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时陪你续一杯》 作者:鹿阿玄 文案: 阮景向来用心学画画,用脚学知识。 都说人被逼急了,什么都会做,但在阮景这里,得除了知识题。 直到他有了个严厉的魔鬼辅导老师,这位辅导老师还成为了他的同桌。 校男神级别的同桌清俊高冷,相貌和学习都优秀拔尖,又无所不能。 对他的提神醒脑程度能和班主任齐名,是他午夜梦回的噩梦。 但对方带着他触摸到高处的星芒,也载着他穿过浸满青草气息的温暖微风,成了他握得到的阳光。 阮景贪心,想摘了这颗星星私藏。谁知才开始发力追人,对方的好感进度条已经满了。 而在秦西诀眼里,喜欢了很久的人……竟然也惦记着自己? 阮景在认识秦西诀之前,觉得人生只有画画一事值得奔赴。 而在未来的岁月里,画画和秦西诀都不能辜负。 ——小剧场—— 阮景:成绩出来了,好难过哦,打把游戏缓和下…… 秦西诀:别灰心,下次再考砸,给你的游戏掉个段。 阮景:?? 秦西诀:抱歉,选择了我,这一路你走得太辛苦。 阮景:不是的,你总让我那么开心。 双向暗恋,彼此治愈。 在青春与爱里颠颠撞撞成长的沙雕故事。 淡漠持重学霸攻x小太阳欢脱美术生受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甜文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景,秦西诀 ┃ 配角:林白,沈婳,孙奇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少年的喜欢,是经年后爱你如年少 立意:愿所有走岔路口的人生,都会走向另一种美满。 第1章 第一章 阮景已是第二次修这块电子绘板了。   店里空调开得很足,他前一秒还在饱受烈日摧残,此刻兜头浸泡进冷空气,立马打了个喷嚏,短袖下露出的手臂起了层鸡皮疙瘩。   老板无精打采叼着烟,查看片刻,喷了手中半残品一口烟雾:“已经修过一次了吧?”   绘板是前年出的新款,屏幕上的保护膜满是划痕,板子周身在日积夜累的操劳下稍旧黯淡,除此之外再无破损,看得出主人的珍惜对待。   老板随手薅来抹布,把绘板上粘着汗珠的指纹擦去,诚心建议:“修是还能修,但三番五次修有些划不来,花的钱再添上点能买个新的了。”   阮景听了却没犹豫,掏出手机付押金:“那辛苦您了,这板子我用惯了,能修就修吧。”   电子产品的更新换代快,买这款绘板时需要慢慢挪闲钱,现在靠鸡零狗碎的稿费买个更好的已经不难了。   要不是上学期期末搬校区不小心摔哑了,依他对板子的爱惜程度,就算日夜工作,也可以再压榨个几年。   老板也不和送上门的生意过不去,起身去找工具箱,顺嘴和这位勤俭的客人打趣:“小伙子,我看这是哪个小姑娘送给你的吧,这么舍不得换哟。”   阮景笑着垂下目光,手指习惯性地敲了敲板子一侧。   的确是别人送的,也恰好是他舍不得更换的原因。   “这么说,老板能因为这个算我便宜点?”   起先无精打采的老板总算笑出了点奸商的味道:“钱都付了,便宜是没门儿了,送你张膜吧,看你这张膜旧得……”   阮景道谢,约好取货时间就推门离开了。   踏出门的一瞬,夏日午后的燥热又把他汹涌包裹起来,好在街道两边的树木高大遮天,铺下得以暂避的阴凉。   阮景在铺天刺眼的光里眯了眯眼,冲街对面的人招招手,一个男生举着两只冰棍哒哒跑过来。   这大学城的商业街上,返校的学生零零星星散在四周,此时距离开学还有一周,街上没有往常热闹,有的店铺更是干脆没开。   阮景的学校有两个校区,之前入学时的新校区远离市区,设施是焕然一新了,但偏僻的地理位置很大程度地限制了大学课后的娱乐生活。   后来在学生的反复提议下,学校决定在大四毕业生离校后,把一部分受苦受难的学院搬回主校区。   阮景家就在本市,上学期期末搬到新校区,东西还堆在新宿舍没来得及整理,自己也从家里带了一些到宿舍,为了避免收拾家当和开学各事宜撞个措手不及,他提前了一周回学校,顺道修一修被自己一失手摔坏的板子。   正好高中时的兄弟林白复读了一年,也考上了这片大学城的学校,阮景把人约出来逛逛这一带,提前熟悉下环境。   阮景接过冰棍,汹涌的燥热让他有些头晕目眩,阳光滤下树梢,落在地上变为耀眼的光斑,刺得他眼睛一阵生疼,忙挪过眼没去看。   林白热得耷拉着眉眼:“怎么样,板子还能抢救下吗?”   那光斑似乎在阮景的虹膜留下一块黑纱般的阴影,晃得眼前一阵晕眩,耳鸣也尖锐响起……   阮景稍微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轻摇了下脑袋:“送急诊去了,医生建议节哀顺变,我坚持要抢救一下。”   林白刚想说话,舔着冰棍的动作一僵,紧张得冰棍都差点掉了:“……卧槽,景……景哥!?你没事吧……”   耳里尖鸣的未音还没散,阮景在突如其来的昏沉里懵了懵,后知后觉摸了一把鼻前,一触一片血。   他皱了皱眉,把冰棍的包装纸又合上,塞给一旁的林白,才发现这人正一脸看将死之人的震惊。   阮景从包里翻找纸巾:“……天热上火,别大惊小怪。”   林白不干了,他与阮景朋友多年,知道这人在作息上根本不懂什么叫自律,和画画死磕时更是忘了时间,压根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尤其高中毕业后的这一年来。   于是阮景被身边的人一把拽着,不由分说就往一家就近的诊所钻。   林白抱怨:“你平常作息就不规律,这个假期每天放飞自我地熬夜,没猝死算你命大。”   阮景耳里嗡鸣尤有余波,一直往外冒的鼻血也没有止住,把洁白的领口染了个触目惊心,他也没挣扎,至少去简单处理一下,清洗下领口也好。   阮景安静坐在诊室里,看着一道玻璃墙之隔的林白急匆匆去找医生,室内略低的温度让他有些出神。高考前每天晨跑换来的健康体格,已经被极其不规律的作息消耗殆尽了。   就像现在,燥热天气里稍微流了点血,就让他脑袋昏昏沉沉。   于是他看到刚好与林白错开,转进屋子的那个白色身影,第一反应是自己眼花产生幻觉了。   那人一身白大褂,逆着光的身影挺拔修长,进诊室见到自己,脚步也顿了顿,才继续走过来俯身检查。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对方在检查后直接替他处理,那指尖的温热是熟悉的,时不时碰到他的面颊,留下真切的温度。   阮景的反射弧迟钝地跑完全程,才意识到这不同于以往半睡半醒间的迷梦。   这个人真的就在眼前。   他卡壳到行将就木的大脑直接宕机,苟延残喘冒了点烟。   咫尺之近的人,眉眼还是记忆里的样子,阳光在他的睫毛上挂上五彩的光晕,也把瞳孔映得有些浅淡,如阳光下浅水在鹅卵石上流过般透澈。   但其中清冷依旧生人勿进,曾经在他身上短暂停留的那份罕见阳光,又消失得不见痕迹了。   略显狭小的诊室铺满一室午后的阳光,尘埃在空气中沉浮得缓慢。   这份猝不及防的再遇稍带点冷意,让阮景的脑袋也逐渐清明起来。   如同遭遇鬼打墙的林白终于回来了,他目瞪口呆地望着一身白大褂的人,结巴似的张着嘴,半天哆嗦不出一句话,目光在两人之间无措打转。   这番操作让阮景更窒息了,他别过视线不想再看。   谁知林白终于把舌头捋顺了,一拍大腿,强行搭讪:“秦……秦西诀……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这诊所是……你开的?”   四下忽然沉默,秦西诀转身换棉球,阮景忙递给话痨孩子一个“闭嘴”的眼神。   谁知林白起初的懵逼震惊过去,正沉浸在故人相逢的喜悦里,对浑身鲜血的兄弟视而不见。   秦西诀示意碍手碍脚的人安静坐去边上:“没有,我在这里见习而已,”顿了顿,才看了阮景一眼,这时隔一年的视线相触,带着他惯有的疏离与冷淡,只是一秒,便又移开,语气简洁刻板,像是在例行公事,“怎么弄的?”   林白一听,坐不住了,激动地站了起来,仿佛一个陈年腿疾被治愈的人,好似终于找到了可以控诉的对象:“你不知道他有多难劝,在学校里还好,一熄灯断网就去休息,放假了就无法无天了,常常颠倒日夜地画画,连那画板都被用得寿终正寝了……”   阮景想开口纠正“是摔坏的”,又觉得当务之急是把这只霉鹦鹉一巴掌拍出去,但碍于板子的买主在面前,只能继续装聋作哑,心里逐渐生无可恋。   秦西诀闻言终于有了表情,他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地看着阮景。   似是检查鼻腔。   但这凝视太过专注仔细,阮景放在身侧的手微微一颤,差点没绷住面无表情,好在那道视线适时收起——秦西诀转身去拿药了。   诊室的安静持续了几秒,秦西诀转身把一袋药递给阮景。   “大部分原因是上火和作息不规律,少吃辛辣干燥的食物,多吃蔬菜多喝水。晚上超过十二点还不想睡,去翻一翻历年来熬夜猝死的新闻案例。”   阮景:“……”   这人都是这么看病的吗,他不禁有些怀疑这家诊所的生意。   但话不好得多说,毕竟两人也不是能寻常叙旧的关系,只能硬着头皮接过药,想开口才发现嗓子有些沙哑,忙咳了咳:“……多谢。”   秦西诀整理着桌子,只是点了点头。   陌生得如同寻常问诊一样。   这场看病算是走完了全程。   有些度秒如年。   尽管毫无可能性,阮景还是幻想过很多次与秦西诀重逢的场景。   分别时没来得及好好道别的话,在多少个日日夜夜酝酿得最完美也最妥帖。   只是没想到幻想会成真。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该拿什么情绪面对,就在对方更甚从前的冷淡疏离里偃旗息鼓了。   直到离开诊所很远,阮景都没有勇气回头再看一眼。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林白用手肘推了推他,神色纠结:“景啊,高考完到现在,你两真的就没再联系过了吗?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了,怎么也不说说话……”   阮景鼻子里塞着棉球,衣服上的血渍还没干透,汗水把头发浸得微乱,还顶着两个黑眼圈,常挂在嘴角的笑意没有了,整个人显得又颓又阴沉。   这样子可把林白愁死了:“当初你两突然掰了,看那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儿,我们也不敢多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阮景在心里缓缓叹了口气,郁气却一点也疏解不了。   尽管这一年来,他曾在深夜自虐般反复回想与假设,但此刻面对好友的旧事重提,他还真不知道该往哪里说起。   回忆起那个时候——认识秦西诀的时候,这个人简直是他的噩梦。   一想起就提神醒脑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向小伙伴求个预收呀~现耽奇幻《废物掌门支棱指南》,以下为文案。   ——————————   迟筠重生醒来,依旧不死心地踏上老路,而这一世,除了追查师父死因,还想找到上一世收养的儿子,再当一回便宜爹。   哪料这盘开局,迟筠被下了追杀令。   不止迟筠又惊又怒,行内人都很疑惑——虞峥贵为世家家主,手腕狠厉,高坐云端,犯得着为难一个落魄门派的菜鸡吗?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迟筠要找的便宜儿子,正是虞峥。   他冷眼看着迟筠被追得抱头乱窜。   谁知看似温和沉静如水的迟筠汹涌起来不是一般的浪。   行至绝处斩开一线生机,山穷水尽那就争出柳暗花明。   行内人相传迟筠修为低微,温雅有礼。   直到看见这位迟掌门弯腰打量被黑伞压住的邪祟,神色关切——   “吃饭了吗,哭得这么小声。”   行内人:传闻有误??   迟筠终于和“儿子”相认,对着比自己高的虞峥哆嗦不出一句话。   复杂无比的内心还没理清,又发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劲……   虞峥生于不详,淬于杀伐,人类惧怕他,同族记恨他,天下之大都非同类。   落难变回幼年时期,迟筠的怀抱为他遮风挡雨,那体温让他贪恋,想占为己有。   但虞峥只想让他平凡快乐一生,百般阻拦他的调查。   谁知迟筠不仅越战越勇,还走进尸山火海,牢牢牵着他,把他拉回人间。   ——小剧场——   1.   迟筠被逼到墙角,吓得灵力乱窜:我一直把你当儿子……   虞峥一寸寸抚过对方时隐时现的纹徽:论岁数,你叫我一声爷爷也不为过。   迟筠能屈能伸:爷爷,有话好好说。   虞峥的舌舔过牙尖:躺在你身边的那五年,你该不会以为我别无他想?   迟筠:要不你想想我的父爱?   虞峥:……   2.   迟筠替虞峥擦掉脸颊血迹。   虞峥黑眸变回妖异的紫,紧紧盯着他:你不怕我?   迟筠看着手中的黑发变为倾泻银发,笑着低头吻了吻: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当然,最喜欢……   虞峥打断:别提小时候。   迟筠:……   疯批偏执攻x表面温和专治不服受 第2章 第二章 那段时光的开始,要从阮景高一暑假说起。   阮景每天傍晚回到小区,都要翻上公共区的双杠,掏出手机打几局游戏。   哔哔啵啵的音效吸引一众鼻涕小孩儿前来围观,半懂不懂的小军师们争先恐后瞎指点,常常直吵得他十连跪。   直到太阳西偏,沉向高楼,小军师们恋恋不舍被母上大人挨个拎回家用膳。   最后一个走的小军师拉住阮景下达战略部署:“回家好好练习,等明天我们再一起战斗。”   明显单枪匹马的阮景哭笑不得,揉了揉花瓶军师的脑袋:“快回家写作业去吧。”   一旁走来的女人把自家小崽子的书包拎起背上,冲阮景温和地笑:“小景,怎么还不回家,今天去我们家吃饭吧。”   小军师忙跟着盛情邀请,看样子还想换个战地继续刚才的战斗。   这小军师住在阮景家楼下,父母从小看着阮景长大,后来有了小军师,阮景还时不时给小崽子辅导功课,算是相处得十分融洽的邻居。   阮景跳下双杠,笑着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谢谢杨姨,下次吧,我家已经做好了,我这就回去。”   女人也没再勉强,忙从购物袋里拿出几个橙子硬是塞到阮景手里,阮景推脱不了,就道谢拿着了。   傍晚将至,天边晚霞鱼鳞般铺开,余晖柔柔笼罩下来。   阮景拿着似被余晖染得黄橙橙的果子,偏头看着被框在楼道窗子里的满城釉色,在家门口掏了半天钥匙。   推开门的一瞬间,一室饭菜香味随着欢声笑语迎面扑来,这归家的温馨却在关门声响起后,默契突兀地停滞了,呈现片刻诡异的安静。   阮景面色淡淡地换了鞋,走进客厅,向厨房扫去一眼。   桌边一大一小的男人对阮景的归家视而不见,依旧低头夹菜吃饭。   林蓉看到他忙站了起来,双手在围裙上无措地揉了揉:“小景,我们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吃饭了,就没等你,我去给你拿碗筷。”   阮景不甚在意地冲她笑了笑,始终没有看另外两人一眼:“妈,我吃过了,你吃就好。”   然后在林蓉欲言又止的注视下径直走回自己卧室,关门落锁。   不多时,一阵细碎私语透过门缝,似有若无,断断续续钻进阮景耳里,如心上被细密挠刮,让他浑身不舒服。   他懒得偷听或猜测,只是皱了皱眉,翻出耳机隔绝干扰。   耳机里的雨滴滴答答落在钢琴上,敲击出一个个跳跃清越的音符,慢慢抚平心中的烦闷。   阮景瘫在转椅上懒散地转了个身,耀眼余晖铺进的窗子,映进他的眼里。   他畏光地眯了眯眼,在有些拥挤的屋里叹了口气。   阮景一开始的房间并不是在这,一年前,这里只是间他没事都懒得进去溜达的杂物间。   事情还要从七年前说起。   母亲带回家的男人彻底改了变一切,也在时光推移里把亲情的定义在他心里三番五次颠覆又重建。   起初,作为一个整天傻乐的小学生,阮景以为,母亲向他忐忑维诺介绍的这个男人,大概依旧是亲戚介绍来的,就算碍于情面不好拒绝,也会在不久后不再联系。   不料这次的主明显上了个档次,迅速迷惑君主,侵进领土,在与他见过一面后的次月,就和母亲领了证。   次年,还买一送一地给他带来一个讨债似的的小混蛋。   这位小混蛋从学会走路开始,似乎就明白与他存在争夺家庭资源的关系,并屡次试探进攻,得到大人不轻不痒的教训后得寸进尺,时而撒泼无理,和那刻板少言的父亲不像是亲生。   但两父子对他没好脸色倒是如出一辙,实在稀奇。   阮景脾气不差,表面来看更是事事好商量,从男人入住开始他就明白,这人算是与母亲要认真过日子了。   林蓉向来生性懦弱,小时候父亲带着颐指气使的小三回来收拾东西,她也只在一旁默默哭泣。   后来亲朋好友给她介绍了几个,但怕影响到他,林蓉最后都一一拒绝了。   这些年来林蓉把他拉扯大吃了不少苦,现在有了与她一起分担的人,虽然这两外来人总与自己有些小打小闹,他也不去多计较。   一直到了一年前。   中考后的假期,阮景与林白勾肩搭背出去旅游,提着一堆缓和关系的纪念品回到家。   母亲看向他的目光却有些尴尬,他才发现,自己的卧室被搬到了杂物间,而占据自己原本卧室的,正是在他父亲身旁毫不畏惧地直视自己的小混蛋赵杰。   两次三番的挑衅还能忍,侵占领土之仇简直不共戴天。   当时的阮景一股怒气直冲头顶,却还是在母亲哀求的目光下克制平静地询问:“怎么回事,我才离开几天,就要被当成杂物了?”   小混蛋的父亲赵彬不由皱起眉头:“都是一家人,不能好好说话吗?”   阮景再能忍,少年心气一上来,立即不甘示弱地回嘴:“一家人?我可还没承认。”   林蓉忙把阮景拉到一边:“小景,我事先给你打了电话的……但你没有接到……我就先做主搬了房间。你上了高中是要住校的,现在小杰也长大了,不能老和我们睡在一起,你……你懂点事好不好?”   阮景自问也不是个不能商量事的人,他也知道家里的空间不算宽敞,只是第一次被“懂事”一词逼得哑口无言。   他只觉有一团火在肺叶燃烧,但母亲那双比实际年龄更老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还在微微颤抖,捏得他生疼,望向自己的那双眼也充满哀求与愧疚。   这如同冰冷的水一般,未等怒气慢慢降温,就直接湮灭这一阵火,连一点苟延残喘的烟都冒不出来。   他慢慢吸了一口气,缓缓抽离了自己的手,走向自己的杂物间去了。   不就是搬个房间,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自己在家的时间也不会多了。   当时的阮景是这么想的。   而命运这老爷子十分调皮,偏生喜欢开玩笑。   阮景不仅考上了离家只有半小时车程的高中,还因宿舍资源紧缺,被老师相劝放弃住校,他不得不每天往返于家与学校之间。   赵彬沉默少言,不怎么主动搭理阮景,阮景也不多惹事,两人之间倒是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除了赵杰时不时得寸进尺的作死,阮景觉得也尚可忍受。   平时他清晨出门去学校,晚上回到家已经十点半,与家里的人相处时间不多。   但最近暑假就不同了,才在家待了半个月,大大小小的争执已经让阮景想早点开学了。   他忍无可忍,终于每天爬起床就背上画板去挑个地写生,或者与朋友厮混到晚,才拖着脚步不情不愿地回来。   阮景本以为错开相处时间,就能相安无事到开学。   可惜他不挑事儿,事儿拽得二五八万地找上门来。   那天,阮景照常回家。   进了家后,他余光瞟到赵杰坐在父亲旁边规矩看动画片,心想这小崽子最近倒也很少惹事,或许过了鸡嫌狗厌的年龄,能与自己稍微和睦点?   然而阮景在拧自己卧室门把的时候,心里咯噔一沉,眉头随之一皱。   自从发现赵杰溜去他的床上蹦迪,他就习惯了出屋上锁,巧的是今早自己走得匆忙,只是把房门带上,如果不是有意去开门,是发现不了没上锁的。   不安的心随着推开的门彻底沉了下去,他在门口站了片刻,进屋踢开一地狼藉,画架上画了一半的水彩被墨水泼毁,一页页撕下来的画册被折成各种奇形怪状,散落一地,他拾起脚边四分五裂小人的残骸,那是去年林白送他的手办……甚至连凹造型用的木头模型都没能逃过分尸的命运,四处散落,头甚至掉到了桌下。   这一间本就不大的屋子,又彻底变回了放满废弃垃圾的杂物间。   阮景也算是明白,自己在这个家最后的自主领地,已经被践踏个彻底了。   一团火窜上胸口,声势浩大地灼烧起来。   阮景走到客厅,杵在沙发边不动了。   父子两的目光齐刷刷集聚在他面上,林蓉从厨房里拿着抹布出来,正打算擦桌子开饭,看到客厅这诡异的气氛,久处战场练就的敏锐让她立马察觉了开战信号,忙在围裙上擦着手走了过来:“怎么站着呀,要吃饭了……小景快来帮我端下菜……”   阮景没动,罪魁祸首毫不畏惧地与他瞪视着,手里还攥着一只自己的画笔,阮景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赵杰有些惧怕地缩到父亲身后。   阮景缓缓开口:“这么喜欢杂物间,是想住进去?”   这话说得赵彬有些莫名其妙,他顺着阮景不善的视线看到自家儿子手上的东西,才忽然明了,他自知理亏,面上迟疑了一下,刚要开口,赵杰这没眼色的小混蛋嚣张地叫了一声,把手中的画笔掰成两段……   屋里安静了一秒。   作为一个美术生,阮景的理智也在那声清脆的“啪”里被折断了。   阮景一动,林蓉反应最快,忙惊恐地上前把人整个拖住,阮景推了几下又不好使劲,眼眶因怒浮上一层淡淡的红。   他一字一顿:“妈,放开我。”   林蓉吓得把他拽得更紧了:“咋了啊小景,怎么忽然动手……”   林蓉真的急了,她和阮景生活多年,知道自己儿子背上画板是中二文艺少年,实际疯起来有多难拴住。   阮景小学时亲眼看着父亲离开,没有掉一滴眼泪甚至上去挽留,之后的岁月里,只要有人对自己这个离异独自带孩子的女人稍有闲言碎语,阮景一句话不说上去就揍跑对方。   林蓉为此教育了阮景很多次,耳提面命教他温和待人。   阮景的确做得挺好,平时活泼开朗,人见人爱,但该动手时,还是一样撸起袖子就上去了,没得商量。   好在阮景从来不主动找茬,阮景在别人眼中,都还是根正苗红,文艺阳光的好少年。   林蓉知道阮景动起手来的样子,那小崽子哪里经得住阮景的怒火,来十个都不够他打的。   于是极度担忧让林蓉超常发挥,平日柔弱的女人发了劲儿,居然拉得阮景一步上前不了。   僵持了片刻,林蓉又拉着人又不停追问事由,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阮景见状,忽然不动了,转身往后面走去,还在拽着他的林蓉一懵,随之也撤了力道。   谁知阮景飞快拎起沙发上赵杰的书包,头也不回地跑向阳台,迅速拉门反锁。   屋里的人愣了几秒,赵杰尖叫一嗓子奔了过去贴在玻璃门上,急切地大喊大叫。   阮景冷冷哼笑一声,不急不慌拉开书包拉链,拿出一沓暑假作业。   这可是小混蛋一个暑假里,被赵彬提着耳朵,差点父子关系破裂才辅导出来的成果。   他拿出一本,低头假意欣赏了下,然后把书一页页撕了——   赵杰的叫喊里立马充斥了哭腔,扑到门上猛踹。   赵彬忙把他一把揪了回去,还第一时间担忧地看了看摇摇欲坠的门框。   阮景撕完了一本,又拿起第二本。   林蓉也着急地拍着门,无奈阳台的门只能从外面打开,如果不把这玻璃门踹开了,他们是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的。   阮景在赵杰惊天动地的哭声中,忽然理解了反派摧毁时的畅意。他把撕下来的书页继续对折,仔仔细细地撕了,一页也不放过。   赵杰哭得快晕过去,阮景终于结束了,他把碎纸叠巴叠巴,放进书包里,抬头冲赵杰笑了笑,一扬手,书包从阳台坠落了下去——   楼下是个人工池塘。   赵杰哭着拽赵彬的衣服,赵彬忙跑下楼去捡东西。   阮景气归气,也知道打小混蛋一顿挽回不了什么。   但你毁我重要的东西,就得拿你重要的东西来偿还。   阮景没事人一样推门出来,林蓉也急得生了气,把人拽过来就责问:“阮景你疯了吗!你做什么!你到底要把这个家闹成什么样子才甘心!”   先前的怒火在阳台吹风时慢慢凉了大半,赵杰的哭喊也的确解气,而那些剩下的,还没来得及消散的怒火,随着责问变成沉甸甸的冷意,沉在他心间。   阮景冷声开口:“以后要是再发生这类事,你们教不好的人,我帮忙教。”   说完直接离开了家。   他在烦躁催促下,蹬蹬蹬从安全通道一路跑下去,下了三层才顿住脚步。   在漆黑安静的楼梯间站了片刻,深吸一口气逼退胸腔的窒息感,心中左突右转的愤怒不得释放,顶得全身血管发疼,手指犹在微微颤抖。   缓了片刻,他抬手擦了擦脸颊,继续往楼下走去。   他早就清楚,与赵家父子的矛盾不可调和。   但平心而论,赵彬对母亲也确实很好,连对着自己龇牙咧嘴的小混蛋,在母亲面前也是乖顺懂事的。   他看得出母亲与他们在一起,已经拥有了正常人家的幸福温馨。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格格不入的,也只有自己。   阮景疲惫地揉了揉脸,把自己从纠结里扯出来,才发现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他的脚步声合着细碎回音,似有人尾随而来,心里不由一阵发憷,忙跑了几步下了楼梯,推门出了安全通道。   他在电梯前思考了五分钟,还是决定下楼先吃点东西,愤怒一消失,也抽走了一部分力气,让没有进食的胃抗议起来。   在街边等红灯,阮景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正是晚上九点钟,一解锁就跳进多个未接电话,他懒得细看,直接关了静音塞回兜里。   城市的夜很热闹,华灯满街,如星辰坠落四散,成群结队的人在各色店里来来去去,众生万相,各有各路。   阮景买了份炸鸡,端着热腾腾的咖啡边走边吃,心里盘算着今晚去黑网吧打一夜游戏的可行性。   耳机里的歌声隔绝城市的喧嚣,低缓怀旧的歌声伴着萨克斯的低呜缓缓流淌,为城市的夜蒙上一层别样浪漫的色彩。   他偏头望着街上窜过树影间的车灯残影,每一步都踩在光影朦胧里。   热闹的夜与怀旧的歌,倒是让阮景的心平静了几分。   然而命运老头儿又来搅合,似乎偏偏不让他平静下来。   就在阮景把包装纸丢进垃圾桶,转身过来那刻,眼前蓦地一黑,随之迎来一记猛然撞击,把他从音乐营造的气氛里拔了出来。   咖啡一歪,尽数洒在了对方身上。   阮景被撞得呲牙倒吸一口气,揉着疼痛的肩膀皱眉看去,一个穿着黑衣服的高个子男生正站在暗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咖啡渍,看不清神色。   阮景一愣,刚要道歉,黑衣男生却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似乎觉得刚才发生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才发现刚才的咖啡也洒了几滴在他手上,那咖啡刚刚出炉,滚烫得很,此时才迟迟发现灼得肌肤生疼。   阮景忙把咖啡渍甩掉,想起刚才淋了一手咖啡的那个人。   他怎么没什么反应? 第3章 第三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阮景原本打算去常驻的背街黑网吧混一夜,谁知道最近教育局严查无证上网,风声很紧。   网管小哥都没让进门,只把人拉到门口,做贼般说明情况,贼眉鼠眼的脸上端着语重心长的神色,嘱咐阮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其中“别殃及池鱼”的意味明显,并塞给阮景一罐饮料,完了一灰溜钻回网吧。   时间已到十点半,街上依旧车水马龙,往来热闹。   阮景手抄裤袋在街边站了片刻,最终还是认命地走向公交车站,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到了这个点,末班车的尾气都追不上了。   他跟着人流四散,疾驰而过的车流带起风掠过耳边,内心才迟缓地生出一点平静的孤独茫然。   也是在这个时候,在离站台不远处的地方,他再次看到之前撞到的那个黑衣男生。   树影重重里,那人随意靠着一辆摩托,修长笔直的双腿交叠,正静静望着马路对面。   他一动不动,不知已经维持了多久,沉静得如一尊毫无情绪的雕塑,侧面在光影斑驳里留下个清俊的剪影。   阮景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街对面,只看到一排打烊了的店铺。   他突然注意到,那人的一只手背上,被烫伤的红痕蔓延开来,显然没有及时处理。   这一片红落在阮景眼里,原本即将消失的内疚又被重重添了几笔。   他环视四周,走进一家药店。   直到很多年后,秦西诀依然清楚记得与阮景命运轨道交汇的那天。   那夜,他沉在自己静止的世界里,如同跌落深海,时间指针停止走动,眼前呼啸而过的汽车毫不留声,身边路过的人来人往皆是残影。   那人突然凑到自己面前,用自己同样不怎么温暖的指尖戳了戳他,却把他蓦地拉回人间。   此后昼夜开始交替,四季继续轮回,荏苒时光抖落星光万千,覆盖坎坷沿途,每一点温暖璀璨都藏着他。   然而这份初遇在阮景回忆里却并不这么美好——他当时真像个沿街推销狗皮膏药的。   当黑衣男生微露疑惑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膏药上,他差点就着气氛演起来,吹一波这灵丹妙药的起死回神之效,但该有的理智还是把这个皮中作死的想法扼制住了。   阮景指了指他被烫伤的手:“我是刚刚撞到你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吗,不小心把咖啡洒你手上了……”   男生的目光平静而疏离,直到听完,好似才想起来确有其事。   阮景硬着头皮呈上仙药:“非常抱歉了兄弟,但你的手再不处理的话,情况会变严重……”   男生慢慢直起身,那双沉黑的眼因微讶而染上一点点星光,虽然微弱,却驱散了潭水的死气沉沉:“……多谢。”   男生起身的动作让轮廓从树影里呈现出来,阮景才发现他应该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长得还挺好看,只不过身为同性,也没有心思多去欣赏另一个男生的相貌。   而引人注目的,是男生手臂上别了一块黑色袖章,上面一个白色的“孝”字格外扎眼。   阮景一愣,他算是知道对方魂不守舍的原因了。   这人周遭萦绕着毫无生机的沉静,似隔绝了这个世界,警告着生人勿进。   接过去的药膏也一直拿在手里,显然没有要用的意思,直到察觉阮景一直盯着他,似乎无声催促他上药,只好拆了药涂了起来。   阮景在旁边看了片刻,忍不住开口:“兄弟。”   男生:“怎么?”   阮景无奈:“涂错手了。”   男生:“……”   刚要换手,药膏没抓稳,一骨碌掉在地上。   对方魂不守舍,阮景有些担忧,他捡起药膏:“我来吧。”   温热的手指蘸着清凉的药膏落下,男生微微蹙眉,似乎才感受到那一块肌肤滚烫微疼。   他望了望身边这个莫名其妙跑过来的男生,才察觉到这么多天来第一天与别人说话。   两个男生手拉手毕竟有碍瞻仰,阮景擦完后把药膏还给他:“记得干了就涂上,要一直涂。”   男生点了点头,再次对他道谢。   阮景本是来道歉的,没想到对方态度好过头,自己不但没有被追究责任,还受到了对待热心红领巾的待遇,弄得他有些本末颠倒的受宠若惊。   阮景也不好意思多和对方聊,对方现在也不会想聊天,于是向男生告别离开了。   然而才走了几步,他又转身回来了。   阮景冲动出门,一走就是很远,全身上下只剩一个手机,现在公交车没了,最后的钱已经被用去填饱肚子,没钱打出租车了,只好硬着头皮把希望寄托在黑衣男生身上:“兄弟,你经过佳苑小区吗,能搭你一程顺风车吗?”   黑衣男生闻言没有犹豫,点了点头:“上车。”   阮景开心地手脚并用爬上男生的爱骑,忍不住拍了拍机型酷炫,线条流畅拉风的摩托车,男生戴上头盔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多余头盔了,这里离佳苑不远,我慢点骑,你坐稳。”   阮景应了下来。   而下一刻,他才发现所谓的“慢点”也没有慢到哪里去。   男生的车速快而稳,街边景色飞速倒退成浮光掠影,风猎猎从耳边呼啸而过,心里低沉的压抑渐渐化为激荡。   阮景抬头迎风看着自己穿梭过街道,街灯变为抛在身后的星光。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没事总爱飙车了,撇去那点中二叛逆的心思,这一刻的时光确实短暂却也漫长。   车停在小区门口,阮景顶着一头吹成鸡窝的头发,耳边的风声仿佛还没有消失:“感谢了,兄弟,对了,还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阮景。”   男生抱着头盔点了点头,神色如初,也没露出不耐烦:“秦西诀。”   阮景闻言一愣,突然凑过去盯着人打量,迟疑了片刻,直到不太清晰的记忆里那模糊的眉眼和眼前的对上,才把面前的人与久远记忆里的对应起来,他讶然:“……班长?”   陌生遥远的称呼让秦西诀一愣,他沿着记忆回溯而上,依次摸索而过,才想起自己小学时,在搬家转学前的确当过两年班长。   他打量的目光落在阮景脸上,微皱眉思索:“……阮景。”   片刻后,沉默地在阮景期待的目光里宣告无果。   阮景不甚在意地笑笑:“你肯定不记得我了,我一直坐在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   秦西诀沉吟片刻,才想起来了,微微一笑:“喜欢画画那个?”   那时身为班长的他坐在第一排,与角落里的阮景遥遥相隔,他记得班里最闹腾的熊孩子,记得学习最好的乖学生,阮景这样学习平平,温和不吵闹,每天从后门安静规矩进出的同学,自然不会有太深的印象。   眼前的人一笑,阮景就愣了。其实秦西诀不是个刻意高冷的人,只是最近的遭遇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低沉,此时骤然浅笑,如冰雪微松,眼里有淡淡月色融融。   虽不再是小学时那个温和热心的班长,却也如黑夜里摊在手心的一抹温柔月华,稀罕也珍贵。   见他还记得,阮景也有些开心,还想再叙叙旧,秦西诀的手机突然响了。   秦西诀低头看了眼屏幕,面上才缓和下去的神色又紧绷起来了,他微微皱眉,直接挂断后塞进包里。   阮景知趣地开口:“班长,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谢谢你送我回来。”   秦西诀点点头,戴上头盔:“走了。”   阮景在后面喊道:“记得擦药啊。”   秦西诀挥了挥手,摩托车车灯带他穿过黑暗,又被黑暗簇拥而去,留下一天地的静谧。   阮景在大门口站了片刻,才认命地走进小区。   来到自家楼下,这栋楼的大多灯光都已经熄灭了,包括他熟悉的那道窗户,唯独剩下自家楼下的小军师家。   他才想起自己赌气跑出来,连钥匙都没带,又不想上去敲门,不由在花坛边蹲下来了。   他翻看着小群里朋友插诨打科的聊天记录,被这帮傻子逗得忍俊不禁。手指在键盘到了一串话,想了想又删了。   他把手机摁熄了,叹了口气,自己离家出走跑去投奔朋友这种事,他还真拉不下这个面子。   才蹲了十多分钟,楼道的声控灯突然亮起来,电梯在缓慢下行,阮景心里微微一提,面上无甚表情地等着人露面。   一楼的门被推开,是小军师的母上大人。   阮景那颗心没放下又不像是落空,只是有些自嘲。   杨姨忙走了过来:“小景,你怎么还不上去,”说完反应过来,看了看黑洞洞的窗户,当下了然,“你妈大概以为你带了钥匙就睡了,今晚先去我家住一晚吧。”   阮景一家的情况,早就被小区里八卦的老太们传遍了。杨姨是看着他长大的,也把他当自家小辈了,于是刚刚在窗边看到花坛边孤单蹲着的少年,就跑了下来。   阮景艰难地笑了笑:“这样太打扰了,杨姨,我上去敲门就好。”他们一家的鸡毛蒜皮,关上门丢丢脸就行了,要是丢到别人家,也实在太尴尬了,何况他也不想麻烦别人。   杨姨闻言不高兴了:“小崽子说什么打扰呢这么见外,听话,跟姨走。”说完不由分说地把人拉了上楼。   进屋后,小军师正抱着个杯子咕咕咕喝牛奶,看到阮景后开心地笑出一上嘴唇的白印。   他的父上大人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把另一杯刚热好的牛奶递给阮景,然后去给他们铺床。   夜里,阮景和小军师睡在一张床上。   他躺在陌生的床铺上盯着天花板的位置,那是很早以前自己的卧室,现在睡着个鸠占鹊巢的小混蛋。   实际上,在想通自己实在融入不了这个家庭时,也没有多难过。   只是今天的事情让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好像再也没有一个独一无二,只对自己好也只属于自己的人了。   随后他又觉得这么想有些娘们唧唧,心里自嘲一笑。   翻了个身,小军师正看着自己。   “……”阮景冲他眨眨眼,轻声问,“怎么还不睡?”   小军师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似乎想说话又不敢。   他有些好笑,原来自己看起来这么惨?让这么大的小崽子都想安慰自己。   小军师嗫嚅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景哥哥,要不,我们再打一局游戏吧?”   阮景:“……”   狗头军师的眼里果然只有游戏。   第二天清晨,阮景六点半就睁开了眼,小军师还在睡得四仰八叉。   他轻轻下床出屋,小军师的父母早已做好早餐,准备出门上班了。   杨姨看到阮景出来,想了想还是走到他身边对他轻声说:“小景,昨晚我给你妈发短信了,让她不用担心,待会儿回家看看让她放心。”   阮景沉默片刻,应下了。   吃完早餐收拾完毕,阮景推门而出离开小军师家,却不料一开门就看到林蓉等在门边,也不知等了多久,一见到他便面上一喜,忙过来紧紧拉住人,眼里满是担忧:“小景,你……怎么一夜都不接电话也不回家?”   阮景看着林蓉因一夜没睡好的黑眼圈和憔悴神色,他突然想起秦西诀手臂上的黑色袖章,不知怎么,心里有酸楚涌了上来。   林蓉见他不说话,放柔了声音:“事情妈都知道了……你屋子已经收拾好了,跟妈回家吧,妈做了早餐。”   他不等那阵酸楚兴风作浪,面上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我只是没带钥匙,我这么大的人了,会有什么事。”   林蓉应了一声忙跟了上去。   那夜阮景撕书的凶残给赵杰留下深刻阴影,赵家父子与阮景之间又恢复到互相不搭理的平衡,小崽子看到他更是远远躲着走,还死死护住书包。   阮景也继续着早出画画,直到晚上才归家的日子。   阮景作为艺术生,自认为对成绩的要求没有普通学生这么高,在他看来,能一直画画就很好了,无论考上哪所学校都是一样。   但林蓉却知道要考一个好的学校,可不能像他这样成天得混且混,自家儿子无所谓的态度让她颇为着急,加之上学期那张让她愁了一个假期的成绩单,就在不久后,林蓉给阮景宣布了死刑——替他找了一个课后辅导。   阮景一听就头疼推辞,辅导啥呀,这不还没吊车尾吗。   但一向好说话的林蓉却在此事上不容违抗,阮景可算是明白,无论性格怎样的父母,在把子女摁头学习上面都是如出一辙的。   阮景和哥们儿林白吐槽时,两人正坐在傍晚的火锅店,埋头在热气朝天里。   林白专心地涮这一片毛肚,还不忘惊讶地望了一眼他:“那你就真打算从啦?”   阮景也想过多种逃避拒绝的方法,但开学一考试,那毫无变化甚至发挥失常的成绩肯定会让他再被一顿教育。   林蓉虽然性格软弱,但对于他的学习却盯得十分紧,阮景也十分发愁:“不然还能怎么样,你找过辅导吗,效果怎么样?”   林白闻言一翻白眼:“我什么学习态度你不知道?”   林白小公子家庭条件优渥,从小长在长辈的纵容里,平时最大的恶习就是通宵打打游戏,同阮景勾肩搭背泡泡黑网吧,大事不出,就算成绩时常垫底,家里也就希望他健康成长就好。   阮景也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自讨没趣。   林白吃着吃着,瞄了一眼人,试探:“哎,最近和家里相处得还好吧?”   阮景头也不抬:“你送我的手办光荣牺牲了。”   那夜回家后,他发现那被分尸的小人被强力胶仔细粘了起来,虽然耐心把复杂肢体一点点凑一起,但崭新的造型硬是让阮景想不起来从前是什么样,与回炉重造,脱胎换骨无异了。   林白叹了口气:“算了,坏了就坏了吧,改日哥再给你买一个……”说着就沉默地陷入发愁,不知想到了什么,拿怜爱的目光看着阮景。   阮景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好气又好笑:“别在你脑子里瞎编故事,就是那小崽子偷偷拿去玩了。”   林白与阮景是从初中就认识的朋友,也深知他家里一档子破事,此时见阮景不甚在意的神色,也就以为那持续多年的战争消停了些,于是又欢快地涮起了羊肉,甚至给阮景也涮了一块。   阮景伸手在小公子无忧无虑的脑袋上薅狗子似的薅了一把,看他又一阵吹胡子瞪眼睛,不由笑了起来。   这孩子傻得多好啊。   阮景早出晚归,和画板游戏作伴的假期生活一直持续到距离开学还有半个月,他才突然想起还有被强塞辅导这件事。   林蓉把辅导的联系方式给了他,并逼着他和对方约时间见面。   阮景犹如提前感受一心搞事业的青年被逼相亲的痛苦:“妈,我和他不会合适的,这种事情强求不来,是要靠缘分的,还要靠时机!”   林蓉丝毫不为所动,从善如流:“处了才知道合不合得来,年轻人就是要多抓紧机会。”   阮景:“……”   自家妈平日里都看些什么电视剧啊。   阮景拖拖拉拉了半天,才加了那人联系方式,对方一个简单的头像和过目就忘的昵称,让阮景怀疑这人的学术专业可靠性。   两人简单聊了聊,就约了时间面谈。   阮景没想到,自己还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到秦西诀。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求收藏呀,不喜欢的话我再努力努力_(:з」∠)_ 第4章 第四章 到了面谈的日子,阮景带着被赶上架的不情愿,提前十分钟到达约定的奶茶店,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他点好奶茶,正准备启动游戏快乐一把,忽然瞟见街对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共享单车悠悠过来,居然是不久前遇见的秦西诀。   那夜的分别后,阮景对这一次巧合的故人相逢并没有多上心,毕竟两人多年未见,曾经又连朋友都算不上,大概等短暂交集过后,就会各回轨道。   所以阮景知趣,连秦西诀的联系方式都没要。   今天出现的秦西诀没有再穿那件黑衣,如同褪下了沉闷的壳子,夏末的微风拂过了他的额发与纯白T恤,他在午后懒洋洋的阳光里微微眯了眯眼,闲适而青春,一扫那夜的郁气与沉寂,露出了些应有的少年气。   阮景在窗边看秦西诀渐行渐近,直到在街对面锁好单车,心想今天也真是巧,正打算等秦西诀走近后和他打声招呼,却看到他掏出手机,三秒后,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随之突然一震。   是一条消息——   “我到了,你在哪?”   阮景:“……”   不会这么巧吧……他惊诧地望了望窗外环顾四周的秦西诀,忙低头回了条私信过去,秦西诀一看手机,抬头往店的方向望过来,刚好与阮景的目光撞上。   两人在人来人往里对视一眼,明显都愣了愣。   阮景心想:卧槽。   奶茶店的人不多,风铃摇曳,叮铃轻响,桌上的小小多肉长势正好,努力抽芽成绿色的一小团,微甜氤氲的奶香味弥漫在四周。   这一室慵懒闲适的下午茶气氛,硬是没能让阮景再安稳坐着。   他看着对面淡然坐下的人,连再次见面的问候都省了:“班长,你转学之后跳级了吗,现在已经读大学了?”   当时的秦西诀成绩拔尖出色,好像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秦西诀闻言却摇头:“我应该还和你同级。”   阮景一懵。   秦西诀从包里拿出几份东西,依次陈列在桌上。   阮景好奇去看,A高半年的月考成绩单差点晃瞎了他的狗眼,而秦西诀的名字一直排在顶端。   他彻底惊了,A高是本市重点高中,从各初中筛选而出的学霸在此云集,精英荟萃。   A高月考与期中期末考卷更是被各校当做鞭策学生的标准。而A高的学生,哪一个不是削减脑袋,踩着习题尸体去争夺跻身排名榜的位置,秦西诀居然能一直稳在前五。   阮景不由冒出了一个念头:自家妈是怎么找到这般神仙的?   阮景默默翻看成绩单,秦西诀开始解释事由:“你母亲和我说了你的情况,需要成绩有个整体提升,而我正好也学理,所有科目都能辅导。不过也不用现在就决定,可以先试课几次再考虑。”   阮景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坐在他对面的男生与他年龄相似,身上没有小学那温和班长的一点影子,虽然问答之间温和礼貌,但沉稳持重里也添了几分疏离。   不知道这些年对方经历了些什么,但高中学习时间寸金寸光阴,一个成绩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牺牲时间出来接课后辅导,还学会了轻车熟驾地把自己所学作为商品推销出去。   贸然询问不礼貌,他却莫名想起初遇那夜,那个沉在茫茫黑夜里的安静少年。   阮景胡思乱想,突然在纸张间翻到一张记着一众符号的纸,那熟悉的账号格式让阮景眼尖地立马认了出来,他拎了出来:“你怎么这么多游戏账号?”   秦西诀一看,原来是不小心夹带出去了,也毫不避讳:“代打上分。”   阮景又震惊了,这业务也太广泛了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代打:“班长,你还这么全能的?”   秦西诀点点头:“技多不压身。”   阮景哭笑不得,不由挠了挠头。   倒不是不相信秦西诀,对他来说,课后辅导是谁都一样,最差的情况也就和英语老师一样古板严肃,能遇到同龄人已经算幸运了。   但与同龄人在交易上的谈判还真让他有些不太适应,何况对方还是认识的人:“行吧,那个,你和我妈谈好价格了是吗……”   秦西诀点了点头,随口报了下敲定价格,又道:“对试课满意的话,就可以正式开始。期间我会给你准备资料和习题册。”   阮景的思绪却在这个价位和秦西诀的话之间来回横跳,一时转不过来:“……是全部科目?”   秦西诀居然认真想了想,补充自己回答中没说明白之处:“除了体育和美术。”   只是想敷衍提高下的阮景又傻眼了,秦西诀太专业全面,让他心头的震惊相当于想用一块钱买个芝麻大饼,却被商贩告知可以五角钱带走一个缀满水果的蛋糕。   因为价格实在……有点低了啊。   阮景没记错的话,比常规价格低了百分之三十左右。   阮景的沉默让秦西诀以为是价格有问题,想了想后又开口:“……价格可以再商量。”   “不是,”阮景有些哭笑不得,忙阻止商贩强行三角钱把蛋糕塞给自己,为卖家操心起来,“我是觉得,班长,你是第一次接辅导吗,你怎么计算成本的,是不是我妈和你砍价了?”   秦西诀闻言才明白阮景的意思,不由唇角轻轻弯了一下,摇了摇头:“是我自己定的价。我还在辅导一位小学的小朋友,原本是想再接一份小朋友的辅导,小朋友的母亲刚好和你母亲认识,就向她推荐了我,我考虑了一下,决定来试试。”   谈得差不多了,秦西诀背脊略微松弛下来,靠到椅背上:“我学历不高,也没有专业人士有经验,定这个价格是合理的。你想综合提高成绩,我正好可以综合地进行辅导,当然,会区别于同学之间互相帮助的水平——这是我做的一份辅导方案,等我了解你的学习方式后,再做针对性地修改。”   卧槽。   看着秦西诀真的拿出笔记本时,阮景心里忍不住爆出这么一句。   秦西诀理智地给自己估价时,阮景心情已经十分复杂了。   这本整洁的笔记本上,一个方案就占了整整五页。   看来秦西诀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做事稳重认真,完全不像与自己同龄。   夏日午后的窗边阳光慵懒充足,足够阮景把多年未见的人打量个清楚。   不仅性格不像小时候那般,样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坐在自己眼前的男生身形挺拔劲长,线条利落的轮廓清俊端雅,又疏离淡漠如高天朗月,可远观而不可接近。   就算作为同性,也不禁在心底夸赞一声。   何况对方其他方面的优秀,丝毫不比相貌逊色。   阮景在心里叹了口气,回到请辅导这件事上,大多大学生术业有专攻地只熟悉一个科目,综合请下来价格更贵,的确没有同级的学霸来得合适。   阮景:“班长,那就这么定了吧……”   不用再花时间去准备其他年级的课程,直接用所学就能辅导解惑,对秦西诀来说是可遇不可求。   而且没想到比预期更顺利,秦西诀的笑意真实地落到眼底:“多谢,我会尽力负责的。”   阮景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也被对方的开心感染,不由下意识顺嘴接了句——   “没什么的,班长,以后就拜托你了,请不留余力地鞭策我。”   秦西诀认真回道:“我会的。”   现在的阮景还不知道,就因为他神经搭错的一句废话,从此多了一位比见到班主任还令他发憷的催债鬼,可怕程度包括半夜从背单词的噩梦里惊醒,课上再也不敢打一秒钟瞌睡,连课间放水时都像去拆炸.弹般争分夺秒。   此时,两人又商量了一番,暂时把辅导课频率定了下来,由于现在还在暑假,一周三次,具体依阮景的时间而定,开学之后周末两次。   秦西诀问起阮景的学校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道:“巧了……那也好。”   阮景疑惑,秦西诀只是摇摇头:“等确定下来再告诉你……下次我给你带些资料。”A高编制的资料汇集了优秀教师的心血,经常被阮景学校的老师用来重点讲解。   “套餐福利吗……”阮景咬着吸管吸吧吸吧奶茶,有些索然无味,却突然想到什么,“班长,能不能换个赠品。”   “你要什么?”秦老师开始提前操心,《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里的一些题其实也可以提前做起来了……   阮景两眼放光:“你给我游戏上个分吧!”   秦西诀:“……”   刚才还在想阮景是被自己的哪句话说服的,难道这才是打动他的原因? 第5章 第五章 后来的阮景经常在想,如果能提前预知自己的悲惨命运,他一定会在那天看到秦西诀锁车时就掉头离开。   然而时光终究不能倒流,阮景也吃不了后悔药,他只能自食其果地一边悔恨,一边在秦西诀的监督下埋头刷题。   要说重逢后的秦西诀已经由热心爱笑小天使班长变为淡漠疏离的少年,那么在成为阮景的课后辅导后,这原本还有些温和好脸色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为严厉万分的魔鬼老师。   阮景也不是第一次找课后辅导,初中即将毕业时他有幸初次体验,这些老师大多只负责讲解自己出的习题与解答作业难题,其中最严厉的老师在看到他满目疮痍的试卷后,也就罚他做了几张卷子。   而阮景虽是艺术生,学习也没有严重到吊车尾的程度,发挥超常时甚至能在一个班的普通生里摸到个中等的位置。   于是阮景自我感觉尚且良好地以为,自己与秦老师能有一段愉快的学术交流,并在课后叙叙旧,成为能勾肩搭背一起玩的朋友。   在上秦西诀的辅导课之前,他一直都抱着这样的想法。   当阮景拿出上学期期末得分最高的试卷,秦西诀迅速浏览了一遍之后,眉头一皱,一顿印象深刻的讲解立马颠覆了阮景的想法。   阮景不得不承认,成绩优异的学生都自有一套高效的学习方法,一对一辅导更让他深有体会。   秦西诀的讲解十分简洁,思路清晰,由浅入深,每当他讲解完一题,都会对此类题型做一个解题思路的总结,然后对阮景的错误发表了诸如“证明要一步一步来,你的强行证明就像伪造呈堂证供一样,明显又愚蠢”、“选择题能做还是要做一下,不要用橡皮投骰子猜”、“照着题目都搬错数字的错误没什么好总结的,控一控脑子里的水就好”之类的指点。   阮景起先惊诧于变脸如变天的班长,估摸着这九百年义务教育的嘴炮功夫能接到单,也亏得自己善良。   但在秦西诀的引导下,阮景也渐渐意识到自己解题方式的一堆错误,通常一张卷子讲下来,阮景都忍不住与秦西诀一起掰开做题人的脑子控控水。   虽然讲过的知识依然留不在他的脑子里,还是屡教屡犯。   阮景在秦西诀的毒舌之下敢怒不敢言,不过几番接触后也偏偏清楚,秦西诀的能力超乎了自己预料,他的确能算是一个优秀的辅导老师。   自从那夜之后,秦西诀再也没有骑过那张酷炫的摩托,阮景问起来,他简单说了句“卖了”便不再多言,两人每次上完课回家,辅导时冷面无情的秦老师会大发慈悲,顺路用单车载阮景一程。   阮景对秦西诀有些好奇,他的父母到底是谁去世了,他完全不像在窘迫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为什么这么缺钱……但以己度人一想,自己家那一地鸡毛也不想被人问起,想必秦西诀也一样。   好在他们两人都十分知趣,除了“融洽”地进行辅导课,其他都默契不多提。   阮景在秦西诀嘴下毫不留情的阴影里度过了一段煎熬时光,直到林白打电话来,才让他惊觉还有开学这回事。   林白半死不活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时,阮景正回家走进房间。   林白:“景哥,作业写完了吗?借来抄抄。”   阮景望了眼日历上圈起来的开学日,距离当天只有两格之远了,顿时幸灾乐祸:“你就玩吧,现在就算是抄也来不及了,除非你故技重施来一次开学生病,不然谁也救不了你了。”   林白沉默回味了下日子,惊觉快乐时光少,顿时一阵哀嚎,完了突然有些惊奇:“不是,景哥,你这回怎么写完了?抄的谁的,不够义气啊怎么不早叫上我?”   阮景学习一般,本着得过且过的自我良好心态,半学半玩,平日上课与课后作业应付得稀稀拉拉,更别提长假作业会认真做。哪次开学不是他与阮景一起埋头疯狂抄作业,这次一听哥们儿已经提前完成任务,顿时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阮景看着自己桌上那一堆码得整齐的作业,这可是这些天来忍辱负重下的成果,不知含了多少辛酸泪,但嘴上还是嘚瑟道:“这可是我自己做的,正确率直逼参考答案,怎么样,要不要借去参考参考?”   “自己做的?”林白惊讶得拔高嗓音,正当阮景好整以暇准备享受好友的夸赞时,只听林白泄了气,焉焉道,“那算了,我再别人那里看看。”   阮景:“……”   相处的这些天里,阮景也没少咂摸秦西诀这个人,他也总算有点明白,秦西诀总是礼貌又带着不容易拉近距离的疏离,不是刻意,是性格本就如此,好似这已经成了他与别人的相处之道,却也没发现哪里有问题。   就连阮景听来毒舌的话,在秦西诀认知里也正常得如询问“你是不是没吃饭”一样稀松平常,似乎并不是为了人身攻击,仅仅是在奇怪正常人为何会犯这样的错。   阮景心里默默吐槽,别说能和这人成为朋友了,就连正常交流都时常被气得哑口无言。   阮景有时也会无奈回嘴:“秦老师,你和小朋友也这么聊天吗?”   秦西诀眼皮都不抬一下:“小朋友年纪还小,有的问题考虑不到,需要耐心引导。”   言下之意,你都这么大人了,还犯这种错,需要好言好语吗?   阮景继续埋头刷题,装聋作哑。   日子在快乐与忙碌中过得尤其飞快,这两种感觉把阮景的假期时光对半分开,算是毫不偏心地各自占据了一半。虽然后半段让他恨不得早点过完。   毕竟作为一个学渣,去上辅导课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快乐的。   开学在即,阮景将有五天不用面对秦西诀,于是在开学前一天的辅导课,他好心情地拿出林蓉出门前塞给他的一盒小橘子,分了一半给秦西诀。   阮景看着秦学霸那双仿佛只会握笔的手正在剥橘子皮,有些稀奇,突然问道:“班长,A高怎么样,是不是一考试就如同神仙打架,剑闪刀鸣?”   秦西诀不太在意称呼,对阮景换着花儿叫着他“班长”,“秦老师”,“秦学霸”之类的也不予更正,他把剥好的橘子分了一半给阮景:“……没有这么夸张,其实和别的学校差不多,”他想了想,意外补充道,“但离我家比较远。”   阮景点点头,A高与这一片区域相当于城市的两个对角,单程距离也需要两个小时,秦西诀在A高应该只能住校。   秦西诀望了一眼若有所思,嚼着橘子忘吐核的阮景,也没有出声打扰。   这些天与阮景相处下来,记忆里关于他的事情才慢慢浮现出来。   小学时的阮景坐在角落里,从学习到性格都平平无奇,但非常喜欢画画,下课不是偷偷看漫画,就是在草稿纸上涂涂抹抹,和聚在一起吵闹成一团的熊孩子们格格不入。但他为人温和,以前教室后面的黑板报是小组之间轮流编制,阮景一直被拜托去画板报背景,他也没有拒绝,还一直因此很开心。   在秦西诀眼里,现在的阮景看起来和当初没什么变化,坚持了自己所钟爱的东西,就算学习一般,但似乎每时每刻都会开心。   他心里莫名有个念头,这个人一直这样,也挺好。   阮景把桌上的橘子皮收到塑料袋里,一边试图改变秦西诀当初制定好的辅导课频率:“班长,我明天就开学了,以后的辅导课就周末一节吧?”   秦西诀对这交了钱却要求货物偷工减料的心态有些无奈,他收拾起书本,意外没有明确拒绝:“明天过后再说。”   阮景正奇怪,秦西诀起身走向店门,不想多言,扬了扬手里的书本示意他跟来上车。   两人才一起身,奶茶店吧台后的老板娘就起身准备去收拾桌子了,阮景与秦西诀因辅导而变为这里的常客,爱唠嗑的老板娘也常与阮景聊上几句。   阮景把手中七八个小橘子放在吧台上,和老板娘聊了起来:“姐,您看我们时常来店里,是不是能办一张vip卡,逢年过节打打折送送礼什么的。”   年近三十的老板娘噗嗤笑起来:“小崽子叫什么姐,没大没小,我比你妈妈可小不了几岁。”   阮景露出了些惊讶之色,让老板娘心情更好:“VIP卡就别想了,我这小店哪有这种优惠服务,不过看在这橘子的面上,下次来送你们一碟水果吧。”   阮景的打趣意外得到一点小福利,也见好就收,笑嘻嘻地道谢。   门外的秦西诀坐在自行车上等待,他透过被贴得花花绿绿的玻璃墙,看着阮景见缝插针地唠几句,还笑得和完形填空题全对一样开心,一直没有开口催促。   阮景几句之后就跑了出来,翻上单车后座,塞了一把老板娘给的手工糖进秦西诀的衣袋里,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阮景坐稳:“走你!”   秦西诀:“……”   夏意转浓时,万千学生从假期的美梦里被残忍揪醒,开始含着模模糊糊的困意,面对令人万分憎恶又肝肠寸断的早起上学。   阮景经历了一个假期的早起,本以为可以毫无悬念地在一群困意黯然的同学中精神抖擞地出现,不料头一晚,他一口干了林蓉给他补脑的牛奶鸡蛋,放飞自我躲在被子里埋头打游戏,在坐云霄飞车的心情里把秦西诀上的分都输完,才惊觉已到了深夜,忙丢了手机,在牛奶的催眠下一觉睡到天大亮。   闹钟嚣张地在耳边叫了三次,却连平日一巴掌拍哑的待遇都没有。   阮景出门时几乎是连滚带爬,他一边急吼吼地扣着校服纽扣,一边以电影里追踪情节般拦下一辆出租车。仿佛了解到他的急迫心情,司机油门一踩到底,载着他贴地飞向阔别已久的学校。 第6章 第六章 阮景一路狂奔,又在距离校门还有十多米的转角突然生生止住,他鬼鬼祟祟看了一眼紧闭的校门与门前站成一排的学生,他们臊眉耷眼垂着头,正接受教导主任痛心疾首的教育。   要是他贸贸然跑过去,他们的队伍就会壮大一员。   阮景当机立断转身就走,沿着学校围栏走了一分钟,来到一片相邻围墙的花坛里,他拍了拍离围墙最近的树,算是和老伙计打了声招呼,轻车熟驾把书包往墙内一扔,身手矫健地爬上树干,翻上树枝,在突然想起的校园广播声中纵身一跃,成功偷渡。   还没等阮景为自己一个假期未落下的身手自得片刻,广播里的歌声一停,开始通知全校各班整肃队形,准备升旗,阮景笑容一僵,心里暗骂昨晚打游戏误事,晚起带来的浑浑噩噩让他忘了开学正值周一,忙拎起书包就飞奔而去。   他一路穿过空无一人的教学楼,无视身后撞见他后大喊站住的老师,一甩书包挂在操场边的树枝上,混进稀稀拉拉归队的值日生里,猫着腰接近自己班级的队伍。   在看到林白熟悉的后脑勺后,阮景只觉亲切如归,忙疾步上去站定在他身后,顺了顺未平的呼吸后,端上若无其事的神色,仿佛自己早就在此一样。   然而等阮景一转头,班主任肖盛那张阴沉的黑脸差点贴到他的脸上,阮景一口气差点喘岔。   84班班主任肖盛年逾四十,为人古板严肃,不苟言笑,一副黑框眼镜让他如同旧社会的迂腐学者,如若照张黑白肖像混进教室走廊墙上的众伟人照里,那守旧古板的模样神态一致得毫无违和。   虽然欠缺与学生的沟通能力,但靠着骇人的冷面与严词厉令,班上学生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阮景赶在肖盛的火气喷薄而出之前,自己先识时务地开口认错:“我错了,老师,今早起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他双手规矩垂在两侧,微微低头,认错态度十分诚恳。   还没来及更盛的火被扼熄下去,肖盛含着喉中进出不得的责骂,有些僵硬。   其实这是肖盛作为班主任带的第一届学生,他并不擅长与学生交流。此时阮景及时认错,却让他想起上次这小崽子迟到时也这么保证过。   他有些头疼,面上却依旧无表情,于是借着升旗手上台的契机,冷着脸指了指阮景示意他站好:“今天跟着值日生做值日。”   阮景乖顺应着:“好的,老师。”   肖盛与他擦身而过,继续巡向队伍前端。   在阮景前面听了全过程的林白一脸肃然地望着升旗台,一只手伸到背后挑了个大拇指。   林白旁边的男生孙奇也冲他一阵挤眉弄眼,凑过来对久别重逢的好兄弟亲切问候了一句:“你昨晚怎么那么菜啊,兄弟我带不飞你。”   阮景笑得咬牙切齿:“是,你最厉害了,你玩辅助牵条狗打上单都能赢。”   孙奇毫不客气地承下了这句夸,十分受用:“那可不。”   友好交流过后,阮景站成笔直的根正苗红好少年,等待着升旗手扬起旗子。   ——————   孙奇是阮景的同班同学,作为体育生,也和阮景这个美术生一样,文化课专业课两边跑,加之同样是教室最后排选手,平时爱和阮景林白厮混在一起开黑游戏,属于“顺风带你飞好兄弟,逆风我先走你垫底”的狐朋狗友交情。   升旗仪式一结束,三人照常勾肩搭背聊起假期各自的战绩,阮景听得正起劲,走到了楼梯间,突然见肖盛在教师办公室前冲他招招手,阮景只得挥别他们,硬着头皮跑过去。   阮景以为肖盛要拿迟到的事继续教育他,不料肖盛只让他去把班长叫来,阮景闻言生怕肖盛反悔似的,转身就要走,此时预备铃声响起,走廊与楼梯上四散的学生开始涌向教室,肖盛想了想又叫住了人。   肖盛:“算了别叫了,你跟我来。”   阮景莫名其妙跟着肖盛走进办公室,他在迈进门的一瞬间无意瞟了一眼办公室对面的公告栏,心里有些异样,直到他来到肖盛的办公桌面前,才反应过来那如浮光掠影的一瞥,似乎在人来人往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静静看着上学期的年级排名。   还没等他仔细思索辨认,肖盛把一沓安全手册放在他手中,说道:“发下去,一人一本。”   阮景清点着换了封面颜色的小册子,其中内容早已滚瓜烂熟:“今年居然又有新的了,好像还厚了?”   肖盛点点头:“给你们加了点不一样的抄。”   多次挨罚的阮景实在不想附和肖盛的冷幽默,咦了一声:“……老师,多了一本。”   肖盛无甚反应地嗯了一声:“先去发吧。”   阮景出了办公室,宣传栏前空空如也。   开学的第一天,班上的同学都还没有从假期中缓过来,第一节早课变为处理开学事宜的自习,班长沈婳带领几个男生清点新教材,三五学生聚在一起聊东侃西,各科课代表开始收作业。   坐在阮景前排的林白在一教室的混乱里埋头做抄作业的收尾,比阮景还浓重的黑眼圈昭示着昨夜通宵也未完成大业。   阮景双手撑在桌上探头看他:“在你六十多天的假期中,日历上指示了只有最后两天宜写作业吗?”   林白万分幽怨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景哥,六十多天的假期就让你忘了昔日战友,丝毫没有怜悯之心吗?”   阮景乐了:“你的昔日战友现已到达高地,能为你做的只有不断鞭策以示鼓励。”   林白彻底扭过头不理他了。   阮景也坐下开始收拾堆了满桌的东西,他把上学期留下的画稿卷起来塞进桌肚里,又把新教材与笔记本整齐放到左边的课桌上,空出自己身前的地盘后开始整理鸡零狗碎。   阮景的位置在临窗边的最后一排,高中入学时的同桌在高一下学期转到了文科班,自己独占整张桌子一学期。他身后靠墙的位置放置了一个柜子,放着班上艺术生的各类用具,阮景占了其中一格来放一些美术工具,此时正把假期新买的颜料和画笔往里面搬。   教室蓦然一静。   是班主任肖盛进来了,混乱的教室慢慢静了下来,大家都各归各位坐好。   肖盛视察的目光在教室内走了一圈,才在全班的注视下清了清嗓子,公示般刻板的宣布:“这学期班上会添一位新同学,现在给大家做一下介绍——”   林白终于赶完了所有作业,如释重负地瘫在椅背上:“怎么还有人在高二转学的?”   阮景对新同学并无多大好奇:“或许是艺术生吧,我们学校的艺术师资力量在本市算得上不错。”说着,还是向前面瞟去一眼,正在整理的手猛然一哆嗦。   一个男生从教室门走了进来,全班的窃窃私语瞬间都哑了,女生们一愣之后变本加厉地兴奋交头接耳,男生们发出此起彼伏的“嘁”。   而讲台上的男生丝毫不受影响,依然无甚表情,倒是肖盛露出了点罕见的笑容:“这是从A高转来的同学,希望大家能友好相处,让新同学尽快融入班级。”   听到A高,全班又是一阵沸腾,无一不觉得这学霸“脑子坏了”,居然从别人削尖脑袋也难进的重点高中离开。   阮景在四周的各种猜测声中倒吸一口气,只觉得牙疼,胃也疼。   肖盛抬手止住喧闹,对男生和颜悦色说:“你向同学们自我介绍一下。”   男生点了点头,却依然吝啬换一个稍好的表情,声音平缓,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大家好,我叫秦西诀。”   这句之后,秦西诀在全班同学睁大眼的注视下再也没有下文,一众学生的表情渐渐僵硬,孙奇甚至发出一声挑事的嗤笑。   秦西诀在嘘声中四平八稳,不再说一句话,向肖盛看过去,这个第一次应付此类学生的班主任也看出了他的无声催促,十分无奈,只好咳了咳:“好,秦西诀,你就坐在……”   肖盛环视教室,目光落在教室里唯一的空位时,全班看好戏的目光也投向阮景。   阮景:“……”   秦西诀在肖盛指出空位后,才走了过去。   阮景望着渐行渐近的男生,意识到这个人无论是与自己相处了一段时日,还是初次见面的老师同学,都是这样无差别的态度,还真是不忘初心。   阮景想东想西地望着来人,秦西诀的目光也终于与他的接轨,眼里的平静终于松动,惊讶地略一挑眉,显然对这个猝不及防的巧合也十分意外。   早就惊讶过的阮景面上端起波澜不惊,看到对方的表情后心里也稍微平衡了些,他把左边桌上的书搬了回来,然后眼睁睁看着毒舌秦老师与新同桌在自己面前身份重叠,心情十分复杂。   秦西诀坐下后,居然心情稍好地弯了弯唇,阮景一看便知道,他大概是想到以后能随时随地逮到自己上辅导课了,顿时心情沉重起来,连招呼都不想打了。   班主任走后,第一节语文课的老师走进教室,全班的窃窃私语变成了翻书声。   “班长……”阮景在初步惊讶后,一肚子疑惑争先恐后浮了出来,他在书堆的掩护下低声开口,“怪不得昨天你说,过了今天再决定辅导课时间——你怎么突然转学?”说完冒出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虽然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嘴藏不住话地调侃了出来,“难道是为了监督我?”   “……虽然确实方便不少,”秦西诀没有看他,翻开课本开始做笔记,“你做题时脑子也是这么运转的?”   阮景:“……”   他愤怒地在心里给自己新同桌的印象分打了个负数。   秦西诀见他无语地看着自己,也没再端着严肃,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用笔点了点他的课本示意做笔记,才正经回答:“我之前和你说过,A高离我家太远了,最近家里出了些事情,需要我经常回去处理。”   阮景听了疑惑更深,什么事情非要他转学解决不可,他家的其他人呢。   但这也是第一次,他听秦西诀说起家里相关的事,依旧没有过多透露,阮景却在他的话里听出一份超过少年责任的承受。   至少在阮景家,自己虽然时常帮着林蓉做事,但家里顶梁的大事都是林蓉和赵彬负责,与自己同龄的秦西诀会遇到了什么事,非要放弃A高也要方便回家处理。   阮景没有再多问,盯着书本片刻,鬼使神差开口:“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秦西诀没有对这根橄榄枝露出意料中的感激,只是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礼貌而平静:“多谢,你也是。”   面对油盐不进的这尊,阮景心里发愁地叹了口气。   他能肯定,这人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大改了一下~拆分了下章便于阅读~ 第7章 第七章 秦西诀的转学没有给班上带来过多的骚动,比起一个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男生,就算他长得是好看了点,话题新鲜度也远远比不上游戏新皮肤和爱豆的新八卦。   开学的第一天,除了时隔一个假期的见面让教室闹腾了些,一两节课过后,记忆里熟悉的高中课堂又充斥满每个人平平无奇的一天。但对于阮景来说,得过且过的舒坦日子算是突兀地中断了。   阮景把假期作业拿到桌上,依次排开,瘫到椅子上等待课代表来收。   他焉焉地想,没有像林白死狗一样通宵疯狂赶进度,能从容把保证正确率的作业一一交出去,也算今天唯一有点开心的事了。   随之,他望了一眼专心看新教材的新同桌,不由痛心疾首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眼前的人和自己穿了同样的校服,在喧闹教室的熟悉背景下,安静又淡漠的神色如常。阮景不得不承认,秦西诀还挺好看的,就算静静坐在那儿,少年初长坚韧的腰背微微拉成随意的弧度,侧面轮廓也如刻刀精心雕琢而成,连带那身平平无奇的校服都带着点说不出的特别。   阮景心想,这事儿也太不真实了。   秦西诀似有所感,抬头看向他。   阮景神魂归位,正想说点什么,前排的动静忽然把他的话打断。   林白拿着自己的作业,正试图塞进来收作业的沈婳手中,沈婳不干,把作业本不由分说地丢回桌上。   林白哀嚎了一嗓子:“求求你了班长,你就收了去吧,明明都做了那么多了啊……”   沈婳一翻白眼,弯腰戳了戳桌上的作业:“这位同学,要不是你写了个名字,我还以为这就是本崭新的题册呢。”   一旁的孙奇不嫌事大地抢走林白的本子一翻,爆笑出来,阮景也凑了过去,只见书页翻飞的题册里,敷衍的字母毫不走心地落在选择题答题卡上,其他需要劳驾写点汉字的部分全部空着,整本书新得连压痕都没有。   阮景一阵幸灾乐祸:“这是拿错了吧,这本就是新的啊,拿去校门口回收旧书的店里卖,都得比其他书多卖点钱吧。”   林白没好气地把书劈手夺回来:“这位同学,背着我写作业的仇还没了,这就尽赶着落井下石!”说完立马转头继续求沈婳,变脸似的连表情都换了一副,“班长你就收上去吧,老师根本不仔细看的……”   沈婳纹丝不动:“那要是看了,老师得先找我这个课代表的麻烦。”她说着,无情地走开,来到阮景那桌。   阮景有些得意地把早就准备好的作业呈上。   沈婳拿过来翻了翻,有些惊讶:“你居然写了?抄的谁的?”   也不怪沈婳开口就怀疑人,她从小和阮景住一个小区,算不上很熟,不过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在她的认知里,从没见过阮景在学习上端正过态度。现在没有吊车尾的成绩,还是得益于紧盯他学习的林蓉。加之阮景他们三狐朋狗友连排坐,上课打游戏睡觉不听课,能把作业抄了交了算是稀奇,根本无法想象会自己写作业。   这回换阮景笑不出来了:“……我就不能从良吗?”   “这么稀奇,”作为语文课代表的沈婳对他的用词不当有些好笑,“是谁这么大本事,能让你忽然醒悟啊。”   就在这时,秦西诀抬头看了她一眼。   空气就莫名其妙静了几秒。   阮景才想起来,秦老师这个在A高呆惯了的学霸,可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学渣互啄的鸡飞狗跳画面吧。   沈婳以为插科打诨打扰到这位学霸了,毕竟这人看起来挺喜静的样子,于是也没再几乎和他们胡扯,转头对哭丧着脸的林白交代:“你至少再把填空题弄弄吧,我等你一节课。”   林白如获大赦,在扑通跪下和立马奋笔疾书之间纠结半天,沈婳已经溜远了。   直到自习课,孙奇无所事事,听到后排阮景和转学来的学霸时不时唠几句,不由有些稀奇,一问才知道秦西诀就是阮景前段时间的游戏代练,立马刮目相看。   孙奇:“兄弟,尖子生的全面发展还包括电子竞技啊,来一起打一把游戏吧。”   终于赶完作业的林白一听,也立马转身掏出手机:“我也来我也来。”   秦西诀居然意外好邀约,应了下来。   他还不知道,自己在眼前两人眼里对转校生的陌生已经完全消散了,看来学霸也不是看起来那样不太爱搭理人的样子嘛,毕竟能一起打游戏的,都能建立革命感情。   男生的友谊好像就这么简单。   阮景就着气氛想加入,刚想说话,秦西诀把自己的笔记放到他的桌上:“上节课的笔记你漏抄了一半,先补上来。”   偷工减料的阮景:“……”   前排林白笑倒在椅背上:“是啊,从良的阮景同学,还是先把笔记补一补吧,”说完转向秦西诀,“别管他了,大佬我们快开始吧,邀请你了。”   阮景目瞪口呆,这才经历了什么啊,怎么就把秦西诀归为“我们”了,不就是很能打游戏吗,这两人的脸呢!   于是开学的第一天,就在处理鸡零狗碎的开学事宜,以及老友重逢的亲切交流里渡过了。   ——————   林白和孙奇何其自来熟,就着地理位置的包围和打过游戏的交情,已经能随意自然地邀请秦西诀加入战局了。   秦西诀也从不端着,只要不是上课时间或者该写的没写完,都会和他们打一会儿,只是每次用的都是拿来代练的账号。   秦西诀打游戏很厉害,一拖二带着发挥极不稳定的队友散排,在他的指挥和三人不太熟练的团结下,也算是赢多输少。   阮景倒是很想加入他们,但除了文化课学习外,自己还有多一门需要操心的专业课。   阮景因着爱好,在美术班算是同级学生里比较勤奋那一类,虽然文化课成绩让人头疼,美术功底却算得上能在专业课老师那里讨到一声好的。   带阮景他们这一波的老师很年轻,课后能和学生唠嗑打诨,被同学亲切称呼老许。而对专业相关也出奇严厉,从来不会因为学生的勤奋而让步。   开学后第一次回到画室,老许翻了翻阮景这个假期练习的成果,挑了一些进步的地方夸了夸,先扬后抑话锋一转,也指出了很多不足。   末了,老许把翻完的一沓素描拿在手里,迟迟没有放下。   阮景见状,疑惑地瞄了一眼自己那沓画:“老许,这可是足量足份啊。”文化课作业不能保证,自己的专业课作业可是永远放在第一位的。   老许叹了口气:“小阮啊,练习的目的是哪里差补哪里,三十张作业里,你的人物速写就只有两张。”   阮景无奈眨眨眼:“你也没规定比重嘛。”   老许在心里“啧”了一声,没好气地开口:“你的作业确实是完成了,现在咱不是说作业的事,你看,你也知道哪部分对你来说很难,所以避重就轻,但不能总这么回避着不是。”   阮景被精准戳到痛处,抹了把脸。他当然知道了。   如果把专业课拆开细说,阮景也不是每部分都好。   他的色彩很好,在色感和颜色搭配方面很有天赋,静物与风景素描也不需要老师多操心,但是唯一的短板就是人物速写,阮景的人体差得连自己都时常对着作业吐槽“卧槽,这比例还是人吗”。   可就像老许说的那样,什么部分越差,就越回避什么。   “慢慢来,一开始是会很吃力,何况这部分也是难点,”老许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画稿递还给他。   阮景叹了口气,微微低头,面上露出一点挫败的乖巧,心里则吐了口气,死性不改地想到,这可终于过了。   老许继续用体贴的语气:“那不如趁热打铁,补五张人物速写吧,标准就按上学期我讲的那样来,下周交给我。”   阮景一口气没提上来:“不是,老许,为什么我有额外的作业啊?”   老许继续笑得温温和和,徐徐善诱:“那不是其他人的作业还没有交到我这里,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呢。”   阮景愤愤不平地杵在那儿。   老许:“嫌少吗,不到标准不算数量哦。”   阮景:“……”这可好了,文化课和专业课两头的老师是商量好了来压榨自己吧。   阮景闷闷背起背包,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老师再见”,然后一灰溜走人了。   于是并不快乐的势头,从开学的第一天就一直延续了下去。   隔天的数学课上,秦西诀发现自己那不成器的同桌居然在认真抄笔记,不由用余光扫了一眼,完了之后发现不太对劲,转头认真一看,才发现阮小画家正就着讲课的数学老师进行着速写,面上神情太过严肃,似乎进行得不太顺利。   秦西诀:“……”   其实秦西诀作为同桌的日子,也没有阮景想象的那样糟糕。   他不会过多干涉自己,更不会强行要求他去做什么。倒是自己,莫名其妙就在无形中跟着一起学习了。   比如在抄笔记一事上,如果课上睡觉没有去抄,课间就要补上,那么会错过秦西诀带着孙奇林白上分的机会,再说如果不听课,测试卷错了的那些题,秦西诀就要在自习课一一给他讲了,当然,他也不能再偷摸出去打球了。   对于吃软不吃硬的阮景来说,秦西诀大多时候就是个安静的同桌,这个同桌本着就近原则,一转身就给阮景讲上几分钟的题,他的思路单刀直入,简洁明了,阮景还没来及抱怨怎么又来,就已经被带入了思路。   秦西决也不拖泥带水,讲完就离开,多一句废话都没有,反而让阮景觉得“人家讲都讲了,那就听听吧”。   还比如在讲卷子的错题,秦西诀会疑惑地问,这题不是之前才讲过吗。   少年人最怕不及人,秦西诀这样的学霸是比不上了,但至少他疑惑的神色会让阮景有些难得的不好意思——只要自己更专心点,也不会让别人问出这句话。   于是尚且存在的羞耻心拔高了阮景的学习劲头,让他看起来的确比上学期好学了些。   除此之外,阮景一到晚自习就照常到画室上课,而秦西诀被批准了不用上晚自习,阮景好奇问过一下,秦西诀也不避讳,说自己打工去了,阮景也就没再多问。   时间在忙碌的时候过得飞快,很快也迎来了本学期第一个活动。   肖盛板着脸宣布这个消息时,再三强调还是要以学习为主,他的话理所当然地被淹没在一片欢呼声里。   篮球赛。   还有什么比它更能在学生时代激起全民热情。   林白兴奋地跑回座位时,阮景正在把自己画了一团糟的人体速写揉成一团。   林白:“哎你猜这次和哪个学校打决赛?”   阮景挫败未散,烦闷地撑了个懒腰:“应该还是和上次一样,附中吧?”   林白一挤眼睛:“是A高!”   阮景顿时精神一振。 第8章 第八章 阮景所在的三中,每学期开学后不久,都会和距离较近的附中举行篮球联谊赛。   说是联谊赛,在枯燥题海里沉沦的学生难得碰到一次活动,还能全民一起欢乐,哪个年级不都是卯足了劲地参赛。   当天,林白这个包打听去走廊上转了一圈,和其他班兄弟一阵唠嗑,就带了这次换了A高的原因回来。   林白回头趴到桌上,发现是秦西诀的领地,不由默默往另一边挪了挪。虽然秦大佬总带着他们打游戏,有时被自己菜到也不生气,但他们的交流也仅限于此了,距离感总归还是在。就他个人而言,对这类学霸的敬畏感也没有消失。   林白趁着秦西诀不在,一阵吧啦:“这事太好笑了,往前三届都是和附中打联谊赛,两个学校也打得好好的,你猜这次怎么着,附中被其他学校捷足先登邀约去了……”   孙奇抱着篮球从后门跑了进来,一边擦汗一边把篮球踢进教室角落:“附中也不念旧情,直接就答应了。”   阮景捞起窗台边孙奇的矿泉水,扬手扔了给他,笑起来:“哦——这可不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林白听到这事时就已经笑够了,现在又忍不住了:“那可不是,然后伤透了心的我校不抱希望地问了问A高,嘿,那边同意了!这是什么你不爱我自有更好的人爱我的剧情啊……”   阮景被雷得差点呛到:“我劝你少看点没用的电视剧,”说完转向孙奇,“你这是预热呢,准备报名篮球赛?”   说是和其他学校打比赛,实际能在球场看到双方的,也只有决赛那场。在此之前,有那么一段时间,属于校内学生组的各球队切磋,最后优胜的那一支队伍,则代表学校参赛。   切磋也算是全民参与,一起欢腾了,反正每一学期战到最后的,都是校队组的球队。   孙奇就是校队成员之一,不出意外的话最后能跟着去打决赛。在此之前,他还可以和其他球队一起玩玩。   于是开始邀请两人:“怎么样,这次也组个球队先嗨起来呗。”   阮景看上去颇为文艺少年,长时间沉迷画画和游戏,但男孩子在这个热爱阳光的年纪,拿来玩乐的精力永远活力四射,自然在体育上不会有多差,更何况篮球作为自习课翘课的必备项目,几乎是每个男生的强项。   于是三人一拍即合,勾肩搭背去报名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阮景都会叫上秦西诀一起去食堂吃饭。吃完大家分道扬镳,他去画室,秦西诀离开学校去打工。   关于秦西决有特权不上晚自习这件事,在这位大佬天清晨按时交作业并做完所有预习习题后,阮景彻底知趣闭嘴。   一开始,阮景在心里是拒绝和秦西诀一起吃饭的,不讨厌和他相处是一回事,对着他就想起无边题海又是一回事了。就算环境换为食堂,也会让阮景觉得无法下咽,吃嘛嘛不香。   然而自从某次,阮景打完饭才发现没带饭卡,往周围一看,正好和秦西诀的视线撞上,只好借来用了一下。那天过后,吃人嘴短的阮景也不好再装视而不见,一放学就和秦西诀一道去食堂。   自来熟的孙奇和林白一开始是和他们一桌吃的,几次过后,他两总找原因溜远了,阮景装不下知识点的脑袋瓜在这方面倒是敏感,去私底下去问了问,林白才苦着脸解释。   林白:“景哥啊,不是兄弟不想和你一起吃,是……秦大佬的气场太强了,搁他周围,我们有点吃不下啊。”   阮景奇了:“他不就是不太爱说话吗,你们当他不存在就好了。”   林白叹气:“周围的人不这样想啊,你没有发现,每次吃饭时,我们周围女生太多了吗?”   阮景“啊”了一声,和秦西诀做同桌这么久,他是有些察觉的,无论男女生,都会多看几眼秦西诀。   林白再次叹气:“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样大佬的气场,我们都不方便随意放开了唠。要是他听得一个不喜欢,不带我们上分了怎么办?”   阮景无言以对,他对秦西诀,也没有比林白他们了解得更多了。   然而阮景也没有到和秦西诀相处得如履薄冰的地步,甚至吃饭时还能就着饭菜聊上几句,诸如——   阮景:“你的小炒肉好像是新菜嘛,怎么样,好吃吗?”   秦西诀:“有点咸。”   阮景:“啊这炖鸡肉是过了几遍水,好淡,下次别打这个。”   秦西诀:“嗯。”   阮景:“刚刚看到那道黑暗料理了吗,紫薯炒番茄……那颜色比打翻了的调色盘还难看,谁想出来的。”   秦西诀:“按照营养搭配来说,算是合理的,就味道而言,最好还是别去尝试。”   诸如此类的过年唠。   除了初遇那晚的失神,秦西诀平日里不怎么显露情绪,阮景也不确定这人有没有把自己当朋友,或者一起相处有没有不乐意,既然秦西诀一直没开口,阮景也就按照自己的节奏相处着。   让阮景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到决赛,三中和A高的交锋就初显刀光剑影。   此事的起因,说是完全因为他也不为过。   那天他和秦西诀从食堂出来,一起路过球场,走了一段才发现气氛不对,他顺着聚众窃窃私语人群的目光看过去,四个穿着其他学校校服的男生从校门那边走向球场。   阮景仔细一辨认,白色校服,红色纹路滚边,是A高。   以前举办联谊赛,尽管决赛主场要到临近才会抽签决定,在此之前也允许双方互相看看场地。   只是这次来的是A高的人,四个男生个子拔高,相貌估计还行,吸引了球场大部分目光。   阮景看了看秦西诀的表情,这人就像没注意到一样,继续往前走。   于是他也没多事,也当无事发生。   而当球场边所有人都被吸引去,唯二当无事发生的两个人,就格外显眼。   “哎,那不是秦西诀吗?”   阮景听到一声口哨,一愣,转头过去,四个男生向他们走了过来。   这合着是熟人啊,阮景正要去问秦西诀,只见他停下脚步,领头的男生也在他们一米开外站定,意味不明地飞快笑了一下,跟在他身后的三个男人都面色不太好。   阮景一下就琢磨出来了,这是搞事场面啊。   领头的男生剃了板寸,额角还贴了个创口贴,A高校服被他随意搭在肩上,眼睛一眯,显得有几分戾气。   “听说你转学了,这么巧啊,能在这里——”他装模作样地环视了一周,揶揄的神色明显,“这种地方遇到,你说是不是缘分?”   阮景闻言“啧”了一声,秦西诀是他认识的第一个A高学生,先入为主地让他认为,A高的学生就应该和秦西诀一样,品学皆优,至少行为端正。来人先是语气不善,之后对三中阴阳怪气,阮景有些不满地皱起眉。   男生不等秦西诀反应,继续自说自话:“该不会,那个谣言是真的吧……”   “各位场地看完了吗?”阮景淡淡开口打断。   对面的四个男生不由把视线转向他,连秦西诀都一愣。   阮景弯了弯唇角,眼里毫无笑意:“看完了就请回吧,既然觉得是‘这种地方’还过多停留,不太合适吧。”   板寸旁边的一个男生忽然动了,秦西诀他不敢惹,一个三中的学生又算什么东西——   “你他——”   阮景毕竟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也刚准备动,秦西诀上前一步,从裤兜里伸出一只手拦住来人,隔开他和阮景,随后又轻搭在来人肩膀,往后一推,男生向后跌撞了几步,面露怒色,却没敢上前。   经过此变故,板寸男生的目光有火色浮现,视线始终钉在秦西诀身上。   秦西诀也转头看向他。   板寸僵了僵,面前的秦西诀和以前随便嘴炮几句话都不理睬的人不太一样,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被这动静聚过来的学生越来越多,总不能这时退缩。   阮景才发现秦西诀五官生得凌厉,其中棱角优美而蕴着锋利,只是平日里的这位大佬,一身三中校服穿得一丝不苟,坐立端正,加之神色淡漠,才稍微淡化了一些。此时眉毛坏心情地微微一沉,整个人带上别开生面的冷锐。   秦西诀比板寸还要高一点,他望了板寸一眼,微垂的眼睑显得面上冷如霜寒,毫无温度的语气带着不耐。   “你谁?”   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阮景上一秒还看秦西决看得一愣一愣,此时忙深呼吸一口气,末尾甚至带上点颤抖,才忍住了不合时宜的噗笑。   更别提围观群众丝毫不给面子地哄笑一团。   合着挑衅了人半天,秦大佬连对方是谁都不记得。   板寸一行人脸都绿了,活脱脱被这两个字打为跳梁小丑,板寸这时也忍不了了,一句不堪入耳的问候开了个头,身边的男生立马拉住了他。   原来是保安已经被学生叫过来了。   板寸这才迟迟想起A高的脸面就快被自己挂在了裤腰带上,也才清醒过来,要是来看个场,还在对方学校闹上一顿,这件事也不好和老师交代。   最重要也最不愿意承认的是,对上秦西诀,自己不一定讨得上好。   气归气,板寸还是顺杆子往上爬,就着保安接近,放了几句狠话,才转身就离开了。   阮景目送四人走向校体育办,总觉得步伐比来的时候快了一些,再看向秦西诀时,这位大佬面上已经恢复如常,也正看着自己。   阮景咳了咳:“……大佬有什么指示吗?”   他认为,秦西诀此时应该就着气氛和自己解释几句,就算只有一两句话,总得有几个字涉及到秦西诀曾经的生活吧。   阮景满心期待。   秦西诀点了点头:“回家后,记得把错题誊抄到错题本上。”   阮景:“……”   不愧是你啊,秦西诀。 第9章 第九章 三中立校二十八年,校容校貌每隔三四年就会明显地革新一次,到了阮景这一届,现代化设施焕然一新。   但有一栋陈旧的小楼,拔地四层,窄得伶仃,格格不入地蜷缩在致远湖边,小可怜般依偎着崭新光鲜的艺术楼。   小楼名为明德,听说是很久以前某闻名全国的艺术老师的工作室,外表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墙身蔓延着经年留下的岁月纹路,翠绿植物爬了满墙,周围拥着几棵银杏,一眼望去葱茏幽静,无论是名字,还是映衬这一小片湖光,都和致远湖更加相称。   不知是学校故意保留,还是舍不得挪钱出来翻修,明德楼就那样悠悠杵在那儿,倒成了三中地标型风景。   而明德楼离艺术楼很近,平时用来摆放艺术类的旧器材。   毕竟年头摆在那儿,建筑的牢固性令人担忧,甚至还传出过闹鬼的奇闻,一般人不会没事往里面跑。   阮景从艺术楼下来,背上背着画板,一边从文具袋里摸索出一只铅笔,一边轻车熟路地拐进明德楼。   他三步并两步爬上三楼,用脚推开一间屋子的门,随意拎起一把看起来没缺胳膊少腿的椅子,来到一个小隔间里,小隔间的木门被推得咯吱一声响,在阮景进去后又缓缓关上。   这就是阮景隔三差五来练风景速写的地方了。   这间屋子的地理位置很妙,无论从哪扇窗户望出去,都是风景别致的一幅画卷。   此时正值下午四点,客厅窗户外,城市车水马龙,楼群高低起伏,而小隔间的窗外,又是致远湖倒映着静谧的校园,天色浅蓝,渐往上而略白,几缕云懒散舒卷。   阮景坐到椅子上,一抬脚毫无形象地搭在窗沿,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好在几声过后又□□地稳住了。   他掏出手机,看到了老许的信息,是给他那五张额外作业的评价——“有点进步,还需努力。”   那天之后,一众美术生都被安排了额外的作业,画室群沉浸在一片“早知需要质量过关,绝对要再扣扣细节”之类的哀嚎声中。   阮景一乐,又给秦西诀发了条信息过去,约好了放学后等他一起吃饭,谁知秦西诀那边立马就回复了。   还是简短的回应:好。   阮景一愣,飞快地又发了过去:现在不是自习时间吗?   秦西诀:嗯。   阮景:……秦老师你堕落了,老师不是布置了一套试卷?   秦西诀:做完了。   这么快,阮景干笑一声,有些好奇: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秦西诀:刚刚把试卷借给林白参考了,现在准备做预习题。   阮景笑出声,这“参考”两字也太过委婉,他想了想,抬头望了片刻蓝天,忽发其想地拍了张照片——是蓝天下温柔起伏的白色教学楼,湖面被风抚得波光粼粼,照片上框垂着几枝绿意盎然,下框煞风景地露出点阮景的脚尖。   他随手就把照片发给了秦西诀。   84班教室。   临近放学的自习课,班上的人少了三分之一,开溜的人里除了特长生,其他都往球场跑了。留下的人大多也没干正事,没有满堂喧哗,窃窃私语却让教室并不安静。   少数专心学习的人里,秦西诀就是其一。   好似没有任何事能打扰到秦西决一样,他的预习题已经做完一页,思考时左手习惯性地缓慢轻敲着桌子,不多时把心算的答案沙沙填上。   前排的两个男生在埋头抄作业,赶着做完去球场,林白嚷嚷着“改着点改着点”,孙奇头都不抬回应“老抄手了,保证业务熟练”。   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忽地一亮。   秦西诀侧头,点开阮景的照片,看了几秒后拉大图片,看到了拍摄者不拘一格的脚尖。   满屏幕的蓝映到他的虹膜上,唇角因思考而紧绷的弧度舒展开来,以至于让神色带上点温和的错觉。   明德楼上。   阮景刚要放下手机开始画画,秦西诀那边的消息又过来了。   居然也是一张照片,阮景稀奇地点开——秦大佬前排的两个男生不知因什么原因推搡着闹起来了,长手长脚还没来及收回来,一起转向镜头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震惊神色。   阮景笑得差点滚下椅子,心里笑骂道“两个傻缺”。   谁知随后又是一张照片,阮景“咦”了一声,放大了看。   哦,是自己上堂课的随堂测验发下来了,潦草的红叉占据了几乎一半试卷。   阮景哭笑不得,手指在键盘翻飞。   阮景:秦老师,好事和坏事不用放在一起说。   秦西诀那边再也没有回应,阮景一看天色不早了,也开始埋头专心画画。   一直到太阳偏西,天色也逐渐由蓝转釉,阮景的思绪才从线条里拔了出来,站起来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   也是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动静。   一开始,阮景以为是同来取景的美术生或者放器材的,毕竟这楼也只有这两类人会来了。   谁知脚步声居然进了这间屋子,一听人还不少,一进来便啪嗒一声打火声,一阵熟悉的味道漫散开来。   阮景眉头一皱,这栋楼全是木质门窗,加上美术生堆放了大量画稿和油墨,在全校人的认知里,这里是严禁明火的。至少阮景变成这栋楼的常客后,没见过哪个不长眼的躲在这里抽烟。   他转身就要出去,手碰上木门时,忽然从来人的谈论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动作随之顿了顿。   又是秦西决。   外面的人从进来就一直在交谈,阮景的注意力起先放在明火去了,这时才听明白,这是A高几个学生过来看场地,顺带躲在“废弃楼”里抽烟。   几个人断断续续间说起秦西诀,其中一人的声音还有些耳熟,阮景仔细辨认,想起是板寸身边被秦西诀推开的那位。   阮景不急着出去了,竖起耳朵开始听墙角。   外面的人也刚好说到秦西诀退学的事。   “那还用问,是上学期期末考试咯,大学霸从年纪第一掉到五十,抹不开面子吧。”   “但我听说和级花的事情也有关,大学霸不是玩弄感情,把人甩了之后还叫人去跳楼吗……”   阮景:“……”   把遇到秦西诀的时间一推,上学期期末,是临近他家人去世的时候,这才是他考试不理想的原因。至于后面级花的事,阮景更觉捕风捉影,秦西诀这么轴的人,能谈上恋爱也就算了,还玩弄感情这么高端的操作,怎么想都不太现实。   “妈妈没得早的小孩是这样吧,家里人没有好好教过,听说他爸也没了……”   阮景一愣,胸腔隐隐蕴起团火气。他自问不算个规矩的人,到处厮混时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最为反感这类拿家人打嘴炮的,更何是逝者。   阮景脑中浮现秦西诀辅导时认真的面容,门外的闲言碎语如同冰渣,硌得他手脚有些发凉。   “家里有钱又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父母……”   一声巨响打断了这句不堪入耳的话。   踹开隔间门的阮景背着画板走了出来,他把铅笔装进笔袋,有些漫不经心的懒散。   “哟,”阮景掏出手机,低头回复秦西诀的消息,让他再等几分钟,头也不抬地说,“诸位忙着呢。”   一群A高学生被忽然出现的人吓愣,有的甚至惊得后退了一步,他们眼看着阮景穿过中间,走到屋子门口,其中一人忽然认出了阮景,丢下烟头站了起来。   “……别让他走!”   阮景不急不慌地举起手机,把一众涉案人员的现场照拍了下来,甚至对焦了下手中的烟头,十分给面子地来了特写。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人烟头一扔疾步过来,厉声:“你拍什么,删了。”   阮景唇边的笑意这才消失,手机一收,取下画板就要猛然甩过去,冲在最前的人忙伸手一挡,谁知阮景虚晃一枪,反手又背起画板,心想大傻子,我可舍不得。   趁着那人一愣,阮景侧身抬起一脚,飞快踹到那人身上,趁着众人忙去扶人,他转身出门,利索带上门,并把锁扣上的铁锁落了锁。   门内传来地动山摇的砸门的声音和一众吼骂。   他好整以暇,甚至削了只铅笔,心想反锁还真是以少胜多的必胜方案,等着里面的人从问候不重词到忍着气学乖,能好好说话,要求和他万事好商量。   阮景慢悠悠开口:“失礼了,没想到A高的大学霸们除了不说人话,还喜欢躲在其他学校严禁明火的区域抽烟。”   其中威胁意味十足,加之被拍到照片,里面的人忍了又忍,咬牙切齿地回应。   “……兄弟,这里抽烟是我们不对,我们这不是不认地方,上次的事也对不住了,一时冲动……”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阮景无声地笑:“小事情,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呢。”   里面被这回答愣了愣,只能好声好气:“那你把我们放出来,哥几个请客出去喝一顿。”   阮景:“我也想啊,但是这门的钥匙,不在我这里。”   里面忍无可忍地一声抽气声,暴躁地又踢了一脚门,木质门框行将就木般晃了晃,里面又没敢有动静了。   阮景忽然压低声音,十分严肃:“话说回来,A高的人知道三中这栋楼的传闻吗?”   里面的人静了静,不耐烦地开口:“什么?”   阮景把从林白那里听来的闹鬼事件添油加醋和人说了一番。   里面的人一阵嗤笑:“都什么年纪了,还信这种事情,你几岁了……”   半晌没动静。   里面的人一愣:“……喂,人呢,卧槽,人呢?!”   阮景下了明德楼,艺术楼已经上了锁,他只能追着黄昏余晖飞奔回教室,把画板放在座位上。   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刚要离开,忽然看到自己座位上,那张错了一半的随堂小测,试卷上每一题错题,都有工整遒劲的字迹把知识点批注了下来。   阮景一愣,脚步一顿,不由从窗外看了下去。   此时正是饭点,校园里星点灯光初上,如同散落了星辰,食堂门口人来人往。   一道熟悉的人影正等在门口,格外醒目,挺拔而安静。 第10章 第十章 那天晚上的后续,阮景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A高那一群人几乎想尽了办法。   明德楼位置有些偏,旁边艺术楼大门又往另一个方向开,相距较远。他们在三中没有认识的人,A高找来的救援被晚高峰堵在路上。给老师打电话又行不通,到时候一查起来,莫名其妙被锁在奇怪的地方,简直有口难言。   最缺德的是明德楼隐蔽是隐蔽了点,白天里也夏日阳光明媚,草木扶疏,夜里却完全变了一个样。   天色渐黑,屋里的水电为了安全都是停了的,他们骂骂咧咧用手机打开手电筒,才注意到这间屋子客厅放满了素描用的石膏像,高高低低的柜子架子上,一张张脸面无表情。   来自不同方位的手机灯光一晃,残影横陈,犹如鬼魅在此间行走。   好死不死艺术楼还飘来悠悠钢琴声,断断续续,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于是大白天不愿意相信的闹鬼传闻,被阮景在心里种下个苗头后,此时在黑暗的无边想象中迅速萌芽疯长。   ——————   “哎,所以最后他们还是出来了。”   林白手指快速滑动着校贴吧,脸上笑得幸灾乐祸,末了还遗憾地咂咂嘴。   阮景翻找着作业本,最后在秦西诀的书堆里找到,艰难地抽了出来,头也不抬:“那可不,老许最近怕夜里下雨,每晚十一点都会去明德巡一圈检查门窗锁。”   谁知从摆石膏像的屋里放出一堆疑神疑鬼,惊魂未定的学生,一看还不是本校的,老许警惕地进去望了一圈,极为眼尖的美术老师发现石膏像被蹭掉一两处,这还得了,遂大为惊怒,责问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那群学生只说被一个三中学生关进去了,再追问细节,他们支支吾吾再也不说了。   老许脾气立即被点爆,把人挨个拎出,一通电话直接打到教导主任那里。   第二天这件事就上了校贴吧,两边学生你来我往地互嘲,才一个早上,楼层就盖成了摩天大楼。   A高的人骂三中欺人太甚,才看个场地就把人锁了起来,锁的都还是校篮球队的,简直居心叵测。   三中的人也毫不示弱,你来看个场地跑到那么偏的地方做什么,是不是怀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还故意破坏石膏像,是来找茬的吧。   A高冷笑一声,那锁人也是不争的事实吧。   三中一摊手,好啊来对峙啊,锁人的那个学生叫什么,长什么样?   A高不出声了。   其实连A高的人都觉得奇怪,那群学生回来以后,被问到这件事,统一口径般缄口不言,直接能把贴吧战士急出高血压。   阮景也料到了,毕竟证据被攥在别人手里,要是把这件事捅出去,有处分大家连排坐,一起倒霉。A高作为本市中学楷模,向来纪律严明,处罚标准甚至比其他学校苛刻得多。   于是两学校各有各的理,吵得不可开交,甚至翻出了一些未辨真假的陈年恩怨,陈芝麻烂谷子滚一地,又盖了无数楼。   林白唯恐天下不乱,迅速加入战斗支援前方,一边和阮景吐槽着:“这A高也奇了,尖子生的世界无法理解,往届咱和附中联谊赛都打得挺友善的,甚至还会认识几个兄弟,怎么一变成A高,比赛才开始就闹这么一出。”   本事件的最终造成者没事人一样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应了句:“世风日下啊……”   林白刷着刷着,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景啊,说起A高,我听说前两天有A高的人和秦大佬对上了是吗,还动手了?”   阮景这才笔尖一停,抬起头笑了一下:“那时候我也在,是来找茬的,那态度怪嚣张,我就杠回去了,差点动手,秦西诀拦住了。”   林白惊了,手机都放下了:“还有这回事,要打架叫上我啊……不过,”林白委婉咳了咳,“关于秦大佬转学的原因,我听到一些传闻……只是传闻啊,没根据的事……”   看来A高学生间的流言,也传到了三中。就像林白说的那样,好奇秦西诀的人也不止自己班的,秦老师可真是人红是非多。   阮景没等林白细说那传闻,直接摇了摇头:“秦西诀不是那样的人。”   “我虽然也这么觉得吧……”林白挠了挠头,凑过去一脸八卦,“说起来算上暑假,你也才认识他一个多月吧,就这么笃定了?”   阮景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看你们秦大佬每天除了学习和带你们打游戏,像是喜欢搞事的人吗?”   林白觉得说得有理,又继续贴吧大战去了。   阮景收拾完桌子,把秦西决滚到自己桌上的笔拎出去放回原位,坐了片刻,忽然又有些好奇:“你听到什么传闻了。”   林白挠了挠头:“说秦大佬去追级花没追到……什么的……”   得,又是一个新版本。   阮景抬手一撑下巴,看着林白放弃说话:“……”   依秦西诀那性格,追着他写作业还差不多,还追女生这么耗精力的活儿。这谣言到底是要被传成多少个版本……   上课铃响了,秦西诀从外面走了进来,林白立马嘴上一拉拉链,迅速转身坐好。   阮景是相信秦西诀的为人的,当然,也不影响他对级花的事也有些好奇。   趁着老师还没来,阮景咳了咳,凑过去一点点,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秦老师,你看过贴吧关于A高的事了吗?”   秦西诀没抬眼,在书堆里把课本找了出来:“什么事?”   要不是看见过秦西诀的手机,简直怀疑这人用的是不是没法联网的老人机,除了代打游戏,也没见他有过其他上网冲浪的娱乐。   于是继续把这个事和秦西诀说了。   秦西诀一边听着,一边翻开课本,阮景瞟到当堂课的内容几乎已经画完重点了,还零星写了点笔记。   秦西诀听完,只是“嗯”了一声。   阮景自从和他同桌,很多时候与学习无关的唠嗑,都是自己单方面地吧啦一通,这位大佬安静听完,简单回应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更多交流了。   这次阮景也以为不会有下文,反正已经习惯了,也不恼,自顾自翻开书准备上课。   教室安静了下来,是老师走了进来,拿起粉笔开始在黑板上书写。   秦西诀忽然开口了,他也放低声音,语气淡慢。   “那个三中的学生,是你吗?”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让阮景呼吸蓦地一窒,转头看向他。   全部思绪被不可思议占据,手脚无措到极致,周身警报疯狂作响,直让大脑进入行将当机的状态。   他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会觉得是我?”   下午的第一课堂,室外阳光过分充足,连教室都一室明亮。满室昏昏欲睡的白噪音里,只听得到老师的声音和粉笔游走黑板的沙沙沙。   “周二,明德楼你常去的房间,”秦西诀不看他,在书本上划下一个知识点,抬头看向黑板。夏日微风从窗边溜进来,懒懒一卷阮景的发梢,又滑到秦西诀握笔的指尖,于是那回应的声音也如同这风一般,有些慢,有些轻,“你那天的画只画了一半,来食堂晚了二十分钟。”   秦西诀每说一句话,阮景的身子就僵住一点,直到说完,整个人已经僵成一块花岗岩,面上的表情也差点没维持住。   阮景也不是怕人知道,他其实可以坦荡地告诉林白和孙奇,那个反锁A高学生的人就是自己,但其中涉及秦西诀的私事,就不好拿出来讨论。他本以为事情就会这么过去,以后就算有人发现,他也能打哈哈轻描淡写带过,当成是私人恩怨。   但秦西诀会知道这件事,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毕竟事关本人,还被毫不留情地拆穿,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阮景不会骗林白和孙奇,相等的,也不会骗秦西诀。   秦西诀也不像等着答案的人,依旧认真听课,又仔细记笔记,仿佛刚刚抛出疑问只是阮景的幻觉。   阮景憋了半天气,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挤出个模糊的“嗯”。   秦西诀书写的笔停住了,看过来一眼:“他们说你了?”   “啊,”阮景一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作祟,他还是不想让秦西诀知道被人背后谈论,于是顺势点了点头,“……对。”   秦西诀却忽然笑了。   这是阮景第二次看到秦西诀笑,整个人比被指认时还要震惊。   三中的校服有两套,一套黑色制服,一套运动装。黑色制服不像日漫里的那样好看,只是参考了版型和加入排扣元素,但搭配了一件公认好看的白衬衫。   秦西决今天就穿了那件白衬衫。   白衬衫的袖子被卷到手肘,露出小臂和骨节好看的手腕,风纪扣也恰到好处地只解开一颗,显得闲适又利落。他的眉眼稍稍弯起,笑得无声,本就俊朗的面容带上些罕见的干净气息,连带语气都被染得格外温和。   “我懂了,他们是在说我。”   阮景闻言一阵猛咳,引得老师朝着这边警告地瞪了一眼。   阮景才发现自己错了,其实秦西诀一点都不轴。   在此之前,阮景一直以为秦西诀和自己的交情是拿钱办事的关系,毕竟大佬疏离的性格摆在那儿,可能做朋友也是自己单方面认为。   而秦西诀刚刚说出猜测的原因,他才发现这个人平时有在留意自己,甚至更加细心,只是都不动声色。   那点为秦西诀强出头的心思被戳破,阮景都不知道说点什么了,于是借翻书的动作,假装开始认真听讲。   十分钟之后,阮景先忍不住了。   他看了看时不时往这边瞟几眼的老师,在草稿纸上飞快写字。   ——你不说点什么?   然后推到秦西诀那边。   秦西那边静了几秒,阮景听到笔尖沙沙触过纸张的声音,草稿纸被推了回来。   秦西诀的字劲瘦清俊,赏心悦目,阮景看了无数次,而这是第一次与那些知识点无关的话。   ——他们人多,下次记得叫我。   阮景无声笑起来,他忽然心情很好。   是自己当朋友的那个人,也把自己当朋友的喜悦。 第11章 第十一章 秦西诀转学过来,阮景的辅导课也变得方便许多。以前一周两次,只能约在周末的辅导,现在已经零零散散加在课后与自习。   这让两个人都轻松不少,尽管阮景并没有获得快乐。   好在原本定于每周两次的辅导,也因此改为了一次。   这周六,秦西诀工作的地方临时有事,例常辅导改到了晚上。   被判缓刑的阮景一转身就抱起篮球,一边撒丫子溜出家门,一边风风火火掏出手机组局。   这才上了一周课,阮景就深刻意识到两天休息日的难能可贵,忙把行程精打细算一安排,保证雨露均沾,把所有想做的都临幸一遍。   他先是约了林白孙奇去吃了一顿,三人吃完火锅,打够游戏,又找了附近广场的球场准备饭后运动。   好巧不巧,平时打球的球场被几个男生占了,只得另寻他处。   他们刚要离开,球场里一个高个男生叫住了他们。   “来一起玩呗,我们人也不够。”   阮景他们也不客气,立马加入了。打球和打游戏一样,再不熟悉甚至陌生的人一起玩过,都能拉进不少距离。   那群男生篮球打得不错,人也能玩开,几人嘻嘻哈哈打了一下午,已经开始熟识起来了。   等到坐下休息,除了开头招呼他们的男生,其他人都陆续离开了。林白和孙奇也约着去网吧了。   留下晚上还要上辅导课的阮景,和那个男生两人继续歇气。   男生也自来熟,自报名字为陆松,也顺带问起阮景学校。   陆松喝了一口水,笑出一口白牙:“三中啊……巧了,我A高的。”   阮景转头,嚼冰棍的动作如电影慢放般僵硬起来,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好歹两个学校也在贴吧掐了一周的架,线上大家都气焰嚣张,个个老阴阳师。   他这个罪魁祸首和A高学生面对面碰到了,还是有几分不自在。   陆松活像个话痨,十分没眼色地自顾自说话:“哎,你认识秦西诀吗,这学期转学到你们学校去了,现在不认识没关系,考一次试看年级排名就知道了……你什么表情?”   又提到了秦西诀,阮景眨了眨眼,嚼了嚼口中的冰块,细小的冰渣刺得上颚有些发疼,他无声地望着陆松。   陆松再迟钝也看出了阮景的警惕,不由无奈地“嗨”了一声,掏出手机,播了一个号码出去。   那边响了几声就接通了,陆松嚷嚷起来:“喂老秦……”   阮景:“……”   看起来这回是真熟人。   陆松大大咧咧地冲阮景挤了挤眼,开始倒豆子:“我在学校听说那帮孙子去找你了……哦哦挑重点啊……我在这儿见到你们学校的小朋友了,叫阮……阮什么的,你要过来玩会儿吗……”   阮景已经放弃做出任何表情了,只蹲在原地机械地嚼着冰棍,看着陆松大嘴巴说个不停。他笃定这人和秦西诀关系一定不错,不然对面早就挂了。   陆松忽然看了阮景一眼,笑容越发带上几分幸灾乐祸,放下电话:“你家秦老师说了,让你今晚把做好的测试卷带着去找他。”   阮景:“……”秦老师的余威真是跨过电话也能威慑到他身上。   他目光移到别处不想接话,去他的测试卷,名字都还没写上呢。   阮景把木根塞进冰棍袋里,放在脚边准备离开时带走,对这个不一样的A高学生有些好奇:“你是秦西诀的朋友?”   陆松居然摇了摇头:“是对手,不过老秦转走以后,可没人和我抢第一的位置了。”   没想到这个话痨还是A高里拔尖的学生?阮景露出点惊讶。   陆松活像个八百年没聊过天的人,看到阮景给了反应,顿时更来劲了:“老秦这个人,你第一面见他,可能会觉得他冷冰冰,很有距离感,眼里除了学习没有其他,但相处久了你会发现……”   阮景认真地看着他。   陆松继续道:“你会发现,你觉得的是对的,他就是这种人。”   阮景当机立断,佯装就要起身离开,陆松认输地笑起来拉住他:“哎哎,玩笑呢。”   阮景一口气叹得语重心长:“大哥,你要知道,对于休息日还要补课的人来说,时间有多重要?”还搁这儿听这些没用的废话。   陆松举手表示投降:“唠一下嘛,老秦去三中过得怎么样,听他说你们还是同桌?”   可不是,能和秦大佬同桌,那可太“幸运”了。   冰棍吃完,即使身处树荫,夏日的燥热还是拥了上来。阮景卷起运动裤宽松的裤腿,又拿起了矿泉水拧开,一只脚随意踩到篮球上。   “你刚刚说,A高的人去找他?”   “唔,”说到此处,陆松兴致更浓,“一开始算是我们班的烂梁子,以前我们班和那孙子他们班打球赛,那孙子——李岩,输了本来就不乐意,校队的嘛。后来一妹子喜欢上老秦,也大胆,天天变着花样地围堵……”   阮景这下总算明白了:“她就是那位级花?”   陆松:“哦,你也知道了啊,你听到的是哪个版本的?你家秦老师人见人爱,但你看他搭理人吗?后来女生也发狠了,约他天台见面,扬言不来就跳下去……”   阮景脸上一言难尽:“你们A高课余生活怎么这么丰富。”   陆松挥了挥手:“别打断,我们班的女生更绝,直接找保安来把人扭了带下去,当天就通知了家长。”   阮景一乐:“那全程不是没秦西诀什么事……”   陆松:“不仅没他什么事——他早把那妹子拉黑,妹子叫人去传话,传话人才到门口就被我们班的人截了。事情都到尾声了,老秦出来一看,还奇怪怎么那么多人聚在一起。”   “……是秦西诀的风格了,”阮景笑起来,“那李岩又是怎么回事?”   陆松:“他喜欢级花嘛,大家都知道级花不会真的跳,不就是想看看老秦的反应,但被保安当场带下去还是挺没面子,不知道怎么传着传着就变成老秦唆使人跳楼了,八成李岩在背后搞鬼。”   阮景心想,这倒合理了。   陆松:“你知道有些人正事不干,尽喜欢瞎折腾没用的。老秦家那段时间也出事儿了,他一直断断续续请假,请着请着,忽然转学了。”   出的事阮景大致知道,还有件最关心的事:“那他为什么转学?”   刚才还恨不得把秦西诀所有八卦聊一遍的人忽然哑了,陆松砸了咂嘴,拍了拍阮景的肩膀,带上些意味深长:“这事儿吧,老秦没说,我有猜到一些,但有点太关于个人隐私了。”   陆松起身拍了拍灰,和阮景加了个好友,抱起了篮球,看来准备离开了:“有机会你自己问他吧。”   阮景也没有再追问。   他和陆松道别,准备回家迎接他的无边题海:“那有机会再一起嗨。”   陆松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有些欲言又止。   阮景露出了然的神色:“放心,我们会关照他的,保准让他感受到新学校的温暖。”   陆松:“得了吧,老秦啥不会啊,甭替他担心。”   阮景不明白了:“那你是想说什么?”   陆松咳了咳:“让他有空带我打打游戏,别这么绝情啊,没有他的指挥我寸步难行。”   阮景无语,看来林白和孙奇是顶替了这位临时队友的位置了。   虽然这位仁兄废话实在很多,不过倒是让阮景对A高其他学生的印象分拉了回来。   ————   在三中,尽管秦西诀的谣言还比不上游戏新皮肤的热度,只是提起此人时顺带一说,但始终存在也怪扰人的。   那天之后,阮景给林白和孙奇澄清了级花那件事,只说了这三人有这么个恩怨,省去了女孩子跳楼威胁的部分。   两人听后一拍桌子,直怒李岩欺人太甚。两人扬言借出作业参考就是为三中学生的进步做了贡献,已经完完全全算是三中的人了。   之后的几天,林白凭着惊人的外交天赋,在和各班兄弟勾肩搭背之间,让那个谣言在三中消失了。   阮景一行人在背后偷偷摸摸忙的事,秦西诀一概不知。   秦老师依旧冷面无情,在自习课上把偷偷摸摸从后门溜出去的阮景截住。   “还有一份试卷没做完。”   阮景潜逃失败,一脸绝望地跟着秦老师转身回座位,他丧气地向后一抛,把篮球扔给了背后幸灾乐祸的队友。   阮景趴在试卷上,两眼无神地盯着试卷看了十秒钟,目光缓缓移到草稿纸上。笔尖胡乱划了几笔,刻在DNA里的某些东西开始觉醒,笔尖不自觉地开始滑动,眼看一个速写小人初显示轮廓,阮景无奈地翻了一页。   阮景瞄了一眼秦西诀,看他正拿着手机回复消息。又忽然想起陆松说的,在球赛中,他们班打赢了李岩班,这么说来,是不是秦西诀也会打篮球。   “这题很难吗,你做了十五分钟了。”   秦西诀手机屏幕一暗,看了一眼阮景只写了个名字的试卷,发现第一题是昨天老师上课才讲过的题目,他记得那时候阮景认真听讲了。   秦西决明白了,不是他不会,是不想做。   阮景趴在桌上一侧头,用笔头戳了戳他:“秦老师,你会打篮球吗?”   自从知道秦西诀也把自己当朋友,阮景觉得和他没什么可端着的了。他对待秦西诀,已经和林白孙奇一般地无差别。不知是不是错觉,阮景发现秦西诀回应自己的表情也渐渐多了不少。   阮景有时会在心底深处默默地想,是不是秦西诀从最艰难的日子里,开始慢慢回过心神了。   秦西诀闻言,目光从试卷移到他脸上。   可能是阮景眼里的期待太明显,秦西诀也有些无奈。   成为朋友后的改变是互相的,对秦西诀来说也有,比如现在,所谓“秦老师”的身份和朋友的身份界限模糊不清,时常让自己这位活泼的同桌见缝打诨。   秦西诀:“想要打一局吗?”   阮景一愣。   秦西诀很聪明,上次他从阮景反应里知道A高那群人说的是他自己,阮景就明白。每次自己只要起了什么心思,才一句试探的话,即使是玩笑话的调侃,秦西诀都能明白他的意图。   在阮景眼里,这简直十分上道。   阮景全身运动细胞被这轻描淡写的邀战点燃,他一丢笔就要站起来:“那还等什么……”   秦西诀的手不慌不忙地按在他肩头,另一只手把他丢下的笔又递给他,似笑非笑:“等你把这张试卷做对一半。”   阮景:“……”   这上道的结果有时候也没有那么让人开心。 第12章 第十二章 秦老师的邀战百年难得一遇,阮景哪肯放过他。   尽管条件有些苛刻,他立马撸起袖子,斗志昂扬:“小意思,你甚至现在就可以去体育办借个篮球,结束后我们直接去战场!”   秦西诀有些好笑,想到正好自己也有事要去办公室,于是应了下来。   阮景目光坚定,目送秦西诀的背影消失在前门转角,下一秒马上抓起手机,在小群疯狂发信息。   阮景:兄弟们,秦西诀要和我篮球battle了!   孙奇:???   林白:!!!   阮景:但要我试卷做对一半,不说了我先百度了。   孙奇:你百度啥啊多浪费时间,题目拍下来发群里,我们找题,你只管抄。   阮景:好兄弟!   林白:有今生!   孙奇:别嚷嚷了快跟着一起找。   林白:哦   阮景拉上狐朋狗友群策群力,在小群配合得热火朝天。   秦西诀抱着篮球回来时,阮景呈上了他完美又自信的答卷。   秦西诀接了过来,飞快扫了一眼。   试卷的答案来路不怎么正当,但进行得这么顺利,阮景也忍不住膨胀,他已经把校服外衣脱了,随时准备出发。   秦西诀放下试卷,没评价什么,把手中的球扔给阮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走吧。”   看来秦老师是满意的,阮景欢呼一声,冲向了天高海阔的球场。   秦西诀平时大多时间都花在学习上,游戏打得好固然需要头脑,时间练出来的操作也必不可少。   一个人不可能把很多事都做得很好。至少篮球一定不怎么样。   阮景自信地前往球场时,是这么想的。   1V1,林白和孙奇已经买好冰棍和水,在球场边等着看热闹了。   露天球场上,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洒了满地,奔跑学生的喊声间或夹杂着哨声,篮球架像悠悠屹立在蓝色天幕下的战旗。   阮景拍着球,和秦西决对视了一眼,他看到了秦西决虹膜上映出踌躇满志的自己。   他笑出一排小白牙,把球丢给了秦西决。   秦西诀校服外套也没有脱,只是随意卷起袖子,扣开校服最上排的两行纽扣,让校服更松了些。   他微一弯腰,拍了几下球,阮景一看那运球姿势,终于发现事情好像没这么简单。   比赛很快就结束了。   完全被虐菜的阮景坐到球场边的长椅上,默默灌水,脑海中留下的全是秦西诀在球场上的身影。   利落,迅速,和爆发力,这是运动起来的秦西决。和文化课上如出一辙的优秀。   他早该想到的,这个人的冷静聪明,反应速度和预判能力,已经体现在学习习惯与游戏操作里。甚至在篮球场上,对时机掌控也非常强。   确实在自己之上很多。   阮景在心里哀嚎了一声,有些挫败,要是时光倒流到半小时前就好了,他绝对不来自取其辱。   本来听陆松说了篮球赛的事,他就有预感秦西诀或许也站在了那个赛场上,他只是很好奇。   于是忽然想起陆松说的那句“老秦什么都会”,合着真不是瞎吹捧。   孙奇这个没眼色的,笑够了之后朝球场大声喊了句:“秦大佬!来我们球队吧!”   秦西决望了孙奇一眼,又走向阮景:“还玩吗?”   阮景没好气地瘫到长椅子背上:“……不玩啦。”   孙奇那边丢过来一瓶水,秦西诀抬手接住,也在长椅上坐下来,他看了一眼气呼呼的阮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平日都是自己这位同桌过分活泼,现在他不说话,两人之间气氛静了下来。   秦西诀咳了咳:“我初中时是校篮球队的。”   阮景转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出来,那点本就不多的郁闷一扫而空,又瞬间恢复了活力:“教我打篮球吧秦老师!”   阮景的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朋友之间切磋本就是玩乐成分比较重,比起想象中的胜利,他也为发现了秦大佬的新技能点而新奇。   秦西决看他又是如常地笑眼弯弯,在心里叹了口气。许是球场的阳光微风太好,又许是久违地尽兴运动,让他的眼角眉梢也带上点舒缓温和的慵懒。   两人就着气氛坐了片刻。   秦西诀开口了。   “刚刚那份试题的解题思路,明天给我讲一遍。”   阮景一愣:“答得不好吗?”   秦西诀漫不经心的表情淡了,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阮景:“很好,完美得和百度题库的答案一模一样。”   阮景惊得直起腰:“等下,你没事还看百度答案啊?”   秦西诀起身准备离开了,他扣着校服纽扣,低头看了一眼阮景,似乎心情有些好,却说出意想不到的话。   “我也在群里。”   阮景彻底懵了,僵在原地,看着秦西诀慢悠悠走远。   阮景坐不住了,立马翻出小群仔细一看,才发现已经变成了四个人。   于是又惊又怒,跑到球场边把大叛徒孙奇捞了起来。   孙奇听后一愣,尴尬地笑了笑:“忘了前几天已经把秦大佬拉进群了……这不是他老潜水,没什么存在感吗。”   阮景:“……”   想到他们三个在群里的一通操作,阮景露出一脸惨不忍睹。   阮景回到教室,才发现还有更坑的事情。   孙奇这货好心办坏事,为了让他抄得容易,找的都是步骤最少,字数最少,抄得最快的版本,换言之,也是步骤精炼到阮景这个学渣根本看不懂。   秦西诀一开始也是这么写解题步骤的,凝练出每一步骤的关键点,逻辑衔接完整,不会再多写一个字。后来阮景经常借他的作业来复盘,看得很吃力,他才尽可能详细地写解法。   这简直太为难阮景了,尽管能看到秦西诀打篮球也不亏……这自食其果实在非常折磨人。   秦西诀气定神闲地解决着课后作业,时不时以“嗯”和“不对”应和阮景磕磕巴巴的思路讲解,都不带往他看一眼。   在阮景看来,这样的解题方法更像是学霸和老师之间的神秘密码,外人一头雾水,他两一眼就懂。   好在秦西诀每次出声也很奇妙,阮景思路一卡壳,他的提醒引导就及时跟上,浅显易懂,阮景也如醍醐灌顶。   做题时,秦西诀总会让他自己先选择解题思路,鼓励他发散思维,不拘泥于一种方式。也不说对错,每次步入歧途,秦西诀也没有不耐,只是淡淡一句“再想”。   阮景的思维艰难地左突右撞,总算每次都能顺利到达对岸。渐渐地,越到后面的题,阮景就能先有一串备选思路,再挑一个觉得最合适地切入,正确率也八九不离十,越发能摸到门道。   整个过程是艰难了些,阮景讲完了一套试卷,就像打完一场艰难的战役。但不得不承认,确实比自己做一遍更印象深刻。   他心力交瘁地瘫在椅背上,看着秦西诀开始收拾做完的作业,心里忽然冒出个想法。   即使两人间有交易关系,秦西诀也是迄今为止,对他最耐心的人了。   阮景:“我发现秦老师不怎么怼我了。”   “那不是怼,”秦西诀纠正,“是指出错误。现在你没再犯那些错了。”   阮景有些好笑,想了想还真是。   本来一开始,阮景对林蓉给自己找课后辅导这件事很抵触,就算表面从了,也打算背地里阳奉阴违,混混完事。   没想到遇到的人是秦西诀。   秦西诀太认真了,本身就是个自律克己的人,在辅导上也认真为他安排相关的每一件事。很多时候甚至不需要自己多出力,顺着秦西诀的引导就可以了,这大概是没有让他产生太多抵触的原因。   阮景不傻,他知道这些都需要这个人背后花时间和精力去弄。自己得过且过那是个人的事,但让另一个人,或者说让秦西诀的付出白费,是自己多少有些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这么学着学着,还真的进步了。   阮景摸了摸下巴,尽管当学渣当得习惯了,学习进步这种事,还是能让每个学生都开心。   他也不例外。   ——————   老许虽然在专业课上严厉了些,师生间相处的氛围还算宽松,就拿赏罚分明这一点来说,可谓让大家又爱又恨。   惩罚的例子多不胜数,大家一一体会过了,奖励里却有一个挺吸引人的。   可以凭五张过关的额外作品,不包括作业,换取在画室摸一小时的电子绘板。   高中还处于打基础的阶段,课程不涉及电脑作画,手绘板是老许用旧了换下来的,丢在画室里做应急用。就随口薅了这么个奖励项目。   凡是作为美术生,每个人摸够了纸上线条,或多或少也会对板子感兴趣,毕竟如今数字化时代,把自己的作品以不同方式呈现,还挺有趣。   但额外的五张作业什么的,还需要在魔鬼老许那里过关,代价太大,还是免了。   阮景之前也这么认为的。   自从秦西诀时不时帮他游戏上段,待在大佬段位的阮景反而没那么强烈的游戏欲望了,可见越容易得到就越容易失去兴趣。   阮景也是真的喜欢画画,文化课的内容结束,闲下来的时候就拿去涂涂抹抹。   被秦西诀带着处理了很多难题,阮景也学会了自己面对难题时怎么入手,他捡起了自己最头疼的人体速写,就像给秦西诀讲那张试卷一样,开始尝试各种解法。   只是在绘画上,秦西诀引导不了他,他只能自己去一一尝试,练习,不断试错,总结,改正。   一段时间之后,老许一一检查完阮景的一沓作品,从一厘米厚的稿纸里挑拣出五张,下巴一点电脑。   “玩板子去吧。”   阮景没听清似的,愣住了。   老许看了一下手表,清了清嗓子:“现在开始倒计时,你还有五十九分钟。”   阮景连滚带爬冲过去飞速开机。   得到这一奖励不是主要的,自己最喜欢的事情被专业领域的前辈认可,这种喜悦是超过奖励百倍的,也让这个奖励更富有意义。   开机的屏幕亮起来之前,阮景看到自己压不住的嘴角。   ————   老许走出画室,俯身把手搭在栏杆上,又细细翻看阮景的作业,他看着那些作业以日期为顺序,逐渐变得线条利落,比例及格。翻着翻着,忍不住哼笑了一声:“臭小子。”   此时正好有画室的其他学生上楼,看到阮景坐在电脑前,又惊又酸。   “景哥好有天赋啊……”   “天赋?”老许笑了一下,转身过去,背一靠栏杆,“你们去明德楼翻翻,就上个学期到现在,这小子用完的素描本都快有七八本了。”   一众学生心虚地一阵咳嗽。   老许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离他最近的男生:“不努力呢,就是菜有应得。” 第13章 第十三章 阮景的心思沉溺在倒腾绘画软件上,完全没注意到门外发生了什么。   他感受着感压笔触过绘板屏幕的手感,盯着屏幕上实时出现的线条,顿生隔空画画的稀奇感。   惊喜来得太突然,一时间不知道要画点什么,只能先循着感觉随意画上几笔。   等到老许走进来,看到屏幕上一些简笔画小动物,嗤笑一声:“好菜。”   阮景:“……”   阮景转念一想,好不容易摸到板子,总得画点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吧。   于是拿出手机,翻看相册里收藏了做绘画参考的图片。   图片一张张划过,都没有特别合适的,阮景无奈地又划过一张瞎拍的照片,三秒之后,划了回来。   那是某天下午的教室,他蹲在椅子上,背靠着墙百无聊赖玩手机。玩着玩着,抬头往后门方向随意一抓拍,拍的是被框进教室门的夕阳,倦鸟归巢,余晖浸染。   照片左侧的位置,秦西决无意入镜。是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四十五度侧脸,神色漫不经心,轮廓在余晖绝妙的打光中呈现好看的阴影。   阮景又端详了几秒,鬼使神差地,决定把它画下来。   手绘板作画和纸上作画到底有区别,阮景适应了很久,亏得有素描功底,总算在倒计时结束前弄出个只有自己看得懂的草稿轮廓。   从那天起,为了这幅未完成的电子画作,阮景更加勤奋地开始画额外作品,争取不断地续上那一个小时。   在此后的时间里,他一边反复扣着草稿细节,一边在课间和晚自习看网站上手绘板绘画与上色教程,甚至还做了专门的笔记。   连秦西诀都觉得这劲头比自己督促着写作业还要足。   一个月后,阮景在老许纡尊降贵的时不时指点下,终于艰难又快乐地完成了这张画。   只是一个简单的半身人像,背景空白,属于用它宣传约稿都会被劝“回去再练练吧”的水平,老许看过都嘱咐了一句“人体还得多练”。   但对于阮景来说,这份成就感带来的满足是无法比拟的。   当天晚上,后半段晚自习会有校领导来检查,秦西诀和阮景都只能留了下来。   阮景从后门进来的时候,正在发之前英语随堂的测试卷,他一眼看到秦西诀只错了一两个,而躺在自己桌上那份,依旧阵亡了大半。   之前愉快的步伐滞了下,才正常地走了过来。   来的路上,阮景仔细地思考着先和谁分享一下乐呵乐呵。   孙奇和林白每次看完作品都会夸,也是发自真心地觉得厉害,但隔行隔山地一看就完了,在他们看来,美术生画好看的画,似乎是理所当然,然后转头继续聊其他事。阮景有过点小小的失落,他自知是矫情作祟,也没过久地在意。   随后又想着,给秦西诀看一眼好了,毕竟画了他。   秦西诀看了会说什么呢,阮景心里生出些期待,毕竟自己在秦老师那里,似乎一直是个不怎么上进的学渣。   而进门那一刻,秦西诀的试卷,或者说是这个人一贯来的优秀,忽然让阮景有些踟躇了。   秦西诀似乎是全能的,他聪明,冷静,站在自己看不到的高度,好像做什么都轻而易举。自己努力很久达成的事情,也许在他眼里也不值一提吧。   自己那张不理想的试卷也提醒着他,或许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有太多改变。   这些想法像一阵迎面而来的凉风,把他心头积攒的那点热情不由分说地掐灭。他如常坐回座位,什么都没说。   秦西诀望了一眼难得沉默的人,把那张满是锋利红叉拿了过来。   阮景知道秦老师要开始准备复盘了,也没心情理人,趴到桌子上开始刷网页。   几分钟后,没戴耳机的那边,听到秦西诀开口了。   “你的答题卡填错位置了。”   阮景一愣,忙把耳机取了下来,凑了过去一看。   秦西诀已经把他填错的答案修正了位置,这么一对照的话,其实只错了三分之一。   阮景被这乌龙弄得哭笑不得,又想起自己刚刚莫名的赌气,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但胸口的郁气也没那么快消散,不上不下地堵在那里,阮景摸了摸头,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   秦西诀把试卷还给了他。   也许是自己的失常有些明显,又或许是秦西诀敏锐,自己这位不爱交谈的同桌难得开口询问。   “你不继续看教程了?”   阮景看了他一眼,闷闷回道:“已经画完了……”   秦西诀微微挑眉,这个低落的表情,是进行得不太顺利吗。   阮景沉默了片刻,秦西诀依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于是叹了口气,把手机拿了起来,翻出那张画,放在秦西诀面前。   秦西诀看了过去,愣了一下,不太确定:“这是……”   阮景焉焉回答:“啊,把你当模特练习下。”   秦西诀的目光落在那张图上,就没再移开过了。   日漫系画风毕竟和真人照片相去甚远,但感观舒适的配色和美化过的五官让整个人像带上鲜活丰富的美感。内行人能挑出一堆毛病,对于秦西诀来说,这幅画笔触柔软,色调搭配得温柔,是用心一笔笔,一点点勾勒出的自己。   秦西诀一直沉默地盯着画看,阮景有几分不自在,毕竟细节还是禁不起推敲,又不好得从人手里抢走手机,一时间有些坐立难安。   秦西诀嗓音忽然变得有些低,带着些许不确定:“……是送给我的?”在他看来,画了谁应该就是送给谁的吧?   阮景抬头,秦西诀正凝视着自己,许是窗户倒影的教室灯光落在这个人眼睛里,显得有几分不同以往的明亮。而那认真的神色,除了在瀚如烟海的题册,还没有落到过活物身上吧。   阮景一瞬间觉得有烫热缓缓冲上耳根。   画结束以后,就是一张存在手机里的普通图片,可以发给任意一个人,也不算什么送不送的。   但被当事人错当成礼物,好像还有几分特别对待。   于是错开秦西决的目光,含糊地点点头。   秦西决难得地,思绪迟钝住了。   他转到三中,原本以为会和在A高的日子没有任何差别。A高班里有一些友好的同学,三中这边也是。   但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他实在不怎么会和别人相处,待人礼貌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是回应别人友好的礼尚往来。   加之这学期情况特殊,他以前没心思去结交朋友,如今更为此分不出一点神。   但自己只是不善于相处,并不是不懂那些细微的情绪。   阮景这个人,好像总是特殊那么一点。   自己的这位同桌,久别重逢也没有旧情可叙的老同学,出现在最不经意的时候,相处里不带着刻意为之的疏离或讨好,也不会因友谊而过度干涉对方。他坦荡又温和,只要成为朋友,都会被视为不可侵犯的珍贵,又当做人各有路的寻常。   还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细心关照自己一些。   就好像这个迷茫彳亍的年纪,大家如同行走在雨晴不定的路上,有的人没带伞,有的人装作有伞,而自己不在意伞不伞的,这个带了伞的人却总会把自己的伞偏向他一些,无论雨晴。   秦西诀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差别对待,即使只是一点,也让他一时间有些无措。   两人各怀心思地沉默片刻。   秦西诀:“这幅画用了很长时间完成吧?”   阮景点头,心里也忐忑地想,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怎么也不评价下呢。然后拿过手机,把原图给秦西诀发了过去:“差不多一个月吧,毕竟有前置任务什么的……”   秦西诀收到图片,又忍不住点开看起来。十分稀罕的样子。   阮景忍不住咳了咳:“……你不说不如多拿点时间来学习?”   秦西诀顿了顿,不由摇了摇头:“这也是你应该学习的内容,况且,你其他都完成得很好了。”   阮景讨到了好,郁气一扫而空,这才笑了起来:“哎,秦老师,你觉得怎么样?就这画。”   秦西诀真心实意:“很好……多谢,我觉得很好看。”   阮景心头漫上迟来的喜悦,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喜滋滋:“和A高美术生也比不上吧?”   秦西诀如实回答:“我只认识你一个美术生。”   阮景笑了出来。   尽管过程有些啼笑皆非……总之能得秦西诀一阵夸,他已经很开心了。   他这么想着,就看到秦西诀把这张画设置成了屏保,又设置成头像。   阮景:“……”   秦西诀好像,真的很喜欢这幅画。   秦西诀弄完了,才抬起头,唇角微微弯着:“尽管只认识你,但不影响我觉得很好。”   阮景明白的,这是秦西诀心情很好时露出的表情。   阮景愣了愣,他本来以为今晚已经够开心了,此时巨大的喜悦接踵而来,让他心尖一热,呼吸也不由自主地一窒,顷刻就让鼻子有些酸涩。   自己被朋友们夸厉害时,他很高兴,付出的都被一个人细心珍藏起来时,他更加高兴。   阮景脸上有些烧,也不敢再去看秦西诀,于是嘴上也装得漫不经心:“……没什么,随便画画。”   脸上写满“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竭力从容地侧身过去,杵着下巴继续看视频,留下一个“我很忙”的背影给秦西诀。   视频播放键迟迟没有点,他就这么看了静止网页十分钟,又看向外面的夜空,窗户倒影出秦西诀开始专心做题的身影。   阮景关了视频,拉开聊天软件,点开秦西诀的头像仔细看了一遍。   然后退出来。   他可真的太开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都是捉虫_(:з」∠)_无情节变化。   等两天调整下节奏,不会再多修改啦qwq   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可爱=3= 第14章 第十四章 放眼整个三中,若说最清凉的地方,当属明德楼了。   明德楼临湖而立,两面环树,背后还有个教职工宿舍的小花园。拜闹鬼传说,及某个靠画技和暴脾气闻名全校的老师所赐,闲杂人等路过此处都要加快步伐。   就只剩画室的同学偶尔零星分布在各个房间,各占一方,依心情进行练习或者偷懒睡觉。   阮景作为间歇勤奋选手,偷懒睡觉也算必不可少的日常。   明德楼干燥安静,往窗户边的椅子上一趟,拿起书本盖到脸上,任由盛夏午后的阳光缓慢从身上爬过,带着植物清润的风时不时翻动着书页。   一睡便是一下午的舒服时光。   阮景睡意朦胧里,不远处的上下课铃声模糊响起,学生们嬉闹的些缕嘈杂断断续续,直到不知道重复了几次,自己的手机忽然震了震。   阮景的意识才清醒了些,他睁开眼,惊觉自己拿来盖在脸上的素描参考书太过厚重,长时间压得他鼻子生疼,他“嘶”了一声,把参考书丢到一边的桌上,就着瘫在椅子上的姿势,把手机摸了过来。   是小群里孙奇的@全员。   “篮球决赛主场抽到我们学校了!”   阮景这才完全清醒了。   之前他们组的球队也过关斩将了一段时间,前不久队里一个兄弟失恋了,状态直线下滑,而孙奇本就是校篮球队,自然也更重视那边的练习,加上阮景为了续费一小时埋头画画,大家也打得没之前那么热情了。本就是以玩乐为主组的队,也一起度过了一段开心的时间,众人也没什么怨言,继续各忙各的去了。   时间在每个人各自奔忙时悄然走着,转眼就到了决赛时刻。   而阮景挣扎在秦西诀和老许的压迫中,度日如年,直到孙奇喊出这么一句,他才惊觉还有和A高的联谊赛这回事。   万众期待,全民欢腾的大活动终于要到最终决战了,身处悠悠然的阮景也被这一句话激出点久违的兴奋,他直起身子,在编辑栏飞快打字。   忽然,在孙奇和林白的快速刷屏中,秦西诀发了句“加油”。   阮景一愣,群里也静了几秒,随后那两位震惊的群员开始疯狂刷屏。   孙奇甚至叨叨出“全力以赴再创辉煌”。   阮景笑了起来,毫不给面子地回道:什么再创,去年明明输给附中了。   还有林白“是啊最近都训练得这么积极一定会赢的,打完秦大佬终于可以继续带我们打游戏了”等夹带私货的发言。   阮景:对啊,游戏第一,比赛第二嘛。   孙奇爆笑。   林白:……景哥来单挑!   秦西诀第一次在群里发言,虽然只是两个字,阮景也知道了这位大佬原来还会看他们的聊天,也让这个平淡的下午像激起些许水花的湖面。   ————   三中与A高的联谊篮球赛,在各自学校历时一个月的众队伍角逐后,筛选出优胜的一支队伍参加决赛。   时间定为周六早上,地点为三中室内篮球场。   双方队伍成员有大半来自篮球校队,实力皆是上乘,但两个学校没有过切磋的经历,对双方的实力也没有具体了解。   加之不久前的贴吧事件,本事件中心的李岩等人正要代表A高来参赛,甚至在那个摩天大楼帖里放了狠话,导致两个学校的学生都拉满了好奇心,无论是不是篮球爱好者,都兴奋地期待着周六的到来。   每个人都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周五下午,受全校气氛的感染,阮景也没心思去画室了,和秦西诀从食堂回来后,打算回教室拎东西走人。   阮景表示想蹭几程秦西诀的单车,秦西诀也只能跟着人回教室一趟。   教室的值日生已经走完了,椅子全部被搬起来翻到桌子上,拖了的地尚且潮湿斑驳,整个教室弥漫着湿漉漉的灰尘味道。   沈婳从前门走了进来,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刚准备离开的孙奇,是新的篮球队服。   孙奇一看才想起来,队里前段时间说了要定做新队服,他因忙于训练一直忘记去领了,大概临近比赛,年级那边找不到人,只好叫班长先去拿了。   孙奇道谢,又叫住要转身离开的沈婳。   孙奇:“等下,我先试试合不合身。”   沈婳惊了:“不合身还能咋地,我只负责跑腿,不负责售后。”   孙奇嘿嘿一笑:“这不都要比赛了,要是不合适,好及时去更换嘛……”孙奇作势要脱衣服,“你转回去。”   沈婳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地收拾起桌上的东西,收着收着,听到孙奇“咦”了一声,以为衣服有什么问题,转过头去。   结果孙奇的衣服才穿到一半,沈婳一眼就瞟到了男生劲瘦的后腰。   沈婳忙又转头,却被孙奇看到了。   孙奇一愣,不怀好意地一笑:“班长,你偷看。”   沈婳飞快瞪了一眼他:“你无不无聊!”说完也不关心衣服的问题了,气冲冲地拎着书包就走人了。   孙奇颇为流氓地在身后吹了一声口哨。   阮景他们走到教室门口,正好和一脸怒气的沈婳擦身而过。   阮景和沈婳关系一般,平日里也不怎么玩得起来,顶多路上遇到打个招呼。沈婳从小就是个略刻板的女生,成绩优秀,做事认真,在一众喜欢倒腾鸡零狗碎的同龄人里,是老师眼里的标准好学生。   和孙奇这个问题学生相差十万八千里了,阮景每次看到他两碰到一起,永远是沈婳被孙奇气跑的场面。   阮景手抄裤袋悠悠走过去,“啧”了一声,似笑非笑看着孙奇。   孙奇瞟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收拾,几秒后忍不住了,抬头:“干嘛?”   阮景拎起背包,悠悠拖长语气:“我想起小学的事,班里有个男同学喜欢上一个女生,总喜欢揪她的辫子。”   秦西诀看了他一眼。   孙奇一听差点跳起来了:“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阮景佯装讶异:“你怎么这么想,我只是说,你这欠得和那男生如出一辙。”   孙奇一书包甩过去,阮景身经百战,立马一后仰让过了,随后哈哈笑着躲到秦西诀身后,狐假虎威地招惹人。   孙奇牙痒痒,撂下一句“下次单挑”就背上书包,一灰溜迅速走了,一刻也不想多待。   阮景和孙奇认识一学期,男生之间一起打打游戏打打球也就熟识了,而孙奇也不是个心思深沉的人,阮景算得上了解这位好友。   他敏锐地发现这位好友在沈婳的事情上似乎有点不一样,老喜欢招惹人家。他想找个人八卦,一转身看到身边没什么表情的秦西诀,想了想,闭上了欲言又止的嘴,拿出手机给林白发了条信息。   ——你孙哥和班长是不是有点那什么?   林白很快回了:有吗,孙哥不是一直都逮谁招惹谁吗,而且班长不是喜欢学委吗?   阮景心想,还有这事啊。   能看出好友的端倪,都是阮景撞见几次相同的事后才瞎咂摸出的,至于班级里的八卦,他还真没怎么了解。   他背上包,发现秦西诀在门口等着他了,忙收起手机跑了过去。   他两最后离开,秦西诀顺便锁上了教室门,手里动作没停,却忽然开口了。   “今早英语老师讲的语法记得了吗,周一早读要默写。”   这忽如其来又跳跃性极大的话,把阮景从八卦思绪里拔了出来,他顺嘴就回答——   “啊?我哪记得……”   秦西诀挑挑眉:“明明小学的事情都记得那么清楚,今早才讲的就忘了?”   阮景哑口无言,心想自己也没有大佬的记性,他忙转移话题:“说起小学的事,班长你还记得什么吗……哦对了,当时你为什么忽然转学?”   他记得老师宣布这件事时一脸惋惜。   秦西诀闻言沉默了。   秦西诀脸上不怎么显露情绪,阮景大多时候都摸不准他有什么想法,但问了问题没有立马接话,一定是他不怎么愿意提起的事了。   阮景还以为转学应该是“换个学习环境”,“搬家了”之类可以随意唠一下的话题,但从秦西诀的沉默里,他才察觉大概是问到什么不该问的了,忙开口:“啊那个,也没什么,就是老师总念叨你……”   “那时候我母亲病逝了,”秦西诀摇了摇头表示没事,那时候的事,那段记忆里痛苦的日子,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有些模糊,也有勇气说出来了,“说是转学,其实休学了一年,又去了另一所学校。”   阮景的心一沉,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也后悔自己怎么嘴欠问起这个,声音也不由低了下去:“……对不起啊班长……”   秦西诀看了一眼低着头懊恼的人,心里那思及于此蕴起的钝闷也慢慢消散了,他摇了摇头,放轻了声音:“不是什么不能提起的事,只不过还是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这件事。”   阮景的步伐忽然停住了,他望着秦西诀慢慢行走的背影,忽然胸口一阵沉闷。   这个人沉默寡言的性格,或许是成长岁月里的太多突如其来。少年还没长到可以承受一切的年纪,却也被迫一一面对。   他是有朋友的,比如陆松,或者A高的一些同学。而或许更多的时候,都因着性格不喜相处而选择独自一人前行。   秦西诀走了一段路,发现身边的人没跟上,回头看向他,有些疑惑。   阮景忙跑了上去。   阮景忽然想到什么:“你明天来看球赛吗?”   秦西诀还没来得及说话,阮景怕他拒绝一样,忙又开口:“来呗,多热闹啊,不想看看李岩他们输了的场面吗?”   秦西诀看了他一眼:“A高校队的实力也很强。”   换言之,可不一定会输。   阮景往前跑了几步,在秦西诀面前比划:“万一赢了呢,不管输赢,来一起见证下历史嘛。”   秦西诀望着眼前多动症似的人,沉默下去,他对谁输谁赢倒是不感兴趣,只是周末一到,他就要待在家里……   阮景以为他开始动摇了,忙趁胜追击:“咱两的家不是很近吗,明早我请你吃早点,你再捎上我一起来学校呀。”   阮景还准备继续游说,谁知秦西诀一听,就立马应了下来。   阮景心里一惊,心想这早点的诱惑这么大的吗,就听秦西诀补上一句——   “正好,结束后顺便把辅导课上了。”‘   阮景:“……”   快乐的时光总伴随着将至的痛苦,过分敬业啊秦老师。 第15章 第十五章 然而事与愿违。   周六一早,阮景想象中在车站等待自己同桌,两人再相约早餐店的温馨场面并没有出现。   反而是秦西诀等在小区门口,拎着早点,坐在单车上看着起晚了的阮景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本来规定了去篮球场的同学统一穿校服,但和阮景一样,秦西诀也没穿校服,他一套黑色运动卫衣,裤子上的白条纹把随意担在自行车上的腿衬得更加修长。   阮景道歉着跨上后座,啃了几口秦西诀带来的面包。   秦西诀载着他,穿过早高峰初起的城市,悠悠来到沐浴在晨曦里的三中。   今天的三中从校门口的街道,就开始充斥着不同于以往的热闹。   阮景在自行车后座晃悠长腿,看着街道两边满是黑白两色校服的学生,熙熙攘攘聚在各类商店门口,他甚至听到一位A高的女生兴奋地和朋友说“三中门口好吃的真多”,还有人买了一些A高那边没有的“特产”嚷嚷着回去送人。活把看球赛变为了短途小旅游。   阮景看得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他扶上秦西诀的腰,探出脑袋。   “哎,这过年似的,出来玩玩感觉不错吧。”   穿行带起的风撩起秦西诀的鬓角,晨曦在他的发梢缀上灿烂的金黄,他没有回答,只留给阮景一个安静的侧面轮廓。   周身喧闹声太大,阮景也没指望听到秦西诀的回应,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出门前给孙奇发的信息还没有被回复。   大概已经进行热身准备了吧。   学校从校门开始,就在地上贴了指路的标签,沿途彩旗招摇,一直指引延伸向室内体育馆。   三中的体育馆有重要比赛才会开放,阮景也是第一次进来。   他跟着摩肩接踵的人群转进了门,视野忽然撞入别有洞天,室内篮球场开阔轩敞,光洁的地板倒映着满堂明亮的灯光,让球场每一个角落纤毫毕现。场内有校方人员正在做最后的部署准备,两个学校的学生已经陆续入座,形成泾渭分明的两块颜色,手里还哗啦啦摇着小彩旗。   阮景走向三中这一边,在最底下那排的观众席看到了林白。他回头,在人来人往的推搡里拉了一下秦西诀的袖子。   “这边!”   秦西诀一愣,跟着他走了过来。   阮景从过道跑了下去,过道边的人和他打了一路招呼,到了最底排时,兜里已经收获了好多热情塞来的零食。   林白趴在栏杆上挥了挥手,看到秦西诀后有些意外:“秦大佬也来了啊。”   秦西诀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阮景趴到栏杆上,伸头一望下面球队席区域,孙奇没有在,不由奇怪:“老孙呢?”   林白挠头:“没来呢,我给他发信息打电话都没回……不会是睡过头了吧?”   阮景摇了摇头,孙奇这个人虽然平时吊儿郎当,在比赛的事情上却出奇认真,更别说是这类重要的跨校比赛。   他掏出手机打算再查看,之前被塞的一堆零食被带了出来,零零散散掉了一地,他只能把自己兜里剩下的糖和小饼干塞到秦西诀衣服包里,才去捡起地上的。   秦西诀看着自己的衣服鼓了一个包:“……”   然而更糟糕的是,阮景发现不仅孙奇没来,球队席区域上就只有教练一个人在来回踱步,不停打电话,看他面上的焦躁,想必也没有顺利接通。   阮景望了一眼手机时间,不由有些担忧,他凑过去和秦西诀说话:“距离比赛开始就只有半小时了……玩集体失踪这么大的吗?”   他心里却是担心出了别的事。   秦西诀也轻轻皱了下眉头,回到:“只能等。”   距离比赛开始十分钟时,消失的全队都出现了。他们气喘吁吁,跑着赶了过来。   教练远远看到他们,一句暴躁的国骂起了个头,又在碍于众多目光,强行咽了回去。   球队队员从观众席下面的过道依次入场,阮景看到了孙奇,冲他吹了了口哨。   孙奇一回头,阮景才发现他面色不太好,眉头也轻轻蹙着,不由喊住人:“老孙,你没事吧?”   孙奇看着阮景,想说点什么,教练忽然出声催促,孙奇面露无奈,挥挥手走了。   阮景疑惑地看着一群队员过去了,挨了教练的几分钟训,然后开始热身准备。   “怎么回事?”阮景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包,发现没找到目标,又摸向秦西诀的包,掏了一个棒棒糖出来,一边盯着场边的队员,一边剥开塞进嘴里,一股浓郁的芒果味在舌齿间蔓延开,他才稍稍放下一直提着的心。   ————   一声尖昂的哨声穿透整个球场,全场精神一振——篮球赛正式开始了。   阮景是看过三中校队打其他比赛的,在专业训练和经验累积下,这群人只要被点燃,几乎能所向披靡。甚至连只进了校队一学期的孙奇,与他们这些普通篮球爱好者,也是有着很大的差距。   而A高的球队亦然。   两厢强者一碰撞,只要稍微懂篮球的,都能看出是一场专业级别的精彩比赛。   比赛才开始几分钟,阮景手里的糖一直忘记塞进嘴里,所有注意力都凝在了场中。   连秦西诀这位平日只关注学习的学霸,也都看得十分专注。   高手过招,转机往往就在一瞬之间。   A高的人很强,把队伍里每一个人拆开来,都能去做另一支专业队伍的核心。如今无论他们出现在球场的任何位置,几乎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就连李岩,都是不仅仅只会嘴炮的强者。   而三中队伍的厉害之处则是每个队员的稳,以及队员间的默契配合,一支队伍更像一个有条不紊运作着的巨人,每个人各司其职一部分,环环相扣,攻守皆备,一步步不容阻挠,神挡杀神地迈向目标。   球场上的你来我往玄机暗藏,顷刻又瞬息万变。   双方都不得不承认,对手实在太强了。少年人的那份争强好胜心被越激越勇,渐生酣畅之感。   两只队伍时而互相掣肘,时而激烈碰撞,比分也咬得很紧,互不相让。   直到第一场结束的哨声吹响,阮景才松开一直紧抓的栏杆,栏杆表面上已经有一层细密的汗。   平分。   太厉害太尽兴了,阮景心想。   他冲回来喝了口水的孙奇喊了一声:“太牛了兄弟们!”   孙奇擦了擦汗,笑着朝他竖起大拇指。   阮景兴奋地和林白讲着第一场的细节,没注意到一边的秦西诀手搭在栏杆上,稍稍弯腰垂头,看向球队席区域的队员们,随后眉头微微皱起。   第二场开始的哨声马上吹响。   球队队伍归位。   阮景看了一眼秦西诀,才发现他的神色有些严肃,不由猜想难道是比赛有什么蹊跷,他凑过去:“秦老师,你看出什么了吗?”   秦西诀静了几秒,才回:“他们的状态不太对。”   阮景一愣,忙又看向球场。   三中的优势太明显,球员之间磨练出的默契配合,几乎形成一个很难打断的环,难点在于每个队员必须精准地做好自己的事,再把球交到下一个队友负责的范围。   整体环节有条不紊,容错率也很低。而队伍久经参赛练出的默契,已经能在保证高效配合的情况下,同时处理好各类突发情况。   但是从第二场开始,阮景在秦西诀的提醒下,终于敏锐地察觉了一些细微的不对劲。   队员的反应与动作,似乎慢了几不可察的一点点。   一个人的一时差错可以被迅速补救,但微妙就微妙在,每个队员都或多或少慢了一点。   之前流畅攻防的巨人动作也随之稍滞,这在平时的比赛里或许还不怎么明显,但对面是A高这样的劲敌,仿佛嗅到血腥味的狼,已经露出了扑跳撕咬的獠牙,狠厉地屡次咬向巨人稍一露出的破绽上,巨人险象环生,却也留下几口伤痕。   转眼之间,A高领先了两分。   阮景看得也懵了,按理说,依三中校队队员们的体力,这个时候还不可能露出疲态,难道是什么新战术?却忽然想到队员们集体迟来,难道和这个有关?   三中的教练看得血压飙升,忙要求暂停了一次,队伍全员在教练的训斥下躁眉耷眼,一声不吭。   时间一到,又回到了赛场。   第二场后半段的比赛,三中险险维持住了比分,但A高攻势霸道,三中情况实在不怎么妙。   阮景开始心里发急,又紧张地抓着栏杆,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A高后卫和三中后卫对上,只是普通地抢球带过,三中的后卫忽然摔倒了。   全场寂静了一秒,随后炸开了锅,两边都轰然喧哗起来。   A高那边激动地站了起来,此起彼伏的骂声里,“假摔”两字尤为明显。   三中也不甘示弱,“恶意撞人”几字的怒火直指对面。   全场顷刻之间重现贴吧大战现场,闹得沸反盈天。   事情的发生超乎了阮景的想象,他在震耳欲聋里懵了:“……怎么变成这样了?”   秦西诀在滔天喊声里依旧面色如常,冷静地看着裁判吹响第二场结束的哨声。   “刚刚的抢球,两个后卫的行为都不属于违规,三中后卫假摔也不能逆转优势,或许是其他原因。”   就在秦西诀话音刚落,摔倒的球员被扶到了场边,男生黑色的球裤被撩起,大片血迹触目惊心。   阮景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这摔一下怎么可能受这么大的伤?   中场休息。   双方队伍都回到了各自的休息室。   阮景和林白担心孙奇,一起跟去了休息室,秦西诀也被阮景拉了同行。   原本只是想在外面守着,等队员出来时看看状况,谁知三人一走到休息室门口,还没关上的门就暴起一声惊怒的骂声,震得他们脚步一顿。   阮景悄悄从门口探头,看到教练正背对着门开始骂人。   “你们是哑巴了吗!上场之前怎么不说!还敢瞒着我!出息了啊!”   阮景三人听了片刻墙角,总算知道事情原委了。   今天一大早,体育办一位老师兴致勃勃地决定开车去把队员都接来学校,还在车上准备了健康美味的早餐,美名曰为队伍加油,住校生孙奇一听也跟着去了。   接到所有队员后,一车人欢乐唠嗑,唠着唠着就追尾了,一车队员伤得轻重不一,但几乎全军覆没。   队员们急急忙忙做完笔录,老师留下来处理接下来的事,他们也匆匆打车回来了。   然后瞒着教练上场。   后卫的那一摔,不是A高搞鬼,也不是自己假摔,是强烈运动让伤口裂开,再也坚持不住了。   教练一把年纪了,听完就想去摸包里的降压药,又想起自己根本没这种东西,深呼吸几次,想着今天过后就去把药开来。   阮景看着队员们在教练杀人的眼神下,一一瑟缩地露出伤口来,有的甚至因为带伤上场,更加严重了。   他也露出一脸一言难尽。   教练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又开始骂:“比赛输了是一时的,落下旧疾就是自毁前程!你们是不是缺心眼啊!”   骂归骂,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两场,即使是输,也得有人上场。总不能出去说三中认输了,让人都回去吧。   多难看啊。   但是那一车的阵亡,连替补都没能幸免,放眼整个队伍的伤残,硬是凑不齐能上场的人数。   教练心力交瘁:“算了别比了,我现在就去问问那体育老师是不是A高派来的卧底,这简直精准一锅端啊。”   “那个,”孙奇咳了咳,小声开口,“教练我还能战。”   教练反口就是一句:“战你……”   “真的!”孙奇指着自己的伤口,“我只是擦伤啊,又没有伤到筋骨。”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纷纷露出伤口,说自己只是擦伤。   这时,校医风风火火地进来了,他冷冷一扫几个少年露出的伤口,立刻把说谎的人拎出来。   “这几个都不能再动了,别说去赛场,走出去几步就要躺倒在外面。”   于是真擦伤的就只剩下孙奇和另外三个人,孙奇和其中两个队友经过简单的处理,倒是不影响短期内的活蹦乱跳,只剩一个更严重的,需要多做处理。   中场休息的时间快见底了。   还在被处理伤口的队员焦急催促校医,校医手上依旧不慌不忙:“来不及的,要是不仔细处理好,你今天也动不了。”校医说完扫了一眼屋内,“找替补吧。”   几个也瘸了的替补一阵尴尬的咳嗽。   孙奇眼尖,瞟到了屋外探头探脑的人,忽然福至心灵。   ————   孙奇把替补的球衣双手呈到秦西诀面前时,难得地在这位大佬面上看到无语的神色。   教练绕着秦西诀打量了一圈,听孙奇吹着秦西诀和阮景的切磋,也不知道这其中有几分夸大其词,最后只得叹了口气。   哨声响了,也没时间再找其他人了。   教练心里对这次的比赛几乎没有了希望,但他面上没显露,拍了拍秦西诀的肩以示鼓励,然后迅速部署。   他点了孙奇等三个处理完擦伤的队员,警告他们不要过分拼命,然后转头看向秦西诀——   “还有这两位同学,替补要上场才登记名字,裁判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原本队伍的,到时候直接登记就行了。比赛尽力就好,输赢不重要……”教练叹出一脸藏不住的沧桑,“其他没了。”   话到此处,秦西诀也不能再拒绝了,尽管他开始反省自己为什么跟着阮景过来。   他接过两套球衣,转身对阮景说:“我们去换衣服。”   没反应过来的阮景听话地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顿住,猛地抬头。   等下等下,什么叫我们?! 第16章 第十六章 阮景震惊地站在原地,不愿意动了,没听清似的。   “不是,什么叫我们?”   秦西诀轻一挑眉,回望着他,意思再明显不过。   阮景又环视了一圈屋内,所有人都没出声,但脸上不约而同地写着“不然呢”。   阮景心想这事荒唐,关键时刻这群人的脑子还能好吗,他摸了摸额头,努力冷静下来,好言商量:“各位,我给你们捋捋,秦西诀——这位大佬,你们找他顶上理所当然,而我呢,这要是画画比赛,我都不用你们来找……你们是不是忘了这是来比篮球的?”   孙奇闻言过来揽住他,笑着鼓励:“这不是没办法了吗,你看剩下的人还能动吗,再说了景哥,你也不差啊。”   阮景不是别人夸两句就上头的人,他太有自知之明了,他承认平时和同学打球还算可以,但是就好比大家在KTV里唱歌,你唱得不跑调,朋友就夸你唱得好,而你不能真的觉得自己能立马参加唱歌选拔总决赛了。   何况对面是豺狼虎豹一样的A高,都不够去送菜的。   可就情形来看,这也是唯一的办法,球场哨声反复催促,实在找不出其他的人来了。   阮景十分无奈地看向孙奇:“……要不再想想?林白也可以啊。”   林白在一旁听得正热闹,闻言吓得退了一步:“我篮球打得没景哥好,放过我吧,我在旁边喊666的声音保准洪亮!”   说起阮景他们三人帮都喜欢打游戏和打球,其实还是各有偏重的,孙奇自然在体育方面比较强势,而林白网瘾少年更喜欢窝着打游戏,阮景则是闲下来了两边都能摸一摸,但都算不上特别好。   于情于理来说,阮景也只能顶上这个人头了,但于自己而言……这都什么事啊?   阮景在原地纠结成狗,门外的老师开始下最后的通牒。   秦西诀忽然拉住他的手腕,把人拽到角落。   阮景一团浆糊的脑子被晃了晃,更加晕了:“怎么了?”   秦西诀把球衣放在旁边的柜子上,把卫衣拉链拉了下来,看了他一眼。   “脱吧。”   “……”阮景差点给他跪下了。   阮景磨磨蹭蹭拿着球衣,隐约生出些赶鸭子上架的悲凉,一咬牙,也换上了球衣。   死就死了。   ————   阮景很少站到过众人瞩目之下。   小学的国旗下演讲是一次,初中的学校优秀绘画颁奖是一次。   那都是经过事先充足的准备,又反复做过心理建设,才敢踏上众人目光汇聚的那个范围。   而现在完全不一样,没有任何演习,也不知道做到什么程度才配得上这个临时身份。   阮景跟着秦西诀僵硬地登记,脑袋里一阵乱麻,然后一起走向球场上正等着他们的三个队员。   自己将在他们之中,补上一个重要的位置。   在观众席看球场,只觉得偌大室内的全部灯光都焦点向那块赛场,万千观众的目光亦然。那里如舞台般亮堂而夺目,是专业而优秀的运动员才涉足的地方。   如今莫名其妙置身其中,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亮如白昼的灯光齐齐悬在顶上,把整个赛场照得无一丝阴影,四周黑压压的观众齐声呐喊,声音如浪潮般起伏汹涌,阮景只觉得自己被灭顶淹没。   他无措地站在原地,舌尖因吃太多糖而微微泛苦,手脚一阵发麻,胳膊上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   阮景心想,自己真的太紧张了。   菜得无所遁形倒算了,要是拖了队伍后腿,才是让学校脸面不保。   一时之间思绪烦杂,越想越心凉。   孙奇靠过来几步拍了拍他:“景哥别慌,有兄弟们呢。”   阮景露出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秦西诀也向他安抚地点点头。   阮景刚想和他说话,忽然察觉有人走了过来。   李岩越众而过,看着秦西诀讥诮一笑:“我还在想大学霸怎么不上场,原来是坐了冷板凳。”   A高领先两分,自然有嚣张的资本。   孙奇本就因为球队出了意外心情不好,听到这里忍不住上前一步,秦西诀却搭了一下他的肩制止,然后越过李岩,一眼都没看,仿佛没这个人似的走了。   李岩脸色一沉,狠狠地看了一眼秦西诀的背影,转身疾步去整队。   阮景有点哭笑不得,秦大佬嚣张起来真是谁都没得比。   闹了这么一出,他倒是稍微放松下来了。心想要是有秦西诀在的话,估计也不会输得太难看吧。   哨声响彻全场,第三场比赛开始了。   不久后阮景发现,“事与愿违”一定是他今天的主题了。   不知道教练有没有后悔让秦西诀顶上——A高的人一看到秦西诀,斗志顿时徒涨了一倍。   大概是记忆里被秦西诀班级吊打的惊怒刻在了DNA里,加上A高认定第二场的假摔就是针对他们,此时完全把这轮比赛变为有仇报仇的现场。   A高的人还是各在其位,却明显地把注意力放到秦西诀身上,针对意味十分明显。   阮景和秦西诀作为临时队员,没有和原来的队友配合过,本想摸着石头过河,见机行事,谁知秦大佬一上来就吸引走了所有仇恨,让他有些预料之外的懵,只能和其他队友配合起来,继续拉锯。   好在除了自己,另外的队员都是有站在这个赛场的实力,激烈又高强度的对峙间,双方胶着起来。   比赛过了三分钟,A高的人有些急了,他们发现对于秦西诀,防与不防,似乎没什么差别。   秦西诀在A高的特意关照下,永远不慌不忙,有条不紊。他想要过谁,就如脑海中演练过一样精准绕开,他想要传球,总有办法从万般阻挠里把球传到队友手中,他想要投篮,那球从投出到落下的路径必定被扫清阻碍。甚至还有空和其他队友手势来往,约定行动。   阮景从队友的视角来看,这位大佬几乎无所不能。   反复几次,A高也渐生力气白费的急躁,不由攻守之中带上点急于求成。   于是时间一久,A高的配合出现了点微妙的乱,孙奇甚至和队友配合速攻进了一球,追上一分。   场边的教练还真没想到打成这个场面,他坐在长椅上紧张地抖着腿,见状抹了一把脸。   然而时间一拉长,阮景渐渐发现,自己这边没那么顺利了。   几次交锋后,A高对他这个新换上来的人已经差不多摸透了,也不再对他有更多的试探和防备。   对抗他的力量稍弱,拿去攻向其他队友的就变强。   A高毕竟体力充沛,头脑清醒,与阮景遇到过的任意一次比赛都不一样。起初他还能配合上队友,后来节奏越来越快,战况变化也更加迅速,他不由开始出现失误。   失误一旦出现一次,阮景心里的惊慌和紧张又出现了,还如同滚雪球,恶性循环势头渐盛。有时甚至脑袋忽然一片空白,反应慢了半拍,情形惊险,险象环生。   连续失误几次后,阮景的冷汗浸透了球衣,汗水在下颚滑出冰冷的痕迹,他只觉得思绪彻底麻了,周身的任何声响都像隔了一层,朦胧而失真,头顶的灯也照得他阵阵发晕。   完了,阮景想。   忽然一声短哨,是秦西诀叫了暂停。   队员们走向球队席区域补充水,而秦西诀走向了阮景。   阮景忽然不太敢看秦西诀,自己的表现实在太过糟糕了,尽管他没义务完全及得上专业的队员,但他成为如今队伍的短板,也是不争的事实。   感觉到人已经站到他旁边,阮景才认命地叹了口气:“……对不起。”   “别道歉,”秦西诀的声音依然从容平静,“还没到最后。”   阮景忍不住抬起头看他。   秦西诀抬手擦去鬓角的汗,平复了下呼吸,也定定地看着阮景。   他这才反应过来,秦西诀是过来要与自己认真说话的。   秦西诀:“阮景,来确定下我们需要做的事。”   阮景一愣,不太明白秦西诀的意思,但这个人无论何时都冷静的声音,无端让自己的焦躁被抚平了一些。   秦西诀的气息未平,但完全没有影响到声音的平稳,只是换气声略粗:“在这场比赛里,争取反超不是我们的目的,那很艰难,毕竟A高不弱。我们需要做的,只是稳住这个局势,认真打完这一场,之后再想下一场。”   秦西诀就像每次给他分析解题思路一样,似乎所有“不可完成”都会被化为“试试说不定可以”。   阮景心里没底,低声:“……你和我打过的,你也知道我的水平,没有你们这么厉害。”   秦西诀却摇了摇头:“没有校队打得好,不证明你做不到自己该做的事,我和你打过,所以相信你。”   阮景闻言抬头,这个人说他相信自己。   秦西诀没有为了鼓励他而说谎夸赞,也没有责备细数那些失误,这个人只是在认真分析,就像每次拿到难题,自己心里一阵哀嚎,但秦西诀说可以解开,那就一定能解开,只需要他一步步尽力做着能做到的事。   阮景无声看着秦西诀,面上的无措渐渐淡了。   秦西诀微微弯了弯唇,他知道对方明白了,毕竟自己的同桌,一直很聪明。   暂停时间结束的哨声吹响。   他们本就站得很近,秦西诀忽然拉住他的手腕,把人往身前一带,自己也稍微往前凑,用自己的左肩撞了下阮景的右肩。   是比赛场上男生互相鼓励的动作。   这一撞让阮景睁大双眼,一直飘忽的神魂蓦地归位,耳边那层隔膜顿消,满堂喧哗吵闹真切落到他耳中,带动心脏忽然一阵剧烈跳动,把所有紧张与低落从四肢百骸霸道地挤了出去。   错身的一瞬,秦西诀开口:“当寻常就好,会赢的。”   随之放开他,转身走回赛场,继续为剩下的战斗做准备。   阮景愣愣地看着秦西诀的背影,有那么一刻,他心想,怎么赢。   但是秦西诀的目光似乎烙进了他的心里——这个人相信会赢,就和相信自己一样。   阮景看着走在他身前的身影,有那么一两秒犹如镜头慢放,迎面而来的光在这个人周身描出一层闪闪发亮。   阮景忽然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了。   暂停过后,A高的人有些懵了。   之前那个看起来纯粹是凑人数的小子,好像脑袋忽然灵光了。不说打得到队伍的平均水平,起码不再拉垮了,某些时候还很机灵,能和队友来个出其不意的配合。   且不说三中其他队友的实力本来就很强,加上一个永不掉链子秦西诀,A高一时间觉得这比赛更棘手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战术吗?   阮景自己也觉得,属于他的比赛,这才刚刚开始。   他慢慢沉下心,调整着呼吸节奏,没有再去想输赢会怎么样,把注意力全放在周身,一瞬间局势清晰明朗。他冷静地配合着队友,思绪也开始如常运转,自己本就实力及不上整体水平,就要学会扬长避短。把每件自己该做的事尽力做好,耳边嘈杂声淡去,一时之间眼里只剩下球的轨迹。   A高队伍那点微妙的乱,也在场面正常后消失了。三中场上队员的配合没有原队伍那么高度默契,就算他们实力很强,打到后面,优势也渐渐向A高倾斜。   三中已经渐渐转为守方,愈发被动,好在时间接近尾声,这支东拼西凑来的队伍,在吹哨之前堪堪守住了。   阮景撑着膝盖喘息,他和时常高强度训练的队员之间差距太大,光是配合上就倾尽全力,如今哨声一响,四肢满是体力透支的沉重。他等气顺了之后一看比分——追平了。   他一愣,虽然只相差两分,但居然追平了?   不真实的感觉让喜悦也迟迟冒不出头,他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才摸了摸汗水浸湿的头发。   这两分的波折弯成盘山公路,但也是真真切切,有自己参与的。   孙奇冲上来揽住他,兴奋喊:“景哥!我们守住了!‘   阮景睁大眼,下意识找秦西诀,只见他正和其他队员听教练说话,此时似有所感,朝他望了一眼,也微微笑了一下。   不是偶尔露出的调侃笑意,也不是被他逗乐的忍俊不禁,是肯定而温和的赞许。   和每次自己艰难地解出难题后一样。   ——看,你做到了。   这难得的一笑犹如奖励,阮景心旌微震。   他以往的人生还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他习惯浅尝而止,认为是审视夺度,喜欢走马观花,觉得是随心所欲,对学不会的就放弃,放弃了也觉得自己办不到是理所当然。   现在有人从高处拉住了他,鼓励着他再往上爬了爬,蓦地让他看到了高处从未见过的一点星光。 第17章 第十七章 三中队伍把比分拉平,看似很励志,有逆风翻盘的畅意,实际赛场上的人都明白,情形完全不容乐观,只不过时间恰好到了。   这样的几个人配合打了一场,还拉平了比分,算是很幸运了。   比赛的最后一场,A高一定势头不减,重整旗鼓后全力以赴。   三中这边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阮景忧心忡忡地喝了口水,忽然听到有人小声叫他,他一回头,看到转角处一个人探出身,是那位擦伤更严重,他们走时都没处理完伤口的高三学长。   ————   能追平比分,教练已经觉得是意料之外了,虽然惊喜,也很快冷静下来。第四场的情形可想而知,鼓励他们一番后,教练坐到长椅上,目送这群小崽子离开。   教练叹了口气,想到今天大概就走到这里了,谁知身边也有人跟着叹了口气。   他转头一看,阮景在担忧地看着那五个背影。   教练诧异,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猛地站起来向那五个人追了几步,其中一个竟敢回头朝他挥了挥手——正是被勒令留在休息室的那小子。   哨声一响,比赛开始了。   教练只得顿住脚,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忍住了脱下鞋砸在那小子屁·股上的冲动。   他一屁·股坐回长椅上,斜眼看阮景,没好气数落:“你也跟着闹!”   阮景无辜地眨眨眼,他实在拗不过对方,而且他仔细地检查过学长的伤口,包扎得很好,学长再三保证只是擦伤,一小场比赛没问题的。   原初队员的回归,让阮景万分期待接下来的比赛。   这场比赛,三中的队员处理完伤口,才算是两个学校最真实的实力碰撞。   阮景紧张地捏着矿泉水瓶子,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慢悠悠传来。   “啧啧,转眼老秦就站到A高对面,为其他学校出战了,真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   这声音和语调听着熟悉,阮景一回头,果然是陆松,他站在观众席栏杆边,毫不客气地跳了下来,登堂入室坐到阮景旁边。   身边的人都忙着看最后这场球赛,没人去管他。   阮景:“……我还以为你会参加比赛。”   陆松笑得懒散,眼睛不离赛场:“早就不在校队玩了,和那帮孙子有什么好合作的。”   阮景明白了,理念不合,陆大佬不乐意一起玩耍,秦西诀更是没加入校队,大概也是同样的理由。   陆松的笑忽然带上几分八卦:“话说老秦和你熟得挺快嘛。”   阮景一愣:“有吗?”   陆松没正形地挤挤眼:“他可没那样鼓励过我,更别说对我笑一下了。”   阮景忍俊不禁:“大佬,你还需要被鼓励吗?”   陆松听了十分受用,哥俩好地手肘一搭阮景的肩,和他一起继续看比赛。   比赛才一开始,就完全把全场气氛点燃了。   最后一场比赛,双方都使出浑身解数,充分展示着训练已久的成果,身体机能完全被上几场的运动调动起来,达到最佳迎战状态。   场面激烈得让观众悬起心,任何一帧都精彩得让人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什么。   阮景的目光在全场巡着巡着,渐渐被秦西诀吸引过去了。   他还是第一次,以观众的视角看秦西诀,比作为队友更加直观清晰。   尽管阮景总能不停见识到秦西诀的另一面,每次认识得多一点,他都更惊叹一分。   秦西诀在高手汇聚的赛场上,也是丝毫不逊色的。独自突围时从容不迫,所向披靡,配合队友时审时度势,分毫不差。   那天他们的battle与之一相比,简直像秦西诀在带他散散心。   可以说因为秦西诀和高三学长的回归,让队伍的节奏完全改变了。   之前的队友为了适应他和秦西诀,花了开始时一些时间去磨合调整队伍节奏,毕竟他与秦西诀的水平相差太大,别人在他们之间配合会有落差,也没有达到最流畅的效果。   这场把学长换了上来,留在场上的都是拔尖的球员,如今几个原初队友一拍即合,加上有了秦西诀的强力支援,整个队伍一改之前只想稳住局面的谨慎风格,每个人都火力全开,配合也打得猛烈又大胆。   A高明显感受到了不同于之前的压力,李岩沉着脸看了一眼秦西诀,心想每过一场就一个变化,果然是什么战术吧?   于是A高也完全被激出好胜心,纷纷露出凶狠的獠牙咬向对方,三中没有露出破绽,他们就逼迫出破绽。   双方都越战越勇,没有一丝松懈。   三中的巨人也变得更加迅捷勇猛,如果说第一场,面对群狼紧追不放的进攻,巨人还是边战边守的战术,如今则一改求稳的战略,开启全面进攻模式,甚至会先发制人截断狼群的突击,然后伺机还击镇压。   群狼也浴血而变得更加穷凶极恶,嗜血渴战。   双方都不再是你攻我守的局面,而是不顾一切地互相撕咬。   阮景已经注意不到周围的声音了,他甚至紧张得把呼吸放轻放低,手也无意识地咔咔捏着已经变形的瓶子。   阮景一直习惯散漫,作为咸鱼,此时内心有些震撼。他没有过非要争得什么的经历,也没有非努力不可的时候。   也许是因为参与过这场比赛,场中队友的义无反顾彻底把他的心神勾了起来。他也忽然明白,这场比赛不是平日里活动筋骨的随便玩玩,也不是这次不行还有下次的得过且过,它是在场的每位球员,以及观众席每位穿着同样校服的同学——悲喜相连,与有荣焉的战斗。   尽管两校队伍都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也有着与众不同的优秀,但比赛一定有输赢,只有赢了,才对得起那些日夜兼程的付出。   体育竞技的魅力就在于此——   奖杯只有一个,它就是值得所有人为之全力以赴。   在震耳欲聋的加油呐喊声里,阮景看得心绪震荡,心脏也微微发热。   专注时,光阴总是走得飞快,一转眼比赛时间快走到尾声,双方的互相撕咬下,比分堪堪拉平。   阮景忽然注意到,因为这场打得太过凶猛而忘我,那几个受伤队员的伤口包扎上,又有些血渍渗了出来,包括擦伤最轻的孙奇,更别说那位返场的学长。   教练在场边急得团团转,骂骂咧咧这几个“小兔崽子”。   然而比赛即将进入最后一分钟倒计时,场上的队员打得兴头正浓,说什么也不肯暂停。他们都知道,如果进入加时赛,自己这样的状况十分不利。   队员们互看几眼,默契地加快了攻速——一定要把这场比赛,结束在这个场次。   三中的观众席前几排,一些女生也看到了队员的受伤情况,激动地直接站起来大声喊加油,声音高昂处已经带上了哭腔。   阮景不言不语,眼眶已经开始发热。他忽然意识到,比赛进行到这里,无论最后哪一方赢了,都是实至名归的。   连陆松都没有再吐槽,专注而绷紧身体。   倒计时进入最后三十秒。   比分在三中的强力进攻和A高的百般阻挠下,依然纹丝不动。   阮景的目光又落在了秦西诀身上。   汗水浸湿了秦西诀球衣的背面,他拉起衣服擦汗时会露出一截劲瘦的腰,一看便是平日里运动没落下的体格。汗水把头发浸得黑如鸦翼,流到发梢又带上点晶莹。球场灯光在他的眼睛落下些许明亮,变成蕴着专注和恣意的光华。   和平时稳重寡言的样子完全相反,整个人因活力与张力,平添了几分带着力量感的鲜活。   倒计时十秒。   球到了秦西诀手中。   队友们精神一振——秦西诀的位置尚可,如果投篮,运气好的话就能拿下一分。   尽管这是个带有概率的机会,但在这寸秒寸金的最后关头,显得十分来之不易。   在场所有队友一瞬间进入绝对专注。   观众席紧张地屏住呼吸,有人甚至准备为即将到来的胜利而欢呼——就等这个球投出去。   然而下一秒,秦西诀的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住。   他没有投篮,连投篮的动作都没有,继续走位起来。   阮景怔愣着,耳边传来陆松“啧”的一声,他还来不及问,就见场中——   秦西诀在场内快速穿行,又忽然把球传给学长,拿到球的学长也没茫然,反应迅速,几个走位后投篮。   倒计时结束。   直到整场比赛结束的长哨声吹响,大家都没反应过来这一连串的动作。   阮景也发愣,他忽然注意到A高队员的站位,才如醍醐灌顶。   阮景脑海中开始复盘,以上帝视角看这十秒的话,应该是这样的——秦西诀拿到球后,可以赌一赌直接投篮,概率得分。这样的局势他看得出,A高也能看出。强队毕竟是强队,也和秦西诀有过对战经验,几乎是秦西诀拿到球的同时,就分析出了拦截这个球的方案,几个人针对秦西诀迅速散开,预先走位。   动作不可谓不快。   然而没想到的是,秦西诀在倒计时读秒的情况下,依然冷静地做出了虚幻一招的决策,拿到球的那一秒,立即给学长做了手势,学长虽然摸不着头脑,也立即动了起来。   秦西诀随之开始走位,球被秦西诀出其不意地传到了被安排好的学长手里,学长选的位置正好,稳稳地让这一投从概率变为必然。   A高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回援了。   秦西诀太大胆了,在他的预测里,要完成这件事,首先要对A高战略习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然后队友得对他足够信任,愿意在不合时宜里做莫名其妙的配合,不去置疑地立马动起来。   只要任何环节掉链子,这个操作都会玩完。   好在秦西诀没有赌错,他在最后一刻也没有放弃思考。   三中终于以反超一分的优势,结束了这场比赛。   A高的人错愕地站在原地,完全没料到秦西诀居然有这么一出,迷茫地看着铺天盖地的欢呼把赛场淹没。   阮景一时不知道应该先为那一招叫好,还是庆贺来之不易的胜利。   身边不能上场的球员激动地揽住他一阵欢呼,他心里一时也激荡不能自已。   这场比赛里,他知道自己没有帮上太多忙,然而他不自夸也不自苦,第三场中,自己的参与让局面稳住了,拉成平分局面,也为处理伤口的学长争取了时间。   才让三中在第四场的对决里站到了同一起跑点。   而学长的迅速回归,也让剩余比赛有了实力相当的较量。   每个人都把自己能做的事最到最好,才走到了这一刻。   观众席前排的女生抱成一团,平时爱美文静的女生们毫无形象地又哭又笑,蹦蹦跳跳。   周身传来此起彼伏的礼炮声,缤纷的彩带打着旋儿冲上空中,染得亮白的灯光都带上了喜悦的色彩,又飘落了人群满身满地。   阮景深吸一口气,呼吸都带着些微颤抖。   他太开心了,开心得几乎有些无措。   观众席有的学生已经不顾阻拦,跳下球场,呜啦啦地开心地奔向各自的好友。   阮景看到秦西诀在吵闹的人群里独自站着擦汗,他受到气氛的感染,也不由自主地激动奔了过去。   跑了几步,阮景忽然察觉,有些不太妙。   按理说以这个奔跑的姿势和势头,跑过去后的动作好像都必须是配套的,要么扑过去抱住人,要么把人抱起来转几圈,但是无论哪一种,阮景都觉得会被秦大佬一脚踹飞。   然而刹车也太过刻意——秦西诀已经转头看向他,眼里也难得露出些错愕,停下了擦汗的动作。   秦西诀气息未平,运动带来的活力尚在,整个人有些烟火气的温和,阮景在这样的注视下,飞速运转着想办法的思绪咔吧一声,直接断了。   阮景冲到秦西诀面前,两人安静地对视了两三秒,彩带飘落在两人身上,点点缤纷。   还没来得及有其他反应,一阵大力忽然从背后把他揽了过去。   原来陆松也兴奋地冲了过来,他一手揽着阮景,一手揽上秦西诀。   “痛快啊,好久没看过这么精彩的比赛了!”   阮景心里松了口气,多亏这人也跟着来了,否则还不知道怎么收场了。心里又转念一想,这不对啊,陆大佬一个A高学生,混进三中人群里跟着瞎激动,这是在干嘛?   陆松哪顾得上看阮景置疑的表情,转头和秦西诀唠上了:“妙啊老秦,你反应速度也太快了。”   秦西诀把毛巾挂在后颈,淡然地评价老对手:“还是以前的套路,没什么长进。”   陆松:“是倒是这样,但我那时候也只看出哪里不对劲,你就直接拆招了。”   场边也闹成了一团。   三中队伍即使赢了,教练也没忙着夸赞,反而指着一帮小兔崽子开骂。   但总归是胜利了,胜利对于常在赛场的人来说,的确比任何事都开心。队员们完全没有认真听训的样子,一个个嬉皮笑脸,嘴里讨好“哎,您说得对”,“哎,您轻点骂,别气坏了身子”……   校医板着脸,和整个欢乐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不关心哪边胜利了,只知道半小时前细心的包扎又被小兔崽子弄崩了,于是上药的手也没个轻重,一时间声声吃痛的惨叫混在欢声笑语里。   那位与秦西诀配合的学长原来是队长,他找了过来,和秦西诀讨论起刚刚的比赛,两人似乎没受气氛感染,身处满堂欢快,冷静地对比赛进行简略复盘。   教练一团闷气和比赛赢了的喜悦卡在胸口不上不下,不进不出,可难受坏了。这时忽然瞄到终于敢露面的体育老师,直接抄着矿泉水瓶子就去打人——这口气终于找到地方撒了。   体育老师惊恐地抱着头在欢腾的人群里闪躲乱窜,哀嚎求饶。   陆松耳朵尖,听到了体育老师悲痛地反复承诺请队伍吃大餐,他拉拉阮景:“我也去我也去。”   阮景结实地震惊了:“这位同学,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哪个学校的?”   陆松脸皮太厚,看起来没有不好意思:“别说这个了,老秦的头像是不是你画的,厉害了兄弟,我看他换了用了几年的默认头像,都以为被盗号了。”   重新包扎完的孙奇蹦了过来:“景哥景哥,老师请吃饭……咦你怎么来了?”   陆松松开阮景,人模狗样又厚颜无耻地邀请:“球赛我都看了,同学你太厉害了,待会儿一起打游戏吗?”   孙奇哪听得这种邀请的话,当即把人热情揽住:“走啊,一边吃一边打!”   阮景看着老实人孙奇和狐狸陆松勾肩搭背离开,哭笑不得地留在原地。   这么一耽搁,秦西诀那边也结束了。   秦西诀的头发和肩头落上几点彩带,没有平日里那么一丝不苟了,阮景却意外觉得挺顺眼,出于私心没有提醒他。   阮景把矿泉水拧开,递了出去:“学长好像有那么点意思想邀请你加入校队。”   “他提了,”秦西诀接过来喝了一口,“不了,三中的队伍氛围很好,但挪不出那么多时间了。”   阮景一想也是,一旦有了把一件事做好的决定,那么投入的时间也是不能少的。   阮景:“那下次有需要替补的话,你会去玩玩吗?”不可否认,看秦西诀打篮球太过瘾了。   秦西诀看了他一眼,许是气氛太轻松了,难得露出点笑意。   “今天这样的情况还是别再遇到了,你别咒他们。”   阮景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一起走出球场,走向休息室换衣服。   阮景回头,再深深地望了一眼沸腾又耀眼的球场。   学生们依旧在欢呼,笑闹着合影留念,漫天满地的彩带映衬着每个人心里的喜悦,给这个如梦的时刻添了几分绚烂和美好。   今天虽然从早上到现在都满是意外和惊险,但这来之不易的一刻却配得起这些曲折。   这个场面,一定会深深刻进自己生命里吧。阮景心想。   在名为回忆的那本旧相册里,永不褪色,永远年轻鲜活,永远闪闪发光。   作者有话要说:   篮球赛终于打完啦! 第18章 第十八章 阮景和秦西诀换完衣服出来,按原计划是找个地方进行周末辅导。   体育老师既然被迫答应请客,教练也没有不宰他的道理,于是毫不客气地叫上留下的人,秦西诀和阮景两个优秀的临时替补就不说了,陆松作为秦西诀的朋友,也被一并薅了去。   阮景一想,来来回回一耽搁,辅导也得推迟一两小时,晚一些被题海摁在地上摩擦也挺好,更何况蹭饭这回事不去白不去。于是也拉上秦西诀一起去凑热闹。   秦西诀犹豫了一下,平日里他很少参与这样的聚会,但队长和教练盛情难却,他只好同意了。   教练和体育老师先行去定位子去了,阮景等人在后面悠哉走向校门。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和孙奇勾肩搭背走在最前排的陆松忽然停住了,“啊”了一声,回头望了秦西诀一眼,笑容带点幸灾乐祸。   “老秦,来事儿了。”   秦西诀不怎么喜欢和人太接近,和大伙一起出行的时候更是少有,阮景也知道他融入不了热闹,就和他一起走在人群的最后面。   忽然听到陆松开口,阮景循着众人视线看过去,离校门不远的地方,李岩一帮人正等在那里,看到三中一群人过来,本就不太好的面色更加阴沉。   他还发现事情没这么简单——在李岩他们前面,站着一位女生,把一身普通的A高校服穿得窈窕清丽,她看到人群过来,目光落在秦西诀身上,就再也挪不开了。   阮景心里“哟”了一声,这指向性也太明显了。   不过这到底是个什么场面?A高输了以后,在三中的欢呼声里全部迅速散了,连球队都麻溜离开,嘴炮估计也没脸打了。   这会儿又等在校门口找事一样,是忽然又有新想法了?   三中的队伍越走越近。   女生踟躇了一下,向他们走了过来。   陆松丝毫没有看到这诡异气氛似的,笑着抬手和女生打了个招呼,看起来两人认识。   “嗨,大美女,今天你也来给学校加油了?”   女生一愣,这才注意到他,似乎没想明白他怎么混在三中的一堆人里,又不想和他多说话,面色微露尴尬,含糊地回应了一声,然后继续走向秦西诀。   女生一一越过三中的队员们,队员们挨个依次转身,对秦西诀露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深长笑容。   秦西诀只好停住脚步了。   阮景离他最近,敏锐看到秦西诀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女生站定在秦西诀身前,深深地看他了两眼,又似乎不敢多看,移开目光,几秒后又鼓足勇气看回来。   “秦西诀……我,我有话和你说。”   秦西诀低头看她,垂下的眼睑盖住眼里的情绪,女生有些紧张地捏着衣角。在场的人一看,是有几分登对,于是起哄声此起彼伏。   阮景忽然福至心灵,蓦然醒悟,这不是传闻中互诉衷肠的场面吗,这么一看,自己也太过多余,忙转身就溜开,给两人腾出空间,挪到了林松旁边,摆出一副打算一起看好戏的姿态。   孙奇凑到阮景面前:“诶诶,这就是那位级花,这是不是要表白啊,你猜秦大佬会怎么回答?”   林白叼着薯片,眼里闪着八卦的光:“秦大佬说:你谁?”   孙奇嘴一张就想爆笑,陆松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小声点,别破坏气氛。敢当面和老秦表白的人,真的不多见了。”   秦西诀察觉身边的动静,抬头看了一眼自己那位塑料同桌,眼里有些无奈,也在下一秒,他直接开口了。   “不必了。”   然后绕过女生继续走了。   众人的起哄声如顷刻按了静音键,四周鸦雀无声。   三中众人怔愣地看着秦西诀走过,他们不知道那些恩怨完整的原委,完全没料到秦西诀会有这样的回应,互换几个眼神,也不敢上前问。   那边的李岩见状就要冲向秦西诀,身后的队友忙拉住了他,和他说了几句什么,他又颓然安静了,向女生走过去。   留在原地的女生僵硬地站了几秒,忽然转过身去,对着秦西诀的背影喊了一声:“秦西诀,对不起。”   然后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校门,打算离开了,步伐没有一分慌乱。她也有自己的高傲,你若无心我便休。   秦西诀依旧没什么反应。   阮景看着女生诀别般果断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校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才忽然发现,自己从离开秦西诀身边开始,好像有点过分沉默了。   他居然没有跟着一群人起哄,现在也没有去调侃秦西诀的想法,反而杵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有点不像自己。   是因为消耗力气太多,思维变得迟钝疲惫了吗。   阮景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了秦西诀的步伐。清了清嗓调整好情绪,打算补救下自己刚刚的格格不入。   阮景:“你怎么也不听人家把话说完。”   秦西诀没有看他:“她的行为没有给我造成伤害,道歉没必要。”   之前A高和三中都传着谣言说秦西诀的转学和那件事有关,几乎沸沸扬扬,估计提及秦西诀都要八卦一嘴。后来阮景了解了前因后果,虽然至今没确定转学的具体原因,但也能肯定,他认识的秦西诀,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改道。   秦西诀说没对自己造成影响,那就是根本没把它放在心上。女生和李岩闹腾出来的那些事情,是与他相关,却在他的世界完全不相干。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阮景憋了憋,终于忍不住了:“说不定不是道歉呢。”   问出这句话,阮景心里咯噔一下,犹如迷雾忽散,他终于摸清了刚刚自己心里那微妙不可追的情绪——那是不高兴。   咂摸那情绪到这里,他自己也愣住了,自己在不高兴什么,羡慕秦西诀受欢迎?还是担心秦西诀被A高的人惦记?   秦西诀很快回答,打断了阮景的沉思。   “那就更没必要听。”   这是秦西诀的作风,他清醒而决然,既然没有那个意思,就不必给人留哪怕一点点的念想。   两人说完都陷入沉默。阮景敏锐地发现,秦西诀似乎不太想和他过多谈论这件事,眼角眉梢都挂着几分不自在。   不知是因为不想提起,还是觉得两人关系还没亲近到谈论私人感情。   在这微妙的气氛里,阮景心里一沉,也知趣地转了话题:“不提这个了,教练订了哪家店来着,好不好吃啊。”   ————   体育老师遭受惨无人道的压迫,答应了请吃大餐,实际上吃饭地点就在出了校门不远的餐馆。   一来队员们对坐车有了暂时消除不了的阴影,二来敲诈也得见好就收,这么一顿,也能让朝九晚五领固定工资的老师大出血一场了。   再多要求,也就过分了。反正比赛都结束了,大家都只想图一乐呵。   这顿饭一吃就快两个小时,要不是教练阻止了小兔崽子们开酒,这一顿饭得吃到晚上。   陆松这社交型大佬一边和队员聊篮球,一边和林白孙奇一起打游戏,两边兼顾,混在三中学生里,乐得不分你我。   直到大家都歇筷了,体育老师正被周围队员闹着要换地方续场,教练也跟着瞎起哄。   阮景一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和教练打了声招呼,与秦西诀一起先行离开了。   两人沿途找了家奶茶店开始上辅导课,阮景上午消耗的体力太多,又刚刚吃了个饱,夏日午后的阳光从二楼橱窗铺了进来,安静落在他的身上,让他开始昏昏欲睡。本就不太灵光的脑子放弃抵抗,顺从地溺毙在温柔乡。   秦老师一旦开始上辅导课,就体现着十足的无情,不讲完既定内容不放人休息。于是正常时间为期三小时的辅导,硬是被阮景浆糊一样的脑子拖拖拉拉到了晚上六点。   看到秦西诀开始收拾书本,刻在阮景生物钟上的某些奇怪东西,诸如下课放学铃声之类,瞬间让他清醒了,下一秒就精神抖擞地邀约秦西诀一起去晚饭。   秦西诀:“……”   晚饭也结束了,阮景慢悠悠爬上秦西诀的自行车后座,掏出手机随便玩了玩,转眼就快接近小区门口。   穿行带来的风有着夏夜的清凉,携来了街道两边花树的朦胧花香,抚得阮景浑身一阵舒适,他收起手机,缓慢地撑了个懒腰。   对于他这个咸鱼来说,今天体力和脑力的活动量实在有点大了,加之吃得太饱,阳光太好,总有挥之不去的昏昏欲睡笼罩着他,戒断反应似的浑身没劲。   他也懒得玩手机了,漫不经心地看着两边的街道。   秦西诀带他抄了近路,此时华灯初上,但这条背街安静又漆黑一片,两边零星堆着废弃花盆和不知用途的杂物。这里以前倒是有商铺,开倒了几家,就再也没有租出去了。如今主街疾驰而过的车灯一晃,能在光影快速明灭里看到贴了满墙的小广告。   阮景打了个哈欠,心想亏得秦西诀视力好,这样的坑坑洼洼里也骑得四平八稳的。   胡思乱想着,阮景一晃眼看到街边有什么东西过去了,心头忽然冒出点诡异的感觉,又回头瞧了瞧,一团奇怪的身影就快要转出街角。   阮景心里奇怪,眯眼仔细一看,终于辨认出来,当即冷汗就下来了——那是一个矮壮的男人,扛着一个挣扎小孩奔跑的身影。 第19章 第十九章 阮景忙扯了一下秦西诀的衣服,自行车立马就停了。   眼看那团身影就要消失在转角,阮景犹豫了一下,决定跟过去看看,他来不及和秦西诀解释,往前跑了几步,又忽然停了下来,回头嘱咐:“你就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如果真的是什么非法勾搭,那得立马报警,但是万一出什么意外,自己搭进去,秦西诀跟过来后也遭殃了,一锅端了也太惨了。   阮景放轻脚步,猫下腰,贴在墙角更昏暗处,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几个躲闪便离那身影近了一些。   那是个摇摇晃晃的大汉,步履蹒跚,阮景隔了一段距离都能闻到一股酒味,大汉肩上扛着个八九岁的小孩,小孩因为过于害怕,发出细弱无助的哭声,在黑暗的巷道如鬼呓般瘆人。   阮景心想八九不离十了,摸出手机打算报警。   这时,一辆面包车无声地从夜色中滑了出来,停在离醉汉不远的地方,看样子是同伙,只等醉汉一上车,就立马离开此处。   阮景以前看过新闻,人贩子掳人拐卖的过程极其迅速,只要小孩一落到他们手里,五分钟之内就能在各同伙手中转交多次,不多时孩子就被送到离事发地很远的地方。   这个醉汉显然因为醉酒误事,没有在第一时间快速转移,然而面包车适时接应,一个孩子即将被当成商品,推上贩卖人口的利益链。   没时间了。阮景心想。   他从周身随手抄来一根顺手的废旧钢管,来不及多思考,放轻步伐和呼吸,从墙边的阴影里猫一样灵敏地悄声接近醉汉。   距离醉汉还有三米,阮景屏息凝神,握紧钢管。   谁知哭唧唧的小孩儿忽然望到了他,忙一阵猛然挣扎,垂死般爆发出一声哭喊——   “景哥哥!”   阮景脚步一顿,心里“卧槽”一声。   醉汉听到动静,摇摇晃晃的动作一停,慢慢转身回来。   醉汉脸上横肉狰狞,双眼布满醉酒后的血丝,如今意识到勾当被人发现,粗眉一竖,浑身透出一股穷途末路的凶狠劲。   偷袭是无路了,要救的人就是自己家邻居,和被这坏事的小崽子暴露了行踪,阮景心里都不知道该先吐槽哪个。   但情形不容得他多想,开口说话也只能带来夜长梦多,于是二话不说,手里一紧钢管,就要疾步过去。   忽然,他感到自己肩膀被按了一下,有人顺走了他手上的钢管,那身影不做任何停留地只身往前。   是秦西诀。   阮景的心被猛地提起来,急急张嘴,还没来及出声,就看到秦西诀的动作又快又狠,先是把醉汉挥过来的手打偏,趁着醉汉吃痛弯腰,揪住他肩上小孩的后领,抬脚重重踹在醉汉身上,醉汉猛地被迫往后疾退几步,小孩也被秦西诀顺势拎了回来。   他这一连串动作太快了,干净利落,行云流水,连阮景都没反应过来,更别说神志不清的醉汉。   秦西诀把小孩塞给阮景,简洁交代:“带着人先走,报警。”话音一落,身后有粗重的脚步声传来,他又迅速转身,把人格挡回去。   这说的是什么八点档破桥段的话,阮景看秦西诀只身拦截醉汉,想冲上去帮忙,又怕同伙从哪里钻出来把小军师掳走,那他两白忙活了。   阮景自然不会先走的,他快速拨通报警电话,简明清晰地交代了事情和地点,然后抬着手机对准醉汉照了几张。   小军师害怕极了,但也怕添乱,懂事地忍着不哭,憋红了小脸,死死地抱着阮景的大腿不撒手。   阮景心急如焚,往四周一看,想找找能帮忙的东西,无奈全是破烂玩意儿,想朝醉汉砸砖头,但一看两人打得激烈,四周又昏暗,要是不小心误伤友军,那大家集体玩完。   醉汉一看阮景报了警,得知好事被拦截,怒火烧得更旺了,也抄了周身东西打向秦西诀,就着胸腔里的醉意,往死处下手,就是不让秦西诀脱身。   秦西诀被拦截多次,凶狠劲也上来了,转身就专心和人打起来,他闪躲迅速,身法也快,反击时狠厉精准。   两人在漆黑狭窄的地方搅起一阵闻者惊心的声响。   这时,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那辆面包车驾驶位的人下来了,看样子是同伙来支援。   阮景一咬牙,就要不管不顾地冲上去。   而刚好此时,警笛声响了起来,由远及近。醉汉听得酒意一醒,狠狠地看了几人一眼,转身和同伴麻溜跑上面包车。   秦西诀劲没退,条件反射地往前迈了一步,阮景忙跑上去拉住他,余劲差点把阮景拽得没站稳:“别追了,警察来了。”   秦西诀才回过神,平稳着喘息,看了一眼完好的小孩,点了点头。   他眼里的凌厉未褪尽,差点吓得小军师哇一口哭出来。   巷道里太黑,阮景打开手机电筒,看到了秦西诀手臂上有多处伤痕,有的是擦伤,有的是淤青。甚至还没检查身体的其他位置。   他心脏似被紧紧攥住,沉闷得有些无法呼吸,愧疚也漫上心头。来救人是他一意孤行,秦西诀还是被牵扯进来了。   秦西诀拍了拍他的背:“先出去。”   两人和警察仔细交代了事情经过,一问起小军师才得知,原来今晚他的小伙伴都没出来玩,他自己溜出小区,拐进巷道“探险”。这地方白天作为岔开主干道车流的小路,会有一些人经过,但一到晚上,黑灯瞎火还坑坑洼洼的,很少有人钻进来找不痛快。   谁知道这小崽子好巧不巧,遇到喝上头后,歹心一起决定再干一票的人贩。   阮景把醉汉的照片交了出去,秦西诀也默写出面包车车牌号,警察表示他们提供的线索很有用,接下来的事就交给警方了。   警察知道了小孩和阮景是邻居,阮景也承诺可以把人送回家里,于是预约好做笔录的时间,警察大部队收工,留下一人把他们送到小区门口,打电话通知家长后也离开了。   小军师名叫苏维,被阮景背了起来,他看到周围只剩下熟悉的人和一个来救自己的大哥哥,也不憋着了,趴在阮景背上开始伤心地嗡嗡嗡。   阮景哭笑不得:“我说军师大人,您没事待在小区玩玩不好吗,这外面的泥巴是比咱小区的新鲜吗?”   苏维委屈地揉了揉眼睛:“景哥哥不回来,我都没有游戏玩。”   阮景心想,哦,还怪我,看你下次还敢不。   秦西诀没离开,似乎想等家长来接应上。阮景心想这位大佬真是能文能武,看到他动手的样子,在自己心里那根正苗红的好学生形象也维持不住了。   他看了一眼秦西诀,有些好奇:“……你那时怎么自己上了,我也很能打架的,能让你在一边喊加油那种绰绰有余。”   秦西诀侧头看他,似乎思索了一下,才开口:“……你最近不是在画一幅重要的画?”   阮景一愣,明白了,顿时心里一沉,忽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最近市里有比赛,自己一直在空闲时间赶画稿。秦西诀取舍之后决定自己上,竟然有怕他手受伤的原因?   以前和别的狐朋狗友约着打架,也没遇到过这种差别待遇。再说比赛没了,可以等下次机会再参加,今晚这样的事过于危险,万一有个意外,秦西诀就没想到会对自己造成多大的伤害吗。   这个人看起来对大部分事淡漠,实际上关键时候很能衡量利弊。但往往不是以自己的视角,反而上帝视角般冷静地考虑着得失,所选的最优方案,并不是对于自己来说最优,也不会偏袒自己一点。   阮景知道秦西诀也救了自己,事后再做要求,总有点过河拆桥的意味。   胸口涌起一阵愧疚和难受,堵在一起闷得他沉默了下去。   阮景转了个方向,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人,生硬地回答:“我的手画画很行,打架也行。”   秦西诀没看到阮景面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了,闻言还有些好笑:“怎么解题就不行?”   阮景一时噎到:“……怪手不行。”   苏维似懂非懂地听着,探出脑袋为阮景辩护:“景哥哥厉害的,以前还教我做作业呢。”   秦西诀见小孩好奇地看着他,不得不搭话:“以前?”   苏维比划:“他现在不会了嘛。”   阮景:“……”这小鹦鹉能不能闭上嘴。   秦西诀那边没声了,不知道在想什么,阮景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梗着脖子:“讲道理,小学三年级的数学题已经开始为难人了。”   苏维忽然小小“啊”了一声,阮景抬头一看,是小军师的母上父上匆忙赶来了。   阮景幸灾乐祸一笑,带着几分报复性的恶劣:“军师大人,想好回去被怎么打了吗?”   话音一落,苏维立马惊恐地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勒得他一阵窒息,差点人仰马翻。   杨雯看到死死趴在阮景背上的小崽子,脸上的担忧焦急渐退,惊怒交加漫了上来,良好的教养堪堪让她忍住,没当场给小崽子一顿揍,只好勉强先把他放在一边。   杨雯情绪有些激动,再三感谢阮景和秦西诀,阮景怪不好意思的。   “杨姨,我也没出多少力,打跑人贩的是这位英雄——”说着把秦西诀拉了过来。   秦西诀一愣,还没来及说话,就被杨雯心疼地拉住。   “呀,这孩子伤成这样了……先别忙着说话了,上楼处理下吧。”   秦西诀有些猝不及防,忙推辞:“……不了,多谢,我回家处理就好……”   杨雯不由分说地把人拉进了电梯:“我家有药箱,很方便的,怎么能让你这么回去。”   已经被拉进电梯的秦西诀欲言又止,隐隐有些无措。   这样的场面,实在有些超乎他的认知范围了。   他自小母亲逝世,父亲不喜与亲戚来往,过年过节躲不掉的家庭聚会,三姑六姨谈话间总带着他猜不透的考量,反正不是寻常人家的气氛。   他从来没有和长辈有过稍微亲近的接触,如今被苏维的母亲热情地拉住,又不好得挣脱或者推开人,一时间僵硬之中有几分迷茫。   阮景稀奇地跟在身后,他一路算是看出来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全能大佬秦西诀,好像根本不会和长辈相处。   他看这人从进电梯后就板着脸,面上看不出异样,但伸进裤袋的那只手,手指轻轻敲打着裤缝,间或忽然停下,显示着他的紧张。   永远从容的秦西诀还会紧张?   他稀奇了半天,心里笑够了,想了想还是打算出手救了这位英雄。   阮景忽然伸手按下了自己家楼层。   “杨姨,让他去我家吧,我帮他处理伤口,完了在我家歇下。”   秦西诀愣住了,敲打的手指一停。   苏维一听,忙惊恐地立马拽住阮景的裤子,祈求意味明显。外人不去他家,那自己好不是进门就挨揍。   杨雯也有些为难,看秦西诀好像也有几分不自在,犹豫起来:“还没好好谢谢你们呢,要不先去家里吃点东西……”   “我们吃过啦,咱上下邻居别那么客气,”阮景对苏维眨眨眼,示意“好自为之”,电梯刚好停到了阮景家楼层,他拽上秦西诀,把人拉出门,“杨姨我们走了。”   杨雯只得冲着门缝喊道:“那改天请你们吃饭……”   电梯门一关,两人安静站在电梯间。   秦西诀才缓慢呼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多谢,我先回家了。”   “哎,”阮景笑起来,“我是说真的,不只是为了捞人,去我家吧。”   秦西诀脸上明摆写着“抗拒”,这时阮景家的门忽然开了,林蓉走了出来:“小景,刚刚我看到你在楼下……咦,这位同学是?”   秦西诀:“……”   阮景忍俊不禁:“妈,是秦西诀,”然后不嫌事大地添上一句,“今晚在我家睡。”   林蓉一听是自家儿子那位优秀的辅导,脸上也挂上热情的笑,忙把两人让进门:“是小秦啊,快进来,怎么身上那么多伤,你两去做什么了?”   秦西诀看着向他敞开的大门,总觉得出了龙潭又掉进虎穴。   阮景笑着推了他一把:“来都来了。”   秦西诀在门口站了片刻,也只能跟着进去了。 第20章 第二十章 秦西诀是去过几次亲戚家的,他的女性长辈待人接物温和热情,端庄得体,但也总有隔阂。   阮景的母亲是位温柔的女性,笑起来和他有几分相似,整个家也打理得温馨舒适,看得出是属于阮景的成长环境。   不过无论是接受长辈的关怀,还是在同学家过夜什么的——都是人生第一次。   秦西诀坐在沙发上,有些僵硬。他一动不动,坐姿端正得可以拿去参加军训时的检验。   他存着浩如烟海书库的脑子被迫精密运算,也没得出此刻该做什么的结论。缓解紧张玩手机不太礼貌,站起来又引起别人的注意,思来想去,只能继续安静地,坐着。   沙发一角的赵彬被秦西诀莫名严肃的气息感染,他本就也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平时阮景不怎么和他说话,阮景的同学他更是陌生。他看了一眼少年笔直的坐姿,报纸忽然看不下去了,把翘着的二郎腿默默放下来,打直了身板。坐立难安片刻,无措地起身在屋里转了转,把果盘向秦西诀推了过去。   “同学,吃水果。”   秦西诀闻言一僵,起身道谢,又坐下。   这礼节太周到,赵彬坐下也不是不坐也不是,他又转到了饮水机前,摸索半天:“……同学我给你泡杯茶。”   秦西诀挺直腰杆:“好的,多谢。”   阮景在厨房给林蓉讲了今晚的事,两人听到外面的动静,看了片刻,脸上都露出一言难尽。   林蓉把洗好的水果放在碗里:“小秦原来是这么实心眼的孩子啊……”   阮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评价,心想今天的秦西诀,可真是处处不一样啊,他好笑地推了推林蓉:“妈你快出去,别让他两说话了,你看小秦紧张得……大晚上喝什么茶,还睡不睡觉了。”   林蓉这位专业调解员忙端着水果出去救场。   秦西诀在阮景父母的围观下吃了点水果,阮景看他的表情,估摸着也如同嚼蜡,叹了口气,转身去屋里衣柜翻出一套睡衣,又去找了双新拖鞋。   阮景把浴室的灯打开,回头把人解救出来:“秦西诀,快去洗澡,洗完给你看看伤口。”   林蓉一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让秦西诀快去浴室,自己又走进厨房开始做夜宵。   秦西诀出来时,赵彬和林蓉已经不在了,客厅的灯也关了,他松了口气,看到厨房餐桌那边灯还亮着,阮景朝他招招手。   餐桌上,筷子已经被放好了,秦西诀低头看着面前的夜宵,煮过的牛奶散发着香醇的热气,两个包得完好的鸡蛋在奶白色里沉浮,细小的泡沫悠悠漂着。   他身上穿的大概是阮景换洗的睡衣,有些短,软而柔,印着几只棕色的小熊,洗衣粉淡淡的味道似有如无。   阮景也换上了睡衣,盘腿坐在椅子上,正在一边吃一边刷着手机,看到他过来了,抽空说了句:“托你的福,今晚有夜宵吃。”   秦西诀尝了一口,不甜,是刚好熨帖着胃,能睡个好觉的温度。   两人吃完,阮景拎着碗筷迅速洗了,一指自己的房间:“你先进去,我找找医药箱。”   秦西诀:“……”他这才反应过来,除去沙发,自己好像只能和这位同桌一起睡了,今晚还真是新体验不断。   阮景的房间有些小,却也不显得拥挤,窗帘和床上用品的颜色留意搭配过,让置身屋子的人感到有些舒适放松。写字桌上横七竖八放着素描参考书和试卷,柜子上一排五颜六色的手办和木头人模型,床脚柜子上放着几本素描本和一筒铅笔,床上各自铺好的两张被子整整齐齐。   秦西诀在门口看了一眼,脱下拖鞋,走到床边白色的绒毯上。   不多时,阮景拎了一个小医药箱过来,在门边不拘小节地把拖鞋随意甩了,然后进屋关门。   阮景屋子很少有人来,如今两个高大的男生一站,便显得有些更小了。   他打开床头的小台灯,温暖的釉色晕染开屋子的一角,然后示意秦西诀坐在床上。   阮景打量了秦西诀的伤痕状况,也不算严重,除去手臂上那些搏斗后他看到的,就是膝盖和腿上有擦痕。   他蹲下去,打开小箱子,处理起秦西诀膝盖的伤痕,久了之后有些腿麻,索性跪坐在绒毯上。   他忽然感到秦西诀身子一僵。   阮景抬头看了一眼他,奇怪:“疼吗?”   秦西诀摇摇头,没看他。   屋里一时陷入沉默。秦西诀渐渐反应过来,阮景不怎么说话了,或者说,他从进屋后就没怎么说话。   每次这位爱打诨的同桌沉默下来,秦西诀便察觉有些异样,一旦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他那在人情世故上迟钝的反射弧就会加快进程,不多时就得出一个让他迟疑的结论。   自己这位同桌,好像不怎么高兴。   并且如果追溯时间,得到他们回来之前。   秦西诀低头看着阮景,少年穿着睡衣的身姿有些单薄,他睫毛很长,正专注地给自己的膝盖上药,已经吹干了的头发看起来很柔软,只是他沉默着,安静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西诀看了几秒桌子边缘,低下头:“阮景,你是不是生气了?”   阮景闻言,动作一顿。   阮景有些惊讶于秦西诀的敏锐,又无奈这位大佬还真是喜欢事后谈。   说生气也不至于,只是当时本以为已经平息了的情绪,在看到秦西诀这些伤口时,又慢慢显露了出来。   自己从小上房揭瓦,聚众打闹,时常挂彩,但和秦西诀今晚直接冲向人贩不一样。   那人贩喝醉了,打过去总是占了几分先机,要是人是清醒的呢,秦西诀再厉害,又能在亡命之徒手里讨得到几分好。   他在心里做了很多假设,比如一开始察觉不对劲就立马报警,但时间一算,也是来不及的,或者自己先冲上去救人,然而能不能打过也另说。   这无疑类似于电车难题,努力求解,其实无解,总有一处要牺牲。   他就是心理这关过不去,不舒服。   秦西诀既然能问出来,他也没有什么不好回答的。   阮景停下手上的动作,仰头望他:“秦西诀,你有没有想过,今晚要是打不过那人怎么办……你当时怎么就直接冲上去了。”   秦西诀一愣,原来还是那时的事,他略一思索,开始冷静分析:“他喝醉了,加上我赶过来时,他显然没有料到有两个人,先发制人至少能把小孩救回来。”   阮景听他条分缕析,有些无奈:“那之后呢,万一他携带着其他武器呢?”秦西诀考虑事情向来周到得有头有尾,他不相信秦西诀没想过这个问题。   秦西诀沉默了几秒:“后来警察来了。”   阮景叹了口气,本想问出“如果警察不来呢”,但是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他也不知道怎么和秦西诀解释自己所害怕看到的发展。   要是对方是林白孙奇,他完全可以没顾虑地和人对喷“你是傻子吗,冲在我前面,看把你能的”。   但这个人是秦西诀,他很清楚自己做什么。   膝盖上的伤口处理完了,阮景也懒得起来,一拉秦西诀的手腕,示意他稍微弯腰,配合自己处理被擦伤的手指关节。   稍近的距离一看,秦西诀发现阮景似乎直接懒得说话了,他回味了下刚才的话,也没发现不妥。   他是对情绪感知很敏锐,但思维里关于人情世故这一块的转速很慢,基本推算不出原因。   手指上被细心上着药,带来微微刺痛的痒,他凝视着阮景,看了片刻,忽然有点不合时宜的走神。   大概是阮景的床太软,夜晚的气氛也太安静,手上被一下一下擦拭着,他忽然想到小时候的事。   那时自己和班里同学打架,原因忘了,对方同学的父母带着孩子来老师面前告状,孩子的伤口已经被仔细处理好,在大人身后露出挑衅的表情。而他一脸冷漠,独自站着,即使自己赢了,也没有什么可高兴的,那些七横八竖的伤口不怎么疼,只是有些凉,坠得他真个人沉甸甸的。   阮景换了一只棉签,抬头看了秦西诀一眼,没料到对方也正看着他,目光似专注又似失神。   手一顿,踟蹰几秒,他还是开口了。   “……秦西诀,我很感谢你来帮忙,”阮景一开口,才察觉嗓子因憋着情绪,沉得有点哑,忙咳了咳,秦西诀的心神也归位了似的,他继续说,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下去了一些,“也……也要检讨下我自己,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会让那时候的情况好一点,让你不会变成这样。”   秦西诀愣住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阮景不是在生气,准确来说,是因为自己的受伤,让阮景产生了连累别人的低落,甚至对事态更糟糕发展的后怕。   少年人心思敏感而来得莫名,阮景不愿意明说,弯弯绕绕想了半天,才把委婉的话摆在明面上,秦西诀艰难地从中悟出一点。   秦西诀的手指被阮景轻轻攥在手里,指尖在肌肤上留下点点温热,因为光线不太够,阮景时而凑得有些近,他的手指只要一抬起,就能触碰到阮景的脸颊。   秦西诀看了阮景片刻,也许是夜太宁静了,他也放轻声音:“换位思考,如果今天是我先发现,我和你的处理方式也不会有区别。”   阮景抬头看向他,眼里有点错愕的光。   秦西诀想错开他的目光,又忍住了:“如果下次再遇到这类情况,你早点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作为朋友,无论什么时候,都想帮你。”   阮景愣住了,他立马明白了秦西诀的意思。   秦西诀肯定了他今晚的做法没有错,然后他们既然是朋友,秦西诀想帮他无可厚非,不用自责。但如果他觉得心理上过意不去,那下次秦西诀会与他一起商量做决定,就不会存在连累的说法。   阮景承认自己太好哄了。秦西诀从来不藏着掖着,他只是不习惯表达,但每次有稍微吐露心思的话,都会让阮景觉得他有在为别人考虑。   既然对方坦诚了,礼尚往来,阮景也不憋着了,他努力了下,才在秦西诀的注视下,勉强维持语气说了出来。   “……绘画比赛什么的,这次不行,下次有机会再去参加就好,没有什么比人的安危重要。作,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能更珍视自己。”   秦西诀不擅长揣摩别人的心思,也习惯了不去在意,但作为朋友,阮景有些不一样。他偶尔不太熟练地试图琢磨对方,总是没什么成功的时候。   好在只要自己开口,对方也足够坦诚。   秦西诀看着低着头的阮景,安静地笑起来。   阮景心情一好,就茅塞顿开地明白,再想这件事毫无意义,自己瞎纠结的东西本来只想自己消化掉,也没说出来的打算。   谁知道秦西诀察觉到了。   虽然不熟练,但朋友之间直面问题聊上几句,就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而自己的想法也让对方知道了。   这件事也如今天所有事的发展一样,虽然过程曲折,收获总是出乎意料地好。   伤口处理完毕了,阮景也麻溜爬上床。   秦西诀躺下,看了一眼时间,即使在上学日也还尚早,于是难得提议。   “打游戏吗,我带你?”   阮景愣住,从桌上摸来手机:“你把刚刚那句话再说一遍,我录下来发给孙奇林白听听。”   秦大佬主动带飞,这可是头一回,别人有这待遇吗。   秦西诀看得出他没事了,于是也没给他面子回答,自己打开游戏。   阮景也翻身趴在床上,迅速登录游戏。   两人散排。   今天没过完,阮景“事与愿违”的诅咒还没消失——   秦西诀因为手指关节缠着纱布,操作不太灵敏,走位变得捉摸不透,平日里分毫不差的操作,如今变成了连坑队友的场面。   队伍里终于有人受不了了,直接打字开骂。   "这位朋友,手残就好好苟着,不要故意送,成吗?"   秦西诀:“……”他缠着纱布的手指动了动。   阮景笑得快拿不住手机,谁能想到这位大佬不是演,是真的残了啊。   幸灾乐祸的代价随之而来,阮景手掌间一滑,手机没拿稳,朝着脸直直砸了下来。   阮景面对此危机早就身经百战,反应很快,立马朝外歪了下头,避开手机,谁知他忘了今晚还有人分走了这张床的一半,两个男生一躺,连翻身都不容易。   他因为避过手机,翻身动作太大,身体一悬空,直接一头栽到了床下,发出一声闷响……   秦西诀也吓到了,忙起来去捞人。   屋子顿时乱成一团。   两人落下的手机里,同频播放着队友的怒骂。   “不是,你直接挂机了是吗?”   “啊怎么还一起挂机了两啊?”   “大哥,你们是对面派来的内鬼吧!!!!”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篮球赛过后,盛夏逐渐走向尾声,天气也渐渐转凉。   早晚上下学,阮景的单衣抵不住凉下来的晨风,校服外套老老实实不再脱下来。在明德楼窗台边偷懒打盹,临近天色渐晚,往往会被一个喷嚏打醒。   那天之后,小军师的父母言出必行,说了请吃饭,隔了两天,就来践行诺言。   当天下午最后一堂自习课,阮景开了静音在画室上课。放学掏出手机,想和秦西诀汇合吃饭,谁知秦西诀答应约饭的消息没有,却有一个未接电话。   阮景有些稀奇,秦西诀主动打电话来可不多见,两人互通电话几乎都是辅导课相关,其他大多时候,一两条简短的信息就搞定。   他拨了回去,电话那头很快就接了起来。   那边还没说话,嘈杂人声先传来过来,秦西诀声音顿了一两秒才响起,让他直接到学校门口。末了忽然压低声音,补上一句让他快一些,语气稍显不自然。   阮景一听,精神一振,学校门口这个微妙的地方和对方奇怪的语气,彰显着不同寻常。   他心思一转,难不成是有人找秦西诀麻烦,于是电话一挂,把背包甩在背上,怀揣着救苦救难之心奔去支援兄弟。   谁知阮景才转过篮球场,就看到秦西诀站在学校门口,身边小军师一家朝他挥挥手,苏维甚至开心地向他奔过来,被保安拦住了。   秦西诀直直地站着,目光落在他身上就没动了,面上“赶紧的”意味明显。   阮景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心想这个麻烦对于秦西诀来说,还真的比较麻烦。   这么想着,他脚下的步伐又欢快了几分。   毕竟人都来了,秦西诀心里再抵触,也只能跟着一起去。   学校附近的餐馆包间。   只要没有涉及自己的话题,秦西诀都在安静地自顾自吃饭。   阮景还惊奇地发现,每当杨雯夫妇和秦西诀说话,这位大佬会礼貌地放下筷子应答,没和他说话时,他也没有太放松,看似专心夹菜,实际只对离他最近的那碟花生米下手,有点心不在焉,只挑一个位置,转眼就夹出一个齐整的窝。   阮景心里哭笑不得。   他大发慈悲,替秦西诀承担了火力,把杨雯夫妇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阮景只要出了家门,把在自己家里针锋相对的脾气和鸡毛一藏,在长辈眼里完全是性格活泼,乖巧懂事的小孩。他本就长得乖巧阳光,嘴甜又能说会道,凭一己之力在小军师一家的闲聊里游刃有余,还能驾熟就轻地和秦西诀互动一下,避免把人搁在热闹之外。   好在一顿饭的时间有限,考虑到他们还有晚自习,杨雯夫妇也没再多留人。   在走之前,杨雯不由分说地要给两人塞红包,谁知他们一见有这势头,忙起身就要离开。   穷鬼阮景在心里对红包的厚度默默咋舌,但他带着小军师从小玩到现在,这小孩比自己家那小混蛋可爱多了,杨雯夫妇也对他多有照顾,这红包他是怎么都不愿意收的。   秦西诀更是看都没看,一离开座椅就再也不想坐回去了。   阮景溜到门口回头笑道:“姨,你这么见外,以后我还怎么厚着脸皮去你家蹭饭?”   说完脚底抹油,迅速离开了。   杨雯追了几步,发现人一灰溜早就没影了,只好作罢。   ————   按部就班的日子又在天气转凉里走了一段。   转眼就临近全校摸底考试的日子。   平日里过得太舒坦的众学生蓦地警觉,脸上还带着没睡醒和没玩够的迷茫。上课听讲的人变多了,生怕老师的讲解里狡猾地夹藏考点,连午间休息,瘫在走廊栏杆上晒太阳的人都拿着一小本必背知识点,哀嚎的话语用词一做统计,重复字眼以“学不进去”和“听不懂”居高。   整个气氛显而易见地改变,一扫开学嗨至今的轻松。   即将被拉出来溜溜成果的阮景也慌了。   先不提前段时间秦老师在他单词一百测错了一半后,无情地给他的游戏掉了个段……单拿林蓉来说,在得知考试即将开始,警告道“要是这次没个进步,你想好了再回来哦”。   每当想起这些,阮景都对此次摸底产生完全没底的痛苦。   威胁的种子一旦种下,只要置身学习浓度高的环境中,都催发加剧着阮景对这次实力检测的忐忑和慌张。   秦西诀注意到了自己明显焦虑过头的同桌,忍不住开口:“你平时……”   阮景埋头在公式里背得有些神经错乱,一闻言立马抬头,敏感地接上:“我平时不努力,现在来不及了,我知道,但看一点是一点,说不定有奇迹呢。”   “……”秦西诀淡然接上被打断的话,“你平时测试卷有所进步,不发挥失常的话没问题。”   阮景呆呆地看着他,思维被知识点裹缴得直接打结,一点也跟不上反射弧。   秦西诀从他脸上瞧出几分背到断片的呆傻,于是不再理他,任他继续该干嘛干嘛。   前排孙奇打够了游戏,椅子一翘后仰,扭头看热闹:“看看,又疯一个。”然后手欠地摇了摇正在喝水的林白,后者被淋一脸一身。   幸灾乐祸的嘴脸无不彰显着对考试的毫不关心。   林白放下水,两人扭打成一团。   然而再怎么焦虑,还是到了考前一天。   放学后,大家陆续把书堆搬到教室讲台和屋尾角落,然后把并在一起的两张小桌子拉开,老师下来依次贴考号。   阮景忧伤地看着秦西诀把他的桌子搬离自己的,整个人透出一阵孤军奋战,死到临头的哀愁。   秦西诀:“……”他真没想到阮景戏这么多。   阮景看着秦西诀蹲下收拾桌仓:“明早咱们就各奔命运了,你没有什么交代给我的吗,秦老师。”   “……”秦西诀头也不抬,“祝你好运。”   阮景像被卸去力气一样瘫到椅背上:“我能做的事果然只剩下祈祷运气了吗……”   秦西诀不为所动,从书堆里发现一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混在其中,于是抽了出来。   “不用担心,”秦西诀拎起背包,走了过去,把阮景的错题册放到他的桌上,那是从开学至今,阮景反复纠错的成果,本子已经写了快一半,他屈指轻轻敲了敲封面,“不相信自己,可以相信我,我教出来的,不会差。”   说完道了声别,离开了。   阮景呆呆看着秦西诀的背影消失,那平淡的语气就像在阐述事实,他被秦老师这份自信震了一下,忽然回神,直起身子。   这么一想也对,秦西诀从一开始毫不留情的毒舌,到如今偶尔有几句肯定的话,自己也是有进步的吧。   多想无益。   阮景迅速把错题册塞进书包里,又收拾了下桌子,打算快点回去,争取今晚再多复习下。   ————   摸底考试要进行两天。   整个年级的学号打散了,随机生成考试座位。阮景两天之中很少见到熟人,除了期间林白问了他的考场,跑来凑了几分钟热闹,还塞了瓶红牛。   阮景问过秦西诀的考场,两人甚至不在一栋楼。下午考试结束时间太早,约不了饭,于是两天里他们也没有碰面过。   没有遇到认识的人,阮景心思反而沉了下来,专注在考试之中。   白日里沉浸在考试,回家后复习下一科目的错题册。   他也和秦西诀发过消息,没有提考试相关,只发了个“哭哭”的表情包,秦西诀也没多问,回了句“加油”。   直到最后科目的考试结束,他起身离开考场,穿过三两聚在一起讨论的学生,才发现时间在心无旁骛里竟然过得这么快。   阮景在考试期间,通常考完一科丢开一科,不去多想其他。等为期两天的考试结束,才回味全程,回想对本次考试的感受,他发现和以前相比,是有很多不一样了。   以前拿到试卷,就像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盘杂知识点,有的看起来认识,细辨之后又发现不像,有的直接不认识,毫无印象,更别提怎么入手了。   如今再来面对,已经能分门别类地识别了,同时脑海里有了解题思路,拿到对应的题目也能找到正确的切入点,不至于再束手无策了。   他一身轻松,又带着点交上满意答卷的愉悦,心想就算考试成绩不那么理想,他在学习思维上肯定是有进步的,他自己能感觉到。   两天考试日结束,刚好到了周末。   孙奇和林白虽然没有为考试牺牲太多宝贵的游戏时间,但考完后欢腾的气氛还是要蹭一蹭的。他们向阮景和秦西诀发出聚餐篮球一日嗨的邀请。   阮景自然立马答应了,秦西诀说了有事,依旧拒绝了。   阮景得寸进尺地和秦西诀商量,这周的周末辅导就别上了,秦西诀看阮景考试前过分焦虑和埋头猛肝,考试期间也是沉浸式的专注,难得通情达理答应了。   于是阮景在周末两天抓紧时间,铆足了劲地玩,隐隐带着大祸临头前能开心一天是一天的尽兴。   倒不是对自己不自信,成绩一天不公布,他心里也是没底的。况且他经历过太多回公布成绩既末日。   阮景本以为还能再苟上几天,谁知本次考试后老师过分热情敬业,用周末的时间把试卷批改了出来,周一早晨一到,年纪排名就已经贴到了公告栏上,在众多目光下接受着公开处刑。   阮景持续了一早上的好心情,戛然而止在进教学楼那一刻。   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面包,嘴里还叼着牛奶,看到人满为患,哀鸿遍野的公告栏,生硬地停住了脚步,嘴里的牛奶袋差点没咬住。   学渣雷达适时启动,随之出现的抵触心理让他一阵手脚发麻,他在原地僵了半天,心中冒出要么晚点再面对的想法。   然而忽然瞟到人群外围,一个熟悉的身影分外显眼,因为个子高,搁后面一站便能看到公告栏的所有内容。   是秦西诀。   阮景心里顿生一阵苦涩,忐忑等待的成果还没亲自查收,就先被严厉老师提前检验,简直猝不及防得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逃不过了,阮景心想。   他的步伐不由得变得沉重无比,向秦西诀走去,手心开始冒汗,嘴里的牛奶也砸吧不出味道了。   秦西诀已经注意到他,待他走近,转过身来,淡淡说了一句“不错”,随后错身离开人群,上楼去了。   阮景心里一突,内心飘起滚滚弹幕,什么意思,反正没有不好的意思,秦老师从来不说反话吧,不是反话就是好话了吧……   他的思维运转过载,直接报废,啰嗦地不停自言自语,眼睛在秦西诀站的这块公告板一巡,立马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杂乱脑海里的声音忽然一停,他呼吸一窒,时间仿佛静止,他把视线小心翼翼挪动位置,慢慢睁大眼睛——   以往那些不堪入目的分数,纷纷都有涨势。合计后总分自然高涨,直把进步名次也拔高许多。   阮景不可置信地又看了几遍,仿佛不认识组成他名字的那两个字,巨大的欣喜汹涌而来,是付出的都得到回报,所有努力分毫不差地倾注进这个数据中的喜悦。   他的嘴角快要压制不住,周围人太多,也不好得傻子一样展露出来。   阮景又想到,他看到秦西诀站在这里的位置时,就早应该察觉到的。   公告栏位置不小,排名为了方便查阅,把字体打印得略大,一般洋洋洒洒有快七八页。秦西诀站在中间的位置,阮景的名字自然没继续吊在六七页。   阮景心里狂喜,也挤出人群想要跑上楼,才迈出几步又忽然顿住,想起差点忘了去看看秦西诀的。   他直接走到第一张,从下往上查看年纪前五十名,一秒后,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不对啊,自信点。   于是直接仰头,去看第一张第一个的位置——   秦西诀的名字果然稳稳在那里。   因着这个万中挑一的位置,那三个同样熟悉的字仿佛镀上层金光,昭示着不同寻常。   各科成绩显示着非人的优秀,甚至把第二名远远甩在身后。   阮景深吸一口气,饶是有心理准备,还是被深深震撼到。   习惯了秦西诀和他们这帮学渣待一起,加上渐渐产生了朋友的亲近,心里慢慢淡化了这名副其实学霸的光环,他都快忘了这位在A高常驻年级前十,大小奖项多不胜数,本次考试下来直接甩开所有人,稳坐云端。   站在第一张公告前的人,都在低声议论着第一名的那个人。   阮景怀揣着自己得来的喜悦,和一份莫名的与有荣焉——哈,这可是我兄弟,然后转身蹬蹬蹬跑上楼。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公布成绩后,教室乱成一团。   三中有个缺德的规定,凡是大考,都会以班级为单位,把成绩单打印出来,包含各科成绩,班级排名,年纪排名和各排名的升降情况,然后拿回家让家长签字。   想到回家后即将面临的鸡飞狗跳,整个教室沉浸在哀痛里,大家纷纷开始了比惨大会,各有千秋,各惨不一。虽然其中总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演技派,但混入大部队也能其乐融融,算是考后最特色的风景。   阮景回到座位,秦西诀人没在,前排两位网瘾少年依然雷打不动地玩游戏,一室窒息的气氛影响不了他两半分,还忙中抽闲告诉阮景,秦西诀被班主任叫出去了。   阮景惊了,心想这还得当面夸?他实在想象不出来老肖夸人的情形。   临近上课,秦西诀回来了。   阮景还没来得及问什么,肖盛走了进来——是数学课。   肖盛一清嗓,全班噤若寒蝉。他先作为班主任,对这次考试进行了大致总结,没有丝毫委婉地指出平时不努力,佛脚都抱不稳的总体情况,又作为数学老师,说起数学成绩惨不忍睹的局面,分析完了,才要开始讲卷子。   底下同学交换几个毫无悔改的调侃眼神,纷纷把全部试卷里最惨不忍睹的那张找出来。在这期间,肖盛宣布了数学课代表有人担任的消息,人选是秦西诀。   八四班的数学课代表在上学期结束后转到文科班,这个位子一直空缺。   全班立马响起服气的掌声。   原来秦西诀被找出去是为了这件事,阮景在书堆后竖起大拇指:“从班长到课代表,算是左迁了啊秦老师。”   前排林白悄声后仰,低声八卦:“诶诶,你们看到学委那表情了吗?”   怎么忽然提到学委了,阮景奇怪:“周帆怎么了?”   林白保持从椅背的背包找试卷的姿势,抓紧时间八卦:“平时我们班的第一名一直是他嘛,班长都考不过他。刚刚他来发成绩单,那脸色……啧啧。”   周帆作为学委倒是完全符合人设,成绩优异,待人和善,成绩稳居班级第一,年级前三十。人长得周正,平时也爱捯饬,算是班里最能拉出去溜溜的。   在阮景看来,和他们这类混日子的学渣不是一个路子。偶尔交流过几次,他从中咂摸出点不符年纪的圆滑,平日里也懒得接触。   这些都是小事,也无伤大雅。   这回来了秦西诀这个完全和他不在一个层次的大佬,光是论相貌,阮景不带滤镜地评价,秦西诀平日里保持基本的整洁干净就已经甩他几条街了,更别说有过A高年级第一的非人辉煌。   周帆不能同台竞技,不高兴也是正常。   阮景:“尊重下考试嘛,别人在意没考得更好,很正常,你只关心游戏加强削弱了什么技能。”   一说到游戏,另一个网瘾少年孙奇也坐不住了,回头加入群聊:“说起游戏,秦大佬,我以后是不是可以晚点交数学作业,之前班长代课代表可凶了,早自习之前就来守着要,也太影响打游戏了。”   阮景没忍住笑起来:“您可真忙啊这位电竞选手。”说着,悄悄往斜上方伸长脚,在孙奇翘起来的椅子腿轻轻蹬了一下,失重感孙奇顿时吓得猛晃了几下。   动静有点大,阮景忙收脚回来,又撞到了秦西诀桌下的长腿——桌子哐当一声,秦西诀的书堆晃了几下,最上面那本啪嗒掉了下来。   阮景放火,被殃及的池鱼——秦西诀:“……”   肖盛用试卷打了几下桌子,瞪了这边一眼,阮景立马乖巧低头埋在试卷里装无事发生。   肖盛不耐的声音拔高:“看黑板。”   阮景从善如流抬头。   他也只是就着成绩进步的兴奋劲闹了一下,毕竟敢在肖盛的课上造次,差不多算是活腻了。   这次考试是他第一次认真做考卷,不用秦西诀提醒也认真听了全程,于是也没顾上向秦西诀询问入职心得。   下课时肖盛例常拖堂,让想上洗手间的学生自己去,全班因为心虚的成绩,没再有想出去玩的学生混入其中。   肖盛讲题结束,阮景才喝了一口水,上课铃声又响了。   全班发出一阵被压迫剥削的哀嚎,肖扒皮也身经百战,在哀嚎声里气定神闲地走了出去,和英语老师错身而过。   学生们又忙不迭地找出英语试卷。   这次英语摸底考难度不大,以考察词汇量为主,阮景被每周末辅导课的单词一百测折磨许久,也算占了点便宜。   他以往的英语成绩很差,这次考试得益于此,几乎有了一个很大的提高。   阮景低头审视着满意的试卷,耳朵里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老师分析成绩情况,听着听着,忽然察觉老师的话有些不对劲。   英语老师和肖盛年龄相仿,然而脑门往上便是地中海,所剩不多的头发如沙漠里的绿植,意思意思地稀疏覆盖,不知是不是为教育事业献了身。反正只要走到任何光线下,头顶都会反射出智慧的光芒。   他没有肖盛那么性格古板,有时还会在课堂上幽默几句逗逗乐,但大部分学生都不太待见他,只因这位老师心里,会把每个学生划分为三六九等,并严苛地守着这一印象,不相信会有改变。   就如同此时,英语老师话锋一转,讲起其他班学生作弊被抓到的事。   他说话没有肖盛那般严厉,反而缓慢而爱停顿,一句三叹地表明了本次英语考试以考察词汇量为主,作弊的人得益很大,分数也有了明显的提高。   末了,那双藏在近视眼镜后的眼睛习惯性地眯起,一扫下面的学生,在阮景身上顿了顿,又缓缓开口:“很高兴我们班没有抓到作弊的,我也相信大家不会做这种事情,只不过有这个心思的学生还是收一收,毕竟未必能每次都这么好运。”   全班低着头在书堆后各弄各的,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出,没注意到讲台上这位的含沙射影。   阮景却皱起眉头,感觉有些不太对,或许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然而是人都不喜欢被贴上标签,阮景也一样。   好在英语老师说完那句就收了,阮景不高兴归不高兴,没被指名道姓,总不好得自己主动怼到枪口上。   阮景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听讲上,但抵触情绪一旦出现,只要听到那个声音就开始分心。   一张纸忽然飘到他的试卷上,起初以为是前排那两狐朋狗友,扫了一眼,发现是秦西诀的笔迹,他一愣,不由转头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秦西诀垂头做笔记,仿佛那张纸条与自己无关。   阮景奇了,把纸条扒拉过来一看——   别管他,你应得的。   阮景心头一热,原来秦西诀也注意到了老师的话。   也对,这个人才是看着自己一步步努力进步的人,他一直相信着自己。   阮景忽然觉得英语老师的话没那么重要了,也自然没那么生气了。   他拿起笔要写回复,想了想,把那张纸条叠巴叠巴,放进文具袋里。   他压低声音,微微挨近秦西诀,脸不红心不跳地潇洒放话:“我没在意,不管他。”   秦西诀瞟了一眼他的动作,习惯性缓慢轻敲的指尖顿了顿,然后微微点点头,示意已阅,跪安吧。   然而阮景没想到,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束在这堂课上。   下午放学后,他与秦西诀从食堂出来,秦西诀要去一趟老师办公室拿明天要发的数学资料,他也跟着一起绕道过去。   谁知在办公室门口迎面碰到了英语老师,阮景礼貌地先打招呼,对方一看到他,就把人叫住了。   阮景心里一突,只好跟去了走廊上。   果不其然,英语老师说起其他班作弊的学生被严惩的事,尤其在英语一门里最多。又讲到班里一些平时基本不学习的学生,在这次考试莫名进步。   他看着阮景,慢悠悠地说,学生成绩进步了,老师也高兴,希望是用正确的方式来提高的。   没有严词厉令,也没有紧逼责问,但用意锐利直指向自己,对方已经认定了他的成绩来路不正。   阮景曾经听其他学生聊起过这位老师,在他心里,好学生就该什么都好,坏学生不可能有翻身的可能。之前他还以为有些添油加醋,如今用自己的经历来验证,心里除了自嘲就是愤怒。   阮景的生气习惯了不显在面上,他背着的手紧紧握着,却平静地看着英语老师的眼睛。   “老师要是怀疑,可以让你觉得有问题的学生再做一遍试卷。”   英语老师没料到他这么直接,也不端着好脾气的样子了,脸色一沉:“试卷都已经讲完了,再做一次有什么用?”   阮景笑了,眼底却毫无笑意:“既然老师这么肯定,是找到什么证据了?”   英语老师被堵了回去,他打心里觉得稀奇,他是老师,自己认定的事又需要什么证据。不由得完全没了好脸色。   气氛一时风雨欲来。   秦西诀走了过来,站到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他一边胳膊夹着资料,随意往栏杆一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英语老师神色一敛。   他自然是记得秦西诀的,这位学生在转学和本次考试后,都得到了办公室老师最多的夸赞,包括他自己。总之优秀得和对面这个只会顶嘴的学生不是一类。   于是也换上一副好老师的温和嘴脸:“同学有什么事吗?”   秦西诀冲阮景微扬下巴:“等他。”   英语老师:“……”   阮景看了秦西诀一眼。   英语老师也不好得再继续,他不耐地朝阮景挥了挥手,示意可以走了,自己眼不见心不烦地转身钻进办公室。   阮景深吸了一口气,却把积压在胸口的火气吹得更旺。   他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回教室,一路沉默着。秦西诀也跟在他身后,没开口打扰他。   教室已经打扫完毕,值日生都离开了。其余同学也还浪在外面,整间教室安静而空荡荡。   此时晚霞正好,如鳞似锦般铺了半个天边,又柔软又绚丽,阮景座位边的那排窗户如一个长相框,把此情此景框成一幅徐徐铺开的画卷。   阮景走回座位,没心情欣赏,靠到椅背上继续沉默,侧脸半隐在余晖里,看不出表情。   秦西诀也没急着走,一起安静地坐了片刻,忽然开口了。   “这次考试,靠作弊考不出你的成绩。”   阮景转头望向他,不明白什么意思。   秦西诀:“整体试题的确偏重词汇考察,但不仅仅是单词表,还包括阅读和课后练习里的扩充知识,在不知道试题的情况下,没人会全抄下来。即使这么做了,考试时逐一查找也需要花大量时间,做不到保证高正确率。”   阮景心里赞同,然而转念一想,这个道理秦西诀明白,英语老师就不明白吗?   老师心里很清楚,但成见让他选择不会去理智对待。   渐晚的天色让教室暗了下来,人在黑暗里总能生出一些莫名的安全感,此时教室太过安静,阮景发现在秦西诀身边总能很快冷静下来。   他平日里大大咧咧,生长环境也让他习惯了不露怯,不示弱。在朋友相处间惯于逞强,带有负面情绪的丧气话向来只愿意自己消化。   此时,他却忽然想和秦西诀说说真实所想。   他不太熟练地踟躇片刻,好在秦西诀也没有任何不耐烦。   阮景:“我在想,是不是无论做任何事,都无法彻底改变别人对自己的印象。”   此时的阮景没了开朗阳光的样子,倒是显出难能可贵的真实,秦西诀自然也认真回应。   “你也说是别人了。”   阮景心里微动,转头无声地望着他。   秦西诀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清晰又温缓。   “他只是你的一个老师,他教过你,仅此而已,并不能定义你是什么样的人。”   阮景愣住了。   是了,人生很漫长,沿途多坎坷,闲言碎语是常态,但它们都无法改变自己要走的路,也无法替自己做任何选择。   只要问心无愧,就只管往前便是。   听了秦西诀的话,阮景也没有太惊讶——其实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些道理,他只是想听另一个人这么告诉自己。   好在秦西诀比他想象的更清醒,更坚定,是他任何时候都能仰望一眼的灯塔。   这天从早到现在,都忙碌在考后的一连串事里,阮景才想起还没有和秦西诀好好聊过,他就着心里那点坚定去路的热忱,半玩笑半认真地忽然问道。   “哎,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这的确是他一直想知道的答案。秦西诀认识他时,他还是个懒惰又花样拒学的学渣,而今自己慢慢努力,甚至在第一次考试里进步显著。简而言之,他还没听到秦西诀夸自己呢。   他心里的事散了,一扫之前的严肃,这句话说得语速轻快,还含着调侃的笑意。   秦西诀闻言一愣,刚要侧头——   教室后门忽然在阮景话音一落时打开了。   沈婳保持着推门的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人。   她发誓,自己不是有意偷听。   她提前回教室,从外面看教室里黑灯瞎火的,一开门就见最后排的两人不知道在黑暗里做什么,更要命的是听到了阮景那句令人遐想的话。   阮景第一次在这位只顾埋头学习的女生脸上看到这么丰富的表情,心里顿时觉得不妙。   沈婳急急忙忙关门:“对不起,你们继续,当我没来过……”   门被立马拉上。   教室恢复黑暗死寂,秦西诀和阮景陷入沉默。   阮景一脸惨不忍睹,刚想说话打破这诡异的气氛,门忽然又开了——   沈婳只探进来半个身子,吞吞吐吐:“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讲完依旧不等人出声,立马又关门溜了。   阮景一阵无语,还真是难为这个告状精了。虽然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但事情肯定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但也暂时没机会解释了。   阮景哭笑不得,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躲起来兴奋地看的书,别以为自己不知道啊。   秦西诀也没说话,自顾自地收拾东西,收完了打声招呼,直接离开了。   阮景一愣,这次怎么没等自己?   难道生气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那天阮景和英语老师剑拔弩张地对峙过后,他起先生气,回教室和秦西诀梳理通了,也没再多想。   英语老师反而记下了这梁子,没有正面为难,却总在他身上留了几分神,比如听写与测验会特意在他身边转悠,课堂问题也会猝不及防点他回答,生怕揪不出一点错,来证明自己心里所想的——这就该是个扶不上墙的学生。   阮景倒是坦荡,他继续如常。该听课时认真专心,该完成的作业一点不少,尽管课上的提问不是每次都能回答得完美,英语老师也没办法再多为难。   连林白这样神经大条的人都注意到有些不对劲,私下侃道:“景哥什么时候受英语老师这么青睐,重点培养吗?”   阮景心里苦笑,谁稀罕这种培养啊,他实在没想到,这老师的心眼比针尖还小。   就在阮景受着英语老师的连番重点关注,班主任肖盛也找上他了。   阮景看到走廊边等他的身影,心想这事还有完没完了。   阮景是不讨厌肖盛的,这位老师为人是刻板了些,对学生也严厉,好在这样的人往往心里自有一套原则,赏罚分明,不偏不倚。   前些天阮景无意看到英语老师和肖盛说话,没准自己已经被告到老肖这里了。   阮景背着手,先行无奈地开口了:“老师是不是要说成绩的事?”   肖盛一愣,阮景一看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阮景心里浮上些烦躁,这事怎么还闹腾到班主任面前了,他脸上却礼貌地没显露,只是平静地再次重申。   “老师,我没有。”   肖盛不常笑,平日表情都像是板着脸,此时有些懵,神情凝固了几秒,仿佛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阮景心里一奇,难道想错了?于是识趣闭嘴了。   肖盛看他不说话了,才开口:“这次的文化课成绩有很大进步,平时课上也看你专心了,要好好保持。但是……”他顿了顿,阮景心想“果然还是要来了”,谁知肖盛接道,“你美术课那边学得怎么样,你作为艺术生比较特殊,不能顾此失彼,文化课成绩很重要,美术课也不能落下。”   阮景的进步,在肖盛眼里其实很明显,尤其在解数学题上。   以前从参考答案上扒拉来一个最终答案,然后以异想天开的脑回路强行反推回去,东拉西扯上几排过程,让人看了直嘬牙花子。   谁知这学期忽然开窍了,上课大部分时间认真听讲,每次作业和小测都在进步,虽然磕磕巴巴,至少能有理有据地写过程了。   懂数学的重逻辑,稍加留心就能看透阮景的进步趋势符合最终成绩。   所以更觉得英语老师那荒谬的猜测,纯属无稽之谈。   肖盛心里很欣慰,但是一想,这小子在文化课上这么埋头努力,不会是在专业课那边有什么想法吧。   于是再不擅长与学生交流,还是把人薅来谈了谈。   阮景:“……”   他忽然意识到,老肖看起来和某位大佬一样社恐,但能当班主任,管得学生服服帖帖还没被人讨厌,也是有原因的。   阮景忍不住笑起来:“老师放心,那边我也很努力。”   至少在他们画室那波学生里,自己埋头肝画的程度可是数一数二的。   肖盛点了点头,不苟言笑的脸上写着“你最好是”。   谈话很快就结束了,肖盛临走前把一沓数学资料递给他,交代道:“把周末的作业发下去,秦西诀下午请假了,你要是方便的话,把作业送去给他。”   阮景是知道秦西诀请假的,发信息问了,那边只回道是工作临时有安排。他也没再多问。   其实自从那天被沈婳莫名其妙误会后,不知道是不是阮景的错觉,秦西诀变得有些不同以往的冷淡。虽然只是几个无关痛痒的瞬间,阮景也敏锐地捕捉到,这人似乎有意与自己拉开点距离。   难道是他觉得沈婳的玩笑过分了?   以前林白和孙奇被班里的女生这么调侃过,两人甚至配合起哄搂在一起。大家也有共识,越是坦荡,越是清白。   也或许是秦西诀不怎么习惯与人相处,才会觉得不太适应这类玩笑。   阮景心里胡思乱想着,应了下来:“老师知道他为什么请假吗?”   肖盛:“他请的是病假。”   阮景一愣,秦西诀生病了?那得去看看了。   ————   回到教室,阮景给秦西诀发信息,说明了想把作业送过去。毕竟今天周五了,秦西诀再专门跑一趟学校也太麻烦了。   那边迟迟不回,不知是在忙还是在犹豫,几分钟后,才给阮景发了个地址。   阮景立马一定位,是在距离学校不远的一条步行街,那边公交太绕,骑共享单车只需二十多分钟。   他规划好了路线,手一托腮无所事事地侧头看着窗外的天。   他第一次发现秦西诀不在也太无聊了,虽然平时都是秦西诀单方面听自己叨叨,有时甚至不确定有没有在听,但自己也说得挺开心。   放空片刻,他忽然想到什么,挪到秦西诀的位置上,把需要带给他的东西整理出来放好。   完了继续坐在这个位置,就着大佬位置自带的新奇劲,开始在无数次看时间的间隙里写作业。   然而某些思绪才开了个头,就收不回去了。   他从没过多问过秦西诀工作相关,但不代表不好奇。   秦西诀这样的大佬会在什么店打工,奶茶店,炸鸡店,书店……   想了很多,也没有个靠谱的结论。阮景把发散的思维一收,决定直接去到了再看,大佬总不可能把人无情地拦着不给进吧。   ————   两个小时后,无情的秦西诀把阮景拦在店门外。   阮景:“……”   阮景抬头看了一眼店招牌,他没想到,居然是酒吧。   又看了一眼秦西诀,他身穿侍者制服,洁白的尖领衬衫一丝不苟,深色西装背心收紧腰线,他站在台阶稍高处看了一眼阮景,禁欲又带点风流的清朗。   阮景表情差点没绷住,他真没想到,原来秦老师脱下校服是这种样子。   阮景心里的新奇快要欢快翻腾得溢出来了,秦西诀果然新鲜感不断。他却不敢笑,怕秦西诀见状直接掉头就走。   阮景勉力维持住脸上的平静:“礼轻人意重,我远道而来,都不请我进去喝一杯吗,秦老师。”   秦西诀听了多次的“秦老师”,如今此情此景里,却莫名从阮景带着笑意的这几个字里体会出几分调侃。   他心里无奈,只把那几张所谓的“礼物”接过来,面无表情:“未成年人不得入内。”说完就转身要走。   阮景不干了,立马上去拽住人,摆出讲道理的架势:“别和我说你就可以啊,又不是没去过这种地方。你们开门做生意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嘛?”   他和狐朋狗友厮混时也去过几次,尽管不怎么喜欢烟雾缭绕和昏暗吵闹的氛围。   然而这里是和秦西诀有关的环境,他太好奇了。   秦西诀见阮景没有松手的迹象,两人在大门口拉扯僵持半天,眼见已经有些影响进出,他只好答应了。   阮景哈哈笑着欢呼,先秦西诀一步溜了进去。   说是酒吧,倒是没有像以往去的那些一样吵闹。   爵士乐俏皮而轻快地萦绕在每个角落,在柔缓变幻的灯光间灵动跳跃,又滑入格局精妙的小隔间帘底,钻进人们的隐秘话语间。   没有高声喧哗,光影流淌得舒适轻松,最热闹的地方不过是吧台的三两人群,间或听到一两声笑声。   是个环境不错的清吧。   吧台调酒的小哥看到秦西诀和阮景走了进来,俯身趴在桌上打了个招呼。   “哟,秦哥,这可是第一次带朋友来呀。小朋友喝点什么,哥请你~”   吧台小哥长得眉眼温和,弯眼一笑尤为可爱,看不出年纪,但男生之间互叫一声“哥”倒是只表示友好。   阮景顿生好感,想凑过去聊两句,谁知秦西诀忽然拉住他,不由分说地往另一个方向带,头也不回:“谢了,他不喝。”   阮景惊诧地看了一眼小哥,对方也见怪不怪,朝他笑着挥挥手告别。   他回头望着秦西诀,半开玩笑地抗议:“诶诶,我喝,我要喝最烈的酒……”   喋喋不休的抱怨在秦西诀把他领进一间屋子时忽然停了。   是秦西诀的职工宿舍。   没想到能这么快进入秦西诀的私人领地,阮景一愣,无措得有些不敢动了。   整间屋子很小,只比自己卧室宽上一点,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柜子,桌上的参考资料整整齐齐,比教室的还要多,屋尾有一扇门——有一个小阳台,阳台边是小小的卫生间。   屋里收拾得干净,带着生活痕迹,看得出秦西诀一直在住。   阮景才反应过来,原来秦西诀放学后来上班,下班之后也住在这里。他之前想过,秦西诀父母去世后,或许家里还有什么亲戚,没想到真的是他一个人生活。   秦西诀把椅子搬到桌前,表明把人带进来的用意:“正好,你把这份试卷做一下,明天辅导课我讲了。”   阮景惊了,这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这可是夜生活开始的地方,大佬还脱离不了秦老师的身份呢。他立马抗议:“我可是来玩的……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秦西诀反手把门一锁,从柜子里拿出一盒牛奶,放到桌上,轻描淡写地让阮景明白,自己恐怕是上了贼船。   “来都来了。”   阮景:“……”   算了,反正他也是来看秦西诀的,在哪里倒是无所谓。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既来之则安之,阮景认命坐到椅子上,却一眼都没看那张试卷,摆明了的不乐意写。   他滋滋喝着牛奶,随口唠了句:“你怎么还屯牛奶的。”   秦西诀把阳台的门打开,走到阳台吹风,临近傍晚的风温柔卷了进来,带来几分清凉。   “助眠的。”   阮景敏锐地看了一眼秦西诀的背影,实际上这间屋子的隔音效果不太好,窗户和门边用隔音棉滚了一道边,桌上也放着隔音耳塞,证明住这屋里的人非常怕吵。   但尽管如此,还是会有杂音漏进来。   秦西诀在这里看书和写作业,想必不会太舒服,更别提能嗨通宵的步行街,噪音也一定影响着睡眠。   牛奶大概就是用来安神助眠的。   实际秦西诀比他想象的更怕吵,刚刚住下时,甚至在睡不着的焦躁下服用过安眠药物,但副作用让思维变迟钝,记忆力减退,对他来说非常致命,于是就没再用了。后来开学后逐渐忙碌,牛奶或许也起到心理安慰作用,习惯之后,他如今能正常入睡了。   阮景又想到了病假的事:“诶,老肖说你病了?”   秦西诀在阳台上一愣:“有些感冒,下午去输液了,已经好多了。”   最近早晚温差大,秦西诀老是往返在各处,也难免受凉吧。   阮景完全忘记了那张试卷,他看秦西诀一时半会儿还不出去上班,干脆把椅子搬着挪到阳台,一副准备唠唠的架势。   秦西诀:“……”   清吧所在的楼层高,这个小阳台外没有遮挡建筑,视野也好,能一览无遗地望出去。   此时华灯初上,如星火坠落在城市间,闪烁的车灯指引着归家的心或继续奔忙的勇气,组成蜿蜒银河,似一片斑斓的梦。远处的晚风把它悠悠捎来,一寸一寸安抚得神魂安静了下来。   阮景试探地开口:“你在这里上班……会不会太辛苦了,毕竟还要保持成绩什么的。”   秦西诀靠在栏杆上,闻言低头看了阮景一眼。   他不习惯相处,自然也不喜欢倾诉。这些困难的事情之于他,还没有完全地过去,他也习惯了默默捱,再慢慢消化。如果要提起,好像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但阮景眼里的关心是真切的。他没有急着催促,只是安静看着自己。好像不说也没关系,但这个人会很担心。   他忽然想到和阮景在教室谈话的那个晚上,这个人对自己露出的那一点脆弱,就仿佛试探地伸手拽了拽自己的衣角。   秦西诀在心里叹了口气:“……老板是朋友,破例让我来上班了。所以不怎么回家,住在这里更方便。我需要钱,这里的工资不低。”   阮景有些惊诧,心里不由自主地一紧,他没想到秦西诀这么直接,没有停顿地直奔主题。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秦西诀也不在意,他转过身,微微弯腰,手肘搭在栏杆上,看着万家灯火,夜风吹抚着他的额发,连说出口的话似乎也捎上了几分冷意。   “父亲因病用完了积蓄,也欠了亲戚不少债。”   简短几句话,又压得阮景呼吸一窒,心头也随之沉闷起来,这份如鲠在喉让他急于说些什么,话语却在看到秦西诀背影时又消失在唇边。   他一个外人听到这些话都十分难受,更别说这个人在亲身经历着。阮景无法想象那种痛苦,一时间觉得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是苍白的。   阮景忽然明白了,秦西诀的转学,到酒吧上班以及花时间接辅导,都是他要把那时的窟窿堵上,以及继续撑着他的生活。   然而最难受的是,这窟窿有一天总能堵上,秦西诀的坚强努力也能让他生活下去。   但失去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夜风吹得阮景眼眶一阵酸涩,没想到每天和自己相处的这个人承受着这么多,他忽然对曾经自己的偷懒度日生出浪费光阴的责备。   他很想抱抱秦西诀,可能是觉得夜风有点凉了,他又穿得那么少。但心思起得莫名其妙,这个想法也不合时宜,只能任它稍纵即逝。   阮景不是觉得秦西诀可怜,这个人比自己活得坚韧自立,隐忍又勇敢——他越发觉得秦西诀那么优秀,那么耀眼,他值得世界上最好的。   阮景抬头看向秦西诀,打破沉默:“秦西诀,你有喜欢去做的事吗?”   阮景很少正经叫他的名字,此时稍微在意地侧头一看,这位同桌眼里尽是认真。   秦西诀想了想,有些茫然,“喜欢”两字似乎太奢侈,一时间竟然像穷惯了的人,想不出忽然中奖该怎么花钱。思来想去,他心里只有“应该”去做的事,比如收拾完这件事,以及努力生活,认真学习。   阮景见他不答,也明白了,比划着问:“那你有想去做的事吗,理想什么的?”   秦西诀这次倒是立马答了:“……成为医生。”   阮景一愣,这个人的愿望似乎带上了因经历而来的祈愿,听起来有几分沉重,好像和他们这些诸如“环游世界”,“吃遍天下”能获得的喜悦不太一样。   阮景看着他,忐忑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你和我……我们一起玩,开心吗?”   秦西诀一愣,他倒是好久都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了,但稍一回想转学后的时光,他看着阮景期待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   阮景松了口气,笑了起来,煞有介事地发出邀请:“秦西诀,路还很长,我们一起努力吧。”   少年心里莫名充满了乘风破浪的激昂,以及前所未有的勇气。他迫不及待地想和这个人往前继续走,带他去看一看自己认为的那些精彩和美好。   秦西诀的眉眼也舒展开了,他看向一整片的城市星海,忽然觉得夜幕的繁星没有这么孤独了。他无声地笑起来。   阮景站起身,膝盖上没被顾及的试卷忽然被一阵风吹走了,几秒之后,变成了远方闯入夜色的白色蝴蝶。   阮景毫不走心地可惜道:“哎呀,真是天不遂人愿。”   秦西诀:“……”遂不遂人愿他不清楚,看得出倒是遂了这位从一开始就不想做试卷的人。   这时有人来敲门,是同事来找秦西诀,秦西诀随便丢了本参考书给阮景,让他自己做,然后出去帮忙了。   阮景答应得乖巧,门一关,他连看都没看那参考书一眼,开始在秦西诀的屋子里转悠,细细打量每一处。   他一翻秦西诀桌子上的书,几乎都有他认真的笔迹,刷题量让人咂舌。床头柜子上也放着单词本与语法书,挨着床的那面墙也贴满了知识点梳理图。   他一阵感慨,看来不平凡的人,是因为总在平凡的事情上比其他人努力很多,日积月累,才有所成。   阮景摸完了每个地方,又坐到床上感受了下,竟然发现这床其貌不扬,躺下去还挺舒服,于是趁着人没回来,试着滚了几圈。   秦西诀再回来,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他推开门前,想着也该把人送回去了,然后顺便回家。   门开了一半,他愣住了。   阮景已经在他的床上睡着了。   秦西诀顿了顿,才关上门,把喧嚣锁在门外,室内安静得只透出点偷溜进来声响,模糊而遥远。床上滑落的手机里,绘画教程在重复播放,硬是没有把人吵醒。   床头的小台灯开着,只晕开一方的温暖灯光静静笼罩着床上的人。桌上放着一张用碳素笔画的人像速写,是穿着侍者服饰的秦西诀。   秦西诀不由得放轻脚步,来到床头站了片刻,有些无奈,走过去把阳台的门关了,把夜风隔绝在外。   他发现阮景似乎怕在床上挪时弄脏床单,甚至把鞋也脱了,整齐放在床尾。   秦西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没开屋顶的灯,继续站在黑暗里,思绪忽然飘渺了起来。   实际上这几天,他的确在有意隔开阮景。   就在那夜教室谈话,阮景向他问出对自己的看法,他脑海中居然立马有了答案——   阮景聪明,又努力,也有寻常人的茫然和负面情绪,但他心里自有坚定,也只管做自己,浑身都是恣意又清醒的少年气。   这是作为辅导者,对这位“学生”的看法。   而关于自己……阮景对他来说,是特殊的。   从转学后,渐渐习惯了这个人待在身边,他温柔,鲜活,连关心都不动声色,用心掌握尺度不施加负担。   体贴得会让他短暂地忘了很多东西。   但是只要再想起来,好像触碰了下温暖,就会对冰冷现实的感知力更敏锐。每当踏上自己该走的路,它们都会成倍而来,提醒他不该忘记,自己需要做的,比寻常人更多。   而阮景只是人生中短短的一程,高中时光能有多长久?   就像最初遇到时,他载了阮景一程,这一程里大家都有欢笑,但是这个人终究是要下车的。   没有人会习惯分离。他再不喜欢耽于人际,也不喜欢。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阮景今晚自己跑过来了,不仅莫名充满干劲地鼓励了一通,还为所欲为地在自己的领地滚了个遍,除了那本参考书,没有哪处是他没有薅过的。   前些天不好容易积攒的,对这个人的冷淡,顷刻之间都崩塌了。   秦西诀缓缓呼出一口气,悄声坐到床沿。   阮景向来浅眠,床一动,他就迷迷糊糊醒了。   他看了一眼秦西诀,也没起身,又闭上眼往里面挪了挪,给人空出一个位置,然后自顾自摸索。   “被子呢……被子,有点冷……”   秦西诀:“……”真是丝毫不见外。   秦西诀只好把被子拉开,盖给床上这位看起来无论如何也不会起来的人,然后把床上被冷落的手机关了,放到桌上。   他在椅子上坐了片刻,阮景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只好认命准备去洗漱了。   他在床边脱了背心,扣开衬衫的手一停,忽然看了一眼熟睡的人,莫名有点不自在,只好拿上睡衣,去卫生间继续。   回来之后,秦西诀犹豫半天,才拉开被子上了床。自己的枕头被阮景霸道地全占了,只好叠了衣服暂代枕头。   今夜和以往那些夜晚没有什么不同,他心里却安静得如同从窗户铺进屋里的月光,连那些隔着毛玻璃一样的杂音都变得朦胧而遥远,像远方山岚里传来的影绰吟唱。   秦西诀静静地任思绪徜徉,阮景忽然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睡眼带着将醒未醒的朦胧,眨了眨,又闭上。   床太窄了,被子也只是单人的,阮景一翻身还要试图不离开被子,一瞬间和秦西诀离得有些近,没有紧挨着,却是超过社交礼仪的距离了。   阮景睡了一下,又嘟嘟囔囔开口了:“秦西诀……”   秦西诀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声音不由得压低:“……嗯?”   阮景在彻底睡过去的边缘垂死抱怨:“你这里好他吗冷,怪不得你会感冒……”说完缩了起来,一秒进入梦乡。   秦西诀:“……”   的确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的更文时间调整为早上11点啦~   感谢看到这里的小伙伴,么么哒!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夏天一旦溜走,天气就冷得格外快,呼啦一下断崖式切换到下个季节。起早踏着晨曦而行,甚至能呵气成雾,冷得长吁短叹。   艺术楼是整个学校最先感受到季节变化的地方,所有教室只有舞蹈室配了暖气,从致远湖而来的湖风携着凛冽寒意,把整栋楼的人吹成立毛的鹌鹑,齐整地瑟瑟发抖。   阮景坐在画室角落,拿着画笔排线,在拉出第十条离经叛道的曲线后,终于无奈地停住了被冻得哆嗦的手,心想怎么人体模式不能开启绘画软件的防抖动呢。   他把双手往衣兜一揣,用自己的体温拆东墙补西墙,相互拉扯几分钟,才意识到再在冷风里泡上一会儿,自己一整个人都得玩完。   他背起包,和画室还在与寒冷作斗争的战友打了声招呼,自己先行撤退了。   从艺术楼到校门口,要经过一长排的展示栏。   阮景一晃眼在校板报区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女生站在一张桌子上,正忙着在黑板上涂涂画画。这黑板是学校宣传用的,比寻常教室里的大一圈,衬得形单影只的人有些瘦小。   阮景顺路上前打了声招呼。   “班长,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忙呢?”   沈婳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忙着继续画:“你还没回家……刚刚上完美术课吗?”   校板报有五块,两周为一期,每一块按照班级小组轮着来,最近有一块正好轮到84班。   阮景应了一声,忽然想起扫过一眼的排班表:“不对啊,我记得这周的板报不是轮到学委他们组吗?”   沈婳没回头,模糊地应了一声,片刻才回答:“……他临时有事,我没事就帮忙弄一下。”   一般做校板报,需要整个小组的人群策群力,在上一个板报擦掉前做好准备——整体排版,文字内容,需要用到的插画以及人员分工,都要提前确认。   阮景一算时间,明天就是截止日期,校领导要来检查了。   沈婳做事向来认真又有计划,不是个赶死线的人,此时只身站在这里,阮景稍微一想,都能明白是周帆先前拖着不做,到了最后关头来拜托沈婳这个班长。   沈婳不想麻烦其他人,毕竟不是自己小组的活儿,只能自己赶进度。   校板报的质量要求比班级板报高,毕竟会被全校师生反复看到,保持版面整洁是必须的。写错画错的地方不能用黑板擦直接抹掉,需要用干净的湿毛巾擦拭,再用干燥毛巾去水渍。   今天天气太冷,女生不断清洗毛巾的手冻得通红,但进度仅仅到划分排版。按照这个速度,得弄到晚上。最近天黑得早不说,一到晚上气温更低。   阮景心想,沈婳瞎想的机灵劲怎么不用点在这件事上,但小女生的心思他也猜不透。他把背包往旁边的树上一挂,卷起袖子。   “排版定了吗,需要画的位置我来吧,你去写字。”   沈婳惊讶地回头,迟疑了下:“天快黑了,你不回去吃饭吗……”   阮景作势欲走:“哦好那再见。”   沈婳不客气了:“英雄——!帮帮忙!”   排版结束,两人可以进入分工阶段了。   板报花边和插画对于美术生来说,完全小菜一碟,阮景甚至完全不需要模板,几根粉笔利落交替着用,连黑板擦也用不上。   沈婳也快速进入抄录环节。   两人闲着没事,也唠嗑起来。   沈婳:“你怎么一个人,秦西诀呢?”   阮景无奈地看了一眼他:“问他做什么,我两还需要捆绑呢?”   沈婳一脸“难道不是吗”。   阮景那天之后和她解释过几次,这位平日里正经的班长都一脸“我懂的我不会说出去”,他也懒得再做无用功。   不过说起秦西诀,阮景心里有些无奈,秦西诀今天好像被自己惹生气了。   阮景没好气地嘟囔了句:“秦大佬不理人了。”   沈婳的眼睛八卦地一亮,挂上了然的笑,一脸居委会主任的和善:“吵架啦?”   说起这件事,阮景也有些好笑。   最近天气骤冷,家长多余的关心在此时尤为明显,阮景也未能幸免,被林蓉以“觉得他冷”强行套上了秋裤。   秋裤是什么东西,在年纪正好,还带着一点捯饬之心的少年眼里,纯属时尚路上的绊脚石,完全多余。   但穿都穿了,阮景怀着满腔不甘出门,迎面而来的寒风对他一阵毫不留情的攻击,片刻后,他终于承认了这件具有魔法防御力的装备。   来到学校之后,他才发现林白和孙奇也穿上了,他们稀奇地一聊,终于明白了自己家家长那心思不是独一份的。林白甚至拉起裤腿,展示了下它粉红色的秋裤,围观的阮景和孙奇露出一脸惨不忍睹。   于是三个无聊的人就着秋裤的颜色,展开了浪费生命的讨论。   阮景聊着聊着,视线忽然飘向旁边的秦西诀,他盯着那双大长腿看了几秒,蓦地伸出爪子摸了一把,发现堪称全年级男神的人居然也穿秋裤了,遂又惊诧又好奇,还直接问了穿了什么颜色的。   秦西诀在被摸了一下时就愣住了,谁知阮景看他迟迟不答,爪子一痒,带着玩笑意味地拽了下他的裤子,手欠十足。   秦西诀忽然站了起来,还没等阮景看清他的表情,他快速收了书,头也不回地去图书馆上自习去了。   这不都到了放学时间,例常发信息过去约饭也没回复。   沈婳听完全程,已经笑得停不下来了,她不知道应该先吐槽男生间无聊的互动还是阮景拽人裤子,连脚下的桌子都笑到摇摇晃晃。   “我真的不懂你们这种情趣……”   阮景脸上无奈,手中粉笔因愤愤然而又快又利落:“交流下什么颜色有这么难吗,不然我怎么知道我的是不是独一份的丑。”   “需要帮忙吗?”   一个淡然熟悉的声音忽然传来,沈婳的笑声和阮景的抱怨戛然而止。   两人僵硬地转身。   秦西诀站在后面,没听到他们的谈论似的,正打量着黑板报,也没有去看阮景。   背后说人被真主撞见本就尴尬,沈婳哪里敢劳驾这位大佬,然而婉拒的话还没有说出来,阮景毫不客气地指了指粉笔盒。   “来得正好,秦老师,我描边,你填充一下颜色吧。”   秦西诀也没说什么,从粉笔盒里挑了几只粉笔,按照阮景说的开始涂色。   阮景偷偷瞄了眼黑板角的人,心想这是气好了?但自己还不知道这人怎么生气的。   沈婳看了看阮景,又看了看秦西诀,觉得这场面也太神奇了,她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忙加快手中的速度。   于是各怀心思的三人沉默着埋头肝,效率奇高,不多时也差不多收工了。   阮景让沈婳先去吃饭,他和秦西诀把用完的桌椅搬回仓库。   锁上了仓库的门。   阮景第三次清了清嗓,试图引起某人的注意。   秦西诀终于看了他一眼,谁知下一秒,就在等这一刻的人立马凑了过来。   阮景:“诶……”   “……灰色的。”秦西诀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   阮景保持着张嘴想长篇大论的样子,因这莫名其妙的话懵了几秒,才忽然反应过来,秦西诀是延时回应了某个无聊的话题。   他终于忍不住了,背过身就狂笑起来。   秦西诀转身就要走,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回答了这个无聊的问题。   阮景忙把人拽住,自己没有取笑秦大佬的意思,当时问了没回答,开个玩笑以为人生气了,谁知道他又回来了不说,还主动接上了自己那茬无聊的玩笑。   这人真的……有些可爱。   阮景欢快地把校服裤腿往上一拽,献宝似的展示自己的秋裤,双眼甚至配合地发亮起来:“看!我的也是灰色哒!”   秦西诀:“……”他彻底放弃发言了。   阮景闹够了,也见好就收,不再消磨秦大佬的耐心了,他忽然想到什么。   阮景:“你吃饭了吗,走,出去吃,我请客,你想吃什么?”   秦西诀:“不用,去食堂吃。”   阮景不由分说地往校门走:“不是我的钱,不吃白不吃。”   的确不是阮景的钱,前些天阮景怀着衣锦还乡的嘚瑟把成绩单带回家,林蓉高兴,想请秦西诀来家里吃顿饭,毕竟把自家儿子拉扯进步,真的不容易。谁知道阮景一听,就开始为秦西诀发愁了,和林蓉说“你可别为难小秦了”,林蓉想起上次来家里坐立难安的秦西诀,也犹豫了。   最后给了阮景钱,让他请人去吃个饭。   秦西诀一愣:“辅导课本来就是约定好的,不用再额外地费心了。”   阮景也没管他说什么,要是和秦西诀讲道理,得辩论到天黑,自己也未必说得过他。   他没回答,低头划几下手机,直接把手机往秦西诀面前一展示。   “我看了附近两家,都是自助,上面这家的火锅底料好吃,下面这家的糕点好吃,你觉得哪家好?”   秦西诀:“……”   阮景也不等他回答,收回手机,自顾自继续决定:“那就下面这家吧,好了,我买完了,我们走吧。”他继续往校门边走边付了钱,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原地的秦西诀,奇怪,“还有什么问题吗?”   秦西诀沉默,看来他也来不及有什么问题了。   两人朝着校门走去,临出去前,阮景就着拔高的地势回头望了一眼,远处校板报齐整一排,稍微一对比,顿生一阵自豪。   “看看——还是我们出的那块最好看!”   秦西诀也望了一眼,的确明显得就像满级大佬屠了新手村。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秦西诀淡漠的性格摆在那里,就算是在外聚餐,这顿饭吃得也并不吵闹,和他两在食堂的气氛无异。   吃自助倒是能看出人对饮食的偏好,阮景默默留意观察,对秦西诀的喜好有点新奇。   他没想到的是,秦西诀居然会挑食。   放了糖的咖啡不喝,甜的饮料一概不喝,但自己拿糕点时给他也带了一块,他吃了。   动物内脏不吃,海鲜不吃,辣不辣无所谓,葱姜蒜也可以接受。   暗中观察大概是阮景这顿饭最大的乐趣了,对方要是换做林白和孙奇,他们啃糕点时吃了半边纸阮景都不会多在意。   阮景把注意男同学饮食习惯的原因归为,能和秦西诀在饭桌上聊的话题有些少,不能脱缰了唠,自己也不愿意配合他讲讲新学公式的适用范围。   吃饱喝足,秦西诀要去酒吧上班了,阮景宣布要跟过去玩一会儿。   秦西诀只能随他,毕竟酒吧也不是自己家开的,用阮景的话来说,还能拦着别人做生意不成。   自从阮景去过一次,之后又以找秦西诀的名义去了几次,他嘴上惦记的那杯“最烈的酒”,每次都被秦西诀半途拦截走了,不过他也就此和吧台小哥熟了起来。   于是他到酒吧的活动就变成时不时和小哥唠嗑,目光再漫不经心地追着秦西诀的身影穿梭在酒吧,玩上一个钟头左右,秦西诀掐着点似的把人拎出门,让他回家写作业。   然而这天有点不同,阮景又在酒吧撞见了一位熟人。   他和秦西诀从职工后门进了酒吧,秦西诀去换衣服,他把校服外套一脱,自己先去了吧台。   考虑到自己是久坐型选手,为了不占其他客人的位置,尽管没有白吃白喝,他也习惯坐到吧台连接墙的角落,那里光线稍暗,能明目张胆地看遍整个酒吧,一眼就找到秦西诀的位置。   阮景自己打了会儿游戏,忽然在音乐切换的空档间,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循声望去,果然见到了熟人。   周帆和一个女生坐在另一个角落的半包围小隔间,看桌上的酒水和食物,应该是来了些时候了。两人旁若无人地谈笑着,阮景是从后台直接缩到角落,周帆没有发现他。   阮景对那位女生有点印象,是隔壁83班的文艺委员,来班级门口找过几次周帆。此时两人举止亲昵,有说有笑,似乎完全忘了自己的活儿尽数推给了另一个女生。   要是他今天没经过校板报处,现在这个时间,沈婳还在寒风中赶进度。   阮景心里“啧”了一声,舌尖一动想低低骂句什么,秦西诀端酒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跟着走了几步,秦西诀穿校服的样子已经很出挑了,穿上这身为相貌增分的衣服更加吸引人,光影之下,每一个皱褶都好看。   就这么几眼,阮景的气没了,反而有点欣赏完美好事物的满足。   吧台小哥刚忙完,也凑到角落里。   “啧,你怎么总是在看秦哥。”   被逮到的阮景脸不红心不跳:“哪有,我在欣赏酒吧的风光而已。”他说着,朝周帆一扬下巴,“哎兄弟,打听下,你认识那人吗?”   “他啊,来过几次我们店,”小哥忽然一笑,“哟,这次带来的妹子又换了。”   阮景明白了,他们学委不仅在学习上争当前锋,在当海王的路上也不甘落后。   他一琢磨,眼睛瞟到了吧台的点单记账本。   又有客人到吧台要酒,小哥去取酒,把记账本丢到阮景面前,让他帮忙记一下。   阮景正好计上心头,心里感叹还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他把本子拿了过来,对着号码翻到周帆的桌号,用多年篡改试卷分数的手法娴熟地在总价上改了几笔,价格拔高了三分之二。   不多时,周帆要结账离开了,小哥拿着记账本走了过去。   阮景在暗处安静看着,周帆得知价格时果然一愣,女生注意到他的脸色,问了句话,周帆摇了摇头,硬着头皮把钱付了。   阮景目送两人离开,才把这件事情告诉小哥。   小哥惊奇地一算价格,发现周帆还真是被莫名其妙敲了一笔。   小哥不由好笑,他一想,这小朋友还真有点意思。   他亲自动手改价格,没有让自己帮忙,或许考虑到自己答应的话,算是违背职业道德。不答应呢,两人总会有点尴尬。并且他应该是认识周帆的,还清楚那位客人性格爱显摆,不会在女生面前要求重算价格,显得太过鸡毛,而价格也只高了三分之二,是一个学生能承受却会心疼的底限——   稳打稳算地让对方乖乖掏了钱。   小哥知趣地没问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笑道:“那超出来的钱退给你?”好歹是他敲诈来的。   阮景眨眨眼:“别呀,又不是我的酒赚的,你拿着当小费呗。”   小哥推辞了下:“……这不好吧。”   阮景顺口:“有钱不赚大……”   秦西诀正从他身边端着酒经过,他立马圆润地改口:“大……错特错。”   小哥:“……”别以为自己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小哥也没怎么正直,就算是借花献佛,他也喜欢这么上道的顺水人情,于是承了这个情。他观察了下秦西诀的位置,凑过去和阮景悄悄说:“哎,那请你喝杯酒吧。”   阮景眼睛一亮,竖起拇指,两人暗中达成交易。   小哥转身去调酒,阮景原地望风,严防秦西诀再来把酒从他手里截走。   两人做贼似的进行着地下交易,然而酒才刚刚到阮景手上,秦西诀已经悄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秦西诀无情地把那杯好看的酒从阮景手里抽走,然后转头和小哥说:“给他杯牛奶。”   小哥忍笑,对阮景眨眨眼,表示爱莫能助。虽然他觉得这位切开黑的小朋友和牛奶一点都不配。   阮景不是平时喝不到酒,也不是非要尝这个味道,只是这杯酒如同一个通关奖励,是和秦西诀斗智斗勇后的纪念品。没有多想喝,重在过程有趣。   阮景笑着讲道理:“秦老师,我又不是不付钱,怎么还不能喝了?”   秦西诀提醒道:“你要骑车回去的,是想逆行,还是想交警把你从绿化带捞出来。”   阮景:“……”   秦西诀补充:“上次聚会喝酒,你的作业正确率只有百分之二十。”   阮景没话说了。的确有理有据。   吧台小哥彻底笑倒了。   秦西诀从衣袋掏出装饰实用两结合的怀表一看时间,冷漠地宣布阮景该回家了。   小哥揉着肚子,和阮景挥手道别,表示以后有这等劫富济贫的好事再配合。   此次作战又以失败告终。   阮景跟着秦西诀回去拿东西,他笑着看了看秦西诀的背影,心里表示还会再接再厉,争创奇迹。   ————   最近天一冷,林白和孙奇也缩手缩脚,游戏都打不利索了。   在以放空状态,索然无味地盯了几天的黑板,两人又有了新的幺蛾子。   林白神神秘秘发了个校贴吧的帖子到小群里。   阮景点了一看,发帖人以能写悬疑灵异小说的笔触,描述了发生在学校某栋楼的奇怪事件,起承转合与悬念伏笔让阮景看得津津有味,然而看着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不太对,这栋楼怎么这么熟悉……   “明德楼啊,”孙奇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就是那栋废弃了的楼,你看帖子下面,有好多跟帖都讲了自己在明德楼遇到的怪事,甚至上次A高那群人,也是被某些非人的玩意儿关进去的,不然回去后,怎么不敢细说……”   非人的阮某人露出一言难尽,这在骂谁呢。   这谁编的?纯属扯淡。   阮景觉得这帖子当小说看不错,当真也太傻了。所以果断拒绝了去鬼楼探险的热情邀请。   这和去自己后花园散步有什么区别。   更别说有什么飘飘,如果有,就凭他把明德楼当另一个教室,早就和它们称兄道弟了。   阮景说什么也不掺和这弱智游戏。   下午放学后。   阮景一脸面无表情,站在明德楼下面。   “真的真的,景哥,我没骗你,”林白躲在阮景身后,拽着他的袖子激动地比划,“孙哥在电话里惨叫了一声,电话忽然断了,然后再也没打通过。”   林白激动地看着明德楼这个探险即将启程的地方,阮景一时间不能从他的脸上分辨出是恐惧多些还是兴奋多些。   被迫“探险”的阮景甚至觉得这两人在演戏,他无奈地看了一眼身后莫名也跟了过来的秦西诀。   这位大佬什么时候有这种兴致了?   阮景的心态犹如回家,他走向明德楼,心想倒要看看这两人在玩什么。   其实阮景也有一阵子没来明德楼了。最近天太冷,夏天的明德楼树影扶苏,光影斑斓,是避暑纳凉的好地方。而到了冷天,四处漏风的门窗和枯焉的植物让小楼满是萧索,又阴冷又萧条,真正有了废弃楼的样子。   艺术楼虽然不防寒,好歹还能防风。   阮景不怎么光顾明德楼了,其他人自然也怕冷,明德楼比夏日时安静不少。   此时正值傍晚,天色渐暗,夜幕携着寒冷一起笼罩了过来。   明德楼断了水电没有照明,安静得如同一只在黑暗里睡着了的巨兽。楼道堆积起被风吹进来的枯叶,踩上去发出些微脆响,成为空荡荡的楼道里唯一的声音。   阮景才发现,自从进了楼道,三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交谈,仿佛不约而同地怕惊扰到什么,气氛一时安静得有些怪异。   阮景心里有些不自在,他掏出手机,开了手电筒,率先打破沉默:“你孙哥的电话打通没有,喊一声吧。”   林白忽然悄声攥紧他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像平时,阮景皱眉望过去,惨白的灯光从林白脸上一晃而过,让他有几分错觉——眼前的这个人,和自己认识的林白有些不一样。   林白一字一顿道:“别把那些东西引过来。”   阮景:“……”戏开始了是吗。   阮景心里也有些迟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现在的明德楼,和以往来时有些不一样了。   比如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有那么长吗,他们似乎都走了好久了。   林白忽然又抓紧阮景的衣角。   阮景刚要数落他的一惊一乍,在看到林白脸上的表情时又顿住了。   如果一开始是林白在演,现在他面上的惊恐是真的。   阮景心里也跟着一沉,低声问:“怎么了?”   林白哆嗦着指着地上,也压低声音:“你看地上啊……”   阮景扫了一眼地上,只有枯叶和他们的影子。   林白瞪大双眼:“……你看,我们有三个人,对吧,可是你数数地上的影子……一,二,三……四……”   阮景心里“卧槽”了一声,瞬间后颈一凉,整个人都僵住了。   更要命的是,多出来的那个影子,正伴随着一阵重物拖地的声响,缓缓朝他们一蹦,一蹦地过来……   阮景和林白互相紧抓着,死都不愿意回头,直到阮景的肩上被大力一拍——   “干啊,你们怎么才来……”   是孙奇的声音。   阮景:“……”   他回头一看,孙奇扶着墙,揉着左脚,似乎是扭伤了。   原来孙奇放学后自己溜来看看,在给林白电话直播时,突发意外,吓得摔了一跤,把手机也砸坏了。   “但是我怀疑这栋楼真的不干净,”孙奇展示着摔成蜘蛛网的手机,“我当时正在说话,就在二楼转角看到一个白衣服的女生跑上去了……”   话音刚落,猛然起了一阵劲风,把明德楼的门窗吹得猎猎作响,仿佛有人在屋内挣扎着要破门窗而出。   劲风过后,阮景敏锐地察觉空气中留下些许湿意,看来快下雨了。   四个人陷入沉默,一阵不安的情绪蔓延开来。   孙奇打破了沉默:“上去看看吗?”   此时他们位于明德楼二楼,四个人谁也没提离开。在男生的试胆里,谁先认怂谁先输,只要没有一个人露怯,都要继续硬着头皮往上走。   三楼是阮景常驻房间所在楼层,他最为熟悉,但是心里的怪异感作祟,他也不敢无所畏惧地走在最前。   四个人踏在空旷的走廊里,黑暗紧紧包裹着他们,在目光不能及的那头,传来着些许声响,似是回音,又似真的有什么在伺机而动。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林白和孙奇挤在一处,靠里面挨着边走。   天边隐约响起轰隆雷声,紧闭的窗户里黑洞洞一片,莫名生出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忽然,天边一道闪电划下,把四周照得明亮如白昼,林白好死不死看了一眼最近的窗户,窗户里人影攒动……   林白惨叫了一声,埋头往前跑了几步,正抓着他的孙奇也受到了惊吓,忙拽住人。   林白被拽得一个不稳,往旁边的门扑去,门嘎吱应声而开,林白往里面跌了几步,浑身一僵。   他缓缓抬头,一室嗔怒不一的脸正齐齐望向他——   明德楼外,已经开始飘起雨点,沙沙雨声让夜有了些声音,却也显得小楼越发寂静。   阮景在屋外忍了又忍,深呼吸了几次,才让自己的语气带上关切,并且剔除了嘲笑。   他走到缩到走廊边瑟瑟发抖,惊魂未定的林白面前,安慰道:“好了,别怕了,你也不是第一个被吓到的人,不算丢脸。”   还有A高那群优等生给他垫背呢。   他们旁边被打开门的那件教室,整整齐齐放着众多石膏像,正是阮景平日里常驻画画的屋子。   孙奇毫不留情地笑够了,转身一看那些黑暗里的人脸,也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但是话又说回来,这鬼东西也太瘆人了吧,你平时就是和这些共处一室的?”   阮景走到石膏像旁边,倍感亲切熟悉:“什么叫鬼东西,你不懂。”   另外三人抬头看他。   阮景继续自顾自打量着石膏像,连目光都带上了欣赏的赞叹,与他们谈起艺术修养:“这是多么有趣的东西,你们看,虽然五官不是每个都称得上完美,却都带着生动又优雅从容的美,它们脸上的表情栩栩如生,就像时光永驻在某一刹那。只要望一眼,就把人带入那个瞬间又永恒的一刻,这难道不让人着迷又心动吗……”   阮景一说起专业相关就上头了,此时犹如一个站在时光之外的看客,想触摸一下,又怕惊扰这场时光洪流里的梦。   他许久没听到有人说话,不由得转头一看,三个人的脸上都显露出了程度不一的怪异。   连秦西诀都难得露出惊诧,更别说惊悚得退到墙角根的那两人,眼神仿佛他才是这里最恐怖的东西。   阮景:“……”   秦西诀站在所有人身后,手一抱,随意靠在栏杆上,继续看他们闹成一团。   他本来不想来的,但想到这里是阮景经常画画的地方,也想顺带看看阮景那张照片的位置。   谁知道从一进楼开始,就在欣赏着这么精彩的表演。   他安静等在一边,打算等人闹够了,再一起离开。   忽然,他余光瞟到一抹白色,不由望了过去,谁知竟然捕捉到楼道口的一个残影,似乎是一个白衣女生迅速跑上了四楼,一闪即逝,立马消失在了黑暗中。   秦西诀慢慢放下抱着的手,面上终于严肃起来。   阮景和两人闹够了,心里那点被气氛带起来的恐惧感也没了,心想差不多该回去了,该探险的也探了,除了自己人吓自己人,再也没有更惊险的事情了。   他环顾周围,发现秦西诀不见了。   阮景在三楼转了一圈,没发现秦西诀的身影,他拿出手机刚想打电话,疑神疑鬼的林白又拉住了他。   林白:“景哥,我从刚刚就有一个问题想问了……从一开始,跟着我们进来的那个秦西诀,真的是他本人吗?”   阮景无奈,这是要演到什么时候:“你还来劲了是吗。”   林白沉着脸摇摇头:“我问你,如果你电话打过去,秦大佬那边接了,和你说他根本没来明德楼,你该相信谁?”   阮景听完这神神叨叨的话,心头又浮上了些许不舒服,他很想骂林白别编故事,但此情此景,那些猎奇念头越是不敢多想,越是挨个儿冒头。   孙奇在旁边添上一句:“你数过那间屋子的石膏像了吗,有没有多出一个,或者……少了一个?”   三个人互相凝视,陷入了沉默。   楼外风雨如晦,黑暗如同会吞噬一般,包裹而来,阮景的手机上微弱的灯光闪了闪,似乎有些露怯。   这时,楼上的楼道传来一阵沉重杂乱的脚步声,似乎在追赶而过。   林白快被吓哭了,推着两人:“我们出去吧,我错了,再也不敢来了……”   阮景心里也发憷了,他想了想,一咬牙,转头往楼上跑去。   秦西诀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先走了,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十分钟过去了,还没有来和他们汇合,说不定被什么事缠住了,他怎么能丢下秦西诀不管。   好在阮景一上四楼,就看到了秦西诀,他在走廊最末尾那间屋子前安静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阮景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叫人,思绪被林白那神叨叨的话影响,冒出个不合时宜的想法,这个人,真的是秦西诀吗?他站在那里做什么?   他心里一个声音催促着他往前走,说“那还会是谁,天天与你在一起的人,你忘了吗”,另一个声音低沉如耳语“你怎么确定就是他,仅凭一个背影吗,要是转过头是……”   前面那个人动了,他慢慢转头,阮景脚步猛地一顿。   秦西诀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人——阮景一脸怪异地站在几步之外,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是不相信怪力乱神的,追着白影上来,也是怕另有意外。他追着那抹身影到了这间教室,才从匆忙一瞥里发现一些东西。   他有些迟疑了。他发现这个意外,实际并不简单。   阮景平复着心绪,走了过去,心里骂了林白和孙奇一声,都是被他们搞得疑神疑鬼。   孙奇和林白也后脚到了,他们三人惊奇地发现——   一向沉稳的秦西诀,面上少见地露出些许犹豫,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阮景奇怪,警惕一望四周,目光又落到最后那间教室,低声问道:“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秦西诀沉默片刻,最终摇了摇头,他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放在最后那间屋子的窗台上,然后在三个人惊诧的注视下,淡然开口。   “回去吧。”   阮景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秦西诀不愿意说的事情,他知道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只好暂时压下心头的好奇。   阮景不问,林白和孙奇更不敢问这位大佬了。   三个人只好跟着秦西诀离开了。   谁知走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踉跄的脚步。   “……站住。”   阮景蓦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回头。   一道闪电刚好划过,伴随着轰隆巨响,照亮了眼前之景。   女生没有了从容而整洁的好学生模样,她头发凌乱,眼睛明显哭过,校服外套不见了,洁白的衬衫似乎在撕扯里沾上灰渍,甚至有一个碍眼的鞋印,袖子也破了,遮不住手臂上的擦伤和红痕。万幸的是,校裤还齐整地穿着。   是沈婳。   沈婳强迫自己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却还是断断续续,低得如同抽泣。   “别说出去,别去打听……求求了。”   阮景睁大眼睛,夜风太冷,吹得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孙奇眼睛立马红了,忍不住上前一步,沈婳惊恐害怕地退了退,又像被惊到的脆弱蝴蝶,转身慌忙从另一个楼道口跑了,不管不顾地冲进雨中。   孙奇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忙拔腿追了上去。   阮景在一通变故下怔愣着,他无措又焦急地原地转了转,完全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他无助地拿起电话,可是能给谁打,报警吗,这种事情闹大了让一个女孩子以后怎么办,给沈婳妈妈吗,沈婳是单亲家庭,母亲的脾气是小区里出了名的差,还常年生病,知道这件事后出事了又怎么办。   阮景矛盾又纠结,秦西诀忽然拉住他的手腕,压低声音道:“别慌,先给肖老师打电话吧。”   阮景忽然回神,是了,那个最能靠得住又能把事情影响范围缩小的人,就是肖盛。   他是84班所有人心里绝对能信任的人。   他的指尖被湿冷空气冻得发麻,刚要拨号,孙奇的电话进来了,阮景忙接了起来。   是孙奇来报平安,他追上了沈婳,现在正打算把人送回家,沈婳的情绪还算稳定,他会一直看着人。   阮景这才松了口气。   明德楼上,剩下的三人都没再说话。   没想到一场莫名其妙的探险,居然以这样的事收尾。   楼外的雨下得瓢泼,铺天盖地,与黑暗和寒冷一起淹没城市,连霓虹都模糊得快被融化。   阮景看着雨幕,一阵阵发冷,也有些迷茫,他像急于取暖的人,不由自主地看向秦西诀。   秦西诀也正在看着他。   无声地对视片刻,秦西诀忽然轻轻拉住他的手腕,安慰地捏了捏,却没有急着放开。   阮景感受着贴着自己皮肤的温度,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那件事过后,阮景他们依然没弄明白沈婳身上发生了什么。   从孙奇报平安的话来看,大概率没有到最糟糕的事,是不幸中的万幸。   阮景换位思考,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也能懂沈婳的无措。他从小到大很少有被欺负到无法反击的地步,男孩子打架,豁出的那方总能占点便宜。   而女孩子不一样,且不论输赢,只要站在被欺负的那方,对心灵都会有不可避免的伤害,而且很长时间都难以消除。   他对沈婳算不上熟悉,只是在一个小区长大,也算见证了她无论在哪个年纪,都是如出一辙的优等生模样。母亲独自把她拉扯大,对她非常严厉,她总不似同龄人那样活泼,与人相处时展露的开朗,也稍带几分迎合的味道。   认真,努力,负责任,永远在学习,却不怎么拔尖,是阮景对沈婳的所有印象。   阮景实在想不出,这样的女生怎么会招惹上那样的麻烦。又或许因为校园暴力从来都不挑对象。   小群里,大家也讨论过这件事。   孙奇那莫名上心的态度让人忍不住调侃动机,但也因不合时宜没被提起。其他三人也多少有些在意,作为男生,有人在自己眼前被伤害了,做不到完全置之不理。   就算沈婳看不到,本着尊重人的想法,他们没有在沈婳被伤害的事情上多聊,而是就始作俑者做分析猜测。   孙奇也提到,那天晚上送沈婳回家,她蹲在路边哭了半天,只说自己打架了,其他什么也没提,然后让孙奇别管了。   打架这字眼和沈婳这样的老好人班长完全搭不上边,阮景能肯定不会是她主动挑起的。   阮景觉得这事情很难,要是他们其中有谁是女孩子,上去试探着找人聊聊就好了,偏偏还是关系算不上很好的异性,多少带了点八卦和尴尬意味,估计一开口,直接把事情变得更糟糕。   孙奇表示会找机会继续和她聊聊,看看能不能试探出什么。就算依然缄口不言,也要告诉她不要害怕,以后再有类似的事会有人帮她。   他们之中,好像也就孙奇有被回复的可能,毕竟愿意让孙奇把她送回家,应该没有那么戒备。   后来秦西诀说起那天的情形,自己追到末尾那间教室,发现是沈婳,也有些为难。贸然进去怕让人情绪更加崩溃,但也怕她在里面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刚好阮景他们赶来了,要是沈婳被更多人发现,估计更受刺激,只好打算先把他们带下去,再给肖盛打电话。   几个人一商量,都觉得把事情告诉长辈或者老师有些冲动,说到底这种事还是要看沈婳的意愿,他们再想帮忙,做了违背当事人想法的事,都算侵犯隐私,多管闲事。   于是决定先等等孙奇的消息,观望一下。   阮景和秦西诀聊这件事的时候,他正赶往秦西诀家。   不是酒吧那边是宿舍,是他生活的地方。   两人本来约定周六早上到常驻奶茶店上课,谁知一清早就开始下雨,外面又湿又冷,阮景缩在椅子上裹成个球,不想出去,邀请秦西诀到自己家,不出意外地被拒绝了,谁知秦西诀那边想了想,让阮景不介意的话来自己家。   阮景当然不介意,他好奇极了,迅速丢了裹着的小毯子,也忽然觉得没那么冷了,立马换了衣服,装了一盒林蓉做的黄油曲奇小饼干,打着伞就跟着定位导航过去了。   直到聊天告一段落,低头一边看导航一边回消息的阮景意识到接近目的地了,抬头一看周围,愣住了。   这个片区离自己家不远,但他很少过来,这边实在不是他能活动的范围。   他站在导航目的地的小区门口,巨大景观石上那几个苍劲清隽的字让他意识到,这里便是这个片区里闹中取静,毫不吝啬建起的公园式别墅区,放眼望去,别致安静的独栋房屋坐落在丛林之中。   饶是阮景知道秦西诀家家境很好,此时也被震撼到一下,可能总忙于打工的秦西诀和那间简陋的职工宿舍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直到他站到秦西诀家门口时,心里只有心酸悲痛的一行字——穷人竟然只有我自己。   阮景一仰头,看到秦西诀倚在二楼窗边看手机,似乎在等他,发现人到了,才转身离开,院门也应声而开。   阮景穿过小花园般的院子,看到车位上停着秦西诀的自行车,不由有些好笑。   屋门开了,秦西诀给他找了一双毛拖鞋,阮景心里直呼贴心,一边换一边把伞放在外面,哆哆嗦嗦地带着一身寒气进门了。   他刚要开口夸一夸大房子,却发现屋子里目之所及空荡荡,家具都不见了,更显得一楼宽敞开阔,一览无遗。   阮景疑惑:“咦,这是要搬家?”   秦西诀带着人往二楼走,头也不回:“家具之前都卖了。”   阮景才想起来,大概是拿去填补那窟窿去了。整栋房屋里,只留下了基本生活所需的一点家具,空旷得甚至有脚步的回音。   把自己一直生活的地方里,有家人回忆和气息的东西一件件送走,秦西诀心里也不好受吧。阮景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秦西诀许久没听到身后的人回话,不由在楼梯转角看了后面一眼。   阮景的身后,空荡荡的家又不可避免地闯进他的视线。   其实在他的记忆里,有很多关于家人的片段,如同烙印般不会褪色。比如很小的时候,妈妈在午后的花园里修剪花叶,比如这么多年里,父亲爱坐在一楼靠窗的位置晒着太阳,用平板看新闻,还有一家人吃饭,妈妈在餐桌摆上好看可口的饭菜……   人不在了,物品的意义又能聊以安慰多久。但这些失去的东西,都在缓慢抽去他对生活的热情和期待,他知道自己随着这座屋子逐渐空旷而改变了很多。   阮景跟着人上了二楼,来到秦西诀的房间,这间屋子很大,起居设施齐全,简约舒适,格局巧妙地从中间划分出两个区域,一边是卧室,一边放着几排书架,做书房用。看得出是这栋房子里秦西诀主要的生活区域了。   他进了书房区域,看秦西诀把书桌上整理好的资料拿了过来,放到紧挨着落地窗,还没有膝盖高的小矮桌上,然后在小矮桌下的绒毯上坐了下来。   阮景也跟着盘腿坐了上去。   秦西诀把提前热好的牛奶递给他暖身,算作招待。   阮景道谢接过来,心里嘀咕,怎么又是牛奶……   秦西诀今天穿了一件略微宽松的米色薄毛衣,颜色和毯子有些相近,他低头翻资料的样子,让阮景莫名觉得有点毛茸茸的柔软。   屋里的空调温度不高,是能驱散寒冷又不会暖到让人打瞌睡的温度。落地窗不停沾上晶莹的雨珠,远处雨丝绵绵笼罩,如烟似雾一样茫茫袅袅。   辅导课在这样的气氛下进行得很顺利,两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阮景因为太过专注,结束时动了动,才发现一直盘着的腿已经麻了,不由后仰倒在绒毯上。他盯了片刻天花板,忽然看了一眼正在收拾的秦西诀。   “那个,你当初没有想过把房子卖了吗?”   如果卖了,也不会上学还要兼顾打工这么辛苦。   秦西诀闻言,动作顿了顿,忽然看了他一眼,他懂阮景的意思。   “你的想法和父亲一样,当初他也是这么说的。”   父亲检查就已经是晚期,但前后拖了很久,积蓄花得差不多了,生意场上的伙伴也要来帮忙,被父亲拒绝了,他不想再治了,病痛拖得他太累了。而叔叔伯伯那里也垫付了医药费,父亲临终前还清醒的时候,告诉秦西诀把房子卖了,重新买一套平层,剩余的钱还完债,还够支撑他成长里的每一笔费用。   秦西诀当时未置可否,直到后来也没有照做。   阮景一愣,忽然明白了,秦西诀又怎么会舍得。不然也不会在之后一边学习一边拼命赚钱了。   秦西诀那时在睡不着的深夜一遍遍计算,才做出一份卖了家具,去打工还债的计划表。他把熟悉的物品明标价码,一件件从自己身边送走,把自己也变成一件可出售的商品。   一向冷静的他做下了最不理智也最辛苦的决定。   但房子是父母两人辛苦打拼来的,那时欣喜地组成一个家,后来用温馨的记忆一点点填满它。他没了家人,也没有太亲近的朋友,如果到最后自己走得太久太远,没人等他,也无所谓归途,那至少还有一个地方,能够拿来想念。   阮景能明白这种心情,这个人表面看上去从容冷静,实际有着从不向命运屈服的硬气和尖锐。但是用来扛起命运的,只是少年被迫长得坚韧的肩膀。   一开始的那段日子,他一定过得很不适应吧。   甚至现在,也还没有完全适应和接受。   阮景忽然察觉,他们两个都好像又陷入了低落,他忙拉了拉人的袖子,轻声安慰:“只要你还在,其他都会再来的。”   秦西诀看向他,点了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阮景不想让他继续沉在情绪里:“你饿了吗?”   秦西诀回过神,从一边摸来手机:“点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阮景仿佛没听清,“点外卖”三个字怎么能出现在秦大佬口中,他手机一滑掉了下来,忙侧脸娴熟躲过:“……你不会做饭吗?”   这个问题还真问到秦西诀了,以前父亲还在时,都是阿姨在做饭,后来只剩下自己,无论在A高还是三中,都是在食堂解决,周末要么煮面将就着吃,要么点外卖。   反正只要没有到难以下咽的程度,对他来说也差别不大。   秦西诀翻看着手机,补充了一句:“不过要去小区门口拿,会比平时慢一些。”   阮景犹豫地看了一眼外面,他舒适地裹在一团温暖里,由奢入俭太过艰难,自己不愿意去,他也不想秦西诀跑出去挨冻。   阮景:“你家还有食材吗,随便弄点吧。”   秦西诀一愣,站起来,往楼下走去:“有倒是有……但我记得不多。”   两人来到一楼厨房,打开容量不小的双开冰箱,里面的食材只零散占了一点空间,几颗鸡蛋,土豆,西红柿和焉焉的青菜。   再多也没有了。   阮景心想,大佬的生活技能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传说中“什么都会”的秦西诀呢。   秦西诀咳了咳:“我来煮面。”毕竟作为自己在厨艺上唯一的拿手活,味道还算能吃,说着就想去拿面。   阮景关上冰箱,无声地拒绝了,朝他一笑:“我来做吧。”   秦西诀被他忽如其来的技能点愣住了,也没有阻止,他退出厨房,手机里外卖的界面还没有退出去,打算等阮景玩够了,再点份外卖补救下这顿午餐。   谁知阮景一动手,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阮景当然会做饭了。   从初中开始,为了照顾胃不太好的林蓉,在她下班之前,都会做好热腾腾的饭菜,等她回来就可以吃上,到了后来,这事情由赵斌接手了。   尽管如此,他的厨艺也没落下。虽然做不出什么硬菜大餐,普通的家常小菜也能手到擒来。   厨房留下的东西已经足够应付日常使用了,阮景利落开火,热锅,一手把鸡蛋娴熟地打进碗里,拿起筷子飞速打散,一手把煮菜的水给烧上,还能回头让秦西诀帮厨。   “秦老师,来削两个土豆。”   秦西诀回过神,放下手机,卷起袖子去帮忙。   他拿着小刀,不熟练地对付着手里裹着泥的圆滚滚,忍不住看了阮景一眼,这个人正拿着刀给烫过热水的番茄去皮,切片,菜刀在砧板上落下利落而整齐的声音。   自从这栋屋子渐渐空旷后,是第一次有除了自己和买家具的人进来。也好久没有沾染过什么烟火气了。今天叫阮景过来,纯粹是懒得到处跑,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后续。   油锅热了,阮景正好听到秦西诀说“土豆好了”,回头去接,发现原本巴掌大的土豆被削得坑坑洼洼不说,还明显缩水了一圈,一看垃圾桶,果然被削的皮厚得能再炒一盘了。   阮景心里好笑,嘴上夸了句:“很好,很干净。”   已经试图努力,但终究失败的秦西诀掩唇咳了咳。他忽然想到什么,看了一眼阮景的浅色卫衣,拿出一件围裙递过去。   “要穿这个吗?”   阮景看了一眼,接过来随意套上了,然后继续去忙。   秦西诀站在门口,倚在门边,看着阮景一一处理着食材,蔬菜服帖听话地在锅里翻转,不多时就变了颜色,渐渐散出诱人的香味。   而胡乱套上的围裙,身后的带子垂着,一直没有腾出手系上。   秦西诀看了片刻,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悄声站在忙碌的人身后,伸手把带子仔细系上了。   阮景低头忙碌,没注意到身后稍纵即逝的暧昧。   半个小时后,电饭锅滴滴提示饭熟了,阮景的几个简单小菜也都完毕,秦西诀一一端到了餐桌。   秦西诀尝了尝,味道比想象中的还要好,食物的香味在味蕾蔓延开,他细嚼慢咽地仔细品着,慢慢生出食物带来的久违满足感。   于是在阮景询问味道时,他毫不掩藏地夸赞了。   秦西诀看着阮景眼睛一亮,也不由弯了弯唇,他想了想,开口:“其实我周末不怎么回这里。”   阮景点头,他知道,好像秦西诀大部分时候在酒吧那边。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这座房屋太空旷了,呆的时间久了,总会有纷乱的思绪冒出来。   秦西诀低头夹菜,继续说道:“最近天冷了,如果你愿意,以后可以来这里上课。”   阮景一愣,忍不住笑起来:“然后兼职厨师?”   秦西诀也笑了笑,给出建议:“也可以吃外卖。”   阮景也没客气:“那下次多准备点食材吧。”   阮景很高兴。   从一开始莫名其妙想去了解秦西诀,到这个人也愿意让他了解,甚至主动把他带进自己的生活。每次触摸到他的世界,哪怕一点点,都会让他高兴,是莫名满足和某种带甜味的愉悦。   但转念一想,与林白他们熟识起来时,不是这样的。秦西诀对于他来说,是个很特殊的朋友,但是哪里特殊,他又不能马上说清。   就像现在一起吃饭,他好想让时光再长点,再慢点。   阮景沉入思绪,安静扒饭,秦西诀也陷入了沉思。   对他来说,好久没有这样安静放松的感觉了,甚至那些快要丧失的对温暖的感知力,都不太熟练地冒了出来。   明明和这个人一起吃过很多次饭的。   只是此情此景里——清冷了很久的家,对方为他做的饭菜,和这个人总是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带来惊喜。都让他觉得不同以往,熨帖得心脏某处微微发热。   秦西诀也能察觉到,最近自己有些不同了,他在犹豫过后,遵从自己的内心偏爱某些事物,那些事物立马开始不断给他回馈。   他一直清醒地清楚自己该去做的事,而阮景总能给这些毫无颜色的按部就班添上一层温暖的滤镜,一如只要经他之手,荒芜冰冷的角落会慢慢开出色泽温柔的花。   秦西诀的思绪飘得有些远,他莫名地想,或许未来有一天,那些抽离了的东西都能一一回来。   阮景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阮景拿过来一看,是林白。   电话接通,他还没来及说话,电话那头的哭嚎声野蛮地闯了出来,连秦西诀都听到了,朝他看了一眼。   “景哥!!!孙哥和周帆打架进派出所了!!!!快来捞我们啊!!”   阮景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就闹到派出所去了?   还有,谁和谁?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去检查眼睛,用不了电子产品,下次更新在下周一啦~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阮景听到这个事也坐不住了,好在一顿饭快吃完了。   他跑上楼去拎东西,下楼后秦西诀已经把碗筷收进厨房水槽,穿戴整齐,在门口等他了。   阮景疾步过去,把卫衣拉链“刷”地拉到顶端,外面还下着雨,能挡一点寒也是好的:“你也要去吗,秦老师?”   秦西诀跟在他身后出了门,在门外鞋架上抽出一把雨伞:“下午没事,我也去看看。”   两人出门,阮景约的车也刚好到了,载着他们披风沐雨,奔向目的地。   坐在安静的车上,阮景心里疑惑翻涌,孙奇怎么会忽然和周帆打起来了,是和沈婳的事有关吗,有关的话,周帆又做了什么呢,平日里他倒是个中央空调,空调也会失了分寸玩脱吗?   阮景把手机屏幕摁亮了,拇指点开林白的定位,划动着看了看目的地周边,不是孙奇家或者学校附近,也不是他会活动的范围……   那估计只有周帆家了。   阮景起先是焦急的,但人没进医院而进了派出所,说明都没多大问题,他仔细一琢磨这件事,不禁有些好笑,忍不住歪头和秦西诀侃了一句:“老孙是专程跑去周帆家把人打进派出所啊,真是千里送输出,礼轻拳头重。”   秦西诀闻言,却想起其他事:“警察没通知家长吗?”   这类事情被拎进派出所,首先应该通知家长来管教。但阮景和孙奇认识至今,都没有听他提过家人,高一家长会也请假缺席,甚至平日里的成绩单家长签字都是孙奇仿造。   阮景只是迟疑摇了摇头,秦西诀没再问——目的地到了。   阮景和秦西诀一进大厅,就见三人站在一角,正接受着警察叔叔苦口婆心地劝导。   三个人都面色不佳,周帆流血的鼻孔被堵住,颧骨也带上了淤青,孙奇脸上也有几处擦伤,只剩林白还全须全尾,看来参战程度不高。   警察讲累了,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刚好看到阮景他们来了。   作为艺术生,阮景在大多时候都带着点安静的文艺气息,举止温和礼貌,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秦西诀更是稳重端雅,警察一看到他们,气也消了不少,放下杯子去和秦西诀说起事况。   阮景和孙奇对视了一眼。   孙奇的俊是带着几分痞气的,平日吊儿郎当,没个正型,此时眼里愤怒未消散,整个人带着一身戾气。阮景顿了顿,他知道这件事大概率和沈婳有关了,然而就地谈论也不合适。   他又看向林白:“你怎么也站在这里挨训?”   林白气呼呼地看了一眼周帆,又委屈地看向阮景,低声告状:“我赶到时已经打起来了,我想去拉架,谁知忍不住添了几下黑脚……被巡逻的警察刚好看见了。”   阮景:“……”他还觉得挺无辜?   周帆此时完全剥落了那张温和面具,脸阴沉得可怕,他认准了阮景和他们是一伙的,走去远处坐下,低头看手机,没搭理人。   阮景叹了口气,也没问事情始末,抱怨了句:“我说孙哥,有架打怎么不叫兄弟,这天冷了,一起活动下手脚也是好的。”   孙奇闻言,身上神挡杀神的暴戾像气球漏气一般,几个呼吸便漏了不少,或许也打尽兴了,他看了一眼自己兄弟,打趣了句:“这不没忍住吗,一打起来就上头了。”   林白忙凑了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而且还有一件贼恐怖的事情……”   阮景奇了:“今天还有什么事比你们双双进派出所更恐怖的吗?”   孙奇刚想说话,视线忽然转到大厅门口,刚张开的嘴僵住了,从进派出所后拽得二五八万的表情终于崩裂了……   阮景循着视线回头一看,是肖盛过来了。   阮景心想,哦,那还真有。   肖盛脸色阴沉得可怕,每走一步都加剧着风雨欲来,他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另一只手拎着装满零食的兔子包,看来这趟打断了他正在享受的天伦之乐,可谓是仇上加仇。   阮景同情地看了一眼腰背挺直,站得僵硬的三人,拉着秦西诀退出了预计火力覆盖范围。   肖盛走了过来,把小女孩交给阮景,让他把人带出去等一会儿,阮景福至心灵,忙把小女孩牵着离开战场。   站在门外,肖盛的声音才起了个音,阮景迅速把小女孩的耳朵捂住了,而自己在肖盛的余威震慑里,慢慢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表情。   小女孩好奇地眨巴眼,伸手进自己拎着的兔子包里掏了掏,拿出几颗糖,小心翼翼地塞进阮景的裤袋里。   阮景朝她笑了笑,小女孩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阮景再进去时,连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秦西诀,都露出涨了见识的表情,更别说脑袋垂到胸口的三人,林白甚至开始猛男落泪,旁观的警察笑得差点把喝进去的枸杞都喷出来……   肖盛和警察一交流,回来就地开了座谈会,当然了,是他坐着,其余人站着。等着对面三个躁眉耷眼的人如实坦白。   然而肖盛没料到,自己的责骂居然没给这三小崽子的防线撬开一星半点,无论是伤势更重的周帆,还是打人最凶的孙奇,甚至平日里最好交流的林白,都约好了似的不吱声。   肖盛沉着脸看了他们片刻,准备去掏手机:“既然如此,就把你们家长请来这里,一起谈谈吧。”   请家长是个极厉害的魔咒,无论什么样的学生,都能立马产生程度不一的威胁效果。话音一落,周帆的表情已经出现了松动,肖盛正好逮了他下药,故意报出周帆父母的电话号码,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周帆低着头:“……老师,不是我,是施吟吟乱动我的手机。”   阮景一愣,怎么又牵扯出一个人了。   他想了片刻这个名字,才反应过来,施吟吟是那天在酒吧里,与周帆一起来玩的那位隔壁班女生。   肖盛心里莫名其妙,想问为什么打架,居然扯出了其他班的人,他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于是面上不显山露水,严词厉令喝了声:“还不说,是要等你们父母过来一起听听吗?”   周帆被激得面色一白,握紧拳头,开始讲起来事情始末。   按周帆的讲述,前些天他和朋友们出去玩,施吟吟趁乱拿了他的手机,给沈婳发了信息约在明德楼见面,有话想当面和她讲。他当时以为施吟吟只是开玩笑,而沈婳大概也会置之不理,之后的事他就不知道了。直到今早孙奇忽然找上他,打了他一顿,他也才知道沈婳出事了。   周帆被打的愤怒褪去后,开始条理清晰地说起事由,但称述之中有推诿责任的意思,孙奇听完又要上前打人,林白立马拉住人。   孙奇指着周帆,眼神狠厉:“你孙子会不知道?可别装了吧。”   阮景明白了,那晚上他们阴差阳错去了明德楼进行探险,估计正和施吟吟一行人撞上了,或许还是前后脚的时间线,沈婳被欺负后一直躲在楼里不敢出去,听到声音就到处躲藏。   但是周帆真的无辜吗?   孙奇不可能无缘无故拿他撒气,他说了要去查,阮景知道他的门路很多,应该是查到了什么,才有去找人的行为。结合刚才孙奇的反应,周帆从中扮演的角色不可能像他说的这么简单。   肖盛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孙奇,孙奇立马忿忿噤声了,但眼神里都是愤慨,死死盯着周帆。   周帆四平八稳地站在肖盛身后,朝他从容一笑。   肖盛知道了事情的大体经过,若有所思片刻,眉头微微皱着,大概是没料到事情比想象中的更复杂。   此时在派出所已经待了良久,为了不再继续妨碍办公,肖盛只得去和警察打了声招呼,办完剩余手续,然后把三个小崽子拎出门了。   派出所门外,肖盛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自己身后的学生一整排地规矩站着,自己家闺女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饶有兴致地抱着阮景的大腿不撒手。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不用老妈子一样管班里的学生,谁知道一通电话被叫到派出所一日游,肖盛心里顷刻充满了逃不脱命运的心酸。   他回头挥了挥手:“都回去吧,周一再说。”   周帆招呼也不打,直接转头就离开了。   肖盛转头看向没挪步的一群人,最后目光落在秦西诀身上,露出点意外。他不是惊讶秦西诀和一群学渣混一起,而是发现秦西诀也愿意和别人交朋友了。   毕竟大周末从家里赶来派出所探监的,可不是普通的同学情。   肖盛冷眼一扫几人:“还不走?”   孙奇没了对着周帆的那副凶样,嗫嚅片刻,低声道:“老师,沈婳这件事,能保密吗?”   肖盛才知道了周帆一开始缄口不言的原因,有点无奈,心想自己大老远跑来揍人时怎么没想这么多。   肖盛叹了口气,余光看到自己闺女把塑料袋里的小酸奶拆了,偷偷摸摸塞给阮景一盒,阮景忙又还给她,两人开始了把小酸奶推来推去的游戏。   “……”肖盛心里更沧桑了,把闺女装着零食的兔子包拿过来,“我有分寸,你也给我回去反省。”   然后拿出被拆开的小酸奶,给每个小崽子塞了一盒,才带着闺女离开了。   众人喝着小酸奶,目送肖盛老了几岁似的背影。   “啧,”阮景滋溜几口把小酸奶吸光了,“老肖知道了这件事,不可能不管,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其余人没吭声,各自陷入沉思。   几人也没心情闲逛了,都各自回家了。   阮景和秦西诀不像来时那么急了,骑了共享单车慢慢返回。   到了晚上临睡时,阮景收到了林白的私聊。   林白很少私聊,有事都在群里和大伙儿一起说了。这次说的事,是和秦西诀有关的。   林白发了几个校贴吧的链接,阮景打开一看,是以前秦西诀的各版本谣言,时间是秦西诀刚刚转学过来,还有一个最近几天的,曝出秦西诀在酒吧上班的事,含沙射影优等生出入不正经场所,还附上了几张偷拍照。   而跟帖风向一变,都在夸光影里的男生连背影都帅得令人心驰神往。   林白:“我前几天和孙哥查班长那件事嘛,谁知查到了学委身上,顺着学委查了查,发现这人骚操作可多了,其中竟然还包括用小号发这些帖子的。”   阮景嗤笑一声:“大学委可真忙,海王造谣两不误。”   林白:“是不是后悔没跟来添上几脚。”   阮景:“下次有机会再捶呗。”   两人扯了一阵,林白表示打睡前游戏去了。   阮景翻了个身,仰面躺在被子上又翻了翻那些帖子。   秦西诀是从来不看这些帖子的,就算拿给他看,也不会放在心上。这种低级的诋毁手段,秦西诀连正眼都不会给。   不过大概因为林白说的事和秦西诀有关,他不可避免地想到秦西诀,一旦想起,早上和秦西诀相处的时光又被拿出来回味了片刻,想着想着,阮景发现似乎不做点什么,有关于这个的念头总挥之不去。   阮景点开秦西诀的对话框,发了一句消息过去。   “秦老师。”   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复。   “还没睡?”   阮景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他翻了个身,趴着飞速回消息,不自觉地弯起唇角。   “准备睡了,你在做什么?”   这回发了一张照片过来,阮景一看,是宿舍小阳台外的万家灯火。   阮景忽然有些想念那个阳台的夜色了。   他想了想:“你那里挺冷的。”   秦西诀立马明白他在说什么,回了句:“换了。”   又是一张照片,床上的被子比之前的加厚了一些。   阮景点开仔细观察。   可能见他片刻没回,秦西诀又发了一条过来。   “快睡。”   阮景像了了心愿般放松下来,打了个哈欠,回了“晚安”,又看了一遍他两的消息,反复点开照片看了看,鬼使神差地保存了下来。   他一拉被子,彻底安心地开始入睡。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阮景猜测肖盛会有所行动,也只仅限于把沈婳找来安慰。   他没想到肖盛考虑得更多,周一早晨的课间,他直接走向隔壁83班,把施吟吟叫了出来。   施吟吟没料到周帆会把她捅出来,不过也没关系,本来就是酒肉朋友,周帆人前是温和体贴的学委模样,人后什么样子,他们私底下一起玩的朋友都清楚。   但是她没有想到,84那个棺材脸班主任会找上她,还让她去给沈婳道歉。   施吟吟真是头一回听到这么好笑的要求,这个老师也未免太多管闲事了,碰到这类谁沾谁倒霉的敏感事件,居然还敢往他自己身上蹚。   但是没关系,她应对这类事,可谓经验丰富。   肖盛也是83班的数学老师,就拿他教的科目来说,施吟吟也是班上拔尖的。   在她长大校园环境里,老师在对错上总是偏向好学生一些,她习以为常,再加上她乖声讨巧,一直百战不殆。   肖盛为了不让其他同学知道施吟吟做的事,特意把她叫到走廊尽头的角落,想尽量把影响范围缩小。   谁知施吟吟依然笑容乖巧,没有任何愧疚,还眨了眨眼,轻声细气地开口:“老师,您是不是误会了呀,我的确用周帆的手机和沈婳开玩笑,但之后我也没有去找她呀,更不知道你说的事。”   肖盛面不改色,心里却是一愣,施吟吟平日里成绩很好,他以为是位通情达理的好学生,只是一时冲动犯了错,自己细心引导,她就不会再走错。   哪知道这个平日里乖柔礼貌的女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戳破谎言的最好办法是把沈婳找来对峙,但是只要施吟吟没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她还是会继续伤到沈婳。   施吟吟油盐不进,肖盛只得使出杀手锏,准备请家长了。   施吟吟听着这个威胁,面上还是无辜委屈的神色,心里已经烦躁了起来。   她不是怕家长,这种事爸妈最多数落几句,嘱咐她不要再胡闹,但是如果这件事浪费了她爸寸秒寸金的时间,她就会被断了零用钱,没有零用钱,怎么和那些酒肉朋友维持关系?   那些人本就是养不熟的狼,就像周帆一样,前几天在私下甜言蜜语,转身就能把自己捅出去明哲保身。   她不明白这个老师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到这种地步。   施吟吟终于敛了脸上的笑意,肖盛还以为她松动了。   谁知她忽然不声不吭转身,走到了自己班的后门,这里也挨着84班的前门,她往栏杆上一靠,悠悠扫了眼84班教室,然后对跟过来的肖盛微微笑。   “老师既然说我欺负同学,那就把人找出来当面对峙呀,如果那人也说了我欺负她并且拿出证据,我就和她道歉。”   肖盛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他意识到施吟吟也清楚他不想把沈婳找来,于是有恃无恐地和自己杠上了。   此时正值课间,两个班以及路过的其他班学生都开始驻足围观。   阮景从肖盛带着人去角落里谈话,就开始留意着动向,谁知道情况忽然变成了这样,不由咋舌老肖小看了这个女生。   他从后门走出来,站在人群之后,一向不爱热闹的秦西诀也跟了过来。   施吟吟悠闲地靠在栏杆上,不理会肖盛让她回去的命令,继续提高声音示威:“请肖老师说的那位同学出来一下,和大家说明我真的有欺负你,我好当面给你道歉呀~”   阮景和秦西诀对视一眼,慢慢皱起眉头。   这种情况怎么出来。当着那么多熟悉同学的面承认自己被欺凌,甚至施暴者还要重现那天的事,对沈婳来说无异于二次伤害,甚至对心理的刺激更甚于事发那天。   阮景一瞟眼发现,好巧不巧,沈婳刚好上了楼梯回教室,也因为动静驻足了。   沈婳一看到施吟吟,整个人都僵住了,面上也立刻血色尽失。   她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施吟吟的视线如羽毛般扫过自己,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轻漫而得意。   直到事情过去几天,沈婳还是害怕得从心底升起的战栗。   那天收到周帆的信息,她又怀疑又窃喜,路上都在猜想周帆会和他说什么,大概是校板报的事,也或许是其他事,她心里隐隐期待。   然而没想到,迎面而来的不是任何温柔的话,是始料未及的冰冷和疼痛。她只记得那天自己被揪扯着,时而被拖行,时而被拳打脚踢,期间侮辱的话一直没有停。   她在得以喘息的空隙望向窗外,铅灰色的天携来寒冷的风,自己身上破碎的衬衫遮不住寒,但她已经没知觉了。   要是梦就好了,醒了就可以一切清零。她当时是这么想的。   然而不是梦,这些天来厚重衣服下,隐隐作痛的伤口都在逼迫着她,一遍遍想起那晚的事。   但是她依旧没有想明白,自己做错什么了吗?即使错了,同是学生,为什么要由她们这么惩罚自己。   如今施暴者耀武扬威地让她当众承认自己受害,若有必要还需讲出事情经过,这让她该怎么办。   校园暴力发生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别人想到的一定不止这些。   沈婳只觉得如坠冰窟,浑身鲜血都冰冷下去,耳边的窃窃私语也模糊了,她如同掉进一个无底的漩涡,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肖盛没料到施吟吟能这么横,打定了注意堵在走廊里,想把事情闹大。他看了一眼站在人群外围的沈婳,她无助地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身影单薄。肖盛莫名想到,如果自己女儿长大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这样的情况,她该怎么做才是最优解?   孙奇也赶到了,他扫眼一看情况,冲动地想越众过去打人,被阮景及时拉住了。   别说肖盛了,阮景也觉得此时无解,但是无论怎么样,他们,包括肖盛,都不可能也不想逼着沈婳出来承认。   相信施吟吟就是看准了这一点,紧紧拿捏。   阮景面上难得没有笑意:“老孙,把事情闹大正中了她的下怀。”   孙奇愤怒得眼睛充满血丝,他紧紧攥着拳头,狠狠看了一眼施吟吟,忍了又忍,才转身去了沈婳身边。   孙奇轻轻拉了拉沈婳的袖子,低声:“别看了,回教室吧。”   施吟吟自说自话了片刻,见人依然在人群后低着头,并且有回教室的趋势,不由露出胜利的笑。   她料想的没错,沈婳做惯了优等生,还是班长,自尊心强,怎么可能当面承认呢。   只要她一次不出来,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收拾。她又不止教训过这一个人。   当时周帆说了这个女生很烦,自己做顺水人情帮他教训了而已,早就轻车熟驾了。   她见惯太多不敢吱声的人了。   一场游戏那么快就结束了,施吟吟打了个无聊的哈欠,准备收尾了。   “如果还没有,就是老师误会啦,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哦~”   沈婳转身的动作蓦地一停。   她当然是不甘心的。但是她也害怕极了,怕周围熟悉的人在知道后会带上别有深意的眼光,换上另一副面孔。   然而无缘无故地,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周围的人——   阮景跑来帮忙一起出校板报,秦西诀留下了校服外套,孙奇那晚的护送和每天晚自习悄悄送自己到车站,林白以为没人发现时小心翼翼塞进自己桌仓的小饼干,还有察觉自己异常沉默后一直陪伴着的姐妹……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周围的,都是温柔而悄声地做了这些事的人。   沈婳呼吸急促了几秒,一咬牙,忽然慢慢抽回被孙奇拽着的袖子,义无反顾地转身,往回走去,穿过人群,越众而出。   她顷刻觉得自己目之所及犹如镜头慢放,周围人的神色都纳入眼中。   孙奇惊得忘记放下抬着的手,正和秦西诀说话的阮景转头讶然看向她,秦西诀也露出意外之色。   肖盛诧异无比,睁大眼想说什么。   以及,施吟吟笑容忽然僵住的脸。   沈婳心里忽然平静极了,是这些天以来最轻松的时刻。   她环视了一圈周围,镇静地卷起袖子,扣开衣领一个纽扣,露出还没有痊愈的伤痕,淡淡开口。   “是我。”   石破天惊的一句,让周围顷刻陷入震惊的死寂,片刻后,人群炸开了锅。   施吟吟脸上的游刃有余终于崩了。   她没想到沈婳会忽然回来……她怎么敢!也没想到那个被她们欺负得蹲在墙角哭泣的女生,会有勇气直面自己。   更让她恐惧的是,喧嚣里,沈婳静静地望着她,眼里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决然神色,仿佛告诉她——   你要我死,那我得拉你一起。   施吟吟瞪大眼睛看着她,惊慌慢慢浮现上来,却强行逼迫自己冷静地嘴硬:“……你有什么证据吗!不能平白无故说这些是我弄的吧?”   沈婳能有什么证据呢,站出来就已经消耗完她所有的勇气了,如今大脑思维还在行将就木地运转,亏得吊着一口不甘心的气。   阮景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冷冷看了一眼施吟吟:“可以调一下明德楼的监控,或者艺术类某几个摄像头,也能拍到明德楼,找一找就能很清楚地知道,施同学有没有和沈婳在同一天出现在明德楼了。”   秦西诀不由看了一眼阮景。他知道阮景在诈施吟吟,明德楼水电不通,也早就不乐意浪费监控那点电了。   但是施吟吟不知道。   她原本以为小破楼没有监控的也没人去的,谁知那天去了才发现,那处是一些美术生的常驻偷懒地带,今天生为美术生的阮景一提,她立马信了监控竟然没有停。   她彻底慌了,恨恨地看了阮景几眼,脸色也憋得通红,把头迈到一边,不想去看任何人。   这也变相地算是承认了。   肖盛看着施吟吟:“既然你把大家都叫来见证,所作所为的证据也摆在这里,那就给这位同学道歉吧。”   施吟吟紧紧抿着嘴唇,倔强地拒绝认错。她还从来没有这般当众难堪过,以前的男生和老师哪一个不是对她众星捧月。如今在周围窃窃私语下,眼睛一红,委屈得眼泪就要下来了。   场面乱成一团。   83班的班主任也闻讯赶来了,一看这僵持的场面,立马长叹了一声,和事佬一般去拉肖盛。   “老肖,算了算了,没必要闹这么大,我看也是小孩之间闹着玩玩,能有多大仇……你说你这么认真……”   肖盛听出言语里有偏袒的意思,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手。   “吃亏的是我们班的学生,你说算了就算了?”   毕竟肖盛也不是省油的灯,对方看出了这件事糊弄不过去,脸色也直接拉了下来:“肖盛,你头一回做班主任,不懂做事留余地吗?”   肖盛毫不畏惧地看着他:“什么余地,赏罚不分明,对错无界限,还怎么做老师教学生?”   阮景眼看着两位老师转眼就开始争论起来,直接把战场中心转移到自己身上,不由懵了,心想这是什么新型的围魏救赵。   他知道83班班主任资历老成,为人圆滑,传闻背地里没少收学生家长的礼,收礼办事,自然该袒护的要袒护,而他们老肖又对认准的事情一根筋,毫不退让,两人你来我往几句,已经渐生火/药味。   这变故看得沈婳都呆住了,孙奇忙把人拉了回来,远离了战火覆盖范围。   阮景咋舌,用手肘一碰身边的秦西诀:“老师吵架真像神仙打架,都没动手就已经含沙射影了多少层意思了,看来老肖这战斗力用在学生身上的只是玩似的。”   秦西诀认同点头,随后漫不经心地一扬下巴:“教导主任来了。”   于是走廊上的魔幻事件以两位老师被双双请进教导主任办公室告终,警告过后,齐整地被扣工资以示惩戒。   施吟吟终究没有和沈婳道歉,但是沈婳作为第一个站起来对峙的受害者,施吟吟是真的被她吓到了。这件事捆绑着施吟吟这个名字,如同走漏的风,迅速地蔓延至全校。   ————   明德楼事件也算告一段落了。   至少表面上。   那天在走廊,沈婳自认为做了问心无愧的事,之后的场面,她已经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反正也不会再比那晚上更糟糕了。   阮景他们的小群里,事后免不了进行了讨论。   林白说起事态:“虽然这事儿吧,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了,但免不了有些人在背后对班长指指点点……”   阮景纠正:“那是几天前了,指指点点的人现在都不存在了。”   林白了然:“哟挺快嘛,埋哪儿了?”   阮景揪出英雄:“问你孙哥,孙哥出手,不留活口。”   孙奇深藏功与名:“嗯哼。”   林白:“还有校贴吧也开始讨论了,我觉得咱得主导下风向啊……可是四个人的战斗力够吗?”   窥屏的秦西诀忽然冒了出来:“不用主导。”   阮景和秦西诀想的一样,因为他也发现了事情发展的趋势。   一开始,贴吧里讲起这件事,还有几个带着恶意猜测成分的帖子,谁知涌入贴吧的人多了,都在指责施暴者和躲着看笑话的人。   让阮景没想到的是,因为这件事与氛围的影响,炸出来一些之前不敢曝光的校园暴力事件,全校学生住进贴吧,吵吵闹闹,各种相关的帖子一个又一个地开。   逐渐地,没人再对受伤害的人指指点点或者恶意猜测,愤怒和指责都指向施暴者。甚至有几个帖子被置顶加精,有写给受伤害又求助无门的人的自我保护方法,有鼓励受害人不要害怕不要独自面对的,也有呼吁不要做旁观者,多注意关心身边的人的……   校篮球队还窜起来要成立个反校园暴力的私人组织,让需要帮助的人直接联系,滴/滴/打/人,即刻启程。   阮景甚至在战场硝烟里看到自己班的人,在有关明德楼事件的帖子下对出言不逊的人挨个宰杀,平日里事不关己的人火力全开,完全杀疯了。   阮景哭笑不得。   其实这个年纪的人早就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无论是设身处地还是推己及人,都不愿意让这样的风气蔓延。   风向完全没有被主导,少年人的风向总是自然而然地往心之所向那边吹。   但是大家在网上杀红了眼,在现实却是平常状态,该做什么做什么,不露一点贴吧战士的迹象。   沈婳不上贴吧,不知道那些腥风血雨。   所以当她鼓起勇气踏进教室时,她发现好像一切都没变。   大家还是如常和她打招呼,然后各做各的事,姐妹跑来约她去新的小吃店,林白继续在拖欠作业里哀声求助,孙奇在一旁睡觉,阮景和秦西诀也照常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对话……   她终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   到了月底,周帆家长来办理了转班手续。周帆头也不回地进了隔壁83班。   肖盛在教室后排看着一切如常的班级,驻足陷入思考。   他第一次当班主任,没有太多应对各类事情的经验,不知道当时有没有把事情处理得最好,是不是用了最妥帖的办法去解决。但也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   肖盛想到了走廊闹事那天,自己假设女儿处境的疑问,现在他好像有了答案。   如果女儿不幸遇到类似的事,他不会再觉得绝望无解,他希望她也能遇到一群这样的同学,和如自己一般不太熟练却不会放弃原则的老师,以及一个勇敢的自己。   肖盛难得地笑了笑,然后慢慢踱步向讲台,打算宣布冬运会即将开始的消息。 第30章 第三十章 三中的冬季运动会进入开始倒计时,而学生们的兴奋劲已经快进到运动会进行中了。   毕竟这是高中生涯唯一一个在学校里举办的全民大型活动,参不参与项目倒是不重要,让人兴奋的是,还有什么比为期三天不上课甚至早晚自习更舒服的?   然而这次的运动会,对84班来说不同以往。   阮景晚上从画室回家,进了自己屋,把书包一丢,拿在手里的手机页面是唠嗑正火的班级私群。   84班的班级私群,有别于另一个各科老师都在的公用群,由学生自己创建,全体学生放开了唠嗑,更为活跃。   林白忽然贴了一张照片,是公告栏上运动会的相关通知,并把一行字潦草圈了出来,简而言之——年纪排名第一的班级,能获得一笔班费和班主任奖金。   群里有人打趣道那得努力努力把老肖的工资赚回来,这个话题才起了个头,某探子回报83班也有这个打算。   班群一改稀松打诨的状态,莫名燃起了不服输的斗志,个个瞌睡全醒,摩拳擦掌准备应战,扬言此次冠军势在必得。   阮景好笑,也跟着趁乱叫了几声“冲冲冲”。   隔壁的公用群适时更新了一条信息,是肖盛把运动会的报名表发在了群文件,并鼓励大家天冷多运动,踊跃报名,重在参与。   然而和以往一样,一片齐整的“收到”后再无闲话。   阮景切回私群,看到沈婳发了一条信息——   “抱歉,老师扣工资这个事情怪我……”   在沈婳站出来后,曾经被施吟吟欺凌过的人联名发函到校长办公室,学校经过调查,事件属实,始作俑者施吟吟和周帆已经被通报处分。   这段时间来大家默契地对这件事缄口不言,都想让自家班长心里把这件事翻篇。   对于沈婳来说,除去对大家如常态度的感动,就是始终对祸及肖盛过意不去。   大家没觉得沈婳有什么错,也不能代替老肖回答“没关系”,尽管大家都清楚老肖不会在意。   孙奇动作也快,也立马发了一条信息:“那班长得一马当先,拿下第一分给大家做表率啊。”   沈婳笑了起来,不再沉溺于情绪,豪气扒拉出公用群的报名表:“行啊,我先冲了!”   班长一动,群里气氛更加欢快,纷纷表示四百米跑五分钟的班长都冲了,自己也可以冲,于是笑闹着讨论想报名的项目。   阮景眼看报名表不断更新,受气氛感染,也有了找个项目玩玩的想法。   他原本打算在艺术楼躲上几天懒,一想到赛场上热火朝天,又觉得自己独自坐在画板前被冻成傻狗的模样太过凄惨。   想了想,他给秦西诀发了条消息过去,想问问他要不要报名点项目,不过上次篮球赛饭局,听陆松说起秦西诀从来不参加这类班级活动。   秦西诀没有回消息,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阮景一愣,忙翻出耳机接上,那边一片安静,没有酒吧的音乐,不由奇怪:“秦老师,你不是去酒吧了吗?”   秦西诀好像在整理东西,几声杂音后才回复:“我在清点仓库,你报名什么了?”   秦西诀也戴了耳机,耳麦在活动间时而贴近嘴唇,让因运动而不稳的呼吸清晰传了过来。   阮景这边太安静,那呼吸声犹如浪潮般,轻而痒,慢慢挠着他的耳朵,他卡壳了一下才回:“……我还没什么主意,这不刚想问问你。对了,这么聊天会耽误你吗?”   “不碍事,”秦西诀那边很快回答了,“你看着帮我报吧。”   阮景惊了,这么自信的语气,他的目光甚至在铅球和掷铁饼上恶趣味地打了个转,又想到秦大佬忙中抽空回复,也别用打趣耽误他工作了,于是简短商量之后,两人都分别报了几个跑步的。   一通电话接近尾声,阮景和秦西诀说准备去洗漱,然后躺着打游戏。   秦西诀应了声,让他早点休息,才把电话挂了。   电话一挂,与他一起清点货仓的吧台小哥忽然凑了过来,笑得八卦兮兮。   “秦哥,女朋友吗?”   “……”秦西诀挽起衬衫袖子,拿起对账簿,一目十行地飞速对数字,“同学。”   小哥手里活也没停,啧了一声:“不对啊,放在平时你连信息都不看的,这人一条信息过来你就回电话过去……哦,我懂了。”   秦西诀头也没抬。   小哥:“是阮小哥吧。”   秦西诀书写的笔尖一顿,片刻后才继续写了起来,淡淡开口:“怎么会觉得是他。”   小哥嘿嘿一笑,没有回答,立马八卦地把兄弟卖了:“你两关系真好,他来酒吧,不打游戏的时候都在盯着你看。”   秦西诀:“……”   现在他是真的忘记要写什么了。   他放下对账簿,思绪空白了几秒,才拿起手机看了看,阮景似乎真的洗漱去了,班群和小群都没了踪影。他不由自主地点开阮景最后和他发的信息看了看,又退了回去。   等到手机屏幕自然熄灭,他侧头看了一眼落地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   自己穿这身,没有哪里不得体的吧,在那个人眼里……应该也算还能看?   第二天,肖盛发现以往拖拖拉拉到最后一天都没填完的表,忽然满满当当了,看来不再需要自己挨个谈话安排项目了。   虽然摸不着头脑,结果也倒让人省心。   于是在班会课上,需要操心的问题可以进行到下一个。   肖盛的目光在同学身上巡了一圈,又落在秦西诀身上,阮景就知道,老肖想让秦西诀在方阵前举牌了。   按照惯例,方阵练习和举牌都要在晚饭后和晚自习的时间练习,秦西诀饭后要去酒吧,肯定是没时间的。   老肖的安排要被拒绝,这场面多少会让两个当事人有点尴尬。   阮景思及于此,忽然举起手自荐。   “老师,我想举牌!您看我合不合格?”   全班回头望向他,连秦西诀都有些意外。   林白回头露出赞赏的表情:“景哥,为了老肖的奖金你也这么积极,我们都要向你学习。”   阮景笑了起来。   有人自荐当然好,肖盛当场就同意了。   在肖盛心里,阮景当然合格了。作为班主任,他觉得自己班的小崽子个个都好看,文静一点的乖巧温顺,闹腾一点的张扬活力。只是秦西诀高一些,学习也拔尖,是能作为门面的。   不过阮景也不错,阳光活泼,还带着艺术生的文艺气息,整个人小白杨似的挺拔。   然而没料到的是,肖盛心里对学生的默默喜爱,在大家走起方阵时立马崩塌个粉碎。   他站在凄冷寒风里,看着走得歪七突八的不规则多边形,喉咙使用过度微微发疼,心里只有一个沧桑的念头——   ……你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   “所以爱会消失的对吗?”   艺术楼上。   阮景轻轻吸了吸被冻得发红的鼻子,因为睡眠不足,哈欠连天,眼睛氤氲起水雾,看上去有些可怜。   他又戳了戳冻成一个硬团的颜料,生出一股只有美术生才能体会的心疼和哀愁。   瞧瞧这待你如初恋虐我千百遍的艺术之路。   身边的战友甚至连颜料都挤不出来,无助地瞟了一眼阮景的库存:“给我挖一点吧兄弟。”   这句话让阮景习惯性地一阵肉疼:“只能挖一点啊。”   对方理解这种“给你十块钱没问题,挖你一点颜料那得好好考虑”的心态,然而这位仁兄把画笔都快摁弯,都没能挖走一点。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老许从画室门口走过,探头一看,也哆哆嗦嗦赶人:“得了别画了,下去玩儿吧,你没报项目吗?”   阮景最近忙于训练,美术课这边的作业还没完成,于是趁着没项目来画两笔,谁知天不遂人愿。   战友一丢画笔,彻底放弃了:“我女朋友的项目快开始了,我去给她加油。”   说完匆匆撤了。   阮景搓了搓手,心想女朋友了不起吗,自己翻了翻项目时间表,也是时候去找秦西诀了。   开幕式一结束,就进入了个人项目阶段。   阮景最近的项目在下午,也不着急,于是打算去看秦西诀的短跑比赛。   他路过班级茶水站,看到沈婳正把一包葡萄糖撕开准备好。   阮景一瞟眼看到桌上有个熟悉的杯子,是秦西诀常用的,忽然转了个方向走过去,伸手一摸,是冷的。   他和沈婳要了一小袋葡萄糖,把秦西诀的水换成稍烫的水兑葡萄糖,用手测了测温度,想着等人喝时温度应该正好。   沈婳在一旁清了清嗓,非常刻意做作,阮景知道她想调侃什么,偏不接话,然后转身拎着水杯,在沈婳起哄的笑声里淡定走了,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天真的太冷了,衣服是穿得很厚了,裸露在外的肌肤不断受着如刀锋般掠过的风。田径场上受潮凝霜,一脚踩上去,那刺骨冰冷能穿透鞋底直触脚心。   阮景来到赛道边,周围都是咬牙切齿脱下外衣准备比赛的运动员,和裹得球一样,笑得幸灾乐祸的亲友。   笑笑闹闹玩成一团。   裁判正发着号码布,阮景在人群里听到裁判念到秦西诀的名字,于是拨开拥挤的人堆找了过去。   他走了几步,正好和拿着号码布走出人群的秦西诀碰面。   阮景欣喜得如同成功会师,笑出一团白雾,挥了挥手。   “秦老师!早上好!”   正脱着外衣的秦西诀见状一愣,又看了看阮景手里自己的水杯。   阮景看了眼秦西诀单穿的短袖,感同身受般地猛一哆嗦,他“嘶”了一声,摸了摸秦西诀的手,果然已经冻得发僵,忙把还热乎的水杯往秦西诀手里一塞,接过号码布帮他别在胸前:“先捂着吧,渴的话喝一点,里面加了葡萄糖。”   秦西诀应了一声,拧开缓慢喝下一口,热水入喉咙的温度让身体渐渐暖和起来,他站在吵闹拥挤里,隔着自己呼出的白雾静静看着低头弄号码布的人。   阮景和别针作斗争:“怎么大早上有这种脱衣服的比赛,这不是让人冻生病吗?”   秦西诀的目光落在阮景因僵硬不太利索的手上,默默计算误伤可能性:“已经热过身了,运动开就不冷了。”   阮景杞人忧天:“你悠着点,比赛第二,身体第一。”   秦西诀无声笑了笑,这笑太浅了,要是在平时,低头干活的阮景不会察觉,然而伴随笑意急促呼出的一小团热气却被阮景捕捉到了。   阮景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你乐什么?”   秦西诀垂眼看他,眼睫末梢缀着冬日罕见的阳光:“每个人参加比赛,都是奔着第一名去的。”   他当然也一样。   秦西诀看了一眼被阳光覆盖的赛道,面上淡然,眼里的势在必得却如坠在眼里的阳光一样耀眼。   阮景笑起来,是了,这就是秦西诀。   不想做的事情一眼不看,既然做了就怀揣全力而为的信心。   哨声响起,阮景也终于把号码布固定完毕。裁判开始点人做准备了,阮景接过秦西诀的外套,给他打气:“加油,就在旁边等着你!”   秦西诀点点头,转身走过去了。   阮景在赛道外,目光随着秦西诀移动。   他对秦大佬一直信心十足,毕竟一起打过球赛,知道这个人在运动方面也拔尖得跃然出众。   小组人数核对完毕,秦西诀随小组走到预备赛道,他微微躬身,盯着前方的眼神一瞬间变得专注而平静。   阮景忽然觉得心微微一悸。   阮景还在怔愣里,反应迟了几秒,耳朵自动接收枪声和周身呐喊,他随着赛道人影转头,只见运动员已经一阵风般飞奔而去。   他呆呆盯着那抹跑到最前面的身影。   秦西诀不负众望,上午一大半时间,从小组赛第一杀到年级组第一。   结束时,阮景开心得蹦起来了,校园广播即刻带着秦西诀的名字播报战况,他看到被播报的本人平稳着呼吸走过来。   阮景小跑过去:“贼厉害了,秦老师!我已经想象到你拿着奖品拍照的模样了。”   秦西诀仰头喝水,眼角眉梢已经染上笑意,完了看向阮景:“奖品是什么?”   阮景把外衣递给他,笑着比划:“笔和硬壳笔记本吧?但是笔记本扉页有盖章的,红色的,巨大的——冬运会年纪小组第一名。”   秦西诀点点头:“你拿去用,你的错题册快写完了。”   阮景一愣:“那多不好意思啊,又不是我赢来的……”他转念一想,是秦西诀赢来的也一样,“既然如此就给我吧,有几本来着……”   秦西诀忍俊不禁。   两人休整完毕,上午都没有他们的事了,于是打算去围观下其他同学的战况。   阮景途经各处,被春游般的朋友塞了些零食,于是秦西诀的口袋也被征用了。   他咔咔啃着棒棒糖:“其实我下午的比赛也没什么拿第一名的信心……”   秦西诀把自己口袋里的糖整理出来:“去玩玩,重在参与。”   阮景奇了,心想原来秦老师只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两人闲聊走着,阮景看到跳高比赛场地处,沈婳在一边站着,于是走了过去。   谁知居然看到了孙奇和周帆同小组比赛的修罗场画面,旁边一圈不嫌事大的两班学生争相大喊加油,仿佛比嗓门也是个项目。   沈婳看见他俩,又看到秦西诀手上替人拿满糖,于是笑眯眯打招呼:“你们来啦。”   阮景:“……”他咔吧把糖嚼碎。   孙奇和周帆完全卯上了,争夺荣誉加上旧仇,简直像火上浇油。   沈婳看着看着,忽然大喊一声加油,孙奇脚下一滑。   沈婳奇怪嘀咕:“孙奇怎么了,是不是状态不好?”   阮景笑到弯腰,直起身子正色:“那肯定是我们班的加油声不够大,带上老孙的名字,努点力啊班长。”   沈婳闻言,忙指挥着大伙儿,自己带头喊了起来。   孙奇察觉不对劲,往这边看了一眼,果然看到自己兄弟在缺德补刀。   于是佯怒挥了挥拳头,示意“你小子等着”,转身气势如虹地继续比赛,那劲头几乎能压下全场。   跳高比赛结束,孙奇拿下年级组第一。   他外衣也没来及穿,转身就追着阮景开始满操场打闹,阮景立马跑到秦西诀后面躲闪,被秦西诀毫不留情地拎了出来直面疾风。   一个上午很快就在欢腾里结束了。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运动会的第一天,到了下午,温度总算回升了一些,毕竟没有遇到阴天,晨霜一消散,太阳的温度就能清晰落到肌肤上。   一百米比赛赛场,阮景磨磨蹭蹭,恋恋不舍地脱下留有自己宝贵体温的外衣,一旁的秦西诀接了过去。   运动会期间,每个学生只管进行自己的活动,有项目的去参加项目,没有项目的去给朋友加油,有事会在班群通知,不需要集合。   大家都无组织的四处游荡,关系好的朋友自然两三绑在一起,去年阮景是和林白他们一起玩的。   今年那两人报了一堆项目,在各场地野,阮景也没有特意找过他们,和秦西诀凑一起活动了。   早上他去给秦西诀的比赛加油,中午来到自己的比赛场地,秦西诀已经等在那里了,还给他准备了葡萄糖热水。   阮景吨吨了几口葡萄糖热水,开始拉筋热身,抓紧时间和秦西诀聊了几句:“说实话,我并没有抱着勇争前列的远大志向……”   秦西诀点头,只是交代:“比赛第二,身体第一。”   阮景听着怎么那么熟悉,不由好笑道:“也就丢二百米的人,不打紧。”   哨声一响,阮景原地屈膝蹦了几下,过去集合了。   阮景的确没有非要争第一的心态,运动会个人项目和那次披着全校荣誉的篮球赛不同,老肖的工资就交给班里的体育健将们,自己敞开心态玩个尽兴就好了,况且秦西诀就在一边等着他,也不必匆忙赶去找人了。   热身调动的身体活力让他微微兴奋起来,劲头也顿时来了。   阮景本身的短跑爆发力不弱,加上怀着这样的良好心态,在一堆紧张又冷得缩手缩脚的运动员里,居然超常发挥跑到了年级组第二。   比赛结束,阮景在裁判那里做完登记,转身看了眼赛场边的秦西诀,乐颠颠地挥了挥手,跑了过去,他似乎看到秦西诀笑了一下。   阮景喘息未平,撩起额发一擦汗:“我是不是也要拥有大印章本子了?”   秦西诀把水递给他,看人一手叉腰一手喝水,胳膊上已经冷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就把外套给阮景披上了:“第二名没有本子,有两盒笔和三本便签纸。”   阮景心想那也不错,笑了起来:“咱两的奖品加一起,这都赚够一年的份了。”   秦西诀补充:“比赛还没结束。”   阮景想起秦西诀和自己都还有项目,举起杯子挥了挥,为接下来的行动欢呼:“薅羊毛!”   两人在田径场游荡了片刻,发现各比赛都快接近尾声了,一看时间也接近散场。   公用班群发出今日比分排名,84班在全年级领先,83班分数在后面咬得很紧。   群里一阵欢欣鼓舞,纷纷表示要再接再厉,争创一流。   ————   运动会的第二天。   阮景在温暖的被窝里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不情愿地把手机摸过来,打算就着温度再赖几分钟床。   沈婳在班群通知了今日的项目比赛时间和场地,阮景翻了翻,顿时精神一振。   秦西诀竟然报了男子五千米长跑。   这个项目去年是孙奇报的,全程跑下来直接瘫在他们身上,半天才活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发誓再也不碰这个项目。   他和秦西诀那晚通电话商量,没有给他报上这个项目,大概是后来老肖反复问这个项目有没有人报,秦西诀才自己填上了的。   阮景瞌睡立马全醒了,他怀着对这等英雄的敬佩和莫名兴奋翻身而起,呼啦啦冲去洗漱,薅走餐桌上的水煮蛋和牛奶就溜了。   男子五千米比赛开始得很早,是项目里最早的一波比赛。   阮景气喘吁吁跑到田径场,五千米比赛临近开始,赛道已经完成清道,拉起了隔离围栏。   他远远站在田径场的另一边,看到秦西诀已经在预备赛道——竟然刚好在第一组。枪声紧接着响起,远方的人影如离弦之箭冲出预备线。   阮景心里“卧槽”了一声,居然没赶上给秦老师加加油。   阮景没动,秦西诀很快就从他身边经过,阮景忙大喊了声“秦老师加油”,疾驰而过的秦西诀看了他一眼。   五千米长跑的比赛,要绕赛道跑十二圈半。   阮景对这组数据充满敬畏,毕竟是一场漫长而艰辛的征程。   比赛场里的每个人针对自己的体能规划了不同跑法,两圈之后,小组的人散在场地各处。   阮景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秦西诀,他没有过去和起点的同学堆汇合,干脆走了几步,就着这处人少的位置,哧溜着牛奶,安静专心地看着田径场。   阮景能看出,秦西诀应该也是有自己的计划的,他奔跑的状态无论快慢,状态都十分稳,第一圈过后也不再看自己,仿佛沉入心无旁贷的境界里。   时间推移。   小组大部分人跑进了第六圈。   中午的太阳有些大,洒在田径场上有些晃眼,此时运动员的体能已经消耗了大部分,人群也开始区分出真本事和试着报名玩玩的两种类型。   阮景看到有人在跑过起点时身形不稳,停下了,旁边的人忙围了上去照顾,把人扶到了赛道外,看样子是放弃比赛了。   每年都有这样重在参与的人来试试,身体不舒服也会适时放弃,这本就是个很艰难的项目,同学和老师都倡导以身体为主,能有勇气站上这个赛场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阮景被那边的动静影响,望着秦西诀远远过来的身影,生出隐隐担忧。   秦西诀接近他身边时,他没忍住开口:“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停下歇口气……”   秦西诀稍一点头表示知道了。   到了第八圈。   放弃的人又增加了一人,正被同学扶着喂水。   阮景在原地站不住了,因着心里的不安,不由自主地来回踱了几步。   直到看着秦西诀在这个漫长的赛途里一点点跑过,他才更深刻地意识到,这个项目的数字是那么庞大而漫长,对参赛者身体的各方面都有着很高的要求,以及途中会带来无法感同身受的身体负担。   秦西诀每次经过他,都会变慢一点,冬日的寒冷里,秦西诀的头发被汗水浸湿,步伐也愈渐沉重,阮景心底慢慢生出一股莫名焦急。   他捏着没喝完的牛奶盒子追随着这个身影,慢慢皱起眉头。   ————   耳边声音如同隔着毛玻璃一样模糊,视线中不变的跑道却清晰不变,喘息的频率和步伐配合得恰好。   身体运动到一定程度,累带来的难受感觉几乎消失不见了。全身血液发烫着,促使大脑与四肢形成维持动作的永动机器,体力流失得缓慢而可感受——   身体各项机能的反应控制在合理范围之内。   对于一直保持着晨跑的习惯的人来说,这样的时刻,秦西诀实在熟悉又平常。   为了不让分神泄走力气,他进入绝对的专注,世界安静得停止一切思考,脑子得到短暂罢工,平时被知识和劳累压下的东西,此刻缓缓冒了出来。   思绪飘忽许久,思及起晨跑的原因,也是在那段时间。   当时刚刚接受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浑浑噩噩了许久。而一直养成的理智与自律不允许他沉在泥沼太久,他开始为了能保持精神而试着晨跑。   这点运动量倒不是负担,也被他的身体轻易接受了。   只是每次回想起晨跑时,天地茫茫,独身一人前行的感觉,非要谈感受的话,其实他不是很喜欢。   思绪时而聚起来想到零碎的片段,时而散如晨雾渺茫,如在虚无境里漫无目的游离着,秦西诀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神魂回笼,他转头一看,原来自己刚好接近场边的阮景。   场边的人好像很焦急,在说着什么,他仔细一听,是问他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秦西诀的思维迟缓了片刻,疑惑也才慢慢冒出——这个人为什么会焦急。   其实这类比赛,田径场都有体育老师散在周围观察运动员情况,如果发现不对劲的,会被强行要求休息。   他知道自己处于正常状况,老师也觉得没有问题,这个人却在为自己担忧着。   但是莫名地,让他心底无端生出些陌生的酸软,丝丝缕缕萦绕在心头,不知是不是高强度运动带来的多巴胺错觉,这缕牵挂似乎变成了思绪不断下沉里忽然托住自己的清醒。   几秒后,他忽然想笑笑,一有此念头,一直维持的气险先走岔,于是又忍住了。   ————   最后两圈。   小组其他运动员一一跑过阮景身边,他更加慌了。   他们喘得很厉害,呼吸似乎变得困难,脚步也开始踉跄,随时都会栽倒的样子。   想必秦西诀也不会好受。   阮景担忧地在原地转了转,直到秦西诀跑到接近自己的位置,阮景紧紧盯着他,见他眉头一皱都会紧张,看着看着,阮景脚下忽然动了,不由自主地跟着秦西诀的步伐开始跑。   秦西诀转头惊讶地看着他。   阮景动了几步,焦急担忧都立马释然,心想这不就对了,与其在一边瞎担心,还不如陪人跑完,于是笑了起来,信誓旦旦宣布:“秦老师,加油!我陪你跑完。”   这忽如其来的陪同终于打断了秦西诀的呼吸节奏,他没忍住,笑了起来。金色的阳光划过弯起的眼角眉梢,把好心情的弧度勾勒了出来。   然而,事实并非阮景想象的那么美好。   他陪跑的决心很足,却没考虑到自己的能力能不能跟上。   二百米过后,没有热身,刚刚吃完早餐的身体让阮景觉得有些不太行,咬了咬牙继续跑。   四百米过后,秦西诀进入加速阶段,阮景紧跟步伐,肺叶着火了似的,脚下也有点软了。   六百米过后,阮景一阵耳鸣,发现自己竟然喘得比秦西诀还厉害……   秦西诀的注意力全被场边逐渐不行的人吸引了过去,想开口让他放弃,但那人好像憋着一股莫名的倔强劲儿,片刻后终于看不下去了,开口给人打气:“加油,终点快了。”   阮景闻言在垂死中转头,一脑门小问号,正式运动员鼓舞陪跑的自己?他是来做什么的来着?   一段路程后,秦西诀跑进了最后一圈。   他往身边看了眼快要瘫倒的人,无声叹了口气:“我先走了,你慢慢来。”   说完开始稳健加速,开始了最后的冲刺。   阮景在身后喘成死狗,头晕眼花里,他看着秦西诀在弯道超过了唯一一个跑在他前面的运动员,向终点稳稳跑去。   哨声长响,第一名抵达了漫漫征途的终点。   秦西诀跑过终点线后没停下脚步,减速后继续往前。   早就等在终点的一群人欢呼着冲过来又拿衣服又递水,秦西诀摆摆手:“别管我,去扶一下后面的阮景。”   阮景看到孙奇和林白奔过来,直接脚下一软瘫到他们身上了。   孙奇的笑声惊天动地:“景哥也参加比赛了啊,我看没有你的名字嘛。”   阮景用最后的毅力喷出一句:“你可闭嘴吧。”   阮景的运动耐力不行,两圈没经过热身的陪跑直接榨干他所有力气,被扶着走了几步,眼前还天旋地转,阳光也觉得刺眼,双耳嗡嗡响。   秦西诀不多时就走了过来,却是一身运动得酣畅的爽利,他稍俯身,凑近看了看阮景焦距还没凝利索的眼睛,和扶着阮景的人说了几句话,把人接了过来。   秦西诀把水杯送到他嘴边,喂他喝了几口温水。   温水让阮景稍微回魂,他才发现是秦西诀的杯子。   阮景行将就木的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可丢人丢到家了。   他努力站稳了,对这一失败的陪跑破罐破摔地评价:“秦老师,你现在可以笑一笑这并没什么用的陪跑,不用憋着。”   他没力气仰头看秦西诀,只感觉到贴着他的人胸腔微微震荡,又咳了咳,才开口:“至少精神鼓舞了我。”   阮景:“……”明明语气都沾染了笑意,谢谢你的委婉了秦大佬。   作者有话要说:   年关将近忙飞了,很抱歉qwq下次多更点!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运动会到了第三天,已经接近尾声。下午就要举行闭幕仪式了。   阮景在茶水站抱着秦西诀的水杯暖手,滑动手机屏幕,查看班群里的比赛分数。   前一天的赛况很激烈,包括秦西诀的五千米项目在内,班里有三个人拿了年级第一。自己和一干实力一般,热情至上的小伙伴也拿回了些同样光荣的二三名。   分数一累计,竟然还让83班反超了一分。   这短短一分,让今早的比赛变得十分重要。运动会到了现在,剩下的项目大部分是一些团队赛。   阮景把手机放进包里,抬起头,去找人的沈婳刚好跑了回来。   沈婳气喘吁吁:“不行,人还在医务室躺着呢。”   4x100米的团队赛即将开始,班里报名的人是秦西诀,阮景,孙奇和一个体育生。   孙奇和这位哥儿几乎撑起了前两天的大半分数,然而今早一到学校,那人忽然开始胃痛,送到医务室一看,是肠胃型感冒,药是吃了,但一时半会儿连医务室的床都下不了。   几个准备完毕的人等在原地,闻言都有些发愁。   沈婳急得喝出一团雾气:“他前几天太拼了,天气又冷,这种情况就算回来了也不能剧烈运动了。”   广播已经开始通知这个项目的运动员前去赛场登记,时间所剩不多了。   孙奇心想第一名是无望了,但比赛也得继续:“没办法了,再找个人来补上吧。”   然而环视周围,茶水站只剩下他们和沈婳。   沈班长四百米跑五分钟的光荣赛绩尤为震撼,他们闻风止步,不敢邀约。班里的其他人要么有其他项目,要么到处玩得不见踪影了。   阮景心想这还真是山穷水尽,拿着杯子的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杯身,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赛场:“好像只剩我们没过去了。”   眼看其他班的运动员都聚集在赛场,秦西诀心想也不用干等着,于是提议:“我们先过去,在群里通知下其他人。”   说着拿出手机,在班群发了信息,让可以凑数的人赶往比赛现场。   然而四个人走到了现场,群里冒头的人纷纷说和自己项目撞上了,没回答的人大概没看到信息,或者没什么运动细胞,不敢尝试。   转眼就快轮到84班进行登记了。   干着急的沈婳眼尖,瞟到一熟悉的人鬼魅般悠悠从人群后飘过,忙跑过去把人一把揪了过来。   三人一看被沈婳拎在手里的人,正一脸没反应过来的迷茫,拘谨地推了下厚重的眼镜——是他们班除了学习还剩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王恒。   阮景陷入沉默。   要说秦西诀是全能型学霸,王恒就是除了学习好像什么都不会的学霸。在秦西诀还没转学过来时,84班第一名的位置一直在王恒和周帆之间轮换,由于此人满心学习,不喜社交,不爱热闹,走在路上都在低头看书,比起人模狗样,左右逢源的周帆,实在没有什么存在感。   阮景一摸脑门,虽然的确没人了,但这会不会也过于凑合了。   王恒怯怯地看了一眼沈婳,被这位风风火火的班长莫名拎过来,别说生气了,连大声质问也不敢,惊恐得结巴都犯了:“干……干什么,我我我的书快掉下去了……”   阮景和孙奇把怀疑的目光投向沈婳。   沈婳“哎呀”一声,来不及细细解释,忙催着王恒跟着三人过去登记:“为了班级荣誉,你就牺牲几分钟看书时间,就当暖暖身,活跃活跃思维,之后看书不就事半功倍了嘛。”   王恒忽然不挣扎了,好似觉得说得有些道理。   孙奇又看了眼班群,还是没有哪位英雄站出来,看来只能接受这个队伍配置了。他无奈地抹了把脸:“老兄,别紧张,就当去玩玩好了。”   王恒开始哆哆嗦嗦脱外衣,露出纽扣扣到脖根的格子衬衫,他拘谨地拉了拉衣角,看到被四个人围观,不由紧张地推了推眼镜。   “……嗯……”   回答的声音一个字就变了几次调。   孙奇:“……”真的行吗?   阮景咳了咳,心想都这样了,好歹得让这个配置达到最佳性能,才能勉强一搏。他过去揽住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兄弟,其实没多大的事儿,你看,就像你平时解题一样,终点都摆在那儿了,你只管过去就好。”   王恒一听,觉得这个比喻很能理解,于是信心十足地一点头:“嗯!”   孙奇欲言又止,想了想放弃了,合上嘴,转身带队过去登记了。   秦西诀淡淡看了一眼阮景搭在别人肩上的手,阮景莫名觉得手一僵,缩了回来,疑惑地摸了摸脑袋。   登记完毕。   比赛进入准备阶段,运动员以班级为一列,依次从各自赛道往前,走到交接位置。   孙奇跑第一棒,就在起点线等待。   阮景跑第二棒,他走到一百米的位置停下,给路过的第三棒王恒加了加油,王恒飞速看了他一眼,默默地飘走了。   最后一棒的秦西诀走了过来,阮景兴致高昂地抬起手:“秦老师!没想到还有并肩作战的机会!”   他眼里求击掌的光华亮晶晶,秦西诀没看他,继续往前,擦肩而过时给面子地抬手拍了下他的手心。   幼稚的小心思被满足,阮景喜滋滋地看着秦西诀的背影,又在原地拉了拉腿。   阮景身边,83班的学生认出了王恒,忽然嗤笑一声:“没怎么看到过这人露面,你们班是真的找不出人了吗?”   阮景头都懒得回,笑容不减,语调悠悠拉长:“底牌可不都得藏起来,你不会不懂吧。”   起点线哨声一响,第一棒开始做准备,阮景偷偷瞄了那人一眼,见对方面露迟疑,似乎有些信了这个说法,不由心里好笑。   无论结果怎么样,现在将了一军也有爽到。   他微微躬身,调整状态进入认真专注,准备迎接第一棒。   枪声响起,起点的人拔腿疾跑,飞速冲了过来。四周应声响起铺天而来的加油呐喊。   孙奇跑得又快又稳,五十米就和其他人拉开了一点点距离。   阮景从孙奇开始跑,就专注到只觉得周身嘈杂都消了音,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孙奇的动作,心跳因兴奋而略快,内心却平静得让看到的动作都似乎变慢了。   短短一百米,孙奇转眼将至。   阮景接过接力棒,两人几乎没有衔接的痕迹,阮景进入了他的赛程。   阮景短跑爆发力很强,他只闻自己耳边风声呼啸,眼里只有一个目标,赛程过半就把孙奇拉开的优势又慢慢拉大了一些。   跑之前他想过,自己是劝王恒不要太紧张,但他们三人得再努力些,说不定还能把王恒造成的差距拉回来。   所以他几乎全力以赴。   相信秦西诀和孙奇也是这么想的。   当这一棒交到王恒手上,阮景一直提着的气还没有松开,心想再不行的话,秦西诀也能追回些差距,不至于连二三名都蹭不到。   但他一瞟眼,看到了和王恒跑一棒的83班学生,是体育委员,心里立马咯噔一声。   然而王恒才一跑出去,阮景忽然“咦”了一声。   83班的体育委员冲出去四十米,就把孙奇和阮景拉开的差距追上了,速度不能说是不快,按照这个速度,一百米的距离肯定得反超。   谁知王恒跑了一段后忽然发了狠似的,咬牙就不管不顾地埋头往前冲,速度居然还很快,不像是缺乏锻炼的样子,硬是没让其他人反超过去,接力棒交到秦西诀手里时,依旧没有被83班拉开差距。   阮景身边一声懊恼的“靠”,阮景转头对忽悠对象从容一笑,心里也是惊疑不定——卧槽,好小子,深藏不露啊。   接力棒到了秦西诀手中,比赛基本没有了悬念。   阮景看着那个熟悉的人影以让周围人惊呼的速度跑向终点。   秦西诀就是代表着永远不掉链子的稳和强大。   哨声一响,比赛结束。   阮景开心地跑了回去。   84班的同学早就欢呼着笑闹成一团,孙奇不敢置信地摇着王恒的肩膀:“这么快的吗,原来学霸都是全方面发展的?!”   沈婳笑到叉腰:“你们是真的不知道啊,高一的时候,王恒可是每天早上一边背单词一边去跑步的,单词背不完就不停下那种。”   喝着水的阮景闻言惊诧地眨了眨眼,他被结实震惊到了,这算是给他上了“人不可貌相”的一课。   被人群包围的王恒腼腆地笑了笑,又羞涩地看了一眼秦西诀,声如蚊吟:“……也不算快,还比不上秦西诀解题的速度……”   阮景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喘了口气后,笑得扶住秦西诀:“等下,大学霸们不都是王不见王的设定吗?”   这是什么场面啊。   孙奇笑得捶地:“得了吧,别说咱们班,你看年级第二和秦大佬差距有多大,能同台竞技吗?”   林白也起哄:“你们都不知道,平时秦大佬上黑板解题,王恒看他的眼神,简直像是追星少女去偶像见面会……”   被夸的秦西诀不为所动,在一堆笑得东倒西歪的人里,对王恒礼貌一点头:“你也不错。”   王恒被偶像一夸,顿时眼睛一亮,忙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阮景瞟到似乎是错题集。   王恒恭敬而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我一直想请教下你解这题的思路……”   众人笑声戛然而止,面上不约而同露出“不会吧”的震惊神色。   秦西诀也没有丝毫意外,耐心听完王恒的问题,把本子接过去,掏出书包里随身携带的笔:“这题是这样的……”   众人脸上完全僵住了。   眼睁睁看着这两人凭一己之力,把这片空气里的学习浓度拔高。   阮景和孙奇立马转身,默默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学霸氛围,打算去茶水站收拾东西。   他两走在路上。   孙奇低头看地:“……一时找不到话。”   阮景望天叹息:“我等都是凡人吧。”   4x100的胜利,又给84班的分数锦上添花一笔,去参加其他项目的同学也纷纷是喜报。   等到上午的项目全部结束,众人终于舒了口气,又觉得玩得不够尽兴。   等到分数排名一处来,84班稳居第一。   众人尖叫着纷纷把外衣,帽子和水杯抛向晴空万里,有人甚至洒出一把糖,五光十色的糖纸被阳光反射得闪耀缤纷——众人被砸得又笑又骂。   整个田径场的目光都被这动静吸引了过来,孙奇和林白的欢呼声太夸张,甚至让旁边的83班觉得吵到眼睛了,立马搬着自己班的桌椅愤愤然走人。   闭幕式上。   肖盛站在颁奖台上,还是一脸做梦般的迷茫。   他明明记得去年这帮人从开幕式到闭幕式都是缩手缩脚,没睡醒的样子,更别提积极参加什么项目了。   至于奖状奖金什么的,那该是在梦里的东西。   此时他拿着班级奖状和两笔奖金,看到底下的小崽子高声喝彩,还往旁边的83班投去挑衅的目光,才顿时恍然大悟。   他好笑地在闭幕致辞里整理了下衣领,把奖状上遮挡的绸带拨开,露出“八四班”的字样,又端正了下姿势,挺直腰板,在照相机闪光灯一亮时,露出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闭幕式结束后,各班开个简短的小班会,学生就可以回家了。   日期也很解风情,正碰上周五,大家就着这阵兴奋劲,三三两两约一起去到处嗨。   教室里,林白兴奋劲还没退去:“孙哥景哥,今晚啥安排,带兄弟一个呗。”   阮景看了秦西诀一眼,他是想跟着秦西诀去酒吧玩的,但不知道大家一起去的话,秦西诀会不会不自在。   秦西诀察觉阮景的目光,也明白了他所想,没有犹豫地开口:“一起去吧。”   林白和孙奇一愣:“去哪?”   阮景顾虑消除,收着东西和他们做了解释,心想秦西诀好像渐渐适应和大家一起玩的气氛了,运动会也有参与进来,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自己却看得出他玩得心情不错。   孙奇和林白听完眼睛一亮,原来有这等好地方,立马勾肩搭背表示即刻启程。   四人朝着校门口走去,遇到沈婳也刚好要回家,阮景心思一转,朝着沈婳跑了过去。   沈婳对他一笑:“和秦西诀出去玩啦?”   “……”阮景心想大意了,这进攻还真是出其不意,“大家一起去清吧坐一下,和我们一起去吗?”   这个时候回家的确还早,沈婳从那件事后也和他们熟起来,算是关系好的朋友了,于是也有些犹豫:“不会打扰你们男生聚会吗……”沈婳总觉得自己不算个有趣的人。   阮景丝毫不介意:“就和平时一样,找个地方聊聊天吃点东西,我刚好也有事情要问你。”   他往身后一望,其他三人都望着这边,林白适时和沈婳挥了挥手,沈婳见状也大方应下了。   阮景先行跑了回去:“我叫了班长和我们一起去玩。”又朝孙奇意味深长一笑。   秦西诀点点头,他倒是无所谓。林白因队伍多了一人而更加兴奋,没顾上闻言咳得卡了鸡毛一样的孙奇。   阮景走了过去,低声和孙奇说了句:“兄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孙奇都没看他,偷偷瞄了一眼身后的女生:“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瞎说……”   到了酒吧,秦西诀去换衣服了,让他们随意玩。   阮景和吧台小哥打了招呼,转头就看到林白小少年拿起菜单,土财主一样点了一通,直把晚饭和夜宵一起安排了。   吧台小哥看着长长的点菜单,露出一个真挚的微笑,热情表示待会儿奉上会员卡,以后来玩一律打折。   阮景好笑地坐下,小哥凑过来悄声说:“劫富济贫又来了吗?”   阮景笑出声,心想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对,于是也压低声音回道:“是自己人。”   小哥闻言,看阮景的眼神都变了,他上下重新一打量阮景,竖起拇指,眼里写满“自己人都能下手,果然是狠人”的敬佩。   阮景:“……”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两人凑在昏暗的角落低声交流片刻,秦西诀看了一眼,几不可察地挑眉。   他过来拍拍小哥的肩膀,提醒有人来拿酒了。   小哥忙溜回岗位。   阮景眼见和自己打诨的人走了,对秦西诀眨眨眼,秦西诀看了他一眼,转身去忙了。   几个男生因为沈婳在,也没有掏手机打游戏,就着班里聊不完的沙雕话题,几人嘻嘻哈哈聊开了。   而阮景的目光也时不时落在秦西诀身上,看着看着,他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秦西诀好像捯饬了一下。   这个发现太过新奇,但是变化很细微,阮景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沈婳忽然转头,低声叫他:“诶,你不是有什么要问我的?”   阮景这才回神。   其实这纯属把沈婳骗过来的说辞,当时想着到了再胡诌,如今他趁着自己发现,问了沈婳:“……你有没有发现秦西诀有什么不同?”   沈婳转头看了几眼,秦大佬换身衣服是挺好看的,阮景之前肯定见过,所以应该不是这个,其他的还真没看出来,于是摇摇头。   阮景笑了笑,表示没事了。   然而,他自己是能肯定这个发现的。   秦西诀不是个不懂收拾的人,却不会过分招摇。平时都是随意也得体,带着漫不经心的清俊。今天头发稍微修了修,换了双和衣服搭起来更显挺拔的鞋,衣服边边角角都更加齐整了。   整个人显得更加精神,还带着点特意与隆重的意味。   阮景莫名有些在意,他慢慢放下酒杯。   阮景和众人打了声招呼,去了吧台找小哥唠嗑。   他貌状不经意地问起:“今天店里是不是有什么活动?或者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小哥努力想了想,打诨了句:“你们的到来让小店蓬荜生辉?”   阮景:“……”   那就是没有了,那又是因为什么?   无论男女,一旦开始注意容貌,除了场合需要,无非就是有了悦己者。   作为秦西诀的同桌,阮景没看出来秦西诀有这样的迹象,但排除了场合需要,剩下的便只有这一种。   秦西诀有……在意到这种程度的人了?   阮景思及于此,心脏立马咯噔一沉,这反应莫名其妙得自己都不理解。但是他能摸清这种情绪,是不开心的沉闷,心里玩乐带来的愉悦也顷刻消失了。   秦西诀也在一直注意着那边的动静,看到阮景又去了吧台找小哥聊天,在意地看了一眼。没想到视线忽然和他撞上,阮景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不经意就和他对视好久。   秦西诀今晚留意了下,发现了阮景的确在一直看自己。   而此时的对视不同往常,那人没有像往常一样热情打招呼,好像有些失神,常挂着的笑意也没了。   那专注和陷入思索的沉沉目光让他心脏一阵悬空,于是错开视线,转身继续忙去了。   林白的啤酒点了一打。   沈婳喝果汁,孙奇说待会儿送沈婳回家,也没有喝,只剩林白邀请阮景来喝个痛快。   阮景没什么心情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心里有些乱,又想起秦西诀之前的拦截,忽然有些赌气地想一饮而尽,却迟迟没有动手。   此时秦西诀正路过他,低头看了一眼,忽然顿下脚步,俯身和他说话:“喝吧。”   阮景一愣,看了眼忽然凑近的人:“……你不是说不让我喝?”连打趣的语调都忘了,就这么平铺直叙地说了出来。   秦西诀在阑珊光影里笑了笑:“我送你回去。”说完起身忙去了。   阮景讷讷应了声,无声地看着秦西诀离开的背影。   阮景被心烦搅得有些焦躁,他也不知道怎么一想到秦西诀的问题就无法冷静下来,也做不到再客观分析分析。   于是也无所顾忌,和林白喝开了。   林白乐得一直吨吨吨,阮景就着心里那点莫名烦闷,也喝了不少。   玩了一阵,孙奇看时间差不多了,决定先行把沈婳送回家。   秦西诀的余光一直留意着这边,他去其他地方忙了一阵,再回来时,阮景和林白已经喝得东倒西歪了。   他走了过去,拍了拍正在听两醉鬼点单的小哥,制止了他们继续点单的想法。   刚好孙奇也回来了,一看桌上的酒见底了,也不让人继续喝了。   夜深了,到了各回各家的时候,局也该散了。   孙奇和秦西诀商量:“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把林白送回家。”   秦西诀点头:“阮景交给我。”   两人分工完毕,分头行动,孙奇架上醉鬼林白,把嘟嘟囔囔还要喝的人带出去了。   秦西诀看了留下的人一眼,阮景安静极了,正托着腮看着自己,眼眸因酒气而有些晶亮,酒吧跳跃的光落在他眼里,形成近乎天真的色泽。   他俯下身,平视着人,连声音都忍不住放低,带上点哄小孩般的温柔:“还能走吗,准备回家了。”   阮景眨了眨眼,乖巧应了一声:“唔。”   秦西诀忍俊不禁,没忍住,抬手揉了揉阮景的头发。那触感柔软,让他一愣,心里似羽毛般轻轻挠过。   秦西诀还剩下一些下班前事宜需要处理,却发现喝醉了的阮景更加肆无忌惮了,之前只是偷偷瞄人,如今更是明目张胆地目光紧跟着他。   他紧绷着身子,在有如实质的目光里飞速处理完工作。回宿舍换好衣服,过来把人扶起来往外走。   迎面而来的寒风兜头一吹,阮景的酒醒了大半。   其实阮景的酒量还不错,今夜因着心里莫名的低落喝得有些多,但也没有像林白一样神志不清,直接断片。   他看到秦西诀有叫车的意图,拉住了他的手腕,摇了摇头:“骑车吧,醒醒酒。”   秦西诀担忧地皱起眉:“太冷了,你还好吗?”   阮景没回答,不由分说地就去爬秦西诀停在一边的自行车。   打车很快就到家了,他才不要那么快和秦西诀道别。   秦西诀只好由着他,回到宿舍拿了件自己的厚外衣给他穿上,才把自行车推了出来。   秦西诀怕他冷,骑得比平时慢。   此时十一点已过,街上依然川流不息,就算快到了冬日的午夜,城市里也热闹不减,处处充满了缤纷的烟火气息。   阮景窝在秦西诀的衣服下,晕乎乎的头一遇到冷风,掠过一阵尖锐的疼,这阵过后,他心里泛起更加沉闷的难受,终于忍不住了,把头靠在秦西诀背上。   秦西诀浑身僵了一下,他小心地回头看了眼人,只看到贴着自己的毛茸茸脑袋,这人似乎真的很难受,于是把车速放得更缓慢了。   早知道看着人,不让他喝这么多了。秦西诀皱起眉头。   阮景贴着秦西诀后背的脸颊有些温暖,心里的难受劲却还没退去。   也许是酒精作用,喝醉之前纠结的问题,如今在脑海里更难拔除……他有些心酸地想,秦西诀每天和他待一起,为什么这种事他不知道呢?   因酒精又昏沉又活跃的脑子开始翻旧账,还有上次遇到级花的事,秦西诀也不愿意多讲。   阮景有些委屈,他们不是好朋友吗?   他混乱到模糊的思维终于给今晚的难受找到了合理解释——对,他们是朋友,秦西诀怎么能不告诉他?   阮景的意识开始分崩瓦解,醉意和困意打得难舍难分,他半梦半醒,终于问出那句话。   “秦西诀,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话音消散,所有意识像终于在垂死之际完成任务,即刻罢工,把他拖进沉睡。   于是阮景没来得及看到,秦西诀闻言倏然睁大眼,自行车把手一歪,差点带着人栽进绿化带,忙刹车停住了。   秦西诀心脏剧烈跳动着,他勉力平息片刻,面上看不出端倪了,才敢回头看了眼身后靠着他的人。   那人已经睡过去了。   也没有在等他的答案。   秦西诀一个人在原地兵荒马乱许久,他还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直到情绪稳定了片刻,才继续骑着车往前走。   不是没人问过他这种问题,话痨八卦的陆松也调侃过他。那时他直接没理人,更别提想到过什么人选。   他没想到,会从这个人口中听到这个问题,随之而来的居然是被窥探内心的心虚慌乱。   阮景没有等他的答案,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像每个人对这个词语的定义都不相同。   什么是喜欢?在他心里,答案所含的意义是近乎庄严的,需要经过慎重思考,却一时不知道从哪个哲学层面切入。   喜欢对于他来说又是什么。   如今他被问到这个问题,内心不再毫无感知。   当他试图回答,满脑海的念想都已经是身后的这个人了,不再作他想。   这算是答案了吗?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冬日的天色暗得比较早,傍晚七点一过,寒冷的夜色已经开始笼罩下来。   阮景坐在乌漆墨黑的画室,盯着电脑屏幕里的线条出神,握着感压笔的手已经冻僵,半天也没继续落笔。   啪地一声,屋子里的灯被打开了,阮景被惊得回过神,是老许过来了。   老许双手揣在一个热水袋里直打冷颤,看傻子一般瞅了他一眼:“发什么愣,灯也不开,一小时快到了。”   原来是过来倒计时的。   阮景才惊觉时间在发愣里流逝完了。   他对摸画板时间的浪费却不怎么可惜——最近用板子的机会实在太多了。   自从他练熟了人体,一沓作业里过关的稿子越来越多,那一小时的奖励时间也随之增加。最初的新奇劲慢慢也过了。   他不再用板子画成品稿子了,例常进行速写,发现即使载体变了,需要做的练习也殊途同归。   然而就在最近,阮景察觉自己陷入了瓶颈。下笔总有些滞涩,怎么画都不满意,画稿数量也堆不出一点质变了。   这在自己热爱与专业领域出现的问题,让他反复生出自我怀疑,随之而来的迷茫和焦虑经久不散。   这样的阴影虽不迫切,却几乎笼罩了他所有的日常学习与生活。   老许看了一眼又陷入了沉思的人,就知道这小朋友还在想前几天问自己的问题——怎么忽然觉得自己画不好了。   他心里叹了口气,其实学习任何一样东西都会有相同的过程,起起落落是常态,阮景对自己太严厉了,才会钻牛角尖。   他的进步很飞速,人也聪明努力。但接触的东西越多,不懂的自然会增多。   毕竟个人造化这东西,包含着勤奋,机遇和天赋。   至于能走多远多高,就看三种东西的配比了。   老许强行把人的神魂揪了回来:“你今晚不会要在画室过平安夜吧?”   阮景思绪一断,看向他。   老许眼里带着怜悯:“没有女朋友过节就很惨了,要是还和冰冷的石膏像待着,那就更惨了。”   阮景心想这倒是。   最近强迫症似的研究突破方法,日子过得不知年月,今晚照常过来练习,被一提醒才想起居然到平安夜了。   阮景忍不住嘀咕回嘴:“说得老师您有似的。”   “没有女朋友,但我有约。”老许看了眼手机,开始收拾起东西,嘱咐他离开时关好门窗,完了不再管他,自行离开了。   阮景活动了下酸痛的颈椎,又瘫倒在椅背上,摸出手机看起来。   晚上都是自习课,班群里已经有很多人打算翘了自习,溜出去玩了。   他看了片刻那些欢腾的唠嗑,也觉得自己如今坐在冷冰冰的画室里太惨了。   小群里,林白和孙奇商量着一起去酒吧找秦西诀,秦西诀也说了酒吧有活动,那两人开始疯狂地@自己,可惜阮景一直在画画,没有回复。   阮景拿着手机,没有像往常一样立马欢欣答应。   其实自从过了运动会结束的那晚,他看到秦西诀就有些别扭,单方面的。   那天之后,秦西诀忽然问了他,还记不记得那晚上的事情。   他一回想,记忆只记录到自己因为一个猜测而低落了一晚上,埋头喝了一通,然后被秦西诀送回家。   至于路上说了什么,实在想不起来了。   但秦西诀有此一问,得知他毫无印象时表情淡淡,眼眸里的失望之色却如薄纱一遮,眸光暗了一下。阮景心里立马犯怵,心想不对,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自己肯定是做了什么事了。   人在醉酒和情绪驱使下会做什么事?阮景每猜想一分,心都会下沉一分。   偏偏秦西诀说了没事,那就不能从他那里问出半点信息。   阮景颓然一想,秦老师所言非虚,喝酒真的误事。   于是最近,阮景心里记挂着这事,又遇到自己专业的瓶颈,整个人忽而透出一阵游离的迷茫,忽而又露出隐隐焦躁。   神经在两相拉扯下,绷得和钢丝一样紧。   此时他在群里久久没出现,又像是印证了两人之间的奇怪气氛似的。   阮景慢慢仰回椅背,瘫着看了片刻天花板,心想也不能总是这么晾着,无论是专业上,还是和秦西诀的关系。   没有办法,那就想想办法,总不能止步不前。   毕竟秦西诀早就是他重要的朋友了,要是冒犯了他,还是要及时消除坏印象。   阮景心下有了决定,在群里应了邀约,约了他们在校门口见。   说完开始收拾,他把东西一股脑收进书包,看到了静静躺在书包里的一件东西。   动作一停,他伸手摸了摸这放了几天的东西,忽然笑了起来。   九点一到,夜色正浓,华灯如昼。   今夜的步行街因为节日更加热闹,各店里欢快飘出的节日音乐交错在一起,汇成了热闹的交响乐,那此起彼伏的架势倒是十分和谐。红与森绿的装饰从街口一直蔓延至街尾,雪白而闪烁的圣诞树错落其中。   阮景走在拥挤的人潮里,五彩斑斓的光映入他的瞳孔,他心里被这烟火气息感染得盈满欢快,只有一个声音呼之欲出——这才是人间!   去他的破画室。   踏进酒吧,气氛的确不同以往。   整个酒吧泡在节日氛围里,灯光已经调暗,跳动得轻快又浪漫,连音乐都变得低缓而缱绻,门口的侍者还给客人每人送上一朵玫瑰花。   阮景看着娇嫩的花笑起来,心想在酒吧无论过什么节,都会带上些浪漫的味道。   他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秦西诀。   吧台小哥知道他在找什么,打趣:“你家秦哥刚刚去仓库了,马上就过来。”   阮景又一次觉得小哥说话可真好听,顺势和他聊了几句,才去卡座找林白他们。   一坐下,阮景就看到孙奇把自己的玫瑰花丢给沈婳,脸上嫌弃:“我拿着也太奇怪了,你拿去玩吧。”   “哇,”沈婳开心地接过来,又想起什么,迟疑起来,“我没问题吗,算是班长带头翘课了吧……”   翘课选手林白立马发言:“别担心,我打听过了,今晚老肖不在学校,去开家长会去了。”   沈婳离开时,的确班里的大半数学生都不在了。   阮景正想调侃几句孙奇,手里的手机一震。   是陆松发来信息。   照片上一堆礼物盒子,最前面有两个鲜亮光泽的红色大苹果,显然是从众多礼物里挑出来的,显摆之心明显。   陆松的嘚瑟快从字里行间溢出来了:“给你和老秦的平安夜礼物,虽然吃不到,但能看看感受下,不要太感动。”   阮景心想这还要不要脸。   于是不甘示弱:“怎么好意思呢,我也没有什么送得出手的,发个红包意思下吧。”   他拇指一挑,一个红包样子的图片发了出去。   几分钟之后,那边发来一串省略号,看来瞎点了半天,才发现是假红包图片。   陆松怒了:“什么缺德玩意儿?”   阮景呵呵一笑:“彼此彼此。”   闹够了,陆松才说起正事:“我看到三中运动会的班级排名榜了,老秦怎么变活跃了,都乐不思蜀了。”   阮景的领地意识被扯响警铃,立马纠正:“他就是三中的人,关你蜀地什么事?”   陆松笑到不行,说完也遁了,扬言还有重要约会。   阮景和他逗乐一阵,唇边的笑意还没散,一抬头,秦西诀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也正好看向他。   他拿手机的手一僵,时间兀自静了几秒,才顺从内心反应朝秦西诀挥挥手。   本来是想让自己不那么欢快的,无奈看到这个人太开心了,笑容里的欣喜藏也藏不住。   秦西诀在路过吧台时被吧台小哥叫住了,顺带把林白他们这桌点的酒端了过来。   秦西诀俯身,依次把酒放在桌上,他看了一眼阮景手里一直拿着的玫瑰,忽然问道:“喜欢?”   阮景一愣,才发现自己无意识把玩着花,快把玫瑰花茎掐到只剩半个巴掌长了,忽然心里一动,凑过去把玫瑰插进秦西诀夹克胸口的衣袋。   阮景眨眨眼:“送你。”   秦西诀一愣,笑了起来。   酒也放完了,他直起身子,然后向阮景微微弯腰颔首,右手在腰间一抬——行了个礼致谢。   那唇畔还挂着漫不经心的弧度,暧昧的光流淌过他的发梢,直起身时专注的目光蕴着笑意。   阮景呼吸一窒,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沈婳看着这边的动静,咔吧着薯片,笑得欣慰慈祥:“他两感情真好。”   林白没看出来端个酒有哪里不同寻常了:“你们女生看其他男生一起玩时是什么心态,跟看见我和孙奇闹就起哄一样吗,是在想啥?”   沈婳看了一眼这个傻孩子,孙奇和林白是瞎起哄,闹了玩儿,她总觉得秦西诀和阮景不太一样,不过平日里打趣归打趣,贸然再探讨就不好了。   一小时后,酒吧里的位置已经满了,没了新的客源,在玩的客人顾着自己嗨,店里工作人员也就闲了下来。   阮景一探头,看到秦西诀漫不经心地靠在吧台上,安静看着驻唱,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一看人,那人立马察觉,转头看了他一眼。阮景朝他招招手,秦西诀一愣,走了过去。   其他三人不知道在看什么沙雕视频,在对面笑翻了。   秦西诀坐到阮景身边,今夜酒吧的氛围有些喧闹,四周的音乐与人声都略大,阮景凑近了秦西诀一些,才听到他的声音。   秦西诀问:“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光影的错觉,秦西诀垂头凑近了说话的神色颇为温柔。   阮景在书包里翻了一下,翻出一个礼物盒子,递给秦西诀。   阮景咳了咳:“圣诞礼物。”   秦西诀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   才短短几秒注视,阮景就觉得血液冲上耳根,估计已经染红了那片皮肤,还好明灭的光影体贴,替自己遮掩了这个小秘密般的反应。   秦西诀双手接了过来,打开盒子一看。   是一块灰色的柔软围巾,再细看,是阮景最近几天的杏色围巾同款。   那质感软得一触生温,又轻又柔。这是阮景送他的第二件礼物。   秦西诀沉默低头,骨节分明的手指触摸着围巾,这场面莫名让阮景觉得有些坐立难安的难为情。   “……秦西诀,我这人有时满嘴跑火车,总有拉不住的时候,可能完全不是那个意思……”阮景总算把心里的话艰难又委婉地说完了,但一触到对方的目光又怂了,忙岔开话题,“围巾,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去买我的时看到这个色,觉得还挺适合你。”   放在了包里几天,总算在合适的时机送了出去。   秦西诀看了他片刻,笑了起来:“多谢,我很喜欢。”   阮景心里松了口气,也开心起来。   秦西诀把礼物盒收好:“你等一下。”然后拎着盒子离开了,看方向是去了宿舍。   阮景估摸着是去放东西。   秦西诀再回来时,手里也拿了个礼物盒。   阮景“咦”了一声。   秦西诀把礼物盒递给阮景:“圣诞快乐。”   阮景睁大眼,原来秦西诀也准备了礼物,他无措地看了看对方,才带着点郑重意味地接过来。   他忽然想到什么,警惕一顿:“等等,我打开后要是参考资料,我就咬你。”   鉴于秦老师的思路,阮景在他挑选礼物一事上充满了怀疑。   秦西诀轻轻挑眉,在半昏半暗里看着阮景晶亮的眼睛,舌尖不由自主地一触牙齿,他竟然对这句话隐隐生了些期待。   阮景慢慢拆开,是一副耳机。   他面露惊诧,刚要问秦西诀怎么知道自己的耳机坏了,又发现这就是前几天自己在网上看了几遍,觉得太贵,先行收藏了的那副。   原来自己反复纠结得秦西诀都注意到了吗。   还没等阮景说话,秦西诀开口了:“阮景,我也一样,我不善表达,总有意思传达不够的时候,但是我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事对你产生芥蒂。”   秦西诀自然知道阮景在说什么,他差点忘了自己这位同桌平时大大咧咧,对察觉情绪却出奇敏锐。   没想到当时露出的一点点失望没有隐藏好,成为了阮景惴惴不安的引线。   秦西诀过后也释然了,阮景忘记了也挺好。他不可能骗阮景,更不可能说真话。   并不是所有好感都要下一个定论,也非要一个后续。   这个人能于他的世界存在,本身就是美好和难能可贵了。   阮景愣愣地听完,胸腔蔓延出一阵喜悦的酸涩,这些天的阴郁都似乎一扫而空,他无声笑着看秦西诀,然后点点头。   阮景端起酒:“诶,秦老师,我两都没喝过一杯呢。”   秦西诀也笑了,他拿过一个干净的杯子,把酒倒进冰块之间,然后端起杯子和阮景碰了一下。   “叮”的一声清脆声响,让阮景满心的欢喜也跟着晃了晃,如这杯中酒一样欢腾地起着细小的泡泡。   他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就算自己过分在意秦西诀又怎么样,这个人能给他带来的喜悦总是不同寻常,又独一无二。   酒到酣处。   孙奇忽然跑向吧台,然后跑了回来招呼:“来啊兄弟们,合个影!”   林白欢呼着跑过去抢占秦大佬身侧的位置,沈婳坐到阮景身边,孙奇走到阮景身后,微微弯腰,双手撑住的沙发背。   阮景忍俊不禁,看向前方拿着拍立得的小哥。   小哥夸张地指挥着人摆姿势,然后举起相机,用五张相纸,永远地留住了这一刻。   无论什么节日,总会或多或少有着辞旧迎新的仪式感,人们喜欢过节的原因就在于此。   至少此刻,阮景身边围着这几位挚友,他怀揣上陪伴的温暖和节日祝福,生出了继续前行的勇气,以及对前方莫名的憧憬。   酒局散了,大家也玩得尽兴,纷纷告别了。   这次阮景没敢多喝,他坐上了秦西诀的自行车,和他顺路一起回家。   回去的路上,吧台小哥忽然私聊了过来。   小哥:“今天拍照,我才忽然想到个事儿。”   紧接着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视角是红灯时的车窗,应该是小哥坐在车里照的。   窗外一个男生用自行车载着另一个男生,后座的男生靠在骑车男生的背上,似乎睡着了。骑车的男生趁着红灯,伸手给靠着他的人拉了拉衣领,防止冷风漏进去。   是秦西诀和自己。   原来这就是那晚上,自己睡着之后的事。   阮景看了一眼此时正专心骑车的人,目光又落在了照片上,心里咕嘟咕嘟冒出些甜。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有什么东西慢慢发酵,呼之欲出地,就快要溢出来。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圣诞节一过,紧跟着就是元旦,期末考躲在接连的节日后露出狞笑,提醒每个人它将如期而至。   阮景在节日的欢腾气氛里泡得舒服,被迫意犹未尽地走出来,一头扎进残酷大考的复习中,不由感叹对比实在残酷。   连绘画上的烦恼都只能暂且丢到一边,埋头进题海里奋战才是当下最紧要的。   日子过得飞快,等他从忙碌里能稍微喘上口气,寒假已经开始了。   假期开始后,他依旧没能闲下来。   老许忽然把他找了出去,带他去了自己朋友的工作室,让他在那里打打杂,长长见识。   工作室的规模不小,业务从排版设计到各类风格的绘画,承接的作品种类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仅做陈列样品用的区域就像个雅俗共赏的画廊。   阮景一踏进那个画廊,就被在艺术修养与市场中打磨出的艺术品吸引过去,越瞧越震撼。   老许在旁边和朋友打招呼:“我自己带的小子,画得一般,人还机灵,免费给你打打杂。”   老许朋友被唤做老姚,是工作室的老板,续了胡须,长得比老许成熟,用夹烟的手没好气地一点老许:“你想让我帮你带学生就直说。”   老许被拆穿也丝毫不见外,只笑道:“不用特意带他,就让他在旁边瞧瞧,这小子聪明,他自己会想,看到的足够他用了。”   阮景在一旁专心看画,也不耽误竖着耳朵偷听。闻言恨不得转身抱住老许的大腿,丢弃尊严地嚎一声“带带我也行啊两位大佬,我要是有这等自学能力,以前还会是学渣吗!”   然而阮景没想到,打下手的活虽然不接触作品,但一路见证从客单要求到最终成品,每一步都让他受益匪浅。   在他眼里,艺术素养和商业市场是两个永远互斥的存在,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甲方乙方的调侃梗了,要完成糅合,总得有一方实现让步,委曲求全。   然而在这个工作室,他从客人形形色色的需要与最终作品中,看到了超乎意料的可能性。   面对客人几近为难的要求,在市场摸滚打爬多年的工作室已然老练——创新元素让传统的东西不再刻板,艺术刻画又让流行的东西不再轻浮。   艺术在这里并非高不可攀,大众审美也未必平庸无奇。   工作室的存在让艺术的高雅也能跃然到烟火气息里,滚一身尘世纷繁热闹,每个人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认为的美。   阮景也逐渐明白,让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融洽相处,扎实的基本功必不可少,创新的技巧和思维才能穿针引线。   他慢慢如醍醐灌顶,才知道老许所言非虚,即使现阶段的他用不上设计思路,也不用培养更高层次的审美,仅仅就他看到的这些,已经足够审视自己了。   于是他白日里忙着在工作室打杂偷学,晚上回家立马埋头练习,很多在学校没有找出来的问题,从偷学和反复实践中水落石出。   他沉溺进绘画世界,忙碌得昏天暗地,也专注得不知年月,再次从中抽身而出时,是班群公布了成绩单。   阮景在班级排名中游找到自己的名字,虽然只进步了几名,他还是满意嘚瑟地发给了林蓉。   他再看秦西诀的,不出意料,秦大佬依然稳居第一。   无论班级还是年级。   说起秦西诀,他与林蓉约定的辅导课为期一学期,期末考之后,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林蓉本想再续,秦西诀却推辞了,他和阮景做了同桌,平日里互相帮忙学习也很方便,他还会继续给阮景解答,加上阮景也学到了很多思维方式,能靠独立思考进步,再续已经划不来了。   阮景当时觉得不行,就算只给自己讲一题,也花了别人的时间,不能让秦西诀吃亏。秦西诀却始终不答应,不由分说地给阮景讲了期末考卷,甚至对阮景的见外有些不开心。   再争辩,秦大佬已经开始不理人了,阮景只好不再强求。   于是自从放假,阮景都没再见到过秦西诀。   自己埋头在工作室一通猛学,期间会给秦西诀发自己的画,得到对方真心实意的夸,阮景又美滋滋地继续。   有时画到深夜,阮景躺在床上歇口气,总喜欢翻翻两人的聊天,内容和他们上学时聊得也差不多,他却老觉得差点什么,反复砸吧那些字句怪没味的。   直到某天,他又看到相册里,秦西诀用自行车载着他的照片。   他猛然明白了,他是想见见秦西诀了。   然而两人的休息时间几乎错开,阮景从早到傍晚在工作室忙碌,下班之后,秦西诀又得去酒吧上班了。   这么一拖再拖,时间如同摁了快键键,转眼就到了除夕。   阮景从还没放假就忙得脚不沾地,工作室的忙碌一直持续到临近春节,客单清完,老姚把大门一关,对被修改稿子折磨得行将就木的店员宣布,麻溜回家过年。   阮景转身又帮林蓉准备除夕年货和大扫除,事情一件件接踵而至。   直到全身心终于能够休息,是除夕夜的年夜饭后了。   阮景瘫在沙发上,任由疲惫如潮水把他整个人慢慢覆盖,他看着电视里花花绿绿的春晚出神,放任思绪和身体被懒惰压垮,睡意也悄声而来。   然而他习惯了高强度运行的思维还在活跃,立马提醒着他,今天的事还没有忙完。   前些天,林蓉忽然把他叫过去,说有新年礼物要送他。   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了眼前。   阮景惊呆了,自家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开明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林蓉便开始做讲解。   “这是全新的……那什么……总之用绘画软件色差小……显卡……内存什么来着?”   林蓉捧读的语调磕磕巴巴,阮景脸上的无语之色越来越深,林蓉终于背不出台词了,扭头叫了一旁装模作样看报纸的赵彬:“哎呀你自己来讲解,你不是查了很多资料吗?”   终于明白了的阮景:“……”   最终还是被卖了的赵彬:“……”   阮景面上严肃,听着赵彬也一脸严肃地介绍电脑性能,画面的气氛紧张又僵硬,如同这款电脑进展不太顺利的研讨会。   赵彬的介绍里,甚至有这款电脑打游戏能开什么画质,阮景内心的复杂简直不能言说。   阮景道谢过后,提着电脑淡然地回到房间。   房门一锁,兴奋劲再也抑制不住,立马飞扑到桌边,快速打开新电脑,给秦西诀弹了个视频邀请。   阮景迫不及待地体验新电脑:“秦老师,在我的新电脑里呈现你帅气的身姿吧!”   正洗澡出来,还没来得及穿衣服的秦西诀毫不留情地按了拒绝。   礼尚往来,阮景做小辈的也不好得太不知礼数。   于是在除夕之前,阮景用工作室的工资——老姚还是给了个红包,买了三份礼物。   一份是给林蓉的泡脚桶,一份给赵彬的茶叶,还有一份,是给秦西诀的生日礼物。   秦西诀的生日,就在除夕。   阮景在沙发上瘫了一会儿,一想到要去找秦西诀,疲惫立马一扫而空。   他提起书包,想到了什么,一瞄客厅没人注意到他,才偷偷摸摸去了储物间。   赵杰屯了一些烟花炮竹,他毫不客气地装了一些在书包里,甚至从零食储物盒里薅了几包花花绿绿的零食,正准备开溜,才发现储物间另一个角落暗处,一直没来得及出去的赵彬站在那里,眼看着他把自己家儿子的东西塞进包里。   自己进来时居然没发现。   阮景动作一僵,两人陷入沉默。   赵彬忽然咳了咳,脸上不太自然:“柜子里,还有些。”   阮景看了他一眼:“……”   赵彬补充:“小杰说更好吃。”   阮景僵了片刻,心想来都来了,又打开柜子薅走了。   他换好了衣服出来,看到赵杰兴奋地溜进储物间,几秒后发现东西不在了,嚎啕大哭起来。   阮景看了一眼在沙发上若无其事看春晚的赵彬,出门前语重心长地对哭着的小孩叹了口气:“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   除夕的晚上,宽阔的街道空旷得一马平川,举目望不到一辆车,他骑着单车S型蛇皮走位,看到街上的店铺尽数关门,因为街区禁炮竹,也没有什么喜庆的鞭炮声,霓虹灯孤独地焉达达闪着,城市的春节其实怪冷清的。   阮景很快就来到秦西诀家门口,掏出手机一看,出门之前给秦西诀发的信息,现在还没有回复,他又拨通了电话,那边依然没人接听。   抬头一看,秦西诀家的屋子没开灯。   阮景奇了,大年三十秦老师还能跑去哪儿呢?或者去了什么亲戚家吃年夜饭?   他又在门口站了会儿,只好给人留了条言,把礼物塞进秦西诀家门口的邮箱,先行回家了。   没见到人,心里难免落空,阮景悻悻骑着车离开。   他一走,秦西诀刚好被送了回来。   汽车停在小区门口,秦西诀朝吧台小哥点头道别,吧台小哥拉着一群同事,继续当一个送人回家的尽责司机。   酒吧一直开到了大年三十前一天,这几天意外忙碌,来的都是回不了家的人,独自发呆或者几人相约来酒吧唠唠年末闲话。   几个不回家的同事干脆约了年三十聚餐,老板豪爽请客。   秦西诀平时再怎么习惯独自待在空荡荡的家,碰上这个满是团圆喜庆的日子,就算不喜欢热闹,也觉得同事聚会的氛围更让人舒服。   然而宴有散的时候,秦西诀转身进了小区,冬夜的萧索寒冷扑面而来。   他拿出手机,才发现阮景的一堆信息,不由顿住脚步。   聚餐之前,老板开了个简短的员工会,他把手机调成静音了,之后一直忘了换回来。   秦西诀一路看完信息,有些发愣,阮景居然知道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还跑过来找他了。   秦西诀想立马拨号回去,又忽然生出些迟疑。   阮景这个时候估计已经回到家了,今天是很特殊的节日,现在天气也太冷了。   他犹豫着,已经走到自己家门口了。   他想到阮景留言说留下了礼物,不由先去邮箱把礼物盒拿了出来。   就地拆开,盒子里躺着一个运动手环。   里面还有一张小卡片,是阮景的笔迹——   秦老师,恭喜成年!   他捏着柔软的绸带看了许久,手机忽然震了震,是阮景又发消息过来了。   阮景:“回到家了吗秦老师?”   看来是自己一直不回消息,那边的人有些担心。   秦西诀周身黑暗,他在冰冷的空气里慢慢呼出一口气,电子屏的冷光照亮了他忍不住弯起的唇角。   他打了几个字,想了想又删了,思索半天,最后放弃了。   他盯着阮景的头像看了片刻,忽然走向院子里的自行车,连屋门都没进。   他还是太想去见这个人了。   秦西诀一向知礼明德,也知道除夕夜去别人家贸然找人的举动不合礼数。   但这个念头从假期第一天忍到现在,逐渐在他心里扎根生长,渐生煎熬,如今那些交错缠绕的根勒住心脏,理智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阮景趴在床上,盯着手机,有点摸不清状况。   刚刚他在秦西诀的聊天框看到“对方正在输入……”不是幻觉吧,怎么半天不回呢。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阮景怀着担忧,在床上翻了个身。   几分钟后,手机忽然震了震,秦西诀的消息弹出来了。   阮景利索翻身起来,点开一看,只有一句简短的话。   秦西诀:“我在你家楼下。”   阮景被这莫名狗血的台词唬得一愣,又惊又有些好笑,刚想问“是不是发错了”,摁了几个键后有些嫌慢。   他忽然抬头,要是真的呢?   思及于此,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他飞速穿上拖鞋,有一只不怎么听话地留在原地,他也没在意,直接单脚蹦跳到窗边。   楼下的路灯旁,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抬头望过来。   阮景心旌一震,转身揣上手机,匆忙从床上扯过外衣,随意套上就往玄关跑,在林蓉的惊呼里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慢慢往下的电梯太过安静,阮景察觉自己的心脏依然在狂跳。   终于从龟速的电梯里出来,迎面一阵冷风吹来,打散了他唇畔的白雾。   他看到秦西诀坐在自行车上,对他笑了笑:“新年快乐。”   这一刻,阮景只觉得最近那些郁气都消散了,心里缺了的那块被填满,整个人获得一股鲜活的力量。   他不由得笑着小跑过去,眼看接近秦西诀,忽然冒出想冲上去抱住人的念头,心里顿时疑惑,这种念头似乎不是第一次了。   阮景跑到秦西诀面前,笑道:“秦老师这是亲自来道谢吗,这么客气。”   有那么几秒,阮景产生了秦西诀在仔细凝视自己的错觉,那目光带着自己看不懂的深意,好在又立马消失了。   秦西诀扬起唇角,夜色里的目光温柔:“让你破费了,我请你吃夜宵。”   “那怎么好意思呢,”阮景嘴上嘻嘻哈哈推辞,却已经爬上秦西诀的单车后座,“好歹是我的第一笔工资,分享下喜悦嘛。”   秦西诀听着那着重咬字的“工资”一词,看穿了他的显摆之心,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两人各怀喜悦地出了小区,看着一排紧闭的店门,脑子里那乐得快不运转的思维才重启——大年三十哪来的夜宵店。   不过在阮景心里,吃不吃无所谓,城市的春节也没什么年味,但和秦西诀待在一起,就算只是在大街上瞎转悠,也满足得喜气洋洋。   阮景觉得他的过年从此刻才开始。   阮景被秦西诀载着漫无目的地转着,两人聊着这几天的近况,倒也不觉得无聊。   只是没什么目的地,一时不知道去哪里。   阮景一打量秦西诀,意味深长地悠悠开口:“秦老师,十八岁了,可以做点大人的事了。”   这话让秦西诀愣了片刻,他没回头:“……比如?”   阮景探出头,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比如附近的小巷里,有一些旅馆……”   话音刚落,单车明显地一歪,被忽然打断的阮景忙抓稳秦西诀,继续把话说完:“……和网吧!你可以用自己的身份证上网了秦老师!”   秦西诀:“……”   他料想这人能有什么志向,但刚刚思绪乱跑的自己也不逞多让……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寒风里兜了几圈,就算心里捂着喜悦的热,阮景也终于被冻得受不了了,想必秦西诀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他好不容易见到秦西诀,还不愿意回家,两人一商量,决定先回秦西诀家避避风。   他们披着寒意进了院子,秦西诀去停自行车,阮景在院子里转悠等他,一瞟眼发现邮箱上放着个盒子。   他凑过去看了看,看包装像是个蛋糕盒:“秦老师,你还订了蛋糕?”   秦西诀走了过来,也有些奇怪:“我没有订。”   阮景十分稀奇地环顾周围,没发现诸如圣诞老人之类的不明生物:“会不会是圣诞老人骑着树懒送来的,然后一直走到除夕才抵达?”   秦西诀:“……”阮景这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   静静躺在邮箱上的盒子不大,包装莫名眼熟,绑盒子的绸带上压着一张卡片,秦西诀轻轻抽出来一看,路灯微弱的光洒在一行字上——   西诀,生日快乐。   看到这个称呼,秦西诀一愣,视线下移,落款的名字让他脑海倏地一阵空白。   那是父亲的名字。   阮景发现秦西诀表情不太对,一看卡片,也猜到了落款的人,不由疑惑起来。他看到秦西诀掏出手机,照着卡片上的店家联系方式打了电话回去。   蛋糕店的服务态度很好,即使在除夕夜,也在响几声后迅速接通。   秦西诀问起蛋糕的事,说明事由后就只剩简单的应答。他微微低着头,隐在黑暗中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通话很快就结束了。   秦西诀提起蛋糕,带着阮景走向屋子,开口解释道:“……以往每一年的今天,父亲都会在这家店订一个蛋糕,他逝世前向店里续了钱,订了我……”秦西诀顿了顿,才接上,“我余生每一年的蛋糕。”   而到了今年,秦爸爸的电话打不通了,蛋糕店的人找不到收货人,只好把东西先送到往年的地址。   阮景讶然,他看着秦西诀情绪莫测的背影,心想秦爸爸在续钱时在想什么,也许会难过不能陪着儿子长大吧。   而如今走在前面的少年拿着这份每年一次的心意,却再也见不到送出这份心意的那个人。   阮景察觉出秦西诀心情低落下去,不由快走几步上前,和人并排,笑着逗他:“那正好,我也从我弟那摸来一些零食,凑一起可是够派对的排场了。”   秦西诀不由转头看他一眼,无声地笑起来。   然而等两人进屋,秦西诀按了几下开关也没把灯打开,才发现没电了。   排除故障和其他原因,他想起来,估计是最近都在酒吧那边忙,很少回来,忘记交电费了。   现在也没办法续上了。   阮景有些好笑,又觉得和秦西诀待一起,无论发生什么都心情很好:“不打紧,我们不是还有生日蜡烛嘛,手机电筒也可以。”   秦西诀更不讲究,现在这个时间点,对电的需求只剩照明了。于是提着蛋糕,带着人直接上了二楼卧室。   两人在小矮桌边坐下来,窗帘一拉,有稀薄的月光铺了进来。阮景把零食一样样拿出来,又小心地把蛋糕端出来放在桌上。   蛋糕是两个人的分量,不大,十分精致,有淡淡的甜味和水果清香盈向鼻尖。   阮景把数字蜡烛插上去,秦西诀手里的打火机“噗”地应声而亮,小小的火苗把蜡烛点上了。   两人周身刚好被笼罩进这一小团柔和的光笼里。   阮景的眼睛被烛火点得有些亮,他朝秦西诀笑:“快许愿。”   听到这个流程,秦西诀愣住了。   以往的生日蛋糕都是直接吃的,甚至蜡烛都不点。至于心愿,他想要什么都会靠自己亲手努力得来,从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再依托这类方式来获得什么了。   他望着阮景期待的眼神,一时间有些为难。   阮景见状有些明白了,心想大佬的世界都没有什么世俗的欲望吗,为了应景,他咳了咳:“你就没有些什么……是要靠玄学才能达成的心愿吗?”   他话音落了,秦西诀看向他的脸,思索了下,目光又移到蜡烛上片刻,才有些不自然地开口:“……许好了。”   阮景笑起来,拿起塑料刀叉小弧度地挥了挥,指挥着下一个流程:“吹吧。”   秦西诀凑过去吹了。   房屋又陷入一片黑暗。   秦西诀把完成使命的蜡烛插在一旁的苹果上,再次上岗做照明用。   既然是生日派对,在气氛上也不能太平淡。   秦西诀分着蛋糕,阮景拿出手机提议:“想看点什么吗秦老师?”阮景按着生日主角的喜好一想,给出方案,“纪录片?”   “……”秦西诀心想,也不必这么严肃,手上把蛋糕的水果多分了些给阮景,“你找个想看的,我都可以。”   阮景也不客气了,迫不及待点开正在追的番。   好在这部番风格轻松,情节有趣,秦西诀就算从中间开始看,也能一起感受到故事的欢快。   两人吃着蛋糕和零食,时不时聊几句番的情节和美术设定。   冬夜里,整个屋子的黑暗都侵不进烛光笼罩的这一方温暖天地,矮桌前的氛围轻松得有些懒洋洋,又如不腻口的奶油,有些许甜,时光流淌得缓慢了下去,低声的交谈和笑声散落进夜里。   番剧很快就追平了,蛋糕和零食也吃得差不多了。   秦西诀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很晚了。今晚阮景能跑来陪自己到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了,要再贪心,就是得寸进尺了。   两人沉默片刻,秦西诀还是开口了:“我送你回去?”   一提到回家,阮景心底那才被填满的部位又有裂开的迹象,冒出了些抵触情绪。他这几天日夜操劳,都到大过年了,不如索性随心以作犒劳吧。   他指了指门边放着的,那双跑出来时没来得及换的毛拖鞋,十分认真。   “我睡前家当都穿来了,你还要我回去?”   秦西诀一愣,不明所以地看了眼他的熊头拖鞋。   阮景立马后仰往毯子上耍赖地一躺,说什么也不想起来的样子。   “分一半床给我吧。”   话音落了,阮景没听到秦西诀说话,屋里寂静了几秒,他不由看了眼人。   秦西诀的身影逆着烛光,姿势还保持着低头看他,像是变成了只看得出一圈毛茸茸金边轮廓的雕像。   秦西诀才察觉失语得太久了,怕人反悔似的开口:“……我去找新的牙刷毛巾,”他顿了顿,“阿姨那边……”   阮景一看对方没意见,立马就着他的话音拨通了电话,和林蓉说要在秦西诀家住一晚,林蓉反复交代除夕夜不要太闹腾影响别人睡觉,才答应了。   想到一起相处的夜还长,阮景喜滋滋地望了一眼秦西诀,又想起什么,把书包拖过来,摸了半天,摸出个红包,递给秦西诀。   阮景:“是我妈给你的。”   林蓉前几天就拿给他了,让他找时间给秦西诀,无奈两人各自在忙,实在没机会碰到。   秦西诀一愣,刚要推辞,阮景悠悠搬出自家妈的话:“我妈说了,大过年的,长辈赠的东西不能拒绝,这是彩头。”   秦西诀看着阮景对自己眨了眨眼,只好拿了过来。   秦西诀道了谢,捏着红包看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有些轻。   “阮景,能不能……帮个忙。”   秦西诀很少这么认真地叫他,阮景仔细看过去,秦西诀面上神色认真而严肃。   阮景忽然觉得不好得在毯子上滚着玩儿,太吊儿郎当了,不由直起身来:“你说,不用这么客气。”   秦西诀少见地有些迟疑:“我想看看父亲留下的遗物,你可以陪我吗?”   阮景才知道这个请求莫名认真的原因,想必从父亲走了以后,那些东西就被放在秦西诀不敢触碰的地方,也不愿去回想。   阮景收敛了脸上的漫不经心,他认真点点头,又怕秦西诀看不见,忙开口:“当然可以,那个……我也能看?”   秦西诀微微弯起唇,低声:“嗯。”   他说完,让阮景在这里等他,自己转身上去三楼了,估计去了父亲的卧室。   阮景转身把小矮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番,空出了一片位置,秦西诀也带着一个盒子下来了。   秦西诀把盒子轻轻放在桌上,跪坐下来看着它,表情温柔,似提起一个珍藏心底的柔软旧梦。   “这个盒子是父亲送给妈妈的第一件礼物,是他亲手做的。”   阮景仔细打量着盒子,越看越生惊艳,盒子木质温润而色深,看起来有些沉,有些年头了,却被保护得很好,没有磕碰的损坏。盒身上精细繁复的暗纹在烛光下蔓延,只是放在那里,就如同安静端坐的优雅美人。   在通讯与生活节奏都没有那么快的年代,人们总喜欢为钟情的人花心思和时间,亲手打磨制作礼物,或者一笔一划书写一封信,把慢而悠长的时光携着心意倾注进去,让这些物品成为两人之间的每一份“值得纪念”。   阮景看得出神,没想到秦爸爸还有这等技能,由衷赞叹:“叔叔手艺真好。”   秦西诀也凝视了盒子很久,这是他一直挂念而不敢触碰的东西。   他做了留下房子,自己去赚钱的艰苦决定,却一直下不了打开这个盒子的决心。   没有人天生坚强,那段时间,他别无选择地一步步按照自己的计划行动起来,时而逼迫自己忘记痛苦,时而用痛苦逼迫自己从混沌里清醒。   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他也知道这段时光终会过去。   但这个盒子关着冲垮防线的洪水,如果倾巢而出,会让他艰难铸建的坚强丢盔弃甲。   而今晚,他想到这个盒子,心里忽然不那么害怕了。   也许是时间过去太久了,他的盔甲比当时更加坚硬了,也许是身边这个人的存在,让他觉得是打开盒子的“最好的时候”。   秦西诀慢慢松开紧张得握紧的手,开始拨动陈旧的密码锁,沉睡经年的锁芯在安静的屋子发出细小的声响,每一下都把两人的心弦拉紧一分。   盒子应声而开。   阮景屏息凑了过去,和秦西诀一起望向盒子。   盒子里放着秦爸爸生前珍藏的一些物品,一本装满全家人的相册,女式用的饰品和一枚戒指,秦爸爸的金边眼镜,还有一封信。   秦西诀把物品一一拿出来,每一件都看上良久,指尖触摸的仿佛是封存在物品里的那段回忆。   最后,到了那封信。   阮景心想这会是什么,秦爸爸给秦妈妈的情书?还是秦爸爸给秦西诀的信。   无论哪种,阮景总觉得不好再厚着脸皮看,于是识趣地退回来了一些。   秦西诀凝视了那封信很久,才带着郑重意味地拆开了——   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纸条。   纸条之上,在烛光下呈现一行潦草墨色,有几道笔划微微泛光,是和秦西诀字迹有些相似的一行字——   给儿子,如果你没有选择卖房,这是留给你的一笔钱。   简单一句话,让阮景蓦地睁大眼,心脏剧震,一股强烈的情绪冲了上来,几欲让他眼眶一酸。   他立马看向秦西诀。   秦西诀依旧凝视着字条,还在反复地一遍遍看,手指却有些几不可察的发颤,阮景不知是不是烛光的错觉,他在秦西诀眼里看到些微晶莹的反光。   阮景心里酸软得一塌糊涂,他默默挨近秦西诀,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无声地陪着他。   几分钟之后,秦西诀又把东西收了起来。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阮景的目光片刻不离他,敏锐地发现人完全沉进情绪里了。   蜡烛快燃尽了。   秦西诀回过一点神,带着阮景去洗漱,但看得出大部分神魂依然未归。   阮景在一旁也不出声,默默跟着,片刻后,终于看不下去了,忙制止了秦西诀把洗面奶挤在牙刷上。   洗漱完毕,秦西诀锁了门,两人爬上床。   阮景窝进被子里,摸了摸身下的床,心想他两一起把所有属于他们的床都睡了个遍了。   秦西诀的床比阮景的大,也比在酒吧宿舍的大,两人怎么翻身都不觉得拥挤,但秦西诀过分沉默,阮景有些担心,不由悄声无息地往他那边挪了点。   夜十分安静,这样的时光难得,阮景舍不得就这么睡过去,又不敢频繁翻身,怕吵到秦西诀,于是静静看着天花板。   谁知秦西诀也没睡,他忽然轻声开口了。   “其实我和父亲,并不像别人家那样相处得很好。”   阮景一愣,看出了秦西诀有夜谈的打算,忙翻了个身,手肘撑在枕头上,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秦西诀,等他继续说。   秦西诀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解释道:“我两的性格……几乎是一样的。”   那的确不怎么能处得好,阮景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听到身边人的回应,秦西诀也微微弯起唇,语调也放松不少。   “我妈还在的时候,一家人相处很轻松……再之后,只剩我和他,他忙于公司,我也逐渐长大,就渐渐没有了话题。”   总说爱哭的孩子才有糖吃,秦西诀从小是个省心的孩子,不皮不闹,父亲对他更是不用多嘱咐,两人之间的交流时常像在开会。   严肃简洁,又没有闲话。   直到父亲终于说出自己病情的那一天,秦西诀无措到忘了回话,父亲也没有多说,吃完饭,像是散会一般,如常离开家。   只剩秦西诀坐在原地,早就忘了怎么哭,一直坐到天黑。   他总以为时光还长。   后来他不死心,疯狂地找了很多医生咨询,反复翻阅那些名词佶屈聱牙的资料,直到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他们相处得很生硬,就连最后那段时日也是。   直到最后一刻,他才想起,自己和父亲没有好好相处过,更没有好好了解过他。   他以为父亲对他,也是如此。   但是这封信,才让他忽然明白,父亲太过了解自己了。   给他选择,又预料到了他的选择。   他才迟迟懂得,一直以为自己在独自成长……原来爱是一直包围着他的,虽然生硬,却从来没有离开过。   阮景从秦西诀没说完的话,慢慢琢磨出了他的情绪,才知道,原来秦西诀称呼秦妈妈为“妈妈”,秦爸爸却是带着敬重意味的“父亲”,是这个原因。   从让秦西诀卖房,到蛋糕和银行卡……逝者虽然走了,秦西诀如今才明白自己没有孤单过。   这份生日礼物,对于秦西诀意义太过重大,阮景心想,如果自己是他,此刻心里会是难过多一些,还是释然多一些?   阮景也知道秦西诀说出这些话,并不需要回答,少年早就能轻车熟驾地消化情绪,自己只需要像秦西诀说的那样,陪着他就好。   夜渐渐浓了,秦西诀还在想事情,没有什么困意的样子。   阮景杵得胳膊酸了,不由动了动。   今夜气氛正好,月色也尚可,包裹着两人的被窝温暖舒适,他决定继续这场夜谈。   阮景轻声唤回秦西诀的思绪:“哎,我还没和你说过我后爸。”   秦西诀闻言看向他,罕见地露出震惊的神色,他实在没看出,阮景家竟然是重组的家庭。   阮景生性通透开朗,他一直以为该是在一个美满的家庭里长大,才能拥有这么多阳光。   阮景见状笑了笑,和秦西诀讲起从小到大,自己家那一地鸡毛。   秦西诀听得出神,原来自己身边这个人,是这么成长起来的。   阮景看到秦西诀眼里的复杂神色,毫不在意地笑起来:“其实闹的时候气归气,过了之后一想,只是我自己不想融入进去罢了。”   阮景是知道很多事的,比如那次赵杰进自己屋子闹腾过后,那个被粘起来的手办,就是赵彬修复的,事后他在吃饭时看到赵彬手指上没洗干净的强力胶。   秦西诀摇摇头:“这是正常人的反应,你不用对自己太苛责。”   阮景微微垂头,那些在心里不敢停留过久的想法,此刻不由轻声对着秦西诀承认了:“我知道是自己在闹脾气,我只是感觉……没有一个人,能完整地属于我了,我妈也是。”   他说完,才想起来秦西诀才是什么都没有了,不由有些后悔。   他看了一眼秦西诀,那人正仰面躺着默默看着自己,似乎在想安慰之词,头发软软地搭在枕头上,自己的心顿时也一阵柔软。   他鬼使神差地,放柔了声音:“秦西诀,我也不知道朋友之间的感情最长能持续多久,林白和我从初中就认识……现在感情依然很好……”阮景努力想措辞,唯恐表达得不够清楚,“我是说,我不能确保能帮得上你的每一个忙,但如果你需要,我能一直陪着你。”   秦西诀只觉得自己沉默了好久,才找回了声音,却有些低哑:“……一直?”   “嗯!”阮景笑了起来,坚定地一点头,这个想法才一起头,便顺理成章地开始计划,“你看,就算我两大学不在一起,你可以来我大学的城市旅游,我也能去找你,你这么优秀,肯定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吧……而且我们还有假期,我两家也隔得不远,还能约着一起玩。”   阮景仔细计划,十分憧憬,说着说着,总觉得这样的生活是挺好,但总觉得差点意思。   这样的念头在最近想到秦西诀时常常出现。就像今晚,见不到时很想念,见到了又觉得寻常,好像他两本该如此,却又差点什么。   阮景砸吧了半天,只好不去管那点模糊的念想了。   “秦西诀,我有预感,我们明年都会更好。”   秦西诀看着他,笑起来:“现在已经很好了。”   秦西诀听着阮景把他计划进自己的人生里,他发现,自己反悔了。   他之前以为,能和这个人做朋友已经够好了,至于那份模糊的好感,就别再深究了。   然而放假之后,开始见不到这个人,想念就会时常冒出来,甚至扰乱着他的日常生活。   怕打扰进入忘我境界的人,只能反复看这个人发来的画。   直到今晚相处,心脏都是被填满的。   他承认,自己不可能不贪心,仅仅安于现状已经不能让他满足了。   那些模糊的牵挂,犹豫又忍不住触碰的情愫,都一一落到地面上,秦西诀此刻能够确定,他对这个人,就是喜欢。   有别于朋友的,想独自占有而触碰得更多的喜欢。   不是因为阮景聪明而努力,也不是因为他对自己好。   不是习惯,也不是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自己没有的东西。   是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让每个节日甚至每一天,每一件事物都赋予了其他意义。   也因为这个人对自己的意义,让他在自己心里,变成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陆松总说没有他秦西诀做不到的事,但在这个人身上,恰好是越想靠近而越不敢前进。   但是心有所向,总得全力以赴去试试。   阮景沉在思绪里,没注意到秦西诀看他的眼神。   他的手臂酸得支撑不住了,困意也上来了,才终于趴了下去,翻了个身,把自己缩在棉被里。   困意模糊,思绪还没平息,他想起春节过后还有忙不完的事,顿时有些疲惫。但此刻那么舒适,他又觉得拿来纠结太过浪费了。身体无意识地朝着身边人的体温挪了挪。   明天离开,又该见不到秦西诀了,心情也有些低落。   他的思绪乱七八糟一跑,想到这样的感受类似于大家伙一起出去聚餐,吃到最后,无论玩得再怎么欢乐,局总归是要散的。   大家都要各回各家,就像各有各的归途一样。   散了之后只剩冷清了,并且和之前的热闹一对比,那滋味可难受了。   阮景半睡半醒,没头没尾地低声说了句:“……其实我挺不喜欢宴散了的时候……”   无论是和大家,还是和秦西诀。   秦西诀听到了,他在黑夜里侧过身。   面朝他蜷缩起来的人已经入睡了,他悄声伸手,把耷在那人额间的一缕头发轻轻挑了起来,在指尖细细一碾,低声应道。   “那我再陪你续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结束啦。   是第一次写长篇,边写边复盘,还有很多需要提高的地方,感谢有小伙伴一直看到这里qwq   今后也会继续加油的!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从大年初一开始,阮景家里陆陆续续有亲戚来访。   林蓉和赵彬两边的叔叔婶婶多得前脚出后脚进,阮景再擅长应付长辈,几天下来,笑容也维持得脸发僵,被迫营业的操劳程度直逼工作室改稿。   好在老姚工作室任性地宣布在年初十才开门。能在亲戚的问长问短间喘口气时,阮景立马溜到秦西诀家避难。   “都是因为红包,撑着我忍辱负重的这股劲儿。”   阮景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抱怨着,手里正忙着把切好的鱼块放入鸡蛋面粉里一裹,又一块块整齐放入热好的油锅,锅里滋啦啦一阵响,香味慢慢溢了出来。   这一手活儿是阮景除夕和林蓉现学的,油煎过的鱼块皮脆肉香软,能放进冰箱保存,拿出来可以直接放在微波炉加热,也可以用糖醋收汁,十分方便又好吃。   于是大年初三一清早,他从亲戚带来的一堆生禽里薅出条长得尚可的鱼,来秦西诀家给人做点储备粮。   秦西诀也没闲着,帮忙收拾着阮景处理完鱼之后的水池。两人在厨房的配合愈发默契,在阮大厨的心里,已经认可秦西诀这位得心应手的帮厨了。   秦西诀的事歇了,靠在门框上看着阮景把鱼块装进盘子里,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   “你最近画得还顺利吗?”   阮景刚刚去工作室那几天,晚上给秦西诀发自己的画,总附带着一些自言自语——新学到的知识,悟出的技巧,以及自省出的不足。阮景也不在意对方懂不懂,似乎只想一一列出来,聊当整理。   秦西诀对绘画没有更深层次的了解,只觉得阮景的每幅画都好看。   不过阮景觉得尚有不足,大概站在专业角度来看,还没有达到他期望的高度。   “好多了,在学校时毫无头绪,现在大致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剩下的只有靠继续练了。”第一个盘子已经被放满,阮景递了一双筷子给秦西诀,把堆得整齐的油煎鱼块送在他面前,“尝尝看?”   不过他最近太忙了,家里来往的人多,也不太方便继续画画,估计得搁置一段时间。   秦西诀在阮景期待的目光下,夹起一块鱼,咬了口,味道竟然不比饭店差,他由衷点头:“很好吃。”   阮景笑了,才转身继续去看锅里的情况。   秦西诀走到他身旁,吃着那块鱼,看阮景给锅里的一块块鱼肉翻身:“如果你家那边太吵,可以过来画。”   阮景笑着刚要回答,大门的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两人一愣,不由对视了一眼,对方眼里有和自己一样的疑惑。   大年初三,谁会找上门?   秦西诀若有所思地放下筷子,开了龙头清洗着手:“我去看看。”   阮景目送秦西诀出了屋子,不由把火关小了一些,随时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秦西诀出去了片刻才进来,却跟来了几个人的脚步声。有人在边走边说话,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有些大,却没听到秦西诀的声音。   阮景一愣,彻底把火关了,把围裙取了下来。   阮景走了出去,只见跟着秦西诀进来的有三个人,其中一男一女应该是夫妇,与秦西诀说话时带着几分熟识亲切。女人还搀扶着一位老太太,老太太走得很慢,却依然身姿挺直,不显老态。   原来是亲戚来访吗,阮景心想自己是不是该回避下,不由看了眼秦西诀。   这一眼,让阮景察觉了些端倪。   秦西诀应答得礼貌,面色也如常,却带着几分冷淡与疏离。这种疏离不同于面对林蓉和杨雯的紧张,秦西诀与来人始终保持着三米,是疏远得很刻意的距离。   阮景心思一转,也发现了几分不对劲。秦爸爸去世这么久,从没有听秦西诀说起与亲戚有什么往来,怎么偏偏挑大年初三这个时候来了。   他摸不清事态,心里离开的念头却打消了。如果来者不善,他不想让秦西诀一个人应对。   阮景几乎习惯了这栋屋子空旷而安静的氛围了,此时几人来访,脚步声与谈论声让屋子增添了几分不太和谐的嘈杂。   为首的男人对秦西诀言辞关心,询问着近况,秦西诀的回答简短又避重就轻。   几人边走边说便来到客厅中央,男人不等招呼,就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了,面上的慈祥温和如贴不紧脸的面具,随时有滑落的迹象,却还想继续拉家常。   秦西诀没有动,依然站在客厅中央。   登堂入室的人是他的舅舅徐峰,父亲在世时,徐峰来找过几次父亲,无一例外地别有目的。这半年来,他与自己也有过几次电话往来,每次谈论的话题很少令人愉快。   而就最近一次通话,秦西诀猜出了徐峰此行的目的。要不是那位老太太在场,自己不会把人放进来。   徐峰见秦西诀毫无反应,面上神色凝了凝,笑容也淡了些,他看得出,秦西诀仅有的礼貌与耐心耗尽,不想继续说闲话了。正好,他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准备进入正题。   他看了一眼阮景,面上浮起演技拙劣的为难:“大外甥,我们坐下来谈谈,你的这位朋友……”   徐峰想清场的意味明显,阮景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无声看向秦西诀。   阮景心里当然是不想走的,然而秦西诀要是也觉得不方便,他不会多打扰。   毕竟还是他的家事。   秦西诀迟疑了一瞬,也看向他,眼里有征求他意愿的意味。   阮景明白了,秦西诀既然给他选择,证明他是可以选择留下的。他也模糊明白秦西诀的顾虑,接下来的场面,可能会在自己意料之外。   秦西诀不把自己当外人,那当然是要留下陪他。   阮景向秦西诀小幅度地点点头,还眨了眨眼安抚,无声说着“我在呢,别怕”。   秦西诀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笑意,又在转头回答间快速消逝。   “不碍事,他可以听。”   话音一落,似乎宣布了谈话的开始。   阮景察觉到客厅的气氛蓦地严肃起来,先前寒暄而来的几分轻松如冬日里聚不拢的热雾,一阵风就荡然无存。   他在这样如坐针毡的气氛里寒毛一竖,呼吸不由得放轻。   徐峰身处自己外甥家,也没有串门客人该有的拘谨,举手投足间带着不把人放在眼里的随意,他面上温和笑容倒是舍不得撕下来,还伸手招呼秦西诀他们坐下。   阮景注意到,徐峰坐到了长沙发的一侧,顺势招呼秦西诀坐来身侧——是长辈让小辈来闲话家常的姿势,在这样的气氛下可谓别有深意。   秦西诀见状,走了过去,却出乎所有意料地,坐到了右侧的单人沙发上。   阮景看到徐峰如同被踩到痛处,神色一僵,面肌收不住地一跳,面色紧跟着沉下来了。   他不知道秦西诀的动作在这场交锋里意味着什么,只是淡定地走到秦西诀身后站好。   不知是不是阮景的错觉,秦西诀坐在这个位置的瞬间,整个人的气场变得与平日完全不一样了。   无论是A高还是三中,秦西诀都是校男神级别的人物,然而除了相貌与成绩引人侧目,平日里待人接物礼貌淡然,更不会显露出过多强势。   而此时的秦西诀眉目一沉,面上清俊而冷硬的轮廓露出几分藏不住的锋利,他如同一把出鞘的剑,不再收敛凌厉光华,只是随意而不失得体的坐在那儿,就让对面的夫妇快要维持不住面上的淡定。   连阮景都从秦西诀身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压迫感,他不由自主地配合氛围挺直腰杆,沉下面色。   秦西诀朝徐峰一点头,没有半句闲话:“开始吧。”   徐峰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他在心里又一次确定,他讨厌姓秦的所有人。   他对这栋房屋曾经的男主人是这样。   面前的少年有着和那个男人太过相似的眉眼,其中流露的冷硬与不近人情也如出一辙。   右侧的沙发,是那个男人惯坐的位置,徐峰讨厌极了那个位置,以及心底不愿意承认的畏惧——只要看到,就会回想起坐在那个位置的人,无数次回绝自己筹资请求的冷漠无情。   然而就在刚刚,秦西诀选择坐到了那个男人的位置,摆明了是以这栋房屋的男主人身份与他谈话,而不是听自己几句善言就软下态度的小辈。   用意明显,界限与立场也摆得鲜明。   那个男人走了,徐峰还以为再也没有人能让他抬不起头,谁知几年不见的外甥长成了如今这个模样,依旧提醒着他,只要姓秦的还在,就不会让他的任何妄念得以实现。   徐峰憋屈多年的火气快抑制不住了,他也懒得虚与委蛇,索性收起了笑容,如盯着猎物般看向秦西诀:“我之前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面对这样的单刀直入,秦西诀没有意外,也没有犹豫,在众多目光下神色依然冷淡:“我当时的回答,现在也没有改变。”   徐峰冷冷一笑,眼底有明显的贪婪:“早些年你妈妈去世时,让我多照顾你,现在只剩你一个人,让我们当监护人有什么不合理?”   秦西诀淡淡开口:“从我妈去世至今,你每次来我家,都是找父亲谈生意,来见我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已经说得够委婉了,说是谈生意,不过是来求项目投资的,也根本没把他这个外甥放在心上过。   徐峰没想到对面的人不仅相貌和那个人相像,连反唇相讥的态度都一模一样,更难应付的是,少年还没变得彻底沉稳,尚未消失的锐利处处凌人。   他能确定,这个外甥眼里,根本没把自己当做长辈,甚至进门时陪自己寒暄几句,都只是基本教养使然。   徐峰被噎得一咬后牙槽,身旁的女人忙拉了拉他,放软了态度游说:“那时候你有你爸爸照顾,我们也放心,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你看你现在一个人……我们看了怪心疼的,怎么放心让你……”   “我没记错的话,父亲的葬礼没见到你们,”秦西诀不给两人配合唱戏的机会,直接打断,“之前几次我说得很清楚,只要我还在一天,谁都动不了属于我的东西。这栋房子也是。”   阮景可算是听明白了。   原来是亲戚版本的农夫与蛇,这夫妇打主意打到房子上,这可是秦西诀不惜承受很多也要留下的东西,秦西诀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   阮景只觉得有火星落到胸口,灼烧得肺腑滚烫,怒气也涌了上来。   徐峰没忍住,声音徒然拔高,似要拿出长辈的威压:“你别忘了!这房子有你妈的份额,你妈也是我的妹妹!”   秦西诀犹如看笑话一般看着男人的失态,纹丝不动:“既然如此,把亲戚可以获得遗产份额的法律找出来。”   徐峰夫妇脸色愈发难看。   女人温和的表面裂开,露出内里的歇斯底里:“你爸在世时还当我们是亲戚吗,每次请他帮忙都被拒绝,现在我家有困难,你一个人占着那么大一栋房子,依然想袖手旁观吗?”   阮景皱起眉头,怎么会有人在一句话里同时体现道德绑架和颠倒是非?也算是奇了。   秦西诀闻言不急不恼:“父亲虽然没有答应筹资项目,却也帮衬过不少。如果不记得了,我帮你们一笔笔回想金额。”   女人没想到这个小辈没有一点礼仪教养,甚至比顾及娘家颜面的那个男人还难对付,不由睁大眼睛尖声叫起来:“你……你也要和你父亲一样绝情吗?”   阮景听几个大人紧逼秦西诀,肺已经快膨胀炸了,他身后的手渐渐收紧,要不是会谈还在继续,而秦西诀也还气定神闲的样子,他几乎要直接上去打人了。   秦西诀听完女人的话,视线移到她脸上,女人在那目光下顿时呼吸一窒,声音也卡在了喉咙里。   秦西诀的声音如一抷冰雪,眸里装着最深最冷的夜色:“无论是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想分一杯羹,起码态度不是这样的,两位该回去好好学学。”   都不提恩将仇报与得寸进尺,此番不顾颜面地上门吵闹,太过难看。   场面已经闹到毫无叙谈的可能,徐峰夫妇所有的咄咄逼人被堵在喉间,脸色被噎得愈发难看。   阮景在心底一边目瞪口呆,一边为秦西诀叫了声好。自己在家那些小打小闹和秦大佬的战斗力比起来……真的都不够看的。   徐峰其实不想这么厉声逼迫的,他本打算徐徐善诱,谁知秦西诀的一个选座就堵住他的话,让他情绪连番失控。此时见人软硬不吃,深呼一口气,才想起来准备了后招。   徐峰狞笑了一下,指向那位老太太:“你爸在世时,每个月会给你外婆打一笔治疗费,你清楚的吧?”   阮景看向那位从始至终都静静站在窗边的老太太,原来是秦西诀的外婆。   她身穿厚料暗红旗袍,银发一丝不苟地挽起,没有暮年之人的岣嵝,反而有种岁月沉淀的优雅。她神色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秦西诀的眸光终于微微一动。   母亲娘家人不怎么与他们家来往,他是清楚的。几年前外婆出现阿尔茨海默症状,徐峰抢着把老人接回自己家照看,并时常向父亲索要治疗费,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   如今徐峰提起这件事,秦西诀也明白了他借此威胁的意图。   就算他与外婆再无往来,此时心头也升起几分怒意。   徐峰见秦西诀沉默,仿佛看到扭转形式的暗号,他整理了下衣领,摆出万事好商量的笑容。   “你看,这几年我们家也没什么钱,现在老太太的病越发严重,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你卖了房子,我也不强求你来和我们住,我们继续照顾老太太,不互相添麻烦。”   秦西诀唇边露出一抹冷意,在徐峰眼里几乎和那个男人的身影重叠,他听到秦西诀开口:“原来已经想好明抢的办法了。”   阮景被成年人世界里这种下作手段震惊了,居然拿自己的母亲来做筹码,逼迫大外甥,这不是八点档电视剧才有的情节吗?   他顷刻间愤怒无比,于是再也忍不住,刚想上前开口,秦西诀却动了。   秦西诀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抬手一拦身后的人,然后站了起来,根本不受威胁,直接下了逐客令。   “那就法庭见。”   对方诸多漏洞的说辞,他也懒得一一费口舌应对了。   徐峰所有招数都耗完了,对面纹丝不动。那些伪装的友善尽数破裂,他噌地站了起,长辈风范尽失,携着怒火疾步过来。   阮景反应也快,这个想伤害秦西诀的举动直接烧断了他的理智,他反手拎起一旁的椅子就往来人身上招呼。   心里骂道你算什么东西。   “住手。”   出乎意料的声音响起,仿佛摁了暂停键,让在场的人都僵住身形。   一直没说话的老太太转过身,安静看着客厅里的一场闹剧。   徐峰顾不上闹腾了,看着老太太的眼睛都直了,惊得手脚无措,不敢置信:“妈……您说话了……”   母亲得病之后,记性越来越差,直到三年前,再也不愿意开口说话,也不再回应他们的任何交流,如同把自己封起来了一般。   老太太的目光慢慢落在秦西诀身上,眼眸依然似一片沉寂的湖,仿佛这场惊动让老太太身上的时光解封了。   秦西诀也看向老太太,眉头微微皱起,把张牙舞爪的阮景拉回身侧。   徐家夫妇面色惊疑不定,在老太太的注视之下,那消失了三年,对严厉训导的后怕又冒了出来,让他们站得躁眉耷眼。   老太太的目光巡过几人,不再看任何一个人,自顾自地走出屋子,又走到院门口。   徐峰忙跟了出去。   老太太安静站在院门边,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你们,出去。”   徐峰夫妇已然忘了所处境地,面上焦急得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不由得又开口叫了声:“妈,您……”   老太太再次开口:“出去。”   声音很轻,眼神与语气都平静得无一丝波澜,两人却莫名感到了熟悉的威严,只得照做,无奈走出院门,一转身想继续和老太太说话,只见老太太直接关门落锁。   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向屋里。   徐峰懵了,他根本没打算让老太太留在这里的。   老太太是位严厉的母亲,生病前对自己时有训责,和温柔的妹妹一点都不像。   然而生病了之后,她常常忘记很多事情,也逐渐不开口说话了,没人再管着自己,他才开始大胆地打妹妹家的主意,直到今天恶向胆边生,以老太太作为要挟。   他没想到老太太会有清醒的时候,还开口说话了……那么,自己这些年来做的那些混账事,她也一直看着吗?   徐峰心慌得几乎忘了此行目的,努力回想着刚才老太太看自己的眼神里究竟有没有失望,一时在门口焦急地连声叫喊。   阮景眼看着事态的发展出乎意料,在屋子门口怔愣地站着。   而老太太居然又走回来了。   她经过秦西诀时忽然顿住了,那毫无情绪波动的目光落在秦西诀身上,薄唇微掀。   “你果然像你父亲。”   说完便进屋,走向沙发,缓缓坐了下来。   “我住下了。”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院门外的吵闹持续了快一个小时,好在房屋之间相隔不近,又碰上大部分邻居过年回老家,才没引来旁观。   徐峰夫妇忽然凑在一起低声商量了几句,徐峰迟疑了片刻,一咬牙看了眼屋门前的秦西诀,狠狠瞪过来一眼,转身就离开了。   阮景倚在房屋门框上,看着载着徐峰夫妇的汽车走远,不由对这撒手不管的举动瞠目结舌:“不是,什么情况?”   秦西诀正靠着门框晒太阳,周身沐浴在温暖里,眼眸中也落了阳光,化为色泽浅淡的懒散,半个小时前那一身冷硬气场早就不见踪影了:“老太太不肯走,他们干脆让她留下,给我施压。”   阮景心想竟然这么无耻,他看了一眼屋里静静坐着的老太太,用脚尖碰了碰秦西诀的鞋:“秦老师,这题怎么解?”   秦西诀看了他一眼,眼眸里终于露出些无奈。   觉得头疼的可不止是阮景一个人。   要是老太太跟着徐峰夫妇走了,那这场闹剧可以当没发生过,毕竟房子早就转到他的名下,他不松口,任何人都动不了。徐峰夫妇的上蹿下跳不会对他产生威胁,也不会激怒到他。   但是老太太的行为捉摸不透,说了要在这里住下,就回到沙发上一动不动。刚刚他去试图交谈几句,对方依然没有再开口的迹象,甚至没听到一样,眼神都没有动一下。   他不明白老太太时隔三年忽然开口是什么情况,徐峰多次说到老太太病情严重,又不像作假。   这时候徐峰夫妇摆明了不管,他也不能把老人家请出去。   秦西诀思索无果,用脚尖碰回阮景的:“走。”   阮景以为他想到办法了,忙直起身:“去哪?”   秦西诀:“吃饭。”   阮景:“……”的确到了吃饭的时间了,此情此景还能作息守时……也亏得秦大佬的心理素质强大。   阮景盛了三碗饭,来不及做其他菜了,他在每碗热饭上覆盖几块刚刚煎好的鱼块,指挥着秦西诀搬两个小矮凳去厨房阳台,准备待会儿与他在那里晒着太阳吃午饭。   他端了其中一碗走出厨房,走向老太太。心想老太太虽然不搭理人,他们也不能让人饿着。   老太太在沙发上微微侧身端坐,静静看着窗外,只给人留下一截优雅的脖颈和纤瘦的身姿,似乎周身空气也跟着安静下来。   阮景不由放轻声音:“奶奶,先来吃点东西吧”   老太太没有听到似的,依然一动不动。   阮景也不在意,蹲在桌子面前,埋头把鱼肉里的刺都挑了出来,反复检查了几遍,才放到了老太太面前。   忙完后一灰溜退回厨房,秦西诀没有自己先开动,正倚在厨房门框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客厅。   正午的阳光覆盖了整个阳台,铺在身上暖和舒服,墙角边花盆里的植物也舒展着枝叶。这碗饭菜虽然简陋,但不影响它的美味,阮景边吃边识别着那几盆植物是什么品种。   半晌无果,他用脚把垃圾桶挪过来装鱼刺,和秦西诀聊起来:“老太太你打算怎么办?”   秦西诀筷子夹着鱼肉,发现阮景给他挑的都是刺少肉嫩的部位:“她以前没来过家里,去看她时,也说不上几句话。”   自己妈妈是老太太深爱的女儿,但身为书香门第的她执意嫁给行商的父亲,老太太就没有给过父亲好脸色。也或许还因为性格互斥,每次和父母过去拜访,老太太对他也是不冷不热。   倒不是秦西诀对老太太有成见,只是因为这些,他与老太太没有怎么相处过。   如今她生病了,加之无法与人沟通,他在考虑老人家的事情上,不得不更谨慎一些。   阮景闻言,忙中抽空腾出拿着筷子的手,轻轻拍了拍秦西诀的肩,安抚道:“或许老太太就是闹脾气了,你想啊,被自己儿子大老远带来做这种混账事,那肯定得生气。”   无论什么原因,看老太太现在的样子,估计问不出什么答案。   徐峰说老太太三年没说过话了,如今病情还更严重了,秦西诀不由朝着客厅看了一眼。   老太太的举手投足间,甚至背影,是和母亲有几分相像。如果母亲能变老,应该也是这般模样。   秦西诀深知徐峰夫妇的德行,一个老人把自己封闭了三年,除去病理原因,剩下的那些日子,或许在徐峰家住得并不开心。   秦西诀沉默片刻,把阮景筷子带来的,沾在自己衣服上的饭粒拍下去:“她想留就留下来吧。”   阮景吃着饭,“唔”了一声,秦西诀会这么决定也不奇怪。老太太赶走徐峰夫妇的举动让阮景心生好感,想来不会和徐峰是一样的人。   要是留下,秦西诀也算有了个能陪伴他的家人。   这么想着,他又对老太太的病情隐隐有些担忧。   秦西诀看了一眼阮景,忽然开口:“刚刚,吓到你了?”   若非必要,他也不想在阮景面前露出那么强势冷硬的一面。   阮景也看向他,明白他说的是客厅那场争论,不由眼眸一亮,终于有机会发自内心地夸道:“又帅又酷!秦老师教我骂人吧!”   在他心里,秦西诀真的很厉害。徐峰夫妇有备而来,秦西诀依然应对得条理清晰,从容不迫地占据主导,不失强势。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秦西诀,但也清楚,秦西诀就是这样的人,有着如盔甲般的强大坚韧,也有守着珍藏之物的温柔。   秦西诀好笑,想起了他两第一次打完篮球,这个人也是这么要求的。   好像在这个人眼里,自己无论哪一面,都让他非常新奇又喜欢。   阮景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下:“老太太说的那句话,你别在意……秦叔叔很好。”   秦西诀一愣,知道阮景在说老太太那句“你很像你父亲”。   秦西诀微一颔首:“嗯,所以我不介意被这么评价。”   一旦确认让老太太在家里住下,秦西诀便有了一些需要忙活的事情,好在阮景一直在帮忙。   两人先是在一楼客房给老太太收拾出一间屋子,然后去超市添上一些生活用品,回家依次布置上。   老太太坐在自己新房间的窗边,阮景正嘿哧嘿哧地铺床。   从那天以后,老太太就没有再开口说话,平日里除了吃饭睡觉,都像雕像一样坐着,依然不会回应他们的任何举动。   阮景在老太太周围转悠多了,总觉得从老太太身上瞧出几分亲切熟识感,有时候忙碌着,还会自顾自地和老太太说话,也不在意对方有没有听进去。   然而这次,阮景一抬头,发现老太太正看着自己。   他拿着抹布的手一僵,习惯了自娱自乐的他几乎有立正站好的冲动——老太太估计是这些天以来第一次把目光落在活物身上吧。   他不由有些受宠若惊,笑着和她说话:“奶奶,我叫阮景,是秦西诀的朋友,您还有什么需要的或者想吃的就告诉我们。”   老太太瞧了他片刻,就在他要转身继续忙时,老太太忽然微微笑了,眼角的皱褶温和而慈祥。   阮景惊得抹布都差点掉了,谁知这还没完。   老太太开口,轻声唤了一声:“阮阮。”   阮景睁大眼,噌地站直了,无措地抓着抹布捏了捏,蓦地有些脸红,这称呼怎么这么嗲……他结结巴巴:“奶奶……我我,没错,是我。”   他求助地寻找秦西诀的身影,发现人居然不在,只好蹲到老太太身边,小心翼翼问道:“您有什么想要的吗?”   老太太笑而不语,歪头看了他片刻,抬手轻轻摸了摸阮景的脑袋。   此情此景要是徐峰在,大概能当场气晕过去。   秦西诀刚好从楼上搬了张小桌子进来,在门口顿住脚,旁观了这幅画面。   阮景意识到自己鸠占鹊巢,咳了咳,指着一旁的秦西诀,轻声道:“奶奶,这——才是你孙子。”   老太太也不知道听懂没有,没有去看秦西诀,一直和善地对着阮景笑。   秦西诀有些怔愣,看着阳光给窗边两人的周身描上一层暖洋洋的金色,一个是自己的家人,一个是自己喜欢的人,这对奇特组合相处的画面融洽而和谐,他不由站在门边,没有再迈步进去打扰屋里的气氛,静静看了许久。   两人给老太太收拾完房间,又去添置几件新衣服。   他们一商量,不知道老太太会在家里住多久,她的药没有带过来,秦西诀只得预约了门诊,打算带老太太去趟医院,先了解老太太的病情,开上一些药。   秦西诀心里对医院始终是有抵触的,好在这些天阮景一直陪着。   就诊当天,他们从医生那里知道,老太太的阿尔茨海默症较之前的确严重了,对于她本人而言,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是常事,要是不喜欢交流甚至不说话,旁人很难判断出她处于哪个时候。   阮景闻言不由担忧,心微微悬起。   医生嘱咐他们给老人家按时服药,让她多活动活动,平日里多和她交流。   事后两人讨论,都觉得那天的情况是老太太忽然清醒了,看到自己儿子不成器的样子,生气了。   再之后的事,就无从判断了。   出了诊室,阮景扶着老太太坐到一旁,秦西诀正要去付钱拿药,老太太忽然拉住了他,依然不说话,只从小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过去。   意思再明显不过,这张卡是用来付药钱的。   秦西诀才知道老太太卡上的,都是父亲打在上面的钱,并且还剩下不少。   徐峰的主意竟然没有打到这张卡上,让秦西诀多少有些意外。   这些事歇了,秦西诀才稍微空闲下来。   他仔细整理起这几天发生的事,父亲遗物盒子里的银行卡金额,和遗产里没算清的账务对上了,他大概能猜到来自股份出售。   父亲让这笔钱脱离其他价值含义,只剩金钱的形式交到他手里,应该是希望他不被任何东西捆绑,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拿去填补完所有债务,还能剩下一点钱,虽然不多,但让资产从负到正,也让他终于松了口气。   老太太的药钱有着落,靠他在酒吧的工资,能支撑起他两的生活费了。   没想到这个春节带来这么多转变,不知前路还有几番波折,此时倒是带着几分柳暗花明的慰然。   老太太的事情忙完,阮景家的亲戚也走得差不多了,年初十也立马就到了。   阮景不得不转头投入自己的事里。   期间,他与秦西诀的联系也没有断过。   傍晚,阮景在自己屋里画画,和正在骑着单车去酒吧的秦西诀通话。   秦西诀说起白天的事,他想找个阿姨来照顾老太太起居,老太太破天荒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直接拒绝。   老太太为了证明自己不需要人照顾,隔天就在秦西诀家的院子里捣鼓半天,把那些疏于打理的花草都清理完了,看样子准备开春换一拨新品种,结束后的确没怎么累到的样子。   医生也说过适当活动有利于稳定病情,秦西诀没有多加阻止。   阮景差点笑趴在画板上,秦西诀寡言少语,老太太不爱搭理人,他几乎能想象自己不在的时候,两人相对无言的状况,他安抚秦西诀:“对付老人得像哄小孩一样,你语气软一些,乖顺一些。”   秦西诀那边沉默了许久,好像无法想象自己这么做的样子,只说句了:“你有空过来看看她,她有几次对着我叫你,看上去是不习惯你不在。”   阮景闻言,忽然狡黠地起了个念头,故意拖长音调:“哦,只是奶奶不习惯啊……”   秦西诀那边立马没了声音,就在阮景以为人没在听了,秦西诀忽然低声回了句:“……我也是。”   紧接着不自然地说自己到了,迅速把电话挂了。   阮景没听清似的看着手机,他原本只是想逗逗秦西诀,没想到得到出乎意料的反馈。   心里慢慢升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暗喜,如同求糖吃的小孩得到满足,那丝丝缕缕的甜化为小勾子挠着心脏。   其实这几天,他也发现秦西诀不同往常了。   从除夕那晚以后,也许是两人互诉衷肠的夜谈拉近了关系,秦西诀再面对他的调侃,回应开始顺着他的意。   没有开玩笑的轻浮,反而有几分认真。   而他此时也因为秦西诀毫不遮掩的一句话,直接忘了下一笔该落在哪里。   几分钟后,他看了眼日历,距离开学只差短短几天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为期一个多月的寒假,结束在一个特殊的晚上。   按照三中的惯例——为了让学生更好地在收假日进入状态,在收假的前一天晚上,所有学生提前到校上晚自习。   这个晚自习不上课,由班级自行安排。有的班级拿来开班会,有的班级开始收假期作业和打扫卫生,事宜不一。   总而言之,把学生们一放假就野得没边的心拎回学校,在学习氛围里浸一浸,保证开学当天无缝进入学习状态。   然而到了今年的这个晚上,与以往稍有不同——日期与某个冒着粉红泡泡的节日不期而遇。   晚自习当天,毫无节日敏感的阮景正好去工作室找老姚。   最开始,老姚对老许安排来的这小子怀着不用白不用的心态,既然不用特意教他,让人待上一段时间也不碍事,反正说好了免费的。   工作室也招过几次假期兼职,高中生和大学生都有,先不提水平如何,在工作室的状态以规矩做事为主,需要多一分的力都要反复衡量,唯恐在他们这帮老油条里吃亏。   当然了,招聘上的工资与职责明标价码,别人没偷闲也没摸鱼,工作完成得恰如其分。   货款两讫,没什么好说的。   老姚却发现阮景这小子不太一样,工作室打杂的活儿干得机灵勤快,在旁学习的心态占比居然更重。   其实很多未接触社会的学生总会不屑工作室的铜臭味,觉得艺术向市场低头就是委曲求全,跌了份。就算吃人嘴短拿着工资,言行间总有些不肯放低身段的清高。   老姚敏锐,也不是没发现阮景有过这类疑惑,他也照常懒得多加解释。   想不到才几天过后,这小子忽然自己琢磨出了些东西,白天在一旁一声不吭帮忙干活,眼里一直有专注和思索,等到了大伙儿收工吃晚饭的间隙,他才和员工们边吃边聊,问一些事先准备好的问题。   老姚没接嘴,在旁边竖起耳朵偷听,那些问题居然有几分水平,看得出这小子私底下肯定没闲着。   到了后来,阮景已经能勉强追上员工的步伐和思路,先前搞砸的事情处理得越发成熟,甚至能帮忙做一些不需要反复敲定的活儿了。   老姚和老许聊天,忍不住提了一嘴这小子不错。   笑成只老狐狸的老许谦虚:“还嫩得很。”眼角眉梢的得意却快溢出来了。   老姚看得嘬牙花子,心里不得不承认,他也看好这小子。   所以等阮景正式离开工作室,一笔他应得的工资也发给了他。   阮景在工作室收获良多,还拿到了含有认可意味的工资,他惊喜万分,忙趁着收假上晚自习,顺路拎着些坚果礼盒去道谢。   他跨进工作室大门,大伙儿正凑在桌前吃午饭,他把东西随意放到椅子上,毫不见外:“哟,吃着呢,我这不赶巧嘛。”   老姚端着盒饭笑骂:“你小子就是掐着点来蹭吃蹭喝的吧。”说着,把准备好的一盒饭递给他。   阮景搬了个小椅子就凑到热闹里,顺溜打诨:“姚老板不是说让我们把工作室当家吗,吃家里的东西怎么能叫蹭吃蹭喝。”   员工们纷纷起哄附和,老姚没好气地迅速把桌上唯一的鸡腿夹走,狠狠咬了一口,末了洋洋得意:“你好兄弟们给你留的鸡腿没了。”   那练过弹指神功似的动作和城墙厚的脸皮让阮景瞠目结舌。   在工作室忙碌了一个多月,或许对于老姚和其他员工来说,阮景只是众多普通兼职里的一个,来来去去,习以为常。   但对于学到很多东西的他,临近离开,除了感激,还有些舍不得。   老姚听着他委婉又难为情地感谢大伙儿照顾,忽然一拍大腿打断,不耐地挥挥手:“别这么磨磨唧唧,下个假期再来不就行了,又不是见不到了。”   听到还有机会再来学习,阮景双眼一亮,临别的低落一扫而空。   一顿饭很快吃到了尾声,阮景发现几个员工开始商量着向餐厅订晚餐的位置,甚至互相推荐鲜花店,还有一位老兄炫耀买到的芭比粉口红……看起来都有什么重要约会。   阮景随口问了句:“怎么都要去约会,今天什么日子吗?”   热烈讨论的几人顿时噤声了,不约而同地默默转头看向他,露出程度不一的怜悯神色。   阮景:“……”什么情况?   几人收拾完桌子,一一走过他,拍了拍他的肩,各自留下“努力吧”、“加油哦”,“明年一定”等嘱咐,那语重心长的语气,直让说话的人跃升为恨铁不成钢的长辈。   阮景一头雾水地掏出手机,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节日,恰好林白的电话打进来了。   阮景蹭完饭,工作室也要继续忙碌了。他前一天和林白约好去补充点学习用品,于是告别工作室的大伙儿,赶去赴约。   两人约好在离学校很近的一个商场门口碰面。   阮景穿过人来人往,看到阔别一个假期的林白正快乐地啃着炸鸡,滋滋喝着可乐,脸上洋溢着食物带来的满足快乐。   林白见到他,开心地挥了挥手上的鸡块,随后笑容凝固,眉眼耷拉了下来。   阮景奇了,一个假期没见,自己就变得这么讨人厌了?   林白努力把口中的东西咽下去,愁眉苦脸:“景哥,你怎么瘦了呀,看上去又俊了……”   阮景以前的体型本就正好,只是常待在画室画得昏天暗地,在校期间老是一副为艺术献身的生无可恋模样,如今瘦了一点,再穿上校服就显得高了一些,整个人也精神不少,那双眼睛一带上笑意就更加明澈,如溪水融了皎洁月色,化为朗朗清辉。   阮景闻言好笑,这可不嘛,除了在秦西诀家躲的懒,这个假期忙得他几乎脚不沾地,吃饭时思绪闲不下来,每时每刻在赶时间,白天没思考出的问题能在梦里继续……这吃不好睡不香的,会胖起来才奇怪了。   他打量了一圈林白,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他知道对方在郁闷什么了——林白几乎胖了一圈。   林白以前也是正常体型,过了个年一滋养,也算不上胖,只是更白白嫩嫩了。如今面上有些委屈,看上去有点可爱,却和男孩子最在乎的帅气不沾边。   林白只觉得口中的鸡块食之无味:“停,你别说话,快把这件事情翻篇,我们去买东西吧。”   阮景笑了笑,搭住准备自己开溜的人的肩,一起往商场走去,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没有多胖,开学去球场野上几天就瘦下去了,瘦不下去也没事,健康最重要……”   “你可闭嘴吧,”林白恨不得捂住他这张嘴,悲愤道,“就怪炸鸡店有节日活动。”   阮景一听,想起工作室那些哥们儿的话,趁机问:“今天什么日子?”   林白闻言一愣,仿佛能掰回一局似的乐起来,装模作样叹口气:“哎,但是吧,对于你来说,也就是个普通的星期天。”   阮景刚要回“什么节日还带歧视的”,目光刚好落在商城一楼的店门口,那里堆满了粉色气球,揽客招牌鳞次栉比,上面纷纷有三个字放大加粗——情人节。   阮景心想,哦,那的确是有歧视的。   这么一想,阮景又转头看林白:“难道对你来说不是普通的星期六了?”   林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索性梗着脖子回嘴:“我乐意蹭蹭气氛。”   阮景笑了起来,也不打趣了:“行,晚饭去哪里解决?”   林白佯装苦恼:“还是不吃了吧,要是今晚收到一堆巧克力,吃不完可怎么办,还得留着肚子呢。”   商城沿路都是情人节的礼品和花束,阮景没理身边的人瞎操心的劲儿,工作室后遗症让他一一打量着包装设计,又在心里评价打分,心思完全在周围的粉红气氛里飞歪了。   还忙中抽空打击好友的积极性:“论这件事的概率,我劝你还是先填饱肚子吧。”   林白:“……”   两人在商城买了些文具,阮景还补了些绘画用品,几个小时就过去了,扬言要留着肚子的林白先饿不住了。   他们一商量,都有些想念学校门口的小吃街,于是决定到学校门口嗦粉。   临近开学的几天,离家远的住校生都已经提前返校,学校门口的商店也早都开门了。   今晚正值开学,许多人约了一个假期未见的朋友来吃阔别已久的元素周期表,加上各商店用节日的噱头做活动,一整条街过年似的,从街头一直热闹到街尾。   阮景和林白好不容易在旮旯占了张瘸腿桌子,他们嗦着粉,还得扶着桌沿,防止路过的同学不注意把浮萍似的桌子掀翻。   林白喝了口汤:“我就不明白了,你看这街头巷尾一个个都满脸参与感,我琢磨着能过这节日的人也不多吧?怎么都乐成一片了。”   阮景心想你这是以单身狗之心酸别人成双成对,不由好笑:“你懂什么,这节日不就是有情人的和情人过节,没情人的借节日机会给喜欢的人送送礼物,大家都蹭蹭喜气嘛。”   林白闻言,严肃地放下筷子:“希望喜欢我的人今晚都别再低调了。”   阮景瞟眼看到隔壁桌的女生拿着礼物袋,正压低声音说悄悄话,但兴奋劲儿太足,某几句对话没忍住,拔高了声音,似乎想送礼物给一个不太熟识的同班同学。   自己和林白提了这么一句,他不由顺着思绪冒出个想法——会不会有人送东西给秦西诀呢。   之前级花的事一澄清,三中的人也知道这位大佬在这方面没放心思,纷纷知趣退避。至少阮景和他做同桌那么久,还没看到有哪个女生主动来接近的。   这么想着想着,林白忽然推了推他。   “哎,是秦大佬!”   内心隐晦一想的名字在耳边炸开,阮景猝不及防被吓到,心脏猛然一悸,抬起头。   相隔不远的街道上,秦西诀骑着单车穿过人来人往,快到校门口了。   尽管两人没断了联系,阮景一直在画室忙到开学,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到秦西诀了。再次看到穿校服的人,顿时觉得还挺怀念和这个人的校园时光。   于是他迅速收拾起东西,打算跑去找人。   谁知林白忽然看好戏般地“哟”了一声,阮景一抬眼,看到秦西诀的自行车被人拦下来了。   秦西诀前面站着三位笑盈盈的女生。   其中一位拿着一盒包装可爱的巧克力,被另外两位朋友嘻嘻哈哈地轻轻推搡着,小姑娘的脸上呈现紧张的红晕。   阮景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手里收拾的动作也停下了。   林白在他身旁兴奋地瞎起哄:“哎我的天,这小姑娘可太有胆量了,居然敢直接拦下秦大佬……”   这一动静在校门口格外显眼,来往的人都纷纷顿住脚步,围观上来看热闹。   秦西诀还坐在自行车上,他一脚撑着地,看向小姑娘的目光平静淡然,稍带几分清浅的疑惑,却让对面的人从头羞到脚。   小姑娘一咬牙,终于迈上前一步来到秦西诀面前,刚要开口——   秦西诀似乎忽然明白了来人的用意,摇了摇头。   周围还没来得及起哄的人被整齐噎住,神色各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似的。   秦西诀也不管其他,骑着自行车继续往前离开了。   小姑娘僵在原地片刻,被她的朋友拉着离开了。   阮景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校门口,目光还收不回来。   林白笑得快把桌子都捶塌了:“所以为什么还有人不死心,试图接近秦大佬呢?”   这夸张的动作仿佛吵到阮景了,他嫌弃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原本约好一起去买奶茶,此刻忽然没心情了。   他催着林白快速收拾,然后一起进了校门。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忙飞了……可以恢复更新了【滑跪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教室喧闹盈天,热闹氛围冲出门框,溢到了走廊上。   阮景一进门,眼尖地立马一歪头,一本书擦着他的耳边飞过——还好早就身经百战,避开了不远处战场飞出的凶器,免受殃及池鱼之罪。   才走了几步,孙奇迎面过来,一脸喜色地揽住他的肩膀:“老肖今晚不来,让我们自己活动,班上一商量,打算用多媒体看电影。”   这胆大包天的作风太像眼前的人,阮景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出的主意,不由好言提醒:“被其他班老师看见,得告到教导主任那里去。”   谁知孙奇早就侦查完毕:“今晚老师都开会去了,隔壁几个班早就看上电影了,有什么推荐的片子吗,恐怖片?”   久别重逢和特殊节日在这个夜晚碰上,班上的学生也想过得有意义一些。本着“法不责众”的原则,加之按照惯例,开学前的这个晚自习纪律稀松,老师们就算知道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而言之,值得冒险。   阮景好笑,真诚建议:“恐怖片引发的动静太大了,别让想放水的老师看不下去,那真成恐怖事件了。”   孙奇摸摸脑袋打算再想想,溜去了多媒体旁边做最后的准备。   阮景回到自己座位,一抹桌子,一尘不染。他和秦西诀许久没用的桌子已经被仔细擦拭干净了。   抬头环顾四周,秦西诀正在黑板一侧写数学作业的有关通知,多媒体幕布开始缓慢下降,教室的灯也被吵吵闹闹地关上了。   阮景收拾完东西,见秦西诀走了下来,不由懒散地后仰到椅背上,朝人欢快地吹了声口哨。   秦西诀走在过道上,目光穿过教室的喧闹,遥遥对他笑了一下。   过道边不小心看到的同学活像没见过世面,震惊得瞪大眼,发愣看着一向寡言少语的秦学霸唇畔挂着笑意,从他身边走过。   他忙揉了揉眼,怀疑忽然陷入黑暗的眼睛不太灵光了。   大概是第一次用多媒体做这等游手好闲的勾当,孙奇等人围在投影仪前一阵捣鼓,进展事与愿违,十分不顺利,连开机都没摸到门道。   灯已经关了,教室陷入一片黑暗,众人的电子屏冷光散在周围,嘻嘻哈哈地各忙各的。   林白和孙奇都在投影仪前,阮景没玩手机,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黑暗弥漫,没被光线侵扰。   阮景静静地看着秦西诀回到座位。   秦西诀把小组长交到他桌上的数学作业粗略一收拾,打算开始整理。   阮景摸出手机,打开电筒给秦西诀照明:“奶奶最近怎么样?”   他好久都没时间去秦西诀家了,两人虽然没断了联系,也只是在忙中偷闲的空隙漫无目的地聊几句。   秦西诀垂着眼忙碌,不易察觉地轻声叹了口气,神色有几分无奈:“最近又和对门老人家吵架了。”   对门的老人,阮景是知道的,他来秦西诀家时见过几次,是一位老奶奶。   这位老人家种了一辈子田,到老伴去世了,才答应女儿把她接到城里,平日里喜欢在院子的躺椅上晒太阳,或者在房屋周围溜溜弯,逢人就喜欢拉着唠嗑。   但这事就奇怪在,秦西诀家外婆都不爱搭理人的,怎么一下就学会吵架这项高级技能了。   阮景疑惑:“我记得上次见到这老人家,她有意无意地在你家门口转悠,还以为是想找奶奶玩呢。”   上了年纪的人大多都怕孤单,儿女上班或者出门忙碌去了,总想找点事情做。那老人家发现对门来了一位年龄相仿的人,立马凑了过来,阮景还想,奶奶也能有个伴了。   秦西诀终于停下了笔,讲起最近两老人家的事。   最近自家老太太终于把院子里疏于照顾,已经枯萎的花草清理完了。碰到天气稍暖的白天,她开始拿着小铲子把土翻松,为开春播种新花草做准备,忙着忙着,对门老人家又转悠到院子外了。   老太太不喜欢理人,也不主动打招呼,老人家先沉不住气了,语气老道地点评了句“你这样可不行”,然后一边围观一边连声叹气。   老太太终于看了她一眼,说“那你会?”,这句话一出,老人家仿佛接到了战书,立马卷起袖子放话道“我来教你”。   于是丝毫不见外地推门就进来,接过小铲子,炫技地卖力翻完了所有土。   老太太在一旁看着,也不出声。   那边忙完了,得意洋洋说一句“看到了吧”。   老太太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准备回屋了。   老人家懵了,立马拉住人问她学会了吗。   老太太淡淡看着她:“你不是都帮我弄完了吗?”   秦西诀就站在二楼阳台,旁观了整个过程……   阮景听完,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直到顺过气来,才开口:“这事吧……你也不用特意管,奶奶愿意搭话,说不定是好事。”   他忽然发现奶奶和秦西诀还挺像,到底是一家人。一开始认识,都是看起来不爱搭理人的样子。   但未必就是讨厌相处。   秦西诀未置可否,继续整理手头的作业:“只能这样了。”   两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周身浸在黑暗里,阮景莫名有了些陷进屏障的安全感,心里某些刻意压制下的念头蠢蠢欲动地冒了冒头。   他看了一眼身旁把作业分门别类放好的人,低声开口:“哎,秦老师,我下午在学校门口看到你了。”   阮景很懂察言观色,平日总给人带着尊重和包容的舒适感。让人尴尬的事和难堪的问题,都已经被分寸感紧紧关在门外。   他也清楚,秦西诀在某些事上不放心思,于是也不合适谈论。   但校门口的事情,莫名让他想起级花和秦西诀站在一起的场面,相似的低落和微微焦虑也随之而来。   这太不正常了。   他想了一路,依然没有头绪。   直到见到面前的人,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忽然涌向一个突破口——他很想知道,秦西诀对于喜欢他的人,是怎么想的?   或者说,对于这方面的想法。   于是硬着头皮,就算当了棒槌也问了出来。   秦西诀闻言一愣,笔尖顿住,侧头看向他思索片刻,才想了起来:“是推销巧克力的时候?”   阮景的万千思绪戛然而止,脑袋空白了一瞬:“……推销?”   等下,怎么和当时的场景不太一样?   秦西诀淡淡地应了一声,笔下继续动了起来:“看样子是做兼职的学生,当时人太吵了,没听清说了什么,手里拿着巧克力,大概是来推销的。”   阮景:“……”   在秦西诀眼里,一位女生拿着巧克力害羞地站到他面前,他能想出的可能性只有推销商品……   阮景此刻不知道拿出什么表情回应了……难怪这位大佬不等人说话就直接摇头。   心里的郁闷被这口想笑又笑不出的气横冲直撞,渐渐散开了。   秦西诀察觉了身边的人的沉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阮景面上渐显无语之色,欲言又止地张嘴又合上,发愁地望了他半天,破罐破摔一拍大腿:“可不是,推销的肯定不好吃。”   多媒体旁边的人经过艰难的研究,终于跟着视频教程打开了投影仪。   一束光带着画面铺在多媒体幕布上,班上欢呼一声,电影要开始了。   秦西诀闻言点点头,他已经整理完作业,把名册表拿了过来。   他忽然顿了顿,从桌空拿出一个盒子,沉默着直接递给阮景。   阮景正在发呆,见状一愣,忙接了过来。就着手机灯光一看,是一盒用礼盒装好的巧克力。   他睁大眼,惊讶地望向秦西诀,这个人还特意给自己买了礼物?   不是,今天什么节来着?   秦西诀庆幸教室此刻的暗黑,面上的不自然没有让对方看见,他抢在对方前开口:“……酒吧的活动赠品,给你拿了一盒。”   阮景了然点头,即使是赠品,有这个照顾自己的心意,他也觉得十分开心:“谢谢你……啊,我没准备礼物……”   毕竟这种节日,他原以为没有准备礼物的必要。   秦西诀继续手头的事,也不在看他:“不用在意,一盒零食而已。”   阮景知道是顺手拿来的赠品,秦西诀没有多大反应,他也不好得显露太多兴奋。   他模糊地应了一声,把东西放进桌空。面上继续发呆,手却不舍得离开似的,下意识在礼物盒的绸带上摩挲着。   电影是不久前上映的喜剧片,很适合班上大伙儿一起观看。电影节奏轻松,风格欢快,阮景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了过去。   连秦西诀都在整理名单的间隙看上几眼。   一刻钟后,难得迟到的沈婳猫着腰进来了。   她回到座位不久,又悄悄跑来拉了拉阮景,把他叫了过去,塞给他四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小盒子一时间占满阮景怀里的位置,甚至放不下,快要掉下去,阮景忙双手兜住,压低声音问人:“班长,这是什么……”   沈婳不太好意思地咳了咳:“自己做的巧克力……你和秦西诀的,”她又朝阮景前排的人指了指,“还有他两的,别说是我送的……不好吃也别找我!”   说完麻溜离开了,看样子不想听售后评价。   阮景不禁对巧克力的味道产生了怀疑,他拿起一个小盒子摇了摇,看起来挺精致,没想到班长还有这种技能。   回到座位,他先给秦西诀发了一个,又用脚踹了踹前排的椅子,拿给沉溺在电影里的两人。   孙奇接过盒子,不解风情地把漂亮的蝴蝶结直接拽了,好奇地拆开,拿出一个塑料袋单独包装的巧克力小熊:“谁送的?”   阮景“老实”回答:“她不让我告诉你。”   “别是叫雷锋吧,”孙奇笑起来,随口吐槽了句,“你别说,这还挺丑的……”   他的笑声不小,在隔壁过道竖着耳朵偷听的沈婳没忍住,转头低声骂道:“不吃还我!”   孙奇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如同被噎住一般,忽然咳了咳,把小盒子轻手轻脚地放好,又把蝴蝶结仔细绑了上去,才拆了那个小熊形状的吃了。   他压低声音和过道那边说话:“姑奶奶,好吃,手艺绝了。”   沈婳知道没那么夸张,但还是忍不住被逗得笑了起来。   阮景拆开沈婳的巧克力吃了一颗,味道居然不错,巧克力浓香里有一缕水果的清新酸甜。   他忍不住拿出秦西诀送的那盒,看了看,还是舍不得吃,甚至默默把自己薅歪的绸带仔细捋顺了。   秦西诀余光看到他盯着那盒巧克力,转头看向他:“好吃吗?”   阮景眨了眨眼,见人像是在等反馈,只好心疼地拆开了。   这盒巧克力从包装到味道都挺高级,阮景不由惊叹酒吧的财大气粗。   他不由想和秦西诀分享:“挺好吃的,你要吃吗?”   问完这句话,才想起秦西诀不吃甜食。   秦西诀正在核对名单,片刻后,才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但迟迟不动,目光也没离开名单表,看样子也腾不出手。   阮景有些好笑,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于是剥开一个,服务到位地递到他嘴边。   秦西诀一愣,看了巧克力几秒,才低下头去。   对面的人忽然凑近自己的手指,微热的气息掠过他的手背,阮景的心跳倏地漏了几拍。   谁知在秦西诀低头的一瞬间,一点温热柔软的触感随之抚过他的指尖。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是秦西诀的嘴唇。   阮景一僵,顷刻如被电焦了一般。   脑子跳过故障和死机,直接宣布报废。   秦西诀丝毫没注意到,依旧埋头忙自己的。   阮景用尽了全力,才转过身去坐好。   面上如常平静,神魂却如被缓慢抚摸过,微微发着颤。   那柔软而温热的触感留在了他的指尖,无法抹除,无法忽视,一阵又一阵地灼烧毁了他的理智和万千思绪。   直到最后,只剩一把冒不出烟的灰烬。   至于电影后续讲了什么,乱成一团的班级在咋咋呼呼什么,都被隔离在他的世界之外了。   一直到了下晚自习,秦西诀去办公室交作业和名单,阮景紧绷的身体终于松了下来。   他逃似的开始整理东西,发现越整理越乱,又失了魂地找袋子,想把新买的美术用品分袋,准备带回家一些,剩下的明天带去画室。   心思聚不拢,半天没找到,他忽然瞟眼看到秦西诀的桌仓里有一个,手快地扒拉过来。   拉扯之中,一张小纸条如蝴蝶般落在地上,他捡了起来。   是一张购物小票,上面的商品列表有巧克力和礼物盒——   这盒巧克力根本不是酒吧赠品,是秦西诀特意买来送他的。 第40章 第四十章 傍晚。   阮景抱着一个玻璃罐子,溜溜达达到了秦西诀家附近。   在接近房屋时,他放轻脚步,做贼似的偷偷从院子侧边观察了片刻,确定了秦西诀没有在家,才绕到院门口,按响了门铃。   不多时,老太太走了出来。   她看到是阮景,目光又移到他身后,没看到老是和他待在一起的另一个人——自己外孙。   阮景是第一次摁下这房屋的门铃。   以往都是和秦西诀一起回来,或者两人约好时间,秦西诀在他快到时,等在二楼窗边给他开门。   今天还是上学日,秦西诀上完课还要去酒吧上班,这个时候自然还不会出现在这里。   早上放学后,他向肖盛请了病假——最近正值换季,感冒发烧的高发期,他十分不幸,恰好中招了。   今天实在难受,脑袋被糊住了一般昏昏沉沉,四肢酸软无力提不起劲,回到家了,想喝点热乎的。   家里没人在,他只好自己动手,用生姜榨汁,混合枣泥,与红糖水一起熬制成膏状糖浆。取出几勺用热水一冲,就是现成的姜糖水了。   谁知每种原材料只准备了一点,成品竟然满满一大锅……吃了没经验的亏。   他留下两罐放在家里,又用新罐子装了一罐,准备趁着秦西诀不在家,去看看好久未见的老太太。   这几天,阮景不知道怎么面对秦西诀了。   如果说以前的别扭是捉摸不透的情绪在作祟,这次却是心底藏了一些念头,让他根本无法面对这个人。   当然了,这次也是自己单方面的。   他的不对劲,源自开学那天晚自习。   那个不经意的触碰如同打开了某扇早有松动的门,紧接着,以往那些因秦西诀而起,却找不到答案的莫名症候,慢慢穿过重重迷雾,让他艰难地窥探到了一点端倪。   他模糊地意识到,那好像是更严重的事情。   他渐渐明白过来,自己对秦西诀的感情,似乎不仅仅是朋友之间那么单纯。   刚一琢磨出这个想法,他慌忙地立马生硬止住思绪,不敢再细想。   察觉这些,阮景又震惊又迷茫。   不顺着这个念头细想,光是拿产生它的事情来说——他与秦西诀从初见的陌生疏远,到如今的无话不谈,秦西诀是那么信任他,把他当最好的朋友,他们在万千目光下的球场上并肩为校争光,也在深夜的无人角落里互诉衷肠。   一旦自己心里怀揣了多余的思想,都觉得有负于那些时光,也有负于秦西诀。   阮景觉得自己糟透了。   所以他不是故意躲着秦西诀,是根本无法面对,连目光都不敢在他身上多停留,唯恐没藏住的一点贪念被对方察觉。   阮景哪遇到过这种事,他如同坐上战斗机驾驶位才想翻看《驾驶员初级入门指南》。   他调动了自己所有的情商与智力群策群力,依然得不出个办法,纷纷显示超纲。   一时半会儿没办法,他只好借着美术课忙碌的借口,一回到教室,能闲下来的所有时间都埋头在绘画里。   鸵鸟似的把头扎进沙里躲避。   放学后也不去人多的画室了——别人和他说话时总心不在焉,反复几次,别人还没疑惑询问,他自己先烦了,独自躲回了明德楼的空屋子。   最近气温时而转暖,明德楼在没吝啬阳光的午后,也恢复了几分暖阳阁楼的氛围。   然而春寒陡峭时而复返,阮景还偏生喜欢在画累后倒头睡觉。   某天下午,他在一个喷嚏里惊醒,迷茫看了半天窗外阴冷下去的天气,终于病倒了。   阮景此时站在秦西诀家的院门口,心里颇有几分自作自受的无奈。   老太太看到是他,把院门打开,要把人让进来。   她身上还穿着围裙,看来正在厨房忙碌。   说起老太太住进来不久后,秦西诀意识到自己要开始照顾一位老人,于是去看了很多菜谱,向阮景请教了一些问题,并独立地从择菜到上菜,紧张严肃地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顿饭。   老太太和阮景尝了一口,静了几秒,不约而同地放下碗。   秦西诀:“……”   自此以后,老太太就不让秦西诀进入厨房了。   她用了一顿饭,把厨房变为了自己的领地。   饶是怀疑秦家人厨艺的阮景,在小心尝了一口后,立马放下成见连连称赞,味道竟然堪比大厨级别。   于是秦西诀补全技能点的想法,就这么在实力碾压里戛然而止了。   最近几天,对门的苏奶奶常来约老太太到小区超市一起买菜,老太太先是不理人,后来可能听烦了,拗不过,也跟着出门了。   尽管老太太路上一句话不说,苏奶奶也能凭一己之力聊得十分开心。   阮景回过神,见老太太还等着他进院子,忙摇了摇头,他还是不想冒险久留,要是秦西诀提前回来就玩完了。   他把罐子递给老太太:“奶奶,我就是顺路来看看您,然后给你带点东西……我该走啦。”   老太太没有动,接过罐子抱在怀里,就这么看着他。   她是想让自己留下,阮景明白的。   阮景心里也不好受,要是以后渐渐和秦西诀疏远了,也不能再来看老太太了吧。   念头一起,他怕再看下去会舍不得,忙匆匆打了声招呼,转过身走了。   老太太忽然在他身后叫了一声:“阮阮。”   阮景鼻子蓦地一酸,或许是感冒让情绪更加敏感,这一声竟让他有些难过。他不敢多待,也不敢回头,只能不停地往前走。   一股劲地埋头走了很远,过了转角,阮景才回头看了看。   老太太还站在门口,似乎等他走过转角,不见了,才慢慢回屋了。   他终于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   这学期的摸底考试转眼将近,阮景的感冒依然不见好转,或许养病所需的“静心”达不到,还更加严重了。   他终日陷在昏昏沉沉里,提不起精神,也没什么心情,拒绝所有一起嗨的邀约,活像个孤僻的幽灵,与热火朝天的气氛格格不入。   秦西诀看他病得霜打了似的,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拎着人讲题。   距离考试还有两天,秦西诀给了他一份资料,让他尽量在考试前做完,然后进行讲解。   阮景知道,这是秦西诀这几天抽空整理出来的。   他看了资料一眼,没有接过来。   要是秦西诀给自己讲题,那两人又得待在一起好久了。   他含糊说了声自己忙着画作业,没有时间。   说完,不等秦西诀回话,他匆匆打了声招呼,起身仓皇离开了。   谁知天意有心和他作对,考试的所有科目竟然全军覆没。   事后一翻那些资料,考点大多都包含在内。   到底是秦老师整理出的知识点。   阮景心里更加烦躁了,到了此刻,他更是连秦西诀不敢再见了。   他拿着成绩单回家,果不其然,林蓉被满纸惨不忍睹惊到了,不由说了他几句。   考试起起落落是常事,他也很少让林蓉操心,换做往常遇到此类事,他只要和林蓉撒娇打打趣,再做保证,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然而这次,心里的烦躁却让他顶了几句嘴。   林蓉被他这莫名火气顶撞得怒气上来了,语气稍加严厉地让他平日多向秦西诀学习。   阮景听到这里,压制的烦闷也没忍住,脾气一冲直接回嘴:“我又不是没有了秦西诀就不行。”   说完直接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把自己锁起来,任由林蓉在门口数落,他都没有再开门。   即使生病和烦躁让他脑子发晕,他理智里有一块是清醒的,自己不是想顶嘴林蓉的话。   他那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也是在骂没出息的自己。   他发现越是刻意避开那个人,就越是想念他。   发了考卷的第二天,各科老师开始陆续讲试卷。   本着不占用课时的体贴用心,老师们纷纷占用了放学前和晚上的自习时间。   阮景浑身难受,模模糊糊听了一上午课,到了下午下课,他察觉感冒好像又严重了。   耳边周围的嘈杂吵闹隔了一层毛玻璃,声音不再真切地落在耳里,倒是自己粗重的呼吸越发清晰,落在手背上也有些灼热。   他不想惊动秦西诀,趁着人起身去了办公室,自己收拾收拾离开了。   他和林蓉闹了别扭,两天没互相搭理了,他不想回家,也不想去画室。   只好又到了明德楼。   坐到了熟悉的椅子上,他用矿泉水胡乱吞了药,冰凉的水入喉,饮鸩止渴般让发炎的喉咙舒服了一瞬。   这个位置似乎有着沉睡魔法,以往坐到这里且不拿画笔,不到十分钟,人会立马被拖入沉沉睡眠。   此时加之药效来了,不多时,他又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次的沉睡魔法仿佛变成了魔咒,把一抷光怪陆离坏心地加入其中,让沉睡的人陷入冗长而压抑的梦境。   在梦里,阮景的神魂也不得安歇,马不停蹄地被迫去了很多地方。   有时是冰川万里,他在风雪茫茫里独自前行,有时是深渊千丈,他向黑暗海沟不断下沉。   耳边嘈杂的风如千万人声在嬉笑怒骂,狠狠扯着他的神经。   而到了后半段,他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跟着他一步步往前,一起走过冰雪消融,两人站在暖春的山头。   花瓣纷纷安静落在他肩头,点点嫣红带着温度似的,让他如被温暖包裹起来。   一直焦急奔忙的神魂终于安稳了下来。   不知睡了多久,他慢慢醒了。   一场梦境惊险跌宕,又以朦胧的温柔做收尾。察觉是梦,他隐隐有些遗憾。   他睡意朦胧地趴着,心神慢慢回归现实,心里那些短暂忘记的低沉又包裹而来。   玻璃窗外的夜空晴朗,这个时间,秦西诀应该在酒吧了。他继续想着,最近自己消极的状态,以及今天的拒绝,秦西诀会生气吧。   这个人一直自律克己,逆境里也毅然前行,他一定对老是有怠惰之心的自己很失望。   光是“失望”一词,就让他足够揪心了。   阮景一动不动地继续趴着,呆呆看着窗户,心想早知道不躲着人了,这睡前睡后脑海里都是这个人的身影,也太难受了。   他看着紧闭的窗台发呆了几分钟,忽然发现不太对劲。   自己睡着的时候,明明是没有关窗户的。   阮景一愣,忽然察觉到周围都是寂静的黑暗,一时之间想到明德楼那些莫须有的传闻。   他还没在明德楼待到过这个时候,此时不由心里有些发憷。   像是回应他的想法似的,身后忽然有细微的动静。   他顿了几秒,才慢慢转头回去,这一动作,让他忽然发现自己肩上盖了一件衣服,他摸上去一看,心脏猛地一阵悬空,那些怪力乱神的事瞬间被挤出脑海。   这是秦西诀今天穿的外套。   随着转身,阮景也看到了小隔间外面,一个人正背对着他,坐在低矮破旧的桌子前,低头专心写着什么。   手机电筒的灯光往这个人的前方铺开,仿佛是怕光亮惊扰到睡着的人,给小隔间留下一片安稳的黑。   那是秦西诀。   他正在帮自己批注这次的考卷,红色的工整的笔记几乎爬满试卷。   秦西诀没发现他醒来了,依然在轻声书写着,笔下沙沙的白噪音时隐时现,背影被手机灯镀上一层如敞亮月色的色泽。   阮景捏着那件带有自己温度的衣服,眼眶忽然酸涩起来,他悄声无息地看着秦西诀的侧脸。   写字的人似乎也留意着小隔间的动静,才听到了身后的些微声响,立马转身过去一看。   睡醒了的人正呆呆看着这边,他起身走了过去。   秦西诀俯身摸了摸阮景的额头,眉头微微皱起,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眸水雾氤氲,是病理下的症状,想必此时人也不会好受。他不由放轻声音。   “怎么不回家,还跑来这里睡觉,幸好没发烧。”   阮景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的人。   刚睡醒的脑袋混沌迷茫,似乎晃一晃还能听见水声,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从梦境里醒来。   不然,秦西诀怎么会来了。   秦西诀看了人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心想大概是病傻了。   他回教室的路上,想到还是得说服阮景回去休息,没想到回来后,人已经不见了。   他今天看阮景病得似乎更严重了,不太放心,去了画室找他,却被告知人在明德楼。   秦西诀找到了人,还病着的人居然在这种地方睡着了。   他伸手就想把阮景叫醒,又忽然想到这几天阮景黑眼圈浓重,应该是因为生病没怎么好好睡过。   现在好不容易睡着了,这个地方也不算冷,他犹豫片刻,缩回了手,脱下外套给他盖上,又把窗户紧紧关。   他向酒吧请了假,在一旁守着。   阮景一直不出声,只是盯着秦西诀,眼里那一层水色有些晶亮,眼睑却因病微微发红,安静得有些反常。   秦西诀是有察觉的,眼前这个人最近除了感冒,还有什么心事,整个人都低落得自闭又敏感。   人生病时情绪也容易不稳定,他放柔了声音说话。   “最近怎么了,是不是画画有什么不顺利?还有这次考试……别太在意,你生病了,发挥失常而已。”   阮景呆呆看着他,心想老是躲着这个人的自己,真像一个傻子。   再没有一个人,对他能有秦西诀这么耐心了。   也不会有其他人,即使迎着他的负面情绪也要走向他。   他忽然很想起身抱住这个人,他心里很清楚,这样的念头并不是出于感谢,也不同于表示友好的拥抱。   没得到回应,秦西诀有些疑惑,似乎怀疑他病傻了,又问了句:“吃药了吗?”   阮景条件反射地点点头。   秦西诀见人终于动了,又问:“吃饭了吗?”   阮景不答了。   秦西诀挑眉。空腹吃药,好得很。   “走,带你出去吃点东西,”秦西诀直起身子,现在已经快九点了,再晚一点,明德楼的气温要更低了,他转身想去拿手机看时间,“现在……”   话语蓦地顿住了,如被掐哑了一般,秦西诀略显僵硬地转过头去——   是阮景忽然拉住他的手腕,力道还不小。   秦西诀不由低头看向他。   紧抓着自己的这个人,眼里浮起些惊慌神色,还有些许病糊涂的迷茫。   好似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走了,才离开他身侧一步,就立马被惊动。   其实,阮景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   等秦西诀转头,耐心看着他,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下低头,盯着自己紧紧拉着秦西诀的手,自己的指腹下,秦西诀温热的皮肤真实贴近,他心里诸多没解开的疑惑如薄雾慢慢消散。   是什么时候有这个念头的?   最近吗,或许更早。   上学期篮球赛时,他看到秦西诀单独与其他女生站在一起,随之而来的低落情绪,就已经初现端倪了吧。   只是他迟钝了很久。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就是不喜欢秦西诀被和自己抱有同样心思的人接近,这个人是自己最珍视的事物,被别人惦记觊觎,当然不高兴。   秦西诀也沉默地看着阮景,没有催促他说话,甚至微微弯腰配合,让他不会因拉拽的动作而坐不稳。   秦西诀的目光总是平静而淡漠,此刻里面因自己而生的担忧和专注如涟漪漾开,阮景看得发愣——   这双眼睛这么好看,以后都只倒影自己就好了。   这个冲动的动作成了阮景那些莫名念头的助力,毫不留情地推着他往前走去,让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   片刻后,他忽然反应过来,再这么拉着人,等秦西诀问起就不好解释了。   他的神魂终于缓慢归位,讪讪松开手,哑着嗓子开口:“……我们走吧。”   几秒后,秦西诀才点了点头,开始收拾东西。   两人在黑暗里摸索着,走在明德楼的楼道上。   秦西诀看着前面的人,目光比黑夜还要沉几分。   当时阮景忽然抓住他,有那么一刻,他从阮景眼里看到了以往不曾出现过的神色,他忽然冒出阮景有可能发现了什么的念头,不由呼吸一窒。   此刻也还有些犹疑。   出了校门。   阮景一直任由秦西诀带着,木偶一般跟着他到了学校门口的餐饮店,吃了一份清淡的粥。   他又看着秦西诀打了张车,准备送他回家,期间脑袋一直晕乎乎的,一脚一步都踩在棉花里。   阮景坐在微微颠簸的车上,歪头靠着椅背,看着窗外闪过的缤纷夜色,然后对焦一换,悄无声息地从车窗看着秦西诀的侧面。   他心想,这位就是,自己喜欢的人。   这么一想,心里又甜又涩。   生病让情绪感知失灵许久,今夜总算缓慢重启。   他不熟练又珍之重之地品了品,暗自享受着小小的欢喜。   纵使前方荆棘遍野,怀揣着这份喜欢,他也有了穿过沿路坎坷走向自己喜欢之人的勇气。   回到家后,已经快临近十一点。   以往的这个时间,家里人都已经睡下了。   阮景轻声开门,谁知客厅灯还亮着。   林蓉还等在沙发上,看到他回来,忙站起身来。   两人无言地对视许久,林蓉咳了咳,结束了为期几天的冷战:“给你煮了牛奶鸡蛋,吃完了去吃药。”   阮景也笑了起来。   卫生间里,林蓉在泡脚,阮景洗漱着。   他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忽然开口:“妈,你和叔叔是怎么决定在一起的?”   林蓉一愣,他和赵彬的事,阮景从来不想多过问,谁知道现在主动提起来。   也许是母子之间这么轻松的谈话氛围不得多,林蓉想了想,仿佛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我和他其实从小就认识,他比我小……在我离婚前,我都不知道他喜欢我。哎,我本来打算以后都只带着你生活的,但是……”   阮景莫名其妙地接话:“但是无论在你低落时,还是最糟糕的时候,他都没有离开你?”   林蓉被自己儿子的说辞逗笑了,想了想,的确是,便答:“这个时候我想,要是以后都有他,我能再相信一些事情。”   阮景默默点点头。   片刻后,心想——   如果前路都有他,那自己可以相信任何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新!年!!快!!!乐!!!!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明德楼——这个令林白心情复杂的地方,此时他又来到了楼下。   上次来时,还是上学期那场莫名其妙的探险。   当时从一踏进楼,惊吓就伴随着他直到再出来,他甚至怀疑自己的魂被吓得零散,落了几分在里面,回去后很长一段时间还心有余悸。   尤其那间放满石膏头像的屋子,成了午夜惊醒他的固定噩梦场面。   在林白心里,这里实在是个倒霉地方。   要不是急着和阮景分享好消息,打他的电话又没人接,林白发誓,直至毕业,他是说什么都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   还好最近春日已至,草木抽着嫩绿芽儿复苏,万物逐渐生机勃勃,连阳光也带上了舒适的温度,懒洋洋徜徉在明德楼,不像冬日那样急着溜走了。   倒是没有那天夜晚的阴森可怖了。   林白三步并两步上了楼,麻溜地找到阮景常驻的屋子,朝里面走了进去。   阳光从窗户倾洒进来,春日的白昼像色调温柔的滤镜,那些石膏像林立其中,居然还能让人囫囵品出点安静优雅的艺术感。   林白吃过一次亏,不敢因此轻慢,他胆小地缩着脖子,放轻脚步从它们之中走过,嘴里神叨叨地小声念着“打扰了打扰了,各位请装看不到我吧……”   这动作要是被阮景看见了,肯定得毫不留情地嘲笑一番,于是一到小隔间门口,他立马收敛起缩头畏尾,面上恢复如常。   林白探头一看,自己要找的人正靠着椅背睡得香,位置还选得很妙,脑袋搁在身后的柜子上,讲究地垫了个靠枕,肩膀以下沐浴在阳光里,怪舒坦的。   林白才看了一眼这挺会享受的场面,被传染了似的打了个哈欠。   他刚想上前叫醒人,余光瞟到一旁堆满画稿的桌子上,上面七零八落地放着素描本,教程资料书和分门别类整理好的作业画稿。   门外汉林白不由咋舌,心想这作业量和难度真不比平日课程简单。   看着看着,林白眼尖,在一堆杂乱里瞄见一本硬皮文件夹。   其他作业画稿都是按类型夹进素描本或者堆在一处,那本做特意收藏用的硬皮文件夹便显得特殊,有几分珍视意味。   没记错的话,这类文件夹里还带塑料膜分页的。   是什么画稿,这么稀奇?   林白忍不住随手抽了出来,文件夹封面上没写任何字,只在右下角画了个小小的心。   他好奇心更浓了,立马翻了翻,随着一页又一页,他面上的漫不经心慢慢消失了,露出些许疑惑,直到翻到最后,他终于无声地看向睡着的人,眼神浮上几分怪异。   这一整本厚厚的文件夹,少说也得四十页往上,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时间接近六点,临近放学时间,阮景身体里“该吃饭”的生物钟发作,把他准时叫醒了。   他一睁眼,模糊看到眼前居然站了个人,瞌睡顿时被吓醒。   眨了眨睡得迷胧的眼睛,才发现是林白,这小子正负手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莫名站出一股古人临江揽胜的忧国忧民。   阮景见惯了对方作妖,也懒得问这是哪出,他不以为然地放松着撑了个懒腰,声音里困意没消,每个字都拖着半拍,听起来懒而沙哑:“怎么来了也不吱个声,杵这儿多久了……”   林白转身望了他一眼,迟了几秒才听到似的,缓缓应了:“啊,我不是打你电话打不通吗,过来找你。”   自己的手机在主人睡觉时,都是保持哑巴状态的。阮景瞌睡渐渐醒了,才察觉了眼前的人有些不对劲。   林白平日里大大咧咧,心里和面上一样,都藏不住事情。此时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犹疑,他背靠窗沿,脚尖也时不时地搓搓地,有几分轻微而无意识的焦虑。   阮景奇了,八卦王林白是什么人,只要有什么新发现,无论好的还是坏的,不得吆喝得满世界都知道,此时怎么换了个人一样。   阮景抓了抓睡乱的头发:“这位同学请发言吧,还等什么?”   林白何止有什么想说,他简直想跑过去扯着人的衣领晃上几下,再听听脑袋瓜里有没有水声。   早该察觉的。   他在学习上不怎么花心思,对风月情感的嗅觉却比较敏锐。他以前以为阮景对秦西诀,就和对自己与孙奇一样,都是寻常兄弟感情,哪会无端深想。   如今被这满满一本赖不掉的证据点拨,才迟钝地把以往的事挨个儿细想了一遍……   比如,阮景很喜欢和秦西诀待在一起,平日作为同桌,避不开也就算了,周末还往人家家里跑,假期几乎约不出人,多嘴一问,无一例外和秦西诀玩在一处。甚至经常跟着秦西诀去上班。   再比如,阮景某些时候看秦西诀的眼神,无论是无意识一瞥,还是久久看着黑板前代替老肖讲题的人,都有几分自己没琢磨明白的意味。   如今细想种种幽微之处,其中的怪异就能对上号了。   但是正面秦西诀时,阮景又似乎很正常,甚至能立马切换态度……这遮遮掩掩的,要说没有猫腻,他第一个不信。   林白觉得太愁了,愁得他在阮景醒来前的时间里,度秒如年,嘴里一阵阵发苦。   阮景见他许久不回答,兀自在那儿变幻表情,不由伸长了脚踢了踢人:“干嘛呢,表演变脸呢?你找我什么事?”   林白心里沸腾归沸腾,面对正主的时候,又怂怂地问不出来了,不由支支吾吾先说起了别的事:“哦……那个啊,下周组织春游呢,想来告诉你一声。”   阮景闻言,面上毫无喜色,甚至哀嚎了一声:“又来了,又来了……”   倒是林白被他出乎意料的回应吸引了注意力,不可思议:“居然有学生能不喜欢春游?那可是平时要进去都得排队买票的森林公园啊!”   阮景生无可恋地瘫在椅背上,露出“你懂什么”的无奈:“得了吧,上次……高一那会儿的春游,老许一听去森林公园,可把他高兴坏了,连夜布置了写生作业。我那天从早到晚,就在一个地方看了一整天风景,这事就是换地方画作业……”   他想着美术生的操劳,觉得人间的悲喜并不相通,他只觉得吵闹。   林白不由幸灾乐祸笑了起来,他还记得上次一整天没见到人,傍晚回去时,阮景倒头就在车上睡着了,也没有来得及和自己聊聊春游感悟。   阮景陷入思索,想着这次还会被怎么折腾。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也安静了下去。   林白心里也是真的藏不住事情,要是不把这件事说明白,他今晚得睡不好觉。于是想了想,硬着头皮开口了:“哎。”   阮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林白貌状不经意地玩着窗外刚刚抽芽的树枝,也不敢看阮景:“景哥,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莫名其妙进入感情话题环节,阮景心想这哪儿跟哪儿,怎么思维这么跳跃的。他刚要回答,忽然想到什么,瞟了一眼桌上那个硬皮文件夹,果然被动过了。   他动作一顿,话也慢慢咽了下去,跟着林白陷入了沉默。   林白就好像没觉得两人过长的沉默有什么怪异,也不吱声,依旧玩着树枝,但手下神经质的动作都快把树枝薅秃了。   片刻后。   阮景语气里的轻松打趣不减,身子却无意识地微微直起来:“怎么,难道你有了什么想法吗,看上谁了?”   林白手下的动作慢了下来,没有顺着他的话回答,努力装作只是在随意聊天:“……初中你沉迷学画就算了,高中有没有遇到什么有好感的女生?”   阮景听着他咬重“女生”二字,就明白,林白发现了。   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林白这傻孩子很好忽悠的,对朋友更是盲目信任。   在这件事情上,阮景知道,只要自己随便编个理由糊弄,他肯定能毫不怀疑地相信,那两人之间有可能产生的膈应也不会发生。   但阮景不想,正因为是朋友,他才不想辜负这份信任。   而且喜欢一个人的心思,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阮景一句话说得很慢:“没有喜欢的女生。”   林白的动作完全停了。   他知道阮景回答他了。   阮景这么坦诚,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个发现让他太过震惊,从蓦地冒出这个想法,再到正主轻松承认了,他那本就不太拿来思考的脑子乱成一团。   林白呆滞地望了阮景几秒,阮景也没有出声。   他忽然回神了似的,结结巴巴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该回家了,就头也不回地跑下楼了。   阮景靠在窗沿上,看着撒丫子跑向校门的人影。他缓缓叹了口气,力气却如同慢慢泄了,有几分无能为力的无奈。   意识到喜欢上秦西诀,他也慌乱了几天。   不过这本就是没什么结果的暗恋,又因为这类事情隐晦,他没想过告诉任何人,也不想露出一点迹象。   谁知自己无意识就画了那么厚一沓的画稿,被太过了解自己的朋友看到,还是泄露了出去。   阮景不知道林白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或者怎么看待他。   按照他对林白的了解,倒是不会当做奇闻轶事往外说。但这件事非同寻常,估计对他产生了不小的打击。   毕竟发现身边的人喜欢同性这种事,任何人的接受程度都不会很高。   晚上。   阮景洗漱完了,也没心情打游戏,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看手机,林白的消息忽然来了。   只是一个简单的表情包,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阮景想了想,单刀直入:“你觉得秦西诀怎么样?”   林白那边拖拖拉拉片刻,纠结出一句:“我觉得布星。”   附带一张布缝星星的表情。   阮景简短回到:“我觉得海星。”   附上一张金色的海星。   回了这句,林白那边直接没动静了,就在阮景以为对方不会再回时,林白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阮景一愣,接了起来。   没想到林白开门见山,咋咋呼呼恢复了原本模样:“哎不绕圈子了,你说你怎么想的?”   阮景心里好笑,在他看来,朋友之间不藏着掖着,直面问题的谈话,即便是争吵——只要愿意直面问题,其实都是好事。   于是他也认真回答:“我不是一时兴起,我是认真的。”   那边闷闷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你要是那种爱玩儿的人,我也不会这么急了……”   阮景唇角不由弯了弯:“……那我们还是兄弟吗?”   谁知那边立马炸毛,不满地叫起来:“那不是废话吗?”   阮景无声笑了笑,心想果然是这样,才叹了口气,终于在自己兄弟面前露出点丧气的自嘲:“其实我也觉得这种想法不太正常……”   “喜欢个男的怎么了?”没等阮景做完自我检讨,林白就不耐地打断了,“兄弟我是这么狭隘的人吗?”   这倒是换阮景奇怪了:“那你先前欲言又止的模样是想给兄弟我什么指点呢?”   林白终于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莫名叹出几分心累的沧桑:“你喜欢谁不好,秦西诀,一个不可能打通关的隐藏结局!”   原来林白对于这件事的震惊过后,随之而来的关注点落在了攻略的可能性上面,阮景不由有些好笑,又释然了几分。   林白说的这些,他比谁都清楚。反正他做了无数假设,都没有哪一种办法让他和秦西诀在一起。   除非秦西诀想不开了,也喜欢上他。   如今被自己兄弟重申了一遍,直接抹去了他心底那缕不太实际的期望。旁观者清如一盆冷水,浇得他又心凉了一次。   他抹了把脸:“用你提醒,但这事吧,要是能够让你随心所欲地挑,也不叫事了。”   那边好像觉得有道理,不由如同一起打游戏卡关的战友,攻略无门,愁得长吁短叹。   林白:“你说你怎么就看上秦大佬呢,那是凡人能靠近的人吗,你要是看上我或者孙奇,我们或许能勉强……”   “你可千万别勉强,”阮景声音里的嫌弃重得穿透电话,毫不留情地扎在了林白心口,“且不说你孙哥心有所属了,你……你……”阮景把对秦西诀的感情放在林白身上一想,才起了个头,立马打了个冷颤,忙一收思绪,止住鸡皮疙瘩往外冒的势头,干脆利落一句,“你还是洗洗睡吧。”   林白:“……”很过分啊。   两人东拉西扯了一堆,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讨论出来。   阮景心里倒是踏实许多,无论自己做了什么选择,喜欢什么样的人,林白依然是永远支持他任何决定的朋友。   林白难得老成叹了口气:“别急,咱们再想想办法。”   阮景好笑,还能有什么办法,怎么摆出群策群力的架势了,不由嘱咐:“行了,你知道就完事了,别放在心上,该干嘛干嘛去吧。”   他自己都知道,这是没有结果的事,怎么还能劳驾另一个人操心惦记着,一点微不足道的暗恋,也太兴师动众了。   躺在床上,阮景想起林白追问起喜欢上秦西诀的理由……   这几天他反而想不起来了。   好像一旦生了喜欢的念头,那些牵引出念头的理由反而功成身退,纷纷被淡忘,给喜欢的情愫留下一片土地,让它缓慢而牢固地扎根,再势不可挡地生长。   直至枝繁叶茂,占据心房,再不可做其他念想。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阮景料想得没错。   隔日去上美术课,老许抚掌走进画室,面带喜色地在画板间转悠:“同学们,宣布一件好事。”   看惯了老许严厉刻薄的嘴脸,整个画室没有学生上赶着追问,总觉得某黄鼠狼不安好心,纷纷露出被折磨习惯的麻木神色。   阮景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老许不在意整间屋子充满戒备气息,而自己欢喜得格格不入:“下周——三中一年一度的春游又开始了,大家还记得去年在山林间写生的愉快时光吗——”   随着话音,脸上浮起恰如其分的怀念。   话音还没落完,画室的哀嚎已经此起彼伏了,再一次抱怨春游属于放松时刻,还拿来画作业简直丧尽天良。   老许微笑不减:“身为美术生,去公园还和平时去闲逛一样,那多没意思,得留点纪念不是?”   左右也逃不过,阮景干脆出声打断长篇大论,以防自己血压持续飙升:“……什么时候交?”   老许欣赏他的识相,也不多废话了:“春游的第二天。”   老许的到来如同死亡通告,画室陷入一派死气沉沉。   阮景往后一仰,生无可恋地靠在椅背上,绝望地望着天花板。   周五下午,林蓉和赵彬去朋友家聚会,家里没做饭,秦西诀酒吧那边恰巧有事,提前赶过去了,没来及和阮景去食堂。   阮景自己慢悠悠溜达到学校门口嗦粉,刚好收到秦西诀的消息,说自己到了,还问他有没有在吃饭了。   阮景确定自己的心意后,两人之间相处的气氛也没什么变化。   他对秦西诀的心态是不同了,却也没做什么与往常不同的事,非要说最明显的,就属在秦西诀身上的关注偏重了很多。   有时上课听讲到头昏眼花,会瞄一眼秦西诀在做什么,貌若不经意地留意片刻身边人的动作,涌上的笑意把困意驱散,他再继续听课。当然了,某些时刻会被秦西诀敏锐逮到,并提醒他不要分神。   他还会收藏起秦西诀相关的东西——给自己讲题时写满工整笔记的草稿,秦西诀买了一袋两个的橡皮,分了他一个,以及自己跑画室,两人凑不到一起时的传话便签……   等等小事。   又琐碎,又细微,因为沾染上几分留意,变成了枯燥时光里值得回味的一点点星光。   阮景不是自苦的人,既然心里产生了这份不同于世俗的情感,也无法改变和停止,他索性先坦然地接纳了。   不求结果的暗恋,没有患得患失,在不给对方造成困扰的情况下,他独自玩得开心,大部分时间都乐在其中。   思绪暂告一段落,阮景嗦了口粉。   刚准备回复,忽然听到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点单,然后自己身边有人坐下了。   他辨认出那声音就愣住了,此时也来不及逃了,只能抬头和来人打了声招呼:“肖老师,好巧啊。”   来人正是肖盛,向他点点头:“不巧,看到你在这家,才过来的。”   阮景:“……”合着是他揽来的客。   阮景扣上乖巧温和的笑容,心里却觉得碗里才嗦了几口的粉没味了。   他挺喜欢肖盛这个班主任,但要和人同桌吃饭,还是怪难受的,课堂上那些紧张严肃的氛围都跟着来人过来了似的,充斥在两人周围。   像是急于应征他的话,肖盛一边放调料,一边慢悠悠开口:“上次摸底考,你的数学不太行。”   阮景闻言动作一僵,胃部狠狠一抽,整个人都不太行了。   上次摸底考就是他生病期间,考得人仰马翻那次。   不等他做检讨,肖盛又一个巴掌一颗糖地开口安慰:“不过一次考试也代表不了什么,你平时课堂和作业都很认真。”   大概是车水马龙的街边氛围里,同样和自己嗦着粉的肖盛太有烟火味,阮景也忍不住贫了一句:“老师,我要是说那次是意外你信不信……”   肖盛居然没反驳,还点了点头:“一两科考砸,算是学习不均衡导致的偏科,全科都考砸,除了本身蠢,也只能用意外解释了。”   阮景:“……”   这还不如不赞同呢。   肖盛没看到他脸上的无奈似的,忽然一转话题:“你对大学要报的学校有什么规划吗?”   阮景何止觉得粉没味了,这接二连三的灵魂发问让他坐立难安起来:“……现在就要开始想了吗?”   肖盛奇怪地望了他一眼:“下学期就是高三了,这还早?”   阮景还真没什么计划,他总觉得高中生涯还长。   但是顺着唠嗑这么一想,自己向来的想法都是——能去哪儿就去哪儿,能继续画画就行吧。   肖盛看他一脸茫然,带上些语重心长:“你现在的成绩还行,在美术生里也算偏好的,有时间可以规划规划,当然了,人往高处走,要去更好的学校,还得更努力。”   阮景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问到:“秦西诀应该……什么学校都没问题吧?”   肖盛听到这个名字,面上也浮出罕见的微笑:“不发挥失常的话,国内学校任他选。”   阮景闻言,心里顿时又开心又复杂,末了叹了口气。   秦西诀那么优秀,配得上这句话的轻狂,他该有更高更广阔的未来。   只是两人相处的时间,也就剩一年了。   以前他和秦西诀保证过,即使毕业后也是朋友,但其实他心里清楚,他是永远追不上秦西诀的步伐的。   等这个人去了更好的地方,也会有和他一样优秀的新朋友。   而如今两人关系再好,他对于秦西诀来说,也只不过是人生路上一个快乐的小插曲。   走到这一程的终点,再好听的曲子也该散了。   各有归途便是这样吧。   ————   三中的春游每年一次,为期一天,按年级分三批去,高二年级安排在周日。   虽说“春游”一词足够在学生时代激起全民欢乐,但每年地点都一样,而且对于阮景来说,不过是换个地方画作业,他丝毫没体会到全年级出游的喜悦。   周日一大早,他先到艺术楼背上画板,才跑下楼赶往操场,去找自己的班级集合,大家正等着开往景点的大巴车来接人。   沈婳申请了上学期运动会奖励的班费,买了一堆零食,已经按照人数份额分装好,上车时,每人都能领到一份。   阮景气喘吁吁地跑进人群,和秦西诀打了声招呼,秦西诀已经帮他领好了零食。   阮景气还没喘平,一辆辆大巴车开进操场,班级也开始整合排队了。   上车时,林白趁乱跟在阮景身后,小声和他咬耳朵:“我还以为秦大佬不会参加呢……景哥得借机会表现下……”   阮景回头望了他一眼,又看到跟在林白身后的秦西诀,不由暗中拍了拍林白,示意闭上他的八哥嘴。   阮景顺着车上的过道走着,随意挑了个靠窗的位置走进去,把背包和画板靠在座位上。   跟在他身后的林白顺势坐到他旁边的座位上。   谁知林白屁.股才一落到座位,身后的秦西诀停在了他身边,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林白被这一眼看得差点呲毛,立马会意,面色如常地麻溜起身,往后排走去:“哦,这不是走累了,中途歇会儿嘛。”   秦西诀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坐到了阮景身边。   阮景放好东西,转身坐下了,他没看到刚刚那一幕,倒是对秦西诀坐在身边习以为常。   秦西诀今天似乎精神不太好,看上去收拾得齐整,眼角眉梢却有些疲倦,阮景不由问道:“你昨晚没睡好吗?”   秦西诀闻言转头,露出了淡淡的黑眼圈:“老太太昨晚犯病了,怎么都不肯睡觉,坐到了半夜。”   阮景一愣,从那天后,他也好些时候没去看望老人家了。   他是知道老太太会间歇犯病,犯病时不吵也不闹,就是怎么都不吭声,连自己和她说话也不搭理。   持续这个状态坐上好久,运气好的时候能把她哄去睡觉休息,运气不好的时候,得一直守着她,以防有什么变故磕碰。   老太太坐了半宿,秦西诀自然也看了她半宿。   好在快到凌晨四点,老太太忽然莫名其妙看了秦西诀一眼,问他怎么在客厅干坐着,然后在秦西诀无奈的目光下回房睡了。   阮景一算时间,秦西诀最早四点躺下,学校大巴七点出发,这期间也没能休息多长时间。   他有些担忧:“春游可以请假的,你今天在家补觉好了,怎么还来了?”   秦西诀打开双倍浓缩咖啡喝了一口,眼里隐隐有红血丝,也没正面回答,只是道:“A高没有春游。”   阮景隐约猜想,秦西诀大概没想到三中不仅有春游,还每年一次,于是也想来感受下全年级出游的氛围?   不过A高居然没有春游啊……   “A高过的都是什么苦行僧的日子……”   没等秦西诀回答,阮景想起什么似的,立马给陆松发信息,唇边露出点坏笑。   “三中的春游开始了,你们A高啥时候去,去哪儿?”   几分钟后,他如愿地收获了陆松的极为震惊和无比羡慕。   陆松甚至察觉了他装模作样的嘚瑟意图,立马告到了秦西诀那里,让秦西诀管管他家这位小朋友。   秦西诀面色平淡地放下手机,莫名问了句:“你和陆松很熟?”   “啊?”阮景正和陆松贫得欢,暂停一想,“说不上很熟吧……偶尔聊聊。”   秦西诀:“聊什么?”   阮景没想到秦西诀会追问这种小事,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身边的人也正望着他,面上带着些微倦意,等着下文,阮景不由心间一软。   车程还有很久,闲着也是无聊,阮景立马抛弃和陆松的掰扯,给秦西诀细数了两人的几次交集,无非都是你来我往的插科打诨。   一定是陆松那些话题太无聊,大巴车开了一段,阮景讲到了情人节,陆松那照片苹果的塑料情谊时,他忽然察觉到,秦西诀被困意拖得眨眼速度都变慢了。   看来那双倍浓缩的咖啡没什么效果,他不由识趣结束话题,让秦西诀趁机睡会儿。   两人结束了聊天,后排的林白戳了戳阮景,给他塞了两瓶小酸奶。   阮景仔细一看,居然和孙奇进派出所那次,老肖给他们的酸奶同款。   好家伙 ,这是吃了一次就被安利,然后找着去买的吗?   林白没和阮景说话,怕吵醒睡着的秦大佬,悄咪咪给他发信息:“看到这款酸奶的新包装了吗?”   阮景仔细一看,两瓶巴掌大的酸奶像掉进粉红色染缸似的,从头粉到尾,一串串粉红色爱心点缀其中,连标语都带着恋爱暗示。   阮景被闪得眼睛一疼,心想这设计师得扣鸡腿,他更没想到的是,林白居然还来劲了,不由回到:“……你也太能花心思了,这花花绿绿的,谁会想到这层……”   林白飞快回道:“玄学你懂吗,没希望的事情都得寄托玄学。”   阮景目光凝在“没希望”几字,不由没好气回:“我可谢谢你的提醒了。你快别操心这事了。”   林白奇了:“你不想行动了?”   阮景心想自己哪里说过要行动了:“这事不可能的,但凡有一点希望,我都会努力试试,但是吧……不能因为我喜欢就做让对方困扰的事,那也太自私了。”   擅自喜欢他,已经很有负罪感了。   林白想了半分钟,不死心地安慰:“要是撞大运了呢?”   阮景哂笑,一句“怎么可能”还没打完,余光忽然注意到身边睡得太沉的人脑袋一偏,就要往过道栽去,忙腾出手拉住人。   秦西诀因动静醒了过来,眼里带着几分迷茫。   阮景忍俊不禁,想了想,让自己显得自然而正值地建议:“不介意的话你可以……”   话还没说完,秦西诀像是明白他要说什么,直接应了声,然后毫不客气地往他这边一歪,靠在他身上继续睡了。   阮景浑身一僵,手机无声地掉在膝盖上。   随着颠簸的车静默片刻,他的神经和身体才慢慢松弛下来。   自己身上承载着这个人的重量,紧贴着的地方能感受到他真实的温度,阮景都不用歪头,就能闻到秦西诀头间的洗发水味,偷偷一瞟,还能看到那黑如鸦翼的睫毛。   太近了。   阮景心猿意马地看了片刻铺在自己膝头的阳光,又低头,呆若木鸡看着屏幕上,林白最后发过来的那句话——   要是撞大运了呢。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坐落在市区郊外的森林公园依山而建,是本市有名的4A景区,各地人来旅游时必去打卡。   而生在本市的人,从小到大免不了去过几次,去得多了,观感体验逐渐乏善可陈,仅有的印象只有葱郁的百年古木林,以及耳熟能详的人文历史景观。   三中的春游旨在带学生出去散散心,每年去的地方都一样,翻不出什么花样。   不过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在青山绿水的户外和同学一起出游,暂且逃离枯燥乏味的学习,也算难得开心的事了。   出游的季节选得很好,最近春意正浓,暑气未到,进了公园放眼望去,近处草木扶疏,绿意盎然,早熟的繁花团团簇簇。远处蓝天高阔,山峰染黛,曲线起伏温柔。   身处其中,心旷神怡起来,长达两小时车程的疲倦一扫而空。   下车以后,学生们按惯例要跟着导游走一圈人文景点,才能自由活动,然而没有学生对快要会背的解说上心,早已兴奋地三三两两聚着,敷衍地跟着导游挪步,唠嗑玩闹起来。   阮景带着任务而来,没被感染多少欢喜劲儿,他和肖盛打了声招呼,背着画板,拎着零食离开了人群。   森林公园面积很大,从山脚的景观地图来看,景点散落分布在整座山。   三中组织的春游为了方便管理,学生的活动范围限制在山脚到山腰的区域。   这座山很高,山势算不上陡峭,其间怪石丛生,植被苍翠,平添了几分嶙峋巍峨。   从山脚到山腰的位置,有栈道盘桓在山体上,阮景行走在上面,时而俯仰上下,顿生天地苍茫人渺小的感觉。   他到处转悠着看了几处景色,都不太满意。   于是继续顺着栈道往山腰走去,走得快接近山腰,忽然看到个熟悉的地方,那是去年自己取景之处。   他想了想,踏上延伸至栈道的羊肠小路,绕着几棵古木转个弯,视野逐渐柳暗花明,来到一个僻静的低矮山崖上。   这里和去年一样,地上长出一层一指高的柔软嫩绿小草,像铺着春意盎然的毯子。从边缘的护栏看出去,正好是森林公园的景点之一,瀑布像江河倒倾,悬在葱茏的峭壁之间,水花飞溅而下,在底端的岩石上激起蒙蒙水雾,鸣然作响。   阮景站着望了望,与之前找的几处地方稍作对比,这个地方合适多了。   他挺喜欢这里的风景,也懒得再找了,心想不愧是自己看上的地方,即使避免不了和去年选取的景一样,但时隔一年,老许哪记得自己画了什么。   这么想着,他心安理得地把东西随意放下,开始布置道具。   阮景坐到树下躲荫,在满是植被清新的湿润空气里深呼吸几口,伸了个懒腰。   一切就绪,他把背包一翻转,哗啦倒出零食,嘴里叼上果冻滋溜着,麻溜地开工了。   还没动几笔,一个果冻都没嗦完,他听到风捎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看到这个位置有人画画还过来的,大概只有同样来取景的美术生了。   阮景头也没回地赞赏来人的眼光:“不错呀兄弟,很识货,这地方不是我吹……”   来人也不吭声,走近了坐到他身边,他一边说话一边回头,想看看哪位仁兄和自己所见略同,这一眼差点没叼住嘴里的果冻。   秦西诀环视了一圈四周,点了点头赞同他,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   目光最后落到阮景面上:“会打扰你吗?”   阮景刚才猛然一悸的心还没恢复,脑子比瓢了的嘴反应更快,抢着浮出一句“求之不得”,他勉力把这露骨的话忍住了,忙回答:“怎么会,你怎么来了?”   秦西诀闻言把背包放到树下,在草地躺下了:“我睡会儿。”   阮景眼看着秦西诀在几分钟后进入了沉睡状态,他画笔抬了抬,又忍不住往那边看了一眼。目光再回到画板上时,不知道从哪里下笔了。   他心里嘀咕,这就是秦老师的春游吗?   秦西诀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在这样的天气里已经不算冷了,但微醺的风捎来湿润的水雾,一直抚着裸露的肌肤,阮景担心睡久了会受凉,他脱下自己的薄外套,盖在了秦西诀身上。   阮景盖完衣服没急着走,趁人睡着了,大方地打量起来。   秦西诀睡觉时带着几分难得温和的安静,睡在自己旁边的样子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和秦西诀之前就习惯了待一起,现在照常接近着,也不算突兀。   只是这个人大概永远不会料到,离他这么近的人,会对他抱有某些不太正常的想法。   想归想看归看,目光再出格,阮景在一旁还是老老实实地坐着。他磨磨蹭蹭片刻,时间在偷懒摸鱼时惩罚性地溜出去一小时。   他适时收回心,继续了手头的作业。   身边的人睡得太安静,自己周身被森绿盎然环拥着,清风和暖阳十分舒适,时光似乎都慢了下来。   阮景的心也静了下来,专注力提高许多。   他埋头在绘画的世界里,去年画过一遍这个取景,如今再画一遍,不知不觉变容易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阮景画饿了,自己摸了几袋零食来吃,旁边躺着的人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看着秦西诀淡淡的黑眼圈,放轻了动静。   一个转角之外,时不时有欢声笑语经过,阮景四周的一方天地一直是宁静的,连风路过都放轻了声音。   直到日头开始偏西,阮景的作业也进入收尾阶段了。   他听到身边有动静传来,是秦西诀终于醒了。   秦西诀眼里的睡意还没散尽,他表情空白地望了几秒对面的瀑布,才察觉自己身上盖着阮景的衣服。   阮景回头看了一眼刚刚醒来的人,指了指草地上摆出来的零食:“秦老师,太阳快落山了,先吃点东西,要不要抓住末尾的时间去其他地方逛逛?”   他看着秦西诀睡乱了的头发有些好笑,还以为秦西诀强忍困意来体验春游,精神这么可嘉,再怎么说也得逛逛景点,谁知道从上车就睡到此刻临近离开——和在家区别不大,换了个地方睡觉而已。   秦西诀困意散了,从一堆零食里拿过一瓶粉红色的小酸奶:“不去了,等返程。”   阮景正画着画,余光瞟到他手里的那抹粉红色,手下不由一顿,心想这又是应证了哪门子玄学。   刚刚睡醒的秦西诀不怎么说话,坐到阮景身边,吃着酸奶和小面包,看着阮景给画作收尾。   秦西诀还没见过阮景现场画画,不由看得十分专注。   阮景在这样的注视下都不好得偷工减料了,只能一步步耐心完成,把四周的山水,一笔笔印刻进眼前的画纸里。   两人一时安静无话,各做各的。   阳光开始泛起些微釉色,阮景的作业也画完了。   他疲倦地伸了个懒腰,心想这趟春游简直比在学校还累。   坐了大半天,腿已经麻了,阮景扶着树干起身,打算收拾周围的东西。   谁知刚迈了一步,麻到没知觉的腿一个没站稳,向前踉跄了一下,搁在手里的几支颜料没拿紧,往护栏外飞了出去。   阮景愣了几秒,急忙蹦跳着趴在护栏上一看,还好颜料就躺在矮崖下的浅浅潭水里。   他立马回头,打算绕路下去捡,秦西诀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到人一瘸一拐地走了。   矮崖下便是瀑布潭水的岸边,倒也不远。   阮景来到水潭边,发现最近的颜料在离岸边两米远处,水深没过膝盖。   蹚水而过倒是不难,让他犹豫的是浅滩里布满大小不一的石头,石头因常年被水冲刷而长满青苔。   那绿油油的顺滑,在小时候过河摸鱼时牢牢刻在了他的印象中,那是份很疼痛的记忆。   阮景踟躇片刻,忽然听到秦西诀在上面叫他,不由抬头。   秦西诀站在护栏边:“你别下去,等我来。”   让秦西诀蹚水,这哪能?   这话如同推了他一把,把之前的犹豫直接推到九霄云外,他忙回了声自己来,就伸脚蹚水过去了。   阮景一步步走在能卡住脚的地方,又慢又平稳,冰凉刺骨的水漫进鞋子裤子里。   五六步以后,他捡到了第一支颜料,他连欣喜也不敢闹腾太大动静,又慢慢向第二支颜料移动……   直到捡到所有颜料,他终于松了口气,扭过身子对岸边的秦西诀挥了挥手:“完事了,我要回来了!”   说罢,提起一只脚转身,动作不可谓不小心——   谁知这只脚还没找到落点,起支撑作用的那只脚出了状况,脚下石头忽然滑动,阮景在满腔诧异里瞬间失去平衡,向后倒去的瞬间,他看到秦西诀奔了过来……   秦西诀眼疾手快地把人从水里捞起来时,阮景已经呛了几口水了。   两人鞋裤都已经湿了,秦西诀皱着眉把人扶到岸边:“有没有摔到哪里?”   阮景呸呸着一嘴水腥味,刚要说没事,脚下一动,脚踝立马传来钻心的疼痛,他没忍住,微微弯腰倒抽一口气。   看来是摔倒时扭到脚踝了。   更要命的是,山下集合的哨声已经开始吹响。他们距离山脚不近,栈道都是楼梯,阮景这样根本无法行走。   秦西诀嘱咐道:“你别乱动,在这等我。”   说完转身离开了,几分钟后,把收拾好的东西拎了过来,递给阮景。   阮景接了过来,也没注意是两个人的东西,只是看了眼天色:“要不你先去——”话才说到一半,他忽然感到自己一阵悬空,视野徒然拔高,身形不稳地一晃,吓得忙下意识抓紧人,“我……卧槽?”   他懵着低头,才发现秦西诀居然一矮身,招呼都不打,不由分说把他背起来了。   阮景浑身血液涌上天灵盖,冲得理智尽断,耳根也迅速通红,他的手紧紧抓着秦西诀肩膀的衣服,无措极了:“不是,等下等下……秦老……秦西诀!放我下来。”   这什么情况,哪有人这样的,跳过询问的阶段就直接把人背起来,还不打个商量了!   秦西诀等他激动地嚷嚷完了,才淡淡开口:“和你商量,你会同意吗?”   阮景立马回答:“那肯定不会。”   秦西诀背着他,在台阶上走得很轻松,居然还笑了笑:“那还商量什么?”   阮景被这霸道的态度结实震惊了,心情在紧张和羞恼之间反复切换,欲言又止,最后直接死机了,只剩嘴里不认输地重复着“放我下来”……   秦西诀一步步走得稳而举重若轻,头也不回:“你还有别的办法?”   阮景趴在他背上想了半晌,硬是憋红了脸。   在阮景的印象中,他没被人背过。   小时候爸爸和他相处的时间很少,总是往外面跑,而妈妈体弱多病,他懂事,先学着不太熟练地做妈妈的支柱,更不可能提出这种累人的要求。   再长大些,便失去撒娇讨糖的资本了。   在他的心里,这个动作代表着绝对信任和深深依赖。   小时候没得到的东西,长大了就更不能奢求。   谁知此刻阴差阳错体验到了,阮景如同迟迟被分到一颗期盼已久的糖,味道没有因时隔经年而退变,反而愈久愈甜。   因为这来自自己喜欢的人。   秦西诀忽然开口,打断了阮景的思绪。   “……你心跳有些快。”   “……”阮景面上也烧起来,心想现在就咬舌自尽还来得及吗?他屏息片刻,才闷闷回了句,“被吓的。”   要不是秦西诀平日太过正经,他都有点怀疑自己被调戏了。   他努力拴住自己脱缰的心神,勉力不多想,但那零距离贴近的温度,和秦西诀稳稳托着他的手,别说思绪不能平静,连身上都越烧越滚烫。   两人走了片刻,阮景被傍晚的风吹得稍微松弛了,为了不尴尬,他开始一直找话题,甚至已经到了废话的地步,秦西诀也没见不耐。   说着说着,他发现秦西诀的耳朵似乎很敏感,自己隔得近时,气息落在那里,就浮起一片绯色。   阮景稀奇地看了片刻,忽然问道:“秦老师,你这么背过别人吗?”   秦西诀摇摇头。   这么一问,先前的废话断了,也续不上了。   秦西诀的背宽阔而温暖,双手也稳而有力,阮景不得不承认,还蛮舒服的。   阮景望了片刻秦西诀的侧脸,心里某个藏了很久的问题又冒了出来,也许是此刻对这个人的情愫太浓,又或许是欣喜与紧张两相交织,壮了他的狗胆,他一咬牙,趁机小心翼翼又不作不死地开口。   “秦老师,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句话再一次从阮景口中问出,还是他清醒的时候,秦西诀思绪瞬间一片空白。   他竭力维持着脚下的步伐,心里慌乱地想,是被发现了吗?   阮景也敏锐地察觉,这句话一出,秦西诀即刻浑身紧绷。   心里那点犹疑迅速扩大,要是没有,不可能是这个反应吧……   嘴欠问话的是自己,此时心脏蓦地悬起的人也是自己。   阮景来不及品尝自作自受的感觉,忙追问:“……是谁?”   长久的死寂。   秦西诀深深呼出一口气,试探地开口:“你觉得呢?”   他心想,或许,能先看看阮景的反应。   阮景闻言,心没有再悬着了,直接啪嗒掉下来,摔个粉碎。   这就是肯定的态度了吧。   阮景心情大起大落,努力找到自己的声音:“平时也没看你和哪个女生有接触……”   秦西诀沉默片刻:“……再想想。”   阮景郁闷了,这题也太难了,该往哪里想。如果真的有,这到底是谁?   秦西诀留意身后之人的动静,终于确定了,阮景根本没察觉,那句问话也不过是过年唠。   不由轻轻呼出口气,心里一时放松,又有些失望。   随之又想,太急于求成了。   阮景冥思苦想了半天,一瞟眼,发现秦西诀唇边有一抹无奈的笑意。   不由狐疑道:“……等下,你不会是骗我吧?”   秦西诀也没回答,只是继续走。   阮景自动把这反应归为默认,十分震惊,原来在开玩笑啊,自己兀自乱猜,心绪高低起伏得如过山车一般……   他觉得,这个人真是比美术课上最难画的石膏像还难懂。   不过顺着这话题一想,秦西诀真的有喜欢的人了怎么办?现在的小姑娘们个个好看又主动,秦西诀不喜欢这个,下一个可不一定。   要是哪天就碰到喜欢的了呢。   阮景在不求回报的心态里悠闲了许久,如今尝了点甜,终于悠闲不下去了。   一想到背着自己的这个人,以后也会这么对别人,他顿时难受起来。   不求回报只是希望被偏爱的那个人没有负担,但占有欲是喜欢一个人最起码的证明。   没人会愿意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偏爱另一个人。   阮景不知道,秦西诀心里也十分无奈。   这一天里,阮景猜错了两件事。   一是,自己并不是对春游感兴趣,而是想和他一起出来玩玩。认识以后,除了派出所一日游和酒吧,他们没有一起出去玩过。   第二,便是阮景刚刚说的话了。   秦西诀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自己决定了想试着靠近喜欢的人,但头一次遇到这类事,除了对他好,也找不到其他办法了。   偏偏对方也感觉不出和之前有什么差别。   秦西诀一时陷入苦恼。   釉色的余晖缓缓被抛在他们身后,树荫转浓,倦鸟归巢。   阮景望着秦西诀若有所思的侧脸,秦西诀望着地上两人纠缠的影子。   他们心里不约而同地苦恼一件事——   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个人搞到手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换中午12点更新叭,卑微作者蹭个玄学_(:з」∠)_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春游后的第二天。   美术课上,阮景把自己的春游作业满意地靠在画架边,等着老许来过目。   老许姗姗来迟,手里还拿着一沓画稿,利落整理着,说明道:“这是你们去年春游的作业,现在发一下,大家对比看看时隔一年有什么进步。”   阮景心里“卧槽”一声,露出一脸大限将至。   等到老许把阮景去年的画作放在他面前,桌上的两幅作业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   老许一看就明白了,皮笑肉不笑:“挺会省事儿。”   阮景知道自己死到临头,超脱地回话:“今年取景的眼光也和去年一样好呢。”   于是还没等到下课,阮景被赶出画室,焉焉地拎着画架下楼,被罚蹲在艺术楼下的花坛边,把这幅画了两次的作业凭印象再画一遍。   阮景心里骂骂咧咧,仰头看了一眼艺术楼,老许正靠在栏杆上喝可乐,向他笑眯眯挥挥手。   他仗着距离远,冲老许翻了个白眼,心里大骂许阎王,活见鬼。   骂归骂,阮景在许阎王心狠手辣下求生存许久,他知道要是不领这个罚,那更过分的惩罚得接二连三,只好认命地画起来。   艺术楼前的花坛树荫叠叠,花叶掩映,临近午时的阳光也很好,闲时来走走倒很舒适。   但蹲在其中画画……那滋味太难受了。   在阮景第五次把支撑身体的重心转移到另一只脚,他终于蹲不住了,两只脚酸乏到行将就木,微微颤抖起来,但坐在地上又够不到画板,他一咬牙,破罐破摔地扑通跪了下去。   这么一跪,他惊喜地发现膝盖也能加入换班行列,高度正好,腿脚得到很大程度的放松,于是就着这个颜面扫地的姿势继续画了起来。   画了不到一刻,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嗤笑。   阮景转头一看,三位老熟人迎面走来,他面上为艺术丢弃尊严的淡定终于裂开了。   林白,孙奇和秦西诀都拎着一瓶水,看样子是刚刚从超市出来,恰好经过艺术楼。   损友二人组正对着他的姿势笑得惊天动地,还丧尽天良地拿出手机,换着角度啪啪拍了几张。   连秦西诀都露出点怜悯的神色。   阮景的尊严不仅扫地,还立马碎个稀烂,他急到结巴:“不不不是,你们听我解释……”   哪料到跪得久了,膝盖失去了知觉,连站起来这个动作都做不利索,还没等他艰难调动四肢,三人已经走到他面前。   林白假意感动得抹泪,拍了拍他的肩以示鼓励:“太惨了,景哥,这就是为艺术献身吗?”   孙奇也端上演技拙劣的严肃,握了握他的手聊表敬意:“艺术路上有如此精神,日后必成大师。”   两人对视一眼,又狂笑起来,勾肩搭背地跑远了。   阮景大骂两人狼心狗肺,回头看着唯一的正常人,试图解释:“秦老师……”   话才起了个头,秦西诀把自己买的水默默放在他身边,给他留下了,目光里有无声的叹惋,又伸手轻轻摸了摸他后脑勺,带着点赞许鼓励意味,才跟着两人离开了。   阮景瞠目结舌地望着三人离开的背影,心想秦老师开起玩笑简直无师自通。   结果自己那罢工的膝盖还是没能离开地面,越跪越僵硬,三人无情离开,硬是没人再来拉他一把。   更要命的是,秦西诀的指尖触摸过冰镇水,带着未散的寒意,触在肌肤上如玉一般凉隽,留在了他的后颈上。   心绪被那经久不散的触感弄得心猿意马,胡乱着奔腾了片刻。   老许经过,瞟了一眼他神魂未归时画的部分,不耐开口:“重画。”   阮景愤怒地把画笔摔在老许脸上——在他自己的想象中。   现实中的他也只是静了几秒,然后平静地换了张画纸,乖巧得近乎于怂——   “好的。”   这次跪着画到完工,阮景被叫来救驾的秦西诀扶上回家的出租车,自此在他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只要见到老许,他立马连滚带爬地绕道离开。   然而恐怖印象不易消除,他多次在课间午休嘟囔着“我错了我不想跪着画”惊醒,然后惊魂未定地左右看看,只看到了秦西诀一言难尽的神色。   再次和老许劈面相逢,已经到了初夏时节。   老许穿着有些皱的衬衫,忙得一脸烦躁,三步并两步走上艺术楼,所到之处如低气压过境,迎面就要和阮景撞见。   对方走得气势汹汹,阮景再躲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侧身垂眼,祈祷老许从他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谁知老天爷懒得搭理他的祈祷,老许余光一看到他,赶时间一样的步伐忽然停住了。   阮景僵硬地和人无声对视几秒。   在学校,老许长得很好是公认的,在学校一干幸福胖的中年已婚男老师里,简直出挑成校门面担当。   但他平日修的边幅,也仅仅卡在仪容仪表的及格线上,多一分的心思也不肯花了。时常熬夜留下黑眼圈,皱巴巴的衬衫挂着五彩颜料,常年坏脾气让他眉宇间带上几分戾气,即使在笑,也让人瘆得慌。   暴殄天物了这张脸。   学校最年轻最厉害的艺术老师,实在没什么艺术感,看一眼都有碍瞻仰。   此时老许脸上的暴躁没褪尽,忽然对阮景一笑,无端一股狰狞扑面而来。   阮景腿一软差点跪下了,忙坦白从宽地倒豆子:“老师我错了昨天的作业我可以再改改……”   “闭嘴,”老许耐心见底,似乎觉得他不识好歹,干脆收起笑容,“小子,你有好事了,等着乐吧。”   说完又化成一道迎风招摇的彩旗,匆匆飘走了。   阮景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老许口中的好事?他已经开始默默计算自己的死期。   不过要说近期有什么大事,当属三中的艺术节了。   三中的艺术节每三年一届,给学生提供一个展现的舞台,参赛的形式多样,百花齐放,每个人都能报名,被学生戏称为学校小春晚。   老许作为艺术老师,最近大概就在忙这个。   可是关自己什么事呢,自己一个美术生,不会唱也不会跳。   阮景当时是这么想的。   三天后。   下午的上课铃声响起来,阮景刚要从春日暖洋洋里缓慢醒来,忽然被人不解风情地强行摇醒。   他不满地睁开眼,看到是秦西诀,起床气顿时烟消云散。   秦西诀却有些诧异:“你怎么还在这里?”   耳边的上课铃声还没响完,混着学生涌进教室的笑闹声,阮景沐浴在舒适的阳光里眯了眯眼,又晃了晃睡糊涂的脑袋,不太明白秦西诀的话:“唔?我还能去哪里……”   秦西诀欲言又止,低头看了眼时间,眉头一皱,当机立断拉住他,往门外走去。   夏日午睡让人昏沉,迎面而来的一阵阵风都温暖怡人,让阮景更加昏昏欲睡,只想继续陷进温柔梦乡。   谁知秦西诀拉着他快步行走,穿过踩点赶往教室的学生们,越走越快,直到跑了起来。   阮景逆着风的脸还有带着未睡醒的困倦迷茫,秦西诀带着他跑出了教学楼,他才清醒了一些:“秦老师,这是要去哪儿?上课了啊!”   秦西诀边跑边回头望了他一眼,有些无奈:“你没有看通知吗?你听广播。”   阮景怔愣了下,才注意到头顶飘过的广播声,自己的名字正被广播播报,要求他赶去学校礼堂,反复循环,盘旋在一栋栋教学楼间。   阮景的瞌睡当即被吓醒了一大半,这么大架势,他这是犯了什么错了,还带广播通报寻人的。   所以秦西诀这是赶着把他领去接受批评吗?   “等下等下,”阮景身子往后一坠,强行刹车,“不是,到底什么情况,让我死个明白……”   谁知两人步伐一停,阮景才注意到已经到了礼堂外了。   学校礼堂一向有重要仪式才开放,一学期也用不上几次,平日周围冷冷清清,只有落叶和麻雀光顾。   今天居然分外热闹,还没进礼堂,外围就人山人海,聚集着一群群各校学生,不同的校服交织,晃得他一阵头晕。   一个人拨开叽叽喳喳的学生,气势汹汹地向他走来。   是老许,正横眉冷竖,瞪着他。   阮景还剩下的那点睡意被吓得烟消云散,转身就要跑,心想许阎王取人狗命,还真是五更都不想等。   谁知他的手腕还在秦西诀手里,扯了扯,纹丝不动。   这位大佬似乎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还有些奇怪:“你要去哪?”   阮景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慢慢露出绝望的神色。   老许走到他面前,居然人模狗样地穿了一件正装,被迫营业地稍微捯饬了一下,立即变成了恰如其分的校门面担当。   此时老许和秦西诀两人站在一起,一个正装笔挺而透出放荡不羁,一个校衬随意又如松挺拔,已经吸引了周围学生的目光。   要是换平时,阮景也跟着欣赏下这赏心悦目的场面,此时却拼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这到底什么场面啊,怎么就他一个人在云里雾里?   老许面上神色不太好,匆匆上下一打量阮景,眉头一皱:“跑哪里去了……穿的都什么破烂玩意儿?校服呢,去换上。”   阮景心想这批评还挺讲究啊,不仅要穿校服,还要在其他学校面前公开处刑。   秦西诀没等他问东问西,比他还知道时间紧急似的,忙拉着人离开了。   阮景被他拉到礼堂卫生间的一个隔间里。   他刚要说话,就见秦西诀开始扣开自己的校服衬衫纽子,垂眼望着他。   “快脱。”   阮景被这虎狼之词震惊得往后一仰,整个人贴在门板上,一句话脱口而出:“也不必这么主动……”   秦西诀一挑眉,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修长的手指把衬衫纽子解到了胸口,露出了形状好看的锁骨:“你还记得这学期开学,你参加了市里的绘画比赛吗?”   阮景都快忘了这事,但此时一提,他隐约猜出了什么,无声地抬头看向秦西诀等下文。   秦西诀平静宣布:“你获奖了,马上要颁奖了。”   阮景慢慢睁大眼,迟钝了几秒,他一时不知道该先震惊秦西诀在他面前脱衣服,还是震惊自己获奖了。   汹涌的情绪迟迟而来,有不可置信的惊喜,也有对眼前人渐渐滋生的贪婪,两股冲击让他呆在原地,脑子过载一样做不出任何反应。   秦西诀很快就把校衬给递给他,隔间里昏暗的光线晕在那好看的身体线条上,每一寸都想让他立马用画笔留下来。   秦西诀疑惑地看着还傻站着的人:“不想要奖金了?”   听到奖金二字,阮景原地复活,忙蹦起来就把自己的短袖脱了,头昏脑涨地接过秦西诀的校衬。   思绪逐渐复活,他才反应过来这个场面有多暧昧。   隔间本就狭小,长手长脚地站了两个男生,便有些挤。   两人一起换衣,裸.露的肢体难免有触碰贴近,气息也因动作而稍微不稳,那温热不可避免落在阮景的肌肤上,撩起一片敏感的痒。   这痒也痒在心上。   阮景的余光在秦西诀身上流氓地占了一圈便宜,又难耐地别开目光,心想,真惹劲儿。   不过转念一想,这种和自己喜欢的人轻解衣衫的初体验,怎么能发生在这种破场景啊。   秦西诀默不作声地换好了,也没看身边的人,把隔间的门打开了。   迈出去的一瞬间,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手背上隐忍的青筋才慢慢隐了下去。   阮景看了一眼穿着自己衣服的秦西诀,觉得有几分新奇,这件短袖自己穿时显得略大,秦西诀穿上刚刚合适,还挺好看,他不由在心里夸了句不愧是衣架子。   阮景拉拉扯扯身上的衣服,没注意到秦西诀一直没说话,他忽然想起奖金的事,心想真是美色误人,忙追问:“我获几等奖?三等奖有多少钱?”   不是妄自菲薄,他看到市里的学校几乎都来奇了,自己撑死三等奖吧。   秦西诀回头,看着衣冠不整就开始想奖金的人,抬手给他整理起衣领,末了还给他拨弄了下东翘西飞的头发:“……你自己去看,说出来就没惊喜了。”   阮景沉浸在接二连三的冲击里,又喜滋滋地想象着奖金,没注意到秦西诀的动作和眼神有多温柔,两人的姿势也十分亲密。   直到门口传来一声口哨声。   两人回头。   陆松倚在门框,笑得意味深长:“忙着呢,没打扰你们吧。”   阮景奇了:“怎么哪处都有你?”   陆松笑容不减:“A高和三中的感情交流时刻,怎么少得了我。”   秦西诀把人整理得齐整了,没理陆松,只对阮景道:“快开始了。”   阮景回过神,和陆松打了声招呼,一灰溜跑向礼堂后台去了。   阮景一走,陆松和秦西诀之间的气氛静了几秒。   秦西诀走出来,陆松搭上他的肩膀,佯装欲言又止,一句三叹道:“老秦,有句话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秦西诀没给好久未见的好友面子:“知道不当问就别问。”   陆松也没在意,一边走着,一边忙着和去礼堂的人打了一路招呼。   直到两人进了礼堂,站在后排,颁奖仪式已经到了尾声。   台上的三名一等奖,五名二等奖和五名三等奖在合影留念。   阮景站在靠中间的位置,手里拿着一等奖的奖杯,一脸茫然,脸上还带着睡出来的褶子印记。   阮景眼尖,立马在人群里找到秦西诀,向他投来震惊又求助的目光。   秦西诀不由轻轻点点头,唇畔的笑意有些隔岸观火的意味。   旁观全程的陆松咳了咳,满腔猜测也忍不住了,又一次开口:“老秦,你不对劲。”   秦西诀没理他。   然而毕竟是老狐狸陆松,比林白聪明多了,不需要什么明显的证据来点拨,只从秦西诀那不同以往的态度,便嗅到了好友的风月心思。   陆松心下犹疑,试探地打趣道:“你这样可不行,我教教你怎么追人……”   秦西诀淡淡开口打断:“要我数一数你被甩的次数吗?”   陆松被噎到了,不甘示弱回道:“你怎么不数数我被表白的次数!”说完,他才反应过来秦西诀没有反驳,不由有些惊讶,“所以,你是认真的?”   秦西诀的目光依然在台上的某人身上,他看到老许赞赏地拍了拍阮景的肩,阮景猛地哆嗦了一下……   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只是轻描淡写回应了一句:“嗯。”   陆松如同被雷劈中,震惊地看着阮景,又不可置信地看向身边的好友,心里“卧槽”两字持续刷屏,除此之外再想不出其他话语。   阮景踩着云彩一样飘飘然走出礼堂,脑海里烟花齐放,先前那愣头愣脑的模样不见了,双眼不停冒着快乐的小星星。   他手里拿着沉甸甸的奖杯,奖杯上清楚地刻着一等奖。   一等奖!之前他连获奖都不敢想象。   回味着在闪光灯汇聚的礼堂领奖台上,自己接过奖杯的那个时刻,是对以往全部付出的肯定,他简直乐飞了。   秦西诀和陆松站在礼堂外不远处交谈,又转头一起看着他欢乐地小跑过来。   陆松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夸了句:“小朋友,你真的很牛。”   不知是不是错觉,阮景老觉得陆松的笑容别有深意。   但场面太乱,而自己又太开心,他也没来及多想。   阮景揣着奖金巨款,暴发户十足地一挥手:“走,请你们吃饭。”   蹭饭从不缺席的陆松立马开心地答应:“那敢情好……”   秦西诀看了他一眼,陆松立马圆润接上,“可颁奖仪式也结束了,我得带队回校了,哎,你看这真不巧……”   说到末尾,陆松有些委屈,欲言又止地看了阮景几眼,最后只能麻溜小跑着离开了。   阮景沉浸在喜悦里,也没管其中不对劲的地方,拉着秦西诀就混在外校的学生里,一起出了校门。   秦西诀也没扫兴地提醒两人的行为属于逃课。   阮景这大半天过得云里雾里,直到吃饭时和秦西诀一交谈,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阮景认知里的艺术节,只有真正举行比赛的那天晚上。   实际三中的艺术师资力量与人才输出在全市最强,艺术节自然也不是寻常晚会那般,甚至还有开幕仪式。   只是这个开幕式不兴师动众,只在礼堂举行,参加的只有艺术老师和校领导。   他更不知道的是,本次市级高中绘画比赛的颁奖仪式,也委托给三中,在艺术节开幕仪式一起举行。   能在三中这所艺术强校的礼堂领奖,意味着获奖作品能挂在三中艺术楼的画廊中,一直展示到下一届艺术节。   这出圈的机会和荣誉,已经给了十足的排面。   这次的获奖信息,老许提前发在画室群里了,阮景也记得有人狂@自己,但他以为又是插诨打科,斗图大赛,没有立马回复。   后来一直忘了,才错过了信息。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艺术节开幕仪式结束,艺术楼一楼的画廊换上了绘画比赛的所有获奖作品。   从开幕式到艺术节结束,三中画廊对外校开放,外校学生可以在门卫那用学生证做登记,进学校去画廊参观。   艺术楼的画廊陈列着教师和学生的优秀作品,平日也就美术生和不明觉厉的路人来看几眼,来来回回就那几幅画,时间久了,也就冷清了。   如今获奖版块换上新的画作,陆续有感兴趣的各校美术生来参观,人虽不多,算不上热闹,也比平时有了些人烟。   两位穿着A高校服的女生亲昵挽着,凑在一等奖的一幅画作前,兴奋地小声交谈着,神色与谈论之间都是崇拜欣赏。   其中一位女生说着说着,拿出手机要拍下来,还不忘和姐妹开玩笑:“我猜呀,画这幅画的一定是个温雅又有书卷气息的大帅哥……我透过他的画就能感觉出来~”   她的小姐妹配合打趣:“看画识男人就你独一份。”   女生嬉笑里带着几分认真:“真的,你看,这线条和构图,光影处理……又娴熟又有想法,哎,都不知道怎么夸了。”   女生花痴得飘飘然,她的小姐妹倒想看看这位温雅书卷气的作者是谁,不由低头找画作下的作者名字,还没把那两个字念出来——   忽然听到身边一声煞风景的咋舌。   两位女生齐齐转头,发现身边多了一个男生。   男生大概是刚刚睡醒,困倦的脸上挂着黑眼圈,翘起的头发也没打算整理,许是怕热,一边裤腿卷到膝盖,另一边裤腿还邋遢地挂着点颜料。   虽然长得是好看,这么不修边幅也太有碍瞻仰了……   他正啃着冰棍瞧着这幅画,面上带着明显的嫌弃,嘴里也开始挑刺:“没你们说得这么好,这幅画……还不太行,你们夸的技巧,都是掩饰能力不足的小聪明,啧……稚嫩……”   女生被忽如其来的抬杠惊到了,看校裤颜色认出了是三中的学生。   来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说自话,没眼色地盯着画作继续挑三拣四:“……这个地方怎么想的,脑子不太灵光吧……”   两位女生对视一眼,心想这人要么是低级搭讪,要么就是被同校竞争逼疯了。   无论是哪种,加上这人惨不忍睹的模样,都让两位女生有些不屑。   之前连连夸赞的女生不甘示弱地哼了一声,反驳了回去:“站着说话谁都会,有本事把你的画也挂上这个版块呀,一股子酸味。”   男生终于没再看画了,震惊地回头,没听清似的:“……啥?我酸谁?”   女生自动把他的讶异归为被戳破的羞恼,得意地扬扬下巴,放话道:“虽然没见过这位作者,也没见过你的画,但我能肯定,他就是比你强。”   说完单方面宣布自己胜利,带着姐妹哒哒哒离开了,临走前还上下一打量他,露出指责暴殄天物的神色。   阮景望着两位女生离开的背影,慢慢把嘴里没了味的冰棍咬碎。   身后那幅引起动静的作品下,正写着他本人的名字。   阮景稀奇地挠挠头,嘿,我酸我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贸然评价作品被怼可以理解,人家离开时那个嫌弃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阮景摸不着头脑地想了半天,回头看了眼台阶下旁观全程的秦西诀,此人面上居然也有些忍俊不禁。   他疑惑地走过去,从画廊的玻璃反光里看了一眼自己:“我有哪里不对劲吗?看起来挺齐整的。”   秦西诀抱着尊重人的态度,把他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确定了比彩旗般的老许是齐整点,于是真诚回答:“没有,和平时一样。”   他没说谎,这的确是阮景沉迷画画时的状态。   而且看惯了,这样的他还挺真实可爱。   阮景点点头,秦西诀说没问题,那肯定就是没问题了。   他转头看着自己的画作,片刻后,轻轻一皱眉:“说实在的,这幅画真的要在这里挂三年吗,有些丢人。”   秦西诀走到他身边,一起看着那幅画:“能挂在这个位置,自然是够格的。”   收到秦西诀的肯定,阮景却摇了摇头,他不需要安慰,反而认真道:“不,我不是在妄自菲薄。那天拿到奖后,我回家把这幅画又画了一遍,才察觉以前真是……”他苦恼地思考应该怎么形容,“真是……练习得太少了,各方面都欠缺。”   最初得奖的兴奋过后,他也细细看了其他获奖作品。   一等奖的三位除了他以外,是高三的一位师兄和A高的一位学生。   他两各方面都比自己成熟太多了,尤其那位师兄,他之前见过几次师兄的作品——能成为全画室的偶像,的确恰如其分。   而自己只比二等奖稍好,想必是青黄不接,又补不上差了的那个位,索性把他推到一等奖的位置。   他很清醒,明白自己的确还差得不少。   秦西诀不由转头看向身边的人,眼里有些惊讶。   阮景拿奖仅仅是两天前的事,没想到这人没有沉浸在喜悦里太久,也没有停止自省,立马就进行了复盘。   能找出问题,说明如今的水平相较于开学而言,有了很大进步。   阮景看着玻璃橱窗里自己的画,展示台的灯被玻璃墙反射进他的眼里,呈现出专注的清澈晶亮。   这个人时刻对自己热爱的事物保持着热情不减的进步欲望,沉溺其中时心无旁骛,这也在旁观者眼里构成一幅不输于任何作品的画卷。   秦西诀平生第一次被另一个人吸引得挪不开眼。   在诸多表达爱意的词汇里,“喜欢”一词并不浅淡,它是欣赏与赞美,是笃定的偏爱,是世界万千光景里,偏偏只看向一个人的钟意。   在他心里,阮景配得上所有美好的词汇。   不仅因为自己的喜欢,还因他本身就在发光。   秦西诀忽然开口:“你画好的那幅画,能送我吗?”   阮景回过神,身边的人正认真地看着他,他不由无措地摸了摸头:“啊,当然可以,一幅练习而已,不过你要它做什么,要不我重新给你画一幅……”   这位大佬怎么这么突然,不过这可是秦西诀主动和他讨画,早知道自己画得再用心点!   得到同意后,秦西诀没再看他,又把目光投在橱窗里的画上:“没关系,要这幅就好。”   画作除去纸上呈现的形状,一笔一划里都蕴含着作画人的心血与精力。原来阮景这几天忙成低配版彩旗是为了这幅画。   喜欢收藏对方东西的,可不止阮景一人。   况且,他觉得这幅画很好看。   阮景呆呆地看着秦西诀唇畔的那抹笑意——这人似乎很期待的样子。   无端有些手脚无措,又忍不住暗自欣喜,比获奖时还开心。   他决定回去再把那幅画努力扣一扣。   艺术节开幕仪式之后,三中进入校园小春晚的倒计时,狂欢拉开了序幕。   这个节日旨在给学生们提供一个展现的舞台,任何人都可以报名参加。   个人或者团体,甚至跨班组队,只要通过初选,都能登上决赛的大礼堂舞台。   三中是艺术强校,每次艺术节都是艺术生的天下,普通班的人不身怀点绝技,都不想去同台送菜。   但气氛足以点燃全民欢乐了,大舞台去不了,还不能玩玩初选了?   初选可是有录播的,好歹能在校官网露个脸,以后毕业了,每逢同学聚会也有拿来吹的题材。   阮景美术课那边稳定之后,心思偏重了文化课这边。   小春晚之后会有一次考试,之前在绘画上花了很多心思,事后忙转向这头埋头狂补。   反正除了去看决赛那晚,弥漫了满校的艺术气氛也没他什么事了。   在损友二人组找上来时,他是这么想的。   阮景在证明题里裹缴得思绪打结,在经历气急败坏,心如死灰,大彻大悟之后,皱成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终于写完了。   他抬起头,刚要放松地长舒一口气,只见林白和孙奇正站在桌前看着他,笑得十分谄媚,一看就知道肚子里在滋坏水。   阮景没等人开口,若有所思:“等会儿,上次见你们这个表情是什么时候来着?”   林白好心提醒:“篮球赛。”   哦,那次当了凑数的替补。   阮景悟了,从容地点点头。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蓦地蹦起来离开座位,向后门逃跑,动作不可谓不快。   谁知围观的两人早有准备,在他稍微一动的瞬间,立马默契地朝他飞身过去。   高手过招就在一瞬之间,阮景被两人一人架住一边,摁回座位。   阮景试图挣扎,惊怒指责:“两打一有意思吗,你们等我叫秦西诀,来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那他娘的叫势均力敌吗,”林白惊恐地捉住他的双手,冲孙奇使唤,“快拿走他的手机!召唤出ssr咱就完蛋了!”   三人鸡飞狗跳的闹腾成了一团。   十分钟后,三人精疲力尽地瘫在椅背上。   阮景长腿一伸,踢了一脚前排的椅子:“说吧,这次又要折腾什么?”   林白立马回复了元气:“我们组个队去初赛玩玩呗,三年一次,上校官网呢!”   阮景一听又想跑了,碍于实在没力气了,只好拿眼睛瞪人:“亲爱的同学们,请你们想一下,我是个美术生——画画的,上次的篮球赛就算了,现在出道凑人数也要找我,请找点符合我技能的事情邀请我好吗?”   提起篮球赛,林白还委屈了:“上次你是陪孙哥打篮球嘛,这次就不能陪我组乐团吗?”   阮景“嗬”了一声:“非要这么轮一圈,合着下次我参加比赛,你们来和我一起画?”   孙奇理所当然地提议:“我们给你当模特呗,赚了!”   阮景不上当:“那还不得是我一个人的战斗。”   林白:“我们的身姿已经参与到你的画里了呀!”   阮景以魔法打魔法:“那我精神上支持你们出道不就好了。”   林白:“……”   这件事在当天没有讨论出结果。   过了几天,阮景发现这节日还真是全民参与。   小时候不乐意在家庭聚会里表演,长大了忽然开窍了,一个个争相报名展示才艺,无论是不是为了临时营业强行挖掘的。   直到班里唱歌跑调的人报名了独唱,走方阵同手同脚的人报名了街舞,阮景叹为观止,也在两位损友的软磨硬泡下同意了。   三个人立马行动,去艺术楼申请了练习教室。   林白坐在椅子上抱着吉他,扫出一串清亮的音符:“不是我吹,就凭咱们三的默契,说不准能过了初选。”   孙奇在调试着贝斯的弦:“那肯定的,我们和那些同床异梦,临时组起来的乐队不一样。”   阮景听着两人的幻想,完全不想附和。不过两人都兴奋认真,自己再散漫也就不好了。   他什么乐器都不会,被昏头昏脑地推到了主唱的位置。   站在话筒前觉得十分离谱,不由再次灵魂发问:“这行吗,我唱歌水平顶多不跑调。”   他都做主唱了,这支乐队实在成不了气候,估计过不久就吹灯拔蜡,就地解散。   林白非常自信:“我们不拼水平,我们要展示默契!”   申请练习室的一个小时很快就结束了。   三人灰头土脸地走出练习室。   沉默了几秒,林白先忍不住了:“孙哥,你怎么节奏忽快忽慢的!”   孙奇被挑刺,也不客气地回道:“哎我这不是不熟练吗,好久没弹了,而且你弹错了几次吧?”   两人再一同看向阮景:“景哥你唱的哪首歌?”   阮景:“……”不就是你们选的那首吗!   这一小时成功地揭开了遮羞布,露出了他们那点几乎没有的默契。   然而两人也没有就此放弃,反正除了学习,什么事都有动力坚持下去。   阮景答应了两人参加初选,也没有怠慢,从自己的画画时间里抽出一小时陪两人练习。   艺术节报名的人实在太多了,艺术楼里的各种乐器练习室几乎天天爆满,去晚了还没有位置了。   阮景只好带着人到明德楼练习,却发现小楼也早已不是清静之地,一踏入其中,各种魔音交相追逐,打架斗法似的,刺耳难忍。   阮景实在没想到连自己的小破楼都沦陷了,忙以保护石膏像为由,从老许那里申请了门锁,才保住了自己的窝。   然而那些魔音实在无休无止。   来明德楼练习的大多是抢不到练习室的普通班学生,水平有待磨练,瞎玩的成分更多。   阮景画画时被迫听着四面八方的全损音质,画纸上的线条尽数画歪。   阮景震怒,甚至录了一段噪音,发给秦西诀一起感受。   秦西诀让他考虑作为起床闹铃。   阮景:“……”   谁知隔天。   那些魔音之中忽然插入一段悠扬婉转的小提琴,那音色如一段缠绵缱绻的丝滑绸带,在乌烟瘴气里婀娜蜿蜒,又脱颖而出。   其他乐器像是逐渐羞愧,又像是不想惊扰,声音都低了几分。   它似一阵悦耳的风,荡涤了整栋楼的浑浊之气。   是《夜半小夜曲》。   阮景如听仙乐耳暂明,胸口被魔音搅起的郁气也慢慢疏解了。   正想夸一句哪位英雄来救驾,忽然收到秦西诀的信息。   “还想听什么?”   阮景心里“卧槽”一声,心想秦大佬真是技多不压身,震惊追问:“还可以点歌?这么专业的吗?”   秦西诀:“小时候学过,只会固定几首。你想听其他的,我学学看。”   阮景笑了起来:“把刚刚那首单曲循环吧?”   阮景撑了个懒腰,听着楼上乐器室里的小提琴声再次响起,演奏的人似乎就站在窗边。   要是急着上去找人,反而让气氛不美了,他承了这个好意,享受着曲子,又继续画了起来。   一片落叶被午后温柔的风卷着,轻轻拂过窗台边小提琴的弦,又飘到楼下,落到了阮景的画板上。   他拾起来看了看,把叶子夹进了书里。   初选的事情,阮景也是上了心的,毕竟另外两人十分认真地在准备。   练习室难申请,申请到了难免多练习些时候,阮景的绘画功课也落下了一些。   奈何艺术楼和明德楼太吵,教室摆开颜料画画又不像样,于是跟着秦西诀去了酒吧练习。   被魔音吵烦了,酒吧的爵士乐简直成了清音天籁。   他窝在酒吧一角,那里单独置了个台灯,他一边画着,一边哼着他们参赛的歌。   人少的时候,他还会到台上的话筒前练练,秦西诀居然学会了那首曲子,能用小提琴和着他的歌,两人成功地合作了几次。   只是阑珊光影里专注拉小提琴的人总会让阮景唱错几句,无意换来他的一瞥。   连吧台小哥都不吝夸赞:“这是我能免费听的吗?”   虽然带了严重的朋友滤镜,阮景还是很开心他的捧场。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周六一早。七点整。   手机闹钟歇斯底里叫了起来,锲而不舍地撒泼了许久,鼓鼓囊囊的被子终于舍得伸出一只手,近乎粗鲁地把这个炸.弹薅进被窝。   几秒后,被子里闷闷传来一嗓子睡不够的崩溃哀嚎,凄惨程度能吓飞半夜路过的乌鸦。   被子被刷地掀开了,阮景翻身坐起来,脸上挂着困倦的烦躁,揉了揉眼睛,摸摸索索下床了。   五分钟后,他站在洗漱台前刷牙,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不觉,头发长到又该打理了。   文化课和美术课两边忙已经脚不沾地,如今加上送林小少爷出道的压力,忙得快和寒假一样焦头烂额了。   如今唯一比寒假好的地方,只有时常能见到秦西诀了。   在学校补不完的作业,阮景已经习惯了去秦西诀家写,甚至为了方便,在那边放了一套作画工具。   周末一到,他只需要把作业一收拾打包,家里摆好的早餐也不吃,直奔往秦西诀家。   离开时就像秋风过境,一不留神就没了影,林蓉没好气数落他干脆别回来了。   阮景时常给老太太画像,端庄安静坐着的老太太是再好不过的模特了,他也画秦西诀,更是得心应手。有时苏奶奶过来玩,他也画两位老太太的合影。   素描与水彩皆有,甚至还有萌萌的简笔小漫画。   秦西诀把这些画挂在客厅的一面墙上,画作逐渐增多,放眼望去就像阮景的个人画展,本人表示成就感十足。   阮景在秦西诀家待久了了,老太太不怎么清醒的时候,甚至以为他住进来了,出门采购总会多买一份他的东西,每当他要离开,会上前问怎么又要出门?   阮景解释了几次,老太太一犯病又忘了,最后只好哄老人家说“自己马上回来”。   秦西诀也不替他解释,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充耳不闻。   近几天来,大概是夏日到了,懒洋洋的阳光与和畅微风让人心情愉悦,阮景发现秦西诀的心情也似乎很好。   秦西诀与他待一起时,整个人闲适又放松,笑容也不吝啬,还会时不时主动与他有触碰——   鼓励时轻轻揉揉他的脑袋,安慰时拍拍他的背,在沙发上一起打游戏也肩挨着肩……   阮景喜欢极了这样的亲近,每当秦西诀一接近,他心里都无比欣喜,要是有大尾巴,得当场欢乐地甩起来。   这个周六,也因秦西诀而有些特殊。   周末之前的某天课间,秦西诀忽然问他,周末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秦西诀调休一天,让阮景决定去处,末了,有些不自然地提起,有话想和他说。   阮景想了想,才发现除了学校,他两还真没有特意去哪里玩过,不由有些期待。   不过……   阮景翻着市里好玩的地方,疑惑地看了秦西诀一眼:“什么话?这么郑重其事的……”   秦西诀垂着眼睑,笔下漂亮的英文一行又一行,只答到时候再说。   阮景奇怪,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还带选日子地点的,莫名带上点重要意味。   但秦西诀不说,他也没追问。   谁知他们还没计划好,吧台小哥忽然发消息过来,说有重要的事告诉他们,让他们有时间的话来一趟酒吧。   阮景又被林白通知了周末要继续排练。   这些推不开的事情约好了似的,都撞在了那一天。   阮景无奈,只能满是歉意地和秦西诀商量:“要不我们就去酒吧坐坐,你当回客人?等下次有一整天时间了,我们再好好玩。”   秦西诀也不在意,好像阮景觉得没问题,那玩的地点无所谓,只要他喜欢就行。   于是这周六晚上,阮景期待的一日游精简为酒吧一夜游。   小哥还在忙碌,两人到吧台前坐下等他。   阮景摸出手机,打了一把久违的游戏,秦西诀在一旁看着他花里胡哨的操作。   阮景敏锐地察觉到,秦西诀今天有些心不在焉。   从下午两人一起出门开始,这人有时看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又盯着某个地方独自出神。   不知道是不是和今天要说的事有关。   阮景心思一飞,手下操作更菜了,硬是没有赢上一把强行挽回尊严。   吧台小哥终于忙歇了,坐到两人对面。   他在两人面前放了两杯低度调制酒,神秘兮兮地望着他们。   阮景抬头认真地看向他:“兄弟,你最好有人生大事要宣布,你可是打断了我的重要约会。”   秦西诀闻言弯了弯唇。   小哥装模作样地咳了咳:“啧,看看你这未卜先知的能力……”说着,也不兜圈子了,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张红色的卡片,放在两人面前。   阮景一看,居然真的是婚礼请帖,不由震惊地看向小哥。   连秦西诀都有些意外,看来小哥嘴挺严,连同事都没有事先透露一点。   小哥眨眨眼笑起来:“两位,这婚姻的坟墓,我先走一步……”   阮景:“……”这话听上去实在不怎么吉利。   阮景把卡片翻开来看,女方的名字完全没印象,看来没在酒吧里碰到过:“这也太突然了……”他面上挂着没回味过来的怔忪,忽然想到什么,“等下,你到法定婚龄了吗?”   小哥的笑容变得狡黠:“哥我二十五了,小朋友。”   阮景:“……”   小哥平时活泼爱笑,和自己称兄道弟,唠得都是在同一频道,阮景以为他顶多是兼职的大学生。   没想到转眼就要结婚了,单身狗的自己连喜欢的人的手都还没牵过……拿着请帖的手不由微微颤抖。   看对面的人笑得一脸幸福,阮景忍不住八卦地凑过去:“唠唠呗,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   小哥“嗐”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好多年了,是我师姐,她平时工作忙,今年有空结婚了~”   说起自己的未婚妻,小哥的笑容里都是开心和想念,让阮景心生羡慕。   不是羡慕别人结婚,是觉得能和喜欢的人修成正果也太好了。   秦西诀也笑着说了声恭喜。   小哥很快又来事情了,匆匆留下句“结婚了也不会辞职以后还能一起嗨”才离开了。   经这件事一提醒,阮景发愁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秦西诀,那人正低头安静地看着请帖,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在走神。   一想到秦西诀迟早也会和小哥一样,恋爱结婚。   他顿时连游戏也不想打了。   阮景沉溺在思绪里,秦西诀那边也安静了片刻,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才下定决心般地开口叫了他。   “阮景。”   秦西诀很少这么正经地叫他的名字。   阮景一愣,不由应了声,看了过去。   秦西诀坐得背脊微微打直,浮动的光影里,面上神色辨别不清,只能看到蕴着认真和莫名郑重的双眼,整个人无端透出些掩藏不住的紧张。   阮景被感染得不由也直起身子,心想气氛怎么忽然严肃了:“啊,对,你说要和我说什么来着?”   秦西诀看着他:“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阮景眨眨眼,原来是聊人生规划吗?   少年人在插科打诨之间总会不着边际地幻想,每回满嘴跑火车描述的未来形状总是不尽相同,可见少年贪恋的东西太多,缤纷的世界总有很多东西难做取舍。   但问题出自秦西诀之口,阮景认为这是该认真对待的问题。   他顺着想一直画画的念头往下想,加之对行业情况的了解,诸般考量纷杂涌来,一时之间没办法立马给出确切描述。   但他热爱画画,无可置疑。这件事给他带来的乐趣已经超过很多东西了。   他觉得自己很幸运。   只是不会拥有像小哥那样的幸运了。   对人的感情不会像对绘画一样,付出就能看到回报。   他与自己喜欢的人没可能,指不定得和画画相伴一生了。   这么一想,对郁结所在只字不提,只是言语之间带上点叹息:“会一直画画吧,不过我们这行……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挺累的。除此之外,时间久了,一堆职业病就来了。”   他就往椅背一靠的姿势又想了一下,感慨道:“而且怎么说呢,也许每个美术生都想初心不改地画画,但后来会发现,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我也不知道能走多远。”   想得远而深了,又觉得未来尽是未知与迷茫,在社会上,付出与回报很多时候都是失衡的,不由觉得挺伤脑筋。   阮景想得有些烦了,不由就此打住,转头看向一直在默默倾听的秦西诀:“哎,你呢?”   他记得秦西诀以前说过想当医生的,那除此之外的规划呢,他也挺好奇的。   秦西诀的指尖搭在玻璃杯上,无规律地轻轻敲击着,几秒后才听到似的,侧头看他。   不知是不是阮景的错觉,这个人眼里带着些自己看不懂的情绪,无端让人心脏一悬,又琢磨不透。   “我对大学要报考的专业,大学期间要完成的提升,以及工作方向,都有一个详细完整的规划,不出意外——当然,也允许有偏差,都有把握一一达成。”   阮景怔愣,心想不愧是给自己上辅导课都要写辅导计划的学霸,无论做什么都有条不紊。   他只是没想到,秦西诀会忽然和自己近乎严肃地说起这些,毕竟这个人好像从来不提做事的规划与过程,别人知道时已经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然而阮景却发现,对方似乎还没说完。   秦西诀顿了顿,不易察觉地放慢了语调,在光影与音乐里轻缓郑重得如同宣誓。   “这份规划,是我最近做出来的。以前我总觉得未来不必那么生搬硬套,每一条路都有独特风景。”   阮景没出声,他忽然有预感,秦西诀接下来的话会很重要。   秦西诀:“我是说……最近我决定,还要再努力。那么未来单靠我自己,就能给伴侣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对方只管安心去做喜欢的事情。”   阮景呼吸蓦地一窒,握着玻璃杯的手指忽然收紧,力道大得几乎想把玻璃杯捏碎,奈何杯子质量太好,纹丝不动,他的手却鼓起青筋。   这句话如同往他的理智投了一颗炸.弹,顷刻之间炸得面目全非。   如果这是在正常灯光下,会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但是不知怎么,今天的秦西诀也不太对劲,他没看阮景,也没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   秦西诀仿佛打定主要要把话说完:“所以那个人不努力也没关系。如果……”   阮景的应激反应赶在脑子之前动了,他忽然蹭地站了起来,椅子被大力撞到,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酒吧里的人都望了过来。   秦西诀的话被打断,他抬起头。   阮景不敢看他的表情,低哑着嗓子含糊说了声去卫生间,仓皇逃离了。   秦西诀看着阮景消失的方向,许久后,眼里的光渐渐熄灭了。   他头一次喜欢一个人,艰难地摸索着靠近,有时觉得信心百倍,有时又担忧踟蹰。他原以为自己做好面对未来的规划,或许能换来对方考虑的机会。   但对方不由分说地逃离现场,已经给了他答案。   他看了那边许久,才慢慢收回目光,在心里补完没说完的——   如果你愿意的话。   这句话终究是消散在唇边,变为明灭光影里的一抹雾霭。   阮景在洗漱台的白炽灯下,捧起冰冷的水泼到脸上,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没想到,秦西诀会认真地和他说起这种事。   朋友之间讨论这些再正常不过,何况他两是最信任的朋友。   他也知道自己单凭性别就不在秦西诀的考虑范围内了,早就认清了自己毫无希望。   但只是想象秦西诀和别人在一起,就已经无法接受,如今听那人亲口计划这方面的事情,他实在难以逼迫自己听下去。   那人甚至没用“女朋友”,而是带着珍视意味的“伴侣”。   似乎能配得上这个称呼的人,能让秦西诀从此倾注所有努力与勇气,去为两人的未来铺路。   那瞬间涌上来的嫉妒和不甘,此刻依然盘桓在他的胸口,又化为不可疏解的难过,搅得他耳边失去一切声音。   阮景抓着洗漱台边缘,直到指节泛白,依然毫无知觉。   头发和脸上的水珠划过通红的眼眶,从睫毛末端一滴滴落下,在洗漱台上洇开了一圈圈水渍。   ————   转眼之间,艺术节的初选如期而至。   阮景最近没什么精神,还是跟着努力练习,总算把这首歌练习得发挥稳定了。   到了初选赛那天,林白运气爆发,抽到了最后一轮的位置。   他们有幸看完了之前的所有节目,这一组居然都是出自普通班,简直个个惨不忍睹,菜鸡互啄,无限刷新着阮景的接受下限。   即使决赛大舞台是艺术生们神仙打架,却也总需要点不太拉跨的绿叶来陪衬,又能体现“全民参与”的热情。   评委在辣了几个小时的眼睛后,一看到稍微上得了台面的他们,立马在矮子堆里拔高个,让他们过了初选。   阮景震惊,三个没谈过恋爱的人唱情歌,居然能过了初选?   连林白和孙奇都没料到,原本他两也只想胡乱玩一玩,谁知还真撞了大运,不由兴奋地打算再接再厉。   阮景却提不起什么劲了。   酒吧谈话的那天晚上,阮景从卫生间出来后直接离开了。   秦西诀也没有找过他。   他没有再去秦西诀家玩,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秦西诀也不再主动联系他。   在学校时,两人除了礼貌的简短交流,再无其他话。   阮景是完全不敢面对人,秦西诀仿佛成了一面镜子,面对他时,总能照出贪婪自私而不讲理的自己。   至于秦西诀同样冷下去的态度,他也能理解。   别人把自己约出来玩,认真地描述着对未来的规划,谁知道自己不仅反应过激,还不打招呼就直接跑了,事后也迟迟不做解释。   换做是他,他也生气。   在理智上,阮景明白,作为朋友,他是理应替秦西诀开心的。   但他就是开心不起来。   他试过和自己和解,自我说服,别再为难自己,找个机会缓和下两人的关系,至少还能做做朋友,让自己没那么难受。   反正高中还有一年就过去了,一年过后,天南海北,慢慢断了念想。   要是以后碰到秦西诀和他女朋友在一起,也要不失体面地潇洒打声招呼——   但光是想想都做不到。   第四次烦躁地把被子掀开,阮景就着睡不着的焦虑心想,要是就这么放弃了,那根本不是他自己了。   这几天他过得精神恍惚,各种情绪争相发酵,此时终于膨胀成了一股疯魔劲儿。   他爬起来火速穿齐整,就一股脑地跑向秦西诀家。   他没提前通知人。   秦西诀来开门时,面上的冷淡只维持了一瞬,之后的惊讶和复杂再也没掩饰住。   阮景好久没敢好好看一眼秦西诀了,才发现他最近精神不太好,整个人带着明显的沉郁。   似乎回到了初见时那般。   两人无声而各怀心思地对视几秒。   秦西诀先别开视线,也没有问他来做什么,像之前他每次来一样,把人让了进来。   阮景看着秦西诀沉默的背影,心无端沉了几分。   他跟着人进到空旷的客厅,都默契地不说话,空气里的压抑与窒息感逐渐蔓延开来。   阮景以前那些如簧巧舌都哑了似的,半天没找到个话头。   秦西诀也似乎打定主意不出声,沉默着去给人倒牛奶。   幸好还没等秦西诀端着牛奶回来,和苏奶奶逛街的老太太回来了。   老太太没察觉客厅奇怪的气氛,从包里取出一双运动鞋,那荧光撞色和夸张的设计落在阮景眼里,让他眼角惨不忍睹地一跳。   秦西诀走过来,没有照往常把牛奶递给阮景,而是放在他身前的桌上。   他看了一眼那双鞋子,问道:“……给谁的?”   他一开口,阮景察觉那声音有些沙哑,冷而低沉,如一抷冰凉的月光,不再同往日和自己说笑那般。   老太太也不想正面回答似的:“谁看见就给谁。”   饶是气氛不对,阮景也差点没绷住表情,忙咳了咳,才忍住不合时宜的笑。   秦西诀也一愣,露出点无奈。   他看向那双鞋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于是没再管,自顾自地接了杯水喝了一口。   却察觉到阮景和老太太一直看着他,他也装不下去了,无声叹了口气,放下杯子后去试了试那双鞋,大小正适合。   老太太才淡淡笑了笑。   阮景忍住了声音,没忍住看热闹的表情。   老太太看向他:“阮阮觉得好看吗?”   阮景忙说:“好看的,一看就是和国际潮流接轨的新设计。”   反正穿的人是秦西诀,这人穿什么都好看。   老太太满意点点头,又伸手向包:“我给你也买了一双一样的。”   阮景笑容凝固了。   老太太笑着把另一双鞋递给他:“老苏给孙子买了一双,我就买了两双。”   阮景:“……”   倒也不必!这两老太太之间为什么有这种奇怪的攀比心啊!   老太太发完礼物,打算回屋歇息了。   阮景之前不管不顾地跑来,一股劲儿只想冲到秦西诀面前,此时见到了人,又在他的冰冷疏远里慢慢冷静了。   看秦西诀的神色,好像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   但接下来应该怎怎么办,自己的脑子在秦西诀面前是转动不起来了。   尴尬的气氛又蔓延开,再待着也没用,阮景忙道别准备离开。   秦西诀没说什么,看了一眼他一口没动的牛奶,点了点头。   出门前,阮景路过自己的画具,在旁边犹豫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想到这东西老放在这里是不是太碍事了。   一转头,发现秦西诀正看着他,想说的话莫名又咽了回去,打了声招呼就匆匆走了。   阮景慢慢走在返程的路上,之前晴朗的天忽然被乌云遮了,不多时便飘下小雨。   他心烦意乱,自己都办的什么事儿?   冰凉的雨把他的焦躁和烦乱慢慢抚平,他冷静下来想,不能和秦西诀就这样结束。   秦西诀不是还没有和别人在一起吗。   他知道有些事不能强求,经验与箴言也告诉人们命运不可更改。   可在秦西诀身上,他偏偏不想认命。   阮景在雨中,拨通了林白的电话。   他没心思寒暄,直截了当地开口:“我想追秦西诀。”   那边发出一声巨大闷响,似乎是林白从床上摔下去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雨下得稍微大了些,在远处的高楼之间漫起茫茫水雾,白蒙蒙一片。   阮景甩了甩手机上的水,走到闭店的咖啡厅屋檐下就近避雨。   电话那头,林白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兴奋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阮景只是情绪上来想找好友分享这个想法,也没指望林白这不靠谱的人给自己出什么主意,不由有些好笑。   见对方不怎么上心,林白立马端上专家的架势:“哎,你可别说,攻略人,我可是好手。”   两人从初中就认识,也没见林白有过女朋友,阮景疑惑这哪来的经验之谈:“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种技能点?”   林白生怕对方让他举例说明,忙直接跳到理论环节:“这首先啊,你得摸清对方喜好,先送一些道具……哦不,礼物,提升人物好感度,才能触发后续剧情。”   阮景终于明白了这货的攻略经验从何而来,顿时把林白在心里划为狗头军师:“你平时都玩的些什么降智游戏?”   林白理直气壮:“纸片人也是人!”   有狗头军师,自然也有擅点拨的仙人。   阮景直接拨通了陆松的电话,陆松作为秦西诀多年的朋友,看起来又挺像万花丛中过叶片沾满身的主,是个不错的人选。   两人东拉西扯打诨了半天,直到陆松察觉不对劲,追问起来,他才貌状不经意地问:“嗐,就是想和你八卦下,以前追秦西诀的人都用的什么方法……他什么反应?”   那边一听,立马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笑得让阮景莫名其妙,直到笑够了,才回道:“哎哟,不好意思,刚刚想起一件开心的事——你这么问,看来有人想追老秦啊。”   他顿了顿,又含糊地嘀咕了句“还要你出手,老秦行不行啊……”   阮景疑惑追问他傻乐什么,陆松却再也不肯说了,语气稍微认真了些:“你呢,去和想追老秦的人说说,他这人在这方面太轴了,别搞花里胡哨的操作,直接上去说就好。”   阮景琢磨了一下,心想这和没说有什么两样:“不是,都没个什么行动,别人怎么看到追人的决心,要是当做开玩笑的呢?”   陆松欲言又止,想了片刻后改主意了,打定主意看热闹般笑了笑,顺着他的话慢悠悠道:“说得也对,那你……不是,那让追老秦的人先试试呗。”   阮景摸了摸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虚作祟,他总觉得陆松有些掩藏不住的兴奋,有些奇怪。   陆松开小课堂似的吧啦了一通有的没的,最后清嗓作总结。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得让他明白你是忙活什么,不然白费力气。”   阮景一听重点来了,忙认真求教:“怎么说?”   陆松:“你想啊,你得先让人知道你有那个心思,接下来再对他好,才算是追人。比如你送他个爱心蛋糕,他要是知道你喜欢他,那这就是聊表心意,要是不知道,这就是请他吃个早餐。”   阮景恍然大悟,心想果然没有找错人。   爱心蛋糕,听起来不错。   阮景打了一晚上的电话,虽然和对方废话和骚话往来比较多,也让他心里有了数。   隔天。   早自习,阮景装模作样地背了会儿书,才用余光偷偷摸摸观察了一下身边的人。   秦西诀最近心情不好,整个人都散发着不易接近的疏远,此时神色淡漠,安静而专注地看书。   阮景从桌仓摸出一个透明塑料盒装着的爱心小蛋糕,试探着推过去,还生怕自己的某些心思不够明显,故意把满是小爱心的小标签对着人。   忙活一通后,秦西诀目不斜视,目光如同黏在了书上,纹丝不动。   阮景:“……”初战失败。   一整天下来,那块可怜的小蛋糕躺在秦西诀的领域,但对方当它不存在似的,一直被忽视了。   直到下午放学,秦西诀收拾完东西,然后一声不吭地把小蛋糕拎着离开了。   阮景:“……”   他目光复杂地目送这位大佬的背影,想猜测对方心思的心情如同面对一套数学高难题。   第二天。   秦西诀不喜欢甜食,不搭理小蛋糕情有可原。阮景这次按照秦西诀的喜好,买了一本新上市的参考书。   路过沈婳的桌子,他一瞟眼看到摆着一本便签,便签纸背景印着“想和你一起奔赴未来”字样,他心想这些小女生怎么都喜欢腻腻歪歪的东西,又做贼地环顾四周,迅速伸手撕走一张。   他抓耳挠腮片刻,也不知道在便签上写什么。   祝人学习进步?秦大佬还用不到他操这个心。   祝人天天开心吧……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火上浇油吗?   想了半天也没发现合适的,干脆什么也不写了,把那张便签直接贴在了扉页,指望觉悟过高的秦学霸自己领悟。   这次秦西诀勉为其难地看了一眼,然而还没等阮景高兴,只见他从自己的书堆里抽出一本一模一样的,而且已经全部刷完了。   “……”阮景真诚建议,“……再刷一遍,加深印象?”   面对他的废话,秦西诀直接给他留下一个“无事勿扰”的冷漠侧脸。   阮景:“……”   不过这人终于有了回应,也算有进展吧?   第三天。   阮景的大招终于憋好了——画了两天晚上的画完工了!   那是照着两人画的漫画风合影,色彩特意选了活泼轻柔的暖色系,让人一看就心生愉悦,他还充满心机地私自改了改,让画面上两人的动作与氛围格外暧昧,心想这看一眼就该明白作画人的心思了吧。   秦西诀看着对方坚持递过来一卷画,锲而不舍地坚持了两节课,只好接过来打开了。   阮景忐忑地盯着他。   秦西诀目光落在那幅画上许久,轻一挑眉,这么多天以来,终于主动和他说话了。   却似乎想不太明白:“……送我的?”   阮景点点头。   秦西诀无声地望过来,他近日似乎休息得不太好,疲倦之意让轮廓的锋利藏不住,微微一皱眉便显得眼里带着阴沉的冷意:“什么意思?”   问原因,这又为难到阮景了。   他心想总不能直接说“我就是对你别有所图,指望你感动然后给我个机会”吧,那自己不得直接出局。   但陆松让他不要遮掩意图,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阮景组织语言半天,在秦西诀有些逼视的目光下,憋出一句:“……你想想?”   秦西诀:“……”   那天酒吧的事是两人的症候所在,阮景很清楚。但他故意不想提起,更不打算为那天的事情道歉。   他想让对方明白,自己那天的反应不是出自那些编造的借口,只是因为不乐意听到秦西诀被别人拐走。   并且现在,他也已经在行动,和那位没见过的情敌抢人了。   阮景心里能自信地说一句,要不是秦西诀把性别卡这么死,就凭他两的关系,还不得近水楼台先得月,哪儿轮得到那位看不到的情敌见缝插针。   但事实是,他还得继续努力,阮景送礼物的同时,在心里默默计算着——   送爱心蛋糕,好感度加5。   送参考书,好感度加20。   送两人的画……秦西诀好像挺喜欢他的画,好感度那得加10086吧?   但又一琢磨,好歹先给看看这位大佬的好感度进度条。有的人进度条数值是100,秦大佬别是正无穷吧……   那他岂不是精卫填海?   阮景思及于此就非常胸闷,躺在椅背上装死。   然而沉迷好感度小游戏的阮景不知道,胸闷的不止他一个。   秦西诀何止胸闷,他觉得阮景也太莫名其妙了。   那天晚上,他在原地等到凌晨。夜渐渐深沉,身边的人来了又走,那两杯调制酒里的气泡一个个散开,直至全部消失不见。   阮景没有再回来。   他终于掐灭了最后的一丝希望。   阮景是个何其聪明的人,能明白了自己在说什么。   他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加上那样激烈的反应,后来也没有再出现……   这就是阮景给他的答案。   还是搞砸了,甚至回不到从前了。他心想。   随之而来的冷战也如同两人之间不可跨越和弥补的裂缝,无情地横亘此间,提醒着他搞砸事就该受到惩罚,各走各路也是他自己选择的后果。   那天周末,阮景忽然跑到家里找他,他居然还不死心地生出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那人却是想把自己的画具带走的。   带走那些,便是代表再也不会来了吧。   又一次落空。   他是考虑过表白失败的后果的。   也设想过这样的结局,不算在意料之外。   但他没想到这么难捱,度日如年。   然而还没等他从情绪里走出来,找到个有效的应对方法,阮景忽然态度一改,不仅自行结束了冷战,还对他殷勤起来。   那个色彩缤纷的小蛋糕,色彩和设计都不会是阮景的审美,更像老年人喜欢的样式,应该是要带给老太太的,不是对他好,他可以理解。   那本参考书,却是阮景特意买的,那人可能没注意,扉页还留了一张便签纸,似是随意当做书签,上面批量印刷的字让他胡乱想了一番,又觉得自嘲。   再后来的那幅画……是两人的合影,他却看不懂了。   阮景面色为难地让他自己想,他思考了许久,大概理解了阮景的意思。   两人曾经这么要好,如今闹得僵硬,对方估计也不愿意变成这样。   即使回不到从前,高中还有一年,这样僵持下去也挺尴尬。   阮景或许是想告诉他,自己没有因为这份心思疏远他的意图,只是不能回应,所以聊表歉意。   他没有为此感到丝毫高兴。   当时的告白算是破壶沉舟,只求一个杀身成仁。   而现在阮景拿不计前嫌的态度对他,他捧出来的真心在这个人眼里又算什么,能轻巧翻页的玩笑话吗?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知局势懂进退的人,至少感情方面也应该是,你既无心我便休……   谁知休不了。   他不想继续与阮景冷战,也不想无事发生地与他和解。   秦西诀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无计可施,寸步难行。   阮景那边也察觉了不对劲,在经历了三天精心安排的送礼后,他忽然怀疑对方的好感度直接降到负数了。   他惊慌地自省了一遍三天来的言行,也没找出哪里不妥,触发了这等陷阱关卡。   但秦西诀的确变得更加疏远冰冷了。   阮景第一次追人,实在没什么经验,只觉得自己的两大军师可真行,在他们的指点下,把秦西诀越追越远了。   他不由在心里把那两人骂了一遍,决定还不如自己来,这样磨磨唧唧的也太煎熬了。   秦西诀也是,怎么这次就这么难哄呢,他愁得已经开始掉头发了。   但阮景也只得忙完这两天再想办法,因为还有一件事更迫在眉睫——   艺术节决赛来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阮景三人汇合,按通知的彩排时间来到大礼堂。   这个礼堂有别于阮景领奖的小礼堂,光是占地就大了一圈,一踏入其中便觉得别有洞天,整个空间轩敞高阔,装潢高雅讲究,舞台更是宽广开敞。   如碗口倒扣的穹顶缀满繁星般的灯饰,星辉宛若碎在其中,专业的音响设施透出一股充满金钱的高级味。   这便是三中最拿得出手的地标性建筑。   阮景只来过一次,高一入学来参加新生入学典礼,礼堂能容纳全年级的师生,平时也会租赁出去做活动表演会场。   为艺术节晚会做准备的礼堂初显热闹,各项设施调试完毕,彩排也在幕后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阮景踏着吸音的厚料暗红地毯走向舞台,周围的参赛选手来来往往,面上笑意自信又风姿绰约,行走间自带气场,透出轻车熟驾的专业气息。   三人茫然得如同走错地方的后勤人员,又像三只被拎出鸡圈的又土又菜小鸡仔。   平时爱吹牛托大的损友两人也安静如鸡,阮景转头与他们对视一眼,不出意料,在对方眼里看到完全没底的尴尬。   但来都来了,即使身为陪衬的绿叶,也得完成不拉胯的使命。   三人震撼过后,聚在一起商量,才想起他们没有竞争目的,不用参与这场不见血的厮杀,混在其中完成表演就行了。   心态放平了,彩排出奇顺利。   他们还商量了一些临场出错的应急方法,林白为了不给他们压力,把“拿到名次”这个呐喊了许久的团队目标,换为“争取让舞台下不喝倒彩”。   离开的路上,孙奇忽然用手肘撞了下阮景:“最近秦大佬怎么不和我们一起玩儿了?”   “我们不是忙着练习嘛,”阮景手插裤兜,漫不经心地望着天,他也正在愁呢,又添了句,“我努力努力,让他归队。”   最近阮景忙到分不出一点心思——文化课复习得继续,画室作业不能丢,演出练习也要跟上,每天早晨睁眼的第一件事,还要思考今天该送点什么礼物给某位大佬,蹭点聊胜于无的好感度。   偏偏半个月过去了,进度滞塞,对方的好感度进度条如同无底洞。   思及于此,阮景又叹了口气。   ————   艺术节晚会当晚。   毕竟要上舞台了,阮景也特意捯饬了一下,换上棕色背带格子裤和茶色衬衫,一改平日清爽简约的风格,带上几分复古温雅。   阮景在礼堂门口和同样捯饬帅气,背着乐器的两人汇合,三人满意地对视一眼,然后一起走进礼堂。   一只脚才踏了进去,音浪不由分说地扑面而来,如同浑厚的海浪卷向每一个角落,重低音震得心神微颤,高音清亮高远,空气里浓厚的艺术氛围把阮景从头到尾涮洗了一番,每根寒毛都兴奋地竖了起来。   直到他被林白推了推,才回过神来,收起自己土包子一样的激动神色,跟在他们身后走向后台。   进了后台,阮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观察一场舞台晚会,身边衣香鬓影如轻云往来,各司其职的部门忙碌而有条不紊,盛大程度可见一斑,观众席早已坐满黑压压的人,比赛倒计时一分一秒走着,晚会一步一步接近。   工作人员再一次核对参赛者名单,各参赛选手按照之前的抽签顺序准备上台——阮景作为代表去抽签,抽中了中间的位置。   徜徉在礼堂的音乐结束,礼堂穹顶的繁星刹那失去光亮,灯光扫过观众席兴奋的学生们,再跳跃到舞台上聚拢变幻。   晚会开始了。   两位主持人开始致辞,林白把背累了的死沉乐器放在后台,拉着阮景来到舞台侧面观看比赛。   阮景看了一眼人山人海的观众席,现场不全是三中的学生,其他学校也受到了邀请。   外校的嘉宾占了一部分观众席,大礼堂也不能容纳全校师生。位置有限,想观看比赛的学生需得提前来占位置。   他分了下神,不知道秦西诀有没有来。   那个人不喜欢凑热闹,最近也依旧冷淡,八成是不会感兴趣。   思绪飘着飘着,节目开始了,阮景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节目吸引了过去。   作为美术生,“三中是艺术强校”这个概念在阮景心里没有很深的体会,毕竟画作给人的冲击力有限,又带点文无第二,百花齐放的意思。   直到此刻,这个印象第一次在他的心里落到实处,甚至找不到词语来形容这份震撼。   晚会的节目从一开始就让人挪不开眼,阮景只觉得偶尔看过的选秀节目如同搬到了眼前。   和自己同样年纪的参赛者初显明星风范,每个节目都编排得新颖精彩又不落俗套,成熟而稳扎稳打的功底尽情呈现,满堂目光都惊叹着一方舞台呈现的万千世界。   阮景平日出入艺术楼,经常与练舞练琴到精疲力尽的艺术生碰到,还时常会打声招呼,唠下各自的坎坷艺术路,再勾肩搭背去食堂抢饭。   没想到如今那些人摇身一变,一站到舞台中央,就变成了万千灯光的焦点。   那个舞台似乎有着神奇的魔力,能让每个站在上面的人变得迷人而耀眼,他们在交错变幻的灯光里踩着音乐酣畅展现着,让每个仰望的人在赞叹之外只有一个念头——   他们就是为了舞台而生的。   那些美轮美奂的光影映在阮景带着讶色的虹膜上,让他几乎忘了身处何处。   直到林白忽然凑过来,提醒快到他们上场了。   阮景才惊觉自己快忘记时间了,他忽然生出一个想法,自己这临时组起来的小破乐队,可能连衬托的程度都够不上。   想必另外两人也有和自己一样的想法,林白在返回后台的路上咳了咳,硬着头皮给他们打气:“咱们的目的就是玩尽兴就行了,别掉链子,好好完成这一场……”   说着,三人停在了之前摆放乐器的地方,却发现乐器不见了。   阮景一愣,环视四周,和两人一起翻找起来。   原本以为是因为挡路被换了位置,然而找了一圈,还询问了工作人员,依然不见踪影。   三人对视一眼,都露出懵了的神色。   阮景又扩大了搜索范围,埋着头找了一圈,甚至没放过角落,依然一无所获。   其中一个主持人找到了他,告知这个节目结束就该他们上场了,阮景顿时一脑门官司,一回头,发现不仅乐器没了,林白和孙奇都不见了……   阮景:“……”什么情况!   他们本就卡着时间回来,此时舞台上的节目已经进行到了一半。   这位主持人是高三的学姐,阮景和她在艺术楼打过几次照面,不怎么熟。   如今看阮景急了,学姐只好和他商量,可以把他们之后的节目提上来,但是只能再等一个节目的时间。   阮景忙连声道谢,迅速拿出手机拨打两人的电话,许是铃声被音浪覆盖了,那边一直没有回应。   阮景之前悠闲参赛的心情早就不见了,背脊上也在忙活里出了一层冷汗,又随着一阵阵盲音凉了下去,铺天声浪把他的心跳震得越来越响。   他焦急地望了一眼观众席密密麻麻的人,心想:完了。   他反复地拨打着电话,在舞台周围穿过拥挤的人群找着人,提到前面的节目转眼又进行了三分之一,转了一圈后只得回到后台来,两人依旧没有出现。   阮景在心里骂了这两人一声,目光不放弃地在观众席一巡回,忽然心脏一悸,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秦西诀。   他分神一愣,秦西诀居然来了,和陆松站在不远处。   就在他发呆的几秒光景,秦西诀似有所感,转头看向他。   他没来得及敛起的焦急恼意一丝不漏地落入秦西诀眼里,他慌忙别过视线。   再看过去时,没有再找到那个人影了。   阮景心里一阵落空,又看到学姐从不远处走过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谁知气还没叹到底,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怎么了?”   阮景蓦地睁大眼,在心脏狂跳中转过身,秦西诀微微皱眉望着他,近日冷战的淡漠还没散,眼里一缕担忧却掩藏不住。   只是一眼,这个人居然立马过来了。   秦西诀今晚的穿着让阮景一哑——本就高挑的个子配上黑色工装束脚裤和同色高帮鞋,一件洁白简约的长袖,袖子被随意卷到手肘,劲装风格让整个人带着挺拔利落和不容忽视的侵略性。   没想到这个人还有这么一面,无端让人喉咙一紧。   情况紧急,阮景也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欣赏了一瞬,忙把心里不合时宜的旖念强行按下去,说明了情况。   跟着秦西诀过来的陆松还没开口说话,秦西诀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去找人。”   陆松笑容都还没完全绽开,只得闭上没来得及说话的嘴,认命转身离开了。   秦西诀出现,让阮景松了口气,尽管事情还没有解决,来自这个人的可靠把心里的焦急慢慢抚平了。   秦西诀环视四周:“录了伴奏吗?”   阮景发愁地摇头,他们根本没料到会出这种状况。   主持人学姐像是倒计时闹钟一般,适时插嘴提醒:“这个节目快结束了,再不上台,按规定只能算弃权了。”   阮景在接近尾声的乐曲里沉默着,手机那端依然没有任何回应,先前的焦急渐渐消失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奈和遗憾。   他们三人的确抱着重在参与的心态,但浪费了这么久的排练时间不就是为了“参与”吗。   秦西诀忽然出声了:“我可以给你伴奏。”   阮景一愣,抬头看向他。   秦西诀没有去接他的视线,看向主持人:“可以临时加人吗?”   学姐上下一打量秦西诀,眼里浮现惊艳,不由笑容深了几分:“可以倒是可以,但你们练过吗,可别给我搞砸了。”   没想到事态发展成这样,阮景有些迟疑:“练倒是练过……”   这段插曲没酿成岔子,学姐松了口气:“那你们决定好了,我就要报幕了,把他两的名字划了,加上这位同学的?”   阮景一时又不出声了。   他很感激秦西诀来帮忙,但今晚的节目是三人的努力,此刻变动名单,实际参加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那岂不是失去了意义。   阮景陷入为难,下意识地看了眼秦西诀,对上对方的视线又一愣,才想起来这几乎是习惯性的求助。   秦西诀却懂他的意思:“你来决定。”   礼堂的音乐歇了,阮景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他垂眸沉思几秒,再抬头时已经做了决定。   “不用划他们的名字,加上他的就好,我相信他们会来的。”   学姐又有些头大了:“你确定?要是参赛的人和实际演出的对不上,你们的成绩是无效的。而且如果报幕的人数和实际对不上……也太尴尬了……”   阮景却不再犹豫了:“嗯,就这样吧,麻烦学姐了。”   学姐冲他吐了吐舌头:“倒是不麻烦,只是出问题了你得自己兜着。”   说完让他俩准备准备,自己转身离开了。   阮景长长呼出那口一直提着的气,忧虑重重地看了一眼黑压压的观众席,紧张如潮水一般,一浪胜过一浪地涌来。   几个熟悉的音符穿过周身嘈杂,跳落到他的耳中,他一回头,是秦西诀用借来的小提琴在试音。   阮景看着搭在琴弦上的修长手指,后台杂乱的光落在琴弦上,又折射成指尖上细碎的星芒。   他有些失神,这个人每当需要的时候都会赶来自己身边,明明看起来挺在乎的,怎么还老生气呢。   主持人在幕布后向他们招招手,阮景和秦西诀一起入场了。   阮景硬着头皮走过宽阔的舞台,站到话筒前,呆呆望着眼前厚重的幕布,这块布只要一打开,他就要面对整个礼堂的目光。   思及于此,他深吸一口气,末尾带着抑制不住的发颤,根本冷静不下来。   只得又在心里骂了几遍消失的那两人,以缓解紧张。   主持人开始报幕,阮景僵着身子,近乎无措地回头看了一眼秦西诀,正好撞上秦西诀的目光。   秦西诀望了他几秒,忽然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眼里某些强行端着的清冷也碎了,他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摸了摸阮景的后颈发,这个安抚的动作带着几分亲昵,连眼里的光也温柔了几分。   “别怕。”   胸腔中左突右转的紧张焦虑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了,久违的亲近安抚如一阵吹过嫩绿的春风,轻柔地卷过他的周身,转瞬又要离开——他近乎条件反射地抬手,拉住秦西诀收回到一半的手。   秦西诀没料到他忽然的动作,诧异地抬眸,静静凝视着他。   两人在与满堂观众一布之隔的舞台对视着,仿佛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是一瞬,启动幕布的机器发出轻响,阮景的神魂闻声归位。   他略带不舍地放手了,收拢心神转身做准备。   幕布逐渐拉开,阮景面无表情地看着人头攒动的观众席,心里缓缓浮出一句——“卧槽”。   没过几秒,小提琴声在礼堂里悠扬地响起,柔缓的前奏漾到每一个角落,他的心又安静了下来。   刚才的对视,对方眼里的星光似乎刻在了他的脑海里,那是只倒影出自己一个人的专注。   他在心里自言自语,别怕,秦西诀就在身后。   然后闭上眼数着节奏,再睁眼时,他的注意力只落在歌曲上。   节目选的歌是一首华语流行乐,起初开始学,他唱得不顺,现学的秦西诀也略有生涩,那段日子里,两人闲时便合作一两遍,直至逐渐变得熟练而默契。   此刻阮景的脑海里不再是密密麻麻的观众席,而是随着熟悉的音乐浮现出秦西诀陪他练习的场景——在酒吧的光影阑珊中,在明德楼的树影婆娑中,小提琴声总是悠扬而缓慢,与自己的歌声如影随形。   最适合这首歌的伴奏肯定不是小提琴,但此刻的小提琴声严丝合缝地托着他温润的歌声在礼堂慢慢铺开,让那首流行乐无端带上几分缱绻追忆的味道。   一首歌的上半部分很快就结束了。   间奏响起的瞬间,阮景察觉到身后的灯光一暗,他疑惑了几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唇角也微微弯起。   果不其然,小提琴的声音一收,吉他与贝斯适时穿插了进来,让歌曲的风格徒然一转,从温柔诉说切换到欢乐展望。   他在心里笑骂了两人一声,一直压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下去。   歌曲的后半首,他们按照之前排练的进行,而阮景担心的小提琴声也没有抢戏或者格格不入,反而节奏跟着一转,又利落地功成身退让出主角旋律,变成乐曲里时而清亮活泼,时而缱绻悠远的点缀。   一首歌终于有惊无险地接近尾声。   四人在掌声中谢幕。   阮景忍不住惊叹,这舞台的幕后应场能力太强了。   刚才吉他和贝斯上场时,灯光和音效切换得大胆而巧妙,才让这个断层没有太突兀,把一场意外,变成了别出心裁的编曲。   他们的表演在神仙打架的节目里算不上脱颖而出,阮景的歌喉不出众,演奏也中规中矩,就算“编曲”有趣了些,也仅仅是到了合格。   但经此波折还能有始有终,几个人都参与得十分开心。   回到后台,阮景二话不说就追着林白和孙奇就一顿打。   两人也开心,笑着连声求饶,闹够了才说起他两去找乐器,问到了乐器是被后勤认错收走了,他两追了过去,赶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陆松。   学姐看到人回来了,问了幕后有没有办法把人安排上去,幕后艺高人胆大,让两人配合着和自己炫技一把。   还好所有人在最后都没有掉链子。   阮景去找主持人道谢,学姐半认真半开玩笑地笑眯眯:“要谢我,不如把那位小提琴帅哥的联系方式给我?”   阮景大惊,心想自己那位没见过面的情敌还没解决呢,怎么又来一位觊觎自己宝贝的人。   林白还没等阮景说话,过分活泼地趁着兴奋劲开口:“学姐,人家名花有主了,要不咱两加一下?现在就加……”说着就去掏手机。   学姐不在意地掩唇笑起来,慈祥地摸了摸林白的小脑瓜,离开之前朝阮景眨眨眼:“学弟要加我也随时恭候~”   阮景:“……”   林白不满地嘟囔:“怎么我这个学弟就不行了呢。”   阮景想起什么,忙回头去找秦西诀,就见陆松迎面走来,和他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要回去了。   他一愣,那秦西诀应该也要一起离开了。   他和陆松道别,目送着对方离开,陆松走过观众席边缘的秦西诀,拍了拍他的肩膀似在道别,然后自己离开了。   阮景疑惑地眨了眨眼。   秦西诀最近不和他一起进出了,也没和林白他们一起,此刻居然还留下来了。   他想了想,不露痕迹地挤过拥挤的人群,慢慢蹭到秦西诀身边。   秦西诀目光看着舞台,也没有理身边冒出来的人。   阮景也不出声,就这样并肩继续看着节目。   转眼间,晚会在全场嗨翻的气氛中接近了尾声。   倒数第二个节目的报幕让阮景一愣,他居然听到了沈婳的名字。   节目是几个女生的舞蹈,他的确在她们之中找到了沈婳,一群小女生跳得活力又甜美,沈婳居然不比其他艺术生差。   阮景才模糊想起来,沈婳好像从小到大都有去舞蹈班。   他看到前几排站着的孙奇直接傻了,不由笑出声。   艺术节晚会终于走向落幕,三中以实至名归的精彩以飨宾客,所有人脸上都是尽兴的欢喜。   阮景他们的节目没有得任何奖,预料之内,也没有低落。沈婳参与的节目居然得了二等奖,一群小女生高兴得蹦蹦跳跳。   阮景一行人路过,遥遥给沈婳竖起大拇指。   沈婳笑得更开心了。   晚会散场,大礼堂的几扇门纷纷打开,观众意犹未尽地讨论着节目陆续离场。   阮景拎起背包说着“借过借过”挤过人潮,叫住了前面快要走出礼堂大厅的秦西诀。   他把秦西诀之前向他讨的那幅画带来了,但也不知道对方现在还想不想要。   秦西诀一愣,站在人群里看着他。   阮景好不容易挤到人面前,却发现两人在拥挤吵闹里无法听清对方的话,前方又拥堵得一时半会儿疏散不了,他只好拉住秦西诀走向大厅某扇不起眼的偏门。   这扇偏门通往食堂方向,离学校门口太远了,此时没人从这里过来。   两人一出去,才发现外面正飘着小雨,湿润的冷空气涌入肺腑,阮景不由打了个喷嚏,然后翻找着书包里的画。   秦西诀也不急,一声不吭地等着他。   侧门前的台阶面积有些小,一盏路灯悬在上面,把雨夜里的一方天地笼罩进温暖的釉色里。   阮景找到了卷起来的画,递给秦西诀,又怕两人之间的沉默太尴尬,找着话地自顾自唠起来:“我改这画时想着,其实挂在艺术楼的那幅确有不足,但画起相同的这幅吧……发现很难再现当时的感觉了。”   秦西诀意识到对方似乎进入了复盘总结环节,他如往常般安静听着,没有打断,把画接了过来。   阮景疲惫地伸了个懒腰:“以后再也不做这样的复盘了。画原作品的感觉只有一次,过了以后,就算花再多技巧和心思去改造雕刻,都不能再现那样的感觉了。作品代表了某个阶段的自己,就让它以曾经的面貌停在那里,变成来路的里程碑,也挺好。”   阮景看着雨幕良久,才发现自己说起绘画的事就喋喋不休,可能是太久没人听自己这些有的没的了。   而在秦西诀身边又不知不觉太放松了。   放松到他差点忘了,最近两人气氛尴尬,眼前的人或许不想再听自己废话了。   秦西诀拿着画沉默许久,听阮景不经意说起在绘画上的领悟,气氛如同回到曾经,两人时常互相说着琐事,那时光悠闲而怀念。   好久没有和眼前的人独处了,尽管最近阮景常主动和他说话,这样的局面反而是自己不敢面对而造成的。   忽然之间,他对近日的冷战生出厌倦疲乏。   秦西诀貌不经意开口:“你最近为什么送我东西?”   还一连送了半个月,不收也不行,挺锲而不舍的。   阮景惊讶地转头看向他。   秦西诀生怕对方说出什么“为了道歉”之类的理由,又换了个话题,打定主意破罐破摔:“前些天我无意听到你问林白的话,你……”   顿了顿,想到隐约间听到了两人谈话里的“追人”和“攻略”字音,没办法不在意。他忽然发现嗓子有些紧,咳了咳才抹掉沙哑的尾音,“……你们在做什么,你喜欢谁了吗?”   阮景的表情忽然空白了几秒。   顺着那些字眼,秦西诀忍不住生出某些不好的猜想,光是把这句问题在口中过一遍都觉艰难,面上的镇定也快维持不住了。   他心想自己能问出口,未必能承受答案,在片刻沉默的煎熬里,他快要别过视线认输了。   阮景脸上十分一言难尽,他忍了又忍,似乎在想合适的措辞,又郁闷开口。   “你看不出来吗?”   听到对方的回答,秦西诀心里翻涌起不甘和妒忌,几乎快要不像自己。   原来明显得旁人都应该看出来吗?   带着孤注一掷的决意,秦西诀强迫自己看着对方的眼睛,也不管声音里的沙哑冰冷会不会吓到对方。   “是谁?”   阮景呆呆望了他片刻,正在秦西诀以为他羞于回答时——   “不是,秦西诀……”阮景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又发愁地挠了挠头,“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我在追你吗?”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秦西诀这个人,活得一直都太过理智。   他习惯把所有事情条分缕析,以确保得到预期的效果。在做不确定的事之前,也会把可预料的后果考虑一遍,好让自己随时处于能应付的状态。   在阮景身上,他试图沿用这样的思维。   从不能接受分离而远离对方,再到理智告诉他不应该表白,他都以这样的模式思考。   但对于这个人,他总是在明白道理后立马与道理背道而驰,一次次做出超过预期的事,就如同今晚不考虑气氛地追问,都不像是自己。   他不是个乐观的人,或者说乐观或悲观都太主观,他的世界很少需要这样的判断标准。   数学的运算法则告诉人们,如果觉得很简单,那代表算错了。   关于自己和阮景,他设想过很多糟糕的结局,仿佛这样才符合事情发展的规律。   但此刻,那个他以为会渐行渐远的人,忽然拉住他,豁出去一般给最近的反常行为做了解释,那好像是——当面表白。   阮景冲动地把话泼出去了,也立马哑了。   就好像一个长期作战才开始进行,他不小心暴露了最终目的,接下来的征途都不用走了,他可以收拾收拾直接出局了。   出局倒是算了,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后果,但他望着眼前的攻略对象,对方眼里的震惊太明显,无不昭示着——他根本没让攻略对象明白作战意图。   那他这半个月的精心操作岂不是白费?不由一阵牙疼。   这位大佬根本没看出其中有什么不同于朋友情谊的心思!   他说呢,怎么攻略进度滞涩,原来是根本环节出了问题。   这份冲动几乎想让阮景抽自己,在他的计划中,表白是和攀到山顶插旗占领一样重要的事,肯定得找个良辰吉日,他还得沐浴焚香,还最好花前月下……而不是像此时一样,两个人在半昏半暗的小破台阶,大眼瞪小眼地陷入沉默。   也太不浪漫了!   阮景焦急又无措地摸了摸头,心下有些绝望,但还是端上商量的语气,试图挽回:“……要……要不你把东西还给我,我再送一遍,你认真体会下?”   不然白白可惜了!   这番莽上去,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   礼堂的观众都离开了,侧门前的路灯闪了闪,不乐意再陪着这渐深的夜色,兀自熄灭宣布下班。   阮景还没来及看清秦西诀的表情,视野立马一暗,他怔愣地看了看四周,却在黑暗中察觉对面的人呼吸声有些明显。   秦西诀的声音穿过夜色,带着克制的沙哑:“……不还。”   阮景不知所措地盯着眼前的人影,但太黑了,硬是没瞧出什么。   他有些发慌,喜欢人的心思揣在心里时自个儿欢喜,一旦猝不及防捅到对方那里,就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了。   毕竟秦西诀没察觉他送礼物的意图,此时岂不是没有一点心里准备。   更糟糕的是秦西诀拒绝归还之后就不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阮景只好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地开口:“我……”纠结片刻,想对这段日子的行为做一个总结,又觉得事后解释太矫情,脸憋得越来越烧,气血上涌仿佛堵住了脑子,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话了,“我我……”   秦西诀忽然出声打断了他:“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去酒吧,我和你说的话吗?”   阮景没察觉对方的语气低哑得不似平常,只知道被提起了最不愿意回想的事情,他的心已经慌乱到不行了,眸光也一暗:“我记得,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也清楚你想为她努力的心情……”   周围的沙沙雨声和黑暗包裹着阮景,让他克制着胆怯,把搁在心底的话颤巍巍掏了出来,声音不由自主地轻了下去:“虽然我没有你那么优秀,但我也想争取下自己喜欢的人。”   末了,生怕对方指责,做错事一般:“我不想瞒着你,虽然现在说不想给你带来困扰已经晚了……”   他说完了,等着临终处决般耷拉下脑袋。   秦西诀缓慢吸了口气,刚要说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叫喊。   雨幕中,孙奇打着伞小跑了过来:“哎就知道你们被困在这里了,走,带你们去车站!”   身后还跟着一言难尽的林白。   阮景沉在低落紧张的情绪里,被猝不及防地打断,才蓦地清醒过来。   自己一股脑地把话全部说出来,这可好了,被迫结束长期战线,连后续作战都免了。   今后要怎么办,心里不由生出茫然无措。   秦西诀迟迟没有回话,让阮景的勇气终于消耗见底了,忙借着不远处的好友过来,钻进林白的伞下。   四个人两两在雨中行走。   林白偷偷瞄了一眼后面的孙奇和秦西诀:“我靠,我应该拉住老孙的……我们不会来得不是时候吧?”   阮景没精打采地看他一眼:“……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不然他也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此时他不敢回头看秦西诀一眼,却莫名觉得身后有道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怪不自在的。   秦西诀想必也很震惊吧,没当场翻脸简直是教养良好。   他太害怕从那个人脸上,看到不可置信和失望的表情。   越想越觉得丢脸,一出校门,阮景抬手打了辆出租车,钻进去就头也不回地回家了。   一路上,秦西诀的信息也没有来。   他靠在座位背上,看着沿途雨幕里的模糊霓虹,那些雨丝仿佛飘到他心上,一腔孤勇渐渐凉了。   彻底失败了,他想。   回到家里,他魂不守舍地把湿了的衣服换了,刚套上睡衣,手机忽然响了。   是秦西诀的电话。   阮景心脏一阵悬空,怎么忽然打电话来了,这是终于回味过来,要来补一刀临终处决吗?   拿着手机的手僵硬了片刻,只能咬牙接了。   还不等他说话,电话那头直接开口了:“表白完不听答案就跑了?”   阮景说不出话,心想这难道还得当面听个拒绝,凑一个全须全尾的故事,要这么严谨的吗?   秦西诀听他不说话,又开口了。   “我在你家楼下。”   阮景睁大眼,心脏一阵狂跳,手里的手机差点滑了下去。   但是秦西诀来找他,就算是来骂他一顿,他也想去见这个人。   湿了的衣服也没心思整理了,他神魂离体地深吸一口气,往楼下去了。   夜太深了,快接近凌晨,四周静得只剩下雨声。   秦西诀站在楼道口,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看向他的双眼却如洗过般,有些亮。   阮景怕他们的话被邻居听到,本想拉着人转移地方,又想起自己不能再仗着兄弟情义对他随意接触了,只得让秦西诀跟着自己,走向小区一处偏僻的凉亭。   他在前面带路,垂着视线看着路上积起来的雨水,心想,秦西诀这个时候找来,还愿意面对他,那应该是不讨厌他的。   无论是来劝他放弃,还是想把他骂清醒,他至少得先把想说的全部说完。   一进凉亭,秦西诀仿佛终于忍不住,开口:“我……”   “等下,”阮景忙打断,得让对方别急着骂人,秦老师骂人后劲太足,骂完之后自己估计都找不到词了,“我先说,可以吗?”   秦西诀一愣,喉结克制地一动,点了点头。   两人静了片刻,阮景才叹了口气,轻声开口。   “事情吧,你都知道了。也别问我什么时候起的念头,我现在脑子很乱,也回答不出来……”   他抬头迅速看了一眼秦西诀,对方在深深地凝视着自己,没见不耐或是嫌恶,才继续开口,“我原本想,抱着这样的心思和你做朋友,至少不用承担失去的风险,就像看着遥不可及的星辰,只要偶尔看上一眼,就能补足继续前行的勇气,也挺好。”   接下来的话,阮景不敢看人了,他垂着眼眸,温顺得有些乖巧,言辞却恰好相反。   “但我还是贪心,想要一个结果。我太喜欢这颗星星了,我想把它摘下来藏起来,变成我一个人的东西。”   阮景想起两人之前的种种相处,这个人对自己总是包容又耐心,索性抱着再过分也不会被对方揍一顿的想法,一咬牙抬起头,满眼倔意地望着秦西诀。   “你觉得我送的东西怎么样,喜欢小蛋糕吗,喜欢参考书吗,还有那幅画……”   阮景强迫自己不移开目光。   “或者说,你喜欢我吗?”   阮景紧张得几乎呼吸都忘了,他的双手忍不住抓紧衣角,就这么看着秦西诀。   终于轮到了秦西诀发言,他在路上就有迫不及待想当面说的话,没想到阮景这番出乎意料的话让他神魂皆震,脑海中那些言语顷刻被忘记,也找不到任何词语。   他只能看了阮景很久,眼里尽是沉得不见底的夜色,才带着郑重意味回答。   “我都喜欢。”   阮景眼里的坚定一松,露出点疑惑,不知道秦西诀在回答哪一句。   秦西诀没让他等太久。   “但我最喜欢你。”   那些不再抑制的沉重深情,在眼里化为让人心颤的爱意,声音也低沉而缓慢,如把一个誓言说到刻骨铭心。   阮景呼吸一窒,怀疑自己听错了,但满腔酸胀已经不给人反悔的机会,纷纷涌了上来,他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却抑制不住地发颤:“……你再说一遍?”   秦西诀没有再开口,他伸手抚过阮景紧绷着的脸颊和鬓发,轻柔得珍之重之,如同怕惊扰一个不真实的美梦。   又伸手拉住阮景紧张得握成拳头的手,慢慢把他攥紧的手指一个个扳开,把自己的手不由分说地扣了进去。   秦西诀的手修长有力,掌心潮湿而温暖,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   两个人的手第一次这么贴近着,阮景的心尖被巨大的喜悦包裹,又惶恐又甜蜜。   而下一秒,他发现秦西诀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想占用地再收紧,却怕弄疼他,让指尖染上微微颤意。   秦西诀喉结一动,勉力克制情绪:“那天在酒吧,你忽然离开,没有回来,是以为我喜欢的是别人?”   阮景惊诧地睁大眼,把那段几乎刻在脑海里的话重新体会了一遍,才迟迟察觉出了秦西诀的意图。   这个人不仅也喜欢自己,还比自己早那么多!   他又惊又喜,那他最近在瞎忙活什么?   他高兴得呼吸都轻轻颤抖:“……不是,宝贝,咱以后说话别用分总段式,用总分总或者总分行吗……先提一下重点。”   他对秦西诀的心可寸寸都是玻璃,哪里经受得住听完冗长的铺垫。   秦西诀的睫毛因那身称呼一颤,沉声:“怪我。”   阮景心疼没体会到那时的氛围,被秦西诀表白——这得是上辈子拯救世界才能换来的吧。而且秦西诀计划了有他的未来……他忍不住建议:“要不你重新问一遍?”   秦西诀紧紧抓着他的手:“今晚你的那幅画,你说某些阶段的感觉只有一次,过了之后,再重现也不是当初的感觉了。”   阮景自责万分,秦西诀果然也有指责的意思吗,又听到对方接上:“因为我觉得作为一次失败,它是有意义的,它是我们来路的里程碑。”   那时候有多难过绝望,如今回想起来,才知道对方一反常态代表着有多在意自己。   那些在心里翻涌了诸多时日的苦涩,也在此刻变成缠绕进心脏的甜和欣喜。   秦西诀忽然不想继续回忆那些没算清楚的事了,即使他还有很多话想说。   阮景张嘴,没来得及说话,秦西诀上前一步,同时把他往怀里一带,他被紧紧抱住了。   阮景睁大眼,才意识到,秦西诀的回应不是接受表白而答应试试的温柔触碰,也不是纯粹被感动与吸引的回馈,而是藏在波澜不惊下的炙热浓烈在此刻爆发,奢望成真,喜不自禁。   阮景感受着紧紧抱着自己的力道,深深吸了口秦西诀怀里的空气,眼眶有些发酸。   谁知这还没结束。   一个柔软吻再也忍不住,稳稳落在阮景的侧颈,让他顷刻哑了。   雨水是冰冷的,风和夜都是冷的,只有这个人怀抱的温度和吻是滚烫的。   烫得他思绪尽数报废。   阮景慢慢回抱住人,在这快把自己揉碎的力道里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那些总觉得差一点的感觉,此刻圆满了。   他在结实温暖的怀里渐渐明白了两人的很多错过,心想自己一直怪秦西诀不上道,他也不逞多让。   这个人追自己得多辛苦啊。   不由鼻尖一酸:“对不起,是我太弱懦了,我怕直接把你弄丢了。”   他感觉到秦西诀摸了摸他的头发,在他耳边低声开口,稀罕地坦白心里话:“我对你也没有势在必得,生怕走错一步。”   好在那些时光,于两人都有同样的意义。   阮景舍不得放开人,但是夜太深了,雨夜的气温还在降低,秦西诀一路赶过来,衣服也湿透了。   阮景从他怀里抬头:“去我家睡吧,你回去还得淋雨,这个时候不好打车。”   秦西诀微微弯唇,把他额间微湿的头发轻轻拨开,望着他晶亮的眼睛:“我们可是在一起了,邀请我上去过夜……你确定?”   阮景脸一红,心想大佬也太直接了,这么快进入状态,不过那句“我们在一起了”让他忍不住心花怒放。   秦西诀欣赏够了怀里的人带着羞意又强装镇静,才又开口了:“下次好了,老太太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阮景才想起来,老太太还一个人在家,她不准秦西诀找人来照顾,秦西诀只能随时关注着她的状况。   阮景拉了拉他的袖子:“那你等等,我上去给你找件衣服,还有伞。”   他不舍地放开秦西诀,刚要转身,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直直看向秦西诀。   秦西诀眼里因不舍而带有几分占有欲,还没来得及收敛,没料到对方忽然回头,一愣:“怎么了?”   话音才落,就见阮景一脸严肃地慢慢凑近过来。   阮景眼里透出些狡黠,一边凑近,一边满意看着对方眼里浮现惊诧,然后耍流氓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也不敢再看秦西诀的表情,飞快说了声“礼尚往来”,然后转头就跑了,跑得太急,左脚还被右脚绊了一下,险险没摔下去。   秦西诀维持着上前一步想捞人的姿势,望着早就没了人影的雨幕,好久之后才把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脸颊上还清晰留着温软的触感,那人的气息似乎也还萦绕在周身。他望着楼上某扇还亮着灯的窗子,眼里唇畔尽是温柔笑意。   他也摘到了他的星星。   阮景再次从电梯间出来,却不见秦西诀的踪影了。   他刚要出去找,手机里收到了秦西诀的信息。   “我先走了,我怕再看你一眼,会改变主意留下来。”   阮景把这句话反复看了几遍,直到声控灯熄了又亮,才反应了过来。   回到家后,他洗漱完毕躺在床上,依然对今晚发生的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侧颈被吻过的地方是最敏感的肌肤,此刻还在微微发烫,似乎还留着那个人的气息。   他越想越出神,烫得他的脸颊慢慢红了,内心忍不住地嗷嗷叫了几声,又在床上滚了两圈。   他忽然想到,怎么这么快回家了,应该好好抱抱秦西诀的。   这么匆匆走了,还没来得及仔细把自己刚刚拥有的人揉上一遍。   他摸来手机,停在聊天页面许久,发了半分钟的呆,才迟迟发了两字过去。   “西诀。”   没有等太久,那边的消息也过来了。   也只有两个字。   “小景。”   无需更多对话,阮景的心已经软得一塌糊涂,他直挺挺地倒在被子上。   他觉得,今夜睡不着了。 第50章 第五十章 闹钟响了好几遍,阮景才艰难地从被窝里爬起来,脑袋一晃便觉得满是昏沉迷蒙。   他揉了揉眼睛,某部分的思绪如同程序自动启动,人还没清醒,就开始迷迷糊糊强行运转,思考起一个问题——今天该送什么礼物给某位大佬。   困意如同生出的锈,让那运转实在不怎么利索,下一秒,飘忽的思绪忽然跌落到地上,他一阵激灵。   等等,他们昨晚好像已经在一起了。   此时想起来,还是一阵不真实,他忙把手机拿过来翻了翻,那两行简短的对话静静躺在聊天栏里,昨晚的场景不由在他混沌的脑子里跑了一圈,把他的困意踩得烟消云散。   他想起来了,昨晚他翻来覆去傻乐了一晚上,导致在接近天亮才睡着,难怪被闹钟强行唤醒时这么不舒服。   但晚睡后遗症完全不影响他的好心情,他一想起秦西诀,精神焕发地一骨碌滚下床,飞速洗漱又收拾起东西,拿上桌上的早餐就狂奔向学校。   也许是心情不同了,沿途一成不变的风景也变得格外好看,连带校门口总是板着脸的门卫看起来也有些可爱。   还有五分钟就要响铃,周围都是赶着踩点进教室的学生人潮,阮景在中间欢乐地一路小跑前行,只觉得入眼的景色和人都格外顺眼。   他忽然在前方看到个熟悉的背影,优哉游哉混在赶路的学生里,尤其明显。   他装满喜悦的脑子腾挪不出思考的空间,一时没有分辨出那人的背影,身体却已经在喜悦的催发下提前行动。   他经过那人时,手欠地一爪子拍在那人的侧臀。   阮景跑过去了,还笑着回头一看,和一脸不敢置信的老许望了个对眼。   他的笑容顷刻凝固了,心里“卧槽”一声,扭头就不要命地撒丫子跑了。   老许哪受得了这个气,震怒吼了一嗓子“小兔崽子你不想活了!”,拔腿就追着阮景跑了半个操场,继晚节不保之后,疏于运动的老腰也不保了。   阮景因此在三中艺术圈一战成名,当然,原因也包括事后在艺术楼下蹲着画了三天的画……那又是后话了。   此时他仗着年轻腿长,好不容易在教学楼转角甩掉招来的许阎王,小心环顾一圈四周,才喘着气上楼。   都怪自己的心情也过于飞扬了,老许那刻在DNA里的背影都没认出来,早知道那是阎王下凡,别说上去偷袭了,连照面打招呼他都不敢。   但老许要杀要剐,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他三步并作两步上楼,迫不及待去见想了一晚上的人。   阮景踩着上自习的铃声从后门溜进教室,飞速跑到位置上坐下。   秦西诀没在座位上,正在黑板上写昨天布置的数学题——如果碰到第一堂是数学课,而前一天的数学作业是一份卷子,肖盛会让秦西诀提前在自习课上,把卷子大题的解题步骤写在黑板上。   肖盛完全信任这位数学课代表,只要秦西诀解出的最终答案正确,肖盛会让他抄录自己的解题过程——秦西诀的解题过程非常详细,思路也简而不略,比参考答案好用多了。   期间有学生问起一些步骤的思路,秦西诀会在黑板面前给人讲一讲。   此时他的校服袖子微微卷起,露出好看的手踝,一手拿着书,一手指着解题步骤和王恒说话。   其实阮景从后门溜进来时,他就看到了,直到察觉对方一直盯着自己,他脸上的淡定也绷不住了,不由在说话的间隙抬眸看了那人一眼。   阮景见人终于望了过来,得逞一笑,在座位上朝他眨眨眼,秦西诀的眼里也蕴起笑意。   他欣赏了几分钟讲台上那人的挺拔身姿,心里与有荣焉地想,秦西诀,我男朋友,多优秀。   又把“我男朋友”几字细细品了一圈,只觉得字字好听,才意犹未尽地开始学习。   早自习一结束,秦西诀回来了,又开始整理起小组长交上来的数学作业。   阮景从手机屏幕的反光里发现自己挂着黑眼圈,明晃晃地昭示着昨晚没睡好。   他发愁地摸了摸下巴,这要是让对方看到,那得知道自己兴奋了一晚上。   “昨晚回去吃感冒药了吗?”   阮景忽然听到秦西诀的声音,不由转头看向他。   然后两人一愣,都从对方那里看到了淡淡的黑眼圈。   面面相觑片刻,又相视一笑。   阮景眨眨眼,好了,他知道不是自己一个人开心得一晚上没睡着了,面上笑意不由越来越深。   秦西诀也没在意被对方察觉,只是在他的注视下没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去办公室交作业去了。   前排林白无意看到这一幕,面色一惊,忙回头趴在桌上,八卦之色明显:“景哥,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阮景哪会介意,他巴不得把这件好事昭告天下,连鼓励带催促:“还不快问。”   林白刚张了张嘴,上课铃声响了起来,秦西诀也回来了,他只好又转了回去。   阮景遗憾地叹了口气。   老肖走了进来,第一堂课开始了。   阮景漫不经心地翻着卷子,想起来昨天的这个时候,他和秦西诀还在冷战。   而奇妙的是,此刻他两不仅结束了冷战,还直接进入恋爱模式了。   但他对这种事也没什么经验,两个人在一起以后该怎么相处,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平日里阮景的椅子离墙比较近,方便他没骨头似的倚靠在墙上。   听了几分钟课,他偷偷看了眼秦西诀的侧脸,把椅子悄悄往他那边挪了挪,坐得离他近了一些。   秦西诀察觉动静,望了他一眼。   阮景无声地看着他,眼里的理所当然十分明显——人都是我的了,挨近一点不过分吧。   秦西诀的唇角也悄声无息地弯起来。   阮景沉浸在改变相处模式的喜滋滋里,忽然注意到秦西诀的手从课桌后伸了过来,握住他的手拉了过去,交错握紧放进了自己的裤袋里。   阮景震惊地抬头看向秦西诀,只见这人面色如常地专注看着黑板,好似此时与自己掌心相贴的人不是他。   虽然两人的动作被课桌遮掩得严实,但这属于公然在课堂上调戏人吧。   不仅如此,阮景正要说话,忽然察觉自己的指尖被那只手轻轻捻着,挨个细细把玩。   两人的指尖摩挲触碰中,那一点点的痒能痒到心尖。   阮景脸上一红,想抽回手,谁知对方根本不给他逃脱的机会——抽不动,被攥紧了。   阮景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看向秦西诀,只看到对方几不可察弯起的唇角。   不是,秦老师的严肃矜持哪里去了,怎么能把调戏做得这么自然而理所当然?   秦西诀对阮景的控诉熟视无睹,讲台上的肖盛却看到了书堆后的人不怎么专心。   于是没来得及配合秦西诀进入演戏状态的阮景,被拎起来回答问题了。   秦西诀听到点名,不着痕迹地放开他的手。   阮景:“……”   还怪懂进退的!   手是放开了,那触感依旧留下了。   阮景的脑子早就被调戏得迷迷糊糊,陷在又软又柔的开心里,哪会自找苦吃地运转。   更别提是数学题了。   虽然人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但数学题是除外的。   阮景苦大仇深地望了片刻黑板,视线又移到肖盛脸上,露出“实在不会”的认错神色。   肖盛看目的达到,冷言说了他几句,为了彰显不专心的学生和优等生的区别,衬托阮景的支棱不起来,肖盛自信满满地点了秦西诀回答这个问题。   阮景安静地坐下了,看到秦西诀从容地站起来回答,他肚子里的坏水适时滋了起来,怀着报复心理,他伸手在秦西诀腿弯上轻轻摸了摸,还缺德地摩挲了几下。   于是秦西诀自从上学回答问题以来,第一次蓦地没声,卡壳了。   课堂陷入微妙的沉默。   肖盛心里最得意的学生,回答到一半忽然停住了,他罕见地露出点惊讶。   学生们也在忽然的沉默里如临大敌地直起身,连某些同学的困意都立马吓散了。   肖盛疑惑地仔细看了看那题,不由重新审视题目的难度,越看越觉得不至于。   秦西诀在每个老师甚至学生眼里,几乎是衡量题目难度的标尺。   如果老师在讲题时说一句“这题只有秦西诀做出来”,那学生们立马松了口气,行,超纲了,难怪我做错。   罪魁祸首阮景强忍笑意,佯装一脸疑惑,和全班学生一起看向秦西诀,眼里却是只有秦西诀一个人看得到的,狡黠的光。   漫长的十多秒沉默,秦西诀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一清嗓,有条不紊地回答完了。   肖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得让课堂继续进行。   秦西诀坐下后,意味深长地望了阮景一眼。   某罪魁祸首不仅没有反省,还无辜反问:“怎么了,摸一下不行吗?”   态度实属嚣张放肆,秦西诀无言以对。   下课铃声适时响起,阮景正准备放开了笑,秦西诀忽然回答了先前的问题:“行。”   阮景不由转头看他,心里刚要夸秦老师的脾气耐心可真好……   只听秦西诀悠悠补上:“有机会再礼尚往来。”   阮景:“……”他似乎从中听出了某些不能深想的意味。   第一堂数学课结束了,秦西诀估摸着身边一直傻乐的人心思没怎么在课堂上,毕竟自己也是。   一起沉溺开心固然好,但也得适可而止。秦老师不由提醒对方好好听讲。   阮景言之凿凿地答应了,心想谈恋爱而忽视学习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这番言论,他开始认真听课,一改平日的懒散模样,每堂课需要回答问题都一马当先举手,甚至英语课上的段落背诵,他能背得比老师布置的多上一段。   一度让与他有过节的英语老师以为这是在砸场子,但学生努力学习,他也没什么抱怨的。   阮景这一整天的亢奋,让前排的人察觉了不太对劲。   下午放学,孙奇一边收拾一边打趣:“有什么好事了,这么开心?”   阮景挑眉一笑:“想起一些高兴的事。”   秦西诀的眼角眉梢也放松地舒展着,忽然开口:“今晚不是要去聚餐吗,走吧,我请客。”   几人都齐齐一愣,毕竟秦西诀别说一起吃饭了,出了校门的邀约都几乎不来。   孙奇觉得稀奇,不由打了声趣:“怎么回事,这是有什么喜事?”   秦西诀居然波澜不惊地应了:“嗯。”   孙奇震惊地望过去,发现阮景笑弯了腰,才惊疑不定地心想,原来是大佬开玩笑吗。   反而是正在喝可乐的林白早就察觉了什么,此时得到确认,他张开的嘴巴没来及闭上,刚进嘴的肥宅快乐水哗啦啦流了一身。   几个人嫌弃地离远了一点。   阮景拿出纸巾,神色怜悯地帮他擦了擦:“别跟个智障儿童一样。”   几个人说走就走,孙奇和林白翘了晚自习,阮景也不去画室了,秦西诀向酒吧请了假。   临出门前,孙奇还拖上了一脸迷茫,没搞清状况的沈婳。   为了防止在学校门口被老师逮到,他们选了稍远而味道不错的一家,预计有一个小时车程。   几个人上了公交车,占了最后一整排的位置。   公交车发动了,林白终于忍不住了,手肘一碰身边的阮景。   林白偷偷瞄了一眼窗边正看手机的秦西诀,悄声和阮景咬耳朵,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不是隐藏结局吗?”   阮景也悄声回话:“你怎么知道我在他心里不是隐藏结局?”   林白结实震惊了。   其实他知道阮景喜欢秦大佬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脑子坏了。   但兄弟那么喜欢,自己当然会帮着他出主意,尽管在他心里,这件事几乎不可能。   秦西诀是什么人,和他们这些只会玩闹搞事的人不在一个世界。   谁知道居然还真让阮景给追到了。   林白还在不可思议:“不是正无穷的好感进度条吗?”   阮景叹了口气:“在我追之前,早就拉满了。”   林白被秀得有些窒息,不由抬头望着阮景,目光带着重新审视的意味。   不过在他心里,秦西诀是很优秀,自己兄弟也是很棒的。   于是看秦西诀的眼神,也从对大佬的仰望,变成了看自己兄弟对象的亲和。   秦西诀:“……”   林白沉溺在老母亲般的欣慰中,笑着笑着,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他看了看阮景和秦西诀,又转头看了看正在聊天的沈婳和孙奇,忽然被惊醒一般睁大眼。   等下,那不是只剩自己一个单身狗了?!   顿时又悲从中来。   秦西诀虽然不知道身边的两人在说什么,但林白今晚的反应和看他的眼神……证明是知道阮景和他的事情。   原来他两之前偷偷摸摸商量的,就是和自己有关,心里不由得有些好笑。   阮景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难得下午放学不用继续画画。   坐在微微颠簸的车上,夕阳釉色的暖意从窗户铺到他的身上,他眯着眼,看了眼自己身边,睫毛挂着五彩光晕的秦西诀。   秦西诀也望了望他,在进隧道的时候,借书包的遮拦,握住了他的手。   阮景看着秦西诀笑起来,捏了捏他的手以作回应。   阮景回味了这一整天的感觉,都沉浸在轻松与愉悦里。   和喜欢了很久的人在一起了,如同戴着冠军奖牌跑马拉松,他不用再追追赶赶,也没有更加迫切的心愿。   至于沿途,只需要慢慢欣赏风景就好了。   反正他想要的最大奖励,已经捞到手了。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夏意转浓,绿意渐染,每天都是让人心情好的晴朗天气。   阮景一到周末又继续赖在秦西诀家。   这天周六,阮景担心去了秦西诀家就静不下心来画画,于是早起在家先画了十张人像速写。   又在家里吃过饭,才一身轻松地出门去了。   他到了目的地房屋院门外,刚好碰到老太太从对门的苏奶奶家出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手里还拿着一盒东西。   阮景好奇凑过去一看,是一盒曲奇小饼干,大概刚刚出炉,还散发着香甜诱人的热气。   跟在后面的苏奶奶亲近地拉过阮景的手,阮景对这位热情的苏奶奶印象很好,因为她夸过自己长得和电视里唱唱跳跳的小人一样好看。   苏奶奶说起她和老太太最近看了一档西式甜点的节目,正巧自己家有工具,两位老太太埋头一阵研究,先捣鼓出了一堆曲奇小饼干。   谁知一开心就做多了。   阮景看了一眼那堆成小山的曲奇,心想这该是多开心呐。   进到屋子后,秦西诀还在二楼的浴室洗澡。   苏奶奶背手踱步到阮景的个人绘画展示墙面前,欣赏那些画了自己的画作,连连夸赞阮景出息。   老太太拿出一小沓在超市买的包装礼袋,打算把小饼干装起来,让阮景带去学校分给他和秦西诀的朋友。   阮景闲着无事,也过去帮忙。   老太太忙活了一阵,忽然有些担忧地开口:“阮阮,他在学校有朋友吗?”   阮景一愣,硬是没忍住,当场笑出声,心想老太太可太了解秦西诀了。   他刚要回答,就留意到老太太身后的楼上有动静,瞥了一眼,秦西诀正倚在二楼护栏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面上有些无奈。   看来是听到刚刚老太太的话了。   阮景笑得差点把手里的小饼干抖掉了。   不过秦西诀人是寡言淡漠了些,就算在A高,也是有陆松那样的好友的。   老太太担忧地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阮景终于笑得喘过气来了:“放心吧奶奶,他在学校可受欢迎了。”   他也没撒谎,秦西诀的确是校级男神般的人物。只是大佬自己不爱搭理别人,要不是自己因为交易缘故和他相熟起来,如今这几袋小饼干送不送得出去还未可知呢。   老太太终于放心地点点头。   阮景也留意到,老太太和秦西诀的相处一直透着一股别扭。   尽管他两至今没有搞清楚老太太决定住下来的原因,平日也看得出,老太太对他两都很关心。   但对待的态度却区别大了,面对阮景,是温和慈爱的普通长辈,一换秦西诀,又是无端不肯正面表达关心的别扭,偶尔说上几句话也带着几分闹脾气的意味。   秦西诀对此想不出什么办法,他不会和长辈相处,何况老太太又柴油不进,光是让老太太搭理他,就花了很多时间和心思。   小饼干装得差不多了,阮景蹬蹬蹬跑上楼。   秦西诀正站在卧室阳台上晒太阳,半湿的头发漆黑如鸦翼,阳光缀上点点五彩光晕,回头看向来人的目光有几分柔软。   阮景倚到围栏上,忍不住调侃:“哎,你平时在家是有多严肃,才让老太太担忧你在学校过得孤独。”   秦西诀也转身和他一起靠在围栏上,心想严肃倒是说不上:“她不怎么和我说话,我主动过去,也多半不理人。”   阮景想象得到相处的场面,又忍俊不禁:“那你平时多和她聊聊学校的事,增进增进感情?感觉老人家挺爱听的,她就会知道你来了三中不仅有朋友,还有……”   嘴里的火车跑着跑着,察觉到对方眼里的玩味越来越深,阮景才发现自己的浑话都跑到嘴边了,不由咳了咳,急急收住了。   秦西诀却不打算放过他,侧过身注视着他:“还有什么?”   阮景望了望天,神色正经地补充完:“……还有好心善良的同桌。”   秦西诀却笑起来,忽然向他靠近了一步,伸手扶上他身后的围栏,微微弯腰凑近。   忽如其来的靠近让他忙往后仰去,后背却退无可退,抵靠在了围栏上。   而眼前的人继续逼近,把他禁锢在了手臂间。   带着沐浴乳气息的水珠在阳光下慢慢蒸发,变为好闻的味道萦绕在他的鼻尖,眼前的人温热的呼吸几乎扫过他的脸。   秦西诀眼里带着慵懒的笑意,在他耳边低声替他把话补充完:“还有男朋友。”   阮景搬起来的石头立马砸到了自己的脚,他的脸也迅速烧起来,一时之间支棱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和秦西诀在一起后,这个人对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样,处处照顾却也保持着距离,或者说那些不过是遵守礼仪教养的克制。   如今两人确认了关系,也默认了他可以遵从内心地靠近接触,再没了顾虑。   那些撩拨也不再抑制,有时甚至放肆又嚣张。   就像现在,不仅调戏完了,目光还刻意而意味深长地一扫阮景的嘴唇,阮景从他沉沉目光里看到几分毫不掩藏的侵略性,被觊觎的部位好像有羽毛无声划过一般。   阮景整个人立马从头红到尾。   正当他不知所措得僵在原地,楼下的老太太和苏奶奶走进了院子里,只要一抬头就会看到二楼阳台。   秦西诀才挪开意图明显的目光,微微直起身子,眼里笑意不减,那几分让人不敢深想的意味却慢慢淡了。   秦西诀抬手,轻柔地替他擦去唇畔的饼干屑,面上只剩风轻云淡的温柔,好像刚刚那一幕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阮景能肯定,要不是院子里来人了,秦西诀刚刚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阮景用仅剩不多的理智强行撑场面,也装无事发生,他掌心一翻,露出几块小饼干:“……吃饼干吗?”   秦西诀擦着头发,应了声:“嗯。”然后也不伸手去拿,就这样看着阮景。   阮景从他的目光里迟钝地读出了意思,他环顾了下四周,没人注意到这边,才给秦西诀喂了一块小饼干。   隔天。   秦西诀把分装好的几袋小饼干带到学校,分给了林白和孙奇,还有沈婳的一份。   沈婳睁大眼看着秦西诀递过来的小饼干,那包装纸花花绿绿透着一股老年人的喜庆审美,不由怀疑这场面是不是幻觉。   她忙诚惶诚恐地接过来。   阮景作为包装员与质检员,忍不住推销起来:“放心,味道挺好,我尝过。”   沈婳心想这千载难逢的东西,就算是奇怪的味道也得装出人间美味的样子啊。   她吃了一块,没想到演技无发挥的空间,面上直接露出没有丝毫表演成分的赞叹。   几个人在课间吃着小饼干,夸赞了一通老太太的手艺。   沈婳悄悄瞄了一圈她周围的人,忽然清了清嗓,语气正经:“各位,那天说的事,我想清楚了。”   几个人纷纷看向沈婳,他们都知道,沈婳所说的什么事。   那天便是秦西诀请客吃饭的时候,沈婳忽然说了自己想转艺术班。   这石破天惊的决定让在场的四位都惊讶地看向她。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逐渐形成了“自我”意识,多多少少总会有一些离经叛道的想法。面对未来的诸多选择,也有有自己的追求。   但在阮景的印象中,沈婳不会属于这一类。   沈婳从小乖顺懂事,一心扑在学习上,除此之外,母亲也不允许她考虑其他。   就连舞蹈班,也是有舞蹈底子的母亲让她报的。原本打算做兴趣培养,没想到她挺喜欢,一直坚持下来了。   再长大些,母亲怕兴趣影响到学习,但沈婳用更多的努力留住了这个机会。   然而阮景作为美术生最是清楚,把兴趣爱好变成了专业,除了热爱之外,还需要付出更多的东西。   也并不比文化课轻松。   马上步入高三,沈婳要是走到半途后悔了,那基本等于走错了路。   沈婳顶着众人的注视,继续说:“你们给我分析的利弊我也衡量了很久,我仔细研究了报考的专业书,老师说可以用来给自己动力,但我对那些没有一点兴趣……”   林白感同身受,忙点点头:“我也是这样的!”   孙奇忙摁住他:“你别添乱,你能一样吗,你是压根不喜欢学习。”   沈婳被逗得笑了笑,又轻声开口:“我就在想,难道从现在开始,我的选择就要顺应别人的意愿吗?”   她做了一辈子的乖乖女,除了舞蹈,几乎没有一样是自己因为喜欢而选择的。   孙奇作为体育生,也知道两边兼顾有多痛苦:“你想好了吗,你的成绩这么好,选择的机会这么多。”   沈婳摇了摇头,其实只有自己清楚,她的学习不怎么好。   她不是天赋型选手,也不是那类喜欢埋头钻研,以学习为乐的人。她的学习能力不是很好,别人需要花一分力做到的事情,她需要花三分力。   虽然这个决定太大胆,但是在大家眼里,沈婳不是个一时冲动的人。即便这个决定不寻常又太冒险,能从她口里说出来,证明她是经过深思熟虑而选择的。   阮景心想既然决定了,那她选择的路也应该由她去走,旁人祝福就好,于是鼓励地点点头:“作为朋友,我们都支持你的选择,你想好之后,就去做吧。”   秦西诀也颔首:“人生只有一次,你自己考虑。”   沈婳真诚向他们道谢,又自己陷入沉默。   人散了以后,阮景忽然想起来,周六那天去秦西诀家,是有事情要和他说的。   谁知道对方忽如其来的调戏让他陷入晕头转向,直到现在才又想起来。   阮景:“这周末有时间吗,和我去个地方。”   秦西诀有些诧异,最近的周末,阮景一直在忙着画画,即使在来到他家里也会抽空画几幅,居然有时间外出。   机会难得,再没有时间,那都得空出时间。   阮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第一次做这种事,我也不太擅长,你给我壮壮胆!”   秦西诀出乎意料地挑挑眉,还有什么能让阮景觉得不敢上的?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周六一早,阮景把需要带的东西收拾完毕,就要换衣服准备出门。   谁知这次林蓉拦在门口,说什么也得让他把饭吃了再走,阮景看了眼林蓉手中沾满热油的锅铲,掂量了一下又老实返回去了。   他给秦西诀发了延迟出门的消息,抬头走近饭桌,林蓉已经把菜摆了满桌,他屁股才一落在椅子上,不出所料,林蓉的喋喋不休又开始了。   自家儿子在礼数教养方面,林蓉一向不用多操心,但最近她有些看不懂这小子了。   “你最近往人家跑得也太频繁了,去玩就算了,怎么现在三顿饭都在人家那里吃的,再熟的朋友也不能这样的……”   阮景扒拉着饭,心想哪能啊,自己有时还兼职厨师呢,何况那是别人吗,那可是我男朋友。   当然了,这当场出柜的话只敢在心里打了个转,过了把瘾,然后不当一回事地开口:“放心吧,凭我和小秦的关系,哪需要讲究这些。”   林蓉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不想反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朋友之间有来有往才能长久,你别不上心……”   “好啦我知道啦。”这久违的一顿说,让阮景实在有口难言,差点噎到。   赵彬适时咳了咳,插了进来,林蓉没说教完的余怒还留在目光里,闻言看向他,他端起来的那点气势又没了,只好略带无奈地打断两人的你来我往:“……门边有一箱今早买的草莓,你带去给那位……小秦同学。”   阮景低着头心不在焉地趴了几口饭,察觉气氛一时安静,疑惑地抬头,林蓉正看着他。   他才意识到赵彬是和自己说话。   “……哦。”阮景心里好笑,合着把他的礼尚往来都安排好了,也只是淡淡应了声,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后,才头也不抬地说了声,“谢谢。”   赵彬和林蓉都是一愣。   其实林蓉也察觉到了,家里这别扭的两人从除夕夜之后,关系有所缓和。虽然迹象很淡,还是忍不住欣慰地笑起来,一扫刚刚对儿子不上道的担忧。   阮景却是没多关心餐桌上的气氛,他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林蓉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他和秦西诀的事从长远了看,也不可能一直瞒着家人。   毕竟决定和秦西诀在一起,不是一时的冲动,也不仅仅只求一段时间的新鲜。   此时他第一次意识到家人这关,一时有些茫然。   吃完早饭,阮景去了秦西诀家与他汇合。   安放好草莓,阮景提着从老姚工作室借的工具箱,打了辆车,直接报了目的地。   路上,阮景才和秦西诀做了解释。   前几天,老姚工作室接了个墙绘的活儿,大伙儿在群里一讨论,都嫌技术含量低又工作量大,不想接手。   阮景在群里冒头发了个表情包,老姚打趣地问他要不要接了试试,阮景思索片刻,这事还挺新鲜,就爽快应下了。   他从老姚那里借了工具箱,按照雇主的要求准备了几版图画,打算让对方多点选择,务必让自己代表工作室的这一单做到最好。   秦西诀听完,有些不解:“这件事难不倒你,你担心的是什么?”   阮景拍了下大腿,这可问到点子上了:“雇主是一家孤儿院的院长,在画墙画之前,院长让我给小孩儿上一堂美术课……”   自己都还在学习,就要给人讲课,这不是为难他吗……   阮景发愁:“我一想起那些小孩和我家那小混蛋同岁,我这太阳穴就开始疼了。”   秦西诀闲闲地靠回椅背,阮景的弟弟他倒是没见过,但想起那位探险差点被拐卖的小军师,他有些懂阮景头疼的原因。   他弯唇笑了笑,眼里却有些看热闹的期待。   孤儿院坐落在安静的郊外,两人一下车,就看到等下门口树荫下的院长。   院长是一位比林蓉大不了几岁的中年妇女,和蔼温柔,一笑起来格外亲切,看起来倒像是隔壁邻居家的阿姨。   她给两人递上饮料,带着他们往院里走。   院子不大,花草和树都被照顾得郁郁葱葱,每个角落里的植物都长得生机勃勃,有几盆病了的花也被仔细修剪和绑了支撑,在阳光里颤颤巍巍地努力生长着,像一个清幽安静得令人舒适的小花园。   阮景环视了一周,看到了清理完爬山虎的墙面,看来这就是今天他的画布了。   他翻找起图画稿子,秦西诀帮他把背包和工具箱接了过来,让他腾出两只手。   院长翻看着画稿连声夸赞:“画的都很可爱……这张还很热闹,孩子们会喜欢,这张也好看……”每张都爱不释手,院长一时无法决定,抬头笑起来,“怪不得姚老板夸你厉害,每幅画都很用心。”   阮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老姚居然还会夸他?以前在工作室兼职,每天少被老姚挑错一次就算进步了。   不过……他瞄了眼挂着淡淡笑意的秦西诀,院长当着秦西诀的面一阵猛夸自己,心里还挺爽的。   他嘴上谦虚着“没有没有”,心里期盼——请再多说点。   如阮景所愿,院长夸了他一路,直到把他们带到了一楼的教室。教室里的小朋友们已经乖乖坐好了,甚至有些过分活泼的,冒出小脑袋好奇地看过来。   有些飘飘然的阮景立马发怵了:“等,等下,院长,这能行吗……我没有那么专业,不知道怎么上课……”   院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放轻松,你们带着他们一起玩玩就好了。”她眼角的鱼尾纹温和亲切,仿佛在她眼里,他们两人也是孩子。   阮景看了秦西诀一眼,从他眼中看到几分鼓励的意味,心里平静了许多。   大不了还有秦西诀兜底呢。   这么一想,他迈进了教室。   这间孩子们上课的屋子不像正规教室那么严肃,明亮干净的玻璃窗外是繁茂的植物和繁花,教室地上铺着软软的彩色拼图,四周一些可爱的教学用具随处可见,墙角边还有手风琴——反而像是活动室。   再没底气,阮景还是端起轻松的笑意,和小朋友们打了声招呼。   小朋友们也很礼貌,纷纷站起来整齐奶声奶气说“老师好”。   阮景忍不住看了眼靠在后排窗边看着他的秦西诀,用眼神传达感慨“看看,好可爱!”,秦西诀遥遥接收到信号,微微笑起来。   出乎阮景意料,孤儿院的孩子很安静,没有幼儿园的那么吵闹,每个孩子都安静而规矩,回答问题也礼貌乖巧。   倒是让阮景有些更手脚无措了。   在一群孩子里面,他就算是大人。   面对那么多求知和好奇的目光,他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误导了他们。   小孩子学画画,就算在自己看来入门的知识,对他们来说也太深奥,要是单纯带着他们画画,好像又太无趣。   阮景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后排的秦西诀好似发现了他的为难,走了上来。   他找到讲台上的故事书,翻了翻,忽然问小朋友们:“大家想看画出来的故事吗?”   小朋友开心好奇的应和声此起彼伏响了起来。   阮景一听就明白了,秦西诀是想让他把故事情节画出来,不由在心里赞叹,秦老师就是秦老师。   秦西诀翻到一个小朋友们没听过的故事,坐到讲台一侧的窗下,把讲台黑板的位置让给阮景。   他拿着书,开始用缓慢而轻柔的声音读起了故事。   阮景也把不同颜色的粉笔拿在手中,开始随着他的故事,在黑板上画了起来。   阮景画简笔画根本不在话下,又有画条漫的经验,不多时就跟着秦西诀的故事画了一黑板的妙趣横生的漫画。   小朋友们一边听着故事,一边看着黑板上惟妙惟肖的故事场景,时而开心拍手,时而被阮景笔下表情生动的小动物逗笑。   阮景听着秦西诀的声音,唇角的温柔弧度一直没有消失过,他笔下利落,心思却飘了起来。   许是此情此景的人物让人浮想联翩,他的想象也转到了奇怪的方向——秦西诀要是作为爸爸在枕边读睡前故事,那场面光是一想就让人心动。   但这人和自己在一起了,估计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阮景心思跳跃,那让他给自己读睡前故事不就完了,岂不是更带劲。   阮景自顾自地陷入美滋滋的幻象,秦西诀的故事结束了,他的画也随之结束。   两人让出黑板的位置,站到了后排,让小朋友们回味地叽叽喳喳讨论。   阮景就着心里那点美得飞起来的幻想,在吵闹声里凑近身边的人,低声道:“下次读给我听。”   他仗着在一群小朋友面前,对方不敢拿他怎么样,不由胆子虚大,撩拨暧昧的话信手捏来,以满嘴跑火车为乐。   秦西诀哪会不知道他的意图,微微挑眉,低声回道:“在床边,哄你睡?”   “……”阮景听着耳边的这句话,心思拉不住地马上想象了这个场景,无端让他的耳尖红了几分。   他心想一定是从窗外来的温暖微风太扰人,把心湖都吹皱了。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不能和秦大佬同台竞技。   十分钟过去,秦西诀又上了讲台,这次由他来读一个新的故事,让小朋友们展开想象画出脑海里的画面。   小朋友们经过刚刚的热切讨论,早就想拿起蜡笔涂涂抹抹了,此时响应的热情也很高,一改之前拘谨安静的模样。   阮景看到院长拿着画稿来到后门,忙跑了过去。院长选出了最喜欢的那幅画,和阮景商量了墙画的事情。   敲定之后,她看了一眼开心的孩子们,才笑着离开了。   阮景也没有上前,倚在窗边,静静看向讲台上认真读着故事的人。   秦西诀的声音很好听,平日里话不多,但每次听他说话,都会享受那从容而低沉的声线,尤其在一起后,两人相处间,对方的声音会低柔而含笑,每一句都如同缓慢抚摸过心尖。   这个人站在夏日光景里,恰如一幅童话色彩的画卷,让人心里生不出一点沉郁,又明媚又美好。   想到要和这个人长久走下去,将会拥有更多两人相处的时光,阮景触摸到一点模糊未来的轮廓,心里生出安稳平和的喜悦。   而关于今早他思考的那个问题,答案也清晰起来。   秦西诀把他计划在了自己的未来之内,他自然也想要和对方一直走下去。   父母的问题,或许只是他们会面临的众多问题之一。   他虽然担忧,却因为有了对方而不会畏惧。   此刻,阮景心里生出了为两人未来更加努力的坚定想法。   前方困难重重,自己总得更加把劲,才能和对方并肩淌过坎坷,携手前行。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夏意正浓的时候,阮景忙碌却充实快乐的校园生活即将告一段落。   三中美术生的集训要开始了,他们要暂且放下文化课,去校外画室专心练画。   这段艰难的日子将从这个盛夏开始,一直持续到十二月艺考结束。   老许通知了去画室的时间,阮景在前一天来教室里收拾东西。   他环视了一圈平日里不乐意多待的教室,如今要离开很久,隐隐间提前品到一丝毕业分离的不舍,毕竟此去将脱离校园时光,再回来时,离毕业只有半年了。   明明不久前,他还和兄弟们在艺术节玩得很开心。   好像毕业还很远很远。   他这一走,也要和秦西诀分开了。   两人在一起后日子过得飞快,他才惊觉快乐的时光总是不够。   尽管以后还能找时间见面,但集训要求统一住宿管理,加上高强度训练,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悠哉悠哉待在对方身边了。   阮景心里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收拾着东西。   林白在一旁看着,完全不知道这是离开一个火坑,又换个火坑拼命肝,十分羡慕他不用再上课:“高兴点嘛景哥,以后都不用写作业了……需要帮忙吗?”   阮景收拾得差不多了,腾出手摸了摸他无忧无虑的小脑袋,许是要分别很久,打诨的话语到嘴边又顿住了,换为认真的叮嘱:“你也好好学习,马上高三了,收收你的散漫。”   林白一愣,才从这番正经里察觉出点分离的真实感,有些无措:“……会,会的,有空我来找你玩呗。”   阮景笑着应了,又想到什么:“秦西诀回来后,你让他来明德楼帮我收拾东西。”   秦西诀被肖盛叫到办公室去了,自己抱着一堆东西,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手发信息,于是让林白代为转告。   林白不正经一笑,调侃道:“哦,去明德楼这么隐蔽的地方,偷.情吗?”   阮景对他一挑眉,大方应和了对方的打趣:“那可不。”   林白自己端起的狗粮自己吃,又被秀一脸,露出一脸牙酸,挥挥手让他麻溜走。   阮景在明德楼常驻小屋子转了一圈,粗略一看,速写本和画纸几乎散落在每个角落,林林总总也太多了,不由有些头疼。   好在才过不久,秦西诀就过来了。   秦西诀环视着满屋里的稿纸,竟然比上次来时又多了一圈,眼里不禁露出诧异:“要全部收拾回家?”   “那还得了,”阮景道,“重要的带回去,其余的搬去另一间教室寄存……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到这儿来了。”   等他再回到学校,艺考已经结束了,要继续专注文化课,自然用不着跑到这里来了。   这个地方陪了他太久,他在这里看过昼夜景色,四季风光,也把它们装进了画里。   画能带走,它们却只能留在记忆中。   此时小屋满室夏日阳光,远处艺术楼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和吟唱,还有风抚过窗外树枝的沙沙声,阮景以往总觉得吵闹,如今却想多驻足倾听片刻。   许是秦西诀看出了他沉默下的心绪起伏,走过去无声捏了捏他的手,阮景回神笑了笑,两人一同收拾起来。   画稿太多了,阮景在这间屋子画画,习惯了每画完一张后草草归类,还有等老许检验完毕后随意一放的作业,画稿总是东一堆西一沓。   这样的时间不知不觉过了很久,直到现在他来整理,一一看过那些画稿,数量和肉眼可见的进步都让他一时怔忡。   他平日没有察觉时光的流逝,但画稿却是清晰地记录着他一路走来的轨迹。   光是窗边的那张桌上,画稿就铺得层层叠叠,几乎看不到桌子。   秦西诀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安静地配合着他一起整理,没有出声打断他的思绪。   屋里只有他们俩,阮景收着收着,又想到了最近几天来思考的问题。   “西诀,”阮景忽然轻声开口,“在接到集训通知的时候,我去查了几所喜欢学校的取分和录取线水平……我好像,还差很多。”   自己平日的学习和练习没有怠惰过,在绘画一事上,他花了最主要的心血和生活的大部分时间。   这样的差距让他感到茫然和低落。   阮景发着呆喃喃,声音到了最后几近自言自语。   他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背一暖,转头过去,是秦西诀的手覆盖了上来。   秦西诀看着他:“所以集训的意义不就是弥补差距吗?”   阮景迟疑地点了点头,他自然清楚。   要是在以前,他或许不会对这样的落差太上心,毕竟他一直抱着无论考到哪所大学,都要继续画画的心态,至于去哪儿,在他看来差别不大。   然而现在让他觉得茫然低落的根源在于——   “……有时我会觉得追不上你。”   阮景闷声开口,垂着眼视线看着两人交错握在一起的手。   他很少承认自己不及人,少年人心高气傲,总觉得没有自己办不到的事情,何况他不差。   但秦西诀的优秀是拔尖的,这是他从前就知道的。如今成了恋人,对方把他考虑进未来之内,他也不得不考虑起以后,这样的差距横亘于此,让他必须去正视。   但越是正视,越觉得差距不可缩小。   话音一落,他听到秦西诀没忍住笑起来,好像他说错了话一般,不由抬头看过去。   秦西诀的手指扣进他的指缝,用指腹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   阮景怕痒地一缩,却没抽出手。   秦西诀眼里是星星点点的笑意:“你追我做什么?你弄错赛道了。”   阮景有些迷茫,不懂这话什么意思。   秦西诀略一沉吟,笑意不减,却也有了几分认真。   “小景,你的赛道是你的专业领域,不应该看着我往前走。你应该把业界高度作为你的方向。”   阮景慢慢睁大眼。   秦西诀抬起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轻柔得有几分安抚意味:“而我,是永远陪着你的人。不用你追。”   阮景先是愣住,又细想着秦西诀的话,心里逐渐开朗,心口的郁气也散了,不由笑了起来。   秦西诀说得对,他担心的得失和差距,根本不能当做自己人生的主要矛盾。   如果奔着缩小他和秦西诀的差距走,那他永远追不上秦西诀,因为他两的赛道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领域。   但两个人在一起,就算赛道不同,也不影响他们互相陪着彼此。   阮景心里一阵悸动,忍不住沉默地凑上去,主动抱住秦西诀的腰,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才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他感觉到抱住的身体一僵,又慢慢松弛下去。   秦西诀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把他的脸从自己颈窝处抬了起来。   阮景眨眨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察觉对方眼里的墨色沉了沉,抬着自己下颚的手一动,拇指轻轻擦过他的嘴唇。   阮景一阵颤栗,呼吸轻了几分,还没等红着脸拉开距离,扶在他后腰的手稍稍用力,禁锢意味明显,不允许他躲开。   他的睫毛无措颤了颤,就见秦西诀眸色一深,慢慢凑近,先是微乱的气息落在唇上,才是温热而柔软的唇轻轻贴上来。   阮景蓦地睁大眼,再没有任何想逃开的心思——全部思绪直接断了片。   他的感官尽数失灵,唯一能感觉到唇上柔软而轻盈的触碰,熟悉的呼吸萦绕鼻间,又痒又撩人心尖。   身子紧绷得快要宕机,偏偏那轻啄不急着走,从试探的触碰,到留恋地摩挲,继而湿润的温热细细扫过唇缝……   浑身血液在这一刻尽数回过神,不由分说地往上冲去,让他的脸颊直至耳根都染上羞意的绯红。   搂着自己的人也很紧张,呼吸里全是微乱颤意,但动作里不见急,缓慢而耐心地引导着,等待着。   对方的唇真的太软了,和平日里的性格完全不像。   阮景这么想着,终于慢慢松弛下僵硬的身体,手指还紧紧抓着对方腰间的衣服,但他不由自主地被这份温柔吸引,更多的是来自内心的迫切回应,他青涩笨拙地松动,试探着回应起来。   屋子太安静,连夏日微风路过都放轻了脚步,轻轻翻动着画稿的边角。   两人在前所未有的接触里全身心沉浸进对方的气息包围中。   沉溺又痴迷。   片刻后,秦西诀抬手替怀里的人擦过唇畔,又无声地摸过他微红的眼角,也不说话,用墨色未消的眼眸深深看着他。   阮景却不敢对上对方的视线,他低下头,把通红的脸埋进了秦西诀的颈窝,看样子再也不打算出来了。   秦西诀静静抱着人,微微笑了起来。   阮景的思绪一时半会儿也不想恢复运转了,平日里的矜持和克制完全想不起来,顺从本能地抱着他喜欢的人。   耳边的心跳声有些震耳,仔细一听,似乎也来自于紧贴着自己的胸膛。   片刻后,秦西诀仿佛也才冷静下来,低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小景,未来的方向很广阔,但我的决心也很认真。”   阮景分不出多余的理智去思考,他只把这句话刻进脑子里,更紧地抱住秦西诀,以示自己听到了。   秦西诀低沉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气息把他的耳尖灼烫了几分。   明德楼的夏日光景太醉人,包围着自己的体温也很舒适,阮景以为他还能赖在温暖的怀里享受片刻。   谁知他低估了秦西诀的记仇和恶劣程度,见他埋首不肯抬头,一个个吻轻轻落在他的耳尖,柔软的唇还慢慢摩挲着耳尖通红的位置,温热的气息也漏进耳蜗里。   不急不慌,一丝不苟地践行着上次的“礼尚往来”。   阮景痒得终于坐不住了,忙缩着脖子直起身,瞪着水雾氤氲的眼控诉。   “你……适可而止!”   秦西诀替他整理着在怀里拱乱了的头发,心情非常好,闻言佯装露出些疑惑:“不是你说要偷.情?才这个程度,配得上这两个字吗?”   阮景浑身一僵,脸上更红了,在心里骂道林白这倒霉孩子怎么如实转告了,这不是缺心眼吗?   秦西诀肆意欣赏着对方支支吾吾,眼神躲闪的模样。   那双眼太澄澈,让盛满的羞恼如阳光下清泉里的五彩石头,晶莹而一览无遗。被欺负了很久的耳朵也红得可怜巴巴。   他倒是好奇,要是再来片刻,对方会变成什么样。   尝到了一直惦记的甜头,他却没有见好就收,带有占有意味地继续抱着怀里的人,又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   阮景仿佛陷在一个温柔陷阱里,想要抽身,理智支使不动贪恋对方温度的身体……已经晚了。   他只能红着脸看着秦西诀细细把玩他的手指,温热的气息扫过他的后颈。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阮景行将就木的脑袋才勉强挤出一点理智,反手抓住秦西诀的手:“……啊对了,我有东西要送你。”   说完连滚带爬起身,背影几近于狼狈,他去到桌子另一边,找到那本画了一整本秦西诀画像的文件夹。   秦西诀一愣,接了过来,开始翻看。   翻了一页,抬头看了面前的人一眼,目光里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最初画稿的落款日期,竟然在很早以前,早到自己都还没有察觉对这个人的心思。   原来对方早在那时候,就开始留意自己了。   阮景不再看他,溜到最远的那个柜子继续收拾。   收拾了片刻,不见那边有动静,不由偷偷瞄了一眼,只见秦西诀唇畔带着清浅笑意,在窗边仔细欣赏着一页页画稿。   再装得若无其事,脸上的温度一时半会儿是退不了了。   阮景心里齐放的小烟花也还没有停歇,只能动作不太利索地背对着人收拾。   唇上和被触碰的地方有温度久久留下,一下又一下地挠着他的心尖。   脑袋空白地收拾了片刻,发现自己周围的画稿更乱了……   他站在满室阳光里发着愣,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阮景到画室报告,是秦西诀陪着他一起去的。   这届的集训和往届一样,由三中的老师统一指定画室。   画室距离学校和阮景家都不远,只需要二十分钟自行车程。   但规定了强制入住,未经允许不得离开,学生们距离家再近,也只能在周末单休时自由活动。   办完报告的一切手续,两人到附近的超市添置了些生活用品。   新宿舍是四人间,阮景和舍友打了一圈招呼,都是在三中画室就认识的人。他和舍友唠嗑着收拾起东西,秦西诀在一旁帮他整理床铺。   忙到华灯初上,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两人去画室周围吃了个饭。   一顿饭又磨蹭到接近画室的关门时间,阮景一想到即将而来的魔鬼训练,焉焉的,打不起精神。秦西诀在落着阴影的转角抱了抱他,摸着他的脑袋鼓励了几句。   阮景再不舍,还是得回画室了,秦西诀把他送到画室门口。   忙了一天,疲惫困顿在吃饱喝足后涌了上来,阮景打了个哈欠,心想才一周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于是多看了眼前的人几眼,笑着挥挥手,转身进去了。   谁知这刚开始的一周,就让阮景有了生不如死的初体验。   他没有住过校,也没来得及抱着适应的心态面对新生活,第一天没有任何缓冲和预兆,把他猝不及防拉入高强度训练。   画室的老师和老许一样严厉,甚至对作息也有着苛刻的要求,俨然成了紧盯学习和生活的另一位阎王。   阮景总算明白了老许离开时难得欣慰的目光。   以前在学校,尽管艺术课和文化课两边跑会很忙碌,但换着科目学习总归能借切换的时候缓缓,得以喘息片刻。   如今进了画室,从早晨睁眼的那一刻,再到晚上闭眼睡觉前,充斥填满生活的永远只有线条,造型,色彩……占据眼前的永远是画纸。   刚开始的那一两天,阮景晚课后回宿舍画速写作业,整个宿舍还会唠嗑互相打气。   然而四五天过后,再喜欢调侃逗乐的舍友都失去了苦中作乐的心态,全变成了哀嚎诉苦,甚至午夜梦呓中,能隐约听到骂老师变态。   阮景过得自然也不好受。   尽管他一旦开始画画就能沉溺进去,也对时间的流逝降低感知,奈何这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也太苦闷了。   唯一能聊以慰藉的,只有能和秦西诀时不时联系,平时发发消息,或者晚课后的作业画得顺利,节省出时间打个电话。   他也会在睡前粗略翻看班群和朋友小群的唠嗑,里面的字里行间都沾染着校园阳光气息,很熟悉,此刻又离他很遥远。   与周身的苦闷气氛对比鲜明。   难受倒是算不上,初来那阵迷茫孤独的矫情过后,他接受得也很快。只是常有被隔在热闹之外的抽离感。   他没有和秦西诀提过这些琐碎的情绪,对方却早能料想似的,会给他发一些餐饮店的信息,计划好了等他休息带他去一一体验。   或者在晚上推过来一首歌……对他不愿意直说的心情只字不提。   阮景每晚听着风格不一样的歌,翻看着那些餐饮店的信息,和秦西诀聊着天,那些烦闷慢慢消失了。   几天以后,他才迟钝地察觉,自己的情绪仿佛被对方不动声色而妥帖地保护起来了……   他嘴上不会承认,尽管这些琐碎而无用的情绪不会阻碍他学习的决心,有时也会扰人。   对方的体贴悄声无息,又耐心十足……他不由好笑,又觉得窝心。   总之十分有效——有了期待的事,再枯燥的时光也不那么难捱了。   一周时间,转眼就要结束了。   平时天天盼着周日的到来,真的到了周六晚课结束,阮景的释然和开心没有因宣布下课而立马到来。   他看着室友撒欢地从他身边跑过,反而留在教室里多画了十分钟,继续把手里的作业画完,才回宿舍收拾东西。   直到他走出画室,看到早就等在门口的熟悉人影,他一愣,久违的开心才不太真实地涌了上来。   画室晚课在十点结束,一般这个时候,秦西诀还在酒吧。   今晚也考虑到时间太晚了,尽管很想念,他也不想让对方赶着过来,反正只要再忍耐一晚上。   谁知秦西诀事先没有任何预兆,已经早早等在画室外面了。   阮景心里仅剩的那点沉郁一扫而空,他双眼一亮,开心地奔了过去。要不是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他想立马扑过去抱住秦西诀。   秦西诀沾染着笑意的眼睛有些亮,在灯火阑珊里格外温柔,身后的霓虹模糊而热闹,一派烟火气。   他揉了揉阮景的头发:“辛苦了,带你去吃夜宵。”   阮景开心傻了,实在没忍住,用力抱了抱眼前的人,又很快地放开:“吃!我必须把一周的份给吃回来!”   两人并肩走着,一路上都是阮景在不停说话,似乎要把一周憋的量尽数说完。   秦西诀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回应着他。   走了一段,需要穿过人少而光线昏暗的小巷去饮食街,两人一进入昏暗的巷道,不由自主地牵起了手。   悠然走到阴影浓厚的一处岔道,两人的声音默契地停了下来。   秦西诀牵着他的手也紧了几分,阮景隐约明白了什么,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   还没看清对方的神色,就见秦西诀的身影靠近过来,垂下头来,微乱的呼吸扫过他的脸颊。   唇齿相依间气息交错,他模模糊糊地察觉,自己的后背被抵到了墙上。   秦西诀今晚的攻势比上次试探接触时强硬了些,阮景甚至能从占有的力道里隐隐感到几分侵略感。   想来思念对方的不止自己一人,可能眼前的人更甚。   这周来,他们几次通电话,秦西诀在挂电话前都会犹豫几秒,才道了晚安,让他早点休息。   阮景一沉进绘画里就分不出心思,秦西诀按照往常上学上班,没有了自己,会不会也觉得缺少了重要的一部分。   他心里一时酸软而开心,把自己视为珍贵之人的这个人,也是自己最珍贵的事物。   再走出小巷,两人已经面色如常。   但阮景耳尖那抹没褪尽的绯红,昭示着刚才那番黑暗里的直白炙热相依没有从脑海里消失。   两人吃完饭,徒步回到阮景家小区门口,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   阮景困顿地打了个哈欠,秦西诀看着他,放低了声音:“明天我在家等你。”   “好……”阮景揉了揉水雾漫上来的眼睛,末了忽然打趣,“你怎么不邀请我去你家睡?”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泼出去的水,如今都到家门口了,也不怎么想念一周没见的家人,只想和秦西诀再待会儿。   秦西诀笑起来,看了他几秒,才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虽然我也想,但你一周没回家,你的家人也很挂念你,先回去看看他们。”   阮景心想也是,自家母上大人好像还没睡,在等着自己呢。   他只得又打了个哈欠,在困意模糊里抱了抱秦西诀,不舍道别:“晚安了宝贝,明天见。”   秦西诀无声地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翌日一大早。   阮景在生物钟的催促下一秒醒来,他睡眼迷茫地看了看四周——是自己家的房间,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松弛下来,拖拖拉拉下床,洗漱完毕,就想出门去找秦西诀了。   林蓉眼见自家儿子梦游似的要出门,忙把人拎了回来,都不用问就知道他要去哪,直接开训:“你这么早过去,人家还没起床呢!”   阮景瞌睡清醒了点,纠正了林蓉对秦西诀的印象:“哪能啊,这个点,小秦都已经晨跑回来了。”   但林蓉的早餐一出锅,他忽然说不出话了,他如同嗅到食物香味的饿鬼,眼睛看直了——画室的饭菜仅有填饱肚子的功能,什么色香味,纯属不存在。   满足地嗦了一碗面,阮景精神抖擞地出门了,甚至还拿了个苹果边走边啃。   走了一段路,他忽然瞟眼看到迎面而来的人有些眼熟,仔细一看,是穿着小黄鸭睡衣的沈婳。   沈婳哪知道下楼丢个垃圾都能见到熟人,想到自己偷懒的一身打扮和没洗的头发,一时有些尴尬。   阮景远远就毫不在意地打了声招呼,沈婳却装没看见,作势要溜。   他悠悠拿出手机,放话要拍几张发给孙奇。   沈婳转身就要用手里的垃圾袋追着他打,阮景忙笑闹着结束玩笑。   两人在垃圾桶边短暂地聊了几句。   沈婳忽然鬼鬼祟祟放低声音:“诶,你是不是……和秦西诀在一起了。”   阮景惊得差点被苹果呛到,他相信林白不会随便乱说,那想必是这小女生自己猜的,但他两有这么明显吗?   沈婳见他的反应,不由笑得更八卦:“可说呢,以前我就察觉不太对劲。”   原来以前沈婳的瞎起哄也不是毫无根据,阮景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看出来的?”   其实他和秦西诀在一起后,也商量过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朋友们。两人得出结论,如果被这几个朋友看出来,问起来,他两不会否认,但如果看不出来,也不会主动提起。   就像孙奇至今没察觉什么迹象。   沈婳笑够了,也稍微认真了点:“一开始觉得你两站在一起蛮配的……”   阮景无语:“我和他,和林白他们站一起有什么区别?”   难不成更顺眼一些吗?   “就是一种氛围,”沈婳大概也解释不清楚,挥挥手让他别打岔,“这几天真觉得你两有点那什么了……”   阮景不解:“什么根据?”   沈婳的神色高深莫测:“因为氛围。”   阮景:“……”这又是什么玄学?小女生的第六感这么强的吗。   阮景不想继续听莫须有的玄学,一转话题:“你转艺术班的事情想得怎么样了。”   沈婳小脸一垮:“我妈不同意。”   阮景:“想也知道。”   “但是,”沈婳话锋一转,忽然打起精神,“我打算抽出艺术生在专业上花的时间去练习,然后兼顾文化课,如果期末考试进步了,再去和她谈。”   阮景摸了摸头,虽然很艰难,倒是个靠谱的主意:“那你得好好加油了。”   沈婳话头猝不及防地转了回来:“你也是……以后你要怎么和你爸妈说秦西诀的事。”   阮景心想这不正愁吗。   不过话说回来,在他心里,是坚定地要和秦西诀走下去的,这是就算逆着所有人的期望也要做的事。   也代表着他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想法而改变,家人的,甚至朋友的。   谁知知道了这件事的朋友,林白和沈婳,不仅没有其他想法,还替他往长远了考虑,好像相信两人不会因为什么分开。   他不由有些好奇:“你觉得我和他能一直在一起?”   沈婳忽然严肃:“你两给我锁死,我磕的cp不能拆!”   阮景:“……”虽然他听不懂什么意思,但对方好像还挺坚信的。   两人一想各自的事,面上都有些凝重。   直到阮景察觉在垃圾桶边站了太久,怪煞风景的,才挥挥手散了这场唠嗑。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阮景在画室埋头苦练的日子乏善可陈,日复一日地忙碌而枯燥。   有时会在感知不到时间流动里渐生焦虑压抑,好在自己能勉强调整心态。   画室老师的指导很专业,要求也严苛,区别于应付学校里合格至上的作业。   阮景的自我要求高,又爱钻牛角尖——无论躺着还是站着,都在不停地琢磨思考,于是不可避免地,心态也在反复自我否定与重建自信里来回折腾,满脑子几乎空不出其他思绪。   阮景对年月的流逝失去感知度,只以每周末见秦西诀为时间刻度。   在他某次来到秦西诀家,发现老太太在院子里种的花开得正繁茂,品种很多,团团簇簇,把姹紫嫣红的生机拢进一方院落。   绿藤翻过了围栏爬出院子,缀出朵朵花瓣如堆雪的蔷薇。   秦西诀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正在院子里修剪着花枝。大概晨跑后洗了个澡,发梢未干的水珠折射出晶莹五彩的光晕。   让人无端想起童话故事里的小王子和玫瑰花园。   原来盛夏已经来临很久了,阮景的神魂在暗香浮动里慢慢回到人间。   他推开院门,走进满园锦簇,蹲在秦西诀面前,看着他手下认真的动作。   剪子剪断花茎发出的轻微脆响,清脆而悦耳。   满院暖阳把空气熏得发烫,携着暗香浮动,像舒服的毯子包裹着他。   秦西诀轻巧修剪下玫瑰花的倒刺,递给披着阳光发呆的人,侧头看他,面上笑意慵懒:“屋里有老太太做的玫瑰饼和花茶。”   递过来的玫瑰娇嫩而芬芳,有暗香盈到鼻尖。握着它的手指修长有力,沾染了星点泥渍。   阮景的目光从层叠花瓣,移到了对方面上。   他仔细端详了片刻,由衷赞叹:“宝贝,你好像花园中的小王子……我要画下来。”   说着就要转身去屋里拿画板,甚至忘了接过那朵还沾着露水的玫瑰花。   秦西诀站了起来,叫住他:“站住。”   阮景疑惑地回头望过来,只见对方放下工具,去一边清洗了手,看来暂时结束工作了。   秦西诀把玫瑰花放进他的另一只手里,不由分说地牵起他往屋里走:“别画了,去吃东西。”   阮景两只手被占满,只好应了。   其实放在以前,秦西诀不会干涉阮景的任何决定,何况还是画画。   只是最近,阮景积极得实在有些不正常。   刚刚那句“我要画下来”,这人已经不止一次说起。   一个月以来,阮景那些忽如其来,一拍脑门的决定越来越频繁——   “你吹头发的样子好酷,我要画下来。”   “奶奶在花园的背影好好看,我要画下来。”   “这窗户框的景太绝了,我要画下来。”   ……   画室每周只休息一天,但阮景在休息的时候,所有思绪也是被绘画充斥满的。   秦西诀知道勤奋和自省本身没有问题,然而阮景看到任何新奇的事物想立马画下来,画了又反复改,吃饭时忽然放下碗筷去改,午睡时也忽然诈尸起床去改……   是疯魔了。   阮景在专业上很爱和自己较劲,秦西诀是清楚的。   但也导致忙于钻研的神经一直是紧绷着的,如果不能劳逸结合,适当放松,这么下去那根弦得出问题,要么松垮了,要么断了。   阮景啃了几口玫瑰饼,盯着那杯沉浮着花瓣的茶看了片刻,忽然喃喃:“这光影真好看……”   “……”秦西诀预感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心想得把他短暂挖出来,随之出了声,“下午想去哪里玩?”   阮景有些迟疑:“得画会儿画吧……”   今早来秦西诀家的路上,他又琢磨出了几个老师讲的知识点,虽然已经身心俱疲,脑中有一股劲让他越发兴奋,想要验证一下。   谁知他听到秦西诀叹了口气,不由茫然地抬头。   秦西诀:“一起睡午觉吗?”   阮景:“可……”   等等,他家男朋友说什么来着?   被绘画填充满的脑子总算有空想其他事情,不由睁大眼,这是什么危险而令人无法拒绝的邀请?   秦西诀又把诱惑提高一个档次:“你不是想听睡前故事?”   阮景一愣,什么色彩线条造型都立马抛诸脑后,他神色一认真:“我现在就困了。”   秦西诀见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打败了那些魔怔的念头,没忍住,笑了起来。   秦西诀的房间采光很好,午后明亮而有微风光顾,床上的被子被晒得蓬松。纱帘被拉上,微风轻轻把它吹鼓,屋子暗了几分。   秦西诀回头,看见阮景爬上了自己的床。   阮景说困了,其实也不假。   老太太做的玫瑰饼太好吃,他贪嘴吃了几块,香甜的花茶也喝完了——吃饱了,就困了。   何况最近也太累了。   他揉了揉被困意拖重的眼皮,就见秦西诀也上来了,靠在床头问他:“想听什么?”   阮景从床头柜的书堆里随意摸了一本过来,内容倒是不重要,是秦西诀在读就好。   他听着秦西诀低头翻书的沙沙声,只觉得眼皮更重了。   这是他第二次爬上秦西诀的床,不同的是如今这个人属于自己了。于是摸摸索索凑过去,靠在秦西诀的肩膀上,看了一眼书。   居然是英文读本。   秦西诀开始读了起来。   阮景先是稀奇地听了一阵,秦西诀读英文的发音标准而流畅,咬字在尾音处略低沉,带着和平日不一样的风味。   几分钟后,他在紧贴胸膛的微震里,被完全听不懂的故事催眠成功,靠着秦西诀睡着了。   察觉耳边的呼吸声变得绵长,秦西诀的声音渐收,最后把书本慢慢合上了。   他看了片刻阮景睡着的侧脸,把书轻轻放回柜子上,又缓慢地把人放在枕头上。   他也有些困了,搂着睡熟的人,挨着他的呼吸,在满室夏日静谧空气里闭上眼。   十分钟后,阮景在潜意识的催促下模模糊糊转醒,他轻微挣了挣,带着浓重困意嘟嘟囔囔:“我得先画一幅速写……”   谁知动不了。   秦西诀紧紧抱着他,眼睛没有睁开:“……先睡。”   阮景眉眼间的困顿慢慢被担忧覆盖:“要是一天不练,手感就会消失,我就要落下一截……”这么一想,思绪又从奇怪的地方转歪了,“考不上大学怎么办,那我就不能赚钱……也不能给你买好吃的……”   秦西诀直接把人摁回怀里,封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   片刻后,秦西诀低声哄:“我养你,我给你买。”   阮景困意散了些,耳尖红红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因那句“我养你”发了几秒的呆。   眼里的困意忽然没了,他知道秦西诀是说真的,继而涌起一阵动力——说这句话的人,自己也要养他!   秦西诀发现眼前的人莫名燃起了斗志,有些疑惑,自己这句话怎么起反作用了?   但他没等阮景折腾着要起床,忽然略带刻意地叹了口气。   对方果然动作一停,关心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秦西诀垂着视线看他,伸手摸着他的鬓发,眼里有些犹豫,也有几分低落。   这还得了,阮景一惊,心想自家男朋友怎么忽然不高兴,立马紧张地看着他。   秦西诀微微抬眼,声音也轻了:“你每周有六天的时间画画,我一周只见你一次。”   阮景一愣,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最近周末虽然待在秦西诀身边,心里却老琢磨着画画的事……有时甚至能画上一天,也没有好好陪秦西诀说说话。   难得待在一起,他还这么煞风景,也太没情趣,太不懂珍惜了。   阮景慌了,忙拉住秦西诀的手:“抱歉,我……”   才一开口,秦西诀正摸着他鬓发的手一移,拇指轻轻压上他的嘴唇,止住了他说话。   只听秦西诀微微笑道:“醒了想去哪?”   阮景内疚极了,心里立马发誓,每周休息的这一天时间要完全属于自己男朋友,不再想画画了。   “我都行,陪你去。”   秦西诀眼里的得逞笑意稍纵即逝。   他不会在意阮景沉溺学习而忽视自己,只是对方一直疯魔地逼迫式学习,他怕过犹不及。   阮景埋头肝了六天,身心都是累的,出去玩太消耗了。   “醒了陪我去修剪花园,然后带你去吃好吃的。”   阮景眸光一亮,这样的行程轻松有趣,光是听计划就一扫疲倦。   他满意地放松着撑了个懒腰,亲了亲秦西诀的下巴,钻进他的怀里继续睡了。   ————   阮景得益于每周休息的那一天,秦西诀变着花样带他去玩,接受充电似的。   他能用良好的状态和心态迎接每一周的开始。   他迟迟懂了秦西诀的良苦用心,不由好笑诓骗自己的秦老师一点都不正直。   时间过得飞快,阮景从窥视班群和小群得知,期末考要来了。   此番一过,大家就要步入高中的最后一年。   群里大梦初醒,临时慌忙抱佛脚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阮景暗中庆幸与自己无关。   转眼期末考又结束了,阮景翻了翻排名表,毫无意外在第一名的位置看到熟悉的名字。   他也从沈婳那里得知了好消息,她进步了,意味着将有底气去和母亲再谈论转艺术班的事。   沈婳想请他们吃饭,提前庆祝讨个吉利,几个人聚一起商量,出乎意料地,秦西诀提出不如去家里煮火锅。   几人听到这个提议很兴奋,再三确认不会打扰到秦大佬和大佬的家人,才兴致高昂地商量起聚会。   毕竟小伙伴聚一起吃饭,比做什么都开心。在家煮火锅什么的,从准备到吃完,快乐的氛围能一直盈满全程。   周日早晨一到,沈婳和孙奇去超市买火锅材料,林白也带了一堆饮料和水果过来。   秦西诀和阮景已经把餐桌收拾了出来,老太太知道有同学过来聚会,也有些高兴,把最近和苏奶奶做的茶点摆了出来。   采买的人很快过来了,他们都是第一次来秦西诀家,虽然在进小区时就惊讶了一番,此时穿过繁花堆满的院子,不由赞叹今天的活动场地太带劲了。   时间还早,几个人散在院子里玩,林白指着院子里的花,给他们一一科普品种名字,说得头头是道。   阮景霸占了院子里唯一的摇椅,晃了晃:“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别是编的吧。”   林白“嗐”了声:“你别看我学习不行,我可是园艺小能手,我妈养的那些花都靠我活着。”   几人捧场地给他鼓鼓掌。   临近下午,大家撸起袖子开始准备晚饭。   会做饭的阮景在厨房炒火锅底料,其他人笑闹着在一边择菜和处理食材,秦西诀给阮景帮厨。   老太太被欢乐的氛围感染,几次过来厨房转悠想要帮忙,几个人哪能劳烦老人家动手,忙把她请到餐桌边歇着。   阮景也在锅铲翻飞间和老太太说话:“奶奶,别和他们客气,让他们忙。”   老太太微微笑起来,仿佛好久没有看到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了。   不多时,苏奶奶也被热闹吸引过来了,自来熟地和屋里的人聊了一遍,又摸到老太太身边坐下。   一番热火朝天的准备,直至晚饭时间,所有东西都已经就绪。   桌上的鸳鸯锅底已经煮沸,诱人的香味在屋里扩散开,让人食指大动,丰富的食材也摆满了桌子。   阮景把苏奶奶留住了,满屋子的人都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许是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大家脸上都带着开心的笑意,连秦西诀也神色放松。   热气翻腾里,一桌人从夸火锅底料好吃聊起,又听阮景说了些画室的趣事,然后七嘴八舌就着学校的事互相打诨了一阵。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还没急着散,几个正在长身体的大小伙子一阵风卷残云。   老太太看了眼见底的食材,不动声色地离开座位,去厨房抄了几个菜,苏奶奶也不甘示弱地秀了把手艺。   于是大家直接在原地续了桌,进入夜宵配酒,敞开了唠环节。   老太太和苏奶奶去客厅看电视了,把空间留给他们。   顾及阮景第二天还要去画室,喝醉了不好收场,买来的饮料是低度果汁酒,灌下几杯也不会醉,只会稍微亢奋。   许是谈到了下学期就进入高三,孙奇有些感慨,不由环视了一圈几个好友:“咱们上了大学也要常联系!别有女朋友就重色轻友……”   阮景吃到有气无力地瘫在椅子上,闻言拍了拍秦西诀:“那可不,我和秦西诀会去找你玩的。”   林白和沈婳暧昧地笑了笑,孙奇没从这个答案里发现任何端倪,满意地笑起来。   孙奇忽然想到什么,问沈婳:“你妈要是还不同意你转艺术班怎么办?”   沈婳:“……硬刚吧。也不能让这顿饭失去意义不是。”本来就是提前庆祝的。   后面的话是开玩笑,但从她的神色来看,这个决定已经不会受任何阻挠了。   几个人不由端起杯子祝福她。   男生在一起的唠嗑,话简直比流水还多,一群人的插科打诨势头没有丝毫减弱。   阮景发现苏奶奶已经回去了,老太太正在客厅安静看着电视,不由走了过去。   他坐到老太太旁边,老太太转头对他微微笑起来,看得出今天她的心情很好。   阮景:“奶奶,我们会吵到你吗?”   老太太摇摇头:“热闹,挺好的。”顿了顿又道,“这也是他的朋友?”   阮景没忍住笑出来,心想这茬还过不去了。   阮景看了一眼厨房里笑闹的氛围,忽然想到什么,看向老太太的眼里有几分认真。   “奶奶,我一直想问,西诀是不是哪里惹您生气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您不告诉他,他自己怎么猜也领悟不了。”   老太太对自己和小伙伴们都很和善,唯独一直对秦西诀爱答不理,偏偏关心也不少。   但两人总这样无端疏远,这样下去总归不好。   提到秦西诀,老太太的笑意淡了些,她垂着视线想了片刻,才叹了口气。   也许是气氛太好了,老太太的语气也软了几分,开口讲述起来。   她沉静的眼里浮现追忆的神色,声音也很轻。   阮景听完,大体明白了。   老太太之前不看好女儿和秦爸爸的婚事,觉得商人的心思太浮,不是一个稳定的港湾。   谁知无论两人遇到多少困难,都一一携手过来了,后来还过得挺好,直到有了秦西诀。   秦西诀和秦爸爸太像了。   她从来没有给过秦爸爸好脸色,到了秦西诀这里,好像忽然转变态度又太过刻意而唐突。   而且秦西诀也不怎么爱和自己说话,从小到大都冷着脸。就算自己住了进来,平日里的交流都不肯多说几个字,那必定是有心结的。   阮景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虽然他不知道秦西诀是怎么看待老太太的,但当初他默认了让老太太留下,还有后来的照顾……纵然有着责任的成分,阮景也相信秦西诀不会有这种心结。   老太太说完,眼里的低落如轻纱般遮住温和的眸光。她摸了摸阮景沉默的脑袋,让他不要告诉秦西诀。   阮景认真地点头:“放心吧奶奶,我不是那样的人。”   十分钟后,厨房拐角,避开热闹的位置。   秦西诀望了一眼客厅的老太太,若有所思:“她是这么说的?”   阮景认真点头:“那可不。”   阮景忍不住拉了拉沉默的人的袖子:“诶,你是怎么看老太太的?”   秦西诀终于露出些微无奈:“……以前,去看她的时候,我以为她不喜欢父亲,也不想看到我。于是只能识趣地尽量少出现在她面前。”   阮景:“……”秦家人这样的性格,别说和外人相处了,连自家人相处都挺艰难的样子……   秦西诀继续道:“至于她来到这里……”他顿了顿,才低声坦白,“我很开心。”   阮景自然是能感觉到的。   他也知道,在秦西诀的打算里,只照顾老太太一段时间。没想到老太太不仅不需要他照顾,还把屋子打理得像个家。   甚至连母亲最爱的小花园也恢复了生机,晚上下班回家有热乎的汤,经常被抱出去晒蓬松了的被子,房间里多出来的审美奇怪的衣物……   那些秦西诀以为永远失去的东西,的确以另一种形式回来了。   如今听阮景说了和老太太的谈话,秦西诀才察觉一直有所误会。想来自己这性格,除了阮景以外,也不会和别人相处好了。   今后试着和老太太缓和关系好了。   他这么想着,不由不自然地开口:“我说的这些不用和她提起。”   阮景保证:“那肯定的。”   十分钟后。   老太太终于露出些惊讶:“他真的那么说了?”   阮景严肃点头:“那肯定的。”   秦西诀在不远处罕见地露出不可置信,仿佛要重新审视自己的男朋友。   阮景没看见似的,跑了过去,拉住秦西诀就把人拽到客厅。   沙发边一站一坐,老太太和秦西诀在满堂热闹里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无措。   阮景面上不动声色,心想这是什么修罗场场面,无端想抹一把脸,又堪堪止住了。   尴尬是尴尬了点,但是要放任秦西诀和老太太自己和好,都不知道到猴年马月了,还不知中途会不会生其他事端。   他戳了戳秦西诀的后腰,轻声鼓励:“上道点,主动点,你主动才会有故事……”   秦西诀僵在原地:“……”   老太太也不知道说什么,目光落在桌上的水果,不肯看人,也不出声。   秦西诀的僵硬也只有片刻,阮景察觉到他慢慢松弛下来,不由期待地看着他。   秦西诀思索了片刻:“……外婆,吃水果吗?”   阮景:“……”到底行不行?   也许是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老太太的手抓紧裙角,片刻后才对他微微笑起来,那些疏远尽数没了,轻声:“……嗯。”   阮景:“……”这也行?   秦西诀松了一口气,走过去坐到老太太身边,开始沉默地削着水果。   阮景操心了一通,也瘫在了沙发上,心想老人家果然是需要哄一哄的。   秦西诀的水果削完了,老太太温言出声:“分给阮阮一半。”   阮景喜滋滋地接了过来。   气氛太好,秦西诀忍俊不禁道:“您怎么对他这么好?”   老太太笑着看了阮景一眼,又对秦西诀开口:“阮阮喜欢护着你,以后你不许欺负他。”   阮景才知道老太太喜欢他的原因是这个。   最开始老太太注意到自己,想必是那天搬起椅子要砸人的印象……   秦西诀看了阮景一眼,眼里沾染了笑意,大概也和阮景想到一处去了。   “嗯,不欺负,护着他。”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林白等人在小群又一阵哀嚎,阮景才意识到那丝毫没有体验过的暑假结束了。   尽管他没有身在开学的紧张氛围中,也意识到高中生涯只剩下一年了。   这么一算,集训也过去了近一半的时间,埋头努力间,时间流逝得浑然不觉,再回首去看来路轨迹,痛苦打磨让他进步很多。   沈婳转艺术班的事,在班里似乎掀起不小风浪。   三中的艺术类中,美术生与体育生是插在普通班里的,唯有音乐类单独开班。   于是阮景在睡前翻了翻班群,只见全是抱着沈婳大腿哭嚎“班长不要抛下我们”的刷屏,沈婳哭笑不得地回“音乐班就在同楼层的对面,有空一起晒太阳啊”。   阮景不由有些好笑。   小群里倒是没有那么闹腾,前不久把沈婳拉了进来,大家聊起这事,有着几分不同于玩闹的严肃。   看阮景冒出来了,沈婳忽然问他:“景哥当初为什么选择画画,还一路坚持下来?”   躺在画室宿舍的阮景一愣,稍作回想。   其实很多人自小喜欢一样东西,也只会当做兴趣爱好,大概是计划之内,有比它更重要的事物。   但阮景不一样,他明白自己最喜欢的就是画画,所以一路面对选择,几乎没有犹豫。   与其左右衡量不停试错,他更倾向于选择一条路之后不改道地走下去。   因为这个选择,他也和林蓉争执过,但他的决心不容许一点退让,更强的行动力让他早就奔赴在这条路上。林蓉慢慢变为支持他。   阮景走神的目光慢慢凝了回来,答道:“因为我不想选择其他路,选择之后,我也没去看其他路了。”   因为喜欢,他愿意付出再多的精力和时间。   即使比普通高中生累上一些,也因一路有它,收获总比付出多很多。   ————   这几天来,阮景和秦西诀都在担忧另一件事——老太太的病情更加严重了。   阮景只听秦西诀说起过老太太会犯病,没有亲眼见到,但从这几天秦西诀的描述来看,情况不容乐观。   尽管老太太犯病了从不乱跑,只是安静发呆,而近来频率渐增,秦西诀也向酒吧请了长假。   两人带老太太去了医院,医生换了几种剂量更大的药,之后只能嘱咐家属经常带老太太去散步,多陪她说说话。   毕竟这种病,靠药物只能延缓速度,不能彻底好转。   外人如同看着病人走向悬崖,所有努力只能减缓她的行走速度,但她终究还是要走过去的。   这周末,秦西诀计划了和阮景带老太太去附近的公园散散心。   阮景一早就起床,来到秦西诀家煮早餐,他等着食物出锅的间隙,看了眼手机,发现沈婳兴奋地在群里宣布:“我说服我妈了!”   大家纷纷恭喜,孙奇冒出来贫:“是因为你先斩后奏?”   沈婳:“什么先斩后奏,这叫战略性能屈能伸!”   “她让我答应她,以后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放弃。”   阮景一愣。   沈婳妈妈的事,他在很早以前,从林蓉那里听过只字片语。   年轻时候的沈婳妈妈多才多艺,歌喉和舞蹈惹人侧目,本来有机会去更广阔的舞台发展,结婚后对方让她放弃,就永远搁置了,后来离婚了,想必她也是后悔的。   大概她一个人把沈婳拉扯大,觉得这些东西不能给女孩子带来稳定的生活,才不允许她步自己的后尘。   谁知沈婳的坚持也超乎了她的想象,不管不顾地埋头学习,硬是证明了两边都不会落下。   其实不止沈婳,高三一到,阮景发现身边的人对学习都明显地换了一个态度。   沈婳转班之后,文化课和艺术课两边忙得焦头烂额,却没有后悔这么选择,孙奇好像被沈婳影响,能静下心来学习了,没人和林白玩,他也勉为其难地开始听课。   连本身就勤奋优秀的秦西诀,也更加刻苦了。   一时之间,大家对未来有了更深的思考,纷纷陷入微妙的紧迫感中。   阮景先前以为,和秦西诀在一起会觉得压力大,实际上,秦西诀对他的珍视反而让他充满了自信。   对方觉得他处处都好,他也有了面对任何事的勇气。   他不用改变自己,也不用迎合对方去追赶。   他更快乐了。   锅里的面条翻涌起诱人的色泽,阮景也掐着点回神了,把面条分装进三个盛了汤的碗中。   又麻利地煎了三个金灿灿的蛋,卧在面条之上。   今天的老太太心情很好,换上了前几天秦西诀给她买的新衣服,豆沙绿的舒适面料让她带上淡然雅致。   阮景在老太太身后帮忙端椅子,由衷赞叹了一番。   老太太更开心了。   三人吃完早餐就出了门,秦西诀在小区门口约了辆车,直达公园门口。   老太太除了这个病,身体倒是很好,腿脚也无恙,很适合多来户外走动走动。   夏日时节的公园是最美的,繁花正开得热闹,绿荫惬意,不时有嬉闹的小孩子牵着气球跑过身边,还有一些景点小摊上卖着彩色风铃和风车,微风一过,呼啦啦地欢快转起来。   阮景扶着老太太,听老太太一路辨认着四周的花草,在经过一个冰淇淋小店时,他貌状不经意地瞟了一眼。   秦西诀忽然开口:“要什么味?”   阮景惊讶看向他,忍俊不禁:“巧克力吧……奶奶呢?”   老太太在几步之外研究着招牌上花花绿绿的冰淇淋,似乎以前没碰过这类东西,才迟疑开口:“白色的。”   他好像从老太太看其他亮眼颜色的眼神里,读出了深深的怀疑……   秦西诀点了点头,走向小店。   阮景和老太太在一旁等待,老太太微微笑着,静静望着自己外孙的背影。   他忽然想到那个困扰他和秦西诀很久的问题。   趁着老太太心情好,阮景试探地问道:“奶奶,我还记得您决定留下时,说西诀和他父亲很像?”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这次老太太笑意不减,也没有迟疑,直接回答了他。   “很强硬。虽然我一直不认可他父亲,但他们都一样,能守住珍视之物。”   阮景一愣,他能从这话里听出称赞之意,想必当初是满意秦西诀以强硬的姿态守住房子吧。   两人之前先入为主,猜测都以老太太不喜欢秦西诀一家人为前提,没想到时光把它抽丝剥茧,露出了深藏而不轻易示人的温情。   三人啃着冰淇淋,继续在夏日光景里闲逛。   冰淇淋吃完时,走到了公园的游乐场。   一阵阵欢声笑语如同沾染了阳光,空气里弥漫着爆米花甜甜的香味,让置身其中的人心情更好。   阮景察觉老太太一直盯着旋转木马好奇地看,于是去买了票,向老太太发出邀请:“奶奶,您陪我去玩吧?”   老太太笑意盈盈地答应了。   两人坐在并排的木马上,木马缓慢旋转起来,阮景兴奋地向下面的秦西诀挥挥手:“拍几张!”   秦西诀忍俊不禁,举起手机对准他们,把五光十色里的两个人框在镜头里。   之后路过溜冰场,阮景又把秦西诀强行拽了进去。   周身的人太多,为了避免磕碰,两人牵手前行。   耳边的音乐化为呼啸的风声,阮景在众多闹成一团的游客里光明正大地抱了抱秦西诀,一仰头,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晶亮笑意。   玩乐的时间直至下午,老太太看起来有些困了,三人准备打道回府。   阮景去取寄存的包,跑回来时,发现秦西诀面上有些凝重。   阮景一愣,欢快的脚步了滞了滞,才走上前去。   老太太面上的微笑消失了,只剩令人呼吸一窒的冷漠茫然。   他和秦西诀无声地对视一眼,心脏咯噔一声,片刻前的快乐气氛荡然无存。   阮景悄声走上去,轻而柔地试探喊了声:“奶奶。”   一直温柔待他的老太太侧头看了过来,目光里的陌生与无神让他如坠冰窖。   这是阮景第一次看到老太太犯病,那样瞬间忘记一切的模样像是被隔离在整个世界之外,再也看不到牵挂她的人,也忘了自己是谁。   阮景茫然地站在原地片刻,才无力察觉,这世上有太多事情不可逆转,毫无办法。   诸如人的成长,衰老,死亡,都如单程的车,一旦踏上,余下的就是漫长的告别。   两人带着老太太回到了家,出去的时候欢乐温馨,回来时只剩凝重压抑。   还好老太太听话地吃了药,回房间睡下了。   秦西诀沉默地坐到沙发上。   阮景心里不好受,想必秦西诀更甚,他过去无声挨着他,刚要说话,自己的手机响了。   他掏出来一看,是小区一位阿姨,他一愣,接了起来。   才听了几秒,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匆忙道了声谢,焦急起身就往外走:“我邻居说好像看到我妈和别人打起来了。”   那阿姨看到林蓉出去买东西,路上有个走路吊儿郎当的人来找茬,后来似乎打了起来,她追过去没看到踪影,要报警又没有根据,打林蓉的电话没人接,只好打电话通知阮景。   这个消息无疑是雪上加霜,本就低落的情绪把焦急催发得更重,整颗心又狠狠悬了起来。   阮景转眼间就出了屋子,秦西诀看老太太睡得熟,用自行车载着阮景往家里赶去。   阮景一路上都在打林蓉的电话,一直没有反应,心神越发慌乱,在一阵阵“无人接听”里冒出诸多不好的猜想,急得不知所措。   自行车直达楼道边,阮景疾步跑到电梯口,谁知和正在等电梯的林蓉和赵杰撞了个正着。   他惊魂未定的慌张僵在脸上,和自己母上大眼瞪小眼片刻。   林蓉奇怪地看着气喘吁吁的他:“小景?你今天不是说不回来吃饭吗,”她又看到身后的人,笑着打了招呼,“啊,小秦也来了,留在家里吃饭吧。”   秦西诀:“……”   阮景抹了把脸,什么情况,他心跳都还没平缓呢。   在电梯里,林蓉听了阮景的描述,露出无奈:“事情……确实是这样的,是争论了几句,那人也没有动手,只是骂了几句难听的话……但是后面吧……”她瞪了眼赵杰,“这小子冲上去就抱着人厮打起来,那孩子也就和你差不多年纪吧,但瘦得营养不良似的,哎……”   看林蓉的愁容,估计赵杰没吃什么亏。   阮景深吸了口气,不可置信地看向赵杰。   赵杰眼皮都没翻起来看他,毫无反省之意地看着电梯门。   阮景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憋出一句:“不是……那怎么不接电话?”   林蓉拿出摔裂了手机:“那孩子被打了几下就跑了,这小子还不要命地去追,我赶着去把人拉回来,不小心把电话摔坏了……哎,你两小时候怎么一个德行?”   阮景:“……”得了吧,他可没这么棒槌,人哔哔两句就直接打上去。这小混蛋才多大年纪,简直混世魔王体质初露端倪。   阮景的愁无处说,愁到嘴里发苦。   林蓉丝毫没有体会到自家儿子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她念叨了好久的小秦终于来家里吃饭了,很开心:“小秦好不容易来家里……你两想吃什么?”   阮景没好气:“什么都不想吃。”   赵杰找茬似的:“我想吃,糖醋鱼。”   这见缝插针的争风吃醋让阮景不乐意了,一句习惯性抬杠的“问你了吗”就要出口,又想到了赵杰之前的行为,生生憋了回去。   这口气不上不下的,可把他难受坏了。   电梯一时陷入气氛诡异的沉默。   四个人走进家里,林蓉放下东西,找赵彬告那小崽子的状,刚才还飞扬跋扈的小混蛋立马低眉顺眼地抱着林蓉的腰撒了撒娇。   林蓉气消了大半。   阮景一腔火气像气球漏气一般,一路上早漏没了。此时只觉得身心俱疲,招呼都没打就带着秦西诀回了卧室。   关上门,阮景心不在焉地收拾起桌上鸡零狗碎的东西。   秦西诀坐到床上,见他许久没说话,以为是和赵杰置气了,开口安抚道:“阿姨没事是好事……不想在家吃饭的话,我带你去吃其他?”   其实恰好相反,阮景忽然发现,他对母亲不是属于自己一个人这件事,没有那么在意了。   也许是他潜意识里能接受那两父子了,也许是他也有独一无二属于自己的人了,并且这个人能陪自己一辈子。   外面那不属于自己的热闹又怎么样,他不惦记了。   身后的人见他还是不说话,伸手轻轻拉了拉他后腰的衣服。   阮景手下顿了顿,鬼使神差地伸手,把卧室门无声反锁了。   他转过身去,看到秦西诀挑了挑眉,眼里的惊讶一掠而过,又浮起心照不宣的笑意。   阮景上前,一条腿屈膝跪在秦西诀身侧的床上,捧起对方的脸,第一次主动贴上那温热的柔软。   他察觉到秦西诀的呼吸顷刻乱了,还伸手扶住他的腰。   他知道自己有些急切,忽而略微颤抖,忽而不得章法,好像把秦西诀的呼吸撩得更乱了。   几秒之后,他忽感一阵天旋地转,背抵上柔软,才发现自己被反客为主,压在了床上。   对方好似不满意刚才的瞎撩,不由主导了节奏,一个吻深而绵长,最终以滚烫的唇落在了他的喉结上暂宣结束。   阮景因喉结上的温度颤了颤,仰面捧着秦西诀的脸。   两人粗乱的呼吸交织着,安静而汹涌,近在咫尺的那双眼蕴着沉沉墨色。   阮景沙哑着嗓子,低声:“秦西诀。”   秦西诀垂眼,拇指抚摸着他的唇:“嗯?”   阮景低笑:“你真劲儿。”   两人对视一笑。   神魂缓慢归位,阮景才发现两人的姿势有些不妙。   他穿了齐膝短款运动裤,经过刚刚那番上下易位与情不自禁,此时一条腿正屈膝在秦西诀腰间,裤子也随之滑下一半,露出半截大腿。   不知自己上方的人是故意还是不经意,一只手刚好扶在那片光洁的肌肤上。   才意识到这个姿势,一种陌生而无法阻止的热和难耐蔓延至四肢百骸,阮景一愣,立马明白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忙推了推秦西诀。   他慌得脸更红了,声音却又急又轻:“快起来……”   谁知秦西诀在他才开口时就直起身子,阮景用心虚的余光看了他一眼,只闻对方克制地轻轻抽了口气 ,微末带着不可抑制的微颤。   他也和自己一样。   阮景僵硬地摸了摸鼻子。   两人好像从最近开始,老是有种亲近着亲近着就刹不住车的感觉……   先不提收不住会怎么样,现在的地点和时机也不适合。   两人的目光在无声中碰到一起,都从对方眼里看到难熄的火。   屋子仿佛忽然变小,沉浸在对方的气息里,好像怎么也平静不下去。   一门之隔的动静让秦西诀清醒了些,他咳了一声,声音却依然低哑:“……我先回去了,等老太太醒了还得有人守着。”   阮景含糊应了声:“啊,好,有事的话随时告诉我。”   秦西诀点头,潜意识驱使地想去摸摸对方的头,却又忍住了,生怕再接触又没忍住。   两人各自下床,背对着,借沉默地整理衣服,来平息混乱的心跳。   直至片刻后,才都面色平淡地出去了。   秦西诀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教育了,在玄关处和林蓉告别,不等回复就离开了。   阮景也只送他到了电梯门口。   林蓉追了出来,看了一眼锁了很久,终于打开的房门,又看了看两人沉默的背影,想问什么,面上又浮现些许疑惑。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天气开始转冷,阮景疏于运动,久蹲画室常被冷得一哆嗦。   这周末回画室之前,他在衣柜边替换了一批能御寒的衣物,叠巴叠巴放进行李箱。   收拾完毕,他拖着行李箱出了房门,正准备和客厅的人打个招呼然后离开。   然而他一露面,之前还在说话的林蓉和赵彬忽然噤声了。   想说的话凝在唇畔,阮景疑惑地望过去,两人也无声地望着他,眼神有些古怪,赵彬面上莫名有几分凝重。   仿佛刚才的谈话不便于让他听到,却又和他相关。   阮景心里咯噔一声。   他忙回想着最近几天的行为,似乎也没做什么亏心事。要说在心里藏着的,只有他和秦西诀的事情。   不会被发现了吧?   但转念一想,要是林蓉知道了,不可能像现在这么淡定。   他面上强行端上淡然,问道:“怎么了?”   林蓉勉强笑了笑:“没有,我们说事情呢,你的东西带完了吗?”   阮景稍微松了口气。   尽管没弄明白,但林蓉故意岔开了话题,或许是自己多想了,说不定是大人在商量家里的某些事情,也识趣没再问。   早晚的天气渐凉,在画室坐得久了,拿笔的手指最先感受到气温的改变,露在外面一段时间就沾染了寒意。   阮景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在学校画室也是这么渡过的。   再一算时间,竟然距离艺考只有两个多月了,不由感慨时间太快。   最近还有个重要的日子,他的生日,恰好在周六。   时间不怎么凑巧,他在画室忙着画作业,大家也得忙着补课,而且他没有过生日的习惯,索性谁也没提。   打算和往年一样低调略过,顶多给自己买件喜欢的东西,蹭点聊胜于无的仪式感,就算完事。   谁知周六晚课结束,阮景晃着忙得昏沉的脑袋走出画室,就见一群熟悉的人早就等在外面。   他惊讶地顿住脚,好友们提着缤纷的礼物盒笑闹着跑了过来,纷纷围上他说“生日快乐”。   秦西诀不急不慌地走在最后,笑着把一个礼物盒子递给他。   阮景在久违的热闹里有些不知所措,又惊又喜:“诶不是,你们怎么……”   林白揽上他:“嗐,你怎么回事,生日都不自己来通知一声,是不想和兄弟们聚聚了吗?”   “不够意思啊。”孙奇也笑着把礼物塞给他。   沈婳把礼物袋递过去,阮景美滋滋地接过来,顺势瞟了一眼,眼尖地发现是一本板砖厚的参考书,道谢的声音立马一顿,不可置信:“……也不用这么实在!”   沈婳笑着躲到孙奇身后:“你马上要回学校了,功课得跟上啊。”   还真是带有她个人风格的礼物。   “我谢谢你提醒。”阮景又气又好笑,不由对其他礼物降低了点期望值,要是拆出一沓参考书,他得血压飙升不可,“咱还有什么活动吗?”   秦西诀适时开口:“街口烤肉店订了位置。”   阮景正画得饥肠辘辘,一拍大腿直呼上道:“有这句话,今晚值了,走走走……”   众人走进包间,阮景才发现秦西诀手上还提着个蛋糕,看包装分辨不出是哪里买的。   秦西诀把盒子提到他眼前,展示了一下五彩缤纷的蛋糕:“是老太太和苏奶奶做的。”   阮景震惊了,他以为这个生日会过得稀松平常,没想到大家都上了心,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这也太添麻烦了……”   “哎哟,这多稀奇,”林白忍不住起哄,“要算这么清,你以前获奖还请我们吃东西呢,我们有不好意思吗?”   阮景在熟悉的调侃里脸皮撑开三尺厚,立马顺杆子往上爬:“行啊,那我敞开了吃,菜单呈上来!”   一帮朋友凑在一起吃饭,敞开了吃还是次要的,敞开了唠才是重头戏。   孙奇聊到兴头,和阮景打趣道:“我之前纠结该送什么礼物,觉得你缺的就是女……唔唔?”   ——还没说完,林白和沈婳默契地闪身上来捂住他这张多余的嘴,孙奇露出的眼睛透出震惊和疑惑。   阮景笑得差点摔下椅子,正牌对象秦西诀也没在意,淡淡笑着看他们闹。   阮景没和这位钢铁直男兄弟解释,只转了话题:“老孙你就别操这个心了,你快关心关心你的进展吧。”   沈婳闻言手一僵,红着脸瞪阮景一眼,目光无不控诉“好心帮你,你引火烧我”。   孙奇被这么一问也不闹腾了,只咳了咳,说“在努力,在努力”……   林白叹了口气,充分展示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哎,孙哥这边也急得我……唔?”   于是立马被两个当事人捂住了嘴,还无辜地眨眨眼。   孙奇心想自己是瞎起什么话头,趁着上菜的间隙一挥手:“吃饭吃饭!”   这么好吃的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几人笑闹够了,一边吃一边唠嗑。   阮景吃着秦西诀亲自烤好的肉,心想这么快乐的生日得每年来一次,以往那些年简直浪费了。   直到蛋糕吃完,大家才磨磨蹭蹭离开包间。   在店门口道别,各回各家了。   阮景提着一堆礼物盒,坐上秦西诀的自行车,满足极了。   他摸出手机,看到林蓉发来个红包祝他生日快乐,还说等他周日回家做好吃的。   林蓉的反应让他更坚定地推翻了之前的猜测,于是忙嘴甜地回了几句,保证明天早些从画室回家。   聊天结束,阮景探头和骑着车的人说:“诶,今晚可以去你家蹭床吗?”   周日都待在秦西诀家,都快在午觉里习惯对方的床了。   夜风轻轻撩着秦西诀的额发,他唇角弯起:“当然可以。”   阮景在微凉的夜风里撑了个懒腰,顺势抱住秦西诀的腰,谁知自行车忽然猛然晃了晃,几秒后才堪堪稳住。   阮景惊魂未定,就听秦西诀无奈开口:“……别乱摸。”   他没忍住笑出声。   回到家里,老太太已经睡了。   他们轻手轻脚地回到了二楼。   洗漱完毕,阮景在舒适的床上滚了两圈,打了个哈欠。   秦西诀的床软硬适中,和自己的很像,最近在这里蹭睡成习惯了,一躺上去就有熟悉的归属感,一阵一阵地加重困意。   秦西诀锁上门,把屋顶的大灯关了,打开床头小夜灯,整间屋里只有床头被一团温暖釉色笼罩着。   阮景躺在床上仰面玩手机,看到秦西诀也上了床,笑着问道:“今晚是你组的局?”   秦西诀:“为什么不猜是其他人?”   他还不了解那帮朋友吗,阮景:“得了吧,他们哪儿沉得住气,早就来我面前上蹿下跳了。”   秦西诀忍俊不禁,垂眼看着他:“有奖励吗?”   阮景顿了几秒。   背后是柔软舒服的床,屋外是静谧深沉的夜,恋人的目光如羽毛般落在他的脸上。   他放下手机,静静地笑:“你想要什么?”   小夜灯的光被秦西诀遮了大半,也让他逆着光,他似乎慢慢笑了一下:“自己想。”   阮景佯装看不到秦西诀眼里的意味深长,自顾自思索起来:“明天给你做好吃的?”   秦西诀不答。   阮景:“给你重新画个头像?我的画技可是实时提高了。”   秦西诀挑眉,目光沉了下去。   在对方意味明显的注视里,阮景端不住了,有些口干舌燥:“那……”   秦西诀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俯身下去,吻住没完没了的恋人,强行结束了他的表演。   阮景贪恋背后的柔软,躺着不肯起来。   秦西诀俯身的姿势看似迁就他,实际让对方占了主导,自己完全被掌控了节奏。   他在一阵温热的窒息里逐渐混沌了思绪,小夜灯里的夜格外撩人,光影被搅得一阵斑驳,耳边只剩对方逐渐沉重凌乱的呼吸。   他忽然不仅仅满足于被对方的气息包裹,他也有那些难耐和触碰的渴望,不禁环住眼前的人,让那体温贴紧自己,手指也随之插进对方发间。   直到他察觉侧腰的衣服被轻轻挑起一角,熟悉的摩挲在衣服的遮掩下仔细往上,那手指带着灼人的温度,在肌肤留下的滚烫令人无声喟叹。   阮景望着那双融入夜色而温度灼人的眼,里面不再被遮掩的情愫露.骨得让心跳无端加速。   想必自己的目光也和它一样。   他轻微颤栗,低声开口:“宝贝,不说点什么?”   粗乱的呼吸顿了一顿,又停在他的耳边,温热的气息落进耳蜗。   “生日快乐,恭喜成年。”   ————   阮景醒来时,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窗帘没有拉开,屋里光线昏暗,一时分不清时辰。   困意没消散,他摸了摸身边的床,还留着一丝余温。   在舒服的被子里翻了个身,他看着光线昏暗的天花板,片刻后,意识逐渐清明。   几秒后,内心只留下一个词。   卧槽。   阮景出了卧室,听到一楼厨房传来动静,想必是秦西诀在忙。   他做了几分钟心理建设,才磨磨蹭蹭下楼了。   尽管他已经放轻了脚步,来到转角处,厨房里的人还是回头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昨晚某些片段不由分说地在各自脑海里涌现了出来。   阮景一脚踩错楼梯,差点摔下去。忙装作无事发生地扶住楼梯护手,心脏也因为刚才的事故猛然一悸。   因祸得福,那些场面倒是被吓飞了。   失常的何止阮景。   秦西诀艰难地把头转了回来,思绪不仅没有消停,还在某些记忆里溜了一圈,停在了印象最深的时刻——某人的声音和下意识的亲吻,一起断断续续落在他的耳尖上……   好像还哭了?   失神时间太长,锅里的煎蛋不乐意被忽视,翻脸糊了。   他忙手脚生疏地铲出来,倒进垃圾桶。   阮景心情极好,忽视身体上那点不舒服,哼着歌在阳光倾洒的客厅拆昨晚收到的礼物。   还好不是一堆参考书。   拆到自家男朋友的礼物盒,他满怀期待地打开,当场震惊了,居然是一块电子绘板。   还是最新的款式。   阮景心里那点娇羞也被喜悦挤到九霄云外,欢呼一声跑向厨房,从身后用力抱了一下秦西诀,又死皮赖脸地亲了亲他的脸颊。   在他耳边欣喜地低声开口:“爱你!”   然后又欢快地跑远了,去继续玩他的礼物。   秦西诀一大清早被突袭,对方好像没怎么记仇。   静默了几分钟,把第二次煎糊的蛋倒进垃圾桶。   阮景能保证,这是他过得最开心的生日。   回到家里,又享受了一顿林蓉的大餐,赵彬甚至给他买了新球鞋,他在赵杰哼哼唧唧里嚣张地接了过来。   准备穿上后再来赵杰眼前耀武扬威晃一圈。   他揣着万事如意的好心情回到画室,在一堆苦闷的同学里快乐地挥洒画笔,每天甚至能多画一幅作业。   直让舍友怀疑他压力过大,脑子里的弦直接嘎嘣断了。   近来天气变幻和天气预报卯上了,一天之中能翻几回脸。上一刻晴朗,下一刻乌云敢来砸场。   阮景的快乐也如同变幻的天气,乐颠颠的日子持续到周四中午,他忽然接到了秦西诀的电话。   秦西诀一般不会在上课期间给他打电话,忽然打来,一定是要紧的事。   他忙跑出画室,还没先调侃几句,秦西诀的声音低沉得有些不对劲。   “小景,来送送老太太。”   阮景揣在心里打算慢慢消化的那点喜悦,蓦地全部砸到地上,碎了。   他慢慢睁大眼。   秦西诀说完这句话,似乎有人找他,就匆匆挂了电话。   阮景没回宿舍带任何东西,急切地和老师请了假,直接跑出画室打车赶回去。   下车后,他火急火燎地跑向秦西诀家,一路想起老太太温柔的笑和干燥温暖的手,心里的震惊和悲伤不可抑制,他抹去眼角的泪水,转过绿荫走廊,看到秦西诀家门口……   老太太站在那里。   阮景:“……”胸腔里的悲伤收不回去,无措地打了个小小的嗝。   尽管没弄明白状况,也意识到不是自己想的最差情况,心里的大石头也落地了。   他走了过去,秦西诀正和一对夫妇在说话,是之前带着老太太过来的徐峰夫妇。   但三人面色凝重,又让阮景的心一沉。   秦西诀见他来了,走了过来,面上忧虑,还有些许倦色。   近几天老太太的病越发严重了,秦西诀还是打算请个阿姨过来照看,但就在今早,老太太主动打电话给徐峰夫妇,说自己要回去了。   徐峰夫妇一听,立马赶过来了。   他们没了那次的咄咄逼人,尽管依然没有好脸色,也和秦西诀仔细询问起老太太的情况。   徐峰那次离开之后,打过几次电话来要接老太太,被老太太拒绝了。   后来知道老太太在这里过得很好,心里酸归酸,倒也没再强求,只说让她住上一段时间。   其实阮景从老太太那张没被动过的银行卡,以及除了生病以外都健康得体能看出,徐峰夫妇对亲戚混账归混账,对自家妈不差。   秦西诀想必也明白,所以这次徐峰夫妇赶来,他没有多加阻拦。   徐峰夫妇去屋里帮老太太收拾东西,秦西诀也进屋去了。   阮景来到老太太面前,轻轻叫了她一声。   老太太看向他,眼里是清明的笑意,他鼻子一酸,就明白老太太现在还是清醒的。   阮景轻声:“奶奶,我们请个阿姨……您喜欢住就继续住着吧,您在这里不是很开心吗?”   他心里越来越难受,说到最后,有些急地拉住老太太的手,眼里有了些水色。   老太太反手拉住他,摸了摸他的头:“阮阮,我住下,是不放心西诀一个人,他有你,有朋友,我不担心了。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开心……我身体不好,不能再添麻烦了。”   阮景急忙:“怎么是添麻烦呢,您在这里我们可开心了……我马上就从画室回来了,可以经常来看您……”   他总觉得时光还长,任何事都会有来日方长。   老太太无声地叹了口气,温和的眼也泛起些水光,她没有说话,只是拿出手帕,轻轻擦了擦阮景的眼角。   然后摇摇头。   阮景在一旁无声地站着,看着徐峰夫妇把老太太的东西收拾上车。   秦西诀沉默地站在他的身边,想必心里也不好受。   他知道秦西诀自然舍不得老太太,但在这件事上,万能的秦西诀也是无能为力的。   不是没有照顾好老太太的能力,而是没有让老太太不为他担心的能力。   可惜老太太虽然时有糊涂,清醒时却能准确衡量,得出结论,自己要是再住下去,这两孩子都会继续付出额外代价。   金钱,精力,和时间。   阮景知道老太太回去那边,是会被继续妥帖照顾着的。   但秦西诀失而复得,又要再次告别。   他们这个年纪,能做的太少了。   老太太被搀扶着,要上车了。   阮景和秦西诀走上前相送。   老太太忽然停住脚步,抬头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好似不明白现在是在做什么。   病又发作了。   徐峰刚要说什么,只见老太太的目光停在秦西诀身上,忽然认出了他似的,笑了起来,问道:“西诀,晚上想吃什么?”   阮景没忍住,飞快地擦了一下眼泪。   秦西诀的眼眶也红了,几秒后,才回答:“做您爱吃的就好。”   奶奶开心地点点头,又看向阮景:“阮阮也来一起吃,我记得你爱吃的菜。”   阮景死死抓紧衣角,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老太太唇畔挂着温柔的笑,把银白发丝拢到耳后,优雅地上车了。   幸好她不知道此去山水茫茫,再见不知又是何时。   直到徐峰的车消失在转角,阮景再也忍不住,抬手擦掉脸上的泪。   秦西诀叹了口气,把人拉进房屋,才一关门,就把小哭包搂进怀里。   他本来也在难过,但自己怀里这个人好像更难过,哭成这样……一时间难过和心疼交织,心绪难平。   幸好能从怀里的人身上汲取些温度。   阮景把脸埋在秦西诀怀里,任情绪放肆了片刻。   他知道自己的难过一半因为老太太的离开,一半因为心疼秦西诀。   两人无声拥抱着,好似是彼此的支撑。   好久后,秦西诀怕人闷坏了,把他的脸抬起来,轻轻拂过湿润的睫毛,再仔细把泪痕擦了。   秦西诀:“放假了再过去看老太太。”   阮景闷闷应了声,心想怎么还需要对方来安慰自己了,顿时有些难为情。   他握着秦西诀的手,仰起头。   “秦西诀,你记住,我永远爱你。”   秦西诀一愣,望着自己的人眼里水色未消,满是认真和坚定,不容有一点置疑。   好久之后——   “嗯,我也是。”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老太太被接去了另一个城市,秦西诀家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空旷,阮景每次过来都怪不习惯的。   但艺考临近,余下的空闲时间不容许他再分心。   高三的课业愈紧,很多学生为了不脱离学习状态,周六会回学校自发学习。   时间金贵,秦西诀也分得清轻重,辞去了酒吧的工作,住进了学校宿舍。   两人依旧在周日短暂一聚,又各自埋头忙自己的。   阮景最近有些不安,不知是不是在忙碌里变敏感,他总觉得家里的气氛有些奇怪。   赵杰整天作天作地没什么变化,而每当林蓉和赵彬面对他,会有几分话未说完却不愿意多说的不对劲。   这样微妙的气氛让他忍不住疑心重重。   临近艺考的前一周,他从画室回家。   进了门,家里难得四下安静——林蓉没在家,似乎连室内空气的温度都低了几分。   他经过客厅,见赵彬正坐在沙发上,出乎意料地,他没有看报纸,电视也没有打开,见阮景回来,抬眼看向他。   阮景脚下一顿,他立马意识到了,对方有话要和他说。   阮景和赵彬几乎不说话,即使近来关系缓和,也不会主动接近对方。   一来是出自长久的习惯,忽然改变了还怪变扭的。二来阮景也忙,在家的时间本来就少,能碰面的时候屈指可数,更别说特意交流了。   但赵彬此时主动等着和他交谈,一定是有重要的事。   阮景心里隐约猜测,应该和最近家里的气氛有关。   他不动声色地去接了杯水,坐到沙发上等着对方开口。   赵彬在他的视线里直起身子,有几分正襟危坐的刻板,面上也凝重,似乎在考虑怎么开口,最终还是出了声。   “你妈前几天去医院检查,胃上的老毛病更严重了。”   阮景心脏猛地一沉,他没想到是这件事。   林蓉的胃病是老毛病了,从阮景有记忆开始,就断断续续没有彻底根治好。   他不由眉头皱起,语气也带上些急切:“什么程度……她人呢?”   “今天下午去医院复查了,”赵彬推了推眼镜,“上次的检查结果不是很好,如果这次还是相同的结果,可能要做进一步的检查。”   阮景仔细听着每一个字,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主地抓紧,心也往下沉。   原来最近家里的气氛是因为这个,林蓉为什么不告诉她……   林蓉这次的胃病肯定不同于之前的偶尔发作,要不然也不用特意瞒着他,赵彬还等着他回来相告。   赵彬看他脸色不好,把语气里的严肃稍缓:“她怕影响你的考试,让我一起瞒着你。但是站在你的角度来想,以后要是知道了,未必会觉得我们这么做是为你好。”   阮景在太阳余晖倾洒的客厅一阵手脚冰冷,他知道赵彬的做法是正确的,要是之后才知道这件事,他会沉在自责后悔里很长时间。   他冷静下来,和赵彬仔细询问起情况。   一个月以前,林蓉胃病又频发了,一开始没注意,以为是作息不规律导致的老毛病造访。后来越来越严重,赵彬察觉不对劲,把人强行带到医院。   谁知这么一检查,居然发现病情恶化了,两人揣着的平常心也蒙上一层阴影。   医生开了药,嘱托静养一个月再去复查,如果结果相同,就需要做更进一步的检查。   就着意味着,风险没有被排除,未知性还出现了新的岔道。   但没人知道岔道通往哪儿,又会不会一脚踩进那个人人恐惧的结果。   屋里的两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门锁一响,林蓉回来了。   她打开了灯,一眼看到客厅里杵着的两大老爷们儿,莫名其妙:“怎么不开灯,摸黑干嘛呢?”   两人无声注视着她,她终于意识到什么似的,立马脸色一沉,瞪着赵彬:“怎么回事,当初不是说好了吗?”   赵彬不言不语地把视线移开,打定主意不接话。   林蓉却在阮景的目光下渐渐没脾气了。   阮景罕见地没了笑意,走上前:“检查结果给我。”   林蓉无奈地挥挥手:“这么严肃干嘛,老毛病了,缓一阵就过去了……”   阮景丝毫不退让:“检查单。”   林蓉眼看躲不过去,磨磨蹭蹭掏出化验单,阮景勉力维持镇静,接了过来   化验单上的结论依然和上次的一样。   医生建议进一步检查。   阮景的目光在那些飘红的数值上看了好久好久。   直到林蓉受不了了,把单子抽回来,忍不住:“哎,我说你两别这么不吉利的表情好吗,只是多个检查,多大点事儿……”   赵彬也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阮景的表情,立马转换了阵营:“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不要担心,会没事的。”   阮景只能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皱着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这一周里,林蓉照常上下班,好吃好睡,气色和精神都挺好,倒让阮景放松不少。   他也在网上查过,这类胃病的检查较为普遍,查出大问题的是少数,他稍微放心下来,全身心沉浸在备考之中。   艺考如期而至。   艺术联考为期一天,上午速写和造型基础,下午色彩基础。   阮景在绘画上走过漫长的路,用了大量时间来学习和提高,单说集训的这段时间,他可谓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此时临近成果检验,心里出奇地平静。   今天之后,他的绘画生涯不会结束,所以无论结果怎么样,他只把今天作为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   他随着一堆艺考生中,慢慢走向考场。   看了一眼铅灰色的天幕,又觉得这个重要的时刻与以往在画室的任意一天没什么区别。   这一天漫长而又短暂,他的全部心思只装了眼前的画纸。   直到最后一门考试结束,他如常静静看了一眼完成的作品,眼里浮现温和的笑意,然后转身离开考场。   先前在集训宿舍,无数个被折磨得坚持不下去的夜里,他不止一次期待解脱畅意的来临。   他穿过一排排的画板,解脱和畅意迟迟没有来,甚至有一丝不舍拖慢了他的步伐。   整个天幕铅灰斑驳,乌云压得很低,四周光线昏暗,风雨欲来。   直到他出了考场,看到等在那里的秦西诀,才把胸腔里旷日持久提着的那口气缓缓呼了出去。   那个人站在灰暗天色间,在他眼里恰如一抹一眼就找出的光。   两人慢慢徒步走回小区,聊了聊考试相关的话题和近来一些杂事,阮景的好心情终于姗姗来迟。   走进临近小区的无人小巷,他想起上次经过这里,他两还把小军师从人贩手里薅了回来,不由也拿出来调侃了几句。   四下无人,他们自然而然地牵起手。   虽然说阮景的画画生涯不会因今天而决定,今后也会继续努力,但不妨碍他做下短期休闲计划:“我终于可以不用早起了,也不用吃画室的饭菜……然后画点喜欢的东西,诶,我还没试过那块画板。”   秦西诀听着,笑意淡淡,刻在DNA里的老师属性适时觉醒:“还没结束——你落下的那些文化课要抓紧补上来,资料和笔记已经帮你整理出来了。”   阮景闻言哀嚎了一声。   两人在小区门口道别,秦西诀还得回学校。   阮景刚刚结束艺考,还有两天休息时间。   他在电梯里伸了个懒腰,一身疲惫后知后觉而来,心想回去要先睡个梦里没有画画的好觉。   不过得先吃个饱,不知道林蓉今天做了什么菜,有些期待。   进了家门,他欢快地扬声:“我回来了~”   客厅里有了动静,却没人应和他。   阮景有些奇怪,转过玄关,见林蓉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盯着桌上的一杯水。   赵彬看了他一眼,面上有些为难,想说什么,又看了看林蓉,最后选择闭嘴。   阮景在诡异的气氛下慢慢悬起心脏,他心里一个咯噔,有了猜测,马上问林蓉:“今天去复查了?结果怎么样?”   林蓉依然沉默不语,脸色越发难看。   阮景慌了,进门前的好心情顷刻烟消云散:“化验单给我。”   林蓉忽然抬起头,看向阮景,眼里的神色让他浑身一震,僵住身体——里面蕴着深重的不解,痛苦,和失望。   林蓉的声音粗粝得像是摩擦着喉咙:“你和……秦西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阮景瞳孔一缩,蓦地如坠冰窖,耳边瞬间失去所有声音。   几秒对视,他喉咙干涩,把微颤的指尖拢回身后,强迫自己找回声音:“……您在说什么?”   林蓉蹭地站起来,声音徒然尖锐:“你……你……”   今天下午回来,她从超市买了儿子爱吃的菜,想庆祝艺考结束。   谁知在距离小区不远的地方看到阮景的身影,不由跟上前去想一起回家,谁知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她已经忘了一路是怎么回来的,那些提及这种事出现的侮辱字眼不断在她脑海浮现……此时也实在想不出该怎么责骂,才能让儿子明白自己的震惊和失望,不由气红了眼眶,“你还是我儿子吗?”   这句话如同利剑铁爪,把阮景的心挠得血肉模糊。   他料想过家人知道后会是怎样失望,却没料到这句话的杀伤力这么巨大。   阮景胸口的巨石越压越沉,深吸一口气才感受到稀薄空气。   他垂着眼,声音发着颤:“对不起,妈,但我不后悔做这个决定。”   林蓉被这句话彻底激怒,理智也在一瞬间崩塌,她失控地开口:“你不后悔?那你考虑过家人吗,别人会怎么想你们,你们以后怎么办?我又应该后悔养你这么多年?”   赵彬忍不住皱着眉头站起来:“小蓉,之前说好了好好说话……”   阮景的视线模糊了,在一阵接一阵的逼问里咬紧牙关,止不住地颤抖。   他把指甲深深嵌进手心,抬眼看林蓉:“我知道我没有符合您的预期,但我们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他们相互陪着彼此走到现在,他也因对方的陪伴和鼓励变得更好。   林蓉含着泪,越来越深的失望和痛心疾首刺痛着阮景,他却没有回避目光。   许是阮景眼里的认真的坦荡也伤了林蓉,她别开视线,转身去找手机:“叫秦西诀过来!”   阮景心脏猛地一沉,立马抢先拿走手机:“妈!有什么话你和我说……”   林蓉不由分说地冲上去抢夺手机,一直没有抢到,情绪激动地胡乱撕扯阮景的衣服。   赵彬忙起身过来拉人,却没来得及——阮景一直没有还手,被林蓉猛地往后一推,后退的脚步碰到椅子,身形不稳向后摔去,腰重重磕在了桌角上。   一阵剧痛蔓延开来,疼到他脸色蓦地失了血色。   “阮景!”赵彬忙过来把人扶了起来。   林蓉也僵住了动作。   阮景在难消的疼痛里艰难站了起来,难过地看向林蓉,声音再也维持不住了,满是颤意,尾音甚至带着沙哑。   “妈,对不起,但我是认真的。”   说完不再看林蓉的表情,他转身离开了家。   阮景冲动地跑下楼,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和钱包都没带出来。   楼道的窗外天色已黑,瓢泼大雨正倾盆而下。   雨声聒噪,如同千军万马奔腾。   他在黑暗里靠着墙平缓了很久的呼吸,心脏上仿佛攥了只手,不停紧拧,疼得沉闷而难以呼吸。   一小时后。   阮景浑身湿透,站在三中男生宿舍楼前。   宿舍楼已经熄灯,每间宿舍门后还有说话笑闹的动静,也有些微光偶尔晃过。   走廊在风号雨啸里一片寂静,他走到一间宿舍门前,不知站了多久,冰冷的雨水把衣服浸得沉重冷硬,又在脚下洇开一滩水渍。   他仿佛一个午夜里无家可归的游魂,茫然而孤独。   阮景敲了敲门。   宿舍的吵闹一秒偃旗息鼓,进入戒备宿管的状态。   他又敲了敲。   里面的人终于发现不对劲了,门慢慢开了,阮景在忽如其来的穿堂风里一阵哆嗦,抬头看到了来开门的秦西诀。   秦西诀扶在门上的手一僵。   他被立马拉进宿舍,宿舍的温暖空气让他慢慢回神。   秦西诀皱眉,打量着他的目光满是惊讶担忧,拉着他的手腕低声问:“怎么回事?”   阮景没有抬头看他:“……没带钥匙了,忘记今晚我家没人了。”   秦西诀沉默地凝视了他几秒,什么都没说,取来自己的毛巾,先把他脸上的水渍擦了,才递给他,又打开了衣柜找衣服。   “快去洗个澡,出来吃感冒药。”   阮景沉默地把衣物接了过来。   孙奇听到动静,从上铺探下脑袋:“哎哟景哥,你怎么淋成这样了,今晚来和我睡吧,兄弟收留你!”   阮景看了他一眼,把淋湿的外衣脱在卫生间门外,拿着秦西诀的沐浴用具进去了。   孙奇摸了摸脑袋,他没有看清阮景的表情,但莫名察觉对方今晚不太对劲。   是冻感冒了吗?   秦西诀拿起阮景放在卫生间门外的湿衣服,找来衣架准备挂起来,随手一探衣袋,发现一件硬物——是家门钥匙。   他动作一顿,在黑暗里无声地看向卫生间。   阮景在热水里慢慢恢复了知觉,但那些责骂似乎没有被雨水冲刷走,还留在耳边,刻在脑海里。   他出了浴室,自己的湿衣服已经被挂好了。   其他人在床上各玩各的,秦西诀在铺床,枕头边有一盏小夜灯,映亮了他的侧脸。   他擦干头发,走了过去,吃了秦西诀递来的药,又喝了满满一杯热水。   秦西诀坐到床上,关了小夜灯,宿舍光线微弱杂乱,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闻他开口:“你睡里边?”   阮景应了一声,爬上了床,贴着墙躺下了。   好在住校生为了早晚开灯不影响室友,都习惯挂上厚蚊帐,此时熄了灯,帐中没有光亮,外面几乎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两个男生睡在宿舍床上是有些挤,秦西诀放下蚊帐后翻了个身,把阮景揽进怀里,倒是刚刚好。   阮景抱住秦西诀温暖的身体,慢慢吸了口气。   他在雨中走了一晚上夜路,沁入骨髓的寒冷此刻才缓慢被祛除。   秦西诀抬手撩着他的头发,似乎在检查水气有没有被彻底吹干。   阮景在黑暗里看着眼前模糊的轮廓,抓住秦西诀的手,放到脸颊边轻轻蹭了蹭。   不等秦西诀开口,他又循着温热的呼吸,轻轻贴上那片柔软。   秦西诀愣了几秒,搂紧怀里的人回应起来。   满室嘈杂,不知某个蚊帐里,一个吻悄声无息又温柔缠绵。   阮景有些急切地汲取温暖,但蚊帐太逼仄,床太狭窄,唇齿的触碰也因秘而不宣,被迫悄声无息。   那由阮景撩出来的急切却占据着主节奏,每一次接触都缓慢而深刻。   他似乎每一秒都在确认,这个人是他的,所有贴近的炙热呼吸和心跳都是他的。   一块布帘之外,几个男生的唠嗑声断断续续。   先前淋雨的寒意似乎渗入了阮景骨髓,一个热水澡的温度只落到表面,现在也没能缓和过来。   秦西诀触上冰凉的肌肤,用掌心摩挲着想要捂热。   无意中碰到那一大块的淤青,阮景忽然吃痛地抽了口气。   秦西诀动作一顿,一帘旖旎淡了些许,他微微蹙眉:“怎么了?”   他听到的好像是吃痛的闷哼,就要再去查看。   阮景忙捉住他的手,凑到唇边一吻,轻笑几声,十分熟练地耍了个流氓。   “宝贝,别乱摸……这可是在宿舍。”   他看到秦西诀无奈收回手,想必是疑虑打消了。   蚊帐之外,几个男生开始组队打游戏,一派热火朝天,不见丝毫睡觉的迹象。   两人沉默几秒,秦西诀搂着他,低声问:“你今晚怎么了?”   阮景无声地玩着对方的头发:“就是想你了。”   林蓉知道这件事以后会怎么办,他还没主意,但至少不能让她找上秦西诀。   老太太走了以后,秦西诀就只剩下他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抛下这个人。   何况自己这么爱他,怎么舍得。   至于今晚之后怎么办,得再想想。   但此刻身心俱疲,困乏涌来,他不再勉强思考了,只想挨着秦西诀的温度好好睡一觉。   秦西诀也没多问,无声地握紧了他的手。   他把人抱进怀里,脚也贴上那双冰冷的脚,把温度慢慢传了过去。   阮景靠在熟悉的胸膛上,被安心舒适的气息包围着,那些不安和难过慢慢平息了。   困意袭来,他缓缓睡着了。   翌日清晨,阮景被周围的动静吵醒,是宿舍的人要去晨跑了,正模模糊糊叠声抱怨着。   秦西诀俯身摸了摸他的头,让他继续睡。   阮景把留有两人体温的温暖被子卷了起来,睡眼朦胧地看着秦西诀进了卫生间。   下一秒,他眼里的困意忽然清明了些,拿过秦西诀放在床头的手机,把林蓉拉黑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那天过后,阮景在秦西诀的宿舍待到中午,又一起去食堂。   他没带手机出来,赵彬的电话打到了秦西诀的手机上,秦西诀接起来,另一边没多说其他事,只是让阮景接听。   赵彬说林蓉的情绪暂时稳定了,去了医院住院检查,他请假去陪护。赵杰托管到亲戚家,这周家里没人。   言下之意,想回家的话就回去,也不能老待在外面。   阮景拿着手机,在秦西诀的注视下垂着视线,面色平静地一一应了。   他想了想,问起林蓉的病情。提起自己的母亲,不可避免地想起之前的冲突,心里没好的伤疤又痛了起来。   赵彬那边沉默片刻,想必正面色凝重,只说在等最后结果。   阮景知道情况可能不容乐观,他沉默几秒,犹豫开口:“方便的话……”   赵彬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只叹了口气:“先不要来,这里有我照顾,你别耽误学习。”   尽管想去看望的念头是真的,这番回答也试探出了林蓉对他的态度完全没有缓和的余地,他心里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在这双重的坏消息里,阮景只觉得说什么都无力,通话很快结束,他在挂之前道了声谢。   阮景把手机递还秦西诀,心里有些迟疑。   秦西诀何其聪明敏锐,他要是对昨晚到今早的事再缄口不言,对方心思一转,说不定能猜测个八九不离十。   而且这件事不会瞒多久,毕竟两人总要面对的。   只是林蓉的态度……就算到了唇边,那些伤人的话无论经过怎样的委婉加工,他也说不出口。   阮景迎上秦西诀询问的目光,只好先把林蓉生病住院的事情说了。   秦西诀一愣,对事情的始末深信不疑。   不由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不要多想,等检查结果吧。”   阮景心里积压着只有自己明白的痛苦,他垂下眼睑掩住目光里的晦暗苦涩,抬头应和时已经神色如常。   一天后。   阮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学校,来到熟悉的座位,有种恍如隔世又陌生的失真感。   他没想到,再回到这个万分怀念的地方,之前无忧无虑的心情已经没有了。   林蓉的病,自己和秦西诀,以及高考将近……一桩桩事情如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气都艰难。   好在经历过集训的高强度学习,他很快适应了追赶文化课的艰涩和辛苦。   在秦西诀的帮助下,慢慢回到正轨。   他能察觉到身边的秦西诀更加勤奋刻苦了,他自然也不能落后。   尤其经过老太太的离开和林蓉的事,他忽然明白,现在的无能为力,都是因为他们没有资本去改变其他事。   于是他半强迫半自虐地拼命学习,也用题海把脑海占据满。   有想要奔赴的未来,只努力一点点怎么足够。   临近周末,秦西诀提起想去看望林蓉,阮景一愣,心里叹了口气,只说林蓉那边不太方便。   母亲住院,自己焦虑了一周也不能过去,秦西诀要是过去了,那场景估计会化为鸡飞狗跳的修罗场。   还好有赵彬会时不时告知情况,他也能稍微放心。   秦西诀只好作罢,周末出行计划改为带阮景去酒吧玩玩,放松一下。   最近阮景的拼命学习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只当成是临近高考的开窍。   但对方一旦钻进什么事就容易疯魔,最近也因为母亲的病心情压抑,于是想带着快学得精神恍惚的人劳逸结合缓一缓。   周末晚上,两人来到酒吧。   结了婚的小哥果然没有辞职,开心嚷着“稀客”,请两人喝酒,又一起唠嗑了一阵新婚生活的苦与乐,才去继续忙。   阮景喝了口小哥特意为他独创的酒,漂亮水晶杯里的酒水五光十色,看起来挺梦幻的。   他研究着,又摸着脖颈难受地转了转脑袋。   秦西诀看到了,朝他正按着的地方摸去,触到一片膏药。   阮景愁眉苦脸地抱怨:“职业还没有,病先来了……”   秦西诀:“……怪不得今天一直从你身上闻到药味。”   阮景无奈地揉了揉肩膀。   秦西诀伸脚轻轻一蹬阮景坐着的旋转椅,朝着外面转了个面,让阮景背对着自己,替他揉捏起肩膀。   阮景舒服得倒吸一口气:“好好……就这里,宝贝你太好了……”   秦西诀忍俊不禁:“久坐伤身,你最近坐太久了,下课也不起来活动活动。”   其实集训时的高强度画画也有诱因,阮景眯着眼睛享受:“高三时间可不是寸秒寸金嘛。”   秦西诀真诚建议:“可以试着晨跑。”   提及这个词,阮景脑海里出现的不是“运动”,而是“早起”,忙把头摇成陀螺,展示自己的一万分不愿意。   阮景酸痛的肩膀和斜方肌慢慢放松了下去,他又想到了最近思考的那个问题。   现在的气氛好像是时候提起了。   他抓着秦西诀的手,示意可以停了,才慢慢转了回去,看着秦西诀的眼睛。   秦西诀看到他莫名认真的目光,愣了一下。   阮景把玩着秦西诀的手,轻声开口:“西诀,我妈发现我们的事了。”   话音一落,他察觉自己手中的手猛地颤抖一了下,又立马反手抓紧了他的。   两人在光影明灭里对视了片刻,都没有出声。   秦西诀在阮景跑来找他的那个雨夜起了疑,后来发现手机里林蓉的电话被拉黑了,就猜到了几分。   他没有太震惊,只是确定了这件事,心脏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   阮景从小和林蓉相依为命长大,感情浓厚不用多说,如今林蓉还生病了……   自己和家人,在对方心里孰轻孰重,这种比较太残忍了。   却还是活生生地放在了自己爱的人面前。   原来这几天,对方在承受着这些煎熬。   秦西诀静静看着他:“……那你怎么打算?”   他们一步步走下去,总要面对这些问题的。   如今林蓉病了,无论怎么选择,对于阮景都是莫大的痛苦,他也不愿意看到林蓉因为他们的事情受伤害。   但他舍不得这个人的一分一毫。   秦西诀的眼中随思考掠过一抹无措和痛苦,阮景敏锐捕捉到了,不由好笑地摇摇头。   “西诀,你也对自己太不自信了……不要把它看成是选择题。”   秦西诀才醒了神。   是了,遇到这种问题,为什么要直接去看选项做选择,而不是先解决这个问题?   他和阮景都没有要分开的打算,根本不用直面这样的选择。   关心则乱了。   他抓紧阮景的手,不愿意松开一点,沉声:“我知道了。”   说了最近压在心头的事,好似有人一起分担,一时间也轻松不少,阮景故作轻松地撑了个懒腰:“总之,之后我妈有可能会找你,我会尽量避免的。还有很多事情……哎,咱们见招拆招吧。”   秦西诀点了点头:“我心里有底了。”   阮景从那目光里看到熟悉的稳重从容,不由笑了起来。   阮景再回到家,林蓉从医院回来了。   问了赵彬情况,赵彬摇头说不太乐观,过几天还得再去医院。   他心里一沉。   林蓉回来了,他忐忑地在家里走动,怕和她再起冲突,但他担心的没有发生——林蓉从那场争吵以后,如同他这个人不存在一样,不再看他一眼。   阮景无措地僵持了几天,还特意给林蓉做了饭。   林蓉一点没动,也没有再和他说过话。   他心里难受,也不能强行让对方开口,只能小心翼翼地任由僵硬的气氛这么维持着。   家里充斥着难熬的沉默,压抑气氛不断蔓延着。   到了周末晚上,阮景不想在林蓉眼前晃了,准备出门溜达一圈,让自己喘口气。   他一往玄关走,林蓉忽然冷冷出声:“你要去哪?”   阮景一愣,立马明白过来,她以为要去找秦西诀,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下楼转转。”   林蓉不依不饶:“楼下有谁?”   阮景十分无奈:“非要有谁吗?”   林蓉死死盯着他:“你和他分了吗?”   阮景最近在想对策,和秦西诀商量了很久,才发现这件事根本无解,正面解决无疑是不合时宜又硬碰硬的。   这种事得慢慢熬过去,先不和林蓉起冲突刺激她,等她养好病,等他们过了高考,上了大学……   或者说有了自己选择的权利和再来谈论的底气。   一件件事情都得慢慢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闻言沉默下去,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和林蓉争论,让她的病情雪上加霜。   但又不想撒谎说出“分手了”这不吉利的字眼,他本来就打心里不想和秦西诀分开。   只好不言不语。   林蓉见他低着头不答,怒火又上来了,不由拦住他不准出门。   阮景本来也没想去见谁,也不想和林蓉吵起来,转身就要回屋。   谁知林蓉被回避的态度激得怒气更盛,抓住他的手臂:“你又要躲着和他联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会变成什么样你知道吗……”   赵彬忙闻声赶来,把林蓉拉开。   阮景也被最近的事搅得心绪烦乱,他克制了片刻,才平静回过头问道:“那我们之间的亲情,因为我喜欢一个人就全部被推翻了吗?”   赵彬在这你来我往里头都大了:“阮景,你也少说几句。”   林蓉住院了一周,清减了不少,此时激动起来,带着几分病态的脆弱。她通红的眼里带着泪水:“我不想看到我儿子在别人眼里不一样!”   阮景难受极了,他轻轻抽了一口气,低声道:“每个人从生下来就完全不同,只有血和肉是一样的。”   他在旷日持久的折磨里终于撑不住了,那些汹涌的疲惫卷了过来,快把他埋没了。   他不想再说话,转身回了房间。   关上门,林蓉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进来。   赵彬不停和她说话,才慢慢平息了。   躺在床上,阮景自虐般地听着那些动静,呼吸像被一只手紧紧扼住了。   直到自己的门被敲响,赵彬把饭菜给他端进来,什么也没说,又出去了。   阮景在不开灯的屋子看了眼手机,之前和秦西诀聊了几句又消失,对方察觉不对劲,又发了几条信息过来询问。   一直紧皱的眉头松弛了些,他故作轻松地回复了几句。   在床上躺着躺着,不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窗外又开始下雨了,视野内一片黑压压,只有那模糊冰冷的沙沙声没有被遮挡似的,一滴滴落到了心上。   门外没了林蓉的声音,他在黑暗里慢慢爬起来,坐了一会儿,才到桌前慢慢吃着那碗冰冷的饭菜。   夜太安静。   赵彬和赵杰似乎在隔壁屋的杂物间整理东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在断断续续的聊天里,听到赵杰开口:“爸爸,妈妈为什么这么生气,因为哥哥早恋了吗?”   阮景筷子一顿。   许久之后,赵彬才低声回答:“妈妈可能觉得哥哥做错了。”   赵杰脑海里装着十万个为什么,立马追问:“为什么错了呀?”   赵彬顿了顿,有些无奈地反问:“小杰觉得什么是错?”   那小孩陷入茫然,没了声音。   赵彬也一时无声了,似乎陷入了苦恼,不知道怎么和自己儿子谈论这个。   正当阮景以为聊天结束了,赵彬竟然又开口了,语气有些僵硬和笨拙。   “……比如,人很难在第一次谈恋爱时就遇到对的人,又比如,海誓山盟的时候并没有分道扬镳的想法……”   人都是按照自己能预见的事情,能理解的逻辑去做判断。   但这些真的分对错吗?   赵杰不但非常不理解,还心想这是什么破例子,于是继续执着对错论:“那哥哥真的错了吗?”   赵彬放弃解释,叹了口气:“站在自己的角度评价别人的对错不会完全客观……人都是很固执的,毕竟人生很短。”   人生很短,择爱而栖。 第60章 第六十章 阮景回到学校,埋头在文化课里苦战了一个多月,高三最后一个短暂的假期接踵而至。   寒假包含着一个春节,但这个热闹的节日没有给阮景带来任何喜悦,还让家里本就低沉的气氛更加雪上加霜。   赵彬陪着林蓉在医院和家之间往来,阮景在家看着赵杰,顺带做一日三餐,大多时候只有他和赵杰两个人吃。   小崽子单独面对他,立马化身为事儿精,对着饭菜也挑挑拣拣——“太咸了”,“太淡了”,“颜色不好看”……   家里同样的伙食喂出张皇帝嘴,阮景眼皮都懒得撩一下:“爱吃不吃。”   赵杰表里不一地连扒几口:“凑合吃呗,还能饿着咋地。”   阮景:“……”寒假作业布置得有多稀松,才养出这个五脊六兽的欠打模样。   小混蛋气人归气人,倒是帮着他完成了家里的粗略大扫除,他也大度懒得计较那些废话。   寒假以后,林蓉只要见他不在家,疑心病立马犯了,变成了引发争吵的苗头。   他只好尽量待在家里,大多时间都在刷题。靠着信息和通话和秦西诀保持联系,倒是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不光是阮景被无可奈何困住,秦西诀也陷入了举步维艰。   其实从猜测林蓉发现并反对这件事开始,秦西诀就在想对策。   他冷静地条分缕析,做了很多设想,阮景家长反对的原因无非是这些——   喜欢同性有悖常理,大多人会用异样的目光看待。又怕他们是一时冲动,以后后悔了就来不及了。甚至现在在一起影响学习,对各自的未来都不负责任。   他可以用数据举例讲述社会对这方面的包容性,也可以列出自己对未来的详细规划,证明能给阮景一个良好的环境,更能支撑起他们的未来——他和阮景并不是一时兴起,在一起的决心也不是草率和随意的。   他准备了很多应对的方法,他也明白,这些都不过是还没有实现的空话。   除了他和阮景在学习上没有荒废,还进步了许多,其他都不具有说服力。   但他想要去争取。   然而现在林蓉生病了,情绪上敏感易激动,任何讨价还价都会加重病情。   他连走到对方面前都不能,这些应对之策全部失去了意义。   阮景说了两人一起努力,实际站在前线,遭受最主要压力的是阮景。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在秦西诀走过的人生里,任何东西都是可以靠努力得来的,他只要想,也能把任何事情做到最好。   唯独这件事不行。   他把自己昼夜不分地压进无边题海,如同在沙漠里忘记年月远行的旅人,风沙茫茫,不知归途。只有阮景和他说上几句话,才从枯闷之中短暂抽离出来,呼吸几口短暂绿洲的清润。   阮景每次聊天都语气如常,除了会忽然消失,好似他们依然处于无所顾虑的时候,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   就这么持续了半个月。   直到某天晚上,阮景躺着和他聊天,忽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阵含糊的话之后,他听到半睡半醒间放下防备地梦呓。   “西诀,我想你……”   秦西诀知道阮景故意营造的轻松氛围,也明白易碎的镜花水月下还有暗流涌动……   对方一番苦心,他不能戳穿。   他在这句话里慢慢睁开眼,所有防御碎了一地。   尽管两人商量好了慢慢熬过去,但他再也没办法什么都不做了。   他想了一晚上,打算先找赵彬聊一聊,如果林蓉情绪稳定,他应该去见一见她。   至少不让阮景一个人承担着所有责骂,这毕竟是两个人的事。   只不过这件事,他没有和阮景说起。   对方拼命把他护在身后,说什么都不会同意。   这个春节,阮景过得度秒如年,小心苟活的程度已经不止如履薄冰,那冰渣早被他踩碎,寒冰冷硬地扎着他,前进后退都是一地锋利艰涩。   要不是赵杰隔三差五和他互怼几句,他快在压抑气氛里闷出心理问题了。   林蓉每次短暂回家,都在追问阮景有没有分手,似乎只要他不说出肯定的答案,责骂和纠缠就会永远持续下去。   阮景在被逼疯的边缘摇摇欲坠,每次赵彬赶来拉开,他才能回到房间。   以往笑意盈盈的温和母亲不见了,在病理和这件事的刺激下变得言语刻薄,目带苛责……阮景一见到她,心疼和恐惧都涌上心头,万分难受。   好在假期快要过完了。   临近开学,赵彬私下和他商量,高考前的这段时间尤为重要,继续住在家里会被影响,问他要不要考虑去住学校宿舍,先把高考过了,再解决其他事情。   阮景也觉得是个好办法,确实应该先把这段时间撑过去。   于是等到林蓉待在医院的某天,阮景开始收拾行李,赵彬也收到秦西诀的短信,让他来家里谈谈。   谁知不赶巧,林蓉的一项化验报告出来了,准备回家一趟。   阮景提着行李箱,和开门的林蓉迎面相撞,门没来得及关,林蓉脸色一沉,立马把人拦下来——她知道秦西诀也住在学校宿舍。   阮景最近一退再退,步步维艰地和母亲相处……已经做到这步退让,如今事关高考,还被一步步紧逼。   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他,所有耐心也耗尽了。   林蓉还在愤怒地叠声问“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   阮景眼里的温度终于慢慢冷了下去,他看着林蓉,精疲力尽:“如果能让您高兴,可以当没有我这个儿子。”   客厅一时之间陷入死寂。   林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通红的眼里,光一点点灭了。   赵彬也低喝一声他的名字。   阮景立马回过神,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混账话,刚要道歉,只见林蓉颤抖着从包里摸出一张纸,砸在他的胸口上。   咬牙颤声道:“好……正如你所愿,你开心了吗……”   阮景在这句话里瞳孔一缩,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忙去捡那张纸,指尖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意。   是化验单。   上面的“胃癌”二字让他如坠冰窖,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   眼泪也终于无声滑了下来。   肩上扛着的那些痛苦摇摇欲坠,终于在这一刻崩塌了。   没有来得及关上的门外,秦西诀无声地站了许久,沉默地转身离开了。   就这么浑浑噩噩到了开学,阮景终究没去住学校宿舍。   那晚客厅的情形不想再回顾——他意识空白,只隐约记得赵彬忙得焦头烂额,先把林蓉哄去睡了,又来卧室和他谈话,反复说明虽然带着“癌”,好在是早期,治愈的希望很大,不要太难过。最后又把趁阮景发呆溜进来的赵杰拎去睡觉……   那场争吵像是消耗了所有人的精力,那个夜晚悄声无息,却没人睡着。   开学前一天的晚自习,阮景提前和秦西诀约好,顺道去他家汇合,再一起去学校。   他进了院门,所经途中的花草已经凋零,奄然枯萎。破败的颜色在冬日的寒风里凄凄冷冷,显得整个院子格外萧索。   推门进去,秦西诀正给他热了杯牛奶,转身看向他。   几乎一个假期没见,阮景太想念秦西诀了,疾步过去紧紧抱住他,吸了一口他怀里的空气,才抬起头来。   秦西诀的目光莫名有些震惊无措。   阮景才想起来,刚刚进来的时候,秦西诀看他的目光是有些奇怪——重逢的欣喜也只是一瞬,随之像是等待临终宣判,有一丝忐忑的期待,和更加深重的无望灰败。   阮景一愣,虽然临近开学的这几天,他两是联系少了很多……但秦西诀也不至于瞎琢磨出什么忧愁吧。   难道是太久不见,变得敏感了?   不由有些好笑。   阮景假意叹了口气,有些发愁地瞧着对方的眼睛:“看来我家秦老师也不是很想念我。”   秦西诀垂眼看着他,睫毛一颤,眼里莫名复杂的情绪没有消散,他忍不住开口:“你……”察觉嗓音沙哑,又忙一清嗓,犹疑的语气里带着试探意味,“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阮景还真想了一下:“作业借我抄抄……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急切的气息堵住了。   秦西诀似乎发了狠,阮景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忙安抚地摸着对方的后背,这个吻才慢慢变得缓慢而深邃。   阮景明白,这个人也是极想念自己的。   片刻后,两人不稳的呼吸交错,秦西诀凝视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又不知道往什么地方说起,最终只是用拇指轻轻擦过他的眼眶:“你眼眶红着。”   阮景才想起什么,忙揉了揉:“哎哟,都怪昨晚打游戏睡晚了……”   秦西诀喉结微动,那红痕明显是夜里哭过留下的,但对方不说,就成了他们之间默契不提的事情。   他缓缓摩挲着那片红痕,垂下的睫毛遮住眼里的晦暗,沉默不语。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高三下学期兵荒马乱地开始了。   距离高考不到五个月。   阮景学习起来更加不要命了,甚至有些自虐般不管不顾,作为同桌的秦西诀深有感受。   和拼命画画时的状态不一样,阮景在画室集训,就算和现在忙得不相上下,整个人也都是亢奋的。   如今他刻苦学习,如同整个人被一只无形的手逼着不断往前,仿佛一旦跑慢了,万丈深渊就会追至脚下,不由分说地让他跌落下去。   阮景把自己逼得太急,喘不过气的时候,会把秦西诀拉到没人的地方摸摸抱抱,汲取些继续前行的力量。   他疲惫又抱怨的语气每次都很软,在秦西诀怀里乱拱乱蹭着,尾音还带着些许撒娇。   秦西诀心里酸软又无奈,只能任由他。   秦西诀多次试图拉缓阮景的节奏,对方当场嬉闹着连声答应,转头又继续了。   他当然知道这一切的症候所在。   自己觉得无能为力的事情,对阮景也是一样的。   林蓉的事,甚至那天的惨烈争吵,阮景都只字未提。   秦西诀从阮景家回去后,已经做好了对方找他分手的准备,毕竟已经没办法选择了——谁知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很想为此开心,可惜无法做到。   那天在阮景家门口看完那场争吵,阮景经常面对的处境真切落在他的眼里。他忽然意识到,他们把这件事想象得太简单了。   林蓉的病情和依然强硬的态度,让所有“慢慢熬过去”的主意都变成了无效的。   这不再是决心的问题,他和阮景的坚持,在不断折磨着阮景和他的家庭,没有期限。   而这些折磨带来的反作用,都由阮景在独自承担着。   “一起努力”变成了这场折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太自私了。   阮景每天在他身边如常学习,收拾好一切装无事发生,但精神状态在学习和家庭的两相施压下被快速消耗着。   也一点点摧垮着秦西诀的决心。   偶尔亲密相处,对方身体的清减也越来越明显,那双眼里的阳光气息也消失了。   难得相拥的夜里,秦西诀无声看了很久怀里熟睡的人,再慢慢把他越抱越紧,指尖因微微泛白而沾染了几不可察的颤意。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人迟早会被压垮的,也已经慢慢接近边缘了。   爱一个人,是要用几乎摧垮他的方式吗?   ————   阮景在上课铃声里迷迷糊糊地醒来,他撑了个懒腰,疲惫未消,梦里也光怪陆离的,就如同没睡过一样。   秦西诀盖在他身上的外衣滑下来,他叠巴叠巴放在一边,看了一眼窗外灰沉沉的天幕,在有些刺眼的白炽灯光里无精打采地翻找课本。   近一年来,他努力刻苦得简直不像自己。   不是他吹,要是高考过后有什么咸鱼翻身的励志专访,他得自告奋勇上去讲上一壶。   成绩进步多少还不是主要,精神上的奋进才叫激励人心。   听了几分钟课,困意缓缓袭来。   晚上在家睡得不安稳,课间补觉质量不行,强行提神的双倍浓缩咖啡如同伪劣产品。   阮景眨了几次眼都没把困意赶走,他继续专注地看着题册,手却熟练地伸向身边的秦西诀,揣进对方宽大的大衣衣袋里。   衣袋挨着人的那层,还带着温热的体温,他瞌睡醒了些,带着暗示意味地戳了戳。   半分钟过去了,秦西诀像是终于被扰得坐不住了,才把手也伸进衣袋,紧紧握上那只不安分又冰凉的手。   感受到贴着掌心的温度,阮景眉眼间的困意消散了,捎上了几分带有得逞意味的笑。   说起来,秦老师最近严厉得有些可怕,或许是整体氛围太紧张严肃了,秦西诀也变得愈发沉默。   最近自己精神不太好,做卷子能错很多题,秦西诀盯着那些试卷看了很久,他只能在低气压里默默贴着墙。   当场脸色不好就算了,连带接下来的几天相处都带着点隔开人的冷漠。   甚至上次自己莫名鼻血止不住,他一瞟眼看到秦大佬手背上青筋都起来了,差点以为要动手打人。   要不是每次私下里秦西诀把自己抱这么紧,这态度凶得,还以为他两出什么感情危机了。   阮景暗中叹了口气,最近的状态也的确太糟了,想好好休息一阵,又没有办法停下脚步。   在家不安稳,不能轻易出门,在学校又是浓重紧张的学习氛围……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着过了。   爬起来做题吧,又毫无效率。   这些他都不敢和秦西诀说,对方也忙得消瘦了些,精神也不太好,只能自己再调整了。   不过,阮景有时觉得,这时间也太漫长了。   他时常趴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划着那一排排的日期,会冒出一些奇怪的念头。   要是熬不过去怎么办?   像是铆足了劲往目的地埋头冲去,但偶尔抬眼看自己和终点之间的这段路……怎么这么长,这么久?   一瞬间有些迷茫。   不过在他心里,他还能苟下去,要说有什么支撑着他,除了秦西诀,也就这点苦中作乐的心态了。   然而阮景自己没有察觉,身边一直留意他的秦西诀却看得清清楚楚。   阮景的状态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乐观。   精神糟糕了很多,状态也下滑得严重,那些错得离谱的试卷就是证明,有些错甚至无关知识点。   精神的压垮又给身体带来负面影响,那一水池的血和对方苍白的脸都触目惊心,把他的理智线也拉到了濒临断裂。   此时他看着没骨头似的趴在桌上的人,以往清澈透亮的眼里只剩迷茫和失神,他忍不住伸手想在摸一摸耷拉着的脑袋。   每次摸阮景的脑袋,像是顺了他的毛,都会异常乖巧地对他笑,甚至还会蹭蹭他的手。   这回他却忽然顿住了,收了回去,慢慢把指尖嵌进掌心。   到极限了,秦西诀想。   还差一点,自己的不舍就要把爱的人拖入深渊了。   ————   正结束了一场争吵。   阮景和往常一样回了屋,耳边的嗡鸣尖锐了几秒,才渐渐安静下去,随之而来的头晕让他有些反胃,静坐了片刻,所有负面反应才慢慢消失了。   近日来逐渐习惯,倒也不觉得难受了。   一度以为集训是他经历的最辛苦的事,没想到在文化课里挣扎也不逞多让。   那些知识点不像画画一样让他喜欢,但他明白自己必须往前走,不停走。   强迫的事情哪有开心的?   晚上自愿在学校多上一节晚自习刷题,回到家继续誊写改错本,一抽身已经快到凌晨。   伸了个懒腰,终于舍得抽出时间喝了口放凉的水,手机忽然响起来。   居然是秦西诀。   阮景一愣,看了眼时间,忙接起来了。   阮景:“西诀,你怎么这个点还没睡?”   手机那边沉默了几秒:“我在楼下。”   阮景蓦地抬起头。   他忙揣着手机,拿起外衣离开卧室,心想难道有什么不能在电话里说的事,或者也和自己一样,单纯是忍不住想念。   于是极度疲乏淡了一些,心里生出一点让整个人都鲜活起来的喜悦。   家里人全都睡了,他蹑手蹑脚出了门。   冬末的凌晨霜露还重,夜色浓稠如墨。空气湿冷,吸一口如同细小冰渣扎入肺腑。   为了隐蔽,两人约在当初表白的小凉亭里。   远远就看到等在凉亭的人,阮景带着雀跃小跑过去,一接近就开心地抱了抱对方,调侃:“这漫漫长夜,也教秦老师不能入睡?”   秦西诀沉默地看着他,没有接话,阮景才察觉对方今晚有些不对劲。   不知是不是穿了黑衣服的缘故,还是天色太冷太暗,秦西诀披着夜色而来,眼里也沾染了些许冬夜的冷和疏远。   阮景刚要疑惑开口,就见秦西诀递过来一个小箱子。   是阮景之前放在秦西诀家的画具。   阮景莫名其妙接过来:“啊,你怎么还特意送过来……”说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话语一顿,抬头间笑容淡了,他看着秦西诀,“……什么意思?”   当初在秦西诀家置办这套画具,是方便自己待在那边时随时练习。   就连他两没有在一起时闹别扭,阮景也没有把它带走,潜意识里不想和秦西诀再无联系。   今晚秦西诀漏夜归还画具,阮景心里的喜悦散了,慢慢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秦西诀垂眼看着那个盒子,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淡而冷的一层阴影。   好几秒过后,才缓缓开口了。   “阮景,我们暂时分开吧。”   阮景瞳孔一缩,心跳蓦地失重。   他反应了好大一会儿,才意识到秦西诀说了什么,以为自己听错了,立马扯着对方的袖子,咬牙:“秦西诀,你再说一遍。”   秦西诀另一只收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握紧,他在自己强行筑起的冷硬外壳里,抬眼看向阮景,逼着自己不移开视线。   “我们分开吧。”   阮景拉着他衣袖的手突然收紧,紧到指节泛白,眼里冒出星点怒火:“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家的事情不是说好一起解决……我都没提分,你凭什么提?”   好不容易收拾了一路的情绪差点决堤,秦西诀察觉自己眼眶一酸,一眨眼,把崩裂出的水色敛了回去。   冷硬的外壳摇摇欲坠,没关系,他端出演练了千万遍的薄情寡义。   他慢慢扳开阮景攥紧的手指,那几根自己最爱把玩的手指带着血色尽失的冰冷,让他的温度想多逗留片刻……   他却如程序设定好的机器人,无情地把对方的希望一点点松开。   秦西诀没有回答任何问题,只是慢慢摇了摇头。   他转身要走,阮景立马疾步上来拽住他,终于相信他没有开玩笑。   秦西诀没有回头。   近日来的学习负担,每况愈下的精神状态,和家里无休无止的争吵……在这些压力下,都能在人前端出若无其事的这个人,此时终于从隐隐崩溃里透出难过慌乱的哭意。   “秦西诀,哪有你这样的,走到一半就放弃……你要是没打算面对这些,当初为什么答应我……”   如同抽走山底承重的一块石,整座行将倒塌的山轰然分崩,倾颓之势无所遁形。   秦西诀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浑身血液冰冷刺骨,也感受不到掌心里那微不足道的疼痛。   他花完所有力气来克制,才止住立马回身把人紧紧抱回怀里。   生生忍到眼眶通红,声音沙哑得低不可闻。   “对不起。”   阮景怔怔地盯着那个快步离开的身影。   仿佛想努力醒来,证明刚刚那一幕只不过是梦魇。   他看到林蓉的检查单,和赵彬谈话,在折磨痛苦里辗转反侧了多少个夜晚。   才在逐渐冷静里做出计划——不能再刺激到母亲,他打算出去找一个暂时的住处,等高考结束。   纵然如此,他从来没想过用和秦西诀分手来解决这件事情。   家里的压力他可以承受,任何困难他也有勇气捱过去……   却没想到对方先放弃了。   一直以来撑在他背后的那只手蓦地撤离,果断而决然,他无措地猛然向后倒去,整个世界完全崩塌了。   他呆呆看着摔得支离破碎的自己。   以前誓死不离开秦西诀的自己,真像个笑话。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周一清晨。   林白小跑进教学楼,一楼大厅宣传栏边围了几个人,他好奇地扫了一眼,是前不久二模联考的成绩排名出来了。   他本来从不关心自己的名次,反正每次也就那样了,挂在末尾怪稳定的。   不过最近班里的学习气氛肉眼可见地浓厚了一个档,很多以前学得稀松的朋友开始努力,他倒好奇起成果了。   林白先意思意思找到了自己的名次,成绩不出意料,不跌不涨,毫无惊喜。   又把几个兄弟的排名位置找了一遍。   这一看倒让他出乎意料了,以前约好似的垫底三人组,孙奇进步了一些,阮景竟然杀到了年级排名中上游,在班上也排到了第十八名……   励志故事竟在自己身边?!   这次考试是本学期第一次大规模统考,在阮景回学校的第二个月,这小子不仅没有退步,还迎风疯长似的往前窜。   原来在自己继续悠哉悠哉地玩乐和咸鱼时,别人都在一直往上爬。   不过林白回想阮景那不要命的学习劲头,不由打了个冷噤。   换做是他,简直要命了。   他没心思看了,转头就跑上楼,迫不及待想和兄弟们分享这个只对于他们来说是好的消息。   进了教室,班上的同学来得稀稀拉拉。   最近告别冬日,初春清晨熹微,早晚冷空气让被窝的诱惑值不减,大部分学生都拖拖拉拉踏着早自习铃声进教室。   要不是今天到了林白当值日生,他也是踩点进门大军的其中之一。   林白回到座位,惊奇地发现后排的秦西诀已经到了,正在收拾东西,看样子是要搬去哪儿。   他疑惑地摸摸头,刚想询问,忽然察觉这位大佬的脸色差得可怕,周身闲人勿扰的冷漠疏离有如实质,隔开一切动静。   这位大佬平日是高冷了些,但从来没有露出过这么可怕的气场。林白不由怂怂地缩了缩脖子,立马闭上了嘴。   反正阮景不在的时候,他也不敢和这位大佬说话。   于是林白打扫着卫生,用余光偷瞄着秦西诀,见他把东西全部整理出来,又搬到了沈婳离开后空出的位置,然后在那里坐了下来。   林白目瞪口呆,什么情况?   小情侣闹别扭玩这么大的?林白惊得把扫过的地方又扫了一遍,打算等阮景来了再问问。   谁知一个早上过去了,阮景没来学校。去问了新的班长,才知道已经请了病假。   给阮景发信息和打电话都石沉大海,林白在八卦上异常敏锐的嗅觉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   中午一放学,他扫了一眼课表,下午大半是自修课,于是果断翘了,打了辆车前往阮景家。   ————   在被子里艰难地翻了个身,阮景头痛欲裂,喉咙发疼,等耳里尖锐的嗡鸣过去了,才清醒了一点。   他把床头一直在震的手机摸了过来,先打开林白的消息,一连串刷屏看得他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   窗帘太遮光,严实一遮拦,屋里几乎一片黑暗。一看时间,已经到了正午。   打开床头灯,平日里觉得温和的光线刺得他眼睛一疼,忙眯了眯,才慢慢适应了。   他慢慢滑动着林白的消息,看到秦西诀换位置时,滑动的拇指停了两秒,又关了消息框。   一早上没看手机,消息通知栏累积起一排红点。   却还是没有来自那个人的消息。   他又看了眼林白的信息,诸多询问跳入眼中,偏偏生锈般的脑袋无法运转,只好逃避般地放弃回复,刚放下手机,房门忽然被猛然推开。   林白闪身到了他的床边,趴着压低了声音如临大敌:“景哥,你男朋友跑了!”   阮景:“……”   半小时以后。   阮景家附近的公园,两人坐在湖边的石椅上。   “什么——?!”林白的一嗓子惊呼冲上天际,又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凑近正在画画的阮景,“我宁可相信煤球是黑的,也不相信你两能分啊……”   毕竟他们都不是那类随便玩玩,图个新鲜刺激的人。   阮景心想这多没见识啊,煤球怎么不可能是白的?   他想回应,却实在没什么力气,索性继续面无表情地画画,好像唯有那些熟悉的线条,才能让他心里的躁郁平复一些。   昨晚的事情,此刻想起还如同一场梦。   秦西诀走后,他在原地没反应过来般站了好久,直到飘起了小雨,寒冷沁入骨髓,让他蓦地清醒。立马追到秦西诀家门口,怕喊声打扰邻居,他站在院门前反复给秦西诀打电话,发信息……   从失控地想要骂醒对方,到平静要求好好谈谈,最后无力地哀求……   对方一直没有回复。   不知过了多久,满腔焦躁和难受在冻雨里慢慢熄成万念俱焚,他转身离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他把秦西诀拉黑删除。   淋了一路的雨,整个晚上在畏寒里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快要捱到清晨,又发现自己发烧了。   昨晚在他心里没有结束的事,在半睡半醒的迷梦里续了无数个版本——秦西诀回来和他说自己是开玩笑,秦西诀说自己后悔了,秦西诀说骗他的……   但清醒之后,现实清楚而讽刺地摆在眼前。   手下的一笔像是被心魔轻轻一推,在画纸上压下力透纸背的一笔,仅一笔走歪的线条,就毁了整张画的观感。   阮景看了几秒,慢慢把它擦了。   林白在一旁有些无措,他很少……或者说几乎没见过阮景这个样子。   自己这位从初中就认识的兄弟好像天生乐观,聪明又通透,就算天要塌下来,也能调侃上几句。   但此刻不同了。   阮景最近忙于学习,消瘦了许多,昨天没睡好出现的黑眼圈,因感冒而满是血丝的眼睛,还有画纸上好看而苍白的手指……让整个人带着失去活力的阴郁低落。   他知趣没再说话,一直坐在一旁陪着对方沉默画画。   阮景就这样坐在湖边,万念放空,画到了太阳偏西。   直到林白小心翼翼问他要不要去吃点东西,才神魂归位。   阮景摇了摇头,实在没什么胃口,开始收拾画具:“我回去了。”   林白在他身边欲言又止:“那你打算怎么办?你两就这么僵着?”   阮景垂着视线沉默了几秒,没有正面回答:“好好学习,马上就高考了。”   林白愣愣地看着阮景的侧脸,消瘦的轮廓让眉眼带上几分憔悴,他无端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摸了摸头。   阮景休息了一天,烧退了,感冒还没好。   第二天还是回到学校了,他来到只剩自己一个人的座位,神色如常地坐下。   听课,刷题,做试卷。   日子好像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只有他自己清楚,在有意无意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在课上听到对方回答问题的声音,还有数学课代表讲题时不得不看向黑板……都让他一阵直面现实的难受。   时间不等人,三模联考如期而至,残酷地打破了阮景在废墟之上勉力撑起的虚假平静。   阮景站在公告栏前,面色平静地看着自己严重下滑的成绩,耳边是其他学生惊声讨论“稳守年级第一的学霸掉到第二”的离谱新闻,照势头来看,广为流传的程度堪比教导主任结婚了。   阮景不动声色垂下视线,和随意驻足一观的秦西诀像陌生人一样擦身而过。   这些天来,阮景的全部思绪还在这件事里走出不来,他想不明白,也无法理解,索性放任地沉溺其中。   反复思索,反复假设,南墙撞碎了总能从断壁残垣里窥见些细微末节。   逐渐冷静下来,他不难明白秦西诀的用意和选择。   对方无非是觉得他熬不下去了。   回想之前的那些日子,他也承认自己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甚至抱着不管不顾的不要命心态……至于怎么收场,他不知道。   秦西诀果决地直接替他做了选择。   的确符合这个人的利弊观。   阮景虽然能理清秦西诀的行为想法,却始终不能理解,也不会感谢他。   让自己把计划在未来里的人生生剥离出去——他过不了这个坎,也没办法坦然接受这个结局。   然而这个人不是不爱他了,也不是两人感情出现了危机,这些他都清楚。   再不甘痛苦,又有什么办法?秦西诀做的决定,没人能改变。   不断倒计时的日子还在往前走。   阮景只能强迫自己放下这些成了定局的事,立马回到学习中。   没有了一回头就能索取点力量的人,时间这个概念立马清晰了起来。   有时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就消失了一周,有时又觉得过得很慢,逐渐燥热的夜晚,白炽灯白亮的光里,磨人的寂静在满教室的翻书声和书写声里蔓延开来。   时间停滞里常常生出茫然感,以及摧毁心智又被迫重塑的煎熬。   分手以后,阮景没有了非要争取的方向,当初这么努力,也只是想和秦西诀去同一个地方,或者离他近一些。   如今没必要了,他的节奏慢了下来,不再逼迫自己,学习和心理状态反而慢慢恢复了。   想来秦西诀也知道他不会因此一蹶不振,才敢在这个时候提分手。   怪了解自己的。   思及于此,他自嘲一笑,眼看思绪顺势走下去又要魔怔了,忙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学习状态倒是回到了正轨,感冒却一直拖拖拉拉不见好。   直到高考倒计时进入一百天,咳嗽也更加严重了。   学校适时组织了一场百日誓师大会,想借此提高士气,提醒学生冲刺在即。   阮景当天直接病倒了,在林白的极力劝说下,只好带着单词本去校医务室输液。   直到他走出医务室,大会已经进行到了一半。   他不想中途下去凑热闹,在空无一人的教室手捧热水,倚在窗边看着黑压压的操场。   誓师大会进行到自愿上台宣誓环节,大多人凑热闹上去吼一嗓子理想院校,立誓一般,也有分享近期心得,回味高中生涯的苦乐与得失。   谁知恰好赶上孙奇的直播。   孙奇在一片狐朋狗友的怂恿下小跑上台,他拿起话筒,清了清嗓。   孙奇大声:“被我打过的兄弟们!对不住!我在今天,这个位置想说的是!如果有机会让我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打你们!小兔崽……”   身边的老师忙把扩音器掐哑了,在哄堂大笑里把孙奇拽了下去。   好在誓师大会上,校方和学生代表演讲的部分才是重点,接下来的学生宣誓不过是为了活跃气氛,让大伙儿放松一下,到了后面已经花样百出,也不差孙奇奇葩的这一茬。   阮景遥遥看着,这么多天来终于露出点笑意。   大会散了,学生们聊着刚刚的趣事陆续回了教室,比去时死气沉沉的场面好了不少,看来誓师大会挺有成效。   阮景坐在位置上,一副不闻窗外事的淡然,正在低头补作业。   直到一个袋子放到他的桌上。   阮景侧头看了一眼那个袋子,装里面满了药物。   他抬眼看向正笑眯眯的林白,直截了当问道:“谁买的?”   林白一愣,表情怪异得如同被抓包:“不能是我买的吗?”   阮景刚想说什么,又剧烈咳嗽起来,心想这堆药里,治感冒的,缓解咳嗽的,甚至有润喉的茶包……林白能有这个心思,也不至于现在还单着。   至于是谁买个药还绕那么一圈弯,他病得昏沉的脑袋也懒得去深想了。   难不成把药扔回去,那也太幼稚了,他没有那么多气要撒,每天的学习和病就让他精疲力尽了。   阮景咳完了,什么都没有提,沙哑地回道:“谢了。”   林白闻言,松了口气,喜滋滋地转过身去了。   高考倒计时进入五十天。整个高三的氛围只能用战前准备来形容了。   好在阮景的病总算好了。   不久前又举行了一次模拟考试,他的成绩回到了原本的水平。   秦西诀也是。   他心里松了口气。   之前两人的那一阵惊险跌落,如同碰巧都状态不佳,如今一切又重回正轨,各归各路。   高三学生埋头苦学到这个时候,心态或多或少都有些崩。继百日誓师大会之后,教导主任又召开了家长会,打算双方合力,把学生的心态摆摆正。   自从阮景最后一次从秦西诀家回来,家里的人察觉到了他明显的变化,尤其林蓉。   往常她每次追问过去,阮景眼里尽是无奈和倔意。   直到某次再面对他,对方只是安静地回望过来,那双眼里只剩下平静,其余什么都没有了。   林蓉哑然僵在原地,那些话再也没有问出口。   阮景与家人的相处也变得微妙,他早出晚归地去学校,晚上或者周末碰到,还是如常地交流和关心林蓉的病情,却再也没精力呈现其他情绪了。   安静得如同变了个人。   这次家长会的通知下来,阮景有些犹豫,林蓉生病不好外出,贸然叫赵彬又有些尴尬,只能去和肖盛请假。   谁知肖盛有些奇怪:“我这边打电话通知家长了,你家里人说可以来参加。”   阮景愣了一下,也许林蓉决定在情况好的时候过来,他也没有多在意。   家长会当晚。   阮景和林白吃过晚饭,蹲在学校门口的花坛边,各怀心思地看着不远处的教学楼。   林白耷拉着脑袋:“我妈出来得打死我……”   阮景把卷在手里的成绩单翻开,看了一遍林白的成绩,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小林同学……是该打。”   林白:“……我要是有你这样的成绩,我爸妈可就省心了。”   阮景看着远处的灯火,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家长会散了,学生和走出教室的家长擦肩而过,陆续回教室打算上晚自习。   谁知阮景看到迎面而来的赵彬,他愣了一下。   他和赵彬就算到了现在也算不上熟,不过在被林蓉单方面责骂期间,赵彬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护着自己。   阮景心里是有感激的。   赵彬向他走来,聊了几句老师评价他的话,无非是成绩进步很大,也努力,但不稳定,需要好好保持心态,不能太拼命。   阮景一一点头应了。   末了,两人沉默了片刻,仿佛都还不习惯面对面相处的氛围,赵彬忽然咳了咳。   “阮景,不能说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   阮景无声地抬头,眼前的人蹙着眉,站姿似乎因紧张而有些僵硬,但看得出对自己最近的状态很担忧。   赵彬继续道:“但唯有读书才能拥有更多选择的权利……选择任何事的权利。”   赵彬仿佛意有所指,阮景一愣,淡淡地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叔。”   赵彬第一次听阮景称呼他,也是一怔,忙手脚无措地含糊应了声,又道:“……你吃饭了吗,要不我带你出去吃?”   阮景摇了摇头:“我吃过了,我得回去上自习了。”   两人的简短交流很快就结束,在操场上告别了。   阮景目送着赵彬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   赵彬说的话是对的,但他也知道,自己的万千选择里,那条选项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的未来里了。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阮景趴在桌上午休,窗外的夏日蝉鸣在半睡半醒间漏了进来,夹杂着不远处足球场上的模糊呐喊。   这些算不少扰人,倒像音量稳定的白噪音。   但近半小时来,耳边时不时有纸张碰撞的窸窸窣窣,终于把他从夏日浅眠里拉了出来。   顶着一脑门的燥意睁眼,只见白底上硕大的英文黑字占满视线,困意慢慢被驱赶走了。   他懵了懵,直起身,耳边哗啦啦一阵响动——把他埋没了的试卷从头顶纷纷滑落下去,转眼间,自己面前,膝盖上,地上……都堆满了试卷。   材料之足,可以搭一顶帐篷了。   阮景目瞪口呆,这攻势也太猛了,才一个中午,自己的阵地已经沦陷了?   他活动了下压麻的手,把身上的试卷拿到桌上,又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   慢吞吞地捡着捡着,他注意到有人从过道走了过来,一看那双鞋和熟悉的步伐,他心里咯噔一声,再听周围同学的抱怨——是秦西诀来发数学试卷了。   阮景的手一顿,眼看那双脚快到眼前了,要是现在直起身,得和对方直接面对面碰上……他僵硬地趴在椅子上,心跳无端重了几分,撞得胸腔有些疼。   几秒过后,他决定继续趴着,等人走了再起来。   于是慢吞吞在地上摸摸索索,找针似的。   谁知垂着身子才几秒,一阵热意涌上脑袋,随之鼻腔一热,一滴血落到了洁白的试卷上。   阮景一愣,苟不下去了,忙反手从桌上摸来纸巾捂住鼻子,被迫直起身来。   于是和试卷正发到他面前的人一眼对上了。   秦西诀淡漠的眼才初显一丝波澜,阮景忙别开视线。   血已经浸透纸巾,指缝一热,他一把抄过纸巾,疾步离开座位,去往卫生间。   阮景从小鼻腔血管浅,天热上火,作息不规律,都会流鼻血。   可这早不流晚不流的……从那天后,第一次和秦西诀面对面碰上,居然还是这么个丢人场面。   他看着阳光下剔透的清水慢慢冲干净掌心的血,脑袋也一阵发晕。   脑袋一昏沉,这些天来费尽心思压制的某些念头又跑出来作祟,他避无可避地把刚才秦西诀的表情和模样回顾了几遍……   慢慢关上水龙头,他才收拾好那些杂念。   随后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身体状况是差了些,看来得多注意,不然还没到高考就垮了。   想着想着,他听到有人跑进门来。   转头一看,孙奇担忧地站到他身边瞅着他:“景啊,怎么回事,血止住了吗?”   阮景摸了摸通红的鼻子,又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没事了……不碍事,是天太热了。”   孙奇平缓着呼吸:“那就好,我刚刚进教室,秦大佬在忙着发试卷呢,就让我来看看你……”   阮景从镜子里看着孙奇,沉默了几秒。   他和秦西诀在一起的时候,孙奇不知道,分手的事自然也不知道。所以孙奇没有像林白那次受托送药一样,把秦西诀的事委婉加工之后再告诉自己。   此时从孙奇无心的话中听到那个人对自己的担忧,不由得失神了片刻。   孙奇在一旁洗手:“哎,说起来,你最近学习也太拼了些,得多注意休息啊。”   然而说到这个,阮景才想起另一件事,恰好是关于孙奇的。   这半年来,除却学习,阮景大部分心思都花费在自己和秦西诀的事情上,对周围发生的事也少了些关注。   但孙奇不是个复杂的人,在兄弟面前,他的心思毫无防备地写在面上。   于是这个月来,阮景发现了自己这位兄弟有些不对劲。   除了开始认真学习,更加刻苦地参加体育训练,平日相处间居然会时常走神,或是喜欢一个人发呆,似乎有什么难以言明的心事。   阮景看了他一眼,先做了猜测:“老孙,你和沈婳还好吧?”   孙奇被这单刀直入惊得差点跳起,又咳了咳:“怎么突然问这个,最近先好好学习吧,也不能在这关键时刻打扰她。”   阮景明白了,和沈婳无关,于是扶上他的肩膀,神色认真:“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孙奇提起沈婳时的笑意慢慢消失了,他从镜子里看着阮景,难得露出些迟疑。   卫生间里安静了几秒,铺在地上的阳光不紧不慢地走着。   上课铃声忽然响了,孙奇叹了口气:“先回去上课。”   阮景只好先作罢。   阮景在踏进教室门的时候,秦西诀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检查是否全须全尾,才又移开视线。   他在那一眼里犹如踩空的心悸却久久没有平复。   一直到了晚上。   晚自习过去了一半,阮景正埋头做试卷,前排的孙奇忽然起身,离开座位。   没有课的晚自习都在各忙各的,这样的行动在教室并不突兀。   阮景却似有所感,抬眼看过去,孙奇也正看着他,然后从后门走出去了。   五分钟后,阮景也离开了教室。   阮景手揣裤袋,三步并两步来到教学楼天台。   锁已经被轻车熟驾地非法打开,他走了进去,夜风迎面缓慢吹来,稍缓了夏夜的燥热。   孙奇双手撑在护栏上,指尖的烟被风吹得四散开来。   阮景微微俯身,趴在护栏上,额发被风轻轻撩起,和身边的人一起看着远处的灯火海洋。   孙奇没有看他,一句话被夜风捎带了过来。   “我爸快出狱了。”   阮景睁大眼,转头看向身边的人,震惊得差点没扶稳。   在他的印象中,孙奇几乎没有提过他的家人,如今石破天惊的一句,让阮景忽然明白,平日里和自己如常打闹的人,这些年过得并不轻松。   孙奇把阮景和林白当最好的兄弟,其实没有什么事好藏着。提起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一旦说出口,好像坦然叙述也变得简单。   孙奇从小跟着他爸长大,父子两关系不太好。孙爸爸脾气暴躁,孙奇也不省心,两人吵架和挨揍常常闹得鸡飞狗跳。   等孙奇大了些,孙爸爸开始一夜夜不回家,或是几天不见踪影……   直到孙奇上了初中,某天早晨去上学,与几天不见的孙爸爸擦肩而过,快要错开身时,孙爸爸忽然叫了声“儿子”,惊得孙奇立马转身,孙爸爸在下一秒又恢复如常,骂了声“快滚”,然后自顾自走了。   在孙奇的记忆里,别说一声“儿子”,就连稍微好听点的称呼都欠奉。争吵时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早已堵住了想认真听话的耳朵,让他俩几乎没有用有效的语言交流过。   这一声“儿子”落在孙奇耳里,陌生又犹如惊雷,惊得他不敢追问,生怕惊醒一个不真实的梦。   这是孙奇最后一次见到孙爸爸。   再回来时,他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孙奇这些年里,跑了很多次监狱想探望,孙爸爸都拒绝了。   一拒绝就是五年。   前不久狱警打来电话,告诉他孙爸爸要出狱了。   五年来的避而不见,五年后的再次相逢。   孙奇心里的苦涩忐忑和复杂心酸,实在难以言说。   阮景揽上他的肩:“老孙,这是好事,快团圆了。”   孙奇的双眼被夜风吹得通红,他看了阮景一眼,慢慢把烟掐灭了,点了点头。   天台的门又被推开了,林白气喘吁吁:“哎我去,啥事情啊都启动天台会议室了,这破楼梯给我爬得……”   林白步伐不稳地跑到两人面前。   阮景笑了笑,一手揽过一个人,他看向孙奇:“我们陪你去。”   孙奇一愣,几秒后,沉默地捏上两人的肩,无声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三人回到教室,第一节晚自习刚好结束了。   阮景夜风喝多了,一嘴干涩,从座位拿了杯子就走向饮水机。   脚下步伐却忽然一慢——课间的饮水机总是排队,而排队等待的人里,秦西诀站在末尾。   都拿着杯子快走到饮水机面前了,立马转身也突兀得太刻意了。   阮景飞速一衡量,分不清是因为“即使分手了也别太难看”,还是那一丝本能的想靠近占了上风——他硬着头皮走向饮水机,站到秦西诀身后排队。   他察觉到秦西诀的背影一僵,却始终没有其他反应。   阮景安静垂下视线,脑海里不可避免地想到关于眼前之人的近况。   秦西诀本就习惯独来独往,从前习惯了和自己一起活动,如今回到独身一人,刚转学来时的抽离感又回来了。   他淡漠寡言,除了学习上必要的交流,再也没有其他相处。   阮景心里清楚,两人的痛苦难捱是一样的,但自己有贴心的朋友可以暂缓煎熬,秦西诀却是习惯所有事情自己处理。   分开以后,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虽然他并不需要其他人。   就像此刻明明近在迟尺,却相隔万里。   阮景面上没显露什么,捏着杯子的手指却不自觉地用力。   林白从门外呼啦啦跑进来,跑过阮景时手欠地一拍他的后腰:“景哥来商量行程!”   谁知这猝不及防的手欠一拍,把正在神游的阮景一巴掌拍得扑向前,整个人贴到前面的人背上。   熟悉而若有似无的洗衣皂味道猝不及防灌进呼吸里,让他猛地一激灵,对方还在混乱里扶了他一把。   阮景心里“卧槽”一声,忙退了几步,低头尴尬地飞快道歉,然后水也不接了,直接疾步走回座位。   他没敢看秦西诀的表情。   没眼色的林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聊得开心,也没发现阮景的脸色异样。   阮景劈手抢过林白手里刚买的可乐,报复性地拉开就毫不留情地仰头喝了几口。   林白不明就里地委屈瞪大眼,又想到阮景最近心情不佳,行为奇怪也可以理解,于是慢慢自己消了气,又担忧地问道:“还有一瓶私藏了两天的桃子汁,你还喝吗?”   阮景:“……”   他彻底没脾气了。   高考倒计时进入三十天。   疯狂备考到现在,大多数人的焦躁反而慢慢消失了,倒不是学习劲没了,只是开始陷入一种尽人事听天命的平静。   阮景意识到自己身体素质开始下降,已经开始了晨跑。   每天半个小时,在小区里边跑边听着英语听力。   一开始几天万分艰难,习惯了倒觉得神清气爽,精神状态和身体素质都慢慢变好了。   某个特殊的日子转眼而至。   那一天,三个人沉默地聚集在一扇安静的门前。   这条路远离市区,十分安静,树荫倒是茂盛,夹杂其中的花树也没被修整,层层叠叠得如火焰般绚烂,就是蝉鸣声声有些扰人。   孙奇在焦躁里第三次想要点燃手里的烟,又被阮景制止了。   阮景坐在树下的台阶上,卷着裤腿,叹了口气:“老孙,你消停下,我都快和你一样紧张了。”   林白从满满一塑料袋的零食里抽出一瓶小酸奶递给他:“你歇歇吧,转得我头都晕了。”   孙奇接过小酸奶,瞟了一眼那个塑料袋,眉毛一竖:“你丫郊游呢?”   林白理直气壮:“见人长辈总得带点东西不是。”   阮景欣慰地摸了摸小少爷毛茸茸的脑袋。   忽然传来一声轰隆门响,树荫下的话音立马一顿,三个人都站了起来。   巨大的铁门只是晃了晃,中间开了一扇小门,一位狱警走了出来,回过身去,看着一位中年男人跨出门槛,动作十分缓慢。   阮景一看孙奇,只见他像是被钉在原地,死死盯着那边。   和林白对视一眼,他们知道是要等的人了。   狱警和中年男人说了几句什么,后者慢慢鞠躬,然后转身走了过来。   孙奇僵硬地站在原地,林白忙戳戳他,小声:“快去呀。”   孙奇才如梦初醒,垂在身侧的手指颤了颤,向着没有好好道别,五年没见的人走了过去。   两人越来越近。   孙奇眼眶通红起来。   交汇时,中年男人一眼都没看孙奇,不认识一般擦身而过。   孙奇睁大眼,脚步顿在原地。   林白摸了摸脑袋,小声和阮景说话:“不会是认错了吧?”   阮景也奇怪:“就算十年不见也不会认错吧。”   孙奇一咬牙,转身大喊了一声:“爸——”   中年男人冷漠的步伐一停,面上的麻木也裂开了,他甩手摔下包,转过身一脚踹到孙奇腿上,凶相尽显:“不会滚去过你自己的日子吗!是钱没留够给你吗!”   林白吓得就要冲上去,阮景忙拉住他。   中年男人又踹出一脚,力道也没有留情:“你是不是脑壳有病!还来认犯人当爹做什么!”   五年铁窗没掉过泪,这一刻却在长成大小伙子的儿子的注视下,眼眶通红。   狱警也没急着走,津津有味看着这场面,还不嫌事大地添了把柴:“啊,我忽然想起这些年你给你儿子写的那些信,你不让寄出去,现在得物归原主了……”   孙爸爸不敢和警官杠,伸手拎着自家小崽子就走,生怕狱警言出必行,砸了自己好不容易端起来的贼心烂肺。   孙奇抹了一把眼角,提起孙爸爸的包生怕也他跑了,沙哑开口:“回家。”   阮景和林白对视一眼,才跑了过去。   孙爸爸沉默地看了自家的小麻烦精一眼,面上露出“麻烦得要死”的表情,问道:“做饭了没?”   孙奇面上有些乖巧,出口的话却像个逆子:“等着你回去做……”   果不其然,话音没落,就被孙爸爸身手不减地追着打起来。   五年了,当初的小崽子也长高了,腿也长了,哪会任由他追上。   好在孙爸爸也不急,步伐惊起一地落叶,笑骂着踏碎一地安静的阳光。   尘封了五年的时光又流动了起来。   林白撒欢地在后面追,摇晃着手机:“孙哥!叔!我订了座位了!现在过去就敞开了吃!”   阮景慢慢走在后面,看着前方的打闹,忽然觉得夏日光景都不及这幅画面明媚,心里像是被阳光晒得发烫,升起暖洋洋的感动和开心。   踩着松软的落叶,在阳光斑驳里穿行,心情也久违的轻松。   他忽然有所顿悟。   之前总在马不停蹄地追赶时间,以为再快一点,就能有更多机会,从而一一掠过了身边值得驻足的风景。   无论是和秦西诀在一起时没有放慢步伐细细体验,还是忘了留意身边朋友的喜乐。   所幸后者还有机会。   光景尚好,人间值得。   他都明白的。   只是此刻,那些在心上最浓重的念想没有抑制住……   他真的太想秦西诀了,他一点都舍不得。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夏意正浓的时候,班里开了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班会。   肖盛交代完几天后高考的相关事宜,仿佛再也搜刮不出更多的话,深深看了一眼他带出的第一届学生。   整个教室在临别时刻陷入无措的沉默,气氛莫名肃然起来。   肖盛的情绪向来不显山露水,此刻没敛住的不舍也只维持了一秒。他忙清了清嗓,不想让学生们被影响。   “打起精神,又不是见不到了——高考完那天晚上,学校在酒店给大家订了毕业聚会。我去过一次,饭菜味道还是不错的……”   这安慰有些笨拙,教室里顷刻哄堂大笑,气氛才稍微活跃了起来。   班会散了,阮景开始收拾书桌,今天离开的时候,要把这些书,文具……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带回家。   他在一阵茫然的不真实感里察觉——高中时光结束了。   这些课桌,黑板,窗外的风景,和周边的欢笑声,都会被一一封存进记忆之中。   就算以后重游故地,感怀回味,也只剩下旁观者的视角。   阮景在心里缓缓叹了口气,说不上低落,只是这时光……走得真快。   课桌上的书原本很多,好在前几天他有先见之明,每天分批带回家,此时需要收拾的不多,十多分钟就整理完了。   前排林白对即将来临的高考十分茫然紧张,絮絮叨叨和孙奇哭唧唧完了,又蹭到他身边嘤嘤嘤。   林白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语调拖长,尽是委屈无措:“怎么办景哥,我觉得我不行……”   阮景也有些愁,林白临近高考时终于被他们拖着支棱了一些时候,但醒悟得有些晚了。   这孩子要么早些支棱起来,要么一傻到底……偏偏现在猛然醒悟,开始着急了。   到了这个时候,能做的事情只剩尽人事听天命了。   他捏了捏林白的肩,安慰道:“别多想,先过了这一关。”   孙奇也过来揽住焉不拉几的小少爷:“这不还没考嘛,打起精神来!”   林白只能点点头。   阮景要离开教室的时候,林白叫住他,追到后门口,摸着脑袋,把一袋崭新的文具递给他。   林白支支吾吾:“唔……那谁给你的,你懂的。”   垂眼看着那袋齐全的文具,他自然知道是谁准备的。   他扫了一圈教室,那人已经离开了。   沉默了几秒,阮景接了过来,和林白道了声谢。   接下来的几天,阮景待在家里做最后的备考。   他在台灯下把那些文具一一拿出来试了试,全是自己用得最顺手的款式。   他对笔没有特殊的偏好,只是以前和秦西诀做同桌,总觉得对方的某一支笔握起来很舒服,隔三差五征用过来,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他的。   阮景把文具收了起来,拿过手机,拉出短信界面。   即使删了联系人,他也能熟练地打出那串数字。   他把道谢和加油的话打了又删,到了最后,凝视了空白的界面几秒,直接把手机关了。   高考如期而至。   当天清晨,阮景按时起床。   经过一段时间的晨跑,每早上醒来不再萎靡不堪,此时精神饱满,状态良好。   他走向厨房开始做早餐。   林蓉也已经起来了,听到动静忙进了厨房:“小景,我来做吧……”   阮景动作利落,很快就能出锅了:“没事的妈,不耽误。”   林蓉最近的病情还算稳定,在医生的建议下选择保守治疗。毕竟就算胃癌早期,手术的风险也不小。   好在她的各方面情况都还没到那个地步。   整个家的压力也小了一些。   林蓉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站在门前久久没有离开,厨房里的人也没有再说话。   这样无端沉默的气氛,在她们之间持续了几个月。   她以前咄咄逼人,如今却不知道怎么和自己的儿子说话……尽管阮景之前也因和赵彬父子的矛盾不怎么融入,但现在的他不再活泼爱笑,安静得更加格格不入。   按理说,阮景和那个人再也没有牵扯,她是应该开心的,但她知道,她的儿子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站在这里,两人之间如同隔了一道无可逾越的鸿沟。   阮景吃完早餐,和赵彬一起下楼,上了赵彬的车——考试期间,都由赵彬来接送他。   好在赵彬话不多,开着车更是安静。   阮景看着一路上熙熙攘攘的考生,背脊松弛地靠着椅背,心里平静无比。   阮景经历过一次艺考,应对重要考试的心态调整也算有了经验。   他跟着学生人潮进了学校,平日吵闹熟悉的校园四处充满了肃然,周身的学生们也静默无声。   经过一道道安检,他在考场里坐了下来。   为期两天的考试,阮景心无旁骛。   他没有在任意一科的考试里分过心,高度集中地倾尽所学认真对待每一道题,心态又如同对待平时的每一场考试一样,没有特意紧张,但尽全力去做。   两天的时间里,他的世界只剩下考题。   直到最后一科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阮景慢慢放下笔,蹙着的眉松了开来,缓缓松了口气。   走出教学楼,阮景才发现做试卷做得太专心,没有察觉外面的动静——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很多学生直接跑到了雨中闹腾奔跑,释放着积压了很久的情绪,像哭又像是笑。   阮景周身的人潮没有止步,他也随之走进雨中。   夏日的雨捎带着暑气,落在肌肤上一片温热的湿润,却让每个人面容上的悲喜都变得模糊。   晚上还有毕业聚餐,赵彬没来接他。   出了校门,他穿过身边神色不一的人群,也没有把手机打开,就这样在雨中,慢慢沿着街道走下去。   这场雨似乎下得很急,很多没有带伞却急着赶路的人在他身边匆忙往来,倒显得他不那么突兀。   他不停地走,走过熙熙攘攘的菜市场,叫卖和砍价声化为汹涌的人间烟火气。   走过背街小巷,雨水从屋檐落在青苔上,速度似乎慢了许多,时光经过这里也变得悠闲而自得。   走过喧闹的步行街,五光十色的霓虹模糊而朦胧,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雨水模糊了视线,他眨了眨眼。   那些因为备考而强行压制下去的念想汹涌而来——对未知未来的迷茫,告别熟悉环境和朋友的不舍,以及占最主要位置的,割舍不掉心爱的人。   这些避无可避的困境,他总以为高考后会有个答案,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心里只剩无处安放的迷茫和难受。   这些情绪如滂沱的雨,在他心里积累淹没,化为汹涌海浪,于雨中慢慢泄了出来,拖重着他的步伐,和雨水一起模糊着他的眼睛。   又被他在行走过人间万象里慢慢独自消化着。   直到太阳西沉,他来到了酒店门口。   雨终于停了,天放晴了,酒店外的喷泉上还撑起一道小小的彩虹。   阮景在卫生间烘干衣服和头发,出了电梯,推开自己班级的包间。   热闹气氛不由分说地扑面而来,把他从头到脚荡涤了个遍,也将他从低落里捞了出来。   开阔包间主色调是温柔的香槟色,让灯光落在其中变成了优雅的金色星光。百合点缀其中,暗香随着轻松俏皮的音乐在私语间浮动。   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开心地拍照和说话,肖盛正和孙奇在一堆酒面前讨价还价,最后以孙奇开心地拎着酒离开作为胜利。   阮景下意识去找某个身影,只见秦西诀被肖盛拉着坐到一桌上。   他看了一眼,才侧过头,就被孙奇和林白拉到最近的桌上坐下来,几瓶啤酒啪啪整齐放到他面前。   林白甩下战帖:“景哥,咱今晚不醉不归!我们多久没有好好一起喝酒了!”   阮景好笑地看他一眼:“哪次不是你先断片,我和老孙还不敢多喝,得把你先送回去。”   孙奇在一边附和。   林白也不在意:“嗐,今非昔比……要是再断片,你们把我送回去呗。”   三人笑了起来。   孙奇又吆喝来几个男生,凑了一桌预备拼酒的战队。   菜一上齐,满堂热闹喧天的气氛立马充斥进每一个角落。   饭过三巡,每桌都迫不及待开启了拼酒环节。   阮景也没端着,谁来敬酒都喝上一杯。   大部分人离开了座位,敬酒的敬酒,聚众唠嗑的唠嗑,进入互诉衷肠的阶段,满堂乱哄哄的。   他懒得到处跑,喝到微醺,用洋酒兑汽水弄了一杯,孙奇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   两人无声碰了个杯。   阮景见孙奇看了眼隔壁桌的沈婳,正要打趣,只听对方忽然开口。   “其实我初中就见过她,她估计忘了。”   阮景摆出听八卦的神色。   孙奇笑着陷入回忆:“初中,我被我爸揍了一顿,大冷天的跑了出来,蹲在街边……她以为我没饭吃,看着怪可怜的,去买了三个馒头给我……”   阮景好笑地换了个姿势:“还有这茬。”   孙奇抹了把脸:“绝了,我当时想,一样的价格……买点有馅的行吗。”   阮景听完,和孙奇一起笑了一阵,又沉默下去,他开口:“你和她打算怎么办?”   毕竟高考之后,如果不刻意联系,就是天南地北了。   孙奇把玩着酒瓶:“景啊,很多时候,什么人去什么地方都是注定好的,还是别拉着别人,和自己走向泥沼吧。”   “除非你自己想走向泥沼。”阮景摇了摇头,不太赞同。一来觉得孙奇挺好的,不该这么自苦,二来人家沈婳也有自己的想法,估计也不乐意被安排。   孙奇:“我不想,但不能让她来一起冒险。”   两人各怀心事,在满堂哄闹里沉默了片刻。   阮景喝了口酒:“……我喜欢一个人。”   孙奇闻言差点被呛到。   阮景继续道:“他要去的地方肯定是他能去的高度,但我努力学习,努力画画,为的就是一个机会……”   孙奇:“什么机会?”   阮景想了想,措了下词:“我也有我能去的高度,在我的专业里,我不会差,于是我有选择离他的去向更近的机会。”   虽然那个机会现在用不上了。   孙奇愣愣着看着他。   阮景拍拍他的肩:“未来还长,你总会向前的,要向前走,总得选个方向。”   两人又沉默地喝酒。   孙奇也不知道想得怎么样了,忽然想起什么:“那你呢,你喜欢的人……不是,我怎么不知道?”   阮景笑了笑,和他碰了个瓶,没说话。   一看这个表情,孙奇识趣地没再问,只道:“兄弟,虽然我在这种事上很迟钝,但我希望你能快乐。”   阮景点点头:“会的,人总得往前走。”   他这么回答,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孙奇拎着酒瓶离开了。   过了一会,沈婳从她们班摸进这个包间,坐到他身边。   阮景:“……”这两人要在他这里播连续剧?   沈婳看了他一眼,心情很低落:“以后就见不到了……”   阮景随口打趣:“我吗?”   沈婳瞪他一眼:“谁敢惦记秦大佬的人。”   阮景无声笑了笑,稍微正型了些:“你不去找他说说话?”   沈婳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只是轻声说:“是不是有些事不能强求……”   阮景这才知道,沈婳对孙奇也上心了。   只是往后要是天南海北,无处可续,这种事情他也说不准,自己的事都搞得一团糟。   思及于此,他看了一眼肖盛那边,王恒正端着酒和秦西诀说话,秦西诀神色淡淡,时不时回应着。   阮景叹了口气,心想都是些什么苦情戏,往后一仰,调侃:“没想到老孙直男追人也能感动人……”   沈婳摇摇头:“不是感动,他这个人本身就很好。”   阮景笑了笑:“或许你该找他说说话。”   沈婳想了想,无声点点头。   酒过三巡,大家开始围着肖盛敬酒,阮景也端着杯子站起来。   他才一转身,一个人带着满身酒气扑进他怀里哭起来。   林白:“景哥呜呜呜呜我们要做一辈子兄弟……”   阮景:“……”这倒霉孩子是被灌了多少酒。   他嫌弃地把人扒拉出来,林白揉揉眼睛,看到孙奇从旁边走过,又扑到孙奇怀里,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这次孙奇怎么都把人扒拉不下来了,被八爪鱼黏上了似的。   阮景忍俊不禁。   来到肖盛面前,他正被团团围住,面上因酒气而有些难得温和的笑意。   肖盛看着一堆小崽子,咳了咳,略显局促:“我第一次做班主任,这些年对你们是严厉了些……希望不要在你们心里留下阴影……”   围着他的学生忙七七八八地开口了。   “不会的,对亏您把我骂醒呜呜呜……”   “您是严厉了些,对我们也好得没得说了。”   沈婳眼里有些水色:“您在我心里是最好的老师。”   肖盛点了点头,眼里有些亮晶晶的欣慰和感动,又喝了一杯。   他和沈婳聊了几句,又和阮景碰杯。   他捏了捏阮景的肩,笑道:“小伙子,你很不错,以后会更好。”   阮景鼻子发酸:“嗯!我会努力。”   笑着闹着,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大家一起七七八八唱起歌,整个大厅的喧闹随之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跟着和了起来。   灯光也被人调了一下,倏然随着悠扬的歌声暗了一些,光斑跳跃得轻柔和缓,淡淡的伤感徜徉开来。   一首接一首,唱着唱着,有人小声呜咽了起来,歌声却一直没有断。   所有人都明白,他们以后都会走得更远,过得更好,会经历更多更感动和难以忘怀的事,但不会再遇到这段少年时光了。   阮景被人群挤到大厅边缘,他后退了几步,找了个安静的位置站着,忽然发现秦西诀也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大厅中的热闹。   他想了想,走了过去。   秦西诀在他迈步的一瞬间看了过来。   阮景踏着满地光斑走向他,对方凝视着自己的眼里没有淡漠,像一抷平静而明澈的水。   阮景没有移开视线:“喝一杯吗?”   秦西诀无声看了他几秒,从桌上倒了两杯酒。   阮景端起来,两个杯子轻轻碰到一起,如曾经他们碰过的无数次一样,清脆的声音被歌声淹没。   只是这次,是最后一次了。   阮景慢慢喝完了,秦西诀已经放下了杯子。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几秒。   阮景屏息了几秒,又轻声开口:“……能抱你一下吗?”   他话音一落,就被揽进一个久违的怀里,他在温暖有力的手臂间一愣,回抱住对方。   光线都往大厅中央聚拢,给他们周身留下了秘而不宣的黑暗,没人能发现黑暗里两颗心的贴近和悸动。   周身是一首又一首熟悉的歌。   落在阮景耳边的呼吸有些颤意,一阵难以自持的心酸涌上他的心头。   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或许再见也是陌路。   而他们相恋的记忆就算在未来岁月里反复回味,最终也会慢慢泛黄。   阮景用力一抱自己眷恋无比的人,闭上眼深深吸了口他怀里温暖的空气,然后松开了。   指尖一颤,退开一步,低声:“谢谢。”   虽然没有走到最后,还是感谢相遇和相伴过,也愿他一路山高水远终会抵达梦想,一生安康。   没有再看秦西诀,阮景转身离开,径直走向包间门口,先退场了。   他不喜欢在宴散的时候离开,尤其这个隆重的告别仪式。   不想再目送谁的背影,他选择自己先走。   许是下过一场雨,今夜没有剩太多暑气,踏着满地落叶慢慢走着,微风捎来了湿润的空气。   没有失效的酒精拖着放任不管的情绪跑了一段,终于不堪疲惫,彻底消停了。   心里再有不甘不舍,被告别的拥抱强行画上句号,余下情绪尽数变成平寂的无力。   这一刻只觉得身心俱疲,毫无念想。   阮景走向地铁口,又忽然不想乘地铁,转了个弯,想就这么走回家。   走过学校附近,忽然起了一阵风,把没来得及清理走的广告纸吹得四散。   有一张忽然糊到他的腿上。   他只好捡起来,打算丢到垃圾桶里。   垂眼随意看了一眼广告纸,似乎是补习班的宣传。   显眼的位置印着一句话。   ——当感到无能为力的时候,先做好自己。   ——我在未来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结束了,还有五六章就完结啦。   感谢看到这里的小伙伴~   这几章总是写得不太顺,反复琢磨,也断更了几天,非常抱歉qwq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大学城商业广场。   不起眼角落里,一个花草相掩的花坛,阮景和林白正蹲在上面。   阮景粗略讲述了高考前发生的事情,那年时光如同影像在脑海里又走了一遍,让刚才猝不及防再遇的画面更加清晰起来。   明明时隔了一年,那个身影依然可以和自己无数次回想的身影重叠。   就好像他以为那个篇章的故事已经结束了,谁知还有续集?   天太热了,手里的冰棍慢慢融了,滴在他垂着视线发呆的地方。   他回过神来,随意舔了一口冰棍。   林白看着身边的人,对方鼻腔塞着棉球,挂着半死不活的黑眼圈,面无表情发着呆,还不忘继续啃一口冰棍……越来越愁。   没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两人发生了那么多事。   阮景的轻描淡写肯定隐藏了很多折磨,两人的现状又让他忧心忡忡,林白挠了挠脸:“这好像也是没办法的事……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哎。”   “这就算人间疾苦了吗,”阮景眼神慢慢聚焦,想翻个白眼,又因失血和燥热有些头晕,只得作罢,“我和他都活得全须全尾,吃好喝好,还考上理想的学校,没有哪里不好的。”   林白心想也是,小心翼翼试探问道:“那你理解他的做法了吗?”   阮景沉默下去,心里有些无奈,理不理解又有什么用?   其实他心里清楚,在刚刚分手的痛苦不适过去后,他慢慢冷静下来,就明白了秦西诀这么做的用意。   而且秦西诀的负面情绪不会比他少,觉得煎熬难捱的不止他一个人。   但理解是一回事,释怀又是一件事。   对方做决定总是不容置疑又猝不及防,有试图和自己商量过吗?   他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原本想借时间慢慢磨平,毕业后,他去了老许工作室埋头忙碌。开学到了新环境,除却课业,他还买了插画培训网课——用忙碌填满所有时间,一年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他没去打听秦西诀的去向,甚至特意避开有关于此的消息,但市理科状元的消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过去的,议论声铺天盖地。   每次才听别人稍一起头,他只能立马逃避般把自己埋起来。   生怕得知这个人去了距离自己有多么远的地方。   他倒是成功了,放纵在昼夜颠倒,忘我画画里,还差点把自己送走。   然而他就连梦里都不敢想象,这个一年来没有在他心里淡去一点的人,居然明目张胆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才迟迟反应过来,秦西诀没去其他城市,甚至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林白看了眼陷入深度沉思的人,终于看不下去了,拿出张纸巾,把他手里完全融了的冰棍包起来,丢进垃圾桶。   他知道阮景心里很乱,也放不下秦大佬,但好像也没什么办法了,据他所知,阿姨的病最近又严重了。   林白:“哎,景哥,走,我带你去找点乐子呗。”   阮景拿出一张纸巾擦着黏糊糊的手,依然没什么活力:“我得回去给金主爸爸们画稿。”   还有一件事需要去做,上学期期末搬到这个校区,他所在的宿舍楼老旧不说,还被分在潮湿昏暗的一楼尾房,他打算在学校附近租套房子,受不了了就过去避避,也好不扰人地继续昼夜颠倒。   林白土财主一样:“别画了,你都什么样了,值多少个钱啊,我养你…………”   阮景冲这位一无所知的小少爷一笑,翻出他的约稿价格表凑到他眼前。   林白满不在乎地瞟了一眼,伸手替阮景整理了下衣领:“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阮景:“……”倒还挺能屈能伸。   和林白分别后,阮景去了学校东门周围转了转,这个片区在背街,小吃街和步行街交错,民居出租应运而生。   他看了几处租房,还算顺利,选了一套采光好的。屋子基本家具齐全,还带着个能看夜景的小阳台。   手续办完,他趴在阳台上吹着风,在网上买了些基本用品,等开学就能直接住进来了。   开学的前一天下午,阮景在回学校之前,例常去了一趟医院。   林蓉近来的情况不太好,医生建议做手术,一个月前也住进了医院。   他来到病房外,从门上的小窗看到林蓉坐在窗前,赵彬和赵杰也在,三人有说有笑。   阮景在门口顿了顿,那个想法又冒了点头作祟——其实他们三个更像其乐融融的一家。   尤其是这种时候。   阮景推开门,林蓉转头看到他,笑容凝了一瞬间,才勉强维持着没有消失。   他装作没有察觉,把买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随意坐到床尾,和林蓉聊了聊这周的身体状况。   赵彬去洗了些水果来,问起阮景搬校区和新环境的事,林蓉也不再插话,安静听着。   简短地聊了几句,屋子又陷入片刻沉默。   阮景知道自己该走了。   他站起身,给林蓉整理了下被子,让她好好休息。   从进病房直到离开,阮景都带着点刻意保持的距离,不是他在闹别扭。   自从那件事以后,他能察觉出林蓉面对他时总有些欲言又止的尴尬,他心想,自己在母亲眼里,是不是一个不同于正常人的古怪存在?   或者说,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人?   阮景在心里叹了口气。   每次见完家人,都心情不太好,好在林蓉有人陪着,精神和心情都挺好的。   他出了地铁站,天色已经全黑了,居然还下起了雨。   雨不大不小,他没带伞,也不急着回学校。   高考那天淋雨散步,回去病了快一个月,他自此不敢再作死。只好在街边的商铺屋檐下慢慢走着。   谁知雨下得越来越大,被风一吹就斜飞进屋檐,他躲了躲,停在一处雨淋不到的地方。   抬头一看,正是上周遇到秦西诀的诊所,已经关了门。   阮景站在屋檐下,听着车来车往里的风雨声,发起了呆。   不知过了多久,雨没有停的趋势,身后却响起咔擦一声,是忽然开门的声音。   他蓦地回神,身子一僵,心里“卧槽”一声,不会吧这么巧。   抱着那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他强行镇静下去,说什么也不愿意回过头去,继续若无其事地看着雨幕。   鸵鸟把头埋在沙里一样。   然而天不遂人愿,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没带伞?”   阮景默想了一下拔腿就跑的场面,太难看,又不动声色地抹了把脸,面上端着震惊的神色回过身:“这么巧?”   说完才发现,这种台词,一般只用在刻意制造偶遇的场景。   有理说不清,他后悔得想咬舌头。   于是时隔一年,他强行稳着自己剧烈的心跳,面色如常,光明正大打量起秦西诀。   眼前的人好像没什么变化,这次没穿白大褂,架着一副银边眼镜,让整个人添了几分冷峻的成熟。   对方显然没有因为他的话有其他猜想,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这里安静,赶一份报告。”   阮景应了声,再没有其他话了。   秦西诀走到他身边,撑开黑伞侧头看他,轻薄的镜片削减了轮廓的锋利,多了几分温润书卷气:“我送你?”   雨雾朦胧,对方的神色措辞礼貌,挑不出一点端倪。   但这绝不是无疾而终又再相逢时应该有的场面,更像是普通同学再相见的客气平常。   阮景无端心里不太舒服,理智上该拒绝,但那把黑伞下的位置……莫名吸引人。   要是拒绝也太奇怪了,总不能让对方觉得分手就记仇,太没风度了。他心想。   给自己找好了借口,阮景点了点头,走到秦西诀身边。   好在这一路上,两人默契地没有什么话。   秦西诀把他直接送到宿舍楼下,又礼貌道别。   阮景看着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叹出一直提着的那口气,低落萦绕在心头。   其实也不怪秦西诀,当初两人戛然而止,以为一辈子不能再见,谁知还真又见了。   见了就算了,他在煎熬挣扎里过了一年,一点都没能忘记。如今对方不仅能平静面对他,甚至还能以朋友的相处礼仪对待。   怪能转变角色的。   也许他们在那一步错开后,早就相隔了十万八千里。   又或者秦西诀在分别后忽然明白,那只是少年一场绮丽的梦,梦醒了,再去追,也不现实了。   阮景顿时心烦意乱,转身上楼了。   他在吊椅上发了会儿呆,又疑惑起秦西诀留在这座城市的原因,他拖过电脑,查了查对方专业最好的院校,一所在首都,一所的确就在这座城市。   至于选哪儿,纯属个人意愿了。   阮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又自嘲地想,没什么不好的。   于是拒绝了室友的组排邀约,爬上床一蒙被子,睡过去了。   他的心神被扰得烦乱,终究没有察觉,秦西诀没问过他的学校,却把他直接送到宿舍楼有什么不对劲。   阮景甚至不知道,在他开学当天,林蓉的病房迎来了一位他绝对想象不到的人。   秦西诀敲了敲门,才推开病房的门。   屋内的三个人看了过来,林蓉眉头一皱,又不悦地移开视线。   赵彬习以为常地叫了他一声,起身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赵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玩手机。   三个人脸上都没有惊讶。   秦西诀例常先向林蓉问了近况,林蓉也照常不理他。   赵彬娴熟地接过话题,和秦西诀聊了起来。   十多分钟后,秦西诀精准掐算的,合乎礼节的探病时间到了——何况他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于是起身告辞。   然而这次,林蓉第一次开口叫住了他,依然没有好脸色:“一年了,你以为能改变什么吗?”   秦西诀垂下视线,又抬眼,他没有急着回答,也不恼于质问,只是温声道别。   林蓉是真的拿这个人没辙。   去年阮景去上大学以后,秦西诀开始来探望她,她还记得第一次把他赶出家门,直接把带来的东西全扔了出去。   没想到第二次照常来了。   赵彬也是个没眼色的,起先只是隔着门缝说几句,后来几次甚至把人请进家门,还泡茶招待……秦西诀也是,就这么和赵彬面色如常地聊上了。   从天气到新闻,从时政局势到人文历史……偏偏没有涉及自家儿子,火气也发不出来。   但自己生气归生气,秦西诀和阮景早就分了,也没有再联系过阮景。   既然阻止不了他来看望,那就随便他。   反正在她这里讨不到好脸色,他迟早会放弃。   谁知一坚持就是一年,风雨无阻的……也从来没有提过他和阮景的事。   不仅如此,作为医学生,还给自己的病和家里人平日的小疼小病带来一些相关的帮助建议。   让林蓉更可气的是,这个孩子除了喜欢自家儿子,几乎没什么让人不喜欢的地方。   甚至优秀得耀眼。   但就凭喜欢阮景这一点,他依然会被全部否定掉。   赵彬对此却是“毫无眼色”,和秦西诀似乎还越来越熟,每次聊的天都能成连续剧了……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落在赵彬身上。   赵彬忙起身,关切地走了过来:“怎么了小容。”   林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伸手。”   赵彬疑惑,也照做了。   林蓉摸了摸他的手肘。   赵彬好脾气地笑起来,坐到她身边:“……没有外拐。”   林蓉没好气:“谁知道呢。”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搬到新校区,阮景才可谓明白什么叫大学生活。   告别了旧校区天黑就像古时候宵禁一样的周边环境,再也不用在风大的季节犹如置身沙尘暴。   新校区仿佛把阮景从深山老林带回科技现代,他从宅了一年的宿舍走出门,迈进精彩缤纷的世界。   阮景推着购物车,走在琳琅满目之间:“我都快忘记什么叫商场了,以前那只有一个方便面牌子的也配叫超市?”   话音刚落,耳边刷拉一声,舍友兴奋地踩着购物车充当滑板车,呼啦啦在过道上飞驰而过。   好在时值清晨,商城人少,放眼一看四下空旷。   阮景喊了几声注意安全,心里也有点想抖险活的跃跃欲试。   他环视了周围,没什么人,幼稚地踩上购物车往前滑了一段。   中二舍友切换货架完全靠购物车代步,他也试了几次,越玩越带劲。   阮景慢慢滑动着,提醒舍友在转弯处停下,当心撞到人……   哪知自己的小破车不乐意改变用途,其中一个轮子忽然一歪跛,带着他迅速往侧边翻去——   眼看就要撞到身侧的货架,一只手在电光火石之间伸了过来,一把把他捞起,但还是晚了一步,没人顾及小破车撞上了货架,货架上的东西晃了晃,稀里哗啦倒塌了下来。   阮景惊魂未定地站在四散的商品里,一抬头,看到眼前——秦西诀惊诧的目光。   阮景:“…………”   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   不过他为什么总在丢脸的时候遇到秦西诀,不对,他玩起来一向随心所欲,上房揭瓦,应该说只有遇到秦西诀时,才觉得丢脸。   偏偏塑料情的狗舍友跑得早没影了。   秦西诀把购物车扶起来,不是很想对刚才那一幕做评价,蹲下去拾着散落的商品。   阮景尴尬一笑,道了声谢,也一起去捡。   下一秒,他的毛差点呲起来——他以为摔在秦西诀眼前就是最尴尬的事了,直到他看清了自己撞落到地上的那些,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阮景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见秦西诀的动作也越来越僵硬,想必也才发现。   但蹲都蹲下去了,还能转身跑了咋地……他只能硬着头皮,和对面沉默的人,一起捡起来。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的安静。   他连呼吸都屏了起来,这画面太具有冲击力了。   尤其不安分的余光瞟到秦西诀修长手指拿起小盒子……   倒霉催的,不可避免想起某些画面,阮景脑袋忽然一阵晕,他正要在心里抱怨天太热,毫无预兆地鼻腔一热,一滴血落在他的手背上。   眼前的人和他相距太近,也看到了。   如同按下暂停键,两人的动作一停,四周顷刻陷入死寂。   阮景:“…………”   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秦西诀抬头:“你……”   阮景找不出任何词语来形容秦西诀眼里的复杂和震惊。   “别说话。”   他面上已经摆不出任何表情,他心如死灰地抽出纸巾。   尴尬到极致,直接跳过恼羞成怒和炸毛逃避的阶段,心态破罐破摔成一地碎渣,一点苟延残喘的烟都冒不出来。   他捂着鼻子站起来,同手同脚地逃离了一地小盒子和一直看着他的人。   阮景目光阴沉地走出商城,看到狗舍友正等在喷泉边朝他招手。   他疾步过去,抬腿作势要把人踹进喷泉,舍友忙嘻嘻哈哈抱着他的大腿:“哎,我这不是在算钱,够不够回去捞你嘛,你鼻子咋了……”   阮景稍一回想刚刚的画面,面上没显露丝毫,心里却捂着脸哀嚎了一嗓子。   他从舍友塑料袋里顺走一瓶饮料:“回去,以后出门要查查日历。”   凭一己之力把短短相处的几分钟变成修罗场,这得是运势问题吧?   阮景以为这天的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还没有结束。   到了中午,他晒完衣服,吊儿郎当地窝在吊椅里,长腿不修边幅地搭在不远处的椅背上,硬是把吊椅用成了吊床。   塞着耳机听着歌,懒洋洋在速写本上漫无目的地涂涂画画。   一边的耳机忽然被扯了下来,他仰头一瞟。   舍友笑得格外灿烂,指了指门外:“有帅哥找你。”   宿舍门在他身后,他懒得骨头都快没了,嘴里打着趣,慢腾腾转身:“咱宿舍还缺帅哥吗,怎么不是美……”   他看清了门口的人影,猛然心悸震得那点困意都散了,他面不改色地圆润改口:“……没什么。”   秦西诀本来想走进来,望了一圈充斥着杂乱物品的宿舍,又把脚收了回去,甚至别开视线,似乎是觉得吵眼睛,退回到走廊上。   阮景:“……”   阮景忙艰难地从吊椅里挣扎了出来,蹦蹦跳跳穿着拖鞋,手脚不太利索地挪到走廊上。   阮景:“……你怎么来了?”   秦西诀仔细看了看他:“你好些了吗?”   阮景又想起早上那个场面,面上的淡定差点没挂住,他摸了摸鼻子,闷声闷气:“唔,好多了……天热了就这样,没多大问题。”   秦西诀蹙眉:“次数有些频繁了,抽个时间去检查下。”   阮景没当回事,也没当场拒绝,含糊点了点头。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阮景有些不明白现在的状况。   虽说这片区域是大学城,商城在大学城中心就算了,但学校之间也不是在大马路面对面开的。   从秦西诀的学校到这里,最短路程也得半小时共享单车,要说是顺道过来看他,这又是顺的哪个坑货地图的道?   “要去……”秦西诀忽然开口了。   阮景抬眼看向他,只见他似乎犹豫了一秒,才接着说完,“周末去植物园玩吗?”   “……”阮景听错了似的,“什么?”   秦西诀点了点头,开始简略介绍植物园的建成时间和地址,还有各类特色玩法……   阮景在对方一本正经的介绍里,面上的淡定完全裂开了,没掩饰住震惊的目光。   前男友莫名其妙跑来找自己,一年前那些没说清的事什么都没提,只邀约自己去植物园?   这也太奇怪了。   前两次遇到,对方的态度算是冷淡,阮景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后续了,谁知道还主动跑来邀约。   而且植物园什么的……和这个人也不怎么搭……怎么想到的?   往更深层次想,假如秦西诀对他还有点意思,但现在两人的处境和一年前没什么不同,这个人又招惹过来,给他希望,算什么意思?   上次秦西诀放弃了他,那这次呢,又会有什么不同?   到时候又要让他面对一次失去?   人对疼痛都是有记忆的,就算痊愈了,只要再触及伤疤,都会下意识害怕。   更何况他一点愈合的迹象都没有。   阮景静静地看着秦西诀,对方凝视着他的目光那么认真,让那些捧读宣传语一样的介绍都像是郑重其事的邀约。   或许应该拒绝的。   但他知道,就算失而复得再失去也无所谓,未来会遇到什么也不想担心,能再拥有片刻和这个人的时光,重蹈覆辙也是甘愿的。   只要这个人向自己伸手,无数次他都会搭上去。   阮景笑了起来,心里有几分释然和酸软的无奈,他知道自己的选择了。   秦西诀的话音忽然停住了。   阮景:“哪里见面?”   秦西诀看了他几秒,仿佛就算邀约的人是自己,也没想过他会答应。   好大一会儿,才答:“地铁站。”   到了周五下午,阮景在宿舍的衣柜里翻翻找找,他才意识到近一年来过得有多将就。   没有高中时爱捯饬就算了,宅了一年,几乎没有添置新的衣服,把衣柜扒拉了一遍,只觉得件件都不合适。   明明秦西诀也见过他穿着睡衣在沙发上装死的模样,现在怎么瞎讲究起来了?   舍友在床上吃着薯片,看他翻箱倒柜:“和谁出去玩,昨天那位帅哥?”   阮景含糊地应了一声。   舍友“嗐”了一声,失去兴趣:“和兄弟出去玩瞎折腾什么,穿着拖鞋裤衩去不就完事了,怎么轻松怎么来。”   阮景把衣服整理了回去,心想他和林白出去都不这么粗糙:“这是追求美和艺术的美院生说的话吗,脸面被你栓裤腰带上了。”   舍友立马躺平,把“不要脸”贯彻落实:“那又咋地,我还躺着吃小姐姐送的零食呢!”   收拾完东西,阮景向门口走出,走过舍友的床边,一曲膝盖撞了下他的手,薯片洒了一点出来掉到床上……   他在舍友的哀嚎里出了门,回租房的路上随意进了家店,让店员小姑娘给自己配了一身,然后拎着回家了。   第二天,阮景来到地铁站门口,来往的人熙熙攘攘,秦西诀已经等在晨光熹微里了。   看得出对方也捯饬了下,他松了口气,还好自己不算失礼。   他两在一起时没有专门出去约会过,分手之后倒是有了机会,而且两人之间的气氛还算不上正常。   阮景也不知道这天会过得怎么样,心里却是隐隐有期待的。   地铁太挤了,秦西诀把他拉到身侧,手扶在门边,给他框出一个小小的空间。   路过的人时不时挤过来,把秦西诀推到他身上,太近了,温热的呼吸几乎能扫过他的脸颊。   阮景心猿意马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地铁进隧道,蓦地一黑,他看到秦西诀正垂着视线看着他。   随后对方察觉被发现了,又把目光移到窗上,和他对视。   阮景咳了咳,终于不得不说话了:“那天你怎么戴眼镜了,近视了?”   周围算得上安静,秦西诀用只有他两能听到的声音道:“嗯,阅读和书写的时候用得到。”   阮景好奇:“学医很枯燥很忙吧?”   秦西诀想了想:“也不算,只是高三复习的程度。”   阮景:“……”   这还不致命吗!怪不得眼睛受不了!这不就是专业选得好,年年在高考!   两人闲闲聊了几句,目标站到了。   饶是阮景在路上做好尬聊的准备,这个植物园给他的惊喜,硬是让那些没用的话题没派上用场。   植物园在前年才建成,因为距离市区远,宣传不怎么到位,阮景在秦西诀提起后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两人钻进第一个温室展棚,阮景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短浅。   粗枝绿藤爬满头顶的木架,撑起一个绿意盎然的通道,藤蔓上正结出一个个长条形葫芦。   他近乎严肃地盯着一个葫芦看了几秒,震惊地看向秦西诀:“怎么这么大!这合理吗?”   他抬手给秦西诀一比划测量,这得八十公分了吧!   秦西诀走过来和他一起观赏,给他讲了巨型蔬菜栽培的相关知识,阮景听得新奇又入迷。   一路下来,他们又看了一些其他温室展棚的巨型蔬菜,从秦西诀那里了解到种成的条件之麻烦苛刻,阮景打消了自己倒腾一个的念头。   阮景出游向来是毫无规划,走哪儿玩哪儿,走累了吃,吃好了继续走。   这次由秦西诀带着他,走了最短的路,看遍每个有意思的景点——对方回去还认真做了攻略。   阮景原本以为植物园大约像公园一样,花花草草,树林和人工湖之类的,这个植物园却出乎意料的有趣。   除了巨型蔬菜,远眺有成片的花卉造景,花海绵延,赏心悦目,细微处有盆栽多肉装饰着角落,精巧可爱。   两人走过绒毯一样厚实柔软的地苔,四周绿荫成帘,两边散落着大小不一的仙人球,憨态可掬,他不由站着看了会儿。   阮景对色彩向来敏锐,整个公园的配色美得鬼斧神工,浑然天成。想要画下来,又觉得画不出这种自然朝气的美。   植物园也不全是植物观赏,为了扩充客户群体,还开了一个类似游乐场的游玩区域。   上次他们带老太太去公园,没顾上自己玩。阮景浸在欢声笑语里,跃跃欲试的想法又来了。   秦西诀仿佛看穿了他内心所想,转身去买来几张票,问他:“想玩什么?”   阮景环视了一圈游客设施,目光落在对方脸上:“你也去?”   秦西诀:“嗯。”   阮景看着秦西诀永远淡然的面容,一肚子坏水滋滋冒,他笑出小白牙,一指过山车。   二十分钟后。   秦西诀面上的淡定神色终于消失了,他担忧地……把阮景扶到长椅上。   秦西诀:“……”   被自己搬起来的石头砸了脚,阮景看了眼跑去买水的秦西诀,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耳里似乎还在嗡嗡作响。   秦西诀很快回来了,把水拧开递给他。   阮景喝了几口,才发现秦西诀手里端着一小盆仙人球,里面有两颗圆滚滚的刺球,还开了一圈小小的紫色花。   秦西诀把小盆栽递了过来,阮景一愣:“给我的?”   秦西诀点点头。   阮景终于笑起来,接了过来,端到眼前看了看,戳了戳绒毛一样娇嫩的刺。   他随口问:“为什么选仙人球?”   “你们宿舍,”秦西诀也有了点笑意,“还是养生命力顽强的植物比较好。”   阮景:“……”   他垂眼看着仙人球,心思却不在它上面,刚刚秦西诀的笑仿佛印在了他的心上。   好久没见这个人笑过了,他今天也心情很好吧。   反正无论以后会怎么样,今天的时光是属于他两的。   阮景又喝了口水,站了起来:“不是还有票吗,走,玩点别的?”   秦西诀有些担忧:“你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先去吃点东西。”   阮景知道的,不就是开学前昼夜颠倒的后遗症吗,不然凭以前的身体素质,一个过山车根本不至于。   他揉了揉脸,试图揉出点血色:“嗯,之后去玩点不那么劲的吧。”   吃完晚饭,太阳已经落山,游乐场的缤纷灯光亮了起来。   两人转了一圈,只得上了动作最和缓的摩天轮。   今天的运动量对阮景来说,有些大了,走了很多路,还刺激了一回。   摩天轮开始转,困意就涌了上来,阮景有气无力地靠在玻璃窗上,看着远处的灯火海洋,摩天轮附近的模糊笑闹被夜风从窗缝捎了进来,更显得此刻静谧。   回想一整天,玩得挺开心,两人以前都没有这么好好玩过,在这个人身边的时光都开心又放松。   只是现在静下来,他又冒出那个念头——秦西诀到底怎么想的?   这一天除去没有什么触碰,气氛就好像他两在一起的时候。   摩天轮缓缓上升,阮景掏出手机拍了几张远景素材。   秦西诀也安静地看着外面,光线昏暗,他的眼睛如坠了星芒。   秦西诀没有提的那些,他也不想提。   他一动,好像不说点什么又不合适了。   阮景:“你怎么没去首都?”   秦西诀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这里方便。”   阮景一想也是,毕竟家就在这里,还是从小生活习惯了的城市。   阮景:“你怎么在学校门口的诊所见习……而且那也不是你学校附近吧?”   秦西诀:“原本是同学找的的见习,临时有事,拜托我过去帮忙几天。”   一听到秦西诀有新的人际关系,他下意识想知道是男生还是女生,又一想,不合适,只能忍住了。   秦西诀看了他一眼,补充:“是室友。”   阮景摸摸鼻子:“哦……”   两人又陷入沉默,空间太小,他们的长腿不得不触碰到一起,阮景贴着秦西诀的温度,片刻后,抬起眼。   “为什么约我出来玩?”   这句话一问出,狭小空间里的气氛立马变了。   秦西诀看着他,面上随意闲聊的散漫消失了,目光慢慢变得认真而深邃。   他没有犹豫,也没有回避。   “想见你。”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阮景心脏蓦地悬空,指尖一阵发麻。   得到这样的回答,心底那些没有消失的念想如同得到回应,渐生不知所措的开心。   然而,随之而来的一丝理智让他慢慢清醒。   在他的印象里,秦西诀虽然不喜欢相处,但为人处世进退有度,分寸拿捏得分毫不差。   自他两重逢以来,对方的态度好像转变得太快了,刚刚那句忽如其来的回答,也坦荡得近乎于莽撞。   阮景轻轻蹙眉,猜不透对方要做什么,刚要开口,手机响了起来。   他只好歉意看了秦西诀一眼,对方不在意地点头,才接了起来。   一通电话,让狭小空间的旖旎随着夜风慢慢消散了。   五分钟后,阮景的电话没有讲完,摩天轮已经转完了一圈。   两人站在广场上,阮景无奈地挂了电话。   秦西诀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有事?”   阮景:“问题不大,金主爸爸有加急单,我待会儿回去弄一下就好。”   他一般不接急单,能让他加急的只有死线和游戏卡关,但对方是老许那边介绍来的,不好拒绝。   他撑了个懒腰,才发现秦西诀正不紧不慢地看着他,不由想起摩天轮上那个没有来及继续的话题,心里一紧:“怎么了?”   谁知对方仿佛察觉了什么,上前一步,轻轻捏着他的下巴,凑近了仔细端详,又慢慢蹙起眉。   阮景浑身一僵,刚要下意识退步,秦西诀适时开口,紧锁的眉头却没展开:“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一愣,忘记了动作:“没有啊,感觉挺精神?”   捏着下巴的拇指不轻不重地一按他的嘴唇,阮景被摸得睁大眼。   那呼吸扫过来,细痒从面上蔓延到心脏。   秦西诀却没注意他那些旖旎心思,只是看着对方没恢复多少血色的嘴唇和苍白的脸色。   阮景僵成直挺挺的姿势,直到对上秦西诀的目光,心里那些暧昧的想法齐刷刷地飞了——那目光中明摆着有些许不悦。   秦西诀放开他,连面色都冷了几分,却依然盯着他的眼睛:“最近的作息怎么样,饮食怎么解决的?”   阮景哑然,面前的人披着一身白亮的路灯灯光,仿佛变成了诊所里一身白大褂的冷面秦医生。   他随之一想这一年来自己乱七八糟的生活作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脸色,肯定在今天的一番折腾后,更加糟糕了……   他干巴巴一笑,哪敢回答,忙望了眼早就漆黑的天色:“先去赶地铁吧,再不走得被关在这里了……”   一边说着,他自顾自地赶紧溜了。   回去的路上,阮景一路装睡,装着装着,真的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走到学校门口,才意识到秦西诀一直跟着他,把他送到这里了。   他揉着眼道别,下意识往自己的租房走去,又忽然想起什么:“这个点……你回到学校已经关门了吧。”   “附近住一晚就好。”秦西诀望了他一路,现在还有些担忧,想要提醒他什么,刚要开口——   “去我家吗?”   秦西诀好歹带着他玩了一天,还把他送回来了,这个时候还要去找住处,怪麻烦的。   秦西诀一愣。   阮景解释:“我在校外的租房……不大,但沙发也挺宽敞。”   说着,指了指位置,就继续迷迷糊糊往那个方向走去。   开门进了屋,阮景像回到了快乐老家,撑了个懒腰,属于夜间的活力慢慢焕发了,精神振奋了起来。   “你随意,我今晚得先出草稿。”他打开桌前的双屏电脑,又去冰箱习惯性地拿了瓶咖啡,忽然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他一哆嗦,忙把咖啡放了回去,尴尬一笑,“看看有没有过期而已……”   秦西诀在完全属于阮景的私人空间转了一圈,没找到药和健康食物相关的东西,沙发上随意堆着画册和素描本,桌上散着水彩笔和一幅完工的水彩画。   唯一有用的发现,便是两人第一次碰面时他给阮景开的药——一颗没动。   秦西诀:“……”   他回头望过去,电子屏的冷光把阮景的脸映得更加苍白,那双眼却是异常兴奋专注。   没有咖啡的续命,一个小时后,阮景开始打哈欠,随着一个个哈欠,脑袋越来越昏沉。   他终于想起屋里一直没管的另一个人,环视一圈,愣住了——杂乱的屋子被收拾得整齐,自己桌边不知何时放了一杯热水和几颗药,卫生间里水声哗啦。   他一时有些失神,想起了那段他忘我画画,秦西诀在身边安静看书的时光。   卫生间的水声一停,阮景忙端起杯子把水和药一口吞完,再继续若无其事地画画。   秦西诀擦着头发出来,看了一眼杯子,眼里的审视意味才淡了些。   秦西诀吹完头发,已经快将近凌晨,电脑前的人依旧维持着一个姿势,没变化过。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再次把目光挪到堆满书本的沙发,几秒后,依然没忍住,略带嫌弃地又一次放弃了。   他最终坐到床上,手掌撑着的床很柔软,他静了几秒,垂着视线没看那边:“沙发太短了……床可以分我一半吗?”   随后还不等那边有所反应,不太自在地又问,“什么进度了?”   阮景已经困得眨眼都慢了,脑袋也不利索,随口应了一声:“快了……没事,我一般都是三四……”   秦西诀看向他。   他吸了口气:“三四十分钟后就睡。”   几秒后,阮景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回味了一遍刚刚的对话,诧异抬眼。   秦西诀已经趴到他的床上,正在玩他的游戏机。   几分钟后,阮景把目光艰难移回屏幕上,手里却怎么画都不满意了。   秦西诀盯着手里的游戏机,心思却不在游戏上面。   他有些出神。   没想到跟着这个人回家了。   对于阮景,他的确一直没有放弃。   但在原本的计划中,没有打算在万事俱备前给对方希望。就算知道阮景搬回这个校区,也没有去找过。   谁知那天在诊所忽然相逢,对方的身体状态有点糟糕,他生气又忍不住担心。   但也尽量保持住了朋友的距离。   然而最近一次去看望林蓉,她似乎有所松动。他很开心,像是挡在身前的沉重巨门慢慢打开了一条缝隙……   他没忍住,去找了阮景。   本来想约他吃饭,但吃个饭能一起待多长时间……他略一思索,摸到了口袋里植物园的宣传单。   现在躺在对方床上,周身都是日思夜想的人的味道,再考虑这个内心主导的选择正确与否……好像已经晚了。   阮景很喜欢这间屋子,白日里阳光充足,夜晚也能从窗子看到热闹的灯光。   而现在自己爱的人在床上等着他,气氛静谧温柔得做梦都梦不到。   他慢慢停了笔,觉得自己该睡了。   之前租房留下的床是双人床,阮景干脆也买了双人床垫来铺上,平时滚来滚去还挺惬意。   如今两人一起躺下也不嫌拥挤。   夜很深了,四周也安静了下去。两人默契地没说话,各自慢慢入睡。   身边的呼吸逐渐平缓,阮景睁开眼。   他眼里没有一点困意,看了眼透过纱帘的朦胧霓虹,对焦又落在眼前的人身上。   一点微弱的月光漏进纱帘,静静铺在那张熟悉的脸上,让那眉那眼都不太真实。   阮景看得失了神,不由无声伸手,想去摸一摸,难道又在梦境?   指尖还没触到,阮景像是醒了,自嘲一笑,讪讪收手——谁知忽然被抓住。   他惊讶抬眼,秦西诀正静静看着他,黑色的眼沉入了几分夜色。   阮景刚要打哈哈糊弄过去,却见对方把他的手拉了过去,凑到唇边,轻轻吻了吻他的掌心。   那触感轻如羽毛,阮景被烫得一颤,忙缩回手,却被对方抓紧了。   两人在黑暗里对视几秒,阮景终于没有忍住。   “秦西诀,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他幽幽补充,“你提的。”   秦西诀慢慢松开了他的手,沉默了片刻,低声回答:“我当时是说,暂时分开。”   既然一年前的事终于起了个头,阮景也不再憋着了,他收回手,蹙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问过我的想法了吗?”   秦西诀明白,终于还是到秋后算账环节了,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垂下视线,声音轻而平稳。   “对不起,小景,但我不后悔。”   阮景差点没忍住扑过去咬人:“你不后悔,那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秦西诀却是再也没说话了,连气息都放轻了,就如同把自己融进了夜色中。   阮景很气。他知道秦西诀没什么办法,自己也一样。   他瞪了秦西诀片刻,对方的眼睛带着柔软的认真和歉意,却没有一点后悔。   阮景重重地翻了个身,赌气把被子全部扯过来裹住自己。   秦西诀:“……”   好在气温尚热,盖不盖也没关系。   几分钟后,阮景自己裹得热不住了,又把被子给对方扒拉了过去。   两人一夜无话。   之后几天,再也没有碰到过偶遇场景。   他两连联系方式都没有加回来,平时更没有什么消息往来。   就好像那一天的相处,只是秦西诀一时兴起。   阮景和舍友路过秦西诀的学校,舍友咋舌评价了一句:“这里面可都是国家栋梁。”   他笑了笑,没接话。   往后的日子,他继续泡在画画和游戏里,却开始注意作息和规律饮食了。   他可不想在下次流鼻血时,又遇到什么尴尬场面。   林白在新的校园生活忙完了,兴致高昂地来约他去旅游。   阮景的插画网课刚好结束,不用再每天画作业,他想起隔壁市有个景点该是满山枫叶了。   于是推了近期的约稿,应了林白的邀约,两人草草计划了一番,订了车票就上路了。   两人经常在假期约着去旅游,都属于不太爱计划,走到哪儿玩到哪儿的人,在随意上非常合拍。   到了目标城市,先在落脚酒店睡了一觉,点了一通附近的特色小吃,打游戏到凌晨又昏昏睡去。   第二天一清早,直接去了目标景点。   景区正值最佳游览时间,从山脚放眼望去,层林尽染,满山缀金,蜿蜒而上的登山路落满枫叶,金灿灿的,好看极了。   林白拒绝了缆车上山,信誓旦旦要身体力行地爬到最高处的道观,求一支上上签。   半小时后,两人一屁.股坐到望不到头的登山路台阶上,喘得如同逃难到半路再也支撑不住的难民。   阮景就想不明白了:“不是,老大爷都比我们健步如飞,我们徒步的意义何在,自取其辱吗?”   林白一口灌了半瓶水:“心……心诚则灵。”   到了中午,两人才几乎四肢并用地登顶了。   虽然没说出口,但两人心里一致认为,爬山这种运动太为难宅男了。   歇了好大一会儿,阮景才缓过来,林白乐颠颠去摇签去了。   他围着院中挂满红色许愿带的百年大树转了一圈,也去买了一份。   林白回来了,凑过来看着他书写:“许了什么愿呀……家人健康平安——就一个?”   阮景笑了笑:“做人可不能贪心。”   林白揽上他:“谁说不能,你看啊,你那是求平安的,这个——”林白抬手,手里挂着一条许愿带,“是求姻缘的!如果不能皆得,出两种干嘛?”   阮景仔细一看他手里的布条,的确花纹不太一样,不由好笑,想了想,接了过来。   林白难得认真:“景啊,要不咱再等等,我看你不急着找对象,秦大佬更不急,指不定哪天阿姨想开了呢,你两还能凑一起。”   阮景摇了摇头,单凭林蓉现在对他的尴尬态度,他也无处着力,何况让别人等着,这不是用没把握的事耽误人吗?   阮景把两条红布缠在一起,挂到树上。   林白还在一边叨叨:“我前两天刚换了一个走桃花运的号码,待会儿告诉你……哦对了,那边还有许愿池,传说很灵的,我们去看看!”   阮景估摸着,林白是有多少无处安放的愿望,每处许愿景点一个,怪雨露均沾的。   两人站在许愿池边,林白在包里摸索着钢镚。   阮景正仔细打量眼前的池塘,兜里手机忽然响了,他掏了出来,还没看清是谁——   身边的林白忽然抬手扔出钢镚,正好一巴掌把他的手机扇飞,划出一道弧度,连带着钢镚扑通落到许愿池里……   两人静了两秒,林白尖声叫起,阮景忙在四周找能打捞的物品,场面乱成一团……   五分钟后,一位道长笑眯眯地卷着裤腿站在池里,把湿漉漉的手机递给阮景:“哎这许愿投物也太有诚意了,要不别捞了,说不准许的愿望能实现呢。”   阮景忙道谢接过,心如死灰,他这还没来得及许呢……   罪魁祸首在一旁丧心病狂地笑,被阮景一瞪,忙收了笑容:“哎,我下山后赔你一个!”   阮景没好气地甩了甩手机上的水,在许愿池泡了这么久,估计没法用了。倒是沾染了灵池的祥瑞,说不定可以拿回家供起来。   “本来也打算换手机了,就当提前报废了。”   林白小少爷立马上真诚地做灾后心灵慰藉:“接下来的费用我全部包了,景哥只管吃好喝好!”   阮景直呼上道,满意地把湿手机往包一扔:“走着!”   于是两人为期五天的旅游,在林小少爷阔绰的赞助下,玩得奢侈又尽兴。   直到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纪念品返程,来到阮景家门口——   秦西诀正站在那里,脸色阴沉得前所未见。   阮景才察觉,事情好像有些不太妙。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秦西诀向来自持冷静,还没有因任何情绪失控过。   五天前,他犹豫再三,决定带阮景去医院做一个免疫力检查。   当代大学生的放纵在阮景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不相信对方会在没人看着的时候有自我约束的能力。   打了电话过去,响了几声,忽然挂了,再拨过去已经关机。   起初,他以为阮景还在为那天聊崩的话题生气,又发了短信过去,却一直显示未接收。   阮景再生气,也不会没个回音。   秦西诀直接去了学校宿舍,舍友对联系不到阮景习以为常,表示这人经常失踪几天又出现,没准是闷头在出租房赶死线了。   他又去到租房,敲了好久的门,依旧没有回应。   秦西诀终于察觉了不对劲,给林白打了电话,对方也是关机。   剩下林蓉那边,他趁着去探望,向赵彬貌状不经意地询问了一下,赵彬一思索,才说阮景依稀提过要和朋友出去旅游。   亏得秦西诀涵养良好,也沉得住气,才勉强维持住了表情。   在所有人看来,阮景一个成年人,聪明机灵,行为和意志都是自由的,他去哪里野个几天,就算不通知联系外人,完全没有问题。   但在秦西诀这里,找不到人的这漫长五天,每分每秒都让他悬着心脏,反复生出不好的猜测,直到担忧焦虑开始在心底灼烧起来。   阮景哪知道秦西诀心里所想,甚至有些莫名其妙。他和秦西诀隔着马路对望,对方的表情太可怕,他无端不敢过去打招呼。   这位祖宗又是怎么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手机坏了,难道秦西诀在这期间联系过自己?   那也不至于这么生气吧,也才几天时间。   他两从那晚之后,没见面的时间都快一个多月了……之前也没想起来联系自己呀。   林白在这样的气氛下有些苟不住了,他忽然意识到,阮景的手机被他弄坏了,他的号码也换了,秦大佬五天找不到人,估计想把他杀了。   于是默默缩到阮景身后。   终于看到人平安回来,秦西诀心里是松了口气的,但担忧卸去,堵在胸口的火又烧得更清晰了。   他忽然意识到,以两人现在的关系,对方去哪里没必要知会他,而且在对方眼里,他这样分手后又来纠缠的行为,的确不占理。   秦西诀也知道不该这么快地接近阮景,自己的态度转变也一直让对方起疑,但自从那次没忍住靠近后,就一分一秒也忍不了。   诸多情绪纷杂,他的心还没这么乱过。阮景依然不明状况地杵在那里,面上有些迷茫。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直接转身离开了。   阮景更加诧异了,这人怎么回事,还生气上了?   林白目瞪口呆:“你不去追吗,秦大佬很担心你的样子……”   阮景挠挠头,十分无奈,也有些没好气:“不去,惯的他。”   秦西诀走了几步,刚才那一瞬间的情绪过去,冷静了下来,才察觉阮景也没做错什么,怎么又这么冷冷对他了。   于是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了那边一眼。   阮景见秦西诀看过来,好像在等自己,心里那点赌气立马散了,想都没想立马跟过去了。   林白站在原地:“……”   这场面是单身狗有点理解不了的。   阮景跟上了,也不说话,就提着一堆东西跟在他后面走着。   前面走了几步的秦西诀忽然停了,转身回去,接过他手里死沉的东西,也没理他,继续走着。   阮景:“……”   徒步回到秦西诀家,阮景时隔一年过来,院子倒是没什么变化。   花花草草依然被精心照顾着,想必出自秦西诀之手。   进了屋,阮景心想总归能好好说话了吧,他看着秦西诀把东西放在门边。   “你是不是找过我,我手机坏了……”   刚说着,秦西诀忽然向他走了过来,眼看越凑越近,阮景惊得话徒然变了,“等……唔?”   他被秦西诀不由分说地抵在门上,背部撞到门上冷硬的花纹,嘴唇被封住,呼吸尽数被狠狠掠夺走。   他睁大眼,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从不可置信到恼羞成怒,他的肩胛骨被挤压得生疼,却硬是没挣扎开。   对方的钳制粗暴而不容置疑,被迫接受着久违的唇齿相依,熟悉的粗乱呼吸却让他逐渐安分下来,对方的动作也随之放温柔。   片刻后,阮景捧着秦西诀的脸阻止再继续接近,那双眼近在咫尺,里面蕴着的浓烈意味还没有散去。阮景气息不稳,蹙眉低声:“秦西诀,你发什么疯?”   他简直理解不了忽如其来的这股劲,对方密不透风地抵着他,肩胛骨被门硌得生疼,不由轻轻吸了口气。   秦西诀像是终于冷静了点,浑身一僵,把阮景拉到沙发上,低哑开口:“……我看看。”   那番动静激烈,阮景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消失:“没事,有什么好看的……”   秦西诀却不由分说地抱着他,挑起他的衣角,轻轻触碰了下肩胛骨,确定没有破皮,才松了口气。   阮景被摸得差点跳起来。   刚才秦西诀的接触再强硬,也是他这一年来第一次触碰到真的对方,那阵惊诧和赌气过后,熟悉的某种感觉也不可抑制地慢慢涌上来。   秦西诀没有察觉到,继续细细摩挲着肩胛骨,像是在品鉴一块上好的玉石。   除却两人之间没说清的矛盾,在这种时候,即使时隔一年,依然无比熟悉对方的身体。   对方的一个呼吸都撩人,何况阮景越发能清晰地感觉到,秦西诀抱着自己,触摸和呼吸都开始情不自禁。   下一刻,两人的动作都停了,阮景意识到了什么,脸蓦地涨红,他脑袋一片空白,慌忙想要挣开秦西诀……   谁知对方却不放他离开,牢牢地抱着他,紧贴在一起。   阮景呼吸一重,不敢动了。   秦西诀的手慢慢遮住他的眼睛,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阮景蓦地抓住对方的肩膀,指尖几乎用力得泛白,颤声:“你……”   他陷在灼热的黑暗里,耳边传来克制的轻轻吸气,然后是沙哑的声音:“别动,别说话。”   片刻后,阮景蓦地松开了抓皱的衣服。   他咬着牙平缓呼吸片刻,也不敢看秦西诀的表情,垂下视线,又意识到了什么,无措闭上眼。   阮景的气早就没了,但贴着他后背的人似乎更不冷静了,他涨红了脸,低声:“……礼尚往来?”   秦西诀慢慢吸了口气,声音低哑得让他心脏一悸:“你先走,回去吧。”   阮景耳尖还通红,闻言忙起身,讪讪整理起衣服,然后看着秦西诀沉默地走进了浴室。   秦西诀靠在浴室冰冷的墙上,冰冷的水从他肌理分明的胸膛蜿蜒而下,焦躁却一点也没有减少。   他还没有这么失控过,从进门到刚才,都是自己在单方面半撩拨半强迫……此时情绪不佳,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对方不愿意的事。   他仰头闭眼,叹了口气。   谁知下一秒,浴室门忽然被打开了。   秦西诀回头,阮景站在门外,看着他。   阮景迷迷糊糊睡了很久,浅睡眠和深睡眠交替,直到完全醒来,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屋里也很黑,只看得到难得敞亮的月色从落地窗铺进来,他翻了个身,“嘶”地吸了口气。   抱着自己的人呼吸平缓,似乎还没有醒来。   他艰难地弯腰,从散落了一地的衣服里找到自己的,摸索出新手机,再把卡放进去,开机。   没有设置过的光线照亮了他的脸,身后的人被强光扰醒,揽在他腰间的手动了动。   阮景把光线调低,熟练地连上了这里的无线网,登上了聊天软件。   林白发来消息,让他和秦西诀不要吵架,有话好好说。   他无奈心想,对方也得愿意好好说。   温热的呼吸落到耳廓,身后的人伸手,握住他拿着手机的手,十指交错着,指引着他操作。   低哑慵懒的声音也落在耳边:“把联系方式加回来。”   阮景随着他操作:“唔。”   怀里的人安静玩着手机,垂着鸦翼般的睫毛,有些乖巧的错觉。   思及于此,肩膀不见血的牙印还有些痒。   秦西诀唇角弯了弯,把台灯打开了。   阮景被其他光线一刺眼,眯了眯眼,侧头看向他,软软的头发耷拉在枕头上,也不说话。   秦西诀在暖釉色的灯光下看着他,屈指轻轻摸过睫毛,又下移扫过唇,目光随之和他对上:“你在生气吗?”   阮景没好气:“气什么,反正你什么也不肯说。”   仰面躺着的人依然一脸疲惫,秦西诀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他柔软的唇:“小景,我的想法从来没有变过。”   阮景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可不是,想法和行为分得开的,就你独一份了。”   谁知一开口说话,正流连在唇上的手指不可避免地摸到湿润的舌尖,怀里的人脸一红,握住了他不安分的手。   秦西诀眼角一弯,任阮景握着。   阮景歪着头看了他片刻,黑亮的眼眸有些湿漉漉的柔软,忽然仰头,轻轻亲了亲他的唇角,又抚着他的脸颊。   “西诀。”   他低声应了,只觉得此刻这个人要他做什么他都甘愿。   阮景眼里浮上认真的神色,轻声开口:“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咱想想办法好不好?”   “好,”秦西诀俯身吻了吻他的鬓发,“再睡会儿?”   阮景得到确切的答案,满意地打了个哈欠,放下手机,又睡过去了。   实际上,阮景不知道,秦西诀不仅想了办法,还已经在等结果了。   就在阮景失踪的这几天,秦西诀意识到,想时刻和这个人在一起的心情已经超越理智了。   五天联系不上对方的时候,一年前在熄了灯的窗边看院门外阮景的时候,毕业聚会阮景来告别的时候,以及没有对方参与的日日夜夜……   都在一点点摧垮着他自以为能坚守到一切就绪的冷硬。   还好时机差不多了,也到时候了。   他进了林蓉的病房,第一次试探能不能谈他和阮景的事。   林蓉面上没有意外,好像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   他也知道,要是在此之前的任何一次,只要他提出这个要求,林蓉一定会拒绝。   但是那次,林蓉沉默很久,叹了口气,终于愿意听他说一说。   一个下午的交谈,他和林蓉都言辞平静,如同一次再正常不过的聊天。   或许是缓冲的时间太多,或许是两人都觉得避无可避。   林蓉最后没有给出答案,只说她会考虑。   在秦西诀眼里,这已经向前迈了很大一步了。   无论结果怎么样,他都不会再让自己爱的人伤心了。   一年前这个人的眼泪和难受的表情,几乎变成这一年来噩梦里的阴冷大雨,整夜整夜地下。   秦西诀安静看着怀里又睡过去的人,指尖轻轻摸着他的睫毛,又刮了刮鼻子。   阮景在睡梦里无端被扰,不满地嘟囔了几句。   秦西诀目光柔软,微微笑起来。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秋意正浓,早晚的空气已经带上了凉意。   这座城市四季分明,景色也跟着时节走。   清晨的风穿过窗外银杏沙沙响,时而捎带几片金黄进来,落在默不作声的阳光里,成了安静病房里唯一的声音。   病房所有人都严阵以待,气氛凝重肃然。   阮景心里混乱,又无事可做,再一次看了眼临近手术的时间,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   保守治疗持续了一年,林蓉的病还是到了要进行手术的时候。   再小的手术都有风险,病虽是早期,胃癌手术的风险却是不小。   病房的所有人心里都知道,有风险,就有几率陷入危险。   整个病房沉浸在手术准备前的沉默,每个人心里的担忧成了聚在心头的阴影,挥之不去。   沉默气氛有如实质,闷得人发慌。   林蓉自己先撑不住了,开口打破沉默:“你们这幅表情是要干嘛,一个手术而已,搞得我都紧张起来了……”   赵彬板着的脸勉强一松,走到床边把衣服关切地披到她的身上,又局促地替她整理头发。   谁知林蓉更加无奈:“看一下室内温度,这热得……”说着把衣服拽了下来,“我下来走走。”   说着坐到床边。   一旁的阮景忙蹲下身,把林蓉的鞋拿了过来,蹲在床边替她穿上。   鞋是新买的拖鞋,林蓉的骨架小,久病又消瘦了一圈,脚踝被绵软蓬松的鞋子一包,更显得脆弱纤细。   她不怎么显老,就算用大众护肤品,皮肤也比同龄人要好,看上去少有岁月的痕迹。   但撑在床边的那双手,已经有了苍老的皱纹,想来谁又能躲得过时光流逝。   母亲慢慢老了。   这个概念,第一次在阮景心里那么清晰。   自打有自立意识,他不愿融入这个新组的家庭,也把自己和母亲的距离越拉越远。   少年心里有无限的梦想,他想在喜欢的领域走得更高更远,想去更广阔的地方,想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人。   他埋头努力,优术正道,一股决意往前走。   在奔赴往前方的路上忡然顿足,回首望去,最亲近那人的身影越来越远了,好像是时光把她的步伐拖得蹒跚,也好像是自己埋头走得太久了。   而回望过后,慌乱和无助变得更加汹涌——要是再也见不到她了,该怎么办?   思及于此,他胸口的沉闷更加沉甸甸,不由垂下视线,眼眶红了。   静默无声里,一只手忽然轻柔抚摸上他的脑袋。   阮景一愣,抬起头来。   林蓉低头看着他,微微笑着,眼里的水色带着久违的温和慈爱。   太久没有过这样安静的场面了。这是一年来,两人第一次这么亲密无间地接触。   阮景没忍住,鼻子一酸:“妈……”   林蓉深深凝视了他片刻,阮景心里略有所感,果然,她轻声开口:“小景,我只是怕你过得不好……”   时隔一年,再次提起这些话,还是在这个时候,实在不是什么合适的时机。   越是这样,越提醒着他人,就算林蓉再强行装得乐观,心里也还是做好了准备。   阮景本就悬着的心脏一阵钝痛:“妈,过去了就别提了……”   过去的一年里,两人都默契不提,如今林蓉却打定主意说完这些话:“我没有觉得你和其他孩子有什么不一样,只是怕你选的路太难走,要是对方撑不住离开了,你怎么办,你从小就是个死心眼的孩子……”   阮景怔愣几秒,一阵酸涩随之而来,涌上鼻腔,视线也有些模糊了。   他轻轻抽了下鼻子,握着林蓉的手垂着视线。   “妈,别说了,等你出来再说……”   他低着头,不敢看林蓉的表情。   头顶的声音微哑,显得有几分无奈的悲意:“我也想让你有自己的家庭,伴侣和孩子,快乐地生活……”   阮景额头贴上林蓉温暖干燥的手,眼泪终于滴落下去,那些自以为冷硬的外壳支离破碎,喉咙紧得说不出话。   林蓉想说的话似乎说完了,她轻轻吸了口气,病房陷入安静。   赵彬忽然咳了咳,语调故作轻松:“哎,我看他现在过得就挺快乐的,也不必非要加什么条件……”   林蓉悄声无息,也没有反驳。   满眼纯白的病房里,连阳光都变得有些透彻,时间慢慢走着,不忍心打扰。   几秒后,林蓉动了,他替阮景轻柔地擦掉眼泪,轻声叫:“小景……”   阮景忙抬头看他。   林蓉看了他片刻,叹了口气:“……我叫小秦也来了。”   此话一出,阮景占满胸腔的悲意一滞,没反应过来,面上露出迷茫:“……谁?”   哪个小秦?   像是回应他的疑惑,话音刚落,病房门被礼貌地敲响,然后有人推开了门。   秦西诀走了进来,向林蓉和赵彬熟稔地打招呼,视线才落在阮景身上。   阮景瞳孔一缩,震惊得浑身僵硬,握着林蓉的手指下意识颤了颤,仿佛不认识面前的人。   什么情况,为什么忽然叫秦西诀过来,不是,病房里的人怎么反应这么平淡?   秦西诀在阮景呆滞的注视下艰难地维持着淡然,走到林蓉床边。   林蓉好像说得累了,轻轻靠到床头:“你来看我这么久,如果……”她顿了顿,又道,“也当告个别。”   秦西诀却摇了摇头,放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安抚意味:“不会的,您只是进去一段时间,不用告别。”   阮景看着屋内几人平常的交流,秦西诀甚至还摸了摸赵杰的头……   他终于在极度震撼里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一年来秦西诀都和他们有联系,并且只有自己一个人不知道。   林蓉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她知道的,自己早就不抵触这孩子了。   论其中的功劳,得有赵彬一份。   秦西诀来看望她,她不理人,赵彬怕气氛太冷,总会和人聊起来。   她看得出赵彬很喜欢这孩子,赵杰太小太皮,平时不少操心,阮景更不愿意和他多说话,秦西诀成熟,两个同样寡言持重的人聊起来意外合拍。   赵彬会问起他的近况,林蓉总是被迫听一耳朵,久而久之,也开始关心起后续。   比如秦西诀在准备考试,成绩优秀的能获奖,那么后来他获奖了吗?   比如秦西诀提前修往后几年的课程,一段时间后,她心想,不知道学得怎么样了?   她才反应过来,这孩子努力又优秀,挑不出一点让人讨厌的地方。   有时她也会想,为什么偏偏喜欢自家孩子,那小子懒的时候生活不想自理,还招猫逗狗怪讨嫌的……秦西诀明明是这么安静沉稳的人。   ……怎么凑在一起的?   她也知道秦西诀这一年的探望,起初是带着目的性的,再亲近也是。但成年人因阅历而眼光老练,对方的真诚和关心不是假的,上心程度也超乎她的意料。   这孩子体贴也礼貌,倔强又隐忍。   最重要的是,自家儿子,也没有丝毫走出来的迹象。   两人过了冲动的年纪,被这么大的困难狠狠地拦了拦,竟然不退反进。   所以,她还是答应了秦西诀的交谈请求。   她忽然意识到,要是自己离开了,这个世界上能对阮景始终如一又倾尽心力的人,只有秦西诀一个。   林蓉平静看向秦西诀:“那天我说过,会认真考虑再答复你。”   阮景和秦西诀具是一愣。   阮景云里雾里,却依稀明白是重要的事情,不由睁大眼:“什么答复……”   这个答复等得秦西诀心急如焚,此时他却轻轻摇头:“阿姨,等您手术之后再说吧。”   林蓉一愣,忽然一笑,第一次在看向秦西诀时有了点真实的笑意。   她只觉得这孩子很傻,要是这个答案再也没机会说出口,无关答案本身,都会成为阮景一生的刺。   他是在笃定自己会无恙吗?   “你不是很想要一个答案吗,要是……”似乎觉得要说的话不太吉利,赵彬立马有些紧张,她只能无奈摇摇头,“我现在也没有认同你,你们的思想是独立的,再长大点,我也管不了阮景……”   秦西诀心里一沉,眸光也因无措黯淡下去,垂着的眉眼渐渐漫上绝望。   阮景心里咯噔一声,垂下视线,不想再听。   林蓉继续道:“所以我不想管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要是还有机会……”她扫了一眼两人,终于叹了口气,“也可以努力给我看看。”   阮景蓦地抬头,睁大眼睛,把那句话在脑海中反复地回放,才迟钝地生出不可置信,随之胸腔酸涩汹涌而来。   秦西诀也愣住了,他在整室安静里僵硬站着,似乎觉得不太真实。   在一片静默中,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手术该开始了。   喜悦来不及冒出头,近乎本能的担忧让阮景攥住林蓉的手不想放开,眼泪无声地滑落。   林蓉擦了擦眼角,反倒觉得压在心头一年的重量消失了,她没好气地拍拍阮景的肩膀。   “哭什么哭!站直了……哎你们一个个什么表情?”   赵彬忙上前扶着她。   阮景的指尖有些发麻,双腿也莫名麻软,他在秦西诀牢牢的搀扶下,看着林蓉在护士和医生的包围里离开了病房。   他忙追去,不知怎么走到的手术室门口,直到那道沉重的门慢慢关上,隔绝了一切动静。   赵彬在门前站了好大一会儿,才走了过来,他拍了拍阮景的肩:“……没事的,会平安的。”   说着,他也无暇顾及他人,拉着赵杰沉默地等在手术室门口的座椅上。   阮景魂不守舍地站了半小时,神魂慢慢回归了一些,才发现秦西诀陪他一起无声站着。   他擦了擦脸,走到另一排座椅上坐下。   整条走廊陷入等待的寂静,光线昏暗,每个人面上的神色也晦暗不明。   阮景知道现在能做的事只有等待,混乱的思绪终于慢慢恢复,他才理清秦西诀这一年来在做的事。   原来,真正没有顺应“天意”,没有放弃并付诸行动的人是秦西诀。   这一年来,秦西诀卡着时间与他回家探病的日子错开,他也没有奇怪过家里稳定多出来的慰问品是来自何处。   而他看似在学业上努力了一年,画技不断提高,实际心里浑浑噩噩,逃避又脱离现实,此刻才忽然清醒。   直面痛苦,保持清醒的是对方,没有希望就撬开一丝希望的,也是对方。   他总以为,爱的人离开了,亲人讨厌自己……   而自以为的坚强,就是等长大后,学会以另一种释然的心态与这些事情和解。   直到如今才发现,以为离开了的人并没有离开,以为讨厌自己的人比想象中更爱他……   这些折磨都不过是爱的衍生品,它们是汹涌烟火气撞到阻碍时的灰烬,是被炙热阳光拥抱过后的晒伤。   它本身无意义,也无关对错之分,却是前者浓烈存在过的痕迹。   阮景发了一阵呆,看了一眼身边默不作声的人:“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秦西诀见他终于说话了,在昏暗的光线里握住他的手:“毕业那天,你心里在和我道别吗?我在心里说的是——等着我。”   阮景闻言手指一紧,用力捏着对方的手。   秦西诀低声继续说:“那天你徒步回家,我也跟了你一路。”   久久不散的难受和旧事重提的心悸化为委屈,阮景低声:“你这什么破办法,咱不能一起演戏吗?就装是假的分手也好,我还以为你真舍得……”   秦西诀垂着视线看着两人交叠的手,轻轻捻了捻他的指尖,才叹了口气:“这是有风险的事,你不必一起来。”   阮景一愣,立马明白了,下意识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用力得指尖有些颤抖。   秦西诀这么选择,是不想要求自己为这段感情去做什么,甚至不忍心自己去付出任何牺牲。   他独自沉默地努力,想让林蓉慢慢冷静,或者痊愈,再给他一个能心平气和谈论的机会。   如果成功,再把阮景追回来。   如果失败了,阮景不知道他做的这些事,也不用再伤心一次。   秦西诀从做了这个决定,就要收起不舍,强行套上坚硬无情的外壳,独自走上这条艰辛而漫长的路。   先不提林蓉的态度充满未知性,就拿阮景会不会死心放弃来说,都是未知。   只要一个条件不满足,都会让他的全盘努力白费。   阮景一腔酸胀涌上来:“追不到怎么办?”   秦西诀回答得理所当然:“一直追下去,追到为止。”   阮景:“如果我不喜欢你了呢?”   秦西诀显然也想过这样的结果,睫毛一颤:“那就等你遇到真正喜欢的人。”   阮景想哭又想笑:“秦西诀,你傻不傻?”   秦西诀侧头看他,微微弯唇:“幸好你也还没走。”   他确实在赌。   赌林蓉的眼睛,是在看着两人的坚持。   这像是两个人才能完成的冒险,需要各自跋山涉水,在不清楚对方放弃以否的前提下一直走,在抵达终点前,都不会知道对方会不会等在那里。   幸好,在长辈眼里,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也幸好,在阮景心里,他也是足够重要。   才在跋山涉水后,终于和对方会面。   阮景心里一时悲欣相交,他深深地望着秦西诀片刻,直到对方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   他把十指扣紧对方的手掌中,掌心紧紧贴在一起。   两人回头,一起无声看着手术室的灯。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阮景脑子犹如宕机,无措地猛然站起来。   走廊上一阵杂乱,他如同失了魂,跟着人无意识地往前走去,眼睛紧紧盯着病床上那个身影。   耳边声音全部消失了,只有手心始终在的力度和温暖支撑着他。   他看着一堆仪器接在自己母亲身上,麻醉还没过去的人脸色苍白,阮景几乎把指甲抠进手心。   直到赵彬把他摇晃醒,他的眼睛才蓦地对焦,周身嘈杂顷刻入耳。   赵彬笑着擦了擦眼镜,捏了捏他的肩膀:“没事了阮景,很成功,都没事了……”   阮景怔愣地站了片刻,望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又望了一眼正看着他的秦西诀,终于没忍住,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才察觉力气慢慢流失,就被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他安心地把全部力量卸去,整个人失去支柱般靠进那个胸膛。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阮景脱力地坐在病床边。   赵彬和秦西诀时而悄声进来,时而出了门,似乎在跑手续和采买东西。   都没有打扰他。   他和赵杰坐在两对面,难得默契地静静地盯着病床上的人。   到了夜晚,林蓉还没有醒来,赵彬让他回去休息,早上再来替换自己,阮景揉了揉难受的眼睛和僵硬的脸颊,点了点头。   离医院最近的是学校,阮景干脆回了租房。   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了,直到秦西诀用温热的湿毛巾帮他擦脸,他才忽然神魂归位。   是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屋子安静又暖和,秦西诀正仔细而无声地给他擦脸,凝视着他的那双眼满是关切。   随后,眼前的人又转身去铺床。   阮景的目光开始随着他动,片刻后,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秦西诀的腰,把脸贴在宽阔的背上。   秦西诀一愣,转身回来,把人揽进怀里,摸了摸他的脑袋。   阮景闷声闷气:“对不起。”   时隔一年,尘埃落定,越过来路诸多艰涩,终于能再续上那段时光,重拾起当时不能说完的话。   秦西诀把他的脸抬起来,认真看着他:“小景,每个人能做的事情有限,幸好我们都向着同一个方向走。你没必要道歉,要是你不过来,我努力再多也没有办法。”   对方的声音太温柔了,阮景听得鼻酸,耷拉着脑袋:“我好像什么都没做……”   就忙着逃避和伤心了……   秦西诀轻轻弯唇,捏了捏他的脸:“你没有放弃,这已经很艰难了。”   他无数次看望林蓉,都生怕对方说出“别来了,阮景已经放下了”的消息,还好,这个临终决判一直没有来。   他一直在假设阮景还有一点舍不得他的可能里坚持着,谁知再次碰面,他发现对方没有丝毫淡忘。   他也知道了这一年,阮景有多难熬。   秦西诀喉结一动,眸光蕴着心疼和歉意:“我才应该道歉,总让你这么难过。”   少年时一腔爱意,只想牵着对方的手永远不放开。   现实里总有那么多洪流,让事事不能如愿。越是走得远,他越是明白,阮景选择和他在一起,这条路走得太艰难了。   还好最终成功了,不然他这么爱这个人,没有任何办法来收场。   “不是的。”   阮景却应声否定了,他仰头,目光里的水色认真而坚定,“你爱我,我很开心,你为我考虑,我很开心,你没有放弃,我……”   那双眼里的水光快要漫了出来,声音也因颤意而压低。   “……秦西诀,你不知道的,你总让我那么开心。”   他的情绪和感情总是随着心走,也一直把爱情当成努力追寻,得之幸运,反之是命的存在。   而秦西诀的决心太坚定了,对拥有两个人未来的想法几乎纹丝不动地种在心里,没有任何犹疑和阻碍能撼动。   秦西诀深深看了他片刻,千言万语都不重要了。   来路的坎坷,和未来的期待,都不及此时心上和怀里的这一抷温柔月光。   他俯身,轻轻吻了吻那湿漉漉的睫毛。   然后把终于失而复得的星星抱进怀中,揉进心里。   阮景紧紧抱着他:“我们到达了终点,是吗?”   一个滚烫的吻落在他的额头上。   “不是的,我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qwq谢谢小伙伴的营养液呜呜呜第一次收到不是自己送的营养液!开心~   感谢在2021-03-27 11:58:57~2021-03-30 11:4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23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第七十章 这一年的冬日比去年冷,秋末一过,早晚外出呵气成雾,只是远没有往年那么难熬。   林蓉出院回家休养,赵彬忙得焦头烂额,甚至还要操心即将小升初的赵杰,即便如此,林蓉身体的好转,让家里的氛围比以前轻松了许多,甚至因为年关将近,多了些暖融融的喜气。   期末前忙碌,阮景在没晚课的时候会回家探望,每次回去,都能察觉林蓉面色逐渐变好,也让他慢慢放心下来。   作为医学生的秦西诀更忙,也按以前的频率来探望,碰到两人都有空就一起,遇不到则各忙各的。   林蓉手术前的那番话算是默许了两人的关系,对待秦西诀的态度也稍有不同,赵彬习以为常地招待人,林蓉不加入聊天,却会在秦西诀关心身体状况时聊上几句。   神色算不上热情,也不再冷眼相对了。   除夕前一天,林蓉和阮景在厨房为年夜饭做准备,赵彬欲言又止地来转了一圈,才磨磨蹭蹭地问阮景:“明晚小秦还是一个人在家吃吗,怪冷清的……”   话是对着阮景说的,在场的都知道打了什么心思,偏偏这语气还带着不太熟练的试探,怪生硬的。   阮景在疑似搞砸的沉默气氛里想抹一把脸。   谁知几秒后,林蓉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来呗,就添套碗筷,看你两那拐弯抹角的样……”   什么都没说的阮景面上“无辜”,心里直乐,长腿默默跨出厨房去发信息。   在他和秦西诀的事情上,要是没有赵彬有意无意地帮忙,两人不会走得这么顺利。   阮景对赵彬早就不端着冷脸了,还特意买了礼物道谢,委婉问起对方帮忙的原因。   赵彬露出点罕见的笑容:“不是单单帮你,要是不解决,你妈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   毕竟阮景走不出来,两人的关系无可缓和,林蓉心里也不会好受。   阮景怪不好意思的:“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谁知赵彬也不懂客气:“有时间帮我管管你弟弟,他会听你的。”   阮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叔,我去管他,这得打起来啊。”   近些年,家里的两男孩子都长大了些,火.药味也不像从前那么浓重了,但远没有到“好好说话”的程度,更别提什么兄友弟恭。   于是两人一起发愁地望向那小混蛋。   然而让阮景瞠目结舌的是,他竟然发现秦西诀和小混蛋能和平相处,不仅如此,秦老师还时常教赵杰做作业。   他才知道那一年里,自家男朋友在小霸王心里俨然成了崇拜对象。   对着他龇牙咧嘴的赵杰,一面对秦西诀立马老实又乖顺。   除夕当天,一大清早。   阮景瘫在椅子上玩手机,余光看着秦西诀换衣服,还能抽空打趣:“好啊秦老师,你竟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和小混蛋暗通款曲……”   秦西诀站在镜子前,桌边是早就买好的礼物,他从镜子里望了一眼人:“……别乱用成语。”   阮景打完一局游戏,抬头打量挑了一早上衣服的人,对方穿了一套款式略带正式的衣服,浑身上下充满一丝不苟的挺拔禁欲,却带着只有阮景能看出来的紧张肃然……   他笑得差点滑下椅子:“你穿这么严肃,去参加会谈呢?”   秦西诀扣风纪扣的手顿了顿,侧头看他:“……不合适?”   好歹是第一次在除夕去对象家,这么重要的日子和场合,理应认真对待。   阮景勉为其难地拖着懒骨头爬起来,去衣柜里挑了套日常的衣服,秦西诀的衣服本就没有吵眼睛的款式,任意一件都不失礼。   衣服搭在手腕上,他拆着秦西诀的风纪扣:“宝贝,别紧张,你一紧张,他们更紧张……干净齐整就行了。”   阮景审美很好,两人的衣服都是他挑选的,这种场合他也最有话语权,秦西诀只能任由他摆弄。   除夕夜。   所有人都想挤到厨房搭把手,林蓉光是把人支使开,便添了比平日更多的喧闹。   电视里喜庆的音乐满客厅徜徉,一顿年夜饭吃得意外和谐。   自己爱的人和家人就在身侧,听着他们聊天,阮景心底涌上一阵又酸又软的喜悦,不太真切,却又触摸得到。   饭后,三个小辈收拾完饭桌,打扫好厨房,秦西诀礼貌告辞了。   虽说家人默许了两人的关系,但大年夜的,阮景家没有客房,要留宿也只能在阮景的卧室。   长辈接受两人的关系是一回事,要对近在眼前的亲昵熟视无睹又是另一回事了。   林蓉和赵彬都很意外,看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秦西诀远比想象中的成熟得体,面上不由有了欣赏的笑意。   阮景把秦西诀送到小区门口,打着哈欠抱了抱人,然后被对方搂着亲了亲额头。   阮景蹭了蹭对方的肩:“新年快乐。”   秦西诀笑眼一弯:“希望年年如此。”   阮景:“那是当然的!”   “年年如此”,以前权当美好祝愿,如今再说,好像笃定了未来岁月就会是这样的形状。   假期转眼就结束了,阮景和秦西诀又继续投入忙碌中。   阮景习惯在租房画画,秦西诀没晚课的时候会过来。   他很喜欢两人窝一起各自做事的时光,但有一点不太好,只要画画超过该睡觉的时间,秦西诀就会过来扰乱,恶劣至极。   最后只得面红耳赤地用仅剩的理智保存文件,关电脑。   阮景去过秦西诀的学校,惊叹着逛了一圈,还和对方回了宿舍。   舍友正背对着门整理衣柜,随意瞟了一眼先进门的人:“咦,你不是去见对象了吗?怎么就回来了……”   阮景在门口一愣,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秦西诀面色自然:“嗯,一起回来了。”   舍友手下动作没停,转头间夸赞随口而出:“哦秦哥看上的人真漂……”当看到阮景笑眯眯地对他点头打招呼,彩虹屁圆润地转个个弯,“……帅气!”   阮景被这应场能力逗笑了。   关于他两的事,如同以前一样,不会主动去和别人说明,朋友来问,也不会刻意隐藏。   反正外人的眼光对他们没有丝毫影响。   而学业上,亏得阮景情场失意也没有荒废学业,还魔障一般埋头努力了一段时间。   他开始接到一些游戏公司的商稿,金主爸爸上升为金主爷爷,稿酬立马翻了个倍。   事业爱情双丰收,乐得他在钱里滚了一圈,土财主般手一挥,邀约秦西诀去旅游。   一直到了开春,忙到眼镜不离身的秦西诀才腾出了时间,两人去了隔壁市的景区还愿。   阮景站在许愿池边,一个熟悉的面孔走过他身边,调侃:“哟,这次还是要投手机吗?”   吓得他把牢牢放在兜里的手机确认再三。   秦西诀在一旁笑得好整以暇,拇指一弹钢镚,抛物线稳稳划过池水上空,落进洞里。   “……”阮景,“快!许愿!”   秦西诀略一思索,好像没什么想靠玄学达成的愿望了。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低声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开口:“希望我对象的愿望能实现。”   阮景一愣,嘴角都快裂到耳根了:“嗐,那我得多许几个……”   万物的萧索还没褪尽,只抽出一点嫩芽,山间天色也灰蒙蒙。   这丝毫不影响两人登高的心情,一阵笑闹后,并着肩继续上山,走过湿漉漉的石阶,留下两串脚印。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了暑气来临,好友们放假回来,阮景干脆组了个局。   夏意正浓的中午。   阮景在咖啡厅露天的阳台上悠闲翘着二郎腿,风经过身边的喷泉,捎来一阵湿润凉意,他眯着眼吸了口冰水。   五分钟后,秦西诀来了。   周末和假期对于秦西诀来说,等于不存在。据阮景的观察,除了带自己出去玩,采购,睡觉和运动,这个人几乎都在埋头看书。   他好歹还有追番,游戏,摸鱼稿,户外写生……对方的生活实在索然无味至极。   阮景阻止了他点咖啡,给换了杯奶茶:“你也稍微歇歇,以前怎么劝我的?”   秦西诀再沉溺那些佶屈聱牙的书本,一旦和阮景在一起,脑袋就像换了张存储卡,立马切回男友模式:“作息符合标准——手机给我。”   说完也不等人反应,直接把阮景放在桌上的手机拿了过去。   阮景忙紧张地凑过去:“都说了那是人体参考,你不能删,就算你的更好用,也不能在教室公然展示吧,我还不乐意给别人看呢……咦……”   阮景会错了意,秦西诀没继续和他讨论昨晚睡前唠嗑的话题,而是在他的支付平台新增加了一张银行卡。   秦西诀喝了口奶茶,背松弛地靠着椅背,带上几分放松的惬意:“以后用钱,先往这里面扣。”   阮景震惊拿过来,看了一眼,发现是秦西诀的所有积蓄,倒抽一口气:“……这是干嘛?”   夏日光景的微风拂过对方微微弯起的唇:“少接点单,别再画得没日没夜。”   虽然阮景靠商稿过得并不缺钱,做自己喜欢的事也不觉得辛苦,他还是心头一喜,就要扑过去……   一声做作刻意的咳嗽在身后响起。   两人回头,是朋友们来了。   陆松一阵牙疼的表情,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来:“你两可行行好吧,把人骗过来吃狗粮呢。”   林白把一个切开的瓜放在桌上:“那边在卖瓜,我买了一个,可甜了!”   沈婳先拿了片瓜,目光在阮景和秦西诀之间一打转,十分惊讶:“不是,你两什么时候和好的?”   话音一落,一阵风吹过来,她的长发差点糊在瓜上。   一旁的孙奇自然地从她包里拿出皮筋,帮她把头发扎起来了:“我才懵了,你们在一起时我不知道,分手了我也不知道……以前你们在谈恋爱,我还在为你们的兄弟情叫好。”   “那不是你没看出来吗,”阮景好笑,但也更惊讶,“不是,你两怎么在一起了也不说声。”   沈婳笑眯眯地吐瓜子:“你之前的那一年没什么精神,大家都不忍心来打扰你嘛。”   阮景兴致来了,双眼闪着八卦的光,啃着瓜:“快唠唠。”   沈婳和孙奇对视了一眼,咳了咳,讲了起来。   毕业聚会那天,她说过也许很多事情都不能强求,以为再也见不到孙奇,后来没再联系。   谁知大学开学,沈婳忽然接到孙奇的电话,说他在宿舍楼下。   沈婳忙跑出去,趴围栏上看着楼下的人。   那人在电话里说:“可我就要强求。”   沈婳才知道孙奇考上了同城的学校。   林白和陆松两单身狗齐齐倒抽一口气,被秀得有些窒息,忙埋头又吃了几口瓜。   孙奇满不在乎:“嗐,不就是一个城市的学校吗,多大点事儿。”   秦西诀也露出淡淡的笑,高三住校的时候,孙奇和他同宿舍,每天他早起晚睡地看书,孙奇的作息几乎和他相同。   不过对方不想提,他也没有出声。   哪有什么“轻轻松松”和“凑巧而已”,都是走了很远才到达目的地。   一阵笑闹过后,阮景忽然咳了咳。   他郑重其事:“我要和大家正式介绍下——”他一指身边的秦西诀,“这位,我男朋友。”   秦西诀一愣,注视着他的眼里满是温柔笑意。   众人鼓掌起哄。   大家都知道他两早就在一起,只是之前心照不宣,此时正式介绍,想必算是走完崎岖,确定要和对方走完一生了。   大家也知道,这一路挺不容易的,不由为两人高兴。   陆松面无表情地鼓鼓掌:“还吃什么饭,狗粮都吃饱了——老秦不讲两句?”   秦西诀凝视着阮景,眼里的笑意有几分认真专注,简洁开口:“嗯,阮景,我对象。”   林白笑得很欠:“哎哟,这么一看,显得景哥有点弱诶,秦大佬的老夫老妻感明显更胜一筹!”   阮景:“……”   我的新婚甜蜜感也不差好吗!他在心里默默反驳。   老友聚会,一如曾经地开心聊了一下午,相约吃了晚饭,又去看了场电影,才散会各自回家。   正值黄昏,又刚刚下过一场雨,街道两边落满还没清扫的落叶,空气湿漉漉的。   秦西诀牵着阮景,在长长的斜拉桥上慢慢走着。   雨水清洗过釉色天幕,云也被余晖染得绵软,抬头望去,桥上钢缆分割出一块块温柔而透彻的色泽,从江上吹拂而来的风带着心旷神怡的清凉。   两人好久没有那么悠闲地散步了,桥上人少,时不时有自行车呼啦啦轻巧穿过。   阮景享受着轻拂而来的风,任这份静谧悠闲把时光拉长。   和秦西诀牵在一起的手忽然被捏了捏,他侧头,见对方递来一件东西,低头一看,是一串钥匙。   阮景眨眨眼,疑惑看他。   秦西诀的轮廓在余晖里线条温柔:“这是我家的钥匙,我给你在三楼收拾出一间画室。”   阮景一愣,立马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心里的开心快要溢出言表了,他险险端着,佯装疑惑:“一楼窗边那个位置用来画画挺好的……再说我每次过来,你给我开门,不是很方便吗?”   秦西诀知道他想听什么,侧头笑了笑,停住脚步,把钥匙放在他的手心。   交付家门钥匙的手没有离开,依然覆着他的手心,带上郑重其事的意味。   “我是说,搬来和我住。你的画室在三楼,你的卧室是我的房间……邀请你,永远住下去。”   阮景的心脏如同被太阳烘暖,被握着的手指穿过捂热的金属,挠了挠对方手心:“想得这么远?我的租房不也很好嘛,离我两的学校也近。”   “毕业前夕你不用常在学校,还有毕业后,也得换个地方,”秦西诀稍一俯身,呼吸撩过他的耳朵,“而且,租房床太小了。”   虽说是双人床,的确比秦西诀的床小那么一点,秦西诀家……连沙发也很宽敞。   两人在黄昏里相视一笑,那抹心照不宣的暧昧让心跳快了几拍,又在对方掌心的温度里化为融融暖意。   阮景把钥匙收了起来,左右看看,暂时没人,飞快地亲了下还没来得及直起身的人。   就算聚会散了,两人都不再是独自回家。   他们也知道,无论自己要去任何地方,身边的人都愿意作陪。   阮景回味着和秦西诀从重逢到现在的时光,慢慢有了要和他共渡一生的真实感。   牵着他的这个人,会和他去很多地方,共同度过漫长岁月,分享一生的喜乐,细数沿途风光。   阮景忽然想到什么:“你还记得毕业典礼上,校长的毕业寄语吗?”   秦西诀看着前方的路,眼里的光如同细碎星芒:“我记得印象最深的那段结束词——鹏程万里固然好,前路辉煌是锦上添花,你们想要的方向自己去找,而我今天不想再拿它们来祝福。”   阮景笑着接上:“我要真切祝福每一个人,无论走得多远,无需把融入大众当成最重要的事,也无需做到别人眼里的最完美。”   秦西诀侧头看他,和他一起背着振聋发聩的寄语,两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一个低柔沉稳,一个清润含笑,呈现出好听的韵律。   “做好自己比担任好任何身份更重要,葆有好奇心和感动能力比社交能力更重要。人生短暂,世上也仅此一个你。请初心不改,认真生活,在你热闹的道路上——永远闪闪发光。”   相视一笑,所有一切都不需要多言。   阮景满足地撑了个懒腰,把手肘吊儿郎当地挂在秦西诀肩膀上,两人朝着黄昏的大桥继续慢悠悠走去。   来路坎坷不必提,去路茫茫不再惧。   所遇挚爱,足以慰平生。   一如年少时,你给予我披荆斩棘的勇气。   翻过万千河川,阅尽春秋枯荣,时光去了又来——   我依然如年少时爱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结束啦。   有三个番外三天后一起放~   在努力撸下本书的文案_(:з」∠)_   感谢能看到这里的小伙伴!【鞠躬   能写完这个故事太开心啦,还有很多需要提高的地方,下一本会更加努力! 第71章 番外三合一 【一】   阮景毕业后的第二年,早已习惯了和秦西诀同居的生活。   毕业前,两人在校门外的租房渡过了一段同居时光,只不过那里主要是他的生活空间,秦西诀偶尔来过夜,留下的生活痕迹不多。   而当他正式搬到秦西诀家,两人的生活空间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重叠融合。   同居带来的兴奋和新奇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总归有趋于平静的时候,两人不同的生活习惯让小磨小擦紧接而至。   阮景昼夜颠倒的毛病好不容易被掰正了,散漫随意的性格导致东西乱堆乱放,一直延续至今。   他在外捯饬得干净帅气,一回到家就无拘无束,倒是没有诸如脏衣服乱摆的不卫生习惯,但画具,参考书和画好的成品却是到处乱放。   他待久的地方,总归不太整齐。   而这些吵到了自家对象的眼睛,每次看到,秦西诀都会忍无可忍地重新收拾一遍……   整齐倒是整齐了,但乱而心中有数的东西找不到了,阮景只能不满地扬声问秦西诀,好在对方总能清楚快速说出新位置。   阮景多次抗议无效,只好由着他去了,大不了每次问一遍。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同居生活的第二年。   秦西诀埋头在文献里,还能接到阮景询问物品位置的电话。   电话那头,阮景好笑又赞叹:“你这眼力绝了,我昨天特意藏了颜料在窗帘后,想看看你能搜索到什么程度,居然没能逃过去……”   秦西诀忍俊不禁,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沐浴在阳光下的绿意盎然,取下眼镜,松弛下来靠到椅背上:“故意藏颜料是什么正常行为——怎么这个时候就到家了?”   阮景哀嚎了一声,疲惫地抱怨:“别提了,十多天没休息了,今天项目好不容易完了,撑不住了,我得先睡会儿……”   那边还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已经爬到床上了。   秦西诀眉头微微一蹙,顿了顿才道:“关了手机再睡,晚上出来吃,我订了位置。”   阮景含糊应了声,声音已经染上了睡意:“挂了宝贝,天热,记得多喝水……”   电话结束,不到三分钟,阮景那边又来了消息。   是一个红包,还有一条信息。   “纪念日快乐!”   秦西诀弯了弯唇,还没来及打开红包,只见一条短信先插了进来——是自己银行卡的扣费通知。   秦西诀:“……”   房间又恢复了安静。   秦西诀没有继续去看文献,他沉默了几秒,伸手进包里,指尖在一个小盒子的绒面上轻轻摩挲,又无规律地轻轻敲击。   他当然记得今天是两人恋爱的纪念日,不过今年,有所不同。   久违的紧张和期待,从前几天就出现了,一直持续到现在。   他有些出神地想,和表白那时候一模一样。   然而天不遂人愿,社畜的世界容不下太多拿来浪漫的时间。   阮景玩着手机睡着了,忘了关机,睡下不到两小时又被叫了起来,骂骂咧咧着返回公司。   秦西诀也因论文发表的事不得不腾出下午的时间。   晚上为重要事件专门定制的位置,只能被迫取消了。   这忙碌的一天和以往大多时候一样,两人的时间都被事情占满。   秦西诀回到家,已经是夜晚十一点了。   而阮景就算回到家,工作还没有结束。   他正趴在电脑前用肩膀夹着手机,手里忙着修改画稿,嘴上也没闲着,和电话那头你来我往地争论,因坏心情沉下的眼角眉梢带着疲惫烦闷。   谈话进行得不是很顺利。   眼看阮景的怒火要烧了起来,秦西诀切了一盘橙子,走了过去。   都说社会能悄声无息地磨平一个人锐利的棱角,而自家对象做了主美后,那棱角反而被工作琐事越磨越锋利,一旦脾气收不住,对方遭殃倒是算了,他自己总归不好受,也伤身体。   放下了盘子,阮景看过来,秦西诀俯身亲了亲他的鬓角。   刚要回嘴对骂的人顷刻哑了。   阮景无奈又好笑地望着秦西诀眼里安抚的笑意,心里的火慢慢熄灭了。   他张开嘴,秦西诀会意,拿起一块橙子喂给了他。   酸甜可口的果汁在口中漾开,阮景疲惫地靠回椅背,呼出堵在胸口的沉闷,冷静地下了最后的通牒,表示不再废话了。   电话终于到了收尾,阮景:“……那就这样,我对象回来了,我要给他煮夜宵去了……让他自己来?不行,那得难吃到他自己都吃不下去……”   正斜靠着椅背一起吃橙子的秦西诀:“……”   秦西诀换了衣服再下楼时,餐桌上放了一碗面,面上还贴心地加了水煮青菜和荷包蛋。   而阮景又开始了另一通电话。   这次的态度好了很多,是在耐心地和实习生沟通。   秦西诀没有打扰,自己吃完面,把碗洗了,又去洗了澡。   出来后,阮景的电话还没有结束。   阮景心里有些烦,这公司上下层沟通滞涩,导致自己职位对接各事宜需要花的精力比画画还多,破事一堆。   余光察觉到秦西诀吹干了头发,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看书。   在电话那边的喋喋不休里,他分出心思想了几秒,意识到秦西诀有事等着和他说。   工不工作的都无所谓了,就算突兀,阮景也迅速地结束了话题,挂了电话。   秦西诀也适时抬头。   阮景没精打采地窝到他身边,靠着他瘫下去:“干嘛呢,这页书看了十分钟了,有话说?”   秦西诀闻言眉眼一弯,刚要说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眼时间。   距离十二点还有一分钟,纪念日要结束了。   没有得到回复,阮景看着秦西诀直接掏出一个小盒子,十分眼熟的样式,一看就知道装着什么。   他心里一悸,睁大眼,还没来及说话,就见秦西诀直接打开盒子,把其中一个戒指取出来,拉过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套进食指。   “……”阮景迟钝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又惊喜又无奈,“……这是干嘛!”   这也省了太多流程了吧!   这一天的时间刚好走完最后一秒,秦西诀如释重负,又还有些微紧张:“是一生陪伴的邀请,还好没有错过时间。”   阮景哑然,这还挺能掐时间的,早知道有那么重要的事,工作可以全推了的。   他哭笑不得:“不是,秦西诀,全世界只有你直接把戒指套上来的……你都还没问我答不答应呢。”   秦西诀托起他的手,仔细地调整了下戒指的位置,又抬眸认真看着他:“那你怎么想……不对,你必须答应,你不答应,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阮景闻言手指一收,也握住对方的手,笑了起来。   其实两人的关系也不用一个仪式再来加固了,不过秦西诀在对待他的事情上总是很认真,觉得两人每个阶段的仪式感很重要。   阮景也拿出小盒子里的另一枚戒指,拉起秦西诀的手,给他戴了进去。   两只戴了戒指的手交错握着,阮景忽然觉得格外顺眼,连带那些疲倦都消失了。   秦西诀低下头吻了吻他的耳朵,阮景怕痒地躲了躲,仰头用唇接住这个吻。   翌日清晨。   阮景揉了揉眼睛,看到秦西诀在床边轻声穿衣服。   他翻了个身,看到床头柜的手机上有一排未接电话。   眉头一皱,错开视线,打算懒得管它。   秦西诀从穿衣镜里看着他:“自从你去了这家公司,精神状态明显下滑了。”   虽然是对方自己选择的,他还是不愿意看到自家对象忙得没日没夜,挺心疼的。   “有其他机会吗,钱多少不是问题,或者先休息一段时间,带你出去散散心。”   阮景知道他说得对,早就没有上学时爱钻牛角尖的劲儿了,一开始去这个公司,也只是作为磨练和了解市场的跳板。   他在被子里滚了滚,懒洋洋地开口:“秦老师,我打算单干。”   秦西诀想也没想:“挺好的,辞职书写好了吗?”   阮景在被子里闷闷笑出声:“哪这么快,不过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其实他的职业规划早就订好了,先前再困难的路都是为了后路做铺垫。   他也想窝在家里,画画,打游戏,陪秦西诀打理小花园,然后一起出去旅游。   阮景静静躺在留有两人体温的柔软被窝里,出神地看着秦西诀穿衣服。   被子下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戒指,又想起昨晚秦西诀细细亲吻这枚戒指和他的手指的场面。   一切都是身外物,他在绘画上走了漫长而艰辛的路,只为在今后的日子里,把眼中的世界和心里的幻想一一呈现出来,以及把未来岁月交给所爱的人,慢慢欣赏沿途风景。   并肩前行,一直到老。   【二】   赵杰上了高中,无意听过几次父母闲聊里说自己家两个孩子是不同类型。   他不屑地想,自己当然和阮景不一样了。   在外人甚至父母眼里,两人从小到大都不对付。   实际在他心里,对这个哥哥没有过讨厌。   小时候只知道哥哥的爸爸不是自己爸爸,并不清楚这意味什么。   只觉得哥哥画的漫画很厉害,哥哥做的饭也好吃,哥哥还长得好看……但是这个哥哥不怎么搭理自己。   小孩子的那股叛逆劲儿,让曾经的赵杰对觉得厉害的东西表示不屑,对喜欢的事物先手欠招惹,甚至对家庭微妙的关系完全不敏感。   直到懂事的年纪,才后知后觉琢磨出当年自己有多欠揍。   但是两人都别扭着长大了,早就没了去主动接近的想法,甚至道歉。   分出心思留意着哥哥,这就是赵杰表达友好的唯一方式了。   谁知自己这位哥哥永远能给他带来震惊。   自己快上初中的时候,家里忽然有另一个哥哥常来,居然是阮景的男朋友,还是已经分手了的。   他眼看着前男友哥哥与阮景前后脚来看望母亲,一年来居然没有碰到过,这样刻意避开不讨好处也是稀奇。   不过这位前男友哥哥很厉害,教自己做作业总是切中要害,打游戏也人狠话不多。   一想到两人分了手,他居然觉得有些遗憾。   好在后来,两个人又和好了。   起先他对这样的同性关系不太理解,但除了惊讶,没有其他负面情绪。   久而久之,也觉得两人和普通情侣没什么两样,也就见怪不怪了。   赵杰心里觉得两人在一起挺平常的,就像这天周六,父母让两人回家吃饭。   他和母亲从菜市场回来,就见秦西诀用酷炫摩托车载着阮景到了楼下,自家哥哥笑得和傻子似的,还挺开心。   听说秦西诀没有当医生,去搞科研了。   这么一本正经的严肃职业,和这拉风的出场方式也太不搭了……   这次两人回来,阮景还给他买了个新手机。   他表面含糊道谢,装□□答不理,实际一直在暗中观察。   阮景整理着自己屋的柜子,忽然找出一本旧相册,发现了小学时的春游照片,欢天喜地地叫他男朋友去看。   然后就这么吊儿郎当地挂在男朋友肩头,厚脸皮地吹嘘:“哎原来当时你站在我旁边啊,这就是缘分吧缘分……你小时候多可爱啊,你看还有小酒窝,现在怎么没有了?”   男朋友的声音也有笑意:“是照片脏了,擦一下。”   赵杰听得直想笑,又生生憋住了。   他看了一眼两人手上的戒指,忽然觉得,真让人羡慕。   【三】   今年去隔壁省看老太太,对门的苏奶奶吵着要跟去。   阮景和秦西诀倒是不介意,苏奶奶的家人却再三道谢。   于是苏奶奶美滋滋地把新学会的点心先寄了过去,让粮草先行,才和两人前去找姐妹聚会。   老太太的病还是时有复发,徐峰夫妇照顾得细心,除了发病,其他时候倒是与寻常无异。   徐峰对秦西诀还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倒是对两人来看望习以为常了。   天气好的时候,两人带老太太到附近的公园散步,老太太走着走着,忽然开口:“西诀,阮阮,你们有对象了吗?”   阮景心里好笑,没想到老太太就算经常迷糊,也不忘对小辈进行灵魂提问。   毕竟两人年纪也不小了。   阮景笑眯眯地看了一眼秦西诀,把问题抛给他,打定主意不开口。   秦西诀忍俊不禁,从老太太背后伸手薅了一把阮景的后颈发,开口回答老太太。   “都有了。”   老太太笑颜更深了,点点头,继续在阮景的搀扶下慢慢走着。   待了几天,就算两人不在徐峰家吃住,徐峰对秦家人的烦也快达到极限了。   阮景好笑,两人计划的返程日也到了。   最后一顿饭,老太太招呼两人在家里吃,徐峰见母亲难得开心,也马上张罗起来,并反复暗示秦西诀说话算数,吃完快走。   一顿饭中,徐峰对老太太轻声细语,转脸又对秦西诀吹胡子瞪眼。   徐峰越是急躁,秦西诀越是不紧不慢,还让阮景多吃点。   阮景硬是咂摸出了别样的热闹。   饭后,隔壁邻居家的小女孩跑过来玩,怯生生地抱住秦西诀的腿,被摸了摸头后,又黏上阮景。   两人和乖巧的小女孩玩了一会儿,准备离开了。   苏奶奶想着回家也没什么事,索性说想在这里住几天。   有人陪母亲,徐峰夫妇自然觉得好,加上秦西诀终于要离开了,立马欣然答应。   慢慢散步回酒店的路上,阮景撑了个懒腰:“乖巧的小孩子还挺可爱的。”   阮景知道,秦西诀和他在一起,注定了不能体验父亲这一角色。刚刚和小女孩一起玩时,他忽然想,秦西诀会不会遗憾。   谁知秦西诀随之回答:“你也可爱。”   阮景脸一红:“都几岁了还瞎撩,没用的!”   秦西诀被他的口嫌体正直逗乐了,牵起他的手:“只要你还有反应,瞎撩就有用。”   阮景不禁笑了起来,走过去挨着秦西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对方的手背。   “哎,说真的,你会觉得和我待久了有些乏味吗?”   毕竟在异性的婚姻里,双方都能从各阶段获得新的身份,从妻子丈夫,到爸爸妈妈,再到爷爷奶奶……也会不断有新的体验。   秦西诀侧头看他,眼里的莫名其妙像是在说他太闲:“画稿不够你改,还是晚上给你留的时间太多了?”   于是阮景知道了秦西诀的态度,得寸进尺地蹭过去,手肘懒散挂在对方肩上:“那我们养只猫吧,现在我在家工作,也有时间照顾小动物了。”   “你喜欢就养,”秦西诀弯唇,眼里有些温润的认真,“我永远不会觉得乏味,想到能和你这样过一辈子,总觉得一辈子太短。”   世间仅此一个的珍宝,其他都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两人在一起好多年了,在阮景的事情上,秦西诀没有少过一分认真。   两人的感情历久弥新,不同阶段的甜和有趣造就了越发契合的灵魂。   饶是被撩习惯了,阮景还是心脏一悸:“快回酒店!我忍不住了……”   秦西诀捏了捏他的手:“水喝多了?”   阮景一脸认真:“忍不住想亲你一下。”   秦西诀眼角眉梢都挂着好心情:“忍着。”   阮景也不在意,反正余生都是属于他两的时光。   他立马挂回对方的肩膀,唉声叹气:“你说买只什么猫猫,对了,还是去领养一只吧……没有谁能拒绝猫猫,那可是猫猫啊……”   秦西诀听着耳边喋喋不休的声音,没有回话,唇畔挂着淡淡的笑意。   如同两人每次聊起生活琐事一样,絮絮叨叨,没有太多实际意义,却编织成只属于两人的,漫长而温柔的岁月。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啦啦~~没有在三天内支棱出新文案,抱歉了qwq太高估自己了……   放个下本的预收,轻松向现耽奇幻《废物掌门支棱指南》,求收藏呀!   ——————   迟筠重生醒来,依旧不死心地踏上老路,而这一世,除了追查师父死因,还想找到上一世收养的儿子,再当一回便宜爹。   哪料这盘开局,迟筠被下了追杀令。   不止迟筠又惊又怒,行内人都很疑惑——虞峥贵为世家家主,手腕狠厉,高坐云端,犯得着为难一个落魄门派的菜鸡吗?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迟筠要找的便宜儿子,正是虞峥。   他冷眼看着迟筠被追得抱头乱窜。   谁知看似温和沉静如水的迟筠汹涌起来不是一般的浪。   行至绝处斩开一线生机,山穷水尽那就争出柳暗花明。   行内人相传迟筠修为低微,温雅有礼。   直到看见这位迟掌门弯腰打量被黑伞压住的邪祟,神色关切——   “吃饭了吗,哭得这么小声。”   行内人:传闻有误??   迟筠终于和“儿子”相认,对着比自己高的虞峥哆嗦不出一句话。   复杂无比的内心还没理清,又发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劲……   虞峥生于不详,淬于杀伐,人类惧怕他,同族记恨他,天下之大都非同类。   落难变回幼年时期,迟筠的怀抱为他遮风挡雨,那体温让他贪恋,想占为己有。   但虞峥只想让他平凡快乐一生,百般阻拦他的调查。   谁知迟筠不仅越战越勇,还走进尸山火海,牢牢牵着他,把他拉回人间。   ——小剧场——   1.   迟筠被逼到墙角,吓得灵力乱窜:我一直把你当儿子……   虞峥一寸寸抚过对方时隐时现的纹徽:论岁数,你叫我一声爷爷也不为过。   迟筠能屈能伸:爷爷,有话好好说。   虞峥的舌舔过牙尖:躺在你身边的那五年,你该不会以为我别无他想?   迟筠:要不你想想我的父爱?   虞峥:……   2.   迟筠替虞峥擦掉脸颊血迹。   虞峥黑眸变回妖异的紫,紧紧盯着他:你不怕我?   迟筠看着手中的黑发变为倾泻银发,笑着低头吻了吻: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当然,最喜欢……   虞峥打断:别提小时候。   迟筠:……   疯批偏执攻x表面温和专治不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