌子上教育。   奚野困得软趴趴的,掀起眼帘看向季言礼的时候,眼神一瞬暴躁一瞬又没脾气,两种特质奇妙地交替出现,最后他闭上眼,像只放弃挣扎任人宰割的大型犬。   季言礼拍着他说:“对客人就说滚吗?他们还是你学长学姐,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快点道歉。”   奚野的头垂下去,“咚”的一声砸在餐桌上,几乎把桌子砸出了个坑。   奚野闷闷道:“对不起。”   温羽和胖子像屁股安了弹簧一样,双双跳起来,仿佛被奚野磕了个头能折寿一样,吓得急忙说:“没事没事,不要道歉。”   季言礼微笑道:“我去给你们洗苹果,奚野,去洗把脸清醒清醒。”   奚野纹丝不动。   季言礼拍了拍他的头:“别睡了,再睡要下午了。”   温羽和胖子惊恐得齐刷刷后退了三步。   这可是Alpha的头,还是奚野这种S级Alpha的头,《ABO生理手册》上明确说过有些部位对A来说是禁忌,就像Omega的后颈,随意触碰,总感觉下一秒就会发生什么血腥暴力事件,但季言礼自然像是拍小鸡,完全是一副拍顺手了的样子。   奚野此时看起来何其纯良,连头发都看起来柔软好捏,只低声嘟囔着饶了他吧。   季言礼只好跟温羽和胖子解释为何奚野在他家,还没解释完,就听到门铃又响了。   季言礼去开门,看到一只醒目的金色脑袋,任景秋笑容灿烂得像是正午阳光,后面还跟着季以禾。   他挤进门,大声道:“学长!妹妹说你电话不接,我正好要来你家,就顺道把她从医院带回来了!”   季以禾一巴掌呼在他后脑上:“喊谁妹妹?”又抬头甜丝丝地问好:“胖子哥哥和温羽姐姐新年好。”   “诶,以禾新年好。”两人僵硬地对季以禾挥手。   季以禾进家门,脸色刷的变黑,指着桌上趴着的奚野:“他在这里干什么?”   任景秋大呼小叫:“奚爷!!!你来得这么早?!怎么不喊我一起?”   季以禾冷道:“来得早?我看是压根没走吧。”   季言礼家本来就小,光是摆着餐桌和沙发都快挤满了,再加上客厅没有窗户,采光不好,就算是正午也显得阴暗,现在六个人挤进来坐着,竟然连过道都填得严严实实,走路都得侧身请别人让让。   “是不是有点冷了?”季言礼找出遥控器开空调,“不好意思啊,我家没开暖气。”   “没事儿!”几人异口同声。   空调扇叶缓缓旋开,热风在头顶呼啸,胖子已经把电视打开了,春晚小品的声音热热闹闹地响起,温羽坐在沙发上削苹果,季以禾在洗手,任景秋围着奚野逼逼赖赖控诉他偷跑到学长家的恶劣行径,差点被奚野一脚踹飞,季言礼给胖子和温羽倒完果汁,又从闷着的蒸笼里端了肉包子给奚野。   “醒了吗?”季言礼弯腰看他,浅色的眼睛笑眯眯的,“吃点东西吧,不生气了啊。”   季以禾见状冲过来,没好气地伸手就要抢包子,谁知奚野更快,一把抓起包子就塞嘴里了。   “小心烫啊……”季言礼慌忙道。   季以禾抢了个空,大为光火:“你属狗的吗?!”   奚野叼着包子,抬腿踩在凳子上,坐姿潇洒豪迈,挑衅地看着她:“我们同年生的,你属什么我就属什么。”   季以禾气得鼓起来,明眸一转,又抬头笑着问季言礼:“哥哥,如果我和奚野都快饿死了,你会把包子给谁。”   季言礼心说这莫非不是两个小饿死鬼投胎:“……包子还多得很,”他在围裙上擦擦手,又进厨房拿了两个,往一人面前放了一个,“大过年的,都和气一点。”   季以禾不依不饶:“假如包子只有一个呢?”   季言礼心想这是跟包子干上了么,淡声道:“你要是闲着就去房间写寒假作业。”   “我也想知道。”奚野慢悠悠地抬眼看着他,“学长,你把包子给谁?”   季言礼:“……”   季言礼:“你两加起来有五岁吗?!”   “说嘛。”季以禾胜券在握,笑得很自如。   “说什么说什么?”任景秋接了个电话错过了对话,恨不得削尖了脑袋挤进来。   “我劝你不要太自信了,”奚野懒洋洋地啃包子,隔空点了点季以禾,“一会儿哭起来不好收场。”   季言礼还在旁边用力抹桌子……听到这里忍无可忍把抹布往桌上一摔:“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再问自杀,我死了以后允许快要饿死的你们把我吃了,行了么?”   任景秋抓着头发:“卧槽!问题到底是什么,答案才能如此劲爆?!”   季以禾立刻回头瞪着奚野:“你敢吃我哥试试?!”   奚野嗤笑一声:“他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是我的,我咬一口怎么了?”   “你!”季以禾扑上去就要打人,被任景秋拦腰抱住连声喊姑奶奶你消停点吧,温羽和胖子闻声一齐抬头问出什么事了,奚野趁乱捞起她的包子也塞进嘴里,吃得又大口又香甜,季以禾气疯了,季言礼丢下抹布过来劝架,说真的吗大年初一你们要为了包子和如何分尸我而吵架?!   最后季言礼以一家之主的威严,勒令季以禾去和温羽并排坐着看电视,塞给奚野巧克力棒棒糖让他安分一点,要求接到家里人电话的任景秋尽快离开去参加任家家族聚餐,任景秋却扭曲着抱住沙发腿不肯走。   客厅一片混乱,季言礼叹着气端着盘子进厨房洗碗,   水龙头刚打开,冰冷的水从指尖滑走,突然一股熟悉的心悸猛地袭来。   季言礼身子晃了一下,胳膊撑住了厨房的台面,客厅和厨房只隔着一层半透明的推拉门,可外面的声音都变得渺远了……他只听到自己逐渐攀升的心跳,体温在意识朦胧的瞬间逐渐爬升。   狭小的厨房里悄无声息地弥漫开,并压倒其他一切气味的,是一股清冽湿润的竹叶味,仿佛一场细丝春雨后瞬间生长蓬勃的青绿色竹林。   季言礼的手指猛地收紧,捂住小腹,感到一股暖意蔓延而上。   ……他竟然发情期了。   习以为常的,季言礼下意识就开始找抑制剂,抑制剂放在卧室和厕所,不管怎么走都得离开厨房进入客厅,除了季以禾是Beta,在场的其他所有人都会闻到他浓郁的信息素。   呼吸猛地一滞,奚野的身影跃入他的脑海。   奚野绝对不可能让他用抑制剂,更遑论他醉酒后答应了被奚野标记。   但怎么能是现在?怎么能是所有人都在的时候?   推拉门发出轻微的声响。一条缝隙被拉开,有人进入,又在身后合拢了门。   季言礼捂着后颈,张皇回头,看到奚野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身上还是昨晚那件单薄的黑色长袖衫,领口下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奚野眼眸漆黑,嘴里还叼着巧克力棒棒糖,棍尾被咬得一翘一翘。   “学长,别躲了。”奚野靠在门上,抱着胸。   “你发情的味道,我十条街外都能闻见。”   门外任景秋和季以禾声音还清晰可闻,电视里在播放着春晚的歌舞表演,胖子在咔嚓咔嚓吃薯片嘟囔着说话,温羽倒果汁后和以禾干杯,一瞬间各种各样的声音随着奚野的出现又重新灌入他的耳朵,像是把他拽回了热闹鲜活的现实。   季言礼手上附着着洗洁精细腻的白色泡沫,他的眼神逐渐变得茫然无措,越意识到他离其他人有多近,越让他拼命往后缩,只是轻声喃喃:“绝对不可以,他们会听见的……”   奚野一步步漫不经心地靠近,周身的气场却像捕食网一样寸寸收紧,他进一步季言礼就退一步,像一场无声的角逐,直到季言礼被抵在了墙角。   奚野随手打开了水龙头,水流哗哗的涌出,盖住了两人的对话声。   “他们不会听见的。”奚野低声哄道,声音低沉得仿佛胸膛在微微震动,他手指抚着季言礼的下颌,掌心的温度热烫得贴近了季言礼的脸,眼眸深黑灼热,像是烧着两簇跳动却又压抑着的黑色火苗。   季言礼慌乱的手撑在台子上,猛地一滑,差点滑跌下去,奚野两手举着他的腋下,把他抱坐在台面上。   “奚……”季言礼声音堵在了喉咙里,奚野低低“嘘”了一声,食指按在他的嘴唇上。   季言礼怕被发现,下意识地把声音咽了回去,奚野眼里露出了一丝笑意。   季言礼无助地抓着他的衣领,还想轻声说点什么,前两次他都没有这样清醒,清醒得连每一丝触觉都清晰地烙印在脑海中,他也从来没有这么害怕标记,连手指都在发抖。   奚野低头吻了吻他的指尖,在他耳侧低声说:“我轻一点。”   下一刻奚野不由分说地捂着他的嘴,俯身侧头,咬上了他的后颈。 第79章   水流声哗哗地冲在水池中,季言礼坐在冰冷的台面上,膝盖被分开,齿尖瞬间没入后颈,一阵战栗像电流一样顺着脊柱窜到头顶,生理泪水如水雾在琥珀色的眸子里漫开。   季言礼的手指本能地缩紧,腺体在标记中轻微地发抖,竹叶味的信息素失去控制地扩散。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漫长……明明是临时标记却仿佛花了永久标记一样长的时间。   奚野的信息素霸道强硬地源源不断注入他的腺体,横冲直撞,汹涌地顺着血流涌遍他的全身,季言礼只下意识挣扎了一下,两手就被反剪在腰后。   Alpha的占有欲几乎达到了巅峰,尖锐的齿尖警告性地辗磨了一下,难以抑制的酥麻感让季言礼瞬间就软了下去。   他死死抓着奚野衣服,只发出了一声难耐的“唔”,被奚野宽大的手掌捂住,湿热的鼻息喷吐在他的掌心中。   奚野终于松开了捂住他的手,嘴唇缓缓离开他的后颈,季言礼几乎瘫软在他怀里,靠着他的胸膛大口喘气,浅色的瞳孔微微失焦。   “学长……”奚野哑声喊他。   季言礼艰难地嗯了一声,声音软糯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心脏剧烈撞击着,季言礼努力想恢复神智,后颈却被指腹温柔地捏住,他下意识地仰着头,湿润的嘴唇微张着,对上一双黑色的眼睛。   奚野没给他喘息的时间,低头深入地吻了上来。   季言礼猛地睁大了眼睛。   唇舌长驱直入,两种截然相反的信息素在口中剧烈地交织,刺激像无数缤纷的烟火瞬间在脑中炸开。   季言礼拼命后仰着身子,奚野的手臂却有力地把他往里按,他的膝盖颤抖地夹住Alpha遒劲的腰,脚趾蜷缩起来,喉咙里每一声呜咽都被奚野吞了下去。   奚野的指尖或轻或重地捏揉着他刚被标记的脆弱的腺体,季言礼根本无从抵抗,只能本能地回应,那试探着的微弱回应又被更生硬的侵犯搅碎,最后他只能无助地吞咽,仿佛连齿尖最后一丝空气都被卷走。   时间短暂地失去意义,如同坠入一片湿润温暖的黑色沼泽,他拼尽全力也只是陷得更深,炽热的呼吸交错着。有一瞬间剧烈的失重感让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被吞噬,Omega的本能在畏缩和恐惧,可自始至终又是那样温柔,温柔得让他克制不住地想彻底敞开自己和他融为一体,让Alpha侵占和充满他身体的每个部分。   让他拥有他,彻彻底底,永永远远。   “哥哥!”   季以禾的声音从客厅清脆地响起,她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往这边走。   季言礼惊恐地“唔”了两声,挣扎着推开奚野,要跳下来,结果膝盖软得根本站不住,直接滑坐在地上,奚野低笑了声,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推拉门猛地拉开。   “我在洗碗。”季言礼心虚地大声说,胡乱从水池里抓起一个碗,结果慌了神,碗从手里又滑了下去,哐的一声摔在地上。   “果汁喝完了……”季以禾一愣,冲过来,“哥哥!划伤手没有?”   “没没没,”季言礼举着手往后退,像是不敢碰季以禾似的,目光躲躲闪闪,支支吾吾,“是我不小心,就,你知道……嗯……”   “没事没事,碎碎平安。”季以禾口里说着,蹲下去捡碗的碎片,奚野拦了她一下,说“小心手”,从角落里拿了扫把来扫,还不忘拖着腔调揶揄道:“学长,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在想谁呢?”   季言礼恨恨瞪了他一眼,又慌乱地用袖子擦了擦微肿的嘴唇,总觉得留下了什么显眼的痕迹,别人一看就能看出来端倪。   胖子颠颠跑过来探头探脑:“没事儿吧?什么东西打了?”   季言礼刚说没事,一抬头,看到胖子身后的温羽和任景秋瞪大了眼盯着他,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事情。   胖子腺体发育不充分,对信息素不敏感,季以禾是Beta,他两还浑然不觉,但温羽和任景秋可是如假包换的Alpha。   他两并肩站在离厨房最远的地方,奚野和季言礼汹涌的两股信息素交织着笼罩在密闭的空间里,季以禾开门的那一瞬间,浓郁的气味毫无遮挡地扑面而来。   奚野的信息素逼得人冷汗直下,浑身汗毛乍起,而季言礼的信息素又勾起了Alpha的本能反应。   双重轰炸。   温羽脸色煞白,抓着包贴着墙根往大门挪,声如蚊呐:“我,我还有事,我要走了。”   她不由分说拽着懵逼的胖子:“……快,快走。”   任景秋才不管什么能说不能说,他捏着鼻子大声道:“卧槽,这信息素就离谱,他妈的,你们是在厨房do了吗?”   每个人都僵硬在原地,除了水流声,死一般的寂静。   “嘭”的一身闷响,奚野手里的扫把飞出去,精准凶狠地砸中了任景秋的脑门,完美命中,口无遮拦的任景秋轰然倒地。   奚野淡淡道:“手滑。”   季以禾惊愕地尖叫:“什么?!!”   “我们也快走!”任景秋一个鱼跃而起,抱住季以禾往外拖,“小朋友不能看!”   “我不走!你放开我!你他妈才小朋友!”季以禾拼命咬任景秋,把拖鞋踢到奚野身上,“奚野你给我说清楚!你对我哥做了什么!?”   季言礼连忙冲出来解释:“什么都没发生,他什么都没做,以禾你不要多想,都是意外,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奚野懒洋洋道,优雅地拍了拍身上的灰,一把将季言礼拽到怀里,挑衅地看着季以禾,“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做的,我担着,不服忍着,小、朋、友。”   事情总是倾向于演变得无比混乱,季以禾气得咬了任景秋,任景秋悲愤交加地嗷呜一声哀嚎出声,说你生气就咬他去啊咬我干什么,季以禾说你再拽着我信不信把你手打断。   季言礼急得左右为难,试图澄清自己什么也没做,但越说越乱越描越黑,奚野越听脸色越沉,强硬地拽过他的手腕摸他身下,季言礼触到鼓鼓囊囊的一大团,奚野又贴在他耳边低声说,这叫什么都没做?那你做起来是什么样?   季言礼脸红得滴血,像触电一样飞快地挣脱逃走,甚至没顾得上制止任景秋和季以禾打成一团,嘭的摔上门躲进卧室,捂着脸蜷缩在门后。   没过多久,一辆银色的宾利急停在季言礼家楼下,西装笔挺的任星楚稳重优雅地上楼,敲门,露出优雅得体的微笑,门一开却看到他那不成器的逃了家族午宴的惹得太爷爷大发雷霆的弟弟在和女生进行贴身摔跤,而且还是被抓着金发摁在地上的那一个。   而有所耳闻却许久未见的奚家大少爷,不紧不慢开完门后,淡定地坐在旁边啃包子,后颈贴了块明显的阻隔贴。   纵横商界面不改色的任星楚瞠目结舌,感到人生非常错乱,甚至后退半步看了看门牌号:“这是季言礼家……对吧?”   任景秋倒在地上龇牙咧嘴,一边高喊了声“哥!!”,一边抓着身上的季以禾死不松手,任由她相当结实的粉拳轮番砸在自己胸口。   “我当然要拦着你!你又打不过奚爷!你醒醒!而且说不定学长很喜欢他!”   季以禾像头发怒的小狮子:“你放屁!!我哥不瞎!!”   奚野懒洋洋抬眉,用啃了一半的包子敬了任家未来的继承人:“是季言礼家,提前介绍一下,以后也是我家。”   季以禾扭过头来大叫:“他放屁!!!”   奚野笑容灿烂而欠揍:“不好意思啊,她脾气暴躁,你见谅。”他指了指骑在任景秋身上的季以禾,“介绍一下,这是我小姨子。”   任星楚扶着额头无力道:“……我只是想带小秋回家……”   这时,一个柔顺丝滑如热可可却略显做作的优雅男声从任星楚后面响起:“任先生?”   奚野瞬间垮起个脸。   任星楚疑惑地回头,眉尾微微一挑:“江启锋?”   江启锋衣着楚楚,皮鞋亮得光可照人,胸前打着墨蓝色的领带,比西装齐整的任星楚还要仪式感,仿佛三分钟前才从晚宴大厅匆匆退场。   好家伙,全横江三大豪门的子一代接班人,就这么聚齐在一个破烂寒酸甚至连楼道灯都亮不起来的居民楼道里。   江启锋微笑着伸出手,和任星楚握手,完全不介意周围密布蛛网和灰尘的水泥楼梯:“幸会,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不知道是否耽误你时间,我是来找季言礼的,出于私人原因我要请他和我暂时离开一会儿,这是我为他准备的新年礼物……”   他越过任星楚的肩头看到屋内,皱起眉头,语气生硬:“奚野,你怎么会在这?”   奚野手肘撑着门框,黑着脸勾了勾手指:“星楚哥,你进来。”   任星楚刚迈进门,奚野立刻抬手,把门板“哐”的一声,摔在了江启锋脸上。   任星楚:“……”   门外的江启锋:“……”   整个大年初一,鸡飞狗跳。   过了几天,温羽还给季言礼郑重其事地发了一条长短信,说自己已经彻底对他断了念想,希望他好好跟奚野相处,虽然她——非常委婉迂回地表示——在她眼里奚野配不上他,但是如果是季言礼喜欢的人那也没有办法。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们不可能了,你也拒绝我也做得很干脆,但就是有点念想放不下而已,比起喜欢,可能感谢你要更多一些。毕竟你是个很好的人,胖子也这么觉得。”   “我两去藏区玩儿了,这边天很蓝,空气干净,天地宽广,看到雪山,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什么心结也都解开了。   “就是胖子太虚,高原反应躺在床上躺了三天。”   “对了,我今天去供长明灯,会给你也供一盏,就当是我的一点点心意,希望你不要拒绝。”   季言礼非常感动,打了好几行字都删掉了,最后道了谢,说不过长明灯上想写我妈妈的名字,祝她身体健康。   胖子没有沾上温羽半点文艺气息,显然无论是湛蓝的天还是宽广的地都没能平息他的怒火。   他高原反应躺在床上三天,就整整消息轰炸了季言礼三天。   没吃你家大米:【丽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没吃你家大米:【你有Alpha竟然不跟我说,被标记了竟然不跟我说,谈恋爱竟然不跟我说,你就这么背叛了我们光荣的单身组织,投奔了敌方,我对你很失望。】   没吃你家大米:【想想就来气,老子在客厅看电视,你他妈在厨房打啵儿。】   岁寒:【……】   没吃你家大米:【我感觉我两关系也就这样了,胖爷感觉十分痛心。】   没吃你家大米:【所以贴吧开盘爆赌标记你的那个Alpha……是奚野?!你是认真的吗?】   没吃你家大米:【艹,虽然你是个叛徒,但我有点担心你狗命,你不会被他打吧?你打不过他啊!妈的老子也打不过他啊!我为什么总感觉你是被威胁的?你跟我说实话。】   没吃你家大米:【说话啊!胖爷知道你在窥屏。】   岁寒:【神兽,你的想象大胆离奇,很有写小说的潜力,小说社了解一下,你就是下一个诺贝尔奖。】   没吃你家大米:【正经点!!】   岁寒:【是我自愿的,但我暂时不想谈恋爱,因为会影响他的学习,我打算等他高考毕业以后,再和他在一起。】   没吃你家大米:【你跟他说了?】   没吃你家大米:【他没打你???】   没吃你家大米:【我对他肃然起敬。】   岁寒:【……】   与此同时,新年刚开始奚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高调地安排谢安之转院,住进了清溪医院的顶楼豪华单间。   谢安之什么都不记得,她很难给出什么意见。   而季以禾这次少见地和奚野达成同盟,坚定地叉腰说:“哥哥,你可以等妈妈病好了以后,再一脚踹了他,现在先把他榨干!”   齐医生则表示,清溪医院是全国数一数二的ABO医院,哪怕没有特殊待遇,在清溪医院谢安之也绝对能受到比横江一院更好的医疗资源,从他的角度说,谢安之的病情刻不容缓,洗标记整整七年后的今天,她的腺体千疮百孔,浑身器官机能失调,最好尽快转院。   先不论季以禾的用了什么虎狼之词,齐医生的话真正说服了季言礼,他只能心里给奚野又记上一笔,然后立刻同意了转院……   但奚野的动作比他快多了,季言礼什么手续都没办,什么钱都没交,两手空空,懵逼地发现谢安之一大早床就空了,等他再赶去清溪医院,发现人已经在新的病房里了。   主治秦医师列了一长串检查项目,否决了横江一院的治疗方案,全部洗牌重来,量身定做。   秦医生说:“但我还是要说,她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危险了,我甚至不能保证她可以有所好转,只能说尽我所能维持现状,在目前的情况下,她能维持现状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季言礼一直在鞠躬道谢。   奚野对此挥挥手表示无所谓,大不了季言礼可以家教他一辈子,顺便给他做一辈子饭,如果能指定服装就更好了,他最近还有几套中意的……   季言礼竟然真的犹豫了,他坐在奚野的书房里,还在翻看奚野的数学卷子,以及忍受他把脚高高跷在桌子上,一边转笔一边吃棒棒糖,一边有一茬没一茬地逗他说话,打扰人看卷子,他一道题心算了三遍了,总是被奚野那张嘴打断。   在良心和愧疚的驱使下,季言礼还是忍不住问是什么样的服装,他可以看看。   奚野立刻打开手机捧上来,如果有大尾巴必定摇成花了,眼巴巴地望着他:“可好看了,学长,你这么穿我一定好好学习发愤图强。”   季言礼将信将疑地接过手机。   黑色蕾丝情涩内衣套装!   透明连体调情情涩可撕丝袜!   性感情趣纯欲羞耻开档透视连体内衣!   甜美Omega透明制服兔耳/猫耳/狐尾/猫尾/致命诱惑!   O用捆绑惩罚皮质全套道具!   ……   季言礼面红耳赤,把手机用力摔在了奚野脸上:“滚!”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都得穿。 第80章   初三初四,季以禾都跟陶莓和纪语灵一起出去玩儿,互送了新年礼物,陶莓妈妈是菜市场卖咸鱼的,一如既往地搬来了一箱家里晾干的咸货,纪语灵送来了两本推理小说。   大过年的,知书斋自然也不营业,季言礼都是抱着作业在病房陪妈妈,大部分时候都在学习,偶尔聊聊天。   换到清溪医院的大病房以后,确实是百利无一害,严格的说,住在医院里比住在家里还舒服。   温暖如春,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安安静静,隔音效果奇好无比,天蓝色的墙纸上是手绘的白色木槿花图案,一日三餐都是医院提供的营养餐,甚至还有加餐,连家属的份都有。   冰柜里水果零食饮料一应俱全,换洗衣服都统一清洗晾干,还有两间客房,季言礼和季以禾甚至晚上都不用回家,夜里护士定时定点过来查看,根本不需要季言礼费心。   突如其来的,他不需要担心谢安之的事情,也不需要做家务了,甚至饭也不用做了,每天竟然多了很多悠闲的时光可以坐在床边跟谢安之一边打毛线,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回忆点季知书当年干过的黑历史。   “是真的,”季言礼说,“这我也是听陈阿姨说的,我爸追你那会儿,天天骑着自行车到你宿舍楼下等着,穿着一件格子羊毛衫,靠在树下,绿茵如盖,你一下楼,他就开始念酸溜溜的情诗。”   谢安之女士乐不可支,捂着嘴笑:“真的啊,就这水平,我也能让他追着啊?”   “所以追了一年都没追上。”季言礼顺手捋了一下毛线,又说,“陈阿姨说你那个时候沉迷007,喜欢詹姆斯邦德那种充满Alpha气概的大男子,你跟陈阿姨说就算嫁的不是个杀手,也得是个肌肉型男,八块腹肌。”   一个追女孩只会念酸溜溜情诗的数学系理科男呆头鹅,当然和谢安之的理想型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谢安之:“你爸似乎不是这样儿的……那他到底是怎么追到我的?”   季言礼看着她天真的目光,突然语塞,低着头,手里洁白如雪的毛线纠缠着绕在一起。   再然后,谢安之在走夜路的时候,被一个Omega猎人盯上了,漆黑无人的阴冷小巷里,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在催情剂作用下提前进入发情期,然后被当场永久标记,最后衣衫破烂下身流血,像垃圾一样被丢在路边。   那人临走前,还低声说我会去找你的,你最好乖一点,如果你不乖,我会让你在地上滚着哭着求我上你,而我碰都不会碰你一下。   最后谢安之被季知书找到了,连夜送往医院,她从头到尾只说三个字:“洗标记。”   医生说:“你的身体状况承受不起洗标记的伤害。”   季知书也劝她:“此事一定要慎重,你以后再慢慢做决定也不迟。”   她的朋友哭着求她:“洗标记以后大多都活不过十年,再说就算你洗了标记,也不会有Alpha要你了,何必呢安之,你为自己的身体着想。”   谢安之脸色煞白,浑身颤抖,死死抓着季知书的手,咬牙切齿道:“洗标记。”   她洗掉了标记,昏迷了整整一个月,醒来以后,发现季知书憔悴地坐在她床边,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合眼,黑眼圈重得像熊猫,整个人形销骨立。   季知书对她笑笑,说你不要伤心,我们慢慢想办法。   身体不好,我就陪你慢慢养,我不相信医生那些话,只要你想,你就可以活很久很久,我会一直陪着你。   谢安之说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状况么,我被Alpha标记过,被永久标记过,永远不可能被第二个人标记,哪怕是临时标记,我甚至不能算是一个omega,我已经没有信息素了,我的腺体也支撑不了我活多久。你何苦呢。   季知书笑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说干什么这样说自己,我喜欢你啊,我还想娶你啊,我怕的只是你不喜欢我,其他的我什么也不在乎。   季知书的手心温暖细腻,是一只修长白皙的带着书卷气的手,和她想象中的带着硝烟气的粗粝掌心完全不同。   但谢安之在他的手心里泪如雨下,哭得像个小女孩。   后来说闲话的人也不少,说谢安之的腺体废了,说谢安之的生殖腔被其他人进入过,说谢安之是个被人操透了的O,而季知书好好一个Alpha,毕业就被高薪返聘成大学讲师,凭什么接她这个破盘,甚至不能标记她,真是倒八辈子血霉。   后来这些闲话都没有了,季知书没有辩解也没有和人争吵,一直我行我素。   谢安之问你不在乎别人这么想吗,季知书说我只在乎你怎么想。   季知书的的确确是一个Alpha,而且是比其他人都要温柔强大的Alpha。   而他原本答应了,要守护谢安之一辈子。   “他是怎么追到你的呢,”季言礼喃喃道,鼻子突然有些酸,又抬头笑道,“这我得留个悬念,下次再跟你说。”   对现在的谢安之来说,她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下次”和“上次”,她只会一遍又一遍缠着季言礼跟他说季知书的故事,而季言礼每次都会掠过中间残忍的那一段。   在他的口中,两人的世界永远只有幼稚拙劣的单恋,和漫长温柔的相守。   *   自从季言礼提出让奚野考到年级第一再考虑在一起的这种超现实条件以后,奚野当真开始学习了。   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季言礼当然是全力以赴地支持他,奚野不管提出要什么类型的辅导资料,他都想方设法找到合适的。   不过奚野要的东西都不同寻常,一会儿要季言礼高一做过的所有卷子,一会儿要他用过的旧课本,一会儿又要他从书店里带几本好用的辅导书回来,还特意叮嘱要废话少题目多且解析齐全的,但是随意翻翻又丢到了一边。   那张大红木书桌上,转瞬间就被各种各样的资料淹没了。   季言礼愁人地看着他漫不经心地垂着眼睫,哗啦啦翻书翻得飞快,忍不住开口:“奚野,你看这么快能记住么?”   “能啊。”奚野叼着棒棒糖含糊道,转着笔在书上随意勾勾画画,“都挺弱智的。”   季言礼:“……”   以奚野的水平,天地良心,不掺杂任何感情色彩,也绝不歧视差生,但他有充足理由强烈怀疑奚野根本就一个字都没有看懂!   季言礼委婉地叮嘱:“有不懂的地方,要及时问我哦。”   奚野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掀起眼帘,指尖敲了敲桌子:“学长,你作业写完了吗?赶紧写。”   季言礼:“……是我家教你,不是你家教我。”   奚野反唇相讥:“是我付钱,不是你付钱。”   季言礼顿了顿,垂着眼睫,温声缓道:“虽然你看起来有自己的安排,但我觉得我的计划会更适合你,至少我比你有经验,也比你成绩好。如果你总是想自己学,而且不愿意听我说,那大可不必要我来家教。”   奚野顿了顿,苦恼地揉了揉眉心:“你又生气了。”   季言礼静静道:“……我没有。”   奚野唉声叹气:“你真的好难哄。”   季言礼:“……我都说了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担心你这么学下去……”   奚野蹬了下桌腿,椅子转到季言礼正面,丢开书,双手捧着他的脸接话道:“……担心我这么学下去,猴年马月才能跟你在一起。”   季言礼掰着他的手,没能掰开:“……我想说的是,你不求章法,只会越学越乱。”   奚野两手夹着他的脸,把他的嘴捧鼓起来:“你不要解释了,我知道你着急。”   季言礼的眼镜歪了,嘟起来的小鸡嘴艰难发声:“唔唔唔?”   奚野莞尔一笑,英俊潇洒,自信澎湃:“不要着急,对你的Alpha有点信心,很快我就是你男朋友了。”   季言礼:“……”   很难对他有信心。   “我学得很快的。”奚野松开他的脸,又抓起两张崭新的数学卷子,两指并起来点了点他,“说不定不比你慢。”   季言礼揉了揉自己的脸,忍不住嘟囔道:“奚野,你能不能提出一点切实可行的目标,与其许愿年级第一不如许愿世界和平或者竞选上美国总统,顺便一提美国总统根据宪法规定必须年满35周岁且在美国居住十四年以上且是自然出生的美国公民。”   奚野不乐意了:“学长,你在嘲讽我,甚至不惜引用美国宪法。”   季言礼:“我是在陈述事实。”   奚野把卷子丢给他一张:“那这样吧,我两一起做高一数学卷子,看谁做得快。我要是做得快,你就得给我亲个够。”   季言礼毫不犹豫地接过卷子,他常年赶时间做作业,一张数学卷子顶天四五十分钟就能做完,更何况这是高一的卷子,他就算再借奚野一个脑子也很难相信奚野会比他快。   “没问题。如果我做得快呢?”   奚野说:“我允许你亲我亲个够。”   季言礼:“……”   奚野咧嘴乐道:“开玩笑的,你要是做得快,你从书店随便搬十本书走。”   季言礼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稳赚不赔,于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两人正儿八经地打开手机设了个计时器,然后一人一支笔一叠草稿纸,并排坐在桌前,面对一张空白的数学卷子。   奚野扬眉看他:“我按开始了?”   季言礼点头:“可以。”   两人同时拔笔盖开始写卷子,季言礼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坐姿端正,下笔飞快。   三分钟的时候,奚野翻面了!   五分钟的时候,奚野写完了!!!   季言礼刚做完选择题,就听到奚野啪得把笔一丢,震惊道:“怎么可能?!!”   奚野骄傲地把卷子拍在他面前,季言礼还没反应过来,笔还握在手上,函数图像刚画了一半,就被捏着下巴扎实响亮地亲了一口。   季言礼脑子震惊之余很难思考别的东西,立刻就扑过去看卷子。   他急匆匆扫了一眼,委屈大叫:“你根本写得一题都不对!!!”   奚野舔了舔嘴唇,捏着他的后颈拽回怀里,又俯身在他唇角吻了一下,吻完捧着他的脸继续深入,直到季言礼抵在椅背上,攥着他的衣角,喘不过气地闷哼出声。   奚野微笑道:“谁说我要写对了?”   季言礼眼尾微红,气喘吁吁道:“什、什么?”   奚野指腹擦过他湿漉漉的下唇,低声哄道:“你就说,我写得是不是比你快。”   季言礼的嘴又被堵上了,只徒然睁圆了湿润的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被骗了,被骗得好苦。   ……   --------------------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亲了个爽。 第81章   众所周知,假期的时间流速和上学期间是不一样的,上学的时候等下课铃能把一分钟过出一年的气势,而假期也能把一个月过成一眨眼。   重新开学,回到高三一班熟悉的教室,同学陆续背着包走进架势。一个寒假过去,以胖子为首,大家都发福了不少,除了傅时新看起来更加憔悴伛偻,背着硕大的书包仿佛抻着脑袋的干瘪乌龟。   上个学期末,他不仅再次延续了自己万年老二的传统,而且寒假期间面试结果也出来了。   ——翰林保送的唯一人选只有主|席,没有他。   整个贴吧和高三群都炸了锅,以学生会宣传部那帮马屁精为中心,江启锋三个字如雷贯耳,成为各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和寒假寄自己家篱下的同学头上的紧箍咒。   翰林高中也理所当然地以江启锋为核心开始了来年招生的预热,有江启锋保送文卷大学的金字招牌,来年的生源也必不成问题。   至于傅时新……昙花一现地被提起过,而后很快就被忘记了,反而是一直稳坐年级第一的季言礼还是聊天话题的常青树,不少家长甚至老师都看好他冲状元。   隔壁高三二班祁老师甚至直言不讳说,幸好季言礼没保送,要不然翰林今年的状元又没指望了。   麒麟双子在家憋了一个寒假,终于见面了,尽情地指着傅时新大肆嘲笑他。   贺子麒拍着桌子道:“早就说了你面试不可能过的,文卷大学还是要点形象,不能招一个油头滑脑的水猴子。”   贺子麟哈哈大笑:“学婊你是不是没洗头,一进门就把评委熏晕了。”   “说什么呢,”班长尚嘉翘着凳子,不怀好意道,“万年老二不就这个命嘛,天天陪跑,流水的第一铁打的时新,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不会吧,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吧?”   傅时新半长的油腻头发乌黑地遮着脸,他紧咬着嘴唇一瘸一拐地在座位上坐下,声音阴冷:“我早就知道我不行,主|席多厉害啊,我也就是去凑热闹而已,再说我也没怎么准备……”   “让我看看这是什么!”尚嘉一跃而起,灵巧地抢过他的书包一把扯开,“诶哟,文卷大学自主招生简章?青竹的招生专业和报考条件?”   傅时新面色惨白地去抢,尚嘉轻飘飘一扔,贺子麒和贺子麟极有默契地一人一张接住了,大惊小怪道:“厉害呀,我们大学委是非Top2不去了。”   “还给我。”傅时新拍着桌子,嗓音尖锐,睁大的两眼里全是红血丝。   “好了,不要闹了。”季言礼放下笔,抬头道,“不就是招生简章么,我也看了,网上到处都是,赶紧还给人家。”   贺子麒把宣传册顶在头上:“有本事你来抢啊。”   尚嘉翻着书包,咦了一声:“也不只是文卷青竹嘛,还有一张高浙的数学院报考表?”   “还给我!!!”傅时新突然爆发了,疯了似的扑过去一把推开尚嘉,将书包抱在怀里,结果残疾的左脚一崴,撞到课桌上,轰隆隆顿时压倒了桌椅跌到了地上。   纪律委员大声地叱责尚嘉,然后把傅时新扶了起来,问他有没有事,傅时新恨恨地坐回位置上,板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季言礼心里突然咯噔一声,闭嘴不说话了。   如果季知书还活着,应该还会在高浙数学院里当他的教授,骑着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在绿荫如盖的梧桐路间穿行,树叶摇曳的影子映在谢安之亲手织的毛衣上,篓子里放着装满书的帆布包,清脆的铃铛声洒满一路。   “想啥呢,”胖子手肘碰了碰他,“还帮学婊说话,我看你也是有点问题。”   季言礼开玩笑道:“太平洋警察啊你,管天管地还管我想什么?”   “噢哟,硬气起来了啊丽丽,有Alpha就是不一样。”胖子贱兮兮地坏笑,不住啧啧叹气,“女大不中留哦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季言礼没好气道:“可去你的……我严肃警告你啊,不许乱说我和奚野的事,我们是朋友。”   “嗯嗯嗯呐呐呐,朋友,特别朋友,”胖子跟小贼似的挤过来,“丽丽,快把你福气的小手给我搓一搓,开学了我不仅要沾点学神的仙气,还要借一点桃花运。”   季言礼狐疑地推了推眼镜:“你……有喜欢的人?”   胖子抓着他的手可劲儿搓,跟个搓脚大爷似的,一边搓一边哈气,同时两眼放光,那画面别提多灵异了:“本来我都已经放弃了,但是现在峰回路转又给了我一次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胖爷我要是瘦下来也是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未必没有可能。”   “校规禁止谈恋爱……不过,谁啊?”季言礼这种平时不八卦的人都给他吊起了胃口,“近水楼台?丰神俊朗?”   “你他妈不要质疑我的美貌,听到没有,”胖爷凶狠地竖起食指威胁他,又沉醉地把季言礼的手贴在胸口作法,“也赐我一个漂亮的Alpha吧,谢谢桃花神仙观音菩萨和玉皇大帝。”   季言礼深感无语:“……我没发现你身边有哪个Alpha呀。”   “诶,你不懂的,”胖子摇摇头,“就你的榆木脑袋,我再给你八百年你都发现不了,人家奚野喜欢了你几年你才发现?最后是怎么捅破窗户纸的?该不会是他直接摁着你的头跟你说他喜欢你,你才意识到?你才恍然大悟猛拍大腿,说卧槽我把你当学弟你居然想上我!”   季言礼:“……”   真他妈见鬼了,胖子的嘴绝对开过光。   “不过,”季言礼低声说,回忆起运动会的时候胖子就断言过奚野喜欢他,“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哦,因为他想收买我,”胖子耸耸肩,“给老子钱,然后让我天天跟个叛徒一样跟他汇报你在哪里你做了什么你想要什么你喜欢什么,屁!这种事我能干吗?”   季言礼摸了摸胸口,后怕道:“还好你拒绝了。”   胖子一拍桌子:“所以我同意了!”   季言礼:“???”   胖子义愤填膺:“这种好事,我义不容辞啊!他说我不干他就去问麒麟双狗,妈的这钱能让他们挣吗!肥水不流外人田,我都卖女儿了难道还不许我赚点票子?!”   季言礼失声震惊:“难怪他知道我在哪里排练舞台剧,难怪他知道我们每次排练的时间,他每天在学校里能跟我偶遇十几次,好像在我身上装了定位器似的……”   胖子沉痛地搂着季言礼的肩膀:“没错,都是我一手促成了你们的美满婚姻,不要太感谢我,是我应该做的。”   季言礼盯着他:“奚野给了你多少钱?”   胖子委屈撞了一下他的额头:“哎哟,你还真生气了,我心里有数,可没跟他说什么私密话题,都是别人打听打听也能知道的消息……”胖子越看他的脸色越怂,委屈巴巴道:“好吧没多少……”他比划了一下,“就这个数……”   季言礼震声道:“这个钱我可以挣啊!”   胖子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季言礼脑子里赚钱的弦绷紧了铃声大作:“我可以24小时跟他汇报我去哪了,他直接把钱给我,他要是愿意,可以在我身上安个定位器!”   胖子:“……原来你气的是我抢了你生意是么?“   胖子:“我一分都没花,我以为他追不到你,就是个不宰白不宰的冤大头,到时候毕业我一起给你。”   胖子:“……好家伙我越发担心你了,定位器?你怎么不在自己身上栓条狗链呢?!!”   胖子的声音突然哑了下去,因为一串刺耳的高跟鞋声逐渐踏上讲台,一个陌生的尖下巴的女教师冷冷地扫视他们班。   舒敏?季言礼一愣。   她不是带奚野班吗,怎么跑到高三部来了。   出于好奇,班上立刻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打量着这个仿佛乱入的老师。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舒敏。”她撑着讲台,两眼精光扫了一圈,在尚嘉身上莫名多停留了一会。   “你们数学徐老师生孩子去了,都知道吧?这个学期我来带你们数学,虽然我们只相处半年,但接下来我讲一下我课上的纪律问题。”   “老费呢!?”贺子麒大叫。   新学期开学第一天,班主任不出场,一个新来的数学老师算怎么回事?   “第一条,”舒敏抓起粉笔劈头盖脸地砸向贺子麒,厉声道,“我说话的时候,不许其他人说话!”   贺子麒给砸得一懵,满脸蓝色的粉末扑得跟小丑似的,打了个喷嚏,旁边的□□埋着头笑得一抖一抖。   “站起来。”舒敏说。   贺子麒恼火地一抹脸,动都不动,踹了一下桌子:“有必要么?我问下班主任不行么?!”   如果是平时老费,早就和气地揭过了此事,更何况老费的课上一贯是允许同学想说话就说,想厕所直接后门离开,只要是和课上相关的话题,根本就不用起立举手。   但舒敏显然不是这样,她径直大步走来,威严地居高临下盯着贺子麒,喝道:“站起来!”   贺子麒把书狠狠往桌上一丢,瞪着她猛地站起来。   舒敏这才转头面向全班:“你们的班主任,出了一些状况,第一节 课换成我的课,不过以后,他还能不能继续带你们,倒是个未知数,但这不是你们该关心的问题!”   “……接下来,我们说第二条纪律,上课说话必须先举手,经过我允许才……”   季言礼和胖子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神色里看出了不安。   舒敏所言非虚,大课间的时候,老费的消息就已然传遍了整个学校。   “你们还不知道!?老费恐怕要辞职了!”贺子麟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喝了口水,因为吃到了绝密大瓜而心满意足,周围一圈人立刻围了上去竖着耳朵。   “怎么了?怎么辞职了?”   “赶紧说啊,别卖关子了!”   “就是今天早上,学校在拍六月招生用的宣传视频,结果拍到生子林的时候,校领导和教导处的老师,还有摄像组的一群人,看到老费和一个女人在树林里亲嘴!”   “什么!”胖子震惊。   后面有个人的东西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但没人注意,都盯着贺子麟想要他多说几句。   体委汪腾忍不住道:“但老费都快三十了,谈个恋爱不犯法吧?”   “不错,但那个女人,偏偏是个学生家长。”贺子麟意味深长道,“而且巧的是,是个还没有离婚的……已婚妇女!!!”   “卧槽!”“卧槽!”“老费牛逼!”顿时到处都是一群公鸭似的惊叹声。   “而且!”贺子麟立刻挥舞着手臂,像指挥家一样,示意他们收声,四周立马安静下来。   他膨胀地洋洋得意道,故作神秘地一字一顿,“这个家长……还是我们班同学的家长!”   听到这里,季言礼突然脸色变了,他想起游乐园和老费的偶遇,和他身边那个貌似眼熟的女人……   的确是眼熟,因为三年来每次家长会都要碰见,每次女人都会主动和他攀谈几句,大多是客套话和夸赞他成绩,要他和儿子好好相处之类,只不过和他攀谈的家长太多,季言礼根本记不住。   “谁啊!”   “谁他妈出轨劈腿啊!”   “艹!太劲爆了!谁妈被老费上了啊!老费是他后爹啊!他亲爹被绿了啊!”   “信息量太大……我要坐下来缓缓……”   贺子麟大笑起来,一纵身跳上桌子,指着后面附近想溜出去的人影大叫:“尚嘉!别走啊!我们还想请教你,你平时喊老费……是不是喊干爹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贺子麟笔直的手指转向尚嘉,无数视线像是要洞穿他似的射过去。   尚嘉那平时威风凛凛的样子全都成了泡影,他弓腰缩头,浑身一颤,面如死灰,夺门而去。 第82章   老费这事的影响因为时机不巧,被校领导撞了个正着,完全上升到了师德的层面,当场就被要求停职,高三一班的语文课由隔壁祁老师代理,而祁老师已经是高三二班班的班主任了,必不可能同时兼任他班班主任。   ……所以最后班主任的头衔,竟然落到了舒敏头上!   之后几天,根据麒麟双子陆陆续续的情报,任职班主任是舒敏自告奋勇,拼命争取来的,校领导的本意是想让更了解他们班的英语老师代理,但英语路老师是个新老师,没有当班主任的经验。   舒敏自称时间充裕,完全可以同时管理高一和高三班,硬生生把这个位置抢在了手里。   “还不是为了钱。”贺子麒说,“看样子老费搞不好要被撤职,我们班半年后就高考了,到时候高考成绩出来,多少一本线,多少211多少985,多少c9,所有的奖金都会算在舒敏的头上。”   贺子麟接口道:“要是季言礼考了状元,那才精彩呢,到时候舒敏就会说,她的班曾经带出过状元!都成了她的功劳了!”   胖子简直怒不可揭:“我呸!她还要脸不要!?”   “但是怎么会呢……”温羽轻声细语道,眉头微蹙,“老费他,怎么会干出和尚嘉妈妈偷情的事,这不是小三吗?”   “绝对是他妈勾引老费!”胖子一拍大腿,“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就狗班长那德行,他妈绝对是个婊|子!”   “诶,不要乱说。”季言礼慌忙拦着胖子。   他隐约记得高一上到《孔雀东南飞》这篇课文的时候,老费念焦仲卿与刘兰芝之绝恋,“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念及兰芝投水自尽,而仲卿“自知长别离”,而后“自挂东南枝”。   自古真爱何其稀有,又何其艰难,最终有情人不得长相厮守,空有“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竟然当堂哽咽无法发声,摘下金边眼镜抹泪,挥手示意大家先默诵课文。   老费说你们虽然年纪还小,但我也不会觉得你们因此就没有分辨爱情的能力,兰芝嫁为君妇时也就区区十七,和你们差不多大。   爱情有时候就会不合时宜,会不为世俗认可,会受到物质阻挠,但它永远旺盛、赤诚、轰轰烈烈,天生有着反抗一切的力量。   老费说,我虽然不支持你们早恋,但并非不支持你们怀有这样美好的感情,只是我希望大家明白,你们有选择的余地,你们不必把父母师长当做仇敌去对抗,你们毕业以后还会有漫长的年华去挥霍去浪漫去厮守,不必急于一时,与其早早把满腔热血耗在和规矩的对抗上,撞得鲜血淋漓再分开,不如大家遥遥守望,共同进步,最后去同一所大学。   老费说,如果你们真的相爱,就会相信一辈子,而非急于当下,如果你们连等到大学的勇气都没有,我反而觉得这样浅薄的感情算不上爱情。   ……   季言礼静静道:“这事谁都不知道内情,我相信无论如何,老费不会是破坏别人婚姻的那种人。”   贺子麒突然叫起来:“亲爱的班长?别走啊!”   众人都闻声都抬头看去,只见尚嘉从班级门口踩着点进入,前两天他都称病请假,今天估计是再也赖不过去了,戴着鸭舌帽,压得低低的,一进门就往座位上坐。   谁知道他动作再低调,也依然成了众目睽睽下的活靶子。   “班长,好班长,”麒麟二人连声喊着挤过去,满脸堆笑,“你跟我们说点内情吧,这两天可急死人了,放心我两绝不告诉别人……”   “都滚。”尚嘉帽檐下黑沉着脸,低声道,却没什么气势,嗓子完全哑了。   他威风的时候,麒麟双子跟在他屁股后面像小跟班唯命是从一唱一和,现在他成了全校的笑柄,可没人怕他了。不止是麒麟双子,全班凑热闹的男生女生全都蜂拥而至,挤得密不透风。   一个问:“老费是什么时候跟你妈好上的?”   另一个就问:“他两睡了吗?肯定睡了吧?”   “你爸知道吗?”   “老费床上厉害吗?哎哟卧槽,你妈是beta还是omega?要是omega可就厉害了,老费是B,标记不了她吧?”   “是你妈主动勾引老费?还是老费去找你妈撩骚?”   “他们会在你家卧室睡觉吗?”   “瞎讲什么,肯定是出去开房啊!被他爸发现了怎么办?”   “我想起来了!家长会的时候你妈还在座位上跟老费暗送秋波来着!”   “难怪老费家长会要穿西装哦!笑死,原来是为了见情人。”   ……   尖锐讥笑的议论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一样,从四面八方刺向低头坐着的尚嘉,他紧紧攥着书包,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像是摇晃的黑色汽水在爆发的边缘,最终忍无可忍把书包一摔,跳起来大叫:“闭嘴!都给我闭嘴!”   谁知非但没人被吓到,反而一圈人都哈哈大笑,说开个玩笑怎么了,你还当真了,再说大家也没说谎啊,都是事实啊,你要是觉得我们哪里说错了,你就指出来啊?怎么还急眼了呢?   尚嘉势单力弱,眼睁睁看着几个平时跟他勾肩搭背的好哥们翻脸不认人,气得咬牙切齿,把桌子推翻了,又把椅子推翻了,想冲出教室,又被麒麟双子不轻不重地推搡了回来,愣是被人墙挡着,满脸涨红,喘着粗气,宛如困兽一头。   平时他的人缘就糟糕,仗势欺人不说,还喜欢落井下石嘴上不饶人,把人全得罪光了,连一贯心善的胖子都因为曾经被他撕过裙子,懒得上前阻挠,更何况别人。   傅时新坐在他后面,没挤上去嘲讽,也没插话,只暗暗冷笑了几声。   “好了,都不要说了。”季言礼皱眉,不顾胖子阻拦,大步走上去,拍了拍桌子,朗声道,“越说越过分了!难道大家都闲着没事干么?不信谣不传谣,都说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做什么?!”   尚嘉愣住了,定定地看着站在他身前的季言礼,他素白的薄外套下腰杆挺拔,消瘦清隽,脸颊下折起的立领齐整干净,浑身气场宛如皑皑白雪般清冷,如风平地而起。   他往人群中一站,就像把尖锐的寒铁利刃刺进了乌泱泱的人群中间,一刀两断,把周围混乱嘈杂的非议给压了下去。   “你怎么还帮尚嘉说话呢?”安静中,有人忍不住嘟囔着,“平时不就尽看着他说你坏话了。”   “这不仅是他的事,也是老费的事。”季言礼淡淡道,“老费带了我们三年,不该被人在背后妄加议论,就算他有错,也是要在确认事实的基础上,而不是在这里以讹传讹捕风捉影胡乱揣测!有谁敢保证自己说的是真的,而不是听别人说来的,那你站出来让我听听,否则在这里难为尚嘉有什么意思?这件事跟他有关系么?”   “怎么跟他没关系!”一个男生梗着脖子道,“那不是他亲妈吗?”   “不错,跟他有关系,”季言礼微笑道,“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男生顿时语塞,卡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没关系就散了吧。”季言礼淡声道,把桌子椅子都扶起来摆正,又把尚嘉的书包捡回来递给他。   聚过来凑热闹的人群自讨没趣,都陆陆续续散了,尚嘉原地站了半天才伸出手,接过了书包,低声说:“谢谢。”   季言礼展颜笑了一下:“应该的。”   校贴吧里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原本老费和尚嘉都不是校内什么出名的人物,现在瞬间就成了八卦的中心。   各种猜测层出不穷,有的家长说自己就是宾馆的员工,曾经见过两人深夜开房,被认出来以后两人谎称是偶遇,立刻落荒而逃。   还有的家长说尚嘉在班上霸凌同学横行霸道,成绩还倒数,结果愣是稳坐班长的位置,也不知道他妈给了老费什么“好处”,现在算是知道了,那谁能比得过啊,要是送礼别人还能争一争,现在好了,直接爬床。   这事影响越来越恶劣,涉及师德建设的重大污点,学校动作迅猛,不仅当即对老费进行停职处分,还立刻安排专门工作组开展了调查处理,期间好几次有陌生老师把尚嘉叫出去了解情况。   还有传言说教育局专门派遣了相关人员对尚嘉进行心理疏导,但被尚嘉拒绝了,场面还闹得很僵。   又有传言说尚嘉他爸闹到了学校和教育局,扬言要将此事曝光到网上,有记者采访以后洋洋洒洒写了新闻稿,标题是骇人听闻的“翰林高中老师竟以孩子前途相逼性侵已婚女家长!”   校领导被上级追责,横江市教育局的干部和校领导拎着礼物登门道歉却吃了闭门羹。   季言礼在学生会听到的消息更多,据说尚嘉他爸常年家暴,但屡次拖着离婚冷静期拒绝离婚,尚母带着儿子搬出了家,婚姻名存实亡,但是法律上他们依然是夫妻,   尚嘉他爸在学校大闹特闹,抓着老费的领子打,几个老师都拦不住,老费没有还手,被打得鼻青脸肿,尚母哭天抢地,尚嘉咆哮着在校长室和他爸大打出手,混乱中不知道谁拎着烟灰缸砸了校长的头,校长捂着流血的头被送去了医院……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惊天新闻,每天能在校贴吧被轮上十几条热贴。   舒敏在高三一班上任班主任的第一天,就撤职了尚嘉的班长位置,改给了季言礼,季言礼下课去找她说明情况,表示自己学生会的工作繁多,没有时间处理班级事务。   舒敏不耐烦道:“有没有一点班级荣誉感?班级重要还是学生会重要?如果时间来不及,你就退了学生会,还有什么问题?”   上任第二天,舒敏开始挨个找全班倒数的家长谈话,毫不客气,办公室里尖锐的批评声在走廊上都能听见,有几个妈妈出来的时候都在抹眼泪。   上任第三天,全班调整座位,原本的座位老费完全尊重大家自己的意愿,成绩好有优先选择权,如果对座位有意见也可以找他私聊。   虽然最开始麻烦得要死,差点把他头吵炸,想换座位的同学把办公室门槛都踩平了,最后确定下来的座位却自愿固定了两年多,每次考完试重排座位都只是微调。   舒敏这次直接大刀阔斧全部重排,成绩好的坐中前方,成绩差的全部滚到后排自生自灭。   胖子因为成绩中下游,立刻就被甩到后面去了,跟他分在同桌的正是贺子麟,贺子麟不服,大叫着:“我要被挤死了!我坐都坐不进去!胖子一条胳膊占了半张桌子!这是谋财害命!”   胖子涨红了脸把桌子往外挪,桌缝足有手掌宽:“放你的狗屁!胖爷根本就没碰到你!”   傅时新作为全班第二,被分到了跟季言礼同桌,他看到座位表以后一声不吭,长长的刘海遮着眼睛,瘸着腿把书费力摞在桌面上,招呼也不打,直接往里一埋。   全班怨声载道,恨不得直接造反,不少同学根本就不搬,拎着包站在走廊上大声抗议。   舒敏冷笑着找课代表抱来齐天高的数学卷子,每人三张,第二天要交,然后锁了办公室的门提前回家,拒绝交流,拒绝商量,拒绝抗议。   放学回家,季以禾在公交车上听说了这件事以后,立刻道:“的确是这样,我们班的座位都是她安排的,根本不听我们说话。”   季言礼又觉得奇怪:“但你和陶莓,奚野,任景秋,四个人的位置从来没有变过。”   但他们的成绩简直天差地别,陶莓稳坐全班全三,季以禾忽上忽下全凭心情好坏,奚野和任景秋吊车尾,他们四个坐得倒是开心,但绝不是舒敏排座位的风格。   季以禾细细想了一下,得出了结论:“可能是她太痛恨我们了,希望我们自相残杀,死在离讲台最远的地方。”   季言礼:“……”   陶莓坐在季以禾旁边,细声细气道:“是因为他们有钱。”   “有钱?”   陶莓轻轻点头:“姚然考试作弊,抄了语灵的卷子,之后姚然妈妈拎着东西去了办公室,结果舒敏只罚了纪语灵。”   季言礼站在她两座位旁边,拉着高处的扶手,皱着眉头:“还有这种事?”   翰林严禁收贿之风,如果此事当真,他得想办法向校方举报,只可惜没有证据。   “真不愧是她。”季以禾淡淡道,“就算现在你跟我说舒敏和校长睡过,我都不会惊讶。”   季言礼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头,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季以禾呜一声捂着脑袋,季言礼又道:“……但你们的座位是怎么回事呢?”   季以禾咬牙切齿:“肯定是奚野送礼了!”   陶莓和她同时开口:“我猜是任景秋。”   季以禾扭头讶异道:“小弱鸡!?他没这么傻吧!”   陶莓抿着嘴低头不说话。   季言礼:“应该也不会是奚野……吧。”   以他对奚野的了解,虽然他看起来花钱大手大脚,但对讨厌的人一分钱都不会给,与其相信奚野给舒敏送礼,他宁可相信奚野以下犯上把老师给打了。   “那会是谁呢?”陶莓露出困惑的目光。   *   季言礼一方面惦记着老费的事情,一方面想着舒敏受贿的事,走在校园里都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被黄黑色的毛团撞了一下小腿,他抬眼,看到鲁迅颠颠儿地摇尾巴往前跑,往一个人的腿脚上蹭,才发现前面背对着他的奚野。   季言礼刚想上去打招呼,就看到一个清纯羞涩的omega,穿着校服,但别有用心地敞着两颗扣子,小跑到奚野面前,脸色微红,垂着长睫毛,手里还握着一封白色的信封,轻声说:“奚野哥,你可不可以收下这个?”   季言礼:“???”   当着他眼皮子底下送情书!当学生会副主|席是吃干饭的吗!!!   季言礼本想立刻冲上去制止这种光天化日之下违反校规的不正之风,但鬼使神差地他一侧身就躲在了柱子后头,有认识他的学妹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像是不明白学长为什么突然改行当特务了。   季言礼嘘了她一声,生怕她喊出自己的名字,又觉得自己的行为非常荒唐可笑。   他躲什么?!该躲的是他们两个!   季言礼忍不住竖起耳朵仔细听,春天和煦的风带着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走廊里,连悬浮的灰尘都是金灿灿的,清淡的花香顺着风起起伏伏。   春天,又是小动物们□□的季节。   Omega又涨红着脸重复了一遍:“你,你认识我的,我是李如鹿,我信息素是樱桃味,你,你闻到过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看看我写的信……我等了你好久了,然后,然后……”   他好像要哭了似的,小鹿眼眶微红,我见犹怜:“可以吗?”   远处的奚野弯腰撸了一把鲁迅,懒散道:“不可以。”   奚野:“校规119条校内禁止学生恋爱,违反者扣五十分且通知班主任和家长,你把信给我就是铁证如山,人证物证俱在,两千字以上检讨,周一广播通报批评。”   李如鹿:“???”   奚野啧了一声:“你把信给我,就是在犯罪。”   奚野又啧了一声:“你敢早恋么?反正我不敢。”   奚野深沉叹气:“同学,你小小年纪不学好,思想有问题。”   李如鹿声音颤抖:“……奚……奚野哥,你是不是喝酒了我听不懂。”   奚野拍拍他的肩膀,omega膝盖一软,被他拍矮了一截:“要谈恋爱要等到高考结束以后,懂么?距离毕业你知道还有多久么?我告诉你,还有整整830天,是不是想哭?是不是想死?是不是觉得我疯了?哎,我很理解你,疯的不能只有我一个,来,咱们一起。”   李如鹿的嘴越撇越低,越撇越低,最后眼泪汪汪,嗷呜一声哭了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惨。 第83章   季言礼在数学课上,仍然不能避免思考李如鹿的事情。   因为就急匆匆看了李如鹿两眼,脸盲症重度患者现在差不多已经忘记了omega的长相,但他记得李如鹿脆生生地喊奚野“哥”,声音还挺甜,而且那双眼睛,青春无害,无辜可怜,是最讨Alpha喜欢的那种长相。   季言礼一边悄悄刷作业,一边心里不是滋味,他很想把这件事问问胖子,但胖子现在跟他隔着十万八千里,旁边只有一个不管说什么都只会阴阳怪气的傅时新。   季言礼轻轻叹了口气,突然听到舒敏冰冷地喊:“季言礼!”   季言礼立刻丢下笔,下意识把卷子往笔记后面一藏,笔直地站起来。   舒敏敲了敲黑板上做了一半的题:“怎么解?”   季言礼飞快地扫了一眼题目,毫不犹豫地顺着她的板书继续往下讲:“先对h(x)求导,然后分类讨论,一共四种情况,当k≤0的时候,h(x)>0恒成立,h’(x)在0到正无穷上单调递增……”   舒敏的数学课枯燥乏味,但是没人敢开小差,因为她会爆发式的突然袭击,随时可能点人起来回答问题,堪比随机轰炸,回答不出来就会被拎到黑板前站着示众,还要被她拧耳朵羞辱智商。   前几次好几个女生因为受不了这个委屈,都在台上哭了出来,连温羽这种成绩好的都不能幸免,眼眶红红地站在旁边,一边掉眼泪一边记笔记。   所以她课上,讲台旁边永远有几个人站成一排跟迎宾小姐似的。   舒敏确实抓到了季言礼难得的走神,出于各种复杂的原因,他没有听课,但回答无懈可击,于是舒敏挥挥手指要他坐下。   她一转身,贺子麒就开始冲着下面做鬼脸,贺子麟跳起来冲他的兄弟挥手,贺子麒就趁着舒敏不注意,抓起粉笔头丢回去,结果砸中了旁边的胖子,胖子在最后一排高高竖起两根粗壮的中指。   于是班上响起了窃窃的笑声,连温羽都破涕为笑。   “笑什么!”舒敏勃然大怒,猛地转身,粉笔随手一砸,声色俱厉,“谁在笑!谁在说话!?”   明明是早上,却天昏地暗,教室里不得不开着惨白的白炽灯。   舒敏下巴尖而外翘,是个尖酸刻薄的长相,她吊着三白眼居高临下地扫过全班同学,窗外突然滚过一道轰隆隆的春雷,窗户都簇簇发抖起来,发出咯楞咯楞的响动。   “你们班这个纪律和学风根本烂透了!”舒敏冷冷把卷子摔在讲台上,“费铭泽带了你们三年,师德败坏,就把你们带成这个样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简直没法教!”   班上鸦雀无声,只有一个温冷的男声清晰道:   “费老师的处分结果还没出来,是非对错,也轮不到您背后在他的学生面前嚼舌头吧。”   “季言礼!”舒敏额上青筋暴起,大喝道:“站起来!!”   季言礼在全班惊愕的注目中,施施然站起身,这是他三年来唯一一次被罚站,也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顶撞老师。   舒敏气急败坏指着门外:“别以为你学习好就了不起!先学会尊重老师!就你这样连人都不会做,算什么学生!给我出去!!”   “凭什么?!”胖子突然在后排大声道,“我看师德败坏的不是老费,是你吧?”   “你也给我站起来!”舒敏食指颤抖着指着胖子,几乎在尖叫,“好,一个二个都造反是吧?这节课我也不上了!那我也不做这个班主任了!我要不是看你们可怜,没人带,谁愿意加班来带你们!”   “本来做班主任的就是路老师。”英语课代表轻声幽幽道,“究竟是为了加班,还是为了钱呢,that’s a question.”   “你们都从哪听来的这些!装什么东西,拽什么洋文,别以为我教数学就听不懂!”舒敏拍着讲台,“你也给我站起来!”   纪律委员高姐却腾地站了起来,性子爽直,嗓门大:“我同意季言礼的说法!我们不好是我们的事,和老费有什么关系!他是个好老师!三年来每个人都有目共睹!他没有对不起我们!你凭什么说他上梁不正!”   “别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体委汪腾也站了出来,“你是带过很多学生,我们见过的老师也不比你少!”   窗外的黑云铅色愈发浓重,天黑沉沉地压下来,极低的气压下却没有丝毫的风,凝滞的水汽密布在每一寸空间里,迟迟不下雨,空气湿得仿佛一抹桌子就能抹出一手掌的水。   一个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声音从教室后排突兀地响起,沙哑的,疲倦的,咬牙切齿的。   尚嘉缓缓站起身,盯着舒敏道:   “我都没有说老费不好,凭什么轮到你。”   教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季言礼开口缓缓道:“班长说得对。”   像是某个禁锢突然被冲破,全班一起大声呼喝起来。   “班长说得对!”   “你凭什么说三道四!”   “就是!你算什么东西!”   教室里这场面何其诡异,除了站着的同学,每个头都抬了起来,每双眼睛都发亮,每个人都在凶狠地和舒敏对视,冥冥之中一股劲儿把所有人都联系在了一起,头一回他们能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高三一班的存在,感受到集体的存在,感受到每个人的存在!   老费在的时候,全班没几个人愿意听他唠叨,从来都是只有对着干的份儿,没有乖乖听话的道理。   但他走了,每个人都在想他。   “好,好,”舒敏气得身子打了个趔趄,声音颤抖,“费铭泽把你们驯得很好是吧?!”   “老费没有驯我们,”季言礼安静地看着她,眸色浅润,“是您在驯我们。”   “你不当这个班长!我现在就给你撤了!你以后什么班干部都别想当!”舒敏尖刻道,又发现季言礼安之若素,连脸色都没有波动一下,她突然冷笑了一声,“我说错了么?长兄如父,教的人都跟你一个德行,我早就清楚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其他同学没反应过来,季言礼心里狠狠坠下去,他没想到舒敏无耻到要连坐妹妹的地步,他半年后就毕业了,以他的成绩根本不在乎换哪个老师,但季以禾还要在她的班级待三年。   季言礼忍无可忍:“是非自有曲直,公道自在人心,乌鸦在谁眼里都是一般黑,我犯不着去教谁,别人自然跟我一个看法。”   这话说出口同学都笑了,季言礼的意思无非是您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能怪别人觉得您不是好东西,大家英雄所见略同,您就是那个同。   “出去。”舒敏冷冷指着门口,嘴唇发抖,“我不想跟你浪费口舌,我是老师,你是学生,我现在要你出去!滚!”   季言礼抿了抿唇,垂下眼睛,拿起本子和笔就要出去,身子却微微趔趄了一下。   舒敏还在咆哮:“磨蹭什么?你要耽误一个班的时间么?!”   季言礼微愣地看着桌上的水杯……水杯里的液面不停地颤动,涟漪扩散,细小的水珠不住跃起,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杯底像是被烫着似的左右跳动,他桌上放得好好的笔咕噜噜滚动,啪得摔在地上。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和屏住的呼吸间,所有的白日灯管都开始胡乱晃动,教室里黑色的影子和光亮交替着投下,每个人脸上都忽黑忽白,如同重重鬼影。   “地震了!”贺子麒突然石破天惊地大喊,“快跑!!地——震——了!”   “啊啊啊啊啊——!”刺耳的尖叫划破校园压抑的上空。   惊雷滚过云层,轰隆隆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舒敏脸色骤变,抓起手机,一把推开讲台上的温羽,踩着高跟鞋夺门而出。   温羽被她猝不及防推了个趔趄,狠狠撞到黑板上,又滑倒在地上。   “温羽!”胖子的怒喝声从教室后面传到前面,堪称气吞山河。   “地震了!是真的地震了!”   “快下楼!快点!”   “我的手机还在书包里!!”   “命重要!躲在桌子下面!”   惊惧的尖叫从教学楼所有的教室一齐响起,刺耳混乱的桌椅碰撞声、奔跑声、大声的喊叫声嘈杂四起,有的拿不定主意的尖叫着蹲在桌子底下,又推开桌子疯了一样跑出来,被书包和书本堆满的狭窄走廊挤满了人,桌椅在晃动的地板上刺耳滑动。   细长的灯管摇晃愈发剧烈,拴在灯绳上大幅晃动,闷热潮湿的教室里光影交错,地板剧烈摇摆。   傅时新桌上的书堆噼里啪啦倒了一地,他艰难地撑着双臂想站起来,因为脚瘸在起伏的地板上难以平衡,又跌回座位。   季言礼踩着凳子,翻过桌子,跳上讲台,蹲下去把温羽用力搀起来:“快走!”   “走了!快走!”教室后排,体委汪腾用力推搡着胖子,把卡住他的桌子猛地推开,“快!季言礼扶了温羽了!”   挂在教室前面的挂钟突然“嘭”的一声坠落,四分五裂,摔在温羽面前,玻璃碎片四溅,季言礼下意识回护了一下温羽,就听到旁边的女生捂脸尖叫,手臂被一道狭长的玻璃碎片刺入,鲜血飞溅而出。   “先下楼!没事的,不要怕!”一片混乱中,季言礼半蹲着紧紧抓着铁质讲台,拽着那个女生往前走,却闻到一股爆炸开的甜腻的草莓蛋糕味。   omega在极度惊恐中散发的信息素瞬间扩散,一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四周omega接连不断散出层层叠叠的甜橙味、蜂蜜味、玫瑰味、焦糖味……   几个明明已经冲到门口的Alpha几乎本能地同时转身,和后面的人流狠狠撞在一起,信息素在湿度极大的空间里如同融入水中的方糖,几个Alpha的眼睛当场就控制不住地红了。   “走!”季言礼大喝道,一手搀着温羽,一手从腰后掏出气味阻隔剂,凭着高敏感度的嗅觉,对着身侧几个气味源头的女生一阵猛喷,刺鼻的柠檬味凶猛扩散,把那股甜腻的气息短暂地压了下去。   季言礼冲到门口又狠狠对着发愣的Alpha口鼻喷了几下,就差一巴掌抽上去了,“下楼!不要停!”   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闷雷在漆黑浓厚的云层中翻涌撕裂,雨却憋闷着迟迟不落,上午十点的天空竟然黑沉得像夜晚。   墙皮逐渐开裂出可怖的口子,从下向上爬上天花板,大块大块的墙皮和混凝土雨一样砸下来,学生和教师混在一起,捂着头跌跌撞撞地逃命。   “救命!”教室里有个女生带着哭腔尖叫,“救命!我被卡住了!”   季言礼毫不犹豫地回头往里冲,教室里基本已经跑空了,只有傅时新摔在地上,艰难地用没有残疾地脚撑着自己往外走,扶着黑板和墙踉踉跄跄,和往里跑的季言礼擦肩而过。   门口的大型木质书架,突然发出可怖的吱呀一声,上面整整齐齐摆满了可供借阅和参考的书,整整五层,在那一瞬间黑压压如同山峦倾倒,冲着傅时新倾倒下来。   季言礼回头,瞳孔猛地收缩。   命运在那一刻恶意地交错,从七年前贯穿至今。   这么多年季言礼无数次想知道,当时季知书临死前,货车的车轮轰然逼近斑马线,刺耳的鸣笛声中,碾压过来的黑色车轮下,生死攸关的那一瞬间,季知书有没有想到他,有没有想到妈妈,有没有想到以禾。   他终于知道,当时的季知书,什么都没有想。   季言礼转身扑了过去,推开了傅时新。   沉重的书架狠狠砸在了他的头和肩上,意识在疼痛的瞬间抽离,一瞬间黑暗就吞没了他。   尖叫声和脚步声都离他远去,只有一个低沉的咆哮,仿佛从地狱传来,伴着滚滚的雷声,直接震入他的心里,熟悉仿佛故人来。   “——季言礼!!!”   ……   支形惊雷横着劈过天空,惨白地闪烁和定格,狰狞横贯在支离破碎的校园上空。   铺天盖地的滂沱大雨,终于哗啦一声从天而降。 第84章   沉重的喘息声、剧烈的晃动、重如战鼓的心跳、天地之间的惊雷和滂沱的雨声,五感逐渐在黑暗中恢复,后脑和肩膀背部的钝痛像是在炽热地突突跳动。   现实中只是过去了几秒,季言礼在昏迷中隐约听到了东西被大力踹开的声音,沉重的书架被举起,而后他被揽进一个坚实的怀抱,似乎还有沉重的闷响和傅时新的一声惨叫。   ……   还有奚野。   “奚野!”季言礼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飞速后退的楼梯,快得让人头晕目眩,整条楼梯像是被扭曲在万花筒里的麻绳左右震荡,墙皮和灰簇簇落下遮蔽了视野,他几乎分不清哪里是上哪里是下,模糊的景物眼花缭乱地变化,但抱着他的人速度快到像是在飞。   “我在。”奚野把他抱得很紧,脚步不停,楼梯令人晕眩的旋转,不停地转弯飞跃,几乎只是转瞬间就冲下了楼。   户外瓢泼暴雨刷的将两人淋湿,积水深到淹没了脚踝,冰冷的雨水顺着奚野坚硬的下颌流到季言礼脸上。   “去体育馆。”季言礼被雨水迷得睁不开眼,忍痛抓紧奚野的衣服低声道,“顺着疏散的人流……”   翰林的体育馆是避难级别的建筑,看起来灰头土脸不起眼,但据说能抗八级地震,还建有地下防空洞,危急时刻是整个横江为数不多的避难所。   季言礼想不通奚野为什么会出现在他们班外面,他不可能短时间先下楼再上楼,那他就是暴力破坏了高二部和高三部之间的铁丝网……但他为什么要来,他为什么不逃命。   季言礼思考不下去了,他感到一阵昏昏沉沉,晕眩恶心,眼前全是金色和黑色的斑点,还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奚野抱着他的双臂非常稳,稳得像是拿生铁焊成的,肌肉坚实地在他身下绷紧,机理紧实,隔着薄薄的布料散发着热度。   “以禾……”季言礼靠在他身上喃喃。   “她没事,别说话了。”   一股熟悉的信息素悄无声息地扩散,连奚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而季言礼逐渐安定下来,Alpha的信息素抚慰了抽痛的伤口,焦虑、慌乱、担忧的负面情绪像潮水一样褪去,黑暗而冰冷的雨水中,他只感到温暖和安全,身体本能的感受犹如被安置在摇篮里的婴儿。   周围的嘈杂声越来越大,他感到自己逐渐混入了人流,然后雨停了,他听到体育馆大厅里空荡的回音和交错的人影。   “哥哥!”季以禾的声音在混乱中亮起,夹杂着任景秋急促地呼喊“学长!学长!”   “他怎么回事!怎么在流血!”   “校医在那边……快!都让一让!”   “他没事吧?!哥哥,你跟我说句话!”   “季学长?那是季学长吗?学长怎么样了!”   一股刺痛冰冷的从后脑袭来,季言礼猛地醒过来,发现自己坐在板凳上,浑身湿透,身上披着避难物资里的灰色毛毯。   季以禾蹲在旁边焦急地扶着他,任景秋在远处跑来跑去要矿泉水,一个校医将针管拔出他的胳膊,放下他的袖子,另一个用酒精清洗他的伤口,酒精冲过后背的瞬间,针扎一样的痛觉让他的手指抽了一下。   “我没事。”季言礼勉强笑笑,摸了摸季以禾的头,“我撞了一下,有点晕而已……”   “怎么会撞到的?”季以禾瞳孔还在颤抖着盯着他,“你出了好多血……”   “条件有限,本来想给你缝针的,现在只能暂时用绷带止血。”陈医生插着兜淡淡道,“尽量减少活动,安静地坐一会,吃点甜的补充体力,疼得话我这里还有止疼药,今年你进了几次医院了?”   “谢谢医生。”季言礼轻声说,刚一动就感到肩背痛得难以活动,左肩胛骨像是被划伤了,后脑一跳一跳地疼。   季言礼又问:“奚野呢?”   任景秋风风火火跑回来,把矿泉水拧开送到他嘴边,把另一瓶给了季以禾:“奚爷走了,放下你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他也不回答。”   “他去哪了?”季言礼失声道,想站起来,用力一猛又感到头晕,跌回板凳上,他努力睁大眼去寻找奚野的身影,但偌大的体育馆里挤满了上千人,人影交错,他的眼镜碎在了书柜下面,模糊的视野中他分不清任何人。   季以禾紧紧抓着他的手,带着哭腔道:“你不要管别人了,坐着休息一会吧……求你了。”   季言礼短暂地睡了一会,但睡不实,过了二十分钟,他稍微缓过来了一点,季以禾盯着他吃下了一块巧克力,又喝了水。   任景秋努力在旁边讲笑话想活跃气氛,可没人能笑得出来,他勉强坚持了一会,坐立不安地想给任星楚打电话,但因为地震剧烈,通讯暂时中断。   由Alpha教师组成的临时救援队不断地往返于教学楼和体育馆之间,把受伤的同□□进来。   奚野还是没有回来。   “我觉得奚野有什么不对……”季言礼轻声说,几乎克制不住内心的担忧,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想不通是哪里不对。   季言礼的头隐隐作痛,他握着妹妹的手,体育馆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坐在地上,一小群一小群,湿漉漉地互相安慰鼓励,胖子和温羽也找到了他,他还看到江启锋穿梭在人群中极力维持纪律分发物资。   但是奚野不在,仿佛有一环缺失了,他心里空落落的,就是想不起来。   生活部部长张北嘉突然跑过来:“季学长!你没事吧?那边有几个发情期的omega,阻隔剂物资紧俏,我记得你一直带着……”   “嗯,我带着,”季言礼从腰后摸索阻隔剂,“但是我刚刚用了,剩的不多……”   他盯着冰冷的金属瓶子,突然脑子嗡的一声:“信息素?”   “嗯?”季以禾没听清。   “我闻到了奚野的信息素,”季言礼抬起头,慌乱地掀开毯子踉跄站起来,“但他平时是绝对不会散发信息素的!”   正因为超感症强迫他用成百倍的意志去对抗易感期,所以他平时对信息素的自控堪称可怕,连一丝一毫都不会流露出来。   上次他的易感期是年前,至今将近两个月,但剧烈的刺激既会让omega发情期提前,也会让Alpha的易感期提前。   什么算剧烈的刺激?   眼睁睁看着他被书柜压倒,浑身是血,算不算剧烈的刺激?   张北嘉抓起阻隔剂,还在求抑制剂和镇定剂,陈医生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也没有镇定剂了,我本来有一支,刚刚被一个男生拿走了,他还问我有没有多的……你们应该去问避难物资里有没有。”   季言礼浑身打了个寒战,突然听到远处有嘈杂的声音,似乎起了争执,守着门的是纪律部的沈微澜和主|席团的成员,而一个黑色的身影似乎暴怒地想要出去。   冲突逐渐升级,越来越尖锐的争吵声逐渐吸引了场馆里数千人的目光,隐约能听见“禁止!”和“开门!”的字眼。   “奚野易感期了……”季言礼努力站起来,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他慌张地抓住任景秋,可任景秋面如死灰,比他的脸色还难看。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完了!”任景秋抓着头发,突然跳起来大喊,“还有多余的镇定剂吗?!镇定剂!有谁有Alpha的镇定剂!”   而体育馆大门出口那边,十几个风纪委员都围了过来,一直在劝说的沈微澜逐渐火气上涌:“外面还在下雨,救援有老师负责!你到底出去要干什么!”   “这边禁止出去!”另一个同学大声道,“学校要求所有学生在馆内避难!”   而一旁的校医寸步不让,拍着桌子道:“镇定剂不能分给你,你刚才已经打了两针了!”   “有限的资源要给其他同学,不止是你一个Alpha!而且镇定剂是成瘾性药物!谁允许你多打一针的!”   雄健的Alpha保安冲过来维持纪律,不客气地推了一把奚野:“搞什么东西!给我滚回去坐着!都老实一点!”   无数声音像针一样刺入头颅,有老师在用力推搡着他,他的肩膀被推开,手肘被拉扯,其他人的手指对着他指指点点,所有的声音都混作一团刺痛着他的神经,仿佛他是个什么不可理喻的人,指尖在他眼前嚣张地晃动,挑起蓬勃的怒气。   所有人都想拦着他,把他赶进场馆里。   奚野低垂着头,牙根咬紧,拳头死死攥着,滔天的怒火和控制不住的情绪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滚烫的信息素在极度的压抑中反卷进血管,汹涌的血如同沸腾的岩浆在血管里灼烧,太阳穴突突跳动着。   “我,只是想,出去。”奚野的声音沙哑地几乎听不清,睫毛低垂,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血色逐渐蔓延在眼睛里。   他对自己身体的情况非常清楚,易感期的前夕,属于Alpha的占有欲和暴力欲都达到了顶峰,抱着季言礼跑下楼的时候他就已经接近暴怒的边缘,他亲眼看见季言礼推开了傅时新,失控状态下他把傅时新抓起来摔出几米远,如果不是惦记着季言礼的身体,他甚至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但奚野一直垂着眼睛,拼命忍耐着,努力去跟那些愚蠢的脸沟通……他已经忍得够久了,那一阵镇定剂融入血液,又被蓬勃的新陈代谢迅速分解。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还能有多少理智,他还能忍多久?   为什么这群人就是不明白呢!他只是要镇定剂!如果没有足够的镇定剂,那就让他出去!   一个高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奚野同学,你这又是在干什么?学校的规定你不懂么?”   江启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领子,对周围的同学点点头:“这里交给我。”   奚野突然动了,他弓起的背脊像是即将扑击的野兽,在所有人惊愕的尖叫声中,他不是扑向江启锋,而是猛地朝出口冲去,出其不意,迅猛如雷。   但成年Alpha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保安猛地出手扯住了他,被他的冲力带地差点跪倒在地,奚野的黑色长袖衫被嗤啦一声扯碎,露出精干的上身。   奚野猛地回头,从喉咙里发出低吼。   保安恼羞成怒地跳了起来,一巴掌朝奚野脸上呼过去:“你搞什么东西!”   他的手腕却被奚野凌空抓住了,奚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浑身冷肃坚硬,指尖一点点外掰,一点点加力,保安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在剧痛中不得不往后仰过去,他用两只手爆发的力气竟然都无法撼动奚野的三根手指。   “啊!”他忍不住大吼出声,腕骨发出令人牙酸脆响,在周围目瞪口呆的注视中,保安跪倒在地,捧着断掉的手腕,冷汗像瀑布一样涌出。   江启锋冰凉的薄荷味信息素汹涌而出,他怒火中烧,抓起旁边的折叠椅抡了过去,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大吼道:“奚野,你疯了么?!”   理智在炽热的火中逐渐消耗殆尽,奚野微一侧身,铁椅子“咣”的一声撞在地上,江启锋抡起来又要横批,奚野的动作精巧和轻盈,宛如一只黑色的豹子,他眼里根本就没有江启锋,只是转身一个横踢,就将他连人带椅子踹飞了出去,径直撞上了看台!   江启锋落下的地方,周围一圈女生发出刺耳的尖叫!   “主|席!”沈微澜吓傻了,扑过去查看江启锋的状况,“救命啊!来人啊!”   保安在地上哀嚎不止,其他保安和老师听到混斗的响动,都纷纷往这边跑。   奚野深吸了一口气,望了望出口的方向,外面是如瀑的雨声,雷声轰鸣。   又是一个雷雨天。   他浑身每寸肌肉都逐一绷紧,Alpha的信息素像燎着的火焰般炽热的涌出,滔滔不绝,像掀起的巨浪横贯容纳数千人的体育馆大厅,无数omega捂着后颈刺痛地爬起来跑,离他越远越好!   靠近他的人都下意识后退,踉踉跄跄让出一大圈空地。   奚野眼前是扭曲的幻象,像是腾烧的火焰里跳动的热浪,他仿佛听见了八年前的浩荡雨声,他爬在阁楼顶上,透过缝隙往里看,看到一张惨白的狰狞人脸,他仿佛听见了五年前震耳欲聋的雷鸣,他无力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哀哭,哭声中浸透着他妈妈的血。   奚野缓缓抬眼,他明明一直睁着眼,却仿佛睁开了第二次,那双黑色的眼睛让人看了脊骨生寒!被注视到的时候,逃生的意志和反抗的意志都消失了,仿佛是被夜里出猎的猛兽锁死,骨子里的基因忍不住畏惧地战栗想要臣服。   “有个顶级Alpha失控了!”有保安在咆哮!   “A恶性伤人!易感期!快点!来人!越多越好!”   “有人受伤了!校医呢!镇定剂在哪里!”   “不要让他伤害学生!”   数十个成年Alpha扑过去要制服奚野,那一幕就像是三年前的重演,但当时奚野还个头很矮,身材瘦小四肢纤细,戴起兜帽像个没有力气的女孩子,而他现在□□着上身,腰带松垮地系在胯上,流畅的肌肉收缩又舒展,宛如猛虎下山。   他只是空洞地望着远处,然后单纯地迈步出拳,动作随心所欲,不成章法。   但是被打倒的不是他,是冲向他的每个人。   就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奚野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快,他漫不经心地往场馆里走,宛如闲庭散步,身上带着浓郁宛如实质的信息素狂潮,或侧身或顿步,每个闪避都只在半步之内,动作精简到极致,只以最快最狠地排除阻挠为唯一目标。   冲上去的人都是翰林身经百炼高价聘请的保安,有些甚至有过入伍经历,每一个都是正值壮年的Alpha,身高在一米八以上,冲上去步如雷霆吼声如雷,但不过两招就被直拳打晕,要么是击中面部,要么击中腹部,要么直接抓着胳膊腿扔了出去。   巨大的战力差距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荒诞,仿佛黑白的喜剧默片,围绕他的成年Alpha都像是纸糊的,只有打飞出去落地的瞬间才能感到那股冲击感真实存在。   包抄和偷袭都失去了作用,奚野不用听不用看就能轻而易举地挡住视觉盲区里的攻击,动作极尽简朴却如同行云流水。   无论多凶猛的攻击撞在他身上都像是水流冲石,水花四溅涛声四起但岩石愈磨愈硬,他逆着水流往上走却毫发无损。   他走出十三步,就有十三个人倒了下去,没有一个能再爬起来。   周围的人越退越远,原本松散分布在整个体育馆里的人全部被压缩到了另外半边,奚野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周围的同学惊叫着避散,吓得哭出来,但奚野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   “奚野……”一个温润清亮的嗓音。   密集的人群里,黑压压的人头攒动,隔着人海如潮,深黑色和琥珀色的眼睛对视。   那一刻仿佛时间都静止了,暴雨哗啦啦打在体育馆高高的顶棚上,余震没有停止,体育馆的钢筋摇晃着卸力,发出令人恐惧的吱呀声,室内偌大的空间压抑着哭声和□□。   从奚野的理智崩溃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想避开人群冲进暴雨的户外。   他转向室内,循着本能,去找他的omega。   季言礼站在人群中,周围的人屏住呼吸缓缓后退,无数目光像是要将两人洞穿。   季言礼的脸上还粘着灰和血,浑身湿透,灰色的毛毯围在肩上,面色病弱得苍白,轻得像是空心的竹子,长而柔软的睫毛投下两片阴影。   他能感到周围所有人都在害怕奚野,可只有他不怕。   他看到那双像黑玻璃一样干净的眸子,时而暴戾如野兽,时而纯真如稚子,愤怒和无助交织,如同喷发的炽热岩浆汹涌冲入大海,冷与热交汇的地方瞬间沸腾出大片大片的水雾,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就像是三年前,奚野骑在张斌身上,一拳又一拳地狠命捶打,满脸是血,但他抬头的时候,脸上只有空洞和茫然,他开口轻轻喊学长,就好像在说救我。   季言礼突然感到像海潮一样的疲倦和心疼,疼得他几乎站不住,奚野打了太多的人,那些人的血还溅在地板上,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可话全堵在嗓子里,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奚野。”他轻声喊,身子支撑不住地晃了晃,伤口挣开了,殷红的血从绷带里渗透出来,粘稠地滴落。   奚野的目光追着那滴落下的血,啪得落地,绽开猩红的花,瞳孔猛地收缩成针。   下一刻,奚野猛地扑上来,将季言礼按在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季以禾疯了似的尖叫声中,狠狠咬上了他的后颈。 第85章   一个易感期的Alpha会对Omega做什么,所有人都太清楚了,季言礼被咬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理智都濒临崩溃,应激反应强行介入。   任景秋奋不顾身地扑上来用力抓紧奚野的肩膀,却被奚野反手掀飞,足足滑出去三四米。   他落地的时候撞到了头,额头开始流血,但他马不停蹄地爬起又冲过来,像个顽强的斗士一样嘶哑地大喊:“奚野你冷静一点,求你了你睁眼看看,那是学长!是学长啊!你不想伤害他的!”   季以禾疯了似的扑上来推开奚野,但她的力气太小,奚野根本纹丝不动,血丝从季言礼的后颈和奚野的唇边刺目地流下,季以禾两眼发红,冲到一边抄起支帐篷的金属骨架,狠狠抡起来砸在奚野头上。   那一下实打实击中了奚野的后脑,他一手掐住季言礼的脖颈,叼着他的后颈不放,微微抬眼,眼眸漆黑,浑身戾气凶狠地如同护食的野狼,龇牙低吼着,季以禾尚未反应过来,他就劈手抢走金属钢管,猛地冲她的头挥去,用力之猛发出急促的风声!   千钧一发之际,任景秋吼着“小心”,扑上来挡在她前面,抬起小臂护在脸前,硬挨了这一下,登时鼻血涌出,仰面倒了下去,季以禾心慌意乱地抱住他喊医生,陈医生拎着急救箱冲了过来。   眼看着季言礼情况不妙,温羽和汪腾两个A同时一左一右冲进白雾,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会不会伤到奚野,两根棍子毫不留情地砸在他裸露的背脊上,棍子竟然当场折断,模糊的视野中甚至分辨不清奚野的动作,只感到眼前一黑就被扔了出来。   胖子扑过去接住了温羽,当了肉垫,咆哮着对着奚野大吼:“我跟你没完!”   而汪腾狠狠摔在坚硬的看台上,“啊”的惨叫了一声,小腿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反折在身前。   更多的老师赶了过来,阻隔剂不要钱似的地喷涌在空气中,刺鼻的白雾笼罩着奚野的身躯,短暂地隔开了他的信息素。   他一手狠狠箍着季言礼的腰,将他束在怀里,手指顺着季言礼的胸口一路下滑,所到之处的衣料纷纷崩开,露出里面素白纤瘦的身体,宛如雄狼口中叼着的柔软的白玫瑰。   季言礼紧紧闭着眼,睫毛上挂满了湿润的白雾,他现在才知道奚野当时标记他的时候有多温柔。   汹涌的信息素淹没了他的理智,竹叶味控制不住地漫开。   一个足以延续数月的深入的临时标记,过量的Alpha信息素侵占了他身体的每一寸。   这次没有怜惜和谨慎,只有凶狠狂暴地占有。   “不会吧……”任景秋倒在地上,艰难地转头看向那一片浓郁的白雾。   任景秋咬牙又爬起来:“他不能……不能当众上了学长……不能这样,真的不能这样……他们都不想这样……”   “都让开!!!”   那一声低喝宛如石破天惊,震得其他同学纷纷一抖,连老师的步子都刹住了。   “是主|席!”   “主|席又站起来了!”   “主|席手上拎着的……是枪?”   江启锋的腿也受伤了,一条裤腿下淅淅沥沥滴着血,他拖着右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冰冷逼人的薄荷味沁出来,人群纷纷让开一条路。   他单手拎着一柄细长的枪,不像是战场上用的枪支,反而通体雪白,光滑如镜,皮质枪托上有镂空银刻清溪医药的标志!   是一柄远程麻醉注射枪,里面装的是针管而非子弹,现实中只会用于发狂咬人的老虎或者失控的野象,因为其巨大的体型和难以接近的特征,又因为要保护稀有动物不能随意射杀,所以不得不采用远程麻醉的方式。   而这柄枪里装的是Alpha用的抑制剂。   当时没有人看好远程麻|醉|枪的前景,说到底易感期的Alpha也是人类的范畴,犯不着用这种制服野兽的武器,但奚辰一意孤行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大规模批量生产A用麻|醉|枪,并且因为造价高昂难以售出,根本就卖不出去,资金全部打了水漂,他以捐赠的形式将其无偿提供给诸多公共场所。   翰林高中就是其中之一!   江启锋眯起一只眼睛,将麻|醉|枪架在肩上,有从军经验的保安扑过来想代替他开枪,大喊着你不会开枪,让我来!   但江启锋下颌线绷紧,冷冷盯着雾里高耸的黑影,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嗖”的一声轻响,没有硝烟和火药味,只有高浓度的抑制剂顺着枪口笔直射出,径直没入阻隔剂泛起的白雾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听到奚野一声嘶哑的低吼。   “射中了!”有人大喊道,“好样的!”   当江启锋竟然没有停止,他紧紧扣住扳机,纹丝不动,脸颊像是刀劈斧砍似的坚硬,眼眸里闪过冰冷肃杀的光。   为了防止一击不中,一个弹匣里是整整五只镇定剂。   “嗖——”   在一片惊呼声中,第二枪顺着第一枪的弹道冲了出去!   “停下!”任景秋艰难地撑着身体大吼道,“你想杀了他吗?!”   陈医生怒吼道:“够了!这已经是他打的第四针镇定剂了!”   紧随其后是第三枪!江启锋恍若未闻,手臂笔挺,势如破竹,有保安冲上来想夺枪,他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飞速将枪换成左手,左手开枪!   第四枪!   在所有人的惊呼中,江启锋连人带枪被体育组的陈老师扑出去,第五枪打空了,针管钉在了塑料看台上,尾部还在高速地震颤,发出嗡鸣。   “江启锋!你搞什么东西!你想杀了同学么?!”陈老师拎着他的领子,用力攥紧的手臂上青筋直露。   江启锋微微一笑:“恰恰相反,我只是防止他杀了同学……可以放开我么?失控的不是我。”   浓郁的白雾逐渐变得稀薄,两人的身影逐渐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中,奚野的肩头钉着四个针头,他反手逐一拔出丢在地上,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   他单膝跪在地上,低沉地喘气,喘气声犹如烧热的风箱,季言礼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像一个柔软的布娃娃,后颈殷红的血顺着清瘦的脊背流淌。   季言礼缓缓睁开眼,感到天旋地转,周围一切的景物都是模糊的,像是虚化的背景,唯独奚野的眼睛漆黑而清晰。   季言礼颤抖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眼睫上沾着白雾,轻轻说:“我没事……”   下一刻,几个强壮的保安齐齐呼喝了一声,默契地扑了上来,一个扑在奚野背上,膝盖凶猛地压在他的腰窝上,皮质铁链的止咬器猛地罩上他的口鼻,另一个贴地翻滚过来,抱住季言礼的腋下,想把他趁乱拖开。   夺走A身下的omega是大忌,奚野顿时暴怒起来,完全没管身上的人,只瞬间暴起一把掐住那人的脖子,将他狠狠摁在了地上,但下一刻一左一右两个Alpha手持铁棍狠狠地敲击他的后脑,发出沉重的闷响,他们的力气完全是季以禾不能比的,更何况后脑是人永恒的弱点。   第一棍下去,奚野的手劲就松了,他短暂地陷入茫然和空白,而后咆哮着扭头想扑击,但背上那人迅速地扣住止咬器,深深地勒进肉里,他用手去扒拽,却越挣扎越紧,以至于翻滚在地上,窒息地喘不过气来,发出濒死的呼吸声。   季言礼终于被救下了,几个校医扑过来帮他止血,给他打镇定止疼消炎的试剂,季以禾抱着毛毯颤抖地把他的上身包了起来,季言礼的牙齿咯咯打颤,一会儿感觉到刺骨的寒冷,一会又感到火焰般的灼热。   但他感觉不到疼,只愣愣地坐在地板上,周围嘘寒问暖的关切声都那样缥缈,他看到人群后所有人都蜂拥而上攻击奚野,保安、老师、强壮的Alpha学生,用他们能抓到的所有的武器……铁椅、钢筋骨架、木棍、钢管、甚至是拳打脚踢,每一处都攻击在他最薄弱的位置,江启锋戴着学生会的袖章冲在第一个。   “不要打他了……”季言礼沙哑道,鼻腔酸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流下泪来,他哽咽着颤抖地开口,感到心脏比其他地方都要疼,“……不要再打了……”   “哥哥,你是不是疼……”季以禾没听清,急忙抽出纸给他擦眼泪,跪在地上环抱住他,“没事了,他不会来伤害你了,我们离他远远的……”   任景秋鼻子里塞着纸团,冲过去推开了人,但挤过去的人太多,他挡得住一个挡不住第二个,他气疯了,一拳狠狠打在江启锋的侧脸上:“妈的!你少在这里公报私仇!”   “可以了!”陈老师大吼着推开众人,“绳子呢!”   奚野浑身都是伤口,他跪伏在地上,膝盖和侧脸着地,因为窒息导致脖颈到太阳穴都赤红一片,青筋暴露,胸口剧烈起伏,背部、侧腹和腿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粗制的麻绳将他的手脚都紧紧捆在一起,四个壮年Alpha将他的关节狠狠压在地上。   奚野艰难地抬起头,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望着远处被簇拥着的季言礼,眼神一时朦胧一时清澈。   朦胧的时候他暴怒地挣扎想把身上的A掀翻,清澈的时候他支起身子狠狠将自己的头撞在地上。   “把他带到体育馆地下一层的仓库里,钥匙在学生会这里,门务必要锁好,不能让他出来。”江启锋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奚野,摸了摸侧脸……他的左脸被任景秋一拳打肿了,但任景秋也好不到哪去,被学生会主|席团的两个人用力摁在地上,他没法对同学下狠手,只能倒在地上破口大骂,把江启锋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几个人拖着绳头,将奚野拖拽在地上,江启锋坚持拖着受伤的病腿引路,学生自发地让开一条空路,秩序重新被维持起来,受伤的同学被搀扶着送到校医院的帐篷里,周围弥漫着酒精消毒的味道,到处是咒骂声议论声,怨气喧天。   陈医生做了初步的检查后对季言礼道:“你务必立刻卧床休息,尽量静养。”   她发现季言礼没有反应以后,又转向季以禾,“他的腺体受伤严重,如果不是救下来及时,可能会被咬出永久性的创伤,现在没有设备,我们也没法做出进一步的评估,地震结束以后必须立刻住院做CT和血检,现在先给他注射镇定和抑制类的药物……”   季以禾含着泪拼命点头,陈医生又看着季言礼的眼睛问:“你能听见我说话么,季言礼同学?季言礼?我知道腺体受伤非常非常疼,但现在止疼药物资有限,我需要知道你在1-10之间评估你的痛感。”   季言礼的瞳色很浅,倒映出体育馆上空亮着的几盏白色的应急灯,像是冬季清湖里的碎星。   他仰着头,迟缓地眨了眨眼,慢慢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声央求道:“我不疼,请把我的止疼药给他吧……” 第86章   快要入夜,体育馆像是个密闭的铁皮罐头,只听得户外风雨的闷响,暴雨愈下愈大,断断续续地顺风扑在体育馆高处的玻璃上,成股的水流从玻璃滑落,窗外能看到不少半腰折断的树,茂密的树冠倒在积水中随波逐流起起伏伏。   下午又经历了三波余震,但并不厉害,学校方面出于安全考虑,禁止任何学生离开体育馆,有自愿的保安和校方人员组成了小队,往返于办公楼、行政楼、超市、小卖部和校医院,运回来重要的物品和食物与药剂。   通讯还没恢复,信号时有时无,必须要拿着手机在馆里到处找很久才能找到一格信号,时不时能听见女生在角落里的哭声。   校医院的棚子还算安静,外面关于奚野的事情已经闹翻了天,奚野的易感期绝对不是普通Alpha该有的反应,校医院根本不需要鉴定就判断他属于极端危险的类型,这种类型的A要么被收容在A管所里,要么就是早已经犯过罪被关在牢里,但按理说不管怎样都会被体检出来。   而奚野没被体检出来的唯一原因是……他家的清溪医院就是提供体检的医院。   有人说他绝对会被退学,还有的说何止退学,肯定会被关在A管所里,俗称ABO专属的精神病院。   那里就像铜墙铁壁的监狱,发狂的A常年被注射过量的镇定剂和安眠药,维持着半梦半醒的萎靡状态,睡觉会被捆上铁链,反锁房门,完全处于监控状态下,失去人身自由,易感期的时候严重的甚至会被穿上拘束衣,连头都不能动一下,而且进去的终生都难出来。   有人害怕地问:“奚野不会跑出仓库吧?”   “不可能,他被打了整整六针镇定剂,六针什么概念?就算是头犀牛都给麻翻了。要我说他们应该去检查他的心率和血压,搞不好他会因为过量的药物死在仓库里。”   “……猝死啊?死就死吧,他差点咬死学长,我还巴不得他死呢,省得祸害别人。”   “好可怕啊这种Alpha,都没有人管管么?还好有主|席在。”   “……话说有谁知道学长怎么样了?他的腺体流了那么多血,奚野咬得那么深,千万不要留下残疾啊……”   尽管打了消炎药,但季言礼还是发起了高烧,一度烧到了39度,整个人昏昏沉沉在床上,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认识他的同学一波波地来探望,学生会的、同班的、高一三班的,大家都纷纷掏出自己仅有的物资,要么是水,要么是纸,还有阻隔剂、巧克力和面包,都留给了旁边木然坐着的季以禾,   任景秋就在旁边仰着头说谢谢,说话间带着浓重的鼻音,他的鼻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止不住血,好不容易止住了,过会又开始流。   胖子低声拍着季以禾的手避重就轻地安慰道:“你不要难受了,你哥他发烧跟家常便饭似的,我跟你说啊,他高二烧到39度还来上学呢,我都吓死了,结果他跟没事人一样,你相信胖爷,他那个聪明的脑瓜子是烧不坏的,不影响他考年级第一哈。”   温羽弯腰走进校医院的棚子,她的手腕打了洁白的绷带,当时她和汪腾冲上去制服奚野,她的手腕只是扭伤,但汪腾实打实摔断了右腿,现在还在喊疼。   “他还在烧么?”温羽用口型问。   季以禾无声地点头,眼眶红红的,牙根咬得死紧:“我绝对不会让奚野再靠近我哥了。”   温羽和胖子对视了一眼,都不好说什么,只劝她去休息一会,这里有他们守着。   又是几个小时过去了,焦虑的心情逐渐被疲惫冲散,同学三三两两和衣而眠,挤在一起睡在地上,学生组织和老师蹑手蹑脚地在空当里穿梭,偶尔发放被子和水,体育馆的灯也灭了,只有角落里亮着应急通道的绿灯。   季言礼迷迷糊糊睡到了半夜,醒来的时候,胖子靠在他地铺旁边的椅子上,鼾声像火车头一样洪亮绵长,头仰着靠在墙上,嘴巴微张,一条长长的透明哈喇子将滴未滴。   季言礼缓缓撑着坐起来,没想到他刚一动,貌似胖子就醒了,肩膀一颤,“诶”了一声,揉了揉眼看他:“你醒了?”   季言礼轻声说:“吵到你了?”   胖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好像不烧了,哟西,好事。”   季言礼掀开毛毯要下床,胖子急忙过来搀他:“去哪儿?吱一声?厕所?”   “我去看一下奚野。”   “啥?!”胖子诧异出声,有几个席地而卧的同学被吵到了,纷纷翻身,他急忙压低了声音,“丽丽,你在想什么?奚野有什么好看的!他不是被关起来了吗?看又看不到?你管他呢?”   “体育用品仓库?我知道在哪里,你不用陪我。”季言礼轻轻道,摸索着穿上鞋。   或许是因为发烧和疼痛,他睡得并不安稳,刚刚突然从梦里惊醒,隐隐约约感觉奚野出事了,但又说不明白标记后AO之间微妙的联系,也不好解释。   “放屁,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个病人跑去找奚野?”胖子火气也不小,“那我成什么人了?算了服了你了,你睡着,我帮你去看行不行?”   季言礼固执地穿上鞋,步伐艰难地往医疗棚外走。   “阿西吧,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胖子六神无主,三更半夜又找不到外援,左顾右盼,最后不得不拉开抽屉,偷走陈医生最新从校医院运来的镇定剂,以防万一,揣在口袋里,急忙追了上去,“就隔着门看一眼啊,就一眼就回来啊!”   季言礼扶着墙一步一挨地往外走,越走心里越惶惶,整个体育馆里是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黑暗的过道里他和胖子的脚步声笃笃回荡,窗外摇曳的树影在地上扫来扫去,仿佛整个走廊都在浮动。   胖子仿佛也被气氛感染了,低声问:“仓库灯是关着的?”   “嗯,黑暗能帮助Alpha稳定情绪,度过易感期。”   “你个O很了解么?”   “……之前查过。”   拐过走廊尽头就是仓库门,季言礼记忆里那是相当结实的铁门,黄铜锁有两个拳头大,是老式的双开门,把奚野关在那里算是比较合适,至少他也是肉做的,绝没有把门砸烂再逃出来的可能性。   季言礼转过弯,整个人却愣住了,仿佛晴天霹雳,胖子紧随在他身后半步,立刻失声大叫起来。   “门怎么是开着的!”   体育馆一楼的仓库绝对只有这一个,更何况门口还有拖成长条的血迹和混乱的脚印,想必是特殊时期也没人有精力去清扫。   季言礼慌忙想进去看,胖子拦着他,谨慎地打开手机电筒往里找,手机微弱的光照亮了小半个仓库,里面全都是落灰陈旧的体育器材,一篮篮的排球足球羽毛球,还有堆得很高层层叠叠的军绿色垫子。   “奚野?”季言礼颤声喊,心里猛地一沉。   周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空气中弥漫着奚野信息素的味道,仿佛是他来过的痕迹。   胖子大着胆子举着手电往里走,仓库门窗全部锁死,完全就是个漆黑的密室,胖子走了一圈,连垫子都掀开一层层找了,仿佛奚野那么大个活人能把自己压扁塞进去似的。   胖子的手电光飞速地晃动,刺目地炫了一下季言礼的眼睛:“这、这他妈人逃出去了?赶紧跟老师说啊!我去说!你在这等着!”   季言礼突然叫住了他:“你身上有镇定剂么?”   胖子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你看到我拿了?我本来是想当个保险,事后再还回去。”   季言礼伸出手:“能给我拿着么?我一会儿还。”   胖子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递给他以后嘱咐他不许乱走,拔腿就跑,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地从右侧回大厅的走廊里跑远。   季言礼深吸一口气,慢慢扶着墙出了仓库,瞥了一眼仓库的锁,巨大的锁完好无损地挂在门栓上,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   季言礼不仅没有乖乖留在原地,反而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奚野的信息素清晰得像一条悬在空中的线,断断续续,但无比明显,胖子对信息素不敏感,根本闻不到,但季言礼非常清楚,奚野从这条路往外走,一直走到了体育馆外面。   体育馆的正门被保安守着,无法出去,但西北侧门却无人看管,因为有智能门禁,通过门禁需要足够的权限,而托学生会的福,他的校卡刚好能刷开学校绝大多数门。   “滴”的一声,绿灯亮起。   季言礼推开门,夜里的冷风卷挟着水汽,刷的吹得他打了个哆嗦,屋檐下淅淅沥沥落着雨帘,雨声喧哗,校内的路灯都是黑的,四周只有树木在风里沙沙的声响。   本来奚野这次易感期闯的祸就已经够严重的了,已被囚禁的Alpha“越狱”只会罪加一等,如果胖子把老师喊来,他们会下更大的死手把奚野拖回去关起来,而被打了六针镇定剂的奚野将很难有反抗之力。   反抗事情会变得更糟,不反抗也会变得更糟。   季言礼只想劝他赶紧回去,尽管他昏昏沉沉中并没有想好具体怎么做。   但这难道不是他应该做的事吗?   门锁没有被破坏,奚野是怎么逃出来的呢?季言礼想不通,但他不愿意去想,因为奚野怎么会逃出来呢,他本来应该是最不想出来的那一个。   雨水吹淡了信息素的味道,季言礼又没有眼镜,放眼望去一片昏暗模糊,他默默走进了雨里,想在视线不好的地方找人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冰冷的雨水顺着领口渗进去,绷带都被打湿了,尽管吃了止疼药但伤口还是在作痛,季言礼深吸一口气,念头刚一动就感到后颈一阵刺痛,但他不管不顾地继续。   清淡的竹叶味幽幽散开在雨幕中,如一阵缥缈浅淡的雾气,无声无息地融入夜色。   ……他可以找不到奚野,但他能让奚野来找他。   大约过了几分钟,周围只有雨水打叶哗啦啦的声音,满地跳动着白色的水花,树影婆娑,但漆黑的夜色中,一个黑色高大的身影逐渐从身后的黑色中剥离出来,越来越近,轮廓越来越清晰。   他赤脚踩在积水中,一步步走来,手里拎着被扯断的止咬器,身上只穿了一条牛仔裤,淋得湿透,雨水从健硕的肌□□隙中成股流下。   周围的竹叶味更浓郁了,是暴雨都遮不住的味道,O的信息素原本就是安抚A的最好的特效药。   季言礼静静地看着他,苍白得仿佛会被一阵风吹倒,但他的眼神依然坚定明亮,如同水磨折光的玉石。   “跟我回去吧,奚野,”季言礼伸出手,开口恳切道,“没关系的,没有人怪你的,等你易感期过去……唔。”   奚野眼神黑沉,他伸出手臂把季言礼揽在怀里,湿漉漉地大力吻了上去。   雨水从两人交接的唇舌中流下,气息滚烫炽热,季言礼挣扎着想推开他,但奚野的手指落在他的后颈,隔着纱布,轻轻触碰都痛得他发抖。   他错估了奚野的状况,他以为六针镇定剂是危险的剂量,甚至害怕奚野会在仓库里窒息,但奚野的新陈代谢高到他无法预估的程度,冰冷的雨水扑打在他热烫的肌肤上,都仿佛会被蒸发一样升腾起白色的雾气。   “奚野……”季言礼挣扎含糊地喊,他尝到自己口中腥甜的血腥味,奚野的亲吻凶狠霸道,像是要把他碾在怀里。   奚野微微顿了一下,眼睛黑得发亮,散发着不悦和危险的气息,指腹一下一下擦过他的后颈。   “你听我说……”季言礼喘着气道,感到心跳剧烈得让人头晕目眩,他用力踮起脚抱住奚野的头,贴着他急促道,“我喜欢你,好么,我之前不敢告诉你,也不想告诉你,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他身后突然传来大声地呼喝声,嘈杂的脚步声和怒吼撕破了雨里的宁静。   “他在那里!”   “他逃出仓库了!”   “他怎么逃出来的!”   “绳子呢!!”   “□□只有一把!而且弹药形的镇定剂都用光了!”   “上上上一起上!把他打晕!不要留手!”   “保护被挟制的同学!”   “攻击后颈!”   奚野的神色猛地变得狰狞和凶狠,他拎住季言礼的领子把他拽到身后,微弓着身子,从喉咙和胸膛里发出威慑的低吼。   季言礼满脸是雨水,用力掰着他的下巴,强迫奚野看着他,雨珠大滴大滴从他的睫毛滚下,他哽咽道:“奚野,你看着我,我知道你不想伤害我,也不想伤害任何人,我希望你听我的,你希望你听话,你跟我走,好不好?”   “你答应我,我就跟你在一起。”   奚野极具进攻性的狰狞缓缓地褪去,大雨滂沱,他轻轻地眨眼,那一刻神色单纯得像是一个诧异的小孩。   身后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胶鞋沉重地踩踏在水中,铁质的棍棒挥舞发出猎猎风声,仿佛追杀而来的千军万马。   “快!!!”   季言礼恍若未闻,只踮着脚拥抱他,身躯微微颤抖如同风里的竹节,他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像是抚摸一只安静而温顺的狗狗。   奚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在梦里的低喃。   他的指节扣紧怀里纤细柔软的腰,嗓音沙哑:“季言礼……”   就是现在。   季言礼眼神猛地一变,雨水滑落脸颊,他咬牙用力挥舞手里的镇定剂,笔直扎入了他后颈的腺体。   冰冷的镇定剂汹涌灌入腺体,比其他任何部位都起效更迅猛,季言礼曾经误打误撞在他易感期的最后一天去过他家,当时奚野背对着他随意给自己打了一针,打得就是后颈!   奚野闷哼了一声,踉跄了一下倒在季言礼的身上,那一刻他意识到被背叛的眼神瞬间暴怒,手指收紧在季言礼的后颈。   季言礼离他太近,根本就没有机会躲开,以他的指力只要轻轻一捏就能彻底破坏他的腺体。   可最后奚野什么都没做,只是松开了手,动作轻柔得像是爱抚。   他闭上眼,沉重地倒了下去。   季言礼撑不住他的体重,被仰面扑倒在积水中,抬头的时候看见天色黑暗,万千的雨滴从高远的苍穹落入眼睛。   --------------------   作者有话要说:   系系有话说:祝我寄几生日快乐!!!撒fafa!!! 第87章   第二天,季言礼很难独自承受住妹妹爆发的怒气。   季以禾完全气疯了,她在医疗棚里窜来窜去大吼大叫毫无形象:“你居然半夜趁着我睡觉去找奚野!然后还被打翻了!你淋了多少雨!你昨晚不发烧了现在又开始发烧了!?你要气死我吗!!!我非要告诉妈妈不可!我现在就要打电话跟她说!电话呢!我电话呢!!!”   季言礼苦笑着用眼神暗示胖子:救我救我救我!   胖子翻了个白眼,端坐在椅子上用肥肉揣手手,表示你活该你找骂你自食其果。   季以禾好不容易找到手机,发现手机没信号,她气得跳脚,又冲到季言礼面前:“有那么多老师在呢!你不能跟老师说么?!他逃出去你不能跟保安说吗!你的志向是当警察所以要先拿奚野开刀吗!就算是这样你虚弱得跟林黛玉一样能抓住谁啊?!伏地魔吗?!”   季黛玉卑微地说:“……以禾,你冷静一点。”   “我很难冷静!!!”   任景秋风风火火地冲进棚子,手里还端着一个塑料框子:“朋友们!我找到了好东西!火腿肠!我一个人抢了一盆过来!学长你需要补充蛋白质!”   多凄惨啊,昔日的金发贵公子出门连人均千元以下的料理都不入眼,现在抱着一堆多半是淀粉的火腿肠,喜气洋洋如同地主家的傻儿子。   “你闭嘴!!”季以禾怒视着他。   “额。”任景秋尴尬地眼珠子左右晃了晃,“现在发生了什么?”   “以禾在□□丽丽……整整半小时。”胖子说,伸出手,“火腿肠给我一根。”   任景秋扔了一根给他,然后狗腿地拨开一根递到季以禾眼皮底下,一边帮她捏肩一边谄媚道:“不要生气了姑奶奶,吃根火腿肠消消火,来学长你也吃一根,我听说最快下午就可以放人出去了,到时候家长可以签字把孩子接走……学长你去清溪医院住院,以禾可以来我家住……”   “不去清溪医院!”季以禾叼着火腿肠怒道,一巴掌呼上去,“还有,谁要去你家?!”   任景秋抱着头躲闪认罪卖乖熟练至极,最后回到位置上沉沉一叹气:“就是奚爷难办了,这次是真有点……听说明天会有横江ABO管理局和全国Omega权益会的人把他带去专门的设施里看管,总之先等他易感期结束再……再说吧。”   季言礼小口小口吃着火腿肠,垂着眼睫,心里酸涩难受。   给奚野打镇定剂是不得已而为之,否则学校为了保险起见只会把他打晕以后注入更多的镇定剂,保安和老师呼喝着飞奔而来却慢了一步,只来得及把季言礼从奚野身下拖出来,他才通过手电的光看清奚野背后全是伤,大大小小深可见骨,暴雨冲刷在他身上,血融在水里一丝丝扩散开。   之后果真如任景秋所说,翰林开放了校门,清扫被折断的树干和废墟堵塞的道路,无数豪车长驱而入,学生家长着急忙慌地赶来陆续把孩子接走。   体育馆愈发空旷下去,季言礼第一时间被转送到了ABO治疗方面全国首屈一指的清溪医院,因为都是O区腺体外科,阴差阳错就住在谢安之隔壁。   季以禾在两个病房来回跑,像个怒气冲冲的传话筒,把谢安之的话手舞足蹈表演给季言礼看,再把季言礼的话添油加醋说给谢安之听。   校贴吧在漫长的沉寂之后,终于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大半的在校生几乎同时在线,疯狂刷帖,堪称贴吧狂欢盛况,季言礼和奚野的事情竟然压倒了地震的热度,以无可比拟的讨论度刷屏了首页,夹杂着不少晃动偷拍的照片和视频。   【奚野造成的伤害粗略统计:】   【15名安保人员,7名教师,9名同学,季言礼什么状况不用我说了吧,据知情人士透露,他被咬伤的腺体被列为III级损伤,再进一寸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同学中:高三一班,傅时新,在高三部教学楼的教室里遭到袭击,被摔得右脚踝骨折,高三一班汪腾同学,右脚小腿骨折,温羽同学,手腕扭伤,高三十班主|席,右膝盖和手肘摔伤,】   【教师:陈老师(体育)肋骨骨折,秦老师轻度脑震荡,徐、李、穆、王四位老师手或腿骨折,苏老师的小腿粉碎性骨折!】   【安保人员:受损最严重的就是我们敬爱的安保人员!有七名腿断了,五名当场昏迷,三名内脏破裂,现在还在手术中。】   ……后面是上千层的高楼。   【太可怕了!这简直比地震还可怕!】   【强烈要求奚野滚出翰林!】   【这种人为什么会成为我们的同学!为什么能够入校!学校方面不需要出面解释一下么!?学生的人身安全还能得到保障吗?!】   【他攻击学长的时候真的太凶狠了!丧失理智!完全不像是个人!】   【A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快吐了,就是未进化完全的野兽。】   【楼上为什么要人身攻击Alpha?我自己就是A,从来没见过哪个A易感期像奚野这样疯的。】   【阴谋论一下,有没有可能是装疯卖傻,奚野就是蓄意报复?】   【话说,学长是不是他的omega,否则为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还嗑cp!!学长是受害者!受害者懂吗?!饶了学长吧,那么惨了还要被你们编排!】   【不是嗑cp,是季言礼身上一直都带着A的标记,只是没人知道那是谁的信息素而已,现在大家都闻到了,就是奚野的信息素,铁证如山,学长早在半年前就被奚野标记了,链接如下:……】   【都持续半年了,还有人不知道季言礼和奚野在谈恋爱??】   【卧槽,我义愤填膺地进来,满脸懵逼地出去。】   【所以真的没人知道为什么奚野突发易感期吗?】   【难道是……学长绿了他?】   【江启锋不是开枪把奚野击倒了么?那个架势就跟抢老婆一样!我有理由怀疑季言礼和奚野恋爱半年,而后季言礼劈腿了主|席,奚野被绿,勃然大怒想当众永久标记季言礼,结果被江启锋半路打断。】   【《有理有据》】   【所以没有主|席我们就能看到奚野和季言礼当众do了是么嘿嘿嘿嘿嘿嘿笑容逐渐变态。】   ……   翰林学生会(带着金V的官方ID):【请同学们不要散播谣言。】   【……】   【艹,正主。】   【舞得太欢被正主看见了,所以主|席@翰林学生会,请问学长是真的在跟奚野谈恋爱么?】   ……   翰林学生会:【校规明令禁止同学谈恋爱,季言礼同学一直遵守校规,专心学习,标记行为未必以双方自愿为前提,请勿发散话题,散播谣言,本帖封禁,再有类似话题贴将直接封号。】   ……   【什么意思,“不以双方自愿为前提”,难道学长是被迫标记的?】   【主|席说的还能有假!奚野比我想的还要过分!是可忍孰不可忍,强行标记omega是违法行为,他等着进局子吧!!】   【呵,本来就是进过局子的人,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跟回家一样温馨,祝他一辈子别出来。】   ……   横江5.5级地震在全国范围内都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学校先复课了高三,高一高二暂时放假,没心肝的低年级们顿时觉得地震变成好事情了,算是因祸得福!还没有作业!   季言礼住了一周的院,之后说什么也要出院了,不想耽误那么多课,坚称自己浑身上下好得不得了,腰腿邦邦硬还牙口好,吃嘛嘛香,总之不让他上学简直就是天理难容。   因为他固执起来简直十头牛都拦不住,最终季以禾也投降了,说哥哥你去吧,我才懒得管你,知道的是你去上学,不知道的还以为学校给你发钱。   季言礼出院就着急去看望了受伤的同学和老师,任景秋被打出鼻血倒没什么大事,他自己捶着胸口宣称就算奚爷把他头打歪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但任景秋归任景秋,其他人冲上来是为了救他,而且跟奚野根本半点交情都没有。   这事于情于理都是奚野的错,但奚野人在看守设施里度过易感期,季言礼想尽快去登门道歉。   谁知道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甚至是保安,都情绪非常稳定,甚至非常快乐。   体委汪腾也在清溪住院,腿还吊着,腿上打着石膏,但是笑容灿烂:“害,没事!你道什么歉啊?要道歉也是奚野道歉啊?你不是受害者嘛,哦我不生气,我见过奚野他爸了,他爸态度可好了,还给我买了很多零食,缺的课还给我找了私人家教补上。”   季言礼这才看到他床头坐着的年轻女人,手里捧着去年横江市二模理综真题……   季言礼一向知道汪腾大大咧咧不在乎,又担心道:“那你父母……”   就算孩子不在乎,家长也肯定闹翻了吧?任谁家孩子腿被打断不跟人急的啊?   “好吧,”汪腾挠挠头,“我承认我妈是有点上火,差点就要去学校闹了,我拦都拦不住,但奚野他爸给得实在太多了……”   季言礼:“……”   他还真没想到这点啊!他都把垫子背在包里恨不得给人家长跪下道歉了,看来诚心确实不值钱但钱还是真值钱。   汪腾咧嘴一笑:“我妈变脸比翻书还快,头一天还说要跟奚野没完,第二天就说让我多吃点骨头汤好好补补,反正Alpha皮厚耐操,还省得他们给我买房娶老婆了……”   季言礼又心疼奚野的钱,又觉得人家腿断了确实该好好赔偿,又觉得整件事滑稽搞笑,一时哭笑不得。   季言礼又尽量联络到其他人所在的医院,挨个去探望了,发现不管伤重伤轻,能谈妥的早谈妥了,不能谈妥的奚辰也带着律师想方设法谈妥了,动作快到像是商界闪电战,区区一周所有人都被摆平了。   因为所有当事人的口证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且无人上诉,据说奚辰又花钱将奚野“保释”出了看守设施,校方的处分悬而未决,但小道消息一直咬死了绝对会开除。   季言礼联系不上奚野,急得放学后就去找任景秋打探消息。   任景秋额了半天:“我一直给他发消息,但他没有回,我也不好直接冲进他家,我怕我的头真的被打歪……学长你要不还是等等吧,万一他这次易感期比较长……你去太危险了。”   季言礼一等就是三天,这期间高三一班联名投诉,目标直指舒敏,先不论她之前有多不尊重学生,包括人格侮辱,动辄打骂,背后诋毁老费,校外高价开课还威逼利诱同学报班,为了辅导班减少上课内容,区别对待学生,胁迫同学帮她女儿写征文,还私底下收贿。   ……最直接的导火索是,在地震来临的关头,她不仅抛下全班同学自己逃命,竟然还硬生生推开了身前的温羽。   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扯皮,但现在重新复课,舒敏怎么有脸站在讲台上为人师!   高三一班群情激奋,本来温羽作为校花就是他们班宠着的小女神,虽然有点社恐但人缘极好,复课第一天,舒敏还没站上讲台,噼里啪啦铺天盖地的垃圾就往她脸上死砸,全班都在喊她跟温羽道歉,然后滚,有多远滚多远。   坐在前排的季言礼不得不拿外套挡着头,才避免了暴雨一样的垃圾误伤,出于良好的教养他没好意思真的拿垃圾砸人,但他可以默默趴在桌上让后排的狙击手视野更加开阔。   那画面之唯美,值得载入翰林史册。   胖子就是后排的主攻手,以他铅球校冠的水准,甭管什么东西到手上都一砸一个准,一边砸还一边骂,要是胖爷手上有个铅球,立刻就能给她把脑袋砸开花。   舒敏也是气疯了,一身狼狈臭气熏天地转头冲进校长室申冤,来了个恶人先告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自己带了这么多年学生就没受过这种气,再放任下去,这群学生今天敢打我明天就敢掀了你的校长室!   不管怎样,用垃圾把老师砸出教室,听起来确实有点离谱,舒敏头上还挂着不知道谁的青绿色鼻涕,校长黑着脸在全校广播通报批评了高三一班。   那边广播里严厉整肃校纪,这边全班跟听到胜利的号角一样狂欢,一群人把温羽抬起来抛。   温羽一开始吓得魂都飞了,过一会发现每个人都把她接得稳稳的,而且胖子打头第一个,臂膀又宽厚又柔软,就逐渐笑开了。   只有傅时新没有参加。   当然他也很难参加,他的左脚当年被车祸压断了四根脚趾,右腿又被奚野摔断了……他甚至出院得比季言礼还早,每天只能推着轮椅上学,没办法上厕所也没人愿意靠近他,他就天天不喝水忍着。   用麒麟双子的话说,他的头油得快要结成黑色的太阳能板。   季言礼唯一一个没有探病的就是他,因为两人现在坐同桌,抬头不见低头见。   季言礼虽然从倒下的书柜前推开了他,但也不指望他跟自己道谢,当年季知书救了他的命,到头来也没从他嘴里冒出一声好来。   同样,奚野当时气昏了头,随手把傅时新摔了出去,活活把人家腿摔断,这事根本就一点道理都没有,但季言礼也不想为此道歉。   他很少感性用事,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个人情绪就不分是非黑白,可他最近感情用事太多太多,多到他偶尔思考近期发生的事,都觉得记忆里自己的脸像是被暴雨冲掉了颜料,混在一起面目全非。   又是两天之后,季言礼做卷子做到一半,任景秋突然给他打电话,火急火燎道:“奚爷好像易感期结束了!呸,应该是早就结束了!我今天在他家的后院里看到他了,他好像在铲什么东西,我不清楚。我好不容易想问问他状况,结果他竟然不理我!有什么事情是好兄弟不能一起分担的!大不了就开除嘛!开除有什么关系!叫我哥给他找个新学校上,然后再把学长你也转校过去!”   季言礼心想越说越离谱了,他马上就高考了还转什么学,他算什么,少爷的书童吗?   他挂了电话,立刻收拾东西赶去奚野家,没忘了带上气味阻隔剂和抑制剂以防万一,临出门前又神使鬼差地带了巧克力,虽然是哄小孩的办法,但总觉得会让奚野高兴一点。   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两排路灯像是悬浮的白色圆月,半明半暗的道路上停放着私家车,挡风玻璃前闪着小小的红灯,小区里安静得只剩下哗啦啦的风吹树浪声。   季言礼脚步匆匆,他来奚野家来得太多,甚至忘记提前给他发消息说自己要来,下了公交才想起来给他打电话,他没接。   季言礼从正门按门铃,发现没人开门,屋里一盏灯都没开,上上下下漆黑一片,像是无人在家。   季言礼绕了一圈,想回去,大不了明天再来,却突然瞥见奚野家的后院里有一个忽明忽暗的暗红色光点,春末夏初的微热的暖风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烟味。   有人在奚野的后院里抽烟?   奚野在抽烟???   季言礼皱了皱眉,有点不高兴,小小年纪都沾染上什么恶习。   他没有眼镜,又是黑暗的后院,什么都看不清,只走近了,贴在栅栏门边,通过那一点烟头的光隐约分辨出树下的人影,他清声喊道:“奚野?”   季言礼摸索着掏出手机,打开电筒照亮,看到奚野穿着一件黑色短袖,疲倦懒散地站在树前,身形高大松垮,两指夹着烟,茂密地枝头压下来像是要将他吞掉,白色的烟雾袅袅散开。   “奚野,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门开着。”奚野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   季言礼自己推门进来,走到他身边,手机的光近了,自下而上照亮了奚野的脸。   他的头发似乎长了一些,半垂着凌乱遮住锋利的眉眼,眼睑半垂,暗红的火光照在眼底,不显暖意,反而更显冷淡疏离。   季言礼突然有点不适应了,他印象里奚野总是懒懒地勾着唇角逗他,要么卖乖要么耍流氓,有时候一边卖乖一边耍流氓,让人招架不住,像只热切地贴在人腿上热烘烘摇尾巴的大狗,还要吧嗒吧嗒舔人脸。   季言礼已经熟练掌握该如何推开他,但现在他沉寂下去,明明离他很近却像是站在很远的地方,让人不知道怎么拉他过来。   季言礼踌躇地问:“你的伤好一点没有,还疼不疼?我看你伤得还挺严重的,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几天不见人都瘦了,我给你带了巧克力,要不然这周末炖椰子鸡?……你别抽了。”   最后一句季言礼稍显冷硬,他不想看到奚野抽烟。   奚野抬眼看了他一眼,弹了一下烟灰,窸窸窣窣的红光落在草地上。   奚野将烟凑近嘴边又吸了一口,缓缓吐气,像悠长落寞的一声长叹,烟雾打着卷笼住了季言礼。   季言礼虽然不讨厌烟味,但有些无奈:“你不听我的了是吧?”   “嗯。”奚野竟然低低应了一声,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了,“还记得你欠我一个愿望么?”   季言礼心里突然坠了一下,像是踩进深不见底的空洞,奚野的话听起来隐隐透着不详的预兆,像是医生尽力后告诉家属坏消息时的慎重和疲惫。   那个喝醉的雪夜稀里糊涂承诺的愿望,前两个愿望一是答应累了会去找他,二是答应被他标记,算起来都像是喝酒误事,把自己打包卖了。   季言礼还记着第三个愿望,像是达摩克利斯之剑,迟迟悬而未决,但他总觉得不提奚野就记不起来,可没想到奚野也和他一样记着。   他本以为奚野会用第三个愿望来要求他答应恋爱关系,可奚野明明记得,却自始至终没有用这件事来要挟他。   可当时都没有用,为什么现在用了。   季言礼迟疑了一下,缓缓点头。   奚野垂下眼睫,低声说:“季言礼,我们分手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卷四=w=   ====================   #卷四驯不服   ==================== 第88章   分手?   什么分手?   季言礼在烟中愣住了,呆呆地站了一会:“你在说什么啊奚野?分什么手啊?我们不是没有在一起么?”   “哦,你是这么看的。”奚野淡淡道,“我当恋爱在谈,也把你当男朋友在看。但是现在也好,以后也好,我们两算了吧。”   那话里透着的情感沉到让季言礼撑不住,他慌忙拉住奚野的胳膊:“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不着急,你好好跟我说,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了?”   “怎么会是你做得不好!”奚野突然火了,他反手抓住季言礼的手腕,一字一顿道,“我是易感期,不是失忆了,我打伤了多少人,我心里有数,我咬你咬得有多重,我心里也有数,你跑过来问我伤好了没有是什么意思?难道伤人的不是我吗?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伤好了没有!才一周就出院!你出什么院?!魏医生连夜给我打电话说你跑了,你真不拿自己当回事是吧?!”   “我好了啊,我真好了啊,”季言礼真切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奚野,我没跑,我真没事,就是被书架砸了一下,再加上咬了一口而已,那还能怎样,我很结实的……”   奚野闪电般出手碰了一下他的后颈,动作快到他无法反应,季言礼猝不及防,下意识倒吸了口凉气,又紧紧闭上嘴。   奚野漆黑的眼神冷了下去:“好了?这就叫好了?”   “你别走,”季言礼抓着他,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奚野抽胳膊转身要走,季言礼的手一路滑落,紧紧牵住了他的手,奚野又停下了脚步。   季言礼说:“那是易感期啊,不是你故意的,每个Alpha都有易感期,我理解的,而且大家都理解的,同学和老师都没有怪你……”   “是没有怪我,还是拿了钱不好意思开口?”奚野沉声说,“每个Alpha都有易感期,但是哪个Alpha会像我一样?如果我再咬得深一点,你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季言礼瞬时语塞,他和奚野都心知肚明腺体受伤会有多严重,也清楚杜槿是怎么死的,但是……   “但是那是意外啊,奚野,”季言礼苦涩道,“如果没有我被书架砸到,如果没有地震,你也不会突发易感期,这一切不是你能控制的,所以你也不要怪自己。”   奚野在黑暗中定定看了他一会,风鼓起他的衣服下摆。   他甩开季言礼的手,指着刚刚他站过的树下道:“你看到那里有什么吗?”   季言礼睁大了眼去看,似乎发现地上有个微微鼓起的土包,上面还零碎放着一些东西。   “宝贝死了。”奚野说,“那是它的墓。”   仿佛晴天霹雳,季言礼半晌说不出话来。   “地震的时候,墙上固定的外机架子砸了下来,砸在它的狗窝前面,它钻不出来,就靠喝雨水撑着,兽医说它撑了六天,对它这么小的犬类来说是极限了,最后活活饿死,临死前把三厘米厚的狗窝木板咬穿了,但不够大,它就死在那一个小洞前面。”奚野低声说,平静得像是陈述事实。   季言礼的心猛地揪起来,那样小的狗,加起来也就他两个巴掌大,黑珍珠的眼睛,美容院修剪漂亮的白毛绒团子,被奚野捧在手心里当个大爷似的养大,最后湿漉漉的冷死饿死在漆黑的狗窝里,死前瘦得只剩皮包骨,只能把鼻尖探出去嗅到冰冷的空气。   宝贝是杜槿留下来的东西,季言礼知道那对奚野来说有多重要,她妈妈死后宝贝就是一个鲜活温暖的念想,但那个念想此时戛然而止。   “你觉得也是意外么?”奚野问,“曾经奚辰也是这么说的,说我妈死是个意外,去他妈狗屁的意外,死了就是死了,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概率,只要发生了就是百分之百,上次是我妈,这次是宝贝,下次是谁呢?你吗?你要跟我赌吗?拿你的命来赌我的下次易感期?还是下下次?”   季言礼轻轻地喊他的名字,感到心头无比酸涩,奚野永远都不能原谅他爸,所以他现在也绝不能原谅自己,他恨了他爸多少年,他现在就会多恨自己。   “我们可以想办法的,”季言礼轻声说,“你不要放弃好不好?离下次易感期还有两个月,我们至少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啊,再说下次肯定不会出事了,横江这几十年也就地震了这么一次……总之,总之……”   “季言礼,没有我们了。”奚野说,每个字都吐得艰难缓慢,“我说分手的意思是,不要再继续联系了,你也不要来我家了,以后我们不需要见面,也没有理由见面,你要是愿意在书店上班,你就继续,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能这样呢,”季言礼突然感到莫大的恐慌,他伸手抓奚野,却抓了个空,手心里温热的风倏地溜走,“我还欠你钱呢?我还要继续给你家教还钱呢!”   奚野低笑了一声,像是自嘲:“算了吧,学长,你知道我不缺那个钱,你要是真想还我,就有了钱再转账给我,我不想要你家教了,听懂了么?不想了。”   季言礼缓缓垂下手,用力捏着指尖,指尖泛起青白色。   “走吧,”奚野低声说,转身往屋里走去,“这是我家,我不想留你了。走吧,学长。”   季言礼站在院子里看着他的背影,眼眶猛地湿润了,他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大声问:“那我以后发情期怎么办呢?谁标记我呢?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的,你不能自说自话就……你要是不标记我,我就去打抑制剂了,比起跟你在一起,死得还要快一点!”   奚野站在门前的阶梯上,转身道:“你没那么傻的,找其他Alpha帮忙吧,不要任性,就算找不到,任景秋也会帮你的。”   季言礼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那我宁可去找江启锋!”   奚野猛地转过身,那一刻漆黑的眸子亮得骇人,像是腾得烧起了暴怒的火焰,但只是一闪而过,又熄灭成了淡然冷漠的灰烬。   “也好。”奚野插着兜,低眸看着他,薄唇轻启。   “比我要好。”   *   奚野送客的话完全咬住了季言礼的死穴,他说这是他家,不想留他,季言礼只好走了,走到半路又后悔得要死,觉得自己就应该死皮赖脸地进门,就活该他脸皮薄耽误事,这能把奚野一个人留在家里吗?家里空空荡荡,死气沉沉,原来还有个宝贝,现在宝贝也不在了。   坐在公交上,季言礼的伤口还有点发炎,他脱力地靠着车窗,路面颠簸,车窗不停地震着他的侧额,震得人脑壳疼,仿佛脑浆都被震荡起来。   昏暗的路灯一盏盏从他脸上闪过。   他坐上车又后悔了,他应该回去的,他怕奚野想不开,做什么傻事。   奚野最后说的那句话一直在他脑子里回响,一遍又一遍。   他说,学长,当年是你给了我一点希望,我用了两年的时间试图证明我和奚辰不一样,但是到头来却发现,我和他没什么不一样。   季言礼不了解奚辰,只知道他对儿子真的很好,就算他有钱,那么多关系那么多门路那么多伤者家属要一个个去安抚摆平,也不是什么容易事,这阵子肯定焦头烂额,但是杜槿死在他手上,就像一座永恒的鸿沟横在他和奚野面前,奚野不会原谅他,也不可能原谅他。   没有什么能弥补死人,所以也没有什么能弥补活人对死人的亏欠。   季言礼当晚下定了个决心,不就是要分手吗?又没在一起,分什么手。奚野说不让他去,他就真不去了?真当他季言礼干这么多年学长是吃素的?   奚野彻底不上学了,高一高二很快也复课了,而且虽然课没上完,但学校还是宣布期中考试如期举行,算是校方一贯的尿性,课业一忙,奚野的事也逐渐没有什么讨论度了,只是有人时不时提一句,说怎么还没公告开除。   但季言礼也辞掉了书店的工作,楚老板悲天悯人地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说要不咱们‘软辞职’呢?   季言礼问什么是软辞职,楚老板说就是虽然你不上班但我给你发工资。   季言礼坚决地拒绝了他荒唐的提议,辞了知书斋的工作,楚老板愁云惨淡,说我怎么跟小奚爷交代呢,季言礼背上书包淡淡道,不用交代,我现在去找他亲自交代。   季言礼坐着公交车就去了奚野家,轻车熟路,直奔主题,他试图用自己的指纹开门,发现奚野做得真绝,连夜把他的指纹给踢了出去。   季言礼只好背着书包使劲钦门铃,一边钦一边喊:“奚野,开开门,我知道你在家,我知道你听见了!”   奚野装死。   季言礼拍了一阵子门,拍得手都疼了,发现没什么动静,于是大声道:“你要是不开门,我就坐在你门口写作业,写到你开门为止!”   季言礼说干就干,他拎着书包坐在台阶上,拿出作业和笔开始低头垫着膝盖刷卷子,一刷刷到天都黑了,字也看不清了,他的头低得快要贴在纸上,才堪堪停笔,把书包一拎,去拍门喊道:“奚野!我先走了,太暗了我看不清,你就算在家不开灯,也把院子里的灯打开吧,不过没关系,我明天把手电筒带来,明天见。”   第三天,季言礼照旧是一放学就冲了过来,门铃按得震天响,奚野明明在家就是不开门,坚持了一阵以后季言礼不忘了隔着门叮嘱他在家也要看书学习,而且必须要开灯,不能把眼睛搞坏了!   然后季言礼照旧坐下来写作业,一写写到天色昏暗,坐得屁股生疼,腰也酸了,也不知道奚野在家里干什么,但总归他就是要等到他开门为止,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季言礼叹了口气,抬起头,眼睛酸痛发花,周遭的景物模模糊糊的,仿佛半空中还浮着一行行蚂蚁般的小字。   微风拂过前院的草坪,一丛丛野生的白色黄色的小花在黄昏中麦浪似的摇摆。   昏暗的天色中,南风低低拂过。   蓦地,奚野家前院的灯一齐亮了起来。   季言礼一愣,莹莹白光或高或低地挂在院中,藤蔓掩映,错落有致,低矮的小地灯圆滚如南瓜,前庭的顶灯也开了,瞬间将周围都照得明明白白亮亮堂堂。   季言礼立刻爬起来,结果腿坐麻了,一转身就扑通一声跪在门口,同时门里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手机砸地的闷响。   季言礼眼睛一亮,撑着膝盖,咬牙爬起来拍门:“你是不是在偷看?你有功夫开灯为什么不开门?奚野!你不要太过分了!你这是残害老年人。我又没有要对你怎么样!你为什么不敢开门?!分手就分手,我不能跟你当好朋友吗!”   话一出口他顿住了,摸了摸嘴唇,总感觉这句话是在哪里说过。   想起来了,三年前他刚见到奚小野的时候,他犟着脾气闭门不出,季言礼就盘腿坐在他书房门口往门缝里塞纸条,当时为了哄小叛逆开心,纸条上写“我不当家教也不当老师,做好朋友行不行?”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奚野还是闭门不出,他还是坐在门口,两个人比着犟,看谁犟得过谁。   实在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   作者有话要说:   学长是那种,要么追不上,一旦追上了,死都别想甩掉他的人。 第89章   季言礼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人,这种耐心体现在他咬定了一件事是对的就会像撞南墙一样持之以恒,至于奚野给不给他开门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他日复一日地拎着作业去奚野门口坐着写,后来实在腰酸背痛就带个折叠小马扎,拎着从菜市买的凉皮,气定神闲,稳如泰山,时不时给奚野发两条消息,再往他的窗缝里塞纸条。   他把门口的野花全部揪秃了,拿带子随意绑一绑,五颜六色的花束绽放着挂在奚野家的门上窗上栅栏上和所有能勾住带子的凸起物上。   他还找到了从前打工用剩下的气球,当时参加了为期一周的扎气球人培训,因此熟练掌握如何用一根细长的气球扎出十八种花样来。   季言礼找出五颜六色的气球,拿打气筒吹起来,然后折成小狗的模样,绕着房子粘在每扇窗户前。   第二天来的时候,花束和气球狗都不见了,季言礼也不气馁,又重新装扮了一番。   天近黄昏,季言礼坐在前庭的台阶上弓着背脊认真学习,宽大的圆领T恤露出薄胎白瓷般的后颈和蝴蝶骨,衣料毛边的微小绒毛贴在风里簇簇颤动,落笔是细碎的沙沙声。   灯光明亮,夜色如水,花香四溢。   季言礼心平气和。   直到第五天,黑色皮鞋的混乱脚步从栅栏外由远及近,几个人急匆匆地冲进院子,季言礼抬头,看到为首的是奚辰,后面还跟着两个穿着蓝色制服,胸前别着“伊万科技”胸牌的工人。   奚辰显然是已经向他们确认过屋主身份,径直拎着包走过来,指着门说:“就这扇,直接开。”   两人立刻训练有素地打开工具箱和面板接口,开始操作智能指纹锁。   奚辰脸上汗津津的,喘了几口气,沙哑地清了清嗓子,更显老态,季言礼收起东西站起身,礼貌地躬身:“奚叔叔好。”   奚辰看到他瞳孔微微收紧,又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季家教,你在这里啊,我正要去你家拜访你,就是最近事情太多,我还没跟你赔礼道歉,关于奚野的事情……”   那边工人的操作迅速,但门锁尚未打开,门就已经从里推开了。   奚野一身黑衣,神情冷淡厌烦,手肘撑在门框上:“撬锁,至于么?都滚。”   两个工人吓得一哆嗦,回头看着奚辰,想必是没想到家里有人……有人还开什么锁?!   “没你们事儿了,辛苦。”奚辰对工人说,示意他们可以走了,他转身站在奚野面前,甚至不得不略微仰头看着儿子,低喝道,“奚野!你不要太过分了,明天O权会和A管所的人都要来,最关键的是调查局,你就这个形象见他们?!你非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是不是?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甘心?”   “能气死你啊,”奚野冷笑了一声,“那算意外之喜了。”   “奚野!”奚辰震怒,又压着怒火,回头看了一眼季言礼。   季言礼眼看着父子矛盾又要爆发,他一个外人局促地站在门口,立刻摆手说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了,但奚辰压了压眉心说:“季家教,这事跟你也有关系,你如果有时间还请进屋详谈。”   季言礼一愣:“是易感期的事情么?”他抬眼看着奚野的脸色,奚野只垂着乌黑的眼睫谁也不看,“奚叔叔你不用担心,如果有人问我情况,我会说我身体状况一切都好。”   “事情没那么简单,”奚辰说,“因为你毕竟还是他的omega——你不用惊讶,我能闻到你身上的标记——根据我打听到的消息,他们会突然袭击去学校找你谈话,我们今晚得把话说圆了,否则文件定性送回中央,再找人修改就很难办,最好是一开始就把调子定在普通易感期的范围内……”   “那好,我们仔细思考一下,”季言礼急忙说,三步两步背着包走到门前,推了推奚野,“进去呀。”   奚野任由他推着自己,只盯着奚辰说:“没必要,你可以走了。”说完就要关门。   奚辰吼道:“你什么意思?”他一手扒住门板,但奚野力气很大,眼看着就要把门从里摔上,季言礼急忙也伸手进了门缝。   奚野松了手,奚辰猛地一把拉开门,怒气冲冲地冲进客厅:“这事我不能由着你性子来!你知道我把你从看守所捞出来有多难,前后找了多少人吗?我甚至去找了你赵叔叔!在横江市内还好办,你一旦被调查局定性为高危分子,你这辈子都洗不掉了!你开什么玩笑!”   奚辰在气头上没注意,季言礼却愣住了,整个客厅竟然塞满了花,大大小小五彩缤纷的花束,有的快枯萎了,有的还鲜嫩欲滴,茶几上还整齐放着一排气球狗,按颜色排排坐。   他原来不是扔了,是全收进屋子里了。   “你听不明白么?”奚野抱着胸靠在墙边,皱着眉头道,“我要你管我?我的前途和你有半点关系么?如果他们要把我抓走,就抓走,如果想把我关起来,就关起来,就这样。”   季言礼一听都急了,劝道:“奚叔叔说得有道理啊,你不能放任自己被抓起来啊,这万一他们非要说你危险,关你一辈子呢?”   “我难道不危险么?我难道不应该被关一辈子么?”这几天以来,奚野头一次正眼看季言礼,却满眼都是凉薄的怒火,“学长,你的道德观还真可笑,什么时候托关系行贿上下打点把人从看守所捞出来,甚至连着受害者一起蒙骗调查局的人,都变成好事了?”   “这……”季言礼哑口无言。   “你要跟着他一起劝我?劝我编谎话骗人,然后等到下次易感期,再不知道杀了谁?”奚野冷笑道,“学长,你怎么是这个样子的?”   季言礼胸口猛地一滞,仿佛是沉在水底却忘记怎么呼吸,他后知后觉发现奚野才是对的一方,把他关起来……让他接受调查……把他标记为高危级别的A……才是正确的。   但是。   季言礼鼻腔一酸。   他不明白,他觉得这里有个但是……这里应该、也必须有个“但是”。   “季家教,你不要听他胡说,”奚辰见他脸色不对,立刻出声宽慰道,“危不危险大家心里都有数,奚野绝对不是会故意伤害别人的A,如果不是这次地震,我可以打包票,奚野绝对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再说这次也没有人受重伤,都在可控范围内……”   奚野呵了一声:“打包票?你怎么打包票?奚辰,你可太有意思了,你当年也是这么给我妈打包票的么?”   “你住嘴!!”奚辰陡然威严起来,灰白须发尽张,像头被触了逆鳞的老龙,努力撑开胸膛试图威慑住早已比他更强壮的儿子,“你的事是你的事!离天亮还有多久?你拿自己开玩笑,你以为很有意思么?这么大了都不懂事!别的事我都可以忍,你一辈子的事情你要我听天由命?!如果你不是我儿子我怎么会管你!”   “你还记得你有个儿子?我以为你五年前就把他杀了。”   奚辰几乎在咆哮:“你以为你妈妈愿意看到你坐一辈子牢吗?!”   奚野双目血红,吼了回去:“少拿我妈说事!如果你当年坐了一辈子牢,她又怎么会死?!奚辰,你事到如今还在跟我提她,你觉得是谁的错?!是意外的错吗?!你当年设法逃掉了调查,你竟然一点都不后悔吗?!”   “我不后悔……你怎么竟然会觉得我不后悔!我恨不得去死,你以为我不想死吗?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活到今天的!”奚辰抓着胸口的衣服沙哑道,声声泣血,“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奚野极尽讥讽地大笑了一声,眼眶蓦地红了起来,摇着头后退了两步,“奚辰,我不像你,我不会等到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才知道后悔。”   房间猛地安静下来。   挂钟秒针嚓嚓嚓地走动。   奚野和奚辰对视着喘气,仿佛刚刚说的话每个字都有千斤重,轰隆巨响着有如实质砸在对方身上,每个人都遍体鳞伤,却掏空了自己身体里仅存的力气。   奚辰身子晃了晃,脸色白如纸张,他扶着旁边的沙发靠背,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像是胡桃般皱缩成一团,咳得那样剧烈,以至于咳出了泪。   季言礼急忙上去扶他,轻轻帮他拍着背,两眼湿润,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奚辰咳嗽渐息,抬手示意季言礼可以放开他,缓缓打开自己拎着的黑色皮包,从中抽出了一个白色的文件夹,颤抖地递给奚野。   “你看看这个。”   “凭什么?”   “这是……这是你妈妈留下来的东西。”   奚野脸色猛地一变,快步冲上来一把夺过了文件夹,三下五除二打开,里面掉落出枯干的白色木槿花瓣,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   奚野抽出了一个信封,信封没有封口,只有表面写着“奚辰亲启”,字体微微倾斜,淡蓝清秀。   是杜槿的字迹。   奚野的动作突然变得小心谨慎,他缓缓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白色的信纸,过了这么多年依然平整如初,里面是一行行工整纤细的字迹。   “奚辰: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奚野双手捧着信,剧烈颤抖,能徒手掰断钢铁的手此时竟然端不住一张薄薄的信纸。   “奚辰: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看到这封信,如果你看到了,说明我死于意外,那么我希望这个意外不是你,如果不幸是你,那么我希望你可以为了我和阿野,好好活下去。   今天晚上我们又聊到你的病,虽然我们做了太多太多的备案,但阿野七岁的时候还是撞见了一次,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可见意外还是、也总是会发生的。   这么多年,我知道你一直害怕自己,害怕有一天会失手杀了我,为此你经常半夜惊醒,夜夜噩梦。我一直劝你不要怕,不是因为我能未卜先知地笃定未来,而是因为就算命运真无情至此,我也无怨无悔。   奚辰,我爱你,爱到就算死在你手里,也能笑着说没关系。   我们恋爱的时候,你就总是把自己的病提在嘴上,把自己描述成狼人,仿佛想吓走我,那个时候的你纠结得痛苦,又纠结得可爱。   我依然选择嫁给你,在嫁给你的时候,我对自己说,这是我做的决定,所以我不后悔。就算是天崩地裂,我们是夫妻,也应该一起承担,如果你变成我最终的归宿,那不是你的错,因为做选择的是我而不是你。   奚辰,我从未害怕你,也从未害怕死亡。无论过程多么痛苦,我都不曾有一刻不爱你。   好好照顾阿野,等到他成年,告诉他妈妈永远爱他,再和他说对不起,很抱歉妈妈没能看到那一天。   阿野,如果有一天你读到这里,请不要生爸爸的气,错的不是他,是意外,但也请不要憎恶怨艾,因为你就是我生命里最美丽的意外。   要记住,我们三个人的爱,比命运温柔,比岁月漫长,比死亡强大。   杜槿   7月30日深夜,于床前”   奚野读了很久,读到再无可读,冥冥中悠久渺远的钟声在高处敲响,将横亘五年的帷幕缓缓拉开。   他终于记起那时杜槿的神情,仿佛回忆的窗户猛地推开,记忆的洪流轰然涌入。   他挣扎地在冰冷的地板上爬向妈妈,血污其实没有完全蒙蔽他的眼睛,他在朦胧中看见了杜槿的脸,白皙的面容披着霞光,像是金色的面纱,唇角上扬的笑容,如同沐浴在羊水和血腥味和撞见空气的哭声中多年前混沌初开的一瞥,温柔释然,圣洁纯净,美得像是没有羽翼的天使。   这么多年他一直不明白那个笑容,所以将它从记忆中抹除,他理解不了,痛就是痛,血就是血,死亡就是死亡,那一刻他看见的是地狱一样的景象,而杜槿眼里却是截然相反,是尘埃落定,是向死而生,是他无法理解的理解,是他无法原谅的原谅。   后面附有一张短短的纸条,那纸条扑棱棱旋转着飘落,像一只柔软的白鸽,缓缓落在奚野的手心。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   --------------------   作者有话要说:   *摘自《新约·哥林多前书》第13章 第90章   奚野在看遗书的时候,奚辰一直闭着眼睛,神色痛苦,仿佛在读信的不止是奚野,他也被迫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季言礼默默搀扶着奚辰,担忧地凝视着奚野。奚野一直低着头,没有修剪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他站在壁灯前,高大的身子遮住了光源,整张脸都隐没在暗处,只有发梢透着暗金色的光。   奚野读完,身子几不可见地晃了一下,靠在墙上:“什么意思?你就一直把这封信留着,一直留到今天,瞒着我,等着有朝一日拿出来当你的杀手锏么?!”   “不是的,”奚辰缓缓睁开眼,沙哑道,“我原本打算在你成年的那天给你看,你妈妈在信里也是这么要求的……”   奚野冷笑道:“你以为我看了信,就要感动地声泪俱下,给你跪下认错?你以为我会因为她说的话就原谅你?你做梦,奚辰,我不会的。”   “我没有希望你原谅我。”奚辰静静道,事到如今他反而像放下了一切,透露出一种身在谷底的淡然,“能原谅我的人已经死了。我只是想完成她写在信里的嘱托,我活着,活到你长大。她说的每件事我都要完成,仅此而已。我原本打算在成年礼上把信给你,但如果你继续一意孤行,以后我未必还能见得到你。”   “事到如今你想感动谁?感动自己吗?她人都已经死了,你做什么和她有关系么?有意义么?”   “……”奚辰的身子又是狠狠晃了一下,他伸手扶住沙发,手背的皮竟然像老人一样皱缩,紧紧贴在干枯的青筋上,还覆盖着灰褐色的老年斑。   “我死了以后,如果能见到她一面,我想跟她说,你写在信里的事情我都完成了。说这句话的权力,我想我还是有的。”奚辰顿了顿,竟然笑了笑,“其他的我也没资格说了,我也没理由见她了,我就想把她说的事情都做到,然后去告诉她。我就只有这么一件想做的事。”   奚野微微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厌恶地皱眉:“你疯了么……”   满口胡说一些死后的事情,神神鬼鬼无稽之谈,人死如灯灭,哪还有什么最后一面。   奚辰的嘴唇剧烈颤抖着,他的老态愈发明显了,Alpha的衰老本来应该偏慢,尤其是顶级Alpha,可他在区区四十出头的年纪,竟然老得像是六七十岁,雪白的发根遮掩不住地从染黑的发丝中渗透出来。   季言礼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现在的只是奚辰的外壳,而他的内在很多年前就枯死了,风干了,他说的每句话和每一个假笑,都在空洞的身躯里发出悔恨的回音。   “我不是没有办法……我五年前卖掉了和医疗无关的产业,我组建了全世界一流的科研团队,迄今为止登录在案的超感症患者,全球一共有732个,大多数都已经因为故意杀人罪被终身□□或是处以死刑,剩下的要么用权力给自己找了隐居避世的场所,从此再不外出,消失在所有能接触到的资料上,要么在A管所常年的过量用药中,变成了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奚辰缓缓道。   他打开手里一直拎着的皮包,从中取出一个银白色的密封金属箱,指纹验证后小心启开,打开的瞬间,白色的烟雾“呲”的一声从中溢出。   里面用金属缓冲支架固定着两瓶药剂,呈现出透明的钴蓝色,像是高原冰川中卧着的冰湖,药剂瓶上贴着代号为“hibiscus”的标签。   奚辰继续道:“我们做了大量的实验,最终效果并不是非常理想,和身体排斥反应很大,可能会出现类似于过敏的症状,还会引起原因不明的神经痛。但除此以外,一支药剂H的作用大约相当于八支镇定剂,且没有镇定剂的上瘾性、麻痹神经、和对肝肾的不可逆的损伤。”   奚野神色微微松动了,他盯着药剂瓶看了一会,又问:“你知道我的身体和普通A是不一样的。对其他人有用未必对我有用。”   “我知道。”奚辰合上箱子,仔细扣好,然后转过身。   他扯下领子,反手撕掉了贴在后颈的阻隔贴。   昏黄的灯光下,他后颈赫然是密密麻麻的针孔,反复淤青和流血又反复愈合造成的畸形瘢痕可怖地蔓延开,像一块狰狞凸起的异形伏在皮下,腺体肿大到几乎遮不住,所以即便是夏天他也将领子拉得很高。   “我知道。”奚辰低声道,“但我们很像,你身上有我的基因……我是你的直系亲属。我试过了,很多次……不是完全有用,但是比没有要好。”   他做了实验室的唯一白鼠。   奚辰没有办法找到其他易感症患者做人体试验,所以用了自己。他注射了太多未成熟的试剂,将他的身体破坏得千疮百孔,让他剧烈地失调,急速地苍老,短短五年从风华正茂的顶级Alpha,变成了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有时团队里的医生都不忍心对着他脆弱的腺体下手,奚辰就夺过针管,抬手用力,宛如凿子敲击冰面般狠狠凿进后颈,他推针管的神情那样颓丧,仿佛没有任何感觉,只有医生拿着表格询问痛感的时候,才会淡淡说八到九级。   医生看着他毫无波动的脸诧异问奚先生,十级痛大约是分娩痛,您确定现在是……奚辰低头掐着眉心,说我确定,放射性从后颈到全身,状似电击火燎。   医生发现他不在开玩笑,立刻慌了,丢下记录表,给他注射吗啡止痛,但奚辰颤抖地抬手按住他,低声说不着急,我想多疼一会,那样我会感觉好受一点。   那天团队背着他,暗中联系了当时恰好赴国访问的世界权威的心理医生,初次诊断结果就是重度抑郁,但后来奚辰屡次爽约,他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儿子讨厌心理治疗了,因为没有用,你们放心,我不会死的,我的事还没做完。   奚辰伸出手,将箱子递到奚野面前:“你现在愿意跟我谈了么,还有八个小时调查局的人就会来,就算你真的想放弃,也要等试过以后再说。”   奚野接过箱子,突然说:“我记得你给自己准备过plan B。”   奚辰愣了一下,点点头。   季言礼迷茫地看着父子间的暗语,不明白所谓planB是什么。   奚野说:“我希望它现在还能用,因为,”他瞥了一眼手里拎着的,轻飘飘的箱子,“我不相信你做出来的东西。”   核对说辞是一件很乏味的事情,他们不得不将网上流传的所有资料,甚至包括贴吧里的造谣、晃动的视频、甚至模糊的偷拍全部整理过目,他们的说辞不能与物证相违背,也不能和当场大多数目击者的记忆有矛盾。   因为阻隔剂的白雾遮挡了视线,那部分保持奚野和季言礼口径一致即可,在暴雨中的部分则另说,至于奚野是如何从仓库里逃出来的……   奚野说:“我没有逃出来。”   季言礼补充道:“我的确看到锁没有破坏的痕迹,而且我到现场的时候,门窗都是完好关闭的,此外,我也相信奚野。”   他转头看向奚野,奚野只低眼看着桌面,仿佛没听见。   他们三个坐在长桌前,奚野偶尔说话,却只对奚辰说话,季言礼偶尔提问,也只有奚辰会回答。   好像有一堵看不见的墙横亘在奚野和季言礼面前,季言礼这才意识到,奚野口中的“分手”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件事我们可以解释,但是解释没有意义,因为不能自圆其说,他们只会觉得奚野不愿意承担责任和面对过失,”奚辰敲了敲桌面,“更何况,按照季家教的说法,那门是其他人从外面打开的……你有看到是谁开的门吗?”   “没有。”   又是一阵沉默。   奚辰说:“门锁老化,你自己逃出来的。在这个问题上狡辩没有用,我们不能一开始就破坏自己的信誉。”   季言礼张了张嘴,想打断奚辰,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奚野被扣上他没做的事?凭什么就为了别人的偏见要自毁清白?   他刚要开口,脑子里电光石火闪过一个念头。   当时喊出仓库这两个字的是拎着枪的江启锋。瘸着腿也要领路把奚野送进仓库的也是江启锋。而仓库的钥匙恰恰有一个备份在学生会主|席手上。   ……   是江启锋开的门!   他明知道奚野在危险的易感期中,故意将门打开,露出黑暗中一个明亮的光缝,奚野自然会循着本能推门而出,因此不费吹灰之力,他就罪加一等,而且百口莫辩!   季言礼的怒火烧得从未有过的剧烈,他只可恨没有证据,当时地震,体育馆开启了备用发电机组,除了必要的用电以外,监控自然是关闭的。   “季家教……你有话要说?”   季言礼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没有。”   对完说辞以后,他们又将家里从里到外都收拾了一遍,凡是有暴力倾向的东西,甚至拳击手套和沙包,统统都要在凌晨运走,至于反常的大批量镇定剂和针管更是如此。   奚野屡次要赶季言礼走,季言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装作听不见,硬是留到了第二天凌晨,里里外外和奚辰一起,事无巨细地把家里整了一遍,奚野每个关在家里的易感期都会控制不住地破坏,现在连打碎的花瓶渣子、撕碎的屏风、扯烂的沙发套都要收走。   事情结束的时候,已经临近四点。奚野压抑着怒气瞪着季言礼,季言礼一抬头才看到几乎泛白的天空。   “季家教,你真的要休息了。”奚辰说,扶着腰站起身,“而且差不多都整理完了,一会儿我会叫人来拖走……你要不去楼上休息?或者我送你回家。”   季言礼说:“我回家吧。”   奚辰坚持亲自开车送他,季言礼推脱不了,只好抱着书包坐在副驾驶,扣上安全带,陷入柔软的真皮靠背中,这才感到疲倦袭来,眼皮打仗。   奚辰缓缓驾车驶离小区,转入凌晨开阔空荡的街道:“季家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谢,你需要我帮忙的时候,一定告诉我。”   “不用不用,我也谢谢您……和奚野。”   “其实我想送你,也是有私心。我想和你单独说说话。”奚辰看着路面,顿了顿,季言礼闻言坐直了身子,认真地望着他。   奚辰说:“我作为奚野的父亲,我万分感谢你对他的包容和帮助,但是,除此以外,季家教,他是对的。”   季言礼怔住了,一时不知道是太困还是真的听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奚辰低声说:“奚野是对的,你们不应该在一起。他太危险了……你懂我意思么?那个药的确有用,但并非保险,在我身上也有不灵的时候。等这件事了结以后,我想办法报答你,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他了。”   季言礼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叔叔,我不会放弃他的,而且,奚野需要有标记的omega的信息素,这可能是安抚易感期最好的特效药。”   奚辰混杂着责怪和欣慰地看了他一眼:“虽然这话不应该我说,但你应该从自己的角度思考问题。说这话我不全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奚野。如果你万一受伤……或者我把话说绝一些,万一你死了,对他来说是比死还可怕的事情。你们分开,他还会有别的快乐,你如果死了,他就不会再快乐了。”   “没有万一。”季言礼静静说,“只要我们都尽力,就没有万一。”   奚辰看着他浅色的瞳孔,有些微微失神,勉强微笑了一下:“你比我想的还要天真。你以为我和他妈妈没有尽力么?你以为我们没有做万全的方案么?你以为我们的决心会比你们差么?我是过来人。走不通的。真的,走不通的。”   季言礼默了一会儿,望着天际逐渐发亮的地平线,楼宇间的缝隙中逐渐升起浅金色的太阳,璀璨的光芒在城市里大片的玻璃幕墙上像水花一样跳跃迸溅。   “叔叔,我签过我妈的病危通知书,三次。”季言礼望着远处的晨曦,轻声说,“医生说她活不过十年,但她已经坚持了二十年……从统计和概率上来说,她早就死过很多次了。但我们都不相信数学。如果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她会活下去,那她就是那个万分之一。如果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会死……保留两位小数的话,那就是不可能事件了。”   季言礼笑笑,“可能我们家都有些一根筋,遗传的。”   奚辰没说话,过了一会季言礼突然急切地喊:“红灯。”   奚辰一个急刹,车轮堪堪停在停车线前,季言礼被安全带勒回椅背上,转头看向奚辰。   “但是你得到了什么呢?”奚辰没有看他,只是漫无目的地看着路面,眼睛里反射着刺目的红灯,“你冒着生命危险去赌,值得么?如果他不值得呢?如果这一切都不值得呢?”   季言礼有了一丝模糊的感觉,奚辰问出口的问题,好像不仅在问他,还在问一个已经死去的,再也不会回答他的人。   季言礼想了想,开口道:“我没有看到阿姨的遗书,但我想,她应该会写,她不后悔。她猜到自己可能会死,甚至猜到了自己的死因,但那是她的选择,她不怪您,也不怪任何人,甚至不怪命运。”   “因为死亡不是错误,只是结果。”   奚辰瞳孔猛地收缩,他转头看向季言礼,红灯在他的眼里跳绿,他几乎像是本能一样缓缓松开刹车,车子向前驶过路口。   “猜对了么?”季言礼笑笑,“因为如果是我,我就会这么写。”   季言礼又说:“下个易感期,我想陪他一起度过,他第一次用您研发的新药H,如果不成功,他真的会对以后失去信心,有我在,我想成功率会高一些。”   奚辰叹气:“看来我也说服不了你。”   “是的。”   “我能问问么,你喜欢他什么?虽然他是我儿子,但我有时觉得他挺不招人喜欢的。”   季言礼微微睁大,心想真不愧是亲爹啊:“……真的吗?”   “脾气差,嘴硬,犟得跟牛一样,耍小脾气,心事重,还不说出来。他如果想的话,能把话说得很伤人。”   季言礼仔细回忆了一下,若有所思:“也是哦……”   奚辰原本死板沧桑的脸绷不住笑了:“现在才意识到?是不是迟了。”   “但是挺招我喜欢的。”季言礼也笑了,“怎么说呢,我最近才发现,这么多年,其实是他一直在照顾我。我跟他在一起很放松,很自由。他没您想得那么糟糕,我也没您想得那么好。有时候我觉得,直到遇见他之后,我才有了自己。”   奚辰的车缓缓减速,驶入逼仄狭小的老式小区,凹凸不平的地面硌得车辆微微震动,到处都支着晾衣杆,堆着废旧的纸箱沙发家电和破损的自行车,楼道里隐隐传来大声的洗漱和寒暄声,甚至是通宵营业的街坊麻将馆的洗牌声,鸡鸣狗吠此起彼伏。   奚辰开到再也进不去的地方,停下了车,车锁跳开,转头道:“只能送到这里了。”   “谢谢叔叔,您也要保重身体。”季言礼说着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又听到奚辰在身后说,“其实我依然没有懂你为什么喜欢他。”   季言礼哑然失笑:“这不重要。”   “不过,我懂他为什么喜欢你了。”奚辰和他招手再见,手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脸上露出平和慈祥的笑容,“因为你做到了我没能做到的事情……”   “你给了他一个家。” 第91章   调查局的结果还需要两周才能出来,但从奚辰给季言礼的留言来看,一切顺利,他们虽然认为奚野是易感期过激的Alpha,但尚未达到无差别伤人的高危程度,但是依然严正警告奚野严格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这次念在年龄尚小,且未成年A有尚未发育稳定的因素,暂且从宽处理,再有下次绝不姑息。   尽管奚辰是愿意帮助季言礼的,但奚野却表现出了完全的抗拒,在调查局走后,奚野又回到了对季言礼冷暴力的阶段,闭门不见,所有社交软件全部拉黑,整个人凭空蒸发。   原先在学校,季言礼还可以去他班上找他,但现在奚野不再上学,他更是一筹莫展。   任景秋也很无奈,摊着手,一副非常真诚但爱莫能助的模样:“学长,我可以帮你开导开导他,但是,你也知道的,他不听我的啊!他要是听我的我还能喊他奚爷吗!我是他亲孙子啊!我上次就提了一下你,我发誓,就一下,他差点把我扔出窗外!”   季言礼心有余悸:“那你还是不要提我了……话说,你们在一起的时候都做些什么?他还好么?”   任景秋想了想:“就做和平时一样的事情,我打游戏,最近又是新赛季嘛,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就屈尊纡贵地把游戏下回来带我上分,或者玩他家的游戏机,或者在地下室打篮球,他说最近不想去户外篮球场。”   季言礼听了心里又不好受,奚野躲他真的跟躲瘟疫一样。   看一眼怎么了?看一眼又不会怀孕!   任景秋也闭嘴不吭声了,他没说的是,当时他一边打游戏,在复活的间隙,装作无所谓地开口问,你就真的不跟学长在一起了啊?   当面揭人伤疤,他确实很勇,奚野也确实很气,当即就要把他赶走,但最后只是颓丧地坐回椅子上反手抓了抓凌乱的黑发,说关你屁事。   任景秋又不怕死地继续说,你真的想好了么?我看学长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分分钟就能给你看破红尘剃度出家,好不容易松口要跟你在一起了,你就这么放弃了?   奚野抬起头,冷冰冰地睨了他一眼:“再废话我挂机了。”   那真是任景秋血海深仇的星耀晋级赛,打了八次没过,只好说打打打,眼看着对面水晶要炸了,他又贼心不死地多嘴了一句,说奚爷,我说真的,胜乃意料之外,败乃人生常态,你不要太伤心了,你要是伤心,我可以无私地把肩膀借给你。   奚野丢下手机,站起身撑了个懒腰,目光穿过玻璃窗,淡淡地落在前庭白色大理石的台阶上,此时那里空空荡荡,只有藤蔓筛下的光斑游弋晃动。   奚野转过身,面容半掩在黑暗里,声音依然听起来懒洋洋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他说任总,不要犯病。   从没得到过的东西,算什么失去。   *   高考在即,季言礼实在分身乏术,在学校跟阵风一样来去匆匆,心无旁骛,其他人怎么八卦怎么议论都跟他没有关系,他满脑子都是学习。   但他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撞上门来。   那天升旗仪式在操场上,江启锋依旧是国旗下演讲的常客,这次夹杂私货地先夸耀了一下自己未来的——现在却尚未入校但已保送的——顶流高校文卷大学,然后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感慨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未必是努力造就的,他自觉自己并不是个多自律勤勉的人,只是靠着小聪明混到今天,运气而已。因此想和大家共勉,互相督促进步云云。   季言礼站在台下,手里端着个背单词的小册子,目光一行行从生词上滑下,但是音箱的声音延绵不断地把江启锋的声音往耳朵里灌。   他越听越皱眉,江启锋这话说的,唯天赋论,确实拔高自己到令人艳羡的位置,再加上名校的光环,他说什么大家都觉得是对的。   但这番话给学弟学妹甚至同年级的人造成了多少焦虑的情绪呢,如果努力没用的话,谁愿意努力呢?如果天赋就是一锤子买卖,那大家都跪着求老天赏饭吃好了,这辈子求不到就求下辈子投个好胎。   但能堂堂正正站着活,凭什么非要跪着?求天求地不如求己,能用努力抵上的天赋算什么天赋。   升旗仪式结束,季言礼拿着单词本就要走,谁知江启锋竟然穿过人群,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笑容得体而灿烂:“言礼,好久不见啊,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见不到你,是在忙着学习么?我懂的。只是我保送了,最近都感受不到高考的紧张气氛,你要是需要帮助,随时可以找我。”   季言礼冷淡道:“不需要。”   江启锋一怔,像是完全没料到在季言礼这里吃闭门羹:“腺体受伤没对你造成影响吧?我一直担心你,好在我打听到消息说你恢复得不错,我也是。如果你在因为奚野的事情自责,完全可以跟我倾诉,救你也是我应该做的,不需要你报答。你之前确实有些执迷不悟,但现在迷途知返也来得及。”   “迷途知返?”季言礼气得轻笑,他下意识推了推眼镜,推了个空,才想起总是给他买眼镜的人已经离开了,心里更是一阵惶惶,“江启锋,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没必要在我这里装无辜。”   “我做了什么?”江启锋语气逐渐凝肃起来,眯眼盯着季言礼,“你这个态度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救你救错了?奚野差点把你咬死,你都没反省?”   季言礼索性把话敞开了说:“之前他跟我说,偷走模考卷的人是你,我还不信,但现在我信了,你有仓库的钥匙,也有教务处的钥匙。因为我被标记了,你就要陷害我,因为奚野挡了你的路,你就要想方设法开除他让他没法翻身。江启锋,既然你来找我,我也明确跟你说,我觉得你不配当学生会主|席,你要是不退,我也会退,辞职手续我都跟张北嘉走完了,近期老师就会批下来,不需要你签字。”   江启锋越听脸色越差,到最后几乎脸颊都气得发抖,他狠狠抓着季言礼的肩膀,五指发力,把他掰到面前:“你疯了吗?季言礼你少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陷害过你?什么时候陷害过奚野?我要是想对付你,还用得着那么拙劣的办法?你也太小看我了!”   “哦?”季言礼微微挑眉,用力推开他,“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对付我,看来你想得很详细,那你尽可以使出来。至于你有没有陷害奚野……你不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就连开了四枪,对,我不仅觉得你在陷害他,我还觉得你想杀了他。”   江启锋咬牙切齿地低吼:“你放清楚一点!我是在救你!!”   “那真是谢谢你了。”季言礼不咸不淡不温不火。   江启锋简直气得快要发疯。   周围的同学三三两两经过,都害怕地绕开,又不甘心地扭着头抻着脖子想多听几句,交头接耳议论怎么主|席学长突然吵起来了还吵得这么凶。   “证据呢?”江启锋脸色铁青,“难道你宁可相信奚野那种混不吝,都不愿意相信我?!你知道我已经保送文卷了么?你知道我暑假会去我父亲的公司实习么?你知道你在把我跟一个疯子比吗?季言礼你是瞎还是傻?!奚野到底比我好在哪?”   “我要是有证据,我就不会在这里跟你说话了……”季言礼微微一笑道,“至于他比你好在哪,江启锋,说实话,我比较想知道,你比他好在哪。”   江启锋气得发笑,鼻翼危险地喷张,他抬头吸了口气,上一秒还带着笑意的脸猛地沉下来,暴躁地扯了扯制服领子,露出鲜明的胸肌:“好,很好,季言礼,我看错你了!我本来觉得你是横江甚至放眼全国最出色的omega,我不仅把你当我的O,我甚至想过要娶你!!”   季言礼在阳光下肤白似雪,笑容浅淡:“听起来我失去了很多,我好遗憾。”   他说“我好遗憾”四个字的神情,简直就像是在说“那太好了”,甚至是“逃过一劫”,“老天开眼”,“算我命大”。   江启锋能混到主|席的位置,得益于良好的虚假风度,几乎像黏在脸上的面具一样,完美无瑕,堪称虚怀若谷,谦让大度。但季言礼一句脏话都没说,那面具就被跌在地上碎成渣子,他现在何止不风度翩翩,简直像一只喷气鸣笛的开水壶。   他确实看错了季言礼,他没想到季言礼能这么噎人,他脾气好起来是真的好,任人揉捏无所不帮,就算被碰了底线,也不会和人大吵大闹,但想改变他就像跟棉花打架,自己和空气斗智斗勇累得半死,棉花依然一尘不染一成不变,就仿佛把他打死碾碎烧成白灰,那灰还能平平淡淡地说上两句,把人活活气死。   季言礼不想和他纠缠,转身就要走,江启锋又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肘,顿了半天,低头用堪称温和的语气说:“季言礼,你变了,我更喜欢从前的你。”   季言礼下巴抬起,微微一笑,明媚得像折光的水滴:“谢谢夸奖,看来我变得更好了。”   ……   江启锋气得三天没吃下饭。   *   季言礼想出了新招。   奚野这么多天闭门不出,不可能活活把自己饿死,再顶级的Alpha也要吃饭,所以每天他至少得点个外卖,开一次门。   季言礼决定周六早早在他门口蹲守,等他开门拿外卖的时候,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冲上去和他沟通一下感情,奚野要么把他打晕扔出去,要么就得乖乖放他进屋。   季言礼觉得自己的计划完美无缺,因为奚野是个晚上不睡早上不起的主,季言礼吃完早饭以后,又把午饭的菜烧了,九点才不紧不慢地到了奚野家。   谁知还没到门口,就看到了黑色玛莎拉蒂疾驰而去的车尾灯。   季言礼着急地背着书包一通狂追,追了半天没追上,眼睁睁看着车一拐方向上了马路,但眯着眼看清了车牌号,确实是奚野家的车!是林师傅的车!他还坐过好几次!奚野还在后座上标记过他!   出息了,九点就已经出门了,奚大少爷至少比平时早起了三个小时,但他要去哪里呢?   看方向似乎是上了高架去了城南,城南不仅远离横江市中心的繁华地带,而且荒凉偏僻欠开发。   又去爬山去了?   季言礼在小区门口踱步了半天,突然神使鬼差地掏出手机,给任景秋发了条消息。   【岁寒】:小任,你知道奚野妈妈的墓地在哪儿么? 第92章   城南黎明山公墓百花园。   已经立夏,但山上树荫茂密,鸟鸣幽微,林间穿行着青绿色透着枝叶清苦的凉风,半山腰的地方赫然出现一道石砌拱门,前来祭拜的人零零散散穿门而过。   季言礼路上本想买一束木槿花,但谁知木槿花的花期在六到九月,又不是玫瑰百合这种常见花,根本买不到,也不知道奚辰奚野为什么一年四季都能搞到新鲜的木槿。   扫墓的菊花太贵,多的是大几百的花篮,季言礼咬牙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沿着石板路,薅了路边很多旺盛漂亮的野花,白的浅黄的,错落有致地扎了一束。   远远的,他看到奚野穿着站在一座墓前,身前果然放着一大束木槿花,他穿着黑色的短袖,工装长裤用腰带勒紧在腰上,肩背挺括,裤脚笔直,手里拿着雪白的信封,显得比平时规整干净,像个规矩的大男孩。   微风吹过墓地,压弯了低矮的草坪,季言礼隐隐听到奚野在说话,声音很低,但不想偷听,于是只是远远站在树下望着他,听着那些分辨不出的低语被风吹向天上。   风向一转,从季言礼吹向奚野,奚野的背脊僵了一下,然后转身。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却没有环顾四周的动作,只是一抬眼就盯住季言礼。   季言礼握着花走过去,奚野无声地侧让,季言礼便站在墓前,蹲下来端正地把花放在墓前,风吹得花瓣簇簇颤抖,旁边还放着一个旧了的、银色刻字的狗项圈。   “你跟来这里干什么?”奚野在他身后问。   季言礼收回目光:“你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天天蹲在我家门口?我欠你的?”   “奚野。”季言礼叹气道,转身站起,却发现奚野已经大步走了。   季言礼:“……”   季言礼飞快地双手合十,闭目想着,阿姨,请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叔叔的药能起效,保佑奚野的易感期顺利度过,等到木槿花开放的季节我再来看您。   然后他急匆匆跑着去追奚野,墓地不宜喧哗奔跑,谁知奚野就算走也走得飞快,季言礼追上他的时候已经微微喘气,伸手拉住奚野的袖子:“你慢点儿,我们就不能谈谈么?”   奚野站定了,蹙眉盯着他攥紧的细长手指:“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   季言礼很少听他这么冷漠的语气,平时奚野就算是不爽,也是那种面带讥讽冷笑的不爽,这副跟冰雕似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他实在是没见过,也有点招架不住。   季言礼抿着唇,缓了一会:“我知道你其实心里是为了我好,你是因为怕我受伤,所以才想跟我不要见面,但是……”   他还没说完,就听到奚野冷笑了一声:“为你好?这话你怎么说出口的,学长?是不是有点太自作多情,是不是有点太不要脸了。”   季言礼给他说得喘不过气来,脸涨得通红,眼看着奚野甩开他往前走,又碎步追了上去:“奚野,你现在说的话我半个字也不信,你别想甩掉我!”   奚野鼻腔冷淡地哼了一声,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叼在唇间,低头掏出打火机。   季言礼又伸手按在他的打火机上:“这里禁烟。”   “你管我呢?”奚野眼尾瞥了他一眼,叼着烟淡淡道,“你是我什么人?”   “是规定。”季言礼指着旁边的禁烟牌子,“奚野,你没必要……”   季言礼心里突然难受起来,他觉得奚野是故意做出这幅样子给他看的,故意不修边幅,故意不剪头发,故意不上学,故意说难听话,故意抽烟,故意违反规定……   故意做所有他不喜欢的事情,好让他讨厌他。   “手拿开,要不然我点火了。”   “不拿。”季言礼跟他僵持。   奚野突然就按动开关了,啪嗒一声,清脆的响,季言礼本能地把手立刻缩回来,火苗间不容发地咻得窜起,燎了一下他的手心。   奚野看都没看他,侧头点了烟,下颌线冰冷坚硬,烟头明灭,他呼出一口白色的烟雾,继续大步往前走。   季言礼捧着手愣了一下,还是不依不饶地追上去,但步行道已经走到尽头了,奚野径直坐上了玛莎拉蒂的副驾,摔上门,连头都没回,就在季言礼面前绝尘而去。   轿车大幅度摆尾掉头,车轮在砂砾地上掀起一大片灰蒙蒙的尘土,迷了他的眼睛。   季言礼站在原地,直到轿车消失在远处的拐角处,才吐了口气,心想还行,没绝情到一转头把他撞残废,不就是不送他回去么!他还不稀罕呢!他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天然环保还节能减排。   季言礼松开一直攥着的手心,只烫了一下,没有留下痕迹,也早就不疼了,但他好像还是能听到奚野按动开关的那一声脆响,就像是一脚踏空,他的心猛地掉了下去。   他原本是打算回家的,甚至都坐在公交车站的长凳上,抱着书包,默默地等171公交,可是171路到站的时候,他只是抬头看了看,车门打开,有人下车,有人上车,行色匆匆的人流从他面前穿过。   然而一直到公交离开了,他都纹丝不动。   季言礼改了主意,他要坐92路,他要去奚野家。   不就是被烫了一下么?奚野肯定是知道他会及时缩手的,再说就算缩得慢了一些,一个打火机还能烫成重伤么?奚野还能存心要他受伤么?那不和他现在做的每件事都背道而驰么?   季言礼又充满斗志了,这一切不仅是因为奚野对自己没信心,而且奚野对他也没有信心,奚野害怕他会因为受伤就离开,但只要他表现得足够坚定,奚野就会知道,没有什么能让他离开。   阳光透过公交车的大车窗洒了进来,一地金灿灿的,季言礼满怀希望地到了奚野家,一路颠簸,都已经是下午了,他饿得过了劲,索性不吃了,直接摁起门铃。   摁了半天不开,他也不气馁,就努力温和地高声喊:“奚野,你让我进去吧!你知道的,你就算把门关一辈子我也不会离开的!”   他本来还在公交上打了几千字的腹稿,准备洋洋洒洒在门外发表一番演讲,没想到这句话说完,门突然从里面拉开了。   他错愕地抬头,闻到扑面而来的酒气。   “你喝酒了?”季言礼颤声道,忍不住还是皱了眉,“奚野,你才高一,你没到法定饮酒年龄,你不可以喝酒……你喝了多少?”   奚野抬手撑着上方的门框,浑身气压极低,眼里布着密密的红血丝,胸前还有泼洒的酒液,在领口浸出深色的痕迹。   在墓园的时候他还是整洁俊朗的,几个小时以后却像垮了一样颓丧。   他抬眼看着季言礼,目光冰冷:“有完没完?你还要缠着我多久?”   季言礼听他嗓子都喝哑了,那酒气浓郁得像是在他没到之前灌了一整瓶下去,心里狠狠揪了揪,用哄人的语气道:“我们不吵架,你先让我进去好不好?我给你泡杯蜂蜜水解酒,你突然喝这么多,仔细一会儿胃疼。”   季言礼半哄半强迫地把他往里推,奚野原本是不想动的,但他确实喝得醉了,脚步踉跄了一下,季言礼趁机一拧身就钻了进去,又把门关上,笑吟吟道:“我知道厨房在哪儿,我熟,你去沙发上坐着吧,你晚上想吃什么?你是不是也没吃饭?我就知道你没吃,我给你煲点汤喝好不好?”   季言礼不等他开口,反正他开口也不是什么好话,转身就跑去厨房了。   过了一会儿,他端着蜂蜜水出来,发现奚野靠在沙发上,一脚踩着沙发的皮面上,小臂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手指垂下,拎着酒的瓶颈,有一茬没一茬地喝。   “你快别喝了。”季言礼叹气,弯腰看着他,把蜂蜜水递过去,“喏,喝这个吧。”   奚野抬眼看着他,眸色漆黑冷淡,他安静了半天,眉宇间暴虐的情绪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尖锐了,Alpha的戾气像出鞘的剑一样锋利地指着季言礼的眉心,但季言礼只是温柔地弯着眼睛笑笑,瞳色和蜂蜜水出奇得相似。   奚野慢吞吞接过杯子,然后眸色一沉,猛地一翻手腕,整杯水全部泼在了季言礼脸上!   玻璃杯被他大力掼在地上,“咚”的一声,摔得粉碎!玻璃碎片四溅!   “滚!”奚野带着酒气狠狠道,“滚出我家!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一分钟都不想!”   蜂蜜水粘稠地从季言礼脸上往下淌,他衣服的前襟全湿透了,睫毛被黏成一簇一簇。   他紧闭着眼摸索着想找纸,没找到,只好掀起衣服下摆胡乱擦了擦:“奚野……你喝醉了。”   “我清醒得很,季言礼,”奚野冷冰冰道,“你犯不着这样子,委曲求全,隐忍不发,显得自己很高尚,你是不是很享受这个过程?是不是拯救别人让你觉得很好?你实现自我价值的方式就是让别人欠你的么?是不是很享受这种处在道德高地,居高临下原谅别人的感觉?!”   奚野越说越愤怒,震怒的声音在高高的吊顶下回响。他的体质原本就喝不醉,酒精只是让他的面色可怖得泛红。   季言礼看着他,神色悲戚:“别说了好么?”   “该闭嘴的是你!”奚野拎着酒瓶摔在季言礼脚下,碎片几乎炸到了他的下巴。   季言礼踉跄后退了两步,落脚听到拖鞋下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满地都是晶莹的玻璃碎片,一片片明晃晃的尖锐和锋利。   “你现在还是很开心?是不是我越混账你越高兴?你是不是有病啊,季言礼。我之前求着你跟我好,你不同意,我易感期了,我的狗死了,我妈的遗书出现了,你就上赶着来黏我,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是不是刺激你的同情心了?是不是又是你可以奉献的对象了?”   奚野恨恨地盯着季言礼,那目光像铁钩一样刺得人激灵:“没必要,真的,收起你泛滥的同情心吧,我不需要。你现在可以滚了么?嗯?难道你是讹上我了?要我掏钱才行?”   季言礼静静站在一地狼藉中,垂下目光:“奚野,你尽可以把话说得更难听一些,我不在乎。”   奚野仰着头大笑了两声,喉结狠狠滚了一遭:“你当然不在乎了,你在乎过什么?你不是还要陪我过易感期么?”   “……叔叔已经告诉你了?”   “当然告诉我了,伟大的、无私的、自我牺牲的季言礼同学想帮助我度过易感期,你是希望我感激涕零么?希望我记着你的好?这辈子都无法报答你?”奚野冷笑道,“笑话,我爸还以为你对我多好,但你对谁不好?傅时新那种人你都能奋不顾身推开他,舍己为人多高尚啊?你和你爸真是一脉相承,可惜遇到的都是白眼狼,你们一家是不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还债来了!”   季言礼咬了咬牙,眼神也暗了下去:“你骂我可以,没必要牵扯我父亲。”   “是么?那我还想牵扯你母亲呢。”奚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拍在桌上,“你妈住在我的医院里,住在我预留的豪华病房里,给她诊治的是放眼全国都领先的医疗团队,我一句话可以让他们来,也可以一句话让他们走。”   奚野唇角勾了勾,仰起头看他:“季言礼,你要么现在就滚,永远不要让我看见你,要么我就打这个电话,把你妈赶出我们医院。”   “……你自己选。” 第93章   房间死一样的寂静。   季言礼脚边一地锋利的玻璃碎片,像水波一样反射着冰冷的碎光,下颌滴滴答答地垂着粘稠的蜂蜜丝,越来越细越来越长,然后猛地垂落,弹回小小的一滴,就像此时的拉扯如粘丝的时间。   他静静看着奚野,轻声说:“你不会的。”   奚野冷道:“谁知道呢?”   他打开手机,找到清溪医院柯院长的电话,丢在茶几上,当着季言礼的面按了免提,然后拨通。   手机里的音乐悠悠响起,在客厅里发出空荡的回音。   季言礼站着,奚野坐着,两个人隔着茶几对视。   时间突然变得格外漫长,季言礼注视着奚野的眼睛,只看到一片深沉的黑暗,像是晚上仰望没有星星的夜空,什么都看不见,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光,看久了脖子和眼睛都发酸,忍不住会想我究竟在看什么,又究竟想从中看到什么。   “你不会的。”季言礼的声音更轻了,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电话突然接通了。   “喂?”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声,“小奚爷?怎么这个点得空找我呀?调查局没为难你吧?我刚在开会,不好意思,还是关于谢安之的事吗?”   奚野盯着季言礼的眼睛:“嗯。”   电话里还在兀自说话:“这个……我昨天才问了刘主任,他说确实这个病人呢,状况不太好,近期可能会下病危通知书,我们真的尽力了,就是送来得太迟,但你放心,我们肯定是用十二分的努力和最好的资源……”   “可以。”季言礼说。   奚野的眉尾狠狠跳了一下。   “小奚爷?你刚刚说什么?”电话那边停了下来,“我没听清。”   “如果你想的话。”季言礼睫毛微颤,轻声说,“是你帮了我妈妈,我永远感谢你,哪怕你现在选择不帮,那是你的权力。”   奚野突然爆发了,他忍无可忍地一挥手把手机摔在地上,屏幕咔嚓碎出了蛛网裂痕,闪烁了几下变成黑屏。   奚野跳起来拎着季言礼的领子:“你够了没有?你很了解我是不是?你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是么?所以你要把每个人都想得跟你一样好?!”   季言礼赌赢了,可他心里却更难过了,他垂着眼睛,他看到奚野没穿鞋,跳起来赤脚踩在了玻璃碎片上。   就算是A也是肉做的,他的脚掌被锋利的玻璃片划破,沁出了殷红的血。   “说话啊!”奚野咆哮道。   季言礼被领子勒得喘不过气来,只有脚尖虚点着地,他艰难地握住奚野的手背,感到他手背凸起而坚硬的指节,生理泪水逐渐盈满眼眶,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季言礼抿着唇挣扎了一下,沙哑道:“奚野……你坐下好不好?”   奚野猛地松开手,季言礼扶着膝盖咳嗽起来,指尖摸过脖颈,感到勒出的一圈红印。   奚野赤着脚往客厅走,脚底的碎玻璃越走扎得越深,走一步就是一个血脚印,他却仿佛感觉不到。   季言礼心疼得要命,看着他的背影:“你去哪儿?你不疼么?哎,奚野,你处理一下伤口行不行?你要是生气就对我生气,别跟自己过不去,算我求你了……”   “季言礼!你能不能放过我!!”奚野猛地转身吼道,这次是他的眼里全是泪,他宣泄地、崩溃地、歇斯底里地大吼,“我是真的讨厌你!是真的讨厌你了!!!”   季言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他吼得眼泪掉了下来。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直到奚野抓起旁边的花瓶朝他丢了过来,穿过半个客厅,呼啸而过,“咣”的一声砸在他脚边,浅蓝色的瓷片四溅!!   奚野吼道:“你走行不行?!”   又是飞过来的玻璃杯,清脆地炸开在地上!   “你到底想怎样?!你还能怎样?!”   台灯被拽断了电线丢过来,灯罩摔得七零八落,灯泡哐的炸开!   “赶你走就这么难么?!能不能不要再逼我了?!”   碗、碟、盆、杯子、茶壶、所有能被抓起来的东西,奚野看到什么砸什么,稀里哗啦像一场暴雨扑面而来,季言礼本能地抬手遮挡着脸,只听到耳侧呼啸的风声,沉重的物体落地和破碎的响动震耳欲聋,锅碗瓢盆的碎片从四面八方炸开,跳到他的身上腿上,无处遮蔽无从抵挡。   一时间仿佛全世界都在分崩离析,宛如另一场势不可挡的地震,伴随着奚野的吼声,他那么绝望又那么愤怒,把所有的东西朝季言礼丢过来,可最后却是自己像被逼进绝路的野兽,弓起身子发出无谓的嘶吼恐吓。   季言礼顶着狂风骤雨一样的杂物往前走,一步又一步,直到走到他面前半步之遥,自始至终也没有东西舍得落在他身上。   季言礼走在他面前,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指尖抹去了他脸颊上的眼泪,柔声问:“是不是很疼?”   奚野愣愣地看了他一会,黑眸剧烈地颤动,那么多复杂的神情从他脸上闪过,像是内心世界挣扎着泄露出的零光片羽。   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一样,握着季言礼的手腕,轰然跪了下来,额头贴着他冰凉的手背,耸起的肩膀剧烈抖动,胸膛里发出如同重伤的野狼般的低吼和呜咽。   他沙哑道:“学长,你知道么,我每天都在做同一个梦。梦到你死了。”   那些充斥着浓郁血腥味的梦,迷幻如布满浓雾的森林,他时而看到不可名状的庞大巨兽露出森白的长牙发出震撼的长啸,巨大的身躯如同山峦在雾气中时隐时现,他只看到素白柔软的身体在狰狞巨口间一闪而过,就疯了一样冲上去跟怪物搏命,直到四肢瘫软精疲力尽,却赫然发觉怪物就是他自己。   他的手上浸满了粘稠的血,牙里咬着季言礼的后颈,脊椎在他口中折断的声音像是清脆的竹节,季言礼的头从身上滚下去,双眸紧闭,苍白如纸,他抱着冰冷的残躯嚎啕大哭,周围流淌着成吨的血水……   有时场景又变成了他自己家的客厅,他又回到了杜槿死的那一天,暴怒的奚辰比记忆中的还要高大强壮不可忤逆,巨雷轰隆地震动着天空,青白色的闪电狰狞地闪烁,他扑上去跟奚辰拼命,但他又变成那副瘦小年幼的模样,不管怎么努力都还是差一点。   他疯狂挥舞着针管想凿入奚辰的后颈,身下的人却突然变成了浑身是血的季言礼,他拼了命想停下但是来不及,他变得越来越大,膨胀扩张到成年的体格,锋利的针管和青筋毕露的手,将他的后颈一击硬生生凿穿……   有时是暴雨夜的阁楼,轰然落下的雨幕瀑布般撞击着房顶,封闭的布满尘埃的密室里传来季言礼的哭声,他闭上眼看到季言礼在他眼前流泪的模样,清澈的眼睛像是无辜的羊羔,睁开眼发现正在施暴的是他自己。   闪电从窗外划过的瞬间,周围仿佛变成凝固的黑白默片,他是门外的人也是门里的人,他仰面倒下从高耸的楼梯上滚落,最后一眼看到自己青面獠牙地撕咬冰冷的尸体,他开口尖叫却发现手里粗暴攥着粘稠的黑发而嘴里满是腥甜的血……   每一个梦都在追他,亦步亦趋,层层紧逼,他看到季言礼向他走来就如同无数梦境里穿出的索命的鬼魂,他在梦里杀了他一千次一万次,每次从梦中惊醒却好像死的是他自己。   “学长,你不明白……”奚野埋首哽咽,嗓音低哑,滚烫的泪水从垂着的眼睑上滑落,落在季言礼的手背上。   “我真的想让你讨厌我,可我害怕你真的讨厌我。”   他这辈子最恨妥协,最恨认输,最恨面对无力改变的事情,但他竭尽全力都没有办法让季言礼后退半步,他被逼到穷途末路,被逼到无路可走,被逼到想大吼又想大哭。   季言礼轻轻揽着他的头贴在自己胸前,就像是在学校天台奚野对他做的那样,他摸着黑色的柔软的后脑,像是哄一个做噩梦的孩子,嗓音轻得仿佛害怕吓着他:“奚野,你知道那只是梦而已,你知道你不会伤害我,你也知道我不会死。”   奚野用力地摇头,他反手搭在大理石的台面上,五指猛地发力,嘎嘣一声脆响,坚硬的石块像是饼干一样被他掰下来一块,碎渣窸窣落在地上。   他将冰冷粗糙的石角放进季言礼的手心,又将他的手指攥紧石头:“你的骨头会比这更硬么?如果死亡不是意外呢?如果我看到的每个结果都是死亡呢?”   季言礼丢开大理石,捧着他的脸,逼他抬头看着自己:“奚野,我知道你恨你爸爸,但他为了你努力了很多年,你要相信他的药。”   “我不相信他。”   季言礼的目光追着他逃避躲闪的目光:“我不仅是相信他,我是相信你。”   “我不相信自己。”   “你看着我,奚野。”季言礼声音颤抖,琥珀瞳孔中的眼泪滴落下来,落在奚野的脸上,他嘴唇微微颤抖,可嗓音依旧坚定清澈。   他一直等,等到奚野看向他,他捕捉住那颤抖黑色的瞳孔,像是紧紧地抓住他伤痕累累奔逃躲避的灵魂。   ……   “你不需要相信自己,你只需要相信我。” 第94章   整个客厅像是被土匪扫荡般一片狼藉,季言礼踮着脚尖跨过乱七八糟的残骸,从柜子高处抱出家用急救箱。   奚野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像个做错事的大狗抵着头一声不吭,手撑在两腿中间的椅面上,两脚分开翘在空中,脚底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季言礼拎着急救箱,蹲在他身前,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教训道:“你看看!你自己看看都扎成刺猬了!在家为什么不穿鞋!你是感觉不到疼吗还是怎么的!我让你别走别走让你坐下你也不听我的!”   奚野:“……”   奚野别开了目光,揉了揉鼻子:“还不如我自己来。”   “别动!”   季言礼蹲着用镊子一点点把脚底的玻璃渣全部□□,有的扎得深得简直触目惊心,□□以后还得浇酒精消毒,浇上去的时候奚野的脚趾抓得紧了又紧。   整个过程漫长而煎熬,奚野中途换了无数个姿势,倒是季言礼展现出无与伦比的耐心,还跟他讲了个从前有个小孩因为玻璃渣子从伤口流进血管顺着血液循环进入心脏最后死了的恐怖故事。   奚野头仰在椅背边缘,无神地望着空白的天花板沉默了很久,最后开口道:“学长……对不起。”   “嗯?”季言礼专心致志地处理那些又小又碎的玻璃渣,头也不抬,“对不起什么?”   “……”奚野皱眉,头和声音一起抬起来:“你不要告诉我你觉得……”   说到一半,他打住了话茬,深吸了口气,又软下来低声说,“刚刚所有的事情,我不是真的要把阿姨……也不是真觉得你……”奚野默了一会儿,“算了……你是不是要说你知道。”   “嗯?”季言礼抬头急匆匆地瞥了他一眼,像是觉得自己在忙的是正事而奚野的事儿可以靠边站,他两指夹着棉签沾酒精,眯着眼轻轻给细小的创口消毒,“没事儿哈,别往心里去,就算是真的也没关系。”   奚野又不吭声了。   用酒精冲洗完以后,季言礼用纱布和绷带把奚野的脚厚实地绑成了猪蹄,命令他坐着别动,想来两个人都饿了,是该吃点东西,结果翻来找去发现厨房空荡荡得像是几十年无人居住,冰箱里只有一个已经发霉长了绿毛的苹果,于是只能拆了方便面下了一锅,同时拎着扫帚和簸箕开始扫地。   季言礼不许奚野把脚放在地上,他就只能悬空挂在椅子上,反着坐,小臂搭着椅背,头搭在手上,跟着季言礼的步行轨迹左右晃动。   季言礼扫着扫着,突然捡起花瓶的碎片,对着光看了看:“这个是不是很贵啊?”   奚野瞥了一眼:“不记得了,我爸买的,几十万吧。”   季言礼:“……”   季言礼:“我真的很难不生气。”   奚野指着他脚边的碎片,歪头看他,一丝平日里乖张戏弄的光冒了出来:“那个紫砂壶,其实,比花瓶更贵。”   季言礼痛心疾首,扶额道:“还能粘起来吗?我可以想办法把他们粘起来。”   奚野:“……你觉得呢?”   季言礼一边扫地,一边唉声叹气,那副模样像是在扫一地现金,或者是扫他一地破碎的心。   一锅泡面,加上两个荷包蛋,季言礼之前从不给他吃溏心的,说不卫生,非得煮熟,但今天破例给他做了一个漂亮的浅金色的溏心蛋,卧在热气腾腾的面里。   吃完饭,季言礼又把碗洗了,在围裙上擦着手,歪头盯着奚野的头看了一会:“你多久没剪头了?我给你剪吧?”   奚野的目光充满着不信任。   “我的头就是我自己剪的,”季言礼据理力争,“还有以禾的头和我妈的头。”   奚野小声嘟囔:“难怪都丑得很相似……”   季言礼:“???”   季言礼:“你再说一遍?”   最后在学长的威逼没有利诱之下,因为脚受伤了无处逃生,奚野被白色的毛巾勒住了咽喉,面前架着镜子,季言礼抄着一把明显只是普通厨房用品的剪刀对着他的头比划:“这么短可以么?”   奚野自暴自弃道:“都行吧,主要是看脸。”   “你本来的发型乱得跟鸡窝一样!你还嫌弃我?”   “……那是我做的造型,给我理发的是巴黎留学回来的美发设计师,剪一次五位数。”   “一点都不干净清爽,你还是个学生。”   “学长,求你了好么,别给我剪成板寸。”   “板寸有什么不好……”   “不洗头直接剪吗!草他妈的,你一刀下去都剪平了!我真的忍不了了!”   “你别乱动!给你剪头比以禾还难!”   ……   最后奚野放弃挣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一副生死由天老子已死有事烧纸的模样,眼底下是深重的黑眼圈,像是累得很久没有合眼睡觉了。   冰冷的剪刀贴着他的额头缓缓移动,季言礼俯身在他头顶,全神贯注,屏着呼吸,身上带着好闻的清香,柔软的手心扶着他的脸。   奚野迷迷糊糊地想,算了,丑就丑吧,他也认了。   不知道季家的剪头程序出自哪个星球,季言礼剪完头以后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大桶让他抱着,然后烧开水冲凉水给他洗头,奚野说他自己不能洗吗,季言礼说可以,但你要保证脚不沾地不能碰水,我想看看你怎么洗。   季言礼太事儿了,奚野只能抱着桶低着头,听到耳畔搅动的哗啦啦的水声,季言礼伸手试了试温度,然后用小盆一点点往他头上浇水,问他烫不烫,过一会往他头上挤了点凉凉的洗发水,温度正好的水流间,纤细的手指搓出细腻柔软的泡泡。   “我给你抓抓头,晚上就能睡得很好。”季言礼声音轻轻的,像是浮在水面上的纸船。   洗完以后,季言礼又想办法找了个多排插座,拖了长长的线,举着吹风机给他吹头,奚野的黑发在炽热的风里乱飞一气,季言礼耐心地一点点把头发拨松拨散。   奚野沉默地看着镜子,镜子里的头发果然短了很多,符合校规,利落干练,层次分明,碎发遮在浓密锋利的眉毛上,衬得眼睛黑漆漆的,显得比原先的发型乖了一点。   季言礼剪了多年全家人的头,手艺倒也不算很差。   季言礼笑吟吟地放下吹风机,捧着他的脸对着镜子:“帅不帅?”   奚野啧了一声:“你说呢?”   “挺帅的。”季言礼拍拍他的头,把吹风机的线拔了,一圈圈卷起来。   “什么叫‘挺’?”奚野不乐意了,指着镜子,“这么帅就只是个‘挺’?”   “别卖乖了,过来睡觉。”季言礼走进一楼的客房卧室,还好,奚野家的客房一直都被阿姨打扫得很干净,就算常年没人住也齐齐整整的,被褥齐全。   “你不是不让我下地?我怎么过去?”   “你随便找两个杆子撑着飞过来。”   奚野:“???”   季言礼听他半天没动静,从房间探出头:“我是不是高估了你?刚刚是谁胸口碎大石表现得无所不能?现在怎么两步路都走不了?”   “你原来有这么损吗?而且我什么时候胸口碎大石了?”   季言礼走过来,低头看着他:“椅子结实么?虽然可能难听了一点,但我把你拖过去?”   奚野向他伸出手。   “干什么?”季言礼看着他,“要我抱?”   奚野点头。   季言礼忍不住笑:“你多大了?你多重啊?我倒是能抱得动你啊?”   奚野:“我努力吸气。”   “但凡你上过两天学……”季言礼看着他固执的目光,松口道,“好吧好吧,我努力一下,你吸气,吸吧,把肺吸得跟房子一样大你就能飘起来了……”   季言礼抱着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发出非常搞笑的“嘿”的一声,拖着奚野的腰和屁股,像抱一头猪一样把他抬起来,踉跄后退了两步,然后轰地一下倒在地上。   翻倒下去的时候奚野把他揽在怀里翻了个面,最后垫在下面的变成了奚野,季言礼趴在奚野胸口,闷了半天,忍不住笑了起来,撑起身子看着他:“真的,你有两百斤吧?”   “放屁,”奚野小臂搭在眼睛上,笑得腹肌都在抖,“我撑死了也就八十斤。”   两个人在地上像傻子一样嘿嘿嘿笑了半天,最后做出了妥协,季言礼把他拽到沙发上睡,把一楼的薄被抱出来给他掖好,厚重的窗帘拉起来挡住了落地窗,简直如同遮天蔽日,客厅顿时像深更半夜一样黑。   季言礼摸黑拍了拍他的头:“睡吧,你……好好休息一下。”   奚野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问:“你在干什么?你坐在那里跟个门神一样我怎么睡?”   “你又看不见我。”   “我能看见你。”   “你闭上眼睛怎么看得见我!”   “……”奚野说,“好黑,睡不着。”   大少爷难伺候,季言礼只好又从楼上搬了个幸存的台灯下来,暖黄的小灯放在茶几上照亮了一方沙发。   季言礼把书包拎过来,掏出卷子,屈起腿,垫在膝盖上,拔笔开始写:“你睡吧,我不看你,我写作业。”   笔尖划过纸张的嚓嚓声单调乏味,如同蚕食桑叶,时不时伴随着翻页的轻微声响,客厅重新回归静谧,奚野过了一会儿呼吸逐渐平稳,发出沉重的鼻息。   季言礼专注地写题,慢慢忘记了时间,只听到奚野翻身翻得越来越频繁,连被子都蹬在了地上。   季言礼放下纸笔,轻手轻脚地蹲下去把被子捡起来,想重新给他盖上。   就在那一刻,奚野毫无征兆地,猛地睁眼,翻身坐起,爆喝一声:“季言礼!”   嘶哑的吼声在客厅里回响,震得连窗户都发出簇簇轻响,枝形水晶吊灯的长尾叮叮咚咚地碰撞。   季言礼抓着薄被,吓得一哆嗦:“嗯?”   安宁的暖色灯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奚野大汗淋漓,惊魂未定,满眼都是浓重的血丝,他喘着气,慌乱的眼神逐渐聚焦,茫然的、无意识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从脸上滚落。   季言礼伸出手轻声说:“是不是做噩梦了?没事的啊……”   奚野凶狠地把季言礼一把抱在怀里,用力得像是要把他揉进身体,额头抵在他的胸前,低低地嗯了一声,而后泣不成声。 第95章   奚野的愈合速度比季言礼想象得还要快,第二天伤口就愈合了,第三天就几乎完好如初了,季言礼忍不住对着他的脚底啧啧称奇,而奚野则一脸无语地问你还要看多久,我这张脸摆在这里你竟然更喜欢我的脚底板?   但同时,奚野的睡眠障碍也比季言礼想象得还要严重,甚至可能比当年杜槿离世的时候还要严重。   他根本就睡不深,每次困到极限刚睡半小时,立刻又会大叫着从梦里惊醒,醒来浑身冷汗,心跳如鼓,要季言礼抱着哄很久才能哄好。   季言礼算是知道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累了。   他觉得这样不行,虽然易感期也很紧迫,但奚野的心理压力已经大到不能拖延的程度,他火速给奚辰打电话,联系心理医生,然后半拖半拽威逼利诱用了十八般武艺把奚野打包带去了医院。   因为是私人谈话,他只能坐在外面的等候室里刷题,出来的时候奚野垮着脸很不爽的模样,医生倒是笑得跟春风一样温暖。   趁着奚野在旁边玩手机,季言礼小声问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的笑容冷冷收起:“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来?”   最后给奚野开了一大堆药,只可惜以奚野的体质未必有用,而且因为担心药物相冲,还得送给奚辰的团队过目能不能和新药H一起服用。   季言礼忧心忡忡,奚野倒还惦记着给他买了一副跟之前一模一样的银框眼镜,重新回归清晰世界的季言礼感动得差点眼泪掉下来,可能只有近视的人才能体会到离开眼镜举步维艰甚至听力下降嗅觉失灵等诸多连锁反应。   奚野虽然重新恢复了季言礼的友好外交关系,但对于陪他过易感期这个决定,一直是寸步不让,甚至不惜说出你非要这样你就得签个生死状并且你死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话。   而季言礼依然是说可以,把奚野气得半天不跟他说话。过了一会儿季言礼拿着初步拟好的生死状给他看,打头第一句就是本人季言礼自愿陪同Alpha奚野度过易感期,并且承担一切可知和不可知的后果……   奚野三下两下把生死状撕得粉碎,说季言礼我发现你是存心想气死我,这就是你的策略吗?为了防止我易感期杀死你你就先来暗杀我?那你还真是很成功。   尽管气话一堆,但奚野还是转手就订购了两整箱镇定剂,季言礼进门的时候都惊呆了,一箱两百针,换做普通A一辈子都用不了那么多镇定剂。   “以防万一。”奚野抱着胸打量着箱子,目光冷淡,“你觉得两箱够吗?”   季言礼:“……够撑死你了。”   逛超市的时候,奚野长久地停留在“防A喷雾”面前,目标受众是独居且缺乏自保能力的omega,除了喷雾,还有警报器,微型□□,催泪喷枪,和自卫型折叠小刀等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季言礼拎着称好的白萝卜和蘑菇放在购物车里,凑过去看奚野手里转来转去的粉色折刀,为了让他安心,提议道:“要不买一点儿?我觉得这个还不错?”   “算了吧。”奚野叹了口气,放回货架上,“你拿什么都没用的。”   季言礼还是伸手把它放进推车里:“可不要小看我,我还是很有攻击性的。”   奚野踩住了推车:“不是你有没有攻击性的问题,是你把它掏出来,下一秒这个刀就在我手上了。”   季言礼脑补了一下奚野持刀的场面,火速把刀放了回去,装作无事发生:“咳,那什么,你想吃蘑菇烧肉和萝卜汤还是萝卜烧肉和蘑菇汤?”   “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那就蘑菇烧肉了。”季言礼推了推眼镜,背着手往前走,“买点酸奶吧,你长得太快了,给你补补钙。”   “学长。”   “嗯?”   奚野推着车从后面追上来:“易感期有一周呢,你不上课么?你要高考了?你舍得浪费宝贵的复习时间?”   “没关系,你放心。”季言礼微笑,“我就算从今天开始不上课,也不影响我高考。”   奚野活生生噎了半天:“嚣张起来了啊?你不照顾差生受伤的自尊了?”   季言礼心说就你那点小伎俩甭想说服我,笑道:“那要不,易感期闲着没事,我给你讲讲题?你缺了高一下的课,数学是数列、向量和不等式,物理是曲线运动万有引力机械能守恒……诶,你别走啊?我是认真的!”   但是要陪奚野过易感期的事,季言礼没敢告诉任何人。   班上,舒敏走了以后年轻的英语老师代理班主任,她把班级扭回了曾经老费管理的制度下,座位也重新回归正常。   胖子抱着东西用胳膊肘把傅时新挤走了,一屁股坐回季言礼的旁边:“丽丽,我想你想得都瘦了,但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开心?”。   季言礼觉得自己也没开心到能被看出来的地步,过了会儿,胖子又忍不住问,到底发生啥好事儿不告诉他,季言礼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说高考在即忙于学习……   胖子哈哈大笑,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去找奚野了?   季言礼大为惊骇说你怎么知道的!胖子大呼卧槽我就是随口一说竟然是真的!你他妈居然去找奚野了?!你是不是有毛病!!   季言礼:“……别想瞒我,你的嘴绝对在西藏开了光。”   光胖子一个人知道,就够季言礼受的了。   从那天开始,不管是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甚至是上着课,胖子都会突然大声地唉声叹气,说丽丽,你这不行啊,我一开始对奚野还是有点好感的,最少吧他人有钱长得帅还喜欢你,至少比骚包主|席好,但他危险啊!危险的A咱不能要啊!万一他以后家暴你呢!万一他以后把你打成猪头呢!   季言礼没好气说去你的,你才猪头。   胖子就很受伤,胖子说我瘦下来真是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你怎么就不信呢,是肥肉遮住了我的美貌和你的双眼……   胖子说服不了他,结果隔日课间,温羽红着脸扭捏地捧着自制小饼干送到季言礼桌前,自从她知道季言礼和奚野的关系以后就再也没有给他送过吃的,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因,温羽先是瞪了一眼胖子,然后结结巴巴道:“季……季言礼,我想说,那个,其实大部分A,都像我一样,比较普通,我和胖子都觉得……你适合温柔体贴的Alpha。”   季言礼转过头:“沈庞?!”   胖子瞪大绿豆眼直勾勾盯着头顶的日光灯:“哦豁,好大的太阳。”   去他妈的好大的太阳,季言礼气不打一处来,先苦笑着收下了饼干,然后不好意思地叮嘱温羽千万不要告诉以禾,否则以禾一定会闹起来的。   温羽别开目光:“可是、可是,以禾午休的时候给我发短信,我已经告诉她了。”   “……”季言礼抄起作业本胖揍同桌,“你你你,就你干的好事!”   胖子胡乱扑腾,据理力争:“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羊入虎口!这都是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地震之后,我把他给我的钱全部还给他了!叫他好自为之,离你远点!否则胖爷我看见他一次揍他一次!”   季言礼一愣:“……然后呢?”   胖子大为光火,猛拍大腿:“那狗东西把我拉黑了。”   季言礼哑然失笑。   胖子气得瞪他:“笑笑笑,你就知道笑!丽丽,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就算是普通Alpha易感期都很凶,我跟你讲温羽易感期的时候跟吃了炸药包一样……好好好我不说你!别拧我耳朵!……我的意思是,”胖子揉着自己白里透红的耳廓,正色道,“季言礼,你真得好好想想,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知道。”季言礼微笑道,“……而且我从来没有这么确定,我做的是对的。”   ……   但他放学回家果然还是受到了妹妹的严刑拷打。   季以禾翘着二郎腿冷冰冰地坐在沙发上,书包丢在脚边,黑着脸,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季言礼笑眯眯地走过去:“作业写完了?”   “你跟我说你最近都在忙学习,甚至不跟我一起回家,早出晚归,神出鬼没,”季以禾脸色不善,“结果你是偷偷去找奚野了!”   季言礼莫名有一种偷奸被抓包的心虚:“嗯。”   季以禾火冒三丈:“为什么?!你明知道他易感期的时候像个野兽一样,他根本就是个高危的Alpha,连学校都要开除他!”   季言礼蹲在她面前,还是平平淡淡道:“嗯。”   “你!”季以禾急得说不出话来,眼眶都红了,“哥哥,我们不跟他玩了好不好,我求你了,你不要去找他了,他会害惨你的!为什么呢?你为什么非要瞒着所有人去见他呢?”   季言礼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突然隐隐约约感到一丝明悟,这么多年他和以禾的沟通一直停留在表面,他们彼此关心彼此在乎,彼此为对方着想,把自以为最好的东西强加给对方,但是永远不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以至于积累了多年的怨气,最终拉扯成难以逾越的鸿沟。   但明明,事情其实很简单。   “因为我想。”季言礼轻声说。   脱口而出的瞬间,他恍惚感到那层透明却坚实存在的薄墙裂出一条缝隙,将季言礼的心情和心愿像风一样吹了过去。   “什么?”季以禾哑声问。   季言礼双手扶在膝盖上,眼睛明亮温柔:“以禾,因为我很喜欢他,我想见他,想跟他在一起,也想陪他度过易感期。”   “这是我想做的事情,”季言礼深吸一口气,用最温和的声音说,“而我真的,真的,很想要你的理解和支持。”   “陪他度过易感期么?”季以禾喃喃道。   “嗯。”   “那个奚野?打伤那么多人,还把你咬伤的奚野?”   “嗯。”   季以禾的声音泛起一丝哭腔:“哥哥,我真的很难支持你,我很担心你,你明白吗,所有人都很担心你,胖子哥哥温羽姐姐,任景秋,还有妈妈,每个人都害怕你受到伤害。”   “我知道。”季言礼酸涩道,感到心无止境地往下沉,“对不起。”   季以禾垂下睫毛静了一会,再抬起头的时候,眼角眉梢染上了一层明亮的色彩,她勉强地笑了一下,握住季言礼的手背:“但你真的很喜欢他是么?”   季言礼点点头:“嗯。”   “妈妈会骂我的……但我理解你。哥哥,虽然我不支持你,但我理解你。”季以禾一拍脑袋,“对了,最近小莓送了我幸运绳,我给你戴上吧,虽然有点娘不兮兮的你将就一下……”季以禾低头翻着书包。   “真的吗?”季言礼惊讶地站起身。   季以禾抓着五彩斑斓的幸运绳,仰起头的时候,目光带着仰慕和坚定,露出一个灿烂甜美的笑容:“哥哥,你应该做你想做的,所有的事情。” 第96章   易感期越来越近,转眼就是四月底,奚野身上的焦躁情绪越来越重,甚至奚辰也开始临阵变卦,又偷偷找季言礼谈话,意思就是上次我欠考虑了,现在我觉得此事对你影响甚大,风险极高,你需要重新慎重考虑。   季言礼说我不需要考虑。   奚辰又开始跟他讲自己的药H,听起来这药非但不是他呕心沥血亲自当小白鼠带着科研团队研发的,反而像是活该被三一五打假的山寨三无产品,被他贬得一无是处,仿佛奚野打一针药剂跟打一管生理盐水的效果差不到哪里去。   奚辰滔滔不绝,季言礼听得心力憔悴,感觉自己在面对第二个奚野。   最后奚辰安排了十二个围绕在房子周围的保镖,都是奚家常年合作精挑细选的老兵,和学校的安保人员没有可比性,季言礼如果遇到危险只需要拉响报警器,或者他们一旦听到巨大的响动,就会毫不犹豫破门而入“营救”季言礼。   奚辰最后环视了一下季言礼几乎家徒四壁的房间,犹豫了半天:“你想要什么,就跟叔叔说,千万不要客气。”   季言礼听他絮絮叨叨整整两个小时,听得头痛欲裂像是被念了紧箍咒的猴子,发自十二分真心说:“叔叔,我想学习。”   奚野和他爸走得不是一个路子,他总是操着那种三分漫不经心,三分阴阳怪气,三分吊儿郎当,和一分极端欠揍的语气,说着类似于“学长,如果你死了,我就在你的坟头自刎。”这种话。   季言礼:“好。”   奚野翻了个白眼,憋了半天,又说:“如果你觉得自刎不够带劲儿,我还可以在你的坟头蹦迪。”   季言礼瞥了他一眼,翻了一页高考必刷题,随手杠掉两题的题号,点评道:“蹦迪比自刎好。”   奚野“咚”的一拳砸在桌上,砸得他实心的红木桌子猛颤一下,季言礼笔尖抬高了一点,又自顾自地继续往下写。   他垂着细软的睫毛,淡声问:“桌子惹你了?又跟它过不去干什么?”   奚野:“你管我?”   季言礼慢悠悠道:“生气就做题,做题陶冶情操,你就不生气了。”   奚野暴躁地揪着头发,恶狠狠道:“我在你的坟头烧书,在火光中蹦迪,然后在高潮中拔剑自刎,顺便一条龙直接火化。”   季言礼抬眼,微笑着注视着他:“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因为我不会死的。”   这种智商欠费的对话夹杂着奚野间歇性自暴自弃,裹挟着两人到了五月初,夏季的热浪一浪更比一浪高,灼热的蝉鸣在夜里此起彼伏。   白瓷小碗里盛着熬好的冰镇绿豆汤,散发着桂花蜂蜜的甜香,奚野家室内空调打得很低,低到季言礼不得不披一件薄外套,他和奚野对坐在沙发边,用小勺一点点喝冰凉的绿豆汤。   明天就是奚野的易感期。   季言礼再三确认了不会提前,只会推后,而且大多数时候开始于黄昏时分,才放心地说明天他坐早班车过来。   奚野端着碗仰头喝尽,喉结锋利地滚动,而后他用手背擦了擦嘴,靠在沙发上道:“学长,我跟你说说我的易感期吧。”   季言礼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嗯。”   奚野的神色少见的严肃,伸出食指:“我比较喜欢黑暗的地方,最好是一点光都没有,所以最好不要带手机,就算带了也要关机,因为手机突然亮起来很刺眼。”   季言礼重复:“黑暗。”   “还有,我不喜欢噪音,不喜欢高分贝的刺耳的所有的声音,最好保持绝对的安静,有助于情绪的稳定。”   季言礼点头:“安静。”   奚野想了一下又说:“你可以跟我说话,但是不要骂我。”   季言礼哑然失笑:“我为什么好端端要骂你?”   “多喊我名字也……”奚野摸了一下鼻子,别开目光,“可能有用。”   “好,”季言礼忍着笑,“喊你。”   奚野又伸出第三根手指:“吃甜的是有用的,所以我一般会准备一点糖,还有巧克力,因为我前三天一般没有心情吃饭,所以只喝水,三天以后吃什么就无所谓了。”   “……还有,不要背对我,不要逃跑,不要奔跑,不要有大幅度的动作,我看着你的时候你要看着我,不要碰我的头,尤其是后颈,如果我标记你,你不要挣扎。”   奚野又有点暴躁起来,“所以你懂么,你不挣扎我就会咬伤你,你挣扎只会更严重!最后不管怎样你都会受伤!”   “这和上次不一样,你是有准备的,”季言礼宽声安慰他,“而且还有药剂H。”   奚野又沉重地倒回沙发里,眉眼漆黑烦躁,过了一会捏了捏鼻梁,又说:“你要记住,虽然很黑,但我能看见你,而且看得很清楚,所以不要刺激我,尤其是不要对我做有X暗示的动作。”   季言礼:“啊?”   奚野声音提高了:“这很重要!”   “你放心,我从来就没有做过……”   “你经常做。”奚野冷着脸,毫不留情,“每天,每次,每分钟,你刚刚又做了!!”   “我什么都没干!”季言礼无辜大喊。   “你能不能不要咬嘴唇,也不要舔嘴唇,不要露出舌头,不要哼哼,也不要弯腰,不要拽领子,不要摸头发,不要让我看到你的后颈,最好把锁骨也遮起来,嗯……”奚野凝视着他,指尖隔空顺着他的轮廓往下滑,“还有耳朵,肩膀,腰,手腕,脚踝,哦对,还有屁股。”   季言礼满脸问号:“你的要求真的是人类可以做到的吗?屁股?我什么时候没穿裤子了?”   “没有办法,我还是能看见。”奚野皱眉,见鬼的他居然真的很严肃,“你可以想办法让它不要看起来那么翘和柔软。”   季言礼的脸涨得通红,猛地捂脸埋进沙发里,过了一会抬头强装镇定道:“我求你了,奚野。”   求他什么呢,季言礼卡住了,他不能不听,他非得仔细听还得记住不可!   要人老命了。   “我明天……”季言礼努力维持自己岌岌可危的理智和羞耻心,“穿两条内裤可以么?三条?”   “三条吧。”奚野思考,“还有,我又想到新的了,你不要吹东西。”   “什么?”季言礼完全无法理解。   “你上次就吹了,”奚野说,“吃烫的东西的时候,甚至吃冰的你都吹一吹,还有,上次给我用酒精消毒的时候,你习惯性地吹一下。”   “我怕你疼……所以那怎么了?”   奚野说:“我硬了。”   季言礼重新把头埋进沙发,深吸一口气,结巴道:“我……我下次注意,不过,你,额,你这么容易……那个吗?”   “你不反省一下自己么?”   季言礼简直难以启齿,但本着要陪他过易感期不得不对他的敏感地带有所了解的严谨科学的调查精神,还是红着脸问:“……那你,一般都什么时候,又因为什么……硬啊?”   “就几乎,怎么说呢,你身上每个地方,你干的每件事。”   季言礼:“……”   季言礼的表情僵硬了,颤抖的目光一寸寸往下挪。   奚野面无表情:“现在没有。”   “好好好……”季言礼快要崩溃了,“还有别的吗,你说,说吧,我全都照做就是了!”   “你这个发言很危险啊,学长。”   季言礼欲哭无泪。   奚野看着他,揶揄的神色消散了些,笑了笑:“没有了。”   “真的?”   奚野低声说:“嗯,没有了。”   但是季言礼出于刨根问底精益求精、非要把问题钻研透彻、和绝不放过一丝细节的学术精神,两人又继续讨论了一些“如何让奚野感到愉悦”的方法,尤其是这种愉悦在易感期中无法迎合理智思维和高级享受,只能回归□□裸的本性,话题一度向着限制级的方向无底线滑坡。   一度他们的讨论角度刁钻诡谲到了“如何把季言礼眼尾的小痣给遮起来”,因为作为评审的奚-大法官-野表示自己看到那颗痣就想X,然后就着“季言礼到底是戴眼镜更涩还是不戴眼镜更涩”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探讨,最后奚野说都一样,因为戴不戴他都想X。   在这场破天荒的坦诚交心中,季言礼对奚野的认识上升到了一个哲学层面,在这个层面上原来奚野的想法还是很单纯的,对他的欲望也是很单纯的。   总之就是想X他。   真是,非常的,单纯。   最后季言礼只感到头晕目眩,不知道是因为一直在深呼吸导致氧气过多,还是忘了呼吸导致缺氧,总之一番天旋地转云里雾里,脸像发烧一样滚烫,也不敢看奚野,就低着头抠自己的衣角。   “差不多了吧。”季言礼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无助地看了看奚野,“我都记住了,我都会注意的。”   “你后悔了吗?”奚野突然问,定定地看着他,“后悔了还来得及。”   “后悔什么?”季言礼瞪了他一眼,把破裂的羞耻心扔到一边,“也不是很难么,我还以为你有更多要求呢。”   他抬头看了一眼挂钟,“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明天一早我就过来,如果有什么能讨论的,我们还有时间谈,你晚上一定要好好睡觉,知道吗?”   “知道了。”奚野拖长了声音道,站起身送他,“要不然你留下来我们边睡边聊。”   “梦里见吧。”季言礼拎着包背在肩上,动作有些僵硬和不自然,他摸了摸额前的头发又说,“我来之前,给你带巧克力冰淇淋怎么样?”   “好啊。”   大门推开,户外的热风夹着花香呼啦啦扑面而来,刮过在空调房憋了一晚上的冷冰冰的肌肤,蝉鸣声交响乐一样骤然响起,如海浪一样涌动。   奚野用脚跟抵着门,抱胸靠在门框上,屋里亮堂的灯光在他身上勾出金色的轮廓,碎发垂落,唇上勾着一抹浅淡的笑容。   季言礼已经走了两级台阶,突然听到奚野又喊“学长”。   他回头看,逆光中奚野高大英俊,鼻梁高挺,眼里反射着明亮的光。   “我刚想起来,上次易感期你是不是抱我了?似乎有用。”奚野笑笑,“你当时怎么做的?好像不对吧?你抱我一下试试。”   季言礼心说抱你就抱你,哪还有对不对,但是大少爷难缠到吹毛求疵的地步,于是又转身走上台阶,伸手抱了他一下:“这样对吗?”   奚野似乎又长高了,胸部肌肉发育得很好,环抱的时候要费力才能扣住,坚实温暖的肩膀向他缓缓倾倒下来,肌肉收拢圈住他的腰,小臂的粗细仿佛刚好可以陷进腰窝。   奚野的下巴搁在他的肩上,笑道:“用力一点啊,你怎么抱人都没力气。”   季言礼只好用力抱住他,用力到好像要把自己塞进去:“……现在呢?”   安静了两秒,静谧的小顶灯落下昏黄的光晕,初夏清凉的银色月光铺陈在两人肩头。   奚野低声说:“挺好的。”   *   第二天一早,闹铃还没响,季言礼就醒了,索性也不睡了,收拾东西准备赶早班车去奚野家。   昨天晚上送他回来的司机小林师傅和他争执了一路,小林师傅坚持要早上六点来接他,季言礼哪肯让别人起这么早,非说早班车很舒服,死都不愿意,最后两个客气人差点吵起来,还是季言礼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小林师傅也是个风趣的人,平时奚野在的时候寡言少语,和季言礼倒是话很多,天南海北什么都唠,从中东局势紧张和某国野心昭昭的地缘政治利益战略聊到小奚爷最喜欢的十三家横江餐厅,可谓滔滔不绝,还客气说最近小奚爷都不出门,他成天闲得蛋疼,要是季言礼有事需要坐车可以随时找他。   季言礼下了公交,在小区门口买了两盒巧克力冰淇淋,然后拎着去了奚野家。   昨晚他们还考虑到,大清早被门铃闹醒的奚野肯定会不爽,但他的易感期决不能以“不爽”开局,于是季言礼的指纹又回到了门禁系统里。   季言礼自己开门,进屋,想着奚野还在楼上睡,就进了厨房又煮了新的绿豆汤,打了西瓜汁冰镇在冰箱里,冰淇淋放在冷冻室,然后坐在客厅里刷题。   一写写到了十一点多,季言礼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心想奚野这也太能睡了,如果天天都这么不吃早饭,那岂不是会胆结石么?   季言礼忧心忡忡地上楼,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卧室的门,结果门竟然没关,轻轻一推就开了。   空荡荡的卧室里,深色窗帘的缝隙中,刺目的光束斜着照在被单上。   季言礼呆住了,他转身又去推开旁边次卧的门,而后是洗手间和浴室,又冲上走廊扶着把手向楼下的客厅和餐厅张望。   没有人,哪里都没有。   ……难怪他总觉得房子,这样的安静和冰冷。   季言礼缓缓推开最后一扇门,吱呀一声,书房里从地板一直到天花板的大书柜默默伫立着,红木书桌上一如既往堆满凌乱的书和本子,草稿纸揉成团丢在废纸篓里,窗台的笔筒孤零零插着一只圆珠笔,窗外的天湛蓝如洗,后院的竹林在风里发出簇簇的声响。   椅子上放着一张字条,格外显眼。   上面是奚野潦草张狂的大字:“对不起,学长,我走了,以后也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   季言礼愣愣看着纸条上的字,仿佛要看出第二个含义似的。   什么叫走了,什么又叫不回来了?他们不是约好要过易感期的吗?他不是买了够用几十年的镇定剂吗?他不是认真跟季言礼说了那么多的注意事项吗?他不是还要季言礼给他带巧克力冰淇淋的吗?   仿佛什么沉重的东西堵在胸口,耳膜嗡嗡作响,季言礼神思恍惚,身子禁不住晃了一下,靠在书柜上。   他回想起昨晚,奚野之前放肆嚣张地说了一堆荤话,说得人面红耳赤恨不得脸都不要了,他笑起来一腔坏水,还偏偏坏得理直气壮还很有些可爱,好像整个人都从之前压抑疲倦的状态中走出来了。   奚野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谁都不怕谁都不理,天上地下老子最大,活得又张扬又不讲道理,让人又气得头疼可是又忍不住心向往之。   黑夜笼罩着明亮的房子,周围的蝉鸣仿佛环绕孤岛的汪洋大海,黑色的眸子像是能映出整片夜空。   奚野漫不经心靠在门框上,斜长的影子投下门前的阶梯,送他出门。   眼神安静含笑,还像是在逗他。   ——“你抱我一下试试”。   ……   原来那是在告别。 第97章   奚野走得非常安静仓促,什么都没有带走,不论是衣服还是书,几乎都原封不动地放在家里,他好像只是出门拿个快递,却一去不回。   季言礼在书房静坐了很久,才忽的发现桌上的相框空了,里面本装着那张多年前拍的、撕碎又一点点粘起来的两人合照。   奚野要走这件事,不仅小林师傅对此一无所知,任景秋也完全不知情,只有奚辰一个人知道,而且是直到不久之前才知道。   这一切都要源于奚辰为自己准备的那个Plan B,他从一个英格兰富商那里买下了太平洋上一个近椭圆形的名为彩虹礁的自然小岛,由一个主岛三个副岛组成,距离大陆海岸约十七公里,占地4.6平方公里,岛上有白砂岩搭建的仿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和规划优美的庭院。   他在绝望之际买下这个岛,想永远生活在上面,与世隔绝,谁知自己没能用上,却阴差阳错给奚野用上了。   当晚凌晨两点,奚野乘坐私人飞机连夜飞往了那座岛。   “那他总会回来吧,”季言礼有了一丝希望,“毕竟,他易感期结束就可以回来了啊?就算他不愿意这个易感期和我相处,那,下个易感期还有机会不是么?”   “不是这样的,”奚辰叹气,“易感期如果完全可控的,能确定开始和结束的时间,就不那么危险,也不需要跑去什么岛上了。但我们不能完全控制它,其他A的易感期,各种刺激源,催情剂,甚至只是路过的O的发情期甚至信息素,都有可能引发易感期,所以只要和人接触,就是有风险的。”   “那他是……不回来了吗?”   “看他自己的意愿吧。”奚辰疲倦地靠在椅子上,仿佛苍老了很多,“我在飞机上送他去的,我很久没有这样跟他说说话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希望他能理解我,结果到头来我发现,我其实宁愿他一辈子都不理解我……”   “他喝了很多酒,他说他知道你会生气,但他没有办法,他不能那样对你。”   “还有呢?”   “他说希望你好好高考,考个状元。”   季言礼鼻腔一酸,又追问:“还有呢?”   “他说……你忘了他吧。”奚辰望着季言礼的目光慈祥而悲悯,“孩子,他说得是对的,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   原本为了陪奚野易感期,胖子都已经帮他请了一周的病假,因为季言礼的良好信誉和成绩,代理班主任的英语老师立刻就批假了。   结果被胖子描述得“病得下不了床”的季言礼,第二天又来上课了。   英语老师讲着讲着课就靠过来,趁着大家做题的时间关心道:“季言礼,你病好了吗?”   胖子龇牙咧嘴使眼色:“好了没啊?同桌?你不是病重到要休息一礼拜吗?嗯——?”   季言礼淡淡说:“谢谢老师关心,昨天身体不舒服,今天就好了。”   英语老师毫不生疑,叮嘱他好好休息就转身继续上课了。   胖子立刻压低了声音:“说老实话,我还挺钦佩奚野的,一个岛!好家伙,我知道他有钱但我不知道他如此有钱。你该不会要上岛吧?那你也飞不过去啊哈哈哈这种小岛估计根本就没有航班直达吧?等会,你该不会要游泳过去吧?”胖子面露惊恐,“卧槽,你还真干得出来!”   季言礼低着头记笔记:“上课别说话。”   胖子气得直哼哼,趴在桌上,过了一会低声问:“讲真的,你还好吗?你别不说话啊吓死个鬼人,丽丽宝贝,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啊?”   季言礼笔尖顿了顿,轻描淡写道:“考状元。”   胖子:“???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之前说考状元省前百都有实力,最后花落谁家全靠天命,这事强求不来你也不想强求,怎么突然就要开始考状元了?”   “沈庞,别说话了,站起来回答一下,为什么这里用过去完成时?”英语老师语气不悦。   胖子灰头土脸地站了起来,悻悻闭嘴。   这段时间季言礼的生活规律到可怕,每天凌晨一点睡六点起,全天无止境的学习,高考临近,班上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后黑板上挂着逐日减少的倒计时,像是迟早会爆炸的炸弹,有时会想求多一点时间再好好学几个月,有时恨不得明天就高考,因为一分钟都不想再忍下去了。   学习最大的好处或许就在于它能占住脑子,让人什么都没法思考。   当他累得倒头就睡,睁眼就是催命的闹铃和做不完的雪花一样的卷子,一叠叠草稿纸逐渐变厚,笔芯一天一根地消磨,他就没有功夫去整那些没用的风花雪月。   他不可能因为情绪问题就消极对待高考,就玩儿那些非主流少年们的自闭抑郁痛哭流涕无病呻吟那无疾而终的爱情和那焚烧成灰的玫瑰,绝对不可能。   他不仅要考,还要考得很好,等他考完了,暑假再去收拾奚野!   什么分开就是最好的结果,什么与世隔绝就能不伤害任何人,全都是胡扯八道!   奚野一个人能生活好吗?管他什么风景优美庭院泳池巴洛克建筑,能有人给他烧饭扫地吗?大少爷连床都不铺,垃圾也不倒,煮个面能煮坨成猪食,天天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床,饿过头就吃垃圾食品点外卖,在岛上哪有外卖给他点!   饿他两个月看他能不能体会到人间疾苦……饿不死他!!!   季言礼偶尔想这么一想,也就不想了。   只有梦里总会出现漆黑一片的房间,冰冷的地板上孤独地坐着奚野,他在黑暗中熬时间,挂钟的秒针嚓嚓嚓地走动。   屋外是无边无际的太平洋,海浪昼夜不停永无止境地扑在礁石上,日升月落,他一个人在庭院里踢踢踏踏地散步,插着兜,垂着头,黑发被海风吹得凌乱,他静默地站在立柱下眺望远方,眼神空洞寂寥,倒映着海天一色。   房子空空荡荡,什么都没带来,什么都不想要,只有桌上摆着一张没有相框的照片,好像是过去唯一的缩影。   闹铃响起的时候,梦里的一切就像海滩上白色的泡沫一样飞速消退,季言礼疲倦地翻身坐起,抓起眼镜戴上,按掉闹铃,趿拉着拖鞋,去隔壁喊季以禾起床。   日复一日。   转眼又到了六月,六月一日是季言礼的生日,因为不巧是儿童节,他从小这天都让着妹妹想吃什么想玩儿什么,自己倒没那么重要,季知书去世以后,就更不过生日了。   再加上今年正逢高考前一周,季言礼原本是打算什么都不要的。   但奈何谢安之和季以禾死活不同意。   自从谢安之搬到清溪医院,医疗费全免以后,他们家最大的支出骤然消失,经济压力也轻了很多。   季言礼本身有翰林的全额奖助学金,加上社团补贴和餐补和各种学生活动的勤工费,只有季以禾一个人在开销,但她也很省,所以打工的闲钱竟然还存了下来,季家资产终于变成正数了,虽然不多,但居然也有了“挥霍”的余地。   生日当天,谢安之的精神倒是出人意料的好,她特地披了件大红的外套,看起来喜气洋洋,衬得气色红润,神采飞扬,跟换药的护士不住说:“我儿子今天成年了哦。”   护士跟她年纪相仿,一来二去也熟,听了连声道:“恭喜啊,我儿子要是有他半个优秀,我也就不操心了,你不知道,他成天偷鸡摸狗去网吧通宵,我烦都快烦死了。”   季言礼站在一边微笑,护士越看他越喜欢:“你看看,玉树临风,温文尔雅,斯斯文文,诶,难怪小奚爷喜欢。”   季言礼:“……”   是么,整个医院都知道他是谁了么,难怪他平时进出医院总有护士对他行注目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省长视察地方机关。   ……   喜欢有什么用,喜欢也没把人留下来。   “知书呢?”谢安之又问,笑吟吟的,“他怎么还不来?他儿子过生日,他为什么还这么慢?不像话。”   病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护士看了一眼季言礼,垂下目光没说话,手上整理着悬挂的吊瓶。   “你忘了,”季言礼轻声说,“他在高浙数学院上课呢,下班才回来。”   她已经不记得季知书死了,最近总是在问他去哪了,为什么还不下班,为什么还不回家,为什么还不来看她。   季言礼每次都说,快了,快了。   每次谢安之都一派天真地信了,还会害怕护士对他们夫妻恩爱产生误解,每次都要解释:“他是教授,这次一定是特别、特别忙。否则他总是在医院陪我的。”   她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生过病,或者生了什么病,但她竟然还记得自己每次睁开眼,都会有人守在床前,握着她的手。   *   季言礼本想点外卖,在病房里和谢安之一起过生日,但谢安之不依,非要他带着以禾下馆子,还说医院病恹恹的不喜庆,他十八岁生日,不可以一直待在医院里。   她动嘴,季以禾直接动手,拽着季言礼就往外拖,季言礼最近也并不感觉自己有多累,但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原本合身的白衬衫都显得宽荡荡的,一个没站稳差点被她拽翻。   季言礼拗不过她两,只好和以禾去了街对面的饭馆,   等上菜的时候,他的手机就放在桌边,忍不住过一会就看一眼,过一会又看一眼。   季以禾奇怪地看着他,毕竟季言礼是那种毫无手机瘾的人,忙起来一周都不开机。   “在等人电话?”季以禾悠悠地晃着旺仔牛奶罐子,咬住吸管,歪着头看他。   “……”季言礼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没有没有。”   总觉得,或许,奚野会主动联系他。毕竟他的生日这么好记。   也有可能,太平洋和这里有时差。季言礼想。或者压根就没信号,或者奚野又在睡觉,或者手机又被摔坏了。   虽然很可笑,但季言礼莫名其妙产生了个怪里怪气的想法,他已经成年了,就算谈恋爱都算不上早恋了,他可以单方面把奚野当做男朋友,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   季言礼垂着睫毛,看着倒扣的手机壳,其实他很困了,昨天忘记了时间,学到凌晨两点,晚上就睡了四个小时,他一直在强打精神,这个生日也不是委屈自己才说不过,而是真的不想过。   他也是真的担心奚野。   他吃饭的时候会想着奚野有没有吃,睡前会想他睡了没有,那些念头像是倏地划过的流星,没办法遏制,也没办法阻拦,一闪而灭,想念的发生和结束都那样迅速,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留下一个滞后迟钝的余韵,像是一个音拨完以后琴弦还在兀自震动。   ……   原来刚刚又想到他了。   说来也奇怪,那些漫长的三轮复习,煎熬焦虑的学习气氛,紧张的生活节奏,都安静平和味同嚼蜡,像是机器在单调地工作,不悲不喜,画面如同被拖着进度条飞驰而过,闪动快得看不清楚。   反而是其中寥寥几帧,定格在一个空白而没有意义的虚景中,转瞬即逝的奚野的身影,却被积压的情绪扩充拉长到足以撑满全部的时长。   有的时候,季言礼忍不住想,如果奚野真像看起来那么潇洒和无所谓就好了,可他其实在乎得太多又在乎得要死;他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其实攥紧了手里仅剩的东西恐惧失去;他永远把脚跷在桌子上,懒散地枕着小臂,嘴硬说我要在你的坟头蹦迪放火自杀,其实真正想说的,应该更简单,简单到只有区区几个字。   “我不想失去你。”   但凡能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他能坦率地把话说出口。   大厅里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四周弥漫着热菜热汤的香味,热浪和空调略带霉味的冷气交汇在半空中,冰镇汽水的盖子砰砰砰的起开,嗤啦一声涌起大片白色的气泡。   那一刻好像才后知后觉,整整一个月过去了,真的联系不上了,打不通电话,被所有软件拉黑,没有航班,没有任何方式能见到他。   明明有这样先进的技术,这样交通通讯双便捷的信息时代,原来一个人想一辈子都见不到,还是这么轻易。   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一个月,就像一天一样快,也许一年也会像一个月一样快,眨眼就是许多年过去,他再回忆起来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只有那晚模糊的记忆,燥热的空气里涌动着聒噪蝉鸣,金色光线从他身后散射出来,风鼓起T恤的下摆,他黑眸亮如星子,薄唇微勾,似笑非笑地伸出手。   “你抱一下我试试”。   倒扣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就响了,季言礼的心猛跳起来,陡然伸手去抓手机,差点把手机打翻在地,在手心里弹了好几个来回,就跟耍杂技一样。   季以禾嘬着旺仔牛奶:“啧。”   季言礼勉强笑笑:“手滑。”   他翻开手机。   是任景秋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那一刻剧烈落差带来的失望,猝不及防像大风刮过,呼啦啦地猛烈至极,让他自己都惊讶。   他接通电话的时候,对任景秋抱着十二分愧疚的心情,天地良心他真不是讨厌他。   季言礼用格外热情的声音回应道:“小任啊?”   任景秋说他给学长带了惊喜,结果跑到家门口发现他和以禾都不在家,现在正站在楼道里很悲伤。   季言礼急忙给他说了来饭店的路,任景秋说他马上到。   放下电话,季言礼又翻开菜单道:“小任要来,还说带了惊喜,我们加两个菜吧。”   季以禾嫌弃:“他事儿真多。”   就是街坊邻居开的小餐馆,全是家常菜,菜单薄薄几页纸,翻来翻去也没什么东西,季言礼招来服务员:“您好,加一份水煮鱼片可以么?”   “他不吃鱼片。”季以禾咬着吸管含糊道,漫不经心望着旁边。   “嗯……”季言礼又指着旁边的图片,“那加一份肉沫茄子。”   “他茄子过敏。”   “……是这样么?”季言礼把菜单推过去,“那你点吧。”   季以禾不情不愿地接过菜单随便指了两个菜,敷衍的态度过犹不及,同时还补了一句:“我管他喜欢吃什么,他爱吃吃不吃也得吃。”   菜上齐了,季以禾提着筷子就要先吃,季言礼拦着她说要等客人到了才能动筷子。   任景秋姗姗来迟,季言礼看见那一头金毛风风火火地冲进餐馆,说小任到了。   季以禾头也不回,板着脸说:“到这么慢他死定了。”   任景秋手里还提着很大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像是礼物盒……又像是蛋糕盒。   季言礼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任景秋一路拎高了护着盒子穿过拥挤的大厅,一路不得不让其他人让让椅子,这才挤到桌前,把盒子放在桌上,喘了口气:“嗨呀,学长你怎么过个生日冷冷清清的?到年龄了不点两瓶酒喝喝吗?!好歹多找几个同学嗨一嗨啊!十八岁呢!一辈子就一次!算了有我在我一个顶三。服务员姐姐!!漂亮姐姐!给我们换成包厢可以么?”   季以禾愣愣看着桌上的盒子,脸色苍白。   任景秋抬头灿烂一笑:“就知道你过生日都不买蛋糕!我买了!怎么样!我特地要的竹子蛋糕!这家蛋糕老好吃了,我从小到大的蛋糕都是在他家买的,就是难订。”   “以禾?”季言礼忍不住轻声喊。   季以禾僵硬地站起身,推开椅子后退了两步:“你们吃吧。”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怎么了?”任景秋给吓到了,“以禾!以禾!”他空喊了两声,声音被埋没在嘈杂的环境中,季以禾踉踉跄跄却跑得很快,转眼就消失在了拐角。   “对不起,我可以解释的,真不怪你,是有一些和过去有关的原因,我们家已经八年没吃过蛋糕了。”季言礼抱歉道。   “到底怎么了?”任景秋茫然地看着他,“对奶油过敏?那也不至于……”   “爸爸死的时候,是为了出门买蛋糕。”季言礼顿了顿,低声说,“虽然没有任何人怪她,但她总记得,吃蛋糕这个提议,是她提的。”   “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自责什么?她那时候只是想吃个蛋糕!”任景秋恼火道,“就为了这个她耿耿于怀这么多年?”   季言礼说不出话来。   善良的人大抵总是倾向于,把好事归因于运气,把坏事归因于自己。   有多少人背着原本不属于他们的愧疚,如披枷带锁,蹒跚而行,一辈子无法释怀。   但谁能忍住不去一遍遍回想呢?回想事发前的每个细节,直到那段记忆被打磨得清晰如昨日,温馨的氛围逐渐诡异狰狞,好像对话里的每个字都是把他推远的手。   难道他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为了给他庆祝那场拿了第一的考试,就不会有后面所有的事情么?   “都过去很多年了……”季言礼叹道,“她只是不想吃蛋糕,也不会走远,过一会就回来了。”   “那就不管她了?她但凡只要还犟着不吃,就还是在怪自己!”任景秋气得跺脚,“怎么她平时看着怪聪明的,其实跟学长你一样傻呢?!我非要找她谈谈不可!”   任景秋拔腿就要去追人,季言礼莫名其妙躺枪,伸手也没能拦住他,悻悻坐回桌前,看着逐渐凉下去的一桌没动过的饭菜,蛋糕盒突兀地摆在正中间,扎着粉色的绸带,桌边摆着空荡荡的几把椅子。   季言礼木然坐了一会,又下意识翻开手机,漆黑一片的屏幕,没有电话。   屏幕上倒映着清瘦戴着银框眼镜的脸,黑眼圈很重,嘴唇苍白,看起来疲惫而寂寞。   季言礼突然想,原来,这就是他的十八岁。 第98章   任景秋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说服了季以禾,他嘻嘻哈哈推着季以禾走回桌前,季以禾眼眶微红,看起来像是哭了,又像是没哭,抬头笑了笑:“我们切蛋糕吧。”   任景秋给季言礼使了个眼色,看起来像是“我全搞定了!”“都听我吩咐!”“哄人我是专业的!”“吃!都给老子吃!”。   季言礼原本还有些惊讶,但只是笑笑,轻柔地拆开蛋糕盒,里面果然是一个漂亮的竹子蛋糕,通体是沁人心脾的青绿色,细细勾勒的竹叶花纹精致,粘着薄如蝉翼的金箔,清透高洁之感呼之欲出,还透着一丝冷柜里拿出来的凉气。   闻起来是竹叶的淡淡清香混杂着抹茶的苦涩,上面还写着“祝学长金榜题名勇夺状元!!!”。   蛋糕是绿色的,字是大红的,这样精致漂亮的蛋糕,结果来了个红配绿赛狗屁。   季以禾噗嗤一声就笑了:“是你指定要红色的字?”   “那必须啊!”任景秋理所当然道,“学长高考要开门红!要红!要旺!要喜庆!可惜他的信息素是竹叶味对吧,要是西红柿味颜色就和谐了。”   季言礼:“……不要在公共场所讨论信息素好么?”   任景秋骄傲地抬起脸:“这有什么丢人的!竹叶味多好啊!我是香槟味我也可以大声说出来!”   “可以了!”季以禾拍他的头,“闭嘴吧你。”   十八岁的生日蜡烛也点上了,熙熙攘攘的大厅里,没法儿关灯,但对季言礼来说已经够隆重的了。   季以禾和任景秋一起拍掌给他唱生日歌,季以禾声音清透甜美,烛光中笑出两个酒窝,任景秋嗓门奇大无比,卖力极了,两个人的和声听起来不伦不类,吸引方圆十里内的人都在扭着脖子张望。   季言礼很不好意思,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一直在扶眼镜,就差把眼镜扶到脑门上去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透过烛光看他们亮晶晶的眼神,和并不整齐的合唱,他突然就有点想哭。但两个人都比他小,他实在很不好意思哭,于是硬憋着,憋得耳朵都红了。   唱完了,季以禾立刻催促他:“哥哥快点闭眼!许愿!吹蜡烛!”   任景秋也起哄:“快点快点!”   季言礼闭上眼,双手合十,世界一下子暗下来,只有眼皮透出浅浅的红光,就像除夕之夜黎明山顶上日出东方,灿烂的金光照亮了云海和横亘城市波光粼粼的江面,从高处俯瞰每一片飞檐翘角都宛如振翅的鸽翼,新年的烟火在山脚接连绽放,如同圆簇的野花。   奚野的头发在山风中凌乱飞舞,偏头看他,许愿他的愿望都能实现。   但连奚野都说,世界上没有神明,愿望要说出口才能被实现。   他许愿什么呢?   没有神、也没有人在听他的愿望。   季言礼微笑着,睁开眼,吹灭了蜡烛,烛心微蜷,白烟袅袅。   季以禾高兴地鼓起掌来,任景秋张罗着切蛋糕,胖子的电话也打进来了,说是和温羽一起给他买了个干蒸汽手持熨衣机,是之前季言礼念叨了很久特别想要的东西,虽然作为一个高中生对熨衣机朝思暮想就他妈离谱,但胖子本着人本主义精神还是给他买了,祝福他以后熨衣服的时候都能想到他亲爱的同桌。   季言礼没想到的是,连学生会的成员都私下里瞒着主|席,凑钱给他买了生日礼物,派了代表沈微澜过来送。   季言礼说我已经不是副主|席了,而且我也不能收大家的东西。   沈微澜说学长,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后大家都很想念你,虽然一半原因是经常搞砸事情没人兜着被主|席骂,另一半原因是自从你走了以后我们的账本就再也没能对上,各种开支外联学校拨款意外事故和缴纳的费用搅在一起如同乱麻,最近财务部以小钱为首的所有人正痛不欲生想要集体辞职……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们确实很喜欢你,想祝你生日快乐,大家都受过你很多帮助,这就是一点小小心意。   礼物有两件,第一件是一个厚重的牛皮本,首页是所有学生会成员的签名和寄语,密密麻麻横七竖八,还有不少清秀的字迹浑水摸鱼在表白。   第二件是四整箱的能压死人的二十四史,提出这个礼物的人是谭盈盈,结果万万没想到二十四史居然不是二十四本,是六十三本,震撼了上上下下整个学生会,好在书店老板好奇地问他们要送给谁,知道是季言礼以后豪爽打折。   季言礼苦笑不得:“你们在知书斋买的书?”   “对啊,”沈微澜点头,“据说你还在那里打工过,老板对你赞不绝口,所以打了一个内部折扣。”   “我能问问是几折吗?”   “一折。”   “……”季言礼问,“你们不觉得有点低么……”   “原价两千五,给我们两百五就买回来了……数字有点不吉利,我们还继续杀价,杀到了249。”沈微澜竖起拇指,“听说书店快倒闭了,在清仓大甩卖,学长你要不多去买点东西。”   “还是算了吧,”季言礼惆怅地拍了拍几乎等人高的书堆,“那书店,八成就是被我搞倒闭的。”   *   虽然是生日,但季言礼也没有其他娱乐了,下午就回家写作业去了。   为了省电也没开空调,只开了个小小的鸿运扇,因为外壳变形了,叶片不停打在塑料外框上,随着转头发出一片嗑嗑哒哒的噪音。   直到半夜,提醒他自己睡觉的闹铃响了,季言礼才停笔,手指扶着酸痛的后颈捏了捏,抬头看见窗外一片深沉的夜色,陈阿姨在楼下扯着嗓子喊王姐三缺一赶紧来救场,楼上养的狗被惊醒了,发出一阵凶狠的吠叫,一只叫了,全小区的狗都开始嚎,夹杂着婴儿被惊醒的哭闹。   奚野还是没有联系他。   这个没良心的小叛逆。   还有七天,季言礼想,等他七天以后考完了,别说是太平洋的小岛,就算奚野把自己发射到火星上搞自给自足的生态循环系统,他也得把人抓回来教育。   高考最后几天,上课也没多大意义了,教师轮换着看堂自习,让他们最后安心地梳理知识点,有什么疑难问题就及时解决,各科老师表现得比同学还紧张,但凡有同学拿着不懂的错题进了办公室,立刻就会被请到座位上一对一慢慢讲。   后黑板上的数字从7变成6,又从5变成4,那股逼得人发疯的紧张感像逐渐淹没的水一样往上涌。   有些人发泄压力的方式是机械式的学习……还有另一些,是变成神经病。   “最后一轮开盘豪赌!”自习课间,贺子麒拍着桌子大喊,“我倾家荡产压季言礼状元!就算不是省状元,至少也是市状元,就算不是市状元,保底也是校状元!”   “没有人压万年老二吗?!”贺子麟和兄弟遥遥相对着吆喝,“别啊!没人押他还怎么赌啊!三年了!给个机会吧兄弟们!老二也很不容易的!一块钱也是钱啊……一分钱也是钱啊!”   “艹,校状元有什么押头啊?他都拿了三年了!好没意思啊!”有同学喊,“高考年级第一,如果不是季言礼我倒立吃屎好吧?”   他同桌立刻大喊:“季言礼我给你一百万,你放弃高考,让他吃屎!”   “吃吃吃!让他吃!”   教室顿时乱成一锅粥,本来就年轻气盛,又憋闷了太久,临近最后关头,一点火星子都能炸成燎原之势。   季言礼原本还想静心学习,结果被吵得耳膜都发嗡。   一个油腻阴冷的男声响起。   “我押我自己。”   班级顿时安静了几秒,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傅时新,他突然把头抬起来了,虽然依然驼背如同瘦骨如柴的骆驼,垂下的刘海中目光阴恻不定,冷不丁和贺子麒撞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贺子麒脸黑了一瞬,又哈哈大笑起来:“兄弟们!有人押老二了!咱们终于有钱赚了!”   “好感人啊呜呜呜,”贺子麟佯装抹泪,“全世界都不相信他,他还相信他自己……三年了,老二矢志不渝地做着季言礼同学的陪衬,像是一朵牛粪,这种精神我愿意称之为爱情。”   “你赌多少啊?”胖子插嘴问,“说来听听。”   傅时新的脸色僵住了,他眼神飘忽了一下:“十……十块。”   爆发的笑声从教室的各个角落喷涌而出,汪腾像个人体喷泉一样把嘴里的水喷出去三米,把高姐淋了一身,两人差点打起来。   “十块?卧槽,你对自己的信心……真他妈的值钱啊!”   “多押点吧好兄弟,我们都指望着这票能赚点呢?一千?一百?不能再少了。”   “人生能得几回搏啊!全校押季言礼的加起来可大几万呢!你搞不好就同时金榜题名加一夜暴富了!冲啊老二!最后一次□□的时候到了!”   “他有没有钱啊!?搞不好穷得只有十块了吧!”   “艹,该不会是倾家荡产压了自己吧?”   贺子麒眼睛一转,猛地抓起傅时新的书包就跳到讲桌上,傅时新脸色煞白,猛地推开桌子去抢,结果一瘸一拐,不仅抢了个空,还自己绊倒在讲台的台阶上,摔了个狗啃屎。   “啊这是他的钱包!”贺子麒洋洋得意,“别生气呀,我不抢你的钱,我一会还你呢,我数数,一张一块,一张五块……”   傅时新用的是那种老式的缝线钱包,里面是皱巴巴的纸币和钢镚,一张一块,一张五块,三个一元钢镚,一个五角钢镚。   “什么玩意儿?没了?”贺子麟笑得快要呛死,“不是,你要押十块钱,你得给我们十块钱吧?!全身上下加起来九毛五?难不成你还要我们给你垫五毛来资助你的梦想?”   傅时新咬着牙想爬起来,结果刚才那一下摔得太扎实了,他趴在地上挣扎了半天,当众出尽了洋相。   季言礼终于忍无可忍:“贺子麒,贺子麟,你们两有完没完?”   “诶,”胖子拉了他一把,“你管他呢?”   “你让开。”季言礼冷道。   胖子只好收腹挺胸把椅子往前挪,季言礼大步走上讲台,把讲桌上零零散散的硬币和纸币都塞回钱包,钱包塞回书包,然后蹲下来递给傅时新。   “你这就没意思了啊?”贺子麒面子有点挂不住,“我们这不是闹着玩吗?谁抢他钱啊?再说他自己说要押注十块,现在还差我五毛呢!”   “是不是过分你自己心里清楚。”季言礼站起身瞥了他一眼,肤色冷白,身上沾了些原本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的凛冽戾气。   “年级第二很丢人吗?这么丢人的位置,你什么时候考到过?” 第99章   这话说得就很难听了,班上立刻鸦雀无声,互相在底下使眼色,用口型说着卧槽季言礼生气真的好他妈可怕啊。   贺子麟见兄弟吃瘪,不悦沉声道:“季言礼,你别不够意思,我们兄弟是在捧你,你看不出来吗?这三年我们没说你坏话吧?没跟你对着干吧?你他妈给我们扣分,我两也没说你一句不好吧?都这么尊重你了,你这样翻脸不认人,是不是给脸不要脸?!”   季言礼淡淡道:“你们是只有我一个同学么?他难道不是你们同学么?”   “那谁知道呢,有的人也配尊重啊?”贺子麒嘁了一声,“你信不信,你现在帮他说话,他转头就要说不要你帮忙?”   “信啊。”季言礼看了眼傅时新,“你要说吗?现在可以说。”   傅时新表情扭曲狰狞:“季言礼,你是不是有病?”   “没有,谢谢关心。”季言礼转头,微笑着看向麒麟双子,“听到了?我没想帮他,对,没错,我就是在跟你们过不去,你们做的事情很糟糕,我希望你们向傅时新道歉。都要毕业了,我相信我们都不想用这件事去烦肖主任。”   “不是,”贺子麒气得说不出话来,脖子都憋红了,“你爸死了诶?!你爸被他害死了,他在这里逼逼赖赖,你竟然都不生气的吗?你不想把他打死吗?你帮他你对得起你爸吗?”   季言礼皱眉看他:“这跟你拿我的高考成绩发起大范围赌博,对同学进行人身攻击,未经允许抢夺他人财物,还拿别人的身体缺陷开玩笑,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么?”   “我就问你气不气!你帮他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分不清好歹啊?你爸怎么有你这样的儿子?!”   季言礼理智的弦啪得一声烧断了,张了张嘴竟然没说出话来。   “贺子麒!你说什么呢!”平地一声暴喝,竟然是班长尚嘉跳了起来。   自从老费和他妈的地下情曝光了以后,他自己调座位到最后一排,一个人单独坐,很久没有在班上出声,像个隐形人一样。   此刻他像是憋疯了,憋得快炸了,他凶猛地窜出来,冲上讲台,一路撞歪了几个桌子,简直势不可挡,他毫不犹豫地攥着贺子麒的领子,Alpha凌厉的怒气爆射,把他活活摁在讲台上:“你再给我说一遍?!”   “尚嘉!你放开他!”贺子麟冲上来帮忙,结果被尚嘉看都不看,右手猛地伸出,拽着他头发,两个人一起被摁在讲台上,喘不过气来,倒是双胞胎排排坐,整齐划一,一模一样。   连季言礼都惊愕地看着尚嘉,反应不过来。   “我真他妈的受够你两了!”尚嘉破口大骂,拽着自己昔日跟班的头狠狠砸在黑板上,骂一句砸一下,砸出沉闷的“咚咚”声。   “烂嘴玩意儿!势利眼!墙头草!捧高踩低!哗众取宠!狗仗人势的东西!谁都能骂?!啊?就你他妈能耐狠了是吧?季言礼招你惹你了!他说的有一句话不对吗?!啊?到底谁不知好歹?!什么狗屁话都能说得出口?!是他爸死了还是你爸死了!?”   季言礼:“……”   季言礼:“……不要打人。”   班上倒也没人想帮他们,光顾着摸出零食看热闹了。   谁没被麒麟嘲讽过呢?他两虽然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偷不抢不打人,但什么都堵不住那两张臭气熏天的嘴,尽往人痛处戳,以此为乐,问就是说在开玩笑,一发怒他两就嬉皮笑脸说你急了你急了。   以暴制暴。   简直大快人心。   尚嘉喘着粗气松开手,麒麟双子扶着膝盖双双咳嗽起来,对视了一眼。   尚嘉下手是真狠,贺子麒的左眼肿得睁不开,贺子麟的嘴唇嗑在自个儿牙齿上,豁出个血淋淋的大口。   贺子麟沙哑道:“艹,你个肿眼泡,看起来更智障了。”   贺子麒咧嘴呵呵直笑:“你闭嘴我也能看到你的牙,真他妈丑啊。”   贺子麟:“丑你妈呢,我不是跟你长得一样吗?”   贺子麒:“一样个屁,你长这样照镜子不害怕吗?”   季言礼:“……”   能嘴欠到这时候还在互骂,也算是到了一种浑然忘我的境界。   “再说一句试试。”尚嘉冷道,“信不信我把你两打对称!”   两人哆嗦了一下,往讲台下看了半天,全班竟然谈笑风生,欢声笑语,吃吃喝喝,一派快乐祥和的气氛,跟开春节联欢会似的,没一个想出头帮他们。   两人终于怂了,垂头丧气地跟季言礼道歉,声音沙哑:   “对不起。”   “我们错了。”   “大点声!!”尚嘉怒吼。   “对不起!!!!”   “额……”季言礼温声道,“你们应该给谁道歉?”   两人畏惧地瞥了一眼尚嘉,又立刻低下头,齐刷刷转了三十度角:“老……呸,傅时新!”对不起!!!”   胖子忍不住笑骂:“真活见鬼了,有生之年我竟然能看到他两道歉。”   汪腾深以为然:“可见,讲道理还没有打一顿好使……”   这事闹哄哄地就收场了,自习课放学的铃响起,其他看热闹的同学也收东西去食堂吃饭。   温羽倒是抱着一本花里胡哨的活页本跑了过来:“季言礼,你能帮我写同学录吗?带回去写也可以。”   这倒是有点文艺复兴了,季言礼点头接过来,胖子也拿了一张,甚至□□都有份。   贺子麒还在接矿泉水的水洗他的肿泡眼,居然回头眼巴巴望着温羽。   温羽看都没看他,转身就走了。   “诶,”贺子麒眯着眼喊她,“校花姐姐,怎么不给我一张?”   温羽没想到他会主动要,抱着本子往后退了两步,不知道怎么说:“嗯……不好意思啊。”然后红着脸急匆匆跑了。   胖子哈哈大笑:“你瞧瞧你那副德行吧?还同学录?谁想要你两写啊?不晦气啊?”   贺子麒瞟了一眼桌上花花绿绿的纸,哼了一声:“无聊死了。”   “噢哟?你喜欢这玩意儿?”胖子来劲儿了,哗啦啦从桌肚里掏了大大小小不同尺寸不同风格的一大叠,拍在桌上,“别的不说,胖爷我人缘还是杠杠的,丽丽那儿还更多,够他不眠不休写到明年……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一张都没有吧?”   “拿破纸条当宝儿似的!”贺子麒突然恼了,摔了矿泉水瓶,狠狠道,“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有微信qq谁还写同学录啊?你请我写我都不写!”   “这不是没人请你写嘛。”胖子咧嘴一笑,撑着头缓缓道,“诶我说,你该不会今天才知道,其实所有人都讨厌你吧?”   用来洗眼睛的水顺着贺子麒的青紫的肿眼往下淌,黑眼珠在肿起的肉块中眯缝似的颤动,发抖的嘴唇张开又闭上。   没人想留他们的联系方式,没人想和他们继续相处,没人把他们当做朋友,高考在即,所有人彼此祝福,已经没人在玩那套幼稚的互相攻击的把戏。   未来若干年后的同学聚会,光阴流逝,大家还是一个集体,但集体里没有他们。   三年了,这还是能言善道嘴比刀子还毒的麒麟双子,第一次没想出刻薄的回嘴来。   季言礼背着书包要走,余光看见贺子麒斜着眼攥笔在数学书上乱涂,画出一圈一圈螺旋形的花纹,乌泱泱一大片,最后用力的笔尖把纸都划破了。   他暴躁地把划破的那一页扯下来,三两下揉成团,丢在地上。   季言礼脚步顿了顿,又回头喊了他一声。   贺子麒抬起头,歪鼻子肿眼的,五官全都耷拉下去,像只见人就叫的疯狗被猛踹了一脚,夹着尾巴灰溜溜蹲在路边舔伤口,又有点可怜和委屈。   季言礼静静看着他:“贺子麒,其实你弄错了一点。想被关注有很多种方式……但伤害别人绝不是其中之一。”   *   季言礼刚走出教室,就看到尚嘉走在前面,想了想,快走两步追了上去,说了声谢谢。   尚嘉后脊一僵,攥着书包背带,回头飞快地瞥了季言礼一眼,嗯了一声:“你不是也帮了我。”   季言礼下意识:“啊?”   尚嘉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艹,你不记得了?”   “……”季言礼回想了一下,似乎有那么回事,再说那是地震之前,此时回想起来不过几个月,却恍如隔世。   “那随便吧,本来我就看他两不爽。”尚嘉似乎不想多聊的样子,嘟囔了一句听不清的,又说,“对了,你好好高考,老费说想看你拿状元,但是叫你不要有压力。”   季言礼惊讶道:“……谢谢,我尽力……费老师还好吗?”   他万万没想到尚嘉会主动提起老费,甚至还帮老费带话,听起来非但没有不共戴天,反而还挺融洽的样子。   “妈的他有什么不好的?”尚嘉呸了一声,“在我家阳台上种了几十盆草,巨尼玛招蚊子。”尚嘉停顿了一下,不情不愿地把胳膊递到季言礼眼皮地下,出拳架势凶狠像是揍人,“看。”   确实很惨,一胳膊都是蚊子包,难怪季言礼觉得他最近肿了。   季言礼哭笑不得:“他……心情好就好,我听说他一毕业就在翰林工作了,当年也是翰林的学生,我担心他突然辞职会失落……还有你们……”   “我们?”尚嘉横睨了他一眼,“我是很烦他,但也没有那么烦他,比起我亲爹那种畜生,他还挺像个人样的。”   季言礼不说话,光瞅着他笑。   尚嘉能说出这种话,其实心里已经很喜欢老费了吧。   “但能怪我吗?”尚嘉又烦躁起来,抓了抓头,“他跟我妈搞到一起去,你觉得我能脾气好吗?这事换你你能爽?他两倒是恩爱了,搞得跟神仙眷侣似的,我算个什么东西,老费跟你妈在你面前卿卿我我,你不难受吗?”   季言礼谨慎道:“老费应该不会表现得那么明显吧……”   “是啊,是不明显,但那种偷偷往碗里夹块肉,再给你煲个汤,悄悄给你把衣服洗了,深情注视,含情脉脉给你把碎发捋到耳朵后面去……”尚嘉跺脚,“操操操!真他妈的肉麻!”   季言礼:“……你观察很细致啊。”   尚嘉默了一会,低声说:“但他对我妈挺好的,对我也挺好的,你懂吗?我亲爹原来……赌钱、喝酒、醉了就打人、砸东西,老费是……老费是干不出那种畜生事的。”   其实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校门口了,但是尚嘉的话没说完,季言礼也愿意听,两个人就站在人潮汹涌的大门口,像激流中的两个石子,形形色色的人群绕开他们向四面八方涌去。   “算了,不说了,”尚嘉不自在地转着脚踝,“不知道怎搞的,跟你讲话把我带矫情了。”   “是么?”季言礼无奈道,“不过有件事我想澄清一下,上次我也不是为了帮你,主要是不想看他们背后诋毁老费。况且,你还欠神兽一个道歉,这我倒还记着。”   尚嘉啧了一声:“你确实怪招人厌的,我现在算是想起来为什么当时那么讨厌你了,事儿逼。”   季言礼笑笑:“那谢谢你现在不讨厌我。”   夏日晴空辽阔,翰林上空是大片大片澄净绵软的云团,人渐渐走空了,白金色的高大校门前,空地上滚烫的热浪夹着风翻涌,卷起一片片行道树冠的绿色浪潮。   尚嘉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少年的眉眼厌懒又别扭,触了一下又挪开了,咕哝了一声像是骂人,但忍不住还是勾着唇角笑了。   “是是是,谁能一直讨厌你啊?……妈的,毕竟没有人能永远错误。”   *   高考前夜,季言礼的手机几乎炸了锅,隔几分钟就要闹一下。   老费给他编辑了长长的短信,还押了语文作文题,说他平常心发挥一定没问题的,其他科老师也都宽慰说千万不要有压力,就像平时考试一样就行。   胖子和温羽纷纷给他发消息鼓劲儿,彼此祝福金榜题名超常发挥。   任景秋说学长你要是考了状元以后我就是被状元辅导过的高材生了,以后我的江湖地位能不能提高成败在此一举。   学弟学妹的微信叮叮叮刷到了99+,各大QQ群@他也数不胜数,还有好事者发了“季学长YYDS”的口令红包,顿时一千多人的大群里刷屏刷到手机死机。   ……那一刻感觉这样奇妙,就好像目力可及能看到一道坎,曾经隔了很远相望只觉得高不可攀森然可畏,而如今只是两天之遥,矮到仿佛一抬脚就能跨过去。   后黑板上的数字,最后被变成了0,又被全部擦掉,刷得干干净净,一个字都不能留,教室里所有的纸张和带字的东西能搬得搬走,搬不走的也用白纸遮起来了。   都说考场如刑场,其实远没有那么可怖血腥,而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像是终将举行仪式的殿堂,殿堂里每个人肃穆庄严,年轻而尚未褪去青涩的脸上收起玩闹,落笔写下的,只是给过去十二年和自己的一个交代。   六月七号,高考第一天,季言礼早早就醒了,窗外乌云密布,其实算是个好天,不热,空气中浮动着湿润的凉风。   季以禾竟然起得比他还早,还热了牛奶,煎了鸡蛋,紧张得像是要高考的是她,季言礼吃早饭她就虎视眈眈在一边盯着,仿佛生怕他一不留神被噎死。   吃完了季以禾又说要送他过去,季言礼说你送我我还更紧张了,我还是自己去吧,就跟平常一样,路上还能再背背古诗词什么的,你还能睡个回笼觉。   他背上书包,打了把黑色的雨伞,穿着白净的衬衫和白球鞋。   因为怕迟到,所以比平时还要提前了半小时出门,路上也没堵车,结果到的时候却早了,坐在树下等了一会儿,还有不少翰林的同学认出了他,打招呼的时候还开玩笑说今日吉星高照开考前就遇到活的学神了。   时间到了,大家都排着队,掏出身份证和准考证陆续进场,排到季言礼的时候,他手机却突然响了。   季言礼本想干脆挂了电话,天大的事也考完再说,结果一看来电是护工张阿姨。   季言礼在走廊上靠边站,轻声问:“张阿姨?有什么事能尽快说吗?”   “小季啊……那个,”张阿姨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慌乱,背景嘈杂,“你妈妈的情况好像很不好,我刚才听医生说,她这次应该撑不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医院也不通知你,我想着,我想着你……你赶紧过来见她最后一面吧。”   周围的声音突然都变成了尖锐的耳鸣,剩下的话语他再也听不见了。   仿佛是拖慢了时间的慢镜头,季言礼缓缓靠在冰冷的瓷砖上,面容紧张的学生拿着文具,排着队一个个从他面前走过,进入绝对安静的考场中。   队伍到了尽头,走廊空了,监考老师慈祥地冲他招手:“快点,手机收起来,进考场了哈,别耽搁了。”   季言礼低头看着手上的准考证和身份证,照片上的他对着自己露出淡然自若的微笑。   那个坎就在眼前,但他跨不过去了。   季言礼背起包,在监考老师急促地叫喊声中,转身朝楼下跑去。 第100章   清溪医院。   到处都是刺目的洁白,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味,床底的轮子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好几个专家轮番出来跟季言礼谈,最后连院长都过来了,大意就是谢安之目前生命垂危,全器官衰竭,不救的话活不过今天,如果真的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可以救,但是救完以后活下去的希望很渺茫,她撑不过一周,而且极端的创伤性治疗可能给病人带来痛苦。   而且,谢安之自己说,不想继续了,不想开刀,不想要呼吸机。   她说,让我就这么死了吧。   “现在我们给她用了吗啡镇痛,但她还是清醒的。”医生说,“你是唯一成年的直系亲属,我们尊重你的意见。”   季言礼说:“我想去看看她。”   他走进病房,生日那天谢安之还是言笑晏晏的,穿着大红的衣服,衬得神采奕奕,有几分是装的,又有几分是强打的精神,坚持要他离开,又有几分是因为撑不下去了。   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还这么固执。   季言礼坐在床前,握住她的手,谢安之瘦得让人心惊,能摸到手上每一根骨骼的形状,手腕细得仿佛轻轻一握就能圈住,血流带着大剂量的吗啡在皮下微弱地流淌,原本白皙如羊脂玉的皮肤布满了皱纹和褐色的瘢痕,身体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冷下去,无论季言礼多么努力去暖她的手,都好像提不起一点生气。   心电监护仪上的心电迟缓无力,绿色的波纹起伏跳动,每一声都让人害怕是最后一声。   谢安之缓缓睁开眼看他,眼神竟然还是清澈的:“你来啦?”   “嗯……”季言礼轻声说,“医生说,你不想治了?”   “算了吧,”谢安之声音很轻,“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了,我现在不是很好么?为什么非要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被插上各种机器呢?”   “但是……”   “知书原来说,人活得时候体体面面的,死也应该体体面面的,他还说他以后,如果老了,得了癌症,治不好,就别治了。”谢安之虚弱地笑了一下,“我两大半辈子都在治我这个好不了的病,这辈子,总不能就干一件事。”   季言礼的心突然凝滞了一下:“你想起来了?你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从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谢安之和平时不同,她失忆的时候更天真,更直率,也更孩子气,每天拉着护工聊她的儿女和丈夫,但她其实原本总笼着淡淡的忧郁,哪怕是笑着都让人觉得像是摇曳的苦艾,季知书死后的阴影永远藏在她一颦一笑里,仿佛从根上把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想起来很多,我从前想不起来的东西,那些没想起来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原来忘了。”谢安之轻轻道,“老天爷难道不是对我很好吗,不想让我一无所知地走。”   “你不会的……不会死的,”季言礼摸着她的手,像是努力把自己身上的热量传给她,“你不要这么说……”   “我现在想通了……”谢安之的目光安静澄澈,“不管傅时新是不是好孩子,知书救人都是对的,对的事情永远都值得。他做的决定,我永远都支持他,再重来一千次他还是会选择救人,所以我才爱他。”   季言礼的鼻腔狠狠发酸,他害怕听到谢安之这样剖白的心事,就好像最后要和他交代什么,仿佛某种黑色的预兆。   “我知道,这不是傅时新的错,但是……”谢安之缓了很久,“但是我不原谅他,应该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嗯……”季言礼哽咽道,“爸爸也会这么想的。”   谢安之又笑了:“毕竟我没有他那么善良。”   “你想喝水吗?你想,想要什么别的东西吗?”季言礼声音颤抖地问,他不明白为什么谢安之那么镇定,那么自然,她瘦弱地躺在床褥上,但是好像已经看到了很久以后的未来,但他没有,他什么都看不见,他以为是谢安之的手冷得发抖,后来才发现那是他自己的手在抖。   “以禾呢?”   “她在路上了,要慢一点,快了。”季言礼说,“还有呢?”   “没有了。”谢安之闭上眼休息了很久,又说,“这么多年,我很对不起你,没有照顾你,还给你添了好多麻烦。”   季言礼的眼泪无意识盈满眼眶,他强撑着没落下泪来:“妈妈,你在说什么呢?”   “你以后要过得好好的。”   “嗯。”   “跟以禾说,她也是。”   “嗯……”季言礼含泪点头,握紧她的手贴在额头上,柔声求道,“你不要说话了,你休息一会好不好,你等等以禾,你等等她。”   谢安之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猛地把眼睛睁开了,她用最后的力气抓住季言礼的手:“高考,你是不是今天高考?”   季言礼浅色的眼里满是泪水,他顿了很久,温柔地看着她说:“妈妈,你记错了,不是今天。”   “那就好……那就好,”谢安之面容舒展,露出安心的笑容,“我怕我,临死了还要耽误你。你要好好考试,好吗?以后像你爸爸一样……”   谢安之倒在床上,嘴角还是上扬的,眼泪却从眼角滑落,沁湿了枕头。   她的声音低低的,像是自语:“言礼,我看见你爸爸了,他在朝我招手呢。”   一声轻轻的叹息从她唇间逸出,消散在了窗外噼里啪啦的骤雨中。   “我们真是……好久不见。”   恍惚中还是那一年燥热的夏天,自行车清脆的铃声洒满一路,茂盛的绿色树冠在风中摇曳,年轻的Alpha身高腿长,一脚撑着地面,手里捧着诗集和浅黄色的花,笑容浅淡温柔,轻声唤她安之……   心电图逐渐变得缓慢微弱,一下一下的间隔拖得越来越长,谢安之垂着眼睫像是熟睡了,季言礼轻声喊妈妈,她也没有回应。   窗外暴雨如瀑,夏季的雷阵雨来得那样猛烈凶狠,狂风掀起雨幕扑打在窗户上,发出低沉的震颤,雷声在铅黑的云层上轰然炸响,震得人心神恍惚。   心电图最终变成了一声单调的“嘀——”,趋于一条再无起伏的直线。   “妈妈——!!”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从门外响起。   季言礼的心狠狠颤了一下,下一刻季以禾浑身湿透地冲了进来,裹着外界带着泥土气味的热风,她脸色惨白地扑到床前,推了推谢安之的手:“妈妈?妈妈?妈妈你醒醒,你看看我……妈妈!”   季以禾的哭声凄厉地在病房里回荡,季言礼听不得她这样哭,哭得好像他的心都要碎掉,他后退了一步又一步,茫然地走出病房,门在他身后合上,他两手空空。   “学长,学长?”任景秋从长椅上站起身,浑身也湿漉漉地滴着水。   “你,你不要太难过了……”任景秋结巴道,“那之后打算怎么办啊?”   “现在几点了?”季言礼问。   “额,我看看,”任景秋手忙脚乱地掏手机,“快到十点,你现在去哪?学长?我送你!”   “高考。”   “什么?”任景秋差点咬了舌头,“但,但是,学长,你现在就算回去也进不了考场了,语文只能缺考,你还要……继续考吗?”   “嗯。”季言礼听到自己说,“我要考完。”   任景秋把季言礼送到了学校门口,季言礼没有吃午饭,他只是一再说想让任景秋回去找以禾,任景秋也只好照办。   季言礼在树下坐了一中午,感觉好像只是一眨眼,校门又开始敞开了,考生持着证件鱼贯而入,他顺着人流坐进教室,安静地考完了数学,期间好像什么都没想,出考场以后身边的考生大叫题目变态,哭得哭笑得笑,但落在他耳朵里朦朦胧胧,全像是隔着墙传来的无意义的噪音,或高或低或大或小。   他坐车回到医院,处理谢安之的后事,给遗体穿上寿衣送往殡仪馆,把哭到崩溃的季以禾带回家睡觉,他躺在床上才想起一整天粒米未进,本想撑着爬起来给妹妹做点吃的,走到门前听到季以禾压抑的哭声,又作罢回了房间。   怎么安慰她呢,季言礼想,他想不出来,想了一夜,脑子里空空的,近乎木然,就像季知书死的那天夜里,季以禾跪在地上哭得嗓子沙哑,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真是个不称职的哥哥。   事到临头只感到语言是那样的苍白无力,他和季以禾冥冥之中短暂地建立起某种情感上的连接,就算不开口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语言和文字发展至今,表达悲痛最直接有力的方式还是眼泪,就仿佛凌空一刀劈开了文明理智衣冠楚楚的外壳,暴露出内里□□的不加掩饰的本能。   有些事情,其实已经预知到了结果,预知了很多年,预警了很多次,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甚至今天发生的一切他都不奇怪,只觉得是某种命中注定要接受的结果。   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   但是真的发生的时候,为什么还是这样悲伤,仿佛胸口破出一个大洞,所有的情感和思绪都哗啦啦从中间漏出去了,酸软如泥沼般的痛楚用力搅动着从身体里挤出来,连带着心脏一阵阵地刺痛,仿佛那才是真正感知情绪的地方。   时不时他觉得一切都像梦一样虚无,好像他只是从梦里睁开眼,以为谢安之死了。   直到看见天花板上一道道窗棱割开的光路,他才意识到天已经亮了。   他背着书包,坐着公交,安安静静,一路颠簸震动,他靠在透明的车窗上,看着昨天的乌云被金色的阳光破开,车厢内的灰尘在通透明亮的光路里起起伏伏。   上午英语,下午理综。   收卷铃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放下笔,监考老师快速麻利地收卷,最后清点检查结束,面带笑容地宣布:“可以离场了,恭喜大家。”   走廊上全都是冲刺出去的考生,无论是考得好还是不好,都发出震耳欲聋歇斯底里地尖叫,撕书的撕书,狂奔的狂奔,考场外全都是毕业生蹦跳着抱住朋友或者爸妈,像出了笼的小野兽疯了似的宣泄着旺盛的精力。   璀璨灿烂的盛夏的光,落在那些张扬的、桀骜不驯的少年身上。   季言礼从暗处走出来,只感到周围的阳光还是亮得刺眼,显得一片白茫茫得模糊,他背着空荡荡的书包,周围刺耳的兴奋尖叫不绝于耳,默默穿过涌动穿梭的人群,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他走着,走了很远,一抬头,才看到眼前立着的奚野。   奚野立在树荫下,踩着路牙,和那些候考的家长站在一起,黑衣黑裤,却鹤立鸡群,比谁都显眼。   他插着兜,眉眼沉沉,一动不动地看着季言礼。   隔着一条窄路,自行车摩托车和行人在两人中间川流不息,两人在人群的间隙中对视,季言礼的目光空洞木然,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浅色的瞳孔像是镜子倒映着周围匆匆而过的景物。   直到奚野走下来,一步步朝他走过来,走到离他很近的地方,低头喊他:“季言礼。”   季言礼好像才认出他,缓缓抬头,长软的睫毛低垂,声音轻得像风。   他说:“奚野,我也没有妈妈了。”   奚野伸手把他用力抱在怀里,坚实温暖的黑暗包裹住了他的眼睛,仿佛一方坚固的城池壁垒,世界的幕布落下,嘈杂纷扰都隔绝在外,万事万物皆尘埃落定。   季言礼闷了很久,终于抓着他的衣服,失声哭了出来。 第101章   转眼就是半个月。   谢安之的葬礼也办完了,到场的人寥寥无几,她病了将近二十年,最苦的时候季言礼不得不上门一家家借钱,最后还坚持走动的亲友少之又少,更多的是再也不联系了。   奚野和任景秋都到场了,因为他两的介入,告别厅偌大庄重,遗体周围拥簇着黄色和白色的鲜花,空旷得能听到脚步的回音,却显得人愈发少得可怜。   季言礼和季以禾并排跪在地上磕头,季言礼起身时看到奚野静静伫立在一边,垂着目光,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些什么,说给谢安之听。   季言礼模糊想起,这竟然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和奚野在谢安之面前一起出现。   葬礼办完以后,因为过度劳累和淋雨,季言礼大病一场,断断续续昏睡了好几天,又又又一次住进了清溪医院,一度烧到了39度。   期间奚野总是坐在旁边陪着他,喂他吃一些清淡的白粥,季言礼到底不习惯被一勺勺喂着,觉得像是被当成了小孩,别扭了半天,可奚野赶也赶不走,不让他喂他就直勾勾地看着他,神色失落,那仿佛是季言礼刚刚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从季言礼的角度看,奚野也不怎么会照顾人,贯是个被照顾的,动作笨拙中透着认真,更多是照葫芦画瓢,手牢牢扣着碗沿,用勺子搅一搅粥,吹一吹,然后递到他唇边,不苟言笑,神情严肃。   季言礼垂着眼睫看那个粥,还烫得要命,白色的热气往他脸上扑,奚野那象征性的吹一下也不能让它凉下来,还得他自己吹。   “烫吗?”奚野才反应过来,又拿回去使劲鼓气吹,以他的肺活量直接把白粥吹出勺子边缘,黏糊糊地溅在裤子上,斑斑点点的。   奚野倒也不擦,就又把勺子递过来,郑重其事:“现在不烫了。”   袅袅蒸汽在空中氤氲上升,水汽布满了他的镜片,透过勺子的边缘,后面的景物都扭曲成模糊的雾影,只有奚野的眉眼浓郁而锋利,隔着雾面,漆黑清晰如薄利的刀刃,又像黑色的玻璃里烧着熊熊火光,赤热得仿佛碰到就会被灼伤。   季言礼只好被他喂着,每次张嘴都觉得羞愧。   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被人好好捧在手上。   他没问奚野为什么突然回来了,他想,大抵是因为当年杜槿死的时候,奚野一个人度过了暗无天日的时光,所以谢安之死了,他就慌里慌张地跑回来陪他。   每次奚野玩手机,都时不时偷瞄他一眼,仿佛他人坐在床上好好的突然就会寻死觅活。   每次季言礼都忍不住想,为什么自己没能早点认识奚野,相比之下,他实在没什么可难受的,谢安之打破了医生无数次的死亡预言,为这一天心理准备了二十年,每个人都尽全力去做了,死的时候也没有痛苦。   他想一想,也想开了,其实一切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意外中的宿命。   只是有时他梦里还会被焦虑和恐惧笼罩,梦里只是一些不可名状的情绪,如潜伏在黑暗中森寒的爪牙,他在没有路的地方奔跑,追着前面逐渐没入黑暗的背影,喊着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又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四肢沉重,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不停地在思绪中挣扎,意识在梦境和现实中浮浮沉沉。   这时候他就会感到有个人在轻轻拍他,声音低沉,说没事了,我在呢。   那只手把他一点点拽离惶恐奔逃的梦境,拽进温暖安逸的现实。   季言礼安静下来,静等了很久,在黑暗中悄悄睁开眼。   银白色的月光水泻般泼洒如室,在奚野身上勾出一条银边.   他折着腿踩在凳子上,黑发凌乱,困得像只狗,额头抵在膝盖上,一只手规律地、轻轻地拍着他,嘴里还低声嘟囔着:“季言礼,不要怕。”   季言礼心里微动,睫毛垂着,闭上眼,良久又睁开,从被子中伸手,拉了拉奚野的手指:“上来睡。”   奚野困得稀里糊涂的,喉咙里应了一声,跪着床边就倒了下来,一头栽在他的枕头上,轰地一声,床板发出吱呀的声响。   奚野闷在枕头里,又朝他的方向侧过头来喘气,鼻梁和下颌的线条笔直英挺,浓眉微皱,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   季言礼叹了口气,坐起身给他盖被子,人还没坐起来,就被奚野闭着眼一手按回了床上,   季言礼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奚野摸索着把他胡乱连着被子一起搂在怀里,大手握着他的后颈,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季言礼愣住了,抬头看他,他还是闭着眼,像是在做梦。   浅银色的月光水一样浮动。   他轻声问:“奚野?”   “学长。”奚野手心包着他的耳朵,指腹轻轻摩挲他冰凉的侧脸,像是梦呓似的,嗓音低沉难受。   “……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走。”   *   季言礼第二天就进入了发情期。   算日子稍微提前了一点,可能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或者身体抱恙,再加上被他的Alpha抱着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浑身酸软酥麻,皮肤白里透红,不仅不退烧,反而烧得更厉害了。   奚野这次标记他,破天荒的小心和谨慎,像是怕用力狠了就会咬到他的伤心事,下嘴的时候像是抿着一块嫩豆腐,轻轻叼了一下就松开了。   季言礼昏昏沉沉的,意识模糊,但也知道这样标记不行,可能过不了两天他的发情期症状又卷土重来,到时候万一奚野不在,反而更麻烦。   季言礼低着头,病服松垮,发梢散落,虚弱的手指勾着奚野的衣服,往身上拉,嗓音微哑:“咬深一点。”   白皙纤细的脖颈低垂着,宽大的领口搭在清瘦的肩膀骨骼上,粗糙的面料衬得皮肤柔白似雪。   上面还带着微红泛湿的咬痕。   奚野的眉梢狠狠跳了一下,还是照办了。   标记完,他一言不发,出了房间,回来的时候后颈贴着两层阻隔贴,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是柠檬的刺鼻气味。   *   季言礼烧了几天就退烧了,一退烧就觉得自己好了,躺不住,闹着要出院回家。   然而回家归回家,每天早上定时定点,一开门,奚野和任景秋就像两只野狗一样蹲在门口。   一开始季言礼还会疑惑你两怎么又来了,或是你两怎么又又又来了,季以禾还会烦不胜烦地问能不能滚远点,他家他妈的又不是开餐馆的。   后来他两都妥协了,甚至还在餐桌旁边多摆了两把椅子。   季言礼没工夫伤心了,他每天都在想四个人吃什么,季以禾也没工夫难受了,她每天都在和任景秋吵架。   家里天天鸡犬不宁,两个人一冷一热,活生生把季言礼家一团死水似的气氛给搅得沸腾如岩浆入海,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占据他的脑子,让人来不及沉浸在伤心里,又被拖进现实中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屁事。   一会儿是任景秋又偷吃了以禾的零食,以禾暴跳如雷把他摁在地上打,一会儿是奚野睡到季言礼床上去了,以禾冲进季言礼的卧室把他拽走,奈何奚野像个秤砣一样抱着季言礼的枕头死都不走,两人打着打着误伤了旁边劝架的任景秋,任景秋一头撞在桌角上,捂着脑袋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哭天抢地,说为什么你两干架要为难我一个辅助。   最后季言礼无可奈何道:“你们没有作业吗?”   季以禾:“现在才六月!写什么暑假作业。”   任景秋用脚蹬了蹬奚野:“诶,我们有作业吗?”   奚野懒洋洋道:“问我干什么,我已经辍学三个月了。”   季言礼:“……”   日子流水一样往前过,他每天活得像个补习班老师或者食堂大厨,督促他们坐在餐桌上写作业,吃饭的时候不要挑食,不要成天吃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不要抢别人碗里的菜……   被奚野和小任闹腾的,他不再总是梦到谢安之,也不再总想着她了,只是有时候烧完饭习惯进房间换衣服穿鞋出门,手放在冰冷的门把手上才一下子醒过来。   ……他不用再去医院了。   六月末,季言礼重新有时间上网,才发现他周围的同学都在享受毕业季的没有作业和负担的暑假。   翻开很久没打开的朋友圈和空间,所有的群都被游戏链接刷屏了,要么是“快来加入组队一起开黑吧!”,要么是“邀好友助力再得一次抽卡机会!”,要么是“帮我点点,即刻复活!!!”   或者是所有人都最为关心,但是避而不谈的话题——高考出分。   出分的那一天,烈日炎炎,马路烤出一股子柏油味,所有的社交平台安静如鸡,季言礼倒是无所谓成绩,语文缺考,剩下几门课也没带着脑子考,他都不记得自己写了什么东西,反正只能也只有复读了。   但其他三个人竟然都关心他考得怎么样。   季以禾说:“看看又不会怎么样。”   任景秋说:“就当是明年的预演了。”   奚野说:“你考得不好我们也不会嘲笑你的。”   季言礼:“……”   他只好坐在椅子上开始查分,剩下三个脑袋挤在他旁边,热烘烘的,偏偏他家网一贯很卡,刷新了半天也刷不出来,三个年轻人不安分地你一拳我一脚在旁边闹腾,挤得他一身汗。   “诶!刷出来了!”任景秋指着电脑喊。   那一刻,身后三个人集体沉默了。   房间死一般的寂静。   季言礼回头看了看他们,见没人说话,推了下眼镜:“……就这样吧?也还行?”   总分:597。   语文:0   数学:150   英语:148   理综:299   ……   季以禾脸色僵硬,拍了怕他的肩膀:“哥,我本来打算安慰你的,现在我觉得我需要被安慰。”   任景秋震撼地揪着头发:“卧槽!这他妈叫还行?!我的世界观被震撼了!!我知道你学习好但我不知道这么好啊?!你这简直就离谱!!不是人!”   奚野精准点评:“能上个985.”   季言礼无声笑笑:“反正我也是要重考的,这次考怎么样都无所谓。”   他话音刚落,电话就响起来了   打电话的是胖子,胖子声音还在发抖:“丽丽,我超常发挥了!我有沾到你的仙气!595分,是不是还不错!卧槽我牛逼大发!你呢?!全村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   季言礼:“597.”   胖子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你别太伤心啊,高考么,有起有伏的,状元什么的都是狗屁,而且这个分也不算低啊对不对?比我还好一点儿?你这……哎……”   “我没事,真的,我已经准备好复读了。”季言礼赶紧宽慰他,“高考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我没考语文。”   ……比刚刚更长的沉默。   胖子低声:“首先,我还是有心疼和同情你。”   胖子佯怒:“其次,我觉得你在侮辱我。”   胖子咆哮:“最后……不是我觉得,你就是在侮辱我!”   --------------------   作者有话要说:   胖子:绝交! 第102章   胖子自尊心破裂地愤怒挂断电话之后是温羽的电话,显然她刚刚占线了半天,一直没能打进来,她发挥得非常稳定,635的高分。   季言礼说完分数以后,温羽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幽幽来了一句:“学神,我这辈子很荣幸认识你。”   季言礼哑了半天,试探道:“……我,我也?”   翰林成绩一贯两极分化,季言礼在年级也就排了两百多名,听说麒麟双子竟然考了一模一样的分数,510分,双双差一分没上一本线。   而年级第一竟然不是傅时新,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常年在前一百打转的重点班同学。   傅时新高考发挥失常,不仅没能冲击状元,甚至只考了599,连600分都没上,据说他中考的时候就发挥失常,甚至当年小升初都发挥失常,但凡大考就心态爆炸是他老毛病了,越想考好越考不好,关键时刻掉链子,抗压能力奇差。   “他活该。”季以禾啐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就他那白眼狼人品,给他600分都算老天瞎眼。”   季言礼想了想说:“他也有可能和我一样复读。”   奚野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冷笑道:“就他那个心态,复读一次爆炸一次,我再给他续两百年的命,他就是个连续两百年发挥失常的高考奇才。”   状元就这么流落到了横江48中,老费也是心痛得不得了,还特地打电话问季言礼,又是安慰他,又是问到底哪门没考好啊?   季言礼只好承认:“语文。”   身为教了他三年的语文老师,老费猛地哽住,痛心疾首:“考完那天我还在高兴,我说我当时跟你发短信,随口押了作文题,结果误打误撞押中了,你肯定……这看来还是怪我课没上好,那你考了多少分啊?”   季言礼:“不怪您,真的,因为我没考。”   老费:“你怎么没考?……不对,”老费隔着电话都破音了,“你没考你考了597?!”   背景音里还有尚嘉愤懑的喊声:“季言礼电话打通了吗?你都不关心我考多少?!……我还懒得告诉你!……别问我!……妈!!!你看他!”   季言礼还是请他们保密了谢安之的死讯,总归不是什么值得张扬的事情,他本来就在学校挺出名的,不少人都在打听他考了多少分,为什么考得这么低。   他不想谢安之的去世变成贴吧Q群聊天八卦的话题,对外只说是考差了,没考好,他水平不行。   反正他也无所谓。   季言礼打完电话,系上围裙走进客厅,看着沙发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三个熊孩子:“中午想吃什么?”   季以禾:“油泼面。”   任景秋:“钵钵鸡。”   奚野:“煲仔饭。”   季言礼无奈地插腰:“能统一吗?”   三个人齐刷刷摇头,互相仇恨地看着对方。   “三个不一样的你们是要累死我哥吗!?”   “那你点什么油泼面?!”   “昨天才吃的煲仔饭!奚爷你跟煲仔饭有仇吗?!”   “还钵钵鸡,拨你个大头鬼!你怎么不上天呢!”   ……   季言礼抬着手维持纪律:“好了好了!不要吵!我都做!都做行了吧!”   任景秋还趁着季言礼在厨房忙,捣了捣奚野:“奚爷,你回来是好事,那,那你……还走吗?”   “走!赶紧走!”季以禾没好气地举起遥控器换台。   奚野瞟了任景秋一眼:“我为什么回来你心里没点数吗?但凡有一个人我能指望上……出事了你会干什么?除了借肩膀你还会干什么?!”   “我借了,”任景秋苦着脸,“学长不要。”   “你还敢借?”奚野横眉一竖,一翻身骑在他身上,把他的头一把摁在沙发里,“任总,你很能耐啊。”   任景秋艰难地伸出手拍打着茶几:“啊救命啊救命啊以禾救我!”   “赶紧死。”季以禾冷酷道。   吃饭的时候也并不消停。   季言礼觉得一个月不见,奚野人瘦了一圈,好在他饭量大,使劲喂喂应该能尽快长回去,所以格外注重往他碗里添菜,直堆得冒尖儿,奚野照单全收来者不拒。   但其他人不乐意了。   季以禾看着奚野碗里的肉:“我呢?”   任景秋跟屁虫似的敲着碗:“我呢?”   三碗水要端平,以示他对亲妹妹的爱和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亲学弟的爱。   “你什么你,你谁啊天天在这儿蹭饭?”奚野见季言礼给任景秋夹肉,不爽地一手盖住任景秋的碗,“吃什么吃,都是我的。”   季言礼心说都多大人了还跟小狗似的护食:“好了,手拿开,别的不说,饭还是管够的。”   “对了,学长,趁着暑假,我们出去散散心吧,总待在家里怪闷的。”任景秋吃着串儿,喜滋滋地接受来自奚野的死亡注视,“大家都有空啊,海边怎么样?海边很漂亮哦我还可以给你准备豪华泳裤,去北方避暑也不错?贝尔加湖现在气温正合适,不冷不热,可以住在湖边彩色的小木屋里。正好趁机剥削奚爷家的飞机,或者坐我哥的也行。”   “出去转转也好。”奚野收回杀人的目光,望着季言礼,“学长,你想去哪儿?”   季以禾也帮腔道:“哥哥,我也想出去玩儿。”   刚刚季言礼做饭的时候,他们三就此事达成共识,说什么也要把季言礼拉出去散散心,而没有比旅游更合适的了。   季言礼吃饭的时候也很斯文,他慢慢把食物咽下去,发现所有人都不吃了,端着碗盯着他看,奇怪地抬起头:“我吗?我去不了啊。”   三个人都忍不住喊:“为什么啊?!”   任景秋问:“是旅费的问题么?真没事儿,你可以住我家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而且我还在这蹭吃蹭喝这么久呢?!”   奚野说:“学长,都是小钱,你就当是……新一轮家教的学费。”   季以禾立军令状:“我保证不乱跑不惹事,你到哪我到哪。”   ………………   “……主要是,”在三个人灼热的注视中,季言礼指节推了下眼镜,笑了笑,“我明年还要高考。”   “我要学习。”   *   季言礼说要学习,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他打心眼儿里觉得作为一名准高三生,他现在当务之急确实只有学习。虽然他高考除了语文,考得都还不错,但今年不错不代表明年不错,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要是不学,他就会退步。   当然这是他的想法,从其他人的角度来解读他把高三所有的考卷重新抱出来整理错题的行为,无外乎“他因为过度悲伤,终于疯了”。   七月初,奚野因为易感期,又一次消失了十来天,远远超过正常易感期的长度,想必是易感期之前三天就跑了,又确定完完全全结束之后三天才回来。   季言礼原本还是想提出陪他一起过,但怕操之过急,把他逼得不回来了,索性也避而不谈。   任景秋倒是在这期间,一直乐此不疲地天天往他家跑,没事干就和以禾打游戏或者出门逛街,要不就是拎着水果酸奶和零食来蹭饭,用各种花里胡哨的理由,像只囤货的仓鼠一样往季言礼家运送物资。   季言礼说不要,任景秋就嬉皮笑脸道有什么要不要,我天天在你家我自己也要吃啊!   季言礼觉得他一定是很关心自己。   和奚野不同,他和任景秋只有短暂家教的情谊,但没想到任景秋是个如此长情的人,甚至都考虑开始重新给他家教。   但是任景秋拒绝了,原话是学长你饶了我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   一转眼就是八月末,胖子突然神秘兮兮地问他,周五在不在家。   季言礼本来没多在意,原本胖子暑假就来玩儿过,还以为他又要来串门。   周五门铃响了,他还随便穿着一件T恤和洗得发白的宽松牛仔裤,趿拉着拖鞋就去开门了。   一打开门,门外乌泱泱一大群人,放眼望去少说也有十几个。   温羽、高姐、□□、尚嘉、汪腾、沈微澜、张北嘉、小钱、谭盈盈……甚至麒麟双子。   胖子肥硕的身躯挤在中间,笑容满面:“丽丽!”   “……”季言礼愣住了,横跨一步,下意识堵着门,“这是做什么?”   胖子张开怀抱:“来看你啊,大家偷偷拉群组织的,同学,还有你的下属什么的,趁着暑假结束前,想给你个惊喜,”他捂嘴低声说,“他们以为你考砸了,都怕你抑郁。”   季言礼也压低了声音,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他咬耳朵:“虽然,但是……奚野在我家。”   胖子眼睛发直:“啊这?!他还天天来啊?又不是你家门神。”   “怎么了吗?”温羽眼看状况不对,也挤过来咬耳朵,“出什么问题了?”   后面一大帮子同学挤在狭窄的楼梯道里,一张张灿烂的笑脸逐渐僵硬。   “对不起,学长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学长真不好意思啊……”   “都是胖子说你今天肯定在家闲着!说我们来肯定没关系!”   “就是啊,我就说要事先跟人家说吧,哪有不打招呼跑上门的?!”   季言礼微微欠身:“……没事没事,谢谢大家,你们能稍等我一分钟么,实在不好意思,我收拾一下。”   其他人满口答应:“行行行,别说一分钟,半小时都行。”   季言礼飞快溜进家,门在身后合上,小任和以禾出去了,就只有奚野,跟个活佛似的正斜倚在沙发上,嫌热头顶还用皮筋扎了个揪,盘着腿,一边用勺子挖半个西瓜,一边歪头瞄了一眼季言礼:“怎么?让人进来啊。”   季言礼小跑过来推他:“快!快去卧室躲一躲。”   奚野皱眉:“干嘛!我不走,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躲个屁啊?门口是谁啊你旧情人吗?”   “我哪来的旧情人!”季言礼瞪他,“是我同学,很多很多同学!”   “那你就跟他们介绍一下我。”奚野趁机又挖了一口西瓜心,刚刚他是转着边儿吃的,中间留着没吃,“这个给你,啊——”   “啊什么啊!”季言礼用全身的力气在抗拒,把他连推带搡往屋里塞,“我怎么解释你在我家?”   这要是让麒麟双子看见了,全翰林上上下下三届的同学都会知道,奚野在季言礼家!四舍五入就是同居!四舍五入就是结婚!再四舍五入三个崽都出来了!   “路过?”   “你都辍学五个月了打哪儿来到哪儿去要路过我家客厅???”   “学长,你心虚什么。”奚野靠在门框上岿然不动,任由季言礼在他胸肌上卖力推拿,“你可以用对付我的那套理论去跟他们解释,‘虽然我们亲过、睡过、标记过,但我们确实是清白的’。”   “什么时候睡过?”季言礼惊呆了,“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你什么时候才能面对现实,我们早就开始恋爱了?”   “啊,是么,分手不也是你提的么?”季言礼有点恼火道,“那你什么时候才能面对现实,是你最先强行标记了我的发情期,现在却在拒绝我做同样的事!”   奚野愣了一下,眼神沉了沉:“你想这句话想了多久了?”   季言礼气喘吁吁,AO体型差距巨大,推也推不动,索性靠在墙上坦坦荡荡和他对视,秀眉微蹙着,一双浅色的眸子像是奶锅里烧沸的焦糖。   想了多久呢,想了太久了。   在奚野的易感期上,他们三个月来达到了一种中庸的平衡之道,他不会越界去参与,而奚野也不会因此远离,这个话题成了某种禁忌,像是房间里的大象。   触目惊心地存在,明目张胆地忽略。   但要是能忍受这种不上不下的妥协,他就不是季言礼了。   季言礼语气略显强硬:“奚野,逃避是没有用的,你躲我一次,却不可能次次都躲我,我是不会放弃的,不管你是在这个海还是那个岛……你明知道我离不开你!”   奚野脸颊抽了抽,抱着西瓜嘟囔道:“是么,明明是反过来才对。”   季言礼抿着唇盯了他一会,又叹了口气,失望地转身道:“但凡有一件事能像我希望的那样……”   像是受不了他最后的目光,季言礼刚迈出半步,奚野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手劲很大,深黑的目光钉在他身上:“你要用什么身份来帮我?学长吗?”   季言礼回眸:“什么意思?”   奚野扬起眉毛,带着挑衅和报复的意味,一字一顿道:“你去跟门外的所有人说,我是你男朋友,我就同意你陪我过易感期。”   客厅的挂钟发出嚓、嚓、嚓的走动声。   奚野扣着季言礼的手腕,他没挣脱,一动不动地愣着看他,扬起的脸清秀明净,纤长的睫毛垂着光颤了颤。   隔着一道门,外头熙熙攘攘一群人发出的聊天唠嗑声越来越大,密密嗡嗡连绵不绝,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胖子还在在努力维持场面,说都不要着急啊我先进去看看我亲爱的同桌在忙什么鬼东西。   季言礼竟然笑了,轻声问:“真的?”   他不是觉得太难所以犹豫,而是因为太容易所以难以置信。   奚野脸色一僵,被他笑得心烦意乱,突然恨不得把西瓜扣在自己的头上:“我现在收回还来得及么?……草他妈的,我有时会忘了你是季言礼。”   他是季言礼啊,全天下头一个不吃激将法的人,如果奚野说的是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边歌唱我的祖国一边720度后空翻,他也未必不能干出来。   季言礼拍拍他的手,笑得温和而灿烂,像窗外哗啦啦刮过的一阵凉风,掺着初秋明媚却不灼人的金色阳光。   “来不及了。”   他轻快地跳过椅子跑向门口,背后是奚野追悔莫及地大喊我那是赌气!是气话!季言礼!   季言礼刷的推开门,十几个同学或坐或站或打闹,都停下来抬头来看着他。   一进一出的功夫,季言礼从难言之隐变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凝固的麦芽糖,又像是顿悟一道苦思冥想很久都不得其解的难题。   季言礼道:“不好意思啊诸位,让大家久等了,现在没事儿了,刚刚我和男朋友有一点意见分歧。”   鸦雀无声。   半晌,贺子麒问:“他刚刚说什么?”   贺子麟:“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尚嘉:“高考失利的刺激这么大吗?”   沈微澜:“谁来扶我一下我要昏迷了。”   胖子:“现在我他妈该怎么帮你圆。”   季言礼侧让开一条路,让所有人的目光毫无遮挡地穿过大门看见里面穿着半袖短裤的奚野,他正在生自己气所以臂弯搂着半个西瓜攥着勺子凶狠铲,一铲就是拳头大的瓜肉塞进血盆大口,一边咀嚼一边凶恶地盯着在场所有人。   因为吃得太猛,头顶的黑色发揪正在奋力摇晃。   “介绍一下。奚野。”季言礼转头微笑,咬字清晰,“我男朋友。” 第103章   贴吧的谣言传播有这么几层阶段,通常事实在被放上贴吧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部分扭曲,再然后如飞流直下一去不返。   【季言礼亲口承认了和奚野的恋爱关系!】   【季言礼和奚野睡了!我亲眼看见了!我在床底!他叫得好大声!】   【震惊!季学长三年的地下恋情曝光!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季言礼高考失利的真实原因:下不来床】   【地震事件主|席开枪的重新复盘:两A一O的仇杀现场】   【作为曾经因为早恋被学长抓过的受害者,我想说:学长,你的检讨呢?】   【组队杀奚野,一千楼倒数】   【细节呢?爆料的楼主人呢?求一个公开恋情的细节!!】   ……   而此时此刻,季言礼家在场的人大半都高中毕业了,而且也成年了,虽然学校明令禁止,都是私底下这个和那个是一对儿,这个和那个王八绿豆看对眼了,谈个恋爱实在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放在季言礼身上,这就是开天辟地的稀奇事,想象他英勇就义为国捐躯,都要比想象他和某Alpha搂搂抱抱卿卿我我要容易得多。   更何况那个Alpha正一脸不爽,阴沉沉地坐在沙发正中,虽然季言礼家狭小昏暗的客厅已经挤得不能再挤了,但他周围一圈都是空的,其他人宁可靠在墙边跟罚站似的,也不肯靠近他半步,只是全都低着头在手机上激情打字,几乎把手机屏幕按出火星来。   【不是来安慰季言礼的吗?我感觉人家好得很。】   【他好得很,我现在好不起来了。】   【送他的巧克力和花在谁手上?】   【谁能开口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啊???奚野不是狂暴Alpha见谁咬谁被退学了吗???怎么在季言礼家住着?!怎么跟季言礼谈起恋爱来了!?我到底错过了多少剧情!?】   【奚野,近看,确实,挺帅。】   【@没吃你家大米,胖子!上啊!问啊!】   季言礼张罗着翻箱倒柜给大家找杯子倒水,不过没人口渴的样子,每个人都满脸一万个问题想问但是碍于奚野在场问不出口的便秘模样。   麒麟双子穿着同款卡通T恤,沉默地双双走入厨房,一个掏出一束康乃馨,一个掏出一盒费列罗。   贺子麒:“全班集资给你买的。”   贺子麟:“祝你生活开心。”   季言礼急忙站起,擦擦手把东西接过来,连声说谢谢。   麒麟双子原本的性格是不会来这种慰问活动的,结果不仅来了,还突然好好说人话了,叫人怪不适应的。   他两脸上的表情也要比别人加倍痛苦,像是憋得肺都要炸了,他两浑身不自在,连带着季言礼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贺子麒突然神色恳求:“我还能再说一句话吗?”   贺子麟:“你闭嘴,让我说。”   季言礼哭笑不得:“好好好,你们要说什么?”   贺子麒脱口而出:“你两睡了吗?”   贺子麟锤了他一拳:“艹,我说了要我问的!”   “……”季言礼,“没有。”   “睡了能告诉我们吗?求你了!”   “……做梦。”   季言礼端着杯子走进客厅,沈微澜、谭盈盈又迎上来,她两是想问学生会主|席的事情,江启锋毕业了,主|席之位空着,上学期末的竞选结果是沈微澜,但她觉得自己能力不行,想请季言礼回来当主|席。   “我毕竟是复读生,当主|席名声不好吧。”季言礼想了想说。   “这有什么的!我就不信谁有意见。”谭盈盈赶忙说,“主|席走后,这一届实在没有能撑场子的人了,你也知道微澜,她就是矮子里的将军。”   沈微澜:“???”   沈微澜:“那你是矮子了?”   沈微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必呢?谭矮矮?”   江启锋确实有这个毛病,他太能自我表现了,导致很多事物不愿意放手让下属去做,不给别人犯错的机会,别人自然也不会成长,导致这一批的部长都像温室里长大的花朵,战战兢兢干事还行,挑大梁绝对不行。   “还有另一个原因。”季言礼淡淡说,“我谈恋爱了,这可怎么办呢,把自己抓起来吗?”   沈微澜急切道:“学长,那就分手。”   谭盈盈嘴唇嗫嚅咬牙切齿:“你他妈休想拆我cp。”   谁知奚野突然说话了,季言礼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走了,他走出客厅,发现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说着“没有啊?”“我也没有。”   季言礼问:“没有什么?”   奚野揉了揉鼻尖,说:“发霉了的檀香木味。”他从沙发上站起身,似笑非笑:“都没有吗?那我自己找。”   他双手插兜,在客厅里走了一圈,走到之处其他人自觉纷纷让开一条道,谁知他越走脸色越差,最后走到了大门口。   季言礼问:“奚野,你在找什么?”   奚野的手搭在门把上,侧首看他:“当初我易感期,在体育馆的仓库里被锁着,门不是我开的,是外面有个人打开的,可惜我没看见。”   “不是江启锋吗?”季言礼心里一紧。   沈微澜和谭盈盈都吃了一惊:“什么?是主|席锁的门,怎么会是他开的门?”   “我虽然没看见,但我闻到了一股发霉了的檀香木味,”奚野幽幽道,突然猛地推开门,门板“咣”的一声向外砸在了墙上,墙灰簇簇落下。   门外一个阴冷瘦削的身影暴露在屋内所有人的视线中,被吓得猛地一悚,转过身来。   “傅时新。”奚野扬了扬眉尾,“真难为你了,瘸着腿还能去撬锁,实在是,身残志坚。”   “老……傅时新?!你怎么会在这里?”   “探望群里有他吗?”   “诶还真有,但他一直潜水,也没说要来,谁知道他在群里啊?”   “你鬼鬼祟祟站在门外干什么?!是不是想谋害学长?!”   傅时新脸色惨白,背着书包。   书包带子上拴着一个老旧的祈福香包。   “你少血口喷人!”傅时新恼火道,咬着嘴唇,“我什么时候撬什么锁了?明明就是你自己逃出来的!”   “哦?我刚刚说是哪扇门了吗?”奚野拖长了调子,似笑非笑,“怎么你好像非常清楚?”   傅时新顿时哑口无言。   季言礼狐疑地看着他:“真的是你?你好端端地去撬锁干什么?你明知道奚野被锁在里面,和他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傅时新的脸狰狞起来,阴恻恻的目光怨毒地从刘海后面射出来,“他把我的腿摔断了!你也有脸说出无冤无仇四个字?!”   季言礼:“……”   季言礼无声地瞥了一眼奚野的侧脸,心里权衡了一下。   确实,还算是有仇。   奚野只冷笑了一声,抱胸居高临下看着他:“我不关心你为什么撬锁,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在季言礼家门口。”   “他们都能来,凭什么我不能来?”   “别整这些幺蛾子了,”胖子忍不住打断道,“谁他妈信你啊?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你说啊!”   “我……”傅时新的目光在屋内一张张嫌恶质疑的脸上游离,又落回在季言礼脸上,声音低弱,“我比你考得高。”   “啊?”季言礼听见了,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比你考得高!”傅时新猛地抬起头,咬牙切齿道,“你听见了吗?我,比你,季言礼,考得高!”   季言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听到身后一阵阵压低的笑声,感到些许的反胃,像是看到冷却的荤汤上飘着的白花花的油星:“……傅时新,你就是来跟我说这个的?”   “对,我考砸了,599,我被所有人嘲笑,”傅时新气喘吁吁道,竟然咧嘴笑了,别人笑总要比不笑好看一点,但他一笑却更加阴郁瘆人。   “但你考得比我更砸,而且比我低,597,哈哈哈,三年了,这是你第一次考得比我低,还偏偏是高考。”   季言礼:“……所以呢?”   傅时新看起来竟然是有点疯了:“你不气吗?你不难受吗?你失败了啊,我是来探望你的啊,来看看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季言礼刚想回答,就听到旁边突然绷不住爆发一阵低沉的笑声,季言礼诧异地转头看过去,发现奚野捂着眼睛哈哈大笑,笑得靠倒在门上,墙灰又被蹭得扑啦啦往下落了他一头。   “对……对不起,”奚野笑得喘不过气,笑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我本来,本来有点生气,我以为他要对你做什么……结果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学长,我想忍住的,我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   季言礼无奈道:“你要笑可以靠着我,你靠着墙,到时候衣服全脏了。”   “有什么好笑的?”傅时新气得声音尖刻,“很好笑么?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季言礼,我就不信你不生气,你也不必装得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好像你根本不在乎高考一样!你可比我要努力!我知道你背地里用功,半夜不睡觉偷偷学习,现在全泡汤了,青竹、文卷,你都去不了,而且我还比你考得高!你听到了吗?!”   季言礼回头,看到乌泱泱一群人正瞪大了双眼看好戏,叹了口气,道歉后把房门关上了,也算是关起门来说话。   奚野不笑了,他直起身子,拍了拍肩上的灰:“傅时新,我只是可怜你,可怜你非要跟季言礼比,还心心念念比了三年,最后发现什么都比不过他。”   傅时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难道不是么?你得意的不就是这个么?终于比过了一次,而且仅仅一次你就得意忘形了。”奚野不笑了,眸子冷冰冰的,“比长相,比成绩,比朋友,比体育,比性格,比能力,甚至连家境都比不过,你哪哪儿都比不过他,身体残疾也就罢了,可惜心也长残了。”   奚野啧了一声:“你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浑身上下也就一个成绩。结果你最得意的、唯一拿得出手、会被夸奖的地方,还永远、永远、永远比不过他,被压了三年,你是有多气啊?你是不是觉得不公平,怎么会有这种人呢?好像浑身上下连根头发都比你好。”   季言礼被他说得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   “来吧,”奚野退后一步,眼神示意季言礼,“机会让给你,你亲口跟他说。”   季言礼看他,心里觉得他幼稚起来也可爱得很,转头轻声说:“傅时新,我高考的时候,没考语文。”   傅时新瞳孔猛地一缩,浑身发起抖来:“……你在开玩笑,你在开玩笑!”   “是真的。”   “没考语文却考了597?!就算是你我也不信!”傅时新抓着头发尖叫道,“再说你怎么可能不去考语文?!你这么谨慎的人?你难道会迟到?忘记准考证?不可能!”   “嗯,你说得对,”季言礼目光沉下去,“因为6月7号那天早上,我妈妈去世了……”   傅时新浑身打了个哆嗦,后退了一步,声音轻轻地:“阿姨死了?我不、我不知道啊?”   “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我……我就是……”傅时新靠在满是灰尘的楼梯扶手上,低头盯着水泥台阶,沉默了好久,“我就想说,我也不是完全比不过你,我还是有点用的。”   奚野冷不丁讥讽道:“现在你满意了?你确实完全比不过他。”   “他们都说你爸救我……救错了……因为我比不上他儿子……”傅时新低低道,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你明白吗?我不配活着,我就该去死,当初死的应该是我,就因为我又丑又笨又贱又让人恶心。”   “谁这么说?”季言礼蹙眉问。   “谁这么说?”傅时新轻笑了一声,“所有人。”   他又抬起头来盯着他:“你不会明白的,是,我是白眼狼,但我不想让季知书白死,我就是要证明,我比其他人要好,我比他儿子要好!所以他救我是应该的!所以我活下来也是应该的!我不想听别人说,他救了个不该救的狗东西、他死得毫无价值!你明白吗?!我不想!!!”   傅时新喘着气,手指狠狠攥着扶手,尖利的嗓音在楼道里空空荡荡的折叠往复,向上下的楼层跌宕出去。   “这么多年,你就为了这个?”季言礼不知道该说什么,“实在是……我爸从来都没指望我成才,我数数都不会的时候,他也不生气,更何况是你。他什么时候想过要你怎么样呢?我和妈妈又什么时候想过要你怎么样呢?”   奚野突然开口道:“傅时新,你想当个人才,当不成没人怪你,但你都不当人了,也不怪别人笑你……这么多年,你该不会都没有向他家道谢和道歉吧?”   傅时新浑身僵硬了一下,油腻的刘海垂下来遮着半张脸,他嘴唇颤抖着,突然大声道:“谢谢。还有,对不起。”   季言礼不再看他了,抬头望着奚野说:“这种事,你跟他说干什么呢?要来的东西不如不要。”   奚野笑笑:“还好你没大发慈悲地原谅他,否则我又该你气死。”   季言礼嗔怪地看他一眼,转身开门进屋,傅时新突然在身后喊他:“季言礼。”   “嗯?”季言礼回头淡淡瞥了他一眼,温声道,“你回家吧,傅时新,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能原谅你的人,都已经死了。”   门嘭的一声被奚野摔上了,门里顿时轰地一下沸沸扬扬全是嘈杂的人声,轰隆隆的闷响糊作一团,像是一群人围过去问到底怎么了,最后还是奚野懒洋洋给季言礼解了围。   好像很多年前,也是这样嘈杂闷热的一个傍晚,天际像血一样红。   他十岁,背着书包走在人行道上,周围都是行色匆匆的大人,他急着去上补习班。   他爸妈刚刚离异,他被分给了妈妈,他妈看他就像看到第二个混蛋丈夫,动辄歇斯底里地打骂,他宁可去上课也不想在家里呆着。   走过路口,他看到有个小女孩在哭,哭得满脸都是眼泪,行人在她面前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去管她在哭什么。   傅时新也漠然走了过去,走过去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他妈教育过他,少管闲事,各扫门前雪,他以后要成才赚钱报答他妈的养育之恩,别人都比不上他,他也不应该和别人来往。   小女孩哭得天都崩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却突然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鞋,她抬头泪眼汪汪往上看。   是傅时新又退了回来,他掏出纸巾,嗓音稚嫩,说别哭了,你怎么了。   小女孩指了指马路中间的皮球。   ……   货车急刹车的刺耳声响。   天旋地转,疼得人肝肠寸断,他被一个马路对面穿着牛角大衣的中年男人扑了出去,车轮却从他的脚上狠狠碾过。   周围都是粘稠的血泊,天幕一片猩红,他倒在地上,朦胧看到许多人围了过来,报警,打120,鸣笛声忽高忽低地划破夜空。   皮球从他的手上滚出去,人群的缝隙中,他看到那个小女孩捡起球,头也不回地跑掉了,傅时新再也没有看到过她。   是他活该。   是他自作自受。   他妈不是教育过他吗?各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是他不该帮人,所以活该他这辈子都是个残疾。   所以季知书死了,也是他活该,他们两都是蠢人。   小女孩的事情,他没有告诉他妈,因为说出去只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他只敢说是意外,不敢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想帮别人,也不敢说这一切,都是他的责任。   医院,病房。   谢安之哭肿着眼睛带着两个孩子来了,一个大一个小,大得那个消瘦儒雅,和父亲很像,小得那个伶牙俐齿,谁都不像。   傅时新靠在病床上,脚被吊得高高的,他没了脚趾,却感到那些脚趾还存在着,像是被刀砍被火烧被电击,吃止疼药还是疼,疼得他浑身大汗淋漓。   他妈翻着白眼,凶猛地挡在他前面,插着腰喷唾沫:“你来干什么?要赔钱吗?我告诉你,我家穷得连医疗费都赔不起,你要找也应该找货车司机!死了?死了关我什么事?是我让他救人的吗?好人做到底,救都救了,还想要我家怎么样?”   大的那个孩子红着眼眶扶着谢安之走了,小的那个跟野兽一样,猛地挣脱束缚,从门外冲进来,冲着傅时新的脸吐口水:“为什么死的是我爸爸!怎么死的不是你?!”结果又被他妈拎着领子推搡了出去,出去之前还狠狠咬了他妈一口。   傅时新靠在枕头上,感到好累,好疲倦,他说妈妈,我们是不是应该跟他们道歉。   他妈反手呼了他一巴掌:“道歉?!道个屁的歉?!你管好你自己吧!以后都是个破烂残废了,工作不好找,老婆不好找,妈的我当初就不应该给那个王八蛋生孩子,生得我老了,他撒手不管了……”她崩溃地捶打床板,破声咒骂,“草!草他妈的!”   傅时新出院以后,偷偷用补习班老师奖励、攒了很久、藏在枕头里面舍不得花的零花钱,买了一盒巧克力,他蹲在横江小学门口等,等到放学,结果没等到季言礼,等到了季以禾。   他刚把巧克力递过去,季以禾一巴掌全掀翻在地,红着眼睛跳脚道:“滚!我永远不要见到你!”   金色包装的巧克力,咕噜噜滚了一地,滚在积水和泥泞里。   ……   他妈说的是对的。   不要道歉。   那天天昏地暗,暴雨如注,地动山摇,青白色的闪电横亘整个横江上空,大片大片的天花板混着炸开的灯管往下落,学生疯了一样四处逃窜往楼下跑,他被撞倒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被撞倒,一直到最后都没能跑出教室。   书架轰然倒塌,季言礼猛地一把推开了他。   他踉踉跄跄差点跌倒,本想转身就走,回头却看到季言礼压在书架下面的一截手臂,冷白纤瘦,搁在深色的废墟碎块上,细细的血流顺着指尖往下滴。   傅时新转身丢掉用来保持平衡的长柄伞,费力地蹲下去,想搬开沉重的书架,颤抖地喊季言礼?季言礼?季言礼?   他用了浑身力气,书架纹丝不动,然后听到奚野在窗外一声沉重的怒吼,惊天霹雳,一只大手夹着厉风攥住他的后颈,把他整个人掀飞了出去。   他狠狠撞在冰冷的墙面上,听到自己的左腿发出清脆的折断声响。   昏昏沉沉,仿佛天崩地裂,整个世界都在下坠。   ……   他就不该回头。   书里都是骗人的,这个世界当好人是没有用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好人得到好报了吗?如果世上真有所谓的因果报应,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那为什么不报?为什么还不报?!!   所以当他在楼梯道捡到了模考真题,偷偷带回家做完以后,他上传了网络,高价出售,当他发现竟然是季言礼被当做了嫌疑人,甚至因此被取消了保送资格以后,他也没有站出来,说偷卷子的人是他自己。   但是季言礼呢?   为什么早就认出他,却从没有跟同学说当年的事情?   为什么他爸死了以后,他还是要奋不顾身地推开他?   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还是要站在他身前质问麒麟双子,难道考年级第二很丢人吗?   ……   所以他和季言礼还是不同,永远都不同。他会改,但季言礼永远不会改。他从小到大都在问,问为什么,问图什么,问凭什么,但季言礼从一开始就不会去问,最终也绝不会后悔。   只不过,季言礼也永远不会知道,傅时新最后还是在那个全校都津津乐道的高考赌局中偷偷下注了。   不是十块钱,而是一百块钱。   赌的也不是他会夺得状元。   而是季言礼。 第104章   临近开学,季言礼倒是为了别的事情开始焦虑起来,时不时背着手踱步到奚野面前,旁敲侧击:“奚野,要开学了哦。”   奚野双手枕着头,好整以暇躺在沙发上:“你不提醒我,我还能多快乐几天。”   “你找好学校了吗?”   “我除了翰林,哪儿都不去。”   季言礼就愁苦地望着他:“可你上学期发生的事儿,万一学校不收你怎么办呢?我要不带你去找教务处老师聊一聊?”   奚野皱眉:“学长,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季言礼无可奈何地蹲下来看他,承认道:“好吧,我怕你被开除。”   奚野伸出食指戳了一下他的脸:“不会的。”   季言礼攥住他的手指,看着他这副无所谓的模样就着急上火,心说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什么不会的?很会的!就凭你辍学三个月,至少就是个留级处分。你得自己去和学校解释情况,总不能我去吧!”   奚野无所谓道:“可以啊,你说你是我家属。”   季言礼叹气喊他:“……奚野。”   奚野立刻就笑了:“你不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开学那天我保证跟你一起去。”   九月一日,又是让无数学生恨之入骨的日子。   前一夜任景秋通宵写作业,写得脚步虚浮两眼发黑,倒是季以禾被乖乖女陶莓拉着写,提前两周就写完了。季言礼更不用说,虽然没人给他布置作业,但他写得比其他高三生是只多不少。   “我尽力了,但我没写完。”任景秋说,露出一个死而无憾的微笑,“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最坏的结果就是,舒敏杀了我,而死人是不需要写作业的。”   “说到舒敏,”季言礼突然想起来,嘱托道,“你们千万不要跟她对着干了,也不要赌气不听课,尤其是以禾,否则我怕她为难你们。”   以禾一脸“听见了但不是真的听见了”的敷衍神色,奚野却奇怪地看着季言礼:“你居然没喊她老师。”   “……”季言礼只好把舒敏在他们班的所作所为简要地提了几句。   “难怪你们全班朝她丢垃圾。”任景秋啧啧称奇,“可恨我当时不在场,要不然我说砸她眼睛绝不砸她眉毛!”   “她为了逃命推开了温羽姐姐???”以禾秀眉顿时竖起,“好啊,新学期我整不死……咳,”她避开季言礼的目光,改口道,“我学不死她。”   “你喜欢那个被开除的班主任?”奚野回忆了一下,“你怎么不告诉我?”   季言礼心想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又不是校长,纠正道:“不是开除,是他主动辞职。很不一样。”   季言礼一路送他们三到了高二部底下,但奚野却没上楼,拉着他的书包道:“学长,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季言礼被他拽得踉跄后退两步,发现周围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两看。   倒也难怪,一个从三月份地震到现在整整半年没见的大红人,另一个是全校给予厚望考状元却马失前蹄的学长,走哪儿都是一路目光焦点。   奚野一路领着他去了行政楼,坐电梯上了顶楼,走到了校长办公室前面。   季言礼震惊地看着门牌:“你要跟校长谈?现在?这么随意?”   季言礼和校长倒也见过很多次,主要是他成绩太好,奖学金拿得多,每学期的表彰总少不了他,不仅要在全校师生面前握手,领证书,还会和校长亲密合影。   他记忆中,校长是个古板传统但不失和蔼的老派教育家,说话总操着不紧不慢的腔调,虽然慢,但是不必起稿也能出口成章。   虽然说起来羞愧,但校长喜欢的就是他这样勤勉踏实的“好学生”,像奚野这么大大咧咧冒冒失失冲进去,那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季言礼火速把他拽到身前,目光从上而下扫视了他一遍,嘴里嘟囔着“不行不行头发太乱了”“领口扣子不能敞着”“鞋带为什么系得歪歪扭扭”“哎呀这里有个脏点擦不掉了……”,一边手指不停地给他整理仪表。   奚野一手把准备蹲下去给他系鞋带的季言礼搀起来,一边径直敲门,一边好笑道:“行了行了,够帅的了。”   “你早说要来见校长,我该提醒你穿校服的。”季言礼压低了声音,满眼焦急,“奚野,要不改天……”   门开了。   季言礼的话茬戛然而止,看到校长那年过半百的儒雅慈祥的面孔出现在门后,神色不解,微歪了头问:“什么事?”   季言礼急忙站直了喊:“校长好。”   奚野伸手,在校长眼皮子底下打了个响指:“hello,干爹。”   校长扬眉:“哟呵,小奚爷。”   季言礼:“啊???”   奚野大喇喇地揽着季言礼的肩头往怀里一按,咧嘴一笑:“不介意我带个人进来吧,这是我omega。”   校长乐呵呵地把门拉开了,一副好说话的样子:“赶紧进来坐……小季嘛,我认识,老面孔了,这孩子好,又懂事又刻苦。”   季言礼:“啊???”   “愣着干嘛?”奚野捏捏他的手,“凌叔,我干爹……之一,你跟我一起喊干爹吧,来,喊一个。”   校长坐回大方桌后的扶手椅上,端起还冒着热气的茶,眯着眼浅酌了一口:“诶,别欺负人。”   季言礼:“给我奖学金是因为他是你干爹?”   “那倒不是,”奚野立刻正色道,“因为你确实成绩好,你应得的。”   季言礼这才缓了口气:“那就好……”他一口气还没喘出去又提上来了,愣愣指着奚野和自己,“那我们……校长他……”   这就在校长面前公然宣布他们早恋?这得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   校长仿佛看穿了他在想什么似的:“诶年轻人嘛,你喜欢我我喜欢他的,正常正常。你们低调点就行。”   “我们可低调了!”奚野笑嘻嘻的,“是吧,学长?”   是,巨低调。   全贴吧最热CP,楼盖了几千层,热心校友连他两的第十八个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   “对了,你来找我做什么?”校长放下茶杯又问,“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时看见我连个招呼都不打,今天态度怎么这么好?来找我报道来了?”   “那倒不是,”奚野把季言礼按着坐下,这才懒洋洋靠在扶手椅上,“主要是带学长见你一面,表示咱两关系好。”   校长给他气笑了:“谁跟你咱两,没大没小的。”   “要不然他担心你开除我。”   “我想了一年了,”校长顿了顿,“确实挺想开除你。”   奚野毫不介意,哈哈笑了两声,说:“干爹,你别吓他。”   季言礼确实被吓到了,倒不是被校长那假惺惺的开除威胁吓到了,而是校长竟然还有两幅面孔背地里竟然如此不正经真是好一个会装的老狐狸,平时再三整肃校风严抓早恋,放在他亲爱的干儿子身上就是“正常正常”了。   “好了,在校长室他紧张,”奚野站起身,拉了拉季言礼,“我们走了,没事了。”   “这就走了?拿我当工具人是吧。”校长摆摆手,竟然私底下冲浪还冲得很激烈。   “哦对了,舒敏辞了吧,”奚野顿了脚步,“坏事干得不少,课上得还垃圾……别的不说,光收贿这一条就够了,你这师资队伍实在差得很。还有,别忘了把费铭泽聘回来。”   校长无声地掀起额角的头发,上面竟然还有一道浅红的疤痕:“看到了吗,这还是尚嘉他爸和费铭泽闹起来,拿烟灰缸砸的。”   季言礼顿时对他心生同情。   “甭管砸你哪儿了,”奚野扬着下巴,唇角微勾,一派无法无天的神气,“学长喜欢那个老师……你就是砸锅卖铁,也得给他聘回来。”   *   第一周过去,老费果然乐呵呵地拎着他的大皮包和破茶杯回来上课了。   巧的是,季言礼还在如今的高三一班,和曾经是学妹的沈微澜同班,而老费也回来带了高三一班的语文。   他照旧腋下夹着书,顶着金边眼镜,一进教室,一打眼就看到了端坐其中的季言礼,顿时高兴地眼睛都眯缝了:“诶呀,有熟人啊。”   班上都善意地笑出声。   老费站定在台上,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我知道大家都有很多问题想问我,而且呢,和高考没什么关系,和老师的八卦有关系……”   班上笑得更大声更邪恶了。   “为了防止以后课上,大家不听我讲课,光忙着猜这猜那的,不好,”老费拍拍手上的粉笔灰,抬头看到一双双眼睛急吼吼地盯着他,比听什么课都认真。   “这样,我第一节 课就跟大家说明白一些,事情呢也很简单。我遇见了一个很喜欢的人,身份不是很合适,时机不是很合适,当初缺思少虑,处理得也不是很合适……”   老费推了推眼镜,缓声道:“但是,我们很合适。”   班上停了半晌,突然响起一阵“咦惹”的被酸臭到的嫌恶又好笑的表情,夹杂着几声口哨。   季言礼饶有兴致地听,发现老费的上课风格倒是和从前不大一样了,从前他跟个唐僧似的念叨,长篇累牍,没人理他,竟然也有他一句话就把全班的注意都牢牢抓住的一天。   “但是呢,我不会因为自己私人的任何事情,影响到我的课堂,我也不希望大家把任何私人的情绪带到教室里来,我们面对的,自始至终只有高考,而不论你愿不愿意,高考就是冰冷残酷的现实。”   “希望接下来的一年,我们可以一起度过。”   “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其实原本一班,之所以对老费那样嗤之以鼻,九成九还是因为有尚嘉打头第一个跟他对着干。   老师的威严也是挺玄妙的东西,如果所有人都尊敬他,再皮的学生也会收敛一些,但要是有人率先把窗户纸捅破了,就变得一泻千里不可收拾。   季言礼想,这个班级风气温和,不闹腾,又有这样一个不错的开局,才是真正适合老费发挥的环境。   “哦对了,”老费喝了口茶,突然想起来什么,“大家都认识季言礼吧,哈哈,去年我们那一届,大考小考除了高考,就没一个能考过他,现在你们的机会来了!大家一起以他为目标,等你们超过了他,你们高考就稳了!好不好?!”   “好——————”   季言礼:“……”   不错,这个帮他一手拉满仇恨的技能,才真真正正是老费本体。   *   翰林办事一贯雷厉风行,教纪组彻查了舒敏以后,结果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舒敏前前后后,竟然零零总总收了价值上百万的财物。   虽然说翰林有钱的富二代多是不假,但她忒能吃了也不假,这一下震动了全校上上下下,居然查出来她名下的一辆车,还是本届学生家长送的!   “真是疯了。”消息传到高二三班,季以禾抱着胸冷冷道,“竟然没事干给舒敏送车。”   “傻逼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任景秋奇道,“不过,能送车也挺有钱吧?我们班除了我和奚爷,还有谁这么有钱?”   奚野头也不抬:“送个车也不需要多有钱吧。”   谁知就在这时,有个教务处老师到门口,也不说是为什么,光照着名单点了六七个同学从后门出去,说有事要谈。   其中就有任景秋。   任景秋奇奇怪怪地走出去,就听到老师在对围成一圈的同学低声说,部分高额财务需要和学生家长确认一下来源,而且还能使用的会尽量退还给家长云云。   任景秋:“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老师抬头看到他,对照了一下名单:“是任景秋同学吗?是这样,舒敏老师有辆车……”   任景秋:“?”   老师:“……是你家长送的。”   任景秋:“???”   --------------------   作者有话要说:   傻逼竟是我自己。 第105章   任星楚因此被叫到了学校谈话,不过他人在海外,又拖了一周多才处理完事物匆匆赶来。   任星楚稍显疲惫,但立在教务处老师面前,依然不失一派风雅俊美的姿态,微微颔首:“车是我送的。”   任景秋在旁边的眼睛都快瞪成斗鸡了:“哥,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的!”   任星楚含笑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先闭嘴听话,过了一会儿和老师接洽完成,才转身对上靠在走廊上百无聊赖的任景秋,不紧不慢道:“我都快忘了这事了,就一辆代步工具,十几万的车而已,不碍事。”   “哦……十几万而已……”任景秋顿时又跳起来了,“别说十几万,就是十几块也不行!我怎么不知道你送车?你没事干给舒敏送车干什么?你什么时候送的?”   一连串问题跟连珠炮似的打出去,任星楚面露为难之色:“你要听实话吗?”   “我难道还要听假话吗?”   任星楚摸了摸下巴:“……实际上,是因为你成绩略微些许有那么些差,想让老师多照顾一些。”   “多照顾?”任星楚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噎死。   好啊,难怪他怎么胡作非为,也没见舒敏和他过不去,除了刚开学和季以禾一起罚站,从第一次家长会以后,他就再没被舒敏罚过,而且原本舒敏要调开他的位置,他万般恳求,不想和奚爷和以禾分开,她居然也同意了。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帅气征服了中年妇女!!!他那张脸难道在欧巴桑届不是很吃香吗?!   “主要是我最近太忙了,”任星楚歉疚地摸摸他的头,“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学校,想着对老师好一点,她能上点心……”   任星楚眸光微微眯起,语调冷下来,“谁知道是这么个货色。”   “是啊!是这么个货色啊!”任景秋简直气死了,“你给我的老师送礼,居然都不告诉我?我成绩有那么差吗?我需要被照顾吗?我不是每天活得自自在在赛神仙吗?”   任星楚:“如果年级倒数前二十也算……”   “我要是好好考,我起码也是年级前二十!”任景秋气得脱口而出。   任星楚的脸色微微一变:“你在开玩笑?”   “开什么……是开玩笑啊。”任景秋原本要反驳,突然话锋急转,脸上又堆起金灿灿的笑容,“对了,看来哥你钱还多得很,零花钱再不涨我就要造反了!”   “你别转移话题,”任星楚突然一巴掌拍在墙上,把作势要走的任景秋拦住了,“你刚刚说‘你要是好好考’?难道你现在没有好好考?小秋,你不要跟我闹了。”   任景秋只好靠在墙上,指着自己的脸:“你看看我,人都说美貌和智商不可兼得,就我帅成这个鬼样子,难道看起来很聪明吗?”   任星楚的眸子凝视着他:“我看你确实很聪明的样子。而且,你小时候也天赋很高。”   任景秋啧了一声,竖起食指摇了摇:“……错了,其实我是个后天发育型智障。”   任星楚盯着他:“你在撒谎。”   “没有。”   “为什么要故意考差?”任星楚声音沉下去,威严骤起。   任景秋叹着气晃来晃去耍无赖:“哥,我都说了,我就是笨蛋啊!”   “为什么?”   任景秋噘着嘴靠在墙上,抱着胸半晌不说话,他不说话,任星楚也不放他走,两人就这么僵着。   “好吧好吧,”最后还是任景秋先败下阵来,烦躁地抓乱了金发,耳垂的银十字架一通乱晃,“我不想跟你比。”   任星楚一愣:“什么意思?”   “你特别好,老爸喜欢你,爷爷喜欢你,太爷也喜欢你,以后你就顺顺利利继承家业,当任家老大,我就跟在你后面给你端茶倒水,就完事儿了呗,”任景秋语速飞快,理所当然地昂着头,“就这么简单。”   任星楚一张温雅的脸变得很难看:“你就为了不跟我比,所以故意装疯卖傻?”   “咳,不至于疯傻吧……一点疯和一点点傻而已。”   任星楚突然抬手就扇了他脑瓜一巴掌,不轻不重,但任景秋倒是傻了,因为任星楚可是从小到大都没动过他一根头发。   “你确实是傻!”任星楚恼火道,“傻得无可救药!”   “那你看看江家啊!”任景秋捂着头犟道,“你看到江家大伯了吗?是江肃的亲哥,结果现在就在三环外开一家修车店,成天灰头土脸地坐在马路旁边吃灰!还有三伯,我就五岁的时候见过他一次!当时他长了肿瘤居然宁可跑到我家来借钱都不愿意回家!江肃多有钱啊!他愿意给他兄弟一分钱吗?”   “他家是他家,我家是我家,你怕什么?!”   “那你想想二爷爷吧!除了过年,平时爷爷什么时候见他?!就算是过年都不上主桌,和晚辈一起吃饭!”   任星楚噎住了:“爷爷是爷爷,我是我!我能不管你吗?我能不让你上桌吃饭吗?”   “那谁知道呢!”任景秋火气也起来了,“争得头破血流死去活来赢者通吃,好看吗?有意思吗?我偏不争!我不要家产也不要钱,我就要当个废物,我这辈子就是个铁废物!你以后当董事长,我就给你当秘书,你要是连秘书都不缺,我扫地总行了吧?!反正我不要和你老死不相往来,过年见面都一脸假笑,吃个饭都如坐针毡!好像是你抢了我的东西……或者我抢了你的!”   任星楚看了他半晌,长长地吸了口气,掐了掐眉心:“说完了?”   “没听够?”   任星楚又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低声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谁在拼命啊?”   任景秋忿忿道:“我也想知道,都没人跟你争了,你还那么累图啥?”   “……养你啊。”任星楚扯了扯嘴角,“我不是保证了的么?我还能反悔不成?”   “我一个人还能吃空家产吗?”   “你花多少钱心里没点数吗?”   任景秋哑了会儿,闷闷道:“……我以后少花一点。”   任星楚笑了:“别,想买什么买什么,想花多少花多少,我刚是开玩笑的,就你这点消费能力,委实不够看的,等你成年以后满世界玩,买房买车买奢侈品追女孩,那才叫贵。”   任景秋垂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又精神抖擞跳起来:“哥,要不咱两一起满世界买房买车买奢侈品,然后快快乐乐把家产败光吧!”   任星楚无语道:“你跟爸有多大仇多大怨,要把他活活气死。”   任景秋讪笑了两声。   “别想那么多,好么?”任星楚弯腰看他的眼睛,“我太忙了,没时间,钱光挣不花有什么意思,还是要你帮我花的。家族那么多事情,总要人来做,不得不做,但我做就够了,你负责开开心心。”   任景秋抬眼看着他哥那张脸,眼眶微红地推开他:“搞什么啊?肉麻死了。”   任星楚微笑着直起身:“对了,我还要纠正你一点。”   任景秋揉了揉鼻子:“什么?”   任星楚偏头看他,初秋浅金色的阳光洒在脸上,语气笃定自若:“你刚刚说争家产要么你赢,要么我赢,其实是不对的。如果要真要争的话,小秋,你尽可以拼命努力试试。”   “……因为不管怎样,你也赢不了我。”   *   任星楚的激将法,虽然幼稚,但是有用。   最近几天,任景秋简直就是跟打了鸡血一样开始疯狂学习,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三天之内就赶超他哥,把他哥按在地上摩擦,然后骄傲地宣布从今天开始由他来养家。   他看上去是动了真格,游戏也卸载了,手机也上交给了季言礼,要他无论如何也别还给他,然后每天早上五点起来背单词,晚上熬夜学习。   连季言礼都忍不住劝他悠着点,别把自己学伤了。   ……   结果一通操作猛如虎,一看成绩倒数第五。   周五放学,月考成绩出来那天,季言礼说请他们一起去家里吃饭,放学就去高二部楼下等人了。   远远地,只见任景秋面如死灰,走路如行尸走肉:“……要不然我还是躺平吧,我觉得被养着也还不错。”   季言礼忍着笑,安慰道:“你太久没好好学习了,总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你也就努力了一周……十天?”   任景秋:“……但我感觉自己已经努力了一辈子。”   倒是奚野莫名其妙猛地一窜,从倒数第一考到了正数二十多名,算起来也是个中游了。   任景秋忍不住问:“奚爷,你怎么学的啊?”   奚野散漫道:“用脑子。”   “……”   季言礼没说话,他只是和几人一路走过来,就感到不少目光是追着奚野去的,而且并不像以往只是单纯的好奇和八卦,反而是恐惧和畏缩,靠在路边,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周五放学时间,校园人行道上人潮涌动,他们走来一路,周围竟然还一直有一片空地,被远远避开。   奚野虽然回来上课了,但不少同学乃至家长都联名和学校抗议,说这样的危险分子放在校园里,简直不亚于定时炸|弹!为什么不开除?这样的高危Alpha为什么不关起来?   除了任景秋和季以禾对奚野没什么变化以外,甚至连陶莓都不敢跟奚野说话了。   奚野倒是一派无所谓的样子,别人不靠近他,他还乐得独来独往,季言礼却看着心里很不舒服,但也没有办法。   季言礼还看到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他记得那个人,跟奚野表白过的樱桃味omega李如鹿。   说来也十分奇怪,当时他只是远远看了李如鹿一眼,竟然就牢牢地记住了他的脸。   出事前热贴地拿着情书表白,出事后就混在人群里避之不及。   季言礼不悦地蹙了眉心,这算什么喜欢啊?这根本就没多喜欢奚野!真不像话。   奚野突然碰了碰他的肩膀:“学长,我进步了,你为什么一脸不高兴?”   “高兴高兴,”季言礼收回心思,急忙转头道,“我非常为你高兴,你要是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我随时都……”   奚野突然一扬眉,吹了声口哨:“哟,江启锋。”   “啊?”季言礼立刻转身,电光石火间还心想奇怪,怎么江启锋不去上他的文卷大学反而回了翰林,又想更奇怪了,怎么奚野看到江启锋是这个反应。   谁知左看右看看不见江启锋,倒是一条土黄色的中华田园犬,四只脚和耳朵都是黑的,卷着尾巴撒欢地跑过来,蹭奚野的裤脚。   季言礼:“……”   季言礼:“这是鲁迅。”   “是吗?叫鲁迅?”奚野蹲下去用手挠它的后颈,鲁迅舒服地翘着腿瘫倒在地,“管他呢,我喊它江启锋,一喊就过来了。”   多损呐!幸好江启锋毕业了,要不然看到这一幕岂不会脑溢血。   季言礼哭笑不得:“……你喂它吃的,它当然过来。”   最近校狗在校园里的活动也增多了,季言礼打听了才知道,当时奚野刚进校就砸坏又重建了的狗舍,最近不知为何在翻新,他去问了隔壁班的生活部长张北嘉,才知道奚野非要在每个好端端的狗窝后墙上再开一个门。   张北嘉还不解地问他,说狗舍都已经够奢华的了,比我家房子还气派,非要两个门干什么,这是怕狗子们冲出来干饭还不够快?   季言礼心里一阵酸涩心疼,只说他花钱建的狗舍,想改成什么样都随他去吧。   奚野托着鲁迅膘肥的腰,把它抱起来给季言礼看:“像不像江启锋?”   季以禾在一旁笑得打跌,那土狗的小黑眼无辜地盯着季言礼,还对他摇尾巴,季言礼只好无可奈何道:“在你进校以前,江启锋还是翰林校草……凭良心说,比狗还是要帅一点的。”   季言礼自从发现自己当时冤枉了江启锋,江启锋并不是那个打开仓库门的人,而他还对着江启锋发了好大一通火,就一直感到愧疚,还第一时间在微信上给江启锋发消息道了歉。   江启锋倒是没说什么,只问他,贴吧里到处传言说他和奚野公开在一起了,是不是真的。   季言礼说是真的。   江启锋就再也没有回过他。   季言礼从那死一样的沉默中感到一丝怨气,可他人在高三复读,总不可能千里迢迢跑去北京道歉,再说如果他真的去了,他也不是不能想象奚野的反应……   奚野从书包里掏出牛肉干,扔给以禾喂狗,然后插兜站起身看向他:“我想到个问题,想了很久了。”   季言礼:“你说。”   “你为什么喊江启锋不喊名字,要喊他主|席?”奚野审视地看着他,像是不许他躲开目光似的。   “啊这个吗?”季言礼思索了一下,“我原先确实是喊他江启锋的。”   “后来呢?”   “后来他开始喊我‘言礼’,”季言礼憋不住笑了,“我实在觉得很不适应,但是跟他说了,他也不改,所以我索性就喊他主|席了,以示平衡,维持必要的……社交距离。”   奚野面色奇异地看了他一会,突然捧腹哈哈大笑起来,把鲁迅都吓得一哆嗦:“天哪,你好狠的心呐季言礼。”   季言礼一片空白:“……啊?”   “我以为你是尊敬他!”   季言礼奇怪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尊敬他?”   “你才知道他狠心啊?”季以禾喂完狗,也闲下来了,立刻插话道,“初中的时候,我家楼上住着一个Alpha哥哥,喜欢我哥,我哥还天天往他家跑,甚至一整晚都不回来。”   奚野:“???”   季言礼急忙摆手:“不是这样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季以禾继续说:“那个A以为他和我哥两情相悦,于是终于有一天鼓足勇气买了玫瑰到我家来表白。”   季言礼捂着耳朵:“不要说了!”   奚野大喊:“让她说!!!”   季以禾不紧不慢道:“那个A,声情并茂,感人肺腑,而且信誓旦旦说我哥肯定也喜欢他,结果我哥说,一点也不。”   任景秋忍不住问:“那为什么呢?为什么学长还天天往他家跑呢?”   “因为我好几次忘带钥匙,他妈妈请我去他家吃了几顿饭,我哥要报答他们,但是无从下手,结果那个A的成绩很烂,于是我哥就跑去给他补习,连着补习了两个月,把他补习得无心向学神魂颠倒。”   季言礼:“不要乱用成语。”   奚野冷笑了一声,凉飕飕的:“学长,原来教人学习,就是你的调情手段。”   季言礼:“?”   奚野又说:“从今天开始,你别想再家教任何一个人。但凡被我看见,他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季言礼:“??????”   --------------------   作者有话要说:   只许教我学(tiao)习(qing)!!! 第106章   季言礼又要重读一遍高三,虽然没必要和任何人说,但最开始确实是有些难受,毕竟高三的很多知识本来就在高一高二学过,就已经是重复了,三轮复习下来就是四次重复,再来一遍高三……那就是八次重复,简直就是吃了吐吐了吃,再吐了吃吃了吐。   但实际做起来,竟然完全不同。   暑假他还是要做饭的,开学以后,三个人是死活也不吃他做的饭了,非要吃食堂或是下馆子,季言礼只好跟着他们一起吃,吃完自然又是任景秋和奚野,一个负责抢着买单,一个负责按住季言礼。   季言礼也被奚野按麻木了,奚野一年过去还又长个儿了,长手长脚的,光是毛茸茸的脑袋往季言礼胸前一趴,就沉甸甸地挣也挣不开。   季言礼无可奈何地推他的额头:“我不买了好啦,你放开我。”   奚野不撒手:“再抱一会。”   一旁的以禾冷冰冰地把杯子放在桌上:“不要脸。”   这样一来,季言礼每天要做的事情寥寥无几,似乎也就是学习……和学习。   奚野总喜欢有事没事问他累不累,搞得好像学个习就能累死他,其实季言礼只是不太好说出口,也不太想承认。   他从来不觉得谢安之会是负担,也不觉得照顾妈妈有哪里委屈了,可真当一切结束的时候,漫长疲乏高压下的拉锯战戛然而止,挑起太久的担子骤然放下,他几乎不适应只需要学习的普通高三生活,竟然是这样的……轻松。   那天周末,奚野又日常跑到他的卧室挤在一起学,季言礼也只好随他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闲得无聊,季言礼学的时候,奚野也愿意效仿着一起学了,但他那学习哪里是学习,简直就是在搞破坏。   季言礼写着写着,又听到刺耳的“刺啦”一声,发现奚野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垂着眼,把书的某一页撕了。再仔细一看,他手上那本书已经撕得不剩几页了。   季言礼:“……你学不下去,也别跟书过不去,秦始皇焚书坑儒都没你这样儿的。”   奚野手上又撕了一页:“我会了啊。”   “会了也不能撕了啊,万一以后忘了呢?”   “会的东西怎么会忘?”   季言礼无语了片刻,奚野学□□是这个德行,都很难说他学了什么,要么是转着笔在卷子上随便勾几笔就宣布自己写完了,要么是跟翻书大赛似的哗啦啦把一本单词书从头翻到尾就宣布自己背完了,偶尔千载难逢地问季言礼一个问题,季言礼刚说了没两句,他又宣布自己会了,不听了。   季言礼觉得这是学习态度的问题,学习态度的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季言礼放下笔,走到他跟前,故意板着脸把他手上跟破布似的烂书收走,低头看着他:“奚野,我要跟你谈谈。”   奚野仰着头,倒着看他,长成了的眉眼懒散成熟,因为突然被抢了东西而隐着一丝不悦,但这份孩子气的不高兴又显得分外可爱。   季言礼说:“你知道有句古话,叫好记性不如……”   他话说了一半,奚野眼睛微狭,勾手拢上他的后颈下压,猝不及防地,仰头亲了他。   双唇湿润地纠缠,炽热的气息在鼻尖交错,季言礼睁着眼,只看到他扬起绷紧的喉结滚动,脸上的红润一路爬到了耳垂。   奚野总算放开了他,指尖轻轻捏着他的后颈,嗓音低沉轻佻:“学长,你说什么?”   季言礼咬着嘴唇:“……烂笔头。”   “……”奚野叹气:“你实在是很执着。”   “我从来就没有见你好好写完一张卷子,或者好好做完一本笔记,”季言礼脑子一片糊涂,但他还是要批评奚野,“你这样到了高三……诶!”   奚野伸手拽着他,右手揽腰,左手随意勾了一下他的腿,季言礼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跨坐在他身上,仿佛还能感到腹肌的轮廓。   奚野抬着头看他,笑得很坏:“你继续,我听着。”   季言礼脸红得滴血,挣脱了几下却被越按越深,整个人都快趴在奚野身上了,只得低声求道:“……你放我下来。”   他的房门还没关,以禾还在隔壁写作业,他们家任何一堵墙都不隔音,这边随便发生点什么动静,以禾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奚野再清楚不过,他却一脸正直道:“你站我身后,我怎么听见你说话?你现在凑近了说,我就听得很清楚了。”   季言礼简直无地自容,奚野的小臂勒着他的腰窝,另一只手随意地把季言礼纤瘦的手腕抓在一起,他的手只能背在后面,长款的白衬衫拢着臀部,勾起一个起伏柔软的弧度。   季言礼咬着牙根:“你再不放开我,我要生气了。”   奚野低头吻入他的嘴唇,又不够似的吻了他的唇角、眼尾、鼻尖,亲得他睁不开眼,原本白净如玉的脸颊上全是绯红,睫毛止不住打颤:“奚野!”   季言礼不张嘴还好,一张嘴又给了奚野可乘之机,在心里大呼后悔,但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他气喘吁吁,被折腾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奚野才放开他,季言礼搓了搓手腕,连手腕都红了一圈。   “对不起啊。”奚野捧着他的手道歉,并不怎么真诚,“我不是故意的。”   但他下次还敢。   “学长,好学长,你不要生气了,”奚野哄他,可怜兮兮地抓着他的衣角,“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记住啦,你还没教育完我呢。”   季言礼只想逃命,逃得越远越好,面红耳赤地说胡话:“我再也不要教育你了!”   奚野又垂着眼尾,很委屈地坐在凳子上:“是你说我是你男朋友的,别人谈恋爱,每天都要亲的,而且都是omega找alpha要亲亲,结果你从来没找过我,就好像你不喜欢我似的。”   季言礼:“……”   季言礼心里又有点打鼓,他又没谈过恋爱,更不会知道别人是怎么谈恋爱的,难道别人都是这样的?难道别的omega都会主动要亲亲???也、也不是不可能?   仔细一想,这么说是他的错了?他总是冷落奚野,不给亲不给抱,还总是生气,还逼他学习,一点都没有omega的样子?但是奚野倒是没有抱怨过,他无意中让奚野受了好大的委屈!   季言礼神色肃穆,像是想通了一件大事,低声道:“奚野,我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你其实,其实可以跟我说说其他AO是怎么谈恋爱的,我可以改。”   奚野愣了一下,立刻毫不犹豫,掷地有声:“他们每天都做!从早做到晚!!!”   *   季言礼回去复读,虽然班上的同学都对他不错,但校贴吧里却逐渐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去年全贴吧吹成那样的季言礼,高考就考了597?】   【什么?597?我只知道他高考失利,倒是不知道居然这么低?】   【……597也不低好吧,你们让其他985的学生情何以堪。】   【笑死,当时吹得天花乱坠,什么翰林第一学神,什么统治年级第一长达三年之久,什么五边形战士……就这就这就这?也不怎样吗?】   【看来是时候给不懂事的新同学科普一下,你们所谓的学神都干了什么事儿,去年他明明能保送文卷青竹,结果临到面试却被取消了资格,这事儿还有人记得吗?因为他作弊、泄题、倒卖真题!!】   【不要造谣好么?学长明明就是被冤枉的。】   【又来了又来了,楼上惊现季言礼脑残颜粉,‘他那么帅怎么可能干这种事’‘他学习那么好怎么可能作弊’……笑死,高考做不了弊了吧?高考搞不到真题了吧?高考就原形毕露了吧?】   ……   其实要换在上一届,这种空穴来风的谣言根本就传不开,但可惜和他同一届的全都毕业了,剩下的学弟学妹大多都只是听说过他,再加上新来的高一新生,更是听风就是雨。   于是这种谣言竟然甚嚣尘上,愈演愈烈,到最后季言礼走在校园里,竟然演变成了其他人指指点点,说“那个就是上一届作弊的年级第一”“高考暴露了真实水平”“其实菜的一批”……   季言礼是全然无所谓,也并不想事到如今还要把谢安之的离世搬出来当理由。   一来别人怎么想他,不影响他学习和考试,二来,用不了多久,迟早他们就会认清现实,知道他的成绩是真是假。   但他无所谓,不代表奚野无所谓。   周一的班会课前,季言礼原本还是习以为常地偷偷在下面刷题,突然感到四周喧哗吵闹的班上顿时逐渐安静了下来,低声讨论中,隐隐约约有奚野的名字传进耳朵。   季言礼抬头,看到奚野竟然插着兜立在高三一班门口。   奚野目光笔直地落在季言礼身上,勾唇一笑:“学长,找你有事,带支笔。”   季言礼奇怪地抓起笔就出去了,他倒是挺熟悉奚野那个笑容,半真半假,似笑非笑,每次一笑准没好事儿。   “谁找我?”   “我找你。”奚野拉着他的胳膊就走,“去年级办公室,做张卷子,可以吗?”   季言礼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做张卷子有什么不可以?奚野要是想,他做一百张也没问题啊,只是好端端班会课跑到办公室去做什么卷子?   季言礼一路被奚野拉着走,奚野倒也不解释,进了五楼拐角高三年级办公室,推门就发现格局变了,原本堆满办公室的房间被清理干净,只有中间两张长桌,一张前已经坐了个小平头男生,旁边还有几个老师哭笑不得地聊天喝茶。   正中间竟然还有一个三脚架立着的手机镜头。   “这是怎么了?”季言礼奇怪道。   “你看他,是不是有点眼熟?”奚野指着中间那小平头问。   “确实。”季言礼思索了一番。   “他跟你一起领奖好几次了,原本是你学弟,高一高二的年级第一,现在跟你一届,是上次月考的年级第二,邵平生。”奚野说,“就是他一直说你作弊。”   于是奚野把人揪了出来,直接揪进了办公室,让他直播跟季言礼考一场,大广播邀请全校师生在班上大屏幕前围观,校领导倒是乐见其成。   这么一场事情闹大,倒是可以好好整一下学校的风气,要么,肃的是所谓的季言礼弄虚作假抄袭之风,要么,肃的就是他搬弄是非诬陷同学的造谣之风。   邵平生脸色难看得要命,想必是没料到会整这么大的一出:“我不比!凭什么你要我写卷子我就写!你把我当什么了?”   奚野冷漠道:“我也料到了这一点,你要是不写,我总不能把你打一顿逼着你写……虽然不是不行,只是怕有人不高兴……”   后面那句他说得低,邵平生没听见,只嚷嚷道:“是啊!”   “所以我跟你打赌,”奚野又说,矜贵散漫地抬了抬下巴,那股大少爷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气质咄咄逼人,“你要是在同样的时间内,考得比季言礼高,我给你一百万,来奖励你揭发同学作弊的勇气。”   季言礼震撼地回头:“什么???”   “不过呢,你要是不赌,那可就让人看不懂了,”奚野扬了扬眉尾,“如果你说得是真的,你的成绩真,他的成绩假,卷子和科目都由你来挑,你稳赚不赔,一百万不赚白不赚,还能在所有人面前证明你自己的清白,做一套卷子累不死你,为什么要拒绝呢?是心虚吗?”   邵平生脸色惨白。   在奚野来之前,他是打定主意死也不动笔,结果区区几句话下来,他竟然是没有后路退无可退了。   “不行!”竟然是季言礼开口了,焦急地抓着奚野的衣服,“万一他考得比我高怎么办!一百万呢!”   奚野的目光径直落进他慌乱的眸子里,赤诚而热烈,嘴上倒是笑道:“学长,直播还开着,注意形象……”   季言礼毫不犹豫道:“那有什么关系,我认输!”   奚野幽幽道:“你认输,我就得给他一百万。”   季言礼:“……”   死一样的寂静。   季言礼沉默地摸出笔,推了推眼镜,三步两步坐到座位面前,白衬衫下腰杆笔挺,目光陡然锐利,宛如拔剑在侧,杀气四溢。   季言礼:“邵平生同学是么?听说你也是拿了很多次年级第一,说明你十分厉害。”   邵平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是啊,所以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季言礼恍若未闻,只微微一笑:“我比你大一届,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   “那,先跟你说声对不起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不谈钱的学长彬彬有礼,谈到钱的学长六亲不认。 第107章   看别人PK写卷子,实在比总是要么在训话要么在训话路上的班会课要有趣太多了,再加上对决双方分别是上届和本届高三的全校第一,代入感比普通电视节目还带劲儿。   全校师生跟开嘉年华一样,不少同学都掏出手机,偷摸着在桌肚里热烈讨论,各班的班群简直像沸腾的油锅一样炸开。   还有的直接登录直播平台,在奚野的直播间里疯狂刷起了弹幕。   【翰林高一萌新前来围观。】   【围观+10086】   【这也太会玩儿了!卧槽!】   【当我自己做卷子的时候,我生不如死,当我看别人做卷子的时候,我爽得想死。】   【一百万?我没听错吧?那是当着全校的面说悬赏一百万?!!】   【我单方面宣布我和奚野是失散多年的亲父子!爹!儿子来看你了!】   【不懂就问,奚野家是挖矿的吗?】   【学长:名声可以不要,钱不能不要。】   【我认识学长两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杀气。】   【给大家科普一下邵大爷,迄今为止大考小考月考期末考从未掉出过年级前三,大二就拿到数竞省一,今年人家是要冲着国奖去的!】   【季言礼不是那个上届高考考砸了丢人现眼的作弊怪吗?】   【我靠?真隔届如隔山?翰林还有人不知道季言礼?】   【别他妈科普什么邵大爷了,我都瘆得慌,这么说吧,比别的学长或许可能不行,比考试……要我跟你们讲讲,过去三年,翰林各方大佬勇争年级第三的金色传说吗?】   【第三?那年级第二是谁?】   【这届新生怎么屁都不知道,我实在懒得科普了,总之你们只需要记住,季学长YYDS!】   直播间弹幕疯狂刷屏,而此时高三年级部的办公室倒是安静极了,其余老师也就茶余饭后做个见证,季言礼和邵平生低着头,一言不发奋笔疾书。   高三最不缺的就是卷子,随便从办公桌上拿就是了,邵平生挑的是一张数学卷子,毕竟他搞的就是数学竞赛,而季言礼是考什么都无所谓的。   奚野翘着二郎腿,一手搭着椅背,嘴里还叼着糖,一派悠闲自在,完全没有一百万正悬着的危机感。   季言礼倒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过头,他的手心都在微微出汗……他妈的高考都没这么紧张!   季言礼完全肯定奚野绝对会说到做到,如果他真考不好,奚野就当钱扔出去听了个响,但季言礼更肯定的是,奚野绝对没想过他会输。   鬼知道为什么奚野对他抱着这样无条件的盲目信任,季言礼的心怦怦直跳,笔尖都有点发抖,好在写着写着,他渐入佳境,大脑逐渐被解题思路占据,就没什么多余的精力去想别的。   他写完正面,毫不犹豫地迅速翻面。   “诶,”奚野咬着棒棒糖的棍,轻啧了一声,感叹道,“学长翻页了,天哪这就是真正的实力吗,同学们,这就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啊……不过,不知道这位邵同学在干什么,似乎是遇到了困难,他眉头紧锁,锁了半个时辰了,加油啊小百万。”   季言礼看了他一眼,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奚野含笑道:“好好好,我不说话。”   弹幕都笑疯了。   【艹!还带解说的!】   【是是是看到了,他翻页了,救命啊为什么有种宠溺的感觉。】   【只有我在注意时间吗?二十分钟翻页?这是人做题的速度?】   【这套卷子是什么!三分钟内我要知道答案!】   【来了来了!卷子是五年前江南七校联考的数学卷!爆难无比!还涉及了不少超纲的题,当年不及格的都一抓一把,好家伙,邵是挺会挑的,一点也不客气啊。】   【超纲怎么了?学长当年参加保送考也是全校前三!】   【学长还是一边打工一边随随便便自学的!】   【还只学了两个月!!!】   【邵平生很强很牛逼很大佬……所以我选学长!】   【高三的是怎么了,各个都跟季言礼脑残粉似的……】   【你们不懂,被统治了一次两次,会招人恨,但是被统治三年……你就会爱上这种被支配的感觉。】   【抖M滚呐!】   【本来在贴吧骂作弊怪骂了一暑假了……第一次看到学长真人……妈的好美,我死了。我叛变了朋友们,我有罪。】   季言礼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只间或有银框眼镜的粼粼反光。即便是这样紧迫的时候,他身上还是透着温和从容和令人心折的气度,握笔的手指修长纤细,窗外的秋光将崭白如新的衬衫照出浅金色的轮廓。   高三焦灼的气氛都好像被这一泼清凉的水冲淡了,让人陡然间耳目清明,神清气爽。   季言礼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抬起头,放下笔,淡淡道:“我写完了。”   五十五分钟!   尽管已经没时间震惊了,但邵平生还是“啊?!”了一声,抬头,诧异地看着季言礼,又恼怒地瞪着奚野:“不是比成绩吗?难道是比速度?没人告诉我啊!!我是认真写的!你们这是弄虚作假!是欺骗行为!我不服!”   奚野扭头问:“老师们,你们觉得呢?”   数学组组长乐呵呵道:“比成绩吧,考试嘛,成绩优先。如果成绩一样,就比谁快。”   邵平生立刻道:“按老师说得办!老师才是裁判!”   奚野懒得搭理他,又问季言礼:“你要再检查一下吗?反正他还早得很。”   季言礼目光落在奚野盛着笑意的眸子上,又看向正对着他们直播的手机,弹幕纷纷扬扬像五颜六色的雪,就算他看不清,也知道差不多全校学生都挤进去看热闹了。   以他一贯的个性,稳妥和谦逊为上,既然做得快了,那不妨再检查一遍,可他看着奚野那副无法无天的德行,不在乎钱,也不在乎输赢,要的就是在所有人面前给他所谓的“作弊”一个说法。   嚣张极了。   季言礼突然心里微颤,好像捉住了一点原本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心底痒痒得蠢蠢欲动。   他低头看着只匆忙做了一遍的卷子,又抬头看着面前张扬俊朗的少年,莫名有些自行惭秽。   奚野一掷千金搞了个大场面,要把他推得高高的,可他却不敢。   他怕什么?   在做卷子之前,原本的样卷要复印成两份,趁着那段时间,季言礼焦虑地把奚野拉到一边,低声问你搞这么大一出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证明我的成绩是真的?本来就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辟不了就算了,清者自清,到时候一年半载大家不就清楚了?   奚野说,我等不了,我就是要现在、要所有人,都看到你有多好。   ……   他怕什么?   ……   他什么都不怕。   “不检查了。”季言礼放下笔,起身微笑,声音清越。   “我不需要。”   【???】   【卧槽!牛逼!】   【学长,你变了,你变野了!】   【逐渐被自己的Alpha同化.jpg】   季言礼的卷子立刻被送给老师批阅,而邵平生的脸色难看极了,低头奋笔疾书,他已经比季言礼慢了,所以他必须要比季言礼考得高才行!!   “满分?”老师人也傻了,又把卷子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喜上眉梢,“一百五??”   邵平生又是一个猛抬头,面如死灰。   “什么?竟然是满分?”奚野棒读的语气听起来倒是欠揍得狠,“这样吧,为了庆祝一下学长沉冤昭雪,请弹幕刷‘季言礼真才实学’,我抽十个每人打一千现金。”   季言礼由衷的笑容还没褪去,瞬间就跟雷劈了似的:“什么?!!”   他抓起奚野的手机看,只见直播间里原本沸水似的感慨震惊惊愕质疑赞美全没了,齐刷刷的各种颜色弹幕跟海浪一样一波波涌过来,整齐划一像一支军队。   【季言礼真才实学!!!】   【季言礼真才实学!!!】   【季言礼真才实学!!!!爹!抽我!!!】   “天哪!!”季言礼脸皮薄得要遭不住了,感觉要昏迷了,“刷、刷这些干什么!”   “啊?不够?”奚野玩味地笑,又歪头对直播间说,“其他各平台,包括但不限于微博□□微信贴吧和各大校群,刷季言礼真才实学,我每个平台再抽十人打钱。”   季言礼惨声道:“别啊!”   简直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扔啊,要他老命了!奚野的钱也是钱啊!这败家孩子!真才实学比不过真金白银啊!他懂什么啊!   “有什么关系?你帮我省了一百万呢。”   “怎么能这么算账!”季言礼双手掰着他的肩膀,凶狠地把他推在椅背上,“不许再加注了!听到没有!”   奚野笑得喘不上气:“哎哟……学长,你赶紧自己去刷两条,我可以黑幕你!”   季言礼一愣,毫不犹豫地抓起他的手机:“好!!”   过了三秒,他又跟烫手山芋一样把手机扔给奚野,涨红了脸:“我说不出口……你、你帮我说!”   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十几分钟前就放学了,但全校都没有要干饭的意思,干饭哪有吃瓜香,老师也没有干涉的想法,再加上看着季言礼就喜欢得要命,还要热情地送他卷子,只有邵平生一个人抓着笔愣着坐在原地。   直播关了以后,季言礼转头看见他还孤零零坐着,心里那份内疚就更突兀了,如果不是奚野闹这么一出,他就算不让他赢,也不会那么嚣张地提前交卷说不需要检查这种话。   季言礼走过去,弯腰温声问:“我能看看你的卷子吗?”   邵平生没动,季言礼就自己拿来看了,他草草扫了一眼,只剩半道大题没写,前面写过的题目也只错了一道选择,而他一共也就写了一小时左右。   “真厉害啊。”季言礼由衷地夸他,“你高三再学一年,肯定要比我……”   “你是不是做过这套卷子。”邵平生突然冷着脸厉声道,“是不是故意和奚野串通好来耍我的!”   奚野冷不丁的一声轻笑。   “不是,”季言礼认真回答道,“况且,卷子是你挑的,我再怎么刷题,也不可能做完每一张卷子。”   邵平生低头默了一会儿,又梗着脖子道:“我不信,你这么强,为什么不去搞竞赛?”   季言礼:“……怎么说呢,兴趣问题。”   ……   其实,是忙着打工搞钱去了。   赚钱养家不易啊!跟搞钱比起来竞赛算什么啊!   季言礼又指着那道错题给他看,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其实你草稿纸上写的都是对的,只是中间过程把式子抄错了,草稿纸上每道题的过程最好不要混在一起,一乱就容易出错……”   邵平生点了点头,又问:“最后一题最后一问,你是几何算的还是暴力硬算的?”   “画图,画图快一点。”   “辅助线怎么画?”   有时候,一道辅助线想不出来,就确实不好做,做不来就只能取原点建坐标系代数方法联立n个方程硬解,大家都喜欢叫这种方法暴力解法,只是又慢又容易出错。   季言礼弯腰拿起他的笔,在他的卷子的图上提笔加了三条线:“我是这么想的,你看……”   “不行!”奚野突然跳起来了,打破他们和谐的学术交流,在邵平生目瞪口呆地注视中,把季言礼拖走,恼道,“我不许你给别人讲题!”   季言礼哭笑不得,心说年纪不大醋劲不小,温和哄道:“……就这一题,就一题。”   奚野道:“一题也不行!当着我的面和别人调情!!!”   邵-无辜-生:“?????”   *   季言礼终于又一次在全校一战成名,同时出名的还有一掷千金的小奚爷,两人的CP楼蒸蒸日上红红火火,加上时不时有好事者把主|席当年那些事拖出来鞭尸,甚至就要追平高考祈福作法楼了。   十月,梧桐大道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赤金色落叶,奚野又迎来了下一个易感期。   他提前请了假在家,季言礼也不由分说地到他家去了,甚至还收拾出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大得跟搬家似的。   他穿得也素净清爽,淡淡皂角香的白色衬衫,下摆塞进水蓝色的宽松牛仔裤里,露出短短的一截脚踝,莹白骨感。   拖着行李箱路过楼下时,张阿姨甚至伸了个头问:“小季,出去旅行噻?”   季言礼笑道:“去朋友家住。”   到了地方,推开门,奚野好奇地歪头看他放在玄关的行李箱:“就过个易感期,你带这么多东西?”   季言礼点头:“万无一失。”   奚野:“我要看看。”   季言礼不让他看,他偏要看,两人闹腾了一会,最后还是奚野以武力优势把人骑在身下,季言礼不得不妥协告终。   糖,很多的糖,巧克力,棒棒糖,冰糖,绿豆,蒙眼布,遮光布,气味阻隔剂,能发出沙沙声的小沙锤,婴幼儿哄睡道具X3,睡前故事书,解压玩具,湿巾,干面包,压缩饼干,矿泉水,能捏扁的小鸭子小包子,柔软的纱巾。   还有一整包的内裤。   奚野拎起来:“哈!”   季言礼红着脸扑上去把内裤抱在怀里:“是你说要我多穿几条的!!”   奚野瞥了一眼:“太素了,我不喜欢,下次给你买别的。”   季言礼面红耳赤:“我不要!!”   奚野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伸手从原本压在内裤下面的隔层里,掏出了一包金属色泽尚未拆封的小盒子。   一包安全套。   奚野吹了声口哨:“学长,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你。”   “啊啊啊!”季言礼扑上去捂着他的眼睛,劈手把东西夺下来,急得结巴,“我是以防万一……以防万一!!!!”   “我懂了,你在暗示我。”   “我没有!!”   “原来是可以的。”   “不可以!!!不可以!你听到了吗!不可以!!!”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可以。   just跟风,评论区刷“季言礼真才实学”,代表蟹老板给大家随机几个红包~ 第108章   正如季言礼所预期的一样,奚野之所以松口让他靠近自己的易感期,导火索是被他气着了,次要原因是奚野终于意识到姜还是老的辣,他犟,季言礼就能比他更犟。   主要原因是,奚辰的药剂H远比他自己描述的有用得多。   奚野姑且算试用了两个周期,虽然他没明说,但显然是意料之外的满意。   以奚辰作实验对象,固然在对病症普适性上会大打折扣,换一个其他超感症患者,未必好用,但是从奚野和他是直系亲属、在ABO相关基因上一脉相承的角度来说,H反而会对奚野的效果大大增强。   用奚野自己的话描述,注射药剂以后,攻击性会降低很多,情绪也会平静很多,如果季言礼在场,有omega信息素的安抚,他的易感期可以勉强达到普通Alpha的程度,也就是完全可控,忍一忍就好了。   但奚野又说,不要忘了,易感期也不仅是攻击欲……还有其他的欲望。   奚野说得也的确是事实,易感期间他的侵犯欲和占有欲都被放大到极致,连带着一丝孩子般顽劣的个性也变本加厉起来。   头两天他两还算相处得融洽,除了季言礼被按在沙发上被咬破了嘴唇,但当他喘不过气了,挣扎着喊疼,奚野也会顿住,略微迟疑地轻舔他咬破的唇角,放缓一点,放轻一些,然后忍不了多久又故态重萌。   第三天季言礼被按着标记了,跪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他命途多舛的眼镜在混乱中被他自己的膝盖压得粉碎。   季言礼一直牢记不躲不逃不后退,甚至会本能地挺身迎合奚野,却在那一刻出于多年的习惯,下意识扭头想捡眼镜。   变故往往就是这样一个,根本无法预期也无从准备的细节。   急促的动作被Alpha解读为想逃,下一刻就被反剪双手,压凹腰窝,狠狠咬住后颈。   虎牙刺破皮肤,丝丝缕缕的血腥味蔓延开,客厅里是越来越明晰的信息素味,像是已近深秋的时节却被暴力拽回了数月前的盛夏,逐渐升温的室内,如暴雨将至的闷热,潮湿蓬勃的水汽,蕴着爆发力的肌肉绷紧收拢,带着薄茧的掌心拢着脆肉的脖颈,白釉般的皮肤上一层黏腻的薄汗。   Alpha的信息素像密密的网一样兜头扑来,酥酥麻麻的温流从潮红微肿的后颈漫开,蔓延向下,流经小腹,如同本能的回应。   那一刻季言礼迷迷糊糊地想,他实在是又明智又愚蠢,明智在于他能算到要带那包玩意儿,愚蠢在于,他无论如何也用不到了。   秋末的大风压境,将后院的那丛竹林压得折腰,清新湿润的竹叶香仿佛一掐就能出水,纤细的竹身坚忍地凹出惊心动魄的弧度,像一弯白玉凿的银月。   细细密密的水汽氤氲,撑在地上的手肘磨得发红,哗啦啦的水声一阵阵在挑高的苍穹下跌宕、重复、加重,带着原始的暴力和隐忍的温柔,直到如暴雨一般叠成分辨不清的重响,铺天盖地,连绵不绝,落到耳膜里仿佛千百倍的放大,直到震耳欲聋。   昏昏沉沉中,隆隆的雷声震颤,一道又一道的闪电透过未合拢的窗帘缝,室内一瞬极亮一骤然极暗,交错纠缠的光影蕴着绷紧和迸发的力量,周而复始,支离破碎的意识被撞出身体,又被牵扯着拽回。   洁白的羊绒被纤细发白的指尖扯下,像漫天飞舞的白絮盖在起伏的身影上,如同那晚寒冬暴雪,雪落下来却是炽热的灼烫的,变成顺着脊骨流下的薄汗和眼尾将落未落的泪雾。   Alpha一声接一声的喊他学长,低沉的、情动的、深欲的、沙哑的,烧灼的火越深越烈,目光却越清越亮,清清楚楚倒映着白里透红的软烫的人影,脊线微微凹陷成洇了汗的软窝,费力支起的肩胛骨如一对打磨润泽的薄胎白瓷,却映着火烧一样的殷红绯糜,控制不住的手劲在上面留下或浅或深的痕迹,如红梅落雪。   泛红的肌肤几乎像是发情期一样软烫,omega的额发黏在额角,用力咬着嘴唇,咬得出血,浅色的瞳孔蒙了迷雾般时而失神时而克制,却自始至终一声不吭,只有最重的时候才发出低得忍不了的闷哼,微弱却撞得人心神一颤,忍不住想大开大合听得更多。   长密的睫毛湿润垂着,眼尾的小痣四周是缠绵的绯色,疼得狠了才会沙哑地求他轻一点,方一开口又被结实地堵了回去,只留下断断续续地深重的吻。   只有粘稠微涩的液体从潮湿的竹节缓缓淌下,留下微弧形的水痕,恍如昨夜台风过境,不过是彻夜大梦一场。   *   季言礼生气了。   季言礼哄不好了。   季言礼浑身上下就穿了一件奚野的短袖衫,赤着脚蹲在厨房的角落里,面对着墙,头埋在膝盖中间,宽大的领口下是纤细的后颈和隐绰的蝴蝶骨。   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像个自闭的白蘑菇。   奚野楼上楼下喊他,找了好久,最后才找到他躲在冰箱旁边,又好气又好笑地蹲下来哀求:“学长,不生气了,好学长,你看看我。”   奚野的易感期是提前结束了,比信息素安抚更有效的当然就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原本为期一周的易感期用了四天就消了火,就算没彻底消火,至少两天没日没夜以后,也变成了清醒且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罪魁祸首。   说是罪魁祸首,是季言礼现在的模样看起来确实很惨,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奚野打了一顿,手腕和脚踝都有青色的指印,浑身上下都是被牙尖轻咬、吸吮和碾磨造成的红印,好几处破皮见血,膝盖和手肘都青紫一片,后颈更是一塌糊涂,嘴唇也破了,累得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看起来简直可怜得要命。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奚野跪在他身后抱他,侧着头靠在他肩膀上装可怜,“走嘛,我抱你去楼上泡澡好不好,就你一个人泡,我不进去。”   季言礼气得咬牙切齿:“你还有脸说。”   原本清润的一把好嗓子,都哑得跟破锣似的。   “好好好,上次说要泡澡,是我不该骗你,”奚野深刻反省,在他脖颈处一通乱蹭,嗅到他身上浸透到骨子里,全是自己信息素的味道,心满意足地保证,“这次是真的,是百分百真的。”   “不去。”   “我不是故意的,”奚野委屈得都笑出声了,刚笑了一声又立刻咽下去,继续可怜,“都是易感期的问题,你知道的,我赔你的衣服……和眼镜。”   “这是眼镜的问题吗!”   “好好好,哪里都赔,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奚野把人拦腰抱起来,就这么个动作,季言礼的双腿还是不自觉地颤了一下,连着腰也软得撑不住,连奚野都差点没抱稳他。   季言礼挣扎着想下去,结果奚野抱着就不松手了,他妈的AO体力差距真是宛如天堑,两天不吃饭,奚野力气是一点也没见少,是一点也不累,倒是季言礼挣扎了一下,奚野身上某个部位又蠢蠢欲动起来。   季言礼感觉到了,手指抓着他的领子,面红耳赤恼怒道:“你有完没完!”   “完了完了,真的完了。”奚野忙不迭保证,“我自己解决,我自己!”   季言礼累得说不动话,也发不出来火,闭目靠在他肩头,手掌疲倦地虚虚遮着脸。   如果真是普通的做了也就罢了,偏偏易感期间,奚野恶劣的性格愈演愈烈,非要他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开始他抵死不说,还是颇有骨气的,后来哭着翻来倒去说了很多遍,奚野也没放过他。   太过分!太可气!太可恨!!!   微烫的水发出静谧的哗啦声,季言礼在宽大的浴缸里蜷着,周围热气蒸腾缭绕,水流顺着湿发滑落脖颈,他困得斜靠着就昏睡过去。   再醒来,迷迷糊糊感到自己已经躺在柔软的被褥里,奚野跪在床上拿吹风机给他吹头发,热风忽远忽近,季言礼前一秒还微微有些感动,后一秒感到奚野正用手指把他的嘴唇捏成各种形状……   季言礼一闭眼竟然又睡死过去。   再睁眼都已经是第六天入夜了,窗外夜凉如水,竹影婆娑。   奚野躺在他旁边酣睡,黑发凌乱,微张着嘴,侧颜在月光里出奇得安静乖顺,像个再听话不过的大男孩,一只手还搂着季言礼的腰。   之前季言礼也见过他睡觉,但总是睡得不舒服的模样,要么在梦里蹙着眉,要么就是一整夜翻来翻去,但这次竟然睡得很香很沉,睡着睡着不知道梦见什么,还笑了一声。   季言礼轻手轻脚地把他推开,扶着墙,趿拉着拖鞋下楼到厨房,饥肠辘辘,从冰箱里找了酸奶和面包吃,一看表竟然才刚刚八点多。   ……他睡了将近十八个小时。   这辈子都没这么能睡过。   季言礼掐指一算,自己好多天没学习了,简直罪大恶极罄竹难书,于是忍着腰酸,从书包里翻出卷子来,坐在客厅的大方桌尽头埋首写题。   眼镜也摔坏了,啥也看不清,季言礼气得头疼,奚野的手机还一直在桌子尽头震动,震来震去没完没了。   季言礼想把它拿到其他房间,谁知映入眼帘消息全都是清一色的生日祝福,打头第一个就是任景秋废话连篇,祝他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谁言奚爷心,抱得学长归。   生日?   季言礼迷糊地眨眼,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是10月10日,的确是奚野生日,而且,的确他是一点也不记得了,他连今天是哪一天都不知道。   奚野本人还在床上睡得跟狗一样。   这就是年轻人的世界吗?又能吃又能睡又能干。   季言礼叹了口气,心里那股火又烟消云散了,那能怎么办,小朋友过生日,过分一点就过分一点吧,他倒是什么礼物也没给他准备,阴差阳错、昏头昏脑地就到了今天。   还要什么礼物!   都这样了还想怎样!   季言礼悠悠叹了口气,他是没脸见人了,他也不想上学了,他好一个道德沦丧人性堕落的典型范例,应该被挂在墙上示众。   窗外“砰”的一声炸开了璀璨的烟花,玫红色的,青绿色的,明黄色的,一朵朵宛如极盛的光雨,随着震震爆响,又大又璀璨地映在深蓝色的夜幕中。   季言礼走上前去看,随手把落地窗前的窗帘拉开了。   小区外的主干道上,竟然是任景秋和以禾,任景秋在忙忙碌碌,季以禾穿着大红色的夹克,抱着手在一旁看着。   路上摆了一排两人粗的烟花筒,任景秋拿着打火机,一手捂着耳朵,飞快地跑了个折返,把烟火全部点燃了。   霎时,他身后全都是“蹭蹭蹭”一串急促的爆破声,一簇簇烟火像飞往天幕的火箭一样带着冲劲,划破夜空,发出尖锐的利响,而后肆无忌惮地间连不断爆发开,层层叠叠,无尽铺陈,细碎的光点像水滴一样汇聚成光海,一瞬间照得天上地下恍如白昼。   深浅不一的彩光照亮了同一时间四个人仰着的侧脸,明暗交错,燃烧的白雾迟缓地扩散开,布满了整片暗沉的天空。   季言礼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不自觉地勾起嘴角,轻声道:“生日快乐。”   奚野无声笑了,试探着去牵他垂下的冰凉的手指,季言礼也没躲开。   窗外烟火璀璨,照出斜长的人影。   隔着巨大的落地窗,白色大理石长廊下,天幕如昼,光火跳跃,任景秋和季以禾忘情地吻在了一起。   多么唯美的侧影。   季言礼:“……”   季言礼:“等下。”   季言礼:“他两在干什么??????” 第109章   季言礼:“不行。”   季言礼:“不行不行不行。”   季言礼:“绝对不行。”   奚野家的客厅,明晃晃的金色吊灯灯光微微晃动,奚野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懒散模样,脚毫不客气地翘在自家桌子上。   季言礼坐在长桌尽头的主位,背脊挺直,冷若冰霜。   任景秋和季以禾并排站着,仿佛梦回一年多前,初到翰林,两人并排站在高一三班的教室外面罚站。   任景秋讨好地眨眼:“学长,你消消气,你听我解释。”   季以禾抬起头,漂亮的小脸上写满了大义凛然:“没什么好解释的。”   季言礼眼神冰冷,一言不发,他不戴眼镜的时候,那份温柔亲切的暖意竟然淡了,皮肤冷白,五官轮廓反而透出一股子疏离的冷漠来,连小痣都像是刀尖沾着墨点上去的。   任景秋飞快地揣摩在场各位的脸色,笑容灿烂:“不,那还是要解释的,学长,你耐心听我说,刚刚发生的一切,绝对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以禾都是被我强迫的。”   季以禾语气见鬼的镇定:“是我亲的他。”   任景秋抓着头发跳脚大叫:“啊啊啊,求你了姑奶奶,您能不能不要拆我的台!!”   “是事实。”   “学长,”任景秋迈前一步,转向季言礼,“你罚我吧,你要不就把我打一顿消气,不过看在今天是奚爷生日的份上,你能不能打我打得轻一点儿?”   奚野闷笑一声,勾了勾眉尾:“学长,看在我的份上,请务必狠狠地打。”   任景秋欲哭无泪,软着声音央求:“学长……”   季言礼终于缓缓开口:“不要喊我学长。”   任景秋:“啊?”   季言礼:“我不是你学长。”   任景秋:“呜呜呜,不能这样啊,怎么学弟籍也能被开除的吗!学长我生是你的学弟人死是你的学弟鬼,呜呜呜,你可怜可怜我……”   不知道这句话触动了季言礼哪根神经,他脸颊抽了抽:“我再也不可怜谁了。”   奚野又闷笑起来,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季言礼瞥了他一眼,奚野立刻举起双手:“我不笑,我闭嘴,你教育。”   季言礼抬眼看着任景秋,幽幽道:“整个暑假,你每天都要往我家跑,我以为你是关心我,谁知……”   任景秋急忙抢白道:“学长,我掏心掏肺地关心你啊,你一天不开心,我就吃不香睡不着啊,我是真的发自内心地为了你才去的啊!”   季言礼:“我不想听这些。”   “……”任景秋垂着头抠手指,“我承认,我是去找以禾的。”   季言礼又转过头看向季以禾,终于软下来叹气道:“以禾,你们正是学习的时候,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早恋呢?”   季以禾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回话也理直气壮:“哥,你自己不也谈恋爱了?”   季言礼耐着性子问:“我多大,你又多大呢?”   “奚野呢?”季以禾笔直指着奚野,“他比我还小八个月!!!”   “啊?”季言礼哑了,他大受震撼,猛地转头盯着奚野:“什么?你比以禾要小???”   鬼知道是为什么,季言礼心里觉得奚野是和他差不多大的,最多是比他小一点,而妹妹是要比他小得多,必须要时时刻刻照顾着才行。   奚野比季以禾要小?!   奚野比他妹妹还要小?!!   奚野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敲着桌面:“前桌,这就是你不对了。你跟你哥吵架,把我拉进来干什么?”   季以禾:“我说的是事实!”   季言礼的头脑转不过来了,他原本好不容易缓和过来的心情,又濒临崩溃,一头撞在桌子上,闷闷道:“你两走吧,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奚野笑得不行:“你别绝望啊,学长,我很大的!”   任景秋:“惹。”   奚野扭头笑骂:“我说的是年龄!任总,你的内心为什么跟头发一样颜色龌龊!”   “我龌龊?你才龌龊!”任景秋跳起来反击,“你看看学长的锁骨给你咬成什么样了!”   “啊?那是咬的?”季以禾一愣,拍案而起,对奚野怒目而视,“什么?!你敢咬我哥!我跟你拼了!!”   季以禾越过桌子去找奚野拼命,任景秋急忙拉着她维持虚假和平。   季言礼羞愧难当,满脸赤红,把领子一把攥紧了,又扯不出来谎,遮着脖颈小声支吾道:“不是……哎,其实也不是,只是……哎……”   “他都咬你脖子了!!”季以禾气急败坏,“我只是亲了一下小弱鸡,你就要跟我生气!”   季言礼也急了:“任景秋他,和奚野能一样么?”他无法可施,急得脱口而出,“任景秋他从初中开始,就有好多女朋友的,你跟他怎么能行?!”   任景秋呆若木鸡,立在当场,宛如雷劈。   季以禾也不跟奚野打了,转头就扑过去,气势汹汹像坦克一样把任景秋推在桌子上:“你有好多女朋友?!!”   场面一度混乱,阵营以秒为单位来回转变,简直就是四人大乱斗。   任景秋急火攻心,也解释不清了,恨不得把心抠出来给她看:“我跟她们都是假的,是我雇来的……我怎么跟你解释,以禾!以禾你不要生气!是陪我打游戏的姐姐而已,是陪玩!只陪玩不陪别的!!我们特别清白!!”   季以禾拔高了声音:“你还想陪别的?!”   任景秋大叫:“没有!没有真没有!!苍天哪我不敢啊!”   奚野在旁煽风点火:“他特别敢。”   季言礼语气凉薄:“我也觉得。”   任景秋扭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季言礼,一脸天崩地裂被背叛了的模样:“学长,你竟然这么想我?你说喜欢我都是骗人的!从四年前开始,你就只喜欢奚野一个人!”   奚野哈哈大笑:“你说得太对了,他就是骗你的!”   任景秋悲愤交加:“学长,你好狠的心,你骗得我好苦!!”   季言礼:“……”   他无可奈何,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忍不住气得笑了,揉了揉眉心:“好了好了,都不要吵了,听我说两句,以禾说得对,这事有我的责任,该学习的时候不学习,是大不该。最先做错的是我,我第一个反省。”   奚野敲着桌子喊:“抗议!”   任景秋跳到椅子上:“抗议!”   季以禾叫得最响:“抗议!!!”   季言礼一拍桌子:“抗议无效!”   ……   几个人吵吵嚷嚷的声音差点把房顶给掀了,后来也很难吵出个结果。   季言礼对天发誓自己绝没有不喜欢任景秋,任景秋声嘶力竭控诉你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以禾,季言礼犹豫了一下竟然点了头,这一下点头如当头一棒,任景秋顿时好不起来了。   季以禾指责季言礼就是封建顽固大家长,说如果你逼我分手那你就得先分手给我看,季言礼居然犹豫了,他一犹豫简直气坏了奚野,奚野差点就没当场把人扛到楼上关起房门深入交流。   几人吵到半夜饿了,寿星奚野遂大方请客,点了一桌子外卖,一群人就四仰八叉地四散在沙发上啃炸鸡,任景秋热情地给以禾挤番茄酱,奚野靠在沙发上大口咬炸鸡腿喝冰可乐,季言礼说刚刚吃过了不饿,只小口啜着一杯热牛奶。   吃饱喝足又有了力气,几个人重新和平交流。   季以禾知道他哥最大的特点就是吃软不吃硬,要是跟季言礼硬杠,来十个人也杠不动他,所以干脆不杠了,无辜地趴在桌子上看着他,抿着唇一言不发,眼尾下垂,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季言礼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很头疼地说:“你不要这么看着我……行么?”   季以禾不说话,季以禾眼睫颤动,季以禾垂泪欲滴。   季言礼叹气:“……那你说说,你想怎样。”   最后季以禾保证她期中考试能进步到年级前一百,而且绝对不跟任景秋上课讲话,因为季言礼进无可进,任景秋退无可退,所以他两暂且不论,奚野倒是受了无妄之灾,被牵扯进来,被定下成绩进步到班上前十的目标。   “谈什么恋爱,”奚野冷笑,“整个一四人学习小组。”   “多好啊。”季言礼倒是很高兴,觉得这个结果再好不过,“互相帮助,一起进步。”   任景秋双目无神:“这就是被季家认可的条件吗?……学习?那我可以改口了吗,学长,以后我喊你大舅哥?”   季言礼差点呛着,捂嘴咳嗽,连连摆手道:“不要,你原来喊什么就喊什么吧。”   “喊什么大舅哥?”奚野啧了一声,一副兄弟不上道的模样,“喊嫂子。”   任景秋响脆大声:“嫂子!!”   “噗”的一声……   季言礼一口牛奶喷了出来。   *   回到学习生活以后,季言礼也不再分什么家教时间非家教时间,简直无时无刻不盯着奚野,他生怕因为自己耽误了奚野学习,导致他成绩下滑,所以恨不得把奚野的脑袋掰开,往里直接灌输知识。   奚野凑上来要抱,季言礼:“先写套卷子吧。”   奚野凑上来要亲,季言礼:“先写套卷子吧。”   奚野凑上来要做,季言礼:“……休想。”   刚开了荤的Alpha像是食髓知味,得了乐趣,每天满脑子都是些有的没的,好像还很是后悔当时易感期的时候没多做几次,见着机会就要往他身边蹭。   一开始奚野在他看书的时候凑过来,只说要躺一躺,季言礼想着他学累了,就说你躺在我腿上,我给你揉揉头,结果奚野闭着眼没安分三秒,手就已经摸到他身下去了。   季言礼不信任他了,但凡奚野靠近他,他就用辅导书砸他的头,而且越砸越上手,一砸一个准,一边砸一边大喊:“不写完不许过来!”   奚野倒是和他截然相反,每天就在他耳旁吹枕边风,一会是学长你还是睡一会吧,不睡觉哪有力气学习呢,一会儿是学长你吃点零食吧,你看你瘦得都没肉了,一会儿是学长你知道人要劳逸结合吗,你想跟我玩点儿别的吗?   最可气的是,奚野还恶意掐掉他的闹铃。   一开始季言礼还以为是自己一时疏忽,忘了上闹铃,一觉睡到早上十点多。   后来发现他每次闹铃一响,奚野就迅雷不及掩耳地抓起手机按掉,然后捂着他的耳朵要他继续睡。   季言礼气呼呼找他对峙,奚野倒是歪理邪说一套套,他说:“学长,学习的终极目标不就是考大学吗?大学的终极目标不就是文卷青竹吗?你现在不学习也能考上,你这么累干什么呢?难道你的目标是750吗?”   季言礼仔细思考了一番他的话,居然点了点头,目光坦荡清澈:“我觉得学习的目标有且仅有一个,那就是尽己所能,做到最好。当我考完试的时候,我希望我可以说,那是我全力以赴的结果,而不是尚有余力的将就。”   房间一时有些安静。   奚野:“……”   奚野:“学长,你是不是有点强迫症?”   季言礼迟疑道:“……有吗,我觉得我还好?”   奚野悠悠道:“你叠个衣服不整齐都要重叠三遍。”   季言礼:“……。”   奚野:“你大半夜把我薅起来铺床,因为你发现床单的花纹有点歪。”   季言礼:“……”   奚野:“你昨天洗了半小时的衣服,就为了洗一个脏点,我都跟你说了洗不掉就扔,你非要跟它斗争到底。”   季言礼:“……”   奚野不紧不慢道:“最后,活活,把衣服洗出了个洞。”   季言礼哽住,挣扎着解释:“……那是意外,而且我能补好的。”   奚野的笔在指尖转得飞快,几乎成了一道黑色的轮影。   他凝视着季言礼一会儿,指尖一顿,把笔轻轻搁在桌上,说:“你知道之前我看你跑步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季言礼不解:“什么?”   “我在想,为什么你一直逼自己跑得很快。现在我知道了,”奚野说,“你只是不知道可以慢下来。” 第110章   一转眼就是几个月,入了冬,横江上附着一层薄薄的冰壳,天空一直都是苍白的,偶尔飘起鹅毛般的飞絮。   来来往往的学生都裹得像个粽子,埋头缩颈地顶风前进,其中最白最肥美的就是季言礼。   他往年冬天都冻得很精神,还容易冻裂耳朵,又干爽又刺激,可能是今年被奚野裹得太严实了,还戴了又厚又大的绒毛耳套,人反而懒懒的,皮肤不那么惨白了,多了些润泽的血色,养出了一点微薄的矜贵气,身上也不那么瘦了,各处骨骼处都包着刚好薄而白皙的皮肉,虽然依旧纤薄冷清,但捏起来变得软而趁手。   平时上学吃食堂,周六周日在家,往年都是他做饭,以禾偶尔打下手,今年奚野直接把做饭的阿姨叫到了季言礼家,季言礼说不用,奚野就说是他想吃。   后来不仅有做饭的阿姨,还有每周来两次打扫卫生的阿姨,干活那叫一个利索,赏心悦目,季言礼常常跟在手脚麻利的阿姨身后啧啧称赞,还时不时虚心请教:“阿姨,你用的这个清洗剂是什么牌子?为什么能把抽油烟机擦得这么亮!”   阿姨笑得咯咯的,说哎哟?头一次看到小年轻关心这个!这是我秘制的配方,别的地方都买不到的!   等奚野到他家的时候,季言礼带着塑胶手套,抱着用塑料瓶装着的一大瓶淡蓝色液体,跟献宝一样举起来给奚野看,激动万分:“我做出来了!我做出来跟张阿姨同款的清洗剂了!”   奚野眉尾跳了半天,最后似笑非笑道:“……恭喜。”   过几天张阿姨再来,就突然改了说辞,说她如果教会了季言礼,恐怕莫得活干了,说什么也不教了。   因此,季言礼再也没能知道她是用什么擦玻璃的,擦得玻璃就好像透明空气一样。   他经常坐在窗前对着窗户叹气,痴迷地喃喃道这可真干净啊,为什么我就不能擦得这么干净呢!   奚野还有不少银行送的购物卡,而且经常要等到迫在眉睫就要过期之时,才悠闲地跟季言礼提起,说我有几张卡,这周就过期了,季言礼说过期了会怎样,奚野说就浪费了呗。   季言礼说不行!绝对不行!   于是那阵子,每天放学,季言礼就抓着他冲进商场激情购物,花不完钱死都不肯回家,一分钱的便宜都决不能让商场占了!一边买一边忍不住唠唠叨叨跟奚野说,不要买储值卡,那都是商家骗人的手段,就是强迫你要在他家花钱的!   奚野每次都貌似乖巧的连声嗯嗯嗯是是是,转头又充了更多。   后来他两又打了新的赌,如果季言礼每天能睡够八个小时,奚野就愿意再多写一套高考必刷题,如果季言礼还能每天放学陪他打打球,奚野勉为其难同意再加两份模考卷。   季言礼就此日趋堕落。   因为毕竟有早读,六点要起床,他竟然不得不晚上十点就上床睡觉,一开始他觉得痛苦不堪,觉得自己睡这么多肯定要失眠,心想等奚野一下楼,他就偷偷爬起来学习,结果没想到人骨子里就是又懒又贱,奚野一熄灯,他竟然就睡着了,再到后来,睡不够八小时,身体竟然还会主动变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想当年,他每天睡四个小时就够活,五个小时就算精力充沛了!   但季言礼后来仔细一琢磨,觉得也有可能是因为,之前他每天都在困,就没有不困的时候,天天身处其中,他都感觉不到自己在困了,现在突然间知道了什么是睡饱的感觉,就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顿时睡得一发不可收拾。   周末奚野还会拉着他睡午觉,季言礼心想他从脱离婴儿期开始,字典里就没有“午觉”这两个字了,但奚野干什么什么不行,拉人上床第一名,简直是连拖带拽连捆带抱,季言礼每次都要一通踢腿和空气狠狠挣扎一番。   季言礼只好妥协说睡一会,结果嘴上不困不困烦死个人,实际一倒头就长睡不醒,好容易醒来了,发现奚野居然早就爬起来学习了。   季言礼抓起眼镜,气呼呼地冲进书房,一看就气笑了:“你不让我学,自己倒是学起来了!”   奚野慢吞吞又从书上撕下一页,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学长,我知道我的成绩进步太快,让你有了危机感,你要是害怕,你就直说。”   这话如果放在半年前,季言礼只会心想如果世界上每个人都像奚野一样自信,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人间。   当放在现在,他居然有些不确定了。   说来也奇怪,奚野的名次每次都在减半,从校七百变成四百用了一个月,四百变二百也是一个月,二百变一百一个月,上个月居然将将卡在了年级前五十。   如果不是跟奚野朝夕相处,季言礼简直要怀疑是校长亲自泄题,还不仅仅是泄题,是把答案打成大字报蹲在奚野考场的座位前举过头顶给他抄。   上次期中考试,季言礼发现奚野的诗词填空全在瞎写,什么“可怜九月初三夜,我被逼着写作业”“三十功名尘与土,一看都是二百五”“我家洗砚池头树,个个都是石榴树”“劝君更尽一杯酒,红酒白酒朗姆酒”……   季言礼气得头发都要站起来了!当即二话不说收东西回家,说你什么时候背完古诗词我什么时候再跟你说话。   这招有点过度好使了,奚野隔天下午就抱着季言礼之前给他准备的“高中必背篇目大全”,来敲他的门,一边敲一边喊:“我背完了!”   信他个锤子!   季言礼最不喜欢人撒谎,不悦地推开门,看他披着夹克外套,支着长腿,大冬天的哈出热腾腾的白雾,笑得一派天真,把厚厚一本必备篇目往他手里一塞,说:“你查。”   查就查,季言礼根本不需要翻什么必备大全,直接就抽句子要他接着往下背。   结果真是奇了怪了,不管是要他接下句还是接上句,不管是高一的诗还是高三的诗,不管是长的短的,奚野全都倒背如流,越背越神气,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季言礼奇怪道:“你之前就会背?故意在考场上乱写的?想气死改卷老师还是气死我?”   奚野摸了摸鼻子:“那倒不是,之前没背,但我诗兴大发,万一我编的和诗人不谋而合……”   季言礼心说不谋而合?靠什么?靠“红酒白酒朗姆酒”吗?王维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那你是怎么背的?”季言礼更奇怪了,必修加选修,还有蜀道难和离骚那种佶屈聱牙的篇目,他初学的时候也是每天早起二十分钟晨读和睡前闭目复盘,才慢慢记牢的。   奚野推着他挤进屋,反手把门关上,衣服带着室外的寒气,俯身亲他,含糊道:“就这么背的呗。”   后来季言礼晕晕乎乎,就忘了继续追问了。   结果又是一次,季言礼在他家刷卷子,刷得正起劲正专注,感到温暖还带着薄茧的手指探进了他的衣服下摆。   季言礼丢笔仰头道:“别闹,我要学……唔。”   奚野轻捏着他的后颈,Alpha身上的信息素霸道地卷来,唇舌交接,季言礼挣扎了半天,感到一块甜腻的糖块儿被渡进了嘴里。   奚野笑眯眯地放开他:“学长,看你学累了,给你吃糖。”   “你!”季言礼脸涨得通红,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掩着嘴道,“你好不卫生!”   奚野:“???”   奚野眉尾轻轻一挑,佯怒道:“哦?你嫌弃我?”   一分钟后,奚野把他推到桌子上,又把他嘴里的糖块卷走了,故意嚼得嘎嘣脆,得了便宜还卖乖道:“不要就算了,不给你吃了!”   季言礼又好气又好笑,半天心跳都定不下来,耳朵又热又烫,整个人跟泡在糖渍罐头里一样云里雾里,一道题做了半天也没写出来。   奚野又浪浪荡荡地踱步过来,歪头一瞥题目,使坏道:“选A。”   “你说选什么就选什么啊?”季言礼埋头不理,“别烦我。”   算出来了,还真选A。   对了一次,是他蒙对了走运,次次都对,那就奇了怪了。   终于有一次,季言礼写得正浑然忘我,奚野突然托着他腋下,把他抱起来,又挤进他的椅子上,让季言礼分开了腿,坐在他腿上。   季言礼前倾着身子回头:“你干什么?”   “陪你学习。”奚野抱着他的腰,笑得眼睛弯弯的,“你就这么学嘛。我不闹你。”   这还叫不闹他!还想怎么闹!   季言礼奋力挣扎了半天,撑着桌子想站起来,可这个姿势只有脚尖虚点着地,根本使不上力,每次又被奚野抱着腰往下坐,越挣扎越没力气,站得越高坐得越重,一声一声,简直像他在主动那什么一样了!   季言礼羞愧得要抬不起头,崩溃地捂着眼睛,半推着他的肩膀央求:“奚野,你放过我吧,我题还没写完呢。”   奚野拿起笔塞进他的手里,握紧了,又把卷子扯过来,在他耳边哄:“你就这么写。”   季言礼硬着头皮低头看题,纤细的手指抓着笔,笔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打颤。   他穿着白色的羊毛衫,露出的手腕和脖颈却比衣服还要白,竟然衬得纯白的线绒都微微泛黄。   奚野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呼吸的热流一下下拂过耳廓,那只耳朵就肉眼可见地比它的兄弟红了几个度,白里透红,像是含了玛瑙的白玉,耳垂冰冰凉凉的。   季言礼忍了又忍,最后竟然还是没能把题写出来,倒是奚野低笑了一声,又说:“选D。”   “你连题目都没看。”   “看了,选D。”   季言礼不会信他的答案,更不信他做得比自己快,他咬着下唇,撑着桌面拉了张草稿纸过来,重新坐下去的时候感到硬得硌腿,奚野还不怀好意地低喘了一声,低哑道轻点。   季言礼脑子就更乱了。   好不容易,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总算是解出来了,竟然真的选D。   “我说对了。”奚野轻笑一声,侧头轻如点水地咬他的耳朵,微烫的掌心从身后捂上他的眼睛,鼻音低沉好听。   “……学长,我要奖励。”   --------------------   作者有话要说:   =w=,然后…… 第111章   后来,在季言礼追问下,奚野才解释,他报答案确实是猜的,他排除两个,再二选一,随便挑一个,十有八九都是对的。   在季言礼押着他把猜测的过程具象化以后,才发现奚野其实对数字极其敏感,原本需要搭建坐标系联立求解,甚至三角换元以后用圆和原图形再次求交点,联合定义域排除干扰选项的答案,在奚野看来确实就是脑子里模模糊糊构思一下,挑一个他感觉差不多的,选了算了。   几乎是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懒得打草稿的心算能力,超好的空间感,敏锐的数感,和一点就通举一反三的联想力。   这要是成绩不好,才有鬼。   ……   说明他之前有鬼!   在无数线索反复出现以后,大侦探季言礼终于有一天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看着正在一边转笔一边写题的奚野:“原来,你不是个笨蛋。”   奚野懒懒掀起眼帘:“如果说这话的不是你,现在我面前的就是一具尸体。”   季言礼忍笑摆手道:“不不不,你不知道,你小时候很笨的!你都不记得了吗,你一直到初一都不会背字母表。”   “……”奚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微微一笑,“我只是想骗你唱歌。”   季言礼一怔:“?”   奚野:“学长,你知道你有点五音不全吗?”   季言礼睁大了眼:“啊???”   奚野噗的一声笑了:“骗你的,你唱得很好听。”   “……”   季言礼红着脸,终于被逗得炸毛了,抓起旁边的金考卷打奚野的头,心想这简直就是个坏蛋,而且从小就是个小坏蛋!   一顿噼里啪啦的考卷攻击,像一通狂风骤雨,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奚野趁机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人压在墙上吻了一番。   过了半晌,季言礼气喘吁吁地坐回位置上,脸烧得慌,想了想之前的问题,又问:“那你为什么小时候不好好学?”   奚野的眼睛漆黑深邃,挑了眉看他:“那不如问,现在为什么好好学?”   “嗯……为什么呢?”   奚野无所谓的神色里多了分郑重其事:“因为,想跟你考一个大学。”   季言礼微愣,所以这阵子他突然开始用功了,每次他去高二三班,无论是课间还是放学,奚野都在后面翘着椅子,本子搭在膝盖上,貌似散漫地看书,可有的时候要任景秋喊他几遍他才能听见。   虽然看到奚野不笨了,季言礼会有一点错乱感,但他当然不会不高兴,相反,他每次看到奚野眼里突然闪过的灵光,然后状若随意的几笔,就将一道原本很复杂的题目巧妙解出来的时候,都觉得是捡到了个大宝贝,连带着对他的脑袋都变得格外喜欢。   季言礼俯身看他写的题,指着一处忍不住道:“奚野,你是真的很天才。”   奚野却看着他说:“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如果你想跟我考一个大学,你就一定可以。”季言礼没听出他的弦外音,只动情地握住他的手,“奚野,只要你肯努力……”   奚野:“否则你就在大学里跟别人调情。”   季言礼:“……”   奚野沉着脸闷闷不乐:“到时候就没人管你了,你就到处招惹Alpha,给人家讲题,跑到人家还人情,还彻夜不归!就你这个万年不开窍的脑子,一骗就骗走了。更何况,你是不知道A都是什么货色,他们可不想学习,他们只想上你!”   季言礼:“……”   季言礼一手刀砍他的头顶,怒道:“少把别人都想成你!”   *   转眼一个学期接近尾声,又是一年家长会,老费和季言礼太熟了,也了解他家的情况,自然就免了,只是把他本人拉到办公室单独夸了一通。   老费还说,尚嘉上周末问起季言礼的成绩,还说他就知道季言礼肯定又要垄断下一届的年级第一,老费感慨他们真是互相关心的好同学。   季言礼忍着笑,心说要是尚嘉知道老费转头就把他卖了,指不定气成什么样,肯定是死也不承认他关心季言礼的。   之后季言礼又惯常去高二部,给季以禾开家长会。   舒敏被开除以后,现在带高二三班的是经验丰富的黄老师,人也很好,看到季言礼来了,就把他单独叫到办公室里聊,说家长会的时候班上都是家长,你坐在班里,难免其他人说三道四,打听你家情况,如果不方便,以后你什么时候有空,随时来高二年级部找我就行。   季言礼连连道谢。   黄老师又单独跟她说了些以禾的情况,总归就是不那么皮了,也不跟同学打架了,每次就算要打起来,也有另一个染金发的同学拼命拉着当和事佬,久而久之就打不起来了。   她成绩也挺稳定的,和她同桌的小姑娘陶莓一直是年级前百,人乖还懂事,季以禾和她也可以讨论学习等等。   说完一番话,季言礼出了办公室,却发现季以禾风风火火一头汗地冲过来,眼睛焦急地看着他:“小弱……同学说黄老师单独找你谈话了?谈什么了?他说我什么?”   “没什么,”季言礼哑然失笑,揉揉她的头,“夸你呢,夸你勤奋刻苦,团结同学。”   季以禾惊讶道:“真的?那我有奖励吗?”   季言礼嘴角抽了抽,听到奖励两个字,条件反射有些腿软,嘴上回道:“嗯嗯……晚上我做好吃的怎么样?”   季以禾没回答,突然猛地一拉他的袖子,“嘘”了一声。   “怎么?”季言礼也压低了声音。   因为教学楼特殊的构造,高二部和高三部用铁丝网隔开了原本相连的走廊,所以那条走廊算是个死胡同,平时男生在那里打球,也有情侣会在遮挡视线的墙壁凹槽里腻歪。   此时季言礼顺着妹妹的目光望去,发现凹槽里竟然露出一点醒目的金发,耳垂下银色的十字架晃动着闪烁银光。   任景秋?   “啊?被你发现了?”任景秋的声音倒是不低,顺着风听得清清楚楚,他哈哈笑了两声,“哎呀,没有办法,我们□□爱了,藏都藏不住。”   以禾眉尾抽抽了两下。   任景秋的身子侧开了一点,从他肩膀看过去能勉强看到一个软软的头顶,纤细的女声传来,寻常都是怯生生的,这次竟然多了一点硬气:“我理解。”   是陶莓。   他两怎么会躲在那里说话?季言礼想直接站出去,却又被妹妹狠狠一把拽了回来。   季言礼转头道:“……以禾,偷听不好。”   以禾抿着唇,眼睛亮亮的,一言不发。   “额,”任景秋顿了一下,“等会等会等会,我好像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他重重叹了口气,狂乱地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啊,我知道我确实有点帅得过分了,这确实是我最大的缺点,但是,然而,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她还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就不要再说接下来的话了吧,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陶莓又急又气,声音尖尖的带着哭腔:“我不是要表白!”   “哦哦哦!”任景秋立刻改口,“是我自作多情了!怎么回事?!怎么会有我脸皮这么厚的人!真对不起。”   陶莓沉默了很久,声音低低地:“我很讨厌你。”   “……朋友,这又是为什么呢?”   陶莓说:“我不觉得你很喜欢以禾,我也不觉得你会对她很好。”   任景秋立刻道:“那你就错了,因为我的的确确很喜欢她。”   “不够。”   空气安静了片刻。   任景秋歪了歪头,突然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样,你觉得我配不上以禾是不是,嘿嘿嘿我也这么觉得!我两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不过我的狗屎运从小到大都很好,她喜欢我可能也是我运气好吧!”   陶莓声音低低的:“你为什么能这样理所当然的说这种话?”   “当然咯,”任景秋笑嘻嘻道,“因为我就是这么觉得的啊,你是不放心我对她好么?这个你放十万个心!我很靠谱的!”   “我不放心。”陶莓说,少见地固执,语速很快,像是害怕一停下来就不敢继续说了,“我认识她很久,初中的时候,我被同学欺负,他们……他们打人,脱人衣服,扇人耳光,拍人照片,逼人交钱,还会要人做他们的跟班。以禾发现了以后,去跟他们打架,把他们的衣服脱了,拍了他们的照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季言礼侧头意味深长地凝视以禾。   以禾双手合十,用嘴型求饶:“哥哥,我错了。”   任景秋没说话,只是站得稍微直了一些,他个子其实不比奚野矮多少,这么一站直,完全遮住了陶莓的身子。   “后来,”陶莓又继续说,“我爸喝完酒发疯,打人,我没地方去,以禾把我带去她家睡觉,她说如果我不想回家,可以去随时去他们家,还说在学校里,如果那群人再来找我,就让我报她的名字,她就去把那些人全打跑。”   季言礼还记得当年的事情,以禾头一次把朋友带回家,是个又瘦又小,身上带着腥臭咸鱼味的小女生,穿着灰扑扑的衣服,瑟缩地抓着以禾的袖子躲在她后面,脸上有血,露出的胳膊上全是青紫。   季言礼什么都没问,让她洗了热水澡就上床和以禾一起睡觉了,后来隔三差五的,陶莓又会一身是伤的深夜到他家来,有的时候甚至冒着倾盆大雨,浑身湿透,哆哆嗦嗦,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猫。   再后来,她身上的味道没有了,分化成了草莓味的omega,进进出出和以禾形影不离,像个乖巧的小尾巴,怕生不爱说话,但是看到以禾就变小话痨。   每年寒暑假,几乎每天陶莓都会来他家找以禾,要么是去天文馆,要么和以禾头抵着头写作业。以禾百无聊赖地想玩,她就耐心把以禾不会的题拿过去解,再柔声慢慢给她讲。   除了今年,陶莓仅仅来过一次,是季言礼开的门。   她刚要进屋,迎面撞见任景秋笑容灿烂地从以禾的房间走出来,突然头也不回地跑了,季言礼喊也喊不住。   从那天开始,她就再也没有来过季家。   陶莓深呼吸了一下,声音略微高了一些:“我把你叫出来,是想告诉你,如果你以后对她不好,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虽然我打不过你,但我会找人打你的!”   她体型太瘦小了,说这话的时候又声音颤抖,像个拔高了音调吹胡子的小猫,很难有什么威慑力,反而有点搞笑。   但任景秋却没有笑,只是很认真道:“好,我记住了。”   “你……”陶莓噎了一下,突然就绷不住哭了,纤细的肩膀颤抖,呜咽着擦眼泪,任景秋手忙脚乱给她找纸,好不容易找到了,却被她推开了。   陶莓哭着说:“你不要再这样了,你不要在我面前装好人,我知道你好,那又怎样呢……”她抹着眼泪哭道,“怎么会是你呢,你一点都不好。”   任景秋听她说得颠三倒四,哭笑不得,只好摊手道:“是,那你不如现在就打我吧,我保证不还手。你使劲打,打完就不气了。”   她哭得实在很伤心,抽泣得像要喘不上气,憋了太久的情绪轰然爆发,像是东西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偶尔有过路的同学甚至还会侧目,仿佛是任景秋在欺负人小女生。   陶莓推开他,扶着墙跌跌撞撞往外走,像是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了,哽咽道:“你走吧,走吧。我不要打你,但我还是要恨你的。”   “……因为,因为,”她身子晃了一下,捂着脸,蹲下去嚎啕大哭起来。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要喜欢她。” 第112章   五月初,高考的压力像日渐涨起的潮水一样淹没了校园,到处都能看见连吃饭都要争分夺秒抢着跑的高二生,和逐渐感到死期将至而坦然绝望的高三生。   在这个节骨眼上,学校请了不少上一届的学长学姐回来宣讲,其中就包括当时保送文卷的江启锋。   江启锋回校,又是当年的学生会主|席,最重要的是临场经验丰富和口才过人,学校特地给他开了一阶教室,利用班会课的时间,召集了全校高三生听他介绍高考的考场经验。   季言礼只好也坐在其中,看到阔别已久的主|席,身高肩阔,还是那样气宇轩昂,衣冠楚楚,系着墨蓝色的领带,皮鞋光亮得能照出人影。   一开口,嗓音雄浑有力地扩散在整个一阶中,威严又不失亲切:“老师们,亲爱的学弟学妹们,大家晚上好。”   季言礼掏出卷子,默默低下头刷题。   一套卷子刷完,江启锋滔滔不绝的演说和提问环节也结束了,季言礼拿着卷子转身要走,却听到江启锋突然喊他:“言礼。”   众目睽睽之下,他声音穿透力极强,不少同学都停下脚步。   季言礼只好回头,微笑道:“好久不见。”   江启锋对周围的同学微微点头,示意他们让开一条路,然后大步走向他:“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季言礼原本想要拒绝,但仔细一想,当时确实为了体育馆仓库的事情,是他误会了江启锋,还没郑重道歉,于是点点头。   学生会哪个办公室常年闲置无人进出,两人都很清楚,于是默契地并肩走在高三部楼下的长廊里,一路灯火通明,不少认识江启锋的高二生都停下来打招呼,江启锋微笑着冲他们一一颔首,那份派头就差说同志们辛苦了。   进了办公室,江启锋在身后把门合上,随手打开灯,一片明晃晃的灯光。   季言礼把卷子和笔放在桌上,开门见山道:“主|席,你找我想说什么?”   江启锋问:“还喊我主|席?”   季言礼突然想起那天和奚野关于“为什么要喊江启锋主|席”这件事的讨论,和奚野说他“好狠的心”,忍不住垂眸笑了一下,看得江启锋愣了愣。   “咳,是关于仓库门的事情么?”季言礼大方地主动提起话茬,真诚道,“真是非常对不起你,我不该对你发火,也不该冤枉你,是我胡乱下了结论,是我不好,对不起。”   江启锋说:“没事。”   “还有当时模考卷泄题的事情,我思来想去,应该也不是你。”季言礼又说,“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昏了头了,全都怪在你身上了。”   江启锋抬眼定定看了他一会:“关心则乱吗?”   季言礼推了推眼镜,眨眼又笑道:“那就是关心则乱吧。”   江启锋又不说话了,半张脸沉在阴影里,像是在沉思。   季言礼瞥着自己的试卷,心想江启锋曾经学生会开会的时候也不打腹稿,沉默一分钟就能讲一个小时,看来他此时沉默了五分钟,等比计算,一会就要对他进行五个小时的演讲。   救……救命。   但江启锋站在门口,季言礼也不好越过他冲出门,两人就这么礼貌地僵持着。   江启锋终于开口道:“你们还没分手吗?”   季言礼眉头微蹙:“什么???”   “都一年了。”江启锋像是说话很艰难似的,一字一顿,完全不复他即兴演讲比赛夺冠的雄风,“我以为,你们在一起,坚持不过三个月。”   “那让你失望了。”季言礼语气冰冷道,“如果你在等我们分手,恐怕还挺辛苦的,我真诚地建议你换一个可能性更高的方向……比如全球恐龙化石集体复活。”   “你很自信。”江启锋凝视着他,“不过你一直都很自信。”   “主|席,我是高考前时间紧迫的高三生。”季言礼放软了语气,“你有什么话,能不能直说?”   “我想了一年,我没有想明白。这次回来,一部分是为了宣讲,一部分是为了见你。”江启锋抱胸靠在乌黑的门板上,直直地盯着他,“季言礼,我输了,输给了奚野,但我并不服气,当时你说我什么都比不过奚野,你我都知道那是气话。我现在想听听你真实的想法,你尽可以坦然地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他?亦或是,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季言礼居然给他问住了。   不愧是主|席,时隔一年,回来就是死亡质问。   而且,还有点像愁肠百结辗转反侧的怨妇。   为什么?喜欢能有什么为什么?天可怜见,难道他季言礼喜欢奚野用了一丝一毫的理性思考审慎推理和逻辑判断吗?   奚野哪里好?季言礼很难说出来,事实上,他倒是可以说出来奚野哪里不好,而且可以不留情面地数出浩浩荡荡大几十条。   但喜欢就是这样的东西啊,不喜欢的人,优点就像淋了太多巧克力酱的冰淇淋,混着奶油黏糊糊得淌了一手,可憎可恶过犹不及,而喜欢的人,缺点又何尝不像纸窗花上的镂空,每一个都透出背后的光,纸纹是花缺口也是花,可怜可爱恰到好处。   又或者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为什么那天醉酒后大雪纷飞的路灯光晕中,是奚野捧住了他的脸,又或者,为什么他从记事起,哭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每一次都碰巧是在奚野面前。   “你的问题我很难回答。”季言礼慢慢开口道,“不过,我其实更好奇的是,为什么你要喜欢我。我觉得你的喜欢,更像是一种欣赏和赞美,是对我的认可,其实我是非常感激这一点的。但如果翰林成绩最好的omega不是我,或者,当初高一进校第一次模考,唯一比你考得高的那个人不是我,你还会喜欢我么?”   江启锋定定看着他,没说话。   “我倒是觉得,其实你只是想证明自己很优秀,优秀到你眼中最好的omega也属于你。”季言礼轻声说,“但在我看来,你已经很优秀了,你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来佐证这一点。而喜欢谁,也跟优秀毫无关系,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奚野哪里都不如你,我也还是喜欢他。你问我多少遍,我也只会喜欢他。”   “言礼……”   “你听我说完。”季言礼抬起一只手,“你不妨可以想一下,假设翰林还有另一个omega,长得比我好看,成绩比我好,体育比我好,家境比我好,各方各面都比我好,你会喜欢他吗?”   季言礼微笑道:“答案是不是很明显?所以我不觉得你真的喜欢我。所以,你也没有输。”   季言礼安静等了一会,见他一直不说话,只有垂下的拳头攥得越来越紧,便拿起卷子和笔,走到他身侧:“你再想一想,我要回去学习了,还是很感激你对我的认可,有机会的话再见面吧。”   季言礼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迈了出去,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教室。   江启锋站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晚自习的铃声突然炸响在广播里,才惊醒了似的猛地抬头,只看到空荡荡的一间布满灰尘的办公室,两张桌子孤零零地静立,他这才记起这好像是他和季言礼高一用过的办公室。   当时两人都只是普通干事,季言礼每天系着风纪委员的红袖章风风火火到处抓人违纪,而他忙着和主|席团的学长学姐以及校书记打通关系,提前拿到了竞选的内部信息,他说自己要当主|席,请季言礼帮忙,季言礼自己的事情做不完,还依然熬夜帮他润色演讲稿、做报表、排版宣传海报、积极帮他拉票。   江启锋想,如果不是喜欢他,谁会心甘情愿地无偿做到这个程度呢?   江启锋深深叹了口气,指尖划过长期闲置的桌椅,留下一道灰尘的痕迹。   他靠在门框上,回想了过去每一个蛛丝马迹,最后却发觉,季言礼对他笑了那么多次,温和的、赞同的、宽容的、礼貌的、亲切的、感激的,却没有一次像刚刚进门一瞬间那样,笑得眼睫低垂,唇角却上扬,一瞬间仿佛冰封乍破春风拂柳,让人怦然心动。   只是心动的不是他,是季言礼。   “你还是说错了两点。”江启锋缓缓开口道,闭上眼,黑暗中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无力和疲倦。   “第一,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你更好的omega。”   ……   “第二,就算有,我也还是,只喜欢你。”   *   季言礼走出学生会办公室,感到一阵轻松,却看到走廊上,有个戴着风纪委员袖章的高二生,急匆匆地从他面前跑过去,一晃神看见了他,又急刹车停下来,大喊道:“学长!不好了!”   季言礼问:“不着急,怎么了?”   “西门外有人打起来了!打得可凶了!有个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你赶紧去看看吧!”   季言礼快速思考了一下,这个高二的颇有些眼熟,应该是在沈微澜手下当纪律部干事,他肯定见过。   不过季言礼现在已经不是学生会的成员了,有什么事情还是应该放手让沈微澜去做,于是安抚道:“不着急,我去找教导主任,你去找沈微澜,不要一个人冒冒失失冲过去,很危险的。”   “好,好好。”那人立刻点头,转身跑了两步又回头,“对了,我听说其中还有奚野。”   季言礼原本已经往楼上跑了,此时跟飞一样,猛地冲下来,夺过他手里的红袖章,戴在胳膊上,大喊道:“借我一下!这里交给我!没有你的事了!”   那人呆若木鸡:“诶?”   “不用去找教导主任!对了,也不要告诉沈微澜!”季言礼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没事的!我去了!我已经去了!”   那人两手空空站在长廊下面,满脸迷茫:“……”   一阶恰好在东南角,而去西北门要横跨整个校园,季言礼一路飞也似的奔跑,天幕一轮亮得能照清人影的圆月,路边明亮的路灯都穿成珠链一样的碎影。   正是晚自习的时间,全校所有的教学楼齐齐亮起安静的灯光,从整整齐齐的小方格似的窗中照出来,在空旷寂寥的天井中投射出斜长的影子,教室门里渗出空调的冷气,一路跑过去是一阵阵忽然而至的清凉。   季言礼一路跑过空无一人的长廊,急促的脚步声在拱形吊顶中响成一片,一路跑过横跨东西校区的康桥,跑过月色中波光碎银水光潋滟的横江,跑过树影婆娑窃窃低语的生子林,盛夏的花香馥郁地浮动在温暖的夜风里,巡逻教师手电筒的灯光,时不时被一串急促的奔跑声吸引,交错地照亮同一个纤长的身影。   “学生会的,有急事。”季言礼不停地解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风鼓起少年洁白的衣衫。   西北门外。   果然,远远就能看见无光的小巷里,七八个染着各色头发的小混混,有的镶着金色的连环夺命耳环,有的赤条条裸着上身露出刺青的大花臂,有的抄着棍棒钢筋和钢管,呈包围的态势围堵住中间的那个人。   而中间的那个身高腿长,背对着巷口,穿着无袖黑色背心,露出胳膊发育良好的肌肉,闲散地插着兜,嘴里还叼了根糖。   身后有人偷袭来一拳,被他一闪头,轻飘飘地反手捏住,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嘣一声脆响,转瞬间那人就哀嚎着滚在地上,滚了一身尘土。   他侧身又是轻松一闪一抓,动作敏捷自如,挥舞的手臂线条流畅,动作干净,转瞬之间周围就趴下了一圈人。   他懒洋洋地抓了抓凌乱的黑发,露出锋利英俊的眉眼,语调冷淡散漫:“要打一起上,别怂。”   “奚野!!!”季言礼气喘吁吁地跑来,扶着墙破声喊道。   奚野正反手抢了一人手里的木棍,毫不留情地当头打去。   然而,他听到这声喊,吓得脚底一个趔趄,转身惊恐道:“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季言礼恼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其他人也愣了,原本就打得士气萎靡,兄弟都倒下去三个了,现在还杀出个程咬金。   “不是,他谁啊?”   “是翰林学生吧?还戴着袖章?”   “妈的,我是翰林的,不会把我抓了吧?”   “就他一个?后面有没有老师?没有老师把他一起办了。”   “……问题是一个我们也打不过啊。”   “操,这怎么办。”   奚野正打得酣畅,刚把黑色背心卷起来丢在地上,露出一身精炼凝实的肌肉,肩宽腰窄,薄薄的汗水在昏暗的光亮中,顺着腹肌的沟壑往下淌。   季言礼一张脸冷得能结冰,一步步笔直往人群里走。   每走一步,他都好像看见无数过去的画面在眼前凝聚又破碎,是那年深秋湖畔萧索的风里,他站在被打伤的恶犬主人身前,说狗是狗人是人,他的狗再错,你也不能打人;   是挑高的金色吊灯下和破碎的木质屏风前,他站在和奚野对峙的奚辰身前,蹙眉看着他仿佛一个胡搅蛮缠的孩子;   是横江一中走廊上众目睽睽之下,他在教导主任的询问中,迎着奚野漆黑空洞的目光,指着满脸是血昏迷不醒的邱斌,说是奚野动的手;   是空荡荡的翰林高一三班,寒风凛冽中众人趴在窗外围观,他把浑身薄荷味的江启锋从地上扶起来,看着奚野说是你太过分了……   ……   从五年前到如今当下,记忆中或清晰或模糊的画面都哗啦啦随着盛夏的风消散,直到重新回到昏暗的小巷,周围的每张脸都格外的清晰鲜明,脚步声声可辨,仿佛把他一步步从往事拉回了地面。   奚野举着手投降,慌乱极了:“学长,我是被打的那个,我没有主动打人!真的,你听我解释,我可以解释的!”   “解释什么?不用解释。”   奚野一脸完了完了哄不好了的崩溃神色,看起来比打架输了还要让人绝望:“好学长,你还是跟我讲道理吧,这样怪吓人的。”   季言礼一直走到他身前,路灯的光在琥珀色的瞳孔里闪出漂亮的光晕。   他把红袖章扯下来,踩在地上,捋起袖子,站在奚野身边,握着拳头。   季言礼抬头,分外认真,嗓音清越:“奚野,我不是来讲道理的。”   “……我是来帮你打人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哦~~~   别忘了关注作者专栏嗷!!!以后也要一起玩耍!!!   一个都不许走(抓住尾巴!抓住抓住!) 第113章 大结局   高考前一周,所有的课时都结束了,校长在大礼堂举办了高三年级的高考动员会。   听说往年都没有这茬活动,只有高考完后的毕业典礼,但今年校长突发奇想,说每年高考完以后人全出去旅游了,今年他非要在考前办不可。   季言礼刚踏进礼堂,就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远远跑过来对他打招呼:“季言礼!”   竟然是温羽。   她变得大方一点了,笑容也愈发灿烂甜美,穿着清爽元气的百褶短裙,不负当年校花的盛名,一路跑过来,不少人在她身后偷瞄。   “你回来看老师了?”季言礼惊喜道,“真是好久不见。”   “还有,来看你的。”温羽笑眯眯地,把旁边一个人拽过来,亲密地挽着他的胳膊,“隆重介绍,这是我男朋友。”   季言礼惊讶地推了推眼镜,只见她挽着的这个人,比季言礼高一些,身高腿长,英俊逼人,微蜷的卷发,一张脸像希腊雕塑般俊美深邃,和温羽并肩一站,郎俊女貌,回头率拉满的那种。   “你好啊,”季言礼伸出手,“我是季言礼,是温羽的同学。”   温羽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哈哈哈……”   那位如雕塑般俊美的仁兄,却看起来表情不那么友好,既不伸手和季言礼握手,也不说话,只有嘴角不停地抽抽。   “怎么了这是?”季言礼耐心地伸着手,心里微微犯嘀咕,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对方像是饿狼一样盯着他看,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   还好奚野来救场了。   奚野想必仗着自己今年也要高考,所以天经地义来参加动员会,慢悠悠迈着步子,从他身后走过来,凑在季言礼耳边说:“你再仔细看看,他是谁。”   季言礼心说我要是知道他是谁,我犯得着在这里尴尬么?!温羽在大学找对象,我怎么会认识?!   那雕塑突然说话了:“丽丽,我实在是伤心透顶,短短一年,你就不认我了,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看看你,哎……”   季言礼吓得眼镜都要掉了:“神兽?!”   胖子?!!!   温羽笑得眼角全是泪花:“胖子他、他不是腺体发育不良,一直在吃激素药嘛?毕业以后就停药了,然后刷刷刷就瘦下来了!哎哟我可羡慕死了,他一个月能瘦十斤呢!”   “别跟他解释了,”胖子冷着脸拽温羽,“妈的胖爷辛辛苦苦从首都飞过来给他鼓劲儿,好家伙,干脆不认识老子了。”   “诶认识认识,”季言礼急忙扑过去拉他,“你知道我脸盲的,你突然瘦掉半个人,我更认不出来了,现在我仔细一看,诶果然是你!还跟当年一样帅!”   “你可放屁吧!”胖子虽然嘴上骂人,脸上顿时就笑开了,“丽丽,我跟你说……”   奚野突然冷不丁插了一句:“胖胖,我也有话跟你说。”   胖子:“?”   胖子转身瞪他:“你喊我什么?”   奚野挑着眉毛,霸道地把季言礼拽到身边:“你不是喜欢叠字吗?胖胖?丽丽?恶心心?”   温羽捂着肚子:“哈哈哈哈哈!”   胖子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你是不是有点问题?!我是omega,我和丽丽是情同手足的好姐妹!抢不了你的!妈的丽丽你过来,咱不跟他玩儿。”   奚野慢吞吞道:“你虽然是omega,但,你也有可能是个变态。”   温羽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此时,几人又听到熟悉的清脆嗓音,从门口跑过来,边跑边喊着:“哥哥!”   季以禾拖着任景秋一路飞奔,扎着一条高马尾,一路跑来黑色的马尾辫跟鞭子一样左右抽打,全抽在了任景秋脸上。   季以禾跑到哥哥身边站定,浑然不觉,任景秋半边脸都肿了,捂着脸可怜兮兮道:“我没事,我很好,不用告诉她。”   “你怎么来了?”季言礼揉她热乎乎的头,“你又不高考,听什么动员会?”   “我来陪你啊!”季以禾笑眯眯地抱着他的腰撒娇,“我坐你旁边好不好。”   奚野冷着脸想把她拎走,季以禾一扭头对他龇牙咧嘴,前后反差之大如同京剧变脸。   季言礼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小脸道:“好好好,我跟你坐。”   胖子立刻大喊:“我可是从首都飞过来……”   季言礼又说:“好好好,也跟你坐。”   最后的结果是,季言礼左边坐着胖子,右边坐着季以禾。   而奚野居然被迫坐在了后一排,和任景秋并肩,虎视眈眈地盯着抱着季言礼两条胳膊的人。   校长终于穿着格子衫走上讲台,微微点头,儒雅风范,在几个老师的带领下,全场立刻响起海潮一般的掌声。   校长调整了一下话筒,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同学们,离高考只有六天了。我放眼看去,大家都在埋头学习,精神可嘉……只不过,现在才开始学,是不是有点迟?”   埋着头的学生都忍不住抬头笑了,整个礼堂里全是此起彼伏的笑声,还有好事的男生喊道:“临阵抱佛脚!不亮也光!”   校长笑了笑:“不错,好志气,不过我接下来的讲话,也只占用大家二十分钟的时间,希望大家还是能听一听。在我这个过来人看来,是很重要的,而且我见过的学生越多,越觉得它重要,算是大家相聚三年的寄语。”   “我时常想,我们的高中教育究竟是为了什么,当然肯定是为了搏一个好大学,好前程,不过我还是希望大家想得更深、更远,例如,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你觉得人生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你打算怎么度过这一生?”   “我给大家五分钟的时间,和周围的同学讨论一下。”   一开始大家都很懵逼,胖子和温羽倒是一脸了然道:“他去年毕业典礼上就是这么问的。”   胖子问温羽:“我去年怎么回答的来着?”   温羽道:“你说你想瘦下来。”   胖子大惊失色:“那我的人生目标都提前完成了,这可怎么办?”   温羽又说:“可能人生就是,不停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不过季言礼去年倒是因为谢安之的葬礼,没能出席毕业典礼,更何况他也不曾毕业,于是很认真地思考了几秒,开口说:“我觉得,人生的意义在于,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   “我倒觉得,”季以禾撑着下巴,“人生就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傻逼身上。”   季言礼听到脏话,无可奈何地敲了一下她的头:“如果想成,把时间花在值得的人身上,也不失为一种答案。”   任景秋翘着二郎腿玩手机,头也不抬:“这个很容易啊,人生就是快乐。我希望我死的时候,可以跟来勾魂的死神说,我在人间玩得可太爽了,体验极佳,下辈子还来。”   任景秋放下手机,又捣了捣奚野:“你呢?怎么不说话?思考人生呢?”   奚野瞥了他一眼,支着太阳穴,目光向前落在一个笔直的背影上,神情出奇的温柔。   任景秋开玩笑:“奚爷?你的人生就是沉默吗?”   奚野道:“季言礼。”   不知道是谁开了个玩笑,旁边一圈的同学突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哈的笑声,笑声引起无数人都扭头去看,因为有人笑得太癫狂,还连锁反应逗笑了更多不明状况的人,知道在笑什么的人和不知道在笑什么总之很好笑的人,哄闹着笑成一团。   一片喧哗中,季言礼耳朵微微动了动,转头和奚野对视,微笑道:“嗯?”   奚野笑笑:“没呢,学长。不是喊你。”   季言礼又转了回去。   校长清了清嗓子,大礼堂里重新回复了平静:“无论你们有没有讨论出答案,无论你们是认真还是开玩笑,讨论本身就是意义。重要的是,假如你们有一个答案,假如这个答案是认真的,我希望你们记住它,一年、十年、一辈子。”   “高中三年,你们太习惯用努力换成绩,用成绩换名次,将公平视作理所当然。但以后你们会发现,这个世界上,公平是理想,不公是常态。但尽管如此,还希望诸位能永远抱有此时此刻的纯粹与天真,因为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不是一事无成,是你拼劲全力得到了一切,却忘记了最开始想要的是什么。”   “我知道对年轻人而言,老生常谈的话题都被说烂了,说厌了,没意思透了。但殊不知标新立异难免旁门左道,另辟蹊径大多站不住脚,这世界所有老生常谈的东西,换句话说,是经久不衰,是亘古不灭。”   “我在这里献上对在座的各位最美好的祝愿。祝愿大家过了很多年以后,依然可以像当年自己希望的那样,正直、勇敢、善良,拥有一切孩子般单纯的品质。为的不是有所图有所报,而是不要有一天,当你人过中年,突然从疲劳琐碎喘不过气的生活中抬起头来,惊觉自己变成了当初最憎恨的、大人的模样。”   “世界有一万种方法打压你们,会让你们觉得善良不值得,努力不值得,爱不值得,但你们现在还只是一群张牙舞爪戾气未褪的小兽。如果有一天你们发现自己改变不了世界,感到心灰意冷,请不要忘记,当你改变了自己,世界就已经随之改变。”   “最后,”校长转身示意大屏幕,“请容许我给大家展示一首小诗。我也是前阵子才知道,这首获得横江杯“新秀”杯高中生现代诗大赛一等奖的作者,就是我校高二三班的学生,纪语灵。”   “啊!是纪语灵!”季以禾喊起来,激动地抓着季言礼的胳膊,“你记得她吗?”   记得,那个穿着一身白衣,漫天飞雪中站在天台上的、想要轻生的女孩。   屏幕上缓缓逐行逐句显出一首诗,只不过和当年她在桌肚里留下的,有些许的改动。   温羽和胖子抬头看去,季以禾和任景秋抬头看去。   奚野和季言礼抬头看去。   所有的年轻而意气风发的面孔,被高处大屏幕的光照亮,像是迎上一轮灿烂的日出。   《驯不服》   趾高气昂,他惧怕死亡   发疯发狂,我看见月亮   惊雷滚滚   从未来刮向蛮荒   钟声在火焰中灼灼   是鹰,是狼,是挺拔的白杨   乘风远去,放声高唱,哪管天上人   经年大快一场   我生而辉煌,死也漂亮   ……   *   六月一日,儿童节,也是季言礼的生日。   奚大少爷和任总都争先恐后想给他办一场史诗级豪华的生日宴,庆祝他的十九岁生日,季言礼一再强调他的心里只有学习,务必一切从简,最好是压根别办。   最后出于寿星本人的意愿,自从公开恋情以后就不怎么受学长待见的小任,委屈巴巴地送了礼物就回家了,送的是一台双人游戏机,还配套了一黑一粉两套手柄。   胖子和温羽从外地邮寄来了一个小型吸尘器,署的是两人的名,季言礼简直爱不释手,当场就要捋袖子把沙发套里里外外给它吸一遍,被奚野夺下来了,又好气又好笑道今天不许干活,要干也只能干他。   最后,奚野和季以禾两人并排坐在季家窄小的餐桌前,外卖的饭菜热气腾腾大大小小堆满了一桌,正中间是一个小小的蛋糕,旁边放着树脂相框,合影中谢安之和季知书在银杏树下微笑。   季以禾咬着筷子不情愿地嘟囔:“凭什么你在这里?”   奚野笑得十分欠揍:“你信不信,如果还要再赶走一个人,你哥会赶走你。”   季以禾气急,扭头踩他的脚:“你!做你的美梦!”   “诶诶诶,打什么?”季言礼只是转身去厨房拿碗的功夫,一回头就发现两人打起来了,季以禾张牙舞爪往奚野身上扑,奚野一只手撑着她的额头,淡定悠闲地坐在原地,还不客气地弹了她一个脑瓜,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季以禾震惊地捂着脑门,用比实际疼痛夸张百倍的嗓音哭着跟季言礼撒娇:“哥!!!”   季言礼责怪地看过来:“奚野?”   “学长,那你说嘛,”奚野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小臂枕着头,“如果只有一个人陪你过生日,你希望是谁?”   季言礼无奈道:“行了,我不想回答以‘如果’开头的问题。”   季以禾一双明眸怒火冲天:“肯定是我!”   季言礼淡淡道:“谁再吵闹,就剥夺下个月的点菜资格。”   这句话太管用了,两个人都闭嘴了,一个挑衅一个恨意地对视,一个为了他百吃不厌的煲仔饭,一个为了她心心念念的油泼面。   熄了灯,原本就没有窗户的逼仄客厅顿时陷入了一片昏暗。   奚野用打火机点燃了蜡烛,明晃晃的烛焰跃动着,成了唯一的光源,在侧脸上析出一条暖金色的线,映着深黑的瞳孔灼如明光。   “季言礼,生日快乐。”   “哥哥,生日快乐。”   两人拍掌唱生日歌,唱得一个赛一个的大声,好像非要把对方的声音比下去似的,一个低沉悦耳,一个清澈动听,合起来竟然也触人心弦。   季言礼闭上眼许愿,眼皮被蜡烛的光映得暖红,他尚未想到什么愿望,已经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哥,快许愿你这次高考拿状元。”季以禾见他迟迟不动,小声提醒。   “好没新意。”奚野懒散的嗓音传来,“不如许,再给我十个愿望。”   季言礼睁开眼,笑意盈盈,吹熄了蜡烛。   他没有许愿。   十八岁,他想要的不会实现。   十九岁,他想要的就在眼前。   *   数日之后,高考考场,天气出奇地燥热,源源不断的热气从地面翻卷着往上涌,宛如一层扭曲的透明热浪,天空蓝得惊人,稍一抬头就会刺得睁不开眼来。   一辆黑色的玛莎拉蒂飞驰着穿过绿意盎然的林荫道,停在洁白大理石的校园前,空空荡荡的校园里安静得不同往日,萦绕着一股肃穆凝重、却又即将终结的急迫。   刺耳的铃声划过。   停笔时间到!   校园像是复苏了一般,从死一样的寂静,逐渐变得活泛,传来走动的声音,收卷的声音,监考老师的说话声,而后是突然爆发的一阵澎湃的声浪,穿梭在上上下下的楼层间,无数人拎着包狂奔而下,大叫着:“考完了!解放了!老子终于自由了!”   季言礼混在人流中,脸上带着情不自禁的微笑,那股真切的轻松和舒畅由内而外地溢满胸膛。他考过很多次考试,却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镇定从容。   考试总是一个人的事情。   但这次他不是一个人。   他走下楼道,热浪扑面而来,远远看见一个黑色的背影站在青碧色的树下,单肩背包,Alpha身材颀长,却孩子气地踢着地上的石子。   四周散落着无数金色的光斑,被风一吹好似无数翩然欲飞的星点。   那人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抬手抓了抓凌乱的额发,直起身子。   眉眼英俊,自然舒展,情不自禁。   就好像两年前,翰林体育馆后面,狗舍被砸得四分五裂,一地狼藉,校狗狂吠着四处乱窜,斗殴的少年叫的叫嚎的嚎,全部四仰八叉滚倒在地上破口大骂,却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当中只有一个人站着,穿着军绿色的背心,戾气横生,桀骜不驯,听着咒骂和身后喇叭哔哔叭叭的制止,冷笑一声,棍子在手心挽了个花,说我管他谁来,今天都别想走。   他来了,果然就没再走了。   不知从何而起的风从树梢哗啦啦地吹过,碧绿树冠茂盛地摇曳,仿佛一瞬就吹散了灼热的暑气,扑面清凉。   奚野似有所感,笑着回头,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学长。”   那是,他的学长。   【全文终】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撒花花~~~~~   《驯不服》后记:   又到了后记时间!!!!   继非典型娱乐圈(因为过于奇怪甚至无法在jj分类,最后被放在了【未来游戏悬疑】的标签里)以后,我又作大死写了一本非典型校园,可能这就是我吧,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神经病患者==   在开文前,也有很多值得纠结的地方,例如上一本写的是言情娱乐圈,这本写的是校园ABO,差距何止十万八千里,有朋友劝我不要开,因为根本就没有预收。   但众所周知我实在是非常头铁,有的时候堪称愚蠢。   我想写一个文的时候,简直十头牛都拉不住,如同一个为爱发电的电厂,一个人滋滋啦啦滋滋啦啦十万伏特,头发都能为爱起立,所以非常感谢所有人在这期间的支持,非常、非常、非常地感谢大家,是大家的包容和鼓励让我可以无所畏惧,像个无厘头的小疯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勇敢、大胆、不计代价。   此外,这本依然是预估字数失败的产物。   开文前我用头跟朋友打赌这本绝对只有20w,谁知道……额……那什么……我头呢……我那么大一个头呢……   QAQ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该写还得写。写到最后发现,其实也挺好,而且谁都不能缺,谁都不能少。   *   还有个很玄妙的故事。   我给人物取名字,一般都是靠拍脑子,拍一下取一个,再拍一下再取一个,很是随心所欲。   当时一口气取了一堆名字以后,我朋友说杜槿这个名字取得可真好啊,我说诶嘿嘿是嘛,她说我查了一下,“槿”的意思是“只开一个白天的花”。   !!!   那一瞬间我被击中了,简直是会心一击,是真正被打了一棍的感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奇怪地问我你不知道吗?   我说我不知道。   她说你难道不是因为知道这个字的含义才这么取的?   我说真不是,我就是一拍脑袋随便定的。   那一刻,我觉得写文实在是太浪漫了,浪漫得无可救药。   *   关于季言礼和奚野二人。   奚野是个内心很讨厌自己的人。   他对自己的恨,是从对奚辰的恨意延伸而来的。   最开始他出现在我脑海中的时候,就是十岁的模样,穿着黑色连帽衫,双手插兜,瘦小的一把硬骨头,站在高耸的天台上,小脸冷硬,看着夜晚城市万家灯火,想跳下去。   而季言礼,是个内心没有自己的人。   我觉得他很难准确定位,用“好人”两个字并不完全准确,上善若水,君子若竹,他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圣母,只不过他的私心从未落在自己身上,而是落在他爱的人身上。他也并不是不会生气,事实上他生过为数不多的几次“气”,都是因为他爱的人受到了伤害。他可以轻而易举原谅任何伤害自己的人,但是无法原谅伤害他爱人的人。   而我一直觉得学长才是真正狠心的那一个,当他彻底放弃一个人的时候,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从这一点而言,可能奚野还算个嘴硬心软的人。惹了奚野,他可能懒得打你,但是过了季言礼的底线,他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讨一个公道,拦都拦不住的那种(?)   不过我对他最初的印象,只是当他听到奚野开玩笑说自己想死的时候,说: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么?”   我觉得想要定位季言礼,这句话就够了。   他只是一个温柔的人。   况且,有时我会觉得,其实季言礼才是那个很缺乏管教,没有父母指引,什么事情都想蛮干,一己之力逞强,拒绝别人帮忙,合该被卷起来打一顿的倔小孩。   他犟起来正好被奚野制住,奚野犟起来又刚好被他制住。   两个人打来打去,蛮合适,蛮可爱。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从来都不觉得季言礼是一个完美的人,也从来不想写完美的人。他一出场的圣母光环是最大的幌子,也是他最大的枷锁,所谓的奉献精神只是美化后的自毁倾向。   不是季言礼救赎了奚野。   是他们在互相救赎。   *   有些时候我也会比较纠结。那些非常没有存在感的配角,但是却都有很丰富的故事。倒也不是我闲得没事非要去构思,毕竟我是真的不打算写,但它们又会主动跳到脑子里,每次我都要用一百二十分的毅力遏制自己把它们写出来的冲动。   例如陶莓,她和季以禾的初中故事,写出来少说也得十万字!但是在正文里突然横插一杠写三年前妹妹和小莓的友谊,有点太太太天马行空了,放在番外里,也未必有人想看。   我就只能抓着朋友疯狂输出,说“你知道小莓刚发育的第一件小内|衣是妹妹带她买的吗!”或是“你知道任星楚和学长作为双方‘家长’正式会晤的时候有多搞笑吗!”或是“你知道在病房里奚野对谢安之保证了什么吗!”或是“你知道奚野和学长do的时候喜欢怎么玩儿吗?”   听到最后一句,我的朋友掏出了她珍藏多年的菜刀,架在我脖子上,说不要哔哔,给老子写。   *   这篇文的出现,和之前的每一本一样,都像是流星划过天空,咣的一声砸在我的脑门上。   我很难像某些写作技巧陈述的那样,从核心梗和主角人设出发,一点点往外用逻辑梳理出整篇文的框架。   对我来说,一篇文,要么有,要么没有,区别就是那一刹那间脑子里闪过的光,电光石火,一闪而灭,瞬间照清了面前宏大故事线的全貌,有的时候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只能拼命瞪大眼睛记住那一瞬看清的东西,趁着没有忘记之前,照葫芦画瓢写下来。   我不知道这是正常,还是不正常,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降临,所以平时只能呆呆地等。   我尝试着去看了一些写作书,但是工具和成文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我好像学到了一点点加减乘除的办法,斗志昂扬地要去付诸实践,结果转头丢来的题目却是微积分,可我好像又可以做出来,完全没有用到我手里拙劣的工具,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出来的,没办法解释自己的答案,也没办法复制自己的过程。   有的时候朋友也会向我提出质疑,问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做出这样的选择,每次我都像个小智障一样嗯嗯啊啊半天,憋不出解释,最后要回去闷头苦思冥想,然后才能给出能说服别人的回答。   我总是这样,先本能地知道他们会做什么,然后才会逆推他们的逻辑和动机,有的时候甚至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我很确定他们就是这么做了。   我朋友问我傅时新为什么把赌注下在了季言礼身上。   我说不知道,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朋友又问我如果给季言礼思考的时间,他还会在地震的时候推开傅时新吗。   我说我不知道,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   我朋友说,要你何用。   QAQ   所以有时我就会很沮丧,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进步,甚至我也没有办法安排剧情和人物,在还没有动笔的时候,我和朋友在夜里聊天,朋友听完故事梗概以后皱眉许久,说学长的人设是个“雷点”,我说为什么,她说很多人不会喜欢学长牺牲自己的性格,比起老好人,大家更喜欢睚眦必报,喜欢复仇爽文,喜欢打脸恶毒反派。   我想了很久,我觉得她说得对。我也想写快意情仇的人,或许下本写,或许下下本,但我没有办法改季言礼,因为他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就无助地想,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我不是设定了他,我是认识了他。我只能选择写或者不写,却没有办法改动他。   后来我说,我还是要写,因为所有人都可以不喜欢季言礼,但是奚野喜欢,而这是最重要的事。   所以写文至今对我依然属于玄学的领域,就像原始森林里不肯揭开面纱系着金丝手镯脚镯的圣女,神秘古雅还刺激,对我带有致命的吸引力。   可能会有人以为我有一个清晰的框架和计划,就算电脑里没有,人脑里也该有,或者以为我可以安排剧情和角色,以为我有一个秘密的小文档,里面记满了详细的大纲。   但其实我什么都没有。   我像一个在大雾天气里出行的小孩,雾里黑影幢幢,我知道我要去哪里,可我不知道怎么去,我睁大眼睛却只能看见脚下方寸之地,冰冷的水淹没了脚踝,我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灯,无论把那盏灯举得再高,都只能照亮雾气里一点朦胧的影子。   我把手放在键盘上以前,不知道今天会写什么,我关上电脑以后,不知道明天会写什么。写作对我来说就是一场盛大的冒险,不问过去,不求来日,永远笨拙,永远天真,但是未尝不可。   我永远感谢愿意陪伴我走下去的朋友和读者,他们远比我自己还要相信我。   我一直觉得自己对写文这件事一窍不通,能做到今天完全是因为我很快乐,可以说是傻乎乎的,一边在雾里奔跑,一边喘着气哈哈大笑,我越跑越远,越跑越远,直到看见远方屹立在终点的灯塔。   而我走到尽头的那一瞬间,全文终结,大雾消散,豁然开朗,世界清晰透亮。   我回头看的时候,会发现来时的脚印历历可数。   *   就到这里结束啦!再写下去又要不舍得了。   非常极其十二万分的感谢所有支持我的读者小可爱们!感谢你们的投雷营养液和评论,感谢你们的支持和鼓励。最近学习学得人都快没了,每天看到大家的评论就觉得扶我起来我还能学。   下一本或许又是一本非典型文,但是也没有关系,我写得开心,你们看得开心,世界上平白无故多了许多快乐,这就是最美好的事情!!!   别忘了去我的专栏收藏下一本哦,不要逼着我跪下来。   (跪下来了orz真的对我很重要)   我爱你们!!!!!!   希望十年后的雲少还在写她爱的故事。   今天是一个寒冷但灿烂的晴天。   雲少留   2021年1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