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舔狗继承的遗产》作者:反派二姐   文案:   他以为自己的龌龊心思永远不必暴露   暗恋好友男朋友的第七年,蔺逾岸被病危的好友在临终前托付了“遗孀”。   这托付既是一道沉重的枷锁,又像是一道诱人的美餐。   热情狗狗攻 x 高岭之猫   前运动员 x 音乐家   单箭头变互宠   蔺逾岸 x 闻一舟   预警:狗血玩意儿,舔狗真的很舔,追夫火葬场可能有。 第1章 遗孀   憔悴的闻一舟坐在病床边,双目无神,眼下通红。肩膀微微向前扣着,清瘦的背脊斜靠着塑料椅背,仿佛得绝症的是他。何谦陷在棉被里,嘴角噙着苦涩的笑意,反而安详得很。   蔺逾岸走进医院病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谦哥,今天感觉怎么样?”   何谦轻轻摇了摇头。   蔺逾岸皱起了眉——何谦才刚满30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无论怎么想,他也不该这么早就被“癌症四期”这种字眼追上。蔺逾岸到现在都没什么实感,总觉得是医院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但病来如山倒却是肉眼确实可见的。短短四个月时间,何谦已经完全脱了形,蔺逾岸甚至有点记不清他原本长什么样子。   病床上的何谦见状反倒笑了:“你们俩怎么一模一样的表情。”   “你们俩”,蔺逾岸情不自禁又看了眼病房里的另一个人——闻一舟颓丧地塌着肩膀,盯着病床的一角。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侧面显得更加好看,眼角细长,鼻梁直挺,下巴微翘,明显刚刚哭过一场,带着一丝旖旎的病态美。但此刻他眼睫低垂,一副心若死灰的神态,蔺逾岸看了便觉不妙,问:“怎么了?”   闻一舟不答话,蔺逾岸又问了一次,何谦终于接过这个沉重的问题:“我没剩几天了。”   蔺逾岸头皮一麻,瞬间收起自己那些不合时宜的心思,一下急了:“谦哥,你别说这种话。”   他朝闻一舟用眼神求证,对方没有看他,但其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事实就是如此,或者说只坏不好。   蔺逾岸赶紧撂下带来探病的水果和热汤,着急询问道:“医生还说什么了?那现在还有什么办法,我们该做什么?之前化疗结束之后检查结果不是说有好转吗?现在怎么……”   他话没说完,身侧椅子腿发出巨大一声摩擦地板的刺耳动静——闻一舟听不下去了,站起来匆匆走出了病房门。   见闻一舟离开,何谦脸上勉强挂着的最后一丝笑意终于消失殆尽:“小远,我走了之后……”   蔺逾岸浑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谦哥!”   小远是两人还是学生时候的昵称——蔺逾岸这名字念快了听着像蔺远,同学间就这么叫开了。何谦比他大上两届,从高中时期就是他学长,也跟着一起叫“小远”。   “小远,你仔细听我说,”何谦声音虚弱又断断续续,“我没几天好活了,就算医生不说,我自己也知道。”   “医生到底说什么了,不可能啊,肯定还有其他的方法。”蔺逾岸不死心地追问,“上次不是说有个国外回来的专家,之后怎么样了?他怎么说?”   何谦扬起手指打断了他,   “我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虽然仓促,但工作也总算都交接好,上周明子把我最后一部分的股份也全部赎出去了,我相信他的能力,虽然是我一手创办的公司,但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挂念。这一切,对于我……对于我们所有人而言都太突然,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一舟。”   何谦平静地说,“我希望以后,你能替我照顾他。”   蔺逾岸瞪大了眼,像是听不懂他每个字组合起来的这个句子什么意思似的,顿了半晌才说:“我当然会关照一舟,但他不需要这些,他从来也不需要别人。他只需要你……”   何谦听了这话,眼睛一闭一眨之间,泛起一丝水光,蔺逾岸自觉失言,只听对方略带讽刺地说:“你以为,咳咳,你以为我不想吗……”   蔺逾岸在身侧握紧了拳头,何谦却没有继续往下说,他闭了闭眼,久到蔺逾岸都以为他又昏睡了过去,才复又睁开。   “我放心不下小舟,你也知道,他人很单纯,脾气上来的时候不管不顾。他那么有才华,在人情世故方面却又那么笨,外人虽然看不出来,但他内里其实是相当敏感脆弱的,以后没有我在……不,正是因为我要……不在了,小舟他……”   何谦看起来状况很不好,说话断断续续,有一句没一句的:“他最近身体也不好,整日陪着我一起,乐团也不去,睡不了觉,也吃不下饭,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我要是再拖着不死,他也快活不了了。”   蔺逾岸听得毛骨悚然,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并不那么了解这个以温柔和煦著称的学长。   “但对比身体,一舟精神状态更差,我很明显能感觉出来他就快要崩溃了。这个崩溃就是早晚的事,现在看来,我前脚一走,他绝对会疯的。”何谦眼神空空,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道,“好难办,我到底是该快点死,还是再多撑久一点呢?可惜……这都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所以我只能来,拜托你,我希望我走了之后,你能帮我照顾一舟。”何谦费力地抬起眼直视他:“可以吗?小远。”   蔺逾岸低垂着头,咬紧后槽牙,不自觉捏紧了拳头——作为两人感情中从始至终就近旁观的局外人,何谦和闻一舟相识相恋这七年,所有点点滴滴他再清楚不过。两人自大学时就在一起,一个是能力优秀、风光无限的学生会长,一个是相貌清俊、极具才华的乐手。他们认可彼此,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也是彼此最亲密的恋人,直到命运相左的一天。   现在何谦将死之际,却忽然交待自己以后替他照顾闻一舟——蔺逾岸心中苦笑,这么大的一个责任,学长可真是任性啊。   然而就算他想,他怕是也不配。   因为蔺逾岸有一个埋藏在心里许多年的秘密——何谦和闻一舟在一起七年,他也暗恋了闻一舟七年。   他并不更先遇见闻一舟,也并未更先何谦一步爱上闻一舟,所以他根本不存在“明明是我先来”的怨怼,连一丝一毫道德的空隙都钻不了。正相反,他能认识闻一舟,完全是因为何谦。   是何谦将闻一舟带到他面前来,半是兴奋半是紧张地介绍:“这是小舟,我们在交往了。”   他当时吃了一惊,在他印象中,何谦一直做事稳妥,是一位可靠又有能力的学长。他从学生时代开始,从不大呼小叫,不太参与男孩子之间的幼稚打闹,连情绪也很难见失控,整个人的风格也向来中规中矩,竟然第一次介绍对象就如此出人意料。而且何谦在院内人气很高,不管是和朋友还是异性缘都不错,蔺逾岸从未怀疑过他不是直男。   但蔺逾岸当时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下,立刻挤出一个促狭的笑容:“竟然背着我们悄悄谈恋爱。”   他并非那时候就一见钟情了闻一舟,和很多人一样,初见闻一舟时只觉得对方冷漠高傲,看着就不太好打交道。那人总是表情冷冷,毫不顾忌地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就连被男朋友介绍给好友的场合,也连伪装都不屑,一副根本不感兴趣的样子。   他对闻一舟的第一印象,真的说不上有多好。   但是,每当何谦和闻一舟说话的时候,那人便会立刻抬起头来,毫无距离感地微微凑近,双眼认真而专注地看着恋人,睫毛下面的眸子亮亮的。如果何谦笑了,他也会跟着露出笑容,原本冷冰冰的五官立刻活灵活现,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蔺逾岸当时就禁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这种事,何谦不会察觉,闻一舟不会在意,只有他记得。   何谦对他这些肮脏龌龊的心思一无所察,仍在气若游丝地交待:“你我认识这些年,我对你的为人再清楚不过了,你脾气好,心地也好,我虽然知道这是一个太过非分的要求,但我没有别的办法,别人我都不放心,只有你……”   这不行的,这不行吧?蔺逾岸如临大敌。天知道过去的七年里,但凡是偶尔没有何谦的场合,他连和闻一舟独处都会紧张得要命——虽然对方根本对他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但自己仍然全程大气都不敢出,背后控制不住地冒汗。只有在三人一起的时候,他才能把自己的眼神隐藏在谈话中,悄悄去看闻一舟的脸。   他不止一次在心底唾弃自己,他对这份畸形的迷恋深深厌恶,却又无能为力。   “这……”蔺逾岸露出抗拒的神色,“我不行的谦哥,我……”   何谦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带着身上插着的一众管子抖动起来,旁边仪器立刻警铃大作。不消一分钟,医生护士便冲了进来,可何谦却一把抓住了蔺逾岸的手,力气之大简直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咳咳!小远,你能,你能答应我吗?”   蔺逾岸盯着病床上形同枯槁的友人,觉得自己真是天字第一号大烂人。   “松手,松开病人!让开。”护士挤进来,七手八脚想要将二人分开,但何谦抓得死紧,肌肉都在抽搐。   蔺逾岸惊惶道:“我……”   “小远,求求你了,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你能答应我吗?”   蔺逾岸定定地看着他,这时闻一舟也冲了进来。他声音锐利得像是在尖叫,仿佛钝刀划裂玻璃:“怎么了!他怎么了!”   何谦还是死死地盯着蔺逾岸,眼眶充血,皮包骨的额头青筋毕露。   蔺逾岸余光瞄到被护士赶在一边、闻一舟焦急的脸,又低头看着拽着自己几乎抽筋的手,颤抖地呼出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何谦闻言顿了顿,浓浓悲伤中又带着释然,终于松了手。   他手指一放,蔺逾岸立刻被烫到似的收回胳膊,转身逃出病房,大步冲过回廊,直到尽头的楼梯隔间才停下。冰冷的太阳刺穿他的皮肤,他颤抖地背靠着墙蹲了下来。 第2章 遗物   蔺逾岸掏出何谦留下的钥匙开了门,家里窗帘仍然紧闭着,只有餐桌边的落地灯昏暗发亮,而桌上的食物依旧分毫未动。他叹了一口气,把盖子盖好,收回外卖袋子里,拎出保温桶,说:“今天我有空,帮你做了点吃的。你不是喜欢吃海鲜粥吗,趁热吃点吧。”   沙发上背对着他蜷缩着的闻一舟半点反应也没有,好像何谦死了之后,他的时间便也凝固住了。蔺逾岸又说:“一舟,你总得吃点东西吧,你要把自己饿死吗?”   蔺逾岸静静端详他背影片刻,走到沙发边,高大的身影笼罩住闻一舟纤瘦的肩膀和胳膊,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大着胆子伸手轻轻拍了拍他:“一舟?”   闻一舟动了下肩膀,头发阴影下的眉头紧皱,很是不耐的样子。蔺逾岸收回手在裤子边捏了捏,语调如常:“你醒着啊,我以为你睡着了呢。”   屋里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离何谦的葬礼已经过去了快两周,这之后的几乎每一天,蔺逾岸都要来闻一舟家报道,看似兢兢业业地履行着“照顾”的允诺。起初,他本以为事情会更加麻烦一点,比如自己的莫名殷勤会遭致闻一舟激烈的抗拒,可事实上,别说拒绝,对方根本连开口搭理他的兴趣和力气都没有。   于是数日过去,最开始那另他尴尬到头皮发麻的沉默也被逐渐习惯了下来,闻一舟不说话,他就一直说个不停,反正对方也不会出口打断他,全然把他当空气罢了。蔺逾岸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自虐的兴趣,嘴上依旧不停:“吃螃蟹的季节来了哦,今天去市场,全都是买螃蟹的人。”   “有一只螃蟹好凶来着,拼命想要夹我的手指头,不过现在已经变成香喷喷的食物了。“   ”粥很鲜呢,我给你打包前没忍住自己偷偷尝了点。啊当然,我用的另一副碗筷。”   “你好烦。”另一具略显沙哑的嗓音响起。   “诶?”蔺逾岸吃惊地住了口。   他又仔细判断了一番,意识到那轻飘飘的三个字的确出自闻一舟之口——这是这些天以来,对方冲他说的第一句话。   蔺逾岸欣喜若狂:“你吃点东西我就不烦你了。”   闻一舟从沙发上扭过半张脸:“我吃了,你能永远不烦我吗?”   蔺逾岸思忖了片刻,认真地摇摇头:“不能。”   闻一舟冷哼了声,又将脸转回去了。   “但如果你能连续一个月每天都好好吃饭,我就永远不烦你了。”蔺逾岸说。   他话一出口,自己反倒后悔了起来,但闻一舟已经重新陷入了沉默。蔺逾岸又絮絮叨叨了几句有的没的,但这次再没回应,他无计可施,只得在屋里转来转去,像一只弄丢了尾巴的狗,茫然地打量着周遭。   这间公寓他之前也来过很多次了,多是来做客,三人或者更多朋友凑在一起吃饭、喝酒、玩桌游,他甚至还因为喝大了睡过两次沙发。   何谦虽然已经不在了,但屋里处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毕竟家里大大小小各种东西多是他一手添置的。除此之外,门廊还挂着他的外套,茶几上搁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冰箱上贴着他手写的纸条,软木塞板子上钉着一大堆照片——多是他和闻一舟两个人旅游的留影,掺杂着一些众人聚餐游戏时的合照,和几张闻一舟演出时的单人照。闻一舟从来不会主动搞这些东西,而他在这个家里唯一打上标记的所有物只有他studio里的那些乐器——以前每周一次的固定保洁都会避开这个房间,由闻一舟亲手收拾整洁,保养他那些宝贝的乐器。何谦走了之后,闻一舟压根不想看见任何人,保洁也就辞退,而如今连乐器盒都眼看着落了一层薄灰,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想象的。   蔺逾岸瞧见门廊上悬挂的那件黑色外套肩膀处也附上了灰尘,忍不住伸手将之摘下来拍了拍,背后却忽然传来一声:“你别动。”   蔺逾岸略略吃惊回过头,发现闻一舟不知何时已经坐直身体看着他了。   “你别碰他的东西。”闻一舟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蔺逾岸眨了眨眼,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啊。“   闻一舟捏着拳头,耸着肩膀,语气显得有些歇斯底里:“我让你别碰他的东西!”   蔺逾岸吓了一跳,闻一舟已经从沙发上跳下来,大概是因为缺氧还是腿麻而趔趄了一步,但还是匆匆越过茶几和饭桌冲到他面前,将他手中的外套一把夺了过去。   蔺逾岸瞪大眼,做错事般耷拉下眉毛小声道歉道:“对不起……”   两人僵持了片刻,闻一舟却也不知道把外套收在哪里比较好,只能攥紧抱在怀里,情绪连带胸口起起伏伏。蔺逾岸十分尴尬,干笑了一声:“我记得这个外套,是谦哥那次露营的时候临时买的。”   听到这个名字,闻一舟脸色更差了,他紧紧抿着嘴唇,眉头搅在一起。   “当天也没想到突然降温,山里冷得够呛,亏了路过商店时买了件外套。但我记得我们开了一个小时的车,却只在山脚下吃了个饭,就灰溜溜地撤了。”   那是去年早秋的事情,连蔺逾岸在内的七八个朋友开了两辆车,壮志豪情地提前采购了好多露营的装备,包括价格不菲的帐篷和睡袋,和一大堆难以收纳的露营灯和炊具。计划了几次也攒不够人,终于找到一个周末能够出发,却也只是开车到郊区晃了一圈就被寒潮逼退了。应该是在同行朋友的女朋友和闺蜜的建议下,一群人最终找了个设施相当豪华的大澡堂,一边泡汤一边玩剧本杀过了一夜。   闻一舟紧缩的肩膀不自觉舒展开,也陷入到了当时的回忆里。   “我还记得那阵子谦哥特别爱吃素炒豆芽,每次都逼着我做,还专挑我来找你们玩的日子,提前买好豆芽埋伏我。那次出发前,他也悄悄带了豆芽和锅子,想要让我在露营的时候也炒来吃。”蔺逾岸露出一个冒着傻气的笑容:“太奇怪了,只是老干妈炒豆芽而已,根本不是什么稀奇的菜,但他总说自己还原不出那个味道。”   蔺逾岸观察打量着对方的表情,一边装作无意地说:“今天也带了,炒豆芽。”   见闻一舟的眼神落到了桌上的保温桶上,他试探性地问:“我打开你看看?应该挺好吃的,虽然……可能在保温桶里放久了,没那么脆。”   闻一舟面无表情地听着,瞧不出在想什么。但片刻后,他肩膀略摇晃了一下,在蔺逾岸还没来得及上前扶住前又稳住了身形,走到餐桌边拉开凳子坐下了,把外套叠放在自己腿上。   蔺逾岸急忙跟着走过去,将保温盒里的隔层一个个拿出来,手指紧张得微微颤抖。好似对方是什么美食比赛的评审,而自己的前途未来都落在这一餐食物上,并未注意到期间对方也如临大敌地盯着他每个动作。   他从厨房取了一副碗筷出来放在他面前,只见闻一舟眉头不松,轻轻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叹出——他的每个动作都像放慢了10倍,消瘦的手指头慢吞吞地捏住筷子,夹起零星几根豆芽。   蔺逾岸的心思又不合时宜地旖旎起来——闻一舟的手很好看,一看就是音乐家的手,修长,白净,每根指头都匀称有力,指腹有一层老茧。曾经永远都把指甲修剪得齐齐整整,如今也长长了些,反而有些违和的妖艳。他什么乐器都玩得很好,一旦走上舞台,专注的样子便光彩照人,和平日里的疏离大相径庭。蔺逾岸觉得闻一舟每次站在聚光灯下谢幕时,像极了一个年轻的王子在坦然接受着大家赞美和朝贡。他握着提琴,仿佛怀抱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才华,带着充满稚气的不可一世。   十分可爱。   他非常、非常喜欢看闻一舟演出,不只是因为他舞台魅力的活泼和反差令人着迷,而是因为那是自己少有的、可以肆无忌惮到近乎贪婪地看闻一舟的机会。   蔺逾岸心脏再次咚咚蹦跶了起来,瞧着那几根好命的豆芽摇摇晃晃凑到闻一舟毫无血色的嘴唇边。那嘴唇缓缓张开,又一碰:“你别盯着我。”   “哦……哦好。”蔺逾岸窘迫地移开视线。   细微的咀嚼声传来,蔺逾岸立刻背弃承诺重新将目光投过去过去——终于吃了,虽然完全看不出觉得好吃不好吃,但总归吃了就行。   作者有话说:   小狗能有什么坏心思 第3章 低温   闻一舟虽然践行了“吃了”的行为,但蔺逾岸并未履行“永远不烦他”的承诺,依旧每天下班后拎着食物来报道。   自从发现闻一舟对家里做的食物比对外卖更感兴趣一点,虽然只是那么微不可查的一点点,已经能够鼓励蔺逾岸对做饭产生极大的热情。训练结束后,他便婉拒一切应酬,紧赶慢赶地回家做好饭带过去。有时候是简单的炒菜,周末会做用时更长的汤和炖菜,有时会挑战并不擅长的点心——成功率有限,失败品全都进了自己肚子里。巧在他本身就是专业的体能训练师,对营养搭配简直信手拈来。   最近气温已经很低了,所幸两人的家路途并不远,也才使得他昔日有机会频频串门。晚高峰时间,自行车会比开车更快,所以他经常出现在闻一舟家门口的时候,饶是深冬也能额头冒汗。   闻一舟某日在一个极其随机的时间点无意问:“你不吃?”   蔺逾岸愣了一下,下意识答:“我不饿……我,我吃过了。”   闻一舟不置可否,没再说话,蔺逾岸肚子却不识时务地叫了一声。   他尴尬地讪笑起来:“今天训练结束加开了会,所以走得就有点晚,不过我每次都会做很多,毕竟一人份真的很难掌握。所以家里还剩一些,回去的时候可以……”   闻一舟撩起眼皮,看傻子般瞥了他一眼,又继续慢条斯理地一根青菜一根青菜机械化地往嘴里放。蔺逾岸踌躇了一会儿,还是站起来到厨房多拿了一双筷子,端着小碗坐到他对面。   两人沉默对坐着吃完了所有东西——平日里总是会剩下不少,闻一舟说:“来不及就不要过来了,我不会饿死的。”   “不行,”蔺逾岸果断道,“上次我出去比赛两天,给你点的外卖全都放在门口,你都没吃。”   闻一舟再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站起身来回自己卧室关上了门。   蔺逾岸也不生气,将桌面收拾整洁,洗好碗筷独自离开了。   “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大家辛苦了!”   “远哥,等会儿一起去吃饭。”   “啊,我今天就不了。我……还有事。”蔺逾岸把运动外套的拉链拉到顶,套上一个羽绒背心夹克——对于他而言,这样的装束对付外面的温度就已经足够,虽然闻一舟最近已经蹲在暖气边不挪窝。   “不是吧!你每次都这么说!你现在连有什么事都懒得编了。”徐勇招呼来其他队员,一帮子身高热气腾腾的排球运动员拥过来将他团团围住,不由分说就要将他架走。   徐勇是队里的接应二传兼队长,年纪略其他队员长一些,年纪和蔺逾岸相仿,但论做运动员是他晚辈,所以总是以“哥”相称。   “我我……”蔺逾岸为难地左右看了看,“先别动手,我……我先发个消息!”   “什么啊,真的约了人?”另个队员促狭地笑了:“女朋友?”   “不是不是……”蔺逾岸连忙摆手。   “那害羞什么,一起叫来呗?”一群男生推推搡搡的把他也挤出了体育馆,他的包已经被抢走挂在了别人身上,“马上就要放假了诶,放假前总得聚一下吧。”   “啊,你们不会以为放假了就可以趁机就犯懒,然后大鱼大肉的乱吃吧。”蔺逾岸放弃抵抗,掏出手机划开外卖平台,“回来体侧下降的人全部加训。”   “不用了吧!”   “别说这种话啊!”   蔺逾岸从学生时代一直是练体育的,也是作为排球特长生上的大学,毕业后做了两年职业选手,却因为跟腱伤复发不得不退下赛场,几次手术之后终于选择了退役。他目前成为了理疗师和体能训练师,在俱乐部供职,除了推行有针对性的体能训练之外,前运动员的身份也能让他在竞技技术和赛场心理上提供帮助,队员们和他关系都很好,一点不怕他。   蔺逾岸小小地纠结了一会儿,总算点好外卖,再给闻一舟发消息道:有应酬,点了外卖,记得吃。   对方一如既往没有回应——倒不如说,往上再翻三页也只有他单方面的消息,蔺逾岸不太在意,就把手机揣兜里了。   “吃什么好呢?”   “烤肉吧,还是火锅?好冷啊今天。”   “好想吃炸鸡啊……啊,远哥我什么都没说。”   平均身高一九五的一群男生出现在餐厅的阵仗非同小可,蔺逾岸进门迎面就被认出打了招呼。在看清对方的脸时,他确实只能感叹世界很小。   孙燕齐是闻一舟乐团的同事,两人理念大致相合,也合作过编曲的项目。他和蔺逾岸从前在闻一舟演出时碰过面,偶尔在去闻一舟工作室聊事期间,碰见过蔺逾岸做客。不过这还是何谦葬礼之后两人的第一次偶遇,见了面双方表情都很唏嘘。   “你最近和一舟联系过吗?”孙燕齐和他寒暄了几句后,果然这样问起。   “啊,算是吧。”蔺逾岸含糊地说。   “他很久没露过面了,”孙燕齐叹气道,“我给他发消息也完全不回,打电话也不接,多打几次直接关机了。我还去过他家一次,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我还以为他出城了。”   蔺逾岸苦笑道:“是这样的。”   “大家都很担心他,毕竟那时候就觉得他状态很差了。”孙燕齐问,“你是怎么和他联系上的?”   “呃……”蔺逾岸不知怎的,不想说出自己有钥匙的事,“他不回去工作的话会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孙燕齐无奈地抬了抬眉毛,“我当然能理解这件事对他打击一定很大,我们当然也不好拿工作和演出的事问他。但他从何谦生病后不久就不怎么出现,到现在眼瞅着都快四个月,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蔺逾岸默不作声,孙燕齐复又感叹道:“不过也太早了,何谦才多大年纪啊,好可怕,生命这东西。”   蔺逾岸点点头:“可以说是一点准备都没有,换我可能也缓不过来。”   两人沉默相对了一会儿,徐勇那边在招呼蔺逾岸过去点菜了。他点头示意,正要回座,又被孙燕齐叫住了。   “你要是有办法能联系到一舟的话,能不能和他说说?”孙燕齐说,“这话虽然说来无情,但他也要继续自己的人生啊,工作和音乐都不要了吗?”   蔺逾岸心想,你们是不知道,光让闻一舟活着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办法。   “他这个人特别一根筋,对音乐是这样,对人也是这样,没有人拉他的话,不知道要抑郁到什么时候,人会废掉的。”孙燕齐最后道:“虽然一舟这个人吧,轴到自己认定的事情,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会听,但你下次如果见到他,能和他好好说说吗?”   “他不会听我的。”蔺逾岸虽然这样说,但还是点了点头。孙燕齐似乎放心了些,挥挥手也回自己桌上坐了。   我当然知道他认死理又一根筋,蔺逾岸悲哀地想——“要是他们哪天不再相爱就此分手就好了”,这种卑劣的念头在过去七年里逐渐消亡的过程,好像刻进他骨子里,忘也忘不了。   作者有话说:   就是最近很喜欢排球 第4章 小事   蔺逾岸和队伍吃完饭道别时也才不到九点,节后还有赛季,运动员们不会放纵饮食和饮酒——至少不会在同事和经理面前这样,所以早早散伙,分道扬镳。蔺逾岸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乱转,冷风绕过后脖颈短短的发茬,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冬天的来临。   如今他日常的运动量不如往常,但数十年来的训练记忆却难以改变,所以一直保持着晨跑或夜跑的习惯。前段时间每日急忙往返于厨房和闻一舟家,今天反倒捏了一把空闲的时间在手,不知怎么打发才好。   他脑子放空地溜达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转到了闻一舟楼下。   蔺逾岸站在公寓大楼前双手插兜,仰着脖子看了一会儿,从上往下、又从下往上数了一遍楼层,面对黑黢黢的窗户盯着瞧了半晌,终于还是朝前迈开了步子。   电梯门打开之后,蔺逾岸果然在门把手上发现了原封不动的外卖。他叹了口气,还是先敲门两次,然后再拿钥匙开门。   一如既往地,客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沙发上的人这次却回过头来,眉毛微微扬起,显出惊讶的样子。蔺逾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虽然没有回复,但他看过我的消息了。   蔺逾岸晃了晃手里的外卖袋子,闻一舟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但在这寂静中相当清晰。这间公寓此前对于两个人居住而言已经过大,毕竟当初是为了何谦和闻一舟分别都有独立的工作空间才租下的。如今只余一个人,简直可以说是空荡冷清,好像何谦留下的那些物件也在逐渐失去生命力,只变成浮在表面的基尘。   蔺逾岸看了一眼闻一舟的studio,那扇门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他将冷掉的外卖从包装袋里拿出来——蔬菜基本算是浪费了,其他的或许还可以加热一下。微波炉亮着暖光嗡嗡作响,他漫不经心地瞥向照片墙,记忆中闻一舟沉浸音乐的高光时刻和几个小时前孙燕齐的话缠绕在一起。灵动,专注,光彩照人,所有外表上的冷漠和疏离都被冲散,所有因为他别扭个性而产生不快的人,对舞台上的他也很难继续讨厌下去。   蔺逾岸装作无意地开口搭话:“对了,你……有和其他人联系过吗,比如以前的同事?”   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方式切入,索性直接了当地问:“你乐团和工作,之后打算怎么办?”   不出所料,屋里的另一个人沉默以对。   “我今天刚巧遇到孙燕齐了,在餐厅,也真够巧的,他还朝我问起你。”蔺逾岸把汤盛到碗里,“话说上次你写片尾曲的那部电视剧,最近正好在播出了,叫什么来着……”   “他为什么要问你?”闻一舟忽然打断他。   “啊,也没有为什么,只是碰巧。”蔺逾岸蓦地顿住了。他意识到对方话中的意思——为什么,要朝“你”,这样一个毫不相关的人,问起我的事。   真够残酷的啊……这份认知。   忽然,蔺逾岸感到从内心很深的地方涌起一阵疲惫。在过去七年里,那难以启齿又毫无指望的暗恋不曾让他疲倦,在过去几个月间,那卑微到无异于热脸贴冷屁股也并未叫他疲倦,但这一句简单的问话却轻易做到了。   他垂下肩膀,低声说:“没什么,先吃饭吧。”   “不想吃。”闻一舟冷冷道。   “别这样,我不问了还不行吗,饭还是要吃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复又抬起头来,露出与往日无异的笑颜,眉毛微微耷拉着,看着就很好欺负的样子。   “你怎么这么烦?”闻一舟莫名有点上火,“罗里吧嗦的,你就不能一天不来烦我吗?”   蔺逾岸双手撑着饭桌,好脾气道:“我说了,等你之后,如果能连续一个月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正常工作……”   “行了行了行了别说了。”闻一舟粗暴地打断他,走到饭桌边,将凳子拖拽出不悦的声响。   蔺逾岸见他落座拿起筷子,便不再多言。他收起双臂抱在胸前,背靠着吧台望向照片墙神游天外:何谦让他“照顾好”闻一舟,他这样算是照顾好吗?   勉强能让他每天吃下一两餐食物,但既不出门,也不和人说话,更别提工作和事业,这真的算照顾好了吗?   还是说,自己其实暗中有点享受这样的时光,毕竟他从未有过机会能够独占闻一舟的机会。   虽然这根本就是自欺欺人,只是同处一个空间罢了,还是他死乞白赖偷来的片刻,并不代表两人的关系发生任何有别于泛泛之交的变化。   “吃完了,你走吧。”   “啊?”蔺逾岸回过神来,“啊,根本没吃多少嘛。”   “哈啊——?”闻一舟不耐烦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杀气。   蔺逾岸背后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至少再喝点汤吧。”   闻一舟站在桌边,身子已经侧了一半,摆出一副要走不走的拒绝姿态。   蔺逾岸忽然福至心灵,觉得自己似乎无形中掌握了一点对付他的方法:“你把汤喝掉就行,我保证不说其他的了。”   闻一舟瞪着桌上的汤,好像那是什么艰深的课题,或是巫婆的苹果,纠结了许久最终端起碗来闷了两大口。   蔺逾岸看了一眼碗底,欲言又止道:“还有排骨和海带。”   闻一舟终于忍不住了:“你他妈的!”   蔺逾岸眨眨眼,满脸无辜地回望他。   闻一舟拗不过他,只得又坐下来吃排骨。   果然,这人其实相当吃软不吃硬,如果不一次逼迫得太紧,而是一点一点提出小小的要求,对方往往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步步退让了。   “你笑什么?”闻一舟忽然问。   蔺逾岸赶忙进行表情管理,脱口而出:“没什么!”   “我,问,你,笑,什,么?”闻一舟一字一顿道。   蔺逾岸意识到对方可能真的生气了,眼珠乱转,灵机一动:“我是想到谦哥有次想要炖排骨,结果一整根玉米根本没有切就直接丢下去了。他大概是没过脑子,又摁着玉米使劲压了几次,结果把玉米完全卡在了锅里的事,才笑的。”   他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对方的表情,瞧闻一舟信了没。   结果对方沉默片刻后,闷声闷气地问:“然后呢。”   “啊?”蔺逾岸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然后他只得绕着玉米把排骨丢进去,直接那样煮了。我当时极力反对,但谦哥却说没关系没关系的,多加点水就好了。之后玉米炖软后确实略微缩水了一丁点,他拿两根筷子鼓捣了半天才拿了出来。”   闻一舟虽然没说话也没表情,但蔺逾岸微妙感觉到他心情似乎好了一丁点。   “那应该还是高中吧,没记错他高三,刚巧也是很冷的一天,大概正逢什么节日想庆祝一下来着。虽然当天是周五,但高三隔天还要上课呢,有同学是在校外租房住,一群人不知道哪来的想法决定跑他家去自己做饭,结果我们基本没一个会的。”他笑起来,“连饺子要开水下锅还是凉水下锅都是临时百度的。”   “那一顿饭说实在的水准相当不怎么样,不过成就感远大于食物本身,我们都还吃得还挺开心。谦哥还四处推销那根玉米,都没有人愿意支持他的工作,他最后赌气自己全啃了。”   不是错觉,闻一舟的表情久违地柔和了下来。   蔺逾岸脑子转了转,又捡了些那天其他有关何谦的琐事讲——按道理如果他平时话这么多,早该被骂烦了,但闻一舟却听得很认真。   不过是一次兴之所至的聚餐,再怎么巨细靡遗,所有相关的事情也很快说完了,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蔺逾岸迟缓地收拾桌子,将碗筷洗好倒置晾水,又检查了一下冰箱里的生鲜蔬菜和鸡蛋牛奶,正弯腰收垃圾袋,忽然听见闻一舟轻飘飘地自语道:“我之前都不知道。”   他弯着腰回过头去看,闻一舟又说了一次:“之前没听过,还发生过这种事。”   “这种事”对于任何其他人而言,都是再无足挂齿、无关痛痒,排进三百集的八点档里也嫌冗余的事。但对于闻一舟而言,却是他难得能抓住逝去爱人过往的一丝珍贵回忆。   这次蔺逾岸离开的时候,闻一舟不如往常一般早早把自己关进房门,仍然留在客厅。   蔺逾岸关上门离开的最后一瞥,瞧见他孤零零坐在餐桌旁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灯光中。 第5章 老歌   蔺逾岸骑车穿过市中心,路过满大街圣诞节的促销、情侣晚餐的海报和成片连开的星星灯,很突兀地背着一袋子生鲜杂货——运动类的公路自行车没有前后车筐,大葱和萝卜的脑袋从他背包里探出头来。百货商场门口架起了琳琅满目的圣诞集市,大圣诞树前站了几个拍照的姑娘,手里拎着一些礼物包装袋,蔺逾岸趁着红绿灯的功夫停下看了一会儿——礼物啊,不管是什么闻一舟都不会收吧。   他仍是先敲两次门,等待一会儿,再用钥匙开门。将新一周的蔬菜和鸡蛋放进冰箱,洗好手戴上围裙,拿出之前加工至半成品的肉化冻,再焖上米饭。   冬天里要做好菜再带过来实在是不太方便,尤其是某次闻一舟小声嘀咕了一句“有保温桶的味道”,虽然不知道那具体是一种什么味道,但蔺逾岸立刻就改为攻占这边的阵地,把闻一舟家的厨房塞得满满当当。   他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地忙活,洗好的水果盛在玻璃碗里搁在饭桌上。闻一舟像是终于意识到家里来人了一般,迟缓地放下腿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靠着墙。   从背后看去,标准尺寸的流理台对于蔺逾岸的身高似乎矮了一点,他在切菜的时候不得不躬起身,看着有些憋屈。此前超市采购时附赠的小熊围裙贴在他身上更是捉襟见肘,只有腰部的细带处略有富余。见蔺逾岸脱下外套之后里面只剩一件长袖单衣,闻一舟不由得好奇道:“不冷吗?”   “唔?!”   蔺逾岸猛地回过头来,“居然主动和我搭话所以受宠若惊”这一行字完全写在脸上。他傻笑起来:“啊?嘿嘿,我体温一直偏高呢,而且家里暖气又一直把开这么高。”   他存了点坏心思,刻意把“你家里”三个字省略成了“家里”且暗自窃喜。   看见对方过于明媚的笑容,闻一舟不舒服般移开目光,丢下一句“切菜的时候别东张西望”又走回餐桌边坐下。他蜷起腿踩着凳沿,撑着下巴,一脸放空的样子。蔺逾岸看了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好像已经被养了一阵的猫,虽然还是不愿意和人亲近,但到了开饭的时间,仍会不自觉地徘徊在饭盆前。   今天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蔺逾岸放慢了手中做饭的速度,随意闲聊道:“对了,你记得张明远吗?我刚在超市碰到他了,他说最近要结婚了。”   张明远是彼时大学里学生会的副主席——何谦是主席,和闻一舟没太多交集,上一次打照面也是挺久之前的事了。   “结婚……啊。”闻一舟没什么感想地重复了一声。   “嗯,我还记得毕业的时候他在闹失恋嘛,因为当时的女朋友要回老家了。感觉昨天他还拉着谦哥喝酒啊哭啊什么的,今天突然听到结婚的消息,感觉有些意外,新娘子是一个我之前完全不认识的女生,好像是相亲认识的。”蔺逾岸说。   比起最初的愤怒,之后的颓丧,闻一舟现在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发呆,最多只在蔺逾岸说何谦一些鲜为人知往事时才会提起兴趣,毕竟蔺逾岸比他早认识何谦两年。但年代久远,素材总归也是有限的,他已经快要走到编造的边缘了。   很显然,闻一舟对张明远的事并不感兴趣,这个话题也就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蔺逾岸心不在焉地做饭——通过厨房门正好能够看见饭桌边的闻一舟,对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挤出了一点脸颊肉,但双眼漠然、表情呆滞,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有点可爱,他心漏跳了一拍。   他忽然想到,意识到自己喜欢上闻一舟那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瞬间。   “话说又快要圣诞节了呢,时间过得好快。我看街上全都布置起来了,怎么样,家里也要布置一下吗?”   “不要。”   “哈哈哈,也是。”蔺逾岸笑起来:“你以前不是很爱喝热红酒的吗,那个可以做吧。我记得是用肉桂和糖,还有柠檬橙子什么的?明天如果看到有卖便宜的红酒我就来试试吧。”   闻一舟顿了顿,说:“3瓶不能超过100块。”   “哈哈哈哈是的,你还记得啊。是之前谦哥在家煮热红酒时发现红酒不够了,给我们定的采购预算来着。”蔺逾岸笑道,“说是什么用好酒拿来煮会很浪费,什么啊,不管怎么喝不还是都喝到自己肚子里吗。”   “哼。”   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轻到几乎要融化进电饭锅上空充满米饭香味的水蒸气里,但蔺逾岸还是听见了。他震惊地回过头,但对方好像尚未意识到,嘴角仍挂着若有若无的浅浅笑意,落地灯的暖光把他框在一个毛茸茸的虚影里,桌上果盘外壁的水珠“啪嗒”一声清脆地坠落下来。   但抬头看见他见鬼般的表情那一刹那,闻一舟睁大眼,瞬间绷起了脸,两人大眼瞪小眼。   “啊……”蔺逾岸备受冲击,说不出话来。   “糊了。”   “啊……啊?”他仍在发懵,闻一舟露出有点受不了的表情,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子:“锅,要糊了,我都闻到了。”   “啊啊啊!!!”蔺逾岸惨叫起来。   但是……   笑了吧?闻一舟刚才是笑了吧!   他脑子里好像碾过一个舞龙舞狮的队伍,满是敲锣打鼓的嘈杂——好久,好久没见过他笑了。   平时总是板着脸面无表情,可是一旦笑起来便大不一样,好像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柔和起来,充斥着甜蜜小孩的假象。蔺逾岸不觉得只有带上滤镜的他自己这么想,其他人但凡见过闻一舟的笑容,也必定会这样认为,只不过“其他人”很少有机会能够看见闻一舟的笑容。   可他不一样,蔺逾岸苦涩地想,因为他这奇怪又尴尬的身份,闻一舟对何谦笑的时候,他总能恬不知耻地分一杯羹。   啊……完蛋,就是这样的瞬间啊,蔺逾岸攥紧了锅铲。   一旦因为某个完全随机的契机开始在意某个人,就不可避免地越陷越深,夺人所爱撬墙角的事他做不出,盼人分手的念头却也按捺不住。普通人交往平均能坚持几年呢?对吧,何况还是同性。   可惜闻一舟和何谦关系一直很好——何谦性格随和又包容,收放自如,把闻一舟收拾得死死的。   学生时期他便总是作为那奇特的第三个人出现在两人相处的场景之下,这对他无疑不是一种甜蜜的痛苦。久而久之,他竟然已经能够习惯和这样的挣扎和平共处,要没有闻一舟时不时在他眼前刺激一下,反倒还有些不舒服了。   蔺逾岸本来以为就这样了。   他如此擅长掩饰,以至于长此以往,他自己都要相信自己是真心实意希望那两人天长地久了。曾经那些不切实际的贪婪幻想,例如以为闻一舟能改变心意转头喜欢上他什么的,也不知遗落在了第几年的时光里。   于是多年来,他始终对自己的私情一语不发,不可谓不居心剖侧地继续待在二人身边,扮演好友的角色。但很显然他的祈愿并不纯粹,暗含了无数或许连当事人都不曾洞察的黑暗思绪。于是有一天,那些恶毒的隐喻终于化为实体——何谦得了绝症——他没能等到生离将二人分开的一天,反而先一步见到了死别。   现在想这些干嘛啊,蔺逾岸有些恼火地摇了摇头。   闻一舟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和手忙脚乱的身影若有所思。   一荤一素一汤很快做好了,蔺逾岸的脸部温度终于也回归正常,闻一舟主动拿了碗筷摆在桌上,两人相对而坐,不发一言地开吃。   闻一舟用筷子夹起一片包菜又放下,再选了一块掀开,蔺逾岸忍不住道:“你在找什么?”   “在找糊了的那些。”   “我已经扔掉了!”   “哦,”闻一舟夹了一大筷子包菜到自己碗里,“那么大声干嘛。”   蔺逾岸觉得自己血压又要升高了。   平时总有蔺逾岸一刻不停地说话,但今天他心思很明显不在这里,两个人吃饭总是寂静得太过分,空气中一时间只有咀嚼的声音。他随手按开遥控器,想要用热闹掩饰尴尬。   电视里正在放一档综艺节目,正巧也是美食做饭相关的,蔺逾岸心不在焉地看着这些明星认真又生疏的操作,忽然觉得其中一个有点眼熟。   “就是他就是他!”   “别用筷子指着我啊。”闻一舟不悦道。   “不是指你,那个明星,就是演那个电视剧的!”   一连串的“那个”让闻一舟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完全听不懂。”   “上次我和你说过的啊,叫做冰锋少年的电视剧,”蔺逾岸说,“片尾曲不是你写的吗?”   闻一舟却并未显出什么激动或喜悦的表情,他顿了顿,木着脸:“那个啊。”   “对,A simple love song。”蔺逾岸说,“好像之前有次演奏会,有观众安可的时候希望你弹过来着,但你几乎不在现场演这首歌?”   “那首歌,”闻一舟放下筷子,“我不会再弹了。”   难得是个完整地句子,但气氛骤然降至了冰点。   蔺逾岸看着他,忽然说:“还会有新的歌的。”   闻一舟皱起眉头,一脸不爽地眯起眼。蔺逾岸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A simple love song”,当时写作的对象不是不言而喻吗?而他自己的这句话不就跟说:忘了何谦,以后还会有别人一样吗?   “不,我的意思是……”蔺逾岸结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意思是……”   闻一舟表情复杂,但也没出声打断,好像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来。   很多话到蔺逾岸嘴边打转,又稀里糊涂地被吞咽。最后,他还是像是肯定自己般地点点头:“嗯,还会写出更多、更好的新歌的,只要一直不断写下去。”   闻一舟轻哼了声,表情淡淡的,带着些许嘲讽,又或许有一丝释然。   “怎么了?”蔺逾岸小心翼翼地问。   闻一舟凝视他良久,最终淡淡地垂下眼,重新端起碗。   “你真是个怪胎。”他说。 第6章 微醺   这是什么?   蔺逾岸好奇地低下头,看着大门前脚垫上放的纸箱——他很确定自己没有寄送任何快递到这里,闻一舟本人更是不可能网购。他弯下腰,查看纸箱上面的收件人姓名,一瞧却惊出一身冷汗。   “闻一舟!闻一舟闻一舟闻一舟!”   “干什么!”闻一舟火大地推开门:“你不是有钥匙吗?那么大声敲门干什么!”   “啊啊啊啊!你看这个是什么!”   “什么啊……”闻一舟看清快递贴单之后,也愣了一下。   “呜呜好恐怖啊,为什么会有谦哥的快递。”   “呃,不知道,可能别人寄给他的吧。”   蔺逾岸眉毛瞬间耷拉得更厉害了:“怎么可能,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会有给他寄礼物但是却还他已经不在了。”   “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闻一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也许是预售的什么东西呢,话说你那么大个人,呜呜个屁啊。”   “呜……”   两人把快递盒放到饭桌上——相当之沉甸甸,很难判断里面是什么东西。闻一舟去拿了剪刀,蔺逾岸如临大敌地扶着盒子,好像里面会有什么活物突然蹦出来似的。   剪刀划开外层的塑料膜,打开木箱子,再掀开泡沫盒,六支细长的玻璃瓶颈露了出来。闻一舟伸手抽出一瓶,玻璃摩擦泡沫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什么啊……”他把酒拖在手中转了半圈,露出瓶签。   “咦?有点眼熟吧。”蔺逾岸也凑近看,反应过来:“啊!这不是那个嘛!”   去年秋天临近国庆的日子,何谦一个开葡萄酒庄的朋友邀请他们到自家酒庄参观、品酒,顺便还体验了一把采摘葡萄,酒庄在一个开车四小时距离的郊外,虽然路途遥远,但好在能够远离城市和工作,更别提酒庄那边借着美景修了不少漂亮的民宿,还有露天泳池,足够使人放松心情。只不过蔺逾岸依稀记得那次旅途到一半时间,就因何谦和闻一舟的大吵而急转直下,最后闻一舟自己先行一走了之。   何谦没有去追,其余几人还是住满了一个小周末,谁也没敢细问两人吵架的细节。回城前,几人都预定了一些当年采摘的葡萄做的酒,想来这一箱就是何谦当时预定的。   闻一舟果然一脸复杂地看着手中的酒,已故男友的“遗物”时隔十几个月才送到家里,何况对于他而言那也根本算不得什么美好的回忆。蔺逾岸想来他铁定没有心思喝酒的,不如说以他的脾气就地砸了也不奇怪。所以当他听到闻一舟问“要喝吗?”的时候,吃惊极了。   “啊?”蔺逾岸呆了,“你和我说话吗?”   “不然呢?”闻一舟不悦道。   “哦哦,”蔺逾岸点点头,还是止不住地困惑,“我也可以一起喝吗?”   “不喝算了。”闻一舟果断把酒摁回泡沫里。   “喝的喝的,”蔺逾岸急急忙忙去拿红酒杯——酒杯太久没用,杯壁略有些浑浊,他洗了好几次,再拿厨房纸巾擦干,发出滑稽的声响。蔺逾岸意识到自己太不淡定了,不由得有点发窘,闻一舟看不下去出声道:“别折腾了。”   “哦好。”   闻一舟从抽屉里顺手摸出一个红酒起子,一点一点旋转进木塞,蔺逾岸想要帮忙,被瞪了一眼又收回了手。随着轻快的一声“啵”,木塞被完整地拔了出来,闻一舟给两个杯子各倒了一点。   蔺逾岸把杯子凑到鼻尖,轻轻抿了一口,香气后卷着一丝酸涩。   蔺逾岸:“怎么样?”   闻一舟直白道:“不怎么样。”   蔺逾岸笑起来:“毕竟刚打开呢,要醒一下吗?”   “算了,懒得麻烦,就这么喝吧。”闻一舟说,“杯子。”   蔺逾岸双手捧着杯子伸向前,这次闻一舟给一人分别倒了足足半杯。   空气回归安静,平时蔺逾岸手里总是一刻不停地忙着什么,今天要他老老实实地对着闻一舟喝酒,他紧张得不得了:“你饿吗?要不吃点什么,零食什么的?配红酒要什么,家里没有橄榄或者奶酪……”   “闭嘴。”   蔺逾岸秒答:“好。”   两人默不作声地喝了一会儿酒,小区里不知哪家孩子放学了,在练习笛子版的哈利波特主题曲,断断续续地一直错一直重开,闻一舟听得闹心。   “所以那一次你为什么提前回家?”蔺逾岸忽然开口。   “哦?”闻一舟意外地抬起单边眉毛——大概是酒精放松了神经,对方脸上不再挂着那讨人厌的小心翼翼,单纯是想到这一茬往事而好奇罢了。   “不为什么,不想呆了。”闻一舟说。   “哦。”   他都准备好面对喋喋不休的提问了,尤其喝过酒之后,这家伙不应该更缠人才对吗?没想到对方轻易接受了这个答案,他不满意了:“就这样?”   “很正常吧,对你而言。”蔺逾岸说。   “什么意思,你说我脾气很差吗?”   “是很差没错……”   闻一舟竖起眉:什……”   但蔺逾岸已经接着说道:“但是你肯定想和谦哥两个人过周末吧。他公司创业之后,本来私人时间就很少,周末和晚上也经常加班,平时还总出差。我记得那段时间你应该也才刚结束巡演,好不容易轮到一个两个人都空下来的周末,结果又要面对一大堆人社交,肯定很不爽吧。”   闻一舟慢慢放下杯子,眯起眼——虽然并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但这家伙说的竟然也一点没错。至是对方并未察觉,抿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本来谦哥就喜欢和朋友一起聚,经常把我们召集到家里忘记提前给你打招呼的时候,你也很想发火吧。而且我们有时候还会喝太多满地乱睡,闹到半夜害得第二天不请阿姨都下不了脚。”   “你也知道啊。”   闻一舟却忽然想到,似乎在过去的这些场景里,总有一个人在背后默默帮忙收拾垃圾,扶起易拉罐,或在午夜前试图劝走太在兴头上的朋友。他以前没注意过,那人不就是蔺逾岸吗。   “虽然谦哥的这一点你也很喜欢吧,”蔺逾岸说,“天然的社交能力,不,应该说是社交能量吧,人总是喜欢自己没有的东西。”   “什么,想说我社交技巧很差吗?”闻一舟轻飘飘地说,“你今天胆子很大嘛。”   蔺逾岸闻言一滞,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就着微薄的酒意说了什么。他慌张地抬起眼——更令他惊讶的是闻一舟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反而一脸无所谓地淡然:“虽然也没错吧。我当然知道很多人说我不屑和别人打交道,但我自己知道,比起‘不想’,更像是‘做不到’吧。和人打交道也太累了吧,而且不论努力怎么也不可能做到完美,根本就是无用功。不像乐器,只要你花更长时间练习就能进步。不过就和人相处、受人喜欢这一点而言,你不也挺厉害的吗?”   闻一舟说完之后,毫无所察地喝了一大口酒,直至看见对方半张着嘴、双眼浑圆的模样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说了这么大一段话。他掩饰般地把瓶里剩余的酒全倒给了蔺逾岸:“喝你的。”   “你,你觉得我讨人喜欢吗?”蔺逾岸满头冒傻气,结结巴巴地问。   “我只是指出你有很多朋友这一事实,”闻一舟干巴巴地说,“我可没有夸你的意思。”   “哦,哦。”蔺逾岸把脸埋在杯子上,眼睛湿漉漉地转来转去。   闻一舟有些恼火:“害什么羞啊,你好恶心。”   蔺逾岸根本听不进他的毒舌,老实点头:“嗯。”   闻一舟没脾气了,索性不再管他。然而这气氛在蔺逾岸眼中可全然不是一回事——窗外天色渐暗,单薄灯光铺开在闻一舟面无表情的侧脸。今天的他不如往日带着全然的排斥,只余下一层若有似无的疏离感,就像旧年旧岁里的每一天。   但也正是因为这份清冷禁欲的气质,让人心痒难耐,更别提他偶尔卸下防备时在何谦面前露出几近可爱的天真,叫蔺逾岸窥见过一次,便再也欲罢不能。   他好像一条蠢笨的狗,悄悄羡慕着别人盘子里的肉骨头,但连羡慕都不敢露出。   但是现在……肉骨头的主人不在了……   蔺逾岸顿时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更可怕的是,他发现他硬了。   心跳加速,手心冒汗——紧张,羞愧,情欲,懊恼,复杂的情绪比夜色更加浓稠,一瞬间便吞噬了他。   他呼吸起伏太大,连闻一舟都注意到他的不自然,狐疑道:“你怎么了?”   这简单的问句宛如平地惊雷,蔺逾岸好像被踩了尾巴,重重将杯子落在桌上,玻璃杯发出不妙的脆响,   “我……我没,我……”   闻一舟皱起眉,不明白这人又犯什么毛病,但还是努力耐心地安静着。   只是他的目光对于此刻的状况毫无助益,蔺逾岸头深深埋下去,毛茸茸的头顶露出两只通红的耳朵。“我忽然想到我还有事!”   “哈啊?”   他一瞬间站起来跑到门口抱起外套,头也不回道:“我今天就先走了!再见!”   管不了身后一头雾水到光火的人,蔺逾岸一刻不停地逃回家里,把自行车骑出了油门的速度。冬夜的冷风飞速掠过,源源不断带走皮肤表面的温度,却好像鼓风机一样将内心深处的躁动越吹越烈。他回到家关上门的一刹那,便丢开背包,跌坐在玄关处。他抱着最大限度的自我厌弃和最低限度的肮脏羞耻,抵着门板,抖着手摸上裤腰。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幻想组成的地板吞噬包裹,不可自控地重重下坠,又深深沉溺。   只是当快感褪去的一刹那,那些热血沸腾的欢愉一走而空,顷刻间便只余下无尽的折磨。   他终于明白了。   “你的人品我最了解,我信任你,对你再放心不过。”   蔺逾岸终于明白,他那看似和善却聪明过头的学长,那沉重又狡诈的托付其背后的真相。他是在用信任绑住他,再给他套上枷锁。   他像一条看门的蠢狗,脖子上拴着一条不长不短的锁链,既不能离开家门,也走不到主人的卧室里。 第7章 假象   “深呼吸,一切正常,别紧张,没事的,就当是要去比赛。我冷静……我要冷静。”蔺逾岸朝自己洗脑般地嘟嘟囔囔了半天,吞下口水,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从口袋里慢吞吞地摸出了钥匙。   进门之后,屋内一切同上次见到时毫无二致。他从眉毛下面偷瞄了一圈,发现闻一舟并不在客厅,顿时放心了不少。昨夜自己逃跑的样子实在太丢人了,何况回家之后,他还跟高中生一样头昏脑涨地冲了两次——一次在玄关,一次在浴室,导致他睡着的时候都满腹罪恶感。虽然闻一舟对此一无所知,但毕竟短短二十个小时之后又要面对这种在密闭空间一对一的情况,这谁受得了。   今天时间充裕,蔺逾岸早早去超市买了猪蹄海带和黄豆,以及小葱和小米辣做蘸碟。他一边对照食谱给肉焯水,一边在心里默默嘲笑自己——不是锻炼了七年了吗,都快三十的人了,为什么还是这么不争气。可与此同时,他盯着锅里翻滚的肉,脑中又矛盾地祈祷道——你一定要好吃,这样闻一舟就不会想吃外卖,这样我就可以一直做个没出息的煮饭工。   他将猪蹄、辅菜、香料和葱姜一股脑地丢进高压锅里,旋紧阀开大火,直到水蒸气慢慢围绕了走神的他。高压锅上气的声音非常有节奏感且朝气蓬勃,蔺逾岸被此惊醒,设好闹钟之后关上了厨房的门。   不过做饭的动静大概还是吵醒了屋里的人,闻一舟从卧室里走出,额头一撮头发倔强地翘着。他穿着松松垮垮的T恤,光着脚,一脸麻木。   “你醒啦?”蔺逾岸说,“我声音太大了?”   闻一舟下意识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墙上的钟,眼神里透着些许疑惑。   “今天来得早了些,”蔺逾岸主动解释道,“我球队放假了嘛,最近都休息。”   “休息就是这么休息吗?”闻一舟像是自言自语地念了一句。   蔺逾岸咧开一个没心眼的笑容:“嘿嘿,反正也没什么别的事嘛,年后赛季开始就要很忙了,你也被我再烦不了多久。”   闻一舟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拖拖拉拉地到浴室里刷牙洗脸。再次出来时他已经精神了不少,那撮头发也变得湿漉漉,显然被镇压了。   “今天是猪蹄炖海带哦,配油醋辣椒碟。天冷了很适合吃这种东西吧,话说你喜欢吃羊肉吗?”蔺逾岸说,“现在问是不是晚了点,你有什么忌口吗?”   闻一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蔺逾岸也不太在意,心情很好地收拾起此前喝剩的杯子。   这人每天空闲时间大半都泡在自己家,不会觉得麻烦或无聊吗。闻一舟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你平时都干什么?”   蔺逾岸错愕地回过头来:“啊?我吗?”   闻一舟竟然对自己感兴趣了,他简直不敢相信,毕竟在认识闻一舟的这么多年里,对方从来不曾主动问起过关于他的人和事。   “打球,跑步。”他老实地答道。   看表情闻一舟就知道他误会了,却也懒得纠正:“不,有什么不是运动相关的爱好吗?”   “不是运动相关的话,看书吧。”蔺逾岸说。   “你喜欢看书?”闻一舟有点惊讶。   蔺逾岸点点头:“也不算喜欢吧,主要都是些理疗方面的专业书。还有些心理方面的,有些国外的论文如果出刊时间太新,暂时没翻译,看起来还挺慢的。”   闻一舟无奈了:“这不还是运动相关的吗。”   “啊,是哦。”蔺逾岸挠了挠脸,“要不是专业要求我真坐不住啊。我想想,有假期的时候就想去远足或者爬山,没人一起我就自己去爬,这样走得还比较快。平时在城里的话就去攀岩馆或者骑自行车,别的……好像也真没什么别的爱好。”   闻一舟禁不住失笑道:“坐不住,你是狗吗?”   笑了笑了笑了他笑了!蔺逾岸脑子里叮铃咣当地一阵乱响,和高压锅放气的声音交相辉映。他缓缓睁大眼,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迅速把目光收回,垂向一旁的椅子腿。   闻一舟误解了他的表情,摆摆手道:“我不是骂你的意思。”   “嗯嗯。”蔺逾岸使劲点了点头,机械地转过身,同手同脚地迈开步子:“我去看下锅。”   闻一舟:“?”   只是闹钟设定的时间还没到,锅也没什么可看的,果然不出五分钟,蔺逾岸又磨磨蹭蹭地回来了。   半晌,闻一舟也没听见那人聒噪的喋喋不休,反而安静得出奇,闻一舟下意识从沙发上抬起头来,纳闷道:“你杵在客厅正中央干嘛?”   蔺逾岸看起来比平时更紧张了,他小步挪到沙发边,找了个最偏远的角落坐下,屁股二分之一悬在外面,手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闻一舟本不打算说什么,可当他伸手去拿茶几上的水杯时,这家伙竟然下意识往旁边又躲了躲,叫他顿时有点不爽。   于是他状似无意地开口道:“上次的酒。”   蔺逾岸身体僵直,脖子都不敢转,问:“怎怎么了?”   “还剩五瓶,你带走吧。”闻一舟说。   “啊?”   “反正留在家里我一个人也不会喝。”   蔺逾岸茫然道:“可是我,我拿走也不会一个人在家喝啊?”   闻一舟皱起眉:“你不是很多朋友吗,和他们一起喝啊。”   “哦,我现在很少了,和朋友聚会喝酒什么的。”   这次轮到闻一舟疑惑了:“为什么?”   “因为……拒绝了太多次,就约得少了。何况要过年了,年底其他公司都很忙的。”   闻一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为什么会拒绝邀约”,毕竟原因已经很明显——这人每一天都至少有好几个小时出现在这个家里,哪有什么闲工夫出去喝酒玩。这个答案让闻一舟内心相当复杂,他说不上是安慰的情绪多一些,还是讨厌的感觉更多一些。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说:“看来只能在这里都喝掉了。”   “啊?”蔺逾岸吃惊地看他站起来作势真要去开酒,犹豫道:“可是现在才下午。”   “怎么了,你之后有事吗?”闻一舟冷冷地低头看他。   蔺逾岸摇头:“没有。”   闻一舟自嘲地笑了笑:“我也没有。”   又笑了又笑了他又笑了!蔺逾岸满心冒泡泡:今天福利也太好了吧,来得早就是对了。   他未做他想,只当是这些酒来自于一段不太愉快的回忆,闻一舟想要把它们快快解决掉,但直接丢掉确实也不太合适。于是连天都还没黑,两人又一人一杯地端上了。   蔺逾岸举起杯子习惯性地想要碰一下,闻一舟无语地看着他,于是他又讪讪地收回了胳膊。   伴随着酒精的肉类似乎比平时更加美味,饭菜尚未吃完,一瓶红酒已经见底了。喝过酒的蔺逾岸比平时还要啰嗦,絮絮叨叨地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有些是生活上的琐事,有些是没什么前因后果的见闻。闻一舟也不太在意——毕竟好几个月都是如此,他差不多也习惯了,甚至偶尔还会搭两句腔。   另一方面他心里想,给这家伙喝酒就对了——这不是能好好说话吗,为什么非得一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自己是什么恶霸,在欺负他似的。   “喝完了,”闻一舟晃了晃空瓶,“喂,热红酒,怎么煮?”   “啊?还要喝吗?”蔺逾岸意外道,“今天就要把五瓶全喝了吗?”   “就你话多,你上次不是说去查吗?”   “是哦,不过用这个酒吗?”蔺逾岸也喝得有些酒意上涌,他眯着眼睛想了片刻,忽又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今天为了炖肉,我刚好买了香料呢,正好正好!”   真的好像狗——看着他跑进厨房的背影,满脸挂着做了蠢事的模样凑到他面前:“闻一舟,我不小心把木塞弄碎了,现在酒里全是渣子,你看。”   闻一舟低头一看,不止木塞被摧毁,他白色的卫衣上也飞溅了几滴酒渍。“我来吧。”他拎着酒瓶到沙发边拆了根一次性筷子,又用筷子头戳了戳蔺逾岸的方向,说:“低头。”   蔺逾岸不明所以地低下头,即刻露出苦恼的表情,“啊!我的衣服!”   闻一舟哑然失笑:“你不是运动狂人吗,怎么能这么笨手笨脚!”   第三次笑,蔺逾岸昏头昏脑地想——今天是我生日吗?   喝醉了的他完全忘记移开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闻一舟近在咫尺的脸——他黝黑透亮的眼珠,他皮肤上浅浅的绒毛,他因为红酒而鲜艳温润的嘴唇。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过去这些日子里,准确而言是过去的那些年里,他看到的闻一舟的所有笑容,都只是沾了何谦的光而已。就好像他曾经每次能稍微接近闻一舟一点,能闻到他的冬日晨露般若有若无的味道,能听到他动情投入的演奏,能看到他任何生动活泼的表情,都只是因为站在何谦的旁边。但这次不一样,今天不一样。今天闻一舟露出的所有笑容都是冲着他,是给他一个人的。   这个发现让蔺逾岸大脑瞬间过载,一下就不转了,只知道呆呆地看着他。   闻一舟皱了皱眉,不悦道:“你干嘛?”   蔺逾岸不说话,单是眼睛亮晶晶的。   他有些受不了这幅小狗乞食的表情,粗声粗气地说::“有什么话你就说。”   “你笑起来,笑起来好看。”蔺逾岸好像叹息一般地轻语,“我以前告诉过你没有?如果没有,我今天告诉你,你笑起来很好看。”   闻一舟心底已然升起一道不妙的预警,但还是下意识回问:“什么?”   “虽然不笑的时候也很好看,但有点凶……”   闻一舟不是第一次听别人形容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不好接近”,何谦以前也说过他“一严肃起来就不自觉板着脸”,但面前这个又高又壮的家伙,盘腿坐在地上,手老老实实撑在脚腕,垂着肩膀,耷拉着眉毛,说他“凶”,看起来委屈极了,好像不是对方不管不顾地强行侵入他的生活,打扰他的悼念,反倒像自己是什么大恶人似的。   闻一舟有些哭笑不得。   又笑了,那种有点纵容、又有些无奈的笑,蔺逾岸被罐足了迷魂汤,理智呼啦啦地全部飞出窗外。   他跪起来,上身前倾,一点点、一寸寸地不断凑近。   闻一舟大概是没能反应过来,亦或没想到他真的会做什么,只是瞪着眼看他慢慢来到自己眼前,居然忘记要躲开。   红酒的香气更浓了,氤氲的醉意也变成双倍,地板摇摇晃晃的,蔺逾岸觉得自己好像漂浮在起风的海面上。   只是当他们嘴唇碰到一处的一刹那,闻一舟立刻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蔺逾岸身体失衡向后倒去。海水瞬间全部退去,露出坚硬的岩石,他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背部还狠狠撞到了茶几角。   闻一舟倏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饶是背光,蔺逾岸也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   震惊,嫌恶,不可置信,唯独没有一丝他自以为是的温情和爱意。闻一舟死死捏着酒瓶颈,似乎下一刻就要朝他脑袋砸过来。   完了,我真蠢,搞砸了。所有旖念已经被无边无际的后悔冲刷得一干二净,蔺逾岸绝望地开口:“我……我不是……”   闻一舟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顿时住了口。闻一舟呼吸连都在颤抖,从牙缝中漏出几个字:“你给我滚。”   蔺逾岸面如死灰地仰视着他,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他半张着嘴,既害怕又委屈,人畜无害,一点不像是会伤人的样子。闻一舟以前觉得他这样像极了老家邻居的狗,又孬又怂的样子多是可怜,同时又莫名有点可爱,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闭了闭眼,终于怒吼道:“滚出去!”   蔺逾岸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爬到门口,头也不回地仓皇逃了。   作者有话说:   我震惊了,上一更写了个拉裤链居然被锁了 第8章 剖白   蔺逾岸被无情轰出家门,连滚带爬地逃到楼下,原本就微薄的酒意已经完全醒了。懊恼,悔恨,羞愧,大量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脑子嗡嗡的一团乱麻。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被闻一舟狠狠讨厌了。   更可怕的是,自己那些龌龊的心思就这样被暴露在了光天白日之下,闻一舟这下子会怎么想自己,一个惦记兄弟对象的坏朋友,一个精虫上脑的猥琐男,一个趁虚而入的大恶人。   可是……可是……   都怪闻一舟,明明像平日里一样冷冰冰对他就好,为什么要露出勾人心弦的笑容。明明像往天那样追着何谦的往事关心就好,为什么要对他的生活表露丝毫兴趣,害他得意忘形,害他失去警惕。   蔺逾岸沮丧地蹲在楼下花坛边,抓着头发一顿抓狂,只想放声大喊,或者一头撞死。身旁陆续走过小区其他住户,带着小孩的奶奶和下班归家的女性,全都一脸怀疑地绕着他走。   蔺逾岸窘迫得不行,直至情绪稍微缓和了些许,才垂头丧气地站起身,却更加崩溃地发现自己手机钥匙都在包里,而包还在楼上闻一舟家中。   他无语地仰起脖子注视着公寓楼,在小区里徘徊了足足两圈,终于还是没办法,只得回去按门铃。   闻一舟这次开门开得很快,放在以前他连外卖和物业敲门都不搭理的,今天大概是气昏头了。   蔺逾岸低埋着脑袋,只敢从眉毛下面探出目光偷偷瞄——对方开门发现是他之后,瞬间露出了不可置信的震惊神情,瞪大的双眼直白地透露出“你怎么还敢回来”和“你还要干什么”双重信号,两种意思都扎得蔺逾岸如芒在背。   他声若蚊蝇,嗫嚅道:“我……我的包。”   闻一舟姿势不变,也不从门口挪开,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单纯不想搭话。蔺逾岸只得又说了一次:“我的钥匙和手机,都在包里。”   闻一舟依旧横眉冷对,不出声也不让路,两人僵持了许久,他终于退了一步。蔺逾岸伤心地发现,对方之于要把自己再次放进这个屋子里这件事万分地不情愿和嫌弃。   蔺逾岸贴着墙角进了屋,小心翼翼地不敢碰到闻一舟,他捡起玄关的包,再把茶几的手机捏在手中,正要放进包里的时候,忽然看见包的夹层里躺着闻一舟家的钥匙。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肯定都不能来了,不如说也不敢来了,说不定就这样被老死不相往来也不奇怪,他心道。   这钥匙就算留在我手里,估计也很难再派上用场,可他就是不想把这钥匙拿出来。   他有些赌气地想,这是何谦强行塞给我的,当时他也不管我愿不愿意,现在要我主动交出来,我才不要。   他瞪着那片薄薄的金属,几乎快要用目光把它烧穿一个洞,僵直的背影对着闻一舟一动不动。   “你在干嘛?”闻一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蔺逾岸忽然意识到,在自己内心深处其实是有一丝庆幸的。这庆幸裹挟着一份豁出去的快感——忍受无言折磨的终于不再是自己一个人,这个荒唐的事件恰好成为了一次自私的机会,叫他可以自己的困扰和挣扎一股脑抛给别人。   于是蔺逾岸转过脸来,居高临下地直视他。   闻一舟狐疑地皱起眉头——对方身材高大,但向来总是散发着温吞无害的气氛,可此刻却完全不是这样。收起一切笑容之后,蔺逾岸那耷拉着的眉尾下目光沉沉,叫他感受到了一丝陌生又令人不快的……压迫感,是压迫感吗?   “对不起……”   闻一舟咬着牙翻了半个白眼,正要张口,却听对方补全句子道:“我是不会说的。”   “什么?”闻一舟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是不会道歉的,”蔺逾岸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几个月前在病房里,是谦哥抓着我的手,让我在他走了之后照顾你。我起初不愿意,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好,那你现在可以不用……”   蔺逾岸快速打断他:“但我也不全是为了谦哥,我答应下来,并非全然是因为他的嘱托,毕竟其实我不是什么无私的好人。”   “照顾你,也是我自己想……也是我自己乐意的。”   闻一舟像不认识一样般盯着他,表情千变万化,好像眼前是一个电饭锅忽然开口说话了一样。   “我,我也认识你们……认识你很多年了,谦哥的事我当然很遗憾,也很同情你的遭遇,虽然我知道你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你一向很坚强,很独立,聪明有才华,还很果敢,和我完全不一样,我都知道的。”   闻一舟紧紧抿着嘴巴,眼睛危险地眯起,蔺逾岸刻意无视了这一切不妙的迹象,梗着脖子继续说:“不过我做这一切,不是因为托付,也不是因为朋友的情谊,因为这一切都只是借口。”   他的嘴巴好像接管了大脑,不受控制地说:“其实我对你,其实我一直都……”   “你疯了吗?”闻一舟即刻出声打断他,一字一顿道:“蔺逾岸,你疯了吗?”   “我没有!我承认刚才的事是我冲动了,的确一时有点昏头,我……我和你道歉。”他着急地向前迈了一步,“但我现在说的一切、我想要说的一切都不是玩笑。我没有在发疯!”   “你选这个时间和我说这个?你不是疯了是什么?”闻一舟漂亮的嘴唇间不断抖落出无情的字眼,“你瞧瞧你做的都是什么事,你他妈还是人吗?”   蔺逾岸惊惶地抬起头——如果笑意和缓的闻一舟是初夏,面无表情的闻一舟是深秋,那么此刻的他就是最刺骨寒冷的隆冬。在他身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柜子上摆着的他与何谦的合照,那才是他幸福喜悦、卸下心防的样子。   是我读错了吗,蔺逾岸茫然地想,他之前不过是把我当一个相熟的朋友对我好言好语了几句,我就自不量力地贪得无厌。我到底在想什么,或许是真的疯了也说不定。毕竟谦哥才走了几个月,闻一舟连正常的生活都进行不下去了,我还丢这种无关痛痒的信息扰乱他。   但是,为什么不能呢?   他又想。为什么就不能有一次是关于我的,为什么不能有一次,我才是故事的主角。哪怕一次也好,闻一舟是完全看着我的、满脑子都在考虑有关于我的事?   就像现在,正如此刻。   闻一舟见他垂下目光不再说话,也暗暗松了口气。他烦躁地左看右看,心里的无名火越烧越旺。   他摆了摆手:“算了,你先回去……”   “我不要。”蔺逾岸飞快地说,“我不要!没错,是谦哥先认识你的,是你们先在一起了,可是我这么多年也没有任何逾距的地方,我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对不起谁!我一直……我一直在拼命克制,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痛苦,但是现在……”   没有机会了,这话说出来,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他心里很清楚。   可如果他今天就这样走了,这一切就都完了,过去的七年也完了,他不甘心。方才接着酒意和暧昧亲吻闻一舟那时的冲动又回来了,那是一种不顾一切、没有明天的冲动。   “你住口,停下……”闻一舟声音里带着一丝裂缝。   “我就不行吗!我就一点希望一点机会都没有吗!”蔺逾岸终于大喊出声,“谦哥在的时候我不敢多想,现在明明已经……”   闻一舟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尖叫道:“你闭嘴!蔺逾岸我让你别说了!”   可他赫然发现对方脸上竟然挂着一丝笑容,那笑容甚至可以算是有些宽慰,这发现叫他不由得遍体生寒。蔺逾岸好像是背朝着悬崖在缓缓后退,还一边无声地说着:“你来呀,你过来呀。”   闻一舟深呼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胸腔竟微微发颤:“蔺逾岸你想清楚,你喝醉了,不要再说胡话。今天就到此为止。”   想清楚,呵呵,蔺逾岸苦涩地勾了勾嘴角,是呀,他一直以来都想的很清楚不是吗。   他不是没有幻想过。他幻想有一天何谦和闻一舟不再相爱,他幻想两人分手。他甚至幻想过何谦另寻新欢,最好是越混蛋、越可恶才好,这样闻一舟才会彻底放弃他。他幻想二人因为事业发展产生分歧,分道扬镳,最好是去到不同城市。他唯独没有幻想过何谦的死亡——最终那两人不但没有被时间和相处打败,反而让何谦先走一步。   这样他永远都是完美的,他变成了一个不能触碰更不可能被释怀的前任,甚至有关于他的一切记忆都变得圣洁起来。   他好嫉妒,他嫉妒得发疯。   “我知道,我知道我取代不了谦哥,但是我也有我的……”   “取代他?”闻一舟气急到顶点,冷笑道,“蔺逾岸你脑子烧坏了吗?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算是什么东西!你真当自己是我什么人了?你以为你是我监护人吗?”   “还是你觉得我们是朋友?要不是谦哥,你觉得我们之间会有任何交集、有任何关系吗?”   蔺逾岸震惊地看着他,似乎根本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伤人的话。   “你喜欢自己好朋友的男朋友,不知道避嫌也就算了,还恬不知耻地天天在我们面前打转。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脑子里怎么想的。过去是谦哥不点破,你也真能厚着脸皮坚持这么多年?”   闻一舟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好像尖刀,剖开他的胸膛,撬开他的头骨,毫不留情地戳刺剜钻。“不,他以前什么也不做,无非看你可怜罢了。哈!我倒也没有想到,看你这人平时孬得不行,结果谦哥前脚一走,你居然跑到我面前,跑到‘我们’家里来,发起这种疯了。”   蔺逾岸浑身发抖,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所有的冲动和爱意全都冻成冰,他这辈子从没觉得这么难堪过。   他知道了,闻一舟他早就知道了。   他自以为酸涩又甜蜜的暗恋,何谦和闻一舟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他是全天下最蠢的傻子,是最可笑的小丑,是最大的笑话。   他全身发麻,但避无可避,两人之间只有这赤裸到丑陋的真相。   闻一舟像是气疯了,声音尖利地继续雪上加霜:“你觉得我放你进我家门就是给了你什么特权是吗?你觉得你就可以得寸进尺,就可以跑到我面前说这些浑话了是吗?要不是看在谦哥的面子上,你觉得我会搭理你一分一毫?“   这些可怕的话语源源不断地挤进蔺逾岸的脑子里,但与之同时,他竟然分神回忆起了另一桩往事。   有次何谦工作忙,来不及去接外出巡演回来的闻一舟,就拜托他做司机。彼时他自然是屁颠屁颠地去了,还心里偷着乐了两天。接到机之后正巧是饭点,两人还一起吃了个饭,虽然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交流和进展,但他也为此偷偷甜蜜了好久。   现在想来,自己从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工具人。何谦活着的时候是这样,死了之后更是如此 ——至少曾经还需要别人来拜托他,如今他更是上杆子自取其辱。   闻一舟刚说什么来着?要不是看在何谦的面子上,他连这家门都进不了。   确实啊,毕竟他们本就连朋友都算不上。   原来他只是一个用来缅怀何谦的工具人,对方不过为了听他绞尽脑汁地讲一些何谦的过往,才强忍着不适留他在身边碍眼。闻一舟明知道自己对他有非分之想,但这份迷恋却根本不值得他放在眼里、放在心上。   闻一舟一直以来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他终于明白了。   很可怜吧,很可笑吧。过了今晚,在加上一条很可恶吧。   因为他的沉默,闻一舟终于骂够了,他死死攥着拳头,疏于修剪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他肩膀肉眼可见地频频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恶心。   蔺逾岸再次夺门而出之前,又一次看见了墙上的合照,之前总是被他忽视的何谦那温和的笑颜顿时无比刺眼。移开目光的一刹那,蔺逾岸心中忽然涌起了强烈的怨憎。那个他曾经一直尊敬也一直亲近的好友,那个滴水不漏且又总是游刃有余的学长,他曾经那么羡慕他,那么嫉妒他,那么渴望自己就是他。   他是如此羡艳对方,自卑到连不甘心都有几分保留。原来在最后的最后,自己又当了一次被人玩弄掌心的小丑——何谦最后留下的这条遗言,根本居心叵测,根本铁石心肠。   他在把我当作他们爱情的试金石,他只是为了证明,为了炫耀。   看吧,闻一舟是我的,即使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第9章 初愈   何谦去世之后的小半年里,这是蔺逾岸过的最轻松的一个月,也是最难熬的一个月。这一个多月他没再去找过闻一舟,但这个人却没有一刻离开过自己的脑子——他时而露出甜蜜的笑容,时而摆出冷酷的表情,时而唱出优美的歌声,时而吐出刻薄的话语。   最后一次从闻一舟家离开的当天晚上,蔺逾岸在寒冬中沿着河岸吹了一夜冷风,清晨雾起时才回到家,合衣睡了半天,然后大病了一场。   他身体一向很好,平时不太容易生病,每次生病却都好像抽筋扒皮。他在床上裹着被子哆哆嗦嗦,身体又热又冷,冷汗直流,矫情地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可怜可悲的人。吃下外卖的药后,蔺逾岸一身大汗睡到第二天夜里,醒来后肚子里饥肠辘辘,但嘴里发苦全无胃口。他裹着汗湿的睡衣和毛毯坐在自家阳台窗前,麻木地看楼下人来车往。撇开身体虚弱到根本挪不动步之外,他只愿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永久地躲起来。   他再也不要面对那些不堪和窘迫,那些几乎可以算作纯情的暗恋被这样揭露出来大声嘲讽,那些于他自己而言弥足珍贵的记忆被无情践踏,那些真挚到幼稚的心意被戳出千疮百孔,他觉得过去的三个月乃至七年都像是一场噩梦。   漫长的睡眠治愈了他的身体,在第四日,蔺逾岸迎着朝阳醒来,难得体会到了久违的饥饿和食欲。他扔掉了桌上的外卖餐盒,把冰箱里所有原本为闻一舟准备的食材也全部扫进垃圾桶,洗了衣服和床单。蔺逾岸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洗衣液和消毒水以及冬日晨露的空气,终于感觉好了一点。   他在楼下小摊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加了两个鸡蛋,飘着葱花和肉香的清亮汤底暖起了他的胃部,蔺逾岸忽然想:挺好的。   要我自己来下这个决定,拖沓这么多年也没结果,如今命运帮我了断,也不失为一种怜悯。   终于结束了。所有梦都有醒来的一天,不论是美梦还是噩梦。   节后,他回到训练中心,队员们都围着他质问为何过了一个假期只有他一个人没胖反而清瘦了。蔺逾岸露出同往日无异的明亮笑容,拍了拍手朗声说:“大家期待已久的体测终于来了!成绩下降的会发生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   队员们哀嚎着散开去热身,教练走到他身边站定,轻描淡写地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啊?”蔺逾岸扭过脸去瞧他。   “他们一转过去,你脸上的笑就没了,我早上来的时候也看你一个人坐在门口发呆,无精打采的。”   蔺逾岸心里一惊——有这么明显吗?他下意识笑了笑,又觉得自己根本骗不过这老奸巨猾的家伙,只得点头道:“嗯,前段时间生病了。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教练看起来明显还有话要说,但只是微微颔首:“身体好了也要注意休息。你忘了你脚伤是怎么回事吗?”   蔺逾岸抿起嘴巴沉默下来——当年在他第一次跟腱拉伤之后,手术的过程还算顺利,但恢复时间实在太长,彼时又有非常重要的比赛,他在场下的每一天都心急如焚。于是在正常跑跳拉伸都没有问题之后,他没有遵守医嘱复建足够的时间,又再次回到了赛场。   他归队的第一场球赛,全队都发挥得相当之好,只是当天打完比赛之后,他就感到伤处隐隐作痛。但想到诱人的赛绩和所有人眼中的期待雀跃,第二天他又硬是上了场。高强度的竞技比赛很快摧垮了他脆弱的小腿和毫无意义的自尊心,第三场比赛才打了不到两节,蔺逾岸直接是被抬下了场。   接下来等待他的,就是无尽的手术、复建、恢复、检查、再手术,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正式以运动员的身份站上赛场。   好像自己总是这样,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就不肯回头,也永远不愿认清现实。   蔺逾岸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教练,我会注意的。”   于是就这样,他再也没去过闻一舟家,虽然开门的钥匙一直被有意或无意地遗留在背包的夹层。而闻一舟也不曾联系过他,两人就像从未遇见过那样,在同一片天空下的两道轨迹上背道而驰。   一晃便是一个月后。   这周训练结束之后,蔺逾岸忽然收到了一条信息。   周存:“在干嘛?”   周存:“没事做就来陪我喝酒。”   蔺逾岸本提不起什么社交的兴趣,但想着转换转换心情也好,况且现在也没有什么下班之后必须得回家的理由,便回复道:“地址?”   顺着定位来到酒吧,蔺逾岸一进门就意识到这里气氛有些特别,打眼一看,酒吧里两两对坐的全是男性,除开个别大桌夹杂着零星几个女性,连服务生也全都是一水儿的帅哥。   周存在靠墙的小圆桌边朝他挥了挥手,蔺逾岸走上前去坐下,疑惑道:“这里是?”   “啊?你没来过吗?”周存有些意外。   蔺逾岸摇了摇头——他从没来过gay吧,以前一门心思吊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也从未有过猎艳的想法。他打趣道:“这么久不见,找我约会吗?你男朋友呢?”   周存摊了摊手:“把我甩了,正郁闷呢,请你喝酒。”   蔺逾岸笑道:“我就知道。”   周存以前在大学是足球队的,也是少数几个知道他性向的人。两人以前同校,又同是运动员——在这种全是男性、雄性气质过于浓厚的环境下出柜总归还是很犯忌讳。两人在识别到彼此气息之后,不约而同地帮对方隐瞒了下来,也因为共享这点相似的困扰而成为了朋友。更加巧合的是,两人毕业之后都签约了职业队,但又一前一后退了役,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难兄难弟了。不过和蔺逾岸不同的是,周存身边的亲密关系一直没断过,这人每次一谈恋爱就会消失,只有空窗期才会出来溜达。   周存点了咖啡马天尼,蔺逾岸点了金汤力,对方乐道:“你还是只喝这个啊,明明已经不是职业运动员了,还是一点都不放松要求,不愧是你。”   曾经两人就开玩笑过金汤力是热量和糖分最低的酒,从此蔺逾岸但凡喝鸡尾酒基本只点这个。蔺逾岸摇了摇头:“习惯而已。”   周存退役之后没有再从事运动相关的职业,而是在负责医药销售,大概平时免不了要社交应酬,肉眼可见地比以前胖了些。不过因为身高和骨架撑着,他并不显得臃肿,只是脸颊比曾经丰满了些,依旧很精神。他扬了扬眉毛:“我以前还以为你绝对会继续打职业呢,我都准备好在奥运会上给你加油了。”   “什么啊……”蔺逾岸哭笑不得:“你不也是?”   “我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   周存叹了一口气:“我是自己选的,你又不是。”   “你也知道,在学校里打大学生联赛和到全国去打职业赛,差距不是一星半点。我本来就不算最有天赋的运动员,说来惭愧,也论不上最努力的,更别提什么资源背景了。连坐了一年多冷板凳之后,我就实在受不了了。”他把胳膊架在椅背上,有些无奈道,“每天练习都像是上刑,明明清楚自己连替补都算不上,却还要日复一日地拼命,完全是在给主力当陪练。而每一天,都会出现更有天赋的、更年轻的的选手出现,我离正式队员的位置只远不近。也太惨了吧,不是说好了中国男足很好混的吗?”   服务生的出现打断了他半是玩笑半是自嘲的话,两人端过杯子象征性地碰了一下,周存才继续说道:“我退役,是因为才能不够。你就不一样了,才第二个赛季就首发上场,受伤……还是跟腱,真的可惜了。”   蔺逾岸静静地听着,半晌才说:“运气也是一种才能吧。”   他淡淡苦笑:“而我一向点儿背。”   也是,能够活跃在全国乃至世界观众面前的运动员永远都只有那一小撮披荆斩棘的凤毛麟角,大批有天赋的运动员被伤病阻挡在门外。两人思及至此,一时间都沉默下来,似乎有点伤感。   “算了,不说这些了,聊点别的。”周存轻轻用指节敲了敲桌子,“好久不见了,你最近怎么样?”   “还凑合。”蔺逾岸随口说。   “真假?”周存说,“那你还这么精神不振?”   蔺逾岸露出吃惊的表情:“你也能看出来吗?”   “什么叫也……”周存失笑,“你不知道吗,你除了比赛的时候,心里想什么向来都挂在脸上的。怎么了,还有谁这么说?”   蔺逾岸心道——怪不得闻一舟和何谦老早就知道他的心思,还要费劲假装看不见,真是丢人。嘴上说:“球队教练说的,前段时间生病了,总觉得整个人都蔫儿得很。”   周存夸张地怪叫起来:“那你还跑出来和我喝酒?”   “病早好了!”蔺逾岸又喝了一大口酒——金汤力略带苦涩的酒液混合着冰块,在食道里划过一条又凉又烧的细线,“再一个人待家里,要憋成傻子了。”   “哦,我知道了,”迎着蔺逾岸疑惑的目光,周存促狭地眨了眨眼:“我看你是寂寞了吧。”   “谈恋爱了吗?要不要给你介绍几个?”   “这话问的,你是我妈吗?”蔺逾岸好笑道,“能给我介绍你不早把自己安排了。”   周存乐不可支:“我这不刚分手吗,何况咱远哥这条件,多少小0不得前仆后继地往上冲啊。我看看……”他扬起下巴打量了一圈,“那个怎么样,一直在瞄这边的。”   “别闹了。”蔺逾岸没有回头,摆了摆手说,“别闹我了。再要一杯吗?”   “嗯。”   点了新的一轮酒,周存耸了耸肩:“诶对了,我听说了,你那个朋友是不是去世了?以前学生会那个。”   “何谦。”蔺逾岸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不自觉皱起了眉,胃里泛起阵阵不适。   “啊,还真的是。”周存愣了愣。“这么年轻呢,好没实感,听说是癌症?”   “是的,”蔺逾岸点头,“发现的时候就已经三期了,没几个月人就走了。”   “啧……”周存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只得唏嘘道,“所以说身体好才是本钱,什么赚钱啊、事业啊、恋爱啊,其他的都是浮云。说起何谦,他之前还和他那个小男朋友在一起吗?”   蔺逾岸掩饰般地把酒杯凑到嘴边,含混地“嗯”了一声。   出乎他意料的是,周存闻言却露出了相当惊讶的表情,他反问道:“还在一起吗?就一直到……之前都是吗?”   “怎么了?”蔺逾岸有点在意——不同于在座二人对于性向的保守态度,何谦和闻一舟交往的事情在他们当时学生的圈子里几乎算得上高调,认识他们俩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觉得他们很相配。周存这个反应着实有些古怪。   “没,只是,我还以为他们早分了呢。”周存说。   “为什么?”蔺逾岸忍不住好奇地追问。   “之前……大概是差不多一年前吧,太久了我有点记不太清,那俩人已经应该是闹掰了。何谦好像在和另外一个小男生暧昧,不知道进展到什么地步了,反正他男朋友,那个搞音乐的,叫……”   “闻一舟。”   “对,闻一舟知道了这件事,当时应该就和何谦大吵了一架,闹得很凶来着,我以为按照他的暴脾气,俩人早该黄了。”   蔺逾岸完全听懵了,老半天才问:“你,你怎么知道?”   “何谦的暧昧对象,是我前任的朋友……哎,也不算是朋友吧,就一起出去玩过几次的。反正圈子说起来其实就这么大,这种事情传得很快。那两个人好像是在网上认识的,后来在工作上又有点什么来往,具体的我也没多问。”周存说,“那个人后来应该也没有和何谦在一起,原来是他俩又和好了啊。说实话,我还以为闻一舟会是那种不可能接受这种事的人呢。”   他当然不会接受,不对,他是怎么能够接受这种事的。蔺逾岸心中大受震撼,完全无法理解。   倒推时间线,如果是一年之前,蔺逾岸瞪大了眼——不会……不会就是那次去红酒庄前后吧。   彼时闻一舟和何谦大吵一架之后暴走,而后离开了旅程独自返程,蔺逾岸原先以为那只是因为闻一舟不满何谦随意安排他们难得的休闲时光,现在想来,难不成当时吵架的真实原因是闻一舟发现了何谦出轨?   不可能啊,真发生了这种事,自己怎么会对此一无所知?   蔺逾岸盯着酒杯里的冰块,心中莫名烦躁——是了,自己说到底是何谦的朋友,而这种事何谦理亏,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地说出来。那阵子前后又都是赛季,他一直很忙,回来之后很长时间都没和两人碰过面,当时也觉得奇怪来着。后来再见面的时候,他大概也觉得气氛有点怪,但何谦不说,闻一舟那边更不可能讲出什么来。   “你怎么了,脸色好恐怖。”周存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蔺逾岸摇了摇头,没有答话,只是又招手叫服务生过来再点了一轮。所以难不成,过去的一整年时间里,闻一舟都是怀抱着背叛的痛苦继续和何谦生活在一起吗?他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分手,为什么不离开他,为什么不……   蔺逾岸忽然感到无比愤怒,他说不清楚这愤怒的源头具体是什么。   也许是认识到那两人看似完美甜蜜的关系背后,真相竟然如此赤裸。也许是发现他们同世间任何一对情侣根本无异,爱情走到最后连一地鸡毛也称不上。还是说认清自己从头到尾毫无反抗地认输的对象,竟然也是一个俗不可耐的凡人罢了。   而就这样的一个人,闻一舟还死心塌地地陪在他身边,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蔺逾岸端起酒猛灌了一大口,周存忙道:“喂你干嘛,你悠着点。”   周存正要劝他,吧台那边却吵嚷了起来,蔺逾岸无心去看,只将玻璃杯捏得吱呀作响。他双眼充血,死盯着桌面,试图把自己此刻对何谦的愤怒、对闻一舟的愤怒以及对自己的愤怒剥离开来。周存分心朝闹事的地方看了一眼——那边大概是有个客人喝多了,和旁桌的客人起了冲突,在拉拉扯扯之间从吧台椅上失态地跌了下来,东倒西歪地试图站稳身体。酒保停下手中的动作,其他顾客也频频张望过去。   “咦?”周存皱了皱眉,坐直身子,调整着角度试图看清楚一些。   “你他妈是在耍我吗?”隔壁桌的客人怒气冲冲地抓起醉鬼的胳膊,“不要给脸不要脸!”   那醉鬼垂着头,过长的发丝遮挡了大半张脸,他低声说:“别碰我,恶心死了。”   “你说什么!”   那醉鬼忽然发难,一拳砸在男人左脸,将他直接掼倒在地,撞翻了一片桌椅。他还要再上前一步,立刻被那客人其他的朋友一左一右给架住,但还是飞起一脚蹬在了那人肩膀上。   他肚子挨了重重一拳,地上的男人也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你他妈个臭婊子,老子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当青年被揪着额前发丝而被迫仰起脸来的时候,周存终于看清楚了,他惊讶地大叫道:“那不是闻一舟吗!” 第10章 闲事   蔺逾岸“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椅子闷声翻倒一旁。周存吓了一跳回头看他,又不确定地问:“那……是闻一舟吧,我没看错吧?”   周存如何暂且不论,蔺逾岸是绝不可能看错的,那人化成灰他也认得,即使是在这样一个陌生而奇特的环境之下。   闻一舟怎么到这来了,他不是好几个月都不肯出门吗?他连饭都不肯主动吃,怎么会跑到酒吧来喝酒?况且这不是gay吧吗,他来这做什么,难不成是约了别人?无数问题在蔺逾岸眼前飞过,但都被另一个更加强烈的念头覆盖——不想见他,我还不想面对他,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   虽说如此,瞧闻一舟踉踉跄跄的样子,搞不好已经在吧台边喝了不少,甚至也许早就瞧见了自己,只是一如往日般选择了无视。蔺逾岸弯腰扶起椅子,僵着背坐了回去,把目光锁在自己面前的小桌上,努力不去关注吧台方向的任何动静。   别过去,别再自讨没趣了。   那边和闻一舟起冲突的客人已经越闹越下不来台,酒吧的服务生低声相劝,根本盖不住他大声的谩骂。蔺逾岸听见身后桌上两个人戏谑地打趣道:“约不到还发火,这不更丢脸了吗?”   “还是说……本来讲好了,结果别人临走前变卦了。”   “又不是脱了裤子才反悔的,有什么好生气的,搞笑。”   “对啊哈哈,而且看样子本来就是想趁着人家喝多来捡尸吧。”   “话说上次我在网上约了个人,妈的半夜三点,我都到他家门口……他开了门,看了我一眼,又让我回去,气死老子……”   “哈哈哈不是吧,也太惨……”   “……”   “喂喂,闻一舟好像有麻烦,得要过去帮帮他吧。”周存说,“对面看起来完全是在发酒疯,而且还好几个人。”   “我不去。”蔺逾岸小声嘟囔了一句,“和我没关系吧。”   “哈啊?”周存不认识他似的怪叫,“你说什么呢,之前你们不是经常见吗?”   他伸着脖子打量蔺逾岸片刻,不确定地问:“难不成,你们吵架了吗?”   “没……话说我们俩有什么可吵架的。”   两人来不及多说,那头又爆发出更大的响动——蔺逾岸下意识看过去,闻一舟已经被火冒三丈的陌生男人揪起领子摁在了吧台上,他腰腹处大概是狠狠撞进吧台角,露出吃痛的表情。想要上前劝阻的工作人员被那人两个朋友挡下,周存赶紧走上去,拉住其中一人的胳膊说:“喂,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啊?你他妈谁啊。”男人大力甩开手,周存向后闪了一下,差点被扇到脸。   “对啊,管你屁事,”另一个人推了他肩膀一把,“滚开,闲事少管。”   毕竟是人高马大的前运动员,周存被使劲攘了一把,只略略退了半步,不悦道:“别人在这好好坐着喝酒,你们大吵大叫的,很闹心啊。”   “什么?!”   “你脑子有病?”   服务生看起来也很头疼:“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您回去坐吧。这位客人,可以请您不要在店里打架吗?”   闻一舟原本被压制着,趁他们说话之际,却得空猛力踹开了原本揪着他衣领的人,嫌恶地骂道:“让你别碰我,傻逼,谁让你和我说话的!”   “你他妈的!”   闻一舟虽然几个月都没怎么运动过,较之以前清瘦了不少,但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成年男性,这一脚踢得对方再次向后仰去。男人失衡间手忙脚乱地想要拉住吧台,却只抓了满手滑溜溜的酒液,连人带高脚凳滚做一团。局势瞬间升级,服务生被挤到一旁,周存只来得及从背后架住其中一人的双臂,大喊道:“快来帮忙!”   蔺逾岸咬着牙——我不会管的,我不会管的。   然而下一刻,他看见闻一舟从背后被托盘狠狠拍中,向前重重跪在地上,膝盖骨和地板撞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重响。他双手撑着地板,而面前的男人已经高高举起木椅,眼看就要砸在他手上。   他那灵活纤长,总是整洁干净的手,他那宝贝到娇贵的、音乐家的手指。   或许是体内的酒精充当了催化剂,又或许理性本就从未发挥过太大作用,更或许——他本质就这么没出息的一个人。总之,在蔺逾岸意识到以前,他已经一个闪身冲到了两人之间,稳稳接住了下落的椅子。对方皱起眉愣了一下,立刻发狠想要将椅子抽走,却发现丝毫挣动不了。   “你他妈又是谁?”陌生男人面目狰狞,目眦欲裂:“今天管闲事的,老子一个都不会……”   他话音未落,手中的椅子却已经被蔺逾岸调转了方向,用力推了过来。为了保持平衡,男人不得不死死抓住椅子,被逼的连连后退,后背撞上粗糙的墙壁——蔺逾岸用木腿卡住他的身体和脖子,将他死死固定住,沉声问:“你会怎么样?”   男人正要破口大骂,却发现对方脸上挂着令人生惧的恐怖表情——蔺逾岸背着顶光,低头俯视着他,隆起的手臂肌肉和厚实的胸膛看着都相当不好惹。更关键的是——从这个角度,只有他能看见对方凶狠的眼神中明白写着:你多说一个字我就会捏断你的脖子。   男人的朋友见状也追了过来,一左一右想要拽开蔺逾岸,却惊恐地发现两个人的力量加起来对方仍是纹丝不动。这时周存也走到身边,两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大个子站在一处,压迫感更上一层楼,男人嘴硬道:“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蔺逾岸一字一顿地说:“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听不懂?”   男人愣了半晌,才露出恍然的表情,他急喘了两口气,露出一个古怪又难看的笑容:“早说嘛,哈哈,你不早说。”   “没事了没事了,”他朋友打圆场道,“都是误会。”   蔺逾岸目光晦暗地盯了他一会儿,终于松开手,男人没了支撑,险些跌坐在地上,被他朋友七手八脚地扶住。   蔺逾岸心中憋着一团火气无处释放,单手将椅子丢在一边,立刻被服务生拾起来摆好。酒保在吧台后面摇了摇铃:“没事了没事了!打扰大家了不好意思,下一轮酒我们请!”   店里的客人结账走了几桌,剩下的人无所谓地起哄道:“好哦!”   蔺逾岸正要转身离去,又听男人说:“我说呢,小帅哥怎么一个人在那喝闷酒,还跟我玩什么欲拒还迎。”他咳嗽了两声,“妈的,不约就不约嘛,把老子当凯子耍着玩。”   他还想说什么,被蔺逾岸捏着拳头一瞪立刻闭了嘴,三人如临大敌地瞅着他,周存拍了拍他肩膀:“行了行了,算了,别和这种人计较。”   蔺逾岸转过脸,发现酒吧里已经没了闻一舟的踪影。   “咦?人呢。”周存纳闷道,“他没事吧……诶?你又上哪去?”   “不好意思周存,你先结账,我回头转钱给你。”蔺逾岸抓起外套就朝门口跑去。   “本来就说了是我请客……不是,你去哪啊!”   “对不住啊我先走,回头请你吃饭!”   蔺逾岸嘴里喊着,一边头也不回地拉开了酒吧的玻璃门——他一脚踏入室外寒冷的空气,越过人头左右张望,没有闻一舟的影子。他随手套上外衣,逆着人流跑了几步,一拐弯,果然看见闻一舟一个人蹲在路边。   蔺逾岸呼出一口白气,缓步走到他面前站定,低下头——闻一舟身后是便利店的垃圾箱,头发被夜风吹得乱糟糟,手指和鼻尖都是红的。   便利店的感应门滑开,轻快的“欢迎光临”不合时宜地唱起,蔺逾岸问:“你还好吗?”   闻一舟没有回答,只是抱着胳膊的手指又收紧了些。   蔺逾岸叹了一口气,看向前方,轻声问:“喝水吗?还是喝点什么热的东西。”   对方自然也没有回应,但当他正抬腿想要走进便利店的时候,闻一舟却忽然出声了:“别管我。”   蔺逾岸生生刹住车,感应门再次合上,店内的白炽灯光照在他眼皮上刺眼无比。他自嘲地笑了笑:“知道了。”   “那我走了,你注意安全。”他回过身,拉起外套拉链,将手揣进衣兜里。   可正当他想要迈出第二步的时候,闻一舟略显焦急的声音再次自身后响起:“等等!”   蔺逾岸皱着眉侧过脸,耐心地等待着。闻一舟说:“我,我没带钥匙。”   蔺逾岸缓缓转过身,神色复杂地看了他许久,终于从兜里取出钥匙,摸出那最特别的一把,从铁圈上一点一点地转了下来。他将钥匙递到闻一舟脸前,对方抬眼盯着他的手心,却没有伸手接。   “我……”闻一舟又说,“我也没有钱,我没带手机。”   “那……”蔺逾岸犯了难——自己身上也没带现金,他想了想说:“那你等我一下,我去Atm取给你。”   闻一舟却叫道:“啊啊算了!你别管我了!”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踩出去便身子一斜,眼看要栽下去。蔺逾岸眼明手快地接住他:“你干嘛啊!喝太多了吧!还是低血糖?你小心点……”   他看见闻一舟埋着头,发丝的缝隙间泄露出不甘的怒意,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知对方在发什么脾气。他无奈地扶着闻一舟站直,可那人似乎醉得不轻,总是歪歪扭扭的,一撒手身子就歪掉。   “你等一下,我帮你叫车。”   闻一舟飞快地抽回手,又佝偻着腰寻到便利店外的长凳上坐下。蔺逾岸同他隔了两米的距离站着,陪他等车,不停拿出手机解开锁屏,在桌面上划来划去,把每个应用的图标都看一遍,又烦躁地将屏幕按灭。   周五晚上的酒吧街简直是交通噩梦,二十多分钟之后,本就相距只800米的车终于开到了面前。   “闻一舟,车来了。”   闻一舟抱着腿,脸埋在膝盖间,只当没听见。   “师傅不好意思你等下,我叫我朋友过来。”   “闻一舟,车来了,回家吧,”蔺逾岸放软声音,“来,钥匙你收好。再弄丢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道:“就没有其他备用的了。”   闻一舟迟钝地抬起头,将双脚落在地上,他站起身后立刻紧闭住眼,显然又是犯了恶心。他双手插着腰,直愣愣地站着,肩膀一起一伏,紧紧抿着嘴巴。   “喂!喝醉的我不载啊!”司机从副驾的窗户喊到。   “没事的师傅!”蔺逾岸说,“他不会吐的。”   闻一舟:“我想吐。”   蔺逾岸:“……”   他拽着闻一舟胳膊,却也没舍得用劲,费了半天事总算将人塞进了后座。他刚关上车门,想要和司机师傅说句好话,闻一舟却又打开了车门,一条腿已经伸了出来。   “喂喂你上哪去,老实呆着。”他再次将不老实的醉鬼塞了回去。   “哎哎小哥,这我不敢载啊,他要是吐了我找谁赔去。”司机师傅连连摆手:“洗一次车我至少要收200的,而且他要是吐了,我今天晚上就别干了,只能直接收工。而且那个味道还要在车里好几天呢,这我怎么做生意啊。”   蔺逾岸:“师傅……”   司机絮絮叨叨地一直念:“而且他醉成这样,我要怎么找他赔偿?你是他朋友,要么就送他回去吧。你看他这样,下了车也找不回家,大冷的天,别在外面睡下了,是会冻死的。”   “我……”蔺逾岸从车窗玻璃看了一眼后座——暖黄的路灯只照亮了闻一舟尖尖的下巴,凌乱的发丝下,他清隽的五官皱在一起,似乎很难受的样子,瞧着的确十分可怜。   蔺逾岸非常小声地说了一句:“好吧。”   他说完后立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好像生怕声音再大一点,他的心思就会被别人听了去。   作者有话说:   闻一舟to路人:滚!傻逼!别碰我!   蔺逾岸幸灾乐祸:哈哈,有别人挨骂咯。 第11章 狂欢   回程的一路上,闻一舟都很安静,既没有吐,也没有说话,车厢内只有导航提示音间歇响起的声音。车驶离酒吧区,天上又飘起了小雪,无声地落在道路两旁的树枝和垃圾桶顶,原本漆黑的夜空灰蒙蒙一片,世界静溢得有些可怕。到地址之后,蔺逾岸回头看他——闻一舟头轻轻靠在车窗玻璃上,闭着眼,脸颊被暖风吹得微微泛红,平静得好像睡着了一般。   蔺逾岸拉开车门,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说:“闻一舟,到家了。”   闻一舟迟钝地睁开眼睛,没有挪窝的意思,蔺逾岸只能伸手握住他胳膊,把人半拉半拽地架了出来。   户外冷风一激,闻一舟不自禁哆嗦了一下,眼睛也睁大了点。司机师傅一骑绝尘地开走了,只剩下二人站在空荡荡的小区门口——大楼的窗户只剩几户还亮着,保安亭刺白的灯泡下,门卫已经合衣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盹。蔺逾岸不走,闻一舟也不动,两人雕塑般在冷风中杵着。小区门前的路白茫茫一片,铺着薄薄一层松软的新雪。   终于还是蔺逾岸先败下阵来,妥协道:“我送你上去,能走吗?我扶你。”   他这样说过之后,闻一舟却不需要他搀扶了。他微微缩着脖子迈开腿,朝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仿佛在确认他是否跟上来了。   蔺逾岸便离他隔着两三米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进了一楼大厅,闻一舟仰着脖子等电梯,进到电梯里后却又不按楼层,只是倚着镜子那一面墙的角落站着。于是蔺逾岸只好也跟进电梯,按下楼层,脸冲着电梯门笔直站着,背后热涔涔的贴着里衣。   他好像一条挨打挨怕了的狗,看见笼子大敞,心中却非常不安,犹犹豫豫地不敢钻出去,总怕那是人类故意为之的陷阱。   来到公寓门口,蔺逾岸再次掏出兜里的钥匙打开门——屋里同他上次离开前没什么太大变化,除开更乱了些。他看见水池里堆着几个没洗的盘子和碗,意识到那可能是闻一舟使用过的痕迹,心中顿时一片荒凉——没有他的闻一舟果然自己也能生活得很好,做饭,吃饭。起床,睡觉,出门,回家……他那些自作多情的热脸贴屁股,于己于他其实都没什么必要。   这头闻一舟手撑着太阳穴,在沙发前坐下了。他手肘搁在膝盖上,柔软的发丝软塌塌地搭在脖颈处,和他倔强的脾气半点不像。蔺逾岸想了想,还是去厨房烧上了一壶水。他不知该如何回到那个客厅里面对闻一舟,只得逃避般地在储物柜里扒拉了一会儿,找出一瓶维生素B和一盒濒临过期的扑热息痛。   一个月之前两人在这里大吵的画面仍旧历历在目,他彼时一腔孤勇,想要不管不顾地掏心掏肺,却被闻一舟严厉地喝止——闻一舟叫他不许再说,闻一舟质问他为什么不知避嫌,问他怎敢只是侥幸踏入了这个家门就误以为自己得到了某种特权。   自己曾经是否真的有过这样的幻觉,蔺逾岸已经难以回忆,但他现在很清楚地知道了——没有。   他没有特权,他们也不是朋友。何谦死了,他俩不再有任何关系。   他已经很清楚这件事了。   厅里没开灯,蔺逾岸在黑暗中独自站了很久,直到水壶中滚烫冒出蒸汽逐渐散去,才终于重新动作了起来。他轻手轻脚地来到茶几边,把水杯放下,低声说:“喝点热水,你晚上吹了不少冷风,小心着凉。”   闻言沙发旁的人抬起了头,闻一舟表情一瞬间十分茫然,像是闹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出现在了这里。他困惑地蹙了蹙眉,偏着头问:“你回来了?你怎么回来了?”   蔺逾岸心里一沉,轻松道:“我这就要走了。”   闻一舟却又问:“你要去哪?”   他的问句好像气球的线一般轻,稍稍松手就会从指间溜走。   蔺逾岸下意识答道:“回家。”旋即意识到对方话里的意思,他噙着一丝苦涩笑容改口道:“你好好休息吧,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即使连此时脑子不甚清醒的闻一舟都听懂了——很明显,他指的不是“今夜”,而是“永远”。   闻一舟微微睁大眼,忽而冷笑了一声,说:“是嘛,你不是早就滚了吗,滚了,就别再回来。”   蔺逾岸悲哀地发现,自从心意被无情戳穿刺伤,在度过了那些浑浑噩噩到窝囊颓废的日子后,对于这样的话,他竟然已经完全免疫了,在自嘲之外甚至还觉出一丝好笑。他无所谓道:“这边有头疼药,还有维生素,水凉一点之后你记得吃。一次一粒,不要多。”   闻一舟压根没去看茶几上的东西,而是死死盯着他:“你没有尊严的吗?都被我那么说了,我明明都说了那种话,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蔺逾岸充耳不闻,两个人在完全无关的两条频道上各说各的:“厨房的碗我顺手洗好晾着了,垃圾我放门口……”   闻一舟:“你怎么那么贱啊。”   蔺逾岸随便他说,理了理外套的帽子,神色如常地完成了交待:“行了,暖气我也帮你打开了,下次出门记得带钥匙和手机。”   他说罢便走到门口俯身穿鞋,手握上冰凉的门把,正准备用力旋开,却听见空气中划过一丝细细的声响。那声音细碎又压抑,好像泉水落入泥潭,又像小鸟饥饿的呜咽,他僵了很久,还是叹了口气回过头来。   他走到沙发边蹲下身,无奈地叹息:“终于哭了。”   何谦去世的这大半年里,闻一舟没掉过一次眼泪,他起初拒绝接受这个事实,把自己武装得严严实实,仿佛只要自己不妥协,悲剧就不会落地,凝固成百分之百的现实。   后来,漫长的孤独缓慢而坚定地摧残了他,除了每天蔺逾岸登门的几个小时之外,他只与寂静做伴。那宏大的寂静几乎要将他吞噬蚕食,而对现实的愤怒也一步一步攀升胸口。他有好多好多想要生气的事,对何谦,对命运,但前者扬长而去,后者置之不理。   他远离音乐和乐器,那些东西离他的灵魂太近了,他不敢碰。   于是他所有情绪只剩一个出口——一个不管怎么挥霍都一直坚持不懈出现在眼前的傻小子,一个无论冷漠还是宣泄都好脾气不计较的笨蛋。蔺逾岸知道自己就是那个笨蛋,他原本也是很乐于做那个笨蛋的。   他将手臂环在闻一舟肩膀上安抚性地拍了拍,出乎意料地,闻一舟竟然也靠了过来——许是手脚冰冷的他无法在深冬的雪夜拒绝一个暖烘烘的热源,他近乎亲昵地贴在蔺逾岸胸口,肩膀不住颤抖。过载的悲伤哽咽在喉头,就快要冲破桎梏一溃千里。他好像受了不得了的欺负,从头发丝到脚尖都渗透出铺天盖地的委屈。   蔺逾岸心里一颤,还是回抱住了他。   呜咽的声音逐渐清晰,直到抑制不住,闻一舟最后几乎是崩溃地大哭起来。   温热的眼泪带着盐分顺流而下,把河面上漂浮的碎冰挤开。   等闻一舟终于哭够了,蔺逾岸不动声色地放开他,在两人之间留出一个安全的距离。闻一舟顿了顿,眼泪虽然停住,但明显还在发懵。蔺逾岸已经单手撑地,准备站起。   闻一舟茫然地仰着头,眼珠无意识追着他的动作,看他面无表情地直起身,抻了抻衣摆的皱褶,骤然明白了过来。   闻一舟也猛地试图站起,不出所料因为小腿发麻而朝前扑去,连带着将蔺逾岸也推倒在地上。蔺逾岸尚未来得及说出“小心”,却见对方两手死死攥着他袖子,肩膀因为用力而微微内扣,一副慷慨赴死的英勇神情,一边迅速地栖身靠近。   蔺逾岸绷了一夜的脸终于出现一丝裂缝,眼瞅着对方凑到自己眼前。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闻一舟逐渐放大的脸,忘了躲闪,也忘记做出任何反应。   闻一舟鼻尖就快要贴上他的,却忽然偏开些许,冰凉的嘴唇轻轻贴了他脸颊一下。   蔺逾岸震惊地侧过脸,嘴唇不小心划过闻一舟的,他惊了一跳,连声道:“对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结结巴巴的解释很快被再次打断——闻一舟这次没有避开,而是揪住他连帽衫的系带用力一拽,然后对准嘴巴狠狠亲了下去。   说是“亲”或许不太准确,这力道更像是“撞”,两人的牙齿隔着嘴唇重重磕在一起。蔺逾岸彻底呆住了,他完全无法消化这短短几秒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醉的原来是我吗?我绝对是在做梦吧?   下一刻,更加荒谬的事情发生了。他看见闻一舟紧皱着眉,一副下定决心的发狠表情,手掌搭上他裆部,胡乱地摁了两下,然后一把掀起他衣服的下摆,粗暴地扒他牛仔裤。   蔺逾岸迅速抓住他,一手便将他双手手指捏在了一起,惊疑不定地问:“你干什么?”   闻一舟抬眼瞪他,眼角泛着红,表情却凶巴巴的,带着些许胁迫的意味:“你觉得呢?”   蔺逾岸不明白,也没有余裕去想明白,他没底气地投降道:“不要闹了,你别整我……”   “别假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这么做的吗?”闻一舟声音提高了些,“你以前没想着我自慰过?”   “什!”蔺逾岸脸腾地红了,半张着嘴发出无意义的音节:“啊,不,我……”   “不是吗?装什么,”闻一舟恶狠狠地拽他皮带头,“你不会还偷听过我和何谦做爱吧。”   蔺逾岸窘迫不已,急忙大声否认,说出的话却颠三倒四:“我没有!我不是故意……我没有!闻一舟,你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闻一舟挑起眉毛,眼中雾气朦胧,显得醉醺醺的,意有所指道:“我知道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蔺逾岸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目前的状况是,闻一舟不知因为什么理由,似乎打算给点甜头,和自己亲近,而自己如果拒绝这千载难逢的馅饼,那才是疯了。   可是,为什么?蔺逾岸晕晕乎乎地想——为什么呀?   我知道了,他点点头——一定是在骗他上当,看他出丑的窘态,再好好嘲笑挖苦他一番。   闻一舟已经放弃和他的皮带作斗争,而是朝后跪了一点,开始脱自己的衣服。蔺逾岸目不转睛地看着,做好准备随时被一巴掌抽醒,可这份惩罚却迟迟没来,闻一舟已经脱掉了外套,又扬手脱掉了毛衣。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却一根手指头都摸不到的人,此时此刻就在自己面前,眼角带着红痕,眼底泛着水波,每一根头发丝都带着随性的慵懒,每一分带着酒气的喘息都粘稠灼人。不论是这种纤细的脆弱,还是放纵的诱惑,都是完全陌生的闻一舟。他从没见过,更无法抗拒。   他那么单薄,只需一只胳膊就能拥进怀里,他离得那么近,只要一伸手就能据为己有。   即使只是一夜,就算只有片刻。   他醉了,蔺逾岸想,他肯定是醉了。但我也醉了,这是此刻能发生的最坏的事,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我们明天都会非常后悔。   他也许是认错人了,也许只是太孤独了,自己只是一个不合格的替身,一个工具人,一个恰好出现在这里的倒霉鬼。   那又如何呢,他又想,自己总归已经为暗恋的死亡进行过完整的哀悼,就算是回光返照的假象,就算是时机糟糕的春梦,也总归不会比两人如今的关系更差。   他有点伤心,更多的却是兴奋。   太好了,于是他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错到底吧,别留一丝情面,别留一点回头路,别留一星半点挽救的机会。   闻一舟衣服下的身子非常瘦,好像骨架下就是内脏了。他膝盖头满是淤青,腰间也乌了一块,瘦骨嶙峋又可怜巴巴的,根本称不上一具性感的身体。可对于蔺逾岸而言,这就是最诱人的景色——他根本不需要闻一舟再多做什么,就已经觉得比过去所有疯狂的幻想加起来都要刺激一百倍。他魔怔般地伸出手掌,贴在闻一舟冰凉的皮肤上,看见他汗毛竖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闻一舟没有躲,他的心跳真实地从手心传来,和蔺逾岸的脉搏达到共振。   地板很硬,沙发旁的空间很逼仄,手边也没什么其他能帮上忙的东西。但蔺逾岸已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即使闻一舟立刻反抗他、咒骂他、踢打他,他也不可能停下来了。   可闻一舟没有,他从头到尾一直咬牙沉默着。即使紧张到几乎有些害怕,却仍然克制着自己的颤抖和推拒,几乎是顺从地接受了一切。   直到高潮来临的那一瞬间,闻一舟面对面紧紧抱着他肩膀,手指抠进他皮肉里,脸埋在他颈侧,终于难捱地啜泣起来,不知道是因为伤心还是快感,亦或二者皆有。   蔺逾岸隐约听见他一边流泪,一边低声抱怨:“一个二个,都这样……”   他动了动脖子,汗湿的脸颊蹭着闻一舟头发,试图听清他在说什么。   “全都……擅自做决定。说走就走,这不变成一样的了吗?”   作者有话说:   熟悉我的朋友,知道这里理论上会有一整章的车,连做三章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大人时代不同了! 第12章 清单   闻一舟知道有关于那个叫路易的男生,是在一个非常偶然的契机之下。   他本来和同志圈内的其他人就不熟。从小知道了自己的性向之后,闻一舟在青春期里有过短暂的迷茫和恐惧,但没用半年时间就消化了一切,从此便还是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从未刻意隐瞒,也无意找同类获得归属感。他本来也不是太过于在意别人想法的人,只坚守自己认定的事,无论是选择朋友,选择恋人,还是选择喜欢的专业和想做的职业。父母从很久以前就说他是个倔强的小孩,何谦偶尔也因为他一根筋的执拗而恼火。只是他似乎从没对父母老师妥协过,却在漫长的七年里为何谦改变了不少。   他曾思考过,大概究其根本,这一切只源于他那点可笑的自尊。或许潜意识里,他总觉得不论是学校的老师还是原生家庭的父母,都是被硬塞给他的配置,于是反骨像是焊接在他背上,让每一个亲近的人都不得好受,避无可避地被他的别扭戳中。而何谦,何谦是他长大以后在主观意志下选择的人,是他必须要负责、要经营、要坚持的决定。   好像若非如此,就跟是认输了似的,他才不要认输。   幸运的是,两人的性格其实相当互补,生活习性也算合拍——闻一舟虽然不喜欢无意义的社交,但有何谦半是玩笑半是强迫的安排,即使舒适圈被踩来踩去,但总归没有年纪轻轻就活成一个固执的老头。除此之外,两人的事业方面几乎毫无瓜葛,技术细节千差万别之外,职业环境也无一相通。除了平日里会礼貌性地询问下对方工作的近况,其他时间都安安静静地专注自己手中的项目。自己会在何谦案子收尾的时候表示庆贺,对方会尽量到场自己重要的演出,这就是他们对彼此最妥当的支持和鼓励。   不幸的是,认为这样的日子就已足够且近乎完美的,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很显然,何谦还想要更多,他也还需要更多。   何谦是一个粗浅接触下来相当像“直男”的人,有些男人的自信和傲慢,与男孩的幼稚和大大咧咧。这样的人大概很吸引同性异性的喜爱,何谦从学生时代开始也一直是一个很典型的“受欢迎的人”,闻一舟早就习惯了。   他是太过于习惯了,习惯了别人对何谦示好,习惯于自己作为社交圈子里的隐形人。他本就不会讨人喜欢,也没有这方面的兴趣,除了个别喜好奇怪的家伙总盯着自己不放,他在工作之外的与人相处,向来都只是何谦的“加1”。   何谦第一次说起路易,是随口当做一件趣事,“新合作的甲方联系人也是gay”,就这样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他那时不知道何谦私下偶尔——现在想来或许不是偶尔——会刷同志交友软件,更不可能知道他在上面刷到了路易,两人还双双右滑了。他不查手机,也不过多过问何谦的行踪,对方晚归时会发消息说自己“有事”,大部分情况下这两个简单的字已经完成报备。他从不在意独处,也不会细问什么,虽然他也不是没有奇怪过——为什么这个项目需要在会议之外和甲方联络那么频繁,要吃饭,要应酬,要出差,毕竟何谦对于他的态度也可谓是坦荡——他甚至连交友软件的聊天提示音都没有关。   若非后来一群人在红酒庄度假时,何谦的一个朋友正巧坐在闻一舟身侧用软件聊天,他听着耳熟,就随口问了一句。对方不疑有他地向他展示了这个软件,甚至还调侃他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不愧是关系稳定的老夫老妻。对方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正随着他轻浮的介绍,和屏幕上那些露骨的照片与直白的文字而逐渐变得铁青。   若非是这样的一个偶然,要不是熟悉的消息音响起得太过频繁,他估计还会被何谦骗很久很久。   他一刻也没有等,什么按捺住气愤去收集证据,或者委婉地示弱来唤起同情——他的基因里统统没有这些智慧。面对他的质问,何谦非常坚定地表示他们就是聊天而已,绝对没有发生肉体关系。何谦几乎称得上磊落地把应用消息给他看了,闻一舟往上翻了几页,的确没有什么露骨的内容,只是闲聊,就像何谦所说的那样。   但他的心情更加坏了,可以说是坏透了,何谦不知道那些闲聊有多刺眼。那两人基本每日都会聊天,什么都聊——有趣的梗图和段子,无趣的生活上锁事,事无巨细。他已经想不起自己上次是什么时候跟何谦说过这么多话,交换过这么多情绪,除了在校园里谈恋爱的那几年——年轻人的生活没有那么多重要的大事,年轻人的喜爱也一点藏不住。所谓“分享欲就是赤裸裸的告白”,闻一舟以前看见这句话时没有感想,转眼就被抽了狠狠的一巴掌。   他看不下去了,把手机扔回给何谦,问对方想怎么办。何谦几乎是有些恼羞成怒地反问他什么意思,问他又想怎么办。闻一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也记不太清自己说了些什么话,总之是刺痛了何谦的神经。对方跳起来开始细数他的缺点——他的冷漠,他的毒舌,他的不留情面,他有什么都憋在心里,他不愿意主动沟通,也不愿意依赖自己,甚至有时候连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都不清楚,让他这个男朋友当得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何谦的控诉清单源源不绝,他默不作声地听着,想着自己此时此刻的反应是不是又落入了“不愿意沟通”这一条罪状。   “所以这都是我的错?”   闻一舟最后只说了这一句话。   这一句话却瞬间终结何谦的演讲,他因为激动脸涨红,胸口一起一伏地平复了老半天,最终说:“不是,对不起,是我不好。”   闻一舟没有回应,但他已经无法容忍和这个人再共处一个空间,于是一个人连夜离开了红酒庄,自己回了家。   几日之后,何谦也回来了,两人之前气氛虽然尴尬,但已经没有之前剑拔弩张的态势。闻一舟没有再追究过有关于路易的事,也没再听到过那种消息的提示音。明面上看起来,这篇就算是翻过了,但他知道,自己心里一直有一根刺——那次争吵不过是一场风浪,掀起了平静的海面,露出了冰山尖角下面巨大的身躯。   何谦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因为至此以后,两人都能清晰感受到这段关系飞速散架的过程。只不过“模范情侣”的帽子还套在他们头上,“七年恋情”的惯性也仍推着两人不情不愿地朝前走。   然后差不多是在大半年以前,两人的关系几乎已经退回了室友的状态,就在何谦确诊前不久,闻一舟几乎已经可以从空气中嗅到“分手”两个字——这个念头时不时地盘旋在二人脑中,但谁也没真的说出口那句话。   毕竟他们也曾热切相爱,毕竟他们也曾亲密无间,毕竟直到现在,他们也的确真心在乎彼此、关心彼此。毕竟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就这样在一起一辈子,也不是什么很难想象的事。没有一丝由头就要放弃这一切,谁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然后命运帮他们做了选择。   闻一舟睁开眼,发现自己刚才竟然短暂地睡着了一会儿,酒精的效能再次发作,天旋地转间还觉得有点犯恶心。他目光落在天花板上,余光瞄到旁边原本躺着的人沉默地坐直身体,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在昏睡的时候,因为记起了不太愉快的往事,无意识间叫出了何谦的名字,被身旁的人听了个正着。   闻一舟迟缓又费力地站起来穿裤子,蔺逾岸纠结地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背,不发一言。   做完之后,气氛再次冷却下来。蔺逾岸心想果然,自己就是个短暂的替身 — 不,替身至少还和原主有些相似之处,还能见到一些虚假的温柔表象呢,他至多算是个工具人。   闻一舟大概是之前哭太久,声音有些哑,低声问:“之前那次,在红酒庄。”   蔺逾岸疑惑道:“嗯?”   “我不是提前走了吗,”闻一舟斟酌着,“我走了之后,你们又……何谦有没有说什么。”   蔺逾岸已经大概知道了那次他们吵架的真实原因,瞬间明白了他想问什么。“没什么特别的,他就说……”   蔺逾岸开了个头忽然可疑地顿住,一股不悦的气流逆着食管而上,堵住了他的喉咙口。   “怎么了?”闻一舟回头看他。   蔺逾岸干巴巴道:“我忘了。”   “什么啊。”   蔺逾岸更清晰地又说了一次:“没什么,我就是不想说了。”   闻一舟挑起眉:“是不记得了还是不想说了?”   他几乎是气鼓鼓地道:“都是。”   闻一舟有些纳闷:“发什么脾气。”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也许在被哭着抱住的时候,在耳鬓厮磨情难自禁的时候,在身体贴合、汗液都相融在一起的时候,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于蔺逾岸心脏底再次冒头,自不量力地蠢蠢欲动。但当闻一舟昏睡过去,嘴里喃喃喊出何谦名字的那一刻,那被欲望和冲动烘起的一腔热血,毫无防抗地被彻头彻尾浇了个透凉。   他心灰意冷又受尽屈辱,默不作声地抽了几张纸巾,一点一点擦干净身上的痕迹,然后垂头丧气地从地上一堆衣服里扒拉出自己的裤子。   好没意思,他心想,虽然是自己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但这样根本一点也不开心。   这算什么美好的回忆吗?根本称不上吧,早知道就该咬咬牙直接离开的。   这次一定要……这次绝对……他像是和自己较劲般翻来覆去地无声念叨。   可闻一舟却忽然说:“有人邀我四月份演出,我答应了。”   蔺逾岸闻言立刻惊讶地抬起头,激动道:“真的?”   他原本低眉顺眼地皱着鼻子,却一瞬间满脸放光,关键是还光着身子。此情此景堪称荒谬,闻一舟却觉得有点好笑。   闻一舟板着脸点了点头:“嗯。”   闻一舟此前已经拒绝工作好过次,到后来乐团放弃轰炸联系他,邀约也少了很多,蔺逾岸早就担心再这样下去人就废了。他觉得自己好不争气,但想到对方生活能更好一点的话,他还是由衷地感到开心。   “所以明天开始我要练琴了,”闻一舟平静地又丢下一枚惊雷,“早上8点,你来送我。”   蔺逾岸傻乎乎地张大了嘴:“啊?”   “怎么了?不是你答应要代替何谦要照顾我的吗?”闻一舟居高临下地发号施令,其实心里根本没底,“以前都是他送我的,怎么,不愿意?”   蔺逾岸苦苦思考了半分钟,最终还是点头答应:“我明天8点会来的。”   作者有话说:   群众:狗狗站起来!   闻一舟:狗狗sit。 第13章 肌肉   蔺逾岸多年来都保持着晨练的习惯,早起本身就是默认设置。只不过他今天跑了步,洗了澡,买了早饭,也才不过七点出头。蔺逾岸觉得自己跟小学生春游前一样兴奋实在有点没脸看,穿好外套坐在玄关抖了一会儿腿,还是决定提前出门,怀着忐忑的心登门造访。   他在闻一舟楼下停好车,特意选了爬楼梯上去,在门外转悠了三圈,终于敲响门。敲过等了片刻,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一点动静没有,于是又敲了一次。   “踢踢踏踏”的声音越来越近,门开了,闻一舟还穿着居家的睡衣,眼睛半睁半闭,一副炸毛的表情——除了琴盒收拾得光亮如新摆在客厅的正中央,整个人都一副完全没有准备好的样子。   “这么早。”闻一舟闷声闷气地说。   “七点半了,”蔺逾岸说,“等会早高峰呢。”   “唔。”   见闻一舟恼火地满客厅乱转,似乎不知道该先做什么好,蔺逾岸走到沙发边坐下说:“你慢慢来,我等你,我还带了早饭,呃,等会车上吃吧。”   闻一舟钻进浴室去了,关在玻璃门背后的水声响起,蔺逾岸把双手搁在膝盖上,老老实实地等着。二十分钟后,闻一舟收拾妥当——他头发太长于是随手在脑后扎了一下,前面落下两绺别不到耳后的,因为洗脸而湿润,莫名很有艺术家的气质。   闻一舟毕竟已经很久没有正常作息过,困得要命,坐在副驾驶里哈欠连天。   蔺逾岸把塑料袋放在他腿上:“没有胃口吗?起得早,还是吃点东西。”   闻一舟兴致缺缺地扒拉塑料袋朝里看,随口问:“你呢?”   “我吃过啦,买的时候就在店里吃了。”他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一句:“这次是真的。”   闻一舟一愣,也想起上次对方说自己吃过饭了结果肚子咕咕叫的窘事。   他轻哼了一声,人稍微清醒了些——何谦有点洁癖,以前从来不让他在车上吃东西,他抽了两张纸巾垫着,跟开盲盒似的小口咬开包子,发现是自己喜欢的梅干菜肉馅,起床气顿时消了不少。   他吞掉包子,又开始啃烧麦,含糊不清地问:“你不怕车里有味道吗?”   “什么味道?”蔺逾岸反问。   “就吃东西啊,包子的味道。”   蔺逾岸不明所以:“无所谓吧,你觉得有味道吗?要不要开点窗?”   “没事。”闻一舟咬着牛奶的吸管,麻木地凝视着道路前方。   闻一舟的排练室离家不太远,但因为都是市区,走得不算快。长长的汽车尾灯照耀着社畜的无奈,身侧飞速穿行的电瓶车又充满了斗志昂扬的朝气,闻一舟把袋子系好擦了擦手,感觉终于醒过神儿来了。   蔺逾岸问:“你几点结束?”   闻一舟说:“差不多五六点吧。”   蔺逾岸点点头:“嗯,我训练结束时间也差不多,我来接你?”   闻一舟答:“好。”   沉默片刻,他又说:“好久没回去了,还有点紧张。”   蔺逾岸有些惊讶,闻一舟居然会如此诚实地示弱,又听见他接着说:“一言不合耍消失了这么久,进去了就被撵出去也正常。”   蔺逾岸笑起来:“不会的。”   闻一舟挑眉看他:“你又凭什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记得上次我说和孙燕齐偶遇,他拉着我说他很担心你。”蔺逾岸在等红灯,手指头悠闲地敲着方向盘,“他们都很理解你、体谅你,也都真心希望你能回去,还让我好好和你说说。所以,他们最近看起来和你联系得少了,并不见得就是因为得不到回音而生气,可能只是怕打扰你。”   闻一舟拧着眉头,有点不爽自己的担忧被完全猜中,嘴上依旧不饶人:“哦,知道得很清楚嘛,明明根本没说过几句话,一副好像很了解的样子。”   蔺逾岸嘴角噙着笑意:“虽然是没说过几句话,但也见过挺多次了吧,你们以前每次演出不都在吗,偶尔还能在你家碰上。”   闻一舟忽然想到,旁边这家伙的确几乎每次演出都会到场。有时候他上台的时候就能在何谦身侧看见他,有时候直到谢幕后才会发现对方——偶尔是和朋友,也会独自前来,常年挂着喜滋滋不知愁的快乐神色,对他说恭喜,演出很好看。   他这才意识到,蔺逾岸或许甚至比何谦来看他演出的次数都多。   以前他刻意忽视了这份近乎讨好的亲近,因为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也着实无法回应,如今这种热切的尴尬又变得鲜明起来。   随即他又意识到一件事,对方总是挂着那样的笑容,也许是因为自己每每看过去的时候,永远只会面对那样的笑容。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蔺逾岸对此一无所察。他撂下闻一舟后,掉头去了训练场,大家纷纷还奇怪他今天怎么没有骑自行车。   比起心情复杂的闻一舟,蔺逾岸这边感觉也十分微妙。   首先,是和喜欢的人稀里糊涂地睡了。   单单这一项,已经排上近年来冲击榜的第一名。至于怎么睡的,为什么睡了,是闻一舟临时起意,还是自己趁别人酒后乱性,他统统都没想明白。   其次,是睡过之后,闻一舟似乎并没有对他发火,反而态度非常平静,好像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害他也不敢一惊一乍,只得把震惊和困惑憋在心里。   最后,是闻一舟奇怪的要求。虽说是打着“替何谦照顾他”这个名头,但此前闻一舟明明对此很反感,甚至还明确说过让他“不要管”,“少自以为是”,为什么忽然愿意让他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想来想去,蔺逾岸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闻一舟是真心想要重新做音乐,他对音乐一直很认真,对演出也很看重,所以要专心练习。但闻一舟讨厌人群和公共交通,自己又不会开车,别的朋友长久没有来往也不好意思开口,所以只能让他帮忙。   一定是这样,蔺逾岸点了点头——我懂了。   亏得他之前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下决心放弃这段不见天日也不可能有结果的暗恋,结果接下来的日子还要和闻一舟朝夕相处,这不是折磨人吗。   但至少,这比起被闻一舟臭骂一顿之后老死不相往来的结果,可以说是好太多了。   算了,蔺逾岸拍了拍脸颊——别多想,少做梦,不要重蹈覆辙。   就这样,他半是开心半是忧郁地度过了平常的一天。   下班之后,蔺逾岸回到排练室来接人。他揣着兜在楼下大厅等了一会儿,迎面遇见正要离开的孙燕齐。对方看见他之后非常激动,拉着他的手一脸欣慰:“我就知道!你这人真不错啊!”   蔺逾岸知道对方一定是误会了,以为闻一舟决定回归工作是亏了他的劝说,不由得讪讪:“啊……没,是他自己啦……”   孙燕齐嘿嘿笑着大力拍他的肩膀:“辛苦你啦,一舟那小子性格很差吧。”   “没,还好……”蔺逾岸挠了挠脸颊,“话说他人呢?”   “哦……”孙燕齐脸上的笑容隐去了些,“还在加练呢。毕竟很久没练,手已经生了,今天怎么样都找不到感觉,一个人跟自己较劲呢。”   “啊。”   “状态这东西不是那么快就能调整回来的,况且那么久不摸琴,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好了。”孙燕齐说,“但是他这个人吧,跟不上乐团的进度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吧,自己肯定接受不了的。”   蔺逾岸低头顿了顿,点头道:“知道了,我上去看看。”   蔺逾岸来到排练室门口,果然听到里面传来的熟悉的琴声——虽然他并不太懂音乐方面的东西,但却一直非常喜欢挺闻一舟的演奏。他总觉得,就算是同一首曲子,从闻一舟的指尖总能传递出一种别样的情绪,是节奏吗,还是某些微小细节的处理方式?他的琴带着他本人身上从来不会流露出的浓烈情绪——无论是曲中的欢欣、悲伤,直白的激昂还是款款的叙述,都能直击人心底。   曲子忽然断掉了,蔺逾岸推开门,闻一舟慢了半拍才看过来,眼睛微微放大了一瞬,像是刚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还要再练一会儿,”闻一舟说,“你要有事就先走,我等会自己打车回家。”   “没事。”蔺逾岸摆摆手。   他随手拎了一个凳子坐在一旁,就这么陪着闻一舟练习——反正他平时的工作也是观察辅助运动员训练,这过程既不陌生,也不嫌无聊。他安安静静地呆着,不玩手机,更一点儿没有不耐烦。即使某些段落一遍又一遍地重来,整首曲子被拆解得毫无连贯性更谈不上美感,他也听得津津有味。   两个小时过去,闻一舟终于放下了琴,指腹原本早该无坚不摧的老茧再次被磨起了泡,他一手拎着琴弓,手肘搁在膝盖上,难免流露出沮丧。   他深吸一口气,捞起旁边的水喝了一口,顺着余光的阴影望去,正对上蔺逾岸的眼睛,差点没呛住。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两个小时前随口说的一句话,竟然叫蔺逾岸一直等到现在,心里顿时有些过意不去。   他擦了擦琴柄和琴弓,正准备收工回家,却忽然听蔺逾岸说:“如果一个球打不好,就会情不自禁想要一直练,因为毕竟只有不断练习,才能形成肌肉记忆,把最大的力道击打在最准确的落点,逐渐减少失误率。”   这话题似乎有点莫名其妙,但闻一舟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听着。   “但是……如果一天练太久,身体来不及消化,甚至连自己原本就会的东西都忘记。”蔺逾岸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说,“但是只要好好休息,认真吃饭,保证睡眠,第二天再次摸到球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比昨天更熟练了一点。”   闻一舟看着他,很显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站起来转了转肩膀,活动了一下胳膊,把琴收回琴箱。   “走吧。”   蔺逾岸也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今天来不及做饭了,原来在你家放的食材应该也早就放坏扔掉了吧。”   闻一舟没说——其实他之前在冰箱里看见那些某人准备的食材和半熟品,自己开火加工了一下已经吃掉了。   他“嗯”了一声,说:“外面吃吧。”   两人单独外食,以前鲜少有这种情况,尤其两人一起在户外活动,再面对面坐着吃饭,简直称得上是约会的配置——上一次还是蔺逾岸受托去接机。彼时雀跃又得意的心情是怎样,蔺逾岸已经几乎完全回忆不起,心情早已大变样。   思及至此,他没忍住,问道:“你演出……是什么时候?”   “4月17号。”   蔺逾岸垂下目光:“哦,还有两个多月呢。”   “嗯。”闻一舟奇怪道:“怎么了?”   “没什么。”蔺逾岸复又抬起头来,仍旧挂着不变的开朗笑容:“到时候要加油啊,我会去看的。”   “嗯。”闻一舟没什么感想地应了一声,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古怪,却又说不上来。   还有66天,蔺逾岸在心里算道:只剩66天。 第14章 便当   何谦曾经的工作总是有很多不确定的突发事件,要加班赶项目,要临时出差狙击甲方,平时开会也不能总是按时结束——闻一舟和他每天能见上面的时间都很随机。不同于此,闻一舟和蔺逾岸两人的时间表倒是很稳定。每天早上七点半准时蔺逾岸会出现在他家门口,带着清爽的气息,拎着不重样的早饭,笑嘻嘻地和他说早上好。由于闻一舟早上起床后情绪都不怎么好,所以蔺逾岸也不会特意和他闲聊,只是默默接上他送到排练室。接下来的一整天,两人几乎不会联系,直到晚上收工的时间。   如果蔺逾岸球队有事或者练习赛耽误了,闻一舟从来不催,就在排练室自己练自己的。而如果蔺逾岸来的时候,他还没有准备好要走,蔺逾岸也不会出声提醒,就自己找个地儿呆着安静等待。   如果时间结束得太晚,两人就会在外面吃饭,如果双方难得都按时收工,就会像今天一样,一起去超市买个菜,再回家做饭。   蔺逾岸第一次和闻一舟逛超市的时候,心情实在是按捺不住地雀跃。见他牵过来一个大手推车,闻一舟诧异道:“有必要吗?”   蔺逾岸含混地解释:“万一看到什么要买的,懒得拿。”   其实他只是觉得两个人推着车,车框里摆着家用,肩并肩一起走这个画面很值得留念。   只是十分钟之后,闻一舟发现蔺逾岸真的是一个区一个区地在认真转,实在忍不住了:“你在逛街吗?不就那几样东西,买了不就好了。”   蔺逾岸有点不好意思:“哎呀,今天时间还早,又不着急不是吗……”   闻一舟抱着胳膊,不耐烦地用鞋尖点着地:“算了,你逛你的,我去拿我要买的东西。”   蔺逾岸无奈地看着他迅速消失在货柜后的背影,脑中的“情侣逛超市”画面无情破碎,还没来得及录入记忆档案就黄了,对着一缸子了无生趣的鱼眼,只得老老实实去买下一周要吃的食材。   这头闻一舟已经迅速拿好几样自己想要买的东西,自助结账之后,在门口的长凳上坐着。   过了一会儿,蔺逾岸才姗姗出现在结账队伍的末尾。闻一舟正视图用眼神催促他快点,忽然瞥见旁边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哥,挂着同他一模一样的表情在等自家正结账的老婆和小孩,心情顿时更郁闷了。   至此以后,比起情侣逛超市,他俩更像是刷副本。进了超市两人便分头去拿各自想买的东西——蔺逾岸会买肉蛋蔬菜,闻一舟则抱着咖啡和各式各样的酸奶牛奶,然后在结账处汇合——大部分时间是闻一舟强势地付掉钱——再一起装进车后备箱。   这天吃完饭之后,闻一舟正坐在客厅保养他的琴。他用细细软软的布认真擦掉上面的浮灰和散落的松香粉,正对着光线查看琴马的弧度,蔺逾岸忽然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问:“今天剩好多菜和饭呢,你要不要明天中午带去?”   闻一舟盯着他手里那个塑料饭盒,心想——我家有这种东西吗,下意识反问:“哈啊?”   蔺逾岸扬了扬盒盖:“我帮你装饭盒里,你在排练室食堂那边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闻一舟感到难以接受:“这算什么,便当吗?”   蔺逾岸不觉有异:“大概吧。”   “你是什么,日本女高中生吗?”闻一舟嫌弃道,“不要做这种事情啊,好恶心。”   “哦,不带就不带嘛,”蔺逾岸老大不高兴,嘟嘟囔囔地背过身,“骂人干什么。”   闻一舟不爽地大声还了他一句“啧”。   重新回到人类社交圈子后,虽然适应过程缓慢,但闻一舟乖张孤僻的性格的确收敛了不少,唯独对蔺逾岸态度没有好转太多。   他自问不是刻薄的人,可对着蔺逾岸不知怎么的就是说不出好话。好像面对老家邻居那总是凑上来的笨狗,也不是刻意要去欺负它——只是你把尾巴拎起来放进它嘴里,它就真的可以追着咬五分钟;用肉干零食骗它过来一顿逗弄,最后把肉塞进了自己嘴里,但下次它还是会上当,呼哧带喘地、一脸期待地望着你。   闻一舟一直觉得自己如果要养宠物,一定会选择猫。自我、独立、聪明狡黠,除了有需求的时候讨好你一下,并不会过分黏人。神秘莫测又互不打扰,一个完美的室友。而不是像这样,明明什么好事都没发生,却还是满脸喜滋滋的,让人看了就满肚子火。   只是第二天回来,蔺逾岸打开冰箱门后相当困惑,又探出身子来问:“闻一舟,昨天剩菜呢?怎么不见了。”   闻一舟大声:“你管我!”   “啊?没道理啊,”蔺逾岸纳闷极了:“我明明放冰箱了。”   “我晚上饿了吃了不行吗!”   “哦……”蔺逾岸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好脾气地说:“好吧,本来想着做个汤就够了呢。”   除开这些莫名其妙上火的时刻,闻一舟最近总的来说作息正常,好吃好睡,肉眼可见地精神了不少。他微微凹陷的脸颊重新染上血色,原本即使穿三层衣服仍显单薄的身体也饱满起来。   这一天,闻一舟主动要求洗碗,他宝贝自己金贵的手指,戴着手套,又嫌弃橡胶的味道所以里面再戴了一层透明塑料手套。蔺逾岸一脸纠结地看着,说:“不然还是我来吧。”   闻一舟挥了挥手让他让开别碍事,好像做化学实验一般认真地举起双手,打开热水,将洗洁精挤到海绵上,将蓬松的泡沫仔细地擦过碗盘的每一处角落。他脱了外衣,家居服的袖子挽到肩膀,围裙在腰后扎出一道弧线,系带的尾巴扫在屁股后面。蔺逾岸只看了一眼,便立刻从他上臂的肌肤联想到了两人做爱时他赤裸的身体——闻一舟的锁骨和肩膀连出一道锋利的线,瘦骨嶙峋的背部弯曲时会吐出脊柱的节,白皙的手腕好像一掰就断,大腿内侧的软肉滑腻温暖,膝盖可以被他用一只手完全覆盖。   蔺逾岸僵硬地移开目光,开始在脑子里拼命回想任何枯燥且寡淡的事,比如每一种营养成分所对应的国际编号,盘算着自己是现在落跑好,还是等一等反应过去,再装作没事离开更可行。   他等了快二十分钟,但就好像“喜马拉雅山的猴子”,越是明确知道不该去想什么,画面就会愈发清晰地出现在自己脑海,赶也赶不走。他甚至想起了很多之前刻意没去回想过的细节——闻一舟那总是握着琴弓的手指是如何抠在自己手臂里,他头发凌乱地散落在靠枕上,光洁的额头泛着汗珠。在没有余裕的时候,他雾蒙蒙的眼神会不自觉地落在自己身上,似乎什么也没看,又好像深深地望进自己心底。   闻一舟已经洗好碗走了出来,随口说:“明天可能要和孙燕齐他们一起吃饭,你不用管我了。”   蔺逾岸慢了一拍,才憋出一个“哦”字。   闻一舟瞧他反应古怪,下意识多看了一眼,蔺逾岸顿时更加紧张,反而引起闻一舟的关注。他打量了蔺逾岸一会儿,忽然露出了然的神色。   蔺逾岸很迷恋他。   这个事实他早就知道了。从最开始的震惊,到之后的困惑,再到漫长的适应———他已经深刻理解了这个起初令他满腹狐疑的事实。但从前,他察觉到这些情绪的波动亦或怪异的细节时,大多会选择故意无视,以免双方尴尬————虽然老是有一个很期待又快活的眼神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确让人很难习惯。   但现在,似乎已经没必要再假装不知道了。   “为什么?”闻一舟平静地问,“我做了什么?”   蔺逾岸愕然抬头:“什么?”   “我洗碗而已,有什么值得兴奋的事吗?”闻一舟是真的困惑。   蔺逾岸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闻一舟好像发表实验观察结论一样:“你这人性癖真奇怪。”   “什么啊!”蔺逾岸满脸通红,支支吾吾的,“什么啊……”   闻一舟本来觉得对方对喜欢上自己这件事有够难以理解,毕竟两人除了何谦之外根本没什么交集,他也完全想不起自己有任何特质或是时刻吸引到他。   虽然想不明白,但是面前的人反应却很有趣。闻一舟审视般的视线下,蔺逾岸一动不敢动,脸红到快要爆炸了。   蔺逾岸小声结巴:“我,我正常生理反应而已,只是因为很久没……不是……”   “很久没?”闻一舟扬起眉毛:“啊……毕竟上次还是好几周以前了嘛。”   蔺逾岸一直没敢问过那天那一次冲动和酒醉后的性爱,他本以为两人是默契地对此保持缄默,结果在他完全不设防的这么一个时刻,闻一舟相当坦然地提起了这件事。   闻一舟仿佛能看见烟从他耳朵冒出来,于是又走近了些,好奇道:“你是初中生吗,怎么会纯情到这种地步。”   “那!那对于你来说,这种事难道是稀松平常的吗!”蔺逾岸大声反驳————彼时因为闻一舟自己情绪已经十分崩溃,在酒精的推力下,他也不觉得羞耻。但面对如今对方游刃有余的态度,蔺逾岸窘迫不已,觉得一下子有什么平衡被打破了。   闻一舟将双臂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抬起下巴:“怎么,你要道德审判我吗?我现在是单身,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吧。”   “话是这么说……”   “而且我也没有强迫你吧。”   “你有,”蔺逾岸闷声闷气地说,“你精神上强迫我了。”   闻一舟眉毛扬得更高了:“哈啊——?”   蔺逾岸“噌”地起立,面红耳赤地说:“你利用了,你明明就利用……”   闻一舟心头一跳,下意识不想听到他下半句话。   利用了他对我的感情?利用了他对何谦承诺的责任心?甚至是利用了自己的悲伤和不甘?   无论哪一句,他都不想听到,因为无论哪一句都是某种意义上的事实。   “你利用美色,搞乱我思想!”蔺逾岸气愤地说。   “噗!”闻一舟万万没有想到等来的居然是这样一个荒唐的指责,“你说什么胡话呢,我刚才只是在洗碗而已,你也起了怪心思吧!话说你坐下,你站着我跟你说话累得慌。”   蔺逾岸憋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闻一舟又掰起手指头:“再之前,我们一群人在家玩桌游,你也起反应了对吧。还有一次,何谦要布置新办公室,我们一起去逛花鸟市场,你也半路逃了。太奇怪了吧,天堂鸟和龟背竹有什么好值得幻想的。”   “啊啊啊啊——!你别说了!”蔺逾岸猛地坐下,抓着自己头发大叫:“你都知道啊!”   玩桌游的那一次,是闻一舟抽到一个反串的角色,从性子清冷又向来很有男子气概的闻一舟嘴里念出一段撒娇的台词,虽然是平板无波的语气,但蔺逾岸当下就被可爱疯了。   而花鸟市场,纯粹是因为那天阳光太好,植物和鲜花都令人心情愉悦,三者摆在一起太漂亮了。   “没办法不知道吧,就你那种直勾勾盯着人的方式,”闻一舟嘴下毫不留情,“你该不会以为你以前都隐藏得很好吧。”   蔺逾岸耷拉下眉毛,嘴也瘪了下去。   闻一舟板起脸:“不准装可怜。”   “呜呜……”   闻一舟竖起眉毛:“不准呜!不准装哭!”   霸权!暴政!蔺逾岸敢怒不敢言。   闻一舟低头看他大受欺负的委屈表情,情不自禁无声笑了起来。回头想想,这人真是奇怪,不只是对方不知从何而起的亲近令人摸不着头脑,性格也可谓神奇。他以前只单纯觉得,蔺逾岸这人是个性随和,所以自来熟。后来逐渐发现他其实有一种神奇的消除距离感和边界感的能力——一种和自己截然相反的气质,让人即使刚见面就不由自主就把他当成相熟的人来对待。   是因为这样吗,和他共处一室时,完全没有以前那种和陌生人相处的社交压力和疲惫感。   不知道他这样在其他地方,比如工作中或是以前球队里,会不会被欺负,被算计?   闻一舟在蔺逾岸抬起头之前就收起了笑容,并果断制止了思维的发散——管我什么事,他咕哝道,才不关我的事吧。 第15章 寿司   “还真是久违了啊,一起吃饭。”孙燕齐脱下外套搭在凳子上,伸手招呼来服务生,“都多久了,上次聚餐还是你生日的那次?”   “是啊。”闻一舟在他对面坐下,双方都有些拘谨,“今天就我们俩吗?”   “嗯,爽子家里有点事,临时被叫回去了。”孙燕齐打趣道,“怎么,瞧不上我吗?”   闻一舟笑了笑:“不敢。”   两人今天选了一家日料店,是孙燕齐推荐的,坐落于市中心稍显僻静的辅路上。门脸很小,内里却挤满了老房子的上下三层。两人选了一个靠窗拐角的榻榻米座位,同大厅以竹帘稍微隔开些,面对面坐下了。   “你点就行。”闻一舟交出菜单。   孙燕齐点好了菜,两人没闲聊几句,寿司和刺身就陆陆续续端上来了。   孙燕齐随口问:“对了,你现在还住在原来那里吗?”   “嗯。”闻一舟夹了一块鳗鱼手握,忽然抬起眉毛,莫名其妙道:“你干嘛这个表情?”   孙燕齐眼泪婆娑地看着他,嘴巴塞得满满当当,含混不清地说:“没,就是觉得……过去几个月,你一定很辛苦吧。”   “你是我亲戚吗?”闻一舟翻了个白眼,“别用这种口气说这种话啊,怪瘆人的。”   孙燕齐眼泪狂飙:“我一口吃太多芥末了!”   “蠢不蠢啊!”闻一舟无语了,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你,你别逗我笑啊!”孙燕齐捂着嘴,“我米要喷出来了!”   闻一舟好不容易停下笑,心中同时轻飘飘又沉甸甸的,他看着孙燕齐皱着脸试图把芥末划拉到盘子的另一边,结果只是将之与酱油混合得更充分了。闻一舟脸上的笑意慢慢收起,逐渐被一种认真的神色所取代,开口说:“之前,对不起了。”   “什么事?”孙燕齐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闻一舟也抬起眼:“你给我发了那么多消息,打了那么多次电话我都没回,这个行为……挺混的。我要是把你真当朋友,是不该这么对你的。虽然现在说有点晚,但是我其实一直挺珍惜咱俩的友情和合作,音乐上能够互相理解,一起工作也很顺利。以前偶尔虽然会因为理念不同吵架,但终归都很好地解决了。”   孙燕齐被这一记直球给打蒙了,嘴里还包着半口饭,不知道该嚼还是该吞。他和闻一舟从最开始松散地偶有合作到后来稳定组团,大架小架没少吵过,因为两人遇到工作问题都是态度很强硬、观点很鲜明的人。但所幸每次争论的内容都只对事不对人,过了也就忘了,从不会在彼此心里留下什么坎儿————这几个月,孙燕齐确实也挺想他的。   “玩消失好几个月,然后又忽然说要回来,很不负责任吧。明明咱俩都合作了那么多年,我至少应该要和你联系的。”闻一舟说。   孙燕齐连忙摆手:“说什么胡话呢,出了那种事,是谁也一时半会接受不了,现在你要回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不,我说真的,我这个人除了音乐之外什么都不擅长,虽然现在连琴也弹得不好。”闻一舟看着指腹的新茧苦笑了一下,“这么大个人了,还只知道逃避,并且逃避了一次之后,就连在逃避这个事实也一并不愿去想,实在太没出息了。”   闻一舟放下筷子,手撑在膝盖上,诚恳地说:“对不起。”   孙燕齐半张着嘴,愣了愣,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我原谅你了。”   能面不改色地承认自己软弱,面对面当着我说出这种话,也……太帅了吧,孙燕齐心有不甘地想。而且,这和自己印象里那个闻一舟似乎不太一样了————他好像变得比以前还要更加坚强、更加独立了。   “你有……产生过动摇吗?”孙燕齐犹豫地问。   “关于什么?”闻一舟反问。   “比如,还要不要回来乐团,要不要继续搞音乐创作什么的,你之前不是一直说你妈还没放弃让你回老家找工作吗。”孙燕齐抓了抓头发,“因为你一直不联系我们,我一度有点担心来着,怕你不想做音乐了。不是挺多人都会这样嘛,因为生活的打击也好,因为巡演疲惫也好,或者单纯创作灵感卡壳,暂时地离开乐队,想着休息一段时间。结果就很多年过去,再也没回来过。”   “不会,”闻一舟这次回答得很快,“毕竟别的我也什么都不会。”   孙燕齐失笑:“你到底对自己评价有多低啊,搞得好像除了拉琴一无是处似的。”   “况且……我又不是不能做音乐了,”他纤长的手指在木桌上轻轻敲过,“要放弃,等到音乐和才华放弃我的时候再说吧。在此之前,我明明身体和脑子都还跟得上,因为自己犯怂就退缩说要放弃,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   “瞧不起谁?”孙燕齐呆头呆脑地问。   “那些没有机会的人。”闻一舟答得好像理所应当,“音乐这条路我也还没努力到什么份上,现在说放弃未免也太早。”   孙燕齐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啊,你不会是在想什么失聪的贝多芬咬着金属管子弹琴的故事吧。”   “那倒不是……”闻一舟说,他只是想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因为伤病而离开球场、做了无数次手术却仍然徘徊在赛场边的人罢了。   孙燕齐有点答不上话,双眼盯着筷子上肥嫩的三文鱼刺身轻轻晃动,又想:所以他需要自己一个人呆着,来消化处理这些情绪吗?还是说是受了其他人的帮助或启发呢?   孙燕齐于是想到另外一茬事儿:“对了,之前那首歌在电视剧结尾播了你看见了吗?我看网易云评价都上万了。”   闻一舟点头:“嗯,蔺逾岸给我看了。”   “哦哦,反响很不错啊,我看抖音上有好多翻唱的。”   “是吗?”闻一舟对此反应倒是淡淡。   他好像一直是这样————创作的欲望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体里流淌过,自然而然,再自指尖谱出乐曲,更之后的事情他就不关心了。他们以前以前给交响乐团和剧组做音乐项目的时候,闻一舟理解对方的要求总是特别快,基本一次反馈之后就能很完美地贴合对方的需求。但是创作自己的东西时却很慢,一个歌的雏形在他脑中诞生,经过反复的孕育、沉淀和反刍,可能数年之后才会遇到第二个听众。   “最近有写新歌吗?”孙燕齐问。   “没有。”   “哦。”孙燕齐没太在意,“我前段时间写了一首歌,感觉还不错,但是和弦的部分总是怪怪的,哪天你帮我看看?”   “好。”闻一舟点头,顿了半晌,又说,“其实没写新歌,主要是不敢写,怕写不出来,也怕……写出来了。”   这话说给别人可能难以体会,但孙燕齐一瞬间就理解了————创作的过程有时候可以非常轻松愉悦,从灵感冒头到完成框架只需要短短20分钟,做完整首只需熬上激情盎然的一夜。但有的时候,这个过程堪称扒皮抽筋,你需要不断深挖自己的内心寻找共情,需要直面血淋淋的记忆和现实,需要把自己最脆弱、最真实、最稚嫩的一面和音乐紧紧贴合在一起。期间你的灵魂会无数次被琴弦割伤,血肉会被音符和歌词凿穿,却苦于词曲总是不能准确地传达出这一切————要么寡淡如水,要么矫揉造作。不同于前一种创作,这样的作品大多在初问世的时候不见得能得到多少人的拥护喜爱,但你就是对它有一种特别的感情,好像它承托了一部分的自己,和自己一部分的人生。   闻一舟刚面临了生离死别,在这么短的时间、要这么近距离的直面伤痛,不是谁都有勇气做的。   两人默不作声地吃了一会儿东西,孙燕齐忽然想到:“说起来,小远呢?”   “你说蔺逾岸吗,”闻一舟说,“我和他说我要和你吃饭,他今天可以不用管我了。”   孙燕齐诧异道:“啊?为什么啊,叫他一起来吃啊。”   闻一舟也诧异了:“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人家每天送你上下班,之前还一直去看望你不是吗?”孙燕齐怒道,又感叹起来:“小远人真好啊,自己工作那么忙,每天大清早就来送你,风雨无阻的。因为你这小子不肯学开车嘛,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不想浪费时间做不重要和不有趣的事,所以才说你这个人,看起来稳重,其实幼稚得很嘛哈哈!”   “哈?比起我来说蔺逾岸才叫幼稚吧!”闻一舟竖起眉毛,“而且你怎么也跟着叫小远了,你们根本不熟吧。”   “怎么了,小远很成熟啊,有礼貌,长得也不错。”孙燕齐”啧啧“地评价,“性格也挺好……反正比你好。”   “你挺奇怪,夸他也就算了还拉踩我。”闻一舟忽然面露警惕,“干嘛一直帮他说好话,你不会收受了他的贿赂来游说我吧。”   “啊?我就是觉得这孩子……等等,”孙燕齐一脸回过味儿来的表情,凑近了些:“什么意思,游说你什么,难不成……他在追你吗?”   “没,有。”闻一舟干巴巴地说。   “不可能,你那话里明显有话!”孙燕齐激动了,“真的假的,你俩不是认识挺久了吗?什么时候开始追你的?怪不得啊……我看他对你那么好,有道理啊!”   “没有……而且,你能小点声吗?”   孙燕齐根本不听他说话:“很有勇气嘛小伙子!哦……之前没往那边想,现在看起来,小远一看就是喜欢你啊。”   “没有在追我!”闻一舟气急败坏道,“也没有……”   “也没有喜欢你?”   闻一舟沉默了,孙燕齐乐了。   闻一舟烦躁地抓了抓发尾:“以前,他以前喜欢我吧,应该……”   他把“以前”念得很轻,还欲盖弥彰地加上了“应该”二字。   孙燕齐本就是瞎起哄,他这么一说反倒惊了,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什么叫以前?多久以前?”   “就很久。”闻一舟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哦,我知道了,现在你单身了嘛,发现小远好了,但是又不确定人家是不是还喜欢你,在这闹别扭呢。”   闻一舟:”……“   孙燕齐:”?“   “不得不说,你……”闻一舟十分冷漠地直面他跃然脸上的期待:“可以说是一点儿都没说中。”   “嘁,那怎么了嘛。”孙燕齐摇头晃脑道,“哎我觉得可以啊,你看你平时除了弹琴写歌之外啥也不会。刚好有这么一个小伙子,人又精神,性格又好,还照顾你,可以啊,冲!”   ”冲个屁,“闻一舟没好气地道:“你真是我亲戚吧,尽说这种公园老大娘的话,吃你的饭吧!”   与孙燕齐作别之后,闻一舟独自踏上了回家的路————有点撑,路途不算远,他难得散了个步。   好久没在外面闲逛过了,夜间的空气凉透心肺,但莫名其妙有一股爽意。雪化了一些,结成一层薄冰,走路得要十分注意才行,闻一舟小心踩上松软的部分,不禁又想到了孙燕齐席间说的话。   蔺逾岸没有在追他,至少上次被他骂过之后,那人就再也没提过了。   很正常吧,谁被那样对待之后还能好脾气地不计前嫌,蔺逾岸愿意每天来接送他上下班已经算是出乎意料了————虽然他当时提出这个要求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自己也不是故意骂人的,闻一舟有些别扭的想,他当时只是太过震惊,控制不住。   于是他又回忆起了那个突如其来的吻,那个让他防不胜防、阵脚大乱的吻。   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躲开?明明应该是可以躲开的。   那个蜻蜓点水的、带着微微红酒香的吻,轻得像一次友好的亲昵,根本不是他口中那种意图邪恶、恬不知耻的得寸进尺。   被触碰到的一刹那,他却感到不能接受。为什么对方要做这种事打破现有的宁静,为什么已经让那人别再说下去了他却不听话,为什么已经假装七年了不能够继续假装下去……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明明可以躲开的自己,却一动不动。   是了,那时候他感受到的,是”背叛“,对方背叛了自己,自己也背叛了何谦。   彼时的自己大概也是意识到这一切,恼怒瞬间压盖过了其他一切复杂矛盾的情绪,他下意识大力把人推开,恶毒的话不受控制地源源涌出。   闻一舟隐隐约约觉得从那次开始,自己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并眼看着它越来越远。 第16章 玫瑰   闻一舟等在超市结账出口外,余光瞟到一个高其他人一头的家伙朝他走来,于是回头看去。却发现蔺逾岸左手拎着生鲜蔬菜之外,右手还拎了一个蛋糕。   “买蛋糕干什么,”闻一舟疑惑道,“今天你生日?”   “不是啊。”蔺逾岸回答。   “那为什么买蛋糕?”   “不是我买的,”蔺逾岸说,“是店员送给我的。”   “啊?”   蔺逾岸十分坦然:“说是就要过保鲜期了,没人要也是扔掉,关门前就送我了。”   闻一舟更不解了:“啊?没听说过还有这种事啊。”   蔺逾岸也露出困惑的表情:“不会吗?我经常遇到啊。”   “经常吗!?”   “对啊,好像这个超市是每周二进货,所以周一的晚上经常会送掉一些保质期快过的东西。”蔺逾岸一副理所应当的态度:“不是经常放在收银台附近吗,随便卖个五毛一块的,偶尔也会送掉。”   闻一舟喃喃道:“并不会吧。”   大概是因为那个吧——狗是人类的好朋友……   蔺逾岸眯起眼睛:“我怎么觉得你在想什么特没礼貌的事。”   闻一舟掩饰般地咳嗽了声,说:“没事,先放冰箱吧,饭后吃。”   到家后,蔺逾岸一头扎进厨房做饭去了,闻一舟便习惯性地自己先忙自己的。最近练习时间频繁且稳定,他已经逐渐找回了手感,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沮丧焦躁。他按惯例保养清洁了琴,又把一些零散的草稿拿出来梳理了一遍,取出几张钉在工作室的墙上,再重头听起了此前录的部分片段的demo。   过了不知多久,他肚子被香味勾得咕咕叫,抬头一看发现天已经黑透,冬末皎白的月亮升得老高。   闻一舟关上电脑,溜达到厨房门口问:“还没好吗?要不要帮忙……”   蔺逾岸头也不回:“快好了快好了!你快出去,我要炝锅了!”   直到眼看着糖醋鱼、虾仁滑蛋、玉米排骨汤和蒜蓉西蓝花被依次端上桌,闻一舟对着这丰盛得过分的一餐瞪大了眼。他震惊道:“过年吗?我们只有两个人。”   可能因为厨房热,蔺逾岸一边解围裙,脸蛋红扑扑的:“嘿嘿,会吗?可能一不小心做多了点。”   闻一舟警惕起来:“今天不会真的是你生日吧,我不信,你身份证给我看看。”   蔺逾岸笑起来:“真不是,我生日是夏天,等不到那时候的。”   “什么叫等不到那时候,”闻一舟下意识问:“夏天怎么了?”   蔺逾岸顿了一下,又笑起来:“没什么,快吃吧,你不是饿了吗。”   闻一舟不做他想,拉开凳子坐下。他起得早,中午又吃得少,确实早就饿了。两人电视也没开,安安静静捧着碗地一顿狂吃,还各添了一碗饭。蒜蓉西蓝花和玉米排骨汤人气最高,几乎见了底,闻一舟去盛饭的时候,蔺逾岸便笑眯眯的给自己夹菜,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甚至比往常还要好。   放下碗筷之后,闻一舟瘫在椅子上,说:“还剩不少,明天中午我带走吧。”   蔺逾岸惊喜地抬起头:“你愿意带去吗?”   闻一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正要辩解,蔺逾岸已经跳起来去拿饭盒了。   所幸闻一舟吃得心满意足,也懒得阻拦他,想起来冰箱里的东西,说:“不过根本没有肚子吃蛋糕了,撑得不行。”   蔺逾岸把饭盒盖子阖上,歪着脑袋想了想,问:“要不要出去散个步?”   两人裹上大衣出门,碗泡在水池里,将烦恼留给明天。蔺逾岸依旧穿得不多,运动外套看起来防风但并不厚实,只戴了个毛帽将耳朵盖住。闻一舟毛衣外面套了风衣,又围了一圈深蓝色的围巾,显得皮肤更白了。   两人走出小街就来到了市中心的主路——新年的灯已经撤掉,但街面店铺里仍是一派喜气洋洋,街上除了他们之外都是出双入对的情侣,紧紧偎在一起行走,还有零星几个卖花的三轮车。闻一舟隐隐觉得古怪,当他拐到第二个弯,定睛看了一眼橱窗内的布置和店门头的海报后,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尚且不敢完全确定,自言自语般地问道:“今天不会是情人节吧。”   “嗯。”蔺逾岸小声应道。   他愣愣地看向身旁——只见蔺逾岸飞速地移开了目光,与此同时,脸却飞速地红了。他两条眉毛藏在帽子下面,下巴躲在衣领后,只露出两只湿漉漉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拼命假装此事与自己无关。   闻一舟拧着眉毛瞪着眼,不可置信,深吸了一口气,还没说话,蔺逾岸率先大喊:“别骂我!”   他这一嗓子害闻一舟泄了气,一边摇头一边笑:“傻逼。”   蔺逾岸被骂了也没反应,贼眉鼠眼地打量他,发现他真的没有生气,又开心起来:“嘿嘿,嘿嘿。”   “不准傻笑。”闻一舟没好气道。   蔺逾岸不在意地把手踹进兜里,问:“你喜欢吃巧克力吗?”   闻一舟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喜欢。”   蔺逾岸朝街边橱窗扬了扬下巴:“你看,他们都要打烊了,估计很便宜呢。”   “并不会,要便宜也是要明天才会便宜,巧克力又不会一天就过期,而且还可以留着三月份再卖。”闻一舟说,“况且家里不是还有蛋糕吗?根本撑不下了,吃什么巧克力。”   “你还知道白色情人节啊……”蔺逾岸咕哝道:“巧克力又不占肚子。”但是想到对方说“家里”,而不是“我家里”,顿时又开心了不少。   闻一舟板起脸:“你再这样笑我就回去了。”   “我不笑了不笑了!”蔺逾岸立刻严肃地扳平嘴角,“这才走了几步,我们走到河边再回家吧。”   闻一舟想了想,同意了,又说:“走到河边不就是回你家的方向了吗,你直接回去就行,干嘛还跟我回家。”   蔺逾岸半张着嘴,鼻子被冷风吹得有点红,看起来傻乎乎的,“失策了”三个大字摆在脸上。   闻一舟瞧他这样,心情莫名好了一些,轻快地说:“走吧。”   两人一边走,街边的店铺逐渐收起,橱窗里只留下展示灯。前方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姑娘抱着一小束花朝他们走来,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将目光锁定蔺逾岸,急切地走了上来。   闻一舟率先伸出手掌:“不需要,谢谢。”   “帮帮忙吧帅哥,我就剩一点没卖出去了,我拿回去也没用了,花了不少钱进的呢。”   闻一舟生怕蔺逾岸要做出什么当街买玫瑰送给他的社死事件,忙说:“我们不需要。”   姑娘看着年纪很轻,皮肤很好,双眼皮,笑起来弯成一条线:“我马上门禁了,必须得赶快回去。但还剩几朵,我就成本价给你们,行吗?我是学生,本来也只想赚点零花钱。”   闻一舟面无表情地拒绝:“成本价不成本价的,我们要来没用。”   “可是我想要。”蔺逾岸却忽然开口了。   闻一舟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然而姑娘已经立刻双眼放光,期待着看着蔺逾岸:“这么多加起来,就50块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可我没有50块。”蔺逾岸又说。   这下不止姑娘,闻一舟也纳闷地看着他。   蔺逾岸把眼睛放到他身上,又重复了一遍:“可是我想要。”   闻一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震惊地说:“我是不会买给你的。”   “就50块钱!”蔺逾岸嚷嚷道。   “就50块钱!”姑娘也起哄助威。   “和多少钱无关……”   “你就买给我怎么了!”蔺逾岸开始无赖了。   “你就买给他怎么了!”姑娘继续助攻。   “你们俩……”闻一舟指了这个指那个,“是托吧!”   “不是,我们不认识的,”姑娘连忙摆手,“我是真的马上要回学校,我就是A大的,我可以给你看我学生证。我本来都想把花送给室友和宿管阿姨算了,但是这样我今天晚上就白干了,这么冷的天呢。”   她伸出短短的手指头:“我手都冻红了。”   “你看人家多可怜。”蔺逾岸不怕死地添油加醋。   “我刚才就是看见这位帅哥想碰碰运气,想说他买来送女朋友也不错。”她忽然奸诈地笑起来,“但是我看错了嘛,所以你就买来送你男朋友也不错,他都这么说了。”   “他不是我男朋友!”闻一舟提高音量,“好了,现在你这花绝对别想在我这卖掉了。”   “我错了我错了,”姑娘讨饶般笑起来,“那你买来送你朋友,好不好?”   闻一舟抿着嘴憋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他也不是我朋友”这句话。   他看着面前一大一小狗狗眼乘以二,觉得脑仁都疼。姑娘又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摆了摆手:“再打个九折,我亏本甩卖,45块!”   “算了算了,”闻一舟火大地掏出手机扫码:“50就50吧。”   姑娘瞬间喜笑颜开,掏出手机二维码递到他面前,闻一舟扫好码抬头一看,发现两人正喜滋滋地交流眼神。   到账声音响起,姑娘把花往闻一舟怀里一塞,脚底抹油风一般溜走了。大街上就剩下他和蔺逾岸两个人面面相觑,一个满面春意,一个脸黑似锅底,手里还捏着一把红艳艳的玫瑰。   闻一舟:“……”   “那是……送给我的。”蔺逾岸小声提醒。   闻一舟扬手一丢,花砸在蔺逾岸脸上,蔺逾岸手忙脚乱地接住。闻一舟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恶狠狠地问:“你真不认识她?”   蔺逾岸无辜地摊开手:“我上哪儿认识女大学生去。”   接下来一段路,闻一舟走得风快,但并不可能有效地甩掉蔺逾岸。他远远看到河堤边的柳树后立刻跳转头,说:“河边到了,我回家了,再见。”   “啊啊!”蔺逾岸慌忙道:“再见,明天见!”   闻一舟走出十来米后,蔺逾岸又大声叫他:“闻一舟!”   “干嘛!”闻一舟猛地转过头来,不耐烦地瞪着他。   只见对方扬了扬手中的花束,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谢谢你的花!我会好好记住的!”   闻一舟赶苍蝇一般挥了挥手,扭回头去继续走了。   在蔺逾岸看不到的地方,闻一舟嘴角终于松动,像是无奈般地摇了摇头。   而在他背后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蔺逾岸脸上的笑容却逐渐褪去。他表情怅惘地看着手中的花,在路灯下站了许久许久。   作者有话说:   上周有点忙,更新有点少,甚至忙到忘记申请榜单,好心痛! 第17章 喜欢   蔺逾岸独自回到家,找遍全家也没有一个花瓶,于是把之前阳台上摆着忘记扔的伏特加酒瓶洗了洗,插上了花,还各种角度拍了照。   他家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一居室,餐桌基本充当工作台。他坐回到桌子前,一碰鼠标屏幕就亮起,还显示着出门前打开的页面——邮箱里一封全英文的邮件,标题是一份邀请,落款是ACL排球联盟和NLM美国医药国家图书馆联名。   邮件的大体内容是两个机构想要合作做一组对照实验,研讨最新的赛季前六周训练方法论,以及其对于选手在赛季中发挥的提升效果,包括但不限于对于选手在认知层面和精神作用、以及生物层面的弹跳力、跑速和爆发力等等方面的影响。与此同时,实验途中还会有研讨会和几位世界知名的体能训练师讲座。整个项目为期三个多月,开始时间为4月20日,地址是芝加哥——印第安纳州的菠萝队也是全美排联赛的强队。   这对于蔺逾岸而言,无疑是一次很好的机会,更重要的是,这个时间段简直就像计算好般完美契合,让他连一个像样的借口都找不出。   蔺逾岸坐在电脑前许久,荧幕惨白的光照亮他的脸,直到又渐渐暗下去。蔺逾岸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动了下鼠标,荧幕重新亮起。他点击回复邮件,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键盘。   “感谢您的邀请,我很荣幸能够加入……”   闻一舟对此自然一无所知。   次日两人见面时,一切已经恢复如往常。出门时间,闻一舟迷迷糊糊地抱着早饭坐在副驾驶,蔺逾岸十分清爽地开车行走在早高峰的市区。归家时间,闻一舟望着窗外轻声哼着歌,蔺逾岸拿余光瞟了他好几次,忍不住问:“有什么好事吗?”   “嗯?”闻一舟没明白,“怎么了。”   “看你心情很好的样子。”蔺逾岸说,“难道是因为今天练习得特别顺利吗?”   “你怎么知道?”闻一舟有些惊讶。   蔺逾岸笑了一声:“你还能是因为什么,总不至于是午饭特别好吃吧。”   “哼哼。”闻一舟发出无意义的声音,又补了一句:”是还可以。“   ”演出曲子定了吗?“   ”早定了。“   蔺逾岸应了一声,又问:“虽然你之前说了不会再演那首歌,但……真的不会演吗?”   闻一舟知道他说的是“A simple love song”,顿了一下,老实说:“目前的确没有排在歌单里,不过孙燕齐挺想加进去的。”   “观众也肯定很盼着听吧,毕竟最近很火来着。”蔺逾岸说,“而且这首曲子也是他合写的?”   “是,他词曲都参与了。”闻一舟说。   蔺逾岸:”嗯。“   “不过嘛,还是看你们整体设计更重要,如果是那种……就像之前圣诞那次演出那种,”他努力找着合适的词汇,“就是每首歌之间都一点联系的,整个像一出音乐剧……”   “叙事性的。”闻一舟帮他补充。   “对对,叙事性的表演,突然为了热门就加一首曲子,可能也挺怪。”   闻一舟点点头:“是的,会冲淡主题,减少戏剧性,节奏也会不流畅。所以今天按照原先的歌单dry run了一次,虽然小问题不少,但整体效果还不错。”   蔺逾岸也跟着开心起来:“很好啊,还有一个多月呢,记住这个手感,演出时肯定不会有问题。”   闻一舟想了想,颔首轻轻地说:“嗯。”   自己好像从来没和何谦分享过这些,闻一舟想,彼此工作上有什么烦心的困难亦或得意的成就,几乎都是各自消化。以前他以为只是因为双方都对此没什么需求,毕竟工作内容和性质天差地别,也都不是精神脆弱需要他人安慰平复的性格。最多就是何谦会说一句“今天拿下来一个跟了很久的大案子”,然后他会说“那晚上一起出去吃个饭庆祝一下”,如此而已,甚至到了饭桌上也不会对此展开多聊。   为什么呢?他们从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吗?说实话闻一舟有些记不清了。爱一个人的时候,不会不由自主地关注他、想要了解他最无聊枯燥的细枝末节吗?   如今想来,会不会当时何谦和那个他在工作上认识的男生那么亲近,正是出于这样的需求呢?   彼时他为这个念头感到恶心,如今想法却又改变了些。因为,这种感觉,似乎真的还不错。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车已经渐渐开近小区,闻一舟忽然出声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噗——”蔺逾岸呛了一口口水,开始疯狂咳嗽,“想出车祸吗!”   闻一舟有点别扭:“我就是好奇。”   蔺逾岸手指捏着方向盘,紧张地盯着前路,嘴巴动了动,只发出非常微小的音量:“你,你不是都知道吗。”   “我是逐渐意识到的,之前没在意过。”闻一舟说,”意识到的时候挺惊讶的,但也没想太多。“   不料蔺逾岸听后大受打击——意思是之前他连存在感都没有。   ”问你呢。“闻一舟态度倒是十分坦然。   蔺逾岸支支吾吾了半天,但车内空间就这么大,他也逃不掉,只能答了:“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时机,就有一次,跟你和谦哥一起吃饭。”   “然后呢?”闻一舟不太满意,“太笼统了吧……吃过那么多次饭我怎么知道是哪一次?”   蔺逾岸叽咕了几个字,闻一舟什么也没听清:“啊?”   “就……第一次吃饭的时候。”   闻一舟:“……”   蔺逾岸不敢吱声,梗着脖子瞅后视镜,缓缓打方向盘停车入库。   闻一舟不可置信地大叫:“哈啊——?!”   “那时候我和何谦也才刚在一起吧,也,也太突然了吧!”   蔺逾岸不搭理他,打开车门一个出溜就没影了,手刀往电梯间快步走。   闻一舟匆匆跟下来,追问道:“而且也太久了吧!我跟何谦那会儿也才认识没一阵儿,等等,那不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电梯还没下来,蔺逾岸硬着头皮停住了,面对金属板杵着,上面反射出他失真的影像。他点了一下头,尽量轻松地说:“是啊。”   闻一舟扭着脸瞪着他,半晌才问:“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蔺逾岸嘟囔。   “为什么喜欢我?”   蔺逾岸抬头瞥了一眼遛狗回来刚进大楼的邻居,闻一舟注意到他的眼神,也稍微收敛表情,站直身子,清了清嗓子维持自己高冷的人设。   电梯门打开之后,蔺逾岸率先走进去,忽然又说:“因为很有才华,性格特酷,我觉得很帅气。而且,虽然不爱说话,但其实人也很好很善良。”   他这句话没有主语,旁人自然听不出在讲谁,但闻一舟还是头皮一麻,皱着眉头板着脸:”第一次见面根本看不出人善不善良吧。“   等邻居走出电梯,门再次阖上,闻一舟抬眼打量过去——他视线平行的高度正巧对着蔺逾岸的后脑勺和一截下颚线——像是察觉到视线一般,他腮帮子处的咬肌动了动,呼吸声音很轻很细,闻一舟忽然意识到对方在屏着气儿。   “还是……太怪了吧!”闻一舟忍不住说,“图什么啊……”   蔺逾岸“唰”地扭过脸来瞪他,好像他问了什么大不敬的问题。闻一舟吓了一跳,又问:“那你这七年来,中途有和别人谈过恋爱吗?”   蔺逾岸愣了一下,凶狠的瞪视烟消云散,他垂下目光,羞涩地摇摇头。   闻一舟:“……”   一见钟情却坚持了七年?也不告白也不放弃,他无法理解。   闻一舟又问:“七年光喜欢一个人,不采取任何行动,也不可能什么结果,不会腻的吗?”   他已经快要忘记故事的主角是自己,单纯对蔺逾岸的脑回路产生了偌大的兴趣。   这次蔺逾岸却收起了不正经的表情,略严肃了些,清晰地说:“不会。”   闻一舟心漏跳了一拍,感觉不能再往下问了——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会问出事情。   楼层到达,蔺逾岸一溜烟儿跑了,听着走廊里钥匙开门的声音,闻一舟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他开始在记忆里疯狂地搜刮线索,却无奈地发现很多场景细节都是一片模糊。这时,他想到了何谦临终前的嘱托——“谦哥拜托我照顾你”。   该不会……何谦那样说是为了撮合他俩吧,可这种多管闲事不像是他的风格。   但也有可能是临终之际,何谦脑子一抽,决定给他安排一个能够放心的归宿。好婆妈,闻一舟不爽地想。   这么不放心他,就不要在和他交往的同时和小男生谈情说爱啊。   他忽然惊觉自己竟然对于“何谦已经死亡”和“何谦精神出轨”这两件事,心态已如此平静——他原本以为会永远摆脱不了那种又恨又悲伤的复杂感觉。   毕竟他们最后其实已经走到告别的边缘,即使不是通过这样极端又决绝的方式。如果是他,他会希望何谦找到一个新的爱人并且幸福地生活下去吗?他和那个陌生人将拥有自己曾经拥有的,共享他们曾经共享的,并创造更多没有他也无关于他的记忆。   也许会,也许不会,闻一舟也说不好了。   但他至少会希望对方能够好好活着,或许何谦到最后,也是这么想的吧。   作者有话说:   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莫名其妙的BGM,这章写得很乐) 第18章 期待   “闻一舟闻一舟!大事不好了!”孙燕齐跌跌撞撞地从排练室外面冲进来。   闻一舟皱着眉抬起头:“怎么了?”   孙燕齐扯着嗓子嚎:“演出被取消了!”   闻一舟眉毛动了动,沉声问:“怎么回事?”   孙燕齐张牙舞爪地怒吼:“演出忽然被取消了!我今天早上刚接到的通知!”   闻一舟抿紧了嘴,略思考了片刻,问:“还有其他场地吗?分头打电话问一下。不过这个时间是旺季,估计合适的场地都提前一个月被定掉了,可能只能试试周中的运气。只是所有宣传物料的内容都要改,算了,提前通知多发几次吧。”   孙燕齐表情扭曲了起来:“……”   闻一舟不明所以:“怎么了?要分工了,你找场地还是联系宣发?”   孙燕齐吞吞吐吐:“我……”   闻一舟不耐烦道:“有话就说!”   孙燕齐蔫儿了:“我……我和你开玩笑的。”   闻一舟额头蹦出一根青筋:“哈啊?”   “今天,今天是四月一号,”孙燕齐有点害臊地挠了挠脸——对比闻一舟的冷静沉着,他非但没有一丝一毫整蛊成功的快感,反而凸显自己像一个幼稚无聊的小学鸡,不服气道:“你怎么一点也不慌啊。”   闻一舟咬着牙:“我现在想揍你,你慌不慌?”   孙燕齐讪笑着放下包,火上浇油:“我本来还打算等你问我场地怎么了的时候,我就说被丧尸包围了……”   旁边的小号手实在看不下去了:“真是一点大人样没有,看人家一舟。”   闻一舟重新坐回凳子上,后知后觉自己心跳其实挺快——刚才他是真慌了,一瞬间还以为过去几个月的正常生活是黄粱一梦,他仍然活在倒霉又黑暗的日子里。   察觉到他的表情,孙燕齐也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我不该开这种玩笑。”   闻一舟摇了摇头:“没事。”   不料他又听见孙燕齐咕哝:“早知道,我该说小远抱着一束玫瑰花在楼下……”   小号手完全状况外:“谁?”   闻一舟瞪着他,用琴弓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孙燕齐立刻搬起凳子挪开两米远,拙劣地转移话题:“咳咳!练习练习!今天要早点收工,下午要拍网络宣传照了!”   闻一舟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之后再找你算账”,再次放下悬吊着的心——孙燕齐不知道,他之所以感觉惊悚,是因为那真的是蔺逾岸能干出来的事情。   之前3月14号白色情人节的时候,蔺逾岸送了他一块表,号称是作为玫瑰的回礼。   虽然当下蔺逾岸把表装在一个相当普通的盒子里,装作无意地递给他,仿佛那是什么超市抽奖的礼品。但50块钱软磨硬泡去的花换了一块一看就质感颇为高级的机械表,闻一舟死活也不信那是什么“随手买的但我只带运动手表所以平时也没用”的东西。   闻一舟攥着那块手表打量——哑光金属灰的表带搭配宝蓝色的表盘,指针泛着纤细又锐利的光芒,他又看见蔺逾岸一边假装整理购物袋一边偷偷往这边瞄的眼神,问:“多少钱?”   蔺逾岸小声回答:“一两百块钱。”   闻一舟:“不可能。”   “真的!”蔺逾岸捏着塑料袋大声说,“二百九十九!”   “那也太贵了!”闻一舟举着表,“一般不都送个二三十块钱的巧克力就行了吗?”   蔺逾岸闻言却顿住了,眨巴眼想了想,歪着脑袋问他:“你的意思是……送你巧克力会收吗?我现在补上还来得及吗?”   闻一舟冷哼道:“呵呵,来不及了,等你做完饭吃完饭,超市也差不多该关门了。”   没成想蔺逾岸立刻咚咚咚跑到玄关,从大衣兜里摸出一盒礼品巧克力。   闻一舟:“……”   蔺逾岸伸出双手:“送给你。”   闻一舟无语道:“你这个人……看着老实,心机还挺重,在这等着我是吧?”   蔺逾岸:“嘿嘿。”   闻一舟左手晃了晃表:“那我就要巧克力,这块表你收回……”   蔺逾岸没等他说完话,捏着巧克力又跑了。   闻一舟:“你!”   蔺逾岸把巧克力扔回外套兜里,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自顾自钻进厨房里做饭去了。闻一舟犹豫地把表带往自己手腕上比划了比划,想想又放下,他瞬间涌起一个无厘头的想法——如果一旦戴上这个表,自己就是那个被大型犬套上项圈的笨蛋人类。   他把表又摆回盒子里搁在饭桌上,从包里掏出一张硬纸卡,到厨房门边站着。   “喂。”   蔺逾岸大声说:“听不见!”   闻一舟:“?”   闻一舟:“这个给你。”   蔺逾岸头也不回:“我不要!”   明白对方是以为他硬要归还礼物,闻一舟无奈极了:“不要算了啊。”   蔺逾岸迟疑地回过头,看见他手中的东西,好奇道:“这是什么?”   “演奏会的票,”闻一舟说,“我还有多的,你要是有其他朋友想来我可以再给你几张。”   蔺逾岸愣愣地看着他,笼头下水流欢快地奔涌,闻一舟耐住性子伸着胳膊。   蔺逾岸靠近了一步,反应过来回身拧上了水,又凑近了些,问:“给我的?”   闻一舟语气上扬:“嗯?”   对方脸上很好懂地浮现出惊喜的表情,又夹杂了一些他看不太明白的复杂情绪。   “可是……”蔺逾岸苦恼道,“我已经买了。”   “哈啊?你干嘛要自己去花钱买票啊!”闻一舟抬起眉毛。   蔺逾岸:“可是我之前都是买的呀,看见票出来了顺手就买了。”   售票才开始没几天吧……不过他说之前,是说之前若干年里已经养成习惯了吗?   闻一舟有些恼火:“那算了……”   不料蔺逾岸已经眼疾手快把纸张从他手里抽走,动作迅速到只留下一道残影。他把印着“非卖品”的票揣进自己牛仔裤后兜藏起来,徒劳而局促地补充:“谢,谢谢……”   闻一舟瞪着他,蔺逾岸从眉毛下面抬眼看他,憨笨中又透着一丝机灵。电饭锅里飘散出诱人的米饭香,水蒸汽好像午后的海浪般徐徐荡过天花板,又凝结成湿漉漉的呼吸沉淀下来。二人好像站得过近了,闻一舟忽然觉得这样的气氛似曾相识,他有一种模糊的预感,他觉得蔺逾岸想亲他。   那一次也是这样的,周遭突然宁静了下来,只有伴随红酒香味的因子在欢快地跳动,傻小子不管不顾地贴了上来,亲了他个措手不及。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场景,明明是很多天中寻常的一天,明明是一日里最不起眼的一刻,但他就是有这样一份直觉——蔺逾岸现在非常想亲他。   于是闻一舟心中此刻又浮现起一个更加荒谬的句子:比起上一次,这回的时机更好。   但蔺逾岸没有。他没有这样做,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便默不作声地背过身去,回到水槽边打开水龙头,继续搓洗那一堆绿油油的青菜。闻一舟眼睛缓缓睁大,像是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或者没有发生什么。   他缓缓地扭过头,满腹古怪地走回到沙发边坐下,慢慢倚在沙发靠背上。直到不知多久之后,蔺逾岸都端着菜从厨房走出,见他在沙发上直愣愣地坐着——没有擦琴,没看电视,甚至也没刷手机,还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乐团出了什么状况,才意识到自己许久一动没动。   在那之后,他时常以为蔺逾岸会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一直严阵以待,却都什么也没有发生。蔺逾岸虽然还是像以前一样,每日来接送他,给他做饭,和他聊聊工作上的事。聊得好的时候他就开心,安静的时候也无所谓。但吃完晚饭之后,蔺逾岸总会礼貌地和他道别,规矩得宛如在忠实地履行一份责任,或者完成什么日课任务。什么“一直喜欢他”,或者质问他“为什么我就不行”之类的话,对方再也没说过,更遑论趁酒意亲他这种事。   闻一舟有天洗澡的时候,忽然想明白了对方这样就像是什么。   这就像是何谦刚去世的那一段日子里,蔺逾岸秉着“逝者的嘱托”每天来家里照料自己时一模一样。   说不清为什么,闻一舟心中惴惴不安——明明对方的行为无可指摘,但他却总莫名觉得对方有事情瞒着他。仿佛有什么就在眼皮底下的阴谋在无声进行,或是什么被压抑在水面下的事情即将爆发,但当他主动看过去时,余光里那些令人在意的线索就会消失不见,只有蔺逾岸无异的笑容,令他抓不住头绪,心神不宁。   他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种混沌又波澜不惊的现状。   搞得好像是他在期待什么一样。   思及至此,闻一舟没好气地瞪了满嘴瞎话的孙燕齐一眼,把对方瞅得一头雾水。闻一舟闭了闭眼,把无关的思绪从脑海中剔除出去,重新摆正琴的位置,深呼吸了一口气。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专注眼前的演出。   但……   等演出结束之后,找个时间和蔺逾岸好好聊聊吧,他想。 第19章 彩排   这天早上,虽然是休息日,但蔺逾岸和闻一舟还是早早地出发了。只不过蔺逾岸送人的路线发生了改变——今天是首次彩排的日子,他们的目的地是演出厅。   一改往日没精打采的状态,今早他到的时候,闻一舟已经穿戴完毕整装待发,站在客厅正中央扶着琴盒,好像马上要从里面掏出长枪上场杀敌。   蔺逾岸连鞋都没来得及换,转身又被推出门外,他有点稀奇,又觉得有点可爱,一边被推着朝前走一边努力回头:“诶诶别着急,还早呢……你看,我刚坐上来的电梯都还没来得及走。”   闻一舟皱着眉:“别打岔,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蔺逾岸笑起来:“彩排不就是为了这个嘛,查漏补缺。虽然不管之前计划再怎么周详,实际到了现场也难免会有新的状况。”   闻一舟睁大眼,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我谢谢你了。”   蔺逾岸举起双手:“我还没说完呢,但是临场的小问题虽然看着可怕,那只是因为琐碎,只要冷静面对,都能一一解决的。”   闻一舟气笑了:“说得好像很有经验似的。”   “害,可不是。”蔺逾岸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去赛场的大巴抛锚了,飞机延误了,刮台风比赛取消了,或者好不容易到赛场之后发现球鞋掉了,这种事情三天三夜说不完。记得有一次,就我以前还打比赛的时候,明明全队头天都吃的一样的饭,只有我食物中毒,急性肠胃炎,在医院躺到第二天下午,要不是护士盯着,我都想拽着输液瓶逃走。”   “噗——”闻一舟乐了,“怎么这么倒霉。”   “我可不就是倒霉吗,”蔺逾岸夸张地嚷嚷,“不过啊,我也是有运气好的时候。”   “超市抽奖的时候,我几乎每次都能中点什么,还有关键分判罚的时候,几乎都能得分。比如今天我感觉就还不错,是那种至少可以抽中三等奖的不错。怎么样,也不是不可以给你蹭蹭运气。”   闻一舟笑了笑,伸手在他袖子上搓了一把:“蹭到了。”   蔺逾岸愣了一下,可疑地沉默了下来,闻一舟心情倒是轻松了一些,不再眉头紧锁。   来到演出厅侧门后,闻一舟连再见都忘记说,急匆匆地就冲了。蔺逾岸停好车,也尾随他遛了进去——他眼熟的乐队成员早于闻一舟暂时只到了一个,其他都是会场的工作人员在忙活。   蔺逾岸就站在一楼观众席的最后一排远远看着。   闻一舟虽然平时不爱和生人说话,遇到工作的事情却一点也不含糊。他询问了几个大概是此前最在意的点,随工作人员在舞台上走动,查看器械的不知,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他又问了个什么问题,工作人员像是一时解释不出来,快步跑去确认了。   不得不说,认真工作的男人很帅,蔺逾岸喜滋滋地想。   他正准备放闻一舟在这里忙碌,自己先行离开的时候,碰上孙燕齐进来了。   “诶,小远来啦!”孙燕齐自来熟地拍拍他肩膀,“今天也是你送一舟过来的?”   “嗯,今天就彩排了,时间过得好快啊。”   “可不是,盼着演出快点来,又有点舍不得。”孙燕齐说。   对于这句话,蔺逾岸不能更感同身受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那孙哥你们忙吧,我先走了。”   “你这就走了?”孙燕齐说,“今天不是休息日吗,你还有事?”   蔺逾岸不明所以:“没事啊。”   闻一舟也看见这边了,在舞台上大声喊:“孙燕齐!你怎么才来!”   孙燕齐摆摆手示意,似乎一点不怕他:“来了来了!”   孙燕齐又问:“明天演出你来吗?”   蔺逾岸答:“当然!闻一舟也给了我票。”   孙燕齐却忽然挤眉弄眼的:“哦,我就知道是帮你拿的票,我说他这回怎么主动要了张邀请票。”   蔺逾岸抬眼打量了一圈——虽然大家还没有穿正式的衣服,但舞台已经搭好,音响和乐器也都已经到位,乐手都在调音试音了。   的确,居然这么快就要演出了,别说参与演出的乐队,连蔺逾岸自己都很没实感。就在几个月前,闻一舟躲在暗无天日家中的那些日子好像蒙上一层薄雾,好像那时候他琴盒上的浮尘,虽然模糊,但却异常沉重。   如果演出能够顺利就好了,那样阳光才会彻底地照耀进来,冲刷走那个家里一切残存的不幸和绝望,蔺逾岸想,闻一舟从小到大已经演出过不知道多少次,或许也有几次特别难忘的、意义非凡的演出。但这一次,这一次一定也会载入他记忆的史册。   对于自己而言也是一样。   他去旧金山的票已经定好,就在4月18号——闻一舟演出的第二天。本来此去航程就相当漫长,蔺逾岸一方面想早到两天倒倒时差,提前做好准备,另一方面,自然也不想给自己任何纠结的空间。   毕竟这最近的几个月,一切都幸福平和得不像真的,因为它们本来就是假的。   “小远,小远?”孙燕齐的声音由远及近。   “啊?对不起,我走神了。”   孙燕齐顺着他发愣的方向看了一眼,立刻贼眉鼠眼地笑起来:“我刚才问你,要不要留下来看彩排?”   “我吗?可是……”那头闻一舟很忙,一直在跑来跑去地调整什么。“你们不介意吗?”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孙燕齐磨磨蹭蹭地说。   “孙!燕!齐!”闻一舟发火了。   蔺逾岸连忙摆手轰他:“快快,在叫你了。”   孙燕齐一副怒其不争怕他作甚的表情,脚步却一点也不慢,跑到舞台旁边两步蹿了上去。   “灯光是你之前对接的吧?”闻一舟问。   “是的,怎么了?”孙燕齐笑嘻嘻的,“试过效果了吗,是不是很牛逼?”   闻一舟表情令人毛骨悚然:“呵呵,牛逼坏了。”   这下连孙燕齐都心里毛毛的:“怎么了?”   闻一舟手一挥:“你和他说。”   旁边一个大概是灯光助理的工作人员战战兢兢地说:“就是,如果你们站在灯光下,就是这个位置,超过……呃,18秒左右,就会烧起来。”   孙燕齐:“……”   闻一舟:“烧起来你懂吗,蹿火苗的那种。”   孙燕齐缓缓张大嘴:“啊?”   “那个灯聚光效功率太高了,到时候舞台会过热。”   孙燕齐惨叫起来:“不可能啊!我之前在滚石演唱会也见过他们这么搞,那也是个小场地,米克贾格也没烧起来啊!”   “那我不知道,但咱们这个就是会燃起来!”闻一舟耐心磨至边缘,“要么你站这,我让灯光师把灯开开!”   “别别,”孙燕齐也急了,“当时设计的模型绝对没问题,也确认过了功率场馆能带起来的。”   灯光效果完全是孙燕齐的想法,他一直主要负责偏视觉呈现的部分,但是这次的灯光设计的确没有实际操作过,也没机会实际操作——第一次真正落地就是在彩排。   “现在怎么办?”闻一舟语速飞快,“要改时间的话也很紧,要么就废掉,还是用原来的……”   “不行!”孙燕齐立刻打断了他,“舞台的视觉效果本来也是演出的一部分!这种纯音乐会的受众面积本来就很小了,你又不愿意放太多流行的东西,当然要靠其他东西来丰富观众的体验。抱一把琴坐在一盏灯下面唱歌谁看,你又不是Bob Dylon。”   “抬杠是吧?我没说视觉效果不重要,但是我们的表演概念本来重点就已经很多了。”闻一舟音量也提高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得考虑落地的可行性。上次你给我整的那个舞台设计也……”   眼瞅着两人吵起来,小号手连忙凑过来:“别吵了别吵了,想想怎么解决吧。”   正巧后方那边大概是音响效果出了点问题,有工作人员来问闻一舟,他叉着腰,一副两头冒火、不知道该先骂谁好的样子。   蔺逾岸忽然出声道:“要么你就过去看看音响那边?灯光就交给孙哥。”   “哈啊?”闻一舟扭过头来,不可置信:“交给他?之前不就是交给他的,你看现在什么结果!而且你怎么在这?”   蔺逾岸走到舞台前方几米处:“但现在交给你,结果也不会更好。”   孙燕齐顿时睁大了眼,闭上了嘴。而闻一舟对他的“顶嘴”更是无比震惊,一时间居然没声儿了。   蔺逾岸说:“之前灯光都是孙哥对接的,设计和布置也都是他最清楚,要改也只能他来指导。你要现在参与,他们还得重头和你解释一边才能跟上进度,这样纯属浪费时间。你们不是乐队嘛,本来就是分工合作的,你去做你擅长的事情不就好了。”   孙燕齐在闻一舟背后惊讶地看着蔺逾岸,悄悄地举起手,缓慢而无声地鼓了两下掌,闻一舟转过脸来又立刻“唰”地把手放下了。   “听见没?你听见没!”孙燕齐底气足了。   闻一舟伸出食指指着他,胁迫意味极强地说:“等弄完音响我再过来。”   闻一舟随工作人员去舞台后面了,小号手上前蹲在舞台边缘,比蔺逾岸也就高出一点点:“牛啊,你也是做演出的?”   蔺逾岸无辜地说:“我是打排球的。”   “啊?”   “更牛了,”鼓手也探出脑袋:“一个外行,居然还把一舟给治住了。”   “也没有,我只是把我真实的意见说出来而已,”蔺逾岸有点不好意思了,“闻一舟他虽然脾气急,但还是挺讲理的。”   见两人对视一眼,蔺逾岸奇怪地问:“怎么了?”   小号手笑眯眯道:“没事,就觉得你是个人才。”   此时众人头顶的话筒传出功放扩音,闻一舟:“杰晨,上来一下。”   鼓手浑身一机灵:“大王传唤我了,我去了。”   看他们一刻不停地忙碌了很久,蔺逾岸满心感慨——以前,他都是作为观众,在开演前半个小时来到现场,随着人流检票坐好,等待灯光熄灭、演出开始。一切总是准备就绪的状态,所有的呈现也都是最好的样子。但其实每位专业乐手从容自信的背后,就像每场赛事完美演出的背后一样,都充满了兵荒马乱和意外连连。每位乐手和选手都为了镁光灯下最短暂的一瞬间付出了长达数年甚至数十年枯燥的重复和艰难的打磨,直到帷幕拉开前的最后一刻。   这几个月里,也包括今天,他发现自己见到了很多以前从未见过的闻一舟。过去七年里,他从没见过颓丧消沉的闻一舟,也不曾见过气急败坏的闻一舟,他很少听见他独裁又戏谑的毒舌,亦或见过他无奈且放纵的苦笑。   够了,太足够了,我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临近下午四点,舞台、灯光、音效终于全都准备好了,乐队准备开始第一次彩排。   这场演奏虽然是纯音乐的形式,但却更像是一场音乐电影。舞台后方搭起了一个巨型的砖墙,砖墙表面全息投影词句和影像。那些词句不是不是念白,而是像剧本一样的音乐小说。   这里面的很多曲子蔺逾岸都听过,断断续续的,反反复复的,但作为一个逻辑完整、画面感极强的演出串起来,他还是第一次见。整场演出一共十九首曲目,短的如引子只有一分钟,长的如史诗可达十来分钟,他听得心潮澎湃,思维和情绪随音乐跌宕起伏。无法言说的宏大构思和无法剥裂的渺小凝视在他眼前展开,在他耳边炸裂,强势地灌注进他大脑——闻一舟是对的,情歌在这里根本无处容身。   两个多小时之后,全部曲目都完整地演完了,所有乐手气喘吁吁,场馆内鸦雀无声。   一个工作人员带头鼓起了掌,然后所有人都鼓起了掌。   乐手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缓了口气,彼此笑了笑——之前鸡飞狗跳时的紧张感被这流畅而激昂的彩排压了下去,舞台边单薄却真情实感的鼓励就像是定心丸,每个人心底都踏实了不少。   闻一舟却没有笑。他好像还在最后一首曲子上空悬浮着,脸上浮现出一种茫然到几乎有些天真的表情。他注视着空无一人观众席的最中央,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然后他和蔺逾岸对上了眼——观众席理应是一片漆黑的,而舞台却被孙燕齐的灯光效果烘托的光彩万丈,可他们就是毫无障碍地直视到了彼此。   “你哭什么?”闻一舟忽然喃喃出声道。   “啊?”孙燕齐纳闷地回头,“你说谁?”   他环顾了一圈周围,又眯起眼费劲地去看台下,却被灯光晃得看不太清。   蔺逾岸用手背擦了擦脸,露出全世界最真心的笑容,举起双手,为他献上一个人的掌声。 第20章 网   蔺逾岸还是第一次在闻一舟演出的时候坐第一排。   以前他自己来的时候,总是刻意选在不那么显眼的地方,假装自己是一个普通的音乐爱好者——但其实在认识闻一舟之前,他也只是跑步的时候挂着耳机随便听些歌的程度,对此既称不上了解也谈不上热爱。   但第一次见到舞台上的闻一舟时,他便立刻爱屋及乌地喜欢上了中提琴的音色——闻一舟是古典音乐出身的,编曲和结构上保留了经典优雅的框架,但在表述和内容上却很前卫。他在学校的日子里,就从不排斥和各式各样的乐器合作——摇滚的、电子的、民族的、世界音乐的,也做了很多对于听众而言并不总是那么“悦耳”的实验性作品,稚嫩、锋利,透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先锋劲儿。每一个先认识他音乐的人,都完全想象不到他本人是这么一个整洁到寡淡的模样。   曲高和寡,根本不懂乐理的蔺逾岸,却每次总能从中找出一些自己的解读。那是最贴近闻一舟灵魂和本心的东西,如果能听懂他的歌,是否就能读懂这个人?   后来闻一舟逐渐接了一些音乐项目,也会出品一些更加商业化或者服务性质的作品。但他自己以乐团名义也好、个人名义也好发行的单曲和EP风格仍然鲜明,演奏会也依旧特立独行,每次和每次都不一样,好像有无穷无尽想要尝试的主题和想要表达的欲望。他在日常生活中沉默寡言,在音乐中却滔滔不绝。   他有一小撮十分死忠的粉丝,有一部分以喜欢他体现自身审美优越感的听众,也从来不乏批判和不屑的声音。但闻一舟毕竟不是什么明星,没有公关也没有持续曝光,有的只是小众圈子里的自然流量,时隔近一年时间之后的这一场演出,蔺逾岸其实在心里为他捏了一把汗:大家还记得他吗,有多少人像我一样对他念念不忘?   闻一舟从来不提票务销量的事情,大概的确不那么在乎,也可能是不想在演出前分心,但就蔺逾岸自己而言,在看到演出厅外面长长的检票队伍时,惊喜里还是夹杂着掩藏不住的骄傲。   深红色的天鹅绒幕布将舞台掩得严严实实,蔺逾岸心情紧张又激动地在前排坐落座,他瞥了一眼左右,都是捏着VIP票的人,心里隐隐有些得意。他虽然昨天已经听过完整地彩排,但对于正式演出的期待一丝不少。   演出时间迫近,顶灯熄灭,辅助光渐暗,演出须知被重复了两遍:手机静音,不要接打电话,将手机闪光灯强制关闭。   终于,演出厅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只有出口上的应急灯遥遥泛着绿光。观众席原本还有零星窸窣的小声交谈,逐渐安静到沉静一片,似乎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帷幕在黑暗中无声地拉开了,忽然,一束灯光照下来,闻一舟坐在一块不大的台子上,细看能发现那是一块长方形的石砖。他头发向后梳起扎在脑后,穿着白色T恤,套着黑色皮衣,皮靴踩在砖块上,比起提琴家更像一个摇滚乐手。他修长的手指在灯光下纤白透亮,琴弓轻轻吻上琴弦,弹起一浪薄薄的松香灰粉,飞扬在垂直下落的这唯一一束灯光中。   琴声拉开了序章。   这就是世上最普通的一块废砖。每一座矮墙土楼边都散落着几个,每一个建筑工地里都有成千上万,它粗糙,廉价,坑坑洼洼,不足以成为任何工艺品的素材,上面也长不出草树鲜花。它自土窑或砖厂里诞生,技术含量低下,然后不怕磕也不怕碰地滚落到这个世界上,发出带着生命重量的一声钝响——鼓声强势地加强了孵化的这一刻。   婴儿的啼哭声从左声道刮到右声道,一个平平无奇但独立的个体降临了。   闻一舟的背后逐渐亮了起来,灯光显现出乐队全员和整个舞台的全貌。   自然。乐队身后是一块巨大的投影幕,砖块被搁在一片河滩的荒地上,周围草长莺飞,钢琴、电子键盘、吉他和低音贝斯逐一加了进来。浅滩芦苇摇摆,湿地杂草丛生,蚂蚁和爬虫忙碌钻来钻去。一只白色的菜粉蝶落在砖块上——石砖一块凹陷的浅坑积了一小汪雨水,太阳一晒,水痕立刻蒸干了。   教育。砖块被巨大的人手托起,一块又一块相似的砖块被缓缓举到空中,然后落下,整齐地码放在一起。墙被垒起来,形状规整,成方成圆。粘合剂是一些畸形的亲情,标签化的爱情,稚嫩自私的友情,以及不怀好意的规劝。墙体垒建的过程充斥着标语式的激昂和口号式的热情,管弦乐的铺张不由分说地推动这这个进程。自然被隔绝在墙体之外,杂草和野花看不见了,墙越来越高,渐渐能看见的只有墙,和墙与墙之前的小世界。   泡沫。从远处看,平整又高耸的墙并非是平直伸向远方的,而是带着一个微妙的弧度。所有的墙都是一圈又一圈的圆形,圆形相会相交的地方生硬地拼合在一起,期间的空隙狭窄到连光线都直射不进来,方寸间重叠着墙体的阴影。   自我。最初的那一块砖已经淹没在了这宏伟的工程之中,它和其他砖块都是如此相似,即使仔细辨别也找不出来。它被阶级与圈子的墙压迫,又是组成其的无关紧要的一部分。它被互联网的信息泡沫所裹挟,又将这一道屏障构筑得更加高耸。   网。墙砖的纹路也是一张细密的网,保护和自我保护也是一种困境,阻隔了向内以及向外的探索。网一直持续不断地收紧,灵魂都感到呼吸困难,菜粉蝶飞不过网眼大小,墙的存在遮天蔽日。   自我。墙体被贴上了不同的标签,有融资上市IPO,有年龄户口学区房,有车的品牌和财富自由,有艺术空间和社交圈子。墙上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的窗口,在深夜亮着办公间的白炽灯,在午夜闪烁着斑斓的镭射灯,在天亮前才倔强熄灭的手机荧屏背景灯。砖块不知道这一切和他有什么关系,它渴望得到一些什么别的,它也享受这令人舒适的麻木和沉默。   选择。选择生活,选择宜家的家具,选择电动牙刷,选择点赞数量高的咖啡厅,选择一副马蒂斯的挂画。选择人造的纪念日,选择一束油画牡丹。选择一场海边的旅行,选择一场消费的狂欢,选择一段可有可无的关系。选择一个健身房会员,选择一份营养餐,选择综艺节目上的陌生人,选择生活。   孤独。这是每一块砖的孤独,也是群体的孤独。是身处都市森林的毫无归属,即使身旁全是一模一样的砖块紧紧贴合在一起,但每块砖都朝着一个方向,根本看不见彼此。孤独是身处大厂的螺丝零件,是窒息于某种宏伟事业亦或高调愿景中的渺小,是身处巨大信息洪流中的孤独。   有人吗?墙外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疯狂。一股自我毁灭的冲动,一份末日前的虚妄,一次灰飞烟灭的放纵。年轻的恣意和年老的倔强相互碰撞,一切都只是一场盛大的秀,一次机缘巧合但精心排布的演出,砖块和砖块一齐挣扎起来,达到一种令人头皮发麻、脚底发颤的共振,墙体开始出现裂纹。   你最好现在逃跑,或者加入我们。   狂欢。这是一小部分人肉体的狂欢,和一大部分人精神的狂欢。这是一个麻木时代里对于最微小刺激的绝望追求,这是一个在过量信息和过量娱乐中对于最质朴感情的真挚追求。在这场革命式派对的音浪冲击下,砖头松动,变成飞屑,扬尘铺天盖地,墙塌了。   垃圾。次日清晨的废墟上,所有砖块堆叠在一起,支离破碎,平静祥和。墙外日出升起,照耀着这片生机盎然的垃圾场。   观众席间响起雷鸣般掌声和口哨声,闻一舟对着灯光眯起眼睛,最后一个音符依旧在他脑中耳边回荡。他心中也曾有这样一堵布满青苔泥藻的墙,布满裂纹但冥顽不化。但此时此刻,他气喘吁吁,却一身轻松——雨季再长,也总有放晴的一天。   他垂下目光,下意识去找观众席中的蔺逾岸,对方果然也在抬头注视着他。对方的手在鼓掌,嘴角在笑,但不知怎么的,闻一舟莫名觉得他的眼睛看起来却非常悲伤。   闻一舟脑子还没转过来,情绪也尚未完全脱离表演,乐队成员已经一齐走上来拉着他谢幕。   观众十分热情,下台后又被欢呼声唤回来,足足谢了三次幕。第三次谢幕的时候,他们鞠躬了很久,抬起头来的时候,闻一舟忽然发现那个座位空了。   他一时间不由得发愣,孙燕齐拽了他一下,说:“走了一舟。”   闻一舟朝场边走去,频频回头看,但席间只有潮水般的喜悦和激动。他满头是汗地回到后台,工作人员和乐队的人团团围上来,兴奋地彼此拥抱、大笑。然后更多人涌进后台,大多是乐队的旧相识和老粉丝,一些朋友和一些手拿VIP票的人,他们一一祝贺,诉说着自己零滞后的观后感。闻一舟被人缠住送花,左拉右拽,终于回过味儿来:演出成功了,他们做到了,他没有搞砸。他后知后觉地开心起来,绷直的嘴角终于扬起了一个真心的弧度。   然后闻一舟意识到一件事,在这些热切的声音中,自己此时此刻最想分享他那雀跃又复杂心情的一个人,竟然是蔺逾岸。他踮起脚,环顾水泄不通的休息室,在人头上方寻找熟悉的身影,看着后台的门一次又一次被打开。但周围的人越来越多,里面没有蔺逾岸。   小号手过来拍他的肩膀,闻一舟惊了一下回过头,对方说:“怎么了?去庆功吧。”   闻一舟咽了咽口水,说:“你们先去,我等等。”   “等什么啊,收拾好了一起走啊。”   闻一舟寻了个借口,回到舞台边从幕布后往观众席上看——观众已经基本走空了,演出厅空空荡荡,保洁阿姨已经开始收拾垃圾。   孙燕齐折返回来找到他:“一舟,你找什么呢?”   闻一舟回头看着他,孙燕齐说:“走吧一起去庆祝一下,大家都走了。”   闻一舟还有些茫然,他轻声问:“大家,都走了吗?”   “是啊,”孙燕齐答道,“都走了。”   作者有话说:   东施效颦一个低配版《The Wall Live - Roger Waters》 第21章 再见   收拾好器材离开演出厅之时,已经接近夜里十一点,周末的街头不算寂寥,周围所有人也都难以控制地情绪高涨,一点倦意也没有,除了一个人。闻一舟在第三次应孙燕齐说话走神时,对方终于带着些许讶异地意识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一舟,你怎么了?”孙燕齐放慢脚步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没什……”闻一舟下意识答,但句子还没说完整,很快又老实地放弃了:“我不知道。”   说实话,他现在心情十分割裂,一方面,演出按照自己的预想和准备完成了个至少十成九,这种成就感不管经历多少次也不会冲淡。但另一方面,他又莫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他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忽略了什么很关键的线索,十分不踏实。   “你不开心吗?演出很成功。之前担心过内容的选定,也担心过灯光和投影,但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我感觉还不错,如果场地再大一点就更好了。”   闻一舟想了想,轻声但肯定地说:“演出很开心。”   孙燕齐笑起来:“你看着倒是不像开心的样子。”   “不过会有那种感觉吧,每次都会有。”孙燕齐点了一根烟,“观众走空之后,明明音乐声和欢呼声还回荡在耳膜,但是一切就已经结束了。音乐是体验性极强的表达形式,直接的交流只存留在当下,过后总是会有些失落,我每次都不能习惯。”   闻一舟点点头:“是啊,而且全程都有惊无险顺顺当当,甚至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孙燕齐朝走在前面还在热情聊天的几位死忠乐迷扬了扬下巴:“而且似乎现场听众的反响也还行,至于后续的乐评,就留给明天再烦恼吧。”   闻一舟所有所思:“唔……”   “这下倒是真的不像你了,”孙燕齐说,“按说以前,就算演出前所有人反对,你也要据理力争。演出完就算批评声一片,你也一副‘你们不懂本大王’的德行。”   “倒不是担心那个,”闻一舟不由得失笑:“况且我什么时候摆出这幅嘴脸了,我都会认真看反馈好吗?虽然……”   他又小声咕哝了一句:“外行人的意见,接不接受是另一码事。”   孙燕齐大笑起来,手臂环在他肩膀上,像一个亲切的哥哥:“这就对了嘛,演出之前我一直憋着没说,怕影响你心态,但其实在何谦走之前那几个月里,你状态就已经挺怪,犹犹豫豫的,不知道在自我怀疑什么。我当时还以为你们闹矛盾,但又是私事,我没太好意思问,后来才知道是确诊了癌症,接下来你就消失了。我是真的有一阵儿挺怕你不回来的。”   “嗯。”闻一舟点点头——大概是从他和何谦吵架之后,在同一个屋檐下形同陌路那阵子开始,敏锐的孙燕齐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但现在人都走了,再数落故人的错处也没什么意思。   ”但是前段时间,你状态肉眼可见地好起来,很像我刚认识你那会儿的感觉。”孙燕齐感慨道,“你投入进工作的时候,简直可谓六亲不认,专注到就算微波炉着火了也看不见。对于某些根本没有人会纠结的细节还特别较真——又犟又不听劝,有时候倔到我拳头都捏紧了。”   他说到最后咬牙切齿的,闻一舟满头黑线:“你在骂我吗?是在骂我吧。”   孙燕齐嘻嘻哈哈道:“没,我想说,以前没发现啊,你这些‘坏习惯’都让我觉得特别安心。毕竟之前你消失的日子里,我一方面怕你不愿意回来,也担心你回不来。”   “我知道,你和我说过。”闻一舟说,“你怕我暂时离开音乐这条路,然后就这么放弃了。”   说到这里,他也笑了笑,表情轻松了一些:“不用担心,我不是好好地在这吗?我爱音乐,音乐也爱我,一切都很顺利。”   “所以,亲爱的一舟,你又为何看起来像是丢了什么宝贝似的呢?”   闻一舟茫然地看着他,孙燕齐眼珠转了转,琢磨道:“难不成,你是在找小远吗?”   听到这个名字,闻一舟立刻问:“你知道他在哪吗?”   孙燕齐本是随口胡猜的,这下子忍不住笑起来,回忆道:“演出的时候我倒是看见他了,坐在第一排呢,之后就没印象了。怎么,你和他约好了吗?”   闻一舟收回目光:“那倒没有。”   “嘁,那你莫名其妙个什么劲儿,人家可能想着你演出完了还有事,不好意思打扰你,自己先回家了。”   闻一舟看起来依旧很困惑:“是这样吗?”   孙燕齐好像在看自家傻弟弟,表情略带怜悯:“你邀请他参加庆功宴了吗?”   闻一舟摇摇头:“没有。”   “啧,那不然呢!你又憋着不说,人家以前不都是看完演出就安安静静地走了吗。”孙燕齐夸张地叹了口气,“小远这孩子真懂事啊。”   “可我也没机会问啊!”闻一舟不满道——谁让他演出结束之后跑得那么快!   “咦?”闻一舟忽然反应过来,“你也知道以前演出他经常来吗?”   “当然了,老粉丝啊,来的次数多了就脸熟了嘛,而且还在你家见过两次,偶尔演出后还能聊几句。”   闻一舟呐呐道:“我之前都不知道,怪不得你俩好像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孙燕齐心想——之前你也不在意这些啊。嘴上说:“要么你现在打个电话问问?”   闻一舟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还是放弃道:“算了,时间也挺晚的了。”   孙燕齐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不争气!”   时间不早,一群人找了个烧烤摊子喝啤酒,闻一舟上台前习惯空腹,放松下来后知后觉感到饥饿。但睡前不好多吃,他随口吃了点东西,坐着听大家聊天,一边犯困一边随手划拉手机。   他忽然发现蔺逾岸之前给他发了个消息,夹在其他恭祝的信息中没看见:演出很成功,比彩排还要精彩动人,恭喜你!   这句恭祝,比其他人的消息似乎长一点,但也没有丰富到带多少个人色彩的地步。闻一舟纠结了半天,回了个谢谢。   对方没有再回复。   闻一舟不太在意,他伸了个懒腰,和大家打了一圈招呼后自己回家睡觉去了。   隔日,闻一舟久违地一觉睡到了大中午,醒来后十分恍惚,看时间已经接近12点,还吓了一跳,想说蔺逾岸怎么也不叫他。忽然才记起来演出已经结束,不用再每日去排练了。   他摸过手机,更多祝贺的信息涌了进来,还有一些久不联系的相识发来问候,但和蔺逾岸的聊天窗口仍旧停留在自己的那一句“谢谢”。   闻一舟心里叽叽咕咕:就这样?没了?人呢?   他懒洋洋地爬起来,在屋里找吃的——人已经被惯坏了,麻烦的食物不想做,老半天就扒拉出一袋泡面。家里青菜火腿和鸡蛋倒是不缺,区区泡面加了一堆丰富的配菜,煮出来一大锅。   他凑在面锅边,一边吃,一边看网上的评价——毕竟“复出”的第一场,来的大多是熟悉的听众和粉丝,受众匹配度高,评价一水儿的夸。除了两位专业乐评人的长微博他仔细看了看,其他的翻了几页就没兴趣了。   到了下午,孙燕齐发消息给乐队的群里,说在约加演场次了,明天一起去开个会。   闻一舟回复了个好,又戳开和蔺逾岸的聊天窗口,还是只有一个干巴巴的“谢谢”。   他再往上翻,多半都是一些简短的来回,类似“快到了”、“好”、“出口等你”、“在停车”之类的琐事。他手指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也决定不了该说些什么。   不然问问晚上还要不要一起吃饭好了。闻一舟想,或者……至少请人家吃顿饭,表示感谢。   很好,这很合理。闻一舟十分满意。   他打开手机,正准备慢吞吞地戳开键盘,忽然发现对方的ID变成正在输入中。   他一惊,差点没把手机给扔出去,等了半天却也不见消息进来。   怎么输入了那么久,是什么长篇大论要发表?闻一舟一头雾水。   是要和我说演出的感想吗?他想,毕竟彩排那天结束之后,蔺逾岸拉着他眼泪婆娑地赞颂了很久,颠三倒四地说了很多观后感,正式演出会不会有更多不一样的体会呢?   比起网上那些评价,蔺逾岸毕竟是在练习室一点一点看着他们把整场演出攒起来的人,视角肯定还是不一样的。   至于蔺逾岸根本是个与音乐行业无关的外行这一事实,闻一舟此刻选择抛之脑后。   昨天为什么演出结束后离开得那么快?闻一舟又有些不满,不会是因为怕被我看到哭的样子很丢脸所以跑了吧。   今天为什么又一声不吭,不会是在纠结演出结束之后,该用什么借口过来好吧?   真是笨蛋啊,算了,就放过他一次,不管多么拙劣的借口我都会勉强配合一下的。闻一舟暗自决定,就算是什么“放心不下我家的龟背竹所以需要过来照料”之类的荒唐理由,我也会装作无所谓的。   他前前后后想了个遍,但是等了许久的文字一直没有过来。   昨夜刚消退些许的不安再次爬上心头:纠结这么久,到底是有什么要说的话,有这么难说出口吗?   闻一舟忽然灵光一闪,汗毛竖立——不会是那个吧,要告白!   如果真是怎么办?闻一舟精神一凛。蔺逾岸几个月前在这个客厅里嗷嗷叫“为什么我就不行”的记忆疯狂晃来晃去,他在电梯口红着耳朵盯着门板说“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很帅气”的片段也不停刷存在感,还有他说“七年也不会腻”的认真眼神,让人根本无法直视。   如果真是这样,我要回答什么?   闻一舟如临大敌地坐直了身体。   饭桌对面空着的座位出现了蔺逾岸的身影——闻一舟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说些刻薄的话欺负对方,但又坏心地希望这些话能够当面说,这样就能看到那人委屈巴巴的好笑表情。毕竟如果是通过文字的话,难免语气会有些僵硬,不会太凶吧……   不过面对面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闻一舟对着空气叹了口气——自己真的很不擅长语言表达啊。   正在他疯狂脑补的时候,消息总算弹了出来。   殊不知,闻一舟以上种种预想全部落空,聊天窗口只显出三个孤零零的字:再见啦!   蔺逾岸说。   闻一舟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像是不认识一般。   什么意思?他问。   眼前蔺逾岸在这个屋里走来走去的身影逐渐淡去,直到完全看不见,他也再也没有等到过答案。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入v了,周四12.16双更,提前感谢大家的支持~   预计全文18w字左右 第22章 公平   再见?什么意思?   和我再见,他是要去哪里吗?   要出去旅游吗?之前没听说过啊。   闻一舟大脑一片混乱,盯着这不明所以又简单直白的三个字,隔了好几分钟才迟疑地回复:什么意思?   他紧张地等了半晌,却一直不见解释,甚至连“正在输入中”这样的提示都没有出现。   闻一舟又看了几遍那三个字,疑窦丛生——是在忙没来得及看手机吗?   他心不在焉地看了会儿新闻,隔几分钟就要查看一次手机,可总归没有等待中的消息进来。唯有两次应用消息弹窗,被他恼火地直接删掉了APP。   一个多小时之后,寂静让人心慌,闻一舟逐渐彷徨起来,他忽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性。   “难不成,是故意不想理我吗。”他有些不满地喃喃自语,“什么啊……故弄玄虚的。”   他手指像是自己有了意识一般,按下了语音通话键,对方尚未响应之时他自己反应过来又迅速挂掉。等了一会儿,对方不但没有回电,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给。   闻一舟的表情从大惑不解逐渐变为不可置信,一个隐隐的念头逐渐成型,潜意识里却刻意不往那方面想。他快速翻了一遍二人之前的记录,费力地回想着蔺逾岸之前和他说过的话里有没有提过自己要离开去什么地方的事,哪怕只是去比赛、去旅行、去散心,哪怕只是随口的一点提示。可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线索也抓不住。   闻一舟终于忍不住再次发消息问:你去哪里了?   依旧杳无回音。   太奇怪了,这的确太古怪了吧。   闻一舟自己虽然不是个爱回消息的人,有时候看过就算,除了何谦对此表示过不满之外,其他人都不太在意。但蔺逾岸却并非如此,就算只是一句单纯的告知,对方也会回一个表情表示“知道了”。   何况是自己的消息……   这并非是闻一舟有什么自我意识过剩的自恋情结在作祟,而是他与蔺逾岸之间的沟通,的确总是对方表达得多,也总是对方主动亲近,这么久以来都是如此。   他带着些许别扭地戳开蔺逾岸头像,第一次开始翻看对方的朋友圈——蔺逾岸没有封锁任何历史朋友圈,全部敞开可见。但他发动态并不频繁,时常隔一两个月才有一条。   倒数第一条,是一张昨天在演出厅门口排队时的照片,配文是:紧张。   “你紧张什么啊……”闻一舟咕哝着往下翻。   倒数第二条,是一张没有任何配文的孤零零的照片——夜里路边街灯下,一只手里拿着一束玫瑰花,角度明显是手的主人自己拍的。底下有些他们的共同好友在起哄和疑惑,但蔺逾岸没有回应。   倒数第三条之间空了挺长时间,是一张蔺逾岸和球队同事聚餐的合照——他本人坐在中间的位置,周围一群男生挤挤挨挨十分热闹。但在拍照时蔺逾岸稍稍有点闭眼了,脸上挂着自己熟悉的笑容。   倒数第四条,照片内容是厨房里刚做好的饭菜,闻一舟认出来,那些食物有一半都进了自己肚子里。   倒数第五条,山顶云海的风景照。   倒数第六条……   倒数第二十条,莹莹发亮的电脑屏幕上全是英文的资料,电脑旁边摆着一杯咖啡,配文在抱怨文献好难。   倒数第二十一条,是他们一群人一起出去玩时的合照,闻一舟也在照片角落里。   ……   闻一舟像是被什么东西驱赶着,竟然一路把朋友圈翻到好几年前,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他的不少照片中。有些照片里甚至没有蔺逾岸自己,只是闻一舟和何谦或是其他什么人同框的随拍,但也会被他凑几张一起发出来,好像只是在为了记录大家聚会的场景一般。可这些含蓄又笨拙的记录里,并没有闻一舟想要寻找的答案。   闻一舟避无可避,终于只能直面那三个字最简单直接的含义。   或许,他的再见,是那种再见。   “为什么啊……”闻一舟放下手机,冲着窗外渐暗的天幕发出不可能有人回应的提问。   他不是答应了何谦……不是答应过我……   思及至此,闻一舟猛然一惊,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蔺逾岸的所谓“承诺”,其实已经完成了,就在他昨天演出结束的那一刻。   对方之所以来到他身边,最初是因为受了何谦的嘱托,大概是希望他能够正常工作,好好生活。此后的日子里,那人的确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细致入微到几乎有些烦人的程度。   然后对方中途一度离开了,若非被自己耍无赖给叫了回来,两人其实生活大概早已毫无交集。   是自己亲口说的,闻一舟想起来了:我接了一个工作,所以在此之前你要开车送我去排练。于是心软又善良的蔺逾岸答应了,直到昨天。   演出结束了,一切不也就结束了吗。   “不会吧,不可能吧……”闻一舟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是啊,那人自始至终也从没说过他还有任何别的期待,也从未问过自己演出结束后的计划,倒不如说,既然过去的七年他都可以忍耐着无动于衷,即使在他最喜欢自己的日子里——那些连一张隔着三四颗脑袋的合照都要发出来偷偷纪念的日子里——都不曾放任流露出一丝希求,在七年过后的今天,那些热情直白到有些犯傻的喜欢又还剩多少呢。   闻一舟想到那日自己没有问出口的话——七年都不会腻,那现在呢?   现在你还喜欢我吗?   彼时他以为自己害怕听到的是肯定的承认,现在想来,也许自己真实恐惧的,是否定的疏离。   闻一舟把腿蜷在椅子上踩住,双臂抱着膝盖,只觉得浑身发冷。没关系,他默默对自己说,这很正常,这再正常不过了,像是那样七年来默不作声地喜欢一个人才匪夷所思。   只是。   只是自己还在这边完全闹不清状况,一厢情愿地演练些什么毫无根据的愚蠢回应,真是可笑极了。   太丢脸了,在等待消息的时候,他竟然有那么一刹那,脑中偷偷摸摸划过了一个想法——要不要,要不要给双方一个试试看的机会。   又可是。   可是那人明明直到最后一天,还在手忙脚乱地替自己紧张,还在真情实感地替自己加油。他明明收到花的时候那么开心,送出礼物的时候又那么害羞。   可是明明,他明明一直都在的啊。   就算是自己没在看的时候,也总有一双热烈且坦率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这目光在最初的时候令自己有多不适应,到后来就有多习惯。   闻一舟又一次点亮手机,打开聊天框——没有回复,什么都没有。   别看了!别再看了,没了,一切都结束了,随着演出落幕一起结束了。   他把手机摔进沙发里,孤身站在客厅中央,冲着落地窗上的倒影发火。   夜幕中明月高悬,闻一舟终于不得不面对这最后的真相:他的再见,是对我说的。蔺逾岸终于决定放弃这一切,七年说不要就不要了。   不是的。闻一舟心里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尖锐地反驳。   那不是什么轻易草率的决定,蔺逾岸在完全不求回报的情况下尚且默默坚持了七年,他此刻终于放弃,完全是因为自己。   那人也不是全无希求的。他也曾经试着妄想过片刻,在剖白的那一夜,他眼中的光彩是那样诚恳又热切,他说他一直在拼命忍耐,他问他就一定不行吗,他说他知道自己取代不了何谦,但他也有他的……   他有他的什么呢,闻一舟不知道,蔺逾岸那句话根本没能说完——冲动的火花在迸发出来的一刹那,就被自己亲手给扑灭了。   很失望吧,蔺逾岸当时一定很幻灭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因为意识到了我是一个多么坏的人,是因为我不停说刻薄话伤害他,是因为自己既愚蠢又恐惧,拼了命地要把他推开,践踏轻视嘲讽他的真心。   那是因为我是个自私且卑劣的小人,闻一舟自嘲地想,数年来都理所应当地享受着、消耗着这份稀有到珍贵的感情,直到突然被没收时,又厚着脸皮不满起来。   所以他对我失望了。   所以蔺逾岸其实早就想好了,也许在一周以前,一个月以前,在他俩于酒吧重逢的当夜,他就想好了今日的离别。只有自己傻兮兮地蒙在鼓里,沉溺于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和岁月静好,此时此刻的猝不及防,全部都是咎由自取,都是活该。   只是在过去的一段日子里,蔺逾岸到底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每日倒数着日子呢?   他是否感到解脱,说出再见后,他是否一身轻松、终于摆脱这七年来没头没尾的折磨。   可是我还没准备好啊。闻一舟苦涩地闭上眼睛,又是这样,我还没有做好道别的准备,这不公平。   这天夜里,闻一舟在半睡半醒间想到一些往事,一些他以前并没有在意的事。   他曾经去看过一次蔺逾岸比赛。   当时何谦已经工作了,那日刚好有空,便拉着他一起去看校排球队大四毕业前最后一次大赛预选。蔺逾岸是主力选手,也已经被职业队预签下,彼时看来前途无量,未来可期。   闻一舟此前对他的印象十分扁平,只觉得那家伙平时总是好脾气又没主见,朋友说什么不太会反驳,一副热心肠的单纯样子。这认知在当天却发生了改变——赛场上的蔺逾岸完全不同,他很是细腻聪明,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沉着锐利,气场全开。只是隔着十几米的观众席,观感竟然完全不同。   闻一舟注意到周围有不少人是专门来给蔺逾岸加油的,有经常看球的男生,有穿着学校校标文化衫的女生,组成了坐席的一大块区域,赫然是有着固定口号的啦啦队。闻一舟当时大概是有点惊讶的——这家伙原来在学校里还挺受欢迎,虽然彼时这只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比赛从一开始就咬得很紧,到了后半场更是焦灼不堪。双方都发挥出了相当高的竞技水平,年轻人们拼尽全力跑动着,汗水迎着灯光飞溅而出——一次又一次顽强的扑救,一次又一次细腻的传球,一次又一次狡猾的假动作,一次又一次拼尽全力的扣球。他们有时比分超前,有时又被追平反超,但蔺逾岸却自始至终目光坚定,似乎毫不动摇。每一得分之后席间潮水般的欢呼声根本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不管这些欢呼声是给自己的,还是给对手的。闻一舟彼时已经有些习惯于对方总是朝他投来的、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热切目光,那还是他第一次从旁观的角度看见蔺逾岸专注沉着的模样,带着难以隐藏的、猎食者的气息。   啊,是了,他其实从头到尾都是这样的人。无害的笑容钝化了他的攻击性,无辜的双眼弱化了他高大的身躯,自己不也是这样一步一步放松警惕,被他反过来感染、影响、驯化,直到沦落至如今这进退两难、痛苦不堪的境地吗?   闻一舟蓦地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眨了眨。手机荧幕照亮漆黑中的一小块空间和他的脸,他打字道:这不公平。   他幼稚的卑劣像是自悬崖投出的一粒贝壳,闷声落入水中,无波无澜,被吞噬在深沉的夜海里。 第23章 彼岸   大洋彼岸的蔺逾岸经由一次转机和将近20个小时的总旅行时间,终于落地芝加哥奥黑尔国际机场。   旅途漫长,他这个身高即使坐在安全通道的宽敞座位也显逼仄,何况他平日里总是跑跑跳跳的,被拴在座位上八九个小时着实很不习惯。起飞前,蔺逾岸咬牙给闻一舟发了消息,就鸵鸟般地切成飞行模式了,像是怕收到什么回应,或是什么回应也收不到,他还多此一举地所幸给关机了。   也不知道闻一舟看到那条消息是什么反应,多半会觉得莫名其妙,然后就忘在一边了吧。不过之后不再有自己粘着他唠唠叨叨,闻一舟大概能轻松不少。他接下来工作估计要忙好一阵,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好好吃饭,好不容易才养胖了一点……   不行不行,别想了,蔺逾岸将手掌“啪”地盖上自己的脸颊,发出清脆的响声,把旁座的大叔吓了一跳。   此后的旅途中,他心情一直郁郁,连轴看了三部电影,其中一部还看哭了,隔壁大叔更是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飞机落地之后,蔺逾岸哈欠连天地顺着指示标往外走,托运行李等了老半天,旁边还有小孩子追来跑去地闹,他烦得要命。出关后,蔺逾岸越过人头找了一圈,看见了举着牌子来接机的司机。   美国公共交通实在不算发达,负责接待研究小组的学校派了一辆车来,却不能一次只接他一个人。蔺逾岸站在面包车边,抱着胳膊又枯等了近一个小时。司机是个棕色皮肤的矮个子中年男性,口音有点重,每句话蔺逾岸都要再问一次才能勉强听懂,两人磕磕绊绊地聊了几句,司机便冲他礼貌地笑笑,随后自顾自玩起了手机。   正当蔺逾岸想原来全世界人民刷的土味视频都差不多时,总算又抵达了一位同研究组的组员,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白人男性,金红色头发,没什么行李,只背了一个登山包。   他钻进车里,冲蔺逾岸打了个招呼,司机说今天就他们两个人到,金发男人欢呼了一声,终于发车了。   同行的组员是个荷兰人,叫约特,他英语很好,口音也轻很多。蔺逾岸平时主要查阅文献,读得多,听说练得少,但荷兰人并不太在意,是个自来熟。   “你是运动员?”约特问。   蔺逾岸:“以前是,退役了,我是理疗师。你是运动员?”   约特:“我也不是,我是教练助理,硕士是医学理疗,准备读博士。”   蔺逾岸心里暗自咋舌——学历好高,他又说:“你好高。”   “你也很高,所以我才以为你是运动员。”约特无所谓地摊手,“但我这身高,在我们国家就是个路人。”   蔺逾岸吃惊道:“你有一米九吗?”   约特说:“哪有,我就一八六,在荷兰我去演唱会都经常看不着舞台。”   蔺逾岸笑了起来:“那我要是去荷兰做运动员,连拦网都拦不着。”   约特也跟着乐了一会儿,蔺逾岸又问:“你在哪个球队职教?”   “我就是个助理,我们是鹿特丹的大学生联赛队伍,”约特不见外地抱怨起来:“你知道吧,我们国家足球热度最高。要是以我们队伍在全国的水平能够平移到足球上,我们现在已经横着走了。”   蔺逾岸听懂了,笑道:“是,我们国家是乒乓球和羽毛球最厉害,男排还不如女排知名度高。不过在非大热项目里,运动员竞争压力确实小一点,乒乓球太吓人了,世界级的选手有时候连正选队员都排不上。不过另一方面,赞助和资源还是差得远。”   “没办法,好的赞助都找足球,烦死了。要资源就得有成绩,但是没训练资源拿成绩又更困难。”约特大发牢骚。   蔺逾岸理解地点点头:“只能下苦功夫。”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约特又问:“你之前来过美国吗?”   蔺逾岸摇摇头。   约特说:“我也是第一次,听说美国人都是笨蛋。”   蔺逾岸说:“没关系,我也是笨蛋。”   约特大笑起来:“我也是!”   没多会儿之后,约特睡着了,张着嘴打着小呼,蔺逾岸挪了挪屁股,试图在十几个小时的久坐之后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四月下旬的芝加哥春意尚早,连层叠林立的玻璃办公室大厦和芝加哥天际线都拦不住五大湖的狂风。除了之前做运动员的时候到海外集训过两周之外,这还是蔺逾岸第一次独自一人出国。他原本尚沉浸在失恋的郁闷中,虽然这段所谓“恋爱”从来就没有开始过,却又被拖拖拽拽地持续了这么多年,加上一整天没睡过好觉,理应十分暴躁。但踏入异国他乡新大陆的新奇暂时盖过了这些阴暗的情绪,今日天气十分晴朗,天空碧蓝。蔺逾岸趴在车玻璃上兴奋地看着窗外,身体疲惫,头脑却倔强地兴奋着。   他们要停留的大学校区离芝加哥市区有一段距离,车开进校园停车场后,蔺逾岸轻轻推了推口水横流的约特把他叫醒。   两人跳下车活动了活动身体,拎上行李。这头司机举着手机打电话,一边扬着下巴张望,片刻后,他举起胳膊朝一个从校舍方向走来的人挥了挥手。   那人看起来是个亚裔,年纪很轻,戴着眼镜,面相斯文。他同司机熟练地交流了几句,而后朝他道了谢,司机回到座驾驶离了。年轻人走到蔺逾岸两人面前,自我介绍说:“你们好,我是这次交流会的校方接待,我是研二的学生,主要负责打杂,叫我Jacob就行。”   三人轮流握了握手,Jacob说:“跟我来,带你们去宿舍。”   年轻人把他俩带到最近的一栋校舍里,边走边介绍:“这栋楼分东西两个主楼,一楼是公共休息区,如果里面没人的话可以找前台拿钥匙。地下室有洗衣房和健身房,不过这里的健身房很小,你们平时可以去体育馆旁边的大健身房,或者……你们两个应该直接去体育馆就行。”   约特打了个哈欠:“我不是运动员。”   蔺逾岸说:“我也不是。”   “啊?”Jacob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对他俩身高的愤懑之情溢于言表。他把约特领到五楼放下,说:“六点我在一楼大厅等你们,带你们去食堂吃晚饭。”   约特摆摆手:“不了,我在飞机上吃过了,现在就想睡觉。”   Jacob不在意道:“行,那你记一下我手机,有事可以问我。”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约特点点头便关上了门,蔺逾岸跟着Jacob继续走,没走两步,Jacob回头用中文问他:“中国人?”   蔺逾岸愣了一下,说:“嗯。”   “我也是,”Jacob咧开嘴笑笑,“回头带你吃中餐,等你吃腻了食堂。”   蔺逾岸笑起来:“好。”   Jacob带路到宿舍门口,打开门进去——是一个小小的单人间,但一应俱全。蔺逾岸问:“你也住这边吗?”   “我在校外和朋友合租,学校里大多住的是大一大二的学生和交换生。”Jacob摇摇头,又问:“你也困了想要休息吗?”   蔺逾岸耸耸肩:“我还行。”   “不累的话带你转转?”Jacob帮他把窗户打开些通风,“第一天就算没睡够也先吃了饭再说,熬到晚上再睡,不然时差老是倒不过来很难受的。”   “好啊,”蔺逾岸答应道:“谢谢你。”   据Jacob介绍,校园所在的片区几乎就是个迷你大学城,校园内分布着三个食堂和六七栋教学楼,体育馆和图书馆。校园就近有沃尔玛和一些别墅房,基本都被学生群租分租掉了,周边娱乐场所也不多,酒吧什么的就那么几个,大家周四周五基本都去固定的地方,要去市区基本只能开车。蔺逾岸对此其实并不太关心,但耐心地听着。   “你是一直在这里留学吗?”蔺逾岸问。   “我本科在麦迪逊,”Jacob说,“离着也不远,研究生才过来的。我毕业论文刚好也是赛前体能训练相关,但我是主心理方向的。帮导师做点事,勉强当个实验助理算是打工。”   蔺逾岸点点头,Jacob又问:“你真不是运动员?你这体格,可惜了啊。”   蔺逾岸说:“以前是,后来受伤就退役了。”   “阿呀,”Jacob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好意思,怪我瞎问。”   蔺逾岸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但Jacob似乎仍不太好意思,拘谨地走在一旁。   蔺逾岸思索片刻,说:“对了。”   Jacob:“?”   蔺逾岸:“我在飞机上吃了四顿飞机餐,现在又饿又想吐,你说的中餐,我们能不能现在去?”   Jacob闻言眼睛亮了起来:“走啊!” 第24章 即焚   Jacob带蔺逾岸横穿整个校园,从图书馆背后出了校区,来到一条小街上。这里两侧都是非常美式的独栋小别墅,前院摆着烧烤架、秋千、飞盘和躲避球等,能看出平时都是学生合租的房子。春天里杂草长得飞快,学生们平时大概也不怎么管,整条街充斥着一股野蛮的生机。   小街的尽头是主路,拐角处并排有好有几家餐厅,两人进了其中一家。   Jacob找好座位之后,把菜单推到蔺逾岸面前,自己看也没看就直接点了菜,蔺逾岸低头看了一圈,没什么想法,于是抬头道:“和他一样。”   “郊区的好处就是郊区物价,”Jacob站起身走到自助饮料机旁边,接了半杯冰块,然后加满可乐,回头说:“要喝饮料吗?加1刀就行,无限自助的。”   蔺逾岸震惊地看着那至少750ml的巨大饮料杯,摇了摇头:“我喝水就行,我不怎么吃糖。”   “呜哇,你这么一说我瞬间后悔喝饮料了。”Jacob走回来坐下,手里捏着一大杯可乐,表情纠结,要喝不喝的。   ”哈哈哈,你不要在意我,我只是不爱喝。”蔺逾岸说,“平时我也不怎么控制饮食的,不是专业运动员,就别对自己那么严格啦。”   Jacob凑到吸管上咬住,口齿不清道:“哎,你知道吗,我来美国之后,被这里的食物养胖了十五公斤!”   蔺逾岸略略惊讶地粗一打量他,问:“你这是胖了十五公斤之后?”   “对,”Jacob说,“好在来了这里之后,因为内卷严重所以稍微养成了一点健身的习惯,不然以我这个身高……哎,不提也罢。”   他哀怨地看了看蔺逾岸的头顶,似乎又想到了他和约特这两个非运动员都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这悲愤事实。   “我觉得你现在很健康。”蔺逾岸说。   “哈哈哈谢谢啦。”   “不,我可是体能师,我说你看起来正好,是专家意见。”蔺逾岸语气是在开玩笑,但眼神却很认真。   Jacob愣了一下,大笑起来:“好的!”   不多时,餐食就端上来了,饶是听过传闻,他仍然被美国的餐食分量所震惊。两人边吃边聊,蔺逾岸性格随和,Jacob又是个自来熟——听说每学期有国内来的新生报道也是他负责去接,气氛轻松愉悦,一点没有初相识的尴尬。   “我夏天就毕业了,也准备回国。”Jacob说,“不想读书了,要读吐了快。”   蔺逾岸说:“约特准备读博士呢,你们学历都好高,我就是一个本科,还是体育特招。要不是运动员经历,估计根本参加不了这个研究小组。”   “哎别想那么多,理论知识再丰富,碰上实际问题,还是有经验的人来的更加可靠。”Jacob摆摆手,“我都不知道我毕业后能做什么,你们球队还需要打杂的吗?我专业打杂。”   蔺逾岸笑起来:“搞不好真的缺个助理,我们球队经理要修产假了,在招临时经理呢。”   “好的,我可当真了,”Jacob说,“你呢?结婚啦吗?”   “没。”蔺逾岸说。   “女朋友呢?”   “无。”蔺逾岸答。   Jacob挑了挑眉:“男朋友呢?”   蔺逾岸笑起来:“也没有,家里只有一个宠物,是趴在阳台天花板的一只蜘蛛。偶尔会出门一段时间,过几周又回来,非常来去自由。我离家的这阵子,它应该嗨翻天了吧。”   Jacob乐不可支。   连蔺逾岸在努力之下都没能吃完,Jacob那一份还剩了一半,他轻车熟路地打包外带了。没几步后,他忽然想到,说:“对了,你加我微信。”   蔺逾岸此刻才想起来要开机,他打开手机,解除飞行模式,发现并没有无线网络。   “咦?”Jacob凑过来看,“你没有办全球通吗?”   “没有,想着来了再说,”蔺逾岸挠了挠脸,“学校里应该都有wifi吧。”   “是啦,不过平时联系还是不方便,等下带你去买一个burner phone。你只呆几个月,办手机套餐不合适,几刀买个一次性手机存一下研究组里人员的电话,用于紧急联系。”   “哦哦哦哦,”蔺逾岸激动起来,“是那种吗!黑帮电影里的,给线人的即焚式手机!”   “没错没错,”Jacob竖起大拇指,“沃尔玛就在隔壁,我带你去吧?”   他忽然又想到:“话说你到现在还没连上网?怎么不早说,不会还没和国内的人抱平安吧。”   蔺逾岸老实地摇了摇头,Jacob无奈了:“那你先连一下我的热点吧。”   “好的谢谢!”   两人一边进超市一边连网,不出片刻,一大堆消息便叮叮咚咚地涌入手机里——球队的群是置顶的,不知道聊了些什么,未读已经200+了。蔺逾岸先发了一条:安全到了,已经在学校放好行李,明天熟悉一下环境和情况,后天就可以正式报道了!   从西到东飞行时间是加1天的,于国内的人们而言,他离开已经是昨天的事了。   一群人立刻刷刷地回应:   “远哥来了!”   “哦哦耶耶!”   “记得拍照!”   “帮我找芝加哥队的汤姆森要签名!”   “远哥走的第一天,想他……”   他随手回了几句,退到消息界面往下翻,愕然看到闻一舟那边有三条未读消息,愣了一下才点开。   “什么意思。”   “你去哪里了?”   “这不公平。”   蔺逾岸不由得呆住了。   Jacob朝前走了两步,见他没有跟上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蔺逾岸慢了半拍才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没事。“   他熄灭手机屏幕,”什么事也没有。“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自此之后蔺逾岸明显沉默了,Jacob大概是看出了些什么,但也不好多问。   不公平,什么意思?蔺逾岸无法理解。   看了下这三条不明不白的短促信息,期间都间隔了许久,好像不是那种一时间不明所以所以连续发过来的消息,而是反复思索之后的回复。   他预想中的闻一舟的反应,是对他的消息要么置之不理,或者回复一个问号,然后就不了了之。   可是“这不公平”,到底又是什么意思呢?   按理说,他自然可以给闻一舟报备一下自己的行程——出国出差也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目的地。只是,他想不出自己这样做的原因。   抛开他一厢情愿的喜欢,自何谦去世以后,两人总算回到了毫无瓜葛的起点。如今闻一舟生活和工作都恢复了正常,他如果识相,就应该乖乖离开,别再去牵扯不清,给人添堵。   就好像他上次离开之后,以为闻一舟会连三餐和睡眠都不管不顾,其实就在那一个多月里,对方没有自己也过得很好。   不总是这样吗?他以为闻一舟或多或少会有一点依赖他,亲近他,信任他,但事实总是证明向左。就算再一根筋、再执念的人,坚持到一个份上也该有个尽头吧。至少世间常人都是如此。   “蔺逾岸?”   蔺逾岸抬起头来,茫然道:“你叫我?对不起,我走神了,什么事?”   “没事,我问这个电话可以吗?”   他看见Jacob手掌心放了个小小的翻盖机——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种型号了,不过几美元的联系工具也不奢求更多。他点了点头,下意识要掏手机,忽然想起这里应该是现金支付才对,又摸出在机场换的一些美元零钱。   他一边麻木地数现金,脑子里一边对自己说:都不重要了,自己已经决定要为这段无始无终的纠缠画上句点,就这样吧。   他付好钱后,又退到微信联系人的界面,手指摸上闻一舟的名字。他无意识地向左划了一下,出现了“删除联系记录”的猩红提示。   蔺逾岸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决心下得很足,但也真舍不得删。   零散的,碎片的,两人联系的记录,虽然在旁人眼中,这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内容,语气大多克制生疏,内容也无关紧要,没有什么心情的分享,甚至没什么轻松的闲聊。但对于他而言,毕竟贯穿七年,记载着太多只有自己明白的心意。   就在这时,一个自背后路过的行人忽然挤了Jacob一下,Jacob踉跄了半步,情急之下扶住蔺逾岸才站稳。   路人不走心地说了句抱歉,Jacob有点不爽,但还是说没关系,他回头对蔺逾岸道:“不好意思啊我没站稳……你,你怎么了?”   蔺逾岸呆呆地看着自己手机——刚才他胳膊突然被撞到,手指一不小心点了删除。   虽然联系人没有拉黑,但闻一舟的名字瞬间就消失在了自己微信消息的首页,连带着数年来所有的聊天记录,都没了。   这就是命运吧,蔺逾岸无奈地苦笑,这的确很不公平,自始至终。   所以也不失为一个合适的结局。 第25章 惦记   蔺逾岸无意间删除了闻一舟聊天记录之后,对方没有再发过消息过来——毕竟之前破天荒的发了三条消息,又破天荒的全都被无视了。只是如此一来,蔺逾岸想要偷偷看下闻一舟的朋友圈,都必须得到联系人界面去搜名字才能出来。   不过闻一舟的朋友圈依旧维持着寥寥无几的空荡模样,除了偶尔被孙燕齐催着发点宣传相关,和一些歌曲的光秃秃分享,什么私人内容也没有。于是蔺逾岸又找到了另一个渠道,那就是乐队的微博号——闻一舟没有私人号,但乐队微博偶尔会转发一些观众的演出感想。于是蔺逾岸便把那些从一定距离外拍摄的观众返图戳开来,再尽力搓大,盯着闻一舟模糊的脸望梅止渴。   作为一个相对小众的音乐演出而言,市面上对于新演出的反响可以称得上好评如潮,不但几个主流音乐播放品台安排了电台和播客采访,还在好几个城市都进行了加场——一次实验性的演出在听众的反向推动下,变成了小规模的巡演。   某日,在蔺逾岸食堂吃饭时悄摸摸刷微博的时候,正巧Jacob走到他对面坐下,随口问:“看什么呢?”   “随便看看,”蔺逾岸欲盖弥彰,但又还是忍不住说:“我们城市的一个乐团,最近挺火的。”   “哦?叫什么?”Jacob问。   “路萨朵,”蔺逾岸说,“不过知道的人应该不多。”   “诶?我好像听过。”Jacob从餐盘里抬起头。   蔺逾岸意外地瞅着他:“啊?”   Jacob凑过来看他手机屏幕:“就是这个!之前谁给我推荐过来着……对,我有一个朋友特别喜欢他们,拉着我安利了好久。”   蔺逾岸顿时喜笑颜开:“是吗!我出国前刚好去看了他们的演出,真的很牛,好喜欢。”   “哈哈哈哈,那我也去探索一下。”Jacob被他的兴奋所感染,“我朋友之前和我说他们是纯音乐没歌词的,我一听顿时就退缩了,感觉高攀不起。”   “不会不会,也不是完全不写歌词,偶尔有和歌手合作的曲目,是有词的。只不过以乐团名义发行的歌确实以纯音乐为主,他们基本都是先小样,再现场,然后把live曲目从录音室里做出来做专辑。”蔺逾岸献宝似地倒豆子,“而且我发现没有人声的歌很适合工作的时候听,如果有歌词我会分心。”   Jacob手一拍:“我懂!赶死线的时候如果没有背景音乐会半天开始不了工作,但是如果有音乐,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已经跑去听歌词了!”   蔺逾岸点头:“有次我定睛一看自己的打的字,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在敲歌词。”   “哈哈哈哈哈哈!”Jacob大笑起来,“你喜欢音乐吗?”   “还行,”蔺逾岸挠挠脸,“不是很懂,听着玩儿。”   “我也是,”Jacob说,“原来在麦迪逊的时候倒是经常有一些规模场地比较小的演出,因为又近,我还挺常去的。芝加哥就更不提了,就是没车不太方便。”   ……   俩人相当欢快地聊了一整个午休时间,要回到训练场之前都还意犹未尽,好像预备铃响了还赖在走廊恋恋不舍的中学生。Jacob说:“晚上结束后,你来我家吃饭吧!”   “好呀!”蔺逾岸欣然答应。   这天的日程结束之后,Jacob先回家收拾了,蔺逾岸还有一些需要和组员沟通的事情,于是多留了一会儿。他绕道去超市拎了一瓶伴手的气泡酒和一些零食,然后发了个消息,到Jacob指定的路口,发现对方正从小巷里面走出来等他。   “这里!”Jacob高高挥手,“我点了披萨!”   Jacob和另外三个男生合租了一栋小公寓,两个不在家,还有一个在赶死线,于是两人霸占了整个一楼客厅。   这里虽然杂乱但还算干净,充斥着不羁散漫的学生风格——巨大的饭桌上搁着笔记本电脑、没洗的咖啡杯和随意扎着口的面包片,墙角坐落着一颗用空酒瓶焊接起来圣诞树形状装置,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海报、挂画和艺术面具。Jacob把刚到的披萨盒放在桌上,拿了两个餐盘,一个玻璃沙拉碗装零食,和两个酒杯。   两个人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相处氛围一向很好,Jacob似乎对体能师的工作非常感兴趣,也对国内的就业环境充满好奇。蔺逾岸对他的问题一点不耐烦也没有,兴致很高地和他聊了很多专业相关的东西。   到气泡酒喝完,第三个室友也回到家之后,蔺逾岸看了一眼时间:“哇,都这个点儿了,那我准备撤了,你休息吧。”   Jacob发出一声轻轻的音节:“啊。”   “其实……”他斟酌着,“倒也不是一定……”   “嗯?”蔺逾岸随口应着,习惯性点开朋友圈看了看,却忽然发现闻一舟发了一条动态。   那是一张照片,色调暖洋洋的,但内容十分寡淡,不过是朝阳下熟悉城市的街景罢了。   甚至说,那景色有点过于熟悉了。这条路蔺逾岸过去几年不知道来来回回了多少遍,正在他从球场回家的方向上。   蔺逾岸有点不敢相信,把照片点开仔细瞧了瞧,的确是球场附近的街心公园,他们偶尔到户外跑步时必定会路过。   Jacob说:“你如果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留下来,我不介意。”   为什么到这里来了?蔺逾岸脑子里一瞬间充斥着各种疑问,这里和闻一舟家或者排练室都是相反的方向啊。   而且闻一舟现在不应该在准备巡演,或者全城跑吗?应该很忙才对,这人又不爱出门,怎么逛到这边来了。   “蔺逾岸?”见他没反应,Jacob叫了他一声,“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对不起,我在看手机,”蔺逾岸赶紧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子上,“你刚说什么?”   “我说,”Jacob浅浅吸了一口气,“时间很晚了,你可以不用回宿舍。”   “为什么?”蔺逾岸不明所以,“宿舍也不远啊。”   Jacob没办法了:“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我在邀请你留下来过夜。”   蔺逾岸一愣,想也没想:“不用了。”   他拒绝得如此直接了当,Jacob甚至没来得及感到任何冒犯,也愣了一下:“啊?”   他看着蔺逾岸,蔺逾岸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啊???”   Jacob脸皮泛红,掩饰性地扶了扶眼镜,站起身来:“晚,晚安。”   蔺逾岸也蒙头蒙脑地站起来,走到门边,回头说:“我,我走了,再见。”   第二天,蔺逾岸来到体育馆的时候还浑身尴尬——他抓破头也没闹明白自己到底是错过了什么,为何回过神来的时候,Jacob已经把话题拉到了那里。   不不,再倒退一些,Jacob对自己有意思?还是说误以为自己对他有意思?   是我做了什么,还是说了什么吗?蔺逾岸惊疑不定。的确从最开始Jacob就对他非常友好,自己英语的听说不太熟练,平时和组员聊天也会因为文化背景的差异而不能快速熟稔起来,但Jacob性格开朗,也很照顾大家,能够让所有人都好好地融入在这个崭新的集体环境里。   他一边满头冒问号,坐在更衣室里慢吞吞地换鞋,没注意到Jacob已经走到身边。   对方先打破了僵局:“不好意思,是我搞错意思了。”   蔺逾岸愕然抬头,“咻”地站起身来,差点把Jacob撞翻:“不好意思的是我!”   Jacob:“没……”   蔺逾岸抓狂道:“是我太笨了,脑子完全没有转过弯儿来!”   看见他的样子,Jacob忍不住笑起来。   “啊啊啊啊可恶啊!”他双手握空拳,咬牙切齿地嚎,“就是这样才可爱啊!”   蔺逾岸:“?”   Jacob拍了拍手,朗声道:“算啦,别想那么多,先从朋友做起吧!”   蔺逾岸呆呆道:“嗯嗯。”   想了想,Jacob又说:“之前不是问过你吗,你有没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你说没有。”   “是的。”蔺逾岸点头。   “但果然……还是有对象了?前任?或者是有暧昧的人?”Jacob试探地问。   蔺逾岸坦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因为你偶尔会发呆,看手机出神,或者在想什么的样子。”   “啊。不好意思。”蔺逾岸下意识道。   Jacob连忙摆手:“不是这个意思,没怪你。”   见蔺逾岸沉默了片刻,Jacob刻意岔开话题:“你昨天提到的那个文章,记得发我。”   他话题转变得实在太生硬,导致蔺逾岸困惑了片刻,随即意识到对方在说他俩昨天聊到的专业内容——蔺逾岸提过某个训练专家的一片research报告,对于Jacob的论文可能有参考帮助。他连忙点头,掏出手机:“我我现在就发给你。”   Jacob:“不着急不着急。”   直到好一会儿之后,蔺逾岸才后知后觉:“先”从朋友做起是什么意思?   时差此岸的中国,闻一舟心情就比较复杂了。   一方面,他的音乐事业的确蒸蒸日上,每天睁眼就有一大堆事情等着,这种过分忙碌带来的充实感他向来不抗拒。   但另一方面,他似乎在和自己较劲的过程中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蔺逾岸对于自己而言,并不想此前以为的那样可有可无,而是占据着某种更为重要,或更为关键的地位。   他起初把一切归咎于生活上的习惯——毕竟一个每天固定来敲门报道的家伙忽然无踪无影,任谁也会体会到落差。毕竟闻一舟在这方面向来迟钝,甚至就连他和多年认识的同学朋友渐行渐远,自己也需要好几个月之后才能意识道这份离别令人有些许寂寞。   蔺逾岸曾经从不间断地出现在他生活中,而彼时他也不会预想这人如果消失,对于自己会有怎样的影响,因为那简直就是过分牵强的假设。然后他意识到,一个不在眼前的人的存在感,竟然能比他在眼前时更加强烈,这才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对这份认知闻一舟可谓相当惊讶,他不知道这种改变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是过去几个月激化发生的,还是过去七年潜移默化的结果。   之后又该怎么做?闻一舟陷入了新的迷茫——蔺逾岸明显躲着他,消息也不回一个,也不上门看看他没饭吃死了没,更可恨的是,居然连演出都不来了,整个人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如果说闻一舟最初感到茫然,而后觉得伤心,现在完全就是生气了。   明天就要出发去巡演了,于是今天闻一舟便做足了心理准备,要去和蔺逾岸说个清楚,他想了一大通话,怒气冲冲地到对方家门口敲了半天门——自然没有人来应,才想起来人家工作日是要上班的。   此时他的气已经泄了一些,但仍然屏着一股劲儿冲到了对方球队的训练场,保安看了他好几眼,都被他理直气壮地给瞪了回去。   闻一舟凑到体育馆门口,里面十分热闹——排球击打在手臂上的声音,运动鞋摩擦地板的声音,球员间彼此喊话的声音,教练在旁指导的声音。对声音向来无比敏锐的闻一舟,却没有在之中分辨出熟悉的那一个。   “你好,请问你找谁吗?”   闻一舟抬头,发现一个年轻的男孩儿好奇地看着他,手上抱着一个刚滚远被捡回来的排球,浑身冒着汗味的热气。   闻一舟说:“我……我找蔺逾岸,你就告诉他是闻一舟找他,我……”   可是对方刚听到蔺逾岸的名字就打断了他:“远哥?远哥不在啊。”   “啊?”闻一舟一愣,“他去哪了?”   年轻人说:“远哥去美国了啊。”   闻一舟懵了,重复了一遍:“美国?”   “嗯,是去了……”他回头冲其他队员喊,“远哥是去了芝加哥吧?”   “对!”那头有人回道。   对于这个答案,闻一舟完全措手不及:“什么时候走的?”   年轻人眼珠转了转,思考道:“走了有一周多了吧。”   一周多,闻一舟缓缓眨眼——也就是那天演出之后,他就走了。   年轻人看他模样奇怪,嘀咕道:“请问你找远哥有什么事吗?有他微信吗?要我帮你发个消息吗?”   闻一舟僵硬地摇了摇头——他已经知道了,他不会回我消息的,不是没看见,不是忘记,是故意使然的选择。和以前从自己生活中暂时躲开不一样,这次他逃得远远,已经不是去市中心酒吧就能抓住的距离。   闻一舟背过身去,一脚深一脚浅地走掉了。   “怎么这个表情啊,我又不是说远哥死了。”年轻人纳闷极了,“远哥过两个月就回来了啊。”   已经远去的闻一舟一个字儿也没听见。 第26章 此岸   闻一舟离开球场之后,一边思考一边往家里走,走到半路忽然意识到,这不就是蔺逾岸以前每天的路径吗。   他仿佛看见一个骑自行车的身影从球场离开,戴着耳机背着运动背包,穿过便利店和小公园,偶尔在红绿灯处等一等,自城市中间呼啸而过。而后,那辆车会停在自家楼下,背包的主人轻盈地上楼来到门口,再把户外的阳光和走廊的灯光放进来,带着冷风的味道。   蔺逾岸曾经每天都走在这条路上——于自己而言相对陌生的风景,却是某个人最为熟悉的日常,他的足迹和那人的自行车辙跨越时空微妙地重合了。那人每天都独自来回在这条路上,思及至此,闻一舟抬起头来,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穿过小树枝头,草坪间开着不知名的野花,耳边有鸟的啼叫,和阿姨敲打被子的沉闷声响,他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发了朋友圈。   闻一舟就这样一路走回了家。   他站到自家门口,莫名其妙地先敲了两下门,就像蔺逾岸那样,再拿出钥匙开门。   没有人,他走之前没有拉开窗帘,屋内一片漆黑,就像他习惯的那样。可是蔺逾岸总是不管不顾地把所有窗帘全部打开,好像他是什么需要大量日照才能存活的植物。然后他会哼着怪模怪样的歌,有时候是熟悉的曲调,心情很好地洗菜淘米,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   在闻一舟回忆这些闲话的内容时,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其内容有多么无关痛痒。超市打折的商品,临过期免费送出的蛋糕,网约车司机师傅的话痨,或者一些他都没有记忆的、关于他和何谦的往事。闻一舟找来找去,这里面关于蔺逾岸本人的部分却少得可怜。   至于他面对何谦的托付是怎样的心情,是疑惑还是不安,他面对自己时又是怎样的心情,是尴尬还是习惯,他面对赛场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是思念还是不甘,他面对出国又是怎样的考虑,是紧张还是期盼。怎么会呢,我怎么会什么也不知道,怎么会关于出国一句话都没有提,怎么会关于自己什么也不说呢。   闻一舟闭了闭眼——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是因为觉得说了也没有人想听,说了也没有人在意吧。   他走到照片墙前面,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认真看那些合照。   角落里的蔺逾岸要么笑得见牙不见眼,要么糊成一团,只有唯一的一张,自己看着镜头,而蔺逾岸看着自己。   闻一舟手机忽然震了一下,上面蹦出一条消息:明天来接你吗?   他心头一跳,定睛一看,却是孙燕齐在问去机场的事。   不用,我坐地铁去。闻一舟回复道。   孙燕齐又问:我、刘子和杰晨在你家附近逛街买东西,晚点要不要一起吃饭?   不用了。闻一舟说。   那头的孙燕齐给自家鼓手看了看手机,对方说:“一舟最近很怪啊。”   孙燕齐耸耸肩,杰晨又说:“是不是心情不好啊,也不敢问。”   刘子感叹道:“之前好不容易感觉好了很多,精气神儿也回来了,上次演出过后却感觉又emo了。为什么啊,演出效果不是很好吗?”   杰晨无奈道:“但是最近排练和表演方面又没什么问题,确实也找不到契机问他。”   “孙哥,你去和一舟聊聊啊。”   “为什么啊!”孙燕齐竖起眉毛,“你们既然关心他,自己去问不就好了。”   “只有你不怕他啊!”杰晨嗷嗷叫。   “奇了怪了,你们到底为什么怕一舟啊,”孙燕齐无语得很,“而且刘子你分明比他年纪大吧,拿出一点长辈的威严来啊。”   刘子垮着脸:“我只是长得老,心里还是个宝宝。”   “你们好恶心。”孙燕齐若有所思,“但是他为什么奇怪……我似乎能猜到一点。”   次日,闻一舟开始了为期两个月的巡演。   芝加哥。   为期三个月的研讨进修已经来到了最后两周,蔺逾岸跟组内的所有研究人员以及运动员关系都已经相当不错,大家甚至因为即将到来的分别而萌生出淡淡的忧郁,每个人都拉着彼此约定如果到自己国家来旅游或者比赛一定要联系自己。   蔺逾岸毕竟本来就是令人亲近的体质,自带讨人喜欢的被动技能,他身边每时每刻都粘着一堆人,日程结束之后也陪选手打训练赛玩儿,回到校园里的他就好像自己又变成大学生一样,颇有点无忧无虑的感觉。   和他关系最熟稔的自然还是Jacob,自从那次半是意外地捅破了窗户纸,Jacob可以说是相当猖狂地一直在“追”他。蔺逾岸每次都哈哈苦笑“别开我玩笑了”,Jacob便怪叫道:“谁和你开玩笑,赶紧从了我吧!”   他语气戏谑,不会太咄咄逼人,让蔺逾岸找不到严肃拒绝的机会。但又时不时地就会提起,叫他无法把此事抛在脑后。   临回国之前,Jacob终于认真地问:“你不愿意考虑我,是因为有别的喜欢的人吗?”   蔺逾岸看着他,想了想还是点头道:“嗯。”   “啊?”Jacob闻言却很吃惊,“那你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吧!”蔺逾岸也很吃惊。   “为什么,你不会是暗恋还没告白吧?”Jacob摸着下巴,“但你看起来也不是能藏住事儿的类型。”   “你怎么……”蔺逾岸被戳中痛处,“他确实知道了。”   “那是为什么?”Jacob好奇地凑过来:“他是有夫之妇?”   “这个嘛……”   “已经有男朋友了?已经结婚了?等等……”Jacob警惕起来,“这人还活着吗?”   “你都想些什么!”蔺逾岸抓狂道,“好好活着呢!目前也单身。”   Jacob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哦,我知道了,他是瞎子。”   “什么啊!”蔺逾岸嚷嚷道。   Jacob也嚷嚷起来:“不是瞎子为什么放着你不要啊!”   “不是,就是……”   “嗯?”   “他不喜欢我。”蔺逾岸不自觉露出被抛弃的可怜小狗眼,Jacob登时一把怒火熊熊燃烧。   “啊?什么啊!”他瞬间忘记自己的情敌立场,“感情是可以培养的!而且和你有什么好培养不出感情的?只要取向是男就很难不喜欢你吧!你们认识多久了?是不是没机会相处啊?”   “七年。”蔺逾岸说。   Jacob噎住了:“……”   “我草率了。”他做了一个对不起的动作。   两人沉默了片刻,Jacob又忽然暴起:“为什么啊!我不理解!”   蔺逾岸却笑起来,他此前还从未和别人分享过自己对闻一舟的感情。之前在自己熟悉的圈子里,同性尚且不能为所有人接受,喜欢上好朋友的男朋友这件事更是古怪非常,所以自然习惯性地憋着。这次是在他乡,又是面对一个根本不认识他们任何当事人的旁观者,一股被压抑很久的分享欲忽然从心底涌了出来。   说给Jacob听的话,对方应该能够不带任何偏见地理解他吧。   于是他一股脑说了很多很多,憋了七年的话,最开始的羞耻和愧疚,而后的忍耐和纠结,以及那些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心酸和委屈。   Jacob最开始听没几句就开始疯狂打抱不平,说何谦和闻一舟都是知情装傻的大坏蛋,听到后面逐渐沉默,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你别那个表情啦,”蔺逾岸笑笑:“没关系啦,我已经决定放弃了,但就是喜欢他这件事情持续了这么久,还有惯性。我也还没做好准备和别人谈恋爱什么,虽然道理上讲不通,但总归觉得不适应,一时半会儿改不回来。”   Jacob怒其不争地摆了摆手:“哎算了算了,虽然还是好气啊。”   蔺逾岸笑眯眯的,反过来安慰他:“别气啦。”   “就和你说喜欢我比较好!”Jacob怒气冲冲的,“可惜我还要论文还要答辩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国,但感觉把你放走了你就会别人抢走了!”   “怎么可能。”蔺逾岸一边说,一边随意看了眼刚发过来的消息,震惊地发现发件人是闻一舟。   “啊?”   蔺逾岸痴呆的表情落入Jacob眼中:“是他吗!是那个人发消息来了吗!你不是说他不怎么搭理你吗?”   “是啊,所以……不知道是什么。”   蔺逾岸打开手机——又是一张风景照,他轻易就能辨认出是情人节的那夜,两人散步刚走到就折返的河堤。   “什么意思啊?”Jacob一头雾水,“钓鱼吗?”   蔺逾岸拿不准对方什么意思,思来想去,强忍着没有回。Jacob在一旁加油鼓劲:“对,对,别理他!”   毕竟闻一舟也没说什么别的内容,似乎也只是发给他看看,没有要他回复的意思。   蔺逾岸满腹狐疑地放下手机,Jacob问:“等你回国了之后,还会去找他吗?”   蔺逾岸细细思索了片刻,摇头道:“不会了。”   作者有话说:   快见面了!大概还有一章!让舟多想想小狗先! 第27章 解锁   蔺逾岸以为那张不明所以的照片只是一次心血来潮的随机举动,但次日,闻一舟又发过来半张琴谱的照片,同样是一句解释的配词都没有。   蔺逾岸继续满头问号——是发给我的吗?为什么发我这个,我看不懂琴谱啊。不会是要发给乐团或者孙燕齐什么的,发错了吧。   蔺逾岸捏住手机,一头雾水地原地转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不要自作多情了,不要回复,当做没看到吧。   第三天,是隔壁金毛生的狗崽在小区花坛里玩耍的照片。   第四天,是琴谱续写了一小段的照片,完全的手稿,但线谱工工整整,一丝不苟。蔺逾岸感觉自己在闻一舟那里的备注可能是“备份”或者“树洞”之类的,困惑的心情逐渐淡定了一些,反倒每天期待着闻一舟还会发什么新的东西过来。   第六天,蔺逾岸守在播客电台,一边写着进修总结,一边等待着关于乐队的采访。   采访开始了,主持人先是介绍了一下乐队成员,恭喜了他们演出的大获成功和巡演几乎常常爆满,然后问起了乐队关于曲目和舞台设计的概念——大部分时间是孙燕齐在说话,偶尔点名问到闻一舟才答话。   不过听见了闻一舟的声音也是久违了,蔺逾岸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中的事。   原来光听声音的感觉是这样的。闻一舟声线略微有些低沉,但很清澈,好像完全是说给自己听的音量,语气没什么起伏,不认真就会错过。但因为他大概凑麦克风很近,一呼一吸都被记录下来再放大,反而好像是本人在耳边低语一般。   蔺逾岸贼眉鼠眼地四周打量了一圈,完全一副此地无银的表情——宿舍里当然只有他一个人,于是他把手机声音调高了些,放到自己面前。   “墙的概念最初源自泡沫,bubble……我们每天花很多时间在手机和社交网络上,人筛选平台,平台筛选人。因为按照你的喜好和点赞会推送更多相似的内容,所以每个人所接收到的内容就愈发同质,原本辩证的想法也会逐渐固化,大概是这么一个起点。”   “关于教育规劝——我自己就是学音乐的,不算是太主流也不算是太叛逆的选择,但即使一路以来还算顺利,仍然能感觉出社会留给独立选择的空间和宽容似乎还是太有限。大家总会觉得艺术类太过依赖天分,体育类又过于青春饭,但其实每种工作都是一样吧,平凡的人总是绝大多数的,不幸也是常态,没必要因为畏惧尚未发生的事而止步不前。”   闻一舟的语气十分平缓,虽然内容不算温和,但态度十分坦然,于是蔺逾岸听得也悠悠闲闲。他完全放掉了电脑上的工作,椅子向后靠,前腿高高翘起。   直到闻一舟说道:“人心的自我剖析吗?也许也有一点吧。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本身就是一个舒适圈非常窄的人,要和其他人建立信任的过程十分艰辛漫长。所以每次失去一个信任的人,就很伤。”   “啊,听起来是有感而发。”主持人说。   “是的,今年就经历两次了,很痛苦,但是我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用愚昧的方式,看似是用墙把自己保护起来,其实只是在竖起屏障针对外部。”   蔺逾岸把椅子腿儿放下来。   “具体是什么意思呢?”主持人问。   “封闭自己某种意义上不只是自虐,也是伤害别人。推掉舞台上的墙时,我也想要推掉心里的那堵墙。”   蔺逾岸听得云里雾里——闻一舟心里的墙,推倒了吗?以及,今年就经历了两次这样的离别的意思……是除了何谦,还有什么其他人离开了吗?   蔺逾岸当然压根不敢往自己身上想,主持人已经问到了乐队后期的计划,孙燕齐再次接过了话筒。   大洋彼岸,采访结束,几人从录播厅走出来,孙燕齐站在门口抽烟,闻一舟陪他一起等车。   两人沉默地并肩站了一会儿,孙燕齐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小远走了?”   闻一舟吃惊地看着他,孙燕齐露出理所应当的表情回应他。闻一舟脸上的惊讶慢慢消失,睁大的眼睛渐渐暗淡,视线缓缓垂落到人行道。   “嗯,走了。”他说。   孙燕齐:“所以呢?”   闻一舟不明所以地反问:“所以?”   孙燕齐:“追啊。”   “噗——”闻一舟呛了一下,纠结了片刻,茫然地反问:“去哪追?”   孙燕齐:“我怎么知道,他去哪了你就去哪追啊。”   闻一舟眨了眨眼睛,又说:“可是,他和我再见了,然后一走没影,直接出国了。”   这下轮到孙燕齐呛住:“这么狠!你做了什么?听哥一句,该道歉就老实道歉,别犟。”   “凭什么默认是我的错!”闻一舟不满道,“虽然……”   孙燕齐瞧他的样子就觉得没眼看,问:“出国去哪了?”   闻一舟说:“芝加哥。”   孙燕齐半张着嘴,愣了会儿才问:“你怎么知道,他和你说的?具体怎么说的。”   “没说,他什么都没说,直接消失了,我去他工作的地方问过,他同事告诉我的。”   闻言孙燕齐不无惊讶:“你还去他工作的地方找过?”   闻一舟眼神落寞:“嗯,家里也去过,哪里都没人,消息也再没回过一个。”   孙燕齐觉得他有点可怜,忍不住问:“去那么大老远干嘛,工作不要了?还是去旅游了。”   闻一舟小声说:“我不知道。”   虽然嘴上很难承认,但他心里其实有点害怕的。在蔺逾岸不刷存在感的这些日子,他明白自己其实早已习惯了对方毫无保留、不加掩饰地迷恋,从没想过这份目光会有消失不见的一天。这种失去,虽然不像天人永隔那种分离,但郁闷的感觉一点不少。   “我有时候甚至怀疑,我真的喜欢他吗?”闻一舟说,“还是只喜欢他喜欢我呢。”   孙燕齐把烟灭掉:“你傻逼吗。”   闻一舟难得悲春伤秋,被嘲讽了个猝不及防,扭曲着脸:“哈啊?”   孙燕齐无所谓地翻了白眼:“你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喜不喜欢你,你要是有这点自觉,我也不至于天天跟在后面替你道歉,帮你收拾人际上的烂摊子。”   闻一舟更大声道:“哈啊——?你不爽就不要做啊,你……”   孙燕齐打断他:“况且你喜欢小远这事儿,不是明摆着吗?”   闻一舟噎住了:“怎么就明摆着,你凭什么这么说,你……”   孙燕齐再次果断制止住他:“你这个人,虽然情商低,性格也不怎么样,但面对其他人的时候,至少还会出于社会礼仪有所收敛吧。”   “但是,如果是小远在身边,你就非常肆意妄为,颐指气使,坏脾气发挥个十成十。”孙燕齐毫不留情,“你这不是撒娇是什么?”   闻一舟被他一连串直白的言语攻击完全激怒,好像一个被扔到码头上暴晒的河豚,气鼓鼓得,于干涸的地板上疯狂挣扎,但是无处可逃。   “你可瞅瞅自己吧!虽然我没看见,但我已经猜到了,小远就是脾气太好,被你搓来揉去,使唤来使唤去。”孙燕齐还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掷地有声:“现在人家溜了,你就跟丢了孩子似的,东想西想畏手畏脚。活久见啊闻大王,居然还有这么举棋不定的怂样。”   “啊!气死我啦!”闻一舟大叫道。   从办公楼里走出来的播客工作人员吓了一跳,忙道:“闻老师,没事吧?”   闻一舟一秒恢复成面瘫高冷的表象:“没事,辛苦了,再见。”   孙燕齐实在绷不住,大笑起来。 第28章 戒断   临回国的日子前,蔺逾岸久违地发了一条朋友圈,是一张进修组全员的大合照。这三个月于他而言是相当特别的一段经历,不但结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同类工作和同种兴趣的同事,组内的氛围相当之好——大家平时非常热衷于分享自己平时体能训练时的经验,也乐于讨论彼此碰到的问题。并且在私下里,除了本地筛选的测试组运动员之外,由于大家都是”旅客“,平时也时常一起打发时间,无所不谈,关系很快就亲密得让道别有一些困难。   “明天就要回国了,有些舍不得,但更多的是感激,希望大家还能再见!”   蔺逾岸的这条朋友圈很快就得到了好几排点赞,球队的队员们立刻在楼下刷起留言:   “远哥终于要回来啦!”   “远哥离开的第九十天,想他。”   “激动!周一见!”   蔺逾岸眼尖地看见闻一舟也给他点了个赞,还没来得及多想,Jacob已经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明天就要飞啦!”   “是的。”蔺逾岸点点头。   “几点啊?我送送你。”Jacob说。   “不用啦,航班时间很早,去机场的车已经定好了。”蔺逾岸回答。   “好吧好吧,”Jacob说,“那预先祝你一路顺利,还有……”   蔺逾岸:“嗯?”   Jacob板起脸:“别忘了我啊。”   “怎么会!”   “以及,回去了别和别人好啊!等等我!”Jacob哈哈大笑。   “什么啊哈哈哈哈。”蔺逾岸也笑起来。   Jacob表情稍微严肃了些:“那个人找你也别心软啊!”   蔺逾岸有点不好意思:“不会的。”   “是不会找你还是不会心软啊?”   “不……”蔺逾岸挠了挠额头,“他不会找我的。”   Jacob挥舞着拳头:“气死我了!别这么不争气,你要反抗!听懂了吗?反抗!”   “哈哈哈开玩笑的,我知道啦。”蔺逾岸抱了抱他,很快又放开,就像一个即将远航但重聚之日可期的好友,“别瞎操心了。你不要再熬夜了,好好准备论文答辩吧,祝你前途无量。”   “你也是!”   回国的时差蔺逾岸只花了半天就倒了过来,比起去程的满腹心事,回程的飞机上他几乎是一路睡回来的。屋里三个月没有人住过,时空都好像凝固住了似的。蔺逾岸把床单被罩全部换新,浮尘也简单打扫了一下,就开始做周一要归队发表的内容,同时完善自己整理好的新体能训练计划。直到夜里他一边眼含泪花地打哈欠,一边往床边挪动时,才想明白今天少了什么。   闻一舟那持续了近两周的、碎片日记般的消息,今天没有发。   蔺逾岸打开手机看了好几次,甚至笃定消息是被飞行模式的时段给偷吃掉了,最终还是忍不住困意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早,蔺逾岸神清气爽地醒来,睁眼看见自家熟悉的天花板时,片刻间产生了一种自己从未离开过的错觉。   又恢复到了熟悉的日常,他起床,晨练,吃早饭,洗澡,骑上自行车。迈入久违的训练场之后,蔺逾岸立刻被几个早到的队员一把扑住——队里的小伙子们都很想他,他也很想大家。一群人拽着他叽叽喳喳了半个多小时,直到教练开始吼人才不情不愿地开始训练。   常规训练之后,蔺逾岸向队里做了汇报,大家最开始热热闹闹、亲亲热热地听着,听着听着严肃认真起来,正常汇报加上回答问题一共持续了两个半小时。最后蔺逾岸问:“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吗?今天时间不早了,还有想讨论的,要么等明天吧?”   大家彼此对看,然后点了点头。   “牛啊远哥,要是我肯定搞不定这些。”一个男孩儿说——他还不是正式队员,但球感和意识都很好,才华耀眼,只是说话向来直来直往。   “我之前还觉得远哥不当运动员了好可惜,现在觉得,体能师这个职业才是缺你不可!”   “喂,”旁边的人警告他,“怎么说话呢。”   蔺逾岸却显出惊讶的样子:“是这样吗?”   “远哥……”   “是这样啊!”他笑起来,“也是。”   大家收拾好球场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男孩儿忽然有个人想起来:“对了远哥,之前有人来找过你,你出国的时候。”   蔺逾岸好奇道:“谁?”   “不认识啊,一个男生,头发有点长。”他比划了一下下巴的长度。   蔺逾岸愣了片刻,眼睛骤然放大:“是不是一个这么高的,皮肤很白,瘦瘦的。”   “对对。”男孩儿点头。   蔺逾岸不可置信,男孩儿奇怪道:“怎么了,他是谁?”   “一……一个朋友,”蔺逾岸结巴了,“他说什么?”   “他问你在哪,我说你出国了,他好像之前不知道,挺惊讶的。”男孩儿回忆道,“然后问你什么时候离开的,问完就走了。”   一瞬间,蔺逾岸脑中好像开了弹幕一般万马奔腾,无数个问题此起彼伏。   闻一舟给他发消息已经够稀奇了,居然还来球队找过他。   闻一舟居然知道他球队在哪。   闻一舟来找他干嘛?   难不成……   蔺逾岸抓住了头发——是因为自己留了一条没头没脑的消息,尔后再无音讯,以为自己想不开寻短见去了吗!   一定是这样,毕竟对方虽然不喜欢自己,但总归是个善良的人,突然收到一条难免令人误会的“再见”,肯定怕他出什么事了。   蔺逾岸脸“腾”地通红,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不过闻一舟既然来过球队,队员肯定和他解释过了,好歹没有因此而报警,还算尚存一点尊严。   这样放下心来的蔺逾岸,万万没能料到,二十分钟后他回到家楼下之时,会立刻见到这个人。   蔺逾岸一个急刹车,对方闻声看了过来。   灰蓝色的天空下,路灯尚未亮起,这是一天中人视力最差的时间。蔺逾岸眯起眼睛,不太确定地反复确认了好几次,推着自行车缓缓靠近。那的确是闻一舟,站在自家楼下,皱着脸,表情中似乎透露着一丝不耐烦,看见他之后,又带上了一份释然。   蔺逾岸完全呆住,这人怎么会来。   他历经三个月的“疗养”,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心情,却只需要相隔数米的一个对视就全部瓦解。   这么久不见,见到他的一刹那,蔺逾岸就感觉自己不行了。所有那些被刻意压抑、努力忘却、自我催眠的喜欢,一下子全回来了。   但与此同时,求而不得的痛苦,无法摆脱的思念,被戳破心事的难堪,和被残忍拒绝的心碎,也在这一刻重新被激活。   曾经,喜欢闻一舟这件事,是夹杂着折磨的甜蜜,但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变成全是折磨。   控制住自己,不要丢脸,不要难看。蔺逾岸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复又睁开,尽量放缓语气平静地问:“你怎么会来?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你朋友圈了。”闻一舟说。   蔺逾岸了然地点了点头,但仍拿不准他想干什么,面露迟疑。   闻一舟来发觉自己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在他莫名消失的那些日子里,自己有很多疑惑不解问不出口;在得知他离开之后,自己有很多徒劳挽回和后悔自责没有人听;在得知他回国之后却仍然没有联系自己、铁了心要保持距离要放弃之后,自己有很多愤怒不甘无处发泄;就在不久之前的刚才,自己甚至还有许多不安和自我怀疑难以承认。   但此时此刻,闻一舟一句也说不出口。   不行,得要说才行。   “我,一直在找你。”闻一舟艰难地开口。   “我……在等你来找我,然后你没有来,我就一直想,一直想。”   一旦开了头,其他的话也不是那么难以出口。   “因为演出结束了,所以你不来,我最开始是这样以为的,想着不过只是缺一个借口。但我给你发消息你不回,我等了很久,却一个字都没有,才明白你是不想理我了。而且你也没有告诉我出国的事情,是我过了一周才发现的。”   闻一舟说“你不想理我了”的时候,表情一如往常,音调却有一些委屈。   ”啊……对不起……“蔺逾岸诧异地说。   闻一舟却摇了摇头,继续道:“你球队的小孩儿告诉我你出国了,当时我除了惊讶之外,还很生气。因为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是故意没有告诉我的。”   “再之后,我开始生自己的气,因为你平时根本不说自己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你知道我生活所有点滴和习惯,你甚至还知道我演出的每一个细节,和排练的所有过程,可是有关你的任何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不公平。”   “你是从以前开始,就不爱分享自己的事情吗?还是因为觉得我不会在意,所以渐渐不说了呢?说实话,我努力想了很久也记不起来,为此我也感到十分愧疚。”   “闻一舟……”蔺逾岸眉头拧了起来。   “因为你总是在我身边不是吗?一直看着我,我好像有点把这一切视作理所应当了。不管怎么对待你,对你说难听的话也好,歇斯底里地发脾气也好,你都会默默承受下来。”闻一舟继续说,他肩膀僵硬地扣着,拳头捏在身侧,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认识到了自己的卑鄙和邪恶。孙燕齐说是你把我惯坏了,我想要朝你求证,却找不到人,想要朝你道歉,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再次平静了些:“所以我想和你道歉,你能接受吗?如果你愿意的话,能不能……“   蔺逾岸汗毛竖立,听见这些字眼落在他耳边。   ”你能不能,还是留在我生活里。”闻一舟一字一顿。   说完这些话,闻一舟感觉自己好像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虽然在大口呼吸,但肺里却进不去一点空气。原来把厚重的保护壳扔在一边之后,把真心捧在日晒雨淋下的感觉是如此脆弱,他从来不知道。   他会答应我吧,他会心软,因为他总是心软,而且,他那么喜欢我,喜欢了那么久不是吗?闻一舟想。   蔺逾岸同样百感交集。   他从未想过闻一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只是不知为何,听完之后他心中并没有多少喜悦和感动,反而伴随着某种沉重的压迫。   闻一舟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已经不想再去揣测,他累了。   过了七年那样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的日子,他甚至已经忘了自己可以自由地、心无旁骛地快乐。不用担心自己阴暗的单恋暴露,也不必小心控制分寸和距离,不用揣度对方此刻是会推拒,嫌弃,还是厌烦,还以为自己已经被虐出习惯。   但有些事毕竟还是得要远离当局才能看清——他果然还是想要追求更加轻松纯粹的生活,这是他在过去几个月的“闻一舟free”日子里方重新记起的——即使没有恋人或亲密关系都好,他只是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这样下去对谁好呢?闻一舟不在乎我的时候我痛苦,他开始在乎我了之后,又换成了对方痛苦,为什么非得这样呢?   “很谢谢你专门过来告诉我这些,其实……之前我也想了很多。”蔺逾岸说,“你说得对,我们不是朋友。”   “我不是!我那不是……”   蔺逾岸举起手,示意他不用解释:“你说的没错,我们本来就没什么相似之处,性格迥异,生活圈子也没有任何交集,唯一的联系就是谦哥。现在他死了,你和我都可以从这个生拼硬凑的关系中解脱出来了。”   “可我不想……”闻一舟忙说。   蔺逾岸的眼神叫他不得不闭上嘴巴——太陌生了,自己从不曾见过这样的他。那人好像背着自己下了某种决心,温和的笑容变成冷峻的沉默,亲切的眼睛充满残酷的果断,闻一舟拼尽全力才能不后退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没有你的这几个月,我过得很好,生活和工作都很正常。之前的不告而别可能让你担心了,很抱歉。”蔺逾岸说。   他曾经多少次因为单相思太过痛苦而想要远离闻一舟,但总归还是又舍不得。他的本能就是想再见到对方,听到对方的声音,和对方说上哪怕一句话,也能支持他坚持好久。别人的谈话中但凡提到闻一舟,他便会控制不住地竖起耳朵,想打听得知更多有关于对方的消息。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已经不够了。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景象变得刺眼,他和别人说话的声音变得刺耳,无法完全得到所有的他这个事实,变得不堪忍受。   因为见到对方就会忍不住奢求更多,奢求那些永远也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现在闻一舟居然还坏心眼地放出了一点蜜糖的诱饵来迷惑自己,但蔺逾岸心里清楚,对方很快就会被自己的贪婪给吓退的。   我只能物理戒断来自己打消念头,放弃幻想。蔺逾岸想,过去三个月的试验期效果很不错,这样就很好。   “但今后,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找我了。”蔺逾岸说,“上次的告别似乎有些仓促,也引起了歧义,既然今天有机会,我也可以当面说一次。”   蔺逾岸总算笑了笑,可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再见啦闻一舟,再见。”   闻一舟喃喃道:“我不明白……”   “我在和你道别,我已经和过去的自己道别了,你也差不多该从过去走出来,开始新的人生了吧。谦哥不会复活,时间却一去不返,七年对于你和我都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这和何谦有什么关系?   闻一舟茫然得几乎有些犯傻:“你,所以你,不再喜欢我了吗?”   怎么可能,蔺逾岸在心中苦笑。   “是的。”但他说,“对不起我之前骗了你,七年,原来我的确也是会腻的,我的喜欢结束了。” 第29章 忍耐   闻一舟定定地看着他,像是每一个字都听懂了,又像是完全不明白。   蔺逾岸收回目光,推着自行车慢吞吞地路过他,闻一舟一动不动,只有他经过身侧的时候僵硬了一瞬。   他已经好多天没见过蔺逾岸了,远远看见那人从街角处一阵风般刮过来,依旧是一副不知愁的快乐模样,甚至乍一看比以前还要开心一些。闻一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讨人喜欢是有原因的——爽朗又阳光,待人亲切,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难道他是真心认为放弃了比较好?   蔺逾岸弯腰将车锁在楼下,一边犹豫,一边用余光偷偷去瞄。却不料闻一舟忽然发难,一把抓住他胳膊,把蔺逾岸吓了一跳。   扑空过那么多次,消息也没人回,好不容易见到人了,闻一舟不想就这么回去。   “我不信。”他恶狠狠地说,“不可能!”   蔺逾岸明显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闻一舟眼睛死死盯着他:“什么结束了,要放弃之类的,我不信。”   蔺逾岸闻言愣了一下,而后苦笑地反问:“为什么?”   “因为如果可以放弃的话,你早就选择放弃了!”闻一舟说,“很难受不是吗?肯定不好受吧。”   蔺逾岸眼睛微微睁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些许伤心的神色爬上他的眉眼。   闻一舟被他的表情刺痛,不自在地挪开目光,但手劲儿一点没松。   “被你发现啦,”蔺逾岸不无悲哀地说,“的确如此没错,但是……”   “但是?”闻一舟飞快地反问。   “但是我不是在骗你,这种反反复复的拉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的确有点厌倦了。” 蔺逾岸说,“你也觉得很烦吧,我老是厚着脸皮粘着你。”   闻一舟:“你凭什么觉得我……”   “你自己说的。”蔺逾岸微微颔首,目光沉沉地俯视他,“说过不止一次。”   闻一舟噎住了——这些混账话的确都是自己说的没错,他咬着后槽牙,脑中有很多话飞速掠过,比如他应该道歉,说那不是他的本意;比如他认为他们之间其实建立了某种复杂的联系,并非毫无交集的陌生人;比如他并不讨厌蔺逾岸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反而因为他的离开而怅然若失。   于是他的嘴巴代替他发言了:“我不管,我没有允许过这种事。”   蔺逾岸诧异道:“什么?”   “我还没说要结束!你别想这么轻巧地卸下责任,这是你自己答应的。是你硬要闯进我家、闯进我生活的,别想给我说走就走!”闻一舟理歪胆大地宣告着。   然而他拙劣的借口并不能支撑自己把话说完,他眨巴了眨巴眼睛,嘴巴张张合合,最后还是挤出一句:“关于我之前说的话,还是……对不起。”   “和你没关系,你不用道歉。”蔺逾岸摇了摇头,“从头到尾你都只是被拽进来的无辜人士,你又没有做错什么,只是被男朋友的奇怪朋友给惦记上了。我此前觉得你们恍若不知十分狡猾残忍,现在想来,如果早早戳穿我才叫不留情面,那样我会尴尬得想死吧。”   “不是……”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蔺逾岸自嘲地笑笑,“我太自以为是了。但是我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有些事情勉强不来,更是永远不可能等到的。”   见惯了蔺逾岸死缠烂打的模样,说什么“永远不可能”,他这副洒脱的做派闻一舟一点也不喜欢,可以说是不顺眼极了。他硬着头皮问:“那你要怎么样才愿意原谅我?”   蔺逾岸愕然:“说什么原谅,都说了我没有生气……”   “你就是生气了!”闻一舟嚷道。   “我没有。”   “你没生气为什么出国为什么也不告诉我一声?”闻一舟对这个问题穷追不舍,似乎怨念极深。   蔺逾岸想了想,诚实地说:“因为感觉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出国几个月而已,而且之前不是说好了,接送你去排练室到演出结束就好吗?之后就没关系了吧。”   “什么叫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闻一舟光火不已,“你每天唠唠叨叨说那么多无关紧要的话,连隔壁邻居的狗生小孩都会提到,为什么出国几个月这么大的事却不说?”   蔺逾岸没想到他这么生气,脑子里有点转不过弯,喃喃道:“你也没问过啊……”   闻一舟气坏了:“我不问你就不说吗?一声不吭消失这么久,你分明是故意不告诉我,看我干着急吧!”   蔺逾岸不自觉朝前凑了一点,眼睛睁得溜圆:“你,你着急了吗?”   “不是刚才就说过了吗!我到处找你!”   “哦,哦。”蔺逾岸被吼得莫名心虚,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事,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只能说:“你,你先松开我。”   不料闻一舟竖起眉毛:“我就不撒手怎么了?现在碰都碰不得了?”   好无赖!蔺逾岸心下暗自咋舌,但不敢说出口,只能老实地摇了摇头。   闻一舟瞪了他一会儿,还是松开了手。   闻一舟清了清嗓子:“我松手了,你别跑。”   “我才不会跑。”   “就是你经常跑!而且由于跑太快,一转眼就没人了!”闻一舟不爽道。   他这话有点歧义,蔺逾岸仿佛看见自己物理意义上地跑太快,而缺乏锻炼的闻一舟在背后气喘吁吁追逐的荒谬场面,不由得有点想笑。但被闻一舟一瞪,他只好板起脸,小声反驳:“没跑。”   “就是跑了!还跑去美国了!”闻一舟大声指出。   “我那是工作出差!有正事的!有个排球体能训练研究会发起的项目邀请我,昨天刚下飞机!”   “哦,”闻一舟冷冷道,“你看,解释几句也不是那么困难嘛。”   “唔!”蔺逾岸无法反驳。他老大不高兴的样子却很新鲜,闻一舟见状心情好了一点,说:“总之!我想和你说,我大概是想说……”   “之前,很谢谢你不厌其烦地来探望我,照顾我,给我做饭。谢谢你接送我去排练,关心我的练习。还有很久之前,谢谢你每次都来看我的演出。”   蔺逾岸半张着嘴:“没事……不用谢……”   他没料到会听到这些,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此刻似乎说都不对,最后只能笨呼呼地“嗯”了好几次。   闻一舟:“还有……”   蔺逾岸:“嗯?”   闻一舟:“对不起。”   蔺逾岸:“?”   闻一舟:“对不起,我是认真的。我脾气不好,有时候口不择言,什么难听说什么,这是我的坏习惯,虽然一直都很想改,但有时候情绪上来了却控制不了。我……我以后会学着收敛的,你不要太往心里去。”   蔺逾岸风中恍惚,良久才又“嗯”了一声。   闻一舟停顿片刻,蔺逾岸沉默地看着他,张口正想说什么,闻一舟却大声打断他:“还有!”   蔺逾岸:“!”   闻一舟气势汹汹地:“你别插嘴!我还有话要说!”   蔺逾岸有点困惑,又有点好笑:“不是说好了脾气要收敛吗,就在十秒钟之前。”   闻一舟忍住自己的白眼,吸了一口气:“还有,我没有讨厌你,以及,我们也不是毫无瓜葛,你一直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闻一舟这辈子还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难说不是因为刚才蔺逾岸作势要走的架势给唬住了,一时间乱了阵脚。他皱着眉头观察着蔺逾岸的表情,瞧了一会儿,瞳仁微微放大——他刻意装出不耐烦的表情,耳朵却有点红,咕哝道:“你可别哭,好丢脸。”   蔺逾岸抹了一把脸,并没有眼泪,只是神色有些动容。他郑重地说:“谢谢你,闻一舟。”   闻一舟嘴角松动,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眼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期待,几乎是盛满笑意地看着他。   蔺逾岸却没有发现,他目光落在自己鞋尖前方的地面上,再一次点了点头:“谢谢你,这样就够了。”   说罢,他便收起一切表情,毫不迟疑地回身上楼了。   闻一舟笑容僵在脸上。   回到家之后的蔺逾岸,关上门,沉默地放下包,换好鞋,走到卧室里,却忽然腿软般顺着床沿滑溜了下来,坐在地上捂住脸。   过了好几分钟之后,他把手放下来,面色通红,眼角潮湿,眉毛在哭,嘴角在笑,总之是一副古怪的表情。   他将手放在自己胳膊上,是闻一舟刚在拉过的地方——那个地方现在火烧火燎的,好像衣服都要被灼烧穿透。   他死死攥着那块布料,直到将之抓得皱皱巴巴、汗津津的,才像是终于能喘上一口气。   他承认,自己刚才又逃跑了。   过去半个小时内发生了太多他大脑无法加载更加无法处理的事情,尤其是转身上楼之前,他实在没忍住瞟了闻一舟一眼,对方眼中除了错愕之外,还带着一丝……只是一丝而已,被抛弃的委屈。如果再晚一步离开,他就会忘记自己所有决心,放弃自己所有放弃。他想继续赖在闻一舟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他,黏糊糊的抱着他,或者干脆长在他身上,叫他看过去的每一个方向都只能看到自己,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和自己的交织在一起。   他以前总是远远瞧着闻一舟,方圆五米内但凡有一点“闻一舟因子”便能满足。然后他趁人之危来到了那人身边,每天霸占他生活的几个小时、身侧的一处方圆,刚刚好是超市手推车背后并肩走的距离。然后他厚着脸皮要到了花,要到了关注,甚至还偶然地得到了一次性,他该知足了,也该收手了。   他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还要闻一舟的爱不成吗?   但是现在,他几乎是有些惊恐地发现,自己的野心早已膨胀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再放任自己亲近那人一次,事态就会完全失控,任何人就再也无法从这个漩涡里逃开。   再多想着我一点吧,再多为我的事情烦恼一些,再多朝我靠近一步。蔺逾岸向后仰去,把头靠在床垫上,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是2021的最后一天了,大家过得怎么样呢?年初的愿望有没有达成、目标有没有实现呢?希望2022的世界是一个更好、更开放、更包容的世界,我们一起努力吧! 第30章 心意   闻一舟失魂落魄地回到往回走,脑子里晕晕糊糊的。他昨天晚上看见了蔺逾岸的朋友圈,知道这家伙要回国了,所以今天一时脑热跑去对方家楼下蹲等。   等待的过程十分漫长,日头从高悬移到西边,又缓缓垂落云际,早已经过了蔺逾岸正常下班的时间,久到他甚至怀疑蔺逾岸会不会不回家了,或者是不是知道他在这里所以刻意要避开。   虽然清楚这种可能性微乎极微,但人一旦陷入悲观的漩涡,各种消极的念头就会不断钻进脑子。直到他准备发脾气在蔺逾岸楼下蹲一晚上直到冻死街头,又想到春天的气温只会让人高烧而已,那个骑自行车的熟悉身影出于出现了。   在此之前,他猜到自己或许会因为紧张而不能好好表达,料到了或许对方可能会习惯性逃避、躲闪。但潜意识里,他认定以蔺逾岸对他经年的执着,但凡他伸出手,对方肯定会靠过来。   可现实却完全不是这样,他非常、非常努力地伸出了手,可蔺逾岸丝毫兴趣没有,只是对他说了一些礼貌的话,听起来没有任何差错,却什么进展都没有,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闻一舟终于无计可施,他茫然无措,彷徨极了。   这个时候,他能求助的往往只有那一个倒霉家伙。   一个半小时以后,孙燕齐坐到了酒吧的吧台边,伸脖子看了一眼闻一舟面前的杯子,对酒保摇了摇手指:“要一杯一样的。”   “你来啦……”闻一舟有气无力地和他打招呼。   “干嘛?怎么忽然想到要喝酒。”孙燕齐把外套脱掉挂在吧台下,侧过脸去观察他。   “我被甩了。”   “噗——”   “你好恶心!”闻一舟大叫起来,“喷我一脸口水!”   “咳咳咳,”孙燕齐不走心地擦了擦他胳膊,“被谁甩了?”   “还能有谁。”闻一舟没好气道。   孙燕齐惊讶道:“小远?不可能啊,他不是挺喜欢你的吗?”   “不知道,可能不喜欢了吧。”   孙燕齐接过酒:“啊?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不太可能吧。”   “我怎么知道,他昨天回国了,我今天去找他了。和他道歉了,我相当诚恳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然后求他别不搭理我,你让我做的我都做了。   孙燕齐半张着嘴——闻一舟低声下气地道歉,他简直无法想象那个画面。   “你……你真这么说?”孙燕齐问。   “嗯。”闻一舟想了想,“大差不差吧。”   “不是,你具体说了什么?”   说实话,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在闻一舟脑中已经混乱模糊了起来,他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地大致复述了一下两人的对话,孙燕齐最开始还有些反应,听着逐渐沉默下来。   闻一舟:“说完了,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孙燕齐喝了一口酒:“我……诚实地发表一下自己的感受。”   “请说。”闻一舟不抱希望地说。   “我……对你改观了。”   “什么意思啊。”   “就,我没想到,你能这么放下身段,又这么老实。”孙燕齐眼中带上怜悯,“你真的很喜欢小远啊。”   闻一舟不太高兴地斜眼看了他一眼,孙燕齐又说:“但是,你并没有提出诉求啊。”   闻一舟扭过脸:“什么意思?”   “你没有说你喜欢他,也没提出类似让他和你交往什么的不是吗。”   “啊……”闻一舟双目放空地望着吧台后琳琅满目的酒瓶,喃喃道:“好像是。但是……”   “但是?”   “但是我也没有想好是要和他交往或是谈恋爱什么的。”   “哇靠!”孙燕齐大叫道:“看不出来闻一舟你还是个渣男!”   周围好几桌都闻声看过来,闻一舟恼火道:“不是!”   “我只是……只是因为把他当一个熟人、一个朋友已经太久了,忽然之间要转变我俩的关系,有点不适应。”闻一舟说,“另一方面,和他在一块儿的时候确实很轻松,蔺逾岸这个人也的确不错,但我是想要把他变成我男朋友吗?我不知道。”   孙燕齐匪夷所思地瞪着他。   闻一舟:“万一那样之后我俩之间的相处模式变坏了怎么办?万一我们开始计较或者争吵一些以前谁都不会在意的事情怎么办?或者就算我们好好的交往了一段时间,那几年之后,万一我们谁变心了,或者厌倦了,再分手,搞得老死不相往来,不是很得不偿失吗?”   孙燕齐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一舟啊,有时候真觉得你傻得可爱。”   闻一舟板起脸:“怎么了。”   孙燕齐:“你真的弄明白自己的心情了吗?小远不是何谦,你明白吗?你们不会重复过去的老路,因为他是不一样的人,你对比几年前,也是不同的人了。”   闻一舟眼睛往旁边看了看,似乎在犹豫该不该任由自己被说服、去信任。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失去他,我对他说,希望他继续留在我的生活里,因为我真就是这么想的。”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留在你生活里干嘛呢?送你上班给你做饭,当保姆和司机吗?这些事由男友做起来是甜蜜,由备胎来做就是利用。”孙燕齐一针见血。   “不是备胎!”闻一舟立刻反驳,“绝对不是这意思!”   “你明知道他喜欢你,天天绑在身边,不愿意给人个痛快,又不放人走,这不是欺负人吗?”孙燕齐说。   闻一舟顿了顿,瞬间偃旗息鼓,好像一只被抛弃的流浪猫。孙燕齐看着可怜,又补充道:“就算你知道自己没这个意思,我也相信你不是这个目的,那小远呢?他知道吗?他可是被你就这样不远不近地吊着七年。就算你现在哭着说爱他求他和你结婚,换做是我,也要怀疑一下是真的还是逗我玩。”   闻一舟仰天长叹:“怎会如此……做人好难。”   “长点心吧我的好一舟。”孙燕齐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碰了碰杯,又叫了一轮酒。   “不过就算是这样,小远居然会不吃你这套,还是挺吃惊的。毕竟他这个老实孩子,不是一直围在你身边摇头摆尾了好几年吗?还看着你和何谦秀恩爱那么多年。”孙燕齐忽然想到什么,“啊”了一声:“不会是那什么吧,小远去美国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人搞乱了思想,或者被其他的猪给拱了。”   “说谁是猪呢!”闻一舟怒目相视,而后眨了眨眼:“不过……”   孙燕齐:“嗯?”   闻一舟皱着脸:“那家伙确实去了美国之后就变得怪怪的。”   “啊!!!好烦!”闻一舟疯狂抓头。   “你自己回家好好整理一下吧,我还以为他走了那么久,再迟钝的人也该闹明白自己的想法了。结果你真的笨超我想象。”   “你好烦。”闻一舟精疲力竭地反驳。   “算了,喝酒!”孙燕齐大声说,“喝点酒找些灵感,明天会更好!”   与孙燕齐道别之后,闻一舟独自回到家,又拿出那张只写了一张开头的曲子——这是那一天他从蔺逾岸的球场一路走回来之后写的,他那日看到熟悉的街景有了不同的风景,又想到不同的人会如何赋予一座城市截然不同的气质,这种感受既微观、渺小、个人,又很容易产生共情、通感和联系。那一天,他的新曲子很快有了大的框架,但词却只填了一句,就搁置了。   他还把曲子的开头发给了彼时远在重洋的蔺逾岸,对方自然没有回应。   闻一舟打开Studio的灯,关上房间门,拉开凳子,打开琴盖。   他似乎永远无法用语言正确表达出得体妥帖的话,要么太直白,要么不明所以,他总觉得这归咎于从小到大的家庭、学校和社会的教育一直将他塑造成一个隐忍克制的“男人”——不能轻易表露脆弱,也不可坦诚表达情感,一切都只能自己消化往心里吞。爱和恨都是太过西方的东西,与中国人的含蓄背道而驰。   但在音乐里他是自由的,他可以畅所欲言,只需要找到合适的音符,放在最佳的地方。至于听者要如何理解,这是他们的事,与自己无关。   可如今不一样,他有一个无论如何也需要对方听懂的听众。   无奈他填词一向不在行,撇开大部分个人曲目都是纯音乐不说,以前最多也只是与别人合写,还从没试过自己词曲全部包揽。但这次,他一定要自己写。   因为我没能弄明白自己的想法,所以蔺逾岸也没能接受到自己的心意。闻一舟想,等我写完这首歌,我们就都能明白。 第31章 新歌   闻一舟这天夜里一趟把自己关在studio里直至清晨,他已经很久没有熬夜了,但竟然完全不觉得困,因为斟酌和选择挣扎和灵感与创意的爽快交替而至,一直刺激着他的大脑,钝化他除了听觉之外的所有感官。很多碎片化的想法被倾泻而出,狂野地流淌过琴弦和琴键,狼狈地滴落在满地散落的纸张上,直到日出当空。   闻一舟从studio里出门上洗手间,路过客厅的时候发现已经天光大亮,他本想坐在沙发上靠着休息一会儿,结果眼睛刚刚闭上便一头睡着,直到下午三点。   今天乐团没有什么事,只有来自孙燕齐的一条无关紧要的问候信息,闻一舟浑身僵硬地从沙发里爬出来,点了一杯咖啡,再次钻进房间内,把满桌满地的纸捡起来罗列好。   他扫眼一看,很多段落虽然昨夜方才出生于自己的手中,短短一觉之后却已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有些是陌生的惊喜,有些是陌生的别扭,他像一个执念极深的刑警,把所有线索全部悬挂在墙上,试图顺着红线走到案件的核心。   电话响了,咖啡到了,闻一舟一边看手机一边往门口走,忽然看见了一条蔺逾岸早晨更新的朋友圈。那大概是他晨跑的时候拍的,正是蔺逾岸家和球队训练场之间小路边的街心公园。   闻一舟顿住了,仔细点开那张照片观察着——这景色和角度和他此前拍的那张实在很像,只是还不由得他多想,门外的外卖员已经暴躁地敲起了门。   闻一舟没好气地打开门:“来了!”   外卖员把咖啡往他手上一塞,扭脸就走了。   闻一舟:“……”   厚乳拿铁温暖了他的胃部,也缓冲了一些早已过劲儿的饥饿感,闻一舟抿着咖啡,单手叉腰,审视着整面墙的曲子。   蓬勃的灵感好像调皮的小孩子挤满整个操场,闹闹哄哄的,一点秩序也没有,争先恐后地想要更大声地说话。他不知道其他人写歌词的习惯是怎么样,但自己的歌词目前只是一摞又一摞零散又稚嫩的现代诗。   家里所有的乐器都被他动用起来,摊在面前。他看着墙好像在看着一张情绪板,关键词有孤单,有克制,有秘而不宣。有爱,有遗憾,有洒脱,有思忆嘈杂青春,也有沉默地渐渐变老。有城市,有草原,有星河,也有大海。有流浪,有停留,有温柔,也有悲伤忧愁。   但这些似乎还不够,又似乎已经太多了,主次不分,没轻没重。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好像开裂了一道危险的闸口,很多从前不知潜藏在何处的苗头越烧越旺,很多激烈的碰撞愈演愈烈。   好像很长时间以来,他感觉自己第一次落到了地上。   他的《围墙》,是以一个鸟瞰的视角写的。他彼时或许是天空中的一朵云,是高压电线上的一只乌鸦,或者是铁线圈边的一个监控摄像头,用悲悯而傲慢的眼光瞧着脚边的一切。   但这一次不一样,他变成了墙上一块斑驳的油漆,马路沿的一块碎石子,或是泡沫浑浊的海边的一粒沙。   他的身上沾满了肮脏和尘土,雨水和海风,他变得如此渺小且无关紧要,却一点也不害怕了。   他忽然明白了一句歌词: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他感觉自己下陷在融化的柏油马路里,动弹不得。烈日烧毁了他的皮肤,将他脆弱又可笑的内心和自尊暴露在外,被围观,被嘲笑,被可怜,被谁小心翼翼地挖掘出来捧在手心。   他有一点伤心,又觉得他好像并不是在为了自己而伤心。   又到了近晚饭时间,电话再次响起,闻一舟看也没看就掐断了,对方却不依不饶地一直打。闻一舟接起来,发现是孙燕齐。   孙燕齐的声音伴随着喧闹的杂音:“干嘛呢?挂我电话。”   “忙。”闻一舟言简意赅。   孙燕齐好奇道:“忙什么?”   “写歌,”闻一舟说,“挂了。”   “诶诶诶吃不吃……”   线路里只剩下忙音。   闻一舟这一次闭关写歌的过程十分痛苦,又十分痛快。他偶尔溺亡在排山倒海的浪潮里,雕琢细部的时候又好似抽丝剥茧,毁灭重生。除了其间有两次因为忘记关studio的隔音门而半夜被邻居投诉外,他在几乎没有被外界打扰和交流的情况下,一气呵成完成了作品。   数日之后的一个凌晨,他终于把整首歌全部录好,事先全无任何预告和宣传,就这么通过自己个人音乐账号发布了。   完成了这件事之后,好像所有纠结他、困扰他的事情都离他远去,闻一舟一头栽进被子里一睡不起。   孙燕齐是第一个看见的。   他给闻一舟连发了几个消息,又跟了一个电话也没把人闹醒,于是飞速把歌发给了乐队里的所有人。大家起初反应都很一致,全是一大串问号。   但是每个人听完之后,又全部变成了长长的省略号。   这不是一首正常意义上的流行歌,整首歌时间相当长,有足足九个小节。歌曲从一个宏伟而压抑的背景音拉开序幕,层层叠叠渐强递进,笼罩着左右声道。紧接着,轻而谨慎的弦乐划破夜空——不是提琴,而是吉他,带着一丝蓝调的忧郁气质。   然后一切急转直上,更加激烈的情绪伴随电子键盘的效果杂糅进来,直到第三个小节才第一次出现了人声。   闻一舟不是职业歌手,虽然音准极佳,但气息和发生位置都不算专业,然而这些生疏和笨拙却完美地嵌入了这首歌,他干净又诚恳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讲述着歌词里的每一个字。可两节之后,他的声音还是被一种类似工地机械轰鸣的噪音盖过,最终隐去在城市的白噪音里。   歌曲迎来了几秒钟短暂的空白,随后又由远及近刮来了一阵风声,失真的电吉他独奏扑头盖脸一顿砸来——孙燕齐一直知道闻一舟很多乐器都玩儿得挺不错,尤其是弦乐,完全可以组个一人乐队,以前还开玩笑叫过他“小Prince”。但实际上,他很少听闻一舟弹吉他,尤其是乐团里又有专业的吉他手。但这首歌所有的乐器、词、曲和混音都是闻一舟一手包办,吉他的演奏者也不做他想,想必是分音轨录制最后再混到一起的。   音乐进展到后期,歌词的意味逐渐明朗——这不再是唱给一个城市的歌,甚至不是唱给一群人的歌。这是一首唱给一个人的歌。   歌曲接近尾声之时,人声再次隐去,曲调释放出非常浓重但又极端收敛的哀悼,其中又带着一丝释然和解脱。这种情绪裹挟着听者耳膜深处的每一个细胞,直到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并缓缓淡出,残留的情绪却仍然环绕,只留下轰鸣的沉默。   孙燕齐听完歌之后,忽然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必说了。   城市这头,几个小时之后,闻一舟从床上爬起来,昏头胀脑地去洗了个澡,总算感到了久违的饥饿,狼吞虎咽了一顿外卖。   他连垃圾都来不及收拾,便穿上外套冲出家门。他好像一个捧着塑料戒指的愣头青,迫不及待要把自己的礼物交到对方手中。   作者有话说:   这首歌的原型依旧来自于Pink Floyd,《Shine on you crazy diamond》是David Gilmour为了因药物和精神原因离团的前团员写作的。 第32章 小猪   他快要走到蔺逾岸楼下的时候,掏出手机想要发消息叫那人下楼来。闻一舟一路忽略过无数条因为新歌而亮起红点的聊天窗口,戳开熟悉的头像,前方却已经率先传来了人声。   “闻一舟?”   闻一舟抬起头,看见蔺逾岸就站在他面前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处——对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裤,双手悠闲地插在裤兜里,但一脸诧异,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   “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我来找你的!”   两个人同时出声。   蔺逾岸惊讶地张大了嘴:“来找我吗?”   “是的。”闻一舟快步走上前去,到五步之遥处忽然又顿住了,疑惑道:“你站在楼下干什么?”   “我……”蔺逾岸似乎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我在等人,你找我做什么,有什么事吗?”   虽然心里清楚对方大概没那个意思,但蔺逾岸这话问出来总有股不欢迎他的感觉在。闻一舟略一皱眉,就看见蔺逾岸立刻把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站直身体,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至于那么害怕吗?闻一舟不爽地想。   “你头发长长了好多……”蔺逾岸忽然发表了一句不着边际的感想。   “啊?”闻一舟随手扒拉了一下,“有吗?上次见面也没多久之前。”   “可是……”   两人上次见面也是在这里,但只是匆匆一会儿,并且蔺逾岸彼时对于闻一舟出现在自家楼下的事实太过震惊,并没有余裕仔细观察对方。   “上次你是扎起来的,所以不明显……”他磕磕巴巴地说。   “哦。”闻一舟摸了摸发尾,发现头发挺乱的,毕竟他连头发都没吹干就莽莽撞撞地冲出了门,顿觉有点难堪,局促地用手拢了拢,“好久没剪了。”   他猛地回过神来——为什么莫名其妙被这人带着去聊头发的事了!闻一舟清了清嗓子,正想把话题拽回到重要的本题上,目光却又被街尾处的一个男生吸引了注意——那男生背着双肩包,推着行李箱,正在拼命朝这边挥手。   闻一舟:“?”   他眯起眼睛去看,又看了看自己身后,并不觉得自己认识这么一号人。   蔺逾岸注意到他的目光,也回过头去看,却竟然招起手来:“Jacob,这边!”   这下轮到闻一舟懵圈了。   那男生拉着行李箱走不快,但也几乎是一路小跑的速度在朝他们靠近,蔺逾岸迎了上去,试图从他手中接过箱子。但对方已经丢开了行李箱拉杆,给了蔺逾岸一个结结实实的热情拥抱。   闻一舟:“!”   蔺逾岸似乎也吓了一跳,但还是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抓回拉杆说:“我怕你找不到,正准备去车站接你。”   “挺好找的!”男生答话的声音朝气蓬勃,“哇,这飞机坐得我累死了,旁边一直还有个小孩儿在哭。”   “哈哈哈,那是挺惨的。”   他俩旁若无人地寒暄了起来,闻一舟在身后眨了眨眼睛——国际航班?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就是这栋楼吗?”男生仰起脖子试图寻找蔺逾岸家的窗口。   “嗯,”蔺逾岸说,“家里很小就是了,你先凑合一下吧。”   “我不在意!”男生爽朗地说,“有地方住就已经很感恩了!”然后像是才注意到闻一舟的存在一般,男生转过来问:“这是你朋友吗?邻居?”   蔺逾岸将视线又缓缓落回到闻一舟脸上,轻飘飘地“嗯”了一声,像是不愿多作解释。   男孩儿转过来,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立刻又转回去,他仰着脸笑得很亲热,絮絮叨叨不停说话。   闻一舟已经风中凌乱了,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孙燕齐这个乌鸦嘴。   没想到啊,七年,整整七年里他都没怎么刻意理睬的人一直守身如玉,可事态刚刚有了变化,这才几个月,他的白菜就被别的猪给惦记上了。   我才是猪。   闻一舟头皮忽然一麻——这难道就是他之前拒绝自己的原因吗?是因为在美国遇到了更好的人,比自己更好,更坦诚,更热心,更友善的人,就像他自己那样的人。   Jacob在这两个人脸上来回打量——旁边的年轻人直勾勾地盯着蔺逾岸,而蔺逾岸眼神却躲躲闪闪,显然在意极了。两人神色各异,之间暗潮涌动,表情变化相当精彩。Jacob心思多灵巧,早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这必然就是蔺逾岸之前提及的人,是暗恋数年的苦果。但面上仍然装作一无所知,歪着脑袋问:“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闻一舟听着险些吐血,心想:我还没问你俩什么关系呢。   “没,”Jacob笑起来,“就是觉得你俩表情太有意思了,还以为是债主上门。”   蔺逾岸率先恢复过来,介绍道:“这是Jacob,是在美国时候认识的朋友,这是闻一舟。”   这是闻一舟。   没有任何定性两人关系的描述性词汇,只是单纯的:这是闻一舟,好像这样说就够了,或者旁的也不必多说。   闻一舟脸色冷冷,气压很低,没有要主动和Jacob打招呼的意思,只盯着他手边的行李箱。   Jacob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也不会伸出手去自讨没趣,而是笑着冲他摆了摆手:“你好。”   闻一舟面色不善地点了点头。他来之前其实没想太多,没料到真能在楼下碰见蔺逾岸,更没想到还有一个陌生人加入。   一个看起来就很讨人厌的家伙,明明和蔺逾岸没认识几天,却一副亲密熟悉的样子。   蔺逾岸垂下目光,不知在想什么,而后掏出钥匙递给Jacob说:“302,你先上去吧,随便一点,有什么想吃想喝的都可以随便拿。”   ”好吧。“Jacob不太乐意,但也不便多说,刻意不去在意闻一舟落在他钥匙上的灼热目光。   蔺逾岸这个笨蛋,他的情报根本完全错误嘛,Jacob一边走一边想——什么毫不在意的暗恋对象,这醋海根本都要淹人了。   蔺逾岸打发走了Jacob,朝闻一舟走近了些,停在一个微妙的距离,闻一舟不太满意,也朝前迈了几步。   “我来找你,只是因为你之前根本不回我消息,我不确定你能否看见。”闻一舟说,“但我有事情想要和你说。”   蔺逾岸点了点头,瞧着有些困惑。   “我发了一首新歌。”闻一舟说。   “哦……新歌吗?”蔺逾岸表情仍然呆呆的,“你自己的歌吗?”   “对,不是写给什么项目的,因为有话想说,所以就写了。”闻一舟说,看对方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补充道:“这首歌是写给你的。”   蔺逾岸的脸完全凝固住了。   “给……我?”他尾音飘了起来。   “嗯。”   蔺逾岸完全反应不过来:“给我是,什么意思?”   闻一舟翻了个白眼:“就是字面意思,为你写的!写给你的歌!”   蔺逾岸的表情活像看见一头穿皮鞋的乌龟缓缓朝自己走来——茫然,迷惑,不确定自己是否理解正确,更不确定自己是否在做梦。他好像被人按了暂停键,就这么直愣愣地站着。   闻一舟没有想到他是这个反应——没有反应,一时间也不知道再接什么话。   蔺逾岸忽然转过身就要走,   “等等!”闻一舟连忙叫住他。   蔺逾岸回过头:“?”   闻一舟已经被他逃出PTSD:“你去哪?”   “我……我想回去听歌。”蔺逾岸老实说。   闻一舟忍不住大吼:“你是笨蛋吗!”   蔺逾岸吓了一跳,肩膀一缩,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咳咳,”闻一舟不耐烦地说,“不着急,歌反正发了,什么时候都能听。比起来,那个男生……”   “谁?”蔺逾岸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你说Jacob?”   “嗯。”   “他要住你家吗?”闻一舟问。   “嗯。”蔺逾岸说,“他提前毕业了,刚回国,在这边有个实习的工作,暂时还没找到住处。”   “你家能住下吗?我怎么记得是个一居室。”闻一舟说。   “啊,”蔺逾岸有些讶异,“你记得啊。”   “所以,一居室的话,他要睡在哪?”闻一舟问。   “先打个地铺或者睡沙发吧,”蔺逾岸说,“好像这个实习的机会来的比较突然,所以暂时还没找到房子,住酒店也很贵。毕竟他是刚毕业的学生嘛,预算不高,实习工资也有限。”   闻一舟听他滔滔不绝的替人着想,语气不禁酸溜溜的:“是哦。”   蔺逾岸不觉有异:“是的。”   闻一舟随口又问:“他是做什么的?”   “也是体能训练师,”蔺逾岸说,“不过他是更偏理论研究方向的。”   闻一舟听罢一惊,但又一细想——如果是美国认识的,必然是通过他那个排球相关的研究项目,是同行也不奇怪。   “他不会……是要在你们球队上班吧?”闻一舟试探地问。   “怎么了?”蔺逾岸下意识反问。   闻一舟顿时一惊——这还得了:“真的是?!”   “那倒没有。”蔺逾岸说话一个大喘气,“只是同个城市,他实习的单位在郊区的大学。”   闻一舟堵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又不好发作,只能瞪着他不说话,瞧蔺逾岸一副心神难宁的样子。   “你干嘛?”闻一舟咕哝道,“慌慌张张的。”   蔺逾岸抿了抿嘴巴,眼神飘来飘去:“我想回家听歌……”   闻一舟忍不住道:“你就知道说这一句!”   蔺逾岸着急得有些委屈:“你以前从不找我的,现在忽然跑来跟我说你为我写了一首歌,这么……这么令人震撼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在意!”   我本人不是在你面前吗,这不比歌重要吗?闻一舟难以理解:“你什么脑子?”   蔺逾岸瘪起嘴巴,一副不服气又不敢顶嘴的可恶模样。   不过闻一舟转念一想——意思是对方很在意自己为他写歌的事情吧?本来一时脑热便风风火火地冲过来了,但此刻忽然要把那么个人又私密的作品暴露在这人面前,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有点羞耻。   他想了一会儿,开口道:“那我也要上去。”   蔺逾岸:“啊?”   “我还没去过你家呢,”闻一舟说,“我也要去。”   “这……”蔺逾岸流露出肉眼可见的局促和不情愿。   闻一舟看了就忍不住来气:“怎么了,为什么一个陌生人都能在你家住,我就不能去?你之前天天上我家,还有我家钥匙,我不也没说什么。”   “不是陌生人,”蔺逾岸小声说,“是认识的。”   “我,要,上,去。”闻一舟一字一顿地宣告自己的无理要求,一副不容拒绝的霸道模样。蔺逾岸没办法,只好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上楼,闻一舟跟在他身后,又见他忽然转过来。   闻一舟:“?”   蔺逾岸:“家里,家里不大。”   闻一舟:“哦。”   蔺逾岸三步一回头:“也有点乱。”   闻一舟:“知道了,你好啰嗦。”   蔺逾岸紧张得额头冒汗,同手同脚,闻一舟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想笑,又莫名其妙有点生气。   “啊!”蔺逾岸转过来:“干嘛打我。”   “看你欠打。”   蔺逾岸有点委屈,摸了摸屁股,又说:“根本没有什么新歌的吧,是不是骗我,就是想趁机打我。”   “啊!你又打我!”   “对,”闻一舟没好气道,“打的就是你,快叫他来开门!”   作者有话说:   你在外面有别的猫了! 第33章 火星   Jacob应声来开门,闻一舟从蔺逾岸肩膀后头伸出脑袋,三双眼睛面面相觑。   Jacob很明显在主人不在场的情况下不好意思随便乱逛,进了屋之后只是把行李顺墙根放下,然后就坐在椅子上老实等着。闻一舟却一进门便立刻自来熟地满屋溜达,好像一个视察工作的领导,或一个巡视领土的国王,将手背在身后,颇为老成地品鉴道:“挺不错的嘛。”   这是一个简单的一室一厅,房间面积的确不大,总共加起来估计也就四十来平,不过一个人住绰绰有余。房间十分干净整洁,几乎没什么杂物。床头靠窗摆着,被子理得很平整,床侧以一个双人沙发沙发将小厅和起居空间隔开,茶几上摆着游戏手柄和几张游戏碟。小阳台这头原本大概是饭桌的区域完全改成了书桌,放着台式电脑、键盘鼠标和一摞纸张文件。   原来这家伙平时居住的环境是这样的,闻一舟原本还以为会有很多运动器材呢,目前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男生的独居公寓罢了——大概会比普通男生宿舍更干净些。   家里平时一看就很少来客人,几乎没什么多余能坐的地方,闻一舟占了工作椅,Jacob坐了沙发,蔺逾岸只得坐在床上。他瞧着这两个毫无交集的人身处同一空间——自己家中,只感觉场面荒谬又滑稽。   “要喝点什么吗?”蔺逾岸难得家里来这么多人,作为主人反而局促得不行。   “有什么?”闻一舟问。   蔺逾岸想了想,说:“水。”   “还有呢?”   蔺逾岸琢磨了半天,摇了摇头:“没有了。”   闻一舟:“……”   Jacob:“噗!”   闻一舟:“茶,咖啡,饮料,什么别的都没有吗?”   “没有,”蔺逾岸说,“我不爱喝含糖的,咖啡因的也很少。”   “好吧,”闻一舟没脾气了,“知道你是老实的乖宝宝。”   蔺逾岸闻言对于自己的无聊感到些许窘迫,说:“我买点吧?叫个外卖,或者楼下便利店。”   “别折腾了,给我一杯水吧。”闻一舟说。   蔺逾岸连忙倒了两杯水——家里只有两个杯子,一个正常用,一个备用,多了没有。闻一舟抬眼瞧他,他忙说:“我不渴。”   闻一舟没什么感想地点了点头,这时Jacob开口问:“我能借下洗手间吗?”   “当然,”蔺逾岸说,“右手第一个门。”   闻一舟翘着二郎腿观察这位即将入住此处的陌生人——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戴着眼镜显出一丝书卷气,但又一点儿不内向,十分活泼开朗。而Jacob在路过闻一舟的时候,顺便给了他一个明媚的笑容。   闻一舟深吸一口气,拳头硬了。   Jacob前脚刚一进洗手间,闻一舟立刻站起身,语速飞快地说:“我观察过了,这里住不下两个人,我觉得不大行。你看你这个身高,要睡沙发也睡不下,鸠占鹊巢……不对,就把床让给别人你自己睡地上,人家心里肯定也过意不去。但是要让客人打地铺更不合适了,怎么着都不对。”   “啊?没,没关系吧。”蔺逾岸不明所以:“之前学校宿舍或者青年旅社,不比这挤多了。”   “怎么着,你俩还想挤一张床?”闻一舟挑起眉毛,语气不善地问。   蔺逾岸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这是个陷阱题,需要谨慎。不过另一方面,毕竟Jacob曾经对他表露过那方面的意思,不管那些话有几分认真,他倒也肯定不会和别人睡一张床这么没有分寸。   闻一舟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忽然脱力般坐下了,他忽然意识到,无论内心如何抗拒,但自己的确也还没有能够叫蔺逾岸拒绝和他人接触的身份和资格。那男孩儿望向蔺逾岸的眼神他瞧得一清二楚——里头满是纯粹的欢喜,除了喜欢不可能有什么别的理由。但以蔺逾岸的迟钝程度,搞不好根本全无发现,只是单纯热心肠地想要接待一个预算有限的学生友人罢了。   然而自己就更没有什么赖着不走的借口了。等他离开这间小屋,就只剩下那俩人分享这块空间,他就算咬断牙,也无可奈何,也无能为力。   闻一舟后悔得不得了,要是自己早一点意识到就好了。   “大笨狗。”   “啊?”   闻一舟恢复了面无表情,把怨怼发泄在无辜的蔺逾岸身上:“是你,你是大笨狗。”   蔺逾岸挠了挠脸,似乎并没有怎么被冒犯到,只是单纯地感到不解。   闻一舟心想——人类真是奇怪,每次独自一人的时候,总能想出无数话该说能说。可到了关键时刻,面对关键人物,又觉得脑子一片糊涂,什么话都很难说出口。他看着从洗手间出来的Jacob,只得承认自己设想的场景和预演的对白全都无法顺利开展,生活中总是充斥着这些变数、意外和干扰。   他吞了一口不存在的唾沫,虽然刚喝过水但仍觉得喉咙干燥不已,哑着嗓子开口问:“你之前说的,是认真的吗?”   蔺逾岸:“我说了什么?”   “说什么结束了,不喜欢我了,我们之前种种也结束了。”闻一舟说。   蔺逾岸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提起这件事,他飞快地瞥了Jacob一眼——对方看起来比他更震惊,直接杵在门口呆住了。   蔺逾岸顿了顿,说:“嗯,我当时确实这么想的。”   “当时?”闻一舟抓住一个关键词,“那现在呢?”   蔺逾岸沉默不语。   闻一舟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所以这一切都是由你决定的是吗?先是擅自大张旗鼓地喜欢我,忽视也忽视不掉,拒绝也拒绝不了。现在说结束就结束,我要不是跑到这里来,就连理也不理我了。”   蔺逾岸抬眼看他——闻一舟这话说得几乎有些卑微,他不敢相信,但听起来又似乎的确是这样。蔺逾岸一瞬间就又心疼又着急,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我没有不理你。”蔺逾岸说,“我只是……”   “只是觉得厌烦了,我知道。”闻一舟烦躁地挥了挥手,“可是我可没有答应过。当你那天晚上决定要告诉我的一刻起,当你不论我如何阻拦、如何叫你别再说了,你仍然选择要告诉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把我也拖下了水。这个原本可以单方面开始结束的事情,现在也有了我一份话语权。”   蔺逾岸定定地瞧着他,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明白。   Jacob在一旁举起手:“请问……”   两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请问要到什么时候才算结束呢?”Jacob真诚地发问。   他此话一出,屋里另外两个人都愣住了。   闻一舟瞪着他:“管你什么事?”   Jacob相当无辜地摊开手:“我单纯作为路人好奇嘛,而且我不是先举手再提问的嘛。”   “你知道是什么事儿吗,就在这瞎掺和。”闻一舟没好气地说。   Jacob摸着下巴,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点头道:“大约……知道个七七八八吧。”   闻一舟立刻睁大了眼:“为什么?”   这俩关系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吗?不至于吧,只认识了两三个月的时间而已不是吗?而且据他所知,蔺逾岸过去那么多年可是没有和任何人聊过提过这件事的。到底有什么契机,会让他同这个完全陌生的路人讲这么私人的事?   “就我之前追他的时候,他告诉我的。”Jacob声音脆生生的。   蔺逾岸本为了掩饰内心的波动而端起了水杯,闻言立刻全部喷了出来。   “你……追他吗?”闻一舟看起来完全震住了,不确定地用手指了指。   “对呀,我也是gay,看不出来吗?”Jacob露出一个微笑。   闻一舟点点头,又摇摇头,迟疑片刻后又点了点头。   Jacob笑起来,掰着手指头数:“蔺逾岸性格特别好,对人热心,而且又高又帅,很难不喜欢嘛。不只是我,项目里的大家都很喜欢他呢,当时项目要结束之前,所有人都很舍不得。”   闻一舟听到前半句话时简直心惊胆战,听到后半句话时,又开始困惑对方说的”喜欢“到底是哪一种喜欢了。   而蔺逾岸更是活像一个被家长拉到亲戚聚会里要求表演特长的小孩儿,连连说:“没有没有,别别别。”   “虽然我是挺喜欢他的,但毕竟当时只是一个短期的项目嘛,他完成项目就要立刻回国了,所以暂时还没有确定什么关系。”Jacob坏心眼地故意把“暂时”这两个字念得很重。   闻一舟惊疑不定——果然还是那种喜欢吧!这人有问题!   “而我呢,本来就打算毕了业之后要回国发展的,”Jacob接着拱火,“虽然他临走之前我是嚷嚷过叫他回国之后,可千万不要和别人好,但还是怕夜长梦多,万一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被别人扒拉走了怎么办?”   闻一舟内心在无声地尖叫——就是这个人!一定就是这个人害的!他眼前一黑——而且我才是那个被趁机给扒拉了的倒霉鬼吧!   Jacob笑眯眯道:“所以我这不一有机会就赶紧回来了,我才刚答好辩,毕业证书都还没领呢。”   “别这样说……”蔺逾岸脑袋已经要埋到胸口——原来自己听Jacob那些半开玩笑的调侃是一回事,但在这样一个情境下,被煞有介事地放到闻一舟面前,他尴尬得头皮都要爆炸了。   他生怕闻一舟说出什么毒舌的话,又更怕闻一舟表现得毫不在乎。   “所以,所以你也知道他……你是知道的?”闻一舟难得结巴了。   蔺逾岸眼睛左瞟又瞟,坐立难安。   “哎呀,你也看出来我喜欢他了?”Jacob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有这么明显吗?”   闻一舟支支吾吾——他向来不是得失心多重的人,也不大会因为特别想要什么东西去和别人争抢。甚至就连早年发现何谦和别人暧昧的事情时,都从来没想过去找到另一位当事人对质或威胁。他系统里完全没有搭建这方面的程序,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我,我也……”闻一舟徒劳地瞪大了眼。   “你也?”Jacob歪着脑袋。   说实在的,Jacob原来在美国远程听蔺逾岸讲他和暗恋对象的这一出时,本还笃定蔺逾岸是傻小子被人利用、被人骗。毕竟按理来说,一对情侣,其中一个发觉自己被男友的好友给惦记上,自己出于情面装不知情、不去挑明也就算了,但是另外一个……   明明是好朋友,明明清楚蔺逾岸的心意,却多年来一直将他留在身边,简直居心叵测。   Jacob此前甚至还阴暗地假设过,搞不好那位学长就是享受自己的男友被别人迷恋的虚荣感,所以才像是炫耀玩具一般每日在别人眼前招摇,时不时地还要提醒对方一下。   可是……   可是那人病危之际的举动又更加让人难以理解了——是故意要用照顾的名义来束缚蔺逾岸的手脚,叫他不得越过雷池吗?还是说,难不成真的善心大发想要给他个机会撮合他俩?   难以理解,无论是哪一种理由,Jacob都很难想象自己会这样做。   只是今天,他的想法发生一些错位。在见到了故事的正主之后,才发现对方竟然比蔺逾岸更加笨拙,自己甚至都有点同情他了。   不过只有那么一点而已。   毕竟对方心里明明着急得要死,但仍然无法坦诚地说出“想要”,根本就是习惯了被爱着、被追逐的舒适角色,一时间无法矮下身子来。   我才不会帮他呢,Jacob在心里哼哼冷笑。   然后他凑近了打量闻一舟——在蔺逾岸的叙述中,并没有太多关于闻一舟外貌的形容,只感觉是个表面上冷冰冰又心思难猜的家伙,初见的观感也的确如此。但定睛一看,就发现对方虽然在造型上十分随意,完全没有刻意打扮过,但五官精致漂亮,皮肤很好,和他身上那股那独特的气质也十分相益。   听说还是个相当有才华的音乐家,可恶啊,竞争对手这么强大吗?Jacob愤愤不平。   面对Jacob的忽然凑近,闻一舟反而警惕起来,但他不愿意退缩,也于在原地笔直地站着,一副“我看你要干什么”的戒备姿态。   “蔺逾岸之前一直喜欢的是你,对吗?”Jacob忽然问。   蔺逾岸耳朵通红,现在就想就地挖个洞赶紧逃走——以前在外面还可以火速逃回家,如今就在自己家,他该逃去哪里比较好?   “是,是吧。”面对这样直接的提问,还是所有当事人都在场的情况,闻一舟反而回答得有些不确定。转念间细一琢磨,“原来”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之前”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早年一直有男朋友,所以,也没怎么样。”闻一舟梗着脖子解释。   明明就是“去年”的事,他却别有用心地使用了“早年”这么模糊的字眼,Jacob忍住了没拆穿他。   “哦,这样啊。”Jacob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他隐约知道闻一舟前男友去世的事,自然也不会多问去戳别人痛处,只是伸出手来:“那么大家都是单身嘛,公平竞争嘛。”   闻一舟对他伸出的手避之不及,下意识大声反驳:“谁要和你竞争了!” 第34章 问题   闻一舟简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谁要和你竞争了!”   “不是吗?”Jacob假装讶异,“我还以为……哦,不好意思,我理解错了。”   闻一舟百口莫辩,这个时候再承认或否认都很诡异,还没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逗他玩,而自己完全是一脚一脚踩进去上了当。   蔺逾岸实在听不下去了:“好了好了,Jacob你就别闹他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还是想先睡觉?”   Jacob笑起来:“和你刚来美国我去接你的时候说的话好像。”   蔺逾岸愣了一下,也想起来了,笑道:“还真是。”   Jacob夸张地感叹道:“饿了饿了!终于可以不用吃假中餐了!”   “学校那边其实吃的也挺好,食堂很丰富,门口的中餐也便宜。”蔺逾岸说,“就是一个月之后,就开始怀念能自己做饭的时候。”   “你会做饭?”Jacob惊讶道,“那我这阵子不是要捡便宜了?不过我看你以前都吃得很欢呀。”   对的!他以前每天给我做吃的呢,还会多做些让他第二天中午也带上。但闻一舟插不上话。   蔺逾岸笑笑:“我只是有吃的就不挑,营养均衡就可以了。”   “真好啊!我吃了两年呢,是真受不了了!”Jacob伸了个懒腰,“我有天半夜馋得睡不着,从床上爬起来列了一张清单,全是回国之后想吃的东西。写完之后我自己看了都觉得惨,全是火锅毛肚和鸭血粉丝之类的平民食物。”   蔺逾岸笑起来:“那把你的单子拿出来,我们就从上面选一个吃。”   “好耶!”Jacob欢呼起来,“那我们今天吃火锅行不?重庆火锅!”   蔺逾岸:“当然可以。”   闻一舟满心不是滋味地看着两人有来有往地交流一些他根本一无所知的往事,而且气氛轻松愉快,好像完全没他什么事儿,更和蔺逾岸见了自己那副要么小心翼翼要么愁眉不展的态度完全不同。明明在演出之前那阵子,他们俩不也相处得也十分和平吗,怎么一转眼就变成这样了?   还是说,演出之前的那段日子,自己只是被蒙在鼓里,根本活在幻觉中,完全没能睁开眼睛看清事实。   别啊,闻一舟心里有个微小的声音疯狂释放着示弱的讯号:别不喜欢我了啊。   别去喜欢别人,就一直喜欢我不好吗?我以后会好好表现的。闻一舟沮丧地想。   可当Jacob转过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饭的时候,闻一舟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蔺逾岸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只说:“好吧,那你先回去吧。”   “嗯。”闻一舟垂头丧气地站起身,缓步往门外走。手摸上门把手之时,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这个小屋。   蔺逾岸忽又想到什么,郑重地说:“歌我会听的。”   闻一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嗯。”   闻一舟离开之后,俩人在大众点评上搜了个高分的重庆火锅,就直接冲了。   Jacob还处于兴奋状态之中,不过也没有忽视掉蔺逾岸的心不在焉。他想了想,还是直接问出口:“就是他吧?你之前说喜欢了七年的人,没想到你真的反抗了。”   蔺逾岸抬眼看他,点头道:“嗯,对不起。”   Jacob顿了顿,轻声问:“为什么和我道歉?”   “因为……”蔺逾岸选择着措辞:“总感觉把你莫名其妙地卷进了一些纠结的事情。”   “什么啊,”Jacob笑起来,“是我厚着脸皮来蹭住,还免费看了一场戏。”他双手交叉在胸前,闭着眼装腔作势:“感恩的心。”   蔺逾岸跟着弯了弯嘴角,随即收起笑容:“也还是对不起……”   “啊……”Jacob肩膀垮下来,“我要被甩了吗?”   蔺逾岸忙道:“不是这样,你很好。”   Jacob扭开头竖起手掌:“别!我不要好人卡!”   “是真的!你是个很棒又很好的人,又聪明,情商又高。周围的人有什么情绪起伏你都能立刻察觉到,就算再混乱的情况里,你也能尽力照顾到所有人的感受,我觉得很厉害。”蔺逾岸真心实意地称赞道。   Jacob听他这样说却有些愣住了,他眨了眨眼睛,略带伤感地笑了笑:“是吗?是吧。”   “是的。”蔺逾岸说,“我说错话了吗?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没有,”Jacob笑笑,“反正夸了我一顿之后,下一句话就要接什么‘但我们不合适’吧。”   “不是这样的,或者说……时间吧,时间上不合适。”蔺逾岸自嘲地笑笑,“不过我是个倒霉鬼,好像在我这就从来没有合适过——总是要么人不对,要么时间错位。”   其实现在这个时间就挺合适的不是吗?你和闻一舟。Jacob心想,但并未把这句话说出口。   “而且喜欢你的人一定有很多,肯定有更加简单、快乐的关系在期待着你。”蔺逾岸说。   “你不也一样,”Jacob摊开手耸耸肩,“如果喜欢一个人可以像开关一样控制,世间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纠葛和痛苦了。”   蔺逾岸歪着脑袋想了想,咧嘴笑起来:“也是,我最没资格说别人。”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自己的感情不可能得到回应,习惯了自己的爱只是单方面的付出,习惯了不去期待结果——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连说服自己放弃的过程都这么小心谨慎、如履薄冰。Jacob顿时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刺眼,有需要卑微到这种地步吗?   Jacob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不是说那人以前不怎么搭理你的吗?他今天来找你干什么?”   思及至此,蔺逾岸立刻戴上了纠结面具:“他说,他说他为我写了一首歌。”   “啊?”Jacob也懵了。   “我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你看。”两颗脑袋凑到蔺逾岸的手机上,一首昨天半夜——准确地说是今天凌晨新鲜发布的歌曲,叫做《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自白》,英文名则更简单,只有一个单词——Manifesto。   蔺逾岸划拉着歌曲简介,喃喃道:“他写词了诶,他以前很少写词的。”   “我看看。”Jacob定睛一看,“啊?所有的乐器都是他一个人吗?”   “好像是。”蔺逾岸对这一点似乎倒并不怎么惊讶,“算了,我还是先不要看歌词。”   “现在要听吗?”Jacob说,“有七分钟诶,好长。”   蔺逾岸摇了摇头:“回家再听,换个安静点的地方。”   Jacob点点头,坐回到自己座位上。   他有一种神奇的预感,等蔺逾岸听过这首歌之后,那两人如今这种焦灼的平衡状态会被彻底打破。只是不知道,届时将会是会狂风骤雨小船倾翻,还是风和日丽泊舟靠岸。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被替换掉了,字数是原本的2倍。请看过的友友先清除缓存,阅读上一章。麻烦大家了! 第35章 纵容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Jacob时差的副作用袭来,已经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蔺逾岸帮他铺了一个沙发床,刚整理好床单,还没来得及套枕套,Jacob已经抱着沙发靠垫昏睡过去。蔺逾岸将客厅的主灯关掉,只留下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他独自走到阳台上,戴上耳机,点开那首《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自白》。   闻一舟说他给自己写了一首歌,说实在的,他对于这个消息既无法相信,也无法理解。闻一舟没有为什么人写过歌,就连那首他不愿再演奏的《A simple love song》,从严格意义上讲也算不得什么情歌,更像是一首普世的都市爱情男女白描。但闻一舟说“有话要说,所以就写了”,蔺逾岸对于这首歌,心中无比期待之外又充满忐忑。   耳机屏除了城市的噪音,然后音乐声响起。   夜里11点,蔺逾岸敲响了闻一舟家的门。   没有人答应——时间已经略晚,他不敢大声敲门,只得耳朵贴在门上去听——有非常细微隐约的音乐声——闻一舟大概是在隔音的studio里,听不见自己敲门。   于是蔺逾岸久违地掏出了闻一舟家的钥匙,自行打开了门。   客厅里果然一片漆黑,只有玻璃房亮着灯,闻一舟背对门口坐着,手指在电子琴的键盘上懒洋洋地爬行。他面前的墙壁上,贴满了地图一般的乐谱,手边放着几个喝水的马克杯,脚边还有喝完的咖啡外卖杯。与之相对的,整个客厅茶几和餐厅饭桌上干干净净,一点生活气息都没有,好想他把自己所有的活动范围和生活空间都浓缩在了这一个小小的练习录音室。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什么,闻一舟的手指忽然停下了,寂静一瞬间充盈了整间屋子。他缓缓地回过头来,和蔺逾岸四目相对。   闻一舟身形一顿,表情瞧着却没有太过惊讶,即使是自家屋里凭空冒出了一个人,站在黑暗中无声地凝视着他。他面无表情,面色十分平静,手臂从琴上移下来搁在自己大腿上,审视着这个黑夜中的不速之客。而蔺逾岸耳膜鼓噪,气喘吁吁,额头冒汗——他是一路跑过来的。   他看见闻一舟嘴巴动了动,但听不见说什么。   蔺逾岸“咔哒”一声推开了studio的门,站在门口低头看着他。闻一舟说:“你来啦?”   蔺逾岸点点头。   “啊,是吗。”闻一舟了然,“听过歌了?”   蔺逾岸再次点了点头:“听完了,听了三遍。”   “哦,”闻一舟应了一声,目光淡淡地落回到琴键上,“有什么感想?”   “有点……吓到了。”蔺逾岸老实说。   闻一舟“扑哧”笑出声来:“是吗?”   “其实不太明白,听第一遍的时候。”蔺逾岸不知道怎么说,“然后越听越……”   闻一舟斜过眼瞥他:“越听越怎么样?”   蔺逾岸没有回答,眼神复杂,半晌才说:“我,我能抱抱你吗?”   闻一舟愣了一下,问:“为什么?”   见蔺逾岸说不出话,闻一舟自嘲地笑笑:“因为觉得我可怜吗?同情我?还是……”   蔺逾岸却已经一步踏入了屋子,他拉住闻一舟的胳膊,将他一把从椅子上拽了起来,紧紧拥入怀中,转椅打着圈被推到了一边。闻一舟胳膊被他紧紧箍住,闭了闭眼,问:“不是要结束了吗?”   蔺逾岸一摇头,头发蹭得他额头直发痒,闻一舟问:“是不要,还是不知道?”   “我就是什么都不懂,这也没办法。”蔺逾岸说,“我是大笨狗。”   闻一舟在他怀里低声笑:“你衣服上全是火锅味。”   蔺逾岸闻言有些窘迫地松开他,低头拽了拽衣服,闻一舟又问:“那你现在懂了吗?”   蔺逾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闻一舟弯了弯嘴角,凑近他踮起脚,轻轻亲了他嘴角一下,问:“那现在呢?”   蔺逾岸眼睛瞪得圆溜溜,胸口一起一伏,但又不敢大口喘气,傻乎乎地问:“我是不是在做梦,你是不是在骗我?”   闻一舟没脾气了:“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不知道,”蔺逾岸说,“但你之前叫我滚出去,你说我得寸进尺,还说……”   闻一舟一把捏住他的嘴,不悦道:“我不是道歉了吗?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   蔺逾岸“呜呜呜”了几声,闻一舟放开钳制,听他说:“你还说要不是看在谦哥面子上,根本不想搭理我。”   闻一舟翻了个白眼,又叹了口气。他喉结动了动,像是下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硬着头皮说:“我说的话都是假的,但是……”   “但是?”蔺逾岸好奇地瞧着他。   “但是我的歌都是真的。”闻一舟说。   闻一舟没有穿鞋,光脚踩在地板上,脚底冰凉,但面皮滚烫,心想——这笨狗要是再墨迹,我就不忍了,先揍他一顿,再……   此时蔺逾岸又开口了:“可是……”   闻一舟抬眼看他,蔺逾岸说:“可是你的歌,听起来好伤心。”   闻一舟一下哑口无言,在写歌过程中被残忍扒开的内心再次暴露于空气之中,胆战心惊地鼓动着。   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承认道:“我没办法,有时候,我也不想说那些话,但我控制不住,我控制不了自己。”   “我知道。”蔺逾岸说。   “我性格就是很差劲,不熟悉的人就这么觉得,熟悉的人只会更清楚。就算抱着兴趣和好奇心来接近我的人,没一会儿也会受不了地离开。”闻一舟说,“而且我一点都不勇敢,只是犟罢了。我经常都很害怕,情商又低,还爱生气。”   蔺逾岸说:“我知道。”   “我讨厌自己这样,我不是故意的,但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蔺逾岸:“我知道。”   闻一舟接着说:“生活上我也很无聊,不爱出门,不爱社交。除了音乐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兴趣爱好,是个无趣的男人。”   “我知道。”蔺逾岸好像一个复读机。   闻一舟不爽道:“你知道个屁,你就知道……”   “我知道的,”蔺逾岸说,“因为我一直都看着你,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闻一舟半张着嘴,像是傻掉一样看着他:“那你,那你还……”   “不行吗?”蔺逾岸反问他:“我喜欢你就不行吗?”   这句话他之前也问过,但上一次,他是问:换做“我”来喜欢你,就不可以吗?这一次他却像是在说:我就喜欢“你”,有什么问题吗?   闻一舟呆呆地看着他,喃喃道:“你真是个怪胎。”   蔺逾岸笑了笑,说:“我也一堆毛病来着。我又笨,脑子还一根筋,不知道转弯。”   这次换闻一舟说“我知道”,顿了顿他又说:“但有些时候还很狡猾。”   “我怎么狡猾了?”蔺逾岸一头雾水。   闻一舟却道:“和我搭配正好。”   蔺逾岸低头看他——闻一舟睫毛又长又直,眼角细长,鼻梁挺直,鼻尖很窄,嘴唇抿成薄薄的一条线。再往下看,他脚趾头紧张地蜷着,抓在地板上,白皙的脚背透出细细的血管。   他又散发出了那种叫自己欲罢不能的气质——既漂亮坚强,又敏感脆弱,好像优雅的高脚杯般需要轻拿轻放,一捏就会碎掉,但真正触碰到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如钢铁一般冰冷、坚硬。但时至今日蔺逾岸才终于明白,闻一舟不是玻璃,也不是金属,他更像是某种瓷器——他固然有漂亮的外表,也的确易碎,但却耐得住高温烈火。   蔺逾岸下意识将手抚上他的鼻梁,闻一舟睫毛一颤,蔺逾岸又想——或者是某种玉石。你只能雕琢出他天然的成色,却无法轻易揉捏塑造成你想要的形状。   听说一块玉如果戴得久了,就会染上人的气息和温度,闻一舟也是这样吗?   眼前的这个人,站得如此近,一伸手就能搂进怀里。而且他背后全是自己宝贝的乐器,唯一的出口被自己堵死,他已经逃无可逃,退无可退。   他好像在纵容我,他好像在邀请我。   蔺逾岸的手指顺着鼻尖滑到他嘴唇上——湿润的,温暖的,比看上去更柔软,自己的嘴角还残留着这份触感。   蔺逾岸以前做球员的时候,每日都会修剪指甲、保养手指,以保证触球时最灵敏准确的手感。他的手掌宽大有力,手指细长灵巧,轻易便探开了闻一舟的嘴唇。   就是这幅牙齿吗?平日里总是紧紧地咬住,一刻也不愿松口,除了此刻。   然后是他滚烫的舌头,时常说出刻薄又伤人的话,但偶尔,十分偶尔的情况下,也会吐露出示弱的心声。   闻一舟的炙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指关节,眼中水光粼粼,看起来有些害怕,但又不愿意逃开,任由自己的唇舌被对方的手指玩弄。   完了,这不是完蛋了吗。两个人同时想到。   蔺逾岸抽出手指,指尖在他下巴上带过一道水光。闻一舟蹙着眉头,撩起睫毛来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脸。   为什么,蔺逾岸心想,我的样子看起来很可怕吗?   他忽然想到闻一舟歌里的一句歌词。   When you were young, you shine like a sun.   But then there is a look in your eye, like beast crawling at night, as black hole in the sky.   “不亲吗?”闻一舟小声问。   是真的,蔺逾岸想,今夜的他,既在纵容我,也在邀请我。 第36章 主人   蔺逾岸略一凑近,闻一舟立刻害怕似的闭紧了眼睛,于是蔺逾岸来到他鼻尖一寸之遥的地方就停下来。   闻一舟屏息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睁开一条缝隙偷看,对方等的却就是这一刻,手臂环在他腰后使劲一收,二人的胸膛立刻紧紧贴在一起,心跳杂乱不已,彼此撞来撞去。   抓住了。蔺逾岸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都是闻一舟不好,是他嘴巴里老说出刻薄的话,是他总板着脸拒绝人,是他……明明有可以逃跑的机会,却又总是探头探脑地回来,出现在自己眼前。   第一次机会,或许可以算作是偶然,自己忍了一个月没去找他,却又在市中心酒吧里撞见闯祸的他。他那时候那么瘦,娇贵的手指还险些要被人踩在脚下,叫人如何能够不去管。   然后自己彼时已经下定决心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尖锐的猫爪却出其不意地勾住了他衣服的布料。一回头,就能看见那人底气不足却故作霸道地要求自己留下来陪他。   是陪他去练习室,还是要陪他完成演出?理由和借口都不重要了。   然后自己又给过他一次机会,闻一舟既然说了“直到正式演出”,他便也这样答应下来。于是结束后他按照约定一声不吭地离开,于是他故意不去理睬那人有一茬没一茬的消息,于是在那人按捺不住找上门来的时候,他故意冷漠以对。   他也不是故意要欺负闻一舟,只是……一个人在孤独时候得到的陪伴,寂寞时候得到的安慰,寒冷冬夜里索求的拥抱,到了阳光明媚、春暖花开的时候,还能作数吗?他不敢想,也不敢信。   好吧,他也的确存了一丝丝坏心是故意想要欺负他。   应该没关系吧?都欺负了我这么多年,小小地报复一下应该无伤大雅。   毕竟……即使他打定主意想要再忍耐一段时间,实际看来也很难做到。谁叫闻一舟戒心全无,放自己进入了原本只属于他的专属私人空间,还收起了浑身的利刺尖爪,完完全全落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一副任自己为所欲为的姿态。   这又是另外一种程度的危险,他实在很难拒绝。   蔺逾岸紧紧搂着面前的人,怀里的身体僵硬到微微颤抖。他低下头,鼻尖抵着闻一舟的脸颊,垂着眼目光沉沉,不想错过每一秒钟他表情的细微变化。   闻一舟呼吸急促,嘴唇略略分开,像是缺氧一般,但根本就是毫无防备。“你想我亲你吗?”蔺逾岸故意问。   他以为闻一舟会嘴硬“不亲算了”,或者至少闭口不答,殊不知闻一舟面色复杂地纠结了一会儿,轻轻地“嗯”了一声。   蔺逾岸觉得自己算是很有耐心的人,此刻却一丁点儿克制再也挖掘不出。   他轻易地就含住闻一舟的嘴唇,不料对方立刻配合地微微仰起头,还将舌尖乖巧地送出一点,效果不亚于在枯草上扔了一根燃烧的火柴。   “唔!”闻一舟吃痛地抓住蔺逾岸衣服,想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一丝一毫都动不了。   空气全部被掠夺殆尽,肺部也被这过于强势的拥抱而挤压得无法正常运作,这个吻好像携带了对方太多的情绪和欲望,又深又长,根本没有停下的迹象。   闻一舟是真的开始慌张,舌头被卷走,只得口齿不清地叫他的名字:“蔺逾……逾岸……”   蔺逾岸松开他片刻,闻一舟抱怨的字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瞬间又被狠狠吻住了。   对方的胳膊好像铜墙铁壁将他锁住,闻一舟大脑缺氧,昏昏沉沉地想:这家伙不是狗,是狼,是大尾巴狼,是大灰狼!   闻一舟被亲得站都站不住,胳膊肘抵在蔺逾岸臂弯,一只脚踩在蔺逾岸脚背,身体的重量完全挂在对方身上。   蔺逾岸终于再次放开他,气息不稳地问:“你哭了吗?”   “没有,”闻一舟眼角泛泪地否认,“是你这笨狗力气太大,弄痛我了。”   蔺逾岸闻言眨了眨眼,手臂却没有丝毫放松,大言不惭道:“没办法,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松手的,松手你会跑掉的。”   闻一舟怒目相视,但他嘴唇红肿,面色潮红,一点威慑力也没有。“我才不会跑,每次都逃跑的人是你!”   蔺逾岸充耳不闻,自言自语一般:“是你不好,你不跑掉,是你不好。”   闻一舟说不出话来,他直觉蔺逾岸这状态有点魔怔,又有些熟悉。   是了,闻一舟想起来了,对方一旦收起那傻乎乎的笑容,便会泄露出某种充满压迫感的危险讯号。之前他酒醉之际和自己表白心迹的时候,也是这般表情,好像是……   好像是带着一股子疯狂,浑身散发着站在悬崖边还拉着自己想要一起往下跳的冲动和不管不顾。   彼时闻一舟只想躲避,此时却竟然甘之如饴,原本忐忑难安了一夜——不,是足足三个月间都高悬喉头的心,在确定了这份认知之后,才总算回落。   重新看着我吧,闻一舟无声地许愿,热切地、偏执地,只看着我一个人。   他又不禁分神——三个月尚且如此难捱,那么七年,七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蔺逾岸感受到怀里紧绷的身体忽然软了下来,闻一舟的手臂抬起来绕到他背上,手心的温度滚烫炙热,亲密地贴着他。   “你心跳得好快。”闻一舟说。   “是你的错,”蔺逾岸说,“是你不好。”   “这也要怪我,”闻一舟有些好笑:“数落了我一晚上。”   蔺逾岸声音忽然哽咽了:“就是你不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为什么不先认识我?你为什么……”   闻一舟愣住了。   很快,他明白过来——这听起来是一句无厘头的指摘,然而浓缩了蔺逾岸长达七年的委屈。   为什么不是他们俩先认识?为什么要让他毫无希望地苦等七年。他从大学等到毕业,从职业队等到退役,他不知道该怪谁,怪何谦,怪自己,还是怪命运的捉弄。   “是我错了,”闻一舟苦涩地弯起嘴角,点了点头,“还说我呢,明明自己最爱哭。”   “都怪你,”蔺逾岸把脸埋在他脖子上,眼泪顺着他衣领流到胸口上,音调支离破碎:“明明只是晚了几周时间而已,为什么不先喜欢我?都怪你,都是你不好……”   “现在改不行吗?”闻一舟轻声说,手顺着他的背不住抚摸,“我已经知错了,现在改不好吗?”   “真的吗?”蔺逾岸哭的肩膀颤抖,声音断断续续,“你没骗我吗?你别骗我……”   “没骗你,我说了,我的歌从不说谎。”闻一舟偷偷亲了他头发一下,又补充道:“今天晚上,我的嘴巴也不会说谎。”   蔺逾岸带着哭腔,好像一条不再愿意相信可恶人类的小狗,可怜巴巴地问:“那明天呢?”   “明天吗?”闻一舟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明天嘛……就不一定了。”   蔺逾岸猛地抬起头,眉毛和眼角都耷拉着,满脸泪痕,但眼神极其凶狠。   闻一舟却一点也不害怕了,他一边抹蔺逾岸脸上的眼泪一边说:“就算我明天、后天、大后天,说了其他什么不一样的话,你只要记得信我今晚说过的话就好。”   “什么意思,”蔺逾岸不满意地瘪着嘴巴,却又满心信任地把脸贴在他手上,“听起来好狡诈。”   闻一舟笑起来:“意思就是,就算以后的某一天,我开口叫你滚开,你也不能滚。”   “怎么这样……凭什么啊,”蔺逾岸又觉得委屈,但还是认真地问,“那我要怎么办?”   闻一舟沉默了片刻,说:“就像这样,就像今天这样,别不理我就行了。”   “因为被狗抛弃的人是很可怜的,”闻一舟双臂转而环住他的脖子,轻声说:“找不到小狗,没有饭吃,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好不容易追查到小狗的下落,却发现对方已经交了新朋友,可能不想要我了。”   蔺逾岸嘴巴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但还是挑了自己更在意的点,不确定地问:“真的,真的很可怜吗?”   “是的。”闻一舟表情淡淡地说,手指头摸着他后颈短短的头发,“所以我认错了,都是我不好,你要不要可怜可怜我,就原谅我算了?”   “好吧,”蔺逾岸闷声闷气地说,“我考虑一下。”   闻一舟笑出声来:“还要考虑一下啊?”   “那当然!”   “可是……被人抛弃的小狗也是很可怜的,”闻一舟又说,“说是小狗也不对吧,只有耍赖撒娇的时候脾气像。哪有一米九的小狗,肌肉还这么结实,把我勒得喘不上气。”   “我不是狗。”蔺逾岸贴近他的脸,身体的反应根本无法掩饰,“你会允许狗对你做这种事吗?”   “不会,”闻一舟抬眼直视他,漆黑的双眸中春情绵绵,漂亮得叫人无法直视,又移不开眼,“只允许你。”   作者有话说:   蔺狗,你不上我上了(在说疯话 第37章 饥饿   眼看蔺逾岸当场就要发疯,闻一舟忙说:“别!我的琴!”   蔺逾岸手臂一带,闻一舟直接双脚离地,被他抱了起来。蔺逾岸双手稳稳兜在他膝窝,转身就要出房间门。闻一舟不得不死死扒住他肩膀,双腿夹着他的腰,脚交叉在屁股后面,一边走,脚后跟被垫着一颠一颠的。   “干什么,放我下来!”闻一舟伸手揪他头发,但是太短了很难下手。蔺逾岸抱着他好像抱着一个没什么重量的玩偶娃娃,站在客厅走廊处左右看了看,还多余瞧了一眼沙发,最后选择一脚瞪开卧室的门。   他还是很久以来第一次进到闻一舟卧室里。   这里光线更加昏暗,除了玻璃房那头渗过来的一丝灯光,可以说是漆黑一片。闻一舟回头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床铺,提前出声警告:“不准摔我。”   蔺逾岸回头就将他抵在墙上再次吻住,闻一舟的背和后脑都贴着墙壁,冰冰凉凉的,无法躲藏也不能后退,面前贴着一具滚烫的身体。黏黏糊糊的唇舌交缠之间,蔺逾岸又问:“狗可以进卧室吗?狗可以上主人的床吗?”   闻一舟揪他的耳朵:“你有完没完……”   蔺逾岸依旧不依不饶地问:“可以吗?可不可以?”   闻一舟被缠得没办法,只得放弃道:“可以可以,你要做什么都可以。”   蔺逾岸拉着他一起摔到床上,但又及时撑住自己没压在他身上。蔺逾岸手肘撑在他耳朵两边,手指轻轻滑过他的脸,小心翼翼地拨开头发,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在抚摸一件珍稀的宝贝瓷器。   闻一舟被盯得有些害羞:“笨狗,看什么?”   蔺逾岸喃喃道:“你好漂亮……”   被评价“漂亮”,闻一舟作为男人也称不上开心:“不准说我漂亮。”   蔺逾岸又说:“主人好漂亮。”   闻一舟一口气噎住差点上不来——笨狗和主人的比喻虽然是他说出来的,但被叫“主人”总感觉是在玩什么奇怪的游戏。   “不,不准叫我主人。”闻一舟底气已经开始不足。   “为什么?”蔺逾岸一边在他脸上、脖子和胸口落下一连串细密的吻,“这么快就要反悔了吗?不是说不会抛弃我吗?”   “不是……”闻一舟和他说不清,反而被他撩得浑身火起,不自觉地用脚去蹭他小腿,“你这坏狗。”   “你脚好冰。”   闻一舟冰凉的脚趾头已经钻进蔺逾岸裤腿,夹着他白色运动袜的勒口往下扯:“那你给它捂热啊,你不是毛茸茸的吗?”   蔺逾岸脑袋在他下巴处拱来拱去,然后位置越来越靠下,闻一舟逐渐开始说不出话,好像一条搁浅的鱼,绷紧了身体,小幅度地挣动着。   过了好一会儿,蔺逾岸凑到他耳边问:“还冷吗?”   闻一舟大口喘气:“闭……闭嘴。”   蔺逾岸抬起胳膊,叫闻一舟把他的衣服从头顶拽了下来,露出精壮的上半身。他胸膛厚实,手臂健壮,埋头的时候能看见山丘一般平顺下滑的背肌,和蝴蝶骨之间的峡谷。蔺逾岸平时穿运动裤的时候已经能看出屁股很翘,只着白色短裤的时候就更加明显了,大腿根部肌肉饱满处还留着一条浅浅的勒痕。   笨狗身材真好……   “你脚趾好长,脚腕也好细。”蔺逾岸说,“这里一碰就敏感。”   “不要看见的每件事都说出来!”闻一舟忍不住蹬了他肩膀一脚。   蔺逾岸感觉自己快疯了,他好像分裂成两个人格,一个想一口把闻一舟囫囵吞掉,另一个想把今夜的每一秒都拆成片段,储存在身体的每一处关节和每一粒细胞里。   “不准这么看我……”闻一舟伸手推他的脸。   “怎么看你?”蔺逾岸的眼睛从闻一舟指缝间瞄过来——直勾勾的,湿漉漉的,专注的。   闻一舟捏他的脸:“不准用这种……下流的眼神看我。”   蔺逾岸捉住他手腕,亲了亲手心,坦诚地说:“可是我脑子里也全都是下流的念头,还要做更多下流的事。”   这一夜,闻一舟有近半时间在宣告强调各种“不准”,但统统没能贯彻到底,被蔺逾岸翻来覆去地折腾。后半夜,他体力告罄,嗓子也哑掉,任由手脚被捉来摆去,折成各种角度,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他是“坏狗”。到了最后,闻一舟完全虚脱,迷迷糊糊间实在受不了了,小声哼哼“救命”,但求助的对象却还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蔺逾岸觉得自己要被可爱疯:怎么朝我叫救命呢?就是我在欺负你啊。   天蒙蒙亮的时候,蔺逾岸翻身下床,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到嘴边,连哄带骗地喝了,还挨了好几声有气无力的骂。   蔺逾岸全然不在意,把他汗湿的额发拨拢到一旁,怜惜地亲了亲他的额头。他挪了挪身子,想要找条毛巾帮闻一舟擦一擦,却被闻一舟勾住了手指头。低头看,那人连眼睛都没睁,好似全凭本能。   “去哪?”闻一舟细声细气地问。   “不去哪,”蔺逾岸说,“哪也不去。”   半梦半醒间的闻一舟听着依旧有些气鼓鼓的:“最好是。”   蔺逾岸勾起嘴角笑了笑,他在黑暗中视力很好,低头凝视了许久,才拉过被子把闻一舟一身痕迹给盖了个严实。屋里全是两人的气味,浓郁到其他的犬类走到门口就会尾巴炸毛、狂吠不已的地步。   非常好,蔺逾岸想,全都属于我吧,就这么放弃抵抗,就这样毫无保留。   百分之一百的隐忍和克制一旦决堤,私欲的洪水立刻便会席卷平原,从此只会剩下百分之零。而百分之零的占有欲一旦失去控制,瞬间气焰无限高涨,就再也难扑灭了。   明早醒来,你会后悔吗?蔺逾岸轻声问,没有用了哟,反悔也晚了,你知道的吧。   最卑微的欲念但凡尝到一丝甜头,野蛮的贪婪就将永无止境。你不该对我妥协的,你不该纵容我,都是你不好。   闻一舟已经累得沉沉睡去,对此一无所察。   好饿,蔺逾岸想,七年的空洞才只填上微乎其微的一点点,他根本无法满足。   会吓到你吗?蔺逾岸摸了摸闻一舟的耳垂。   可是……   都是你不好,是你亲口说我做什么都可以,是你给与我了别样的特权,这叫人怎能不饥饿。   如今,他非但希求着闻一舟的爱,甚至还想吞噬他的空间,拥有他的灵魂,瓜分他的自由。   此日清晨,闻一舟是被久违的早饭香气给馋醒的。他饿得不行,前胸贴后背,但四肢却好像被水泥浇筑在床上动弹不得。   “蔺……咳咳……”我嗓子怎么这么哑。   闻一舟伸手从床头摸了一根充电线丢到地板上,不出五秒,蔺逾岸果然闻声而来。   “你醒了?饿不饿?我做了早饭。吃完饭再洗澡好不好?”   “我,我要洗澡……”闻一舟完全发不出声音,而且睡得满身大汗,腻歪死了。   面前站着的男人清爽又精神,同自己咸鱼一般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昨夜的片段飞速掠过脑海,闻一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条狗!”   蔺逾岸贴过来亲他额头,闻一舟没好气地躲开:“不准装可爱,我不会再上当了。”   “我抱你去洗澡好不好?”蔺逾岸说,“要么就先随便吃两口,万一血糖低晕倒怎么办?”   闻一舟眯起眼睛:“你现在,咳咳,你现在倒是担心我会晕倒了?”   蔺逾岸好像做错事般低下头,他还穿着围裙,低眉顺眼地坐在床边,俨然一副小媳妇儿的委屈模样,闻一舟简直没处说理去。   “带我去浴室,不过我先警告你……”   他警告的话还没说完,蔺逾岸已经一把将他从被子里捞了出来。闻一舟低头一看自己胸前、腹部和大腿,两眼一翻,不想活了。   他麻木地坐在蔺逾岸给他搬的凳子上,热水从头顶的花洒浇灌下来,恍惚间觉得脸上的水就是自己冤屈的眼泪。闻一舟被摆来弄去地擦洗了一会儿,眼尖地看见蔺逾岸宽松的运动裤下面又起反应了。   两人此前也在酒醉后胡来过一次,但两人彼时都不同程度地醉了,闻一舟当时更是哭得厉害,记忆有些模糊不清,但绝不是这种惨状。   他紧张地吞了一口不存在的口水,问:“以后每次都要这样吗?”   “哪样?”蔺逾岸认真抬头发问。   “再来三次……不,再这么来一次,我的骨头就会散架了。”闻一舟不抱希望地说。   不料蔺逾岸却颇为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说:“三次啊,那可不行,三次根本不够。”   “是吧……”闻一舟有些好笑,“可持续发展懂吗?别一次把我弄死了。我是足不出户的阿宅,别用运动员的身体素质要求我啊。”   “不会的,”蔺逾岸凑过来亲了亲他,“不会让你比我先死的。”   闻一舟愣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别大清早就说这么恐怖的话啊。”   蔺逾岸定睛看他,盯到闻一舟开始心里发毛,对方才缓缓露出一个熟悉无比又已经许久未见过的微笑:“忘记说了,闻一舟,早上好。”   闻一舟也笑了笑:“早上好。”   作者有话说:   小狗发疯 第38章 入侵   “吃你的饭,老盯着我做什么?”   闻一舟实在无法忽视旁边这个灼热的眼神,就连他素来很爱的葱香酱赤、少汤偏软的面条都咽不下去。   “虽然长相秀气,但吃饭的时候一点也不斯文呢,大口大口的。”蔺逾岸撑着下巴,发表着直白的观察感想。   闻一舟:“……”   闻一舟:“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反差萌好可爱哟……”蔺逾岸又说。   “咳咳咳,”闻一舟差点没把面喷出来,“你够了。”   蔺逾岸夸张地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说:“马上要去球队了,上午都请假了,下午不能不去。”   “啊……”闻一舟还想说这家伙怎么上午还在家里,原来是请了假,一时间有种自己红颜祸水、君王不早朝的罪恶感。转念一想,他才是牺牲比较惨重的那个。   闻一舟想了想,开了个头:“你……”   蔺逾岸:“嗯?”   闻一舟:“你一晚上不回家没事吗?你家不是还借住了一个人。”   蔺逾岸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惨叫一声:“啊!我给忘了!”   闻一舟好笑得很,看他从皱巴巴的外套里翻出手机,啪嗒啪嗒地发消息。   过了一会儿,他坐回来说:“没事,Jacob大早上就去学校报道了。”   “哦。”闻一舟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道:“他……那个男孩儿,还要一直住你家吗?”   “是吧?”蔺逾岸埋着脑袋回消息,“学校那边今年好像宿舍不够了,不过他是会去找学校附近的房子看看……”   闻一舟沉默不语:“……”   蔺逾岸意识到了什么,“怎么了?”   “不怎么。”闻一舟低头把流心荷包蛋戳破,金黄的蛋液缓缓流淌出来,裹在面条上。   “是不想我和他一起住吗?”蔺逾岸问。   “无所谓吧,你是成年人了,我也没资格管你。你要和谁来往、和谁当朋友或者给谁借住都是你的自……”   蔺逾岸一句话便轻松制止了他的喋喋不休:“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改。”   闻一舟抬起头来,立刻忘记假装大度,认真问:“真的吗?”   “嗯。”蔺逾岸说,“把房子暂时借给Jacob住,然后我挪到这里来蹭住。”   “噗——咳咳咳……”闻一舟再次呛到,抓过蔺逾岸面前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别老是动不动就发表惊悚言论!”   蔺逾岸双臂横在桌上,下巴搁在胳膊上,从眉毛下睁大毛茸茸圆滚滚的眼睛仰视着他,好像在卖乖讨食的大狗。   “你,你是认真的?”闻一舟惊疑不定地问。   蔺逾岸点点头:“我会听话的,你让我干嘛就干嘛,帮你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不好吗?”   “你少来,”闻一舟说,“你该听话的时候从来不听话。”   “我是认真的,你考虑一下。”蔺逾岸说着站起来,“我去球队了,晚点回来……如果你愿意要我的话。给我发消息,我会回的。”   他绕到闻一舟背后,弯下腰亲了他侧脸一下,发出清晰的一声。随后背上挎包,蹬上鞋,脚步轻快地出门了。   闻一舟的汤勺掉进了面碗里。   蔺逾岸昨天没有骑车来,早上也没有晨跑,索性一溜烟跑回了家。他跨上自行车,带上耳机的一刹那,左右声道又响起了昨夜一直单曲循环的一首歌,才好像忽然惊醒一般,呆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旁路过的邻居和他打招呼:“小蔺,今天这么晚啊?脸怎么这么红,身体不舒服吗?”   他忽然不想去球队了,想回家片刻不离地盯着闻一舟,叫他没有机会反悔,没有办法拒绝,每天和自己拴在一起。   但也只是想想。   球队的傻小子们都真心以为蔺逾岸上午请假是身体不舒服,关心的脸将他团团围住。   “远哥,你不舒服就多休息一下啊,下午还来干什么?”   “就是啊远哥,你别这么拼,我们不会偷懒的。”   “最后一句话补充得就很多余……”   “啊?我没有不舒服,”蔺逾岸下意识回答,“我是照顾……照顾一个身体不舒服的朋友。”   “哦。”   “啊?”   几个大小伙子瞬间兴奋到身形模糊,吵吵闹闹道:“什么朋友啊?需要我们远哥通宵达旦地照顾?”   “远哥你里面这件衣服昨天也穿了,没换吧?”   “Yooooooo!”   蔺逾岸左右各一巴掌把众人推走了:“我同样的衣服有三件,走开,练习去!”   这头的家里,闻一舟一个人在客厅心神不宁,无尽转圈:进度太快了吧!   虽然蔺逾岸这个人他已经认识很久了,虽然对方也已经到自己家来过无数次了,但是要搬过来住还是……   他手机又“嗡嗡嗡”地震动起来,孙燕齐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听筒传出:“一舟!你新歌我听了,你是不是……”   闻一舟:“忙!”   孙燕齐懵了:“啊?又忙什么?喂喂喂!”   闻一舟把手机丢一边,继续原地转圈——住过来不就跟同居没两样了吗?属实有点怪!   虽然他的确不希望蔺逾岸和那个明显对他有意思的大学生住一起。   他从客厅转到阳台,阳台转到餐桌,一抬眼就看见墙上何谦的照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笑屁!都是你干的好事!”   照片里的何谦继续微笑。   闻一舟思索再三,终于还是犹犹豫豫发消息:你……今晚先别过来,我再考虑考虑。   消息过去了一会儿没有回音,他心下又开始打鼓:这笨狗不会又给吓跑了吧。   结果几分钟后,蔺逾岸回了一个委屈小狗的表情,简直和早上他那虚假的乖巧样子高度重合。   闻一舟甩了甩头,往沙发上一摊:坏小子,白天和晚上是两种生物啊……   下午蔺逾岸结束了球队的工作,正巧Jacob也坐地铁往市区走,两人约着一起吃饭。   两人约了个家附近的粤菜餐厅,Jacob从地铁上挤得外套滑落肩膀,眼镜都歪了,一副饱受蹂躏的模样。   蔺逾岸看了忍不住笑,问:“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Jacob拢了拢衣服:“还可以吧,大家都挺友善的,就是……”   “就是?”   “就是迷茫,”Jacob摊开双手,“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感觉大家都很忙,我有点插不上手,又不好意思老打扰别人问东问西的。”   蔺逾岸理解地点点头:“正常的,感觉到了一个新的工作环境,怎么着也得至少有个一周的适应时间。”   “是吧……”Jacob说,“带我的那个人还在外面出差,要周五才回来,我现在就是个没人管的孩子。”   蔺逾岸笑起来:“这么可怜。”   Jacob叹了口气:“而且瞎逛了一天,同事的名字都没记完一半。”   蔺逾岸安慰道:“很厉害了,换我肯定更迷茫。”   “你就知道说我厉害……”   “因为你就是很厉害嘛!”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Jacob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没回来?”   蔺逾岸愣了一下,点头道:“嗯。”   Jacob抿了抿嘴:“我还是搬出去住吧,太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呢,”蔺逾岸没料到他是这么想的,“你在我家住我真的一点儿也不介意!”   Jacob从眼镜上方瞄了他一眼:“但是……大概有别人介意?”   “他啊……”蔺逾岸想到下午的那条消息,说:“可能也不是特别介意。”   “你要放弃了吗?”Jacob问。   蔺逾岸顿住片刻,然后缓慢但坚定地摇了摇头。   Jacob不禁笑起来。   蔺逾岸不解:“笑什么?”   “之前这么问你的时候,你要么一副‘能放弃早放弃了’的扭曲表情,或者就无奈地说‘不知道’。”Jacob了然道,“这还是第一次明确表示了不要放弃呢。”   蔺逾岸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问:“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Jacob眼睛睁大,似乎没想到作为一级直球选手的自己,居然有天也会被直球猝不及防地击中,良久才点了点头,大方地说:“是啊。”   蔺逾岸立刻又纠结起来:“可是……”   Jacob赶忙说:“可是我喜欢很多人呢,我可是个多情的男人。”   蔺逾岸张大了嘴:“啊?”   Jacob扶了扶眼镜:“别担心我了,你之前已经拒绝过我很多次了吧,我和你不一样,不是死缠烂打的类型。如果一点希望也没可能,我放弃起来可快了。”   蔺逾岸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Jacob又道:“不过啊,有些人就是要死缠烂打才奏效的。”他摆了摆手,一副“招惹不起”的样子:“不适合我不适合我。”   “是吗?”蔺逾岸若有所思,“是哦……”   于是晚饭之后,闻一舟好容易消停了一会儿,正打算老老实实上会儿网准备睡觉,抬头看见蔺逾岸探头探脑地进门时,表情不可谓不震惊。   “我不是让你今天先别过来吗!”闻一舟从沙发上“噌”地站起来。   “你怎么把头发剪了?”蔺逾岸同时说。   “啊?我,因为太长了,今天下午刚好有空……”闻一舟蓦地反应过来,“不对,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不是发消息给你说要考虑考虑吗!”   “是的。”蔺逾岸老实地点点头。   “那你还……”闻一舟竖起眉毛,“你不是说要听话吗?!”   蔺逾岸一边不动声色地小步往屋里挪,一边说:“我说要听话,是建立在过来蹭住的基础上的。既然你已经拒绝了我的提议,那么听话那一条也不作数了。”   闻一舟简直不可置信。   蔺逾岸朝前迈了一步:“你看,你家一个人住也太大了,夜里一个人不害怕吗……”   闻一舟警惕地皱起眉:“我觉得尚好,而且我一点儿也不害怕。”   蔺逾岸左右瞟了一下:“可是我害怕,而且你老不开灯。”   闻一舟抓狂道:“你害怕你回自己家去啊!”   蔺逾岸瞄了一眼旁边的垃圾桶,又迈近了一步:“而且,你一个人老吃外卖也不健康。”   闻一舟惊恐地连连后退:“我吃过饭了,吃得好好的。而且我作息诡异,睡得晚起的晚。”   蔺逾岸说:“我不介意,我作息很规律,也不会吵到你的。”   闻一舟立马反驳:“不可能,你但凡在这个家里的时候就闹腾得很,罗里吧嗦一直念叨。”   蔺逾岸做了一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不会的,你让我闭嘴我就闭嘴,而且你进工作室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打扰你的。”   闻一舟几乎要被说服了:“那,那你非要住过来干什么?”   蔺逾岸仰起脸,真诚地说:“好让你看着我呀?不然我家也住不下两个人,和大学生挤一个一居室像什么样子?”   蔺逾岸用闻一舟自己的话来对付他,可谓一语戳中了要害,闻一舟摇摇晃晃,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所有士兵背弃的光杆司令,而敌军已经来到了城门楼下。   蔺逾岸眼珠转了转:“我想到一个好办法。”   闻一舟有气无力地问:“什,什么?”   蔺逾岸说:“我也来实习吧,你给我两周试用期,如果我表现好再留用,怎么样?”   闻一舟动摇了:“那……那两周……”   他话还没说完,蔺逾岸已经欢天喜地地应下。他一溜烟跑回门口,打开门把之前放在走廊上的行李包拎了进来。   闻一舟张大了嘴。   蔺逾岸自作主张地安排好了:“那我先搬进次卧咯!”   闻一舟呆愣在客厅,老半天才想起来:不对啊,他家那个学生不也就借住几天吗?这人却要“实习”两周,之后再决定是否留用。这……这是要签多久的合同?   “闻一舟!”蔺逾岸忽然又打开房间门,露出一张喜气洋洋的傻脸。   闻一舟恶声恶气道:“干嘛?”   蔺逾岸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开心哦!同居了!”   闻一舟眼睛一翻,只想昏倒在沙发上。   作者有话说:   舔狗的升级:从小心翼翼卑微舔,变成不让舔也要硬舔 第39章 得寸   闻一舟洗过澡之后,脖子上挂着擦水的毛巾,在次卧门口假惺惺地流连了一会儿。   头发剪短之后洗头和擦干的过程变得非常简易,叫他后悔为什么不早点这么做。次卧的门下还透出一条暖色的灯光,昭示着房间的新主人尚未就寝。   在干嘛呀……闻一舟满腹狐疑,有那么多行李需要整理吗?不会真打算在这里常住了吧。他把耳朵凑近门板,试图听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应该说是不出所料吗——他脸刚一贴上去,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闻一舟瞬间身体失衡,给蔺逾岸胸口送了一记头槌。   “唔!”蔺逾岸揉着胸口、面容扭曲,“闻……一舟?怎,怎么了吗?”   “没事……”闻一舟站直身子,背过身:“头发上的水掉到地板上,滑了一跤。”   “哦哦,小心点啊。”蔺逾岸说着去拿过拖把,于只有零星水渍的地面上扫了两圈。   “我睡了,明天要早起。”闻一舟干巴巴地说。   “好的,晚安。”蔺逾岸扶着拖把杆,老实地冲他点头。   闻一舟把门不重不轻地摔上,一头栽进被子里,又一个打挺跳起来,差点没伸着他过劳的腰。   蔺逾岸原本在洗手间刷牙,见他抱着床单被罩又出来了,问:“这么晚要洗衣服吗?早上洗了再晾吧?”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他昨天夜里参与祸害的床单,顿时不吭声了。   闻一舟把一大团被单往他手里一塞,说:“你来负责这项工作吧。”   蔺逾岸嘴里叼着牙刷,支支吾吾地抱着一捧布料,垂眼瞅着,耳朵却控制不住地红了。他不自觉低下头凑近被单,结果闻一舟猛一回头,瞪着他。   蔺逾岸脖子僵住,眼珠好似定住一般不敢乱看。   “变态。”闻一舟说。   蔺逾岸含着牙刷:“唔!?”   闻一舟:“你刚才不会是想闻闻看吧?是想闻一下吧!我都看出来了!”   蔺逾岸口齿不清地反驳:“我没有!我没有!”   “算了。”闻一舟回身进了房门,费了老半天劲才换上新的四件套,一度还把被套塞错了角,折腾得额头冒汗。   他终于睡进了带着一丝洗衣液香味、质地尚且有些硬挺的干净寝具里,岔手岔脚地在被窝里滚了半圈,忽然觉得这味道和蔺逾岸身上的气味有些相似。闻一舟一把掀开被子,怒气冲冲地瞪着天花板。   为什么,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这家伙就睡到我隔壁来了?   昨天晚上到底算什么?这算是在交往了?没有吧,谁也没提确定关系那一茬啊?   而且如果交往了的话,不应该一块儿睡吗?我可不是想要睡他的意思,体力还没完全恢复呢。   话说起来到底要怎么样才算确定交往。   闻一舟开始在自己有限的经验里进行搜索。   自己怎么和何谦开始谈恋爱来着?   好像是……学校演出的时候,在后台和学生会的人碰上了,何谦负责和他们对接,大家一起吃过一顿饭,也聊了几句天。然后何谦约他在学校看电影,又约在学校门口喝咖啡,一来二去的,何谦主动提出——要不要做我男朋友试试?他当时虽然迷迷糊糊的,也的确对何谦挺有好感,就答应了。   其实他也能从何谦的游刃有余之中判断出对方情感经验应该比自己丰富,但毕竟何谦对他、对朋友都很好,几乎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也没有什么揪着不放挑刺儿的机会。   什么啊,结果自己从头到尾只是被何谦遛来遛去的吗?   而且对方也没有多费心思确认过他的性向,好像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了。   凭什么啊?   话说回来,他和蔺逾岸床倒是上过两次了,会却一次没约过。两人要么在家做饭吃饭,要么在开车坐车,唯几次单独出门的场景就是逛超市,或者来不及做饭时选择外食。   话说,逛超市算约会吗?不算吧,这又从上床一跃跳到老夫老妻节奏了。   哦,对了,唯一有那么一次,情人节的时候,蔺逾岸拽着自己散了一圈儿步,还诳自己在全年溢价最高的一天买了玫瑰送他。   也不知道那束花活了多久,闻一舟思维跳来跳去的。   不过,当时蔺逾岸已经决定了等自己演出后就消失不见吗?那么他彼时死乞白赖地要那束花的当下,又是怎样的心情?   不行不行,想着想着就开始同情那只坏狗了,我可还没疼过劲儿呢。   闻一舟虽然这样自言自语着,但还是忍不住从床上爬了起来。他走到房门口,缓缓地拉开了一条缝,迎面对上蔺逾岸的脸。   闻一舟:“……”   闻一舟:“你吓死我了,大半夜站这干嘛呢?”   蔺逾岸低着头,月光照不到走廊,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睡不着。”蔺逾岸说。   “哦,是吗?”闻一舟冷漠地说,“别挡道,我要去喝水。”   蔺逾岸身形晃了晃,却并没有马上挪开。   “干嘛呀?”闻一舟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对方不但纹丝不动,还一把捏住了他的手。   闻一舟瞬间精神了:“干什么?”   “你可以亲我一下吗?”蔺逾岸问。   闻一舟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想要若无其事地把手抽出来,失败了。   “晚安吻。”蔺逾岸说,“我想要。”   闻一舟于黑暗中瞪着他,试图判断他到底有什么险恶用心,还没想好回复什么,对方却又放开了他的手,嘴里咕哝道:“算了吧,亲了更睡不着。”   于是闻一舟反倒被晾在走廊上,看那团高大的黑影晃进次卧并且带上了门。   他昏头昏脑地往厨房走了两步,左手拿杯子,右手握水壶,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不想喝水,只是随口瞎说的。   “这都什么事儿啊!”   次日清晨,闻一舟醒的很早,倒不如说他睡得很浅,稀里糊涂地就到早上了。   他听见客厅有一些微弱的响动,于是难得没有赖床,迅速地爬了起来。   他推开门朝外瞧了瞧——客厅的窗帘已经被全部拉开,阳光大方到近乎奢侈地铺满所有空间,金黄金黄的,空气中还有细小的浮尘在飘。闻一舟回头看了看,也把自己卧室的窗帘一口气全部拉开,打开阳台门,将所有清晨的朝气和生机全给放了进来。   “穿件衣服再开窗。”蔺逾岸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闻一舟回头去看,这人穿着简单的家居服——灰白色的棉质T恤和万年不变的运动裤,却把面料都撑得十分饱满,不得不承认还是有点赏心悦目的。   闻一舟鼻子动了动:“你做了咖啡吗?”   蔺逾岸点头说:“嗯。”   闻一舟下意识问:“你不是不喝吗?含咖啡因的东西。”   “你记得啊,”蔺逾岸瞧着有点开心,“给你做的,我喝牛奶。”   闻一舟不满地嘟囔:“前天才说过的事情有什么好不记得的。”   蔺逾岸错了错身子让他经过,跟在他身后,说:“你今天起得好早。”   闻一舟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今天要去乐团,给孙老板请安。”   蔺逾岸挺久不见孙燕齐了,忽然说:“孙哥人真好。”   闻一舟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有什么好的?为什么没头没尾地感叹这么一句。”   “没什么,就觉得他是个好人,”蔺逾岸一脸实诚,“孙哥不好吗?”   闻一舟只觉莫名其妙:“我不好吗?你怎么不夸我好?”   蔺逾岸眨了眨眼,了然地点点头,说:“那还是你最好,最喜欢你。”   闻一舟大清早就被噎住了:“我不是那意思!你!哎!”   作者有话说:   其他人摔跤:跌入对方怀里,最好再嘴碰嘴。   闻一舟摔跤:头槌。 第40章 推车   闻一舟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回到客厅的时候,屋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让他不禁怀疑蔺逾岸不是个练体育的,而是个当兵的。他回头瞄了一眼次卧,那里的被子也铺好了,蓬松地晒着太阳,靠近枕头的部分还折了一道边。阳台上晒着他昨夜塞进蔺逾岸怀里的床单被罩,迎风微微摇晃着。   娶了个传统意义上的贤惠老婆……   这荒谬的想法在闻一舟脑中只蹦出了半秒,立刻就被掐灭了。   蔺逾岸拉上外套拉链,背包斜挎在背后,脖子挂着耳机,和校园里任何一个大学生没任何区别,正准备穿鞋出门。   只是他脚在运动鞋前试探了一下,又收回来,两三步朝他跑了过来。   闻一舟随口问:“忘带什么?”   “这个。”蔺逾岸飞快地亲了他脸一下,扭头溜得个飞快。   闻一舟:“……”   不是老婆,还是狗。   闻一舟打车来到练习室,刚推开门,屋里的吵吵嚷嚷声立刻扩大了好几倍。孙燕齐大踏步冲到他面前,状似亲热地拍他肩膀,实则手劲儿极大,拍得闻一舟眼冒金星。   “一舟!你来啦!”   闻一舟扭着身体躲:“你轻点儿……”   “来来来坐,”孙燕齐拽住他胳膊,放椅子上一塞,“来和哥哥们说说话。”   “说什么,谁是哥哥?”闻一舟抬眼一看,发现所有团员炯炯有神地盯着他,还挂着兴奋的贼笑,叫他汗毛竖立。   “哦?”闻一舟眉毛一挑,斜睨满脸吃瓜热情的鼓手,轻飘飘地问:“你也是我哥哥?”   鼓手一呆,头摇得像拨浪鼓,搬着板凳躲到小号手背后去了。   “你欺负杰晨算什么英雄好汉,诶我问你,歌送出去了吗?”孙燕齐嘿嘿笑着问,“对方什么反应啊?”   闻一舟:“哈啊?”   “对啊大……一舟,对方什么反应啊,那首歌我都听哭了。”吉他手问,“但是你没找我做吉他和贝斯,我还是有点伤心的。”   这头贝斯手倒不乐意了:“怎么不存在的工作还有人抢啊,我要找贝斯手保护协会投诉你。”   只是他话锋一转,冲闻一舟道:“不过我以后再也不说大王坏话了,太感人了!”   “谁是大王!”闻一舟说:“合着以前你还老说我坏话?”   “没有没有,是孙哥!他老说你不好!我每次都义正严词地反驳他!”   孙燕齐上手就是一顿揍:“你们这群又怂又坏的兔崽子!王连举!”   “哥你别再举这种旧社会的例子了!特别暴露年龄!嗷嗷痛!”   闻一舟看这一群台上装酷哥、台下秒回幼儿园大班的家伙,狐疑地打量了一圈,问:“不会骗我过来就是要八卦的吧?工作呢?”   “工作等会再聊。”孙燕齐说。   “哦,”闻一舟站起来,“那我等会儿再回来。”   “诶诶诶别走,”孙燕齐按住他肩膀把他压回去,“好了好了,是真的有工作,是和城市交响乐团合作的项目。”   闻一舟抱着双臂,虚起眼睛:“工作怎么了,说呀?”   “先聊聊你的新歌嘛……”   闻一舟作势又要起身一群人只得老老实实搬着凳子做成一圈,开始听孙燕齐介绍项目内容。   趁休息的空档间,孙燕齐总算抽了个周围没人的机会,凑到闻一舟跟前问:“所以到底怎么样啦?小远听到歌没?他给你发消息没?”   “没,”闻一舟说,“是我主动去找的他。”   “啊?”   “因为蔺狗不回消息,玩儿消失,我就去他楼下抓他,然后和他说,我给他写了一首歌。”闻一舟说着忽然咬牙切齿起来,“反正我也不会说话,还不如用写歌来的比较……直接。”   此事放眼世界,觉得以“为对方写一首歌”这种方式表达心意,比起面对面沟通更加直接的,应该也只有闻一舟了。   “你真的……”孙燕齐一时语塞,“没想到啊,我是真没想到。”   “不是你叫我做的吗!”闻一舟奇怪道,“是你整日说小远这样好那样好,说我是渣男,吊着人家玩儿,性格又差又不会说话。”   “我,我什么时候说你是渣男了,我只是……”孙燕齐点烟的手都颤抖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我也的确没想到你真的会真的照做。”   “孙燕齐!我揍你啊!”   孙燕齐狠狠做了一口烟,又问:“那他什么反应?”   “还……还可以吧。”闻一舟含糊不清地说。   孙燕齐抓狂道:“什么叫还可以啊?”   “就嗷嗷一顿叫唤,”闻一舟说,“总之算是和好了吧,又跑我家来晃悠了。他……他家最近借给一个朋友住了,估计这段时间要暂时住我家。”   “咳咳咳!”孙燕齐被烟呛着了,差点咳出眼泪。   “你干嘛呀……”闻一舟嫌弃道,“别冲着我咳嗽,口水喷我脸上了。”   孙燕齐好不容易缓过呼吸,感叹道:“进度这么快,年轻人真实不得了。”   “想什么呢!”闻一舟心虚地抬高声音,“借住!短期的!暂时性的!”   “啊啊。”孙燕齐很不走心地应着,一副“你说啥就是啥吧”的样子,闻一舟看了就来气。   他皱着眉头把长长一截烟灰弹进空易拉罐里,眼神复杂地瞅了闻一舟一会儿,似乎还有话想说,只是他腮帮子动了半天,欲言又止,最终只吐出来一个烟圈。   闻一舟故意道:“你便秘吗?”   孙燕齐大叫起来:“你好恶心!清清爽爽一个大小伙子,怎么一开口就没好话!”   闻一舟不屑一顾:“是你表情太恶心了。”   “我!我那不得消化一下这么突然的消息吗!”孙燕齐想来想去,最后只憋出一句:“没关系,你开心就好,小远也确实是个好人。”   闻一舟抿着嘴巴,心中自然知道孙燕齐是发自内心地关心他,不然他也不会有什么事儿都和对方讲,最后只哼出一声:“肉不肉麻,好恶心。”   此时他兜里震动了一下,闻一舟掏出手机一看:说曹操,曹操就发消息了。   蔺逾岸:晚点结束后一起去超市吗?买点菜。   闻一舟表情松动了些。   说起来两人的确也是很久没有一起去过超市了——演出前的那段时间,“逛超市”几乎成为了一种日常,固定在每周四和每周一。蔺逾岸消失之后,闻一舟自己倒是一次也没去过,所有必需品全靠外卖和快递解决。   孙燕齐凑过来:“哟,小远发消息啦?”   闻一舟侧了侧手机屏幕:“你这人素质怎么这么低,还偷看人家手机。”   手上打字道:好,我快结束了。   他手机一揣,说:“没什么其他事儿我先走了。”   孙燕齐在身后追着哇哇叫:“等会还想叫你一起吃饭呢,你有了小远就忘了哥,我要闹了!”   半小时后,两人来到超市门口。   蔺逾岸先到了,他高出人群整整一个脑袋,一眼就能看见。闻一舟走到他面前,略略仰着脖子:“我怎么觉得大学的时候,你还没有这么高。”   蔺逾岸摸着后脑勺的头发,想了想说:“大一入学体检的时候,我应该是186,职业队做球员表的时候是189,也没有差多少。我这身高打二传还勉勉强强,拦网高度也就凑合,纯靠弹跳。”他伸手比划了一下:“我现在队里带的二传197,副攻手2米03,如今的小孩儿好可怕。”   闻一舟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回忆了一下去排球训练场时被一群巨人团团围住的画面,说:“我大一的时候177,毕业的时候176,为什么?”   蔺逾岸笑了两声:“机器坏了。”   闻一舟说:“我也觉得。”   两人并肩走进超市大门,蔺逾岸又弯了弯嘴角,喟叹不已:“想咱俩第一次逛超市的时候,我可激动了,还幻想着会有那种……并排推着手推车买家用的温馨场面。结果你采购速度也太快了,每次我一抬头,你都结好账了。”   闻一舟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老半天才问:“这……就是你每次磨磨蹭蹭的原因吗?”   “什么磨磨蹭蹭!”蔺逾岸嚷嚷道,“你个不做饭的家伙,每次只知道买饮料!”   闻一舟沉吟片刻,说:“在这等着。”   蔺逾岸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转眼就被穿着红背心、手捏促销单的大妈们当做了靶子。当闻一舟带着手推车回来时,蔺逾岸已经抱着一桶洗衣液和一箱牛奶,周遭还围着三个阿姨。   阿姨看着气势汹汹冲过来的闻一舟,不自觉地都退了半步。闻一舟冷冷抬起手:“不需要了谢谢。”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蔺逾岸:“?”   蔺逾岸十分不解:“为什么我说同样的话,就没这个效果?”   闻一舟淡淡地说:“物种不同,东西放进来。”   待蔺逾岸低头看清闻一舟面前的超市推车时,眼睛顿时瞪得更圆更大了。   闻一舟不爽道:“干嘛,不是要一起推车吗?要买什么?今天时间多得很,我看你能逛到什么时候。”   蔺逾岸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双眼已经变成爱心,满头冒泡泡,闻一舟简直没眼看。 第41章 熟人   闻一舟推着车钻进琳琅满目的货架间,难得挨个打量起每一排瓶瓶罐罐、大小盒子,以及上面花样百出的包装。他其实也不是完全不会做饭,简单的炒菜煮面还是可以的,只不过确实没什么兴趣——能外卖快速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花多余的时间和精力?何谦就更别提了,挂着一副“完美好男人”的外表,但家务完全不擅长,这也是他每次嘴馋的时候都会找各种借口、使各类招数哄骗蔺逾岸来家里做客的原因。什么海边空运来的海鲜,什么昂贵的红酒——何谦向来不介意花钱,对朋友和亲人都很大方,厨具置办个齐全又高级,但自己根本不会用,全都是诱惑傻小子的陷阱。   虽然在这一点上,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清楚对方无法“放着不管”的热心性格,所以才有恃无恐。闻一舟偷偷瞄了一眼身侧兴致勃勃的人,心里暗暗下决心——算了,以后对狗好点。   “晚上想吃什么?”蔺逾岸兴高采烈地问。   “随便,”闻一舟觉察出对方犯愁的表情,补了一句:“辣的。”   “你吃外卖这么久,口味还这么重。”   闻一舟扬着眉毛:“外卖口味才不重,只是很油而已。”   不得不说,家常菜就是有一种神奇的、无论什么餐厅也无法复制的神秘味道,好像是纂刻在基因里的、反射在味蕾上的某种天性。   “你一直自己做饭吗?”闻一舟问,“运动员的要求吗?”   “也不是,之前也有过很长时间是每天都吃一样的。”蔺逾岸说,“周日晚上,煎一周份的鸡胸肉冻进冰箱里,然后每天按克数配上主食和西蓝花,偶尔是三文鱼。看看营养表,什么不够补什么,连吃了好几个月。”   闻一舟震撼了:“不腻吗?”   蔺逾岸转过脸来:“习惯了,我不挑食,而且一个人做饭也没意思。”   闻一舟想了想,大言不惭道:“是不是很感谢我让你的做饭天赋有了发挥的空间?”   “是呀。”蔺逾岸笑起来,觉得对方得意洋洋的样子十分可爱,“所以我们今晚吃水煮肉片怎么样?我那天在网上看到一个教程,正想尝试一下呢。”   闻一舟也笑笑:“好。”   他忽觉手背一热,闻一舟低头看,发现蔺逾岸的左手轻轻盖在了他握住推车把杆的右手上。   蔺逾岸的手大了一整圈,干燥又温暖,把他的手完全包裹了起来,周围人若是不细看只当他在帮忙扶着推车,却不知这是两人第一次“牵手”。闻一舟斜眼瞅他,见蔺逾岸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双眼直视着前方,还没忍住三秒,又忍不住转过脸来冲他咧嘴嘿嘿笑。   闻一舟握住推车的手紧了紧,没有挪开。   两人为水煮肉片选了不少垫底的蔬菜,正要转去闻一舟专区——咖啡饮料,拐角处忽然传来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嗓音。   对方先是认出了显眼的蔺逾岸,隔着半条货架就开始叫:“小远!小远!”   出乎意料的是,闻一舟尚且没能反应过来之时,蔺逾岸已经飞快地把手抽走了。   那人抱着几袋零食大步走了过来,中气十足地喊:“你小子跑哪去了,好久不见!约了好几次也不出来,我看你朋友圈,前段时间是跑到美国去了?”   闻一舟仍然诧异于手上的热源骤然消失,迟缓地抬起头,发现迎面而来的人他竟然也认识——准确而言,是何谦的朋友。   对方显然也刚认出闻一舟,惊讶出透着一丝尴尬:“闻……一舟?”   闻一舟略一点头:“张实。”   张实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迟疑道:“没想到你倆,呃……关系还不错。”   “啊……”蔺逾岸打哈哈:“没,偶尔遇上的。”   他这谎话实在不高明,还不如不说。明明两人亲密地并肩走着,推车里摆的都是居家的用品和做饭用的食材,哪有偶尔碰上的人在一个框子里买东西。   “是挺久没见了。”闻一舟又说。   张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点头支吾了两声,说:“是啊,你最近怎么样?”   闻一舟耸了耸肩,意思或许是“就那样”,又也许是“你觉得呢”。   张实“啊”了一声:“你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嘛。”   闻一舟心想——不然呢,难不成我跟着还陪葬去吗?又想——你知道个啥,何谦生病之后就没怎么出现过的人。   不过他一句也没说出口。   他和张实一向聊不来,虽然见过很多次,但没怎么说过话。最初对方大概还嫌闻一舟不好相处,一副傲里傲气的样子,同何谦颇有微词,闻一舟知道归知道,改是不会改。后来时间长了,两人也都慢慢习惯,聚会时基本就当对方不存在,原本还有个话痨蔺逾岸做润滑剂,如今话痨正语塞着。   “还可以吧,你呢?”闻一舟绞尽脑汁回忆了一下对方的工作和生活,试图从稀薄的记忆中挖掘出一丝谈资:“你还和之前的女朋友在一起吗?”   张实连忙凑过来,贼眉鼠眼地回头看:“嘘!可别害我!之前那个分了,我女朋友出门前刚为了前女友和我干了一架。”   “哦。”闻一舟干巴巴地说。   “小远呢?”张实问,“也不搭理兄弟们了。”   “不是不是,我真刚回来没几天,之前因为工作出差出国了好几个月。”蔺逾岸总算插进话来,“上次聚会真是参加不了,对不起啦。”   张实不太满意:“别说上次,上上次你也没来。”   “太忙了……”蔺逾岸实在不太会撒谎,只得说:“下次有空再叫我吧。”   “好啊好啊,”张实说,“你也真是的,也主动和我们联系联系啊。”   蔺逾岸结结巴巴地应着,闻一舟在旁边听了都替他尴尬——只是替他而已,他自己可一点儿也不尴尬。   “张实!人呢?”不远处传来女生的叫唤。   张实回头应了一声,冲他俩说:“叫我了,回头再聊!”   蔺逾岸连忙答应:“好!”   张实背影刚消失在走道尽头,蔺逾岸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闻一舟手臂抱在胸前,心里莫名其妙有点不爽。他本想出声揶揄蔺逾岸几句,话在舌头上滚了几圈,最终也还是没说出口。   “啊……下次逃不掉了。”蔺逾岸垂头丧气地推着车。   “怎么了,”闻一舟问,“你不想去和他们聚会吗?”   蔺逾岸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他们几个出去玩的场合,我有点……应付不来。”   闻一舟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略有耳闻张实和另外几个朋友都是玩心很重、玩得很野的类型,理所应当道:“不想去就说不想去呗。”   蔺逾岸拖着尾音:“那怎么行。”   “为什么不行?”闻一舟反问。   “因为……”蔺逾岸回头看他,“不是那什么嘛,成年人必要且无意义的社交。”   闻一舟嗤之以鼻:“歪理。”   蔺逾岸瘪着嘴。   “你和他工作圈子不重合、生活上也没有任何交集,你惯着他干什么。”闻一舟说,“之前不是还发生过,他拿你当借口约女生出来?”   “啊?”蔺逾岸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你居然记得?”   闻一舟刻意略过这个问题,说:“成年人的自由,就是想不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   蔺逾岸表情丰富极了,想来想去,叹气道:“但确实很难推掉啊!人家都专门来邀请你了,而且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板起脸来拒绝也没必要吧。”他习惯性挠了挠脸,“而且借口找得太多,也会有点驳人面子。算了,我知道你也……”   “你觉得我不懂这些吗?”闻一舟问。   蔺逾岸眨眨眼。   闻一舟摊了摊手:“可能真的不太懂吧,不是不知道,而是不理解。”   “挺好的,”蔺逾岸说,“而且有点羡慕。”   闻一舟轻声哼了哼,两人又继续逛了一会儿——主要是蔺逾岸漫无目的地持续朝前走——他也不拿什么东西,只有闻一舟止步的时候才跟着停下脚步,眼珠直直地看着闻一舟把物品放进车筐,然后呆滞地继续前进,好似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手推车领航员和提货工具人。   闻一舟连着和他说了好几句话都没有回音,不得不提高音量:“我问你是要什么码数的?”   “啊?”蔺逾岸惊醒过来,“什么?我吗?这个吧。”   闻一舟有些烦躁:“算了,没什么别的需要买了,走吧。”   蔺逾岸也不见有什么反应,迟缓地“好”了一声。   “你干嘛啊?”闻一舟没忍住轻轻踹了他小腿肚一脚,“张实走了之后,你就心不在焉的。”   “啊?有吗……”蔺逾岸定了定神,朝他露出微笑:“我只是觉得……我就是在想……”   闻一舟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见下半句话,疑惑地看着他。   一人一狗站在结账口发呆。   过了一会儿,蔺逾岸像是才慢吞吞地回过神来,已经忘记自己之前在说什么。“都买好了吗?”他低头看了一眼推车里,惊讶道:“啊!这是给我买的拖鞋吗!可为什么是粉色……”   “只有粉色。”闻一舟睁眼说瞎话,回头瞧张实结账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第42章 拖鞋   两人回到家里,闻一舟掏出新的拖鞋扔到地上,大发慈悲道:“你的了。”   蔺逾岸脸上红扑扑的,把脚伸进十分不搭调的粉色拖鞋——尺寸勉强合适,瞧着有些滑稽。他在原地踩了踩,兴奋得好像得到第一双球鞋的小学生。   “之前那些给客人穿的拖鞋我准备扔了,太旧了,以后你就穿这个吧。”闻一舟说。   “嗯!”蔺逾岸高兴地答应。   他踢踢踏踏地故意将拖鞋踩出声音,双手一使劲,把三大袋超市采购品一口气全拎到了厨房。把所有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他已经非常熟悉这个厨房的构造了,然后热火朝天地投入了做饭大业。   这头的闻一舟撑了个垃圾袋,开始搞大屠杀。   首先遭殃的当然是拖鞋,然后是鞋柜、搁板、窗台和茶几下一些莫名其妙的小物件——可能是买东西的赠品,发票收据,有的是什么广告宣传单,过期的文件手册,亦或顺手拿回家的纪念品。不知不觉这些杂物堆满了家里大大小小的空间,带着陈旧又固执的气息,不论怎么打扫都踩着一层细细的灰尘,如今全部依次糟了闻一舟的毒手。   他装满了一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客厅和餐厅被一扫而空,错觉连面积都扩大了不少。闻一舟仍觉得不过瘾,又换了一个垃圾袋,朝洗手间进发。   为什么已经挤不出来的洗发水瓶子还藏在架子背后?扔掉!这擦脚垫为什么脏兮兮的?扔掉!这垃圾桶丑死了,扔掉!   闻一舟好像一个无情的扫地机器人,大规模地清空家里的角角落落。   只是当他来到卧室,拉开衣柜门,面对整整半柜子何谦的衣物时,不由得猛地愣住了。   闻一舟将垃圾袋放在一边,手指头缓缓爬过衣架撑起的一排排肩线——何谦刚工作时斥巨资买的西装,三件除了颜色略异但款式一模一样的衬衣,因为太舒服所以袖口开线了也死活不愿意扔的睡衣……   他一件一件地数过去,忽然感到一阵脱力。   要是何谦还活着就好了。   闻一舟想,和他吵架也行,吵到不可开交把这些衣服全扔到楼下也行,就此分手了再不来往也行,为什么非得一走了之、把这些难题留给他面对。   人死不能复生,这件事闻一舟从未抱有过任何幻想。只是如果把何谦的东西全扔了,他却微妙地觉得好像“何谦死了”这件事就又变得更真实一点。   可是……我已经决定要推倒围墙、放下过去了不是吗?   闻一舟灵光一现,忽然有点明白了蔺逾岸之前在超市时是在紧张什么。   真是笨蛋啊……那么在意别人的目光做什么。可这话他也无法顺理成章地说出口,毕竟狗是社群类极强的动物,他们大概很需要朋友。   可是何谦这些衣服到底该怎么办呢?然后他赫然发现,自己面前的这些,叫做“遗物”。   因而蔺逾岸做好饭来叫他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闻一舟插着腰,低头看着大一摞堆叠铺在床上的衣服裤子皮带领带,一筹莫展。   “这是怎么了?”蔺逾岸凑过来问。   “何谦的。”闻一舟简洁地解释道。   蔺逾岸一下就懂了:“啊……”   于是他也加入了插着腰一起发愁的阵列:“你打算怎么办?”   闻一舟随口瞎说道:“找个汽油桶,烧给他吧。”   蔺逾岸浑身一激灵:“真的吗?”   “或者有什么山区的小孩儿需要吗?”闻一舟拎起一件黑色的真丝衬衣,“这件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蔺逾岸大笑起来,“谁收到了这件衣服,要么在学校里会被欺负霸凌,要么会被薅秃。”   “这件呢?”闻一舟一左一右拎起两条领带——一条是大红色,另一条是墨绿色,“这谁要,参加圣诞party吗?”   蔺逾岸乐不可支:“我记得谦哥戴着个还挺帅的,为什么单独看这么喜剧。”   “我不懂,我向来不懂。”闻一舟面无表情。   “还有这个,”闻一舟拿起一条围巾,“就这么挂在脖子上,保暖吗?挡风吗?到底图什么。”   蔺逾岸脸色扭曲:“这是我送的……”   闻一舟往他怀里一塞:“那还给你。”   “不了不了,”蔺逾岸忙说,“算了,先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思考。”   闻一舟觉得他所言极是:“好吧。”   水煮肉片盛了满满一盆,红汤油亮,肉片软嫩,码放在各类素菜上,刀口辣椒被泼了一层热油,香得不行。闻一舟瞬间把清扫工作抛之脑后,端着饭碗大快朵颐,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蔺逾岸说他吃相不斯文这件事。   他不自然地放缓筷子的节奏,随口问:“对了,你和孙燕齐说什么了?”   “啊?”蔺逾岸抬头,“什么时候?”   “我怎么知道。”   蔺逾岸更纳闷了:“那你为什么这么问?”   闻一舟说:“你早上不还夸他是大好人吗?”   “什么啊,”蔺逾岸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你还在想那事啊,我以后不夸别人了,只夸你。”   “都说不是这个意思了!”闻一舟深呼吸以平复语气,“今天孙燕齐还朝我问起你来着。”   蔺逾岸好奇道:“问我什么。”   “就是……他听了我的歌,然后问我……你听了之后什么反应。”闻一舟说,“所以你到底什么感想?我也还没听你说过,就嗷嗷哭了一顿。”   “我,你,我……”蔺逾岸久违地又结巴了,老半天才问:“他怎么知道那首歌是和我有关?”   “笨蛋,”闻一舟白了他一眼,“他又不是傻子,而且……”   他慢条细理地夹起一根豆芽,装作不经意地说:“而且我此前和他说过……就大概说过那么一点。”   “你和他说过?关于我?”蔺逾岸不可置信。   蔺逾岸不知是没有理解还是不敢相信,又确认了一次:“你和别的人,说过我们的事吗?”   闻一舟不爽了:“对啊,怎么了吗?”   “不,你不会觉得……”蔺逾岸左思右想,也提炼不出一个合适的词。   避嫌?似乎不对劲。   尴尬?有什么可尴尬的。   但闻一舟的确是好友的前任,而自己也确实是前任的好友。   不认识的人尚且无法接受同性相恋的事,更何况还掺杂了这么一层复杂又微妙的关系。认识他们的人——同时认识他们三个人的人,会怎么想?   他们会怎么想闻一舟?   “你觉得和我一块儿丢人吗?”闻一舟问。   “什么?”蔺逾岸吃了一惊:“怎么可能!我只是,我只是觉得……”   他嘟嘟囔囔半天也讲不清楚,闻一舟索性说,“算了,不谈这个,你还没说听后感呢。”   蔺逾岸咬着筷子,苦思冥想了半晌,才慢吞吞道:“像在做梦。”   闻一舟:“啊?”   “我到现在其实也没太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太幸福了,所以总觉得不真实。”蔺逾岸说得很慢,一字一顿,“我听了很多遍,还是不能相信,那首歌真的是写给我的吗?我在你眼里,真的是闪闪发光的吗?”   是不是呢?当然是了,闻一舟从没见过这样一笑起来就阳光灿烂到刺眼,但凡不笑就让人抓心挠肺的人。可他更没有想到,自己的歌词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如此羞耻。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静:“好了,知道了。”   “我还没说完呢。”蔺逾岸于向前探了探身子。   闻一舟糊弄道:“够了够了。”   “夏天里靠近觉得凉爽,冬天里靠近却又暖和。在面前时,连眼睛都觉得吵闹,但如果看不见……”蔺逾岸小声回忆着歌词的大意,“看不见的时候,会非常寂寞。”   “我说够啦!”闻一舟大声道,“是我错了,当我没问!”   “真的吗?”蔺逾岸不依不饶,“真的会寂寞吗?”   “斯德哥尔摩吧,”闻一舟实在没办法,口是心非道:“被罗里吧嗦地烦久了,一时间安静下来不适应。”   蔺逾岸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轻飘飘地落下一句:“闻一舟,你真好。”   闻一舟:“咳咳咳……又怎么了,你也太突兀了。”   蔺逾岸眼睛又圆又亮,傻乎乎地说:“你给我写歌,还给我买拖鞋,你比孙哥还好。”   “给你买拖鞋就好啦?”闻一舟哭笑不得,“你这要求未免也太低了。”   “能和你像这样坐在一起吃饭,聊天,放在一年前,对我而言都是我不能想象的。”蔺逾岸认真地说,“但是现在,我能和你住在一块儿,一起逛超市,一起回家,更别提,我还得到了你的一首歌。”   这坏狗肯定是故意的,闻一舟想,把自己说得可怜巴巴的,好叫他心生愧疚。   虽然这样认定了,但闻一舟还是无法控制地说:“这才哪儿到哪呀。”   “所以你别老一副心惊胆战,朝不保夕的样子,”闻一舟单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笑了笑,“以后还有更多,更好的日子。”   蔺逾岸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明明已经入夜,但太阳还是再次从云层后面钻了出来。   “嗯!” 第43章 进尺   闻一舟求仁得仁——他怀念有蔺逾岸在家里吵吵闹闹的日子,这家伙果然不负他望,闹腾个不号停。   “闻一舟闻一舟,我们出去散步吧!”   “闻一舟闻一舟,你明天晚上想吃什么?”   “闻一舟闻一舟,我把床单收回来放在哪?”   “闻一舟闻一舟……”   “别叫啦!”闻一舟受不了地大喊,“你消停会儿吧!实在静不下来你自己出去跑步玩儿去。”   “我自己跑步不好玩,”蔺逾岸扑到他身边,眼睛亮晶晶地:“你不遛我吗?”   天呐——闻一舟脑子都要炸了,这不完完全全就是老家隔壁的大狗吗?   见第一面的人就冲着人家猛摇尾巴,没有一丁点儿能看家护院的资质。你往沙发上一坐,狗立刻蹲在脚边期待地看着你,尾巴啪嗒啪嗒地甩地板。你但凡抬起手,狗头立刻搭到你膝盖上,拱来拱去的,那眼神,好像不摸不是中国人。   如果你走到玄关附近,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不小心碰到了牵引绳,那狗无论身处何处也会在一秒之内漂移到你面前,如果那狗能说话,必定会说:“你不遛我吗?”   “你平时自己在家的时候都干什么?”闻一舟问,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比较静态的那种。”   “我吗?”蔺逾岸挤上沙发挨着他坐,“看电视吗?我最近被推荐了个美剧,听说剧情很牛逼来着。”   闻一舟张了张嘴:“啊……好。”   “我俩一起看吧?”蔺逾岸说,“你电视打开,我手机投屏。”   “好。”   客厅的大灯被关上,只有屏幕荧荧,反射在两人的脸上。   “这是泰坦尼克号的女主吗?”闻一舟问。   “对啊。”蔺逾岸答。   闻一舟捞了个沙发靠垫搂在怀里:“这些好莱坞明星都跑去网飞拍电视剧了,她不是英国人吗?为什么在演美国大妈。”   “是的,”蔺逾岸说,“还有导演,之前那个拍七宗罪的也去拍了剧,还有那个一直拍黑帮电影的大爷。”   闻一舟“啊”了一声:“爱尔兰人是吧,那个我看了三次才看完,也太长了。”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那种很文艺的电影类型呢。”蔺逾岸跑去厨房用微波炉搞了一袋爆米花——今天刚买的,装在玻璃的大沙拉碗里端回来,“这人又是谁,好眼熟。”   “不知道,他们这村儿感觉好穷,美国怎么一点没有帝国主义列强的感觉。”   蔺逾岸笑起来:“美国就这样啊,我之前项目出差的地方也很村,大城市就那几个。”   过了一会儿,蔺逾岸又感叹道:“没想到啊,Rose都演外婆啦。”   闻一舟说:“你要是个直男,这会儿孩子也两岁了。”   蔺逾岸喷了:“噗哈哈哈哈。”   两人又看了一会儿,闻一舟打了个哈欠:“这剧谁推荐的啊,怎么节奏这么慢。”   “我朋友推荐的,我在网上也经常看见有人在推。”蔺逾岸说,“你看过冰雪暴没,有点像。”   “水军吧。”闻一舟抓了一把爆米花,咔吱咔吱地嚼。 第一集 结束,剧中出现了第一个受害者——在这个每个人都认识彼此的闭塞小镇上,一名少女被杀害并抛尸了。气氛陡然悬疑紧张了起来,结果蔺逾岸回头一看,闻一舟已经闭上了眼。   他脑袋一点一点的,不自觉朝自己歪了过来,蔺逾岸顿时屏气凝神,鬼鬼祟祟地挪近了些,再不动声色地将肩膀抬高,试图凑给闻一舟做枕头。   电视剧已经自动播放起了下一集。   剧中全镇居民都人心惶惶,作为警察的女主更是严阵以待、忙得不可开交。一段受害者少女生前的录像被发了出来——她在一个树林里被一群同年级的年轻人霸凌,最后哭着跑进了树林里,再也没有活着出来。于是一下子,众矢之的指向了那个霸凌的少女……   闻一舟迷迷糊糊地醒来:“我睡着了?这是演到哪儿了……这人谁。”   蔺逾岸哪里知道——自从闻一舟的脑袋搭到他肩窝,蔺逾岸的心思就不在电视上了。   闻一舟头发剪短了,但还是软软的,好热乎。   听说性子倔的人头发硬,根本谣传。   闻一舟呼吸浅浅的,好痒,呼吸声听起来好可爱,亲亲他会被发现吗。   啊,醒了,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明天再看吧,”蔺逾岸依依不舍地看着闻一舟远离的脑袋,说:“去床上睡吧?”   “嗯,”闻一舟揉着眼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露出一截肚皮。他拖着脚步走进卧室,赫然发现床上还堆满了之前被他从衣柜里丢出来的衣服。   闻一舟一脸麻木,脑子转不动,无动于衷。   蔺逾岸越过他肩膀,心怀鬼胎地提议道:“还有次卧的床可以睡哦。”   闻一舟困得个头重脚轻,没有多想,一扭头就钻进了次卧,头朝下栽进了被子里。   他咕哝了句什么,蔺逾岸没听清,把耳朵凑近他嘴边,才听见几个模糊的字眼:味道,狗,太阳。   蔺逾岸围着床转了一整圈,问:“你不刷牙洗脸了吗?”   闻一舟闷声闷气地说:“刷过了。”又将脸在被子里蹭了蹭,好像意思是“洗好了”。蔺逾岸没办法,自己去老老实实地洗漱完毕之后回来,发现闻一舟已经换了个姿势睡熟了。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被子,自床铺的另一侧钻了进去。床垫被压下去一个弧度,闻一舟不可控制地朝他的方向倾斜了一点。   他偷偷凑到闻一舟额头上嘬了一口,小声说:“晚安吻。”   次日清晨,闻一舟睁开眼,有半分钟的时间不明白自己在哪儿。他一扭头,差点没叫出来——蔺逾岸趴在枕头上,正美滋滋儿地盯着他。   闻一舟冲天花板叹了一口气:“我以前都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蔺逾岸虚心地问。   “不知道我心脏原来不是很好,每天早上都以各种姿势被你吓够呛。”   蔺逾岸在被子里蛄蛹了一下,挪近了些,说:“我早就醒了,可是舍不得起来,所以现在已经没时间做早饭了。”   闻一舟对他的实诚哭笑不得:“等会儿下楼吃吧,我和你一起出门,有个新项目,今天要去找甲方开会。”   “要我送你吗?”蔺逾岸问。   “不用了,反方向。”   蔺逾岸看起来不太满意,但还是说:“好吧。”   临出门之前,闻一舟在玄关站定,忽然出声叫道:“喂。”   “怎么了?”蔺逾岸回过头来。   闻一舟神色有些不自然:“不亲吗?出门前的……”   他话还没说完,立刻被蔺逾岸一把扑住,抵在墙上深深吻住。闻一舟刚反抗了半寸,立刻被强势地压制住——他手腕被握着 ,腿被蔺逾岸膝盖顶住,呼吸被掠夺,动弹不得。   二十分钟之后,闻一舟站在电梯里,无语地看着镜子里反射出的自己红肿的嘴唇。   这一来,坐下吃早饭的时间也全被耽误干净,两人只能买上外带,朝不同方向进发,钻进早高峰的人流里。 第44章 两人   会议室。   “这次项目的要求大概就是如此,在音乐上各位才是专家,我们只能提出一个大的方向性,具体的设计和编曲,就还劳烦各位多多上心了。”   这次的项目主管是一名相貌锐利、十分精明的中年女性,言辞简明扼要,效率很高,会议很快就结束了。   “没问题。”孙燕齐说,“交给我们吧,回头我们整理一下时间线,然后尽快把大的框架和概念和您这边确认一下。”   “好的。”她说着站起身来,“有问题随时沟通联系。”   闻一舟也点点头跟着起身,一群人出了交响乐团的办公室,刘子伸了个懒腰,说:“今天天气不错。”   杰晨也活动了一下肩膀:“舟哥嘴巴也很红。”   孙燕齐打总结:“两件事情很有联系。”   闻一舟黑着脸:“有些人皮很痒。”   孙燕齐笑了几声,忽然说:“我想好了。”   闻一舟讶异地看着他:“你说。”   孙燕齐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闭着眼诚恳道:“支持,祝福。”   闻一舟差点没喷出来:“我他妈以为你想好音轨怎么做了!”   杰晨大笑起来:“尊重爱情,不要地鸣!”   闻一舟没好气道:“有病,一群大老爷们儿每天都这么八卦,你们女朋友知道吗?”   “我没有女朋友,而且,我爱远哥!”杰晨朝天张开双臂,“自从上次彩排,我就爱上他了。”   彩排的时候,大家一片混乱之际,闻大王正在喷火,场面一度失去控制,却被蔺逾岸两三句话给摁住了。   闻一舟挥挥手:“那你和他处去吧,我忍痛割爱,尊重,祝福。”   “不过……”刘子又说,“他不是那谁的朋友吗?”   闻一舟挑起眉瞅他:“哪谁啊?”   “就是那谁。”刘子挤眉弄眼,“你俩好上之后,他们以前的朋友知道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闻一舟若有所思,“就昨天,还在街上碰巧遇到一个。”   只是……他想到蔺逾岸下意识的反应,以及突然抽走的手。   “哇,你抛下我们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却和小远一起逛街去了。”孙燕齐摆出大为受伤的表情。   杰晨跟着起哄:“哇。”   刘子慢了半拍,也一起:“哇。”   三个人顿时抱作一团开始嗷嗷假哭,乐团中唯一的女生——负责键盘的兰兰和闻一舟站在一起,无语地看着他们仨。   “走了,回去分工,赶紧开始干活。”她面无表情地说。   “我来打车。”闻一舟同她一起转身。   “新歌。”兰兰忽然说。   “嗯?”闻一舟看她。   “很好听,”兰兰说,“很有你的风格,但又很不像你,我很喜欢。”   闻一舟笑了笑:“谢谢。”   “我也很喜欢。”孙燕齐凑过来。   “哦。”闻一舟立刻恢复面瘫,简直是赤裸裸的区别待遇。   一条消息进来,闻一舟无视了旁边闹腾的孙燕齐,点开来看,发现是蔺逾岸发来的。   蔺逾岸:晚上可能不能一起吃饭了。   蔺逾岸:张实叫聚会,昨天刚答应的。   闻一舟回复:知道了。   蔺逾岸发了一个抓狂满地打滚的表情。   想了片刻,闻一舟打字: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这次蔺逾岸沉默了良久,才发了一个震惊的狗头表情。   闻一舟也觉得自己此举实在莫名其妙。明明他以前对这种社交场合向来没有兴趣,明明他同何谦原来那些朋友也没几个聊得来的,明明他并不在意别人知道或不知道他私生活的内情。他几乎从来不在社交网络发感情状况的更新,甚至对于早年何谦拉着他介绍给朋友的“走亲戚”行为还十分抗拒,但……   自从蔺逾岸消失了三个月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养成了一个可怕的习惯。   他习惯了对方一腔热血、莽莽撞撞、花样百出地爱他,少一分都嫌少,缺一刻就不满。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叛逆地很想让那些人也知道这一点。   那头蔺逾岸发过来小心翼翼的两个字:真的?   闻一舟不想和他多解释:地址。   蔺逾岸飞快地把时间和地址定位发了过来,闻一舟回复:好,我还有事,可能晚点到。   蔺逾岸:好!   闻一舟忙完再吃好饭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他来到定位指示的地点,赫然发现这里与那日夜里他和蔺逾岸巧遇的酒吧只有一墙之隔。附近一条街都是各类酒吧、餐厅和夜店,闻一舟得避开穿着西装的夜店公关,脖子挂着香烟箱的小贩,以及若干游走的都市男女,好不容易钻进了酒吧。   酒吧面积相当之大,好像仓库一样的结构,分上下两层。吧台后方码放着直通天花板的大量酒瓶,侧边一整排冰箱,里面五花八门的精酿啤酒,二楼角落的铁网后还能看见生啤的大蒸馏桶。闻一舟仰着脖子于大厅打量了一圈,没见着人,于是顺着楼梯往二楼走。   只是还没完全迈上最后一截楼梯时,闻一舟竟然在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声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所以你是真的和闻一舟还有来往?”   他听见一个人问。   “不会吧,上次张实说碰见你俩了,我还不信呢。”另个人说。   闻一舟停下脚步。   “是的,”蔺逾岸的声音说,“他等会儿有空应该也会过来,我和他说过了。”   “啊?”众人一片讶异起哄的声音,“不会吧,以前谦哥的局他都不见得来吧,闻大艺术家不是不屑于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为伍吗?”   “对啊,我们去谦哥家里的时候,他也不怎么待见我们。”   “可不是,他要么在卧室呆着,要么关在他那个录音棚里,有时候根本不招呼我们。偶尔出来倒个水碰上,还爱答不理的。”   “没错,傲什么啊。”他辨认出张实的声音,”不过小远一直挺喜欢他的吧,好像你俩以前关系就还行。“   “得了吧,小远那是脾气好,冲谁态度都好,还有文西,你之前和闻一舟也能聊。”   一个男生模糊的声音:“嗯。”   一个女孩儿的声音说:“我觉得他挺好的啊。”   “哎呀,你们女孩儿就是看脸,”张实说,“不过可惜,他也不喜欢女的,看不上你的。”   “有病吧你们几个。”那女孩儿说。   趁这个机会走出去吓吓他们吧,闻一舟暗自冷笑。   蔺逾岸的声音在此刻却又忽然响起:“我也觉得他很好。”   这笨蛋,闻一舟再次止住脚步,不知道这种时候就顺着说就行了吗。   “而且我们一直去别人家里叨扰,经常闹到半夜,闻一舟从来没说过什么。我们又不是他的朋友,他本来也没有义务招待我们。何况每次去的时候,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和他打招呼吧?”蔺逾岸语气相当认真,一时间竟然没有别人插话。   “但如果有事情问他,他从来没有不礼貌,都耐着性子和我们说话不是吗?”蔺逾岸说,“性格不同的人本来就很难在同一个节奏一起玩不是吗?文西每次都坐在一边儿打游戏,你们从不说他,这也很正常。况且了,人家本来就是在自己家里,想怎么生活是别人的自由啊。” 第45章 鳄鱼   闻一舟扶住额头,皮肤隐隐发烫——这笨狗,平时不是又孬又怂吗?为什么这个时候忽然又硬气起来了。   帮他说这些话,根本是毫无必要——既坏了蔺逾岸和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作为当事人的自己也早已明确表示过并不在乎这些评价和看法,何苦呢。   这世上值得用心相处的人很少,但却没必要把其他人全部得罪光,这种道理连闻一舟都懂得,虽然他懂归懂。   “怎么了,干嘛这么认真,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高人一等的姿态。”一个人听后果然不太高兴了,“他有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自由,我也有爱怎么想、怎么说都可以的自由吧。”   “就是,小远你不会真的喜欢他吧?”张实说,“你找个啥样儿的不好,那可是你兄弟的人,玩玩也就算了,要真搅在一起可不厚道。”   “就是啊!不能吧你……”另个人赞同着,“远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撬人墙角这事儿可不兴做。”   “没有!不是……”蔺逾岸慌忙道,“你们别乱说,我们俩不是那种关系……”   “要不然的,你说何谦都死了,你还费心和那人保持联系干什么啊。”张实说,“你这人就是不干不脆的纯墨迹。你们练体育的是不是都这样啊?脑子一根筋,一点都不知道灵活变通。”   闻一舟忍不住自阴影中走出,他晃眼一扫,认出一些熟面孔,但大多数人的名字已经在记忆里零零落落。   蔺逾岸第一个看见他,他大概本来是想要辩解些什么,瞧见他的一瞬间便住了口,嘴巴半张,眼睛圆瞪。其他人注意到他的目光看过来,也纷纷吃了一惊,这一桌瞬间安静了下来。   “啊,闻一舟,”之前那个说过话的女孩儿出声叫他,闻一舟认出她来——是其中一个男生从高中时代的女朋友,和所有人都很熟了,在这个圈子时间也算长,大家都叫她“清儿”。   清儿率先打招呼:“你真来啦?难得,远子说你会来我还没当真呢。”   “嗯。”闻一舟拉开蔺逾岸旁边的椅子坐下,冲张实说:“又见面了。”   “啊……嗯。”张实掩饰性地端起啤酒喝了一口。   “其他人,倒是都好久不见了。”闻一舟说。   桌上好几个人之间交换了个眼神,闻一舟心中大概有数了。   一个男人说:“要不要喝点什么,帮你点?”   闻一舟认出他是之前何谦公司的合伙创始人,姓李,何谦一直叫他李哥。没记错的话李哥应该是在创业初期帮了何谦不少,是个稳重话少的男人。平时聚会李哥出现得少,在最后那段日子里倒是见得很频繁——毕竟有很多工作的事情需要交接和转移。   “不用,我坐一会儿就走。”闻一舟说着端起蔺逾岸面前喝剩一半的杯子,“我凑合凑合喝这个就行。”   众人的眼光霎时间都古怪了起来。   “怎么了?”闻一舟抬眼问,“啊,我想起来了,你是叫……谢聪对吧?”   被点名的人愕然抬起头:“对,怎么了?”   “没,就是好久不见你了,所以花了一点时间想名字。”闻一舟说,“明明以前每次在我家喝酒都有你,之前也经常拉何谦一起出去玩的不是吗?我记得都是他买单他付钱吧,当然了,想怎么花他自己的钱那都是他的自由。但是……好像何谦生病之后就没怎么见过你了。”   谢聪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觉得有什么意思?”闻一舟歪了歪头,表情十分无辜,颇得蔺逾岸真传。   “啊,好像是,我们好几次去医院的时候叫你,你都说有事儿来着。”清儿更是毫不留情面,“出去玩倒是有空嘛,我看你中途还出去旅游了一趟,都发照片了,也不知道分组屏蔽一下。”   “杨书清你神经病吧,你和这人一伙儿瞎说什么呢。”谢聪十分不悦。   清儿的男朋友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骂谁神经病呢?”   场面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但闻一舟已经对谢聪失去了兴趣。   “还有你,”他已经调转枪头,说:“我之前看你在朋友圈写的小作文写得挺感人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披麻戴孝三年起步呢。结果,还不是推说什么在外地,不就一个小时车程,三个月也是一次没见来过嘛。现在装什么正义使者呢?”   那人把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磕:“看明白了,你今天是来砸场子的是吧,我们招你惹你了?”   “不敢,”闻一舟举起双手,没什么诚意地说,“我就是听见你们说我名字了,想出来和你们交流一下。不是老说我不爱搭理你们吗?现在我来主动和你们说话了,喜欢吗?开心吗?”   清儿扑哧笑了声,但除了她之外,没人笑得出来。蔺逾岸小声道:“闻一舟,大家之前也就随便闲聊、瞎说的,没有诚心要攻击谁的意思。”   闻一舟果断道:“你闭嘴。”   谢聪也说:“我就是诚心的,我说的话我自己认,不需要你帮我打什么圆场。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俩一拨的,计划好的是吧?”   蔺逾岸:“没……”   “看不出来啊蔺逾岸,你居然真的和他搞一块儿去了,恶不恶心啊你们俩。”   谢聪声音有些大,隔壁桌的也看了过来,李哥有点尴尬地喝了一口酒,清儿看得津津有味,她男朋友继续捧着手机打游戏,其余三人都火药味十足地瞪着闻一舟。   “我要和谁在一起关你们屁事,之前何谦和那个男孩儿的事,你们几个都知道的,对吧?包括你张实,你不也门儿清吗,我没的说错吧。那两人私下见面你不还帮何谦打掩护吗?我不提,你们就当我是傻子?当时怎么不见你道德感有多强?”闻一舟看了一眼他带来的姑娘——又是一个之前没见过的女孩儿,甚至不是昨天超市里的那个,“你自己每一任前女友都是因为你疯狂出轨分掉的,我猜你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了。”   张实猛地站起来,顺便抓着他一起带来的女友:“神经病,听他瞎说。走了,我们走。”   那女孩儿愣了片刻,甩了一下胳膊,说:“要走你自己走。”   “你又犯什么病?走了!”张实用力拉他,女孩儿闹道:“抓疼了!松开!”   蔺逾岸忍不住上手帮了一把,女孩儿立刻挣脱开来,躲到他身后:“我他妈就知道!你别拉我,找你手机里那些妹妹们去吧!”   “蔺逾岸!”张实眼里冒着红血丝,“我警告你,你少管闲事,和你没关系!”   蔺逾岸迟疑片刻,仍然没有让开:“我刚才听下来,都和我挺有关系的。”   “别理他们,走了。”谢聪过来环他肩膀,“走了,一群疯子。”   “喂,你们走不走?”张实又叫剩下的几个人。   李哥礼貌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清儿男友头也没抬挥了挥手,清儿自己干脆竖了个中指。那三人骂骂咧咧地下了楼,清儿在后面喊:“付钱了没!妈的,跑个飞快。” 第46章 爱   剩余下来还有六人,舟岸肇事者二人,清儿和她男朋友文西,李哥,以及张实的“女朋友”——还不知道名字。这阵容比之前显得更怪异了,清儿左看右看,憋不住大笑起来。   “今天来得值啊,”她忍不住拍桌,“我之前都无聊得想溜了呢。”   她男朋友头也不抬:“我就说不想来可以不来,”   “我这不好久没见远子了吗?”清儿挤眉弄眼,“是吧远。”   蔺逾岸友善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李哥清了清嗓子,闻一舟朝他看投去目光,李哥说:“我是听说你要来才来的,之前一直没什么机会联系你,也不知道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但是!”李哥又说,带着一丝兴奋,“我看见你们演出的消息了,听说很成功,连我老婆的同事都去看了。”   “哦对!”清儿也说,“我想买票给忘了,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售罄了,气坏我。”   闻一舟道了谢,说:“你干嘛不直接问我拿票就好。”   “我……我没你联系方式啊,”清儿说,“而且咱们以前虽然见过几次,但也不怎么熟,我不好意思。”   她男朋友幽幽道:“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啊……”   清儿一记重锤攻击在文西大腿上,导致文西操作失误,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   “不然我们加个微信吧,”清儿说,“我好几个朋友可喜欢你们乐队了,我说我认识你,她们都不信。”   “好。”闻一舟大方地掏出二维码,“回头我送你票。”   “好诶!”清儿欢呼。   闻一舟又说:“李哥,你最近怎么样?公司怎么样?”   “挺好的,来了几个新的小孩儿,都很有想法——虽然和以前的发展理念不太一样吧,但总归很有冲劲儿。”李哥说罢,忽然笑了笑:“看到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闻一舟有点好笑——他这话好像是家里什么亲戚长辈说的,明明两人其实关系也不近,但的确也都给对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生龙活虎的,”李哥老半天凑出这么个成语来,“说实话,和我之前记忆里的你不太一样。”   闻一舟意识到自己刚才应该是毒舌属性大爆发,把不熟悉的人给吓着了:“我刚才在拐角听半天了,实在忍不下了才出来的。”   “是,那几个人说得实在有点难听,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李哥点点头,“我以前还以为……你话很少来着。”   闻一舟噎了一下,心想——是被某个特别唠叨的人给带偏了。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针对你。”闻一舟冲那个陌生女孩儿说,“把你也给搅合进来了。”   女孩儿摆了摆手:“我早看他不爽了,张实那狗东西嘴里就没一句实话,上次我都抓住他撩骚约炮了,还跟我狡辩。”   “赶紧分,我断断续续认识他有些年了。”清儿说,“闻一舟说的没错,这人作风有问题,别和他处了,美女不要配垃圾。”   “你说的对!”   “诶我加你个微信吧。”   “好啊好啊。”   两个女生瞬间自来熟地贴到了一块儿,李哥站起身说:“那我也差不多先回去了,我老婆该催我了。”   “好的,”闻一舟随着起身,蔺逾岸莫名其妙也跟着一块站了起来,“李哥慢走,回头有空再见。”   “好的。”   “话说,”清儿忽然道,“你俩真在一块了吗?”   闻一舟大方地点了点头:“算是吧。”   他能感觉到蔺逾岸猛然回头,只是余光都接收到了那份诧异。   “挺好,”清儿说,“很配,我支持。”   “又有你啥事儿。”她男朋友适时地插入一句打击——他游戏大概是终于打完了,放下手机道:“也没我啥事儿,别人爱干什么干什么呗。”   闻一舟和蔺逾岸一前一后走出酒吧,临近午夜,附近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了。   蔺逾岸问:“怎么回去?你怎么来的,打车吗?”   闻一舟没理他,穿过人群继续往前走。   蔺逾岸几步跟上来,絮絮叨叨地自问自答:“要走一走吗?这个距离走回家也不算太远,也可以散散步。”   走出没几步,蔺逾岸又追上来,语气竟敢喜气洋洋的:“闻一舟,你刚才好帅!”   闻一舟翻了半个白眼,脚下步伐愈发加快了。   “闻一舟闻一舟,你生气了吗?你别生气,他们就是那样的人,所以我平时也不爱多和他们来往。但都是随口乱说,你别放在心上……”   闻一舟终于忍不住了:“我不是生他们的气,我生你的气!”   蔺逾岸一个急刹车,惨叫道:“为什么!?”   闻一舟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他们问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承认我们俩在一起?他们刚才那么说你,你为什么不反驳?”   蔺逾岸表情活像一直被河豚呲扎了嘴的狗:“啊?我,我们俩在一起啦?”   “啊!”闻一舟大叫一声,“我要揍你!”   蔺逾岸下意识抱头,半秒后又放下手:“我们在一起啦?”   闻一舟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吼:“滚!”   “我不滚!”蔺逾岸追上来:“闻一舟闻一舟,我是你男朋友了吗?你是我男朋友了吗?”   “不是!滚开!”闻一舟几乎已经是在用跑的了——路人纷纷惊疑不定地看过来,以为是什么抢劫追凶现场。   “我不会滚的,”蔺逾岸追上他简直毫不费力,“你生气他们说我吗?可是我觉得还好啊,他们之前说你的比较过分,我实在没忍住就还嘴解释了。”   “你烦死了。”闻一舟咬牙切齿。   蔺逾岸一把拽住他胳膊:“你烦我也没有办法,我哪里也不会去的!你讨厌我也好,无视我也好,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好,我都不会走的!”   闻一舟被他的发言震惊了,蔺逾岸说:“你之前说过的吧,就算叫我滚也不能滚。”   闻一舟问:“那你为什么要对别人说我们俩没有关系?”   蔺逾岸一下愣住:“什么?”   “为什么要对谢聪他们否认我们有关系,为什么要在张实面前松开我的手?”他没好气地用指节敲了他额头一下,“你这个孬子,你怂什么?”   此话一出,不但蔺逾岸,连闻一舟自己都愣住了——他忽然明白了自己此前那些所谓的“习惯”是什么,答案太简单了,却花费了他这么久才明白。   是占有欲,他对蔺逾岸产生了占有欲。   蔺逾岸结结巴巴:“我,我只是,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会在意他们说什么吗?你连喜欢我都不怕,我对你冷言冷语的你也不怕,为什么要怕无关的人怎么想、怎么说?”   “因为是你啊!”蔺逾岸忽然大喊道。   “什么意思,什么叫是我,我的错吗?根本不明白……”   “你真的不明白吗?”蔺逾岸打断他——他脸上那些傻兮兮的表情一扫而空,眉毛严肃地聚拢一处:“因为之前再怎么样,受伤害的、会痛苦的也只有我。偷偷摸摸喜欢你也好,咬着牙看你和别人在一起也好,你冷漠对我、不搭理我也好,我都可以忍。但是如果要伤害你,即使只是谣言,那就是不行!”   闻一舟震住了。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你真的是笨蛋,他们根本说什么,再多人说什么,也不会伤害到我。我既然以前不在乎,现在也不在乎。”   “能伤害我的,只有你。”闻一舟脱力地蹲下,身旁人来人往,“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蔺逾岸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表情瞬间痴呆了。他也蹲下身,费力地环过闻一舟肩膀,嘴里喃喃:“对不起……”   闻一舟只觉疲惫不堪,好像他们俩兜兜转转,费尽力气,似乎跨越了重大的进程,又总是回到原点。   “搞不懂,我是真的搞不懂啊。”闻一舟说,“你爱我,我也爱你不是吗?这样还不够吗?为什么总是冒出这么多无关的人和多余的事。”   蔺逾岸静了片刻,音调轻飘飘的,问:“你说什么?”   夜色浓郁,酒色翻滚,人潮涌动,汽车尾灯拉过一条条延时的红线。   闻一舟下意识抬起头:“什么?”   “闻一舟,你刚才说什么?” 第47章 开始   闻一舟像是也刚反应过来,板着脸:“怎么了,我有哪里说的不对吗?”   “不是,”蔺逾岸着急地凑过来,“你再说一遍,我想再听你说一遍。”   “没了,没听见就算了。”闻一舟站起来,就往大路走,掏出手机要打车回家。   蔺逾岸从背后扑上来将他一把抱住,闻一舟手机差点脱手飞出去。   “哇!你!”闻一舟想要抽出手臂来揍他,却发现胳膊被箍得动弹不得,“你现在不怕别人看见了?”   “不怕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怕!”蔺逾岸在他肩窝里大声嚷嚷,吵得人耳膜疼。   “好了好了,撒开我,”闻一舟小幅度地挣动着,“回家再说,别叫唤了。”   蔺逾岸不太愿意,但周围已经越来越多的人看了过来,眼神中充满玩味和兴奋,他俩即使在着灯红酒绿的不夜城也稍显突兀。   夜店门口排着队准备进场跳舞的年轻女孩儿,便利商店前坐着喝便宜啤酒的男孩儿,酒吧张望这三五结对去猎艳的男人,他们之间穿梭着兜售鲜花和香烟的小贩。   他们原本是宇宙中漂浮的两块石头,漫无目的,盲目愚钝。偶尔被其他恒星的引力抓取,顺着卫星的轨道滑行了不知多久——真空中既听不到声音,也感受不到重力,旅途没有终点也没有目的。   然后,闻一舟被蔺逾岸捕获,合二为一,在流动的城市里,沉淀浓缩成质量很重很重的一颗星星。   蔺逾岸终于松开手,低声说:“回家。”   计程车后座里,两人并排坐着,蔺逾岸一直紧紧攥着他的手,眼睛黏在他脸上,黑暗中泛着莹莹的光。   他的注视仿佛有实体,闻一舟觉得自己被他盯着的半边脸火辣辣的,呼吸连带车厢的温度都一起升高。   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变得汗涔涔、湿乎乎的,蔺逾岸的拇指还在轻轻来回抚摸他的指节,食指伸进他的袖口,在手腕内侧细嫩的皮肉处流连。   下车后,蔺逾岸拉着他一路跑过大厅奔进电梯,一进门便将他拦腰搂了起来,后脚跟踹上门。   闻一舟叫道:“干什么干什么!”   蔺逾岸充耳不闻,跌跌撞撞地脱掉鞋子,把他放到餐桌上,而后迎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亲。他手撑着餐桌,身子挤在闻一舟大腿间,闻一舟不得不用膝盖夹住他的腰,手扶着他肩膀以保持平衡。   他发现蔺逾岸为自己发疯样子时常让他战栗,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但却又因此被深深取悦。   闻一舟伸手轻轻拽他后脑勺的头发:“别啃了……”   屋里没来得及开灯,但窗帘也没拉上,城市和小区的灯光朦胧别致,透过纱帘泛着暧昧的霓虹。微风一扫,光斑散落一地。   两人的身体毫无嫌隙地贴合着,心跳的鼓动杂乱不堪,闻一舟神志不清,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吞噬了。   “你说你爱我,是吗?”蔺逾岸哑着嗓子问。   闻一舟不自在地别过眼神,庆幸室内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怎么了,你有什么不满意吗?”   “没有,”蔺逾岸亲亲他的锁骨,“满意得不得了。”   闻一舟半是埋怨半是撒娇:“你好粘人。”   “也没关系吧?”蔺逾岸的字句间拖着水光粼粼尾音,揉碎在亲吻中,“我就算粘人也好,烦人也好,唠里唠叨罗里吧嗦都没关系,因为你爱我,对不对?”   闻一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只能含混地“嗯”了一声,立刻又换来令人几乎窒息的深吻。他手脚几近麻痹,脸被热情的喘息灼伤,叫他一句否认的话也说不出口。   “所以我可以说吗?”蔺逾岸问。   “什么?”   “我可以告诉所有人,我们在一起吗?”   闻一舟无可奈何:“本来我也没拦着你……”   “那我说了。”   闻一舟好笑道:“你爱和谁和谁说。”   蔺逾岸认真地点了下头,说:“好。”然后又开始亲他脖子。   闻一舟昏沉中努力想了想,道:“不对,你别瞎说,你们球队和俱乐部应该不知道这事儿吧。你们那儿全是男生,这种事情说了反而影响……”   他一句话根本说不完,总会被蔺逾岸凑上来的亲吻打断,闻一舟又是恼火,又被他黏得十分受用,舍不得拒绝这份亲近。   “好了,你老实点。”闻一舟揪住他耳朵,把他拽开一点。   “我问你。”   蔺逾岸目光炯炯地点头:“嗯嗯。”   “你……想不想一起住?”闻一舟问。   “什么意思,”蔺逾岸反应过来,精神一震:“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彻底搬过来吗?考核期通过了是吗?”   他飞快地盘算起来:“我房子随时可以退,理论上需要提前两个月告知房东,但是没关系,押金不要也可以……”   “停停停,你打住,”闻一舟:“不是叫你搬过来,而是……”   “你想不想搬家?”闻一舟瞧着他满脸冒傻气的样子,只得换了个措辞,“我们换一个地方,一起住。”   蔺逾岸怔住片刻,不确定地问:“为什么……你不喜欢这里吗?”   “也不是,就是住腻了。”闻一舟答。   “啊,这样。”蔺逾岸认真思考了一下,“虽然这里地段不错,租金便宜,但想换个地方当然也没问题,唯一就是……你工作室也花了不少钱改造吧。”   闻一舟这个房子合同签得时间长,房东本人一直在国外,交房的时候装修比较老旧,主要冲着面积和地段来的。双方商谈了一个较为实惠的租金,是因为闻一舟他们砸了一部分装修成本进去,届时退房的也会留给业主。   “工作室可以装新的无所谓,本来这个我也觉得有点小,乐器摆不开。”闻一舟摆了摆手,”你就说你自己的想法,想还是不想搬家。”   蔺逾岸退开一点,抬眼打量这间自己已经相当熟悉的公寓,余光瞟到了饭桌边的照片墙,顿住了。   他忽然明白过来。   或者说,他直到此刻才敢完全相信自己明白了什么。   这里不是他的家,是闻一舟和何谦的家,何谦的衣服扔不掉,照片也依旧挂在墙上,这里处处充斥着他生活过的痕迹,痕迹里抽丝剥茧也全是有关于他的记忆。那么,不如由活着的人来主动迈出这一步,离开旧日,挥别昨天。   “你真的愿意为了我……搬家?”蔺逾岸问。   “不是为了你,”闻一舟说,乍听起来同他平日里的嘴硬言论别无二致,只是他的下一句话,蔺逾岸属实没能料到。   “是为了我们,”闻一舟微笑道,“重新开始。” 第48章 失色   弦月高悬,两人躺在次卧的床上,气息才刚刚平复,蔺逾岸已经迫不及待地幻想起新家的样子。   “要找一个隔音好的,至少两室,其中一间可以做出更大工作室的地方。”   “床要大一点,一米八乘以两米二的那种,”蔺逾岸动了动脚丫子,“这个有点睡不下。”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最好能有开放式厨房,做饭的时候也想看着你,和你说话。”   “不然还是三室吧,想要一个小书房……唔,也可以不要,但要是有阳台就更好了。”   “还得有个院子吧,搭个小木屋,不然你睡哪?”闻一舟随口胡说,“你别搂那么紧,好热,我喘不上气儿了。”   蔺逾岸闻言非但没有松开他,还得寸进尺地把腿也搭到他腰上了。   “好沉!你这条腿起码二十斤,”闻一舟用手抬了一下,完全没效果,半真半假地抱怨,“怎么这么黏人。”   “没办法,”蔺逾岸笑嘻嘻地亲他肩膀,“因为我太爱你了嘛。”   闻一舟无语地瞪着天花板,手脚都不得自由,黏糊糊的,热烘烘的,感觉旁边睡的不是蔺逾岸,是一只金毛。他觉得自己搞不好有点什么自己都不清楚的受虐倾向,不然一向注重私人空间的他为何会引狼入室,不然一向追求自由时间又极度怕麻烦的他为何会选择养狗。   蔺逾岸依旧喜滋滋的:“闻一舟,你也再说一次好不好?你说爱我嘛。”   闻一舟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不要。”   “为什么嘛,我第一次都没听清,我想录下来。”蔺逾岸不满了几句,没怎么计较,眼珠转了转,又想了另外一出:“我不想叫你闻一舟了。”   “那你要叫什么。”闻一舟不抱希望地问。   “一舟?不行,已经有很多人叫你一舟了,”蔺逾岸苦思冥想,“呃……舟舟?宝……宝贝?”   闻一舟受不了了:“你好恶心。”   “那你叫我宝贝。”蔺逾岸说。   “你好烦。”闻一舟语气凶了起来。   蔺逾岸不依不饶起来:“你叫我宝贝!你叫我宝贝!”   “惯的你!我为什么非得……”闻一舟想跳起来发火,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手脚都已经被封印。他实在被闹得没办法,恶声恶气道:“宝!贝儿!够了没!还要腻歪到什么时候,睡觉了!”   说罢他就闭上了眼睛,全力无视这个裹紧自己的热毯子。   “不想睡觉,舍不得睡。”蔺逾岸嘟嘟囔囔的,“什么时候搬家呀?我们明天醒了就收拾东西好不好?”   “哪有那么快!”闻一舟猛地又睁开眼,“还要看房子、选房子,可能还要装修布置一段时间。在此之前,还要和现在的房东说退租的事情,还要处理何谦那一堆花里胡哨的东西!”   闻一舟斜眼瞪着他:“还有,你不是说要给我整个大房间做工作室吗?找到房子之后不还得装修?你会做隔音吗?录音设备知道怎么走线吗?”   “唔……”蔺逾岸犯起了难,“那怎么办,好像是还要好一阵儿呢。我等不及了嘛,那……明天早上起来,我们去结婚吧。”   “噗——”闻一舟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那就需要更久了,你先去竞选个人大代表,然后提案立法去吧。”   “哈哈哈哈……”蔺逾岸大笑起来,胸腔的共鸣连带着闻一舟也一起颤动起来,他看着闻一舟一脸烦躁又只能忍耐的表情,有些得意洋洋的:“想反悔也来不及咯。”   “我现在就有点后悔。”闻一舟语气生无可恋,停了片刻,也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不会的,不会反悔的。”闻一舟语重心长地说,“我懂的,领养代替购买,选择了就不要弃养。”   蔺逾岸“嘿嘿”笑了起来,他搂着闻一舟挪了挪姿势——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他看得很清楚。   “闻一舟你记得吗?”   闻一舟嗤笑道:“哦,不喊宝贝儿啦。”   蔺逾岸低低地笑了几声:“我第二次跟腱拉伤之后的养伤期间,也是在这里,在你家,那应该是什么节日吧。晚会之前,电视上刚好转播我们俱乐部的比赛。”   闻一舟没什么印象了。   “我当时心里其实特别沮丧,因为我已经知道,自己的职业运动员生涯大概率是断送了。虽然教练和队员都哄着我安慰,但医生已经讲得很直白。”蔺逾岸说,“队友们都在场上,我却在电视机前傻坐着。”   “当时谦哥在旁边劝我看开点,毕竟我的伤至少不影响正常生活,已经算是很幸运了。那谁谁之前出车祸截瘫了,或者还有那个谁谁,从小练体育到大,但因为天赋和机遇问题,根本连进职业队的机会都没有。”蔺逾岸回忆道,“他说的没错,运动员负伤不是意外,伤病累累、浑身肌内效贴才是常态。只不过我以前总想着,要退役至少也是三十五岁以后的事了吧——要么是我跑不动跳不高了,别人不要我了,我还要厚着脸皮在冷板凳上赖个好一阵儿呢。”   “可是,你当时特别认真地反驳了他,”蔺逾岸于黑暗中看着闻一舟的眼睛,“你说痛苦和痛苦是不能比较的。没有谁的痛苦更加高尚,也没有谁的痛苦比谁更加不值一提。每个人的痛苦都是自己感受到的、真实存在的,所以不能说你的痛苦比谁更痛苦,也不应该轻视、掩盖自己的痛苦,妄自菲薄。”   闻一舟仔细想了想,这段对话在他的记忆中的确很模糊了,但那大概像是他说的话。“我只是觉得有时候人自谦起来容易陷入一个比惨的怪圈——当有人倾诉自己的倒霉遭遇时,经常会有人跳出来说:你这算什么,我之前更倒霉,或者还有谁更惨,就这样一言化掉了倾诉者的痛苦。可为什么非得这样呢,因为痛苦让人不舒适,所以我们就非得逃避不提呢。”   蔺逾岸点了点头:“当时你说完那个话之后,我就莫名其妙的特别想哭,好像自己一直刻意压抑、极力否认的痛苦就这样被重视、被抚慰了。”   闻一舟轻声笑笑:“你就是单纯爱哭。”   “然后我们继续看比赛,当时应当是有个陷阱球,我方拦网全都傻傻上当,我随口点评了几句,然后说你对我说:虽然不太懂,但好像你在打排球这件事上,脑子还蛮好使的嘛。”   闻一舟大惊:“我还夸过你聪明?”   “你说,高强度、对抗性的运动,在场上活跃的黄金时期本来就不知道能持续几年,不过要是去指导新人的话,你应该还可以干很久。”蔺逾岸复述道,“之前连刘翔从英雄到逃兵也就是舆论颠倒的一夕之间,他可是亚洲飞人奥运冠军呢,尚且被喷了那么多年。这么想来,估计低谷期和伤病期的心理疏导方面也挺重要,这又不像做音乐,所有情绪都可以通过表达发泄出来。”   闻一舟狐疑地看着他:“我说过这种话?你不要美化自己的记忆。”   “是真的,”蔺逾岸撑起胳膊,俯视着他,“就是那次之后,我才开始看心理学的书,也是研究了这些之后,才决定要走体能训练师这一条路的。不止是为了帮助其他运动员,那首先是拯救了我自己。”   闻一舟静静地看着他。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爱上你了,可是我一直没告诉过你。”蔺逾岸苦笑地摇了摇头,“明明都欠下这么多年的‘我爱你’,居然到头来还是被你给抢先说出口的。”   “不甘心吗?哼哼,”闻一舟勾起一边嘴角,“所以今后要好好表现,知道了吗?比如说现在,你听话点把腿先挪开,我要中暑了。”   “所以,这些年来,即使是很痛苦难受的时候,即使那么多次想要放弃,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喜欢你。”蔺逾岸轻轻亲了亲他的额头,“喜欢你真的非常好。”   “因为喜欢你,我变成了更好的人。”蔺逾岸低声说。   When you are young, you shine like a sun.   But now, moonlight shed through your eyes, burn my skin wide open, shake my bones into pieces, touch my heart deep down.   “笨蛋,”闻一舟面红耳赤,“这话该我来说才对吧。”   因为你的亲近和友善,我才能从消沉的泥沼中走出;因为你孜孜不倦的爱,我才能这么肆无忌惮有恃无恐;因为你的坚持和真诚,我才能坦然面对内心;因为你的热情和善良,我才觉得生活有望未来可期。不只是我的人,连我的音乐都跟着变了。   “可是因为你,”闻一舟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日月失色,星光璀璨,“我的世界才变成了更好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蔺远——人中金毛。   蔺远(指着封面):可是这个是德牧诶。   新年快乐大家!闻大王扮老虎给大家拜年啦! 第49章 新房   数日后,蔺逾岸再次回到了酒吧,对面依旧坐着周存。   距离上次捡到酒醉的闻一舟,两人又是好久没见面了,周存看着精神了一些,眼下和脸颊都不再浮肿,恢复了一丝昔日学校足球队长的风采。   今天时间还早,天气也好,斜阳金光灿灿,暖洋洋地铺撒了一地,透过玻璃窗落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这里天黑和天亮时的氛围完全不同,白天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咖啡馆,悠闲且放松。   周存进门之后,先是鬼鬼祟祟地打量了一圈,然后才放心坐下,嘴里咕哝:“今天没有奇怪的熟人。”   蔺逾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谁?”   周存把外套脱掉挂在椅子上,要了一杯拉格,惊讶道:“你怎么喝上咖啡了?”   蔺逾岸笑了笑:“总是闻到,咖啡豆的味道确实好香,就尝试着喝了些,加燕麦奶或者豆奶的话,也没什么咖啡的酸苦味。”   蔺逾岸问:“你最近怎么样?看着状态不错,是瘦了吗?难不成在减肥?”   “哎,辞职了!”周存说,“最近吃的好睡得香,应酬酒喝得少了。”   “辞职了?”蔺逾岸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周。其实原来这个工作挺舒服的,没有什么固定的上下班时间,只要跑负责的几个医院就好。”周存喝了一大口酒,“但是真是没兴趣,我好烦啊跟那些医生开会。”   蔺逾岸端起咖啡和他碰了碰:“哈哈哈哈,所以现在干什么?还是先休息一段时间?”   周存看起来不是特别担心:“之前跑销售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医药公司的老板,他们准备拓展一些运动保健类的产品和辅材,口服品是他们的老本行,但是毕竟竞技体育里面药检很严格嘛。而且感觉和之前的工作也没大区别,所以我也要再看看。”   两人聊了很久,天南地北地瞎扯了一番,蔺逾岸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一边付钱一边说:“那我们改天再约?”   周存冲他挥挥手:“那你先走吧,我在这等一会儿,晚点还约了别人。”   “闹了半天你是在赶集啊。”蔺逾岸好笑道。   “哎呀,不知道咋样呢,软件上认识的,今天第一次见面。”周存说。   蔺逾岸了然:“那祝你顺利。”   周存随意地抬头一望,却突然张大了嘴:“啊,啊……啊!”   “你怎么了?”蔺逾岸疑惑不已,“噎着了?”   他顺着周存惊恐的目光回头一看——闻一舟正巧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白体恤外面套了一个短夹克,手揣在兜里,显得腰细腿长,整个人清爽又干净。蔺逾岸回头道:“你干嘛?我还以为酒吧着火了呢。”   周存压低声音:“你没看到吗?是那个谁!”   “啊?”蔺逾岸再次回头,除了闻一舟还有谁?   “你别看!”周存埋下头,用气音喊:“他正在朝这边走。”   然而闻一舟已经走到他们这一桌,甚至还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周存半张着嘴,呆呆地注视着他的一切行为,闻一舟冲他点了点头:“你好,我叫闻一舟。”   “我……我知道你是谁。”周存迟缓地说。   “哦?”闻一舟思索了片刻,“啊,咱们之前是校友对吗?”   难得闻一舟竟然有印象,蔺逾岸说:“对,这个是周存,以前校足球队的。”   “哦……哦。”周存也总算镇定下来,“你好你好,我是之前不知道你要过来,所以有点……吃惊。”   “没事,我不久留,我只是过来接他的。”闻一舟说。   周存再次不懂了:“啊?”   蔺逾岸站起身说:“我正准备出发呢,那我们走吧?”   “嗯。”闻一舟点点头。   “啊?哦,你们一起的啊,”周存努力放松脸部肌肉,干巴巴地笑了笑,“早说嘛,吓我一跳。”   “对,我们约好了要去宜家买东西,”蔺逾岸说,“明天搬家。”   周存疑惑道:“谁搬家,你吗?”   “我们俩都要搬家,”蔺逾岸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弧度,不无骄傲地说:“我们从明天开始,要正式住在一起啦!”   周存终于彻底石化了,他消化不了这个信息,也做不出任何适当的反应。   “什么意思,你们……”   他本想说:你们要做室友吗?但转念一想,自己这想法怎么跟信教老太太似的——这么大两个人了,又都是gay,住一起能干嘛,分摊房租过家家吗?   “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蔺逾岸嘚瑟的表情简直闪瞎狗眼,“我们在一起啦。”   两人前几日选好了新的房源,就在蔺逾岸目前公寓不远处。两间卧室,客厅很大,带中岛和集成灶,满足了蔺大厨的愿望。因为是顶楼挑高很高,前房东还做出了一个loft形制的小阁楼,正好给蔺逾岸办公用。房子的其中一间卧室在楼梯拐角处,是个亭子间,三面都不挨着,改成闻一舟的工作室再适合不过。原来的租客因为工作调动所以临时要退租了,两人表示可以无缝续上租期之外,还可以再续一部分合同,房东欣然答应,爽快签了合同。   两人来到宜家,蔺逾岸立刻又蹦又跳地抓了手推车来,闻一舟已经习以为常,顺手往里面扔了两个抱枕。   蔺逾岸瞧着旁边路过的一对夫妻,小孩子坐在车筐里,虎虎生威的,不由得露出了羡慕的眼神。闻一舟立刻警惕道:“想都别想,你坐不进去的,我也不会推你的。”   “哦。”蔺逾岸眼巴巴地瞅着旁边的小孩儿扬长而去,“我只是想要他那个帽子而已。”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又挪到闻一舟身边,凑近他耳朵悄声说:“你说前天……做第二次的时候没带,你会不会怀上一个小闻一舟?”   闻一舟额头血管一跳,竖起拳头:“别逼我当着全国人民的面揍你。”   “你小时候也凶巴巴地板着脸吗?”蔺逾岸摇头晃脑的,“有没有很多小姑娘喜欢你?有没有人给你写情书。有没有给你起那什么……冰山王子之类的外号。”   “没有。”凶巴巴的闻一舟板着脸说,“冰你个头。”   “那我给你写好不好?这样我就是第一个送你情书的人了,你收到的第一封情书也是我写的了。”蔺逾岸盘算着,“以后也不准收别人的情书,这样我就是唯一一个了。”   “哦,”闻一舟没什么感想地说,心道——什么年代了其他人谁还写情书,“先说好,五百字以上我不看。”   他看见蔺逾岸鬼鬼祟祟地朝毛绒玩具的大框挪去,揉吧起一条软趴趴、黄呼呼的狗,出声道:“放下。”   蔺逾岸松开手:“哦。”   他又举起一条鲨鱼:“那这个呢?”   “不准买这种怪东西!”闻一舟忍无可忍,“动作麻利点,赶紧给我买必需品去!”   蔺逾岸十分不舍地离开了儿童区——他已经完全没管推车,宛如一条脱缰的野马钻来窜去,闻一舟推着车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闻一舟闻一舟,我们要不要换个大点的沙发?”蔺逾岸在前面招手叫他过去,“这个怎么样?”   “要那么大的沙发干嘛。”闻一舟低头看。   “小的沙发上面做不开。”蔺逾岸十分真诚地说,“最好是沙发套能拆洗的那种。”   闻一舟眯起眼睛:“你给我注意点,小心新房立刻变凶宅。”   蔺逾岸嘻嘻哈哈的,根本不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新房!是新婚的新吧?是新房!” 第50章 规定   新房里既空荡又是杂乱,进门的厅里堆满了纸箱和行李,还有几个胡乱扎着口的袋子。蔺逾岸东西不多,并且收纳的习惯很好,所有东西分门别类,箱子上还用笔标注了物品的类别。闻一舟起初也是尝试着这样做的,但封了几个箱子之后他就发现还有很多漏网之鱼,赌气之下,最后全部一股脑丢到一起去了。导致他现在打开一个箱子,就迅速关上一个箱子,一脸茫然地坐在地上。   蔺逾岸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开始拆新采购的物品。   他先是把洗手间打扫了一番,然后开始摆各类洗浴用品和毛巾牙刷,摆着摆着,他捧着两个杯子冲了出来:“为什么我牙刷杯上印着柴犬?”   闻一舟头也不抬:“因为没有其他的犬种可以选。”   蔺逾岸瞧着另一个杯子——浅灰色的、普普通通的塑料杯,心想——不是这个问题吧?   蔺逾岸把杯子放回去,转而开始收拾卧室,不多时又冲出来问:“我的拖鞋呢?”   “扔了,”闻一舟说,“一个拖鞋而已,干嘛还费劲搬过来,已经买了新的。”   “啊!我的拖鞋!”蔺逾岸叫嚷起来,“你给我买的!”   闻一舟不耐烦道:“不是给你买新的了吗?以前那个不是有点小吗。”   蔺逾岸还惦记着那双虽然又粉又俗——但好歹是闻一舟第一次送他的拖鞋,不情不愿地拿出新的一双来看,上面又印着一只狗头。反观闻一舟的那双,朴素的、灰色的、一点花纹都没有。他狐疑地把脚伸进去试了试,大小倒是正正好。   这头闻一舟往后一躺,呈大字型瘫倒在地:“啊,我不想干了,好久没搬过家了,怎么这么累!”   蔺逾岸走到他身边俯视着他,觉得有点好笑:“我帮你吧。”   闻一舟朝天伸长胳膊:“给我喝一口。”   蔺逾岸把水瓶递过去之前,习惯性地擦好瓶嘴,闻一舟虚起眼睛,满肚子不爽,心想——干什么,嫌弃谁呢,之前不还一点儿不介意地吃掉掉了我的剩饭。   见他不接,蔺逾岸把水瓶往旁边一搁,握住他的胳膊将他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等我擦过地你再躺,先坐沙发。”   闻一舟好像一条软趴趴的枕头,被蔺逾岸撑住肋骨,一使劲就给抱了起来,摆到了沙发上放好。   总是被搬来抱去的,闻一舟一时兴起,小腿忽然朝他腰间一扫,拽住蔺逾岸猛地翻身跨坐到了他大腿上,并用身体的重量压制住他。蔺逾岸防不胜防,双手手腕都被扣住,给按在了耳朵两边的沙发靠枕上,上臂隆起好看的肌肉线条。   “坏家伙,不准动!”闻一舟摆出一副反派嘴脸威胁道。   “嗯嗯!”殊不知蔺逾岸看起来更加兴奋了。   “你老实点,”闻一舟夹了夹膝盖,“不准扭。”   “我老实着呢。”蔺逾岸眼冒金光。   “听说你觉得沙发不够大?”闻一舟邪笑道,“听说你对狗头杯子和狗头拖鞋有意见?”   蔺逾岸使劲摇头:“不敢不敢。”   “我告诉你,到了我的地盘,就要听我的话,懂吗?”闻一舟继续发表独裁宣言,“表现好的话,大大有赏。”   “嗯嗯!”   “搬新家之后,约法三章,规定内容包括但不限于……”   “我在工作室忙的时候,不准唠叨。”   “和我唠叨的时候,说话就说话,手不准扒拉我。”   “一天最多最多只能做一次,不准偷换概念、趁我不备又来一次。”   “不准在我看得见的地方留下牙印,不对,我看不见的地方更不行。”   蔺逾岸从善如流地点头,听到最后一条的时候,停顿了一下,问:“这里也不行吗?”   他的手指划过闻一舟胸口,卷过他侧肋,又转回原处。   闻一舟伸手去捏他的手指头,被蔺逾岸敏捷地躲开了——他又把手盖上闻一舟大腿:“这里呢?这里别人看不见吧。”   他的手掌几乎能完全覆盖住闻一舟的大腿,一边轻轻揉弄,拇指缓缓地朝上推,在腿根处捏了捏,还不怕死地说:“不怪我,这里肉太嫩了,轻轻一弄就出印子。”   闻一舟警惕起来:“喂。”   那手掌顺着大腿外侧抚上他的臀*,捏了捏,又向上抬了抬,说:“这里就不一样了,这里肉多,怎么啃也不容易淤青。”   “胆大包天!”闻一舟伸手掐住他的脸,“还没正式住进来呢,就想造反了?”   蔺逾岸嘴角被扯着,话说不清楚:“没,没有!我是在……认真领会大王的指示精神!”   他把手拢在闻一舟腰后一收,两人瞬间紧密地贴在了一起,蔺逾岸心想——针对倒数第二条,这个所谓“做一次”没有严格定性,也没有规定时间,如果从现在开始做到明天早上,也算“一次”吧。   他虽然被压在下面,但力气相差太大,仍轻松占据着主导位置。炙热的鼻息喷在闻一舟下巴和耳畔,蔺逾岸微微踮起脚,坏心眼地颠了颠膝盖。   闻一舟能感觉到身下的大腿肌肉绷紧了些,手抵着他胸膛,但也没用太大力气,小声道:“说话就说话,别凑这么近。”   “是你骑在我身上,”蔺逾岸无辜地说,“我都没有反抗,很老实很听话的。”   “你胡说八道,”闻一舟转而去捏他的耳朵,“你就会装可怜。”   是因为你吃这套才管用的,蔺逾岸悄悄想。   “闻一舟,亲亲我。”蔺逾岸仰了仰下巴。   闻一舟配合地低下头,背上的手臂瞬间收紧,两人紧密无间地贴合在一起,他能感觉到蔺逾岸来到这个全新的环境之后放松了不少,再也没有以前那种小心谨慎、患得患失的态度。   “我能相信你吗?”闻一舟问,“我能相信你永远不欺骗我,背叛我,不一走了之,即使分开也要体面地和我道别吗?”   蔺逾岸拉起他的手指,虔诚地吻了吻:“可以。”   闻一舟心口又酸又软,好像被毛茸茸的狗爪给踩了一脚,又揉了揉。想了一会儿,又问:“那你呢?”   “我怎么了?”蔺逾岸不明地反问。   “你有什么要求,”闻一舟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规定我的吗?”   蔺逾岸下意识想要摇头,但见闻一舟立刻竖起眉毛,连忙闭上嘴假装苦思。   想了一会儿,蔺逾岸点点头,闻一舟认真地看着他。   “我希望你永远保持自我,顺着自己的心改变或永不改变,”蔺逾岸说,“我希望你就算害怕可能会伤人也别放弃表达。我希望你永远纯真,永远善良,所有喜怒哀乐都尽情宣泄,不必去听别人口中所谓的世故或是圆滑。”   闻一舟微微撑大眼。   “我希望你每天回到这个家的时候,都能放松下来。在外的时候,但凡能想到这个家,就能获得安全感。”   闻一舟不由得露出一个浅笑,亲了亲他的额头。   “我希望你就算有一天不再爱我,也还能继续爱着自己,再也不要因为悲伤或消沉而放弃自己。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你因为我而痛苦悲伤一段日子,然后重新好好生活,爱上别人,只要偶尔能想起我就可以了。”   闻一舟本来听着还挺感动,越听越不对,一把捏住狗嘴:“停停停,呸呸呸!”他在蔺逾岸额头上敲了敲,又拉着蔺逾岸的手去敲木头边几。   他大义凛然地脱掉上衣,说:“算了算了,来做吧!我就不该跟你聊这个!”   蔺逾岸笑起来,托着他放平到沙发上:“好吧,来试验一下这个沙发到底够不够大吧!”   “窗帘窗帘!”闻一舟伸脚踹他,“关灯关灯!”   蔺逾岸附身亲了亲他的肚子,笑个不停:“我还没说完呢。”   “我希望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不留遗憾,快快乐乐,幸福平安。”   “好!”闻一舟爽快地说,“我同意了!”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就! 第51章 约会   闻一舟和蔺逾岸决定这周六去约会。   两人入住“新房”已经快一个月了,家里处处都布置妥当,厨具齐全,餐桌换成了两米的大长桌,两人平时就在这里聊天,或者对着电脑各忙各的。客厅还安装了巨大的投影仪,原本的电视随着蔺逾岸的游戏机一起挪到了阁楼上,结果到了晚上,两人更喜欢窝在阁楼的懒人沙发里看电视。   闻一舟的工作室也已经竣工,他的乐器被分门摆成了连强迫症看了都会舒爽的阵势,蔺逾岸还给他在门口做了一块板子,类似“请勿打扰”或“欢迎保洁”之类的效用。闻一舟起初哭笑不得,但后来发现了这板子的一处妙用——他经常把想吃想喝的东西写上去,然后看着板子比许愿池更灵验地实现。   上个周末,他们邀请了一些相熟的朋友来暖房。闻一舟自然叫了乐队的人,除了刘子暂时在外地,其他人都积极响应。蔺逾岸球队的人没几个知道他性向,于是只邀请了清儿和文西以及周存,Jacob来之前假意不情不愿了一番,但仍是按时到了。   Jacob到了之后,先是真心夸赞了一番房子——他早已从蔺逾岸原本的家迁出,到新的工作附近同别人合租了一间房——然后开始大肆招惹闻一舟。   Jacob怪声怪气道:“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的人自己也是主人,却看着别人忙活,自己什么都不做吧。”   闻一舟学他:“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到别人家做客还空手来的吧。”   Jacob立马指着中岛背后的蔺逾岸:“我带了酒!进门就给他了!”   闻一舟:“我没看见,我没看见就不算。”   过了一会儿,Jacob又开始挑衅他:“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居然以为饺子凉水的时候就可以下锅吧。”   闻一舟:“……”   “对了你知道吗?之前在美国的时候,他把你聊天记录全给删了——虽然是手抖。”   闻一舟气得直想吐血——他的两个痛脚被狠狠踩中:不了解蔺逾岸工作的内容且对体育一窍不通,以及蔺逾岸逃走跑去美国的那三个月。   孙燕齐最开始见闻一舟吃瘪,左右横跳,疯狂看笑话,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始护短,加入和Jacob斗嘴的阵列。   这头清儿和闻一舟乐团的兰兰玩起了桌游,是一个类似黑白棋一样的简单游戏,但两人十分投入,玩得不亦乐乎,引起了一群人的围观。二人游戏最后变成四人游戏,棋盘上挤成一团,寸步难行。   文西今天难得没有玩手机游戏,和周存大聊足球,嗓门越来越高,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后来干脆跑上阁楼玩起了实况。蔺逾岸一个人忙前忙后,给这边拿吃的、给那边送喝的,宛如一条辛勤的大狗。   再之后孙燕齐喝多了,搂着人嗷嗷哭,好像一个女儿即将出嫁的中年大叔,杰晨忍不住道:“哥你抓错人了。”   “一舟呢!”孙燕齐嚎。   “看你这样,早跑了!”   走之前,大家人手一袋垃圾拎下了楼,蔺逾岸在水池边洗盘子和杯子,闻一舟帮他擦桌子拖地。然后两人回到投影前,看了半部电影闻一舟就睡着了,被蔺逾岸轻手轻脚给抱上了床。   这天,闻一舟工作告一段落,休息的时候,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打开门在板子上写了两个字:约会。   不多时,蔺逾岸不顾“规定”冲进房门内,兴奋道:“什么时候?去哪里?”   “不知道,”闻一舟手臂搁在脑后,悠闲地说:“就是一个突然的念头。”   “好好好!”蔺逾岸一连说了几个“好”,“去逛街看电影吗?还是去吃饭?还是去迪士尼呢?要不要去爬山?”   听到前几个选项的时候,“你真的是日本女高中生吧”这句话已经到嘴边,听到最后一个的时候,闻一舟连连摆手:“不要不要。”   “为什么啊!”   闻一舟瞪着眼:“你每次缆车也不坐,2000米的山一顿硬爬,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去一趟超市就觉得累了,哪里吃得消。”   “坐缆车的话还叫什么‘爬’山呀,而且都是景区有步梯的,又不是要攀岩。”蔺逾岸说,“你走不动了我会背你的。”   见闻一舟要去擦板子上的字,蔺逾岸赶忙夺过来护在胸口,“不行不行,不爬山就算了,做别的也行。”   闻一舟想了想,说:“看电影也可以,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于是闻一舟和蔺逾岸决定这周六去约会。   周六这天,蔺逾岸比往日更早起了床。他把衣服洗好,做了早饭,又磨了咖啡豆,鬼鬼祟祟地在床边转悠,试图用咖啡粉的香味勾引闻一舟醒来。   尝试了一会儿,他发现并没有效果,索性将咖啡放在一边,劈头盖脸一顿亲把闻一舟给折腾醒了。   闻一舟迷迷糊糊的:“怎么这么早啊。”   “兴奋,激动,睡不着。”蔺逾岸的答案简单直白到好笑。   闻一舟乐了:“激动个啥,电影是晚上8点好吗。”   吃过早饭后,闻一舟捧着咖啡,在屋里瞎转悠,蔺逾岸去洗碗,他就贴在背后。蔺逾岸去晾衣服,他就蹲在衣服篓旁边盯着瞧。蔺逾岸看他神情呆滞,问:“是不是困了,要不要再睡会儿?”   闻一舟摇了摇头,说:“不睡了,要不要出门玩儿?”   “出门玩!”蔺逾岸立刻双眼放光,“我去换衣服!”   阳光灿烂,蔺逾岸今天难得换了身休闲风的衣服,不再运动上衣裤子鞋,一副备战奥运会的装扮。闻一舟看他在镜子前面捯饬自己,觉得新鲜:“你头发就那么长,到底要弄成什么样?”   “哎呀,”蔺逾岸放下手,“第一次约会嘛。”   闻一舟笑起来:“下午送你回家化个妆,再去吃饭好不好?”   蔺逾岸不乐意地瘪着嘴巴,闻一舟安抚道:“好了好了,已经很帅了,等会儿陪我去下乐器行,看看效果器。”   两人在乐器行消耗了大量的时间,闻一舟一钻进去就好像老鼠掉进了糖罐子,这个摸一摸,那个看一看的。蔺逾岸饶有兴趣地跟在他后面提问,闻一舟开始耐心地解释了几个,很快就嫌他碍事,把人挥到一边去了。   等他买好回来,发现蔺逾岸正坐在一群学弹吉他的学生之中,居然也抱着一把琴,连琴弦都摁不住,还一脸兴致盎然、有模有样的。   “你报班儿了?”闻一舟走上去问,“一个没看住就被拐跑啦?”   “没有,”蔺逾岸仰着脸看他,“我就坐着玩一会儿,老师就给我发了一把琴,让我一起凑热闹。”   “哦,”闻一舟也在旁边坐下,“学了什么,我看看。”   蔺逾岸埋着头,费劲地找到三根弦按住,然后用手指笨拙地拨了两下,抬起脸道:“没了。”   闻一舟挪了挪他摁弦的手指,说:“弹。”   闻一舟又调整了一番,说:“再来。”   蔺逾岸好像一个拨弦工具人,左手手指快要抽筋,但扫出来的音色却很不错。闻一舟点点头:“好了,现在几个常用的大和弦你都会了,你可以开始写歌了。”   “哈哈哈哈!”蔺逾岸大笑起来,周围的人也忍俊不禁。   “要买吗?”闻一舟问,“想继续学吗?叫我一声老师,我也不是不可以继续教你。”   “需要吗?”蔺逾岸反问,“家里不是很多把。”   “哦,真奢侈,”闻一舟面无表情:“想用我的Fender和Gibson做练习琴吗?”   蔺逾岸笑起来,又问:“为什么你一个学古典音乐的,有那么多电吉他?”   “你不懂。”闻一舟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反驳道:“为什么你一个打排球的,有那么多口大大小小的锅子?”   蔺逾岸嗤嗤闷笑。   “煮玉米需要一个玉米锅,煮面需要一个面锅,有必要吗?”闻一舟掰着手指头数。   蔺逾岸小心地放下琴,冲教吉他的老师道了谢,跟着站起来,有样学样:“你不懂。” 第52章 约会2   逛好街之后,两人来到蔺逾岸提议的餐厅,走到门口闻一舟就踌躇不前,看着里面昏暗的灯光、极为高档的装修和穿修身马甲的服务生,开始下意识犯怵。   他从以前就不太喜欢来这种地方吃饭,整餐耗时特别长,每次下一道还没上、之前吃的就已经消化光了,干聊天聊得口干舌燥。最后喝一肚子红酒,望着路边的炒饭摊流连忘返,又不好意思说没吃饱,拂了安排这一切的人的面子。   蔺逾岸走在前面,回头道:“你干嘛呢?这边。”   闻一舟抬眼一看,原来这气派门头的侧面有一道小门,背后是一条窄窄的楼梯。闻一舟偷偷松了一口气,跟在他后面,忍不住又用拳头去捶他屁股。   蔺逾岸捂着屁股回过头抱怨:“干嘛呀。”   “长这么翘的屁股,我打一下怎么了。”闻一舟故意说。   “什么猥琐大叔的言论。”蔺逾岸乐不可支,“到了。”   两人爬上三楼,眼前豁然开朗,这里竟然隐藏了一个墨西哥餐厅,而且居然已经坐满了人,两人一时之间甚至没有桌子,只能坐在吧台处。   小店面积不算大,却相当热闹,薄荷绿的墙裙搭配明黄色的窗框,一派海湾风的氛围。蓝白相间的桌椅上坐满了喜笑颜开的年轻男女,店中间围了一圈开放式的厨房,一群人在背后忙忙碌碌、热火朝天。   蔺逾岸先点了两杯玛格丽特,闻一舟看着菜单,又伸出脑袋去看别人桌上的食物,觉得每一样都很好吃。   很快,一个中美洲长相的中年女人走过来招呼他们,问:“需要推荐吗?”   蔺逾岸点点头说好。   她的笑容十分有感染力,好像一个相熟的朋友,英文带一点口音,但吐字很清晰:“鸡肉卷饼和牛肉芝士烤薄饼最受欢迎,虾肉taco也很不错,就是这个。”她指着刚被端上餐盘的一份说。   闻一舟朝旁边桌上的甜品抬了抬下巴:“那个是什么?”   “椰蓉冰淇淋布丁。”女人说,“分量挺大的,建议你们两人要一份就好。”   闻一舟点点头。   女人又说:“你们先点正餐,等会儿有位置我帮你留着换过去。吃得差不多了再找我要冰淇淋。”   “好,谢谢。”闻一舟说。   蔺逾岸环顾一圈,感叹道:“好可爱啊这个地方,像那种中南美洲的家庭餐厅。”   “你去过吗?南美。”闻一舟问。   “嗯,”蔺逾岸说,“中美洲去了墨西哥一次,南美只去过危地马拉。我记得那次去危地马拉爬山,一边爬,旁边的火山一边喷发。”   闻一舟微微张大嘴。   “那次是真的‘爬’山,大早上就出发,一共走了八个多小时。爬上去之后,上面是一块平地,已经有好多人在那边扎营、喝酒,我们导游默默从登山背包里掏出了一整瓶红酒。”   “啊?”闻一舟匪夷所思,“然后隔壁火山就继续喷着。”   “对,一股子硫磺还是什么的味道。来自天南地北的人就坐在山顶,喝酒唱歌。”蔺逾岸笑起来,“怎么样,爬山是不是很有意思?”   闻一舟无语地看着他,又环顾了一圈说:“不过这里气氛真好,你之前来过吗?”   “没有,”蔺逾岸说,“看别人推荐过,一直想试试来着。”   闻一舟明白了——与其说今天是找到了尝试的机会,更不如说是终于逮着了一个想要一起来尝试的人。   不多时,两人被换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低头可以看见路灯刚刚亮起的小街。天幕已经变成靛蓝色,路面映照着暖光,楼下高档餐厅的户外区也亮起了灯串。   闻一舟抬起头,发现蔺逾岸举起手机对着自己。   “干嘛?”   “当桌面。”   闻一舟忙道:“你可别,土死了。”   “不要。”蔺逾岸把手机收起来了。   “给我看一眼。”闻一舟伸出手。   蔺逾岸狐疑地看着他:“那你不准删。”   “知道了。”闻一舟接过手机——拍得不错,光线和背景都很完美。蔺逾岸收回手机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屏幕,界面退回到了相册缩略图界面,闻一舟晃眼间看到了大大小小、远远近近的、自己的脸。   “喂。”闻一舟黑着脸,“还有多少?”   “没了没了!”蔺逾岸把手机瞬间藏下桌子,“快,吃的来了。”   与此同时,食物也被端上了桌——鸡肉卷分量看起来非常大,被切成了两份,饼皮香脆,横切面能看见内里满满的鸡肉粒、牛油果和芝士。炖牛肉烤薄饼里也塞满了牛肉和拉丝的芝士,还配了三种酱料——除了普通的salsa酱和白酱,还有一个略带辣味的绿酱。   一口咬下去之后,闻一舟顿时露出了满足的表情,蔺逾岸笑起来:“好吃吗?”   “好吃!”闻一舟不吝夸奖,问:“你说他家做外卖吗?”   蔺逾岸失笑:“送过去就不好吃了!想吃下次咱们再来。”   酒足饭饱的闻一舟迅速开始犯困,蔺逾岸面露担忧:“能行吗?你会不会等下看电影的时候又睡着。”   “怎么说话呢,”闻一舟抗议道,“什么叫又,等等,我先看看今晚放什么片子。”   “没买票吗?”蔺逾岸好奇道。   “没有,只定了位置,”闻一舟说,“一个朋友开的露天电影小酒馆,是真的很小,一次同时只能塞几个人,老板放什么观众就看什么。”   蔺逾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样啊。”   闻一舟在前头领路,进了话剧中心对面的一个小区,这里全是矮小的老房子,因为地理位置优越又不怕扰民,大多一楼都被租成了工作室。其中一间的院门上挂着一块不算显眼的招牌:Horizon。   闻一舟推门进去,眼前是一间低矮的小楼,面前一块五十平不到的小院子,铺满深灰色的小石头,踩上去松软又好听。院中郁郁葱葱、绿植错落有致,挂着晶莹闪烁的太阳能小灯。墙角立着一块巨大的投影幕布,前方摆着几张露营躺椅和一个装满冰镇啤酒饮料的小推车,应该就是所谓的“观影区”了。背后是一个三人棉布帐篷,铺着防潮垫和摩洛哥风情的地毯,整个空间舒适又惬意。   蔺逾岸还从来没有来过这种“电影院”,好奇地四处打量。屋里走出来一个围着白色围裙的年轻男生,应该是工作人员,他朝两人核查了预约,交代了一些事宜,示意他们随便选座。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六七个人,把小院儿的位置就这样填满了。   “老板今天不在,”闻一舟解释,“露营去了。”   今天放映的是《消失的爱人》,蔺逾岸此前只听说过片名,不了解内容,还以为是什么凄美浪漫的爱情剧。他起初看得津津有味,而后眉头紧皱,再后大惊失色,最后魂不守舍、头重脚轻地从店里走出来。   一边走,他嘴里还喃喃自语:“好可怕。”   闻一舟倒是没受到什么精神污染:“把他踹了不好吗,那个老公又废物还出轨,愣要捆绑一辈子是图啥啊。”   说罢他又笑起来:“不过这个电影也太不适合约会了吧,店长选这个片子完全就是在整人吧。”   “就是嘛。”蔺逾岸委屈了,又往他身边挨了挨,惊魂未定地牵起他的手,好像一条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找主人撒娇的大狗——夜色渐浓,路上没多少人,他俩就拉着手一边晃悠一边往家走。路灯下、月光里,两个人的影子在路面上拉出两道长长的斜线,夜风温柔又和煦,好像一个个轻柔的吻。   走着走着,两人身边路过一群女孩儿,叽叽喳喳地走成一排。蔺逾岸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没放手,反而捏得更紧了,手心汗涔涔的。   “一直在看我们。”蔺逾岸用气音小声说。   闻一舟道:“哦,那你松手啊。”   蔺逾岸却果断道:“不要。”   其中一个女孩儿一直瞧着这边,忽然出声道:“啊!”   蔺逾岸不由得望过去,定睛一看,惊讶道:“是你啊!”   闻一舟好奇地停下脚步:“你认识?”   蔺逾岸却反问他:“你不记得了?”   闻一舟仔细打量了一下女孩儿的五官,和她那洋洋得意的小表情,终于恍然大悟。   “我说什么来着!”女孩儿打趣地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五十块钱一束玫瑰,是不是一点也不贵?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还可以吧,”闻一舟笑了笑,“你真不是托吗?”   “哪能啊,”女孩儿笑得眼睛都看不见,双手举到脸前,十根手指头诡异地动来动去:“听说帅哥的朋友都是帅哥,您二位还有没有……啊?小姐妹们都还单着呢。”   “你问他去,”闻一舟指了指旁边,说,“他们那儿全是一米九往上的小伙子。”   “但是这个不行,”他大方地举起两人牵着的手,“这个归我了。”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会写个小闻if线的番外,和一个猫猫狗狗旅游的番外——也算是平行世界番外吧,一个没有疫情的世界!(眼泪流下来 第53章 梦(正文完结)   这天夜里,蔺逾岸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因为白天运动量充足,他总是睡得很沉,并不常做梦,偶尔也是梦见一些逃生的奇怪场景,醒来小腿肌肉一抽一抽的,仿佛回到了还在长身体的学生时代。   但这一夜,他做了一个过分现实的梦。梦中的他刚刚进大学,军训过后脸和手臂都晒得黝黑,只有身上是滑稽的不同肤色。梦里的他抱着一大框脏衣服下寝室楼,一路走到洗衣房去。   校园比他记忆中小很多,体育馆和宿舍离得并没有那么远,食堂的饭菜也并没有那么难吃,校门口门口的小摊也并没有那么丰富,图书馆的楼也蒙着雨水和灰尘的痕迹,富有朴素的年代感。   他来到洗衣房,把衣服全部塞进洗衣机,发现自己压根没带洗衣粉和硬币,他环顾四周,洗衣房里今日只有他一个人。   然后梦境变得古怪起来。   蔺逾岸走出洗衣房,想找个同学帮忙,却赫然发现校园里一个人都没有。他终于意识到,从宿舍来的一路上,他也没遇到任何人,好像全校师生都放暑假了,只有他一个人搞不清状况,留在校园中。   正午的烈日穿透树荫,蝉鸣震天响,水泥地上的树影轮廓清晰,路边歪倒着几架锈迹斑斑的自行车,连脚蹬都弯曲了,似乎长时间没有被人使用过。   他走近看看,发现草叶上颜色不同的地方并不是锈水或泥浆,而是某种暗红色的液体凝固而成。   整所学校好像一座被丧尸过境的空城,已经很久没有人类在此居住活动,透着诡异的荒凉。   梦中的蔺逾岸慌了神,他掏出手机,翻看通讯录,却发现里面存的名字他一个也不认识——没有闻一舟,没有何谦,没有球队的队友,也没有室友。他瞬间想找一个镜子看看——难道我不是蔺逾岸吗?我到底是谁。   这时候,终于从拐角处走出一个男生,一个活生生的人类。那人穿着白色的衬衣和深灰色的裤子,手里拎着一个琴盒,身姿挺拔,步履平稳。   蔺逾岸连忙跑上去,问:“闻一舟!可算找到你了,学校里的人呢?”   男生疑惑地看着他,问:“你是谁?”   蔺逾岸一愣:“你不认识我了吗?”   眼前的闻一舟和记忆中的闻一舟似乎也不太相同——骨架和身高都更小一点,清爽的短发贴着额头,脸颊还留着些圆润的曲线,似乎年纪更小的样子,只除了他应该没有遇过年纪更小的闻一舟。   “我从没见过你,”男生说:“大家都没了,只剩下我了。”   “哦,还有你。”他又补充了一句。   男生把琴盒放在地上打开,里面却并没有提琴,全是枪,长长短短的,蔺逾岸吓了一跳。他掏出一把手枪递给蔺逾岸:“拿着吧。”   “要这个做什么?”蔺逾岸茫然地问。   “把我杀了的话,你就赢了。”男生说,“你就是最后一个活下来的人了。”   “什么?”蔺逾岸惊恐道,“可我不想杀你。”   “是吗?”男生理解地点了点头,“那就我来。”   他不假思索地掏出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几乎要贴上蔺逾岸的脸,一声巨响之后,蔺逾岸吓醒了。   醒来之后,闻一舟被闹着哄了他半天,再三发誓自己不会杀他,也不会叫他杀自己,如果真的有这种游戏,他宁愿用全部精力去把那个设计游戏的人抓出来。   然后他又指出在大一入学的时候,他和蔺逾岸的确不认识,但是这个更正让蔺逾岸闹得更凶了。   “你在梦里好冷漠……”蔺逾岸伤心地说,“凶巴巴的。”   “有我在现实里冷漠吗?”闻一舟坏心地问。   “呜哇——”蔺逾岸嚎起来。   闻一舟看他那么大一个人,坐在床边抽抽搭搭的、委屈得不得了,阳光在他发尖笼出一圈柔软的暖光,心里非但没有同情,只觉得好笑。他跪在床上从背后抱住蔺逾岸肩膀,下巴搁在他头顶,说:“小远别怕,丧尸真要是来了,哥哥会保护你的。”   “真的吗?”蔺逾岸好容易高兴了一点——他俩明明从体型上和体力上的差距而言,“保护”和“被保护”的形象是完全相左的,但他还是很开心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为了能有足够的战斗力和体力保护我,你从今天开始,要加入我锻炼身体。”蔺逾岸趁机说。   闻一舟脸一下子黑了,抽回手臂想要离开,却被蔺逾岸紧紧搂住了胳膊动弹不得。   蔺逾岸:“嘿嘿。”   “我就知道,”闻一舟说,“装哭装可怜,就会这一招。”   “嘿嘿,因为每次都能成功嘛。”蔺逾岸毫不避讳地说,“而且你得要身体好,才能活更久,我们才能在一起更久呢。”   闻一舟顿了顿,笑起来:“哦,吃准我了是吧。”   有时候人在面对不在意的事,最简单的伪装也懒得穿上、再唾手可得的东西也不屑于伸手,闻一舟想,就像是七年前面对蔺逾岸的他。可惜即使再怎么设想,他们也不可能从大一初识就从来一遍。人只能朝前走,过去会离每个人越来越远。   但反之,面对在意的人,再复杂纠结的关系也不愿逃开,再拙劣稚嫩的谎言也不愿拆穿。就像是那夜在酒吧“捡到”自己的蔺逾岸,就像是每次都败给“可怜狗狗眼”的自己。   闻一舟觉得自己真的改变了很多,他可能才是那个被犬类驯化的人。   蔺逾岸滚了一圈,把他摁在凌乱的床铺上,笑嘻嘻地问:“今天我们干点什么好呢?要不要出门呢?还是就在家里休息呢?”然后他把手伸进闻一舟睡衣里,不怀好意地说:“还是就在床上呆着呢?”   闻一舟隔着布料一把捏住狗爪:“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   “这不赛季结束了嘛,选手放假,我当然也就跟着放假了。”蔺逾岸说着耷拉下眉毛,“你是不是嫌弃我了,嫌我烦了,嗯?”   闻一舟揪他耳朵:“不准装可怜。”   “那你要不要……”闻一舟想了想,问:“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巡演?”   “嗯?”蔺逾岸愣了一下,而后眼睛亮起来:“真的吗?我可以一起去吗?我就是传说中的乐队随行家属吗?”   闻一舟笑起来:“嗯,给你个临时的乐队经理当当怎么样,主要负责后勤打杂。”   “我还可以开车!”蔺逾岸一个打挺从床上蹦起来,有模有样地挥着手臂演道:“让一让,让一让,我们艺人不让拍照,除非把拍好的照片发我一份。”   闻一舟乐不可支,蔺逾岸又俯下身来,手撑在他身侧的床垫上:“这次会演那首歌吗?”   “哪首歌啊?”闻一舟明知故问。   “就是那首,我的歌。”蔺逾岸有点害羞地说。   “哦,你的歌啊……”闻一舟说,“那是我个人的歌,不是乐团的歌,不太合适。”   “哦。”蔺逾岸理解地点点头,但还是显出一丝失落。   “等以后多给你写几首,攒出一张专辑来,专门给你开个演唱会好不好?”闻一舟比划道,“台下给你摆个钻石vip专座,你一个人坐那儿,我在台上吭哧吭哧地弹,没有别的观众。”   蔺逾岸哈哈大笑,想了想又说:“那还是别了,我怎么能独占呢?你的音乐是属于所有喜欢你音乐的人的,只要你这个人属于我就好了。”   闻一舟听罢微笑了一下,心想——这家伙,就是这种地方讨人喜欢,又叫人无可奈何。   殊不知蔺逾岸下句话就说:“哎呀,那这次去看演出,我终于可以大张旗鼓,不用再鬼鬼祟祟了。我要订个99朵……不,999朵玫瑰,洒金粉的那种,等演出完毕的时候就冲上舞台,然后单膝下跪。聚光灯打在你身上,台上台下一并起哄,你躲也没处躲……”   蔺逾岸越说越离谱,闻一舟听得心惊胆战——他开始想象一出戏剧性的纯音乐剧结束之后,忽然上演这么一出又土又俗的献花戏码,场下的观众该是何种表情。   “要是真搞这么一出,你还不如……”他往后一躺,拽过一个枕头塞到蔺逾岸怀里:“把我杀了吧!”   这句熟悉的台词,让蔺逾岸忽然又想到了那个荒唐的梦。   “把我杀了的话,你就赢了。”   可闻一舟下一句却说:“杀了我,我就是你的了。”   相比起来,蔺逾岸好像已经不那么遗憾那错过的七年了,虽然才过去没多久,他却几乎已经想不起来他刚收到那首歌时,那种镜花水月的虚幻感和不敢相信的又惊又喜。如今的每一天,都很真实。   他们还很年轻,最好还有很多很多个七年。   “好的。”蔺逾岸把枕头扔到一边,手指摸上他的脖子,轻轻抹了一下,指尖留下的温度转瞬即逝,感官却缱绻绵长。而后,他覆在闻一舟身上低头吻了吻,说:“我赢了。”   “嗯,”闻一舟点点头,高举双手投降,将他一把搂住:“是你赢了。”   END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