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 作者 离弦   文案   你是不是想泡我?(爹系男友X小可爱)   完结前免费   桑叶小朋友有个很疼他的舅舅和一个从未谋面的堂哥,舅舅十九岁,堂哥三十一。   因为财力悬殊,父母双亡的他被判给堂哥抚养。   为了见到他,他傻乎乎的舅舅拼了命往他堂哥家里钻。   哪知道堂哥家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店啊!   “进了我的家门,你还想就这么出去?”   其实是超粗的双箭头!   桑青时 (堂哥)x 唐远(舅舅)   桑叶不是主角(破音)!   12岁年龄差   外表高冷内里温柔的攻x软萌漂亮撩人不自知的受   下不去手x自我攻略   一个正经人逐渐不正经和一个小天真越来越天真   1v1 HE 甜文 第1章   装修气派的餐厅包间内,几名身着制服的服务生井然有序地将一道道精致菜品摆上两米宽的大理石圆桌,斟好茶便离开,同时关上了包间双开的胡桃色雕花木门。   唐远显得有些局促,为他原来要请桑青时吃连锁日料的提议自惭不已。自己得咬牙拿半个月生活费才请得起的一顿饭,也许对方根本看不入眼,才谢绝得干脆,请他来了这家他连门口都不敢路过的高档餐厅。   “桑先生,让您破费了。” 唐远在桌下绞着双手,对上对面男人那一脸的不苟言笑,心里的紧张不由更甚。   “这里菜不错。”对面男人简短应了声,嗓音低而沉稳,端起手边茶盏浅浅嘬饮,向唐远做了个 “请便” 的手势。   举手投足气宇不凡,就是严肃了些。   坐得离唐远稍近些的另一男子见他僵硬得一动不敢动,扶了扶细框的金边眼镜,软和着语气说:“来,吃菜吃菜。”   唐远这才拿起筷子,可手指头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要不是他极力克制,恐怕要当着桑青时和陈律师的面打哆嗦。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桑青时,上一次是在他姐姐和姐夫的葬礼上。那天桑青时也是这样一身纯黑西装出席,全程都很平静,临走时朝他略一点头,叫身边的助理递给他一张名片。   他原本也听说过些他姐夫的家庭情况,知道他是个不一般家庭的私生子,生母早逝,富豪亲爹年迈,有个父辈年纪的异母大哥,是那一家的掌权人。想不到那大哥的儿子桑青时竟比他姐夫还要年长几岁。   唐远是在初中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姐夫桑南的,是个斯文有礼,对他和姐姐都十分温柔的大哥哥,与姐姐是大学同学,谈了四年恋爱一毕业就结了婚,隔年就有了他小外甥桑叶。关于他姐姐和姐夫的婚姻听闻桑家那边是反对的,自然没有给予过一分一厘的物质支持,姐姐姐夫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俩为这个小家亲手辛苦赚来的,也包括抚养唐远这个弟弟的花费。   那么善良简单,努力生活着的小夫妻,却被一场交通意外无情带走,留下一个四岁的懵懂幼儿,和除了小外甥以外再也没有亲人了的唐远。   这次见面是桑青时的助理上周同唐远定下的,挑了个他不用去餐馆打工的日子,来意是商讨小桑叶的抚养问题。   当然小桑叶是没有资格去桑家争什么的,因为当初姐夫为了娶姐姐,拒绝了桑家安排的商业联姻,放弃了继承自己那份家产的权利。没有贡献就什么也得不到,这是当初姐夫与桑青时父亲签下的协议,白纸黑字为证,具备法律效力。   一餐饭毕,服务生进来收了桌子,点了薰香,换了新茶。桑青时脸上才有了与唐远说正事的意思。   陈律师拿过自己的公文包,整理好领带眼镜和表情,征求桑青时的许可:“桑先生,我们现在开始吗?”   桑青时转了下腕上的表,微微向后靠坐,连慵懒都带着几分威严,“开始吧。”   明明是说来商量桑叶的抚养问题,唐远却觉得自己像来听宣判的,等下怕是一个字也不敢反对。不过实际上他也没什么好反对,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让自己也签一份合同,不问桑家拿一分钱的抚养费罢了。   “唐远先生,我是桑青时先生的代理律师陈瑞,今天想就您个人的一些情况做一下核实,以便于对桑先生的堂弟桑叶的抚养细节做一些补充和调整,不知您方不方便?”   唐远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方便,您问吧。”   “唐先生目前是桑先生的堂弟桑叶母方三代以内唯一亲属,血缘上以及法律上皆为舅甥关系,这点是否属实?”   唐远长睫轻颤,垂下了眼,“嗯。”   “唐先生,您今年十九岁,社会身份为全日制本科在校学生,没有固定资产以及经济收入,这些是否属实?”   “我有打一点工,不算完全没有收入。” 唐远反驳道,虽然他赚的那点钱只能勉强打平桑叶的幼儿园学费,姐姐留下的积蓄也不够支撑到他大学毕业,可他不想跟桑家人哭穷,就算少睡点多打几份工他也不会让外甥饿肚子的。   可他回答自己有收入时那底气不足的神情陈律师和桑青时都看得清楚。   “可否问一下,您现在住的公寓,是否是桑叶父母唯一一套房产,且尚有近一半的银行贷款?”   “等拿到赔偿金,我会一次性把贷款付清,房产证写桑叶的名字。” 唐远正色解释,虽然这些计划他完全没有必要告诉桑家人,但出于双方特殊且尴尬的关系,以及巨大的贫富差距,他下意识地想要维护自己和桑叶的尊严。   随后陈瑞又问了几个关于桑叶父母所留遗产的问题,都没什么实际意义,毕竟一对没有父母帮衬的小夫妻在平州打拼,要还房贷养小孩,还有一个在读书的弟弟,两个人的工资去掉各种开销根本存不下什么钱。   “谢谢您的配合唐先生,我的问题问完了。” 陈律师合上手里文件,转向桑青时道:“桑先生,情况与您之前所了解的基本相符,没有大的出入。”   有问必答到话题结束,唐远这才听出些不对,什么叫 “之前所了解” 的?据他所知自从姐夫跟姐姐结婚后就与桑家断了一切来往,连小桑叶出生都没见桑家人来过,怎么会对他们的生活早有了解?难道是调查过?   见终于反应过来的唐远后知后觉的戒备和不解,桑青时索性直接坦白:“我的确调查过你,提前知悉了一些情况,很抱歉没有事先征得你的同意。”   唐远在始终面无表情的桑青时脸上捕捉到一抹似是而非的歉意,但稍纵即逝,心里狠狠为自己的迟钝懊恼了一番。他平时虽然算不上绝顶机灵,但也没有这么笨的。可能因为姐姐姐夫的突然离世对他打击太大,又要忍着悲痛强打精神料理他们的后事,不但从宿舍搬回家里照顾桑叶,还为了多赚些钱又找了份兼职,每天过得悲伤又疲惫,偶尔心神都会累散掉。   再者是他从来没有和像桑青时这样身居高位的人打过交道,即便不交谈,光是近一米九的身高和不怒自威的气场就把他给唬住了。   所以你们倒是给钱还是不给?不给就算了,本来也没指望你们桑家。唐远心说,难免生了愠气,抓起书包正要告辞,却听对面男人不急不徐道:“桑叶的抚养权归桑家,鉴于你还没有毕业,他父母留下的房产和积蓄都归你所有,陈律师会帮你处理好所有法律文件。”   唐远猛地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桑叶的抚养权归桑家是什么意思?   他讷讷问道:“什么?”   桑青时耐性尚可,“这周六我叫人去接他,到时会提前和你联系,生活用品衣服玩具都会有人准备好,你不用整理,但如果有特别需要添置的东西,可以随时告知我的助理。”   “不用了!” 唐远心里升腾起满满的不安和恐惧,“我是小叶子的舅舅,我可以抚养他,不用你们费心。”   唐远的反应在桑青时某种意料之中,他没有立刻驳回,端坐着看了唐远几秒,而后直切事实:“你没有能力。”   “我有!” 唐远脱口道。   “第一,你是学生,没有正职工作,打零工的收入我相信你还房贷都很吃力。第二,你没有时间,据我所知现在市面上的幼儿园最多只从早上七点开到晚上七点,余下的时间你要出去打工,他只能一个人留在家里。第三——”   “我可以想办法!” 唐远倏地打断桑青时的话,他不想听这个男人继续讲下去。他很早就没了父母,又刚失去姐姐姐夫,他只有小外甥一个亲人了。   桑青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并非不近人情,但凡事总要有一个最妥当的处理结果,他不能陪着一个半大孩子一块儿感情用事。   “第三,” 桑青时无视唐远就快急哭的表情,“根据我国的民法规定,桑南的父亲尚在,唐雅女士兄弟姐妹对其子女的抚养资格是下一顺位。”   有什么在唐远脑中轰然炸裂,炸出一片空白。他呆愣许久,需要确认似地看向一旁的陈律师,得到了一个于心不忍,又公事公办的点头,“确实祖父优先于舅舅”。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唐远转过头盯住桑青时的眼睛,“我要是不同意呢?”   分明一句宣战,带着颤抖的哭腔,揉杂进绝望的试探,更像一声哀求,纵使向来面冷心硬的桑青时也动容,他本没有欺负一个学生取乐的变态嗜好,只是向来行事果决。他低头调整了下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冷硬,可说出的话还是一样让唐远没有回旋的余地。   “你可以和桑家打官司,但你赢不了。” 第2章   桑青时说得没有错,他不可能打得赢官司,那日他果然是去听宣判的。   他查遍了所有能查的法普网站,问遍了所有问得到的人,且不论他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能否与财大气粗的桑氏集团一竞高下,光是请个像陈瑞这样级别的律师的费用他都支付不起。   当晚最情绪激动的时候,唐远甚至动过卖房子的念头,他独断地觉得若他能将桑叶抚养成人,哪怕把父母留给孩子唯一的东西舍弃,姐姐姐夫在天上也不会怪他。可事实上连这最后的出路也被堵死了——桑叶的抚养权一天不敲定,谁也没有权限出售他父母的遗产。   桑叶名义上的祖父已年近八旬,不仅早就将桑氏放权给了长子,听闻身体抱恙多年,远在国外疗养。唐远百思不解,为何桑家长孙会坚持争夺祖父私生子留下的小孩。一无利益,二无亲情,还要冒上家产被分掉一块的风险,图什么?   总不会是为了报复姐夫生母的插足,拿一个四岁小小的孩子出气吧。   纵使唐远从不惯用阴暗的想法揣度别人,也不由得从心里打了个冷颤。   桑青时定的好派人来接桑叶的时间转眼便到。自与桑叶解释了来龙去脉后,这个刚刚失去双亲的小男孩便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冷静,只问了几个问题便去默默收拾自己的小书包了。   他问的是:我还能再见到舅舅吗?搬过去之后要换幼儿园吗?那个叫桑青时的 “堂哥” 凶不凶?   唐远周末有探望桑叶的权利,假期可以接他回家小住,这是桑青时托助理给他的补充文件里应诺下的。幼儿园要换,理由很简单,现在这家的档次入不了桑青时的眼,国际双语学校的学位已经安排好了。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唐远认真想了想,基于不能欺骗小孩的原则,公允道:是有一点严肃,但并不凶。   桑青时给他的感觉的确如此,言辞犀利,不讲情面,却是礼数周全而有涵养的。   “汤圆舅舅,你不要哭了。” 桑叶装好了他心爱的几样玩具,便提着大包小包出来,手脚并用爬上餐桌旁的椅子,坐到唐远身边安慰道。   “小叶子,是舅舅没用,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 相比冷静镇定的桑叶小朋友,唐远的情绪倒是崩溃了。他盯着墙上转动的时钟,陷入了深重的悲伤之中,如同三周前他等在手术室门外等待医生推开门时一样。   过了今晚,他从此便真的是一个人了。再也不能像原来一样,周末一放假就跑回家,和桑叶挤一张上下床,等着早起的姐夫亲手做的,或者晨跑的姐姐从小吃摊上拎回来的早饭。也不能在彷徨无助的时候抱紧桑叶小小的身体,告诉自己生活还有奔头,他并不孤独。   唐远胡乱抹了抹眼睛,勉强扯出一个笑,“舅舅没有哭,舅舅是迷眼睛了。”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家里没开窗,也没有风,哪有沙子迷眼睛啊。” 桑叶毫不留情地戳穿道。   “那我就是…… 就是……” 就是了半天唐远也没有编出理由。   桑叶小大人一样地叹了口气,打断他:“汤圆,你不要难过,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我会看地图,也会坐公交车。”   唐远破泣为笑,“还是别了,你一个人坐公交车会被司机叔叔送去警察局的。”   “嗯,也对。” 桑叶认同地点点头,露出了有点苦恼的表情,“但你也不能总来看我,你要上学,要打工,以后还要交女朋友,恐怕没什么时间。”   虽然不解小桑叶最后一句的认知从何而来,唐远承认事实的确如此,他除了上课,每天要打两份工,一份下午的餐馆,一份晚上的便利店,下班都过凌晨了,也没办法去看桑叶。而往后为了赚够学费和生活费,他只会越来越忙。   他想起桑青时那天说的话,说他没有钱也没有时间照顾小叶子,都是难听的大实话。   至少往后小叶子不用为了等自己下班,孤零零地在幼儿园等多两个小时,再被送回家一个人呆到半夜,他明明还是连自己刷牙都够不到水池的年纪。   门铃声响起,唐远受惊的兔子一样弹起来,墙上挂钟走到整点,正和桑青时约定的时间一分不差。   他移开门口放着的最大号行李箱,不情不愿地开了门。   桑青时两手插在西裤的口袋里,身形挺拔地立在眼前,出现得有些突然。   唐远眨巴了一下眼,不解问道:“你怎么亲自来了?”   “临时有个会议取消了,正好有空。” 桑青时简短解释,眼光落在唐远身后的小小身影上。   小桑叶也定定地看着桑青时,少顷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郑重道:“您好,我叫桑叶,和你一样的桑,树叶的叶,你可以叫我小叶子。”   生意场上见过大风大浪的桑青时顿了顿,弯下腰回握了那只小手,向来泰然从容的瞳仁里泛出丝缕迷茫。   “你好,小叶子,我是你的……” 桑青时年过而立,即便知道让桑叶叫他堂哥没不妥,心里多少感觉不自在,临时改口道:“监护人。”   “你没有养过小孩吧。” 桑叶精准捕捉到了桑青时那一刻表情的空白,了然又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别担心,我很好带的,不会给你惹出什么乱子。”   说完又偏头想了想,补充道:“但我有点挑食,主要是对所有坚果类的食物过敏,一点都不能吃,不过我吃东西前自己会注意的。”   桑青时视线扫过唐远,“这个你舅舅倒是没有告诉我。”   桑叶耸肩,“我们家汤圆是有点爱忘东忘西的,不过他还小,会长大的。”   桑青时不知怎么额角青筋跳了跳。   唐远在桑青时神色复杂的注视下赶忙为自己辩解:“我是还没来得及说……”   正好提起来,唐远转身去翻桑叶的小书包,把一个浅蓝色的小本子从夹层里抽出来,拿到桑青时面前。“桑先生,这是我整理的小叶子平时一些生活习惯,您可以看看。”   本子打开是密密麻麻手写的小字,字体圆润工整,还有用彩色笔特殊标注的内容,圈圈画画,像极了小学生的日记本。“他对坚果过敏非常严重,碰到一点喉咙都会肿,会不能呼吸,如果给他吃巧克力和糖果一定要小心。”   唐远将本子翻到后面,里面钉着一张对折的卡片,“这是从我姐包里面找到的,应该是小叶子从出生开始打疫苗的记录。他除了过敏,其他方面都很健康,很少生病的,个子在同龄小朋友里也算高。”   “谢谢,我会仔细看的。”   桑青时接过时发觉唐远并没有松开手,他抬眼,从唐远的脸上看到了除不舍以外的情绪——警惕与不信任。   果然唐远开口道:“桑先生,我能一起去吗?”   桑青时挑了挑眉。   “我去看一眼就走,小叶子只有四岁,我得确认他往后生活的环境是适合的。” 唐远倔强而坚定地看着桑青时,言外之意谁都听得懂。   桑家虽是桑叶的本家,却与这个 “家” 字半毛钱关系也没有,甚至连桑叶的父亲成年后都与这帮人鲜少来往。一是身份讨嫌,二是自桑老爷子身体不好后便不再当家,自然顾不得门外的一儿一孙。   落在正房手里的外室孤儿,任谁想来,不受虐待都是万幸。几日来让唐远怕得心神不宁,寝食难安。   “可以。”   本已经做好了力争的准备,没想到桑青时答应得爽快。   桑叶愿意带走的东西并不多,几套衣服,一条小毛毯和一些书本玩具,将将装满一个中号的旅行箱,好像只是去桑家度个假。唐远怕他需要时没得用,偷偷又塞满一个帆布包背在肩上。司机等在楼下,见他们下来,主动接过唐远手里的行李。   桑青时一路都没与坐在后排的一大一小交谈,借着电台舒缓的音乐为背景听唐远絮絮地跟桑叶说话。   唐远的音色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从后视镜看过去,和他那张半大孩子一样的脸很搭。桑叶长得有点像他这个舅舅,大概姐弟相像,儿子又随妈。   细听他们对话的内容,桑青时也不由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的确是有些残忍,但长远来看,对桑叶对唐远都好,至少他们不必为了钱和生活发愁。   而他桑青时不是圣母,也不是慈善家,更不到爱心泛滥随街收养孤儿的修为。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他需要一个 “继承人” 来堵住两个叔公那边几个对家业虎视眈眈的堂叔的嘴。   当然他从没对唐远提出过这个想法,一来桑叶年纪还小,谈资质谈能力都太早,不到时候。二来他仍需要时间说服他的父亲。   若再过十年二十年,二房三房那些人还拿当年的传闻作文章,以他没有子女为由逼他和父亲交出掌事权,作为桑家长房孙子的桑叶就是对付他们最好的一张牌,或许到那时父亲就会认同他如今的决定。 第3章   桑青时没有糊弄人,也没有虐待小桑叶的打算,唐远到了桑青时家总算能把揪着的心放下。   他不仅请了住家的育儿阿姨,还在二楼给桑叶准备了一间卧室和一间游戏房。卧室里小巧精致的床和桌椅衣橱布置得像是家具店的样板间,地毯和台灯也是配套的色系。游戏房整面墙柜上码着一排排没拆封的机器人和乐高,这么多东西先不论桑青时用没用心,看得出是花了钱。   唐远从小家境普通,这种豪华的儿童房他是没有住过的,虽然早就过了年纪,也还是按捺不住地东瞧瞧,西看看。   一盒几千枚的太空飞船乐高吸引了唐远的目光,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下,口中不自觉发出了 “哇哦” 的感叹声。   不多时感觉袖子被人轻轻扯了扯,低头一看,是桑叶正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他,仿佛在提醒:别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桑青时注意到了唐远的神情,看了眼那盒没有经过他手的乐高,上面写着建议年龄 “16+” 。   倒还挺符合玩这个的年纪。   “我不懂这些,都是助理买回来的,你要喜欢可以拿走。” 桑青时毫不介意道。   “不,不用了桑先生。” 唐远一下缓过神来,为自己刚刚的失态羞恼不已,忙连连摆手,退开乐高柜子数步。   桑青时见此,没再坚持,移开目光也随意环顾起四周。给桑叶准备的房间都是助理找人设计的,时间仓促,成果倒也不错,他也只在前天完工时匆匆过了一眼,没来得及细看。   桑叶毕竟是个四岁的小朋友,见到这一屋子的玩具也忍不住兴奋。自从他父母出事后,唐远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眼睛里有光,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高兴。   从进门到现在,除了一个姓除的育儿阿姨,唐远一个人也没有见到。倒不是他多想见桑家人,但至少得了解往后和桑叶一起生活的都有哪些人,都是什么脾气性格。   唐远的心事重重和他被乐高惊羡时的表情同样藏不住,桑青时一眼就看出他憋了一肚子话想问。   “唐远先生,桑叶有阿姨看着,你跟我下楼喝点东西?”   正苦寻机会想和桑青时单独说话的唐远与他对视一眼,忙应了声好。   一楼开放式厨房的外侧有个吧台,桑青时示意唐远随便坐,回身从玻璃橱柜里取出两个杯子。   “喝牛奶,巧克力奶,酸奶,还是苹果汁?” 桑青时开了冰箱,一边上下扫视里面的饮料一边问。   唐远听到这几样东西,有些茫然,“啊?”   桑青时还把着冰箱门,“抱歉,这时间喝咖啡和茶不合适,无酒精饮料就只有这几种,是阿姨给桑叶准备的。”   “苹果汁就好。” 唐远心说还好有果汁,哪有人去别人家里喝奶的啊!   倒好饮料,桑青时徐步坐在了吧台侧边,拿着手里自己那杯果汁,眉头微微一皱,搁下了。他不习惯喝甜的饮料,一般晚上只喝白水,或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只是顺手。   唐远喝得很拘谨,两手捧着玻璃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眼睛还一直瞅着桑青时。总感觉气氛哪里不对,又说不上如何不对。   回想上次在餐厅桑青时也是这样,全程没动几下筷子,只续了两杯茶,像是特地带他去吃饭的。今天是叫他坐在水吧喝饮料,两次都不像要找他谈事情的样子。   桑青时耐心地等着唐远喝水,准备为他解疑。他不懂怎么和这般大的孩子相处,只尽量表现得平易近人些,免得不知道这小孩儿会不会突然逆反,搞出什么麻烦事。毕竟他一个单身汉家里突然多出一个孩子,大肆宣扬出去免不了被媒体胡编乱造作一通作文章。   桑青时不仅自动忽略了唐远是他堂弟舅舅这个辈分,甚至都没把唐远当大人看。有那么点儿身居高位者的傲慢,也不乏对身世坎坷的少年人一些同情。   “桑先生,” 唐远环顾四周,问出心中疑惑,“您家里其他人呢? 您父母,和小叶子的爷爷,不在家吗?”   “我一个人住。” 桑青时简短道,“我父母另有住处,祖父身体不好,一直在国外疗养。”   有钱人一个人住大独栋唐远倒也不奇怪,他没想到的是小叶子往后只和阿姨还有桑青时一起生活。换句话说,小叶子不是桑家来抚养,更不由桑老爷子抚养,而是桑青时这个半血缘的堂哥在抚养。抛开那点基因根本非亲非故,甚至还有可能被分走家产,桑青时却断然要和自己争小叶子,图什么啊?   唐远不解,只想出一个稍合情理的原因,确认道:“是你祖父交给你的任务吗?”   桑青时不置可否地笑笑,便将问题带过,“果汁要不要加?”   “不用了,谢谢。” 唐远的语气听起来明显心里有气。   他之所以最后接受小叶子来桑家,没能力打官司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为小叶子的生活考虑。想着毕竟有亲爷爷在,就算没有感情基础,至少不会亏了他吃穿,好过跟着自己整天拿鸡蛋挂面对付。   可如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小叶子根本就不被重视。   “你担心我照顾不好你外甥?”   唐远的情绪很好懂,一眼便能看透。   “桑先生还没有结婚吧,你会照顾小孩儿吗?” 唐远负气反问。   桑青时坦白:“不会。”   唐远忿忿地瞪着他,一脸上当受骗的哀怨。   “但我可以请人照顾他。” 桑青时觉得自己有必要一次性和这个小朋友理清这件事,“我有能力,十个都请得起。”   “中国人有句话,叫宁跟讨饭的妈,不跟当官的爹……” 唐远说完方觉这个比喻不恰当,可也找不到更恰当的,从没觉得自己的表达能力如此匮乏过,“我的意思是说,宁可跟着我这个没钱的舅舅,至少我对小叶子是真心实意的好,不像你们。”   从姐姐姐夫出事到现在,桑家就只有桑青时一个小辈露过面,看过一眼小叶子。   “我没有否定你的真心实意的意思,” 桑青时被质疑丝毫不恼,神情语气依旧从容,“但经济能力也很重要不是吗?”   “我能给他优越的生活环境,一日三餐营养全面,衣食住行有人打理。能送他读最好的学校,让他的人际圈子保持高层次,交到的都是非富即贵的朋友。还可以培养他所有的兴趣特长,运动,艺术,看他喜欢什么,甚至能让他从小耳濡目染学经商,毕业直接进桑氏集团做高管。” 桑青时注视着唐远,字字沉稳有力,“这些,你认为有没有价值?”   唐远一时哑口无言,他当然知道养大一个小孩不只是给口饭喂饱那么简单,只是眼下除了喂饱根本顾不上别的。此刻被桑青时几语戳到痛处,方才正视这个现实上的问题。   有钱不止能使鬼推磨,还能铺就一个人的前途,唐远当然懂。他不能一边想要小桑叶过好日子,一边舍不得放手。   “有价值。” 唐远垂下头。   桑青时不似在餐厅盘点唐远的经济能力时那般咄咄逼人,只把话点到为止。他已经达成了目的,没必要再以自身优势打压一个小孩子,于是转了话题:“你姐姐的房子我已经叫陈律师办了过户,就留给你了,房产证周末我会叫助理给你送去。”   这是事先说好的,唐远没有推拒。有房子在便还有家,况且姐姐姐夫的东西都在那里,等小叶子长大还要交给他。   “如果你觉得还贷款吃力,可以考虑卖掉。要是不想卖,我可以借你笔钱把贷款还清,等你毕业工作了再慢慢还我。” 桑青时想起唐远说要用赔偿款还贷,顺口提醒,“你姐姐的事故不是对方全责,陈律师分析过,赔不了太多。”   唐远对赔偿金额心里有数,上次那样说只是不想被人看不起,并没觉得意外,“不用了,谢谢您,我自己可以处理。”   而后犹豫半晌才问出那个一直让他不安的问题:“桑先生,如果你以后结婚要生自己的小孩儿了,你太太不能接受小叶子怎么办?你们家还有别人可以照顾他吗?”   桑青时抬眼看向唐远,放下手里未动的果汁,回答得平淡而干脆:“没有这种如果。”   唐远急了,探前半个身子,“要是万一呢?万一你未来的太太就是不愿意养别人的小孩儿呢?”   “那就找个愿意的。” 桑青时明显敷衍,又抬腕看表,“时间不早了,我叫司机送你回去,要回家还是直接到你打工的店里?”   唐远感到很无力,情绪恹恹的,“我今天请了假。”   他明白他只是小叶子的舅舅,不是监护人,桑家怎样安排他都干涉不了,叹了口气问:“我能上去和小叶子说几句话吗?”   桑青时点头,“随意。”   桑叶没有在游戏房呆很久,他支开阿姨,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新睡房。唐远敲门进去的时候,他正从自己的小书包里掏出一个木质的黑色相框。   唐远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拿上这个的。   相框里嵌着的是他和姐姐一家四口人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桑叶小朋友还是周岁宝宝的模样,脸颊胖嘟嘟的,被唐雅一手抱在怀里,懵懂地望着镜头。唐雅梳着利落的高马尾,笑得眉眼弯弯,靠在身姿挺拔的桑南怀里,一手拉着自父母亡故就在福利院相依为命的弟弟唐远。 第4章   “想放哪儿?” 默了几秒,唐远和声问。   桑叶抬起圆滚的小胳膊指了指新房间的床头柜。   唐远从桑叶手里接过全家福,吹了吹玻璃上的浮灰,端端正正摆了上去。不知不觉就红了眼圈,他和桑叶一样想念他们。   一只微凉的小手拉住了他的手。   “汤圆舅舅,你说每个星期都会来看我,是真的吗?”   从得知自己要被陌生人接走就一直表现淡定的桑叶小朋友,此刻终于露出了符合他年龄的不安。   唐远鼻子一酸,蹲下身与他平视,像往常一样两只手捏了捏他鼓鼓的脸颊,柔声哄道,“当然是真的,每个星期六我都来。”   “是下班以后来吗?那我晚一点睡,你来的时候我一定不睡着。”   唐远一颗心揪得生疼,抚了抚他柔软的发顶,强忍着情绪说:“不用,舅舅早点来。”   “那拉勾勾哦,要讲信用,不可以骗小孩子,小孩子会学坏的。” 桑叶伸出自己短短的小拇指,一本正经地看着唐远。   唐远知道,自从姐姐姐夫出事,桑叶理解了什么叫作死亡之后,本就早慧早熟的性子愈发敏感,也变得非常没有安全感。   两人拉了勾,还上了锁,唐远忍不住嘱咐:“小叶子要乖,要好好听徐阿姨和桑先生的话,早睡早起,认真吃饭,对新同学新老师要有礼貌,吃东西前一定要检查有没有坚果,身体不舒服要立刻告诉大人,知道了吗?”   “知道了。” 桑叶奶声奶气应道,“汤圆,你一个人我很不放心,要照顾好自己哦,煮挂面记得放几片青菜,下了夜班要是赶不上公交就打车,不要为了省钱走路,外面坏人很多的。”   “好啦,我知道啦,你是舅舅我是舅舅啊!”   “是妈妈说的,你还没有长大。”   他现在长大了。   一夕之间,代价惨痛,别无选择。   “小叶子,你要相信舅舅,不是舅舅不要你,是我没能力让你过好日子。但要是桑先生对你不好,打你骂你,你就和舅舅说,我就算跟他拼了也会把你接回来,知不知道?”   初秋夜晚的微风带寒,吹得人醒神,也冷得心悲凄。   唐远只穿了一件 T 恤出门,已经是手脚冰凉,到家便窝进沙发里裹上一条毯子。   门窗紧闭,隔绝了屋外街道的车水马龙,窗帘掩住客厅里一盏微光,严严实实地透不出去,再融不进这城市的万家灯火。   太安静了,一点声响也没有。   太适合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在医院的时候唐远没有这样哭过,因为有抢救和火化的文件等着他签。在葬礼的时候他没有这样哭,因为他要一个人招呼姐姐姐夫生前的同事领导。当着小叶子他不敢这样哭,在学校和打工的地方更不能。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再没什么好顾及的了。   不知是几点哭累的,没力气回房间,就迷迷糊糊在沙发上睡了一夜,直到早上的闹钟把他叫醒。   不用给小叶子准备早饭的周日,唐远抓两片面包对付了一下,就赶公交车去学校的图书馆看书。他这学期缺了不少课,必须得自学追回进度。   原来宿舍的室友知道他家里出事,不敢和他聊太多,只是默默有笔记的借笔记,有资料的借资料,抱来的书本例题铺了一桌子,够他宵衣旰食苦读一个星期。   唐远是个很懂得感恩的人,与同学一一道了谢,说好考完期中请大家来家里涮火锅。   温暖的同窗关怀还不及体会够,冷酷的社会毒打便紧追而至,狠狠给了唐远一记耳光。   他上夜班的便利店老板临时把他叫了过去。起因是老板对账时发现店里少了几条进口烟和几瓶酒,总价值过千。问了白班晚班包括唐远在内的三个员工都表示不知情,便花一天时间查了监控,结果是店里在唐远的工作时间内失了窃。   唐远看了老板放给他的监控录像,才回忆起那几个小偷来店里时的情景。   便利店开在一条著名的 “补习街” 上,各类儿童兴趣课和青少年竞赛班一家挨着一家,像是艺术类培训和高考复读机构一般下课都在夜里,刚好是唐远上班的时间。   他记得那晚店里呼啦啦进来五六个高中模样的男生,一看就是刚刚放学要买宵夜的,其中一个说保温柜里的鸡肉卷烤得太老,问唐远能不能重新帮他烤点新的,说可以等。   唐远当然没有拒绝,去冰柜里取了新的半成品鸡肉卷忙活起来,一直到给那几个男生打包结完帐差不多十五分钟,中间也招呼了另外两个买饮料的客人。   想不到就在他准备食物的那短短时间里,几个男生便互相掩护着从货架上拿了烟酒藏进书包,而后若无其事地结伴离开。   “老板,对不起,我那天真没有看到。” 唐远想不通,看起来不愁吃穿,脚上还踩着名牌运动鞋的高中生,怎么会偷东西呢,而且明显是熟练的团队作案,“要不要报警啊?”   “已经报过了,但咱们店的摄相头拍不清脸,这几个小子往后要是不在这一片儿偷了,大概率找不着。” 老板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大叔,面相和蔼,无奈地朝唐远叹了口气,把警察说的话学给他听。   “老板,那些东西一共值多少钱?要不然我赔吧。” 唐远一脸歉意,确实是他工作失职,不该让别人承担这份损失。   “哎,小唐啊,你才来这上班两个礼拜,工资不高我也知道。” 老板合上电脑,表情很是为难,“但我这店小本生意,一晚上营业额多少你也是清楚的。”   唐远点了点头,这钱他确实应该赔。   “你要是干得好,这店里偶尔丢点小东西,你把钱补上,这倒也没什么。”   老板说到这便停住了,唐远察觉到他话里有话,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老板语调一转,“但你说你啊,两个礼拜三次迟到一次早退,有一回我还见你趴柜台上睡着了,客人敲了半天门你才醒,这怎么能行。”   “老板对不起,前阵子我家里有事,确实是时间有点赶,我以后绝对不会了。” 唐远抬起一张可怜巴巴的小脸,赶忙和老板打包票。   唐远为了减轻姐姐的压力,从高中起就半工半读,之前是每天下课和周末在餐厅做服务生,便利店这份夜间工是姐姐出事后他为了赚多点钱刚找的。因为要照顾小叶子,时间常不够用,尤其遇上堵车或者公交晚点更是雪上加霜。当然这些事他没有和老板讲过,他的难处总归是他自己的,没必要靠博取别人的同情便利生活。   老板显然听不进他的保证,今天就是要辞退他的,但见他白净乖巧的一张小脸,比自家孩子也大不了几岁,不忍心把话说太重,“你们学生还是得以学业为重,上这种夜班吃不消的,别急着非得经济独立自己挣钱,家里爹妈能供你就安心好好念书。”   唐远知道多说已经无用,垂头丧气地小声又提了一遍:“那我把损失的钱赔您吧。”   老板是个爽快人,拿计算器给唐远按了个数,推到他面前,“我算了下,你这俩礼拜的工资填我这成本还差点,我也不问你要了,工资就不给你发了,今天晚上开始就不用来了,你看行不?”   唐远咬了咬下唇,弯腰给老板鞠了一躬,由衷道:“谢谢老板,祝店里往后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老板苦笑着摆手,“去吧,回学校吧。”   从补习街走出来,唐远便去了最近的公交车站,这份工作没了,幸好餐馆的工作还在,要好好珍惜,以后得更卖力干活。   姐姐姐夫还在的时候,家里的房贷物业水电煤气费都不用他操心,餐馆赚的钱应付大学里的日常开销足够用,偶尔还能带小叶子去吃一顿豪华版的麦当劳套餐。如今这些负担都落到了自己身上,看着银行根本支撑不了多久的余额,除了再找一份工作没有其他出路。   可就算把学校的课全挤在上午,他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打一份白天的工了,只能是晚上。等公交的时候他就把网上的招聘信息全翻了一遍,没看到有其他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在招人,像宾馆网吧这种通宵开门的场所又不招他这种没经验的。   晚上餐馆临换班的时候,领班大姐见唐远这个月来头一次没有急匆匆冲出门,反而不急不缓地整理换下来的工作服,打趣他道:“小远,今天不着急约会去啊?”   唐远不好意思地小声否认:“张姐,我没有女朋友。”   “学校里不少追你的吧,是不是眼光太高,还没挑好啊?” 张姐这人没有坏心,就是到了这个年纪,一见着二十岁上下长得俊俏的姑娘小伙儿,总能脑补出一部爱恨纠葛错综复杂的偶像剧,以此来弥补自己平淡无味的青春时光。   “没有没有,真没人追我。” 唐远就想着赶紧澄清,其实并没说实话。   确实有追他的,基本都是大他一两届的学姐,也不乏长得能让人一眼心动的,没答应交往是因为他没那个心思。   原来没有,现在就更不可能有了。谁和他在一起都免不了要被拖累。   还是不祸害人家女生了。 第5章   张姐嘴里啧啧了几声,笑着揶揄:“不过也是哈,小姑娘往你旁边一站都让你比下去了,那谁能乐意?”   唐远涨成一张大红脸,把工作服塞进背包拎起就开溜。   临出门路过一桌喝了酒的男客人,那桌刚才就是唐远服务的,其中一个不顾他已经换了衣服下班,叫住他粗声大嗓道:“服务员,再去给我拿十瓶啤酒,要冰镇的。”   唐远职业病一秒上身,应了句 “好的稍等” 就转身要去拿酒,又被另个客人一嗓子叫住,朝他摆手说不用了。   要酒的那个客人却还在催促,唐远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   无措之际听叫住他那个对要酒那个说:“你先少喝点,晚上咱还换地方呢。”   要酒那个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一脸茫然地问:“换哪儿去啊?”   “不说了上‘白月光’吗,你净在这装。”   “哦,对对对,我真忘了,那不喝了,一会儿上那喝去。”   同桌另外两位男士也跟着起哄。四人又你言我语了几句,甚至还拿荤话互相调侃,挤眉弄眼地笑得别有深意。   被忽略在一旁的唐远听得脸烫,见没他什么事了才不声不响地出了门。   虽然他年纪轻,个性单纯,好歹是个快二十的小伙子,不可能听不懂方才那几人半隐晦不隐晦的话中之意。于是一边往公交站走,一边拿手机地图搜了 “白月光” 这个名字。   页面第一行跳出一个离这两公里不到的地址,评分还不错,点开图片翻了翻,果然是个夜间娱乐场所,通宵营业。   倒不是唐远对几个男顾客一会儿要去的地方感兴趣,他就想知道晚上还能去喝酒的都是些什么场所,招不招服务员。   今天他特地问过餐馆老板能不能加他的工时,让他从中午一直做到打烊。老板为难地说最近不缺人手,唐远就没再提,否则等于抢别人的饭碗。来这里上班的,基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等着糊口,而他只要养自己,算好的。   远处驶过一辆公交车,唐远伸长脖子看数字,不是回家的那路。鬼使神差地又低头看了眼没关掉的地图,点了路线。好巧不巧,这车正是去那个方向的。   唐远的两条腿先了大脑一步行动,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迈上车,索性刷了卡,找了个座位坐下。   就去碰碰运气好了。   想不到 “白月光” 所在之地是灯红酒绿的一整条街,放眼望去足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酒吧夜总会,个个闪着夺目的 LED 大灯牌,街边停满了车。唐远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好奇和胆怯相互拉锯,在门口磨蹭了足有十分钟都没敢进去。好在此时离开始夜生活的时间还早,并没多少人进出,没挡着路。   唐远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不停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来都来了,就进去问问也不会怎么样。   最后牙一咬心一横,拉开了 “白月光” 的门。   入眼是宽阔的大厅,深灰色瓷砖地面,皮质会客沙发,挑高天花板上的几圈射灯都是紫红和橘色的,前台背靠一整面玻璃酒柜,陈列着唐远不认识但想也知道价格昂贵的酒。   “欢迎光临。” 身穿酒红色制服的前台小姐见唐远进来,脸上堆满了训练有素的职业假笑。   唐远手足无措,也十分窘迫,因为他不是来消费的。   “请问,你们这里招服务员吗?” 唐远没敢走太近,离着前台有段距离问。   两位前台小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面面相觑后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从柜台绕出来对唐远说:“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叫经理。”   说完便踩着小中跟哒哒哒地去了。   另一位前台小姐探前半个身子,满眼探究地盯着唐远,“你先坐,我们也不知道招不招人,得等经理来。”   “谢谢。” 唐远礼貌地点头,走到最角落的沙发前虚虚坐了半个屁股。   没多一会儿旁边便传来脚步声,伴着听不清的小声交谈。方才的前台小姐领了个穿深色西装但打着同样酒红色领结的男人过来,见唐远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将他从头扫到脚,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这儿的经理,我姓刘。”   “刘经理您好。” 唐远回握,“我叫唐远。”   “你要找工作?” 刘经理是个长脸戴眼镜的中年人,身材修长笔挺,不算英俊但很有气场,嗓音也清朗好听。   “是,想找个晚上的工作。”   刘经理见唐远青涩的学生打扮,白球鞋运动裤棒球服,还背了个双肩包,不确定地问:“你成年了吗?”   “我十九周岁。” 唐远如实答道。   “是学生吗?”   “是,平州理工的。”   刘经理见唐远怯生生又很真诚的眼神,抿了下唇。如果不是瞎编的,唐远自报学校的行为实属欠考虑了。不过假装大学生做这一行的比真大学生还多,刘经理也懒得深究。   “我们这招人,你跟我来吧。”   唐远没想到这次找工作如此顺利,惊喜得两眼冒光,跟经理去办公室的路上已经开始猜能拿多少薪水了。   刘经理让他坐,自己开了电脑,例行公事地问:“你带简历了吗?”   “没有。” 唐远诧异了一下,随后道。他今天是临时来的,什么也没准备,况且他找餐馆和便利店的工作时都没问他要简历。   “没事儿,我就是一问。” 刘经理确实无所谓,一般来这上班的文化程度都不高,还有些是经人介绍的,十个有八个都没简历。有的话只是方便登记。   “会喝酒吗?”   唐远老实地摇头,“不会。”   他 “不会喝酒” 的结论是他姐靠一张嘴得出的,只要逢人劝他酒,她姐必会挡在前面跟人说:我家小远不会喝酒。就真的说什么也不让他喝。   加之唐远自己也没有要喝酒的场合,最多是和同学聚餐喝一瓶罐装啤酒,从没试过自己的极限,久而久之,唐远便也认为自己是不会喝。   可为什么要问他会不会喝酒?难道这里不只有失足女性陪男客人喝,还有男的陪女的喝酒的服务?   倒不是没听过,就是没想到。   刘经理看了他两秒,爽利一笑,“没事儿,酒量都是练出来的。”   “刘经理,当服务员不用会喝酒吧。”唐远不安地试探道,特地把 “服务员” 三个字咬得字正腔圆,生怕是前台小姐把话传错了,以为他来应聘那种特殊职业。   对于夜场这种地方,唐远白纸一张,刘经理却是老油条。一开始有骨气有坚持,后来却迷失在钱财物欲的男孩女孩他见多了,这么说吧,店里现在少爷公主有一半最开始都是做服务员的,这当中绝不乏曾信誓旦旦说自己不是那种人的。   可一样是日夜颠倒地在这样的环境讨生活,别人只不过坐着陪喝陪聊陪笑脸,一晚上下来却能拿到自己端茶倒水忙进忙出几倍的钱,多数会心有不甘,在这个年纪也很难抵住诱惑。   他假作婉惜,故意给出暗示:“当服务员工资不高,要是能喝酒就挣得多了。”   唐远不为所动,给杆子也不爬,提到钱倒是来了精神,“时薪多少?”   刘经理说了个数字和营业时间,“小费一般当天结,但不多,跟做少爷的肯定比不了。”   这赤 / 裸 / 裸的明示也被唐远当了耳旁风,自顾自计算起一个月能拿多少钱,对他而言已经觉得很多了,顶原来便利店和餐馆加一块儿还多。起码养房子的钱算是有着落了。   不过这样一来,除去路上的时间,他每天最多只有四个小时可以睡。   但生活起码有了出路。   唐远欢天喜地地填了信息入了职,感激涕零地跟刘经理和前台姐姐们道谢告辞,出门的时候遇上两个衣饰光鲜站门口抽烟的男孩,还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   刘经理始终和颜悦色,不急不恼。他阅人无数,对唐远这种小小年纪就缺钱的嫩茬儿有的是办法,自然沉得住气。   乘公车驶离闹市区,夜里的平州渐渐有了 “风不定,人初静” 的意思。唐远塞着耳机听英语单词,偶尔会向窗外望上几眼,看城市林立的建筑向后倒退,或是欣赏映着斑斓霓虹的静谧江景。   桑青时的房子也临江,不知道过年时他会不会带小叶子去江边看灯展。   正想着,耳机里的英文单词冷不防被电话铃声打断。   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   唐远按了接听,“您好,请问哪位?”   话音未落便听对面传来一个急迫的女声:“喂你好,请问是桑叶的舅舅吗?”   唐远心里咯噔一下,凉意瞬间爬满他的四肢白骇,握着电话的手不住发抖。   他实在太害怕这种突如其来的电话,仿佛线路那边永远有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在等着他。   当年父母相继病重时他刚上小学,姐姐休学跟去了镇上的医院,他便被寄养在村里一个亲戚家。没过多久就接连接到两通噩耗。   十几年后悲剧重演,唐远又接到了医院的病危家属通知。   大概送父母出殡那天给他算命的先生说得没错,他就是个灾星,八字不祥,命里带煞。   注定会克所有亲人。 第6章   好在只是唐远太过紧张。   小叶子的确出了点事,不过不是什么大事。   是带他的徐阿姨发现他夜里发高烧,可桑青时不在家,手机也打不通。阿姨才来桑青时家里上班,才照顾小叶子两天,对孩子的情况和家长的态度完全不了解,一时拿不定主意。幸好桑青时把唐远的那本笔记留在了家里,阿姨才能顺着里面的电话打过来。   唐远从最近的站点下车,打了辆出租车直奔桑青时的别墅。   “对不起啊这么晚还把你叫来,” 阿姨一脸抱歉,开了门忙给唐远拿拖鞋,“桑先生不在家,孩子烧得又有点重,我实在不知道能找谁。”   “家里有体温计吗?” 唐远面无血色,换了鞋跟着阿姨直冲二楼,连背包都来不及放下。   “有,我量过了,一小时前三十八度六,刚才是三十八度二。” 阿姨是专业育儿师,具备儿童护理和急救知识,只是现在的孩子都金贵,家长的理念又不一样,打针吃药还是物理降温总归需要家长给个指示,她不敢擅自做主。   唐远看到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小叶子脸颊烧得通红,睡着都蹙着眉,额头上还搭着小毛巾,心疼得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憋不住。   “我给他换了两个贴胸口的降温贴,喝了十毫升不含抗生素的退烧药,效果一般,过会儿要是烧还不退,是吃抗生素还是上医院打针的,这桑先生联系不上,我就寻思征求下你的意见,好歹你是他舅舅。” 阿姨还头回遇上在信任和默契都未建立好的情况下,孩子生病联系不上的家长,实在也很为难。   “桑青时人呢?” 唐远心里来了火,用鼻子呼出口恶气,直呼那不负责任的监护人大名。   “下午回来一趟又走了,带着他助理一块儿,说是出差。” 阿姨拍了下大腿,才想起来似的,“助理电话也打不通,两人应该在飞机上呢,瞧我这脑袋。”   唐远冷哼了声,毫不买账。   阿姨又拿体温计测了下桑叶的额温,见比刚才又降了点,才舒了一口气。转而又懊恼起自己心急办错事,赶忙跟唐远找补:“桑先生走的时候小叶子还好着呢,晚饭吃了一大碗牛肉饭,谁能想到睡着了才发烧呢,小孩子没准儿的。”   “这虽然是哥哥辈儿的,但我看桑先生对孩子是真有心,家里什么都齐全的,光应急的药都一抽屉,就跟这孩子从小在这长大的似的。”   “而且别看桑先生瞅着是严肃了点,对孩子可不凶,好声好气的可有耐心了。”   唐远心焦气燥,半句也没把阿姨这真假掺半的话听进去。虽说阿姨当他是雇主亲戚叫他来,但唐远也几乎没有照顾小叶子生病的经验。一是这孩子打小就身强体健不爱生病,二是除了周岁有次发疹子唐远抱着哄了会儿,其余都是他住校不在家的时间。   正拿不定主意,桌子放着的手机响了起来。阿姨拿起一看,转头激动地对唐远说:“是桑先生。”   她当着唐远的面接起来,把事情起末跟桑青时叙述了一遍。   那边说了什么唐远听不清楚,只见后来阿姨一直 “嗯嗯嗯好好好” 地点头。   “桑青时怎么说?” 待挂了电话,唐远没好气地问道。   “桑先生说他马上叫个医生来家里,如果半个小时还不到让我们直接叫救护车。” 阿姨接完这通电话,总算是找着了主心骨,急得一脑门的汗都跟着散了。   唐远追问:“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说了,后天晚上回来。”   “汤圆舅舅。” 没精打采的软软童音唤了唐远一声,小桑叶困倦的眼睛里透出了惊喜。   “小叶子!” 唐远见桑叶醒过来,忍不住弯腰抱紧了床上小小的身体。   “你怎么在这里?” 小桑叶微诧道。   “你生病了,徐阿姨让我来的。” 唐远起身朝桑叶肉嘟嘟的小脸上捏了两把,手感又软又弹,心里瞬间踏实了不少。   桑叶朝四周看了看,只见到这两天陪他的阿姨,没见桑青时,“青时哥哥呢?坐大飞机出差去了吗?”   唐远想不到桑叶会亲昵地称那人为 “哥哥”,顿了顿才应了声是,又问:“他和你说了?”   “晚饭的时候说了。” 桑叶如实回答。   他伸出小手拉住了唐远的袖子,抬眼问:“舅舅,你今晚能留在这陪我吗?”   还不等唐远为难,阿姨便立刻转述桑青时的特别交待:“桑先生说今天太晚了,让你就在这休息,明早让司机送你上学。”   桑叶闻言眼中闪过欣喜,期待地看着唐远。   “桑先生还说洗漱用品客房的洗手间里都有,让你随意。”   唐远今晚的确放心不下小叶子,便没拒绝,“好的,那您回头替我谢谢他。”   阿姨怕桑叶明早没有胃口,去厨房收拾起食材,准备提前把鸡汤炖上,唐远就在床边的小书桌上拿了本从家里带过来的伊索寓言念给小叶子听。   一个故事还没有讲完,桑青时叫的医生便到了。   唐远不知道桑青时这大半夜是上哪找来的医生,但见他给小叶子做检查时的专业和仔细劲儿,深感有钱人的生活真是高效而便捷。   他来的路上正在气头上,想着今晚就要把小叶子带回家,有本事让桑青时派人来抢,这会儿想想,恐怕桑青时真有这个本事。   医生凭着经验诊断完小桑叶的发烧情况,说只是普通感冒,这么晚没必要折腾孩子去医院,多喝水睡觉就行,要是喉咙疼起来影响到胃口再服小剂量的抗生素。   等医生走的时候,小叶子的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抱着小枕头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阿姨的房间就在小叶子隔壁,给唐远指了客房,回厨房给鸡汤关了火便也休息去了。唐远明早有三门课,下午要去餐馆打工,幸好新工作后天才开始,他明晚下班还赶得及来看小叶子。   桑青时一个独居男人的家大到另人发指,每天钟点工来打扫都要花几个小时。唐远从客房出来拿东西,再回去就差点认不清门,这么多房间也不知道空来给哪路神仙。   唐远留宿在别人家里多少觉得拘谨,但餐馆油烟大,他头发上难免沾有味道,怕不洗洗会睡脏人家的床,挣扎许久还是草草冲了个澡,衣服裤子穿戴整齐后才躺进被窝。   次日一早,唐远的生物钟先于手机闹铃把他叫醒,他轻手轻脚摸进桑叶的房间,见小家伙还酣畅地睡着,脸色已经恢复如常,烧完全退了,呼吸也平稳,这才彻底放下心。   阿姨觉浅,听见开门的动静也醒过来,她昨晚隔一会儿就起来看下桑叶的状况,没怎么睡好,今天照平时起的迟了。   桑青时的司机倒是领命准时等在院子里,准备送唐远去学校。   唐远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一路都在和司机大哥道谢,还把出门时阿姨硬塞给自己的早餐包和牛奶留给了他。   第三堂课有个小测验,唐远最近缺课太多,自学还没有补到这里,连猜带蒙好不容易才糊弄满了试卷,一考完便冲出了教学楼。他爱干净,实在受不了穿着昨天四处游荡了一天的脏衣服,刚好他宿舍退掉后还租了个储物柜存书,之前放在里面的一套干净衣服便有了用处。   可惜还没找到地方换就到了要打工的时间,只好带着去了餐馆。   下班后他直奔桑青时的江边别墅看小叶子,从早起到现在一刻不停,转成了一个陀螺。   小叶子的烧已经退了下来,不巧却应了昨晚医生说的喉咙疼,加上鼻塞和轻微的咳嗽,下午司机和阿姨带着他去了趟医院,也刚到家不久。   “听说你今天打了两针都没有哭,表现得真好,舅舅可以给你一个奖励,小叶子想要什么?” 唐远摸着桑叶细软的发顶,宠溺道。   “我想要……” 桑叶抿唇思考了一下,“想要汤圆像昨天一样给我念故事,陪我睡着再走。”   唐远看了眼时间,爽快答应:“没问题,那你要不要先洗澡上床?”   客厅里阿姨路过时恰好听见,赶紧放下手里的包叫小叶子:“那我先带你上楼洗澡去。”   唐远忙阻止,“徐阿姨您休息一下,这一天辛苦您了,我给他洗就行。”   阿姨心里感激不已,又有些不放心,嘱咐唐远道:“那你水放热一点,别洗太长时间再给他冷着了。”   “知道了徐阿姨。” 唐远笑着应了,抱起小叶子上了楼梯。   本来只打算给小叶子洗一洗,谁知不小心按错开关,把自己喷了一身湿,还被小叶子抹了几把沐浴露在头上,索性就进去跟着一块儿冲了。   又是擦干又是吹头折腾了一会儿,病还未愈的小叶子已经打起了哈欠,自己乖乖爬到床上躺好,等着听故事了。   唐远还是拿起昨晚那本伊索寓言,靠在床头才念了七八页就听见小叶子睡着的均匀呼吸。房内只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小台灯,空调的温度也刚好舒服,唐远知道自己该下楼回家了,再晚就要赶不上车。可脑袋沉得就像灌了铅,身体也一动不能动,手指堪堪合上书页,便歪着脑袋也睡过去了。 第7章   阿姨忙完了手里的活儿,见小叶子的房门是半开的,里面却没有动静,探头一看,床上一大一小两个都睡着了。不过床是汽车造型的儿童床,唐远别说腿抻不开,脖子都是窝着的,几乎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   这哪能睡啊。阿姨蹑手蹑脚进去,轻轻叫醒唐远。   唐远意识到有人在叫他,一秒便清醒,赶忙从床上下来,揉着眼睛抱歉道:“对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   阿姨语气带着慈爱的责备,“可不能那样睡,明天脖子非得落枕。”   唐远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间,已经快十点,小叶子没什么事了,他得回去了。   阿姨见他通红的眼睛和没精打采的神情,出声阻挡道:“都困成这样了,别走了吧,就睡这。”   “不用的徐阿姨,我没事儿,出门就精神了。” 唐远捋了捋压翘的刘海儿,强打精神道。   “出门风一吹要感冒的呀。” 阿姨是个性情人,听说了桑叶失去父母的遭遇便忍不住对他格外怜爱,第一眼见着唐远心里更是唏嘘不已。这小夫妻哪是扔下一个孩子啊,分明是扔下俩。搁一般家庭,唐远这个岁数还在爹妈跟前撒娇呢。也不知道这以后日子该怎么过,书能不能顺利念完。   她轻推唐远的胳膊,压着音量柔声催促:“快睡觉去,昨天的屋还给你留着呢,不差这一晚上。”   左右桑先生明晚才回,多留唐远一晚也不算什么事,明天她解释一下,相信都能理解。   唐远犹豫了一会,才懂事道:“谢谢徐阿姨,那我去睡了,您也早点休息。”   对于来自女性长辈的好意,他向来无法拒绝,无论是福利院的 “妈妈” 们,还是学校的老师,多少有点因为缺失母爱下意识依恋这种温暖。   夜还不深,唐远却格外困倦,他这阵子真的很累,累得想随时随地倒头大睡,忘记对亲人的思念,忽略对未来的恐惧,也放下对生活的埋怨。   睡醒之后,命运对他有多残忍,他就必须得有多坚强。   为了不弄脏客房的床,他特地换上了从学校拿的干净衣服,才将自己埋进柔软的被子,很快入眠。   夜里唐远起了次去尿尿,因为找不到走廊灯的开关,便全程摸着黑。客房是有配套洗手间的,他睡得迷迷糊糊却给忘了,七拐八拐摸到桑叶隔壁那间公用的,又七绕八绕摸回房间,爬上床。   似乎觉得床变高了些,被褥的触感也不大一样。然而困意当头无暇多想,眼皮一沉便接着睡过去。   桑青时是在清晨进的家门,天还没亮透,阿姨和桑叶正该睡着,便没弄出声响,直接回了房间。   公司的项目出了点问题,他改了机票提前回来,准备洗澡换身衣服就去公司。   一开门便见床上躺了个人。   晨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投进屋内,将一个清瘦的背影拢进光里,照得半明半昧。   桑青时皱起了眉。   他与唐远并没见过几面,却从身后一眼认得出来。   唐远的外表用一个字形容就是纯,五官肤色身段眼神,无一处不清透得如刚从山泉里捞出来的水晶石。被子被他踢到了一边,身上的奶白色休闲套装略微宽松,随着他的睡姿打起皱褶,露出一截细白光洁的腰。   桑青时瞬间便理解了一个词,叫盈盈一握。   大概真的一手便能握住。   床上的人发出一声低哝的呓语。   桑青时忽地回过神,转开视线,单手抚了下太阳穴,将荒唐且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开。   现在他要弄清楚这小孩儿为什么会在他床上。   窗外天光比方才更亮了些,桑青时踱步至床边,按下了自动窗帘的开关。   隔了几秒,唐远便本能地抬手去挡眼前。   他迎着光慢吞吞撑起半个身子,茫然地看着入眼的景象,呆了半晌儿,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好像窗户的位置不对。   低头看看身下的床,似乎床单的颜色也不一样了。   正欲转头环顾,身后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男音。   “醒了?”   唐远吓得魂飞胆战,几乎是从床上弹了下去,活像只怕人的猫咪在酣睡时被冷不防拍了屁股。   “桑桑…… 桑先生,你你……” 唐远着实受到了惊吓,说话嘴都不利索了,脑子也一片空白。   桑青时从没有恶作剧的爱好,但不得不承认,方才的确是存了捉弄唐远的心。见他此时无措又慌乱的样子,又在心里暗嘲自己无聊。   于是正了神色,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会在我房间?”   唐远隔了张宽大的床看向桑青时,显然是懵了。   桑青时没再说话,只挑着眉等待答案。   “啊!” 唐远一下反应过来,难怪他一睁眼就感觉房间的布置不对,这根本不是他借宿的客房。   记忆回了笼,想起他昨晚黑灯瞎火上厕所时推得那左一道右一道的门。居然连进错房间都没有察觉。他窘迫地连忙解释,生怕桑青时不信:“对不起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我昨天睡蒙了,上完侧所还以为回得是客房,实在对不起。”   唐远难堪得不知怎么办好,听说有钱人规矩都多,又不好相处,要是人家介意就糟了。   桑青时注视着他,将他说话时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看在眼里。   的确不像说谎。   不似别有用心。   唐远见桑青时不说话,以为他在生气,可怜巴巴地从床那边绕出来,走到桑青时跟前试探着打起了商量:“我给你洗被子吧,还有床单,还有枕头。呃…… 要不我赔你一套新的?”   事情已弄清楚,桑青时松了口气的同时,竟还莫名感受到了点别的情绪。   唐远见桑青时迟迟不应声,心道完了,不会是连床都叫他一起赔吧。这种比酒店还豪华的实木床算上床垫得多少钱啊?他刚赔了便利店丢的烟和酒,再赔一张床恐怕连面包都没得啃了。   桑青时神情冷淡,不知在想什么,唐远隐约觉得他似乎用了一种自己看不懂的眼神上下扫视过自己全身,一转而逝,不太明显。   唐远下意识也低头看自己,而后恍然大悟。他急着自证,站得离桑青时又近一步,恨不能给对方看清楚,再闻一闻,“我这身衣服不脏的,没有在外面穿过,我洗完澡才换的,还有我澡也洗得很干净,真的。”   桑青时眸色暗了暗,视线带过唐远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腕,清了清嗓子道:“我知道了,不用你赔,又没尿我床上。”   唐远一时无言以对。   幸而事情就这么简单地揭了过去。   五分钟后,唐远从桑青时的别墅落荒而逃,甚至没等小叶子醒过来,去学校的路上才记起正事。他本来要和桑青时就小叶子生病的事谈谈,为小叶子多争取一点重视的,结果反倒以自己赔不是收场,真是又懊恼又悔恨。   孩子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两天就好得七七八八。桑青时从公司忙完回来时小叶子正在游戏房拼乐高。   桑叶见到他,放下手里的玩具同他打招呼。“青时哥哥” 这个称呼是阿姨教他叫的,其实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叫一个叔叔年纪的人哥哥,明明他比汤圆舅舅看起来更像一个大人。   但他并不讨厌这个 “哥哥”。   桑青时家中无弟妹,膝下无子女,完全不懂得如何与小孩儿相处,也说不上多喜欢小孩儿。只是他觉得作为监护人,有义务提供桑叶有安全保障的生活。前天发生的事虽说是卡着点儿地不巧,但也怪他事先没有考虑周全,心里觉得非常抱歉。   小桑叶接受了他的道歉。   “青时哥哥,你今天早上有见到我们家汤圆吗?”   桑青时考虑了一秒,觉得进错房间这种蠢事,那颗白汤圆大概不会想跟任何人提起,索性瞒了下来,“没有。”   小桑叶撅着嘴,看起来有点难过,自顾自地碎碎念:“昨晚他还给我念了故事书,早上起来就不见了。”   桑青时睁眼说瞎话,“可能有事情要忙,走得比较早。”   小桑叶低低哦了声,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子兴奋起来:“妈妈说汤圆舅舅要是一下变得很忙很忙,就是我要有舅妈了!”   桑青时没接话,顿了几秒,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问桑叶道:“你汤圆舅舅喜欢女生吗?”   说完便后悔,怎么能问个四岁孩子这种问题。   幸而小桑叶理解歪了,得意地扬着脸说:“汤圆说他最喜欢的是我。”   桑青时嗯了声便准备结束话题。   “但在我出生以前,汤圆最喜欢的是一个大眼睛长头发的女生,妈妈告诉我的。” 桑叶摊了摊手,表示他很同情,也很无奈,“但那个女生被人领养后,汤圆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就没当成我的舅妈。”   当初为了最有效率地解决桑叶的抚养权问题,桑青时找人调查过唐远的背景,知道他是孤儿,六岁起就在福利院生活,直到唐雅大学毕业把他接出来,唐远才上初中。   也就不难推测唐远那段戛然而止的 “初恋” 是什么年纪的老黄历了。   可总归对象是女生。   阿姨喊桑叶去洗澡,桑青时看了眼腕表,也快到他开视频会议的时间,便和桑叶道晚安去了书房。 第8章   夜场服务员的工作比唐远预想得要有挑战得多。人多事多,突发状况更多,几乎天天刷新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加上音乐震耳灯光昏暗,他对烟味又敏感,每天下了班大脑都是麻的,全靠肌肉记忆搭车回家。   更难挨的是觉不够睡,不止一次被同学误以为通宵打游戏,才长这么重的黑眼圈。   专业成绩也一路亮了红灯,几门课的期中分数都只勉强超过及格线,要是期末不能追回来,平均他之前旷掉小考扣的分,难保不会挂科。   但他没法停下每天奔波去打工的脚步,生怕稍有懈怠就让银行本就惨不忍睹的余额见底。   刘经理见唐远临上班前五分钟还抱着本书看,不动声色地思索了片刻,见他旁边没有别人,整了整衣襟上前找他说话。   “这么用功啊,大学生。”   唐远闻声抬头,见是刘经理过来,以为要催他去工作,赶忙合上书要溜,“经理,我这就去集合。”   “回来回来,不着急,没到点儿呢。” 刘经理叫住他,指了指唐远手里,“这是要考试了?见你天天抱着书。”   唐远老实道:“考完了,考得一般。”   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把书抱在胸前又补充:“多看看,争取下次考好点。”   “这样啊。” 刘经理面露婉惜,拍了拍唐远的肩膀说:“挣钱归挣钱,不要耽误学习。”   唐远嗯了一声便准备进去工作。   “我一直没问过你,” 刘经理紧接着又开口,语带关怀,“你说你一个学生,花费又不大,这怎么白天一份工晚上一份工的,是有什么难处吗?”   唐远想了想,用一句话简短概括:“家里要用钱。”   “哦。” 刘经理拖着尾音,恍然大悟一般。   唐远笑笑,便将这话题揭过。从小到大他见过最多的就是旁人同情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并不会觉得不舒服。只是若非必要,他不会将自己的事主动说给人听,特地换取同情。   “唐远啊,我原来没想到你这么难。” 刘经理叹了口气,“你缺钱,咱也不是没有来钱的办法,但有些事你不愿意做我也就不劝你。”   唐远知道刘经理所说的 “有些事” 是指什么事,就是他来应聘那天,在门口遇上那两个抽烟的男孩在做的工作。   他第一天上班便在包房里看见其中一个,穿着设计感夸张的衬衫和紧身西装裤,陪一桌女客人摇色子,赢了被轮番塞一嘴葡萄,输了就一杯接一杯地自干罚酒。他还碰见过另一个在洗手间催吐喝进去的酒,再若无其事出来对着镜子洗手漱口整理头发。   “这样吧,看在你是个学生还要帮衬家里,我给你开个先例。” 刘经理始终观察着唐远的反应,“你虽然只当服务员,但要也能把酒卖出去,我按少爷公主一样的提成给你,让你挣点零花钱,怎么样?”   唐远睁大了一双杏仁眼,显然十分意外。这地方酒卖得有多贵唐远早就领教过了,听说就算是中等档次的红酒,卖一瓶分的钱都够他在餐厅脚不沾地干两个下午。   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唐远千恩万谢了好半天,保证自己一定努力,心情雀跃地去工作了。   “白月光” 同往常一样宾客满座,各个包房按服务铃的声音不绝于耳,唐远往返进出了一间又一间,差点没把腿跑断。他一直在留意有没有哪个包间需要酒,可惜大多客人都被前呼后拥着,根本轮不上他插话,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了几桌男客人,都被摆摆手打发了。   正为今晚的业绩一筹莫展,唐远被领班叫去服务 302 号的客人,说是楼下忙不过来。草草整理了下领结,如往常一样站门口敲了几声便推开进去。   包房里只有四名女顾客,没找人陪,看衣着和气质,应该是个都市女精英的闺蜜局,空酒瓶摆了一桌子,都已经喝得半醉。   “服务员,帮我换个麦,两个都没电了。” 离点歌机最近的一个短发女人朝他招手,气质十分慵懒,声音却很娇媚。   唐远见 KTV 正放着伴奏,赶紧上前鞠躬道歉:“不好意思女士,我马上帮您换。”   说着去开角落的柜子,拿出两个备用的麦,打开开关拍了拍,又喂了喂,确认能正常使用才递给那位短发女人。   短发女人接过麦,对着话筒故意嗲道,“谢谢你啊小帅哥。”   同行三人齐笑了笑,另一个接过麦的女人拆短发那个台:“你一晚上调戏几个小哥哥了?”   短发女人眨眨眼,假声假气地否认:“哪有,就这一个,人家很专一的。”   唐远知道她是开玩笑,低头去收那两个没电的麦,瞥见茶几上放着个切开但没动几口的蛋糕,抬头提醒她们:“今天是哪位女士的生日吗?店里可以送生日果盘的。”   离唐远最近,穿着黑色连衣长裙的女人带着几分醉意开口道:“不是生日,是庆祝我离开了一个狗男人。”   唐远愣了愣,后悔自己不该多嘴。她们原来是失恋才约朋友来这借酒消愁的。   忽然他的小脑瓜动了动,话不知怎么就从嘴里直白地溜出来:“女士,您要开瓶酒吗?”   黑裙子女人从唐远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期待,由上到下打量着他服务生的制服,好奇道:“我开酒你有提成拿吗?”   唐远被识破了意图,有点不好意思,小声承认:“有的。”   黑裙子刻意露出难色,逗他说:“可单我们几个女生喝太无聊了。”   短发那个把一首 “泡沫” 唱得跑调带忘词,自己都受不了,把麦让给另个同伴,凑过来听黑裙子和小服务生聊什么,正好听到一耳朵。   唐远以为黑裙子客人是拒绝,有点失望地哦了一声。   这女人七分醉,坏到你流泪,短发女人见机立马接茬道:“小帅哥,要不我们点你的酒,你跟我们喝点儿?”   “我不会喝酒。” 唐远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说完觉得不妥,挠挠后脑勺打着商量问:“要不我帮你们叫会喝的来?”   “谁陪我们喝我们就点谁的酒。” 黑裙子没来得及表态,短发那个抢了话,循循诱道:“喝一杯意思下就行。”   喝一杯酒就能拿到钱,这对唐远这种少不更事又缺钱的人来说实在诱惑不小。   如果能多卖几瓶酒,说不定他就可以在期末考前请几天假好好复习,把这学期的课应付过去。   或者可以存下来,赶在小叶子成年之前把房贷还清。   或者去超市多买些食材,请借他复习资料的同学来家里吃一顿火锅。   总之钱这个东西,对他这种没钱的人来说,可以解决很多问题,消减许多烦恼。   他一咬牙便答应了。   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几个气质出众的漂亮大姐姐正借着酒劲儿发酒疯,把他归成了 “狗男人” 同一类,拿他当了发泄情绪的出气筒。   唐远人单纯,性子又软,被几人连哄带骗,威逼加利诱,一连灌了几 shot 高度洋酒下去,虽说兑了饮料不难入口,但唐远喝猛了,一时胃不适应,没多久就开始又晕又恶心。   最后卖酒的提成是拿到了,也在厕所吐了个昏天暗地,蹲着半天起不来,门都没有关。后来不知被哪个包间的一位男客人扶了一把,还跟他说了好些话,他吐得耳鸣,神智也不大清,只顾得上跟人家说谢谢。   刘经理给了他一瓶解酒药,嘱咐他一句 “悠着点儿” 便接着忙去了。唐远把药灌下去才好受一点,后面时间都是强撑着在上班,还好高峰期已经过了,领班只叫他推着车收一下包间里的空酒瓶。   夜里十二点多,桑青时洗完澡出来,见到有陈瑞律师两通未接来电。   桑氏集团与陈瑞的律师事物所是合作关系,他们两个私下也是熟人,有时候关于公司法律上的各项问题,陈瑞也会半夜打过来跟他讨论。   桑青时一手擦头发一手回拨,第一次响了几声被挂掉了,几分钟后陈瑞又打回来。   “喂,桑青时,你睡了吗?”   “正要睡,怎么了?” 桑青时把手机放在床头开了外放,塞了个蓝牙耳机准备和陈瑞谈正事。   “你家刚来的那个小孩儿,他舅舅你最近有联系过吗?”   “你说唐远?” 耳机不知怎么连接不上,桑青时干脆关掉,把手机拿到耳边关了外放,“这周没联系,怎么了?”   “也没怎么。” 陈瑞其实也很犹豫,他心里拿不准桑青时愿不愿意管这个人,要是人家不想管,倒显得自己多事。但他为替桑青时争夺桑叶抚养权这件事,始终对唐远心有歉疚。   电话另一头,桑青时皱了皱眉,“没怎么你打给我问他干什么?”   “我今天不是在夜总会陪客户喝酒嘛,碰见他也在这儿,醉得一塌糊涂怎么叫都没反应,估计连我是谁都没认出来。”   桑青时自己都没注意,从陈瑞提到唐远开始,他就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听到这脚步却突然停下来。   “我看他穿的是服务员的衣服,应该在那上班。哎,这不寻思他家也没别人了,就来问问你。” 陈瑞见桑青时半天没有反应,知道他是不想管了,没再多说,有些惋惜道:“这孩子怪可怜的,要再误入歧途可惜了。” 第9章   半个小时后,桑青时出现在 “白月光” 某包房,点名找一个叫唐远的服务生。彼时唐远正在收拾他失手打烂的空酒瓶,同事告诉他有个姓桑的先生找他。   他这辈子只认识三个姓桑的先生,一个已故姐夫,一个四岁外甥,仅剩一个有能力来找他的桑青时,非常好猜。   上班时间手机是锁在员工室的储物柜里的,他担心是小叶子有事,桑青时联系不到他才找来这里,可怎么也回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告诉桑青时自己在这上班的。   尤其当他推开包房门,看见偌大房间内只有桑青时一个人的时候,三分酒醉都吓精神了,冲口便问:“你怎么来找我?小叶子出了什么事吗?”   “他很好,正在家睡觉。” 包房里打着紫红色的射灯,桑青时坐在暗处,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哦。” 唐远吃到定心丸总算放松下来,可心里更是不解,思来想去只猜到一个理由,“你是过来玩的吗?一个人?还是在等朋友?”   桑青时盯了他半晌儿,也不欲与他绕弯,开门见山地问:“你酒醒了?”   唐远把酒都吐了,又喝了一瓶解酒药,这会儿虽然头很晕,但起码看人看东西都不转了,于是点头嗯了一声。   随即他反应过来,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喝酒?”   自上次某人进错房间睡错床落荒而逃后,他们没再碰过面,就连每周一次去探望小叶子桑青时也都恰巧不在家。桑青时自问没有窥视别人生活的兴趣,当然就不乐意让人误会,耐着性子解释道:“陈瑞记得吗?他打电话给我,说碰见你在这喝醉了,让我过来看看。”   唐远是记得这个人,但不清楚几时碰上过,一脸迷茫,“我没有印象碰到过陈律师啊……”   方才陈瑞在电话里说,唐远抱着马桶起不来,他拉了几把,还问要不要帮忙,唐远是看见他了的,还道了谢。这会儿却记忆全无,可见陈瑞的描述太过含蓄,唐远哪只是醉,根本就喝断片儿了。   桑青时无语的当口,唐远才又回过味儿点别的,惊讶地问道:“你是特地来看我的?”   而后从对方的表情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来找我怎么还开包房啊,这间低消很贵的,叫前台喊我一声不就行了。” 唐远受宠若惊,也受之不起,开始替桑青时心疼钱。他知道桑青时有钱,可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今天为了一瓶酒的提成算是体会到了。   桑青时由衷觉得,他今天就多余来。   他甚至没搞清楚自己为什么来。别人喝吐喝死喝成什么样跟他有什么关系,至于让他来的路上连冲三个黄灯。   人都说他桑青时面冷心也冷,生意场上手腕强硬不讲情面,看来他大概是老了,开始对一些不相干的事,不相干的人动起恻隐之心,深更半夜跑来多管闲事。就应该把这不识好歹的小子拉到大街上吹吹风。   “喝了多少?” 来都来了,桑青时就一定要把这事情解决掉。   唐远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搞得不知所措。谁叫桑青时天生一张面瘫脸,长得好看也无用,没表情时都像在生气,难得一笑还跟嘲讽人似的。唐远一见他就紧张,一紧张就脑袋空,脑袋一空就往外蹦实话,“五杯那种饮料兑的酒。”   说完还用手比了比酒杯的大小。   “谁让你喝的?” 桑青时接着 “盘问”。   唐远有问必答,“包房的客人。”   “为什么不拒绝?你是服务员,又不是陪酒的。”桑青时刻意加重 “服务员” 三个字,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卖酒能拿钱,客人说我只要喝一杯就用我的名字开酒。” 唐远竟然还想着帮人解释为什么一杯变五杯,“后来她们看我实在喝不下去,就让我拿饮料兑着喝,一点儿一点儿就兑成五杯了,那酒真的太辣了,好像叫伏特加。”   敢情 “一杯酒” 是指一大杯纯的高度酒。   桑青时脸色一变。   他管不着这种花钱就能消遣取乐的地方,有人拿话术偷换概念糊弄唐远这种涉世不深的小孩儿,但他不理解怎么一个端茶倒水的服务员还能卖酒拿起提成来了,那这和牛郎有什么区别?   他上下打量唐远因蜷在侧所吐过折腾得皱巴巴的服务员制服,想起一个多月前露在奶白色棉质衣裤外那截细白的腰,陡然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厉声喝道:“你给我说清楚卖酒拿钱是怎么回事?你个服务员卖个屁的酒?”   唐远被桑青时骤然拔高的嗓音吓得一个激灵,这回他确认桑青时是真的生气,也是第一次实实在在被他凶,反应了半天才结结巴巴道:“是…… 是刘经理给我单独破得例,说看我是学生不容易,想让我多赚点钱。”   几分钟前,桑青时还觉得唐远是个不相干的人,死活都跟他无关,这会儿却想亲手掐死这个没长脑子的。   原本桑青时和唐远一站一坐,隔着一小段距离,这会儿他蓦地站起身几步走到唐远跟前,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傻?让你卖酒你就卖,你知不知道这种地方的酒都是怎么卖的?为了点钱你喝得连陈瑞都认不出来,有没有想过门一关遇到心术不正的坏人会发生什么事?你那什么狗屁经理把你当陪酒的牛郎卖你都看不出来吗?”   不可否认,唐远吓着了。不止因为桑青时的疾言厉色,也为他口中所拆析的事实。震惊,委屈和羞惭齐涌至心腔最脆弱的地方,一阵翻江倒海,惹得他鼻子一酸,眼泪就冲到眼框里,要死咬着嘴唇才能确保不掉下来。   他想为自己辩解,开脱,可想到一句说一句,拼起来毫无逻辑可言,更像胡言乱语。“刘经理不会是那个意思,他是好心...... 再说我就是喝了一杯而已,也没有很醉,你看我这会儿不是挺清醒吗…… 那几个客人…… 客人没有叫我陪她们喝…… 就看着我喝…… 而且…… 而且她们看起来很漂亮很有气质的,怎么会是坏人呢…… 再说我是个男的呀,我怕什么…… 你想多了……”   唐远越说越小声,最后根本成了蚊子哼哼。他一米七五的个子本就比桑青时矮很多,头往下一低,从桑青时的角度看去真是一点脸都不露了,只剩一个乱蓬蓬的发顶,每一根头发丝儿都看着怪可怜的。   但也得有人可怜。   桑青时不是那个人。   他分明比先前更烦燥了,讲不出原因,道不明理由,十分地搓火儿。   他心想说不定唐远巴不得陪几个 “很漂亮很有气质” 的女客人喝酒,巴不得能遇上个别有用心的女的,趁机搞点什么名堂。他以前怎么会觉得唐远单纯?   怎么会觉得他纯。   怎么会因为一个人的外表,忽略了是男人都有的劣根性。   只不过他们不属于同一种男人罢了。   解释给桑青时听,也算安慰自己了老半天的唐远最后还是绷不住,放弃了挣扎。他偷偷抬眼看桑青时,又被那英俊也不顶用的臭脸吓得收回视线,揪着裤管像小学生跟老师道歉一样开了口:“桑先生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以后会注意的,一定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桑青时没有回应,良久唐远都只敢盯着他黑色皮鞋的鞋尖。   就当唐远以为桑青时不准备再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蓦地听见他开口:“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下楼去把这的工作辞了。”   唐远愕然抬头,见桑青时又恢复了以往的面无表情,眼神却更不可测,没底气地拒绝道:“不行,不能辞的。”   桑青时冷冷地嗤笑一声。   这在唐远听来十分刺耳,仿似一种将人踩进泥里的蔑视,心里忽地有点难受。他下意识后退半步,想着再道次谢就告辞出去。   没等他开口,桑青时走近了他,不明所以间他抬头与桑青时对视,那眼神也同样充满鄙夷。   “唐远。” 桑青时念了他的名字,“你好歹是个名牌大学的学生,知识不够改变你的命运吗?来这种地方找这么下贱的赚钱路子,身为一个男人你的羞耻心呢?你的自尊心呢?”   语速很慢,语调平缓,字字清楚,句句如刀,末了又补一句:“你就这么爱钱吗?”   唐远睁大了眼,怔怔地看着桑青时,胸腔的位置开始翻腾,绞痛。   尖锐的言语刺痛他的心脏,原本就不舒服的胃便跟着一起疼,连呼吸都逐渐变得困难。   他想辩解,说他没想过当陪酒少爷赚钱,今天的事只是意外,可他嘴唇张合几下,又不想解释了,他觉得没人会相信他说的话。   可他心里委屈,尤其对着桑青时。   桑青时知道他的经济情况,桑青时调查过他。   桑青时知道他每个月有几千块的房贷要付,知道他没什么积蓄。   桑青时知道他是学生,知道他餐馆打工赚的钱负担学费和生活都相当吃力。   桑青时什么都知道,却轻飘飘地说他爱钱,骂他贱。   他觉得很难受,五脏六腹都难受,连眼泪都要忍不住了。   而后下一秒,他 “哇” 地一声吐了出来。 第10章   唐远吐了桑青时一身,准切地说是一裤裆。   接着便趴在他身上不醒人世。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桑青时没能来得及阻止。他一手揪住唐远的衣领子,以防他摔下去,然后在先擦裤子还是先叫醒唐远中反复纠结,最后选择按响服务铃。   救护车呼啸着破开城市夜景,疾驰而至,几名医护动作熟练地将唐远抬上车,七手八脚装好监测仪器,回头问有没有陪同人员。   此刻桑青时正在包房隔间的浴室里烦燥地冲洗唐远的呕吐物,摸到身下粘腻触感时后槽牙都咬紧了。   衣服裤子早叫人包着丢了出去,只能裹条毛巾等助理帮他送套干净的来。   助理姚露娜睡梦中被 Boss 专属铃音吓醒,条件反射地弹起来接,听到 “白月光休闲会所” 几个字时差点以为她老板半夜嫖宿夜总会让扫黄大队抓了包等她来捞,眼罩掀到脑门上,信息加载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叫她送套衣服过去。   可她一个妙龄单身独居美少女家里怎么会有男人的衣服?   哦别说,还真有。   她前炮友落下的,全新。   胡乱把东西一装就冲出门,开着桑青时给她配的奔驰小商务压着限速一路飙过去。按照指示到了 “白月光” 的大堂给她老板打电话,摸到包房门口,敲三下门把衣服放下就走了。   姚露娜在心里庆幸还好还好,这夜总会门庭若市,营业照常,不像刚被扫过黄的样子。怕不是哪个男妖精办事的时候太生猛,把她老板的高定西装挠烂了。   出了 “白月光”,冷风一吹她瞬间清醒,高速急刹,拼命晃头把脑中 1080P 高清有码香艳激情小电影甩出去。不信谣不传谣,她不能因为老板多年不近女色就上了桑家二房三房那帮人的当。   桑青时到医院的时候,唐远还没有醒。   他身上的员工制服沾了呕吐物,被护士脱下来换了一套病号服,蓝白格子的,又肥又皱,洗得褪色还起球,桑青时反倒觉得顺眼多了,站在病床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坐到旁边的陪护椅上。   桑青时没想到唐远除了急性酒精中毒以外还有一定程度的营养不良,还以为这小孩儿长得瘦是天生的。他见过唐远吃饭时的样子,米饭和肉都吃,不避甜的油炸的,饮料也喝,不可能是减肥减的。   折腾了半宿,他揉揉眉心,困倦和疲惫感袭来,便躺在陪护椅上将就着休息。清早护士来给唐远换了一次盐水袋,桑青时醒来便没了睡意,索性出了病房给陈瑞打电话,顺便买自己和唐远的早餐。   回来时,见唐远已经坐起来,怔怔地对着病房的墙面发呆,睡眼惺忪,看得出也才刚醒。   唐远顺着开门声望去,眼神从迷茫到清醒再到怨念只在须臾之间。他讨厌死桑青时了,狂妄自大还乱骂人。   “你不用那么看着我。” 桑青时毫不在意。小孩子罢了,都是不懂事又爱闹脾气,将手里几个纸袋放在他旁边的桌子上,催促道:“去洗脸刷牙,然后吃早饭。”   “我不吃。” 唐远把头别向一边,断然拒绝。   这是桑青时头一回见唐远态度强硬,还挺新鲜,原来这颗软乎乎的白团子也有脾气。   或许他昨天的话确实说重了,可那都是事实,但凡唐远明理一点都不该让自己进到那种环境。   “我为我昨天的失言道歉。” 桑青时没有抬头,顾自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回身一指桌子,“先把饭吃了。”   唐远受不下这毫不真诚的歉意,冷声重复:“不吃。”   桑青时坐回椅子上,默了片刻,似乎还叹了一口气,“你不是四岁小孩,不吃饭我不会哄你。但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贫血很严重,出门说不定会随时晕在大街上,严重了可能还会心脏衰竭和猝死。”   最后那句不是医生说的,是桑青时自己在网上查的。   他看着唐远,一脸的不能理解,“你不是守着个餐厅打工吗?还能把自己搞到营养不良,这么大个人了你是怎么活成这样的?”   唐远忍无可忍,张开紧抿的唇朝他怒道:“用不着你管!”   他的确在餐厅打工,但他下午去得晚,晚上又走得早,两顿员工餐都赶不上。小叶子不在家以后,为了节省时间他连鸡蛋挂面都不煮了,饿了直接塞两片面包了事。有时候到家是真的太累太困,反而没有胃口,只想赶快洗个澡睡觉。   桑青时见他油盐不进,懒得再多废话,直接继续没解决完的问题,“行,要不想吃饭就马上给我爬起来去把夜总会的工作辞了,我只给你一天时间。”   唐远受够了桑青时这副高高在上对自己颐指气使的样子,牙一咬心一横,算是豁出去了,冲桑青时吼道:“你凭什么管我?你是小叶子的监护人又不是我的监护人,论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舅舅呢!你管我做什么工作挣什么钱?你要是觉得我下贱就离我远一点,除了去看小叶子我不会出现在你眼前脏了你的眼!”   桑青时无动于衷,冷眼看着唐远发完脾气才开口,语气云淡风轻,“你跟我谈小叶子是吧。行,那我就跟你好好谈谈。刚好我已经委托陈瑞写好了撤销你探视权的申请,法院应该很快就能批下来。”   唐远闻言愕然地睁大双眼,直接从床上弹起来,连手上的针扯掉了都只微微皱了下眉。   他指着桑青时,气得手都在发抖,“桑青时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凭什么剥夺我的探视权,原来你说好的我可以每周去看他一次,怎么可以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   “原来是原来。” 桑青时不急不缓道,“原来你只是个普通学生,生活简单,三观正常,来看你亲姐姐的孩子无可厚非。”   而后语气一转,眼神里都是嫌恶,“但你现在是在夜总会工作,陪酒卖笑涉嫌情色交易,三更半夜把自己喝得烂醉还进了医院,我相信证据都不难拿。”   桑青时迎着唐远不可置信的神情,一脸理所应当。“我做为桑叶的监护人,认为你的思想品行不利于未成年儿童的心理建康和成长,有权向法院申请撤销你每周一次的探视时间,有问题吗?”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唐远的肩膀颓然垮了下来,瞬间气焰全无,眼泪无助地冲出眼眶,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他不懂这人为什么要折磨他,非要看他这个样子才甘心。   他讷讷地问桑青时:“我到底和你有什么仇,你要这么欺负人。你不是知道吗?我不工作哪有钱付学费,哪有钱生活?哪有办法留住我姐姐的房子,等小叶子长大了我要怎么和他交代?”   他哽咽,随后泣不成声。   桑青时眯起眼,“我说过的,房子的事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借钱给你把银行的贷款清掉。是你说你自己能解决,你解决的方式就是出去卖?”   “我没有!” 唐远彻底崩溃了,他顾不得会不会被人听见,哭叫着大喊:“我没有出去卖!是你自己的思想龌龊,是你把别人想得太肮脏,是你有神经病,是你无凭无据血口喷人!”   身后传来短而急促的拍门声,有护士在走廊听见刺耳的喧哗,不满地过来喝止:“你们喊什么喊?这里是医院,有问题就出去解决,不要在这打扰别的病人休息。”   桑青时朝护士点头致歉。   他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唐远无力地蹲坐在地上,靠着墙躲在病床侧面,把脸埋进膝盖里无声地哭。太丢人了,人活着好累,太累了。他只想维持住现在的生活,怎么这样难?   是他太贪心吗?难道他的人生连一点点希望和念想都不配有吗?   他都已经很努力了却还要被人侮辱,轻视。   那就让他从这世上消失吧。   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第11章   陈瑞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被桑青时仗势欺凌饱受摧残的唐远,那个罪魁祸首不在,大概欺负完人就走了。   是桑青时委托他来的。陈瑞推了推金丝边眼镜,心情复杂,名为 “良心” 的胸口某处略略有些不适。   唐远听到有人来,抬眼一看是他,立刻全身肌肉绷起,满眼戒备地站起来,“你来干什么?”   他来助纣为虐的。   陈瑞在心里暗叫一声 “造孽”,当下便决定要换一种方式解决今天的事,或许也能殊途同归。他压下身为一个名律的专业气势,扯出一抹善意的笑,关心地问:“你身体好点没?”   “不劳你惦记。” 唐远知道他是受谁指使来的,此刻就像一只被逼急了的兔子,尖牙对着所有意图伤害自己的人。   陈瑞早料到这趟得受这冷眼,也没在意,摸了摸鼻子致歉道:“我昨天告诉桑青时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就是看你喝太多了怕你出事,算我多嘴了。”   今早桑青时电话里问他 “从事特殊职业” 够不够满足被撤销探视儿童的条件时,他就知道自己这是好心办了错事。   活用证据巧辞能辩是他的专长,而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是名利场上桑青时的一贯作风。像唐远这种一没背景二没钱的小男生,甚至没有家人可以帮一把,根本只能任桑青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摆布。   唐远怒视他一眼,遂又垂下眸子,不说信了还是没信。   桑青时要他以律师的身份来威慑唐远,逼唐远就范把夜场的工作辞了。好在桑青时也没有太过丧心病狂,只是想吓唬他,没打算来真的。   唐远不知内情,胡乱抹了两把眼泪,吸着鼻子问陈瑞:“我是不是真的会被撤销探视权?”   陈瑞哎了声,“是有这个可能。”   这件事从民法的角度讲,若能成功取证,儿童的监护人是有极大胜算的。毕竟唐远只是桑叶的舅舅,不属于直系亲属。说严重点,要是桑青时以安全隐患为由向法院请求儿童保护令,禁止唐远在桑叶生活范围的一定距离内出现都是行得通的,只要用对手段。   陈瑞并没有撒谎。   “但这其实不算最坏的情况。” 陈瑞牙一咬心一横,将私人情绪暂时抛到一旁,“如果桑青时有心不让你见外甥,只要把孩子藏起来就行了,换一个城市,或者干脆送出国到桑老爷子那去,以你的情况你也没办法。”   唐远没接话,可脸色白得像纸,比方才更难看了。   “你不如就听桑青时的把那破工作辞了,本来也不适合你。” 陈瑞直指症结,而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薄薄的文件。要不是看在这份东西,他说什么也不能帮桑青时干这缺德事。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桑青时早叫我准备过一份借款协议,我今天正好带来了。” 他迎着唐远诧异的目光,摊开那几张纸,用签字笔将债权人,债务人,涉及金额和桑青时本人的签字指给唐远看。   确认唐远看完,陈瑞又将协议往后翻一页,细致的解释:“这后面还有一些附加内容,大致就是说这笔钱你只能用于还你姐姐留下那间房子的贷款,不能另作他用。等你毕业工作后按月还款,每月还你薪水的百分之三十,直到还清,利息就按银行活期储蓄的来。还有,如果你任何时候卖掉了这套房子,就必须一次性还清这笔借款。但房子的增值部分归你所有,桑先生只需要拿回本金和利息。”   唐远没想到,这是一份无论怎么看都全然对自己有利的借款协议,基本可以算是资助了,足以帮他度过现有的难关。   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况且他和桑青时除了小叶子这层关系,根本非亲非故,连交情都谈不上。   唐远不愿意接受,将协议推回去,“我不用他借我钱。”   陈瑞早有准备,甩出桑青时事先给他的说辞:“这钱不是桑青时借给你的,而是桑家借给桑南的。只不过现在桑南不在了,你在替他还房贷,才落到你头上来。”   “所以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你姐夫本来就是桑家的人,虽然他身份……” 死者为大,陈瑞话说到一半又收回去,“只要桑老爷子还在一天,这点钱还是可以替他小儿子出的。桑南年轻,没什么资产,给他小孩儿呢就留下这么一套房子,你说要是因为你硬逞强,最后因为供不起让银行收回去了,以后怎么跟孩子解释?”   唐远听到这,眼神里透出一丝游移,显然已经被绕进去了。   陈瑞趁热打铁,把协议往他手里一塞,循循诱导:“桑家是什么财力,抖几根毛下来都够你过冬的了,不用跟他们客气。”   唐远还在犹豫,拿起协议翻了翻,一共只有三页纸,写的东西陈瑞都已经告诉他了。   眼看着邻门一脚,陈瑞适时端出小桑叶,苦口婆心压低了声音劝:“桑青时那人不好惹,别跟他对着干,就当为了你那小外甥。”   唐远皱眉,焦燥地挠了挠后脑勺,拿起笔三两下把字签了。   陈瑞整理好公文包,临走时脚步几次停顿,最后还是回头对唐远说:“他这人作事就是这种风格,看着挺绝的,但其实对你不坏。”   在他眼里,桑青时绝不是那种会跟谁交浅言深的人,却硬要管这种狗拿耗子的闲事,一定是对唐远动了恻隐之心,只是用错了方式。   唐远独自消化了好一会儿陈瑞的话。   他的确搞不清桑青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起先他强横地抢走小叶子的抚养权,昨晚是不分青红皂白羞辱了自己一番,今早又威胁自己辞掉工作,大概是个不在意别人感受也没有同理心的人。   可这种人怎么还会因为天晚叮嘱自己留宿他家,因为自己住院留下来陪夜,知道自己营养不良还特地买了早餐,甚至毫无所图地借他钱。   桑青时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成了之后好些天唐远每晚翻来覆去苦思冥想也想不通的大问题。   没有了巨额房贷的压力,唐远的生活一下便从深渊回到了地平面。白天上课,下午打工,晚上接一两个小时的家教,若还有闲暇就去打点按日结钱的工,像是穿公仔服发传单,在电影院门口卖玫瑰花之类的。虽然经济上依旧捉襟见肘,至少有了足够的睡眠和学习时间。   每个周六是固定要去看小叶子的日子,今天正好赶上元旦,打工的餐厅休业一天,唐远难得有了一整天空闲。他特地早起烤了一盘饼干,用透明的小袋子包装好,封口拿丝带扎了蝴蝶结,收进背包里出了门。   许是过节出门玩的人多,公车比往常还要挤,唐远拉着扶手站在靠近车门的位置,插着耳机听英语单词。   公车猛地一个晃动,全车的人都跟着脚下不稳,里倒歪斜。唐远不小心踢到了坐在他面前座位上那个女孩的腿,赶忙道了歉。门开了又关,后面没人下车,前面又挤上来几个。唐远只偏头扫了一眼,没有留意。   “小姑娘,你给我爸让个座呗,我爸岁数大了腿脚不好。” 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在唐远身侧响起。   唐远闻声转过头,见是一个对中年夫妻扶着一个老人家,正对他不小心踢到的那个女孩说话。   女孩怯怯地抬头,神情很不自然,看起来像是鼓了极大的勇气拒绝道:“不好意思阿姨,我身体不太舒服。能让爷爷坐别的位置吗?”   一旁女人的丈夫不满道:“这哪有别的位置,都坐满了你没看见吗?”   被扶着的老人伸手去拉儿子,压着声音劝道:“算了,我站一会儿没事儿。”   女孩垂下眼,没再说话,把脸埋进了胸前抱着的背包里。   中年女人很是看不惯小年轻不给老人让座,故意抬高声调让四周人的都听见,“哎,现在的年轻人啊,一点尊老爱幼的美德都没有。”   女孩两手勒紧胸前的书包,将头埋得更低了。   公车又是一个猛烈摇晃,中年夫妻和老人同时脚下一个趔趄。   有同车的乘客看不过眼,不知是哪个带的头,开始窃窃声讨起女孩不让座的行为来。   “怎么这样啊?年纪轻轻站一会儿能累死。”   “就是啊,让个座能怎么样。”   “老人站着,她坐着,坐得住吗还?”   指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由四周纷纷传来,明着是要让女孩难堪。   唐远就站在女孩旁边,低头便能看清她发顶的距离,也并不能认同她的作法。但见她用背包遮脸,头都不敢抬的局促,心想她或许真的有什么难处。   这时一个厚重男音由公车前端传来,音量很高,带着明显不悦。是公车司机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出声催促:“小姑娘,你快起来给老人让个座,老师和家长都是怎么教你的?”   车内静了几秒,所有人都看向了女孩的位置。少数人义愤填膺,多数人只是看戏。   女孩默了一阵,才在众人的注视下抬起头来,艰难地对着司机的背影说:“司机师傅,我腿残疾,我站不住。” 第12章   所有目光都齐聚向女孩屈膝而坐的那双腿,瞪大了眼反复打量,似乎想研究出那腿有什么毛病。   只有唐远一瞬便反应过来。   刚刚车急刹时他晃了一下,脚尖不小心碰到女孩右侧的小腿。现在回想,确实不像碰上了一般人的肢体,触感是硬的。难怪女孩接受他道歉时眼神飘忽,表情尴尬。   可若不是她亲口说出来,恐怕没人会发现她与常人有什么不一样。   那条 “不一样” 的腿被掩在黑色休闲裤宽大的裤管下,脚上套着运动鞋,与女孩惨白的神情融进同一具躯体。   “小姑娘你别胡说啊,我亲眼看着你上车的,根本没见你腿脚有问题,你不想让座也没必要扯这种谎骗人。”   人群中传来质疑声,唐远没有看清是谁说的,只从声音听出就是方才责怪女孩那群人之一。   有人跟着起哄:“你腿有什么问题?我看你走路好好的。”   “就是啊,都没见你瘸,我可是跟在你后面上得车。”   “可不能为了撒谎说这种话,得呸一呸。”   旁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他们自诩看清了本质,维护了正义,急不可待地出言声讨。   女孩受不了被人这样咄咄逼问,对着众人豁出去道:“我右腿是假肢,我没骗你们,谁会好好的说自己残疾。”   这时,起先叫她让座的中年女人不耐烦地开了口:“得得得,不让座就不让嘛,也不是非要坐你的位置,我说我爸腿脚不好你就说自己也瘸,还假肢,可真能扯,有本事你裤子掀开给我们看看。”   她丈夫也冷哼着附和:“可不,说半天也没见你展示一下。”   中年女人:“就是,看一眼大家就都清楚了。”   车厢里一阵窃窃,有人信了,唏嘘地噤了声,有人仍是不信,相互交头耳语。司机恢复了他目视前方开车两耳不闻身后的状态。   唐远以为,女孩既已说明了自身情况,大家惊讶过后便会表示理解,车上会回归到原来的秩序。谁想到这对夫妻仍旧喋喋不休,还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引得周围人明着暗着将视线落在女孩的右腿上,似乎也想等个什么结果。   女孩极力回避着那些要将她盯穿的视线,攥着裤管,低着头,无助地如经受一场当众处刑。   唐远看不过眼,松开拉着的把手,侧身上前挡住女孩,将众人探究的目光隔绝,忿忿地对挑事的中年女人说:” 她都说了她腿不方便,你们也说了不是非要坐她的位置,那事情不就过去了吗?为什么非要揪着不放?凭什么还要人家给你们看她的腿?“   他视线扫过那中年女人,又扫过她丈夫,可恨自己从小就不会骂脏话。   那男的被人当众指责,觉得丢了面子,拔高声调朝唐远怒道:“我们和她说话关你什么事?”   唐远忍无可忍,身子又直了直,“那你们没有座位又关她什么事?整个车上就只有她一个人坐着吗?你们怎么不去问其他人,去问那边那几个玩手机的大哥。还不是柿子捡软的捏,看她一个小姑娘脸皮薄好欺负!”   那男的被人戳中心思恼羞成怒,当即使力狠推了唐远一把。身后本就瑟缩的女孩无处可躲,直接被唐远侧偏的半个身子撞了头。   年关岁末,元旦当天,唐远因 “打架斗殴” 在派出所度过了新一年的第一个下午。   但如果事情重来,他仍然会做同样的事。   不知在拘留室枯坐了多久,唐远终于等到有人开门,告诉他可以走了。   出门便见桑青时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   连 “打架斗殴” 都不怕的唐远此时被桑青时这一个眼神吓得腿软,心中无比怅然,没后悔和人打架,却后悔起让桑青时来捞他。   可若他叫不来个合适的人,民警就要通知他的学校,心急之下只好把桑青时的手机号报上去,在心里祈祷桑青时不会见死不救。   桑青时不说话,唐远便也不敢出声,领了个眼神便低着头上了他的车。   唐远方向感很好,看不出桑青时的车要往哪开,但看出总归不是回自家的路,侧身忐忑地小声唤他:“桑先生。”   周围车多,还有行人横穿马路,桑青时专注路况,目不斜视,“你嘴角破了,上了药再说话。”   唐远便安安静静地坐了回去。   阿姨打来电话,问桑青时要不要做他和唐远的晚饭,手机连着车载音箱,唐远也听见了。他紧张地偷瞟桑青时,焦虑地等待宣判。   怕桑青时又说他品行不端,教坏小叶子,要撤销他探视权什么的。   幸而桑青时没有,只和阿姨说了个大概回家的时间,而后先带唐远去了医院。   冬天衣服穿得多,唐远还手后又很快被拉开,身上几乎没什么伤。眉尾一处挫伤是那男的打的,擦了点药,嘴角伤是那女的用指甲划的,医生给做了简单包扎。   等到桑青时家已经快要六点,桑叶一见唐远就放下手里的玩具,踩着小拖鞋哒哒哒地跑过来。   “小汤圆,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你的脸怎么了?” 桑叶伸手去够唐远脸上的纱布,可是个子太小,还差了好一截。   唐远心虚地瞥了眼桑青时,弯下腰给桑叶看伤口,“我骑车摔了一跤,不过伤得不严重,你看看。”   桑青时没有拆穿他,看了眼腕表,跟桑叶和阿姨说了一声便顾自进了偏厅,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他和助理通电话的声音。唐远猜想他大概是占用了桑青时工作的时间。   “小叶子给汤圆呼呼。” 桑叶鼓起小嘴给唐远吹伤口,口里不停念叨着 “痛痛飞飞。”   阿姨穿着围裙出来,见他脸上的伤也讶异,“小远,你脸怎么受伤了?”   “骑车摔了。” 唐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刚从医院回来。”   这个理由其实是桑青时帮他编的。   阿姨见他能走能动,就脸上挂了点彩,放下心来,“哦,难怪这么晚才来,小叶子念叨了你一下午。”   说着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朝厨房边走边道:“桑先生说他有事要忙,叫我们先吃饭,还有个汤马上就好了,你和小叶子先去洗手。”   桑青时的确有事忙,一直到他们晚饭吃完都没从偏厅出来。   忙点好,忙点就没空骂他了,唐远心存侥幸地想。最好能忙到他回家以后。   不巧没能实现。   桑叶正在吃饭后水果,见桑青时来赶忙跳下他的儿童餐椅,跑到他脚边。他个子太小,桑青时又太高,他可以抱到唐远的腰,却只能抱住桑青时的大腿。   “青时哥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桑青时不反感小叶子对自己亲昵,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什么事?”   基本上只要是桑叶请求的事,桑青时不能说件件都答应,但一定会认真考虑。他虽然不懂怎么带小孩,但愿意同小孩讲道理,也有十足耐心。   “今晚可不可以让汤圆在我们家睡?” 桑叶满脸期待,奶声奶气地问,“八点我就要洗澡上床了,可是汤圆才刚来,我舍不得他走,想让他给我讲故事。”   唐远被安排了个出奇不意,错愕地看向桑青时。   桑青时原本看着桑叶,听见这话便与唐远对视了一眼,又转回视线:“好,汤圆可以留下来。”   自从姐姐姐夫过世以后,桑叶就变得极度缺乏安全感,也特别粘人,唐远根本做不到当面拒绝他。   完了完了完了,要挨骂了,唐远心下惶然。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唐远给桑叶念了几页故事书,把他哄睡着,便蹑手蹑脚关上门出去。   他踩着拖鞋,把脚步放得很轻,游魂一样地在走廊里徘徊,一来是紧张,二来是不知道桑青时是在卧室还是书房。   “你站在我门口干什么?”   身后乍然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吓得唐远几乎是弹跳着转身。“桑、桑先生。”   桑青时刚忙完被唐远的事拖了一下午的工作,见唐远这副样子,不禁细微地皱了下眉,检讨自己是不是给这小孩儿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导致他一见自己就结巴。   唐远见桑青时直直走向自己,抬手把房门一开,对着自己说:“进来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其实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唐远都和民警解释过,桑青时也大致听了转述。   房间里开着两盏落地灯,照下几缕光线在深灰色的床和茶色的地板上,不明不暗,却没有任何温馨的气息。可出于某种原因,唐远一进来就觉得脸热,眼睛看灯看墙看窗帘,就是不敢往最显眼的床上看。   “我今天接到警察电话的时候还以为遇上诈骗的了。” 桑青时几步走到床边,将腕表摘了放在床头上,又解开一颗衬衫扣子,松了松领口。“我记得我才从夜总会把你领出来过,这回升级成派出所了。从违背公序良俗转成危害社会治安了,有你的啊小朋友。” 第13章   唐远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上次桑青时在夜总会骂他的事,他过后想一想就回过味儿来了。如果桑青时有心和他过不去,只要放任他烂在那种地方就好,何必三更半夜来找他,出钱费力地帮他。   以前姐姐老是说他没长大,他不服,父母双亡在福利院长大的人怎么可能不比同龄人成熟,现在想来或许是指他老是慢半拍的脑子,和后知后觉的是非观。   可桑青时骂人也太难听了,刻薄还凶。   但此时的桑青时不凶。他外套脱在楼下,只穿了一件衬衫,没系领带,扯松领子卷着袖口,带着完美融入夜晚的放松与慵懒。暖色灯光淡化了他眉眼的锐利,柔和了他因为身高卓群显得过于威严的气场。   唐远也好想长他这么高,衣服架子一样,西装穿不整齐都这么性感。   他竟然觉得一个男人性感。唐远收回视线,咽了咽口水,调整好表情,鼓起勇气道:“对不起桑先生,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桑青时定定注视着他。   唐远试探着为自己申辩,“桑先生,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今天真的不是故意和人打架。”   见桑青时没有勃然大怒的迹象,才敢继续往下说:“我是看不惯他们欺负那个女生,也是他们先动得手,我就还了那男的几下,没打那女的。”   桑青时瞥了眼唐远嘴角的纱布,挑了挑眉,“原来不是见义勇为,是英雄救美。”   “那女孩是残疾人,右腿是假肢,刚刚在派出所你有见到吗?” 唐远像一个被同学冤枉了的小学生,急着跟家长老师证明自己的清白。   桑青时的确见到了,瘦瘦小小的一个女孩子,走路稍微有点慢,但单从外表的确看不出残疾。民警说那女孩要等唐远被人接走才肯离开,见到他立刻冲过来道歉,说都怪自己出门忘带残疾人证才搞出这种麻烦。   “我问你一个问题。” 桑青时缓缓开口,“她说她右腿是假肢,别人不相信,你相信了,并且替她出头,是这样吗?”   唐远连忙解释:“我就站她旁边,车晃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一下她的腿,真的不是踢到肉的感觉。”   桑青时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那女孩没带残疾人症,也不肯给别人看她的腿,他以为唐远只是听人家一说就轻信了。原本打算就这点教育一下他,但想到每次的不欢而散,加上陈瑞也说对唐远不能像对生意场上的人那么强硬,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既然事出有因,桑青时也就不再提,换了个角度拆分这件事,“你知道的内情别人不知道,在证明不了那是事实的情况下,你为什么还要强出这个头?”   “怎么证明?为什么要向他们证明?” 唐远的情绪一下激动起来,扬起脸对着桑青时,一双水亮的杏眼蒙了层薄怒,带着少年人的血气与倔强,“叫她把裤子掀起来吗?凭什么?你觉得有多少人是真的在意真相,多少人只不过就是好奇想看看假肢长什么样?”   桑青时在那一刻愣住了,为唐远那不讲道理,孤勇而无畏的正义感。   这世上有很多事本就难讲对错,连陈瑞那样凡事最讲证据的律师都曾因道义与法典的相悖有过挣扎,他桑青时一个玩弄权钱利欲的商人又何来立场去评判唐远的对错。   他放低了声音安抚唐远:“你别激动,好好说,我听得进去。”   “她走路的样子你应该见过,看起来和健全人没什么差别。那一定是戴着假肢练习过很长时间的,就是为了让自己活得跟普通人一样,那两个人没资格要求她把残缺展露给别人看。”   唐远一口气说完便觉得胸腔里一团火气散去,舒服了很多。他小心翼翼偷眼看桑青时,不安道:“桑先生,你不骂我吗?”   桑青时抿唇,反问:“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件事骂你?”   唐远老实道:“嗯。”   桑青时失笑,拍了拍唐远的肩膀说:“走吧,下楼陪我吃饭。”   唐远先前还很不畏 “强权恶势”,直抒胸意,这会儿见桑青时这个反应反倒怂了,茫然地跟着他亦步亦趋下了楼。   阿姨说今天过节,正好自己也来,便多准备了几个菜,见桑青时要忙工作,特地分出一些单独给他留着。   唐远殷勤地指着盘子说:“要不要我帮你热热?”   桑青时嘴角扯出一个笑:“微波炉就行。”   说着从柜橱里拿餐具,“要跟我一起再吃点吗?”   唐远摇头,“不了,我刚才吃太饱了。”   桑青时转身去开冰箱:“喝什么?牛奶,酸奶,巧克力奶,苹果汁?”   唐远愣了愣,觉得场景似曾相识,“牛奶吧。”   桑青时吃饭的样子远比他平日给人的感觉要斯文,一看便是自小家教良好且严格,忽地也让唐远想到了自己的小时候。   他坐在桑青时对面,手里捧着一杯热牛奶,将杯子转了转,有图案的那边对着自己,心想这一定是小叶子的水杯。他盯着上面的蓝色小海豚说:“桑先生,你知道吧,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桑青时拿筷子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滞,抬头看了眼唐远,“嗯,知道。”   “福利院里像我这样健全的孩子不多。” 唐远平静地说。   这点桑青时没有想到,唐远从他的神情里看得出来。   “你们肯定以为福利院就像电影里演的那种孤儿院,里面住的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排着队等着被人挑中领养,对吧。”   桑青时没作声,算是默认。   唐远摇摇头,接着说:“其实不是的。那里的孩子大多数都是被父母遗弃的,也很难有机会被人领养,因为身体不健全。”   桑青时已经吃好了,抽了张纸巾整理了一下,眼神便没再从唐远脸上移开。   “有肢体不全的,先天的和意外导致的都有,缺一两根手指算是最轻的。还有脑瘫患儿和生了病的,有些只有头能动,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全得都靠人照顾。”   唐远掰着手,一一盘点,“盲人,聋哑人,还有唐氏综合症你知道是什么吗?”   桑青时点头,不了解,但听说过。   “还有一种是精神残疾的,比方说自闭症,精神分裂,他们是单独住在一个楼层的,因为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还有攻击性,照顾他们的护工经常被咬伤。”   桑青时见他神色凝重,转了个话题:“听小叶子说,你在福利院有一个初恋,长头发大眼睛的姑娘。”   唐远错愕,臊得一下从脖子红到耳朵尖,不好意思地摆手:“不是初恋,我就是挺喜欢她的。她是个聋人,能简单的发音,会比手语,还会叫我的名字。后来被一对当老师的夫妻领养走了,很幸运。”   唐远眼中露出发自真心替她高兴的光彩。   “你看到今天那个女孩,就想到了这些童年的伙伴吗?” 隔了几秒,桑青时问。   唐远咬了咬下唇,声音很轻:“嗯。”   “我不会因为今天的事骂你。” 桑青时给出了结论,迎着唐远晶亮的眸子,严肃而认真地说:“但我希望你下次遇到事,要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帮助别人。能不动手尽量不要动手,动了手要尽量保证自己不吃亏,紧急的情况直接报警,拿不准的可以打电话问陈瑞,就说我叫你问的。”   他顿了顿,又说:“或者要是觉得处理不了,就直接打给我。”   桑青时不轻易对人许诺,这辈子都没对谁讲过 “你有事就找我” 这种话,唐远是第一个。   他发自内心地想要去保护唐远的那份少年血热。   唐远怔然,心脏怦怦乱跳,却好像不止是因为躲过了一顿骂而后怕。   他整日的委屈荡然无存,反倒觉得身心都轻飘飘的。不管怎么说,桑青时对他的影响力还是蛮大的。   “对了,” 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忽地站起身,朝四处东张西望,“我的包呢?”   桑青时一脸莫名地看着他跑出饭厅不知道去了哪里,不一会儿又拎着包蹬蹬蹬地跑回来。   “还好还好,没有碎。” 唐远把包放在椅子上,拉开拉链朝里面翻了翻,拎出一包扎着浅蓝色蝴蝶结的小袋子。   “这是什么?” 桑青时见唐远把那小袋子递到自己面前。   “给你和徐阿姨,还有小叶子准备的元旦礼物,我都忘记了,他们两个的只能明早再给了。” 唐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唐远见桑青时不接,催促着又往前推了推,“我亲手做的,你尝尝看。”   桑青时隔着半透明的包装袋认出那是一包手工曲奇饼干,每一块都像一朵浅黄色的小花。   “小叶子在长牙,我没有放很多糖,但我觉得味道还不错的。”   桑青时不吃零食,更别说甜食,但他在唐远期待的注视下扯开了蝴蝶结,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确实不错,带着浓郁的奶香和丝丝缕缕并不腻人的甜味。   大概是那种无论浸在什么样的苦里面,都不会被掩去的甜。 第14章   要说唐远有什么便利生活的优点,不认床算一个。否则他也不会在第一次留宿桑青时家就睡出一个大乌龙。   为防重蹈复辙,这次他把房间留了盏床头灯,想着万一起夜还能看得清环境。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感觉到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往自己怀里钻。   不用看他也知道是小叶子。   借着灯光,唐远把身上的被子扯了扯,将桑叶小小的身子整个包进被窝里,软着声音问:“你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而后听见一声可怜巴巴的回答:“汤圆,我好想你。”   唐远怜爱地拍了拍小桑叶的背,似乎想哄他入睡,“舅舅也想你,我在这,睡吧。”   隔了一会儿,当唐远以为桑叶已经睡着的时候,又听见他问:“汤圆舅舅,你睡了吗?”   唐远见他是想和自己说话,睁开困意朦胧的眼,将自己也缩进被子里,与小桑叶对视。“怎么了小叶子?”   桑叶一双漆黑的瞳仁水汽氤氲,“舅舅,你可以一直住在这儿吗?”   唐远顿了顿,为难道:“不可以耶,这里不是我的家。”   “可你说这里是小叶子的家,为什么不是汤圆的家呢?” 小桑叶不懂,明明从小到大舅舅都是和他们一家人住在一起的。   唐远胡编着理由糊弄道:“因为舅舅要上大学啊,上了大学就是要自己住,原来我不是也住在学校吗?”   桑叶半天没作声,拼命地忍啊忍,到底没有忍住,小嘴一扁哭了出来:“可我想要和舅舅一起住。”   唐远慌了,忙扶着床坐起身,把小叶子揽进怀里。他方才太困了,竟没有发现小孩子心里有事。   “你怎么了?” 唐远伸手去抹他的泪珠,一颗心揪紧了,“桑先生对你不好吗?”   桑叶把脸往袖子上蹭了蹭,蹭干眼泪,抽噎着说:“青时哥哥对我很好,徐阿姨也对我很好。”   唐远捋着他的头发,“那为什么还非要和我一起住?”   桑叶咽了咽,表情很认真,“汤圆身上有爸爸妈妈的味道。”   四岁的孩子不能准确表达,但唐远却听明白了意思。他身上有那个家的气息。   小叶子想爸爸妈妈了。   他懂,因为他也经历过。   有不止一个人好意提醒过他,尽量不要带小叶子回原来的家,说孩子一直记起来,就会一直难以习惯新的生活。   他清楚,那个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早晚会耗尽,陈旧,被更换。桌上的花会换,洗手间的清新剂会换,枕头被褥上留下的洗衣液香味也会换,所有姐姐姐夫在时的气息都会渐渐散去,直至消失。   而小叶子在桑青时这里过得很好,有新房间,新玩具,去了新学校,甚至阿姨说,桑青时给小叶子定了一台三角钢琴,这几天就要送过来了。桑青时不是那种会亲近孩子,陪着孩子玩的男人,但唐远看得出他有很强的责任感,和言出必行的担当。   甚至消减了唐远怕桑青时有了自己的孩子后会冷落小叶子的顾虑。   “小叶子,舅舅会常来看你的。” 唐远捧着小桑叶的脸,不得不硬起心肠,“可这是你和青时哥哥的家,我不能长住。”   桑叶歪头不解,“可这里不都有你的房间吗?”   唐远朝屋内四处看看,认真解释:“这不是我的房间,是客房,别的客人来了也得住,我不能一直占着呀。”   “那……” 桑叶想说他可以和自己睡一间,忽意识到自己的汽车床太小,临时改了口:“那你可以和青时哥哥睡一间,他的床好大。”   说着还夸张地伸胳膊比划了一下。   唐远条件反射似地一把捂住了桑叶的嘴。   桑青时的床大不大他可不想再知道了。   之后桑叶一整晚都缠着唐远问 “好不好”“行不行”,唐远的回答当然是“不好” 和“不行”,你问我答地不知僵持了多久才双双睡着。   次日星期天,小桑叶不用上学,和同班的小朋友约好了去她家看新孵出的可达鸭,吃完饭阿姨就带他过去了。   早餐是唐远早起做的,他已经白住了,就不想再白吃,用冰箱最外层的食材做了几个蔬菜蛋饼,没敢乱翻别的东西。   他今天有个临时工要打,洗好碗将抹布晾上就准备出门赶公交,在客厅碰上已经穿戴整齐的桑青时。   “去哪?” 桑青时叫住他。   唐远急匆匆地套上外套,双肩包斜挎在一边,“新城北路那边一家咖啡厅。”   桑青时见他赶出了一头汗,问道:“这么急?”   “去打工,晚了要扣钱的。” 唐远一边换鞋一边笑着说。   桑青时抬腕看了眼表,拎起玄关柜上的车钥匙,“我顺路,送你过去吧。”   “不用不用。” 唐远忙摆手婉拒,他可不敢让日进斗金的大老板给他当司机,“我已经查好公交路线了。”   桑青时把大衣搭在手臂上,已经是准备出门的状态,催促唐远道:“公交车站要走十五分钟,别磨蹭了,我时间宝贵。”   非战斗模式下的唐远性格乖顺,也不擅于拒绝别人的好意,于是一路跟着桑青时上了他的车。   今天桑青时开了一辆白色奔驰 SUV,外观十分低调。唐远记得他昨天来接自己开得是台黑色矫车,也见过他的司机开商务车接他,除此之外,小叶子还跟自己显摆过说 “青时哥哥” 开着辆门像翅膀一样的 “飞船” 带他出去玩。由此可知,桑青时有很多台车。   男孩子都喜欢车,唐远也不例外。他突然想问问桑青时缺洗车工吗?不用工钱借车兜一圈就知足的那种。   不过也就只敢想一想,他从去年拿了驾照就没有摸过车,万一不小心磕着碰着,把他自己卖了也赔不起。   再者说桑青时家还真是什么都有,司机园丁钟点工,还有专职带小孩的阿姨,肯定不差人洗车。要硬说他家缺点什么,大概是个温柔美丽的女主人。   唐远觉得很奇怪,桑青时长得这么帅,条件这么好,竟然没有老婆。   他脑袋里不着边际地想着各种关于桑青时的事,等回过神来,已经快要到他打工的地方了。   “桑先生,前面不好停车,你找个地方在这把我放下吧。” 唐远小声提醒。   桑青时瞥了一眼车上的时间,打了个转向并进右边车道,“先过了前面路口。”   唐远知道桑青时是从百忙之中挤出来的时间送他,下车后千恩万谢了一番才往咖啡厅走,走出几米后想回头再摇个手再见,发现桑青时的车已经开走了。   桑青时赶时间去工作。刚才那位置不能停车。原因唐远都知道,还是不懂自己那一瞬间的失落感从何而来。他不是那么矫情的人啊。   周日的咖啡厅从上午就开始忙,老板和另外几名员工已经煮咖啡的煮咖啡,做甜品的做甜品了。唐远换好衣服,提了一篮子的棒棒糖站在门口揽客,台词只需要重复一句:“小店消费满二十八元就送猫爪棒棒糖哦!凭小票即可领取!”   篮子里的棒棒糖续了三次,唐远嗓子都说干了,也还没完成一半的业绩。   一月份的平州白天室外气温已接近零度,唐远只要呆着不动就会觉得冷,只得不顾旁人眼光在门口来回蹦哒转圈,蹦出了一身汗。衣服黏在身上不舒服,唐远趁着人少的时候进去换了一件。   年底难免照往常要忙些,桑青时上午带全公司高层开了个会,就公司的运营和战略分开进行了几轮探讨,直到得到满意的结果。散了会临近中午,今天剩下的就都是他休息的时间。   桑青时是个乏味且务实的人,名利物欲很重,除工作以外的兴趣爱好几乎没有。不谈感情,不搞暧昧,反感与人牵扯不清。闲暇时间一般健身,游泳,看财经新闻。   最近又多了一项,研究小孩子的教育问题。   顺带着连小孩子舅舅的教育问题也研究一下。   他公司离唐远打工的地点不远,早上说顺路不是客套,是真的不到五分钟车程。   繁华都市的街道四通八达,可达两处间的路径百种千种,若是非从哪里路过,那定是想要路过。   桑青时不仅路过了,还停了车,进了门。   他目光扫过几名穿着员工制服的年轻人,没见唐远。   “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店长见他四顾,以为他在找服务员,过来上前帮他点单。   桑青时看都没看饮品单,“冰美式,谢谢。”   “好的。” 店长在平板上戳了几下,“请问还需要点别的吗?”   桑青时直接问:“唐远在吗?”   店长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今天做临时工的大学生就叫这个名字。他走到门口左右望了望,没见到人影,转回来对桑青时说:“可能上厕所去了,您坐着等,我先给您做咖啡。”   隔了不一会儿,桑青时眼前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笨重猫咪公仔服,顶着个巨大白猫脑袋的人,两只粉色掌心的猫爪子费力地擎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杯冰美式。   唐远清亮的声音从那颗硕大的猫头里传出来:“桑先生你怎么来了?” 第15章   桑青时起身敲了敲那大猫头,表情复杂地问唐远:“你穿着这个干什么呢?”   “这是我工作服呀。” 唐远把爪子里的托盘举了举,“店长说有人来找我,还点了杯冰美式,我就正好拿来了。”   说完猫头一歪,又问:“你怎么会来这儿?”   桑青时从猫爪子里接过咖啡,“有点工作,刚好需要杯咖啡。”   大猫 “哦” 了声,瞅了眼一旁桑青时的手提电脑,指着临窗的一个位置说:“你坐那边吧,那下面有插电的地方。”   “行。” 桑青时没拒绝,他本来坐哪里都一样。   “我帮你拿过去。” 唐远见桑青时一手大衣一手咖啡,两只猫爪主动夹起电脑包,朝那边桌子移动笨重的身体,又想帮忙,又怕给人家摔了,非常地小心翼翼。   “谢谢,你去工作吧。” 桑青时不想占用唐远的上班时间。   “那我走咯!” 唐远朝桑青时亮出粉红色的掌心,摆摆手一摇一晃地出了门,留给桑青时一个毛绒绒垂着尾巴的圆润背影。   桑青时的座位刚好能看见唐远工作的样子。   他提着篮子站在店门口朝每位路过的人招手,帮进来光顾的客人开门,给消费了的客人兑换棒棒糖,小票接过就直接塞进肚子上的大口袋里,整只猫忙得团团转。身后那条绒毛大尾巴也随着他的动作一甩一甩,活像是条真的白猫尾。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唐远朝这边回了下头,桑青时移开目光,打开电脑调出了后面几天的行程表核对。   唐远又兑空了一篮子棒棒糖,从肚皮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刚好快到午休时间,透过玻璃见桑青时还在埋头工作,竟有种有人陪着上班的小确幸。他兴冲冲推门进去,碍于衣服太重只能慢腾腾地往桑青时那边挪。   桑青时在审几份月度报表,间或抬头朝窗外看一眼。这一眼没见着唐远,偏头发现那只大白猫正左摇右摆地朝自己过来。   又滑稽又有趣,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唐远的声音困在猫脑袋里,有点哝哝不清,“桑先生你还在这啊。”   说实在的,桑青时到现在没弄清唐远自己的眼睛在哪里,是怎么看东西的,索性两手提着猫耳朵一拎,唐远那张和大猫鲜明对比的小瓜子脸露了出来。   被闷得面颊潮红,鼻尖儿水润,头发已经谈不上还有发型可言,额角的碎毛还湿乎乎地打着绺儿。但意外地没有一般男人流汗时那种咸臭味,反而闻着像他昨天塞给自己尝的曲奇饼干。   世界一下清新通透,唐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扬脸对桑青时说:“桑先生你还没吃饭吧,尝尝我们店的员工餐怎么样,我请客。”   桑青时已经忘了午饭这回事,被唐远提醒才想起来。对着那双晶亮的眼睛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帮我点份和你一样的就行。”   “嗯,好!”   唐远眯着眼点头,笑容纯良得不得了,让桑青时有一瞬的出神。   而后又听见他说:“你能帮我拿一会儿头吗?”   桑青时擎着手里的猫脑袋,无奈地比了个 OK 的手势。   所谓员工餐其实就是店里卖的简餐的加量版,食材新鲜还管饱,价格又连一半都不到,是每次唐远来这打工最大的动力。   唐远叫了两份意面,配了两杯鲜榨玉米汁,还另外点了一份蜜汁鸡翅和一份芝士焗虾球,都是店里有口皆碑的招牌菜。他知道桑青时这种有钱人什么好东西都吃过,很识相地不敢吹捧,端上桌就老老实实闷头扒饭。   桑青时觉得看唐远吃东西是一件很解压的事。这孩子一不挑食,二不翻菜,三不吧唧嘴,但就是看着吃饭特别香。   “请我吃顿饭,你这一天的猫就白当了吧。” 他心情不错,难得主动和人说笑。   “没那么夸张。” 唐远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又半掩着嘴小声说:“这家店生意好,老板给的薪水可不低。”   桑青时不以为然,甚至表情带了点不屑,“我怎么觉得这老板脑子不精明。”   唐远不解地眨了眨眼。   “请这么可爱的店员来,结果让蒙着脑袋上班。”   唐远的脸一下子红成了筷子上的虾球。   他天生长了一张娃娃脸,从小到大常被人夸可爱。不知怎么,被桑青时一夸就特别难为情。   说溜了嘴的人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用餐。   午休时间过去,打工的人戴上几斤重的猫脑袋继续为二十八元送棒棒糖的促销任务奋斗,消磨时间的人对着电脑每一眼过的都是百万千万的生意。同样时间,同样地点,阶级分明,层次分明。   唐远却有了一种,和桑青时成为朋友的错觉。   整整在咖啡厅坐了一个下午,今天该处理不该处理的工作都处理完了,手提电脑都开始微微发烫。桑青时揉了揉眉心,又点了一杯咖啡解乏,靠坐着朝天色渐暗的窗外望去。   每一次视线都精准落在那只甩着尾巴的大白猫上。   还真是醒目。   室外气温越来越低,唐远的公仔服只是看着厚,材质并不保暖,里面又塞不下大衣,最后半个小时根本就是哆嗦着挨过来的。   下班时间一到,他半秒没耽搁,拎着篮子扶着脑袋就往店里冲,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咕咚咕咚地灌下去。   瞥眼瞧见窗边的桑青时正神情自若地喝咖啡。唐远要不是见他一直对着电脑工作,都快以为他是专程陪自己上班来了。   咖啡厅营业到凌晨,唐远不知道桑青时要呆到几点,想着换好衣服临走再去跟他打招呼。   厚重的公仔服穿了一天,闷是一回事,更难受的是沉,坠得唐远全身疲惫。尤其那个几斤重的脑袋,压得唐远两个肩膀又疼又麻,胳膊都抬不起来了,换了几个角度都只能把拉链拉下一半。   他从休息室探出个头,等着向外求援。可那唯一的男同事不知忙什么去了,半天都没从这边过。   唐远忽地想起桑青时也在店里。今天桑青时没骂他,应该会愿意帮他这个小忙的。   他翻出手机,透过猫爪子漏的缝儿费力地给桑青时发了个短信:桑先生,您能来员工休息室帮帮我吗?   桑青时回得很快:怎么了?哪一间是休息室?   唐远打字发送:正对厕所的左数第一间。   桑青时回复:我现在过来。   唐远又发了一句过去:我衣服脱不下来了。   桑青时没有回。   片刻后,桑青时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上,唐远窘然地朝他招了招手,把他叫进了休息室。   “桑先生,你能帮我拉一下后面的拉链吗?我使不上力气。” 他抬手比了一个吃力的动作,意思是他真的够不着。   桑青时回手关上门,言简意赅:“转过去。”   唐远规规矩矩地摆给桑青时一个立正的背影,已经拉开的半个拉链敞开着,露出光洁的后脖颈,和一角纯白色的 T 恤。T 恤后领处也印着一只猫,和唐远的公仔服,店里的诸多装饰一致,应该是这家咖啡厅的 Logo。   桑青时只伸了一只手,触上那枚拉链向下一拽,可位置丝毫没动。   唐远的身子跟着坠了坠,偏头问:“好了吗?”   “没有。” 桑青时走近一步定睛察看,“你等等,拉链卡住了。”   “哦。” 唐远直回了身子。   桑青时抬起另一只胳膊,又走近了些,离唐远只有半臂之距,两只手去松动拉链。   他比唐远高,嘴唇平于唐远的发顶,动作间视线不可避免地沿着唐远的背脊向下,蜿蜒至那条堪堪碰上了自己裤腿的白猫尾。   链头夹住的布料被解救出来,桑青时手上动作一下顺畅,捏着那枚铁片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力度继续向下。   心底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拆礼物是什么感觉,现在就是什么感觉。   衣料向两边舒展,破开一寸一寸,停在腰间。唐远感受到凉意,清瘦的肩胛骨微动了动。   男人的起心动念很直观,唐远转过身,还没及道谢,一眼就落在了那上面。   不是他故意要往那看,实在是太壮观太显眼。   唐远尴尬地眼睛不知该往哪边移,头也不知该往哪边扭,越是想装没看见越是欲盖弥彰。   “我喝咖啡会有点兴奋,你别在意。” 桑青时主动打破这难言的气氛。   唐远没听出他语气有任何的不自在,倒显得是自己龌龊了。不就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嘛,他自己也是个男人啊。而且他又不是没住过宿舍,哪个室友早上起来不支棱个半天。   他故作轻松,三下两下把笨重的公仔服脱了,“没什么的,男人嘛,我韭菜吃多了也会这样。”   桑青时没接话,抬腕看了看表,“我差不多该走了,你换好衣服早点下班。”   唐远正要套自己的衣服,见桑青时走得很急,赶在他关下门前忙说了句:“桑先生您开车慢点。”   没有见着门外的桑青时阴沉着的一张脸。 第16章   桑青时花了十分钟在车里平复自己,更多是从心理层面上。   几个月前他力排众议,假借已经失智的祖父名义收养了那个人尽皆知的私生子的遗孤,这样无论他未来结不结婚,桑家长房便也后继有人。   至于这个刚刚才不尿床的小堂弟未来成不成材,是否能力接管桑氏那都再说,现阶段他要的只是堵住桑氏其他人的嘴,断了他们争权的念想,图个清静。   当然如果这孩子有天赋有悟性,桑青时不介意花精力培养他成为真正的继承人,如果不行,那就届时另择他人,总归是二三十年以后的事了。   他不看重血脉传承,也没有生育打算,无所谓自己一生荣辱有没有人继承,更没兴趣留给子孙后代多少财产。他爱的仅仅是事业本身,和手握权利的快感。   他今年三十一岁,受教育程度良好,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事业小有成就,算是个自律自控的人。今天却对着他收养的孩子的舅舅起了欲念。   哪怕只是出于男人的本能,他也觉得出格。   更何况那个 “舅舅” 还是个十九岁的学生,要真对他做点什么,顶多也就不违法。   简直离谱。   桑青时烦乱地重重轰了一脚油门,驶离了这 “是非之地”。   自打唐远单方面地认为和桑青时成了朋友,上课的时候,打工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总会有意无意地数着日子,期待周六的下午。虽然原来也期待,但只是期待见到小叶子,对桑青时还是避之不及的,巴不得他不在家。   他不板着脸的样子看起来好亲近多了,尤其薄唇挂着浅笑的时候,与眉眼的英气相得益彰,十足一成熟禁欲系美男,连唐远一个同性多看几眼都觉得他迷人。   教室忽然沸声一片,哀声连连,唐远回过魂一脸茫然,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问了旁边同学才知道是要随堂测验。他低头拿圆珠笔杆戳了戳眉角,讪讪地把桌上的书往包里塞,背包一歪,掉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铁盒子,砸在地上 “啪” 地一声响。   考试在即,他没时间打开看,觉得应该是小叶子落在他这的玩具,捡起来随手扔回包里。   直到第二天下午到了桑青时这,他都没有再想起这个小盒子。   小叶子见到唐远来,比往常还要兴奋,拉着他的手就神神秘秘地把他往偏厅里拽,还对阿姨比着手指,不叫阿姨和唐远说话,故弄着玄虚。   唐远以为他是做了什么厉害的手工要给自己展示,特地摆好夸张的表情,还准备发出 “哇” 地一声赞叹,想不到跃入眼中的是一台漆黑锃亮的三角钢琴,是真的由衷 “哇” 了出来。   小叶子说他上过一节钢琴课了,知道手要怎么摆才正确,拉着唐远的手比划起来。半点不通乐理的唐远第一次 见这么漂亮的钢琴,新奇地跟着小叶子敲敲按按玩了很久。   桑青时一进门就被这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魔音穿耳,难顶地轻 “嘶” 了一声。阿姨刚好在客厅收拾,见状指了指偏厅,笑着说:“小远来了,俩人正玩儿呢,大孩子比小孩子还喜欢这琴。”   桑青时低头扯了扯嘴角,回身跟阿姨说:“你问一下钢琴老师能不能周六下午加堂课,把大的也一块儿教了。”   阿姨带过的孩子里有不少学乐器的,懂些门道,摇了摇头遗憾道:“小远学不了,他哪有时间练啊。”   桑青时便没再说话,径自上了楼。   听见阿姨在和人说话,唐远停下胡乱按琴的手,竖起耳朵认出是桑青时的声音。   跑出偏厅却没看见人。   “徐阿姨,桑先生是不是回来了?”   “刚到家,上楼去了。”   楼梯已经空空荡荡,唐远心里没来由地有一丝失落。   阿姨想起桑青时进门时的话,半开玩笑道:“桑先生说要请老师给你上钢琴课呢。”   唐远眸子一亮,不可置信地看着阿姨,“给我上课?真的吗?”   显然是当了真。   换了衣服下楼的桑青时正好看见唐远缠着阿姨问自己要给他找钢琴老师的事。   “你想学钢琴吗?”   桑青时穿了套深色的休闲服,不急不徐地下楼,亲身证明了男人的气场与西装革履无关。唐远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抬眼对上他认真询问的目光。   唐远没说想,但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有时间和地方练吗?”   唐远低着头,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可以下课去学校的音乐室练。”   “那你每周六还是这个时间过来,我找老师教你。” 桑青时淡然作了决定,路过唐远身边时看了他一眼,“给小叶子做个榜样。”   唐远激动地连连点头,学钢琴啊,那可是他从小到大想都不敢想的事。于是殷勤地追着桑青时进了吧台,抢在前面利落地取了杯子指着身后一排冰箱酒柜咖啡机,“先生,请问您想喝点什么?”   桑青时挑眉看了他一眼,“什么毛病?”   “职业病。” 唐远嘻皮笑脸地拿自己打趣,“不瞒您说,我在餐馆打工打久了,就算自己在外面吃饭,只要旁边一有人喊‘服务员’我就能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好几次都把我同学吓一跳。”   桑青时单手扶额,差一点要笑出来。   小叶子在身后突然叫他们:“汤圆舅舅,青时哥哥!”   小短腿蹬蹬蹬地跑过来,个子还不够吧台高,扬着脸冲唐远问:“汤圆你怎么突然跑掉了?”   又转头看了看桑青时,嘟着嘴童言无忌:“哥哥回来,你就不陪我玩儿了,只陪哥哥玩儿。”   唐远尴尬地回身开冰箱,给桑青时拿了瓶苏打水。被小叶子一说,他发觉自己确实等了桑青时一下午。   桑青时伸手将桑叶拦腰抱起来,搁到旁边的吧台椅上,跟他解释:“没有,汤圆找我有事情说。”   桑叶懂事地哦了声,又好奇地举起胖乎乎的小手问:“汤圆,这个是什么?”   他手里攥着一个粉红色的方形铁盒,和他平时拿的玩具大小差不多,刚才谁也没有注意。   唐远定睛看了看,好像有印象又想不起来,不确定地问:“是我的吗?”   桑叶点头:“对啊,你书包里面的。”   唐远这才想起来,昨天他上课时这东西从他书包侧袋里掉出来过,因为要考试他来不及看,又放回包里了。一边接过一边歪头故作严厉道:“桑叶小朋友,你怎么可以乱翻别人的包。”   桑叶淡定且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才没有乱翻,是你的包乱丢,我想帮你捡它从里面掉出来的。”   唐远吐了吐舌头,连跟小叶子道歉,铁盒的盖子已经被他掀开。   里面叠放了几样东西,因为颠簸了不知多久已经乱了原本摆放的样子。   唐远把东西一股脑儿地倒出来,看清是一串女孩子用的那种钥匙扣,几枚糖果,和一张对折的纸条。   桑青时拧开苏打水灌了一口,想也知道那是别人给唐远的情书,谁还没青春年少过。   连几枚糖果都是透明包装明晃晃的红色爱心。   唐远展开纸条,看见上面活泼而娟秀的字迹:谢谢学长帮我捡钥匙,这个就送给你,喜欢的话可以微信告诉我,请你吃糖哦!   意思简明却并不露骨,后面还跟了一串微信号,搭讪手段相当高明。   唐远虽然记不得这女孩长什么样,但他天生脸皮薄,不经撩,当即就臊得面红耳赤。但桑叶还伸着脖子等他说话,只得故作平静地把纸条往盒子里塞,一本正经地解释:“是舅舅帮助了别人,别人给舅舅写了感谢信。”   桑叶原本兴冲冲期待的表情一下垮掉,失望地叹了口气,“不是情书哦,哎,什么时候我才能有汤圆舅妈。”   骗得了小的瞒不过大的,桑青时把手里苏打水的瓶子一推,起身就走,“把你的喜糖收起来,全都是色素,不准给小叶子吃。” 第17章   唐远和桑青时协定探望桑叶的时间是每周六下午,他下了班直接过来,呆到傍晚,一般碰不上桑青时,或者桑青时回来,他正好要走。   上次留下吃饭和过夜纯属偶然。   可桑叶哪懂个中缘由,开了第一次的头,就会次次都期待。   拗不过软磨硬泡的唐远多留了顿晚饭,阿姨很欢迎,桑青时也没意见,左右就是加双筷子的事。   “青时哥哥,汤圆今晚可不可以在我们家睡?”   为了舅舅能和他们 “一起住”,桑叶趁唐远一个不备又抱上了桑青时的腿。   “不可以的小叶子。” 唐远赶紧把他拉过来,压着声音说:“舅舅不能住在这,舅舅得回家了。”   桑叶可怜巴巴地望着唐远,“可我好想跟你一起睡。”   说完求助似地向桑青时投去一眼,还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希望他能把唐远留下来。   “不行。” 桑青时没有帮他,“你不可以和汤圆一起睡,男人要学会独立,第一步就是要自己睡觉,明白吗?”   小朋友瘪着嘴,失落又懂事地点点头。   桑叶很崇拜桑青时,觉得这个哥哥无所不能,自己长大要是也想成为那样的男人就得听他的话。   桑青时不是想要桑叶的服从,见到那颗没精打采耷拉着的小脑袋,想到他才失去父母,又离开了唯一的舅舅,铁石心肠也有松动。   桑青时不会哄小孩儿,想了想,蹲下身与桑叶平视,语气缓下来:“你要总是叫汤圆陪你睡,就不会有汤圆舅妈了,知不知道?”   说话间似有似无地扫过唐远。   唐远一把捂住了桑叶的耳朵,难为情道:“桑先生你怎么能和小孩子说这个……”   桑青时没接话,顾自看了眼时间,神情冷淡地下逐客令,“你快回去吧,小叶子该洗澡上床了。”   唐远松开桑叶,低低哦了一声,转身去拿自己的包和外套。   他走得很匆忙,匆忙到忘了把学妹送的钥匙扣带走。不过没关系,他不打算加那个微信,也就不知道该还给谁。   临江的晚风湿凉,穿再厚的衣服都吹得透。桑青时的别墅离公车站步行有段距离,唐远一路不停地拢外套,朝手上哈气,又等了好一阵才坐上车。   车内光线昏暗,乘客不多,唐远瑟缩在一个角落,呆望着渐浓的夜色出神。窗外倒退的风景是他每个周六晚上的必经之处,已经看过很多遍,没什么好再看的。   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怅然,从桑青时催促他离开的时候就开始了。   大抵人与人的交往都是如此,开始的生疏不觉得什么,可看过了笑脸,尝到过甜头,就再不能习惯回到一开始的距离。   他还以为他们是朋友了呢。   但好在唐远是个心里不压事的人,否则他这么多舛的命途,能安然活到现在都是奇迹。   他已经记不起父母的长相,却坚信他们有着不能独活的爱情。姐姐疼他,明明到了可以独立生活的年纪,为了陪他在福利院跟着住了两年。之后他得到过许多社会上好心人的帮助,生活和学习才能维持下来。再后来,姐姐在大学里遇上了姐夫,姐夫很爱姐姐,爱屋及乌,不介意他这个拖油瓶,和姐姐一起到福利院办手续把他接了出来,后来不顾家族反对跟姐姐结婚,第二年还升级做了父母,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小叶子。   无论是这世上哪一种爱,唐远都最知道它们本真的样子。他听过,见过,遇上过,便从不质疑人和人间的情感,并对所有细微的善意心存感恩。   何况桑青时帮过他很多次,甚至借给他一笔巨款渡过难关,今天还说请老师教他弹钢琴。   唐远这么一想又不难过了,想和厉害的人成为朋友,自己也得成为厉害的人才行啊。趁着到家不算晚,他洗了个澡便一头扎进书堆里复习,下周的期末考一定得考好,这样假期才有心情好好学琴。   桑青时则是一头扎进了健身房。   他喜欢运动带来的挥汗如雨的快感,习惯以此解压,或者同时思考一些事。他过去的压力通常来自对事业的野心和高标准,思考的事也大多围绕着生意场。   自从家里多了一个孩子,他发现自己的重心有了些许偏移。   与原先预想的不同,孩子虽不需要他亲自照顾,却一样会分走他许多注意力,尤其当这孩子还有个唐远这样的亲戚。   年少,天真,老实,没什么社会经验,人生尚还需要引导,却已经没有了可以引导他的人。桑叶与他感情深厚,喜欢亲近这个舅舅,他的一言一行桑青时都得把关,不可能真就视他为毫无瓜葛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讲,自己是唐远唯一一个勉强算是沾亲带故,能够得着的大人。所以当他进了派出所向自己求助也并没感到很意外。   但桑青时也认定,他们的关系就该止步于此,再朝前半分都是自找麻烦。   说出自己的取向容易,让别人接受却难,把别人变得同自己一样更难。   他对一个靠着张脸四处招惹小女生的直男没有意见,只是注定不会列进自己的选项。哪怕承认自己对唐远起过心,动过念,那也不过是食色性也,人之常情。   保持距离即能解决。   桑青时只在跟钢琴老师定好上课时间后短信通知了唐远一声,便再没有和他来往的打算。   期末复习耗掉了唐远打工之外的所有时间和精力,幸好最后考得不错,把前半学期拉低的平均分提了上去,顺利拿到学分,算是可以踏实地好好过一个年。   每周一堂的钢琴课成了除探望小叶子外他最期待的环节。   只是次次去都再没有碰见过桑青时。   他没有音乐基础,但老师说他天生乐感还不错,跟节拍很快,多练练识谱和指法年前有希望把第一本入门的书学完。   学校寒假里音乐室是照开的,唐远找了份早上在超市理货架的临时工,下了班就去学校练琴,吃个午饭再去餐馆打工到傍晚,日子过得紧凑忙碌。   临近农历年关,钢琴老师不是本地人,和唐远说下周要回老家过年,要元宵节后的那个周六再来给他上课,唐远才开始认真思考今年的春节要怎么过。   每逢佳节倍思亲,他的确注定不能过一个好年。   超市老板不知道他的家庭情况,跟送其他员工的一样送了他几张福字和一副春联,他收下后默默塞进了衣柜深处。   小时候父亲过世的那个春节家里就没有贴春联,第二年初母亲也病逝,姐姐把房子卖掉还了欠亲戚的医药费,他就只能在福利院的大门上见到朱红扫墨的年味,直到姐姐有了家,他才又有了家。   如今那个家成了冷清的空房子。唐远怕孤单,还买过两条小鱼来养,没到一周就接连翻了肚子,他就再没敢往家里领过活物。   桑叶已经穿上了喜庆的红色年服,胸前挂着两颗从领口垂下的白毛球,乖乖在一旁搭积木等唐远下课,之后又缠着他念了一会儿故事才同意他回去。   临走时阿姨拿出一个红信封,说是桑青时托自己给他的。   唐远不解地问:“是什么呀?”   “桑先生给你的压岁钱。” 阿姨笑着递给唐远。   “我不能要。” 唐远一下缩回了手。   如果是钱,那看厚度应该是不少的。   阿姨直接往他手里塞,“过年的红包哪能不要啊,讨吉利的。”   人家都那么说了,唐远不好再推三阻四,两只手拿好信封,恭恭敬敬道:“那我等下打个电话谢谢桑先生。”   说完又像反应过来什么,冲着阿姨一脸疑惑:“不对呀,我才是长辈啊,为什么是桑先生给我压岁钱,不应该我给他吗?”   阿姨噗嗤一声笑了,“他那个岁数收压岁钱不合适啦,你还能收几年,快拿着吧。”   唐远茫然地点了点头,“那谢谢徐阿姨,新年快乐。” 第18章   朝公交站走的路上,唐远给桑青时拨了两通电话,都没人接听,刚上车却收到桑青时的短信:刚在忙,什么事?   桑青时本就是寡言的人,发信息更是惜字如金,常让人分辨不出他是耐烦还是不耐烦。但唐远不会想那么多,坐都来不及坐,捧着手机打了好长一段字:桑先生我收到红包了,谢谢!您最近是不是工作很忙?每次我来您都不在家,要注意休息哦,春节我再来拜访您!   唐远把手机塞进棉衣口袋,找了位置坐下,朝掌心哈气取暖,手机又震动。兴冲冲地点开看,见桑青时的回复只有简短两个字:不用。   不懂桑青时是想说 “不用休息” 还是“不用拜访”。   紧接着一条信息又进来:春节我去父母那。   这下意思就明晰了。   唐远的雀跃的心情一下被浇灭了,握着手机又问:那小叶子呢?   桑青时:我带回去,阿姨放假。   唐远旁边没有坐人,否则一定会看出他就像根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的。   是啊,每个人都有家,过年有想去的地方,有能一起庆祝的人,只有他没有。   公车剧烈摇晃了一下,一个没留神,唐远的手机脱手摔了出去。他唏嘘着捡回来,幸好屏幕没裂,想了想只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桑青时发来两个字:同乐。   唐远又盯着对话框等了一会儿,直到手机安安静静地自动锁了屏。   早一个月前唐远打工的餐厅就接满了年夜饭的订单,除了老板和厨师只有一个没买着回家火车票的大姐,一个指望三倍公资养仨孩子的大哥,和唐远这个无家可归,年过不过都一样的可怜虫留下来上班,结结实实从二十九早上忙到大年初三半夜,初四有其他人回来倒班,唐远才有几天假放。   他昨天下班晚,回来又收拾了一会儿卫生,洗完澡头都没吹倒下就睡,睁眼已经是中午。   把从餐厅打包回来的饭菜热了热端上茶几,唐远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边吃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春晚的转播。   手机连续响起提示音,唐远擦了擦正抓着卤鸡爪的手解锁屏幕。他怕错过别人的拜年信息,一般都是看到立刻回复,哪怕是那种复制群发的不熟的列表好友。   班级群三十多个人正如火如荼地抢着红包。   唐远点开待完成的群公告,见是班长组织本地的同学今晚聚餐吃火锅。记得他们班好像有十几个本地人,就算只来一半,也够组个局了。   退回聊天界面发现班长把所有本地的同学艾特了一遍,自己也在内。   自从姐姐姐夫出了事,唐远的世界便天翻地覆,悲伤和忙碌占据了他整个生活,没心情也没时间参加班里的活动。这次刚好有空,索性就答应下来,权当作过年也有人陪。   聚会约在晚上六点半,因为都是学生,便没选高档的地方,定在一家平价的自助火锅店。   唐远来得不早不迟,但其他同学貌似兴致更高,早早就坐满了包间,等到六点半全部人齐,算上两个不是本班的正好十个人。   两个编外人员其中一个是熟面孔,即班长的男朋友,准确说是未婚夫,同校建筑系的,据说两人青梅竹马,初中在一起到现在还如胶似漆,他们这班同学早就见怪不怪了,已经当作自己人。   另一个也是班长带来的,跟大家介绍说是她室友,同系大一的学妹。唐远看她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打了招呼就没再留意。   但那女孩似乎一直在朝他这边看。   前半场大家顾不上聊天,只顾得上吃,后半场战斗力弱下来,筷子一闲话就越来越多。   唐远没什么新鲜谈资可提,见桌上拿多了的几盘肥牛很浪费,就在一边静静涮肉吃,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跟着大家的话题,偶尔有人问到他也会回应两句。   有班长那对老父老妻日常秀恩爱还不够,新年同学聚餐不知怎么发展成了浪漫表白现场。不知是谁先带头起得哄,一对男女在席间大家的欢呼声中确定了恋爱关系,当场手就牵到一起,塞了在场一众单身狗们满嘴粮。   唐远也被这气氛波及到了,闷头吃肉时脑子里冷不防地浮现出桑青时的脸。   桑青时那么大岁数了还没有对象,他不着急吗?   坐唐远旁边的是一个他不太熟的男同学,叫齐磊,除了上课平常不大露面,看穿着和换着样儿开来的车就知道是富二代,但跟同学没什么架子,还算好相处。   唐远见他全程在和人发微信,余光还瞥到他给对方发了好多小狐狸亲亲抱抱的表情。   真是满屋子火锅味都盖不住爱情的香甜啊。   不知道桑青时看到这种场面会不会羡慕。   又过了十几分钟,旁边传来挪椅子的动静,齐磊跟大家提前告辞,说家里人来接他了。开门时,从唐远的角度望过去,扫到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侧影。   他收回视线,心里觉得跟桑青时有那么一点像。   “小萌,你换齐磊那边坐啊,那边没有烟。” 班长扬着音调,跟她带来的学妹指了指唐远旁边空出的椅子。   唐远闻声抬头,见那个学妹已经拎着外套和包准备过来,主动把齐磊的餐具收到身后的推车上,给她腾出块儿桌子。   那个叫小萌的女生甜甜一笑,“谢谢学长。”   唐远随意道:“不用谢。”   方才这个学妹就一直朝着他这边看,唐远以为她在看齐磊,毕竟帅哥嘛,又是很会打扮很抢眼的那一类。这会儿小萌从他对面换到了他旁边,视线依旧灼人,唐远才意识到她可能在看自己。   他只好假装没注意到,低头认真吃肉。吃到都开始撑了的时候,小萌突然凑近了开口:“学长,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唐远差点噎到,抓起眼前没怎么动过的啤酒就猛灌几口,不少泡沫顺着嘴角溢了出来。   小萌见状递给他一张纸巾,无辜地问:“学长,我有那么吓人吗?”   唐远脸憋得通红,又慌又窘迫,攥着纸巾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没有没有!”   “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小萌已经把手机伸到了唐远眼前。   唐远没当面拒绝过女孩子,临时组织不出语言,又不好晾着人家,只得从身后背包里翻出手机点开微信,艰涩道:“你扫我吧。”   小萌动作利落地扫码加好友,还紧盯着催促他:“学长你点一下通过。”   学妹活泼健谈,唐远又容易害臊,频频跟不上她对自己的好奇和打听。吃又已经吃不下了,实在应付不了只能低头假装喝酒,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不知不觉抿了三瓶下去。等到聚会尾声大家都是酒意微醺刚刚好,就唐远一个人喝高了。   不过他醉相不明显,就是没精打采的,看着眼皮重,给别人以为更像是困的。   从热火朝天暖意十足的火锅店出来,众人皆是忍不住在正月的寒风里裹紧外套,很快便散了场。有两个女生是家人来接的,有住得近的搭伴拼车,情侣们手牵着手有说有笑地离开。小萌是班长带来的,也跟着班长一道回去了。   夜初起,人声静,热闹散场后的冷清最爱戏弄孤独的醉酒人。   唐远独自坐在车站的长凳上,看着一辆辆到站的公交车发呆。门开了又关,灯亮了又暗,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匆匆经过他眼前融入夜色。   枯坐着放空了很久后,被街上一声汽车的鸣笛惊回一缕魂,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坐哪路车回家。   来的时候坐的哪路车来着?   想不起来。   酒精阻断了他的思考能力,不过幸好还知道摸手机出来查路线。   班级群重新热闹起来,有发照片视频的,有祝福今晚那对新晋情侣的,不能出席的外地同学八卦地纷纷加入话题,也有睡得早的同学和大家道晚安。   唐远点开看了几眼,稀里糊涂地坐上一辆车,思维又陷入飘忽。   他不知道在车上一路是怎么过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车,只觉得眼前路都熟,却怎么走也找不到他家那栋老公寓。   冷风袭袭,又湿又凉,唐远把半张脸缩在围巾里,感觉每一步都似跋山涉水,看不到头。正当走得绝望,忽然认出眼前一圈银漆尖顶的矮栅栏,绵延向前围着一栋两层的房子,楼上的窗户里还透出一些光。   直照进了唐远的心脏。 第19章   桑青时刚刚运动完,洗了澡换好衣服,正拿着条毛巾擦头发,忽听家里的报警器响了起来,声音急促尖锐。   他第一反应是拿起手机,几步跨出卧室,穿过开着灯的走廊往另一边跑,正好在门口碰上被震耳的警报声惊醒的桑叶。   小朋友一脸茫然惊恐,光着脚丫站在门口不知所措,见到桑青时立刻伸着小手跑过来要抱抱,被桑青时一把揽到怀里带进房间。   迅速关门上锁,低声安抚道:“别怕,没事没事。”   桑叶明显吓坏了,小手紧紧攥着桑青时的衣领,身体微微发着抖,“青时哥哥,是外星人要攻占地球了吗?会不会把小叶子抓走?会不会把你和汤圆也抓走?”   桑青时把小叶子往肩上搭了搭,空出一只手拿手机查看房子外的监控,没料到只在其中一副画面里见到一个人影,其它监控画面都仍是绿色提示灯。   他住的是平州最大建商鸿石集团开发的高档别墅区,因为临近的几处保护建筑是特色也是景点,特地不做成封闭式社区,相应的,安保设备的等级相当高,一旦感应到非正常情况就会自动触发报警系统,估计不出几分钟警察便会赶到。   不理解是什么样的蠢贼敢明目张胆单枪匹马地来。   看到监控画面的桑叶忽然指着屏幕激动起来,“是汤圆舅舅!他没有被外星人抓走耶!”   桑青时很意外,仔细分辨监控里的不速之客,虽说红外线摄象头的夜间成像清晰度高,但那人并不在门口,拍不到脸,而是扒着院子角落几根铁栏,被遮得只剩个会动的人影,根本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你确定是汤圆吗?” 桑青时半信半疑。   “是汤圆呀!” 桑叶用力点头,十分确定,“汤圆戴着妈妈织的帽子,小叶子和爸爸也有,但爸爸的头顶上没有毛球球。”   桑青时从童言童语中获知原由,定睛再看那身形才认出是唐远。   他轻轻放下桑叶,表情从一种凝重换成另外一种凝重。这大晚上的,有门铃不按,有电话不打,这小子翻栅栏是要干什么。   他设想了几种可能,门铃坏了,手机丢了,惊喜惊吓,都说不通,不得不质疑起唐远的精神状况。   “小叶子,你先乖乖在房间里呆着,我去看看汤圆,不叫你不可以出来,知道吗?”   桑叶不明所以,但见桑青时表情认真,还是懂事地点了头,嘱咐道:“哥哥,你一定要保护汤圆哦,千万不要让他给外星人抓走了。”   桑青时匆匆摸了一下桑叶的小脑袋聊以安慰,“外星人没有攻占地球,也不会来抓你和汤圆,我现在要去处理一下错误警报,很快回来,乖。”   说着一边打电话联系撤警一边下楼直奔门外。   此时酒精的后劲儿正闹得汹涌,唐远已经失去了自主意识。就觉得这房子熟悉,院子熟悉,这么熟悉那肯定是他家。于是顺着栅栏摸到一个形状像锁的东西,翻出所有钥匙,一把一把朝着个看似锁孔的缝隙里捅。就是怎么也捅不进,急得都出了汗,只好用上力气使劲儿戳。   离着老远桑青时就看到唐远在玩他家门外的警报感应器,玩的专注而忘我。   他把手机的手电筒直照到唐远脸上,提声打断:“你脑子还正常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和光亮惊得唐远一下抬起头,本能地朝光源的方向看,而后迷茫地聚焦,迷茫地认出说话的人。   “桑先生…… 你怎么来了…… 我家的门锁、门锁好像坏了,我打不开……”   桑青时已经走近了,闻言皱起眉头,隔着栅栏感受到唐远身上扑面而来的酒气。他睨了眼唐远的神情就明白了。   昨日重现。   这小子难道不明白喝酒心里要有数,至少保证能回得了自己家吗?   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夜的寂静被细弱的啜泣声划开道口子。   唐远哭了。   就那么又委屈又无助,站在原地抽咽起来:“门打不开…… 桑先生……”   桑青时微敛神色,转身去开了院门的指纹锁,径直走过去把傻站着不动的唐远给拽进院子,又穿过院子一路拽进客厅。   他人高腿长步子大,动作又不算温柔,唐远被拉得脚下不稳,一个踉跄便由身后扑到他背上。   “唔……!” 唐远的鼻子磕到了桑青时的肩胛骨,疼得顿时止住了抽噎,捂着鼻子蹲了下去,连同身上的厚棉衣和双肩包缩成了一个球。   喝了酒就整个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看得桑青时咬牙切齿。   没有一点危险意识,早晚被人啃得渣都不剩。   小叶子被警报器吓到了,还在房间里等着,桑青时没空管唐远,也存心晾着他,跨步转身上了楼,不准备让小叶子看见他这个德行,教坏小朋友。   育儿阿姨的假放到初九,请临时工不放心,桑青时这几天摸索着带小孩,焦头烂额中也掌握了一定技能,比如念故事哄睡。但桑叶缠着要舅舅,不要听故事,桑青时只好承诺他明早睁眼就能见到唐远,并再三保证了外星与地球间的和平。   搞定一个,楼下还有一个。   正坐在地板上发呆,思考哲学三问。   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做什么?   桑青时居高临下,两手插在家居裤的口袋里,语气不善,“你起来。”   唐远想不起自己是谁,但却认识桑青时,艰难地挪了挪身体,可怜兮兮道:“桑先生…… 我脚麻了……”   而后直直望着桑青时,不动了。   “怎么你还想让我抱你?”   本来是一句嘲讽,谁知唐远特别认真地点了头,似乎还欲抬手,“嗯,抱我。”   桑青时脑中仿佛有根神经啪地崩断了,表情出现一刻空白。   他哭笑不得地俯身盯住唐远。   掐死这小子算了,老勾引他。   唐远见他低下身,又软软地呢喃了一声:“抱。”   桑青时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本能地冲进意识,肉体凡胎无可避免地给出了回应。   他抓着唐远的毛衣领口,一把扯下肩上的背包,两三下剥掉了棉衣,拎起人扛上肩就往楼上走。   轻飘飘的,但骨架小,不硌人。   唐远是头朝后脚朝前趴着挂在桑青时身上的,天翻地转后就只能看见桑青时的腿,和越来越多的一节节台阶。晃晃悠悠间头上的毛线帽子滑落,掉到楼梯上,他下意识身体前扑伸手去够。   “老实点。” 桑青时察觉到,空着的那只手抓住楼梯扶手,圈着唐远的手重重拍了把他的腿根。   全身就二两肉,都长屁股上了。   唐远抱怨似地哼哼了声,但不乱动了。   桑青时扛他进了客房,依旧是唐远住过几晚的那间,随手开灯将他一把扔到床上。床垫软归软,但毕竟砸下一百多斤的大活人,还是发出了 “咚” 地一声。   唐远被摔得头晕眼花,五官拧巴在一起,好一会儿才揉着眼睛看向四周,纳闷地自言自语:“我怎么在这里啊?”   “我不是回家了吗?” 他目光落到桑青时脸上,满是醉意迷离,“是你让我来的吗?”   桑青时眸色幽深,定力快要耗尽,手垂在床头柜上,指间轻轻敲着台面,“我让你来你就来吗?”   唐远没明白这问题的意思,想点头,又怕答错了桑青时不高兴,没敢。   桑青时见他不回答,又问,“你一见到我哭什么?”   本来唐远都不想哭了,这会儿被桑青时一问,又觉得心下酸楚。   “我想…… 想……” 他咬着嘴唇,欲把眼泪憋回去。   眼前男人的神情变得更莫测,唐远从没见过,不由打了个哆嗦,忘了方才想说什么。   桑青时靠近一步,仍注视他,“想谁?”   唐远挨不住那眼神,小心翼翼地说:“我想小叶子。”   桑青时把视线从唐远脸上移开,清了清嗓子,“他睡了,你也睡吧,明早就能见到他。” 第20章   桑青时转身出了客房。   再呆下去,怕是压不下去这股邪火了。   他平时不大抽烟,应酬的时候偶尔一根,不成瘾,这会儿需得排解,烦燥地从柜子下层翻出半盒,顺手抓个打火机开门去了卧室阳台。   细小一簇火光燃起又熄灭,桑青时手撑着栏杆,吐出的烟融进冷风寒气,成了雾,散开笼住视线。   也并非硬要做这君子,只是清楚不能把跟唐远的关系复杂化,目前这样刚好,否则不易收场。   他确实受到了诱惑,所以要回避。   待烟燃尽,他回卧室准备再冲个凉,房门猝然被人敲响。不是规律有节奏地敲,而是轻一下重一下,指头一声掌心一声地乱拍,听就知道是谁。   桑青时叹了口气过去,只给唐远开了条门缝儿。   唐远就从门缝儿里钻出一颗头发乱蓬蓬的脑袋。   “你又要干嘛?” 桑青时堵着门,没准备放他进来。   唐远还是那缺魂少魄一脸醉相,半分没清醒,口齿也含混,“我想洗澡。”   桑青时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崩了。要不是知道这小子不喜欢男人,都怀疑他是故意来点火的,咬着后槽牙反问:“你想洗澡关我什么事?”   唐远苦着脸探出一只手,无意识地抓住门边。他手指又细又长,皮肤微有些干燥,白得能看清血管。又与女孩子那种娇软的线条不同,筋骨关节处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量和钝感。指甲干净,大概是为了练琴修得短而圆润。   抓在了桑青时的癖好上。   “我衣服脱不下来……”   得是多有修养,自控力多强,才能经得住一个处处踩准他审美的男孩对他如此不设防?   “你要不会脱衣服以后不如就光着吧。” 桑青时不由想起了帮唐远脱公仔服那次的狼狈,“四岁那个都会自己脱。”   唐远置若罔闻,仍一脸祈求地望着他。   桑青时无奈至极,“是你进来还是去你房间?”   唐远又探出一条胳膊,两只都举到身前,“动不了……”   桑青时一把将唐远拉进来,这才看清他的样子——耳机线和围巾绕在了一起,又把脱到脖子上的毛衣缠住了,两条胳膊卡在袖子里,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站好别动。” 桑青时命令。先解救出唐远的胳膊,把卷着的毛衣拉下来,又去理他的耳机和围巾。   “嗝…… 唔……” 唐远被摆弄得直晃,忍不住打了个酒嗝。   桑青时后退半步,指着他恐吓道:“再敢把酒吐我身上你试试?”   唐远表情坚定地摇头,“不吐…… 不吐…… 酒都是花钱买的……”   “可真是有道理啊。”   桑青时重新将手搭上唐远的脖子,两三下拆掉耳机解了围巾。   “抬手。”   唐远顺从地举起胳膊,任桑青时把他的毛衣掀起来。   以两人的身高差距,脱个衣服宛若拔萝卜,唐远觉得自己脖子都要给拉长了,原本就因为被扛上楼搞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更像个炸了的鸡窝。   桑青时顺手揉了一把,把毛衣丢到一边,压抑道:“滚吧。”   唐远面色潮红,神志不清,又抬起胳膊说:“脱衣服……”   桑青时看出唐远是叫他给脱剩下的衣服,气笑了,“你这又让我抱你,又让我给你脱衣服的,我收养的是桑叶,我收养你了吗?”   唐远迟迟等不到动作,不满地咕哝了一声,示意桑青时快一点。   得,现在说什么唐远都听不进去了。桑青时放弃沟通,粗暴地拉住唐远的棉 T 恤一把掀掉,露出里面浅蓝色的保暖衣。   这特么到底穿了几层啊。   于是保暖衣也被桑青时给掀了。   “裤子不用我了吧?”   桑青时发觉问这话时,自己内心在挣扎。   唐远搓了搓手臂,低头看看裤子,伸手要脱,手腕被桑青时一把攥住了。   “回你房间去。”   桑青时忍无可忍,一手开门一手拽着唐远把他抡出了门外。   次日早上,唐远是在迷茫中睁开眼,又在震惊中醒过神来的。   他仰躺在桑青时家的床上,片缕未着,头昏脑涨,记忆里最后一帧画面是桑青时拿手电筒照他。至于他是怎么来,为什么来,来了之后做了什么,完全没有印象。   慌忙从地板捡起裤子穿上,却怎么也找不到上衣,从床底寻到浴室,连垃圾桶都翻了,到处都没有。   正窘迫得不知该怎么办,房门被敲响,伴随着桑叶奶声奶气地叫他。   “汤圆,你睡醒了吗?”   唐远一听是桑叶,放松了很多,光着脚去给他开门。   “汤圆我好想你!” 桑叶手里捧着一堆东西,只能把头凑过来贴上唐远的腿,依恋地蹭了蹭。   桑叶觉得好喜欢汤圆啊,真希望青时哥哥也能这么喜欢汤圆,把他接来一起住。   “舅舅也好想你。” 唐远鼻子发酸,独自过年的委屈涌上心头,眼泪就冲进眼框里打转。   可等他看清桑叶手里抱着的东西,一下又给憋回去了。   “我的衣服!” 唐远认出了他的毛衣 T 恤保暖衣,如释重负地接了过来,“我落在你房间的?”   桑叶摇头,“青时哥哥让我给你的。”   唐远闻言傻住了,跟着在心里一声哀嚎。   他昨晚一定是乱脱衣服了,不知道在哪脱的,桑青时有没有在事发现场。男人喝了酒随处脱衣服,怎么想都觉得好猥琐啊!   不仅体会到了喝酒断片,还体会了一把丢人现眼。唐远心如死灰,红尘看破,慢腾腾地把衣服一件件往身上套。   小叶子拉了拉他的手,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汤圆,你能不能去劝一下哥哥,叫他不要做早餐了,我可以吃面包,吃面包也能长高高。”   唐远回过神,“他在做饭吗?”   想来大年初四,钟点工和育儿阿姨都不上班也正常。   桑叶秀气的五官在小小的脸上拧成一团,为难道:“算是饭吧。”   唐远看出症结,“桑先生做的饭不好吃吗?”   小小的孩子似乎叹了一口气,满面愁容,“粥粥硬硬的,鸡蛋黑黑的……”   “额……” 唐远倒是没有想到。   虽然他没脸见桑青时,但更怕小叶子挨饿,鼓着勇气说:“走吧,我们去看看。”   一大一小下了楼,穿过走廊果然听见厨房有动静。   桑叶松开唐远的手,咚咚咚地跑到桑青时跟前,“青时哥哥。”   桑青时正背对着他们在水池里洗东西,闻声偏过头教育小桑叶,“我不是说过吗?小孩子不可以进厨房,这里有刀有火还有玻璃,很危险。”   倒也不是很凶,比教育唐远的时候温和多了。   “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小桑叶乖乖认错,自觉退了出去,仍难掩兴奋,“哥哥,汤圆醒了耶!”   桑青时正好放下手里的东西,扯了张厨房纸擦手,回头看见唐远站在那,挑了挑眉,“喝成那样,醒得还挺早。”   唐远自己喝醉,打扰到别人家里,心不可谓不虚,脸烫得一直红到耳朵尖,垂着头诚恳道:“对不起,我下次也不会了。”   桑青时面无表情,“你去洗个脸,一起出去吃饭。”   他不会当着桑叶的面训唐远,这事儿准备之后再说。   “洗过了……” 唐远心里不安,头都不敢抬,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在家里吃?我来做。”   桑青时还没回应,旁边桑叶拍着小手高兴起来:“想吃汤圆做的饭饭!”   桑青时闪身绕出厨房,把围裙脱了搭到一边,指着对唐远说:“你来吧。”   唐远如蒙大赦,赶忙上前把围裙挂到脖子上,一边系一边用眼睛搜罗工具食材,瞥到台子上桑青时还没来得及倒掉的 “早餐”。   几个煎蛋,死状惨烈,乌漆麻黑,不仔细辨认还以为是踩扁的屎。   一锅红豆粥,水是水,豆是豆,清澈见底粒粒分明谁也不服谁。   “额…… 这……” 难怪小叶子方才那种神情。   桑青时把饭做成那样,也很没辙,倒想起自己尝过一次唐远做的饭。和做饭的人一样,光看着就很可口。   他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端着杯子从容地靠在椅背上,大言不惭道:“见笑了,要不你指点下?”   唐远低头闻了闻那盘蛋,拿指间蘸了点酱汁舔了舔,又用勺子舀起一粒粥里的红豆戳了戳。“指点” 他绝对是不敢的,就觉得这种常识可以让桑青时知道下,毕竟小叶子还养在他手底下呢。   “这个煎蛋,只放盐和胡椒就行了,放一点点生抽也可以,不用放老抽。”   “红豆粥的豆子要提前泡软,不然煮不烂的,临时要做的话可以换成绿豆,绿豆不泡也能煮烂。” 第21章   要论看家的拿手菜唐远倒没有,他的本事是能把眼前看得着的食材组合得有滋有味。   鸡蛋虾仁饼,两碟凉拌菜,配了一锅热腾腾的白粥。唐远把整个砂锅端上了桌,烫得放下锅赶紧摸耳朵,嘴里吆喝着:“开饭咯!小叶子上桌上桌。”   “桑先生您也上桌。” 说着又折回去拿筷子。   桑叶饿坏了,放下玩具噔噔噔地跑过来,要拿砂锅里的汤勺给自己盛粥,被桑青时一把拦下来。   “很烫,坐好我给你盛。”   “哥哥我要一大碗。”   桑青时果真给他盛了一大碗,“吹一吹再吃。”   唐远拿好餐具回来,帮桑青时和小叶子都拉了下椅子,心情颇好道:“桑先生你快坐下吃,小叶子你用勺子。”   偌大一张长方形大理石桌,三个人却凑到了一个边角。桑青时坐在唐远和桑叶的对面,一起围着清粥小菜鸡蛋饼,砂锅里蒸腾出了世间的烟火气。   小叶子吃饭急,塞了一嘴的饼就跑去玩了。这种在家里无伤大雅的孩子性桑青时从不干预,他这人严格,但并不刻板教条。尤其一看这十九岁还不让人省心的,就觉得不能要求四岁那个太多。   “说说你昨天为什么喝酒。”   桌上只剩他们两个,唐远沉浸在快乐的早餐时间,都要忘了桑青时还和他有账没算,一时紧张得连筷子都不敢动了,“和同学一起聚餐来着。”   桑青时不怒而威,“喝了多少?”   “三四瓶啤酒。” 唐远做了亏心事一样,脸都快低进碗里了。   三四瓶,说多也不说,桑青时不认为他会撒谎,便不追究,“怎么想着跑我这来?”   唐远窘然将两只手放到桌子下面,抓着衣角小声说:“我要是说我不知道,您会不会不信啊?”   “我明明记得回了家的,还拿钥匙开门…… 就是好像没打开…… 对不起……” 唐远很努力想把昨晚匪夷所思的经过说通,可越说越连自己都不信,无措地偷眼瞅着桑青时的表情,怕他认为自己编瞎话。   好在桑青时只是平静地听着解释,面无愠色,接着问:“还记得什么?”   唐远老实地摇摇头,忽又想起件重要的事,慌张道:“我昨晚按门铃了吗?有很大声敲门吗?吓没吓到小叶子啊?”   “没。” 桑青时一字带过,隐去了所有细节,不想提他触动警报器的事,也不想提他一见自己就哭的事。没让小叶子陪他过年,桑青时昨晚自省过,是有些不近人情。   唐远性子软,也很能咽苦水,可他的随和不争不该是他被忽视的理由。   是自己对他动了不好的念头,刻意疏远他,过年这些天都没让他跟小叶子见一面。   而这受气包却还在这低眉顺眼地给自己做饭。   唐远见桑青时不大说话,心里愈发不安,他发觉自己很在意桑青时对他的看法,怕被讨厌,怕被嫌,“对不起,我昨晚打扰您休息了吧。”   “还好,我睡得晚。” 桑青时并没放在心上,也不愿意看唐远老是对自己诚惶诚恐的。要说有什么事他当真认为唐远对不起他的,那就是几次三番点了火又不管灭。   这小子真该庆幸他跟禽兽有区别。   “对了桑先生,我…… 衣服为什么在你那啊?” 见桑青时没有生他气,唐远才敢把疑虑了一早上的事问出来。   桑青时睨了唐远片刻,拾起已经放下的筷子,垂眼夹菜,“你脱楼梯上了,我捡到的。”   比唐远预想的好一点,但也够丢人了,底气不足地替自己找补:“不好意思啊,我肯定是喝蒙了,我平时没有到处脱衣服的习惯的。”   巧了,桑青时也没有帮别人脱衣服的习惯。   “自己多少酒量不清楚?不能喝了不知道停吗?”   唐远蔫头耷脑地接受责问,小声说明原由:“昨天我们班有两个同学在一起了,大家都高兴嘛,就多喝了点。”   桑青时眼皮一掀,“别人谈恋爱,你有什么可高兴?”   让唐远想起了昨天吃饭时一直拉着他说话的学妹。   如果不是他自作多情,按照以往被女生搭讪的经历来看,那个叫小萌的女生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忽然灵光一现,想到她会不会就是之前送钥匙扣留微信的那个?   单纯只出于谨慎,唐远想要确认一下,抬头求问桑青时:“桑先生,您有没有印象我过年前最后来的那次,落在这一个小铁盒,粉红色的,那个还有吗?”   说着还拿手比划了下大小。   桑青时的脸色细不可察地沉下来。   他没发一言,起身几步出了饭厅,不一会儿便拿着那个 “求爱” 的小盒子回来,随手拍在大理石桌面上,发出不轻的动静。   唐远赶忙道谢,开盒子倒出里面的纸条,拿手机搜上面的微信号,跳出的头像果然是 “好友” 小萌的。十分懊恼就这么稀里糊涂加了人家的微信,可不要弄出什么误会才好。   “你吃完了吗?吃完回去吧。” 桑青时冷眼看着唐远千回百转的表情,只想立刻把人轰出去。   自从年前那一次,唐远已经调整好心态,不会再对桑青时的逐客令玻璃心了。像他那种身份地位的人肯定很忙,有许多正经事要做,繁杂事要想,不能让人打扰太久了。   他把盒子草草一收塞进口袋,见桑青时也吃好了,站起身开始收拾桌子:“我吃完了,洗个碗就走。”   “不用了。” 桑青时说。   唐远以为桑青时在跟他客气,动作麻利地把餐具摞到一起,准备往厨房端,笑盈盈道:“很快的,我冲一下丢洗碗机。”   桑青时由他去了。   唐远冲了碗,擦好炉台,把抹布洗得干干净净挂起来,才对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事有了些真实感。   临走的时候,小叶子依依不舍地到门口送他,难过沮丧全写在脸上,攥着小拳头告诉自己不能哭。   汤圆还要去给他找舅妈,不能有太多时间陪他,他明白的。   没有钟点阿姨来上班,桑青时想不起来,客厅和厨房的窗帘便一直关着,谁都没有注意外面下起了雪。   年后的第一场雪,下得很大,一开门便涌进屋里几片,被寒气裹挟着穿庭落树,如飘絮似飞花。   “青时哥哥,下雪了哎!”   桑青时本没打算到门口送唐远,却被小桑叶拉着袖子来看雪。   唐远戴上他的毛球帽子,把棉衣的拉链拉到下巴,又用围巾裹住半张脸,整装待发地朝他和桑叶挥手作别,转身走入风雪。像是严冬寒岁里的一棵竹,清瘦,易折,却有着最顽强鲜活的生命力。   相比昨晚在他门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这会儿像是充满了电走的。   其实也没必要对他太差。   趁着桑叶午睡的时间,桑青时到楼下健身室运动了一会儿。他很少听音乐,手机便扔在客厅,回来才看到两通未接来电。   是唐远打来的,后面那通刚好半个小时前,按理他应该已经到家了。   桑青时把电话拨回去,唐远隔了半天才接起来,说话声还带着气喘。   “找我有事?” 桑青时简明问道。   唐远的语气有些为难,“桑先生,我没有地方去了,一会儿能回你那儿吗?”   桑青时不解:“没地方去什么意思?”   唐远不知所措道:“我家水管爆了,整个屋子都淹了,我正抢救东西呢。”   桑青时看了眼时间,桑叶也差不多该醒了,“需要我过去吗?”   “不用不用,我已经快收拾好了。” 唐远说着,用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拧了一下湿透的抹布。   “有什么大的损失吗?”   “我家没什么值钱东西,” 唐远艰涩地开口,“就是没法住人了。”   怎么每次他想争点气不给桑青时添麻烦的时候,就不得不总要麻烦人家呢?   “别坐公交车来了,我叫人去接你。” 桑青时顿了顿,“带几套换洗衣服。” 第22章   唐远匆匆收拾了点东西,塞进个不大的箱子,跟着桑青时叫来的司机去而复返。   就回去不到三个小时,搞得神形狼狈,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让桑青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家现在什么样了?” 桑青时把桑叶支走去看动画片,给唐远倒了杯热水。   “厨房和客厅的地板都淹了,我房间墙上也渗水。怕湿的东西我全收我姐那屋了,那屋好一点,但家里厕所不能用了。” 唐远一五一十地把情况说了,拿桑青时给他倒的水捂手,方才拧了一个小时的凉抹布,手都冻僵了。   “能看出是哪处水管出的问题吗?”   唐远摇头,“看不懂。”   “跟物业联系了?”   “打电话了,说是初七才上班,要等几天。” 唐远绞着手指愁眉苦脸道。   桑青时见唐远一脸不知所措,去客厅拿手机打了通电话。   “我叫陈瑞帮忙跟物业那边交涉,你回忆一下你家有没有做过大的装修,要是没有就得找承建商负责,细节等陈瑞过来你自己和他说,其他的你都不用管了。”   唐远对处理这种事毫无头绪,原本还闷闷不乐的,这会儿眼里一下有了光。光说 “谢谢” 根本不足以表达他对桑青时的感激,从椅子边随身的包里左翻右翻,掏出个玻璃密封罐跟桑青时献宝:“这是我们家独门独创的秘制辣椒酱,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现在他们都不在了,全天下就只有我一个人会做了……”   他苦笑着耸耸肩,扬起脸接着说:“无论炒什么菜,只要放一勺就会超级香,回头我做给你尝尝。”   唐远就是有一种无论在什么逆境下都能苦中作乐的韧劲儿。桑青时很少佩服谁,但就这一点,他服了这个小屁孩儿。   “就今晚吧,冰箱有很多食材,你随意发挥。” 桑青时吃过唐远做的早餐,就忍不住想知道他做的晚餐什么滋味。就像他昨晚脱掉唐远的毛衣,就想去脱他的 T 恤和保暖衣。   桑青时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没见过,还肯接受他的心意,唐远高兴地咧嘴答应:“好咧!”   “嗯……” 忽又想起正事,他看了眼时间,冲桑青时保证:“我得先出去趟,但很快的,一定赶得及回来做晚饭。”   桑青时挑眉,“下这么大雪你去哪?”   “我打工的地方附近有几家旅馆,我去问问。” 说完又忍不住遗憾地嘀咕了一句:“可惜学校放假,不能办入住,要平时我其实可以住宿舍的。”   “你行李都拎来了,不是要住我这吗?”桑青时没想到唐远说的 “回你那” 就真的只是回一下。   “啊?不是不是!” 唐远见桑青时误会了,怕他以为自己是要赖在这,赶忙摇头加摆手地澄清:“那我哪好意思啊,我去住旅馆就好了。”   桑青时默了片刻,问:“身上有钱吗?”   唐远有些不好意思,“您过年给我的红包还没动,应该够的。”   桑叶看完动画片,抱着 Ipad 跑进来。为了他的视力着想,桑青时只准许他一天看半个小时,每次到时间他都会乖乖主动过来还 Ipad。   “咦?” 方才桑叶没注意,这会儿看见墙角立着个橘色的旅行箱,认出是唐远之前抽奖中的那个,兴奋地掂脚抱住了唐远的腰,“汤圆你终于要搬来一起住了吗?”   “终于” 两个字,把小孩子的心思全都表露了出来。   唐远有点尴尬,但更多是内疚和心疼,他这个舅舅当得不称职,甚至有时觉得桑青时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 “堂哥” 比他做得都要好。他蹲下身,软声细语地跟桑叶解释,“不是的小叶子,我们家里不小心被弄脏了,要收拾一阵子。我就是过来歇个脚,晚上还要走的。”   “你可以不走吗?” 桑叶的表情一看就知他明显失望了,眼泪也涌进眼圈里直打转,像个父母离婚舍不得爹又舍不得妈的小朋友,扁着嘴可怜巴巴地说:“我想你跟我们一起住。哥哥没有老婆的,也没有汤圆舅妈,只有我们三个人,大房子住得下。”   唐远不知怎么安慰他,苦恼地瞄了桑青时一眼。   桑叶攥住唐远一只手,也看着桑青时,眼里满是期盼和乞求,“哥哥,我们家汤圆很听话的,比小叶子还要乖,你可不可以留他一起住?”   桑青时听完,将目光转向唐远,语气认真道:“要不你住这帮我带几天小叶子,徐阿姨初九回来,我初六就要去公司,带着他上班折腾,小孩子也不能老吃外面的东西。”   这是个叫唐远无法拒绝的理由,尤其在见过桑青时煮的饭后。   他想了想,朝桑青时微一颔首,“那我就在这打扰几天。”   桑叶立刻欢呼叫好,把桑青时和唐远的手一边一只地拉着,高兴得蹦蹦跳跳了好半天。   他的新年愿望许了两个,一是汤圆能来和他一起住,二是尽快找到汤圆舅妈。   没想到头一个这么快就实现了。   桑青时唇角动了动,但笑意不显,不仔细看不出来,冲唐远指了指旅行箱,“去客房收拾你的行李吧,衣柜随便用,缺什么和我说。”   “谢谢桑先生。”   唐远的寒假还有半个多月,家教、餐馆和别的零工也没那么早上班,已经做好替桑青时分担重任的准备,甚至计划起他们一日三餐的菜色。可事实上,唐远当晚便得知了钟点工明早就开工,桑叶的幼儿园初六就开学,无论做饭还是带孩子,都不是必须用到他。   戳穿了,桑青时也毫不在意,从容地反问唐远 “怎么了吗?”   唐远看出桑青时是好意,知道他这人面冷心热,处处帮自己,又一向说得少做得多,就摇摇头没再提了。   感激之情又一次无以言表,怎么办呢?   只好往菜里狂加他的独门秘制辣椒酱。   桑叶的菜都是加料之前就盛出来的,桑青时吃辣倒也没什么事,看着蛮对胃口,还多添了碗饭,唐远却把自己给辣着了,当晚额头上就冒了颗痘痘,半夜起来好几次找水喝。   最后一次在厨房和桑青时撞了个正着。   “怎么不穿鞋?” 桑青时手里拿着个玻璃杯,皱眉问唐远。   唐远不爱穿拖鞋,也是怕穿拖鞋发出声音,才故意光着脚,没解释,折到玄关穿了一双又跑回来,朝桑青时吐了个舌尖认错。   桑青时手中威士忌的水波一颤,他心也跟着一颤。   唐远越是乖顺,桑青时越是牙痒。   “你裙子不错。”   唐远正倒着水,就听桑青时来了这么一句,有些茫然,转头一看桑青时正在打量自己。   他低头一看,自己外面的睡袍敞开着,里面的短袖上衣刚刚盖过屁股,腿光着。   可不是像裙子么。   “不是裙子,是 T 恤。” 唐远窘迫不已,放下水壶忙解释,“就你也去过的那家咖啡馆,这是夏天款的制服,店里没这个尺码的员工,没人要,我就要来当睡衣了。”   说着便转过身去拉下睡袍,露给他看领子后面的猫咪 Logo,还撩了下脖子后面的碎头发。   桑青时背对着唐远,将手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沉声扔下一句 “早点休息”。   酒杯一推,径直出去了。   等下总不能说自己喝酒也兴奋。 第23章   桑青时家的钟点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姐,比带桑叶的徐阿姨年轻,看着也精明。一般来了都是先做早餐再打扫,干完活就走,几个月来都没碰上过唐远。   进门见到个穿着睡衣的半大男孩儿从楼上下来,脸色瞬间变得一阵红一阵白,生怕说错什么话。   桑青时跟家里坦白性取向那次,她还在桑家老宅做,不小心听到一耳朵。   她知道桑家没有这么一号小辈,看这年纪又不可能是桑青时的朋友,忍不住就往歪处想。等听见桑叶喊这男孩舅舅,表情更是百转千回起伏跌宕,打了声招呼就钻厨房做饭去了,唐远要帮打下手她也没让。   可给恶心坏了。   像唐远性格这么不敏感都觉出她不待见自己,又想不出何时得罪过她,只好讪讪出去陪小叶子玩了。   桑青时还在休假中,心却从没有离开过工作,大早上就在书房跟助理姚露娜通电话,正说着见陈瑞打过来,才放过他那假期都没得懒觉睡的女助理。   过了一会儿,陈瑞的车停到门口,桑青时也刚好收尾了工作下楼。   唐远事先不知,门铃一响,转头询问似地看向桑青时,得到他一句:“是陈瑞,去开门吧。”   陈律师正是为唐远家爆水管的事而来。   按理这种小事根本犯不上他这种级别的律师来处理,一般业主和物业沟通好,该找谁负责找谁负责,顶多花点时间扯扯皮就能解决。可既然桑青时说怕唐远被人刁难,找他帮这个忙,那他就亲自上门问问情况,顺便当拜年。   一准儿还能拎点好烟好酒回去,反正桑青时有大把人送,抽不完喝不完的。   男人间的友谊不就这么肤浅?   但桑青时对他堂弟那小舅就有意思了,非亲非故的,隔三差五热心送温暖,搭时间搭钱搭朋友,人家家里淹了,他就把人接自己家来住。   “唐远啊,好久没见,新年好啊。”   唐远眉弯眼笑地给他递拖鞋,“陈律师新年好,收到我给您发的拜年短信了吗?”   “收到了,我那会儿在喝酒忘了回,不好意思啊。” 其实是群发的拜年短信太多,除了亲人熟人他都没仔细看。   唐远毫不介意,诚心地说:“没事没事,您收到祝福就好。”   真是个单纯好脾气的孩子,陈瑞边换鞋边想。   钟点工已经把早餐做好端了上桌,桑青时走过来朝陈瑞道:“一起吃早饭吗?你们边吃边说。”   陈瑞的律所平时忙,他早上总想多睡会儿,没养成吃早饭的习惯,摆摆手说:“不用了我不饿。”   桑青时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唐远。   唐远没有察觉,陈瑞倒反应过来,“你们都没吃呢吗?那走,一起一起,我是习惯了,一个人懒得吃早饭。”   “那我去叫小叶子。” 唐远说着跑开了。   桑叶见过陈瑞几次,已经认得了,跑过来抱着小拳头给陈瑞拜年:“陈叔叔新年快乐,身体健康,恭喜发财!”   “小叶子也新年快乐!” 陈瑞弯下腰迎他,从兜里拿出封红包塞到他衣服前面的大口袋,说了两句祝福话。又指着桑青时逗他:“这不对啊小叶子,你怎么叫他哥哥,叫我就成叔叔了,我俩可差不多大。”   桑叶困惑地歪着脑袋,也想不通,“可哥哥说他是堂哥呀,堂哥也是哥哥。”   他那岁数都能当你爸了,陈瑞心想。   但鉴于桑叶父亲已经不在了,这话便不能说。不得不佩服桑老爷子,老当益壮,孙子都有了还搞出个老来子。老来子再拖上个还在上学的小舅子,瞧这一家子辈分乱的。   “可能你长得老。” 桑青时一句话总结完毕。   陈瑞不服,推了推斯文败类款的金丝边眼睛,反驳道:“谁长得老不一定呢,我很帅的好吧。”   你那女助理不知道有多爱我。   忽又想到过年连姚露娜的短信都没收着一个,心里顿感索然无味,让他一个学刑辩出身的律师都丧失了耍嘴皮子的斗志,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接过唐远递来的筷子,“咱俩当着唐远的面比年轻,有意思吗?吃饭吃饭。”   边说边多瞅了唐远几眼,由衷地啧啧赞叹:“这小模样长得,得是多少小姑娘的青春啊?”   他一老爷们儿都觉得唐远长得俊。   伸向盘子的手陡然停在了空中,他猛地抬眼看向桑青时。   桑青时的视线正停在唐远脸上。   陈瑞惊得差点没咬到舌头。缓了半天,假装不经意地试探问道:“唐远,你在学校谈没谈女朋友?”   这个话题唐远常被人问,答案一如既往:“没有。”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可爱的还是性感的?”   唐远的表情又老实又害臊,“可爱的吧。”   “具体一点呢?哪种可爱?”   唐远知道男人们一旦聚在一块儿讨论理想型,是必须要听个结果的,只好照实说:“个子不用太高,白白瘦瘦的,长得也不要太美艳了,最好能清纯一点。声音好听,手好看,脾气好一点,别太聪明也别太笨的。”   陈瑞瞥着桑青时,眼神还没收回便笑道:“你这不就是一般的直男审美吗?大众理想型,初恋脸,上学的时候大家都喜欢这种的。”   唐远没多想,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那可能是”。   陈瑞又把话题转给桑青时,嘴角堆满吊儿郎当的笑,眼神却带着忧虑,“你呢?对什么样的感兴趣?”   桑青时方才一直沉默着,唐远以为他不屑参与这种无聊的话题,没料想他会回答陈瑞:“我的标准和他一样。”   唐远心想:果然这类型的女孩人人都喜欢啊,还真是大众理想型。   陈瑞与桑青时眼神交汇,再分开,便明白了。   “啊那个,唐远,跟我说一下你家房子的事,我拿手机记。”   唐远住的房子是三十多年房龄的老小区,当初买的是二手,上一户业主翻新过,他们买来就直接住了。这些年第一次出现漏水的情况,再往前不清楚,已经无处核实。   唐远只知道这么多,都和陈瑞讲了。虽说早有准备得自己出钱修,但听到陈瑞给出同样的预判,还是情绪跌到了谷底。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让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可他连不富裕都算不上。   姐姐姐夫的事故赔偿金在给他们安置好墓地后不仅一分都没剩,还用掉了本就不多的积蓄。学费申请了学贷,打工的钱勉强温饱,还欠着桑青时一笔不知要还到猴年马月的巨款。   这辈子还能不能翻身啊?   唐远沮丧得连嘴里的丸子都嚼不出味道了,拿筷子一根一根地夹着面条吃。   桑青时看在眼里,还是更喜欢看他吃什么都香的样子,桌上有菜眼里就有光,不挑食不剩饭,连个鸡翅都啃得比别人干净。   不知道他还有过多少次像这样食不下咽的时候。 第24章   陈瑞走的时候,借故说酒太多拎不动,叫桑青时送他到停车场。   一出院门便绷不住拦下人问:“我说老桑,你怎么想的啊?”   “没怎么想。” 桑青时知道他平时总爱停车的地方,绕过他径直朝那边走。   陈瑞左右望了望,难以置信地压着音量感概:“原来我听说你喜欢男的,问你你还承认了,我当你跟我开玩笑呢!”   桑青时也无奈,“现在你信了?”   “不信能行吗还?我说这些年你怎么不近女色呢。” 陈瑞一脸痛心疾首,又表示强烈的谴责:“那你也不能对唐远下手啊?他可是小叶子的舅舅,总不能当着孩子的面…… 哎呀这……”   直男不知道脑补到什么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没下手。” 桑青时看到了陈瑞的车,催促道:“你后备厢开一下。”   他不意外陈瑞的反应,要是别人都觉得正常,他就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了。   别人能想到的,他早都想到过。   这话陈瑞倒是信,毕竟唐远那一无所知的样子不像装的,估计心里都把桑青时当成活菩萨大善人了,哪懂这世间的多情与险恶。   “那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陈瑞开了车锁,接过桑青时手里几袋酒找空位往里堆。   桑青时双手插进裤袋,实话实说:“不怎么办,现在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   “他可是天天在你眼前晃啊。” 陈瑞绕回车前,拉开车门探进去拿出包烟,递了桑青时一根,把自己的点上,呛得眯了眼,“你能忍得住?”   桑青时点着烟深吸了一口,只解释前半句:“他就住几天,家里收拾好就回去了,平时我们不太见面。”   陈瑞心中的忧虑打消了一点,“那就好,天涯何处无基佬,你可别追个直男跑,人家铁定是喜欢姑娘的。”   桑青时低头掸烟,烟灰没落地便给风吹散了,“我心里有数。”   陈瑞腹诽你要心里有数就不会让我发现了,叹着气提醒道:“也别对他太好了,让人家看出来,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做亲戚?”   桑青时不置可否。   陈瑞看出他并不轻松。   两个男人在寒风里抽尽了一根烟,品味了人间愁,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桑青时进屋的时候,唐远正陪桑叶弹钢琴,一人坐一边弹同一首练习曲。   两个刚入门的新手,弹出来的东西也就勉强算有调儿,跟悦耳动听沾不上边。桑青时没打扰他们两个,坐到对面吧台倒了杯喝的边听边等。   不久琴声便只剩下小叶子的,唐远刚从偏厅出来就被桑青时叫住了,听见 “过来” 两字两步并到桑青时跟前。   桑青时转了转手里的玻璃杯,“今天有安排吗?”   唐远摇头,直直站着听吩咐。   “我难得放假,想带小叶子出去玩,你要一起吗?”   唐远的眼睛一下睁得又圆又亮,点头如捣蒜,他也有大半年没放过假了,更别提玩儿。   “想去哪?有什么想法吗?”   唐远光顾着兴奋,都忘了桑青时是个对孩子玩的地方了解甚少的单身人士,“我都可以的,去哪都行。”   桑青时挑了下唇角,思忖少顷道:“这个天气只能室内活动了,你带小叶子上楼换衣服,我来想地方。”   等唐远把自己和桑叶包裹好再下楼时,桑青时已经查好几个娱乐项目,记好了营业时间,让小叶子来决定。   日理万机的桑氏少东家沦为司机加随从,陪着一大一小来逛海洋馆。   大年初五已临近多数上班族春节假期的尾声,约会的小情侣和带孩子来的家长特别多,各个展馆都是人满为患,大型动物的区域甚至要排队限人数入场。   唐远和桑叶心满意足地看完海豚跟海豹,目光又被发着粉红色光的水母吸引,同时发出 “哇” 地一声赞叹,大手拉小手地冲到近前,脸都快要趴到玻璃上。   桑青时始终跟在他们一两米外,喧闹的环境下鹤立鸡群般地从容笔挺。唐远一回头准能看见他,安心地牵着小叶子一路走走停停看看。   桑青时一时兴至,给他们两个在水母缸前抓拍了张合影。   镜头下唐远和桑叶都没有发现,大的两只手举过头顶在比划什么,小的左摇右摆扮水母的样子搞怪。旁边路人也跟着入了镜,定格住尴尬的姿势和奇怪的表情。   照片无论从构图还是光线上都抓不到一点儿重点。   可桑青时没删。   逛到最后几个展馆时,小桑叶已经筋疲力尽了。唐远拉着他的小手,发觉他越走越慢,也不东张西望了,低头一看他闭着眼睛都快站着睡着了。   一米七五的男人抱个不到五岁的孩子本毫不费力,但唐远穿得多,桑叶的棉衣也厚,动作间有些碍着,调整了几下都没把他抱稳。   桑青时上前一把将桑叶接过来搭到肩上。   小朋友睁了下眼,趴在宽阔的肩头安稳睡了。   “你累吗?” 桑青时问唐远。   “我还行。” 他今天特别开心,好久都没这么开心过,完全不知疲惫。   “我陪你接着逛?” 只剩最后几个展厅就走完了,桑青时不想扫唐远的兴。   桑叶有四十斤重,抱久了胳膊受不了,唐远也不是少玩一会儿就不行的小孩子,连连摇头,“不用不用,我们走吧,把小叶子放车上睡。”   说着想起答应外甥的事,不好意思地开口:“您能不能在这等我一下,我去纪念品店买个玩具就回来。他刚才见别人拿了一个水母,也想要,我答应给他买了。”   桑青时无所谓道,“一起去吧。”   唐远指了指他肩上的小叶子,“不沉吗?”   桑青时心想我连你都扛过,他能有多沉?嘴上却只说:“没事,走吧。”   水母玩具只有巴掌大,和章鱼龙虾一起挂在高处的货架上。唐远解了个形状最圆润的下来,准备去结帐。   “你不要一个吗?” 桑青时见他兴奋地看过各式玩具,最后只拿了小叶子要的。   唐远以为他指水母,拎起来笑着调侃:“这么抽象,小孩子才喜欢吧。”   桑青时也觉得那玩意儿丑,但小朋友自己选的,得尊重。又问唐远:“你觉得哪个好看?”   唐远指了指桑青时身后他一进门就看到的公仔,“那个最可爱了。”   桑青时顺着方向看到一只白色的胖海豹。做得圆滚滚的,也很抽象,不过是可爱的抽象,叫人很想捏。   “这个吗?” 桑青时果真捏了一下,手感相当不错,顺口道:“又白又软,挺像你的。”   唐远没明白。   他确实皮肤很白,这点人见人夸毋庸置疑,但 “软” 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说他胖?   可他也不胖啊。   桑青时也没料到,那晚不过惩罚式地拍了一下唐远的屁股,会给自己留下这么深的记忆,把那公仔抓过来塞到唐远怀里说:“把这也买了吧。”   “不了吧,这个好贵的。” 唐远虽然很喜欢,但一向节俭,从不在非必要的事物上花很多钱。况且在纪念品店买玩具明摆着就是给人宰,说着就要放回去。   桑青时一手抱着桑叶,用空着的那只手拦了一下,“我给你们买,当新年礼物。”   又指着桑叶的水母,“你和小叶子一人一个礼物。” 第25章   海洋馆建在平州近郊,离市中心有段车程。这几日连续下雪,路面来不及清理,加上桑叶在儿童座椅里睡得酣畅,桑青时故意把车开得很慢。   唐远很少坐私家车,不清楚驾驶人的开车习惯,就不敢多说话,戴上耳机静静听起英语单词。   听着听着忍不住小声跟读起来。   桑青时从后视镜见他嘴里念念叨叨,问他:“你自言自语嘀咕什么呢?”   隔了几秒唐远才反应过来桑青时是在跟自己说话,急急拽掉耳机,“啊?您说什么?”   桑青时不急不缓,刚好红灯便停下回了个头,“问你嘀咕什么呢?”   唐远没意识到自己读出了声,不好意思地把手机上的播放关了,“我在听英语单词。”   桑青时当年大一就过了四级,唐远已经大二了,学校也不比他差,理所当然地问:“六级吗?”   “四级。”   桑青时皱了下眉头,“怎么四级还没考?”   “考了一次了,没过。”   “你怎么考上 985 的?” 就算吃高中的老本,也不至于四级过不了。   “我、我其他科目不错的,理综接近满分了……” 唐远越说越心虚,他英语成绩的确不太好,在班里几乎垫底。   桑青时见唐远面红耳赤,自知话说重了,缓下语气认真问:“什么原因英语学不好的?”   唐远犹豫了会儿,实话实说道:“我小时候是在乡镇福利院长大的,教育资源…… 嗯…… 有限。”   他不想说 “不好”,再不好也让他读出来了不是吗?人不能忘本。“后面来了平州就有点跟不上了。”   “没去补课吗?”   唐远明白像桑青时这样生下来就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是不会了解的,只吐吐舌头故作轻松,“没钱。”   他现在赚钱有多难,他姐当时一个女孩子赚钱只会更难。虽然后来有姐夫帮忙分担,但姐姐又意外有了小叶子,他要是一路补课到高三,小叶子就没奶粉喝了。   他的成绩都是打工之余一套卷子一套卷子磨出来的。   桑青时没有说话,眼神从后视镜移回车载导航上,提前打了个转向灯。   沉吟半晌后,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问了个有些冒实的问题:“你父母是病逝的吗?”   唐远不觉得被冒犯,他是孤儿,熟悉他的人都清楚,没什么难以启齿的。   况且是桑青时在问他。   “您听说过尘肺吗?” 唐远反问桑青时,因为在平州这样的大都市,很多人是没听过这种病的。   桑青时两手紧了紧方向盘,“嗯,知道。”   唐远接着说:“我爸是矿工,下矿的。我们村里人说得了这种病,人最后都是肺子烂掉憋死的,我像小叶子那么大的时候就见过他喘不上气,还咳血。”   说着说着,感觉车速似乎慢了些,就朝窗外看了眼雪。   “我妈是在矿上给大家做饭的,比我爸得的病轻,但我爸一不行,她也不行了。”   桑青时深吸了口气,发现自己气息在抖。   若唐远父母还在,一定会很为他骄傲。   桑青时望了眼后视镜,刚好与唐远的视线交汇上。   唐远面上没显得很悲伤,只有眼神不似平时透亮。   “桑先生,您以后也少抽点烟,抽烟对肺不好。”   “我可以不抽。” 桑青时脱口而出,随即又转开话题,“你饿了吗?”   唐远揉揉肚子,难为情道:“有一点。”   其实他早就饿了,但小叶子还睡着,也不知道桑青时的车是要往哪开。   “快到了,现在去吃饭。” 桑青时看了眼时间,“接着听你的英语单词吧。”   “哦。” 唐远又戴上耳机,点了播放。   小孩子就是一种神奇的生物,车子一停,自动就会醒,都不用等人叫。由睡眼迷朦到耳聪目明就在一瞬,指着外面热闹的商业街兴奋地叫起来:“好吃的!”   于是就有些坐不住了,在儿童坐椅里急得左摇右晃。   唐远一边解他的安全带一边笑问:“你这是闻到味儿了吗?”   桑青时下车去路边付停车费,回来时唐远正把桑叶从车里拎出来。他订了餐厅,就在对面商场顶楼,怕高峰期没车位所以停在这。   桑叶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身后,唐远则是一脸为难。桑青时顺着方向看过去,看到了麦当劳的标志性大招牌。   “想吃这个?” 桑青时弯腰问桑叶。   桑叶使劲儿狂点头,“想。”   但汤圆刚才说了,要听青时哥哥的 “指挥”,不能任性。   桑青时谨防桑叶的坚果过敏,带他在外面吃都只去信得过的地方。虽说他平时工作忙,一共也没几次。   “他可以吃这个吗?” 他转头跟唐远确认。   唐远忙答道:“可以,不点含花生的就行。”   他以为像桑青时这种家里食材全是有机特供的富豪不可能纡尊降贵陪他们吃垃圾食品。   “你带他先进去,我打个电话取消一下餐厅的预约。”   桑叶雀跃欢呼,拉起唐远两条小短腿跑得飞快。   桑青时进来时,唐远和桑叶正一边一个站在柜台前点餐。小叶子比柜台高不了多少,扬着脖子努力辨认图片上的食物,桑青时一手把他抱了起来。   店员见小朋友顺势揽住了眼前高大男人的脖子,热情询问:“这位爸爸需要点什么?”   唐远正和另一个店员确认几样食物的成分,听到这话不由抬了下头。   桑叶一边一个搭着唐远和桑青时,更正道:“不是爸爸,他们是我的舅舅和哥哥。”   店员了然,改口问桑青时:“这位舅舅要不要试试我们的新年套餐,品类在这个屏幕上,您看一下。”   桑青时默然,瞟了眼忍俊不禁的唐远,随便指了个套餐,“就这个吧。”   店员对着屏幕熟练地下好单,又问唐远和桑叶:“哥哥和小朋友呢?”   唐远没纠正,淡定地给自己跟小叶子点了餐,心里却笑不可支。他带小叶子出门常被当成哥哥,早都习惯了。甚至姐姐跟姐夫因为小孩生得早也总让人拿不准和小叶子的关系,偏桑青时一个同辈人不是被当成爸爸就是当成舅舅的。   “笑够了就带小叶子去洗手。” 桑青时把桑叶从臂弯里放了下来。   唐远拿着手机等算好结帐,真诚道:“刚才去海洋馆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吧。”   桑青时轻拍了把唐远的脑袋,又催促:“去洗手。”   自己扫码把钱付了。 第26章   午饭接近结束的时候,桑青时接了助理姚露娜一通电话,跟他确认公司开年某组人事调动的问题。姚特助对待工作得她老板多年亲传,严谨高效一丝不苟,有拿不准的放下电话直接去核实,说迟点会把结果告诉桑青时。   唐远对姚露娜的印象始终停留在最开始几面,她奉桑青时命来找他,气势压人地逼他签下各种 “不平等条约”,以至于从电话里听到她的声音都还心有余悸。   不过仔细回想,倒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女。   桑青时连助理都找这么漂亮的,挑的老婆得是什么样啊?会不会漂亮女助理就是他的心上人啊?   唐远心里藏不住事,低头抱着快空了的饮料杯嘬着,时不时偷眼看桑青时,心里冒出各种不着边际的猜测。   桑青时察觉到唐远在瞄他,公事公办地交待完工作后没多说一句话,挂断电话问唐远:“你看我干什么?”   唐远脸上一热,连狡辩都不会,“我我看你了吗?”   “姚露娜,刚在和她说公司的事。” 桑青时拽过唐远咬扁在嘴里的吸管杯,“别啃了。”   一旁跟食物奋战中的桑叶听到认识的名字,百忙之中插了一嘴:“姚阿姨好漂亮哦!小叶子好喜欢她!”   他这话是对着唐远说的,童言童语都是真心,说完就埋头继续吃他的麦乐鸡了。   汽水被桑青时拿走了,口中顿觉没了滋味。唐远的神经不晓得是哪根搭错了哪根,脱口就问:“你也觉得姚助理漂亮吗?你也喜欢她吗?”   “喜欢” 两个字,字音咬得干涩,在听者看来多少有些意味不清。   桑青时的神情可见地冷却下来。   美貌女下属自带上司情人属性这件事,似乎是许多人间默认的共识,尤其男人,唐远不过是其中一个。   顾忌桑叶在旁边,他只盯着唐远,沉声正色道:“与自己的得力助手产生工作以外的牵扯是件非常不明智的事,会被影响到决策和判断,我不做这种事。”   话一出口唐远就开始后悔,可是晚了,桑青时已经生气了。   桑叶似乎觉出两人气氛不对,抬头看看唐远,又看看桑青时,识相地把最后一个鸡块塞进嘴里,“青时哥哥我吃完了,可以去玩儿了吗?”   小手指着一旁的儿童游乐区,满脸期待地想要加入小朋友们的嬉闹,得到许可后一溜烟便跑掉了。   留唐远独自认罪。   “对不起,我错了。”   桑青时刻意反问:“你错哪了?自己说说。”   唐远绞着手指老实回答:“我不应该觉得您好色。”   这个答案让桑青时愣住一秒,倒是真没料到。再一想唐远到底哪错了,自己也说不上来。似乎他只是听了不爽快,脸一板,就把唐远唬住了。   唐远把他的不言语误读成不满意,赶忙接着找补:“桑先生您为人正直,是不可能对身边人动歪心思的,我相信您。”   相信个屁。   桑青时自己都不信。   “你不用把我想得那么高尚。我是男人,是男人都好色,这不难理解吧。”   唐远猛点头,这个点儿上桑青时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我对姚露娜没有。”   唐远又点头,抿着嘴唇十分认真。   这副无知无觉对自己尽信不疑的样子加深了桑青时心中的罪恶感,于是收了话题,转而问唐远:“你还吃什么吗?”   忽然被放过的唐远还没有反应过来,实诚道:“想喝饮料。”   桑青时起身,“喝什么?”   “可乐。”   桑青时皱了下眉头,“你才十九岁,还在长个子吧?”   被人关心着实温暖,可这话从桑青时嘴里说出来,唐远不知怎的觉得有点羞耻,“好像没有长了……”   大概是因为桑青时身高过人,自己站他面前多少有点小小的自卑吧。   桑青时丢下一句:“少喝这种东西”。   回来还是给唐远买了一杯。   等小叶子玩尽兴了,三个人又去逛了乐高店,看了场贺岁的动画电影,还吃了晚饭。回程时桑叶已经彻底耗尽电量,抱着他的水母玩具睡得打起了细鼾,听得一旁唐远也跟着犯困。   “累了就睡一会儿,到家我叫你。” 桑青时从后视镜见唐远抱着海豹打了个哈欠。   “我不累。” 唐远揉着眼睛解释,“就是有点饭饱神虚。”   这一整天都是桑青时在开车,累也是他更累,要不陪他聊会儿天?   “桑先生,你明天是不是就要上班了?”   “嗯。”   “小叶子是不是也要上学了?”   “对,明天就你一个人呆着了,有什么计划吗?”   唐远想了想,“我得回趟家,陈律师说找到工人帮我修水管了,明天就开工。”   桑青时踩稳刹车等了个红灯,但始终目视前方,“水管修好了地板也要等一段时间干,住不了人的。”   唐远不敢期待什么,给自己找好了台阶,“没事,我找个旅馆住几天,实在不行开学我搬回宿舍。”   车子重新缓缓汇入车流,桑青时只回应了三个字:“再说吧。”   唐远还要说什么,桑青时放在手槽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似乎是条短信进来。   桑青时想到助理会发工作的核实结果给他,也就一两句话,盯着路况和唐远说:“你帮我念下短信,应该是姚露娜,置顶的那个。”   唐远应好,探身接过桑青时回手递来的手机,“有锁吗?”   桑青时说了一串数字,是他办公室的楼层加房间号,没什么特殊意义。   唐远几下解开,确实有个 “Luna Yao” 的名字置顶,但没有蓝点提示,只有一个陌生号码显示未读。   “不是姚助理,是个你没存名字的。”   桑青时疑惑,“广告吗?”   提示栏那里只能看到一个 “hi”,但唐远见是个正常的手机号,“不像,应该是有人找你。”   “点开帮我念一下。”   “哦,好。” 唐远轻戳屏幕,只见很短两行字,认真念出声:“嗨,青时,我是季安,我回国了。”   车子似乎有一下不稳,唐远被安全带勒到了,端端正正地坐好问桑青时:“是你朋友吗?要不要我帮你回他?”   “不用。” 桑青时断然道,跟着半天没再说话。   唐远探身递回手机,听桑青时问他:“你刚才想说什么?”   唐远茫然,“嗯?”   “手机响之前,你想跟我说什么?”   唐远也忘了,不过他正想着另一件事,打着商量的语气问:“桑先生,我能不能从这个月开始还你借我的钱?”   桑青时不解,从后视镜看他,“为什么着急?”   “早还一天是一天嘛,当督促自己存钱。” 唐远是怕欠桑青时的越来越多,越来越无以为报。   “随便你吧。”   “那我以后每月转你五百行不行?”   桑青时手指敲着方向盘,忍不住逗他:“太少了吧,这你得还到什么时候?”   “可我赚得也不多……” 唐远苦着脸犯起愁来,“那要不然六百?”   “算了,就五百吧。” 第27章   两个男人带孩子的经验不足,让桑叶在车里睡得太饱,到家反而不肯睡了。唐远靠在床头给他念故事,一本书念了大半本,念得都快说胡话了,终于听见平稳的呼吸声。   唐远给房间留了盏小夜灯,轻轻合门出去,在走廊上伸了个舒展的懒腰,蹑手蹑脚地往房间走。桑青时的卧室在走廊另一边,任唐远怎么竖直了耳朵还是听不到一点声音。   他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吹干头发,换了件 T 恤钻进松软的被子里。   隔了几分钟又爬出来,把一旁单人椅上桑青时送的海豹玩偶抓进了被窝。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他的玩具只有一辆黄色的塑料卡车,放在屋外的墙角给他装沙子玩。进了福利院收到过社会好心人捐赠的书本和文具。后来姐姐稍有了点能力,常给他买吃的穿的用的,而他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是姐夫用年终奖为他添置的。   他什么也不缺,却没想到会在快二十岁的年纪,收到一个大大的,可着抱着睡觉的娃娃。   白白软软,可爱又好捏,桑青时还说这家伙像他。   唐远把海豹搂在身前揉搓了一会儿,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又起身摸手机。   他把桑青时设成了置顶,虽说他们不常发消息,聊天记录两下就能划到头。   点击转账,输入金额,发送,附加一个 “汤圆开心” 的表情包。又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了几行字:桑先生,今天海洋馆的门票电影票和吃饭钱转您,海豹就谢谢啦!   桑青时刚回完几封工作邮件,正准备洗澡,刚解两颗衬衫扣子就听桌上手机连震几声,一看是唐远。   这小子就住得离他几步远,不来敲门反倒发微信,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给他转钱。   桑青时笑笑,点了 “退还”。   衬衫解到一半,干脆脱下来扔到一边,给唐远回消息:说了我带你出去玩就不会让你出钱。   唐远看到钱被退回来,也没坚持,从仰天躺着翻身成了趴着,犹犹豫豫,斟斟酌酌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桑先生,您是不是把我也当成小孩子了?   不然朋友之间,怎么会出门帮自己买单,买娃娃带自己的份,关心自己是不是在长身体,过年还给自己压岁钱?   唐远在这边满心困惑,桑青时在那头喝白水都噎住了。   谁会对小孩子有那种反应?这小子是傻的吗?   桑青时捏了捏眉心,有生之年第一次体会什么叫做有苦难言。   不过他傻也好,至少他遇上的是自己,不是别的坏人。   明里说给唐远,暗里是警示自己,桑青时穆棱两可地回复:我尽量把你当小孩子。   原来是把他当家人。唐远受宠若惊,在床上捂着嘴笑出了声,被子都给踢乱了,傻傻地发了一句:桑先生,你人真好。   桑青时嘴角抽搐,又明白了什么叫做进退两难。   手机短信的提示音突然响起,弹出一串号码。   桑青时顺手点开,当即敛住神色。   青时,收到我的短信了吗?   上一条便是几个小时前,唐远念给他的那句:嗨,青时,我是季安,我回国了。   号码陌生,名字却能想起来,十年前他们是同学。   正因为是同学,十年没见,问到自己的手机号也轻而易举。   桑青时本想当没看见,但季安这人,不回他怕是要一直问。   随便打了一行字发过去,态度客气而冷淡:收到了,祝你回国生活愉快。   季安像是守着电话一样,几秒便回过来:有空出来吃个饭?   桑青时不愿意多费时间,言简意赅:开年工作忙,抱歉。   好在季安没纠缠:那你早点休息,回头聊,晚安。   桑青时退出短信界面,点开唐远的微信,思考着怎么回,唐远的昵称忽然变成 “对方正在输入”。他停住等了会儿,提示又变回昵称,没有信息发过来。   桑青时抿唇问道:打字这么久?还在夸我?   这下唐远倒是回得快:没有,想跟你说晚安。   他确实想发 “晚安” 两个字,可因为上一条没收到回复,怕桑青时睡了被铃声吵到,删删打打没有发出去。   桑青时按下语音键,气定神闲地说:“嗯,晚安。”   两秒钟的语音,听得唐远胸口发紧,脸上发烫,不知所谓地抱着海豹在床上滚了两圈,直到睡着才平静下来。   可能前一天玩的太累,唐远一夜好眠,早上醒得特别早。赶在桑青时起床之前溜进小叶子的房间,把小东西叫醒穿衣服,准备上幼儿园用的东西。   两人在走廊的大洗手间一人一个洗手台站着刷牙,小叶子踩着凳子刚好够到,学着唐远的顺序,唐远刷哪边小叶子刷哪边。唐远哼起一首简单的钢琴练习曲,小叶子也跟着哼。   哼着哼着,从镜子里看到了桑青时,两人齐齐回了下头,又纷纷去接嘴上将落的牙膏沫。   桑青时头发没抓,胡子没刮,穿着睡衣拖鞋依旧英俊逼人。   他房间须后水空了,来找备用的,见门没关,小叶子也在,直接就站到门口,怎知近景画面如此香艳。   唐远这个小王八蛋裤子都没穿,一件宽大 T 恤倒是遮得很放心,不该露的没露,两条细直的腿却白得晃眼。穿久的旧衣服领口洗得松垮,抬手时歪向一边,半个肩膀连同锁骨都晾在外面。   “青时哥哥早。” 桑叶乖巧道,转过身拿小杯子接水漱口。   “桑先生早。” 唐远与桑青时对视,似乎觉出他眼神有一瞬不大对,想他昨晚可能没有睡好。   “早。” 桑青时嗓音黯哑,摸了一把小叶子的头,眼神顺势从唐远脸上移开,指向一旁的储物柜,“我找点东西。”   唐远哦了声,闪身让开路,跟小叶子挤在同一个洗手台把牙刷完了。   桑青时不确定有没有多余的,把钟点工收拾好的瓶瓶罐罐挨个看过去,都不是。   “你在找什么?” 唐远问。   “须后水,你有吗?”   唐远还真有,点头道:“我去拿给你。”   说着跑回自己房间,取了个天蓝色的小瓶子回来,递到桑青时跟前说:“我这不是什么好牌子,但还挺好用的,送你吧。”   唐远体毛浅,胡子也没几根,平时就随便刮刮,要不是网上买剃须刀送了一瓶,他根本不会买,反正用不用都行。   “味道不会太香,我刚才用过,你闻闻。” 唐远怕桑青时担心便宜的东西有劣质香精,特地把脸凑到桑青时颈侧,在他鼻息之下停留几秒。   桑青时呼吸一滞,偏头躲开,“闻不到,都是牙膏味儿。”   “哦。” 唐远适才反应过来。他其实起床刷过牙了,小叶子非要缠着他一起刷,才拿着牙刷出来陪小朋友又刷了一遍。   “那你用吗?” 唐远眨着眼睛,把须后水往前递了递。   桑青时干咳一声,说了声谢谢,接过瓶子便出去了。 第28章   开学的桑叶小朋友交给司机接送,桑青时早上受了点别样的刺激,出门匆忙,把给唐远录指纹锁的事给忘了。他没提,唐远也没好意思问,想着晚上在他们之后回来就行了。   他家淹水的情况跟桑青时预想得差不多,水管容易修,被水泡了的地板和墙面晾干却要一段时间,现在回去住湿气太重,用电也不安全。   把家里东西收拾收拾,跟修理师傅打过照面就没他什么事了。唐远准备在附近找个地方看会儿书,中午再随便找点东西吃。   桑青时就没他那么悠闲,一早到公司先是开了个晨会,又处理掉几封邮件,紧接着就有签不完的合同在等着,忙完一看时间,都差不多快中午。   适才想起早上忘记的事。   他离开办公桌,起身到落地窗前给唐远打电话,响了两声却被唐远挂断了。又打开微信,给唐远发了一句:在做什么?   唐远几乎同一时间发来微信,是个 “汤圆吐舌头” 的表情包,跟了一段文字:我在图书馆,不方便听电话,您找我有事吗?   桑青时见他还算有地方去,稍微放下心,打字解释道:忘了给你录大门的指纹,不是故意让你出得去进不来。   虽说是忘了,但桑青时有这个想法,唐远已经喜出望外,内心的小麻雀就要跃出胸口。放下圆珠笔两只手认真回复:我不着急回去,今天准备复习英语。   桑青时:午饭吃了吗?   唐远:还没有。   桑青时:要不要来我公司一起吃?下午可以在我办公室看书,晚上一起回。   唐远一下便坐不住了,问:你公司在哪里?   桑青时唇角上扬,发了个定位过去。   桑氏总公司的大楼在平州市中心,从图书馆过去搭地铁很方便。唐远跟着导航摸到地方,进到写字楼的大堂,给桑青时发了消息。   不一会儿桑青时乘电梯下来,午休湍流的人群中一眼就看见唐远。   这小子穿着棉衣背着包,围着毛线围巾,踩了双刷得很干净的白色运动鞋,与周围人或西装革履,或都市丽人的打扮大相径庭。   格格不入,却格外惹眼。   桑青时走上前,竟有一种想朝他头上揉一把的冲动,“你饿了吗?”   “有点儿。” 唐远看见桑青时就眉弯眼笑,想到等下能参观他工作的地方就又兴奋又期待。   不过吃饭也头等重要。   唐远的笑容十分有感染力,桑青时只要见他笑,就也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需得故作严肃,“午饭想吃什么?”   “附近有什么吃什么就行。”   桑青时不清楚唐远的喜好,还好这楼下有一整条街都是餐厅,“走吧,带你去转一圈,自己选。”   正值各行各业午休当口,有些快捷餐厅人满为患,甚至要排队,有几家虽然人少,但看着消费就不低。唐远最后选定一家黑漆漆没什么人的日本拉面店,进去发现环境相当不错,服务也很周到,坐下看到菜单心里长嘶了一声。   他安安分分只要了一碗面,桑青时又给他加了些别的。   来的时候坐了二十分钟地铁,走了十几分钟路,唐远手脚有些冰,一碗热腾腾的拉面下去全身都暖和过来,舒服地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见桑青时看他的腰,又不好意思地把衣服往下拉了拉。   他很容易满足,也很容易感到幸福,现在他就觉得很幸福。   “回去吗?” 桑青时也吃好了。   “我过去会不会打扰你工作呀?”   “不会,你可以在休息室呆着,有桌子有沙发,困了还能睡觉。”   “真的吗?正好我困了。”   桑青时叫来服务生买单,往账单夹里塞了一张卡,又递还过去。起身正准备去洗个手,迎面碰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那人先露出诧异的表情,桑青时才认出他来。   十年没见,变化还是挺大的。   “青时,好巧,你也来这吃饭。” 季安面露惊喜,闪身给过路的人让开路,离桑青时更近了些,眼神一直落在桑青时脸上。   而后又瞥到捧着茶杯抬眼看他们的唐远,“这位是?”   “什么时候回来的?” 桑青时定定开口问,拎起椅背上的羊绒大衣穿上,整了整领口,动作间阻断了他的视线。   季安把目光移回来,冲桑青时笑着说:“年前回国的,陪我爸妈去三亚过了个年,昨天早上才回平州。”   “这不一回来就给你发短信了嘛。” 他顿了顿接道,却敛了笑意,连身后唐远都看出他神情里的意味深长。   原来是昨天给桑青时发短信的那个 “陌生号码”,叫什么季安。   桑青时没接季安的话,事不关己,只与他寒暄,“回来不错,哪里高就?”   “一家美国的风投公司,平州这边是分部,离你这挺近的,回头我把名字发你。”   “嗯。” 桑青时明显没什么兴趣。   服务生端了个小碟子过来,盛着桑青时的信用卡和收据,还放了两颗薄荷糖。见他在同人说话,便没打扰,把碟子放到桌上,点头示意便离开了。   唐远看着收据上的金额小小肉疼了一下,剥了颗糖含进嘴里压惊。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桑青时与这位旧识的对话,忍不住抬头打量季安几眼。   这人和桑青时看着年纪差不多,比桑青时矮一点,长得斯文儒雅,也是个帅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唐远会拿周遭一切人去和桑青时做比较,但始终觉得谁也比不过,审美和欣赏本就是件主观的事。   不知道他在桑青时眼里是什么样?好看还是普通?会不会太矮了?是不是太笨了?   为什么不把他介绍给季安呢?   认为他做为朋友或是家人有些丢脸吗?可是不会啊,桑青时要带他去自己的办公室呢。   想想就好激动。   他低着头想出了神,无知无觉地把碟子里另一颗糖也剥了塞进嘴里。   “发什么愣呢?”   唐远闻声抬头,发现季安已经走了。桑青时没理会收据,把信用卡收进钱夹。唐远看着碟子里两张糖纸才想起来,舔了舔嘴唇说:“对不起桑先生,我把你的糖也给吃了。”   桑青时目光落在唐远舔得湿润的嘴唇上,想起早上唐远近在颈边的呼吸,忍不住使坏,“那你还给我。”   唐远蒙住了,有一瞬竟真的认真思考起还给他的可能性。   “外套穿上,走啦。” 桑青时轻弹了一下唐远塞着糖果鼓鼓的腮帮子。   桑青时的办公室在桑氏大楼顶层,有专用电梯可以上去,开门便见宽敞气派的大厅和走廊。布局也规整,秘书和助理们的工位都是很有设计感的落地玻璃办公间。   姚露娜认识唐远,唐远也看见她,两人隔着玻璃用手势打了个招呼。   桑青时用眼神示意姚露娜出来。   “桑总,有什么指示?” 姚露娜踩着六厘米的高跟鞋,职业套装干练稳重,就是看向唐远时明艳的脸上带着点尴尬。   她老板原来没少指使她做帮凶欺负这个小弟弟,这次把人叫来,不晓得又要干什么。   “帮我拿条新的毯子来。” 桑青时简短吩咐。   “哦好的,干什么用的?” 公司储藏室确实有毯子,给员工加班临时休息用的,有大有小有薄有厚。   “睡觉。” 桑青时说着便跨步朝办公室走。   姚露娜看着跟在她老板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唐远,心中如同烧开了一壶水。   睡觉?她老板带这小可怜儿回来睡觉?是哪种睡觉?是她想的那种睡觉吗?   天啊! 第29章   带唐远参观了一下办公室,桑青时便回去接着工作,把唐远安置在里间的休息室看书,舒服安静又没人打扰。   两人谁也不知姚助理在外面脑补了多少不干净的东西。   以至于陈瑞来找桑青时的时候,她支支吾吾拖拖拉拉了好半天才拨通内线。   彼时唐远看书累了,正抱着毯子打盹儿,陈瑞没见到他,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桑青时便没提。   陈瑞为公事而来,两人都是效率派,一例普通的商业诉讼半个小时便理清细节。陈瑞合电脑的时候手肘不小心碰翻了手边的马克杯,没动几口的咖啡如数浇在他浅灰色西裤上,还是最显眼的大腿外侧。   “老桑,你有没有衣服借我一套?我这没法出门啊。” 陈瑞拿纸巾吸着裤子上的咖啡,抬胳膊一看西装袖子上也沾了些。   “好像有。”桑青时想起去 “白月光” 捞唐远被吐一身那次,叫姚露娜送了套衣服过来,因为不合身,他转天从医院回公司就换下来,丢在休息室柜子里。   “哪儿呢,快借我换上。” 陈瑞闻言松了口气,把外套脱下来,检查了下里面的衬衫,幸好没事。   “休息室,我给你拿。” 桑青时起身绕过他朝里面走。   陈瑞索性跟了上去,“我直接进去换吧。”   桑青时回身挡住他,十足拒绝之意,“不方便。”   陈瑞大惑不解,他以前来的时候又不是没进去过,纳闷儿道:“怎么了?你里面有什么呀?”   金银财宝这光天化日的自己又抢不走,违法乱纪的他也不可能带这儿来,难不成藏了美女?   啊不,美男?   桑青时默而不答,将人拒在外面,独自进去了。   和陈瑞谈话这么久,唐远在里面没出一点动静,桑青时猜到他八成睡着了。   进去果然见他趴在桌上睡得正香,脸压在书上,手里夹了支笔,弓着背的姿势看着既舒服又难受。不由对他这种极容易适应环境的能力叹服又无奈。   陈瑞还在外面等着,桑青时没多停留,轻手拉开柜门拿了衣服便离开。   “哎老桑,你也有这套衣服啊,这也不是你风格啊?” 陈瑞见桑青时拎了套英伦格子的西装出来,非常意外,这不仅是自己的风格,而且他还买过。   接过来边比量边惋惜:“这款刚出的时候我就定了,拿回来忘扔哪了,死活找不着,想再搞一套国内已经没货了。”   桑青时何等聪明的人,识破一个 “巧合” 不需花费一秒。   原来也不是没察觉陈瑞跟姚露娜那点似是而非的暧昧,但一来两人似乎没后续,二来姚露娜的工作不受影响,索性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姚露娜竟然拿别人也不知穿没穿过的衣服糊弄他,是该惩治一下,但看在那天三更半夜她帮自己解决了问题,还是给她留个台阶下。   “我之前也是衣服弄脏了让 Luna 去买,她按她的喜好选的吧。” 桑青时故作一无所知,“我穿不合身,你拿走吧。”   陈瑞猛地回想起来,那天他车半路抛锚拖去修,拎着车里东西去找姚露娜,半夜又被轰出来,衣服可不就忘在她家?   不过关于他俩有一腿这事儿,他跟姚露娜达成了一致共识——不让桑青时知道,省得尴尬。   他看了眼比桑青时小一码,又刚好是自己尺码的西装领标,只当无事发生。   可桑青时不让他进里面的休息室,他怎么换?   桑青时已经坐回自己的办公椅上,开了电脑回邮件,完全没有要看一眼陈瑞的意思。   陈瑞倒别扭起来,“我在你一基佬面前换衣服合适不合适啊?”   桑青时急忙抬眼,下意识朝休息室那边看,匆匆妥协,“我进去,你换好叫我。”   陈瑞解了西裤扣子,口中念念有词:“里面到底藏什么宝贝了?”   唐远在一分钟前刚好睁眼,听见外面桑青时在和人说话,知道有人来了。这一面墙没什么隔音,他听着声音像陈瑞,但脑子还没完全醒,两人对话他听了个云里雾里。   桑青时进来看见他,神色一变,与他定定对视了几秒,眸光深且凝重,似乎在探寻什么。   唐远揉了揉眼问:“是陈律师来了吗?”   “嗯,公事。” 桑青时松弛下来,“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我回头再刷几套卷子看看分数。” 唐远小声说,他心里没底,一想到要考英语就头疼。   桑青时点头,没再与他交谈。   陈瑞听见里面有动静,便知自己猜得没错,桑青时藏了人。就是万万没想到,出来跟他打招呼的是唐远,顿时抽了一口凉气。   机敏如陈瑞,读懂了桑青时的暗示,找了个体面的理由,风姿潇洒地出了这间办公室。   身上的格子西装很显眼,姚露娜一下便注意到了,瞬间双目圆瞪,脸上有一刻的不自在。   两人隔空一个对望,心里便有数了。   陈瑞揣着明白装糊涂,揶揄她:“你帮你老板‘买’的这套衣服不错啊,很有品位,给你报了多少钱?”   姚露娜斜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继续打印手里的文件,“你管不着,忘在我家了就是我的。”   实际上她发现这袋衣服已经是他俩不联系好久之后的事,不然肯定叫他拿走。   废物利用嘛。   “连这几个钱你都不放过,可真是财迷啊。” 陈瑞摇头啧啧,借机发泄被始乱终弃的炮友之怨。   “我财迷怎么了?我一个三十岁的女人,不婚不育专注事业不就是为了钱吗?” 姚露娜偏头美目一掀,不解释反承认了。   她 Luna Yao 能在血雨腥风的职场上一路拼杀混到今天,靠得可不是脸。   其实原本也想靠脸来着,可桑大 Boss 不仅不为所动,还把她臭骂一顿,要不是她机灵反应快,怕是饭碗都砸了。   陈瑞被堵得没话说,也不敢惹急这位姑奶奶,干脆把话题转到桑青时跟唐远身上,只不过问得隐晦:“老桑和里面那小孩儿,你怎么看?”   桑青时取向的问题曾在商界小范围传过一阵,虽说后来没有确凿证据不了了之,但姚露娜是鞍前马后跟了他多年的亲信,别人不清楚,她不可能察觉不到。   说完给了姚露娜一个 “我也是知情人” 的微妙眼神。   姚露娜不知道他了解多少,戒备地挑眉看他,不作声。   “兔子他就不该吃这窝边草。” 陈瑞自知面对的不是一般女人,索性缴械投诚,“尤其这草还又直又没心理准备的。”   聪明人之间打哑谜是可达到互通情报效果的,姚露娜态度松动些许,语气仍不咸不淡,“你管那么多干嘛,叨两口说不定就弯了。”   “我这不是关心嘛。”   “没事儿你回吧,我这儿忙着呢。” 姚露娜整理完手上打印好的文件,不乐意闲聊,踩着高跟鞋优雅地转身而去。   男人只会阻碍她升职加薪的脚步。   而办公室里的 “兔子” 则在认真思考,他的取向还能对唐远隐瞒多久。   若唐远有天知道了会怎么样?   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亲近他,信任他,把他当作可以放心依赖的对象?   可他是为什么非要唐远的亲近、信任和依赖不可呢?   这问题桑青时之前从未正视过,而此刻答案呼之欲出,再找多余借口反显得欲盖弥彰。 第30章   季安说会发公司的名字给他,桑青时不是听不出来,是想找理由跟他联系。   本没把这事放心上,几天后倒真收到季安的短信,说了些其他都是幌子,重点是要约自己见面。   桑青时认为没那个必要,以工作忙为由拒绝了。   季安却回复:可以带上那天和你一起吃饭的小男孩。   提到唐远,桑青时脸色微变,放下手上正在核对的报表给季安拨了电话过去。   那边很快接起来,语气中惊喜激动皆不隐藏,抢在桑青时的 “喂” 之前开了口:“青时,你在上班吗?”   桑青时不由把手机拿远了些。   他们大学同学间极少有人用这种称呼的,一般男同学都是老王老李老张,要么外号,女同学就叫全名。   桑青时开门见山:“你有什么事找我吗?”   他打这通电话就是为了一次问清楚,省得季安隔三差五给他发短信。   季安顿了顿,短促轻笑了一声,回答得很诚恳:“还能有什么事,十年没见了,想找你叙叙旧。”   和桑青时预想得差不多,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没把话说得太难听:“我还是老样子,看你过得也不错。”   意思相当明显——就电话里叙两句得了,见你真没空。   季安假装听不出桑青时的敷衍,从容接过话,感叹道:“变化还是挺大的,这一晃眼青春年少都过去了,咱俩现在都见老了。”   叹今时,忆往昔,看来非要把陈年旧事翻腾出来嚼一遍。   “嗯,是老了。”   电话这边的桑青时神色丝毫没动容,要多冷淡有多冷淡,若此时季安当面对着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接得下话。   那边静默了很长时间,只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良久后,季安的声音从话筒传来:“青时,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桑青时感到莫名其妙,面上维持着风度说:“没有,你多心了。”   他跟季安从头到尾,还够不上谈 “怨” 的程度吧。   季安低喃了一声:“那就好。”   “嗯。” 桑青时没话可接,见季安也没正事可说,便准备找理由挂线。   唐远快要下班了,离这不远,早上说好了今天接他一道回家。   “我跟我父母出柜很多年了,他们已经接受了。” 季安冷不防讲起自己的事来,清贵的嗓音带着悠然的怅惘,娓娓诉说:“这些年我谈过几个,但始终觉得他们都不如你。”   “这我不敢当,说不定我们那时候谈了,你会发现其实我也不怎么样。”   这话不是桑青时的自谦,他的确是觉得若自己扮演恋人的角色,或许真算不得很好。想想他惹哭过唐远多少次?清醒时,醉酒时,在家里,在外面,崩溃嚎啕地,委屈抽泣地,已经无法细数。   “也许吧。” 季安轻声苦笑。   桑青时不大回应,一通电话成了季安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多说无益。   “算了,不提这些了。” 季安仿若释然,深深叹了一口气,转了个轻松的语调:“对了,今年同学聚会你去吗?严欣和我说你们每次都是元宵节前一天聚。”   桑青时近来心绪不定,工作又多,差点把同学聚会的事给忘了。   “你是班长,肯定去的吧,我要想去你欢迎我吗?”   “我无所谓,到时定好地方发你。” 季安上学的时候人缘不错,出国十年大家也常相互问起,桑青时没理由不让他参加。   “太好了,我真的挺想你、你们的。”   桑青时自动忽略了季安的停顿,看了眼时间,“那就这样,我有事先挂了。”   临近开学,唐远陆续回到各个打工的岗位,日子逐渐忙了起来,他还住在桑青时家的客房,是桑青时提出的,叫他老实呆着,等他自己家能住人了再回去。   他拿年后第一份工资还了桑青时第一笔五百块,一下觉得生活动力满满,每天早出晚归四处赚钱,抽空看书,抽空练琴,抽空陪小叶子玩,偶尔也能抽空给桑青时做一顿饭。   生活充实紧凑,当然身体会累,但唐远乐在其中。   若是一天当中能接到桑青时一通电话,一条微信,一句关心,都会当作是那一天额外的小确幸。   早上桑青时说要接他下班。   怕高峰期不好停车,唐远早早等在咖啡馆外面,这样就不用找车位,他上了车就可以开走。   今天桑青时换了一辆车,唐远没见过,接到电话找了半天车牌号才认出来。   “大黑呢?” 唐远拉开副驾车门钻进来。他不大认车,况且桑青时的车都不是随处可见的款,记它们全靠颜色跟外形。   “大黑” 是桑青时开得比较多的那辆奔驰越野,要是这样论的话,今天这辆路虎揽胜就得叫 “大白”。   “司机开去换胎了。” 桑青时等唐远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有想去的地方吗?还是直接回家?”   唐远方才便想说:“可不可以去一下超市?”   “可以,去哪一家?”   “随便哪个都行,后天不是元宵节了嘛,我想买汤圆。好久没吃了,我好馋。” 唐远看着兴致勃勃,但因为这食物跟他名字谐音,说出来还有点不好意思。   桑青时计划的是带他和桑叶去私人料理吃现包现煮的,转念一想,汤圆是个好东西,家里也可以有。   “桑先生,元宵节您和小叶子会在家过吗?” 唐远想起他们春节去了桑青时父母那,“要是小叶子在家,就不买花生和芝麻馅儿的,可以买红豆的。”   “你们不在家也没关系。” 唐远又故作轻松地接了句,宽慰自己说桑先生有家人要团聚,他一个人过没什么。   “我父母人不在国内,初四那天就走了”,刚好路口红灯,桑青时侧头对唐远说:“元宵节我和小叶子陪你过。”   唐远眼笑眉舒,“那就多买几包。”   “哦对了,明晚我不回家吃饭,有聚会。” 桑青时想了想又补充:“大学同学的聚会。”   唐远很意外,“哇,毕业这么久还有聚会,那上学的时候关系一定很好吧?”   桑青时笑笑,也不说好不好,“大学的同学尽量保持联系,大家层次差不多,往后会是你走上社会的第一批人脉资源。”   这还是桑青时第一次以年长者的姿态向唐远传递人生经验。   与一般长辈苦口婆心的说教不同,让人一听便颇觉受益。   唐远心想,若自己身边能一直有这样一个人就好了。 第31章   年后天气回暖,城市积雪融尽,却迟迟不见晴天。   气象预报第一次准到令人发指,说几点下雨便准时下,唐远从餐馆下班出来,雨势已经见大。   他没带伞出门,衣服也没有帽子,两只手聊胜于无地遮在头顶往公交站跑,无可避免地淋了一身湿。   九点钟有个高三复读生的家教要去,现在还早,唐远想把今晚要讲的内容再过一遍,毕竟高中物理他也有两年没碰了。   翻遍背包,里面别的东西都在,唯独他那本手写的题库笔记不见了。   一下想起昨天去超市的路上,他把笔记拿出来看了一会儿,到了超市顺手连背包一起留在了后座上,到家却好像只拎了背包上楼。   唐远答应了学生今天带笔记给她,不能食言,幸好时间还够,来得及去找桑青时取。   他从最近一个站点下了车,在候车亭下躲着雨给桑青时打电话。   季安说得没错,桑青时是班长,每年同学聚会都由他来组局,怎么可能不来。   季安自己十年没有出现在同学会上,虽说提前打过招呼,依旧成了众人头号关心好奇的对象,一直分不开身同桑青时有单独说话的机会。桑青时则与其他人交谈甚欢,看都没多看自己一眼。   桑青时放在桌上的电话屏幕亮起,见是唐远打来,起身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接。   唐远一手举着电话,一手堵着另一边耳朵,试图隔绝杂乱的雨声,“桑先生,您出门开得是昨天那辆车吗?”   桑青时听出他话中急切,“是,怎么了?”   “我把笔记本落在你车上了,晚上做家教要用,我可不可以过去找您拿一下?”   “你现在哪?”   “我打工的餐馆附近。”   还好,离这不远。桑青时抬腕看了下时间,“晚饭吃了吗?”   “没时间吃了,我拿上笔记就得走。”   桑青时叹了口气,想着等下给他开个包间点份吃的,再给他叫辆车,小守财奴是不可能舍得花钱打车的。   “地址我微信发你,是家休闲会所。”   为了一并满足大家的喜好,严欣特地跟桑青时提议来这里聚,吃喝玩乐一条龙,省得转场。   唐远手机传来低电量提示音,拿开一看只剩百分之十的电。旧手机电池不耐用,唐远怕撑不到地方,赶忙又说:“包房号可以也发我吗?我手机快没电了,到了可能得叫前台拨内线找您。”   唐远对 “休闲会所” 这种地方可不陌生,他在 “白月光” 打过工,对里边套路一知半解,规章倒是记得门儿清。   “C29,在三楼,出电梯往右边走。” 桑青时仍不放心,“我跟前台打声招呼,你报我名字叫服务员带你上来。”   “好的,那等下见。”   为了节省电量,唐远匆匆挂断电话,重新坐上公交车。临到时手机还有百分之三的电,抓紧给桑青时发了条消息:我下一站就到啦。   跟了个 “汤圆激动” 的表情包。   桑青时在推杯换盏的间隙一直留意着手机,屏幕一亮便知是唐远,想到来的路上在下雨,回消息问他:雨还下吗?带伞了没?   唐远发了个 “汤圆哭泣” 的表情,回道:没带,我等下跑过去。   不知是谁牵了个什么头,严欣站起身敬了众人一杯。她性格爽朗豪气,不仅事业成就不逊男人,喝酒更是难逢敌手,掀底儿一杯干下去,在场同学能喝不能喝的,多少都要意思一下。   桑青时随着众人将杯里余下的酒一饮而尽,借故去洗手间,匆匆离席,进电梯前给唐远发消息:你在车站等我,马上到。   然而几秒钟前,唐远苟延残喘的电量彻底耗尽,屏幕一黑,便与世隔绝,并不知桑青时跟前台借了把伞,正出来接他。   路面有些不平的坑洼,积了雨水,公交到了站,停车时冲起了一片水花。   唐远下车便冲到商业街的房檐下避雨,凭着方才对地图的记忆一路数着门牌往前走,好在娱乐场所的招牌都显眼,五光十色地亮在大门正上方。   唐远跟前台说明来意,婉谢服务生的领路,自己乘电梯上三楼,找到了 C29 号包间。   他在门口甩了甩头发,整理了下身上不算太湿的衣服,轻敲了几下门。   包间内大概有男士把他当作服务员,应了声 “进”。   唐远闪身站到门口,想等桑青时给自己开门,可半天不见他人出来,无奈又敲了敲,还是只听到一声 “进”,这次换了个女音。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礼貌又小心地朝内张望。没等开口说找人,便听到一个女人的惊讶声。   “哎,小帅哥,怎么是你啊?换这里来上班了?”   严欣眼锐,见过的人一般不忘,尤其还是唐远这种长相讨喜的小奶狗。   唐远诧异地朝屋内扫了一圈,没见桑青时,才将视线转回到眼前短发的女士脸上,“你认识我?”   严欣朝唐远招手,示意他过来看清点,“不记得我了?姐姐还点过你的酒呢。”   唐远愣住了,盯着严欣利落的短发和妆容精致的脸使劲回忆,一下想了起来,“啊?你是那天的顾客?”   “算你有良心。” 严欣轻嗔,她声音和性格极其不相符,温柔又妩媚。见唐远没穿工作制服,想来是彻底下海当少爷了,肆无忌惮道:“姐姐今天是同学聚会,场面不合适,要不你留个名字,我下回来找你喝酒?”   严欣这人就这么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况且她单身未婚还有钱,碍不着人的事谁也管不着。   唐远听到 “同学聚会”,当下便反应过来。如果房间号码没有错,这人应该是桑青时的同学。   他在夜总会卖酒,被几位女顾客灌吐过,还被当众认出来了。要是让人知道他是桑青时的朋友怕是不太好。   “对不起,我应该是走错包间了。” 唐远强作镇定,朝一屋子人颔首道了个歉,转头便走,关门时紧张地连手心都出汗了。   众人看了场乐子,借着醉意起哄,开严欣的玩笑。   女同学有佩服的,有羡慕的,肯定也有在心里唾弃的。严欣不大在乎,只随口解释了一下,说姐妹儿失恋,陪她喝酒机缘巧合遇到的。   有一两个男同学起哄调侃,严欣美目一挑回怼道:大惊小怪什么?你们没找小姑娘陪着喝过酒唱过歌?   只有季安一个人清楚唐远是来找桑青时的。   他一眼认出唐远,唐远却没有看到他。   还以为是桑青时正儿八经谈的小男友,会是个大麻烦,大阻碍,原来就是个明码标价的,还男女不限。   心情都舒畅了不少。 第32章   唐远离开包间,怕被人撞见,不敢在走廊多作停留,抬头看见洗手间的标示,急匆匆躲了进去。拿出手机试着开机,然而徒劳,又放回口袋里,思索着怎么才能找到桑青时。   想到他有可能出来方便,还朝洗手间的隔间轻轻唤了几声,可无人应答。   思来想去,唐远准备到前台借个充电宝。脚还没迈开,门口迎面进来一个瘦高的男人,似乎认识他一样朝他笑笑。   唐远蒙了一下,随即认出这人。   季安今天的打扮和在餐厅见到那次不一样,看着花哨了些,但脸还算好认。   “我刚才就认出你,怎么进来又走了?” 季安假装偶遇,实则专程为唐远而来,“你来找青时?”   唐远的心沉了沉,多少觉得羞愧。   “是,我找桑先生有点事,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唐远强忍着不安,怕他回去告诉那一屋子的人自己来找桑青时,给桑青时丢脸。   不料季安没有回答,意味不明地盯着他,走近了几步。   那眼神带着种不可名状的侵略感,让唐远不舒服,本能地朝后退,后腰堪堪撞上洗手池的台面。   他们不相熟,想不通季安为什么突然贴得这么近,还堵着自己不让走。   “他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委安俯首在唐远耳边问,一点没有拐弯抹角,目光露骨地在唐远身上来回打量。   不得不承认,小玩意儿脸长得不错,身材也是圈里不少人喜欢往死里搞的那种款,仗着年轻,素面朝天皮光水滑地端着一股子假单纯。   可似乎业务水平一般般,傍上桑青时那种大金主还混成这副穷酸德行,全身上下一件像样的牌子也没有,背的包连边角都磨损了。   恐怕在桑青时眼里就是个便宜货。   唐远乍听之下,以为季安把自己当成了桑青时的员工,张了张嘴又没解释,想着让他这样误会也挺好。   见唐远欲言又止,季安眼神更加肆无忌惮,甚至挑逗性地撩了下他耳边翘起的头发,直白道:“要不你别跟他了,跟我吧,我可不像他那么抠门儿。”   越是身居高位,越是憎恶背叛,桑青时可不是吃素的主儿。只要唐远收了自己的钱,拿住了他的把柄,随便吓唬吓唬,保准他自己卷铺盖腾地方。   留着碍眼。   唐远别扭地躲开,当下便反驳:“桑先生才不抠门儿!”   本来自己撒谎被人戳穿还有些唯唯诺诺,可听季安这样说桑青时,声音陡然拔高了。   “行行行,他不抠门儿。” 季安懒得与唐远争辨,毕竟像桑青时那样的男人,让个小鸭子对他死心踏地易如反掌。   连他季安都念念不忘惦记了十年。   “他给你多少钱,我出 Double,考虑一下我?” 季安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唐远的反应,预估着还要加多少码可买断唐远的 “真心”。   “我才不跟你。” 唐远断然拒绝。别说自己不是桑青时的员工,哪怕他是,就冲季安说桑青时的坏话,自己也不会与他为伍,闪身便要离开。   “要不你自己说个数儿?” 季安身体一倾,手臂撑住洗手台,阻了唐远的去路。   唐远忿忿地瞪了他一眼,少有地对谁摆脸色,转身要从另一边走。   心想桑青时应该是临时有事才出去,这么久估计该回来了,自己得赶快联系上他,省得他担心。   季安不肯罢休,暧昧地又朝前一步,几乎是恶劣地将唐远困在身前,黏黏糊糊的鼻息喷在他耳边,“你放心,我会的玩儿法更多的,我 cao 你,一定比桑青时 cao 得你舒服。”   本来他只是想让唐远滚蛋,这会儿挨得近了,嗅到唐远身上清爽好闻的洗衣液味儿,倒真有些心猿意马。   他和桑青时一样是天生弯,区别是他不坚持非要做上面还是下面的,只要床伴颜值够,技术够,谁上谁下都好商量,爽就完了。   像唐远这样的,拿来泄泄火也不错。   唐远半天才理解了季安说的话,惊愕得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确认道:“你说你想、cao 我?”   “怎么?桑青时能 cao 你,我不能?”   他当年虽没跟桑青时走到那一步,但也好奇问过,桑青时表示他只做 Top,还是半点没得商量的态度。   “但凡你再壮实点,我也不介意在下面,但谁叫你长得这么可爱呢?” 季安不怀好意地拍拍唐远的脸,半真半假道,“桑青时那种纯 1,他都不做 0,他哪知道 0 怎么才能爽,你跟我试试就知道了。”   这下唐远就是再不懂,也全明白了。   季安是同性恋。   桑青时也是。   胸口发闷,仿佛四周的氧气都被抽走了。唐远不想在这呆下去,用力挡开季安的胳膊往外走。   他走得太急,还低着脑袋,桑青时一进门就被他慌慌张张地撞进了胸口。   桑青时伸手扶住唐远,正想和他说话,发现他脸色煞白,神情也不对,蹙眉问:“你怎么了?”   唐远抬头,眼神空洞地看着桑青时,看得桑青时心里一揪,忙跟他解释:“对不起,我刚才去外面找你来着,忘了你手机没电,等急了?淋着雨了没?”   方才桑青时往公交站走的一路都没见到唐远,打他的电话才知道已经关机了。前台说人已经上来半天了,同学也说有个小男孩进来过,却四处找不到人,才想着来洗手间看看。   “青时。” 季安想不到会在这碰上桑青时,有些没准备,也不知唐远钱不肯要床不肯上,没把柄在自己手里会不会乱说话。   不过倒不怕,谁会相信唐远这种人说的话。   桑青时也刚好看见里面的季安,结合唐远丢了魂儿的样子,倏然变了神色,将唐远拉到身后护住,冷声质问:“你对他干什么了?”   季安佯作无辜,摊手撇清,“我什么都没干啊?Nothing!”   “你什么都没干他怎么这样了?”   他本以为季安这把年纪的人,有头有脸,多少知点分寸。   季安没料到桑青时竟这么护着一个小玩意儿,一时脑中高速运转思考应对之策。他不能偷鸡不成蚀把米,折在个小贱人手里。   唐远被桑青时的低吼拉回神,见他眼中已有怒色,双手紧握成拳,忙咽下心中委屈拉住他的胳膊,“桑先生,我要迟到了,能不能带我去拿笔记?”   季安不正面回应,幽幽切切地望着桑青时,“青时,我刚才只是逗他两句,因为我太嫉妒了。”   他为桑青时眸中愠意心惊,硬着头皮说:“我是为了你才回国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忘不了你,也一直后悔,想和你……”   “闭嘴!” 桑青时不留情面地打断,同时察觉到那只拉着他胳膊的手松开了力道。   他转头看唐远,恨不得能捂住他的耳朵。   “我带你去拿笔记。” 桑青时反拉住唐远的手腕,再没看季安一眼,带着人离开了。 第33章   桑青时没再继续同学聚会,往前台留了张卡,单手发信息托一位同学转达自己有事先走。另只手一路握着唐远的手腕,一言不发地将他拉到了停车场,示意他上车。   唐远也不出声,自己开了后车门坐进去,找到了那本笔记,默默收进包里。   桑青时发动车子驶离会所,没说要去哪,唐远也没问。   沉默成了眼前唯一可以放心去做的事,若空气有颜色,定然是铺天盖地压抑的青灰,与窗外夜色相连。   “你几点做家教?”   许久之后,桑青时先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但声音暗哑。   唐远没抬头,眼睛瞅着自己的鞋尖低低应道:“九点。”   “教多久?”   “一个小时。”   唐远尚没从震惊的余韵中缓过神来,脑子还乱着,只能机械地问一句答一句。   “时间还够,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去?”   “我不想吃。” 唐远果断拒绝。   季安对他说了那么下流的话,他到这会儿还在犯恶心。   桑青时无声地叹了口气,回手示意唐远把手机递给他,“手机拿来,给你充电。”   唐远才想起这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一递一接间,和桑青时从后视镜对视了一眼。   又别扭地躲开了。   白色路虎疾驰在迷离不清的夜色里,雨水不断在玻璃窗上敲出无序的声响,又被雨刷器摇摆着打散。   桑青时紧握方向盘,却没设目的地。   他不清楚季安和唐远说了什么,说了多少,但唐远的无所适从和难以接受都写在脸上。   他是同性恋,这本来没什么,无意对任何人刻意隐瞒,却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让唐远知道。   他调大后排车座的暖风,点开车载导航对唐远说:“你做家教的地址给我。”   不知事情怎么就这么巧,唐远手机一开机,进来的除了桑青时发的消息,还有学生的请假短信。   “今天不用去了,学生有事,课改到明天。”   这下他连能暂时冷静一下的地方都没有了。   两人到家时桑叶已经睡了,阿姨也回了自己房间休息,给他们在客厅留了盏灯。   “你有什么要问我吗?” 桑青时看出唐远的欲言又止,在他磨蹭着上楼之前叫住他。   事到如今,索性一次说个明白。   唐远本还犹豫,回头见桑青时表情极为认真,才确认了自己是可以探听这个秘密的人。   他无意识地紧攥着衣角,痛心疾首地与桑青时对视,开口问道:“你和那个叫季安的,真是同性恋吗?”   桑青时眼中无波:“是。”   其实说出来反倒轻松了,他没把握能一直瞒着唐远,也并不想一直瞒着。   答案早已知晓了八九不离十,但听桑青时亲口承认,唐远还是受到了不小冲击,定定站住不说话了。   桑青时注视着唐远,等他继续问,期待他能问。   比如问他和季安是什么关系。   若唐远在意,桑青时不介意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   但唐远没有。   他一想起方才被季安堵在洗手间的场景,就不想再听到关于那个垃圾的任何事。这样的人,怎么配从桑先生嘴里提到他一个字?   怎么配得上那么好的桑先生呢?   唐远自小待人宽厚,被欺负也很少诉苦,更不做打小报告学舌挑拨的事。此刻却出离地生起了破坏心,急切地想要桑青时识破季安的虚伪嘴脸,厌恶他,远离他。   他忍着难以启耻,忿忿地跟桑青时告状:“季安说他想操我,能操得我爽,还说有好多玩法让我跟他试,才不是在逗我。”   果不其然,桑青时的眼神一瞬转怒,额上青筋倏地绷了起来,神色好似变了一个人。   他就说唐远怎么吓成那个样子。怪他自己心虚,急着带走唐远,没有当面跟季安对质,给唐远出头。   他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就往外走,这个时间聚会不会散场,季安对唐远说那么脏的话就他妈是欠揍。   “桑先生你去哪?” 唐远见状慌了,两步冲到近前拉住了桑青时一只胳膊,阻止他出门。   桑青时不轻不重地甩开他,强压着怒意道:“你在家等我。”   “你要去找季安吗?你不要去找他。” 心急之下唐远两手环住了桑青时的腰,用尽全身力气困住他。   桑青时怕伤到他,没太用力地掰开他的手,却听唐远惊慌而恳切地求他:“不要跟他打架,打架会受伤的,我不想去医院看你,我害怕。”   最后一句甚至带了颤抖的哭腔,桑青时一下便理解了唐远的恐惧——医院是他看着家人一个又一个离开他的地方。   桑青时骤然冷静了下来。   上一次唐远跟他讲起父母的病,说抽烟对肺不好,劝他少抽,到现在他都没有再碰过一根烟。   即使唐远无法对男人产生爱意,但桑青时知道,自己是唐远最重要的依靠。   他不该让唐远不安心。   确认桑青时停了脚步,唐远由他身后圈紧的动作放松下来,才渐渐觉出这个姿势不妥,僵硬地不动了。   没等收回手,桑青时轻轻放下了他的胳膊,转过身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   桑青时想要安抚他,却不敢有多余的动作,不确定是否能像原来那样轻拍他的肩膀或者发顶。   向来身居高位,头一次觉得自己很卑微。   良久,两人间稀薄的空气仿佛停止了交汇,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唐远鼓起勇气,破釜沉舟地问:“桑先生,你也想操我吗?”   否则非亲非故的,桑青时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唐远自问他身上根本无利可图。   桑青时没有立刻否认,半秒的迟疑,不是答案等于答案,再想说没有,已经错过了时机。   唐远的脸色一下变得刷白。   “我不想骗你说我没有过一点那种念头。” 桑青时苦笑。他是喜欢唐远的,灵肉不可分离的那种喜欢,当然想同唐远做亲密的事。   他不觉得羞耻,他怕唐远觉得恶心。   “有次在咖啡馆我叫你帮我脱衣服,你…… 那个了…… 不是因为喝咖啡兴奋吧?”   桑青时坦承:“不是。”   唐远咬着嘴唇,低头陷入沉思。几息过去复又抬头,却不敢直视桑青时的眼睛,“对不起桑先生,我没想过要和男人做这种事。”   桑青时不意外,也谈不上失望,认真道:“你没有错,不必为这个跟我道歉。”   唐远突然站起身,朝桑青时恭恭敬敬拘了一礼,“桑先生,我有件事正准备和您说呢。下礼拜我开学能住宿舍了,准备明天下班就搬过去,叨扰您这么长时间,感谢您对我照顾。”   他极不自然地撒了个拙劣的谎,明知桑青时不会信,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完。他给不了桑青时想要的,就不能厚着脸皮再要桑青时给他的。即便桑青时不计较,他也无法心安理得。   空气凝滞,桑青时自嘲地发出一声轻叹,没说挽留的话。 第34章   桑青时很早就知道唐远取向正常,会对着女同学送的情书脸红,会羡慕街上挽着手出双入对的情侣。   他清楚这一天早晚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唐远可以说是逃走的,婉拒了自己或叫司机送他,拖着来时的箱子上了一辆出租车。   那大概就是他对同性恋的态度。   阿姨没发觉唐远有什么不对,只以为他开学想住校,小桑叶却难过得厉害,任谁都看得出他想和他的汤圆舅舅青时哥哥永远生活在一起,唐远哄了很久才把他安抚好。   临走前唐远把借住的房间收拾了,被褥铺得平整,空衣架整齐地码在衣柜里,洗手间的镜子也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桑青时已经想不起这间客房在唐远住进来之前是什么样,但它现在的确恢复成了空荡无主的状态。   唐远把他的东西都带走了,毫无遗漏,却没有带走自己送的海豹玩偶。   那个傻东西被留在了床边的柜子上,刺眼而可笑,跟真心一样不值一提。   尔虞我诈的生意场磨硬了桑青时的心肠,却在不经不觉间为唐远开了一条缝儿,露出柔软的内里,有血有肉,会受伤,也会觉得疼。   他早就走过了不被理解和接受的年少时期。人生已过而立,所积累的资本与底气足够他忽视一切非议他的人,足够他再不为取向困扰。   没想到会出现一个唐远。   坚强勤奋,热血天真,讨人喜欢。   却非同类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意无意注意到他的?不知。   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他左右思考和情绪的?也不知。   心动未必一蹴而就,却定然有迹可循。陈瑞曾提醒过他规避风险,他却心存侥幸拖一天算一天,说到底是清醒着身陷的。   唐远没有留在桑青时家过元宵节。   那是亲近的人才能共同欢庆的节日,他不该利用桑青时的同情和好感。况且那个家太温暖了,再不离开他就要舍不得了。   走之前煮好了汤圆放在餐厅的桌子上,红豆馅儿的,不知桑青时有没有吃。   开学之后唐远过得浑浑噩噩,每天强打精神上课,打工,练琴,还要准备学期末的英语四级考试。他家还不能住人,只好咬牙交了一笔住宿费,搬回宿舍住,打工还要卡着门禁赶车回去。   每天躺上床就会想念他的海豹玩偶,抱着睡了好久,没了它有些不习惯,以至于始终睡不安稳。   唐远的精神不只萎靡,还异常敏感,手机浏览最多的词条是 “同性恋”,留意周围最多的是任意结伴的两个同性,下意识窥视他们互动时的表情动作,以推断他们的关系是否正常。   脑子里跳出最多的名字是 “桑青时”,却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   只在最开始收到过他发来的一条短信,从搬走后再没联系过他的唐远当时心脏都不会跳了,抖着手点开的消息。   他告诉唐远自己周六十点前不会回家,让唐远放心来看小叶子,上钢琴课,一切都和原来一样,且往后每周都如此。   唐远确实 “放心” 了,也更难受了。他似乎怕见到桑青时,也怕见不到桑青时,这种复杂矛盾的心理没法厘清。   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过的,见过一次,通过网络直播上的商业财经专访。   相隔多日,镜头下的桑青时依然英挺俊朗,穿着低调却剪裁考究的西装,堪比橱窗里的模特架子。他同各国记者用中英双语对答如流,举止从容贵气,谈吐内敛而有风度。   可却那么遥不可及。   采访以切入广告的形式结束,唐远慢慢腾腾关了电脑,心中怅然若失。   他明明可以面对面看着这个男人的。   可以比记者和主持人离得还要近。   心里有种不甘,怎么说呢,像一件自己的东西在大众面前被广为称颂,赞扬,他想得瑟地告所有人那曾归他所有,却没有任何证据可证明。   唐远不懂自己为何会对桑青时产生这种不恰当的占有欲。但有就是有,无可忽视,无法解释地就那么存在了。   尤其是一想到季安。   那个斯文败类竟然一边要和自己上床,一边对桑青时说是为了他才回国的。   怎么那么不脸呢。   唐远不会骂人,脏话狠话憋不出半句,却在心里反反复复把季安唾弃了无数遍。   时间长了,就渐渐搞不清楚他到底为了什么难受,为了什么疏远对他那么好的桑先生。   让他别扭着和桑青时划清界限的理由,到底是因为桑青时对自己有那种想法,还是因为桑青时的旧情人找上门来了?   三月的平州乍暖过后又逢倒春寒,唐远一出教学楼,被料峭冷风吹得一个哆嗦,思绪也吹断了。他走出学校后门,沿街往公交站走,准备去餐馆上班。   不经意间看到他那个叫齐磊的同学,正站在路边低头看手机,偶尔四处张望,像在等人。   正要过去打招呼,齐磊忽地抬头看向另一边,好像找到什么,径直朝那边跑过去,没注意到自己。   唐远顺着齐磊的方向看见路边停了一辆黑色的敞篷跑车,从车里走下来一个与桑青时年纪相仿的男人。   比桑青时少了几分贵气,多了几分凌厉,同样是出类拔萃的身形相貌。   过年聚餐吃火锅的时候,唐外在包间外见过这个人,齐磊说是他 “家人” 来接他,以为是齐磊的哥哥叔叔或者哪个亲戚。   这本来没什么,唐远没往其它地方想,直到看见齐磊扑过去搂住那个男人的动作。   唐远目瞪口呆地定住,看着那男人揽着齐磊的腰一块儿上了车,而后旁若无人地在车里接了个吻。   直到黑色跑车呼啸着驶出视线,唐远都没缓过神来。   这是一个全民搞基的世界吗?   唐远觉得他的世界观怕是需要重塑。   按道理说,他在网上查过同性恋人群的比例,摊到生活中,他活这么大是会遇上几个的。   但没想到会这么密集地赶在一个时间遇到。   齐磊和他的恋人在逼仄车厢里自然的一吻,让唐远不自主地回想了一路,想得坐车坐过了站,上班差点迟到。   同性恋间就是这样表达亲热与爱意的吗?似乎与男女间没什么不同。   桑青时也会这么亲吻别人吗?   桑青时说想上他,也会想这样吻他吗?   如果桑青时吻他,他要像齐磊那样回应吗?   季安把男人间的 xing 爱说得那样恶心,他一想起来就全身恶寒,没想到接吻这样的事,亲眼目睹竟觉得这么美好。   唐远一个走神,上菜时碰翻了桌上刚续好的一壶茶水,幸好没有客人被烫到,没造成严重的后果。   就是把他自己给烫了,手背红起一大片,冲过冷水还火辣辣地疼。   躺到床上静下来时觉得更疼了,翻来覆去地又一次后悔没有带走他的海豹。   不然下次去,就带回来吧。 第35章   许是目睹齐磊和同性结吻冲击力太强,唐远当晚便做了荒唐的梦。   梦里回到了他打工的咖啡厅,他身穿熟悉的猫咪公仔服,而桑青时就坐在临窗的不远处。   同那日一模一样,他的衣服卡住脱不下来,正苦恼着,一回头桑青时便出现在门口。   他们没有对话,桑青时却心领神会,抬手摸上了他颈后那枚拉链。   哗啦一声,公仔服整件掉落在地,唐远紧张地低头看了眼身上,幸好还有衣服。   四周光线暗了下来,眼皮沉重,唐远渐渐看不清桑青时的脸,只隐约感觉到他反手关上门,朝自己走来。   唐远有些紧张,呼吸开始急促。   几息之间,眼前事物便模糊得只剩光影和轮廓,连桑青时也是,靠近时却带着熟悉的气味,像是自己送他的那瓶须后水。   唐远察觉到自己被抱住了,有一双手至下而上,扫过他的腰窝,带过他的后脊,交叠着裹紧了他。令人安心的暖意传入紧贴的胸口,传遍四肢百骇,将他整个人拢得严严实实。   唐远等了会儿,见人影没有下一步动作,开始有些耐不住了。   他擦着人影的胸口抬起脸问:“你不吻我吗?”   人影没有回应,一动不动,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不想亲亲我吗?”   还是没有动静。   唐远在梦里陷入忐忑的情绪中,死死贴着那个名为桑青时的人影,把脸靠在他的颈边轻轻地磨,试图讨好他。   温软的触感让唐远心生依恋,单单抱着已经不够满足。唐远忍不住用小腿勾上去,缠上去,将自己整个蹭上去,没一会儿便觉得好似全身过了电,麻遍神经冲击感官,小声哼唧着醒了过来。   泄了力,他轻喘着睁眼,稍一动便发觉不对。内裤薄软的衣料湿黏黏地贴在身上,被子夹在两腿中间,无可避免地也遭了殃。   唐远的脑子空白了片刻,就彻底精神了。   窗外天还没有亮透,室友们都熟睡着,寝室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和他自己快要跃出胸口的心跳。   他坐起来,抱着膝盖埋着脑袋,蜷成了一只不愿面对现实的鸵鸟。过了好久才轻手轻脚地下床换裤子,拿纸巾。   想躺回去继续睡,偏偏春起惊梦余韵悠长,太耐寻味,闭着眼却清醒着直到天亮。   周六没课,几个室友照平时多赖了会儿床,唐远也破天荒地跟着磨蹭到不得不起才下去洗漱。   照镜子了时候把自己吓了一跳。   他也不是经常做这种梦啊,怎么都长黑眼圈了!   唐远没有护肤品,把冬天防手干的凡士林从包里找出来,死马当活马医地抹了点,愁眉苦脸地出门打工了。   今天他们餐馆发工资,老板出于某种税务上的精打细算,像唐远的这种小金额他都直接给现金,唐远也习惯了下班后去几十米外的银行找自助机存掉。   看了眼日子,也快到他该还桑青时五百块钱的时候了。   唐远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临时决定留下五张一百的没有存。   自从他搬走以后,每个周六都变回了最初的样子——他来桑青时的家,却见不到桑青时本人。   说十点前不回家,就真的一次也没出现过。   钢琴老师说他近来开窍了,原本弹曲子只求跟上节奏按对音,死板僵硬没什么韵味,这几次是越来越有感情投入了。   是有听说过,忧愁是激发人艺术潜能的一剂猛药,看来多少有道理,唐远被夸了都不知要不要开心。   小孩子要早睡觉长身体,唐远也要成全桑青时的良苦用心,每次都在阿姨带桑叶上楼洗澡之前离开。   路上不由猜想桑青时会去哪里。   季安会不会缠着他?   他会不会因为想要一个伴,去找一个愿意给他 cao 的人?   基佬那么多,真找着了怎么办?   一思及此就焦虑,一焦虑就连脚步都迈不动了,思来想去,按耐不住,眼看要到公交车站又掉头往回走。   不住这里之后,每次唐远过来都是规规矩矩按门铃,等阿姨给他开,不知道自己的指纹锁有没有被删掉。   没有勇气验证,也不方便。   一开始站着等,等到腿麻还不见人,就在门口台阶上坐着等。一个多月了,正儿八经的床翻来覆去睡不着,却靠在桑青时家院门的铁栏杆上睡着了,只知道最后一次看时间是九点半。   桑青时是两个小时后回来的。近日他工作狂的属性又升了一个等级,还整日阴沉着脸,寡言少语,吓得姚露娜都以为公司是不是要破产倒闭了。   远光灯隔着老远就照到门口蹲了个人,唐远被车灯晃醒了,本能地睁眼抬手挡了下。   桑青时没进车库,直接停在了院外,跨步下车冲到唐远面前,语气带着几分愠意,“你坐门口干什么?”   像只流浪猫一样。   不过要真是流浪猫倒好了,就可以把他抱进家门锦衣玉食地养起来,养得又懒又娇气,吃不得一点苦,再也不愿意跑出去。   偏偏这小子不怕吃苦,怕同性恋。   唐远一见桑青时便压不下心里的激动,磕磕绊绊组织语言,搬出事先想好的理由,“我、我来还你钱。”   说着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故意留下的五百块钱,颇有些心虚地递了过去,“我这个月工资,发的都是现金。”   桑青时冷眼看着那钱不接反怒,“我缺这几个钱过日子吗?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气温几度?”   唐远被训斥得不知所措,咬着嘴唇收回手,半天才说出一句 “对不起”。   可他真的很想桑青时。   才绞尽脑汁地想出这么个蠢透了的理由。   桑青时看着唐远被风吹乱的发顶,感受到了他的沮丧,压住火气问:“怎么不在里面等我?”   “我快上车才想起来的,阿姨带小叶子睡了,我不想吵他们。” 唐远小声解释。   “你自己开门进去啊,不是给你录过指纹了么,在门口等那我要是今晚不回来了呢?”   唐远闻言,心中阴霾扫清一半,扬着嘴角随口糊弄:“我忘了。”   说着把钱塞到桑青时手里,不料昨晚烫伤的手背擦到了硬质的西装衣料,不由疼得缩了下,轻抽一口气。   桑青时发现不对,拎起唐远的袖子,借着院外感应灯看到他手背皮肤红肿一片。   “你手怎么了?”   “上班的时候烫到了。”   “没擦药?”   唐远摇头,烫伤膏好贵,能省则省吧,“我冲冷水了。”   桑青时默了一秒,“疼吗?”   昨晚是很疼的,今天不碰已经没感觉了,想说不疼,不知怎么话到嘴边 “不” 字没了音,就剩委委屈屈一个“疼”。   桑青时放下他的袖子,语气硬邦邦,“疼就擦药。”   唐远怔了怔,知道自己活该,低低嗯了声,又垂着脑袋说:“那我走了,桑先生。”   桑青时点头,在唐远转身走出一段后仰头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呼出来。   唐远口袋里手机响,边走边接起电话,桑青时见他突然站住不动了。离着有段距离,听不见他和来电者的对话内容,但明显感觉出他的慌乱和僵硬。   桑青时径直朝唐远走过去,唐远挂了电话,也转头朝桑青时奔来。 第36章   “桑先生,你能不能陪我去找个人?”   桑青时见唐远急慌慌的,没问原由,“可以,上车。”   他方才没将车熄火,两人上车后直接换到驱动档,“找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了?”   “我做家教的学生留了封遗书失踪了,手机钱包都没带,她妈妈急坏了,问我有没有可能知道她去哪。” 唐远系安全带时手在发抖,上周给那女孩辅导功课的时候还看不出异常。   桑青时也蹙了眉,“报警了吗?”   “报了,有遗书所以马上能立案,警察和她家里人已经从中午找到现在了。”   “那你有什么想法?”   唐远从接到电话那刻就在努力回忆,似乎有了点头绪,但又不是很确定,“上礼拜我给她讲题的时候她突然问我是陵江漂亮还是羁门江漂亮,你说她有没有可能去了江边?”   这两条江是平州最大的自然水景,桑青时的别墅就在陵江附近,羁门江离这跨了半个城。   桑青时认为这个线索很重要,起码好过漫无目的地找,“你怎么回答?”   “我说陵江漂亮,但她说觉得羁门江对岸的景色也不错。怎么办啊桑先生,她不会真的去跳江了吧。” 毕竟是相处了几个月的人,还是同龄的小姑娘,难免让唐远怕得不行。   “先别慌,你有告诉她父母这件事吗?” 桑青时要镇定很多。   唐远摇头,“没,我挂了电话才想起来,而且只是瞎猜的。”   桑青时直接踩了油门,交代唐远道:“你电话打回去,告诉她家人去羁门江找,我们沿着陵江找。”   唐远有了主心骨,掏出手机拨通了刚才的号码。   江岸上只能步行,桑青时找了个能停车的地方,和唐远下车沿着桥栏往江尾走。   近十一点的陵江桥从南向北几乎望不到头,行人也零星,多是约会散步的小情侣。昏黄路灯照得清眼前的路,却照不亮江面的黑,依稀月色细碎地洒在上头,随着夜风泛起波光,显得多少苍凉。   唐远紧张地手心冒汗,心中百感交集。   那是个性格文静温吞的女孩子,并不是特别聪明,但很好学。她家里对她要求高,连续两次高考没达到理想分数就一直复读。平时和人交流看起来十分正常,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自杀的倾向。   唐远没有固定信仰,属于逮神就拜,见佛就磕的那种,此时别管是谁在护佑,心里祈祷着她只是复读压力大,跑出来散心,写遗书只是一时情绪宣泄。   手机音量开到最大,希望能收到有惊无险报平安的消息,再不济,能在为时未晚之前找到她。碰上路人也会问他们是否见过举止怪异的女孩,但都得到否定答案。   两人步履匆匆,桑青时走在唐远前面,时不时停下来等唐远喘息一下。   正当以为她并没来这里时,隐约听见前方传来扑通的落水声。   不远处有行人惊呼:“啊呀!有人跳下去了!”   “是个小姑娘吗?方才坐栏杆上的。”   “好像是,我也没看清!”   唐远登时觉得耳膜嗡鸣,头皮炸裂。   冲至近前低头朝江面看,破开的水花仍在,人却已经不见了。   唐远会游泳,小时候在河里扑腾出来的,人命关天,当即便撑着桥栏要跳下去救人。   却被一只大手骤然抓住肩膀。   “你呆这!” 桑青时提声喝道:“我去,报警叫救护车,通知她家长!别给我添乱!快点!”   说罢脱了大衣和西装外套以唐远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纵身跃入江水。   十几米的高度,落水时发出不小的声响,重重砸在了唐远心上。   方才他还训斥自己,说气温太低不该呆在外面,此刻江水有多凉可想而知,他就这么衣衫单薄地跳下去了。   会平安无事的吧?   千万不要有危险。   唐远一瞬间开始笃信因果,相信好人能长命,善举有善报。   全身颤抖地站在桥上,谨记着桑青时的交代,打电话,不添乱,却一直忍不住掉眼泪。   他扒着石栏寻找桑青时的身影,终于在四周围满路人的时候得见他浮出水面,一颗收紧到快要停跳的心才恢复过来。   桑青时不仅上来了,还把他的学生也拉出水面,只是女孩似乎已经没了意识,不求生也不挣扎,无知无觉任由桑青时携着朝岸边游。   到达岸边有一段距离,唐远冲下江堤,同样被牵动了心肠的路人也纷纷参与救援,两位离江岸近些的大哥快过唐远下了水,同将要游至岸边的桑青时合力把女孩举起来,从岸边石壁上接力送了上去。   唐远朝桑青时伸出手,另一只手紧抓着上面的人,将已被冰水浸透且体力耗尽的桑青时拉了上来。   女孩已经没了呼吸,万幸的是有懂得急救知识的路人在场,迅速为她做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直至她静若止水的胸膛重新有了起伏。   救护车呼啸着驶向这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争夺,恢复微弱呼吸的女孩被两名护士抬上担架,眼看一场悲剧得以避免,在场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桑青时浸在江水里太长时间,加上体力耗损,暂时需要休息,被唐远搀到一边坐下平复呼吸。   唐远脱了外套和毛衣,连同桑青时自己的衣服全都披在了桑青时身上,还用身体紧紧搂着他,为他取暖。给女孩父母打了电话,简单讲述经过后叫他们与医院联系,便再也顾不上其他,一心扑到桑青时身上。   见他全身湿透,嘴唇冻得发白,担忧地问:“桑先生,你要不要也去医院检查下?”   桑青时没有水下救援知识,能把溺水女孩捞上来全凭泳技和体能,因毫无拖着个人游泳的经验,不容易适应,在水下的呼吸和姿势都经过了几次调整,着实没少折腾。   跳下去之前他没想太多,除了不能见死不救的天然使命感,更多是因为唐远敢跳,他就敢。   但他可以跳,唐远不能。   虽然没有一把年纪还矫情着 “爱一个人愿意为他去死” 这种理论,但他的确希望唐远无论以什么身份在他眼前,都能好好生活。   他稳着喘息,又因呛水咳了几声,对唐远说:“不用,你开车,我回家泡个热水澡。”   唐远大一暑假考下来就再也没有摸过的驾照,终于派上了一次用场。 第37章   一进门,唐远快步冲到桑青时房间的浴室开了热水,换下脏衣服又进厨房煮起驱寒的姜汤。怕吵醒阿姨和小叶子,轻手轻脚地不敢发出动静。   他在这住了一个多星期,煮过几次饭,轻车熟路地找到桂圆和枸杞,胡乱各抓了把连同几块去皮的姜一起丢进锅里,又往里加了糖。   桑青时在闭目养神,浴室外听不到动静,唐远端着用料十足的姜汤敲了敲门,“桑先生,我可以进去吗?”   桑青时的嗓音带着咳嗽过后的细微沙哑:“可以。”   唐远推开门,只看了桑青时一眼,视线便开始躲闪,僵硬地递过杯子说:“你快把这个喝了,能驱寒的。”   见他神情不自然,眼睛都半眯起来,桑青时接过杯子提醒:“挡着了,没有想露给你看。”   唐远闻言,回过头见他小腹下面搭了条毛巾,将重要部位全都遮盖住,才放心地直视桑青时。   唐远早知他身材堪比男模,但第一次见他不穿衣服,还是有点惊到了。想不到平日板正的衬衫西装下面,竟是这样一具勃发着强悍雄性力量的身体,肌肉线条鲜明而流畅,稍一动便有水珠翻滚着滑下来。   做为同性,唐远不由羡慕起来,像自己这种天生骨架纤细的,估计是怎么也练不出这种视觉感。   “手里拿的什么?” 桑青时出声打断唐远的盯视。他倒无所谓被唐远看,但他怕唐远看了多想。   唐远回过神,想起自己手里的生姜片,上前分散着哗啦啦地撒进浴缸里。   桑青时没看清是什么,捞出一块看了究竟,皱着眉哭笑不得,“你是要给我焯水去腥啊。”   他故意开玩笑,是想调解一下气氛,否则唐远这张忧心忡忡的小苦瓜脸还不知道要绷到什么时候。   唐远的确被逗笑了,然而只笑了一下又觉得鼻子发酸,眼圈也泛了红。   桑青时看在眼里,无可奈何地轻声问:“你担心我?”   唐远咬着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桑青时潜入刺骨寒江没有上来的那短短几十秒里,他恐惧到全身发抖,不能呼吸。设想过若真有那万分之一,他的人生不会遇上第二个桑青时,也不可能再把任何一个人当做桑青时。   “人命关天,谁去救都一样。我不让你下水是知道你怕冷,容易抽筋,而且以你的体力就算把人捞上来也未必撑得到上岸。” 桑青时不想让唐远有压力,斟酌着宽慰他,“另外我以前游过冬泳,温度和距离是在我承受范围之内,而且我夜视能力比较好。”   浴室内水雾氤氲,是暖的,空气里还有丝丝姜汤的甜味。眼前的男人平安无事,唐远担忧后怕之余,竟认真思考起和他 “那个” 的可行性。   如果是桑青时,似乎没什么不能克服。   以后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来见他了。   桑青时靠坐在宽敞的按摩浴缸里,借由热水和唐远给他加的 “料” 放松身体,目光停在唐远许是被水汽蒸腾而泛着红晕的脸上,喉结滚动了一下。   别开眼,灌了口姜茶做掩饰,“你要不要也泡一下?”   唐远在岸上用身体贴着他,身上也沾了水,桑青时也怕他着凉。   “啊?” 唐远闻言吓住了,仓惶地摆摆手,想拒绝又不是很干脆,“不要了吧我不用的。”   太突然了,他还没准备好。   光是看表情桑青时就知道他想歪了,无奈地纠正道:“我是让你回你房间泡,没让你和我一起泡,紧张什么呢?”   “哦哦哦。” 唐远来不及狡辩,等反应过来,羞窘得恨不能把瓷砖扒条缝躲进去。   这心结一解开,怎么反倒自己像个流氓一样?   换来桑青时憋不住地轻笑。   唐远怕桑青时身体有不适,不能及时发现,又不好全程看人家的裸体,便出了浴室在卧室里等着。桑青时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歪在单人沙发上睡着了。   到底是长年运动身强体健的好底子,冰水里浸了几分钟,消耗了大量体能,泡个热水就没事了。桑青时定定地看了唐远一会儿,准备叫醒他,让他回自己房间睡。   那间客房自从唐远住过,在桑青时心里就成了他的专属地盘。他搬走后桑青时把门锁了起来,不打算再让别人住。   从抽屉里拿钥匙的时候唐远在沙发上哼唧了一声,随即醒了过来。   揉揉眼,见桑青时披了件藏蓝色的睡袍,先前发白的脸色唇色恢复如初,状态看着无碍,不经思考地跑过去抱住了他。   是个下意识寻求抚慰的动作,两只胳膊揽在桑青时的肋骨处,脸埋进了他胸前的衣料。   猝不及防地被唐远扑了下,桑青时被冲退半步,站定后就任由他死死搂着。两只手抬在身侧迟迟没有放下来,过了一会儿,轻搭在唐远的后脑勺上,一下一下地捋着他的头发。   “好了好了,我没事了。” 桑青时知道唐远吓坏了。   唐远还埋在桑青时心口,不抬脸,不作声,只轻轻点头。   脆弱又黏人。桑青时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还没想好安抚的话,唐远先开了口,“桑先生,你要睡了吗?”   “都可以,” 桑青时回答得模棱两可,“你要是困了就回房间睡。”   “我今晚能不能睡你房间?” 唐远豁出去了,此时此刻,他不能忍受离开桑青时。   “我房间只有一张床。”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桑青时故意这样提醒唐远——自己对他的意图从来不单纯。   不料唐远没提睡沙发,睡地板,反而问:“那我能不能和你睡一张床?”   桑青时顿住了。   “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弯指轻敲了下唐远的额头,没有怒意,只是开玩笑的语气:“你好歹尊重一下我的取向啊。”   “没有不尊重。” 唐远认真道,耳尖开始微微发烫,声音很轻,破釜沉舟的意味却十足,“但我不怕的。”   他就差直说 “你可以对我做你想做的事” 了,桑青时怎么就听不懂呢?   桑青时眸光骤然变色,神情冷下来几分,把原本贴在他身上的唐远扯下来,扳着他的肩膀转向门口,“今天很晚了,去睡觉。”   说着又回身拿了抽屉里的钥匙给他,“自己开门。”   唐远不甘心,“可是我……”   “我知道你今天脑子乱,可能不太清醒。” 桑青时打断他,“睡一觉就好了,有事明天再说。” 第38章   不情不愿地被赶回客房,唐远有点沮丧,苦苦思索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的确脑子乱,但他很清醒,甚至于在接受了会与桑青时发生那种关系后,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坦荡。   是桑先生身体不舒服吗?可自己今晚只想睡在他旁边呀。   好在唐远心心念念的海豹玩偶就放在客房的床上,他扑过去一把抱在怀里吸了吸,得到了好大宽慰。   一觉睡醒天还蒙蒙亮。   他只要心里有事一定会醒得特别早,又没有赖床的习惯,就到厨房找食材给桑青时煲汤,顺便做了四口人的早饭。   阿姨下楼的时候,以为是钟点工提早到了,见是唐远在厨房里忙活,还惊讶了一下。   唐远将昨晚救人的经过绘声绘色地和阿姨讲述了一遍,着重强调了桑青时的英勇果断。阿姨听得热血翻涌心惊肉跳,唏嘘赞叹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为什么唐远煮的汤里放了那么多姜。   不多时钟点工到了,小叶子也睡醒了,桑青时还没有下来,唐远有些担忧,关火上了楼,贴到桑青时房门上听了会儿动静,才轻轻唤了声 “桑先生”。   本以为桑青时还在睡,却听里面传来回应:“进,门没锁。”   唐远拧开门,探身朝里面看了看。   桑青时正拿着个平板看新闻,身穿一套休闲的家居服,昨晚那件藏蓝色浴袍搭在他正靠坐着的单人沙发扶手上。   “找我?” 桑青时问。   “来看看你。” 唐远第一件事就是将桑青时由头到脚观察了一遍,“您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昨晚就没事了。” 桑青时确实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碍,“你学生的情况怎么样了,有消息了吗?”   这也是唐远正想和他说的,“她妈妈今早发短信说人已经醒了,目前没什么事,就是要再住院观察几天。”   “那就好。” 桑青时替唐远松了口气,又问:“你今天打工吗?”   唐远摇头,“我和同事换班了,今天本来是准备搬家来着。”   “家里弄好了?” 算起来前前后后一个多月,桑青时不意外。   “嗯,我前几天回去过,都收拾好了,比原来还干净了。”   “那吃完早饭就去搬吧。” 桑青时避开了唐远灼灼盯视他的目光。   唐远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我想留下来照顾你。”   “我不需要人照顾。”   桑青时的语气和昨晚赶他回房间时一模一样,唐远听了心里又一阵失落,拉着门把手无措地 “哦” 了声。   “我今天有工作,得去公司。”   桑青时无意让唐远难堪,只是不想他因对自己产生了某种 “情结” 而草率作出决定。想等昨天的事对他的冲击淡化一些,等他冷静一阵再好好和他谈论这件事。   直男走上弯路或许只因一个契机,说难也不难,难的是要从此适应这个身份,背负这个标签,走上不同以往的命运轨迹。   不知道以唐远的年纪,能不能理解和男人发生关系是件悠关今后的大事,脚步一旦迈出去,改变的不单是生理上对性的认知,还有心理上,心态上对人生的定义,且会带着不可预测的影响走完一生。   需得慎重,再慎重。   桑青时也自负,他设想过,如果自己非要,只要唐远那具漂亮的身体,难道还会得不到吗?   易如反掌。   他那么信任自己,只要随便找个由头叫他喝一点酒,只要一点点酒精,就够他软成个玩偶任人宰割了。   也可以利用他的孤苦,他的脆弱,他对自己的仰慕和依赖,用话术稍加施压,威逼诱哄,不怕他不惶惶然地自己送上门来。   都不用提自己还有小叶子的抚养权。   桑青时有一万种方法能让一个青涩质朴的十九岁少年乖乖就范。   却断然不会这么做。   唐远准备回学校的时候,想起桑青时走得匆忙,忘了给他喝自己煮的汤。可他昨晚受了凉,不喝点暖身暖胃的东西让人不放心。   看着时间还早,唐远找了个保温壶,滤掉汤渣装了一罐,打算坐地铁绕一段先送到他公司去。   周日加班的人不多,桑氏大楼整体氛围要比唐远上次来的时候清静。桑青时的手机没人听,幸好姚露娜今天也在,替刚进会议室的桑青时做主让唐远上来了。   唐远正为此沾沾自喜,心里偷偷地觉得自己算是桑青时的 “亲友” 了,谁知直通顶楼的专用电梯门一开,迎面撞见季安从里面出来。   看来这人是一惯地绵里藏刀,认出他也没冷脸,还摘下墨镜对他勾唇一笑,说出的话却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厌:“哟,是你啊,来送‘外卖’?”   唐远不是没听出他粗鄙的暗指,只是不愿和他交流,更不想在这里生事,只低头说了一句:“麻烦让让路。”   季安显然有一肚子怨气要撒,不紧不慢地朝电梯外踱步,还故意挡住唐远的路,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么爱告状,被包养的日子长不了的,一次两次当你是撒娇,久了就会觉得烦了,懂不懂啊你?”   唐远瞪视他一眼,语气却平淡,“不懂,没你那么有经验。”   说着闪身绕开季安进了电梯,当着他的面关了门。   唐远平时常给人一种笨嘴拙舌的错觉,只是因为他性格温厚,不愿与人交恶罢了。   虽说嘴上不算吃亏,脸上表情却藏不住,姚露娜一见唐远就看出他不对劲儿,也不说找她老板什么事,放下个保温壶就走。   姚露娜没留住人,只能等她老板给高层开完会出来再转达。   “唐远人呢?” 桑青时回了办公室问。   “他让我把这个给你就走了。” 姚露娜指了指桑青时手里的保温壶。   “还有说什么吗?”   姚露娜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忍不住提了一嘴:“没,但他看着心情不太好,脸色怪难看的。”   桑青时略有所觉,将忘在办公桌上的手机按亮屏幕,看着唐远未接来电的时间皱了下眉,“他什么时候来的?”   “你一进会议室他就来了,那位姓季的先生也刚下楼。”   桑青时轻抚了下额头,把保温壶放回桌上拨了唐远的电话,同时抬手示意姚露娜出去。 第39章   季安今天不是桑青时叫来的,约来的,纯属自己上门来找不自在的。鉴于他打了唐远的主意,桑青时半分气度和情面也不和他讲,极尽此生刻薄小气,与这位老同窗说翻脸就翻脸。   唐远没接桑青时的电话,两通都是响几声挂断,再打就是关机。桑青时已经没有要紧工作,拎起车钥匙直奔楼下停车场,清者虽自清,但要不说清楚,他怕唐远误会自己和季安还有来往。   离唐远来给他送汤过去了快两个小时,若唐远今天从学校搬东西,这会儿最有可能在路上。   桑青时想了想,觉得还是直接去唐远家等。   黑色越野停在临街的矮层公寓外,桑青时来过一次,老房子没电梯,单元门的密码锁年久失修,形同虚设,谁都可以上去。   抬头见唐远家窗帘没有开,试着上去敲了门,不出所料家里没人,便回车里等,顺便拧开带到车上的保温壶,尝了下唐远给他送的汤。   中间又打了几次电话给唐远,还是不通,好在没多久后,唐远拉着他那显眼的橘色行李箱出现在街道拐角。   桑青时走近了,唐远才看见他,脚步一顿,表情先是惊喜又是诧异。   “桑先生,你怎么来了?”   桑青时不与唐远绕弯子,“看到你送来的汤了,我当时在开会。”   “哦,那你尝了吗?”   “嗯,很不错,姜味儿很足。”   桑青时又问:“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昨晚忘了充,没电了。”   唐远抓着行李箱的拉杆,很想问桑青时季安怎么在他公司,又觉得自己也不是他什么人,恹恹地作罢了。   这一路上唐远思考了一个很紧要的问题,并得到了一个残酷的结论——以桑青时的条件,家世外表财力人品,就算不结婚,身边也不可能一直没人。今天是旧爱来找,明天还可能有新欢,现在自己能到他那儿碰上季安,以后说不定连他办公室的门都进不去了。   朝不保夕,十分没有安全感。   桑青时见他神情飘忽,明显有心事,顾自接过了他手里的行李箱,“我可以去你家参观一下吗?”   唐远扯出一个笑,“可以呀,刚好我都收拾过了。”   两人上了三楼,唐远掏钥匙开门,接过桑青时替自己拎上来的箱子靠墙放好,帮他拿了双拖鞋。   “沙发可以坐,我前几天吸过尘了。”   这间房子不大,七十几平的两居室,老房子的设计都是卧室大,客厅小,放沙发的位置显得有些逼仄。唐远跑进去拿开了一个靠垫,叫桑青时过来坐。   苦恼地挠了挠头,思索着该用什么来招待桑青时。   他家之前淹水,把冰箱清空断了一个多月的电,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去买。翻箱倒柜找出半盒红茶包,隔着厨房对桑青时喊:“稍等一下,我烧个热水泡茶很快的!”   桑青时无所谓喝不喝茶,但想到唐远也得喝水,就静坐着等他出来。中途接了个不算重要的电话,三言两语说完便挂断了。   唐远却条件反射地在厨房竖直了耳朵。   什么都没听清,越想越焦虑,越焦虑越沉不住气。   他现在对桑青时来往的所有人都很敏感,怕自己还没捂好的被窝随时要被别人占了。   都不想泡茶了,只想泡桑青时。   一时走了神,洗茶杯的水溢出来,溅了一身,唐远匆匆关掉水龙头,转身找了条干抹布。   擦着衣服上零星的水点子,向来实诚的小脑袋瓜忽然灵光乍现,有了点想法。   不多时后,桑青时见唐远衣服裤子都在滴水,一身狼狈地从厨房出来,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起身问:“你怎么搞的?”   “烧水器好像坏了。” 唐远小声说。   “烫到了吗?” 桑青时紧张起来,快步上前看他有没有受伤。   “凉水。” 唐远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顿了顿说:“我进去换身衣服。”   “去吧,别着凉。”   桑青时没有多想,直等到厨房传来烧水沸腾的声音,进去一看,烧水器明明工作得很正常。   唐远背靠着门,胸若擂鼓,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想不到自己从小乖到大,第一次干坏事,就要干票这么大的。他看了眼自己和小叶子房间的床,是木质上下两层那种,空间有点局促。桑青时个子那么高,小叶子也不住这了,等发了工资就换张大的吧。   房间里温度不高,但唐远此刻脸烫得不行,抖着手脱掉自己故意弄湿的上衣和裤子,皮肤裸露在空气里的瞬间打了个细微的冷颤。   他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脱光。   没等下定决心,桑青时敲了他的门。   “你换好衣服了吗?”   唐远已经进去很长时间了,桑青时给他倒了杯热水,这会儿都不烫了,里面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由有些担忧。   唐远没有出声,大口大口地深呼吸。   “唐远。” 桑青时又敲了一下。   等了几秒,还是没动静,桑青时皱起眉头,正准备拧把手,门朝里面被轻轻打开了。唐远露着白净的瓜子脸,以及一侧无衣料遮挡的肩膀,咬着嘴唇怯怯地抬眼看他。   而后伸手拉住了桑青时的领带。   把人拽进房间,关门,推到门上,将自己贴上去,唐远力气不大,手还发抖,动作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为了桑青时,他豁出去了。   初春下午的阳光投射进这间不大的屋子,唐远一身皮肉白生生的,背着光依旧被照得透亮,桑青时可以看清他抓着自己领带的小臂上那些算不上汗毛的小绒毛。   脖颈修长,肩膀平直,锁骨薄而清晰,身上只穿了条棉质的白色四角裤,赤着脚,身体紧挨着自己。没有刻意撩拨的痕迹,不懂展现身体的优势,甚至僵硬得有些不自然。   无论唐远的目的是什么,他都达到了。   桑青时无可否认地受到了蛊惑,没推开,也说不出话。嘴再硬,总有地方比嘴更硬,就顶在唐远的小腹上。   这无疑给了唐远莫大的鼓舞,努力平复着心跳,小声问:“桑先生,你可以包养我吗?” 第40章   “包养” 这事儿还是季安给他的灵感,多少算张许可证,可以名正言顺和桑青时来往,名头不好听,但效用没差,唐远务实地抓住了重点。   他没有勾引人的技巧,便拿出脱衣服的诚意,想着态度决定结果,望桑青时可以采纳。   生涩的举动配上直白的言语,杀伤力破表,桑青时几乎用上了毕生的意志力,只覆手在他肩头克制地捏了一下,“唐远,你太小了。”   桑青时内心万分挣扎,这话说给唐远,也提醒着他自己。   他有迟疑之色,唐远看得出,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急着反驳道:“可我已经是成年人了呀,再过几个月就二十岁了。”   桑青时捏了把眉心,从门与唐远之间抽身,迈步到床边拎起一条毯子披到唐远身上。   “你知道我多少岁了吗?” 他将毯子绕了一圈把人包裹起来。   唐远早就放开桑青时的领带,手空着,就紧抓着身上的毛绒毯子,也因为他有些难堪,全身都在发冷。   桑青时和他同一属相,刚好大他一轮,他是知道的。   “你们有钱人不都喜欢年纪小的吗?你爷爷比小叶子的奶奶大二十多岁呢。” 他不死心,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有些胡搅蛮缠的意思。   他也看八卦新闻,听说不少富豪都在外面养了岁数能当女儿的情人。   桑青时啼笑皆非,“这个又不遗传。”   唐远无言以对,被这人品正直的副作用杀了个措手不及,巴不得桑青时能跟那些豪门纨绔学习学习,或者能受点自家长辈的言传身教。   他想起齐磊的男朋友,看着也是桑青时这个年纪的人,不甘心地继续挣扎,“可十二岁也不是很多啊。”   桑青时默了一会儿。话已至此,除了将自己剖解给唐远看,已然别无它法。   “唐远,如果你天生喜欢男人,我不会把这十几岁当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他迎上唐远不理解的眼神,和盘坦白:“或者你稍微大一点,二十七八,哪怕二十五六,成熟了定性了,今天说决定跟男人在一起,我都不会有罪恶感。”   将心尖儿上的软肉剥离有多疼?拒绝唐远有多难?桑青时算是领略了。   多说一句就加深一分失去的风险。   但他还是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和唐远说这些。   “但你才十九岁,等你长大了,看着别人光明正大结婚生子,回过味儿来那天,你会怎么看我?你会不会恨我诱拐哄骗你,把你的人生搅乱了?”   唐远之于自己,得到了便不可能承受失去,如果他后悔了,想走了,自己拿什么留?   就算自己能为唐远的人生兜底,负责,唐远会不会愿意接受?   如果不是足够喜欢,足够珍视,桑青时断然不会想这么多。就像他说过的,男人都好色,他也不例外,他明明可以轻松享尽这过程的。   唐远听得很蒙,很迷茫。   他不是不听道理的人,也不是听不懂,但这些不是他想听的道理。   他就是年纪小,他就是不成熟,他就是没有喜欢过男人,他能怎么办呢?   他做什么也不能改变这些啊。   唐远眼前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泪雾,都快要看不清桑青时的脸了。   成熟的,年纪大的,喜欢男人的,那不就是他的老情人季安吗?   他们是不是旧情复燃了?是不是在办公室干什么了?   眼泪越蓄越多,在得出这个结论后飙至临界,达到峰值,撒了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他又无助又委屈,质问到了嘴边语不成调,气势全无,“桑青时!你是不是改主意了?”   桑青时心头一揪,不明白唐远话中所指,只下意识伸手去接他的眼泪,“我改什么主意了?”   唐远抽噎两下,带着哭腔问:“你原来说想操我,现在是不是不想了,想操他了?”   桑青时略一思索,皱起眉头,“你说季安?”   “他今天去你公司找你了,我都看见了。” 唐远痛心疾首地用手背抹眼泪,一副被辜负了的可怜样儿,显然已将这事认定了。   “哎哟。” 桑青时年少便接管家业,十年商场无往不利,不说像陈瑞那样巧言善辩,嘴肯定是不笨的。眼下却一句哄人的话也想不出来,只干解释道:“我来找你就是要说他的事。”   唐远几乎是仰着脖子,放声大哭,“我就知道!”   桑青时不要他了,以后不会见他了,他再也没有对他那么好的桑先生了。   他哭得毛毯都从肩头滑下去,桑青时帮他提,他还挥手挡开。   伤心是特别伤心,失望是相当失望,大有小孩子吵架闹绝交,“我再也不要和你天下第一最最好了” 的架势。   “你知道什么呀祖宗。” 桑青时咬牙切齿又心疼,无措地不知该怎么哄,直接一手扶着唐远的后脑勺把他按进胸口,不理会西装被他蹭得全是眼泪鼻涕。   “没有季安什么事儿,我只警告他别打你的主意,其他什么也没和他说。” 桑青时相当无语,“我像那么不挑的人吗?”   唐远本来还抗拒桑青时的触碰,听到这话就不挣扎了,仰头半信半疑地看了桑青时一会儿,觉得不像诳他,“真没跟他复合?”   “我又没和他在一起过。”   桑青时又给唐远拉了下毯子,隔着触感舒服的珊瑚绒把唐远裹进怀里。   唐远刨根问底:“那他怎么说为了你回国?还说他忘不了你?”   “大学的时候他追过我。” 桑青时如实道,“有次他喝多了抱着我,让狗仔拍到了,他受不了家里的压力就去美国了。” 当然桑青时隐去了一部分不想唐远听到的细节,比如那是一段在酒吧门口的视频,季安一手抚摸着他的下身,另一手探进他衬衫里,还挑逗地舔了他的脖子。   他那时年轻,又单身,没有拒绝的必要。   那段视频被发到网上,无可辩驳地替他和季安出了柜。两家都在平州有头有脸,季安被家里烦得顶不住决定出国,问他要不要一起走,他拒绝了。   二房三房的人借机拿那段视频大做过文章,商界就有了他是同性恋的传闻,后来被他父亲走了门路全网删除。   季安的确是他人生重要的一个节点,但那与感情无关,没爱过,也不恨。若没有之前言语骚扰唐远的事,应该可以当个普通同学相处。现在不可能。 第41章   唐远很好哄。   桑青时三言两语解释几句,他就把自己给哄好了,抹抹眼泪云开雾散。   桑青时和季安没有关系,桑青时还抱着他呢。他不敢动,怕一动桑青时就松手了,在心里偷偷地高兴。   “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桑青时见他情绪平稳了,柔声探道。   小东西还裹着毯子在他怀里圈着,哭倒不哭了,可不抬头不说话,也看不见表情。   唐远一只手露在毯子外面,搭在桑青时身前,思索间无意识地抠了抠桑青时一颗衬衫扣子。他是有话想问,可这事需得一鼓作气,此时再而转衰,开口显得艰难:“你真不考虑一下吗?不用给我钱的,偶尔送我个海豹娃娃那样的礼物就行了。”   原来这么半天,还惦记着 “包养” 的事。   桑青时抬起唐远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认真地问:“就因为季安,你就把自己这么便宜送给我了?”   “不光因为他,” 唐远湿漉漉的眼睛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咬牙控诉:“是因为你不理我了呀,你都一个多月不肯见我了。昨天晚上我是故意等你回来的,才不是要还你钱。”   说完鼻子一酸,又委屈地淌下泪来。   桑青时心头缩紧,轻叹着弯起指节去擦唐远的眼泪,“我以为是你不想见我。”   为什么非要让少年人去懂年长者重重复杂的心境呢?明明唐远就是这个率真单纯的年纪。需要他,依恋他,一心一意奔着他而来,自己却用 “隔离” 那样残酷的方式切断联系,还自以为理智和正确。   他是已经老到认不出爱情了吗?   唐远心里明明就有他,小孩子一时理不清楚,说不上来,自己竟然就真当没看见。   大错特错,伤人伤己。   他把手从唐远下巴上拿开,转到脸颊上使力一把掐住了,故意冷声道:“你这小东西还挺会颠倒黑白,不是你自己要搬出去的?”   手感绝佳,可以多捏捏。抱着也舒服,像专门为他量身定制的,刚好嵌在怀里的身形。   唐远吃痛,但一想好像的确是这样,当即理亏,茫然地忘了挣扎,任桑青时掐着自己腮帮子上的婴儿肥 “出气”。   他不知道桑青时在逗他,还很羞愧和懊悔。   对桑青时而言,唐远就是有这个别人没有的本事,他心头哪有软肉往哪戳,下下精准。   不多时,桑青时松开了手上的力道,低头覆在唐远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捏着他后颈低低道:“盖个章,人就是我的了。”   唐远显然没有料到,愣愣地反应了好一阵儿才指着脑门儿确认:“你同意包养我了?”   桑青时无奈地停顿片刻,想提醒唐远什么,后又作罢。包养就包养吧,反正都是进他的家门,被他宠着,就给唐远多一点时间适应两个男人之间的事,不必催得太紧。   “同意了,即刻上岗吧。”   他本意是想表达关系已经确立,唐远却不知想歪到哪儿去了,脸颊耳尖刹时泛上一抹浅淡的桃红色,与先前豁出去时急成的通红不一样,是实实在在地在害羞。   加上两人动作间毯子滑落,唐远细白修长的脖颈连同一边肩膀裸露在外,明晃晃地亮出一击必中的致命弱点,引诱着眼前的猎食者扑身上前。   桑青时只在常人里心智算坚,定力算好,又没在庙里敲过木鱼,六根可不清静。被唐远这么有意无意没轻没重地撩,下面那根更不清静。   一天都不知要被唐远点几次火,桑青时暗着眸子盯住唐远,恨恨地想这会儿总算名正言顺了。   昨晚一次,方才一次,放过了唐远两次,再一再二没再三了。这不知世间险恶的小东西,必须让他知道教训,长长记性。   两人间的空气几瞬之间变得黏腻又焦灼,唐远感觉到了,抬眼对上桑青时的视线,得到了一个 “你自己看着办” 的表情。   可唐远不知道怎么弄。   他急着想吃热豆腐,功课都还没有做,躺着趴着坐着站着心里都没谱儿。   桑青时故意不急不缓不主动,气定神闲地等着唐远动作,仅有的提示就是放开了揽着他的两只手,插进了西裤口袋。   唐远本能地退开一步,低头看了眼顶了自己半天的东西,脸由红转白,紧紧抓着毯子一角,根本无从下手。   “快点。” 桑青时出言催促。   嗓音又沉又哑,带着种让人不得不服从的威慑力。   他颤颤巍巍地伸手去脱桑青时的衣服,因为紧张而使不对力气,桑青时又故意不配合,胳膊也不抬,他连扒带扯了半天才堪堪拽下一件西装外套。   手忙脚乱地扯了一下领带又去解衬衫的扣子,解了两颗觉得不对,又回去解领带。他只在大学生一些特定活动上穿过学校商业街租来的西装,配得是弹力绳挂脖的领带,像这种正儿八经的家里只有姐夫戴。姐夫说要教他,他觉得一时半会儿用不上,就没学。   鼓捣了半天,是真解不下来,窘迫得脸都憋红了,身上毯子也滑落大半,冷得打了个颤。   眼看再逗就要过火了,桑青时适时收了手,三两下扯掉领带,卷着衬衫袖子走到下层的床边坐下,比了个手势,“过来。”   唐远才松口气,又如临大敌,鉴于方才表现不佳,便亦步亦趋地跟上去等着听指挥。抬头看了眼上下床之间局促的空间,心想等下桑青时会不会磕到头。   可要是提出去客厅里做,会不会显得太那个了。   桑青时见他这个时候还出神,男人某些时候的控制欲占了上风,本来都搭上腰带的手移了开,双臂向后撑住床半仰着,逼视住唐远命令道:“帮我解。”   唐远的心魂被桑青时牵着走,让他干嘛就干嘛,侧坐在地上探手向桑青时腰间。   这个小房间没有铺地毯,桑青时见他就那么光着腿坐在地上,理智回来一点,探身去查看,见唐远还不傻,知道把毛毯垫了一半在身下才放心。 第42章   ******   他眼睛紧紧闭着,睫毛颤抖得似湿了翅膀的蝴蝶,欲色未褪,又添上几分纯洁。桑青时欣赏了半天,才勾指刮了下他精致的小鼻尖。   反应过来的唐远几乎羞愤欲死。   男人这方面的攀比心与生俱来,唐远自尊心受挫,整个人都蔫儿了。   “怎么了唐远?” 桑青时见他苦着一张晕红的小脸,心里是有些忐忑的,语气温柔到了极点,还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唐远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找补一下,蚊子哼哼似地说:“这次、这次不算的,我太紧张了…… 以后不会这么快的……”   得,是他多虑了,唐远不仅不厌恶,还想着下一回呢,早知道多欺负他一会儿。   不过来日方长。   桑青时都不知自己竟然有这种恶趣味。   “快吗?我觉得还行,很正常啊。” 他忍俊不禁,故作平静地安慰唐远。   唐远将信将疑,眼睛眨巴眨巴,“真的吗?”   “嗯,很正常,有…… 七八分钟呢。” 应该够了吧。   唐远似乎从不会怀疑桑青时的话,“我还以为只有两分钟。”   桑青时张口就来:“快乐的时光总显得短暂。”   “可你怎么那么久?” 唐远又抠了抠桑青时衬衫的扣子,扁着嘴问。   “我比你年纪大,当然比你久。” 桑青时面色如常,其实已经快要绷不住了。   还好唐远只是哦了一声,没再问下去,不然桑青时真的没话接了。   “你衣服脏了。” 唐远小声提醒。桑青时的衬衫已经一塌糊涂,肩膀上全是自己抓出来的褶皱,胸前还有一块显眼的湿晕。   “那脱了吧。” 桑青时无所谓道,他平时置装的那些牌子,随便哪家都可以送套衣服过来。   “我帮你把这里洗一下,拿吹风机吹干,你将就到家再换吧。” 唐远想了想,自己没有桑青时穿得下的衣服借他。   桑青时没拒绝,“可以。”   唐远飞速给自己套上衣服,抓着桑青时的衬衫开门溜进了洗手间,对着镜子疯狂地大口吸气,脸上都快烧起来了,用手扇了会儿又用凉水冲。   天呢,他跟桑先生做了那种事,现在算是那种关系了吧。   想想就开心,嗯,好开心。 第43章   唐远简单冲了个凉,一身清爽地拿着桑青时的衬衫回房间,见他正在观察自己书架上摆着的小玩意儿。   “桑先生,衣服帮你弄好了。”   他这个年纪,见别人对自己的东西感兴趣就会有点兴奋,不由萌发出分享欲。   桑青时道谢,接过衬衫穿上,见唐远头发没有吹得很干,却把他的衣服吹得干燥温热,抬手揉了揉他的小脑瓜。   “这些都是从小到大别人送我的礼物,每次搬家都跟着我走的。” 唐远忍不住介绍起书架上这些小摆件。   虽说都不值钱,但全是唐远的宝贝,来自他各个阶段时的同学,朋友,还有福利院的小伙伴。相对于大多数人喜欢把房间布置成有格调有品味的样板间,唐远更乐意将这些小小心意一一陈列,摆出来,哪怕他们花里胡哨地,跟什么家具都不相称。   桑青时重又扫视起唐远这些各式各样的小 “藏品”。有一罐五彩的纸星星,对好了颜色的魔方,见到阳光会晃头的向日葵,倒过来会落雪花的圣诞水晶球,诸如此类,大都有些陈旧了,颜色不鲜亮,但看得出有擦过灰尘。   唐远指着放外面的几个,如数家珍地逐一介绍:“这个是我初中毕业的时候同桌送的,感谢我借他抄了三年笔记。这个是我高中室友假期从东南亚带回来的,说寝室的卫生都是我在打扫,他过意不去,硬要塞给我。还有这个——”   唐远伸手够下来一个掉了漆的望远镜,献宝似地给桑青时展示,“这可有年头了,是我小学时候收到的捐赠,我从福利院走的时候把玩具都分给了那里的弟弟妹妹,这个实在没舍得,就带出来了。”   桑青时颇有兴致,唐远要给他试,他就拿在眼前看了一会儿窗户外面的树,觉得还挺有意思。   介绍到下一层架子,桑青时注意到压在一个玩具奖杯下的方形纸盒,“这个是装什么的?”   “这个吗?” 唐远不由分说地把盒子抱到一旁的书桌上打开,邀请桑青时看,“这里都是我收过的信跟贺卡,还有些小零碎不好保存,我也放这了。”   桑青时没想到唐远连这些也留着,很意外,果然见盒子里密密麻麻排列着大小花色不一的卡片,还有几个迷你的透明自封袋。最上面那袋装着小女孩喜欢的那种彩色珠串儿一样的物件,桑青时诧异:“这也是你的吗?”   显然这个东西有故事,唐远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转过身给桑青时看:“你记得我和你提过,我在福利院认识的那个聋人女孩儿吗?这是她临走那天给我的,还比手语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会永远记得我。”   桑青时有印象,拖着长音揶揄:“哦,你的初恋。”   唐远难为情地挠了挠后脑勺,“她很爱漂亮,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对耳环了。”   “所以你就好好保管着?”   “嗯,不过她可能已经忘了我了。” 唐远撅了下嘴,有些小小遗憾,又把那对耳环小心地收进袋子,放回盒子里。   “不会的,我们小汤圆儿这么可爱,所有遇见过你的人都不会忘了你。” 桑青时是真心说这话的,自然地抬手又揉唐远的头发。   动手动脚的习惯算是形成了。   他视线无意间扫到一个眼熟的钥匙扣,一脸无奈地轻叹出声,“这个我见过。”   是不久前一个女孩塞进唐远包里的那个,唐远像个仓鼠一样,果然也给留下来了。   “这个我准备还给她的,就是还没来得及!” 唐远急急地解释。   那女孩在学校找过他几次,但钥匙扣他没带在身上,又不好特地约人家出来还东西,正想着放书包里下次给她。   人都已经是自己的了,桑青时便不会再为这种事吃醋,瞥见盒子里跟贺卡一同码得整整齐齐的信和纸条,笑问道:“这一堆不会是情书吧?”   唐远脸颊通红,不吭声,等同于默认了。他留这些不是为了满足虚荣心,而是想着一笔一笔写出来的都是心意,不该被冷漠地丢进垃圾桶,不回应就是了。本想找个更好的方式处理,想不出便一直收着,攒着攒着就积了这么多。   唐远有人追,桑青时不感到意外,那个年纪的孩子大多心思单纯,没到看物质谈现实的时候,家境背景不大列为考虑,只因外表和个性就足以懵懵懂懂地喜欢上谁了。   他半开玩笑地问唐远:“有没有男孩子送的?”   “啊?” 唐远怔愣,还从没往这方面想过,“应该没有吧。”   要是以前,唐远觉得一定不会,但如今也不是很确定了。有一些是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悄悄塞他课桌里的,他读完之后就折起来,没去求证过署名上不认识的人是男是女。   桑青时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转了话题,“有答应过谁的追求吗?”   唐远摆手加晃头,表情特别认真,“没有,我姐姐说不能早恋,早恋耽误学习。”   真是好孩子,桑青时忍住笑,攥着手,无时无刻不想揉他。   “桑先生…… 那这些我还能留着吗?” 唐远好怕桑青时是电视剧里演的那种严格的 “老板”,不准包养的人留着别人给的东西,兴致勃勃地和他分享完又有点不安。   这些东西跟了他很多年,真的舍不得扔掉。   桑青时心下软得不行,迎着那张忧虑不已的小脸哭笑不得,“担心什么呢?想留就留着,这是你的东西,只有你有权处置。”   甚至以后可以全部搬进他家里,单独用一个房间放这些东西都行,只要唐远开心。   正是这些看似琐碎而不起眼的微小情感拼成了唐远的童年,少年和过往,细腻而温暖地照亮他辛苦难熬的岁月,造就了他如今的善良和乐观。   这么一个大宝贝,误打误撞给自己捞着了,桑青时很满意。   “咕噜——” 唐远的肚子破空叫了一声,他自己感觉到了,下意识捂了捂。   桑青时看了眼时间,“你没吃午饭?”   “没,本来想把东西搬上楼就去超市买菜的……”   哪知道桑青时会来,哪知道莫名其妙就发展成这样了。 第44章   桑青时急着来找唐远,也没吃午饭,他平时忙起来错过饭点是经常,习惯了,没到不能忍。但唐远饿了,他就立刻穿外套,小东西之前营养不良加贫血,还没养胖,饿不得。   “别买菜了,带你出去吃,吃完跟我回家。”   唐远听到 “跟我回家” 几个字,眼睛亮亮的,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但他真的很愿意被桑青时带回家,小叶子一定也很高兴。   又多少有点担心,不安地问:“我们现在都是、是那种关系了,会不会被徐阿姨和小叶子看出来?”   桑青时已经穿好西装,领带没系,系着衬衫扣子挑眉看他:“我们哪种关系?”   唐远知他明知故问,还是认真说:“包养关系呗。”   也是怕桑青时不认账。   “不对吧?你说你不要钱,那包养的说法不成立。” 桑青时强调,“还是你想说,我们是肉体关系?”   桑青时视线灼灼,唐远想起方才逃过一劫,不禁躲开了视线。   这个说法好露骨,怪难为情的。   “没关系,回头我给你写一份特殊的包养合同,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我帮你列进去。” 桑青时穿戴整齐,开门时轻飘飘丢给唐远一句。   唐远讶异,“啊?还有这种合同?”   “当然了,我是生意人,做事向来要讲白纸黑字。” 说完便捞着唐远的后脑勺把人带出了门。   唐远愣愣地跟着走,心里想着第一次见桑青时,就是让他签合同,后来在医院骂了他一顿,回头还是让他签合同。   看来桑先生真的很爱签合同。   唐远的行李怎么拎上来的,又被桑青时怎么拎下去,原封不动直接塞进后备厢,示意唐远上车。   “想在附近吃还是去远一点?”   唐远四下看看,这一片虽说城市建设不行,但绿化做得相当好,呼吸里都是盎然春意,“走路去就行,这附近有不少餐馆呢,我带你找家条件好点的。”   桑青时没拒绝,锁了车,和唐远一起沿着路边步行。   他们存在阶级之差是显然的,要不是唐远,桑青时不可能来这种环境的美食街找吃的,不是傲慢,是没必要。但唐远走在当中,市井气成了生活气,油烟味成了人情味。   他想到唐远也在餐馆打工,围着叮当作响的碗筷盘子,想到他在家里做饭时,围裙绳子绑在细腰上,举着勺子一边吹气一边尝味道,就觉得时光温隽,岁月可期。   男人不一定非要活成自己这样,也可以是唐远这样,像一束和煦的暖阳。   一路走过几间不起眼的小铺面,唐远给桑青时指了哪家卖皮薄馅儿大的包子,哪家炸串儿生意超好,哪家自己常来打包麻辣烫,但绝不敢给桑青时吃这些,怕他一个吃惯了宅配有机食品的人会拉肚子,最后选了这片装修最好的炒菜馆儿。   等菜的时候,唐远细想着桑青时的话,怎么想怎么不对,饭菜上桌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包养合同具备法律效力吗?我们是两个男的,法律管这事吗?”   桑青时差点笑出来,还好,唐远还知道质疑一下,只是反应慢,不傻。   “也不能算合同。” 他面上毫无波澜,不动声色地偷换概念,“应该说是包养守则,你作为乙方必须得遵守,不然我这个甲方有权单方面终止关系。”   唐远夹着一块红烧肉,差点连筷子一起掉了,紧张地问:“你会写什么?”   原来干这行也不容易啊。   话音刚落,手边电话响起来,桑青时示意他先接,其实是自己没想好。但不吓唬一下,他什么时候能放弃对 “包养” 的执念呢?   打电话来的是唐远的同学,想找他一起复习,唐远不在学校,随便聊了几句便挂了。   “同学?” 桑青时给唐远盛了一碗虾仁蛋花汤。   “嗯,找我一块儿泡图书馆。”   “小组作业?”   唐远摇头,“报了六月份的英语四级,平时会一起刷刷题什么的,我们班就只有我俩没过了。”   桑青时记得这事,“上次考多少分?”   唐远头低了低,“三百九。”   桑青时蹙眉,他离开大学多年,但还记得及格线,“这次有把握吗?”   唐远把脸埋进了饭碗里,“守则” 的事也不提了。   爽到了,吃饱了,多日压在心口的石头落地了,到了桑青时家门口唐远倒忐忑了,生怕自己伪装不好和桑青时只是 “普通关系”,拉着桑青时的袖子,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千万不要被徐阿姨和小叶子发现哦。”   “我们就和原来一样,不会有问题的。” 桑青时头疼,主要说了太多遍了。   在路上他已经想过了,白天唐远上学打工,他上班应酬,在家的时间不多。晚上小叶子八点洗澡上床,阿姨也就跟着睡了,注意一点不太会被看出来。   但是他们瞒不了小叶子一辈子,什么时候坦白,怎么坦白,要看唐远的意思,得从长计议。   桑青时替唐远想好了理由,说唐远新找了份工作,离这里很近,图上班方便就搬过来住。要帮唐远拎箱子上楼,唐远不让,别别扭扭地假装和他不熟的样子。   阿姨知道桑青时穿衣一向讲究,西装都有家政专门来烫,注意到他身上打着褶子的衣服,纳闷儿地问:“你这衬衫裤子怎么弄得这么皱巴?”   唐远才走了两步,闻言回头一看,上衣是他抓的,裤子是他压的,瞬间羞了张大红脸,提箱子的手劲儿都变大了,逃命似地连跃几层。   桑青时在身后平静答道:“哦,今天抱了只猫,不太乖。”   阿姨惊诧,“什么猫这么大劲儿啊?”   “大白猫,特别重,还抓人。”   阿姨信以为真,“哟,家猫野猫?野猫的话得打疫苗啊。”   桑青时笑,“家猫。”   阿姨不放心,“那下回也别抱了,万一咬人呢。”   “没关系,咬人就打他屁股。”   楼梯上的唐远听了个清清楚楚,面红耳赤,心说桑先生看着一本正经,其实也挺坏的。 第45章   桑叶因为唐远回来兴奋得不肯睡,指名要他陪,唐远便早早洗漱一起挤进汽车儿童床,拿了本书念睡前故事。   他讲得绘声绘色,桑叶却好像没怎么听,没多久冷不防地问他:“汤圆,你是不是找到汤圆舅妈了?”   唐远愣了愣,偏头道:“没有啊。”   “那你前一阵怎么那么忙?都不留下来陪我睡。” 桑叶嘟着嘴小声抱怨。   “以后不会忙了,可以多多陪你睡。” 唐远没法解释,只安抚地拍了拍小朋友圆滚滚的肚子。   小叶子被阿姨照顾得很好,这半年长了不少肉,也逐渐走出失去父母的阴影,开朗多了。还在幼儿园交到了新朋友,周末会给他最要好的混血小伙伴打视频电话,一半中文杂一半英文地聊天。   这也是桑青时的功劳,他对小叶子一直是尽职负责,精力金钱都肯付出。这减轻了唐远不能亲自抚养小外甥的痛苦和愧疚。从最初的焦虑,担惊受怕,不信任,到现在发自内心地认为他比自己更适合做小叶子的监护人。   时常,桑青时还是自己的天神救兵,越野车呼啸如战马长嘶,西装革履胜过七彩云霞,风尘仆仆地赶来帮自己解决难题。   “小叶子,舅舅没打算娶老婆。” 唐远认真和小叶子打着商量,“所以你以后不要再和哥哥提汤圆舅妈的事了,好不好?”   “为什么?” 桑叶歪着脑袋问,他不懂那意味着什么,只是妈妈常开玩笑说汤圆长大会和人结婚,到时候他要叫那位女士汤圆舅妈。   “因为……” 因为他可能也变成同性恋了,“因为舅舅想有更多的时间陪你玩啊!”   桑叶想了想,“哦,那好吧。”   “你不失望吗?”   “不会啊,没有汤圆舅妈你还可以跟青时哥哥作伴,哥哥也不结婚的。”   唐远神经绷紧,“你听谁说的?”   “哥哥说的,他和大伯母打电话的时候。”   大伯母,那就是桑先生的母亲。   过年回来后,小叶子提起过桑青时的父母,说是一对不太爱说话的 “爷爷奶奶”。自己拜了年,他们给了自己红包就叫保姆带他玩。唐远理解他们对小叶子身份的抵触,但能同意让小叶子回桑家,就证明是相当善良的人了。唐远很感激。   正如姐姐姐夫盼他将来能讨个老婆,桑先生的父母也希望儿子可以结婚,已经说开十年了还没有放弃,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桑叶又缠着唐远说了一会儿话,最后电量耗尽,打起了细细的小呼噜。唐远给他揶好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留了盏小夜灯便离开房间,准备回去继续理行李。   开门见到桑青时正抱臂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穿了套纯黑的休闲装,身形颀长,一条腿向前伸着,刚洗过的头发自然地垂在额前,慵懒又性感。   唐远本能地左右看看,确认四下无人,才敢过去小声问:“桑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桑青时一把将他拉过来,迅速旋了个身,将唐远圈在臂弯里直接推到墙壁上,一只手垫在他身后。动作太快,唐远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脚下不稳,眼前一花,桑青时的脸便近在眼前了。   “桑先生……” 唐远定住神,紧张地声音都在抖,还极力压低着,“我们在外面…… 会被人看见的。”   “徐阿姨和小叶子都睡了,家里没有别人。” 桑青时又探前一点,呼吸里带着洗漱后淡淡的薄荷牙膏味儿,传进唐远鼻子里。   唐远跟着姐姐看过不少电视剧,知道一般男主角这样圈着女主角就是要亲她了,等会儿肯定还会按着女主角的肩膀不让她躲,然后女主就会被亲得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无力地捶打男主的胸口。   也太羞耻了,虽然很期待,但绝对不能在走廊里啊,万一阿姨开门呢?万一小叶子出来呢?他慌乱地抓着桑青时的胳膊劝说:“去我房间吧。”   他房间离得最近。   桑青时听唐远这么说,闪身让开条路,任唐远拉着走,直到被拽进开着灯的客房。   关门前,唐远还心虚地又朝外看看,才轻轻合上,还拧了锁,回头发现桑青时正神情玩味地看着自己。   怎么觉得他眼神和那些男主角不太一样了呢?   桑青时故意将房间扫视一圈,眼神落在双人床的位置停顿几秒,又指了指门锁,“你这是今晚不准备让我走了。”   神闲气定,还是个陈述句。   唐远忙摇头解释,“没有没有!我是觉得不能在走廊里……”   桑青时摆出个很不解的表情,“问你两个问题而已,为什么不能在走廊里?”   唐远怔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桑青时。   他怀疑桑先生是故意的,但他没有证据。   脸上登时烧了起来,心中羞愤难当,还硬着头皮问:“你要问我什么问题?”   桑青时眯起眼睛,一步一步走近唐远,明明穿着随意,踩双拖鞋,一脸平和,还是给了唐远身形上的压迫感,让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明天几点的课?”   “八点。”   桑青时算了下时间,“明早我送你上学,之后要是有时间对不上的我叫司机送你。”   唐远见他一本正经,没有再逗弄自己的意思,才放松下来,“不用,我坐公交车挺方便的。”   桑青时清了清嗓子,两手插进口袋,意有所指地提醒:“包养守则第一条,小事要听我安排。”   要不这么说,唐远一定不想让别人麻烦,但他家离唐远的学校跨着三个区。   “啊,一共有多少条?” 唐远没想到桑青时这么快就写好了。   “待定,我说一条你记一条,等完善了我出一份完整的给你签。”   “哦,好。” 唐远等了一会儿,“那第二个问题呢?”   桑青时就等着他问,勾起唇角,低头在他耳边用气音说:“我可以亲你吗?”   唐远:“……”   就知道桑青时是故意的!欺负人!   唐远气急败坏,一手捂着嘴,今天是说死了也不可能给亲的,生气。一手扭开锁,打开门,绕到桑青时身后把他推出了房间,又迅速关门落锁,从里面喊了声:“我睡觉了!晚!安!” 第46章   当桑青时把唐远推到墙上的时候,是真想一口吃了他的。但想到唐远周一要打工到很晚,万一擦枪走火收不住,怕他累,才逗一逗就放他去睡觉。   不过看样子小东西没领情,早上闷闷不乐去上学,晚上回来就钻进房间不呛声。   逗过了,得哄哄。   唐远的客房有书桌,但他更喜欢坐在毛绒地毯上,垫着本书趴在床尾写东西。正思考间,手机进来一条消息,是桑青时问他睡了没有。   他回了 “还没”,紧接着房门就被敲响。   唐远惊了惊,放下手里的笔去开门,见到桑青时的一瞬才想起自己衣衫不整,只套了一件大码的 T 恤,没穿裤子。   桑青时在门外上下扫视他,问:“我能进来吗?”   “可以呀。” 唐远红着脸拉桑青时进来,还不忘把门关好,“你工作结束了吗?”   他回来的时候,听桑青时在书房和人开视频会。   “不工作了,晚上是我们的时间。” 桑青时仔细看唐远,发现他鼻尖有一道圆珠笔的印子,抬手帮他擦,“写什么这么用功,都写脸上了。”   “下周的行程表。” 唐远回身指了指床尾敞开的一本笔记,他习惯把日程安排用纸笔来记,随身携带,以防手机没电他又忘了时间。   桑青时正准备和唐远商量他打工的事,“我可以看一下吗?”   唐远见过桑青时的字,随手往便签上一写都遒劲潇洒,相比之下自己那一笔一画的 “幼圆” 字体显得拿不出手,但还是把笔记本递了过去。   他在纸上画了一周七天的表格,上课时间用蓝笔写,打工时间用黑笔写,周六的特殊日子是用红笔写的。   记录得很有条理,桑青时一眼就能看懂,不禁蹙起了眉头。且不说唐远还有没有休闲娱乐时间,他怀疑唐远连看书学习的时间都没有。   平州理工可不是那么好混日子的。   桑青时合上笔记本,迎上唐远的目光,认真问:“你上学期有没有挂科?”   当然,在亲人离世那种极端特殊的情况下,就算挂科也可以理解,他只是想确认一下,好为唐远做之后的学习计划。   “没有,分数都不高,但都勉强过了的。”   幸好,桑青时放心了一点,“英语四级复习得怎么样?”   唐远老老实实回答:“最近没怎么看书,有点忙。”   忙着赚回修家里水管的钱,那是他存的下半年的水电煤气费。   “有没有做过模拟题,估过分数?”   唐远点头,他报完名就在网上找了一套做,二十五道听力题错十五道,十道阅读理解错六道,照这样还是过不了。   光看他表情桑青时就猜得出结果,抬手将那本 “行程表” 放到一旁的书桌上,定定看着唐远。   唐远像个被家长盘问了成绩的小朋友,眼观鼻鼻观心,紧张无措地在身前绞着手。他从小学习不用人操心,都是自动自觉地看书做功课,天道酬勤,成绩一直不错。像现在这样松散不认真是从家里出事开始的,不打工生活难以为继,精力又有限,对待学业只能敷衍了事,其实心里也惭愧。   “唐远,你打了四份工。” 桑青时叹着气说。餐馆,超市,咖啡厅,还有一个家教,要不是前天跳江的女孩还在住院,恐怕就是五个。   “只有餐馆那个做得多,超市和咖啡厅每周只去两天,家教也就一周三次课。” 唐远忙解释道,不是因为这些工作很轻松,而是桑青时的脸色有点不好。   桑青时没有立即回驳,顾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唐远,你现在是学生,应该以学业为重。”   并不是说要求唐远以后读研考博,光耀门楣,但至少他自己辛苦考上的本科得拿到毕业证才行。   唐远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不是没办法么。   “你得有时间学习,还要有时间休息,赚钱不是你现在的任务。” 桑青时把控着语气,想说服唐远,也尽量照顾着他的自尊心。“你一年需要多少钱?学费生活费,买零食文具穿的用的,跟同学出去玩儿,还有你家里的水电煤气,所有的费用我都可以帮你出。”   唐远静静地看了桑青时一会儿,又把头低下去,没意外桑青时跟自己说这些。从前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的时候,桑青时对自己就不吝啬。只是自己已经吃他的用他的了,如果连家里的花销也用他的钱,心里会过意不去。况且自己还欠着他一笔巨款想早点还清。   见唐远不太愿意,桑青时说话的语气转了个调:“我包养你,那你的时间不该都是我的吗?你比我还忙算怎么回事?”   唐远猛地抬头,表情愣愣的,深刻反思了起来,就是似乎没有想到解决之策。   桑青时捕捉到了他神情上的松动,觉得这方法奏效,趁热打铁道:“要不然我们就还跟原来一样吧,等你毕业了我再包养你。这中间我不会去包养别人,你想住就继续住在这。”   “不可以!”唐远急吼吼道,有种到嘴的鸭子要飞走的感觉。光是听到 “要不然” 三个字就已经开始慌了,抓住桑青时的袖子使劲儿摇脑袋,“不要不要不要……”   桑青时强撑着表情,叹了口气故作为难,“那你说怎么解决?”   唐远想了想,想出个折中的方式,“那我不打工了,钱就算我问你借的,以后慢慢还你,行吗?”   目的达到,桑青时勾了勾唇角,没说行不行。   唐远还在等回答,忽然觉得眼前光线被遮住了,手臂被人一拉,眨眼间桑青时的脸放大在眼前。深刻分明的骨相远看帅,近看更帅,高挺的鼻梁近在咫尺,几乎就要贴上自己的鼻尖,让唐远一时有些口干舌燥。   可有了昨晚的 “经验”,又没敢太期待,直到他的唇被轻轻啄了一下,皮肉相碰,一触即分。   唐远脑子蒙了,下意识想伸手摸嘴唇,仿佛这样可以找到些真实感。手刚一抬起,就被桑青时的大掌握着腕子扣住了,随后又是一吻落在唇上。   这下实实在在让唐远感受到了,桑青时在亲他。 第47章   “行,那你本金慢慢还,我今天先讨点利息。”   桑青时说着,把唐远揽进了臂弯里,圈住他细瘦的腰,与他肢体相贴,呼吸交缠。   唐远想说什么,刚要张口又被一个吻封住了音节。不似第一下轻飘,第二下浅淡,是个尝得到桑青时唇齿气息的湿吻。   他感觉到嘴唇被揉碾,齿缝被撬开,舌尖被舔舐,整个口腔酥酥麻麻的,有点痒,但很热很舒服。想回吻,让桑青时也舒服,可没有技巧,只能也勾了勾自己的舌头,缠住桑青时的舌头。   桑青时眼中添上一抹笑,扣住唐远的后脑勺,五指伸进他发间,加深了这个吻。   唐远不懂接吻,但被人吻他倒很享受,整个人投入地沉溺其中。态度端正,予取予求,就是控制不住地身体发软,脚下发虚,全身重量都扑在了桑青时身上,要靠他手臂提着腰,掌心托着头才不至于滑下去。   唐远的滋味比想象中更甜更软,果真像颗红豆馅儿的汤圆,桑青时本打算浅尝辄止,现在却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   唐远似乎不太会调整呼吸,有几瞬动情时吻得重了,他就连换气都忘了,憋得两颊通红,真怕他把自己憋出个好歹来。无奈之下时不时故意偏开一点,将唇落在他嘴角上,给他能哼唧着偷一口气的时间。   而后意识到唐远呼吸不畅还因为一直仰着头,毕竟身高有些差距,他不舒服又不懂得拒绝。   又乖又温顺,从里到外没一处不招人疼。桑青时觉得被唐远 “惦记” 上,自己荣幸之极。   也幸好是自己,不是别人。不然有时看他的天真傻气,心里会想无论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真是交给谁都不放心,必须要留在自己身边,才能确保不被人欺负,也不会被辜负。   桑青时转头看了眼室内,在心里预估了下每一处的高度,单手托着唐远的屁股便把他举了起来,在他的惊呼中将人放到了书桌的台面上。   相比于视线忽然的上下对调,他们的姿势才更让唐远脸红心跳,因为桑青时将他的两条腿分开在身侧,与他面对面站在了桌子的边沿。而他只穿了条四角裤。   桑青时确认了眼桌子的移定性,将唐远摆弄好便继续了方才的吻。   这下唐远的位置略高一些,而他似乎也摸到了些门道,气息顺畅多了。就是有点担心桌子会塌,不敢将全身力气压上去,两手环着桑青时的脖子,身体向前倾,也因为刺激而双腿紧夹着桑青时的腰。   他人被亲得晕晕乎乎,脑子都空了,某一处倒是攒够了气血,精神头十足。桑青时感受到了,在他唇上轻啄了几下,心里暗暗表扬他比昨天有 “进步”。   而后试探性地将手伸进了他 T 恤的衣摆,摸上了他的腰。   正是某个风尘仆仆出差回家的清晨,推开房门便看见床上这段细软的腰,让自己对唐远见色起意,而后愈发不可收拾。   唐远看似很喜欢亲吻,桑青时便投其所好,亲得温柔缱绻,吻得他身体都在微微发着热,同时也是在分散他的注意力。   一手在他侧腰上来回摩挲,另一只手渐渐移到他身后,打着圈儿慢慢向下探。到达某个位置时,唐远的身体突然绷紧,开始细微地躲闪。眼睛也睁开了,被勾起欲念的混沌的瞳仁透出一丝清明,随即转为些许惊慌。   唐远在害怕,这反应在桑青时的意料之中。   是需要些时间的,不能急,生理反应和心理意愿是两回事。尽管若他硬要坚持,唐远一定会咬牙忍着,顺从他。   桑青时可以拿 “我不包养你了” 这句玩笑 “胁迫” 唐远听话,糊弄他做很多事,但这件事不行。这跟人品高不高尚没多大关系,单纯因为对方是唐远,桑青时见不得唐远受委屈。   他把手从唐远衣服里拿出来,隔着布料在唐远僵硬的脊背上轻轻拍了几下,以示歉意。隔了会儿又亲了亲唐远的眼睛,是个不带欲色,只有轻柔抚慰的吻。   唐远放松下来,心里倒有点纠结,不敢看桑青时。心里想的是像昨天那样弄就很舒服,但要是换那个只能出不能进的地方来,光是想想都要疼死了,他实在不敢。   好想再像昨天那样弄一次,又不好意思开口,哪有被包养的达不到老板要求还提要求的?   正发着愁,唐远的手机在床尾响了起来,适时打破这一室情 *。   “要接吗?” 桑青时问。   唐远点头又挠头,从桌子上跳下来,想着干脆接个电话冷静冷静。   桑青时帮他把手机拿了过来。   唐远看了一眼名字,随即按了接听键。   还是上次给唐远打电话跟他一起报了四级的同学,说自己搞到两套真题试卷,问唐远要不要,可以帮他打印一份明天在图书馆一起做。   唐远跟同学道了谢,又道了晚安便挂断电话。   “你四级的单词背得怎么样了?” 桑青时听完他们的对话,突然就转了话题。   唐远差点没反应过来,想了想说:“背到 H 字母开头了。”   “家里有书吗?”   唐远指了指地上自己的背包,“有,我都随身带着。”   桑青时的腕表洗澡之前摘掉了,房间没有表,便按亮唐远的手机看了眼时间,“从现在开始背一个小时单词,等下拿着书来我房间,我考你听写。”   “啊?” 唐远的脸一下皱成了小苦瓜,满眼的不能理解。几分钟前他们还在缠缠绵绵地亲亲抱抱,怎么一下就从成人台转成儿童台了,还是儿童教育台。   “啊什么啊,” 桑青时弯指刮了下唐远的鼻尖,“明天做完题也拿给我看。”   唐远目送桑青时转身欲走的背影,不情不愿地低着脑袋 “哦” 了一声。   桑青时走到一半又折回来,态度冷硬而严肃:“包养守则第二条,每天背英语单词一个小时,直到你把四级考过为止。我会不定期考你,背得好有奖励,背不好有惩罚,今晚生效,你自己记一下。” 第48章   以唐远对 “包养” 两个字的浅薄理解,该是要天天陪老板干那档子事的,万万没想到他的包养生涯一开启,竟是被桑青时天天按着脑袋背单词。   好在桑青时赏罚分明,他只要背得好就有奖励。   第一次听写过关,桑青时问他要什么奖励,他还沉浸在热吻带来的亢奋中,满脑子少儿不易,羞羞答答遮遮掩掩地说想桑青时再帮他弄一次。   少年人食髓知味最难收拾。   于是桑青时把他抱到腿上亲得差点断气,到达顶点的时候叫都叫不出来了。   当然也有背不好被桑青时惩罚的时候,逼他举着书,一边弄他一边让他读,不能读错,还要字正腔圆发音标准,不然身上敏感处都要遭殃,还会留印子,大热天得裹得严严实实去上课。   一听到 “背单词” 三个字就条件反射地嘴巴疼,胸前疼,腿根儿屁股蛋哪都疼,再不敢不努力了。   不用为了赚钱四处奔波以后,唐远的时间充裕起来,下课常去找桑青时,在他办公室里间的休息室看书。如果桑青时不在公司,他就和同学在图书馆复习,算是一心扑向学业了。   前几天他被校领导叫过去,说有个意外落水的高中生家长给他送来一面锦旗,被好多人围着拍了照,新闻系学姐还说要写篇报导投到校论坛和城市晚报。   那个被救起的女生因为轻微肺部感染一直在住院,唐远去探望过一次,她支开父母同他聊天,表达了对他和他 “家人” 救命之恩的感激,说自己死过一次已经更懂得珍惜生命,父母也不再要求她考顶尖的大学,今年高考无论考上哪里都叫她去念。   唐远和桑青时婉拒了她家长的登门致谢,不收任何钱财礼物,他们就往唐远的学校和桑氏大楼各送了一面锦旗以表心意。动静不大,但桑氏是家族企业,人多嘴多亲戚多,很快传到桑青时在国外长居的父母那里。   父母爱子心切,骄傲归骄傲,还是更想确认自己孩子好不好,有没有受伤着凉落下什么病。桑董事长囿于公事走不开,董事长夫人转天便独自从国外飞回来看儿子。   提前打过电话,没人接,就直接上了飞机,晚上落地直奔儿子家门口。   徐阿姨在厨房里忙活着,唐远正陪小叶子练琴,听门铃响了便出去开。桑青时今晚有应酬,不会回得这么早,而且他进门可以用指纹开锁,不知道来的是谁。   唐远去看墙上的监控,见门外站着一个体态丰韵的中年女人,挽着发,提着包,穿一身利落的深色套装裙,手边还立着个行李箱。她抬头朝屋内看了几眼,许是看到灯亮着,确定家里有人,便不急不缓地站定等待,气质端庄优雅。   这种从容的贵气很像桑青时,或者以年纪来讲,桑青时很像她,唐远突然就有些惊慌。   迟疑间,小叶子跑了过来,指着屏幕认出了人,“咦?是大伯母。”   唐远一听是桑青时的母亲,正应了猜测,赶紧打开门。   钟敏之女士看见一个小男孩给自己开门,怔了一怔,差点以为自己认错门。她常年随桑青时的父亲生活在国外,也有自己的事业要忙,偶尔回国都是叫儿子回桑家老宅团聚,总共也没来过这房子几次。桑青时跟她说过让她录指纹以备不时之需,她觉得孩子要有自己的生活,不方便,也没必要,便拒绝了。   直到低头看见一个小人儿,才确定是她儿子家没错。   “您好。” 唐远点头问好,忙迎人进来,找出柜子里的女士拖鞋。   “大伯母好!”   “你好,我是桑青时的妈妈。” 钟敏之朝唐远微笑,面上不显,心里却探究起他的身份来,又低头回应小朋友:“小桑叶你也好。”   过年的时候桑青时把这小孩带回老宅住过几天,她也观察了几天。抛开她公公那档子风流烂账不谈,孩子倒是个好孩子,跟她儿子小时候挺像,聪明,有礼貌,还不闹人。可惜这么小就没了爹妈,成了孤儿。   唐远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桑青时的母亲,鼓着勇气自我介绍,笑容有些腼腆,“我是小叶子的舅舅,我叫唐远。”   原来是桑南那个小舅子,钟敏之又打量了他一眼。   当初儿子执意要把桑南的孩子接回来养,跟她提过一些那边的情况,说孩子唯一的亲人只有一个还在上学的舅舅,没有稳定经济收入,养自己都困难,争抚养权就如探囊取物。   这么一看是有点小,脸还嫩生生的,也就勉强有点成年人的样子。她原来觉得桑叶长得好是随桑家人,这么一看,可能更随妈妈那边。   她朝楼上看了眼,“桑青时不在家吗?”   “桑先生今天有应酬。” 唐远主动去帮钟敏之提行李,回身指着客厅的沙发:“阿姨您先坐,这个我拿就行。”   钟敏之嘴角牵起一个弧度,半开玩笑地说:“桑叶叫你舅舅,叫我大伯母,我们俩是平辈。”   “啊?” 唐远意识到自己失言,把箱子拎进来赶忙改口:“不好意思,嗯…… 大姐?您…… 您坐,我来关门。”   桑青时的妈妈虽然保养得当,除了眼角没什么皱纹,但毕竟有个比自己还大了十几岁的儿子,没有六十也至少五十,叫阿姨实属出于本能。   钟敏之本来也不是认真要计较称呼,见把一个小孩儿为难成这样,温声摆手说:“算了,你就叫我阿姨吧,你和你外甥各论各的。”   她再有两年就六十了,桑叶和他们桑家有血缘关系,不得不叫她大伯母,可再怎么也没法让唐远叫她姐,本来想说可以叫 “桑太太”,“钟女士”,但见唐远这么自来熟地叫她阿姨,就随他去了。   看样子这小孩儿常来看他外甥,已经跑熟了,人估计也老实,否则桑青时不会同意他在自己出门的时候过来。那来者便是客。 第49章   钟敏之的手机过安检时不小心摔坏了,联系不上桑青时,这才直接打车过来。儿子不在家,倒是见家里一个阿姨带着个小孩,还有个热心肠跟前忙后的孩子亲戚,心中五味杂陈。   以前她不爱来这儿,觉得一个单身汉的家里冷冷清清,装修得再气派也没意思,说话都有回音。如今看着门口多出的几双鞋,一眼望去随处可见的绘本和玩具,倒是明显与往日不同。   这要是她的孙子和儿媳,可多美满。   她尤记得桑青时表明自己是同性恋那天,也就比唐远大不了多少,语气特别认真,那天是他长这么大他爸第一次对他动手。当时她也懵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拦了几下没拦住,眼看着桑青时挨了他爸一嘴巴,从此父子二人便有了隔阂。   后来家里老爷子因病退下来,她先生把重心投到了海外市场,平州这一大摊子就交到了刚毕业的桑青时手上。   知道他能做好,没想到会做得这么好,短短十年,成就已经远高于他爸这个年纪的时候。他爸以子为荣,气就消了不少。加之他们生活在国外,也接触了解过一些这类人群,便也不像原来那么见之如遇虫蛇鼠蚁,父子关系也慢慢有了缓和。   从桑青时二十八九岁开始,他们抱着有人喜欢同性也喜欢异性的侥幸心理,试着给他介绍过条件不错的女孩儿。他要么直接不见,要么被骗着去了,也只是礼貌地照顾一下对方的感受,便不再有下文。   又拖了两三年,就直接领了个孩子回来。   桑青时说要收养桑南的孩子,桑家父母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不是说膈应桑南私生子的身份,容不下一个小孩儿进家门,实际上桑南签过协议,他自己也好,他的孩子也好,早和桑氏集团没有一点关系了,威胁不到任何人的利益。他们不愿意接受,是这代表了桑青时的态度和决心,不结婚不生育,亲自培养一个继承人。   堵住了桑氏其他众口,也堵死了桑家父母的希望。   “阿姨,真不用我给桑先生打个电话吗?” 唐远看着墙上的时钟,犹豫着问。   “不用,让他忙自己的,生意上的应酬不是说走就走得开的,我没要紧事。” 钟敏之放下手中唐远给续的热水,里面加了红枣枸杞和桂圆,想着这孩子还挺细心,便问他:“青时最近身体怎么样?他有没有提过哪里不舒服?”   她没提桑青时跳江救人的事,唐远也就没往那边想,“没有,桑先生身体一直挺好的。”   好得很,抓着他 “背单词” 的时候可有力气了。除了没有动他后面,每次都恃强凌弱对他百般欺压,昨天还让他用嘴弄那个,时间特别久,他现在腮帮子还酸着。   唐远偷偷看了眼钟敏之,心里腾生出一种难言的负疚感,尤其一想到是自己死缠烂打逼着桑青时包养他的。   做父母的,肯定不希望孩子和同性搞在一起。   唐远试想了一下如果他爸妈,姐姐姐夫知道他变成同性恋了,恐怕都要被他气活过来。   “这么晚了,你是不是得回家了?” 钟敏之见唐远的外甥早被阿姨带着睡觉去了,他却还在这给自己递茶倒水,有点过意不去。明明他才是客人,自己是屋主的妈,却连儿子家水杯放哪里都不知道。   唐远怔愣一秒,随即意识到自己住在这不合适。   主要因为心虚。   “呃…… 是的阿姨…… 我等会儿就回去了。” 幸好他的外套和包都在楼下,可以装作只是来做客,等下拎上就能走。   钟敏之以为他在犹豫,笑着蔼声道:“你不用在这陪我,我自己等着没事儿,要是累了我就自己找个客房休息,我记得上楼左手边有一间。”   唐远险些从沙发上蹦起来。   上楼左手那间,不就是他的房间吗?他现在说自己住这儿还来得及吗?可要是不说,门又没锁,她进去也会看出来啊!   简直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唐远心说人果然不能不老实。   人在极端状况下最容易被激发潜能,唐远直来直去的脑袋瓜突然就灵光乍现,启动了编瞎话功能,急忙道:“那间客房水管坏了,墙还没干不能住人的,我给您收拾另一间吧。桑先生隔壁那间是干净的,铺个床就行。”   “怎么能麻烦你呀,我自己看着来就可以了,快回家吧,明天是不是还得上学啊。”   “不麻烦的!我不急着回家,明天不上学。” 唐远否认三连,怕钟敏之还会拒绝,拎起她的行李箱不由分说就扛上了楼梯。转过身后猛吸了一口气,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幸好钟敏之没有立刻跟上来,唐远轻手把箱子留在走廊上,冲进自己房间拿了钥匙,飞速锁上门,又拎着箱子冲进桑青时隔壁另一间房。   也幸好桑青时家屋子多。   唐远找了条干净抹布,把木质床头、床架和边边角角擦了擦,又哗啦一下打开衣柜,拿出了里面摞着的枕头床单被子,麻利地铺到了床上,东拉拉西拽拽,几下就弄平整了。   这还是他高考结束那个暑假在旅馆打工时练出来的手速。   正擦着桌子时,钟敏之挎着手提包进来了,拿着几张叠好的纸巾,看样子刚在楼下洗了个手。   唐远热心地提醒:“阿姨,这个房间没有洗手间,你要洗澡上厕所就用走廊最里面那个,柜子里有毛巾,都是消过毒的,还有新的牙膏牙刷,我帮您拿一下。”   说着就噔噔噔地跑了过去,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完事又跑回来:“阿姨,我都帮您放台子上了。”   唐远忙活得轻车熟路,钟敏之都看在眼里,“你怎么对这儿这么熟悉啊?平时经常来吗?”   唐远动作一滞,卡壳儿了,半天才硬着头皮胡扯道:“我在这儿帮忙做过卫生。”   他内心极为挣扎,这辈子没一口气撒过这么多谎,骗得还是桑青时的妈妈,咽了咽唾沫补充说:“做的家政。”   钟敏之 “哦” 了一声,“那挺不错的。” 第50章   唐远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准备马上开溜,“那阿姨…… 您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钟敏之上下打量他,笑着说:“今天谢谢你忙前忙后的,哪天有空?我请你吃个饭。”   “不用了不用了,您太客气了,我就是顺手帮个忙。” 唐远连连摆手,他扯谎很不擅长,多呆一会儿都怕露馅儿,更别提一起吃饭。   钟敏之没坚持,“那回头叫青时再约你,快回家吧,今天是有点晚了。”   唐远以为是句客套话,浅鞠了一躬,“那阿姨晚安,阿姨再见。”   说完便跑下了楼,穿上外套拎上背包,跑得跟逃命一样快。   钟敏之听见关大门的声音,抬步便朝走廊另一边走去,在那间据说 “水管坏了不能住人” 的房间前停下,拉了一下门把手。   锁了就锁了吧。   她转身进了桑青时的书房,找到固定电话,打去老宅叫人来接她。   唐远在路上给桑青时发了信息,就开始焦急地等桑青时给他打电话。洗漱完刚上床,手机就响了,唐远一轱辘从床上坐起来。   “唐远,你在哪?” 桑青时的嗓音带着一点酒后的细微沙哑。   “我在家。” 唐远在信息里已经把来龙去脉大致说了,“我发的信息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抱歉我这边刚结束。” 桑青时今晚的局上有几位政客和娱乐圈的人,保密性较高,地点选在近郊的私人酒庄,按主人的规矩任何人的电子设备都不可带进场,提供了特定的地点存放。   散场后第一件事就是看唐远有没有找过他,结果不仅看到唐远接连几条的未读信息,还有一条他妈发来的,内容就短短一句:妈在老宅,倒时差先睡了,明天找你。   桑青时很错愕,一没想到他妈会突然回国,二没想到唐远见到他妈后连夜出逃。   “你妈妈没有发现我们的事,我走之前还把我房门锁上了!”   桑青时听他还挺得意,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吩咐司机开车去唐远家。   “我离你那不远,等我二十分钟,过去找你。”   “不了不了,你快点回去,阿姨在家等你呢。”   “她回我家老宅了,应该是在我那睡不惯,叫我明天再过去。”   “哦。” 唐远也很想见桑青时,今天他扯了那么多谎,还得找他串一下 “口供”。   “那你到了直接按门铃哦。”   唐远在客厅沙发边看书边等,其实看不进什么,一直竖着耳朵等门铃响。不多时听见楼下汽车引擎的声音,去窗边往下看,黑灯瞎火也看不清楚,就开门往楼下跑。   一出楼道门就见桑青时从车上下来,披星戴月地朝自己这边走。唐远小声唤了句 “桑先生”,还招招手,桑青时看见他后加快了脚步。   “怎么不穿外套就出来?” 桑青时弯指轻敲了下唐远的脑门儿,拉着他就往楼上走。   “只有一点点冷。” 唐远吐了吐舌头,亦步亦趋跟在桑青时身后回了家。   桑青时把唐远裹进怀里,哄小孩一样轻拍他的背,语气温柔里带着歉意,“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妈会突然过来,吓着了吧。”   唐远搂住桑青时的腰,一点也不排斥他身上的酒气,反倒觉得安心,摇头说:“阿姨来看你是好事啊,我就是有点紧张。”   “不用紧张,我妈十年前就知道我那点事了。”   “可是我……” 唐远没法形容当时那种本能,他知道桑青时早就出柜了,但出柜这种事对自己来说却太遥远了。他还只是一个新晋小基佬,又怂又胆小。   桑青时多通透一个人,看唐远的表情就能猜到他所思所想,甚至可能比唐远自己还要了解那种心理上的矛盾和纠结。自我认同与他人认同,哪一个解决起来都不那么容易,桑青时能理解。   可以说从某一阶段开始,他们之间的发展便是由桑青时一人主导着,分寸进退皆在他,唐远自以为的死缠烂打说白了是因为他给了机会。   所以好的坏的都该由他承担,唐远只需要轻松自在地呆在自己身边。   不等桑青时开口宽慰他,唐远又想到一个更要命的点,苦着脸道:“而且我是小叶子的舅舅诶,你是小叶子的堂哥,那约等于我也是你舅舅,这么一想我好无耻啊。”   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桑青时不由笑了出来,“这么会约等于,你是挺无耻的,那要不我不包养你了?”   桑青时动不动就说不包养他,开始唐远还当真,怕得不行,对桑青时言听计从以求宽大处理,次数多了发现纯是唬人的,就免疫了。   “来不及了,生米都快煮成熟饭了。” 唐远想到自己和桑青时天天干的那事儿,受到了良心上的巨大谴责,羞愧难当地从桑青时怀里钻出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抱住了脑袋,“我已经是个人渣了。”   “不怪你,是我以下犯上,都是我的错。” 桑青时笑着揉了揉唐远的头发,也在他旁边坐下。酒的后劲儿这会儿上来一些,稍觉得有点头疼,就抬手按了几下太阳穴。   “对了,我妈有提她为什么回来吗?” 他是有印象昨天他妈打给过他,当时他在忙就没接,想着回头打回去,后来给忘了。   “她说是回来看你的。” 唐远翻身面对面跨坐到桑青时腿上,手指插进他发间慢慢按摩,力道不轻不重,“还问我你身体好不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桑青时手空下来,就搭在唐远腰上,“有说待多久吗?”   唐远回忆了一下:“没有说。”   桑青时心里差不多有数,想了想,和唐远打着商量:“我最近可能要陪我妈,但应该不会太久,她也挺忙的,一有空我就给你打电话好吗?”   其实更想带着唐远一起去,但他肯定不愿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愿意。   唐远手上动作没停,笑着点头:“好啊,帮我跟阿姨带好。”   说完又觉得不对,“啊啊还是不要了,别提我别提我。” 第51章   钟敏之是专程回国看桑青时的,没安排其他事情,见儿子没事也就放了心,这几日就在桑氏以董事的身份各处看看,当是给自己放个假。   她最近血糖偏高,饮食格外注意,爱吃又能吃的东西不多。桑青时定了几家私人料理,有营养师按需搭配食材,每天带她换口味。   等上菜的间隙,桑青时给钟敏之添了茶,随口问:“妈,你回去的时间定了吗?”   钟敏之下午已经订好机票,没来得及说,“定了后天早上,落地是洛杉矶的周日,休息一下倒个时差正好,周一还好些事呢。”   “你现在年纪上来了,别把自己搞得太累。” 桑青时为人子女,相比父母的事业更在乎他们的健康,有些话说了没用也还是要提醒,“告诉我爸酒少喝一点,还有他的血压要注意,记得要做定期监测。”   钟敏之爱喝茶,对茶具颇有讲究,正端详着手里的孔雀蓝钧瓷盏,闻言倒搁下了,“你不结婚生孩子,我和你爸也没别的念想,注意力就放在工作上吧,多想想事情防止老年痴呆。”   说完又后悔了,她明明已经接受了儿子的与众不同,何必还要发这种无谓的牢骚,给他添心理负担?桑青时是个孝顺孩子,自己这次突然回来,他工作那么忙还要抽空陪她,跑前跑后没一句怨言,这几天眼看着是一点自己的时间也没剩。   她噤了声,假借品茶掩饰,“这茶真不错,我回头带点回去。”   桑青时已经习惯这种压力,只是沉默一会儿,又问:“爷爷身体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走不了路,也不大认人。” 钟敏之想起一件挺让人唏嘘的事,“对了,他有天吃早饭的时候,突然问我桑南来没来?”   桑南这个私生子一直都是养在外面的,桑老爷子突发脑溢血那年他还在念高中,吃穿用度靠着一份按月支取的保险,额度不高,但饿不死人,算是桑青时父亲对这个异母弟弟的仁至义尽。   也因为桑南本分,从来不争不抢,他想看望亲爹,逢年过节就允许他来个一次两次,然而桑老爷子失智后完全不认得他,不知他后来成家有了妻儿,更不知他已经意外离世。   “你怎么说的?” 桑青时问种敏之。   “我说他上学没时间,给糊弄过去了。” 钟敏之叹道。   两名侍应生敲门进来,一人推着个盛着菜品的金属推车,一人协助上菜,还帮他们换了壶新茶。等人都出去后,钟敏之想 了想,斟酌了一会儿才问:“青时啊,桑南的那个儿子,你真打算亲自抚养了?”   “嗯,小叶子和我很投缘。” 桑青时想到小叶子那张跟唐远有两三分相像的小脸,和他奶声奶气叫哥哥的样子,心头一软。也或多或少有些爱屋及乌的成分在。   “行,你决定了就好,也当是为了桑氏,希望他长大能成材。” 这个问题钟敏之只打算问这一次,以后也不会再问,便将话题移到唐远身上:“那桑叶那个小舅舅呢,常去你那看他吗?”   桑青时在给她夹菜,听到她问便抬了眼,定定地注视着她说:“是,经常来。”   钟敏之笑笑,“挺好的,你那房子太空了,家里多几个人热闹。”   她动了筷子,夹了几样菜送进嘴里,慢慢地嚼,明明是色香味俱全的一桌,竟吃出满嘴的苦涩,终于忍不住说:“青时,妈觉得这些年很对不住你。”   她和她先生一直希望桑青时能找个女孩儿在一起,他不愿意,他说自己只会选择同性,他们又不接受这个事实。   为了不违背自己,也不伤害他们的感情,桑青时男的也不找女不的也不找,献祭一般地将所有的时间精力都给了桑氏,是在证明自己,也是在尽力补偿。   钟敏之眼见着儿子活成了一个工作机器,看着他感情生活一片空白,看着他而立之年都还是一个人,忽然开始不理解自己了。   是她把他生成这样的,却怪他为什么会是这样。   桑青时顿了顿,直视着钟敏之,平静道:“妈你没有对不住我什么,快点吃饭,菜都凉了。”   钟敏之将出口未出口的忏悔被桑青时手机的提示音打断。   某人的专属提示音。桑青时放下筷子,嘴角自然牵起了一个弧度。   唐远发来一张随手的大头自拍,背影有一半是他家那台钢琴。跟着进来一段文字:桑先生,我回来拿东西。是你说阿姨不会过来,我才敢回来的哦!   又紧接着发来个 “汤圆机智” 的表情包。   桑青时抿唇回道:我妈在你也可以回来,你不是我的小家政吗?   唐远很快发过来:一想起这个就觉得好丢人…… 我为什么就不能说是你的内务主管呢,好歹听着高级一点嘛。   配合表情:“汤圆委屈”。   桑青时也想找几个表情包发给他,奈何翻开表情栏一无所获,一是没什么人给他发,二是发了他也不存,便只好点了个系统自带的 “拥抱”。   钟敏之将儿子的神情都看在眼里,那样的笑容,她这个当妈的都没见过,就故意打岔说:“吃完饭你回自己家去吧,不用陪我,我今晚要和你爸通视频。”   桑青时一直陪钟敏之在老宅住着,不巧白天公司事也多,走不开,已经四天没见过唐远了。打电话发信息都如隔靴搔痒,还是把人抱着实在,今晚本就准备去他家找他,正巧他就回去了。   扫了眼桌上的菜,觉得有几道做得还不错,便打字说:今晚我回家,你乖乖等我,有宵夜。   桑青时是单纯想带吃的投喂唐远,唐远却想得歪得不能再歪,可能因为有一回桑青时傍晚帮他弄过一次,半夜又弄他,就开黄腔说这叫 “吃宵夜”。   反正桑青时只要想弄他,“背单词”,“吃宵夜”,总有理由。   唐远不懂就问,还有一点小兴奋:你说的吃宵夜有双引号吗?   桑青时刚按了服务铃要点菜,低头看到消息,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第52章   晚风轻徐,夜色静谧,正宜解相思。   桑青时到家的时候,唐远正窝在离门口最近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书,见他进门书一扔,直直冲过去抱住了他。   几天没见,所有思念都汇入了紧紧搂着桑青时腰的那两只手。   “桑先生你回来啦!” 唐远很激动,又不敢太大声,怕被楼上已经休息的徐阿姨和小叶子听见。   “怎么又不穿拖鞋?” 桑青时低头皱了下眉,放下手里提着的纸袋,托着唐远的屁股把他举了起来。   唐远嘻嘻笑着,两腿夹住了桑青时的侧腰,胳膊环住了桑青时的脖子。有人抱着就不用穿拖鞋了呀!   桑青时半认真半宠溺,“小汤圆这几天有没有乖?”   按照桑青时的标准,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就叫乖,那唐远挺乖的,他就使劲儿点头。   只要桑青时一用这个姿势抱唐远,亲不到脸和嘴,就喜欢隔着衣服咬他身前的软肉。唐远身上没多少肌肉也没有赘肉,只有一层细嫩平滑的少年肌理,桑青时很上瘾。有时对着唐远展露出的那些特殊癖好,连桑青时自己原先也想不到,但只要一糊弄唐远说这些很平常,唐远就会老老实实可怜兮兮地忍着给欺负。   唐远被啃得又疼又麻又痒,左躲右闪直哼哼,脖子锁骨上也挨了几口,心想惨了明天又要穿高领毛衣上学。门口地上的纸袋隐隐往外冒着香味,他注意到了,如遇救兵,伸手指着大喊:“我要吃宵夜!”   桑青时拉回他的手,嗓音暗哑,带点调笑,“没回来就敢撩我,还想着吃饭?”   想把唐远给吃了是真。   一个月了,桑青时都还只是浅尝这颗白汤圆,眼看就快煮熟了,荤话都会说了,可以计划个日子吃回本了。   就下个月吧,唐远考完试,也刚好满二十岁。桑青时最近已经在着手物色礼物,准备送他一台车。   “我没有啊……” 唐远是真无辜,他确实没想撩,他就是问问。   “哦。” 桑青时拖着长音,抱起唐远往偏厅走,一直走到那台反着光的黑色烤漆三角钢琴前。   “你刚才在哪儿意淫我来着?是这儿吗?” 说着就要把唐远放在合着的琴盖上。   “不能坐上面!这琴很贵的!” 唐远惊着了,钢琴老师说这台是全新的德产斯坦威,放普通人家可以买套房。但桑青时挡在身前,他下不了地,就死死踩住一旁的琴凳,尽量不将重量落在琴上。   就算这台钢琴不值钱,他弹了几个月也有感情,压坏了也心疼。   桑青时见他反应这么大,便算了,退后一点任他站在琴凳上,而后不知想到什么,将他转了个身,摆弄成面朝钢琴趴跪的姿势。   突然就撅着屁股对着人,唐远面红耳赤地回头看,见桑青时抬手掀了琴盖,翻开一页谱子对他说:“弹给我听。”   唐远不解,看了眼楼上,“明天弹好不好,会吵到徐阿姨和小叶子睡觉的。”   “他们房门关着,你小声弹他们听不见。” 桑青时不算忽悠人,小客厅楼上是他自己的卧室和书房,阿姨和桑叶的房间都在走廊另一边,况且房子大,隔音做得也到位。   唐远眼下双手双膝缩在窄小的琴凳上,桑青时还按着他的腰,动都动不了,表情有些为难,“那你让我先下来。”   他是入门级新手,弹得曲子又不好听,难道桑青时是要检查他的功课吗?正悔恨这两天偷懒没练,突然感觉到裤腰上的抽绳一松。   唐远后知后觉,恍然大悟,才知大事不妙。这可是在小客厅里啊!   ******   等两人冲完凉换好衣服已经半夜,桑青时套了条家居裤,敞着衣襟,一身清爽地靠在门边欣赏唐远豪迈地吹头方式。   唐远头发比一般男孩子稍长一些,刘海儿可以盖住眉毛,说是拖一拖再剪一年能省出两次理发钱。不过他发质很好很顺,长了也不显得邋遢,反而看着乖巧,一边吹一边甩,活像只小狗抖嗦毛。   唐远是觉得这样吹头干得快,省电。   他余光见桑青时看着自己笑,正好吹完了便放下吹风机,挠着后脑勺好奇他笑什么。   突然肚子 “咕噜” 叫了一声,桑青时看唐远,唐远低头看自己,这才想起桑青时带了吃的回来。   “我的宵夜!在门口!”   桑青时折腾人近两个小时,颇感到抱歉,总觉得二十岁的男孩子还在长身体,边系睡衣扣子边问:“下楼吃还是我热了拿上来?”   唐远爱干净,从不在卧室吃东西,说要下楼吃。两人自然地走到大门口,同时愣了愣,面面相觑。   那个印着私料餐厅 logo 的牛皮纸袋不见了,地上空无一物。 第53章   “是你把宵夜收起来了吗?” 唐远讷讷问,可明明记得桑青时从进门就没有离开过他,连洗澡都和他一起。   “不是我。” 桑青时心里已然有数,直视唐远说:“要不去厨房看看,应该有收获。”   唐远心里咯噔一下,瞄了眼楼梯的方向,忐忑地跟着桑青时进了厨房。桑青时倒是淡定,直接拉开双开门的冰箱,果然见到那个牛皮纸袋被折了边塞进保鲜层的最上面。   转头观察唐远的神情,实在也找不出能宽他心的说法。这只要家里没闹鬼,没进不偷不抢还给打扫卫生的贼,这袋吃的只可能是徐阿姨收进冰箱的。   唐远倒退半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中万念俱灰,“徐阿姨不会是听到我们在楼下……”   桑青时是无所谓,他一个单身的成年人,和谁在一起都正大光明,就没打算揶着藏着,说破只在时间早晚。况且连外人都未必瞒得住,更别说家里朝夕相处的育儿阿姨。只是见唐远不知所措,还是得想办法安慰一下,清了清嗓子说:“不会,应该是我们上去以后她才下楼的,看见就顺手放冰箱里了。”   “真的么?” 唐远对这种事太不敏感了,想着若徐阿姨发现了,那她就是第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殊不知前阵子他天天往桑青时办公室里钻,一呆一个下午,有时出来衣服都是皱巴的,桑氏大楼顶层以姚露娜为首的众助理秘书早都猜得八九不离十。   “真的。” 桑青时摸摸唐远的头,见他恹恹的,只能指靠食物给他换换心情,把宵夜拿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还吃吗?”   唐远又羞又窘地垂着头,还不忘扒开袋子看看菜色,一见到肉就来了精神,“吃,吃肉压惊。”   桑青时轻笑,从厨柜拿了几个餐盘一盒一盒倒出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食物的香味充斥了整间厨房,唐远忍不住食指大动,别的就都忘在脑后,桑青时热好一个他就端一个上餐桌,还拿了两双筷子和一个装骨头的盘子。端端正正地坐好,等桑青时倒了两杯喝的出来就开动。   唐远咽下一块椒麻牛肉,辣得直伸舌头,见桑青时只喝气泡水,筷子放在一边,好像没打算动。   “你怎么不吃?”   桑青时对宵夜不太热衷,吃也行不吃也行,见唐远被他喂了这么久还不长肉,煞有介事地说:“我这个年纪,不大能胡吃海塞了。”   唐远眨眨眼,颇不以为然,“你又不老。”   男人到了他这个年纪才刚刚开始散发魅力呢,况且桑青时这么帅,就算七老八十也一定是整条街最英俊的老头子。   桑青时笑笑,剥了只老虎虾塞进唐远嘴里。他刚才只是随口一说,其实是先陪他妈买了点东西,饭吃得晚,不太饿,现在却是认真在思考该怎么让自己一直健康。唐远比他小了那么多,他只有保重身体活得久才能陪唐远到老,争取活到一百来岁吧,不能走在唐远前面。   小朋友拐了来,就得负责到底。   想到年龄,桑青时认真问唐远:“对了,你二十岁生日想怎么过?”   他没有给人过生日的经验,倒是想了几个方案,也能空出时间,就怕不合唐远的心意。现在这么大的孩子喜欢的东西可和他那时候不一样。   唐远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可立马又黯淡下来,低头扎起一颗丸子,苦巴巴道:“别提了,我每年生日都在奋斗期末考,今年还多了个英语四级。”   桑青时一听也觉得头疼,竟然把这么重要的细节给忘了,生日形式只能再说,“那礼物呢?我送你台车怎么样?你喜欢什么车?”   他原本是想给唐远一个惊喜,可车这东西需得适合才行,有人喜欢越野有人偏爱超跑,内饰颜色都有讲究,而且有些车型加急定也要等一阵子。   “啊?” 唐远愣了愣,放下筷子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不需要车的,我平时坐公交地铁就可以了。”   “你不是都考了驾照吗?要驾照不是为了开车?”   倒确实是为了开车,唐远尴尬地拿筷子尾挠了两下头,有点羞于启齿:“我考驾照是为了开网约车,听说很赚钱,但考完了才知道还有驾龄要求。”   桑青时无言以对,扶额忍笑了好半天,“真不想要车?”   那这生日礼物又得重新想了。   唐远表情十分坚定:“不要不要,如果有用车的场合我问你借,反正你有那么多辆车,嗯不过我是真没什么场合。”   他现在连公共交通都没什么机会坐,桑青时不是亲自接送他就是叫司机接送他,出入都是豪车,上学搞这么兴师动众,他都怕遇上同学,误会他以前是装穷。   “好,我的都是你的。” 桑青时想了想,“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知道唐远贴心,故意又补了句:“我肯定是要送你礼物的,你自己想出来,我就不用费事儿了。”   当然惊喜也还是要想一个的,反正礼物又不是只能送一份。   唐远听着觉得有道理,他最近确实有想要的东西,一个两百多的蓝牙耳机,正在考虑要不要买。桑青时给的零用够他买一抽屉耳机,但他习惯了把钱花在刀刃儿上,还是更倾向理性消费的。   可是两百多的东西,对桑青时这种 “咖位” 的人来说当礼物送有点便宜了,不符合他身份。忽然想起之前在商场逛过一家店,专门卖餐具的,那些整套的盘子和碗跟桑青时家的风格太搭了,当时就想如果能给桑青时做一顿饭,用这样的餐具盛那多有格调。   不过啊,真的很贵,不然他就买来送桑青时了。   看他表情桑青时就知他有想要的东西,只是看样子似乎在犹豫,“想到了?”   唐远点头,“我喜欢一个牌子的餐具,颜色超级漂亮,就是好贵啊,我当时真买不起。”   说着无意识地抠了抠桌角,满心纠结,毕竟真的贵,桑青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其实现在也舍不得买。”   桑青时好奇是什么餐具把唐远难成这样,“有多贵?”   “十八件套,一千六呢!” 唐远夸张地比着数字,觉得自己真是飘了,想用这么贵的碗吃饭。   桑青时听完,不动声色地低头瞥了眼唐远拿来装鸡骨头的盘子,爱马仕手绘的全彩骨瓷,应该抵他那心心念念的十八件套还有富余,“好,回头把店名发我。”   唐远憧憬着他的十八件套,快乐地干掉了整份烤鸡翅,骨头堆了一盘子。   吃得心满意足,再不睡觉就太晚了,明天周五唐远的课很早。虽然徐阿姨可能已经发现他们 “不可告人” 的秘密,唐远还是坚持要回自己房间睡,桑青时无奈,把晚安吻亲得眷意绵长。   这一晚上桑青时一直没有拿手机,临上床才看见钟敏之给他发的消息。说她明天要和老姐妹去爬山,晚上会早休息,叫桑青时后天来老宅接她去机场,还说行李太多,最好能找个朋友陪他们一起去。 第54章   唐远荣幸成为了那位帮忙搬行李的 “朋友”。   虽然见了人会紧张,但桑青时给他看了钟敏之的信息,他还是自告奋勇说要帮忙,周六一大早就跟着桑青时去接人。   钟敏之叫上他们一起吃了个早饭,唐远这才知道桑青时家住着那么多人,光他看见的就有一个管家一个保姆一个司机,并不是他以为的 “阿姨一个人孤零零在家里”。   他为占用了桑青时两个晚上内疚到现在,总算好受了点。   桑家老宅与桑青时住的那种纯现代风格的别墅不同,是个颇具古典韵味的中式庭院。青砖黛瓦,铜锁雕窗,清雅又壮丽,还没进门就把唐远看傻了。   总算明白为何桑青时腰缠万贯,身上却没多少铜臭味,反而气质那么出众。这童年的成长环境也太风花雪月了点!   为了不显得太像个土包子,他明明对什么都感兴趣,又不敢一直东张西望,走时钟敏之却说他可以叫桑青时带他再来玩儿,还说春夏两季院子里花开得很漂亮,他们都不回来,没人赏就可惜了。   唐远当这是寻常客套话,道了谢,没放在心上。   等他跟桑青时准备上钟敏之司机的车,撸着袖子要帮忙干活的时候,发现行李也没他以为的那么多,就一个大号的旅行箱,和钟敏之来时提的那个随身的箱子。   他困惑了一下,又很快想通,虽然他没出过国,但想也觉得坐国际航班的程序肯定麻烦,多个人多个帮手,钟敏之可能只想图安心。   往机场去的高速有点堵车,幸好他们提早几个小时出的门,路上就和桑青时一起陪钟敏之聊天。   唐远长得白净乖巧,自小就讨奶奶妈妈辈儿的人喜欢,连食堂打饭的阿姨见了他手抖的毛病都不治而愈,不是多给他舀几块肉,就是他盘子里的番茄炒蛋鸡蛋永远比别人的多。所以他本能地跟女性长辈亲近,聊了没几句就放下拘谨,忘光了先前的丢人事儿,跟钟敏之坐在车里一前一后聊得不亦乐乎。   “阿姨,你怎么只呆了几天就走啊?” 唐远掐指数了数,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个礼拜。   “我就是回来看看青时,洛衫矶那边还有不少工作,离不了太久。”   钟敏之说的这话半真半假吧,忙是真,但她原本的计划是留个十几天,陪陪她这光棍儿子。   唐远听完感概道:“做生意真不容易啊,桑先生也很忙的,经常加班到半夜,还有很多应酬。”   他说着看了眼身旁插话不多的桑青时,丝毫没意识到这么说会暴露他们住在一起。但桑青时正拿着手机给钟敏之查洛杉矶的天气,只看着他笑笑,表情很自然。   “是啊,青时受我和他爸的影响比较深,从小做事就喜欢亲力亲为。” 钟敏之回头看着唐远问:“你才大二吧,有没有想过以后做什么工作?想不想也做生意?”   桑青时侧目看唐远,似乎也好奇他的回答。   这么一想,自己似乎从没有问过唐远对未来的规划,主要不管唐远选择什么样的路自己都会支持。无论他想步入职场拼出一番事业,还是呆在家吃吃喝喝睡大觉都可以,既不需要他赚钱,也不会觉得他好吃懒做。   唐远有多勤奋多能吃苦,桑青时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说唐远是上天给自己的奖励,那自己愿意做命运给唐远的补偿。   想读书就让他一直读下去,想经商从政就替他谋划铺路,想要一份漂亮的履历,就为他在桑氏安排一个体面的职位,总之往后的人生,唐远就该无忧无虑地过。   唐远摇了摇头,说他不想做生意。   自从桑青时一力承担了他所有花销,时间变充裕了,他便认真钻研起了自己的专业课,也开始规划起毕业论文的课题。   他特别认真地说:“我想留在我们学校当辅导员,两年就能保研,然后一边工作一边读研,再申请做助教,如果能读到博士我再申请升讲师,争取三十五岁之前能当上副教授,四十岁转成教授。”   钟敏之和桑青时都吃了一惊,不是觉得唐远痴人说梦,只是看他性子软乎乎的,都忘了他也是个在高考大军中厮杀出一条血路的胜利者。   “不错不错,当老师好啊,朝九晚五一年两个假期,还受人尊敬,阿姨祝你能早日实现心愿。” 钟敏之诚心赞许道,对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男孩有些刮目相看。   桑青时低头笑了,想不到他的小汤圆肚子里馅儿还不少,很有自己的主意。要不是他妈和司机在场,他真想把唐远按在怀里揉一顿。挺好的,当老师不会太吃苦,人际也不复杂,很适合他。桑家几代商贾,钟家政客居多,家族里还从没出过大学老师,期待唐远成为第一个。   “谢谢阿姨。” 唐远第一次和人说起自己的理想,有点不太好意思,笑得很腼腆,还偷偷看了桑青时一眼。   车流依旧不畅通,好在说说笑笑也按时到了机场,钟敏之叫司机不用下车,让桑青时和唐远送自己,交待等下再把他们送回去。   桑青时拖着他妈的大箱子,唐远抢过来小的那个,钟敏之只挎了个小包优雅地走进国际航班那栋大楼。   待换好登机牌,托运好行李,时间也差不多了。钟敏之是头等舱,不需要排队等安检,VIP 通道随时可以进去。   “唐远,等你放假了,叫青时带你和桑叶一起来洛杉矶玩儿。” 钟敏之转眼看向自己儿子,“你爸那边不用担心,我来做他的思想工作,以后妈跟你们统一战线。”   桑青时刚想说什么,旁边的唐远突然被一个冒冒失失从后面跑来的女孩撞到了肩膀,猛地趔趄了一下。   桑青时眼疾手快扶住唐远,顺势拉着他的手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要赶不上飞机了有点着急。” 女孩自己也撞了个不轻,疼得表情扭曲,不住地跟唐远道歉。   唐远见她急成那样,赶紧说:“我没事你快去赶飞机!”   女孩急慌慌地往前跑了,唐远动了动右边肩膀,不由轻嘶了一声,还真挺疼的。想伸手揉一揉,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正被桑青时握着,半个身子靠在他胸前。   而钟敏之正注视着他们。   “你没事吧?” 桑青时低头问唐远。   唐远反应过来,急忙跳开半步甩开了桑青时的手。   桑青时担心唐远受伤,顾不了别的,又拉着唐远的手把他拽回来,“肩膀疼不疼?”   唐远紧张地偷看钟敏之,又要去甩桑青时的手。   “想牵手就牵着吧。” 钟敏之开口,眼中是温和的笑意,看向唐远和桑青时说:“不用管别人怎么看。”   虽然她只见过眼前这个小男孩两面,远谈不上了解,但她相信自己儿子的眼光和判断。能破开他壁垒森严的防线,走进他心里,牵动着他眼角眉梢所有情绪的人,一定有自己过人的优点,无关什么出身阅历,年龄性别。   她儿子开心,这就够了。   桑青时倒是坦荡,手上力道紧了紧,叫唐远挣脱不开,“妈,谢谢。”   唐远愣住好半天,看看桑青时又看看钟敏之,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他还以为自己掩藏的超好,果然能生出桑青时那么精明的儿子,钟阿姨就不可能好糊弄啊!   唐远羞愤欲死,还想死个明白,顶着一张大红脸忍不住问:“阿姨,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不说了,省得你不好意思。” 钟敏之狡黠一笑,低头打开自己的手提包,从夹层里取出一张浅粉色的纸条塞给唐远,“我昨天去爬山,顺路给你们求的。”   “不说了,我进去逛免税店了,你们忙自己的去吧!” 说着朝两个孩子摆手告别,脚步轻盈地走向安检口。   唐远低头看纸条,小声念了出来:“天作之合人长寿,花好月圆家宅安,上上吉,月老灵签第九十九卦?” 第55章   桑青时保证了这事绝不是他透露给他妈的,唐远便不怀疑他,只是实在想不出到底是哪里露了馅儿,把和钟敏之仅有的两次见面复盘了好几天,头都要想破了,直到有了新的事情给他想——桑青时要去日本出差,去一周。   这次行程原本定在月末,因为合作方那边的原因临时提前,今晚订了机票明早就出发,时间非常紧迫。   桑青时正在窗边跟姚露娜通电话交待工作,唐远则精心地给桑青时收拾行李,就一个中号的行李箱,被他反反复复塞满又清空了好几遍,怎么理都觉得不满意。   他把内裤袜子这些贴身的东西都准备了六份,还亲自选了几套适合日本天气的西装。洗漱用品是单独用一个防水收纳袋装着的,还把自己送桑青时那瓶须后水塞了进去,虽然只剩下一个瓶底儿。   他以为桑青时喜欢,拿起手机立马下单了瓶新的。   挂了电话,桑青时转头就见唐远蹲在地上,把搭在单人沙发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折起来往箱子里收,有条有理,码得很整齐。   其实并不需要带那么多东西,他是去出差又不是去荒野求生,酒店里什么都有。但是见唐远那么细致体贴地操心他未来几天的生活,就不忍心也不愿意打断,叉着手静静坐在床尾,看唐远忙前忙后像只勤劳的小蜜蜂。   桑青时从初中就知道自己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既成的道德感让他不能接受欺骗女性换取表面婚姻这种龌龊事,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可以过。   以往他追逐事业名利不过是为了那份成就感,自从有了小叶子,有了唐远,才发现人生其实有更多乐趣,工作赚钱也可以是为了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桑先生,西装我给你挑了几套,但我太土了不知道配什么领带,你自己选好不好?” 唐远见桑青时空闲下来,仰着脸问他。   桑青时皱了下眉,走过去把唐远拉起来,捏捏脸颊揉揉头发,很不认同,“你哪里土?”   明明鲜嫩又可口。   唐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老实地说:“我确实不太会打扮,买衣服都买最基本款的,省得搭配。”   也就没必要花高价买贵的牌子,打折的纯色 T 恤买个三五件能穿两年。只是他偏好浅色,觉得亮堂的衣服会让心情变好,所以养成了格外爱干净的习惯,白衣服白裤子穿一天,到家会马上换下来用手搓干净。   “你是在跟我炫耀你的天生丽质,不需要衣服来衬是不是?” 桑青时真不觉得唐远土,觉得他干干净净的穿衣风格很好看,和他身上常有的那种淡淡的洗衣皂味儿一样清爽。   唐远嘿嘿笑着,不再妄自菲薄。虽然他土,但桑先生喜欢就好。   “不过你也该买些新衣服了,给你的商场购物卡记得用,不用会过期。” 桑青时揽了下唐远的腰,摩挲着他身上的旧 T 恤,棉质已经洗得发硬了,怕唐远细皮嫩肉的穿着不舒服,又说:“再多买几件睡衣。”   唐远点头答应。   除了白纸黑字他一定要还桑青时的债务,平时不会刻意在钱上划得太清,那样显得很生疏,他不想跟桑青时生疏。况且他们一起出门总要消费的,不能为了迁就他的经济状况就降低桑青时的生活质量啊!   虽然他现在是穷,但有偷偷打听过大学讲师的收入,很可观,只要他不乱花钱每年能存下不少,不怕将来没有机会还。   “那你选领带吧,我再看看还缺什么。” 说着又要蹲下去理箱子。   “你。” 桑青时拉起唐远。   唐远没明白,“嗯?”   “缺你,” 桑青时把唐远按进胸口抱住,“你把自己装进箱子给我带走吧,别的我都不要了。”   唐远常说他送的海豹娃娃抱着很舒服,他试了下,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近来倒是明白了,应该就是像他抱着唐远的感觉一样。   “嗯……” 唐远顺势靠在桑青时肩窝里,想了想说:“我明天就去办护照。”   这样下次桑青时出差,如果他正好有假期,就能陪着去了。   “先办护照,还有小叶子的,签证等我回来帮你们办,暑假跟我去洛杉矶。”   唐远迟疑了下,抬头说:“真的可以去吗?叔叔要是知道我是你包养的,会不会不喜欢我呀?”   桑青时半晌没有出声。   唐远却还仰着头等回答。   “唐远,包养守则有几条了?”   唐远愣了愣,低头掰起了手指头,口中念念有词:“第一条,小事要听你的…… 第二条,每天背一个小时单词…… 第三条,不可以不穿拖鞋…… 第四条…… 嗯…… 五六七…… 七条了!”   桑青时好久没有给他加新的条规了,这七条也全都是口头的,到现在也没打出来给他签。而且一条比一条莫名其妙,一看就是糊弄人的。   桑青时故意板起脸:“那你现在穿拖鞋了吗?”   唐远低头一看,自己正光脚踩在桑青时房间的地板上,四下望了望,想起他的拖鞋根本就没穿进来,还在自己房间。   “我忘了……” 唐远小声喃喃。   之前也经常忘,就算他会用淋浴头把脚冲干净再上床,桑青时还是不放过他,见一次说他一次,磨叨着地上凉。   “这么不乖,我不包养你了。” 桑青时把着唐远两只胳膊,将他从怀里拉开,推开一臂远。   唐远不上当,嘻皮笑脸哼唧着往回钻,“我错了我错了…… 我下回一定穿……”   桑青时再一次推开他,表情严肃,语气冷硬,态度决绝,“唐远,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是在认真和你说不想包养你了。”   唐远欲搂桑青时腰的两只胳膊停在身前,眨了眨眼,有些茫然。他怎么觉得,桑青时好像确实是认真的呢?   因为他没穿拖鞋?   桑青时是有点恶劣,但也不至于太过恶劣,在唐远信以为真之前牵起了他一只手说:“我想做你名正言顺的男朋友。” 第56章   “男朋友?” 唐远睁大了一双眼,像是在和桑青时确认,“你的意思是要和我谈恋爱吗?”   “我一直在和你谈恋爱,唐远。” 桑青时的表情比刚才还要认真,而后停顿几秒,突然用力刮了下唐远的鼻尖儿,咬牙切齿道:“你个小没良心的,真当我有那闲功夫包养男大学生。”   没良心的被包养的男大学生唐远蒙了,努力回忆着自己是什么时候把桑青时追到手的。   “我本来不想今天说的,太草率了。” 桑青时无奈,他也有情到浓时掌控不了局面的时候,“但我要走一个星期,等不及了,我想以你男朋友的身份思念你。”   唐远的心脏扑通扑通跳,跳得他想捂住心口蹲地深呼吸。   桑青时好帅啊,好撩啊,他好心动。他好想收下这个男朋友。   唐远迟疑了三秒,就三秒,然后就对自己说只是谈恋爱的话没关系的。   “我知道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肯定什么样的表白都见过,但我保证我一定是最真心的那个,你选我绝对没错。”   被撩哑巴了半天的唐远终于开口:“什么我见过大世面?”   桑青时笑,“你那一盒子情书啊,钥匙扣啊,糖啊。”   唐远的脸腾地红起来,不是因为那些东西,是因为桑青时跟他表白了,他反应慢了半拍。可一想到桑青时连那些细枝末节都记得,就有点得意,“那你吃不吃醋啊?”   虽然他没有恋爱经验,但也知道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有且仅能有两个人,多了闲杂人就会醋一醋。比方说那个季安就让他不明不白地吃了好久的醋。   “吃过。” 桑青时说。   “什么时候?”   桑青时很坦诚,“你加了送你糖的女同学微信的时候。”   唐远惊奇道:“你那么早就喜欢我了吗?”   “早吗?” 桑青时十分淡定,“可能更早,我想把你吃了的时候你还傻乎乎叫我帮你脱衣服。”   唐远才不介意桑青时调侃他,心里乐开了花,捡起地上的手机翻黄历,雀跃道:“今天诸事皆宜,是好日子,适合做恋爱纪念日诶!”   桑青时很无奈,自从他妈给了唐远一个什么上上吉的月老灵签,唐远就沉迷起了神秘的东方玄学,有事没事看方位看日子测吉凶。不过看在他表白成功,当上正牌男友的份上,就算它准了。   那天的确是个好日子,但第二天不是,所以唐远才有了男朋友,就成了异地恋。只能每晚等桑青时工作应酬结束后开视频聊天,甜蜜翻倍,思念的焦灼也翻倍。   “还有三天才能见到我可爱的小男朋友。” 桑青时在视频那头轻叹。白天看项目,与合作方周旋谈判时还好一些,晚上独自在酒店房间,镜头前的唐远和心里挂着的唐远一重合,便觉得这趟出差一日如一秋般难捱。   唐远趴在床上,用几本书支着手机,把他的海豹娃娃压在胸口下面,乐观道:“太好了!过去一大半了!”   “今天乖不乖?” 桑青时每天都要问这么一句。   唐远努了努嘴,“你不要老把我当小孩子,什么乖不乖的,人家现在已经是你男朋友了,你应该问我今天帅不帅?”   桑青时笑出来,顺着他说:“那你今天帅不帅?”   唐远想了想,诚实地摇摇头,“一般般,今天有小组实验,都把我累成狗了。”   桑青时喜欢狗,他家老宅养着四条边牧,但还是故意说:“哪有你这么可爱的小狗?”   唐远笑嘻嘻地学了两声小狗叫,“汪汪!只有你有。”   桑青时被逗得不行,工作了一天的疲惫荡然无存,两手叉在脑后放松地靠上床头,“才发现你脸皮这么厚啊小汤圆。”   唐远吐了吐嫩红湿润的舌尖,让桑青时恨不能冲到视频另一头去,咬住那条作乱撩他的小舌头。   平复了半天才又说起正事,“对了,今天我妈打电话来,问起你暑假有什么安排,我跟她说了要带你和小叶子过去。”   唐远怔了下,“算是正式拜访吗?”   “对,到时候给你什么礼物你就收下,不用问我,也不用尴尬,我会提前跟他们打好招呼。”   唐远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说:“那等我和小叶子护照下来就去申请签证,我查过办理时间了,应该赶得及 ……”   “唐远,今年去一次,明年去一次,后年你毕业了我们再去一次。” 桑青时语气中意有所指,顿了顿道:“洛杉矶允许同性结婚。”   唐远在那边促然沉默了。   桑青时透过视频通话不算太清晰的影像清楚地看见了唐远的大惊失色。他斟酌着小心试探:“我知道在国内这个婚姻无效,但是在欧洲和美洲大多数国家都是承认的。我们在美国结婚以后,办理财产继承和意定监护的手续也更容易些,你觉得呢?”   “不能结婚!我不跟你结婚!” 唐远突然喊出来,急得面上没了血色。   镜头剧烈晃动了一下,应该是唐远把手机拿了起来。   桑青时怔然,思考片刻马上改口:“不结婚不结婚,我就是随便一说,你别当真。”   紧接着道:“我们就是去洛杉矶玩儿,看看我爸妈还有爷爷,小叶子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爷爷呢。”   唐远的脸色还是没有丝毫好转。   桑青时陪他默了一会儿,将语气放得更缓:“我要是说错了什么话,你就骂我,或者等我回去你打我,别生气。”   他一直观察着唐远的表情,“我虽然这个年纪了,但也是第一次谈恋爱。我还没有你收过的情书多,实在没经验,你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好不好宝贝儿?”   唐远被一声 “宝贝儿” 叫回了神,遂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但他有他的理由,很要紧的理由。   “没有,我没生气。” 唐远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含混地说:“我就是今天有点累了。”   说完他自己都不信,沮丧地垂下了头,没脸再看桑青时。   桑青时什么也没问,柔声哄他:“累就早点睡,抱着你的小海豹,把被子盖好。”   唐远此刻只想赶紧逃,“那我睡了,你也早点睡,晚安。”   等桑青时也道了晚安便匆匆挂断视频。   夜已深,唐远本也无事可做,手机放在一旁,没精打采地躺上了床,越躺越后悔,越躺越睡不着。   他怎么可以用那种态度拒绝桑青时的求婚啊!如果那是求婚的话。   那是求婚吧?   可他真是一时着急,不是故意的。   桑先生一定伤心了,一定对他失望至极,一定很生气。   而桑青时第二日突然的忙碌似乎正应证了这点。信息发得明显没有前几天勤快了,回消息也慢,唐远起床那句 “早安” 一直到下午才收到回复,明明日本的时差比国内还早一个小时。   唐远这下慌了,追悔莫及,可桑青时人在国外,他又鞭长莫及,想负荆请罪都没办法。   该怎么哄一哄他的男朋友啊!   救命! 第57章   这一整天唐远做什么事都走神,心思全在手机上,隔一会儿就看一眼,心情随着桑青时回复还是不回复消息而起伏跌宕。好不容易上完所有的课,到家便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搜肠刮肚地想办法。他不好四处宣扬自己有了男朋友,没人可求助,只能寄希望于万能的互联网,在网页搜索 “怎么哄男朋友开心” 几个字。   页面跳出满眼的相关信息,唐远打开了一个他知道的平台,点了个人气和回复都比较高的帖子。虽然知道这些提出同样问题的贴主大都是女孩子,可是没办法,桑青时和一般的男人也没哪里不一样,他只能把自己放在女孩子的位置。   贴子下有几百条回复,网友们出的点子五花八门,几条上千人点过赞的评论被顶上了前排。唐远焦躁地咬着指甲,一条条往下翻看网友们出的主意。   有一些想法的确很有诚意,但唐远觉得对他并不适用。   比方说送礼物吧,便宜的东西他拿不出手,贵的他又买不起。做爱心便当吧,他平时就喜欢做饭,还经常送去桑青时的办公室,已经没有新鲜感了。发撒娇扮可爱的视频更不行了,说不定桑青时人在气头上,正不想搭理他,还发自己的脸过去那不是火上浇油?   直到唐远看见一句直击心灵的发言:穿性感睡衣勾引他,没有什么是打一炮解决不了的,实在不行就打一宿。   唐远的重点落在 “睡衣” 两个字上,想起桑青时走之前叫他买几套新睡衣。难道是因为自己整天穿着褪色变形的旧 T 恤,实在有碍观瞻,桑青时看不过眼故意给的暗示?   可男人能有什么性感的睡衣?平时在商场路过睡衣区,就只见过女装的漂亮吊带裙,那种女孩子穿才会好看吧,男人可不可以穿?   出于求知与猎奇心理,唐远点开了个购物 APP,输入 “性感睡衣” 搜了搜,跳出的商品图令他几息间从脸颊红到了脖子根儿。这不就是岛国动作片上常看到的那种 cosplay 一样的情趣内衣吗?   这要是在原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唐远定会忍不住朝女模特妖娆的身姿曲线上瞄两眼,这会儿却全然顾不上那点坏心思,满脑子想得都是,如果他穿上这种衣服,桑青时会不会被他勾引到,愿不愿意跟他滚床单,能不能就不生他气了。   想法一旦生成,他实干派的优良美德便发挥作用,点开了一家评分不错的店铺。是间原创工作室,价位适中,款式琳琅满目多得翻不到头,看得他眼花缭乱,无从下手。   唐远硬着头皮点了客服头像,打字问道:您家的衣服身高一米七五可以穿吗?   没敢说自己是个男人,怕被人当成变态拉黑。   客服回复得很快:您好,请问体重多少?   唐远想着自己肯定比女孩骨架大些,故意往高了说:一百二十斤。   客服发来一个尺码体重对照表,回复道:L 码合适,如果胸围较大可选 XL。   唐远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胸,坦坦荡荡,衣服下面只有两个啾啾,不明白桑青时怎么那么爱啃,又啃不出蜜来,害他经常早上穿衣服碰到就嘶嘶拉拉地疼,走路都得含着胸。   他不自在地挠了挠耳后,毫无头绪地问客服:有什么款式推荐吗?   客服业务娴熟,当即发来一连串商品链接,光看主图都是个个春情四溢,臊得唐远面红耳赤。他点开第一个,是位模特侧对镜头跪趴在床上,身穿黑丝头戴猫耳,身后一条黑猫尾甩在身侧,尾巴尖儿抓在手里,表情又狂野又性感。   他轻轻抽气,退出去点了另一个,见是纯白色的一套穿在一个笑容甜美的女孩身上,一垂一竖的长长兔耳,毛球一样的短尾,脖子上还戴着个项圈,是与那黑猫不同的另一种风情。   唐远屏住呼吸,又换到下一个,入眼是一个金发的模特穿着女仆装,没做太诱惑的动作,就是这寥寥几块布料穿在身上显得有些清凉。   再点开一个,是件超短高开叉的透视旗袍……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这家店的模特都长得很漂亮,身材也是环肥燕瘦一个比一个好。他已经是别人的男朋友了,不可以再盯着其他人看,不可以精神出轨呀!   手机变得烫手一样,被唐远一下子甩到了床上,羞愧地抱着脑袋一头扎进了枕头里趴了好半天,脸终于没方才那么烫了。   他爬起来,捡回床尾的手机,见客服询问他有没有看到喜欢的款式。   因为不知道怎么说,唐远便回:每件都很好看,我都很喜欢。   实际上他根本没勇气再点开那些让人血脉喷张的画面,想了想,问客服:可以随便给我发一件吗?我真的选不出来。   还紧跟了一句 “拜托”。   在唐远此刻的心里,这些衣服虽然款式不同,但意思都是一样的,追求的就是个若隐若现的情趣,穿哪件都没太大区别,反正都不管蔽体,不够保暖。   本来没抱多大的希望,以为店家不会同意这样做生意,谁知客服几秒后问他:您是想要随机款的福袋吗?本店也有哦,都是今年的新款,价格优惠很多,但是不退不换哦!   唐远一下见到了希望的光,想不到还能这么方便,连忙同意:可以!怎么下单?   立刻就收到了客服发来的链接,并告诉他按尺码拍下就好。   唐远点开,眼神故意回避着图片,在尺码栏里选了 L 码,点击确认付款完成,退出去长长舒了一口气。   对话框里弹出回执,客服确认好订单后又发来消息:今天就能帮您发出,顺利的话包裹明天送达,收到满意麻烦给个五星好评哟!上身买家秀还可返现五元!   唐远敢发什么买家秀,窘迫地回了个谢谢便又将手机甩出去,真没想到这辈子第一次买这种衣服,竟是给自己穿。可为了哄他生气的男朋友只能豁出去! 第58章   继被爱搭不理晾了接近两天之后,唐远痛定思痛,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 “色诱求和” 计划,一下课就溜进超市完善他的装备。   他在网上查过,男人和男人做爱有两样东西必不可少,一个是安全套,一个是润滑剂。这两样他在超市打工时都见过,该去哪个区找轻车熟路,只是没研究过种类和品牌。   他也不好意思在货架前挑太久,随便拿了两个看起来最普通的用自动机结账,塑料袋裹起来塞进书包里。   还在家门口遇上了刚开走的快递车。   下单的时候太匆忙,忘了提醒店家别在包裹外标注品名,还好店家相当贴心,只写了个 “生活用品”。阿姨像往常一样把他的快递放在玄关柜上,唐远表情淡定地拿进自己房间,又故作若无其事地下楼帮忙做饭,陪小叶子玩玩具。   谁能想到一个平时看着老实正经的男大学生床底下偷偷藏着女式情趣内衣呢?唐远自己都没想到他会有今天。   夜深人静,他洗了澡,擦了头,怀着满心好奇和忐忑去拆他买的衣服。轻飘飘的一个包裹,没什么份量,唐远想到昨晚看的模特图,觉得这里面大概就有几块布。   袋子一拆开,入眼是灼目耀眼的深红色。他捏住那薄薄一叠缎面衣服一抖,抖出一条丁字裤,拎起来看看,本来布料就少得可怜,底下还是开裆的。   唐远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无所适从地把那穿了等于没穿的内裤放到一边,去看上衣的款式。好在是一件纯色的浴衣外袍,虽然又短又轻薄,但好歹尺度正常,手感也不错。拿在身上比了比,勉强能遮住屁股。   他以为这就是全部内容,还想着福袋的款式挺保守,低头才注意到袋子里还遗漏了些东西。   一根红绸带,和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布。唐远展开那块布研究起来,上半截是纱质的,绣着不明显的暗花,花的四周蜿蜒了几段枝桠。下半截是和浴衣同样的料子,中间一枚中式盘扣上坠着一根穗子。唐远怔了怔,看着那对称半弧形的衔接设计,猜测这是一件改良式的肚兜。   只不过领口不是齐平的,而是钝角的,顶点处向上延伸着两条细绳,两侧也各有一条。   古典雅致又色. 情,视觉冲击属实不小。   唐远扇了扇忍不住发烫的脸颊,深深吸气,犹豫着要不要穿上身试试,他怕这左一根右一根的绳子,到时动真格的手忙脚乱系不上。   他摸了摸那触感滑腻的衣料,脱掉身上宽松的 T 恤和四角裤,跪到床上开始穿肚兜。先把脖子后面的两根绳子绑住,又探到身后绑肋骨下的两根,心灵手巧加无师自通,倒也熨熨贴贴穿好了。低头看看身前,觉得自己一男人穿这个臊得慌,扯过一边的小浴衣披上,自欺欺人地拢了拢。   丁子裤也是绑绳子的,这就比较难办了,唐远总归是个带把儿的,那一小块遮羞布穿歪一点都不行,把系在胯骨两边的绳子调了又调,累得他身上出了层薄薄的细汗,浴衣也滑下了肩头。   费了半天劲儿才穿好,唐远跪不住了,坐在床上犯愁这最后一条红绸带该绑哪里。   要是唐远能回去看一眼店铺里的图,就会知道那只是一条普通的发带,但他没有,正拿在手里思考明天上哪下部小电影看,等桑青时回来,找个什么机会给他展示这一身五花大绑。   他想得出神,手上不知不觉动作起来,伸出一条腿把那根红绸带往小腿上绑,交叉向上缠了三圈。   桑青时开门进来的时候,唐远正打好了个蝴蝶结。   两人相视顿住足足三秒,震惊程度不相上下,尤其是唐远,还以为自己思念成疾,出现了幻觉。   房门轻轻被关上,跟着发出落锁的声音。桑青时挑眉看着唐远,眼神在问:你在做什么?   唐远傻愣愣地坐着,等桑青时走到床边,弯下身子,手按在床上盯住他时才讷讷问:“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桑青时眸光漆黑,面色不改,“想你,就提前回来了。”   他前天看出唐远有心事,便把后面三天的工作行程压缩成两天,收尾的事宜交给下属,改了机票回国。电话里再怎么哄,也不如面对面亲口说。唐远有什么顾虑还是心结,只要问出来他就能想办法解决,倒也不担心。   明明说着不嫁他,这不就打扮成新娘子了?   他视线在唐远全身各处一一扫过,丝毫不掩饰当中欲色,“本来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我这份更大。”   唐远脸上烧了起来,想为自己解释一下,但一转念,自己买这衣服就是为了勾引他呀!稍有点不自在地拉了下一边掉落的浴衣,黏黏糊糊地说:“我觉得你会喜欢我这么穿……”   “我很喜欢。”   ****** 第59章 (完结)   唐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   他与其说是睡过去了,不如说是体力不支,没意识了。   生物钟使他大早上迷茫着醒来,虽然某个部位火辣辣地疼,但身上和腿间都是清爽的,似乎还有沐浴露的香味,加上他一丝不挂,想是桑青时帮他洗了澡。   桑青时已经不在他房间,今天星期六,唐远趴在床上猜想他是去公司加班了,还是在自己房里睡觉。以往他们每次互相解决完,唐远都坚持各睡各的房间,觉得还不到时候让家里那一老一小知道。   想找手机给桑青时发早安,发现自己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里都酸疼。好在桑青时贴心地把他手机放在了床头显眼的位置,让他一抬手就拿得到。   未读信息只有他以前做家教那个平台的财务,虽然他已经不带学生了,但薪资结清的周期比较长,他看了眼支付宝,见他上个月的最后一笔钱已经到账。想了想,便把钱都提出来,给桑青时转了五百块。   还来不及打字,听门外传来信息提示音,隔几秒,桑青时就开了门进来,举着手机表情疑惑。   唐远试图坐起来,屁股还没沾到床,已经开始呲牙咧嘴,“这是我上个月赚的钱,还你最后一笔吧,下次还就只能等我再有工作了。”   桑青时哭笑不得,把手机揣回裤袋里,手上拎的纸袋也放到一边,俯身摸了摸唐远的额头。“我现在是你男朋友,你还还我钱干什么?”   还好,体温正常,他本来担心唐远昨晚会着凉,刚才出去买了些药。   唐远盯了桑青时一会儿,确认他看自己的眼神很温柔,觉得他应该是原谅自己了,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这顿操挨得值,血赚不亏,尤其做到后面自己也挺爽的。   唐远摇头,不认可道:“做男朋友是因为我喜欢你,还你钱是因为我欠你钱,而且那是我们在一起之前的债务,还是得还的。”   桑青时笑着挑起了眉头,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唐远明确地说喜欢他。他逼视唐远的眼睛,故意认真地问:“喜欢我为什么不愿意跟我结婚?”   唐远躲闪着他的眼神,低下头含含糊糊道:“和你谈恋爱可以,结婚不行的。”   声音很小,说完又摇了摇头。   “哟,我这是遇上渣男了。” 桑青时长叹一口气,缓缓在床边坐下,两手向后撑着身体,神情玩味地看着唐远,“说说吧,因为什么呀小渣男?”   唐远不知所措,想抱他的海豹娃娃,在床上看了一圈都没有,想起昨晚桑青时拿它垫高了自己的腰,被他们俩不知谁的东西弄脏了。他又困又累闹了情绪,桑青时保证说睡前一定放洗衣机里洗干净。   “我命不好。” 唐远咬咬牙说。   桑青时显然没理解,“什么叫命不好?”   唐远心里很不安,“命硬,克亲人。”   他声若蚊蝇,但桑青时还是听清楚了,脸色微变,语气也有些愠怒,“这话谁跟你说的?”   无论谁说的,都实在是无稽之谈,心思叵测且恶毒。   “小时候我们村一个算命的,说是身上有我们那儿山里的狐仙。” 唐远垂着眼说,“那时候我爸妈都过世了,给我妈送殡那天他给我看的命,说是我克死的。”   桑青时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了,从没体会过这种连呼吸都不畅快的心疼。坐直了身子,把唐远耷拉着的脑袋按进胸口,亲他的发顶,顺他的脊背,恨自己没有能力回到十几年前,把那时年幼无助的小唐远带走。   “你不是说,老家那边还有不来往的亲戚吗?有没有想过,可能是他们不愿意收留你,又怕别人说闲话,故意找个骗子来当众乱说一通,好有理由把你送福利院去。” 桑青时猜出这大概才是实情,也知道很残忍,但说不定能解唐远的心结,让他不再将亲人的离世归为自己的错。   怀里的人一声不吭,只是轻轻抽了下鼻子,这让桑青时意识到,他也早就这么想过。   或许被亲戚拒之门外的感受并不比说他命硬克人要好,小小年纪的唐远便下意识选择接受了后一种说法,形成一个自我安慰的潜意识。后来他姐姐姐夫出了事,这必然又加深了唐远不正确的自我认知。   桑青时略一思忖,计上心来,拿过唐远的手机把保护壳拆下来,倒出一张粉红色的纸条,认真念着上面的字:“天作之合人长寿,花好月圆家宅安。”   唐远不解地看着他。   “这是在我们平州的月老庙求的签,‘人长寿’三个字看到了吗?” 桑青时明明不信这些,却能为了唐远信口胡诌,“你们老家的狐仙管不了我们平州的事,我的命长还是短要我老家的神灵说了算,记住没?”   他语气坚定,眼神同样坚定,让唐远听得眼角泛了红,唇边扬起一抹笑。   怎么能说自己命不好呢?能遇到桑青时,怎么会是命不好?没有比自己更好的命了呀!唐远搂住桑青时的脖子,想给他一个吻,却被开门声吓得惊叫一声,退开老远。   桑青时也没想到会有人进来,两人同时看向门口,就见桑叶小朋友穿着戴帽子恐龙睡衣,手上拿了一个绘本,轻手轻脚地溜进来。   看到他们也惊讶地 “咦” 了一声。   唐远想下床,奈何腿根剧痛,稍一动就表情痛苦。桑青时挡住他,自己下床走过去,蹲下身温声问小桑叶:“你怎么来了呀?”   “想让汤圆讲故事,阿姨说晚上不可以过来打扰汤圆。” 桑叶晃了晃手里的绘本,看看唐远又看看桑青时,困惑道:“哥哥怎么在汤圆的床上,你不是说男人要独立,就要自己睡觉吗?”   桑青时心说那是指单身的男人,但你哥哥我不单身,已经被你舅舅拿下了。但他不能说,怕唐远跟他急。   桑叶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答案,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眼睛一下睁大了,“青时哥哥,你难道就是汤圆舅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