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星晚星   作者:翡冷萃   文案:   【正文完】   -   陆晚星的信息素是朱丽叶玫瑰,别名三百万英镑玫瑰   但他本人非常便宜,起初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包括沈和微   -   陆晚星答应替陆悉联姻,条件只有一个:不标记。   陆悉信誓旦旦,保证与沈和微达成共识   并带沈和微的原话给他:对着那种烂大街的味道****   可谓伤敌一千自损一万   陆晚星信了,上了婚车。   后来,信息素科医生委婉提醒,孕七周不宜对腺体刺激过多。   陆晚星:要不分房睡   沈和微:要不杀了我:)   有钱绝狗攻x天真美人受   +++++++沈和微x陆晚星   注:惯例年上/代嫁梗/身心1v1/he   作者是土狗,挚爱玛丽苏套路狗血,如有不适,请及时退出~   作者觉得超甜读者觉得狗血的甜   封面感谢Giveintolove~谢谢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晚星,沈和微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狗血文,心脏不强勿进   立意:努力奋斗,坚持自我 第1章 晚星   过完清明,时间慢慢进了立夏。   下午六点半,被电话吵醒时,窗外仍接着从中午就开始响起的雨声。   淅淅沥沥,没有要停的意思。   陆晚星推开窗看一眼外头的雨势,挑了件带兜帽的卫衣,帽子一戴,低头走进雨中。   买好陆悉要的冰美式和抑制剂,他打车往他的便宜哥哥的住处去。   陆悉的发情期不太准时,往往也没什么前兆,陆晚星像这样帮他跑腿也不计其数。   两个人在门口一手交钱一手交物,常常连兄弟见面的寒暄都省去。   但今天有些不同。   陆晚星先按了门铃,没人响应。   他等了片刻,试着打陆悉的电话,不知是隔音太好,还是陆悉出了门,总之毫无动静。   陆晚星跟陆悉的关系不远不近,相处中很少有兄弟之间的互相关心,但omega的发情期算一桩大事,所以他没有立刻转身离开。   又继续等了二十分钟,期间给陆悉打电话三通,发信息五条。   这些消息全都石沉大海,汇入电磁波之后,就再没了回应。   做完这些,陆晚星才把陆悉要的东西放在门边。   回程没有打车,走了将近三公里的路,转了两次公交,一次地铁,到家已经将近八点。   天已经黑了,雨还没停。   陆晚星身上的卫衣湿了又干,干了再湿,此时紧紧贴着皮肤。   这一片是海城的东郊,住宅区的人口密度不低于市中心,临街很多卖菜的商贩,他顺路买了一人份的食材。   大家全都挑挑拣拣,又格外喜爱讲价,对比起来,陆晚星这样不言不语,只买两块钱的豆腐和两根葱的客人,倒还不算特别讨厌。   他用豆腐和上个星期过生日时包饺子剩下的肉沫煮了一小锅汤,配一碗白米饭,吃得很饱,身上也终于热了起来。   夜晚是陆晚星比较活跃的时间,灵感源源不断。   这一天却不太顺利,他卡在调色的环节,接到陆悉的电话时,才发觉光这个步骤,他做了三个小时。   陆悉的声音很不安。   陆晚星说不上来,听着是在发抖,像喝醉了,语调却非常严肃,严肃得不像陆悉。   陆悉说:“陆晚星,我被人标记了。”   这句话里携带的信息超出预期,陆晚星握着手机,一时间没有找出任何一句合适的回答。   陆悉带着哭音又说了一遍:“我被人标记了。”   当两个人抵达信息素科室专门急诊,陆悉两只手捏着披在肩上的来源不明的外套,仍然两腿发软,几乎完全靠在陆晚星身上。   “数据显示没有标记发生。”   医生在陆悉的要求下反复对比化验单,依然给出这样的结论。   看陆悉瞪大双眼仍不肯接受,还在求他开点紧急解除标记的药,医生面色无奈。   “患者,冷静一下,我看到的情况,是你确实没有被标记……不是发情期发生性行为就叫标记的,信息素注入腺体百分之五十以上,再加生殖腔反复成结,这些事情有没有做你应该回想得起来。”   “还有,标记就是标记,谁都没办法改变,没有什么解除标记的药。”   发情期发生的意外不计其数,医生显然对这种要求不算陌生,语气也开始不耐烦起来,按下呼叫键吩咐护士:“下一位。”   走出急诊室大门,陆悉吸吸鼻子,双眼通红,还陷在情绪当中没有完全抽离。   他懵懵的,问陆晚星:“没事了?我没被标记?”   陆晚星刚才被他抓得很用力,揉着手腕说:“医生说没有。”   说完,陆晚星朝侧面躲了一步,避开陆悉抱上来的动作,也不回应他的狂喜狂笑,只说:“我要回去了,下午帮你买东西的钱,记得转给我。”   陆悉当即在微信里转了一千块,陆晚星没说什么,点了收款,又提醒他:“找人帮你代写论文的钱。”   “哦哦。”陆悉挠挠头,“我忘了,多少来着?”   陆晚星说一万。   陆悉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没空像往常一样冷嘲热讽,如数转给他。   接陆悉的车到了,他背对陆晚星摆摆手,上车离开,陆晚星走了一段,也搭上彻夜运营的环城大巴。   陆悉消停了好一阵子。   陆晚星过着黑白颠倒的生活,忙着画画、投稿,没有陆悉找他,生活中只剩下平静,更不怎么注意时间的流逝。   再接到陆悉的电话,他第一句话仍叫陆晚星语塞:“陆晚星,我决定了,你替我跟沈和微结婚。”   “……”   陆悉道:“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上次,上次以为自己被标记的感觉,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太可怕了。我发现自己真的接受不了被一个根本没有感情的陌生人标记,我不会跟沈和微结婚的,陆晚星,你替我去。”   陆晚星把手里的画笔放远一些,听他说完了,问:“你爸知道吗?沈和微同意吗?”   陆悉不正面回答,只说:“反正我是不会跟沈和微结婚的。你不是想出国留学,想办展吗,跟他结婚以后,这些根本不算什么。而且我也会给你一笔钱。”   “陆晚星,你好好考虑。”   陆晚星自己倒不需要怎么考虑,但他也确实不知道怎么跟陆悉说。   说他早就追过沈和微,但沈和微看不上他,半年前还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不过陆悉与陆晚星的交流一向都是单方面的吩咐,他留下自己的意见,便挂了电话。   陆晚星知道,这是陆悉已经默认他同意的意思。   约好与沈和微见面这天,天气很坏。   阴暗,干燥,还刮着大风,枯枝在风中摇摆。   昨天陆晚星刻意早睡了两小时,照镜子时,却依然感觉苍白。   说是与沈和微见面,实际上是由沈家集团旗下一家公司牵头的公益晚宴。   不乏商界和娱乐圈一些耳熟能详的名字,典礼隆重,但人是多的,气氛是轻松的。   陆晚星被陆悉带着出入好几家成衣店,一路介绍他是陆悉的亲弟弟。   他与陆悉同父异母,只比陆悉晚几个月出生,成长过程中,这该是第一次,陆晚星因为他们这样的关系而得到了什么好处。   店员在陆悉的示意下,继续帮陆晚星整理头发。   弄完以后,店长在一边看了看陆晚星,说:“您嘴唇颜色挺好看的,不用再涂什么东西了……您真好看。”   他也是个omega,语气友善,陆晚星冲他笑了笑。   陆悉也打量了陆晚星一圈。   他要比陆晚星本人还更在意这一次见面,所以脸上带着少见的认真表情。   “白色会不会太普通?”陆悉问店员,“我看橱窗粉色那套也还行,上个月哪个明星穿过来着。”   店员说了个新晋流量的名字,微笑道:“陆先生气质好,不会普通的。”   陆悉倒也不觉得店员是在奉承,对陆晚星撇撇嘴:“他们说你长得像你妈,我看也是,没点男人味。”   去酒店的路上,陆悉反复叮嘱陆晚星:“不用说话,别人主动找你也不用搭理。端杯酒,吃点东西就行。”   陆晚星第一次提问:“沈和微呢?”   陆悉看了两眼陆晚星,突然哈哈大笑:“你以为要去相亲啊?”   “沈和微可没空跟你坐下来聊闲暇时间喜欢游泳还是骑车,我也没那么大面子,能搞到入场券都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   陆晚星这段时间看着陆悉上蹿下跳要自己替他跟沈和微结婚,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就算了,前两天说今天要去见沈和微,还以为他真有了多大进展。   原来入场券都还来路不明。   他不再那么紧张,就感觉脖子上的领结不太舒服,刚扯了一下,被陆悉阻止:“别瞎动。”   跟陆悉说的一样,整场晚宴,他们两个人就是端着杯酒,这边吃两口,那边吃两口。   陆晚星吃得比较认真,没注意到陆悉什么时候走开,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拽着陆晚星的胳膊往外走:“走吧走吧,完事了。”   陆晚星不懂,怎么就完事了,陆悉说:“沈和微看见你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等吧。”   本来陆晚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沈和微以前又不是没见过他,该不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   可是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格外短暂——从酒店分开后,陆晚星还在回家的环城大巴上,陆悉就发来一张聊天截图。   聊天对象是沈和微,陆悉问“怎么样?”,沈和微回了个“OK”。   陆晚星有些呆滞。   他起先想到沈和微早就把他微信拉黑了,感觉有些伤心,接着想起在财经新闻里见过的沈和微,又发起花痴。   沈和微身上是S级alpha天生带来的高贵疏离,他无疑很英俊,但最先使人注意到的是他的冷漠。   主播问他“对星野上市后的股价波动怎么看”,陆晚星不懂金融,但是一直记得他不算短的一段回答,也记得他从始至终没有融化过的神情。   主播甚至很破例地,没有在结尾来临时,试着缓和一下严肃的气氛,询问沈和微对将来结婚对象的设想之类的问题。   她在节目播出以后发了条社交动态,说“无论谁坐在他对面,都不会想要提出这种问题的,因为那样会显得自己很蠢。”   可供陆晚星想象的素材可堪贫瘠,但总感觉,沈和微在打下“OK”时候的表情,就是不会比在财经节目中好到哪去。   陆悉:【你的好日子来了,当老板老婆乐死你了】   陆晚星顺着他的话说:【是啊】   又顺手发了个小猫骑摩托的表情包,摇头晃脑,没心眼得开心。   陆悉有些嫌弃,提醒道:【少说话】   【少给别人发这种很幼稚的东西】   【至少结婚前别被沈和微发现你是个大脑空空的花瓶】   陆晚星回了个“哦”,头靠在大巴的窗玻璃上,食指轻轻扣着手机微凉的边框。   陆悉铁了心不肯跟沈和微结婚,他父亲陆泽荣其实没什么办法。   除了意外产物陆晚星,他和妻子只有陆悉一个孩子。   现在陆泽荣虽然嘴上说陆悉胡闹,但陆悉坚持的劲头不像是一时起意,时间越长,决心反而越坚定。   陆泽荣不得已,还私下查了沈和微的私生活。   虽说这种东西查出什么都不算过分,且纯属于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因为没法管,但结果还是出人意料——沈和微同外界说的差不多,把日子过得像和尚。   不是陆泽荣就厉害到随便查沈和微的地步,而是沈和微确实没有什么私生活。   似乎他存在的意义就是工作。   其实这也是最初陆泽荣看好陆悉同沈和微结婚的原因。   强强联合为沈氏和陆氏带来的好处自不必说,对个人而言,沈和微也是不可多得的优质结婚对象。   一开始,陆悉的态度是不热衷也不反对,任由两家人推进进度。   可惜,一个月前,不知道突然发生了什么,好像就在一夜之间,沈和微成了怪物野兽,陆悉是说什么都不肯了。   陆沈两家联姻的口风早已经传出去,现在临门一脚,事黄了,不管最终被传成谁家看不起谁家,都不是一件有面子的事。   生意做的越大,越看重信誉,放眼去看,近二十年没听过悔婚的事了。   幸好他还有一个omega儿子。   陆泽荣对陆晚星倒说不上讨厌。   虽然他与陆晚星的母亲没有感情,孩子更是意外发情标记之下的产物,可这毕竟不是陆晚星的错。   但陆晚星出生以后,陆泽荣的妻子、陆悉的母亲,就患上抑郁症,一度严重到卧床不起。   陆泽荣与妻子日夜相对,不可能不受到妻子情绪的影响。   他把陆晚星抚养长大了,很大程度上只是提供了一部分物质条件,在情感方面,即便是陆泽荣,也只敢说没虐待过。   几年前,自从陆晚星的母亲去世以后,他与陆家的来往就几乎为零。   去年冬天,陆晚星学校所在的城市受到暴雪影响,陆泽荣捐了一大笔钱。   这种事对他来说稀松平常,集团有专门对接各种公益机构的部门,是财团形象的一部分。   是在很后来,陆泽荣才把暴雪同陆晚星联系起来。   那时已经将近夏天,有合作的老总关心,问他陆晚星有没有受到暴雪的影响。   他们的亲子关系可见一斑。   陆晚星愿意替陆悉去做这件事也不奇怪。   他从小没什么主见,因为不太受到家人的重视,也逐渐没有什么存在感。   当你想起他的时候,会发现他一直在角落。   但如果不想注意到他,他是绝对不会自己跳出来寻求关注的。   陆晚星没有拒绝过什么,陆泽荣知道,小时候在一众玩伴当中,他也常扮演些受气包的角色。   加上沈和微不算很差的结婚选择,尤其是在联姻的情况下,这时候陆晚星的这种态度,也在情理之中。   这对陆晚星来说,甚至可以算是一桩好事。   陆悉是怎么说都不肯了,甚至已经在做出国的打算。   他闹着要去学设计,要陆泽荣选一所学校帮他准备推荐信。   陆泽荣则在叹息中放任自流。   这场孩子般闹脾气的戏码,一直上演到沈和微的秘书团联系陆泽荣。   合作面临下一步,他们的婚约也一样。   虽然众人下意识都认为与沈和微结婚的会是陆悉,但毕竟从没有公开宣布过,两家的谨慎行事终归没有出错。   等沈和微松了口,接受了更换结婚对象的事实,陆晚星就被安排着与沈和微共同现身了几场晚宴。   起先还不是作为男伴,甚至两人没有什么接触,后来被拍到单独吃饭上了两次小报。   舆论铺垫到位,营销通稿上也已经有了两人感情发展的脉络,才终于公开宣布,陆晚星与沈和微的婚讯。   订婚当晚,两人照流程送走宾客。   华灯初上的时分,沈和微与陆晚星仅隔半拳的距离,频繁与人握手、寒暄,也并没有显露出不耐的情绪,只是面色一贯的冷淡。   负责跟拍的其中一个摄影师走近,示意沈和微与陆晚星再靠近点,好留下今晚的最后一帧影像。   陆晚星下意识去挽沈和微的手臂,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改为一个很绅士的没有肢体接触的搂腰动作。 第2章 晚星   订婚后,陆晚星照陆泽荣的安排,开始频繁出席家庭聚会,偶尔有需要,也见沈家的人。   日子就这么混乱起来,时间一晃到了十月,婚礼将近。   一天早上,同学姜蓓蕾在微信上找他,转账一千块,说是之前陆晚星介绍代写论文的回扣。   陆悉一方面讨厌陆晚星,另一方面好像又认为陆晚星无所不能。   总之,所有能叫陆晚星代办的事,陆悉绝对不会找别人。   体育课买水,生病了送药,半夜饿了要吃饭,两人的大学一个城东一个城西,但陆晚星三年多以来风雨无阻,是陆悉的专属跑腿。   直到今年三月份,马上面临毕业,他的论文还没有题目,也丢给陆晚星。   陆晚星一个美术生,背不出元素周期表的前二十位,对着陆悉的化工专业,连专业书的目录都看不懂。   而且他当时已经休学好几个月了,试着问了问唯一还有联系的同学姜蓓蕾,才知道这事儿也有产业链。   花了陆悉一万块,解了燃眉之急。   姜蓓蕾的一千块转账备注是:回扣回扣陆晚星:【不用啦,当我欠你的利息吧】   姜蓓蕾:【当初又没说有利息,那个钱就是借给你的,而且你也没用多久】   姜蓓蕾:【晚星,最近身体怎么样?】   陆晚星说自己挺好的,又说谢谢姜蓓蕾。   他因为信息素不太稳定休学时,手头没什么钱,厚着脸皮跟班里最熟的姜蓓蕾开口,学美术的多数家庭条件还算可以,姜蓓蕾借了他五千块,让他得以回到海城,在东郊安了个家。   陆晚星最终没收那一千块,姜蓓蕾也没有坚持。   鉴于订婚时的排场已经足够,为免太出风头,领证之后,婚礼就准备得比较简单。   宾客名单上,也只有家人和亲近的朋友。   那一天,结束本科生涯的陆悉在陆泽荣的运作下,早已顺利进入喜欢的学校,真是从化工转设计,又读书去了,没有到场。   粉白蓝色的气球成片升上天空,万里无云,是举行室外婚礼的好天气。   陆晚星跟沈和微交换戒指的时候,台下可以算作他亲人的,有一个父亲陆泽荣。   沈和微握着陆晚星的肩膀,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沈和微的不近人情体现在很多方面,他对自己信息素的控制是其中之一。   微微俯身来吻陆晚星的距离,陆晚星也几乎感觉不到什么。   他太理性,任何时候都是这样。   去年陆晚星跟沈和微在一起的短暂的几个月里,已经有过深刻的体会。   他们住在一起,频率很高得床上,然后沈和微很快厌烦了他,结束了关系。   陆晚星挽留过,最后当然也没得到什么好结果。   那样的际遇,对沈和微这样的Alpha来说稀松平常。   他没缺过向他示好的omega,陆晚星可能是其中比较难甩开的那一个。   他没想到最后是他们俩结了婚,可能沈和微自己也没想到,陆晚星也够格与他交换戒指。   此前,陆泽荣已经对陆晚星讲过这场婚礼的重要性。   里面的利益牵扯过于巨大,且不仅仅涉及他们两家。   结婚只是开始,标记不标记倒在其次,他们需要有孩子,是所有人的共识。   陆悉满口说自己接受不了标记,但又肯干脆答应替陆晚星去跟沈和微谈不标记的条件,他真正抗拒的,恐怕也是孩子。   Alpha和omega之间的标记,不以其中一方的死生为转移,一旦确定,终身存在。   对omega这样天生服从性更多的一方来说,几乎算是打入灵魂的卖身契。   如同法律上不存在假结婚,生理上,也不会有假标记的说法。   但标记与生孩子是两码事,互不影响。   陆悉只是突然醒悟,不愿再把终生浪费在这种婚姻里。   现在由陆晚星来面对这个任务,他心里也打鼓。   沈和微说对他硬不起来,实在是非常难解的一题。   他们的婚房置办在市中心,据说是沈和微父亲的意思,认为他们年轻人喜欢热闹,这样方便。   一间大平层,模版化装修。   陆晚星在订婚之后搬了进去,一直到结婚这天,只在里面见到过沈和微两次。   第一次碰面,沈和微大概没意识到,婚房的意思是他跟陆晚星同住。   沈和微拉开卧室门,正碰上陆晚星洗完澡出来,脸上短暂出现了惊讶的表情。   第二次,他喝醉了,被司机送回去,酒品很好,不多说话,只是睡得很快。   陆晚星低声叫了他一声,确认他真睡了,才凑过去,抱着他的胳膊,跟他紧紧挨着睡了一晚。   第二天天没亮,沈和微就走了。   加上今天,是第三次。   沈家那边,来参加婚礼的,除了家人,就是跟沈和微走得比较近的朋友。   其中不乏有听说过之前陆晚星死气白赖追沈和微那一段的,是以闹洞房的大军坚持跟着他们。   等在地下停车场进了电梯,沈和微一脚踹出去打头起哄的,才算消停。   整场婚礼进行得紧凑、有序,陆晚星只喝了两杯红酒,没醉,只有些迟钝。   他站在沙发边,为了不显得过于局促,一手搭着沙发背。   沈和微挨门站着,似乎还没决定是留是走。   在陆晚星看来,他是被灌狠了,等了片刻,试着问他:“要不要喝水。”   沈和微不回答,陆晚星就去接了杯温水。   送到门边时,沈和微弯着腰,在换鞋。   他直起身来,看陆晚星端一杯水,人畜无害地站在面前,脸有些发红,眼睛里有点水光,那两个耳垂腻白,带着肉。欲的温软,沈和微的嘴唇和手指都碰过。   陆晚星的脸用不着什么“骨相”之类的词来形容,在omega当中,也算出众的美人,漂亮得有攻击性的长相,搭配谄媚的性格。   沈和微的脸色没有变过,语调也很平稳,压低的声线在夜色中甚至显出一些温和,对陆晚星陈述。   “陆晚星,你还真是随时发骚。”   陆晚星用了两秒,才把他本人和他说出的那句话重叠在一起。   接着想,沈和微当然发现了,交换戒指以后,沈和微只是吻一吻他,陆晚星的信息素就像小狗一样缠了上去。沈和微当然发现了。   陆晚星后知后觉地感到无地自容。   沈和微迈出一步,他跟着后退一步,沈和微再迈,陆晚星没有退的地方,低着头把后背贴在墙上。   沈和微站在他面前,肩宽体阔,身高又占绝对优势,压制性十足。   陆晚星的信息素在对沈和微说欢迎,衬衣下摆随手一扯就松了,裤子也一如既往的好脱。   两个人到了床上,挨得很近,感觉对方好像暂时还没到yg不起来的地步。   他好像比之前瘦了一点,腰身薄得像会被掐断。   他不肯看人,仍挡不住血色从脸蛋蔓延开来,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紧紧捏着床单。   再次重温,沈和微发觉自己挺吃陆晚星在床上装纯的那一套。   沈和微挨着他耳根很慢地问:“陆晚星,你当自己是处女?”   去年在临市,短短的几个月,那段露水情缘里,只要沈和微在,两个人就很少有不上床的时候。   他们俩遇见得很俗套。   去年一月份,离开海城的飞机上,沈和微紧急出差没买到商务舱,碰上去学校的陆晚星。   家庭原因,他们不熟但也不是陌生人,陆晚星跟他搭了几句话。   嘴唇的颜色比女孩儿红,微微抿着,脸上虽然没什么不寻常的表情,但盖不住两个眼睛垂下或睁圆都带风情,时而扫沈和微一眼。   嘴上问他定好酒店没有,实际就是在约炮。   沈和微没理他,过了几天接到他的电话,才想起当时被要走了名片。   第一次上床,也是在那天。   陆晚星半夜来的电话,说到市区兼职,下夜班赶上下雪,回不了学校。   沈和微住的地方离他五分钟的车程,从穿衣服出门,到把陆晚星带回来按在床上,没用半个小时。   陆晚星表现出没有经验的样子,没过几次,就对沈和微的信息素没有丁点抵抗的能力。   他的身份在这个圈子里不算秘密,陆家不甚在意的私生子,随便玩玩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加上陷在深色床品里细长洁白的手指、很容易就泫然欲泣的眼睛。   沈和微只是顺势遵从了大多数Alpha的生理本能。   后来甩了陆晚星,倒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夜路走多了总要撞鬼。   陆晚星这种人,身份很随便,身体更随便,继续招惹下去,难免不必要的麻烦。 第3章 晚星   过了几天,姜蓓蕾发来一个链接,陆晚星点进去,是陆沈联姻的新闻,写他跟沈和微青梅竹马、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事原本就不是为了做面子,所以并没有专门去做太多的营销。   正常情况下,也很少有人会闲到去关心哪个财团又跟哪个财团结了亲,被熟人看到的概率其实不大。   不过,陆晚星那张脸没什么被认错的可能,姜蓓蕾跟着打来电话,十级吃惊,连连发问。   “你的陆就是那个陆啊?”   “跟你结婚的是沈和微?”   “他的沈原来是那个沈?”   姜蓓蕾又说:“有没有搞错啊大哥,你之前怎么会跟我借钱……卖洗衣粉的,连五千块都没有吗……”   陆晚星说:“什么洗衣粉?”   姜蓓蕾道:“刚看专业群聊天记录看到的,你是不是没加啊。”   “昨晚就讨论上了,我刚刚才看。以前也听别人说过,两个洗涤剂牌子都是姓陆的,说起来,你家是真的爱生活用品,好像还有个方便面是不是也是你……这不是重点啦。”   陆晚星拖长声音“啊”了一声。   姜蓓蕾转而说:“你怎么笨笨的,这样都能追到Alpha吗?”   她告诉陆晚星:“一起实习的Beta同事看完你那张照片,都说你像狐狸精,哪有Alpha会不喜欢,所以就算联姻,应该也不会过得太差。”   姜蓓蕾半开玩笑道:“不过我没有跟同事讲说你是我同学,免得他们跟我套近乎。”   “也没说你跟沈和微的事。”   其实姜蓓蕾知道的陆晚星跟沈和微的事也没多少,在学校她常跟陆晚星一起吃饭,所以很轻易就发觉,沈和微找陆晚星的时间和频率很明显,目的明确。   姜蓓蕾直接问过一次,沈和微是不是把陆晚星当炮友,陆晚星否认了。   后来发现陆晚星的饭卡卡套背面夹着沈和微的一张证件照,姜蓓蕾还叫陆晚星美女别再倒贴了。   她说:“没想到你这么快结婚,应该是咱班第一个。”   陆晚星不“啊”了,说:“哦哦。”   姜蓓蕾疯狂八卦一遍,但除了拟声词之外,没从陆晚星这里得到什么额外的信息。   “结婚以后,信息素就会慢慢正常了吧?”   去年十一月多,陆晚星因为信息素紊乱休学时,姜蓓蕾还很惋惜。   她是Beta,没有受过那种困扰,陪陆晚星去医院的时候还哭了。   陆晚星说是的。   接着姜蓓蕾给陆晚星送上美好的祝福:“反正你偷偷结婚不够意思哦,红包微信转给你,喜酒后面记得补,祝你新婚快乐,健健康康,跟你的Alpha长长久久!”   接完电话,陆晚星出了门。   他要去见沈和微的omega父亲,两人约了下午茶,就在沈文华的住所。   他单身好多年了,一直也没准备再婚,自己在外面住,无拘无束。   陆晚星到得刚好,红茶开始咕嘟,蛋糕也基本好了,摆在客厅南边隔出来的会客区。   绿植很多,像个室内小花园。   还有一个沈文华的朋友也在。   婚礼之前,每次见面人都挺多的,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多一个人,感觉气氛没那么沉闷。   沈文华招呼陆晚星:“随便坐,今天想吃甜的,就叫你过来一起,没有别的什么,不要拘束。”   陆晚星坐下,三个人还真是认认真真吃蛋糕,偶尔说句话,只是交流红茶的口感。   沈文华跟陆泽荣描述的不太一样,给陆晚星感觉挺好相处,起码不爱无缘无故地发脾气,问陆晚星的问题也都很好回答。   待了一个多小时,天色渐晚。   沈文华说:“好了,你们刚结婚,我就不留你了,回去吧。”   最近沈和微确实每天都会回家,陆晚星有些不好意思。   沈文华叫了司机送他,在门口看着他上了车,他的朋友说:“是比陆悉长得好。”   沈文华歪头笑了笑,他朋友又说:“就是性格……”   陆晚星的性格,的确温顺得过头了,换一个含义被用得变了的词,那就是太老实。   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其实并不会希望孩子长成这样百依百顺的样子。   沈和微的性格大多随他外公,小学升入高年级开始,就渐渐变得少言寡语,以自我为中心,偶尔又自信心爆棚,目中无人,或许是alpha的天性,后来长大一些,才知道收敛锋芒,但本性没变过。   沈文华叛逆期与父亲吵架,也曾口不择言,大骂“没人性”,沈和微偶尔显露出的不近人情,可能根源也在这里。   沈文华一生偏爱文艺,沈和微进入青春期以后,他与自己的儿子沟通就越来越少。   沈和微不光身高开始抽条,性腺的成熟,带来评级为S的信息素,也让他真正成为了一个掌控型的alpha。   陆晚星跟沈和微,实在是非常不同的两个人。   说实话,除了商业需要,沈文华也看不出他们发展感情的可能性。   沈文华甚至会怀疑,陆晚星在沈和微摆出冷脸的时候敢不敢说话。   之前,沈家对沈和微的婚事变动讨论最多、声音最杂的时候,沈文华终于坐不住,当不了闲人,去问沈和微本人的意见。   沈和微只说:“是他也好。”   沈文华大概明白沈和微的意思:陆悉是被娇生惯养着长大的,不评价好坏,单说他直来直去的行事风格,确实有出错的风险,是这一秒少爷不高兴,不会忍到下一秒的性格。   虽说自己的孩子怎么看都是好的,但在感情当中,沈和微不会是那种春风化雨的人,沈文华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陆悉家里对陆悉又是全然放纵的态度。   让这两个人去互相磨合,不如直接塞个受气包给沈和微,虽然说不太人道,但道理就是这样。   所以,相比之下,陆晚星从各方面来说,就都还好。   加上从订婚至今,两家合作的项目推进得有条不紊,也许是陆泽荣对自己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儿子感到理亏,所以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条款上,还会主动做点让步。   只看结果的话,的确“是他也好”。   也是在筹备婚礼的过程中,沈文华才知道,陆晚星的母亲几年前就没了。   那个女人在这个圈子里其实没有陆晚星受到的关注多。   或者说,她之所以还存在在讨论范围内,也是因为当初陆泽荣不知道怎么就没控制住自己,把她给标记了。   将被标记过的omega强行带离她的Alpha身边,和慢性杀人差不多,事关性命,这是连文盲也知道的生理常识。   可是隔着深深的阶层,即便同为omega,也不存在多少共情。   十几年前,大家会心照不宣的一桩热闹事,就是陆泽荣出于人道主义,不得不维持着与另外一个婚姻之外的omega的碰面。   只是同处一间屋檐下,什么都不做,也足够恶心人了。   陆悉的母亲也自此断绝了大多数太太们之间的往来。   不过,再大的新闻,都有过去的时候。陆家的人对此讳莫如深,外人倒也不会非要去探究其中细节。   沈文华只是意识到,那么这几年,没有待在陆家的陆晚星,实际上是一个人在生活。   他那时候该还没有上大学,一个孩子是怎样生存的,说来应该就是艰辛两个字。   沈和微的外公沈兆岭当然也想到了这茬。   他年纪大了,思想更保守,这种事听都不愿意听,说句现在已经没用的话:沈和微肯跟陆晚星结婚,他都很不赞成。   只不过他也很有自知之明,退了就是退了,既然沈和微跟沈文华都认为这样没什么坏处,那就随他们去吧。   一天,在沈家陪沈和微的外公吃饭,桌上没外人,沈文华不免说些家常,又提到这个。   沈兆岭“哼”了声,评价陆泽荣:“为人夫为人父,没有一样合格。”   很早以前,陆家有意撮合沈文华跟陆泽荣,那时候沈兆岭就看不上他。   想不到两家竟然就是有根红线,子女没结成,还结到了孙辈。   沈兆岭问陆晚星:“晚星想过没有,打算做点什么?”   这话沈文华也问过,陆晚星说:“这段时间在画儿童画册,快要交稿了,等身体好一点,打算接着上学。”   陆晚星的信息素有点问题,去婚检前自己提过,沈文华她们都知道。   沈兆岭没有挑错,点头说:“年轻人,有点事做还好。”   沈和微没赶上吃饭,到家时,沈兆岭已经上楼了。   沈文华也不在,一楼不见一个人,只亮着两盏壁灯。   沈和微在客用的洗手间洗完手出来,看见坐在窗边,趴桌上睡着了的陆晚星。   沈和微站了很短的时间,但陆晚星似乎有所察觉,慢慢坐了起来。   他揉了揉眼睛,问沈和微:“你回来了,吃过饭没有。”   沈和微说吃过了,然后就打算上楼。   陆晚星也站起来,跟在他身后,还没太睡醒的样子,靠得很近,不知是想握沈和微的手,还是搂沈和微的胳膊,总之都被沈和微避开了。   他们有过很亲密的一段时间,陆晚星其实不太怕他,以前被甩了以后都敢追着他跑,看他很不高兴才会收敛一点。   两个人前后脚进了卧室,陆晚星已经洗过澡,盘腿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和微换衣服。   等沈和微也洗完澡上了床,陆晚星就在被子底下去碰他的手。   这一次成功了,接着被沈和微反握住,往身前带了一把,两个人就靠在了一起。   沈和微的另一只手从陆晚星的睡衣下摆伸进去,陆晚星还搂着他的脖子挺了挺腰,方便他动作。   没动几下,陆晚星接连叫了两遍沈和微的名字,沈和微以为他不舒服,强忍着停了片刻,起身去看他。   结果陆晚星脸还红着,腿圈在他腰上,上半身的睡衣一团乱,要脱不脱地挂着,嘴里说的却是:“你把我微信加回来嘛。”   他跟别人说话都不是这样的语调,没有刻意加工过的很自然的撒娇,也不管沈和微因此而面色不虞,他还在说:“你先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扫我的二维码,我通过之后就可以了。”   陆晚星扭腰,费劲地在枕头底下找来找去,拿出他准备好的手机。   他的思路很清晰。要是他给沈和微发申请,转头沈和微后悔了,不给他通过,还是等于白干。   可惜沈和微不肯再听他讲话,没过多久,陆晚星紧紧捏着的手机就不知所踪。   第二天一早,沈和微动了一下,陆晚星眼睛还没睁开,就说:“微信加回来……”   他往沈和微怀里钻,人不清醒,信息素也不刻意控制,脸又在沈和微胸膛乱蹭,被沈和微抓着头发推进被子,好久才出来。   嘴唇很红,手也被弄脏了,沈和微冲陆晚星晃了晃手机,说:“加吧,微信。”   陆晚星教他使用智能手机:“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才能扫。”   “没拉黑。”   “哦……”   陆晚星想了想,那他之前给沈和微发了那么多申请……   只要想起沈和微,就去对话框里点那个“申请成为对方的好友吧!”。   原来沈和微都能看到啊。   那烦人程度估计能赶上“呼死你”。   陆晚星眼巴巴看着沈和微扫了他的码,等他发申请,却见沈和微不动了,短暂的停顿之后,问陆晚星:“要转多少才能加?”   陆晚星“啊?”了声,手机上就显示沈和微给他转了一块钱。   他出示的是收款码。   陆晚星大清早钻被窝给沈和微手口并用地打飞机没怎么脸红,这会儿倒表现出点窘迫,手忙脚乱地找出对的二维码。 第4章 晚星   沈和微收起手机后,直接下了床。   他的睡袍敞着怀,除此之外一丝不挂,赤脚踩在短绒的地毯上。   脚背上薄薄的皮肤裹着筋骨,能看到淡色的血管,动作时,脚后跟的跟腱贴着皮肤微微滑动。   陆晚星盯着他,一边疑惑怎么会连脚都性感,一边又开始发花痴。   沈和微的眼神游移了一圈,好像在找什么,总之面色沉着,一副万年不高兴的样。   要不是感觉到他侵略性那么强的信息素,真看不出刚被陆晚星服务过。   时间已经是初冬,大早上有寒意,陆晚星本来还困,又冷,不过折腾了一遍,也没多少睡意了。   他拥着羽绒被,看沈和微走来走去,找到钱夹以后,回来在自己面前依次放下两张卡和一把车钥匙。   陆晚星还没拿到驾照,所以暂时给他配了司机,又解释一张是储蓄卡,里面的钱可以直接转账,另一张是信用卡。   沈和微一直都清楚陆晚星的经济状况,也听他说过缺钱。   以前沈和微对这些不在乎,虽说现在也不叫在乎,但毕竟结了婚,不至于让陆晚星名下还留着几万几千这些跟玩笑一样的债务。   怎么说他年纪也都还小,上沈和微的床的时候,还没过二十岁的生日,眼皮子浅,又没有过好的家教,表现出没什么自尊心,也勉强算正常。   陆晚星把卡拿在手里,正反面看了两遍。   沈和微转身进了趟浴室,没多久出了门。   陆晚星跟沈文华和沈兆岭一起吃早餐。   他今天要回之前住的地方,搬剩下的东西。   搬进沈和微的房子的时候,陆晚星把重要的工具都带走了,留下的没几样值钱东西,但房租只交了一年,不剩几天就要到期。   那时候连吃饭的钱都是勉强够,房东是个老太太,说看他面善,应该做不出赖账的事,就没收押金。   陆晚星的计划很周全,先把房子里不要的东西清理出去,钥匙还给房东,去找编辑的路上再买个圣代吃。   吃过早饭,他就准备出门。   但沈文华临时起意,说自己反正没事,陪他一起,再叫两个人,帮忙搬东西。   陆晚星说东西不多,回去更多是为了留个交代,顺便还钥匙。   沈文华也不啰嗦,起身就跟他往外走。   出发前,陆晚星跟司机说了地址,但离开城区以后,越走巷弄越弯曲,到后面导航失去了作用,还是靠陆晚星各个路口都提前说转哪个方向。   沈文华不是喜欢大惊小怪的性格,而且怎么说他都五十出头的人,但他高看了自己对陆晚星“自己过”的境况的认知。   站在陆晚星称为“家”的房子的门口,仍没控住脸色凝重了一瞬。   以为自己已经考虑周到,出口还是一句立刻后悔的话:“住这儿是不是不太安全?”   好在陆晚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一边配好消毒水拖地,一边说:“也不会,就是老居民区,看上去破,其实都是拖家带口的人,人口流动也不大。”   沈文华道:“噢,是这样。”   他挽起袖子,也打算帮忙干点什么,陆晚星笑着说:“拖完地就走了,您坐会儿吧。”   他笑起来眼睛会跟着弯,神态很惹人开心。   沈文华也笑了笑。   陆晚星这房间不大,卧室、餐厅和厨房的功用挤在一个小单间,额外只添了个浴室,抽水马桶紧挨淋浴花洒,小得转不开两个人。   休学后,他在这里生活、画画,够用了。   他的东西也少,清理完地面上浅浅一层积灰,整个屋子就敞亮了。   房东在电话里说她下午再过来,叫陆晚星把钥匙放在窗台上就行。   两个人最后检查一遍有没有落下的东西,沈文华随手拉开一个抽屉,里头躺着一盒烟。   说一盒也不准确,包装皱巴巴的,封口朝外,清楚看得见是打开过的,且只剩两支。   边上有一个便利店里最常见的那种打火机。   透明的塑料外壳,印上去的字有些模糊了,能看得见里头打火机油的消耗量,也已经见底。   陆晚星神色如常,说:“不要了。”   沈文华推回抽屉,道:“那就走吧。”   话音没落,他又改了主意,回手拿出那盒烟,说别浪费。   点燃一支自己叼着,又把另一支递给陆晚星,作势要给他点火。   陆晚星才有些不好意思,脸有点红,说自己正在戒。   “也是,你们小孩子瘾不大。”   陆晚星道:“之前身体不舒服,有时候会抽一点。”   沈文华自己是omega,信息素紊乱是omega和Alpha都多发的一种病。   诱发因素极为广泛,除了生理性病变,各种生活化的原因,比如季节变化引起的信息素紊乱都很常见,所以他对这个的症状挺了解。   沈文华打量陆晚星两眼,见他紧张,伸手在他脸颊上捏了一把:“疼哭了?”   陆晚星抿抿嘴,半晌,跟沈文华一块儿笑了。   沈文华道:“休学以后,就一个人在这儿住?”   陆晚星:“嗯,以前跟我妈在附近住过,高考后才搬走,对这边熟。”   沈文华道:“那时候该去找你爸。”   陆晚星说“是”,沈文华又说有认识在这方面权威的医生,找时间带陆晚星去,陆晚星也答应下来。   事实上,他感觉最近已经有好一些,至少不太失眠,也不再动辄痛得他跟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儿一样,没出息地打滚。   但沈和微突然又开始很忙,好的时候早出晚归,也有连着一周见不到面的时候。   他总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但陆晚星不怵,偶尔还忍不住贱兮兮地上去撩一把逗一逗,他前段时间回家频率那么高,要不是陆晚星,恐怕也没有人能发现他是在易感期。   过了几百年,医药学有飞跃,人也有进化。   Alpha的易感期已经不再需要大费周章,跟被自己标记过的omega在隔绝信息素的地方度过。   多数也能保持理智。   非要说,性需求比较强罢了。   沈和微再一次不回家的第五天,陆晚星确定,他真把家当成安抚站,还是晚星牌五星服务的安抚站。   怪不得那么大方,出手就两张卡。   想到上一次陆晚星意欲花沈和微的钱,结果可没这么美好。   陆晚星给沈和微发微信:【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家】   【托腮jpg】   【戳一戳jpg】   【戳一戳jpg】   【我我我好可怜,爱上一个不回家的男人,55】   等沈和微回消息的时间,他顺手给沈和微设置了一个来电铃声。   刚点了确定,沈和微的语音就打过来了。   “玛卡,巴卡,阿卡,哇卡,米卡,玛卡,呣!玛卡,巴卡,阿巴,雅卡……”   陆晚星的“喂”刚起了个调,沈和微说:“在开会,手机在投屏。”   陆晚星干笑了声,说:“那不打扰你了,拜拜。”   一小时后,沈和微走出会议室,身后隐约传来“玛卡巴卡”的声音,听那动静,还不止一个人。   沈和微是老板,老板很少有在会议上用私人手机投屏的经验,自然不知道,这是社畜组里人人皆知的一大白痴做法。   该行为导致的社死现场数不胜数,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他倒没有觉得社死,只是被分公司会议室里那一片自认低声但其实很明显的“玛卡巴卡”搞得头有些痛。   开完会,接着还有两场应酬。   有些场合,即便没人灌,意思意思也得喝不少,沈和微的酒量不小,但两场喝下来,有红的有白的,还是有些晕了。   气氛正好,一些人被安排了去处,沈和微的助理知道自己老板一向不好这些,婉拒之后,把沈和微送回了酒店。   接着助理去而复返,又带回一份解酒汤。   沈和微洗完澡喝过汤,才想起下午开会时发了一百条消息的陆晚星。   他好像不知道沈和微出差了。   沈和微给他打视频电话,又开始听“玛卡巴卡”,听到第二遍,被挂了。   陆晚星发来两个字:【干嘛】   沈和微:【我在出差】   陆晚星:【哦】   他打回视频,沈和微挂了,陆晚星又发:【干嘛呀,我睡着了,没看清是你】   沈和微说:【没其他事】   陆晚星说:【想你了】   陆晚星:【什么时候回家呀】   陆晚星:【我想你了,特别想你】   沈和微对他这样似乎随时随地的黏糊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刚开始上床的时候,陆晚星很容易被弄哭,沈和微虽然不是非常热衷这码事,也没有奸尸和施虐的癖好,但也不可能操到一半丢开手,自然免不了哄哄他。   他那会儿开始就对沈和微这样,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你对我好点嘛,等沈和微说一声“乖”,他就变得软绵绵的,嘴唇和眼睛都红,也不喊受不了了,搂着沈和微,把脸蛋贴在他颈侧跟他腻歪。   简单得偏向发蠢,庸俗,也不值钱。   沈和微:【过两天】   陆晚星:【厚厚】   沈和微:【?】   等了片刻,陆晚星发来一条六秒钟的语音。   时针指向凌晨一点钟,沈和微的神智是清醒的,不过身上还有酒气,酒桌上的往来周旋似乎还灌在耳朵里没倒干净。   空荡荡的套房里,响起陆晚星带着困倦的干净的声线:“就是笑的声音呀,厚厚厚,这样笑的。” 第5章 晚星   回到海城以后,沈和微还又在酒店住了两天。   处理完公事回家时,一直在微信上骚扰他的陆晚星不在。   才到半下午时分,但可能是接连忙了太久,也可能是柔软的床品和暗色的窗帘松懈人的意志。   总之沈和微走进卧室就有困意,洗完澡后,倒头便睡。   陷进混了点说不上来的香气的床垫里,他一觉睡得好像死人,半分钟的梦都没做,睁眼只觉得神清气爽。   睡前没拉窗帘,外头天色早暗了,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已经晚上八点四十分。   卧室门留了条缝,陆晚星听见动静,推门进来,就见他赤着上身,懒散地半靠在床头。   屋里没开灯,手机屏幕的光打在沈和微侧脸,他也抬起头来。   陆晚星猜他大概没等吹干头发就睡了,此时顶一头乱发,东倒西歪,毫无秩序,跟他平常大不相同。   不过他两眼漆黑,精神奕奕,使他的模样不显滑稽,倒莫名闪着来者不善的暗光。   陆晚星下午又去见了趟编辑,得知前段时间的画册除了要把苹果从绿色改为红色,其他内容全部通过。   他拿到一笔定金,心情格外好,大冬天握着圣代边抖边吃。   六点多到家,这会儿也洗过澡,因为沈和微一直睡着,就自己待在客厅画草稿。   陆晚星跪上床,向沈和微靠近。   “你回家怎么不说呀。”陆晚星说,“早知道就不出去,在家等你。”   沈和微不说话,捏着陆晚星伸过去的手没什么意味地捏来捏去,半晌又丢开,低头去看手机:“不用等。”   好久没见面,陆晚星去靠在他肩窝,笑嘻嘻说:“要等。”   他不老实,在沈和微怀里扭头,挡在他手机前面,两张脸挨得近,弯着眼睛:“理理我嘛。”   沈和微一言不发地看他,陆晚星试着把他手机拿走放远,又把手心贴着他侧脸,见他都不动,也不拒绝,眨了眨眼,脸先红了,慢吞吞问:“想不想我?”   没得到回答,他就用另一只手撑着沈和微的胸膛,去亲沈和微。   陆晚星总做大着胆子做一些很上去纯情的动作。   他明明如愿碰到沈和微的嘴唇,却没深入,只贴着磨蹭,连舌尖都不伸。   沈和微就坐在那儿任他轻薄,前后几分钟,都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不过陆晚星的主动权拥有得很短暂。   他被沈和微握着腰翻了个身,两个人的位置上下颠倒,沈和微是一贯的我到我侵略的做法,要吃人似的亲他。   陆晚星被一只手捏住脸颊,深吻不肯留给他换气的余地,脸憋得通红,紧紧攥着沈和微的头发。   迷茫中只觉得粗硬,扎手,和不驯的沈和微一样。   他对沈和微向来都应付得勉强,可沈和微不给他多少喘息的时间,攻城略地,来得像一场暴风雨。   “你……”沈和微越来越过分的时候,陆晚星只能发出气音,“你不能……”   不能仗着沈和微放出点信息素陆晚星就拒绝不了就这么做,陆晚星以前也说过,沈和微不管。   他又说:“放松。”   陆晚星就完全没办法违抗他的话似的,即便哭着,也能感觉到一直在努力放松。   沈和微惯例比平常宽容一些,但也不妨碍他正上头,下意识的动作是控制。   alpha的本能叫他凑到陆晚星颈边,那是属于omega的武器,也是omega的软肋,是最甜蜜的地方,一切妄想的起源,也是暴动停歇的终点。   可几乎是沈和微刚起了这个念头,甚至还没碰到陆晚星,陆晚星就剧烈挣扎起来,哭叫中带着恐惧,他叫着沈和微的名字,说“求求你”。   他几乎是在痛哭。   沈和微清醒得也很快,在陆晚星脸上上拍了拍:“好了。”   陆晚星却抽抽嗒嗒,佝偻着身体,半天不肯动。   沈和微已经冲过水准备睡了,陆晚星说:“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沈和微说:“说什么不算数?”   “说好不标记的。”   “谁想标记你?”沈和微说,“自己发浪,又怪别人。”   房间里确实多的是陆晚星的信息素,他很快动摇,磕磕绊绊地说:“好吧,误会你了,对不起啊。”   沈和微没说原谅没原谅他,背对陆晚星睡了。   他没在海城待几天,很快就又有出差。   离开海城那天,遇上飞机晚点,一下子空出四个小时。   助理提醒,或许可以去把那个一推再推的复查做了。   助理说得小心翼翼,好像沈和微是什么讳疾忌医的人,他扬扬下巴,示意可以。   沈和微固定体检的医院,从上小学开始没换过医生,跟家里也熟。   “最近状态格外好。”医生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对比各项数据,“完成标记了?”   沈和微坐在办公桌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十指虚虚交叉,放在身前,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一派闲散模样,道:“没有。”   医生本来是随口一问,手中的笔已经在档案里“已标记”的那一栏打了勾,闻言抬起头:“没有什么?”   沈和微道:“没标记。”   医生低头,审视那几页结果显示一切正常的化验单。   虽然沈和微自己没当回事,但他从将近一年前开始,信息素水平就一直都高得离谱。   好比一个人精神紧张到即将崩溃的程度。   那时候恰逢有两桩很大的并购案,沈和微忙得抽不出身来复查,沈文华来问,医生也只能猜测他是压力太大。   可这理由的信服度并不高。   并购案虽大,沈和微却早已不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工作。   事实上,他已经驾轻就熟,按理来说,那些公事实在不够让他那么紧绷的程度。   而且,婚检是他时隔很久之后才做的第二次检查,结果显示,那期间他的情况一直是在变坏,当时并购案已经接近尾声。   所以这段时间,沈文华一直都在担心,对着沈和微念叨没用,只能频繁提醒跟在他身边的人。   今天助理终于找到机会,把老板带到了医院,并且没被开除。   结果就有了这个突然之间,一切恢复正常的检查报告。   医生起先疑惑不可能没标记,接着想问沈和微为什么没标记。   但他们有钱人整天顾虑这个考虑那个,也因为陆晚星虽然是跟沈和微一块儿来婚检的,但体检医生不是他,具体情况并不了解,所以换了种问法。   “是omega的身体暂时不允许标记?”   沈和微的食指在手背上点了点,道:“标记不在计划内。”   医生懂了,这是只要孩子的意思。   考虑到沈和微的信息素水平已经完美地回归正常,再多问下去,都是没必要的隐私,最后也没有开药,医嘱只让他注意休息,少熬夜。   沈和微去过医院,助理马上跟沈文华说了声。   沈文华接着就给医院打电话,那边说:“没事了,看样子,他最近过得挺舒坦。”   沈文华说:“他最近都忙,信息素也不像以前那么高?”   医生道:“很平稳,很正常,专门做过治疗估计也就这个程度。”   沈文华终于放下心来。   很多Alpha小孩,在分化信息素那段时间,都会波折百出、整个人陷入一种狂躁无法自控的状态,直到发育成熟,作为人的理智才终于从动物的本能中夺取身体的掌控权。   沈和微没有过那种阶段。   事实上,分化期沈和微的表现之平静,让整个沈家连同沈文华,都预计他的信息素应该是平平无奇。   然而,他平稳地经历了分化的过程,在沈文华不注意的时间里,已经过渡成了一个S级的Alpha。   他一直都是个善于自我掌控的人。   他的傲慢、冷血,一定程度上不止对别人,也对自己。   所以他之前一年多那种莫名的紧绷状态才令所有人忧心。   不仅表现在化验单上,那高高的峰值扯着沈文华的神经,工作上,他超乎寻常的严苛,接连炒了四任助理,第一个跟在他身边已经三年,不光秘书室,整个总部都战战兢兢。   至于生活中……他几乎没有什么生活,不是正常上班,就是熬夜加班。   出完差又下基层,不是睡在酒店,就是办公室的休息间。   沈文华将近半年没见到自己的儿子,就是在那期间。   沈文华也试过关心,但一向寡言的沈和微那时候有一种格外的没法沟通,软硬都试过,他哪一套都不吃。   现在医生这样说,沈文华终于能放下心来。   医生又道:“新婚omega跟他的契合度应该不低,就算不标记,暂时也不用再担心了。”   沈文华虽然不知道沈和微跟陆晚星之间那个君子约定,但能感觉出来陆晚星没被标记,他是个文艺浪漫的性格,理解他们的状态,也不做多想。   倒是提起另一件事:“你说巧不巧,晚星的信息素也有点问题,改天去你看看?”   医生道:“什么原因?”   沈文华没细问过,但感觉应该没有沈和微之前的情况严重,道:“见面再说吧,抽空去。” 第6章 晚星   圣诞假期,陆悉的学校放假,陆泽荣派了专机去接。   他进门时,陆家的圣诞晚会刚刚开始。   今年有陆家与沈家结亲的喜事,所以邀请了不少沈家的亲戚。   沈和微的堂哥负责开场致辞,他也是个Alpha,不过看上去就与沈和微是两种人。   虽然也一样严肃稳重,但同时给人温和的感觉,好像脾气很好的样子。   他大概也在沈和微手底下做事,先前跟沈和微远离人群站在窗边,一直是他说的多,沈和微偶尔点点头,或问两句。   虽然年龄上是他比较大,但肉眼可见的,气场对比明显。   这就是信息素天然给人限定的等级,全世界的资产都从omega流向Alpha,又从信息素等级低的Alpha流向等级高的。   这种模式以家庭为中心,辐射向全世界。   时间差不多到了,他询问过沈和微,才走到客厅中心,敲了敲装着香槟的酒杯,简单说了两句祝大家圣诞快乐,也预祝大家新年快乐。   两家的小孩加起来也没几个,但精力旺盛,没有不去的地方,遍地乱跑,营造出了一种热闹的氛围。   从他妈妈去世后,陆晚星这几年都没参与过这个场合,刚等到沈和微变成一个人待着,就走到他身边。   陆悉隔了几步叫陆晚星:“守着你老公干什么,怕别人偷?”   陆晚星没说话,陆悉说:“陆晚星,不认识你哥哥了?这么久不见,都不懂关心关心我。”   “路上冷不冷?”   陆悉笑了一下:“你没坐过不知道吧,冷啊,怎么不冷。没想到圣诞机票这么紧张,那么多积分都不管用,管你是谁,就两个字,没票。只能用家里那台破机器。”   他又说:“再问我放假放几天呗,寒暄你只想得出一个问题?”   “放几天假。”   “不告诉你。”陆悉拉着行李箱上楼,没走出几步,又喊,“陆晚星,你帮我挂衣服!”   陆晚星看了看身边的沈和微,他抱臂站着,已经在跟又找过来的堂哥说话,没看陆晚星,也没有什么别的表示。   陆晚星跟着陆悉上了楼。   陆悉仰面躺在床上,发出琐碎的抱怨:“那是羊毛的不能直接挂,你好好叠起来放上面。”   “那个是穿过的好吗,你没看到我把它放另一边?送去干洗。”   陆晚星默默地把两个行李箱的衣服都收拾好,转身准备出去,被陆悉喊住了。   “爸说厨房给我温着汤,你去给我端上来。”   陆晚星去端汤,中间绕去问沈和微可不可以回家,沈和微说没有刚来就走的。   他把汤给陆悉端上去,陆悉又跟往常一样,指挥着他干了些有的没的,最后让他等自己喝完汤把碗送下去。   陆晚星蹲坐在床脚,两只手抱着膝盖,垂眼不知道想什么,不言不语的。   陆悉习惯他那样子,也不喜欢他那样子,好像谁都看不起,就他高贵,就他特别,好像长得好看有多牛逼一样。   “沈和微对你好不好?看你这幅倒胃口的样子,我还听说他是性冷淡,答应过不标记你,应该没骗我吧。”   陆晚星说:“没骗。”   “你是舒坦了,结了婚有人养,又被开除不用读书,我呢?我真倒霉,都烦死了!他妈的学设计不是坐星巴克喝咖啡发s就行了?怎么他妈的还要下厂看面料啊!穿那防静电服不如把我杀了,还他妈一堆棉絮,我看没几天就得炸!”   陆悉说:“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陆晚星说:“我是休学,不是被开除。”   “反正差不多。”   陆悉在床上翻滚了一会儿,突然爬到床沿,挨着坐在地上背靠床脚的陆晚星。   “诶,我想起件事儿。”   他想了想,说:“去年什么时候,一月份那会儿吧,雪下得特别大,爸让飞机去接我,我给你打电话,你说你没事儿,也不回来,是吧?”   是有这么回事。   陆晚星半夜结束便利店的兼职遇上的雪是临市雪灾的开始,他给沈和微打了个电话,被沈和微带回在临市的住所,后来半年多时间都住在那里。   陆晚星点了点头。   “那不对啊,城东城西的大学城的电都从一个地方来,我们学校断电,你们学校也断吧,你要是待在学校,不早被冻死了?”   陆晚星说:“我没待在学校。”   “我就说……”陆悉斜着眼看陆晚星,“之前冷不丁想到的,一直懒得问你。在学校谈恋爱了?还跟人同居?”   “那你还跟沈和微结婚,这总共也没多长时间吧,你那怨种前男友知不知道你飞上高枝儿了?”   陆晚星眨眨眼,看在陆悉眼里,是那副装傻充愣反正就为了不理人的模样。   楼下的小孩发出阵阵刺耳的笑闹,陆悉无聊得很,能八卦点什么都是好的,催他:“你说话啊,怎么分手的,你把他甩了?”   陆晚星低声说:“他把我甩了。”   陆悉嘴里“啧啧啧”,自说自话:“陆晚星,我没看错你,你真能干出这种事儿,小时候骗我钱,长大骗别人,还是为了钱,你可真行,你妈把你教育得真好,还是你妈不在了,你放飞自我了?小时候骗我钱被我发现,不是还哭着让我别告诉……”   陆晚星突然抬起头,眼睛冷冷的:“你别提我妈。”   陆悉知道陆晚星不忍这个,他以前也说得少,陆晚星他妈死了以后,就变成一次都没再说过,刚才是不知道怎么嘴秃噜了。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收不回来,也不想受陆晚星这个脾气。   “我就提怎么了?你妈当小三差点把我妈逼死还不让人说了?你跟你妈有一个干净的没?你们要真有骨气,别摆张死人脸跟我横啊,死外边儿别挨着我们陆家不行吗?”   楼下听见动静冲上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陆晚星跟陆悉缠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的场面。   被分开以后,两个人头上都有血。   陆悉被团团围住,有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有扬声说车已经等在院门口的,人多口杂,满脸关切。   陆悉大骂了声:“他妈的都别吵了!”   人群安静下来,他说:“血不是我的,那傻逼被我开瓢了。”   众人下意识往身后看,陆晚星已经捂着额头走出了陆悉的卧室。   一路上都有人给他让路,看戏似的看着他,但没人跟他说话。   陆晚星走出院门,那里停着几辆准备送陆悉去医院的车。   他问:“沈和微呢?有人看见沈和微了吗?”   没人回答。   他又大声叫了几遍沈和微的名字,还是没人回应。   很浓的一股血浸过他用力捂着伤口的掌根,从他眼皮上淌下来,一瞬间把那只眼睛里的视线染成了血色。   陆晚星拿另一只手揉了揉,发现那只手也破了,也都是血,可能是被陆悉摔在他头上那个汤碗的碎片给划破的。   他的脑袋里嗡嗡得刺痛,离开陆家的院子,他一直往外走,一直走,走了很久,才遇见一辆敢停下来载他的车。   开车的是一个女孩儿,被他吓得不轻,拉开副驾门让他上车,先抽了一堆纸让他擦擦。   陆晚星怕弄脏别人的车,一边努力擦着自己的血,一边说:“麻烦你送我去医院,谢谢你。”   女孩儿说:“你怎么了,被车撞了?你怎么没穿外套啊,今天这么冷,你嘴唇都冻青了。”   陆晚星疼得厉害,因为短时间内的失血,也因为零下十几度的气温,浑身都发抖,女孩儿也不问了,专心地加速朝医院去。   检查完包扎好以后,陆晚星才想起自己的手机落在了沈和微的车上。   他借了个手机,给沈和微打电话,刚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陆晚星叫了声沈和微的名字,没叫完,听见沈和微问:“哪个医院?”   他来得很快,走进急诊时,离得很远就看见陆晚星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张两边拉着帘子的病床上,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迈大步走过去。   陆晚星在沈和微还没站定的时候,就搂住了沈和微的腰,表情变得很快,几乎是把脸贴在沈和微胸膛上的瞬间,刚才根本没想起来流的眼泪就止不住地爬满了脸颊。   沈和微一动不动地站着让他抱着,过了好一会儿,刚提了口气,陆晚星就含糊地说:“你别骂我行吗,我好疼,呜……沈和微你不要骂我。”   沈和微捏着陆晚星的脸把他推开一些,看他染了血的额发和苍白的脸,嘴唇也发白,眼睛这么一会儿就哭得通红,皱着眉深呼吸了两下,陆晚星又说:“你别骂我,你抱抱我。”   陆晚星抱沈和微抱得太用力,骨头硌着沈和微,浑身还在发抖。   “是他先说我妈的,我让他别说了,他说得更难听。”   “我妈不是小三。”陆晚星喃喃的,不知道对沈和微说,还是对自己说,“她不是小三……”   陆悉的妈妈怀孕以后,陆泽荣在公司遇上了加班时意外发情的丁凡惠。   凌晨万籁俱寂的时候,他们在厕所的隔间里完成了标记,第二天到了上班时间,两个人还没做完。   后来丁凡惠生下陆晚星,也开始了标记之下与陆泽荣无法断开的往来。   陆晚星读高二那年,她自杀了。   “他说我妈差点把他妈逼死了,可他妈活得好好的,死的人是我妈啊。”   陆晚星说着说着就跟要崩溃了一样,大滴大滴地掉眼泪,沈和微没来的时候,他坐在那跟没事人一样,现在在沈和微怀里,委屈得气都上不来了。   “他们把我妈害死了,现在,现在反过来……”   检查报告上,陆晚星被查出轻微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禁止情绪激动。   他的声音不大,但哭得厉害,引来护士注意,叫沈和微安抚爱人情绪。   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沈文华很快也来了,带陆晚星转了院。   平安夜的晚上十一点,他们三个人坐在一间病房里。   陆晚星吃了止疼药,又休息了一会儿,情绪冷静下来,身体也暖起来,感觉好多了,开始不好意思。   沈文华可能看出来了,削着苹果说:“我出门的时候,你们外公已经睡了,什么都不知道。”   他也是听到消息就立刻来的,但一句都没问陆晚星为什么打架。   说要转院以后,沈和微把陆晚星从之前那个医院的急诊病床上抱起来,他跟在后面,拿着陆晚星拍的片子和一叠化验单。   沈文华又待了一会儿,陆晚星坚持让他回家,沈和微也起身,说送他。   他带了司机,沈和微只送他到电梯口。   等电梯的时间,沈文华道:“他今天已经受了气,你就不要再摆张脸给他看。”   沈和微一言不发,沈文华抬头看着他说:“听见没有?”   沈和微又摁了两下下行键,沈文华想了想,叹气道:“这什么事啊,要是当时跟你结婚的是陆悉,是不是就没有这些麻烦。”   沈和微冷着脸道:“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你心里怎么想?”   “知道了。不用再说反话试探我。”沈和微道,“他也没您想得那么脆弱。”   见面就来一招声泪俱下,陆晚星把示弱用得很娴熟。   沈文华眼里涌现些笑意:“我之前是挺喜欢晚星,看他还有点脾气,更喜欢了。”   沈和微看他:“看出喜欢了,来这么快。”   沈文华的语气带点揶揄,也带点无可奈何:“你只差把那一院车全给报废了,还有不知道的人么。”   陆家那客厅太吵,不知道熊孩子哪来那么多精力。   沈和微进卫生间接个电话的功夫,出来就听说陆晚星被陆悉拿碗砸破了头,还是自己走的。   他的车本来停得靠外,车头高过半身高的库里南,发动以后绕场一周,有一辆算一辆,全被顶出大至车门内陷、小到车灯裂开的伤情,沈和微才顶着个破破烂烂的车头走了。   他堂哥在门口笑呵呵解释,是太着急了,找不着门,保险电话在此,请各位自行联系。 第7章 晚星   本来说的留院观察一夜,但陆晚星半夜吐了一次,医生就建议他再住一天,沈文华也是这个意思。   沈和微一大早就上班去了,没事的沈文华陪他待着。   两个人一个坐床头,一个坐沙发,随便换台看电视。   沈文华停在一个动画片,对陆晚星说:“这还挺有意思的,和栋家的大女儿,露露,这几个月都在她姥姥家,你没见过,特别聪明,学会什么都忘不了,现在已经会弹钢琴了。她爱看,我陪着看过好多。”   他说的和栋就是沈和栋,沈和微的堂哥,看着还是挺年轻的。   听沈文华说“大女儿”,陆晚星道:“除了露露还有孩子?”   沈文华道:“还有个小的,两岁多了。”   “他们要孩子早,我总感觉这才刚结婚没多久,四五年,他就是俩孩子的爸了。”   说着说着,沈文华怕陆晚星担心自己是在催生,换了话题:“这集我就看过,这俩小机器人是好的,那边儿鬼鬼祟祟的是坏的,都要去找菜大圣。”   陆晚星问:“什么是菜大圣?”   沈文华一本正经道:“就是一盘菜,太好吃了,叫菜大圣。”   给学龄前儿童看的动画,有时候简单,有时候的逻辑也很可爱得奇奇怪怪。   “……”陆晚星道,“机器人也爱吃好吃的。”   沈文华道:“是啊,好吃的谁不爱呢。”   “对了,沈和微上大学那会儿,还弄过一阵机器人,搞得有模有样,我还以为,儿子要当科学家,没想到也是白高兴,后来还是跟他外公一样,爱当老板,颐指气使。”   陆晚星倒是知道这个,沈和微参加大学生机器人大赛,场馆就在海城,他还去看过。   那不是他第一次见沈和微,但是那天他觉得沈和微格外得帅。   当时陆晚星刚考上高中,被光是站着不动就荷尔蒙满满的沈和微迷得晕晕乎乎。   他跟沈文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快到饭点的时分,沈和微的堂哥来了。   昨天他也在陆家,陆晚星跟陆悉打架的时候,他刚被沈和微叫进卫生间要一个数据。   昨天太晚,今天来探。   其实想要来探病的人,不止沈和栋一个,不过都没什么用,被沈文华好言婉拒了。   本来他心里是很不舒服的,昨晚在场的不是没有姓沈的,可都跟死人一样。   大概当时都认为,因为陆晚星那点说不出口的出身,就连沈和微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所以都站着看热闹,却不想打狗都要看主人的道理。   今天醒转过来,未免太晚了点。   可沈和微已经在人家的院子里玩了碰碰车,人家也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人这一辈子又还长得很,说不准,以后陆晚星还有用得着别人的地方。   都是亲戚,同气连枝,如果再继续计较下去,终归是弊大于利。   所以沈文华还要留点面子,一早上电话接连不断,虽然是拒绝,但他也都是好声好气的。   这天是周末,沈和栋来的时候还带着在他老丈人家住了几个月的女儿。   他边进门边解释:“露露早上有亲子课,跟我一起上,结束以后就直接过来了。”   沈文华伸手招她,小女孩儿头发散着,还带着幼态时偏栗的颜色,脸上肉嘟嘟的,嘴唇跟玫瑰花瓣一样,特别漂亮。   她先扑进沈文华怀里,叫了声“爷爷”,又扒在床边,抱着陆晚星的腿叫“哥哥”。   看他头上包着纱布,就要给他呼呼。   沈文华跟沈和栋都笑了,问他:“你认识吗,就抱人家。”   露露冲陆晚星伸手,要求:“哥哥抱,呼呼,呼呼。”   陆晚星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   露露给他呼呼完,就发现电视上是她爱看的动画片,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   抱她的人味道也很熟悉,就在陆晚星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乖乖地窝着不再动了。   陆晚星见过露露,但那是一年多以前。   这个年纪的小孩应该还不太记人,事实上,陆晚星已经不怎么记得她了。   刚才沈文华提起的时候,他根本没想到这里,是露露趴在他怀里给他呼呼,才大概想起她在沈和微那里住过几天。   没想到露露还认识他。   因为是周末,医院还有沈文华跟沈和栋,处理完几件要紧的事儿,沈和微就下了班。   这几个月来,他也是第一次见露露,到医院前也不知道沈和栋还带了孩子。   本来打算碰个面后各回各家,最后变成了简单的聚餐。   露露点名要吃牛排和意面,大人们当然没意见。   沈和栋一家四口,沈文华,还有沈和微跟包着纱布不方便外出的陆晚星,在他们的新房里吃了顿饭。   沈和微亲自下厨,陆晚星跟过去要打下手,被此前只在婚礼上见过一次的沈和栋的妻子拉到沙发上坐下。   “你负责休息就好,别见外,我们这么多人,不至于吃不上饭。”   她顺手撸狗一样揉着旁边小女儿的头,边说:“以后时间还长呢,下次我们来,你再好好招待也不晚。”   沈文华也这样说,陆晚星就待在沙发上跟小朋友玩。   可惜沈和栋的小女儿跟露露不一样,不知道哪里不高兴,甩开手里的电视遥控器就开始哭。   露露走过去,拿两个藕节似的手臂试着拥抱妹妹,哄了两句“妹妹别哭”,接着喊:“爸爸!妹妹尿不湿!”   沈和栋正切配菜,他妻子放下刚拿起的汤锅,来给小女儿换尿不湿。   陆晚星带她去卫生间,先给孩子洗屁屁。   兵荒马乱的一顿饭,结束以后,战场留给住家阿姨,陆晚星确实累了,伤口也痛,早早上了床。   沈和微在客厅抽烟,沈和栋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到家了。   露露在旁边,要求也要通话。   她还在关心陆晚星,问“哥哥痛不痛”。   沈和微说哥哥不痛,已经睡了,露露还有些遗憾,没能再帮忙呼呼一下。   沈和微不喜欢小孩,觉得吵,也没办法进行多少有效的沟通。   可能是因为与露露单独相处过一段时间,所以对她才有些格外的耐心。   陆晚星跟他不一样,沈和微记得很清楚,那时候,陆晚星跟露露相处得很好。   去年六月份,沈和栋一家去临市玩儿,他太太突发阑尾炎,事发突然,只能把露露在沈和微那儿放了几天。   沈和微那么忙,那一周实质上是陆晚星帮忙带的小孩。   他其实跟沈和微一样没经验,但露露被教得很好,需求满足了以后,就基本不哭闹。   晚上临睡前,躺在床上眼泪汪汪地说“想爸爸”、“想妈妈”,沈和微跟陆晚星一左一右地哄哄她,也就慢慢地睡着了。   沈和微不在家的时候,他带着露露在临时充当儿童房的客房里画画。   露露不是特别捣乱,但一下午过去,沈和微到家的时候,她的手上还是沾了颜料。   陆晚星把她抱到洗手台上,一大一小两双手在水流下握着,揉出细腻的泡沫。   露露软乎乎的脸蹭着陆晚星的下巴,陆晚星被她的头发弄得缩着脖子躲,回头看靠在门边的沈和微的时候,两个眼睛笑得弯弯的。   有一天,在外面吃晚饭,露露吃光了儿童套餐里所有的章鱼小丸子,明显吃撑了。   回家后,他跟陆晚星带着露露绕屋后的人工湖散步。   初夏的时节,夕阳西下,气温正好,不冷不热,陆晚星在晚风中抱住情绪兴奋、正准备开始疯跑的露露。   沈和微就站在他身后,一只手臂护在他腰间,防止他抱着露露摔倒。   晚上哄好露露,两个人轻手轻脚地回卧室。   沈和微把陆晚星按在门板上就脱他的衣服,陆晚星一如既往的配合,被亲得头脑发晕,挂在沈和微身上发嗲:“不要套子,不许你用,我也要怀孕。”   一开始沈和微只当陆晚星在调情,不装纯的效果同样不错,确实勾他的火。   做到中途,沈和微停下来,叫陆晚星缓口气。   陆晚星爬到他身上,汗湿的脸贴着沈和微的胸膛,在发烫,也很软,没控制过的信息素环绕着沈和微,又开始念叨:“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我觉得都很好,可是露露好可爱,是不是要女儿更好啊……”   他才意识到,陆晚星好像是真在考虑跟他生孩子的事。   后来没过多久,沈和微结束了一次易感期,就跟陆晚星提了分手。   其实“分手”这词是陆晚星用的,当时沈和微说的,是“以后别再见面了”。   陆晚星当然是很不情愿的,问他自己哪里做错了,又求他“能不能不要分手”。   沈和微被他追着纠缠了几个月,最后发现他的确不再能在沈和微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沈和微的生活才重归清净。   但露露离开临市以后,一直对陆晚星念念不忘。   那段时间沈和微出差很频繁,经常待在国外,有一回开会碰面,已经是冬天,沈和栋旁敲侧击地问,之前露露嘴里的“哥哥”是谁。   沈和微倒没什么可瞒的,况且那时候他已经跟陆晚星划清了界限。   当时沈和栋听完也没当回事,他跟沈和微的想法差不多,玩玩陆晚星而已,印象中他是一颗没根的草,不带恶意地评价,谁都可以踩两脚,不会有什么麻烦。 第8章 晚星   过完元旦没几天,就是沈和微的外公,沈兆岭的生日。   他已经八十三岁了,生日每年都办,家人也都很重视,唯一可惜的是现在家里的顶梁柱沈和微有趟不得不出的差,没能赶回来。   这一次的场面不大,只请了陆泽荣一家,其他陆家的堂表亲都没有。   陆泽荣的妻子不出门,更不会参加这种场合。他带着陆悉一起来的,还有丰厚的贺礼,被安排在沈兆岭旁边,面子给得十足。   陆泽荣本身也是在生意场上打滚了一辈子的人,不能说活得不成功,又会说漂亮话,所以整场下来都很和谐。   也没有一个人提起前不久他的两个儿子在陆家大打出手,闹得流血的事情。   陆悉坐在另一桌,跟其他小辈一起。   沈和微不在,陆晚星作为主人,要四处照应,起筷时,只剩这一桌有空位。   陆悉跟一个小学生换了座位,挨着陆晚星,冲陆晚星说:“流那么多血,这就好了?”   陆晚星前一天刚去拆了纱布,好在伤口在额头上,处理时没用剃头发。   而且有额发挡着,现在不知情的人,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陆晚星说:“还在吃消炎药。”   陆悉被一句平平淡淡的话弄得憋气,咬着牙低声道:“谁关心你吃不吃药?我后悔,怎么就没一下砸死你呢!”   陆晚星开始探着身给桌上的人分酸奶,不言不语的。   陆悉捏着手里的酸奶,把吸管扎进去以后,捏了一把,发出一声“哎呀”。   酸奶喷得陆晚星的上衣上全是,陆晚星回头,陆悉笑眯眯的:“不是听不见我说话?”   见开始有人注意到这边,陆晚星坐下,拿餐巾纸简单擦了擦。   他刚好穿了件白色的圆领毛衣,不仔细看不太明显。   陆悉说:“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个傻逼挑事儿,沈和微撞坏我两辆车?”   陆泽荣还专门放话,不让他再去找事儿,意思是自己修。   钱不钱的无所谓,陆悉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可陆泽荣对他溺爱归溺爱,一旦严肃起来,他也不会非要对着干。   陆晚星原本不知道,但听他说完,也能大概想到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拿碗砸我,什么事都没有。”   陆悉冷笑一声:“哈,陆晚星,你还真牛逼起来了,隔段时间不给你点教训,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陆悉比陆晚星先懂得他们俩之间的“深仇大恨”和“不共戴天”。   记忆中,似乎是上一次见面,两个人还在分开时拉着手依依不舍,泪眼汪汪,下一次,陆晚星跟着丁凡惠到陆家去,如约带着自己在幼儿园得到的存钱罐,准备跟陆悉一起玩,陆悉就把他推倒在地,存钱罐也被摔得粉碎。   从那天开始,陆悉不准他再叫自己哥哥,在陆家的一切,对他来说,也都开始变成噩梦。   陆悉撕掉他的假期作业,扔掉他的书包,在大人背后搞一切能搞的小动作。   陆晚星拒绝替陆悉和他的玩伴去偷陆泽荣的香烟那天,被骗到阁楼锁了起来。   丁凡惠找了他很久,陆晚星在漆黑的阁楼里听见丁凡惠叫他的声音。   从平常到带上恐惧的哭音,他都没有回应,一直等到陆悉肯开门,放他走后门出去。   与陆泽荣仅仅一月一次的碰面,已经让腺体活动正值壮年的丁凡惠一直处于自顾不暇的状态,陆晚星与陆悉的见面是无法避免的。   他不会让丁凡惠发现他在陆家过得不好。   那天,在暮色中才出现在门口的陆晚星,被陆泽荣狠狠扇了一巴掌。   事实上,最初的好几年,丁凡惠的确以为他同陆悉相处得很好。   以为他们还跟两三岁的时候一样,是小孩子,不会懂大人之间理不清的纠缠。   每一次,从陆家离开时,母子两人的心情都会很好。   丁凡惠惯例给自己和陆晚星一人买一支圣代,沿着海城东郊的巷弄慢慢悠悠地走着。   有一天,陆晚星问丁凡惠:“妈妈,为什么哥哥的名字两个字,我的名字三个字?”   丁凡惠说:“妈妈的名字也是三个字呀,晚星跟妈妈一样。”   陆晚星很爱妈妈,但他自己没有想到这个,听完以后很开心,晃着丁凡惠的手说:“晚星长得像妈妈,名字像妈妈,全部跟妈妈一样!”   他们路过公交站台,电子屏上有全息游戏的广告。   丁凡惠把陆晚星抱起来,让他看上面一个女孩子的形象:“这是妈妈以前画的,好不好看?”   陆晚星的手都要拍红了,夸妈妈厉害。   丁凡惠说:“晚星也要好好读书,长大才会跟妈妈一样厉害。你不写假期作业,开学前一晚熬夜补的事,妈妈是知道的,只是当时不想批评你,你明白吗?”   陆晚星为自己的错误道歉,他不写假期作业,弄丢了书包,划破了丁凡惠刚刚买给他据说是真皮的鞋子,因为贪玩走远而惊动了陆家的很多人,差点吓坏了丁凡惠。   陆晚星越长大越调皮,惹了太多的麻烦,丁凡惠却一次都没对他疾言厉色过。   丁凡惠对他总是那样的温柔。   直到她终于决定逃避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最后留给陆晚星的遗书里,还是一样的温柔。   她说,宝贝,你出生那天晚上的天空很美,妈妈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星星,事实上,从那天开始,每一次看到你,叫你的名字,妈妈都觉得,有更多的信心好好活着。   她说拥有陆晚星是她人生里唯一的好运,说她很爱陆晚星,也说对不起陆晚星。   “晚星,晚星,好孩子,要是你还愿意再做一次妈妈的宝宝,妈妈保证,妈妈会比这一次开心,也一定会比这一次做得更好。”   有时候,陆晚星会想起那天的画面。   高二第一学期的寒假,他应丁凡惠的要求,去参加地理学科的补习。   回家时,警车和救护车围在门口。   丁凡惠短暂的生命,心理性停留在二十五岁的夏天,被陆泽荣标记那天,生理性停留在四十三岁那年的一月二十五日,她服下一整瓶止痛药,在救护车上终止了呼吸。   “我问你,那天你为什么不躲开?你明明看见我拿碗,也知道我不是吓唬你,是真的要扔,你就是故意的,对吧?让别人看看你有多可怜。”   陆晚星说:“吃饭吧。”   陆悉更生气了,皱眉瞪了陆晚星一会儿,突然阴阳怪气道:“你现在不缺钱,我就没用了,是吧?以前拿我当提款机的时候,我的弟弟不是这种态度啊。”   丁凡惠发现他在带头排挤陆晚星时,对他露出的那个可怕的眼神,对年纪还小的陆悉起到过一些威慑作用,等丁凡惠死了以后,陆悉才完全没有了顾忌,把陆晚星当成他的玩具和走狗。   但陆晚星也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心,给他送饭送水送药,从来没有跑空过,一管最多几十块的抑制剂,陆悉转账一千,一碗馄饨,常常要价三百。   陆晚星无奈道:“人很多,你不要这么幼稚。”   “幼不幼稚不是你说了算的。”陆悉道,“我告诉你,我能让你跟沈和微结婚,也有本事叫你们离。”   陆晚星看了他一眼,证明陆悉找对了切入点,陆悉得意起来,同时又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要是让沈和微知道,你跟他结婚前没多久,还在跟别人同居,照沈和微那种性格,就算为了大局和面子,不至于跟你离婚吧,但我估计,你们也就这样了。”   “你不是爱装可怜,爱打感情牌吗,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小白花陆晚星原来有一大堆前男友,沈和微肯定没想到吧。”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陆悉觉得自己确实对陆晚星很了解。   他永远都是那种蜗牛一样的性格,还很犯贱,怎么欺负他都不知道反抗。   要是把他跟谁放在一块,他更是这辈子都不会有离开的想法。   照陆晚星那没出息的样子,他这时候大概也很想跟沈和微好好地过下去。   陆悉夸张地哆嗦了一下,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你不觉得自己活得恶心吗,陆晚星,我要是你,没有一个人爱,只能靠低三下四地讨好别人,我早就去死了。”   这种对话在两个人之间就太常发生了,几乎每次见面都有。   只要不带丁凡惠的难听话,陆晚星全都接受得很自然。   晚上回家以后,陆晚星在窗边的躺椅上躺了很久。   只要沈和微去出差,他就会让住家阿姨休息。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陆晚星安静地看着夜空,不知道第多少次想起丁凡惠留给他的话。   她像在当面叫他一样,写下“晚星,晚星”。   沈和微接到陆晚星的电话时,应酬还没结束。   挂了一次,陆晚星又打过来,他捂着听筒到外面去接。   接通之后,陆晚星好像先翻了个身,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和微习惯了点他频率不低的电话,暂时没有怎么不耐烦,站在原地等他讲话。   陆晚星问沈和微应酬的饭店和预计结束的时间,沈和微一一回答,往常,到这里就该挂了,沈和微问了一句:“头还疼不疼?”   陆晚星的声音低低的:“疼,晚上比白天更疼。”   沈和微原地踱了两步,说出差后天结束。   陆晚星慢吞吞地“喔”了声,叫他好好休息,不要熬夜。   陆悉的假期结束了,沈兆岭的生日第二天,他就要返校。   但是,陆晚星在沈家那种非常自来熟的状态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那个沈文华跟他爸说的一样,就是个笑面虎,假慈悲。   不光在别人面前对陆晚星那么亲热,一口一个“晚星”,陆晚星去厨房看菜的时候,沈文华还在门口摸了摸他的头,陆悉也看见了。   大概在问陆晚星疼不疼,装得好像有多关心陆晚星,把陆晚星哄得团团转,恐怕比他死了的亲妈都亲。   还有沈和微,从前陆悉对他并不了解,闹着要悔婚那段时间,也没能跟沈和微面对面说上话,加微信也是之前家里大人的授意。   换人换得没头没脑,他感觉自己好像并没做什么,不知道沈和微怎么就同意了,当时还觉得,沈和微也就那样,哪有传闻中那么油盐不进、高高在上。   但现在看来,可能陆晚星也觉得他很好吧,听陆悉说要把他跟别人同居的事告诉沈和微,才不装听不见陆悉讲话了。   一副打算做沈和微八百年老婆的样子。   只要想想陆晚星从此以后变成在沈和微身边做小伏低,和从前在他面前一样,陆悉就觉得恶心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种走向,本来还等着看陆晚星在沈家受气的笑话呢。   他编辑好一大堆,洋洋洒洒,讲陆晚星混乱的生活作风,自己反复阅读,认为逻辑缜密,措辞严谨。   内心十分激动,已经无法忍耐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下一次见面,在微信上就发给了沈和微。   陆悉盯着手机等了两天,沈和微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陆晚星也没有。   第三天夜里,他分别给两个人都发了第三个问号,表示提醒,沈和微回了一句:【跟他在一起的人是我】   陆悉下意识只觉得扯淡,又发了一个【?】   沈和微:【陆晚星在睡觉,以后也别找他了】   陆悉打开陆晚星的聊天框,发了个句号,发现隔了一分钟,他就不是对方的好友了。   傻逼沈和微拿陆晚星的手机把他给删了!! 第9章 晚星   把陆悉从陆晚星的列表里删掉以后,沈和微简单扫了一眼陆晚星最近的聊天对象。   有沈和微、沈文华、沈和栋,跟刚加的露露,不认识的人只有一个叫“黄蓓蕾”的。   还有两个专业群,和一个学校的跳蚤市场。   看得出他很久没打开过,未读消息是999。   沈和微打开跳蚤市场,看到陆晚星的群昵称是“出全套速写(得分全A没写名字)”。   陆晚星的手机简单得不像年轻人的所有物,密码是2580,沈和微不知道什么时候看他解锁过,没用心记也没忘掉,联系人也没几个。   沈和微没翻几下,就找到前年十一月份跟陆晚星买作业的人,备注很明显:“求速写作业”。   求速写作业:【学长好,请问作业出了吗】   陆晚星:【还在】   求速写作业:【请问学长打算多少钱出呢?还有我可不可以看一下实物?可以面交吗?【哭泣】因为好多同学买这个都被骗过】   陆晚星发了二十几张图,画面里有写了当天日期的小纸条。   对面说:【够了够了,学长牛啤】   陆晚星:【两千,我不在学校,只能快递】   沈和微做成的交易不少,虽然对陆晚星这套大一大二两年评分为A的速写作业不知究竟价值几何,但看对面虽然很想要,可还是撒娇撒泼要陆晚星便宜点的样子,猜测他的出价大概没让对方占到太多便宜。   还收了十八块钱的快递费。   陆晚星对等价交换的心得,可能并不比生意场上的沈和微浅薄。   他睡得不稳,呼吸很轻,眉头也皱着,睫毛上还有没干的眼泪,翻了两次身,随时会醒的状态。   沈和微把他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顺手把自己微信里还在无能狂怒的陆悉也删了。   刚躺下,陆晚星就靠过来,在他怀里找了个位置。   沈和微在他头发里闻到熟悉的气味,带着暖的一点香气。   他们结婚没多久,就充满了这栋房子的所有角落。   跟在临市的时候一样,沈和微把陆晚星从便利店带回去以后,那半年里,他那间临市的落脚点,也到处都有陆晚星的信息素。   他们虽然在七月就说了不用再见面,但陆晚星的纠缠还持续了一段时间。   沈和微理智上清楚继续跟陆晚星乱搞下去会有的麻烦,比方说陆晚星开始产生他们在谈恋爱的错觉。   但身体还没厌倦,他们的信息素契合度高得离谱,也都是事实。   所以偶尔陆晚星偶尔蹩脚的邀约,沈和微有需要,也会纡尊降贵地应一下。   真正的空白期,要从那年的十一月开始。   又是一夜荒唐,陆晚星离开后,两个人还打过一个电话。   可沈和微再想到他总做无辜的眼,熟练运用自己外貌的清纯模样,和谄媚的信息素,突然感到如同嚼蜡,索然无味。   那就是他们最后一次上床。   沈和微的手绕到陆晚星腰间,陆晚星被摸得哼哼两声,把脸埋进他颈窝,有点醒了:“沈和微?”   沈和微没回答,也没动他上半身,只握住他一条大腿分开,虽然紧,但没清理过,进得还算轻松。   他出差回来这两天就没怎么消停过,刚睡着没多久,又被这样,陆晚星半睡半醒得委屈,脸埋进枕头里啜泣。   沈和微掐着他下巴,把他转过来,看他睡眼朦胧的,睫毛上糊着眼泪,说“不要了”,动作却还很温顺,沈和微揽他的肩膀,就主动靠过来。   阴差阳错结婚之后,沈和微发觉,自己对陆晚星身体的兴趣在重燃。   他长得漂亮,加上没什么骨气,爱做温柔小意的模样,这事很自然。   某种意义上讲,还算是皆大欢喜。毕竟陆晚星总要生一个孩子的。   第二次到夜深还没结束,陆晚星软得像一团棉花,眼睛也哭红了。   沈和微摸了摸他的脸,低头亲他,结果一如既往的管用。   陆晚星不怎么长记性,确实一向都挺好哄的。   除了跟陆悉打那一架,陆晚星没有其他惹是生非的倾向。   沈和微想上床就回去,看他手下的人最近笑容洋溢过得不错的模样,自己也知道,频率还不算低。   从前他不怎么考虑这方面,一则是口味叼,能入眼的不多,二来,沈和微不喜欢麻烦,打野食不安全,像陆晚星这样,多晚都行,还不是公事公办好似在嫖的,又免不了要维持感情。   不像陆晚星,被沈和微丢开手冷过一次,很清楚自己的斤两,在床上些许给点甜头,基本就可以随便摆弄。   沈和微忙起来忘了他,也从来没不高兴过,最多打两个电话查岗。   沈和微唯独这方面干干净净,随便查。   所以他自己也肯承认,他的婚后生活过得还算惬意,就这样下去,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1月25日,是丁凡惠的忌日。   陆晚星一早出门,买了花,殡仪馆在北山,位置偏,他把两个圣代装进保温杯。   丁凡惠的骨灰盒曾经下葬过,政府补贴的公益性墓坑,可惜是个烂尾工程。   陵园的物业只维持了两年,后来就成了完全无人管理的状态。   盗窃案件频发,本身就是穷人埋骨的地方,没多少人带着财物下葬,但到后面,连未火化的尸体都丢,因为场所的特殊性,也一直都没有破案。   那时候,陆晚星刚上大三,手里有一点钱,小部分是从陆悉那里来的,大头是自己接一些商稿攒下来的。   但他的专业花费本来就高,一点点积蓄,对上正规墓地的要价,是杯水车薪。   后来不得不迁,还是因为那场大雪。   临市的雪,到了海城边境变成了雨,没用多大,就冲漏了好几个墓坑,丁凡惠的是其中一个。   那段时间,陆晚星没回过海城,等他知道,丁凡惠的骨灰盒从一月份开始,已经露天了将近一年。   陆晚星很想让丁凡惠能每天看到夜空,但是试图借钱买墓未果后,还是在休学以后,把丁凡惠的骨灰盒转到了一家私人殡仪馆的柜子里。   丁凡惠的父母都还在世,但当年那件事,因为陆泽荣的身份闹得人尽皆知,还上新闻被讨论过一阵子,全家人都觉得丢脸。   家里后来又生了一对弟弟妹妹,丁凡惠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父母年纪都大了,她也没能给过什么帮助,所以很早就断了往来。   陆晚星打电话告诉他们存放骨灰的殡仪馆地址时,他外公撂下“没钱”两个字,挂了电话。   他又打回去,解释只是想让他们有空去看看丁凡惠,这一次,话没说完,就被挂了。   以前因为要上学,陆晚星来得不多,几乎只有清明节和忌日这天,会抽时间看看她。   他怕丁凡惠会太孤单,有时候又想,如果丁凡惠真得到了解脱,她那么厌恶海城所有的一切,肯定早就不在这儿了。   在飞机上碰上沈和微那天,就是1月25日,陆晚星刚刚看过丁凡惠。   陆晚星不再去陆家,不再参加名目众多的聚会,所以那时他们已经有几年没见过了。   当时还在寒假假期内,他住在学校,不用额外交住宿费,在校外找了份便利店的兼职。   给丁凡惠扫墓的往返机票,也是很早之前买的,很便宜。   沈和微在他身边坐下时,还在打电话,对面可能对让沈和微坐普通舱这件事感到抱歉,沈和微说:“没事,落地后联系。”   挂了电话,他才显出点坏心情,闭着眼一言不发地靠在椅背上。   陆晚星在空姐发晚餐时跟他说了第一句话,问他出发得这么匆忙,有没有订好酒店,毕竟临市温泉多,正在旅游旺季。   沈和微倒没怎么不耐烦,说有住的地方,还叫出了陆晚星的名字。   遇到的第三天,他就跟沈和微上了床。   说多意外,陆晚星倒也没有。   他虽然没什么经验,但毕竟是个早就分化的omega。   就算打电话时没有那个意思,可看见沈和微大半夜风风火火地来,车窗后那双漆黑的眼,上车后,行驶方向根本不是他报的地址,也就大概知道会发生什么。   只是沈和微要得太急,急到短暂吓到陆晚星。   他没能忍到进车库,在院门口急刹车,抱着陆晚星下车,陆晚星几乎是被他扔上了床。   那晚疾风暴雨来得狂乱,陆晚星没有过开口说一个字的机会。   他们做了一整晚信息素的奴隶,alpha的释放爆烈无法拒绝,可能那天在飞机上,两个人就都在渴望这事。   他们的身体那样契合,信息素如果有实质,那么肯定纠缠得比陆晚星拥抱沈和微用力。   碰面后空出的短短的三天,本能被压抑得像是过了三年。   第二天傍晚,陆悉打来电话,叫陆晚星一起搭飞机回家,陆晚星才知道,因为大雪,大学城都大范围停电了。   所有航线从昨晚就开始停飞,大雪稍停时,陆泽荣的专机起飞也动用了不少关系。   陆悉警告陆晚星,错过了就等着在临市被冻死吧。   他探身想拉开窗帘看看,手没碰到窗帘,就被沈和微拦腰拖回去。   几乎是昏天黑地地做了两天。   陆晚星的脖子被沈和微啃得散出一大片淤青。   事后,沈和微对那惨状也有些抱歉,陆晚星倒没觉得太过分。   只是想,好在还是冬天,穿一阵子高领毛衣,也就过去了。   冬天的确过去了,春天慢慢来了,万物复苏,抽芽开花。   陆晚星也沉浸在他突发的爱情中,像突然升空脚底踩着云的人,心情是惊喜的,脚步是踉跄的,未来也是渺茫的。 第10章 晚星   这一年过年早,二月初就到了大年三十,陆晚星跟沈和微搬回他外公家,沈文华也回去了。   住在一起的十多天里,沈文华评价陆晚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   因为他整个年都看着兴致很高,每天起得早睡得晚,自己把自己忙得要命。   早起在厨房转来转去,那里人多手杂,他也不怕油烟大,时常上手,据说已经学会了炸藕盒。   上午则坐在牌桌边,听沈家的亲戚朋友们边打牌边八卦,吃过饭,午睡一会儿,又到了打牌的时间。   跟着沈文华他们出门拜年,也只是换了个地方打牌。   晚上回家,下了车进门的时间,陆晚星问沈文华:“爸爸,刘家的小女儿结婚了,对象不是王家的二儿子?”   沈文华说他听岔了,下午讨论的是刘家的二儿子,跟王家的小女儿。   “……”   陆晚星皱眉道:“人太多太多,等我去画个关系网。”   沈文华要被陆晚星笑死,看着沈和微说:“他都认识,你问他。”   闻言,陆晚星转头看沈和微,他也在换鞋,然后直起身走了。   虽然一直知道他们相处什么样,而且最近沈和微对陆晚星的态度看得出来有了好转,但他们刚回家那两天,真当面看着,沈文华还是挺忐忑的。   一方面觉得尴尬,毕竟他没法细管这种事。另一方面,也担心哪天陆晚星忍不了,爆发一场,大正月当着亲戚的面吵架,叫人笑话。   毕竟陆晚星也是迎碗而上过的人,可能不是看上去那么好欺负。   但很快沈文华就坦然了。   陆晚星好像根本就没把沈和微那个态度放进心里。   这会儿也一样。   沈和微前面走,陆晚星在后面追,跟上去以后要牵手,沈和微没能躲开,被握住了。   沈文华听见陆晚星隐约的声音:“王家的小女儿叫什么?她是不是……”   两个人上了楼,沈和微先去洗澡。   他洗到一半,叫陆晚星拿浴巾。   陆晚星进浴室一看,浴巾就在架子上,反而自己被沈和微拉到花洒底下,热水浇了满脸。   他一时间睁不开眼睛,下意识攥着沈和微的手腕:“衣服都湿了。”   沈和微说:“湿了就脱。”   回家以后,陆晚星忙,沈和微也忙,所以这几天一直没做过。   陆晚星每天活蹦乱跳,看什么都新鲜,已经被乱花迷了眼,此时沈和微突然发难,他站在原地,呆呆地发愣。   下午这趟,去的是沈和微外公的亲兄弟家,长辈年纪都大了,沈和微陪着喝了两杯。   回家路上,陆晚星坐在他跟沈文华中间,信息素还掺着点什么味,总飘到他鼻尖。   沈和微捏一把陆晚星微张的嘴唇:“听见没有。”   “你……我,我……”   “你什么你。”   “现在?”陆晚星的态度大变,简直跟在他们两个人的家里完全相反,“现在好早,爸爸和外公都还没睡,我,我还……”   沈和微不听他说话了,也不用他自己脱衣服,亲自代劳,效率奇高。   陆晚星竖着进浴室,一个多小时以后,横着出来。   到了床上,动作更能放得开,陆晚星忍得艰难,咬着嘴唇,紧紧闭着眼,脸红红的,紧张的样子像是第一次,眼泪早把枕套浸湿了。   沈和微看了眼,俯身把他吻住,那些声音就淹没在两个人的唇舌间,化成了汗、泪和其他液体。   本来就没喝多少,酒气在浴室已经散干净了。   后半程,沈和微单纯是看陆晚星逃避得有意思,才一直折腾到夜深人静。   结束以后,陆晚星全身都埋进被子里,沈和微冲完水回来,从身后伸手,在他脸上抹了把,还在哭。   陆晚星被他摸到眼泪,喃喃开口:“爸爸外公肯定都知道,我没脸见人了……”   沈和微看他是真伤心,几乎被气笑:“跟我是偷情还是怎么,让你没脸见人?”   陆晚星背对着他,还在低声嘟囔,沈和微不想再听,也翻了个身。   陆晚星犟了一会儿,爬起来看沈和微真睡了,又挨着沈和微躺下,一条胳膊搭在沈和微腰上,脸埋进沈和微的背。   他的呼吸热,手也热,沈和微被他抱了一会儿,下床去拧了条毛巾,把他擦干净。   陆晚星躺在被子里,两个眼睛在昏暗的夜灯里亮晶晶的,不哭了,抿着嘴笑。   等沈和微发现的时候,他自己也笑了一下,笑陆晚星的呆和笨。   他躺回床上,陆晚星很熟练地躺进他臂弯。   “昨天回陆家,陆悉说你把他微信删了。”   沈和微没说话,陆晚星又说:“你以前不是删了我吗,怎么删他啊。”   说着说着,他又不太高兴了:“以后只能删我,不许删别人。”   沈和微:“……”   陆晚星继续说了几句没营养的话,平常说得也多,但今天可能是太累,没多久就睡着了。   提起陆悉,沈和微想起陆悉发给他的微信内容。   里面细数了陆悉能想到的一切陆晚星有过众多前任的情节。   类似“三月份开学与陆晚星见面时他浑身alpha的味”,事无巨细,添油加醋。   但它们的起点,是那年的一月份,陆晚星雪夜外宿,拒绝了陆悉回海城的飞机。   陆悉的原话是“在大学老实了三年多,还是憋不住跟他妈一样勾引男人去了”。   那一天,沈和微意识到一件事:他是陆晚星的第一任男友。   又因为雪夜之后的事他都清楚,所以,也该是陆晚星唯一有过的一任男友。   在此之前,沈和微实际上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觉得自己不在意“第一次”或“第一个”这种事。   但他也没想过自己是。   继而意识到,那时候陆晚星问他有没有订酒店,可能不是在约,陆晚星的很多装纯瞬间,可能是因为真的纯。   刚开始上床的时候,好几次他没带套子,陆晚星哭着说怀孕怎么办,可能也不全是为了勾引他。   虽然沈和微没觉得这是什么天翻地覆的改观,不过,适当地对陆晚星好点,也没坏处。   陆晚星好像在做梦,喃喃叫了声“妈妈”,沈和微摸了摸他的脸。   陆晚星的开心状态一直持续到回他们自己家这天。   沈和微开车,他坐在副驾,降下车窗跟沈文华再见。   陆晚星不高兴的时候比较少,过年这段时间情绪好,也是相对来说,总体不令人感到反常,沈和微以为,他大概会因为离开沈文华而低落一下。   毕竟他这段时间粘着沈文华的样子,比起沈和微来说,更像沈文华的亲生儿子。   但是沈宅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陆晚星托着下巴,时不时转头看一眼沈和微,还是笑眯眯的。   进门以后,他从身后抱住沈和微,吸了口气,说:“回家好开心。”   沈和微被推着往前走了几步,半晌道:“我看你在哪都开心。”   “也是的。”陆晚星没听出揶揄,想了想说,“不过在这里最开心,因为只有跟你两个人。”   他笑嘻嘻地转到前面,变成面对面的姿势,垫脚凑近,嘴唇几乎要碰到沈和微的。   “在那边我好害羞。”陆晚星看着沈和微,慢吞吞道,“可你太过分,我又忍不住。”   在长辈身边的陆晚星保守得可笑又认真,所以在家里虽然每天同床共枕,但只做过那一次。   沈和微脑子里嗡嗡得上头,恶劣地想他总不可能被上了这么多次还纯,纯到这样做都不是在勾引。   他一言不发地看了陆晚星几秒钟,然后把他扛上楼。   陆晚星的脸热得发烫,一句拒绝的话都不说。   两家的生意进行得有条不紊,沈和微年前高频率出了几次差,年后没怎么离开海城。   沈和栋从临市回来,跟他汇报工作,在小会议室里开了一个多小时的会。   公事说完了,轮到讲家事。   沈和栋打量他,挑眉道:“常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我看你,怎么结了婚都几个月了,越来越春风得意?”   沈和微低头唰唰签字,不走心地应了句:“是吗。”   沈和栋道:“是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晚星怀孕,你要当爸爸了。”   沈和微道:“也不是不可能。”   沈和栋愣住片刻,沈和微正色道:“过两年吧,现在不是时候。”   陆晚星还在因为信息素不稳定休学,过后就免不了还要回去读书,而且他手上还有好几个大项目在起步阶段,的确不适合要孩子。   沈和栋反应过来刚才沈和微小小开了个玩笑,往常只有沈和栋自说自话的份,看来沈和微心情的确不错。   记得他之前那段魔鬼时间,不止手下人,连沈和栋都过得十分艰难。   “他是挺招人喜欢,以前露露就喜欢他,这后来你嫂子也说,晚星心眼少,好相处。”   前几天,沈和栋听妻子跟沈文华通家常电话,聊到陆晚星,沈文华还说,事先担心过陆晚星过年见亲戚会别扭,毕竟他被陆悉砸破头的那天,好多人都在场,但陆晚星表现得完全不在意,好像没发生过。   沈和微不甚在意道:“他不长记性。”   沈和栋知道点沈和微与陆晚星的旧事,那时沈和微自己不当回事,沈和栋当然也不在乎,但现在想想,陆晚星的确心大。   他劝了沈和微一句:“我看你现在也没特别排斥他,以后还是别当着他面说这种话,你们结婚了,跟以前不一样。”   沈和微问:“还有事没事。”   “有事,露露说想哥哥了,晚上一起吃顿饭吧。”   沈和微说好,又叫沈和栋教她女儿把称呼改掉,什么哥哥,叫婶婶。 第11章 晚星   见完画册编辑以后,陆晚星直接到的饭店。   其他人都已经坐好了,露露张开胳膊喊他:“哥哥抱!”   陆晚星摸了摸她的头,把她从儿童椅上抱起来。   沈和栋的妻子钟语欣看出他累了,等了会儿,把露露接过去,说了两句话,重新放回她自己的位置上。   露露挨着陆晚星坐,跟陆晚星咬耳朵。   钟语欣道:“晚星,小孩子就是嘴甜,你别耳根太软,总被她哄。”   她想了想,又说:“最近还念叨万元户,我看沈和栋这个女儿,迟早变成财迷。”   过年时,露露发现了给长辈拜年就会收到红包的规则。   连续好几天,她都发语音对陆晚星说“哥哥,新年快乐,红包拿来”,总共收了陆晚星三十多个红包。   过了好一阵子,听到露露跟同伴显摆自己是“万元户”,钟语欣检查她的账单,才发现大部分都来自陆晚星。   一万块实际上没有多少,露露真正的红包,有一张专门的卡存着,也有一部分用来买保险和理财。   但是露露几乎只在微信里逮着陆晚星薅,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钟语欣把事情对沈和栋说了,叫他去教育露露,才知道沈和栋早已经知道:那笔钱对大人的确不算什么,但对露露来说,就太多了,陆晚星给完以后就跟他说了,让他留心露露。   因为这件事,钟语欣意识到,陆晚星可能不是简单的心眼少——那就有些蠢了。   他做事情其实一直都挺周到,只是没什么痕迹,很自然,所以容易叫不了解他的人认为他考虑得少。   她悄悄对沈和栋说过,陆晚星表现出来的家教,跟他的风评不太相符。   毕竟丁凡惠在上一辈富太太们嘴里是什么样的,没人不知道。   沈和栋一向不评价这些有的没的,但也没有否认。   钟语欣还在数落露露,沈和栋唱了红脸,说小孩子不懂,被他教育过以后,就再没要过了。   露露沮丧了一瞬,又拉陆晚星的胳膊,继续跟他咬耳朵,问他刚才干什么去了。   陆晚星把刚拿到的画册打样给她看。   画的本来就是儿童画册,内页只有颜色和线条,页码数字都没有,露露好奇了没多久,很快就开始认真地看。   她的逻辑一向比同龄人清晰,自问自答了几个问题,比如河水是黄色的,是不是因为被太阳晒着。   陆晚星画的时候就是这样想,在她脸上捏了捏,夸她聪明。   一顿饭吃完,分开前,露露把画册还给陆晚星,因为那“是哥哥的工作”。   陆晚星也答应她,过段时间重新送她一本。   沈和微之前没注意过陆晚星整天待在家里忙什么,只是知道他有事情做,不会太无聊就好。   但今天他拿回来的画册,虽然还只是打样,但也已经有模有样。   刚才露露翻看的时候,沈和微扫过一两眼。   画童画时,陆晚星的风格跟以前不大一样,童真,也天马行空,颜色用得很跳跃。   在临市的时候,沈和微的记忆里,陆晚星最常做的一件事,也是画画。   他说自己没天分,所以需要多练习。   沈和微对花花草草没有任何兴趣,陆晚星的画也一样,但不妨碍他记得陆晚星画过的很多东西。   有沈和微第一次进厨房熬的梨汤、交握的两只手、被阳光照射着的一张白纸——是的,陆晚星在白纸上画白纸。   他用了好几天时间,把那碗梨汤画得好像一张照片,沈和微点评,为什么不直接拍照。   陆晚星假装生气地瞪他:“因为我喜欢!”   沈和微突然发现,他那时候好像还是有脾气的,至少假装也会假装一下。   不过那个阶段好像很快就过去了。   是从哪天开始,陆晚星就没再生过气?   沈和微伸手揉了把靠在身边要睡着的陆晚星的头。   “嗯?”陆晚星困得厉害,不睁开眼睛,只把沈和微那只手握住,“到家了?”   沈和微说没有,继续骚扰了几下陆晚星,陆晚星依然闭着眼,发出很困的笑声,没有别的表示。   沈和微停下了自己也发觉幼稚的举动。   又过了段时间,在沈家小聚,沈和栋一家也在。   吃过饭,孩子们聚一堆,飞奔着玩闹,大人们聚好几堆,有闲聊,也有正经谈话。   沈文华问沈和微:“最近看你跟和栋来往比以前多。”   沈和微说:“差不多。”   “以前谈公事,最近,我听语欣提起,还常出去吃饭?”   沈和微不置可否,沈文华也不再多问了,只说:“这样就挺好的。”   沈和微跟沈和栋,作为堂兄弟,又是沈家这样非常传统的家庭,几乎是在沈家院里形影不离地一起长大的。   沈和栋从小稳重,为人周全,对谁都客客气气的,风评尤其好。   又长沈和微几岁,所以比他早几年分化出信息素。   A级的alpha,性格也靠得住,相比起其他富不过三代的人家的儿孙,已经很好了,足以承接沈家的家业。   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把他看作继承人,他自己,包括沈文华,以及当时叛逆不羁、根本是排斥生意场的沈和微。   可几年以后,沈和微的化验单上,明明白白定级为“S”。   此前一直没有公开表态的沈和微的外公沈兆岭的态度当即清晰起来。   沈和微几乎还是个孩子,刚上大学,正在热衷机器人,四处比赛,就被沈兆岭安排,跟着当时外聘的总经理到处出差。   可以说,在所有的家庭,等级更高的alpha后来居上这种事都是非常正常的,但不妨碍嫌隙就此产生。   两个人从来没有过明面上的争纷,沈和栋甚至是继续很认真地干着沈兆岭分到他手头的工作。   后来轮到沈和微给他分配工作,也是一样的态度。   两人见面,该有的热络也一分未少,维持着家族和睦的体面。   但是,沈和栋出国过生日,没再邀过沈和微,连要订婚结婚,沈和微都没有比其他的普通朋友早一天得到消息。   乃至沈和栋后面生大女儿和二女儿,沈和微全是从沈文华嘴里听说,如数送去礼金。   他跟沈和栋的关系,就那样一度维持在冰点。   事情刚发生那年,沈和微十八岁,刚上大学,沈和栋二十七岁,已经在公司历练了两年。   一个年轻没有经验又习惯了我行我素,另一个则是乍然从高处跌落,周围人与自己的心态全都骤变,自顾不暇。   在那种情况下,两个人对所有的事都看似处理得非常得体,除了他们原本深厚的手足之情。   沈文华自然注意到沈和栋的反常,沈和微却没有,一向都是脸臭话少,喜怒不形于色。   除了他有一天喝多了,恰巧进门时佣人提醒,定期体检的时间快到了,失态地说了句“去他妈的信息素”,沈文华没再发现过他表露难过。   但沈和微对信息素的厌恶,从此变得有迹可循。   他几乎是要把信息素和自己割裂开对待,对人被本能支配,甚至决定命运的事情感到荒唐。   “人都有想不开的时候,这几年过去,他该帮你的,没有少做一分,感情没有捡不起来的,你们比亲兄弟差不到哪去。”沈文华又说了一遍,“这样就挺好的。”   陆晚星很早就说困了,吃完饭没多久就上了楼。   沈和微听沈文华说了几句话,也回了房间。   陆晚星在床上趴着,只不过除了他,还有露露。   听见沈和微进门,露露回头,大声叫了他一声“叔叔”,然后就转了回去。   沈和微在床边站了一小会,顺手解开两粒衬衣纽扣,也坐下,听他们聊露露在亲子班认识的朋友。   耳边响着露露的长篇大论,沈和微不经意间想到,沈和栋跟他的关系开始改善,应该就是在临市,紧急把露露放在他那里的那一次。   但现在想想,如果没有陆晚星在,沈和微当时并没有把那当成两人关系的重要拐点,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不可能会答应下来。   他回过头,看了眼和露露并排趴着,正在帮露露分析哪个朋友智商最高的陆晚星。   最后,喋喋不休的露露是被钟语欣抱走的。   大女儿从小表达欲旺盛,对关注的需求也很高,其实带起来很费神,钟语欣自己知道。   所以她抱走露露的时候挺不好意思的,说只是一会儿没注意,就让她溜上来烦了陆晚星这么久。   沈和微送她到门口,顺便反锁了门,转过身,就看见陆晚星的一边脸挤在床上,两眼放空,的确满脸疲惫。   他去洗完澡出来,陆晚星还是同样的姿势。   沈和微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比平时温和,问陆晚星:“是谁说露露好可爱?”   他说“好可爱”三个字时,模仿了陆晚星的语气,可惜不太像。   陆晚星有气无力道:“还好吧……什么时候说的?”   “临市。”   陆晚星不太记得了,那时他也只是尽力去带,留下的记忆只有累。   想了想说:“我没办法呀,我看你哥哥送孩子过来,都没跟你说几句话,你也不太开心的样子,感觉你们关系不算很好,怕露露过得不开心,你们关系更不好。”   陆晚星讲这段话时,语速慢吞吞的,沈和微揶揄他“可爱”时眼睛里的一点促狭的笑还来不及给他看见,很快消失了,换为一个较为严肃的表情。   陆晚星翻了个身,换另一边脸挤在床上,还在顺着回忆碎碎念:“我那段时间好累,你不知道带小孩多累,只是听小孩说话,都是很累很累,更别说她们一直要动来动去,一分钟不注意,就会拿各种东西塞进嘴巴……”   他想到什么,突然卡了壳,半晌,自己脸红了,抬眼去看沈和微——沈和微刚才学的“好可爱”,总不会是他在床上随便说的那句吧。   什么人会记住别人调情说的话?   到底是他不正经,还是沈和微更不正经?   陆晚星气急败坏,不过沈和微没让他自己尴尬多久,就让他陷入另一重灾难:又要在沈和微的外公家做少儿不宜的事了。   还有老公的兄弟一家,陆晚星从上次的“没法见人”,直接升级到“不活了”。 第12章 晚星   六月中旬,暑气开始旺盛的时候,陆晚星的画册首印上市了。   每年新出的儿童画册数不胜数,这个行业也没什么营销,没几个人因此名声大噪过。   陆晚星最初接这份工作,也只因为需要用钱,他早早拿到了版税,根本没注意过销量。   只知道保持着大众水平,出版社不至于亏钱。   但在温吞了一段时间之后,可能是因为先后被几个儿童报刊和母婴杂志转载,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陆晚星收到了再版的合同。   加印版出厂进书店那天,沈文华以此为由头,组了个饭局,定在陆晚星签售的商场。   出版社选的是海城人流量最大的一个书店,陆晚星的签售只有二十分钟,不用上台不用说话,坐在那里给小朋友签名字就好。   一起宣传的,还有其他好几位作家,他混在其中,不是十分显眼,是个很简单的工作。   沈文华排到他面前时,送了他一束花。   陆晚星坐着,抬起头看见沈文华。   他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在冷气开得很足的商场里穿着圆领的针织衫短袖,气质温润,对着陆晚星笑,说:“恭喜你,晚星。”   送完花后,他在书店里闲逛,顺便等陆晚星。   陆晚星结束得很快,两个人去等电梯上楼,加了会儿班的沈和微也已经到了。   在场的还有沈兆岭跟沈和栋夫妇,以及沈文华的两个朋友,没带孩子,全是大人。   沈兆岭年纪大了,以往很少出门,但这天看着精神很好,沈和微跟沈和栋坐在他左右。   吃完以后,沈和栋带沈兆岭去卫生间,陆晚星也跟着去了。   送走沈文华的朋友,沈和微问沈文华:“怎么了?”   他进门时的神态不大对,不是很明显,维持的时间也不长,沈和微抬头看陆晚星的时候,恰好看到了。   沈文华看他一眼,拿起水喝了口。   沈和微又问了一遍:“爸?”   沈文华喝完水往外走,边走才边说,他买了本画册,去给陆晚星送了束花。   沈和微道:“我知道。”   沈文华道:“他签的名字,是小丁。”   几个简单的笔画,连笔写出来,乍一看像波浪线。   出乎沈文华的意料,来排队的人当中,小朋友竟然不是主力军,他站在队列里,丝毫不显得突兀。   陆晚星走笔如飞地签了十几分钟,沈文华递过画册前,陆晚星都没来得及看到他,习惯性签下“小丁”两个字。   沈文华离开队列后,又逛了几排书架,看着那龙飞凤舞的线条,才反应过来。   陆晚星几乎从来不提家人,他确实也没几个家人。   陆悉对他是那个态度,陆晚星跟沈和微结婚后,沈文华听到了他以前的一些事,知道他与陆泽荣的关系也非常一般——告诉他的人用调侃的语气说,儿子开老子的瓢,后来又是哥哥开弟弟的,好家风——陆晚星还跟陆泽荣动过手。   对于丁凡惠,他也从没提过。   沈文华本来能理解,说起来全是非常糟糕的回忆,正常人都会选择慢慢遗忘。   可现在看来,完全相反的,陆晚星显然不是选择遗忘。   他写下很多遍的“小丁”时,用的是什么样的心情?   小丁,小丁,似乎只是平常地呼唤朋友。   对于从没离开过的人,对于从没有产生过时间间隙的人,才能使用这样亲切,但也随意的称呼。   丁凡惠对陆晚星来说,是这样的人吗?   沈文华想,陆晚星也还是个孩子,年龄并没有多大,肯定会有难过的时候,那些时候,他也在心里默念“小丁”吗?   就是这个想法让他失态地红了点眼眶。   陆晚星自己对签售很上心,尽管他的编辑告诉过他好几遍,一同宣传的人很多,重心也不是画册,让他不用紧张,他还是配了好几套衣服。   也曾拍照发给沈和微,征询意见。   结果今天穿的并不是沈和微见过的任何一件。   他从卫生间那边走过来,一手扶在沈兆岭臂弯,一边冲沈和微抿嘴笑了笑。   他看上去的确还没长大,笑也简单,哭也简单。   因为沈和栋喝了酒,不能开车,等司机或代驾都还要点时间,又只有沈和微过来的时候带了司机,沈和栋家两个孩子半小时前已经催着要爸爸妈妈回家。   最后决定司机送沈文华跟沈兆岭,沈和微送沈和栋两口子。   他让陆晚星也上沈文华那辆车,没让他跟去沈和栋家。   沈和栋与钟语欣在跟沈兆岭道别,见暂时没人注意他们,陆晚星在车门边拉沈和微的手,晃了晃,低声说:“想坐你的车。”   沈和微低头看他:“露露给你讲故事听不听?”   陆晚星赶紧把手松开,上车挨沈兆岭坐好。   陆晚星是今天的主人公,回程路上,话题中心也还是他。   钟语欣翻看手机里刚才拍的陆晚星签售时的照片,选了几张,应沈和微的要求发给他,随口说:“晚星长得真的好,他这个年纪,我没看过更好看的。”   沈和栋在前一场应酬已经喝了酒,话有些多,跟着说了句:“其实阿姨如果是男人,长相应该就跟晚星差不多。他跟陆叔叔完全不像。”   钟语欣思考了半分钟,才明白过来,沈和栋说的“阿姨”,是丁凡惠——实在是她之前听过的有关丁凡惠的讨论,都不怎么客气。   接着奇怪:“诶,你见过她?”   丁凡惠的故事有大把的人知道,大把的人谈论,但好像见过她的人却没几个。   这也难怪,陆泽荣总不会在这个被他意外标记的omega定期去家里时,邀请客人去参观。   “好多年前的事了。”沈和栋道,“有过几面之缘。”   沈家与陆家的确来往频繁,就算上一辈没有结成亲,但那也说明两家交好,有过意向,在生意场上,大多数时间也都属于同一梯队。   沈和栋说,其实最初那几年,圣诞、新年这些节日,丁凡惠是会去陆家的。   只不过那种场合人太多,没人专门介绍她,一个人默默待在不起眼的地方,很多人根本不会去关心她是谁。   这样想来,沈和栋见过她,好像确实是件挺正常的事。   钟语欣与沈和栋是自由恋爱,本家在外地,只有姑姑远嫁,安家在海城,所以对他们小时候的事其实不太清楚。   “所以,你也见过小时候的晚星?和微也认识晚星?”   沈和栋点头:“只是见过。他小时候……大概三四岁吧,跟陆悉形影不离,两个人看着一样大,他总追着陆悉叫哥哥,关系很好。”   “我想,阿姨那时候肯在新年时忍着指点去陆家,应该就跟这个有关系。”   丁凡惠很在意陆晚星,看在外人眼里,几乎算是溺爱。   只要见过她对待陆晚星的神情,就会知道,重要的不是说什么——丁凡惠也会对陆晚星讲道理,摆出严肃的表情管束他,而是做什么——她根本不是会忍心真的去责备陆晚星的样子。   陆晚星贪玩走丢了一下午的那天,确实惊动了许多人。   放学后听到消息的沈和栋跟沈和微,都帮忙找过。   陆泽荣打陆晚星那一巴掌的时候,动作太快,谁都没有想到。   毕竟那个年纪的小孩如果真被人抱走,找回来的可能性就太低了,哪里找都没有陆晚星的身影的时候,沈和栋就捏了一把汗,更何况是他的父母。   陆晚星自己出现在门口时,大家都松了口气,谁知道陆泽荣的第一反应,是打陆晚星。   丁凡惠没能拦住那个巴掌,看上去心都要碎了。   他几乎是丁凡惠的命,最初那几年,陆晚星跟陆悉要好,要求去陆家过新年,丁凡惠是不可能让他失望的。   “……”想想陆晚星跟陆悉现在的关系,钟语欣道,“都是大人作的孽。”   回程路远,车子经过长长的隧道,车厢里是嘈杂的沉默,钟语欣想到沈和栋说的“几面之缘”,又提起前话:“陆家的新年,你们每次都去么?怎么还会见过阿姨好几面?”   她以前都是直呼其名,现在听沈和栋这样称呼,跟着改掉了。   沈和栋顿了顿,车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这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道:“她在陆家昏倒,我正好帮忙送个东西过去,赶上了,送她去了医院。”   陆泽荣出差走了一个多月,此前与丁凡惠也有一个月没见过,再次定好见面这天,他还是没有回来。   丁凡惠等了没多久,就坚持不住,晕倒在客厅。   沈和栋到的时候,她就躺在那里,意识还有,只是没力气爬起来。   陆家的佣人从她身边走过去,没有一个人肯哪怕扶她一把。   那个画面沈和栋到现在都印象深刻,因为他此前从不知道,有人只是想有尊严地活着,都会那么困难。   钟语欣没想到是这样的事,也发觉沈和微的沉默,打住不再问了。   沈和微到家时,陆晚星已经睡了。   他留了盏灯,很板正地躺在床上自己的位置,眼睛轻轻闭着,睫毛鸦黑,长得微微发卷,在眼下打下一层阴翳。   沈和微躺下以后,他习惯性靠了过来,睡衣翻上去,露出一小截腰,在灯下腻白发光,隐约还有前几天留下的印子。   沈和微垂眼看了片刻,帮他把衣服拉好,又看了看他的后颈,虽然动作很轻,陆晚星还是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最近陆晚星仍在做信息素相关的治疗,需要定期复查打针。   昨天是沈和微陪他去的,在注射室的外面等。   陆晚星出来时,护士跟在他身边,对沈和微叮嘱同样的话:“你是家属?腺体注射后疼痛是正常的,开了止痛药,但可能对腺体的作用不大。”   “二十四小时内热敷,二十四小时后可以冷敷。”   “痛感剧烈不排除发生感染,注意及时来医院检查。”   说着,把一堆检查单交到他手上。   陆晚星刚打完针,疼得有些呆了,默默坐在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还有沈和微。   两个人直接从医院回家,刚刚下午四点钟,时间还早,但因为陆晚星的不适,谁都没有说话。   昨天是沈和微第一次陪陆晚星去,但他的病例卡上,写着(19/24),意思是陆晚星自己去打过十八次这样的针。   沈和微半靠在床头,一手揽着又开始熟睡的陆晚星的背,没什么别的感觉,只是不太想让陆晚星再一个人去打针了。 第13章 晚星   陆、沈两家合资收购的连锁商场启动得很顺利,一年多的时间,已经转亏为盈,大笔现金流开始进账,联姻也在经历了换人风波后,慢慢转了舆论风向。   沈家办过晚宴,陆家紧随其后。   这种场合,沈和微跟陆晚星都得出面。   自从陆晚星跟陆悉在陆家闹了那一场,这是继过年之后第二次回去。   过年时,陆晚星一直跟在沈和微身边。   陆悉的母亲惯例没露面,放下年礼,沈文华与陆泽荣说了几句话,没再待多久,就赶往下一场。   但这次不一样,沈和微有要忙的正事,陆晚星只跟了几分钟,就被沈和栋找借口叫走了。   他看出陆晚星对陆家的排斥,也知道他待得不舒服,所以拿了杯酒,不远不近地跟着,偶尔也跟陆晚星说两句话。   沈和微的致辞结束之后,晚宴正式开始。   陆悉也从学校回来了。   这次的成功合作,不光沈家受益,也使陆泽荣身价倍涨,陆悉跟着趾高气昂。   他只比陆晚星大几个月,但梳了个背头,穿着双锃亮的皮鞋,浑身logo,年龄差距瞬间拉高,像年轻版的陆泽荣,是个得意洋洋的小开。   沈和栋使尽公关场上的手段,也没能成功阻止陆悉,最终还是叫他走到了陆晚星身边。   “听说你出名了?”陆悉说,“没想到还真画出名堂来了。”   陆晚星说:“是啊。”   陆悉顿了顿,皱眉道:“说你胖你就喘?不就出一本画册,以为自己成高斯了?”   陆晚星说:“你想说高更?”   陆悉气得手抖,眼一瞪,扬手就要对陆晚星泼酒。   一面凶神恶煞:“你他妈的丧门星!真以为读了几天书了不起?你们那个学校,不是我说,做饭的比教书的多,是个猪圈吧?你那教室,没人告诉老子还以为是公共厕所!”   陆晚星跟他读同一间大学,只不过在南北两个校区,没有自己打自己脸的,要骂只能是骂陆晚星的高中。   也在海城东郊,但距离他跟丁凡惠的住所四十分钟车程。   全校加起来两百多个学生,往上到了毕业班,人更少。   文理科教室各摆几张桌子就够,他的班主任曾开玩笑,称之为“精品教学”。   丁凡惠在陆家晕倒后住院那年,陆晚星升高一没多久,住校。   陆悉去学校找他,打照面第一句话是“陆晚星,这破学校真难找,还有,你妈死了”。   陆晚星的眼泪流到医院,走不动路,被班主任骑摩托送过去,发现丁凡惠在信息素隔离室输液,人好好的。   班主任还急着回去上课,对陆晚星也还不熟,只觉得他扒着门看丁凡惠的眼神叫人不忍,给他解释了几句护士安慰的话,说已经没事了,然后急匆匆走了。   陆晚星在隔离室外守到晚上,默默蹲在墙边,个子已经窜到一米七,但看着还是可怜。   丁凡惠转入普通病房后,才得以摸了摸他的头。   陆晚星焦急地问原因,丁凡惠只说是“老毛病”。   过了会儿说漏嘴,被陆晚星发现是在陆家晕倒的,当即要去找陆泽荣算账。   “他不在家,你去干什么?”丁凡惠脸上挂着点觉得他傻的笑容,好像事情远没有那么严重,“妈好好的,你不要惹麻烦。”   “我没想惹麻烦。”   “陆悉找的你?昨天他不在家,肯定是今天放学回来,听说以后就跑去告诉你了。”   陆晚星还以为是陆悉送的丁凡惠。   丁凡惠道:“是沈家的儿子,我记得,是叫沈和微吧,你也见过,但应该不记得了。”   陆晚星的确没有印象,那已经是很小的时候的事了。   他攥着丁凡惠的手咕哝:“算他们还有点人性。”   “说什么呢?”丁凡惠道,“不许没礼貌。”   “知道了。”   丁凡惠精神不好,说了几句话,就困了。   睡着之前,她叫陆晚星吃果篮里的水果,说昨天沈和微把她送过来,晚上还又来了一趟,带了东西。   陆晚星翻了翻果篮,最上面有张卡片,简单写着“祝您早日康复”。   丁凡惠一直都有随手涂鸦的习惯,陆晚星在隔离室外等的时候,她在卡片上画了只蜷缩的小狗。   卡片背面,是医院的航拍照片。   看来是在医院小超市买的。   之前丁凡惠住院,陆晚星想买苹果给她吃,才发现医院超市的苹果大概跟他们楼下超市的苹果不是一个品种,因为价格差了几倍。   第二天,陆晚星被丁凡惠赶回去上课,晚上去医院,又有一个新果篮,还有一桶海鲜粥。   丁凡惠说,是沈家的儿子叫人送过来的。   那时,陆晚星还不知道丁凡惠的情况有多严重,只觉得这个沈家的儿子不光有钱,人也不错。   没多久,大学生机器人大赛在海城举办。   陆晚星周末回家时,在公交站台的电子屏上看到公益宣传,也看到其中一个小组的组长名字,叫沈和微。   他第一次逃了一下午课,去看了那个其实不知道有趣在哪里的比赛。   那天有且仅有的收获,是他觉得沈和微有钱、人不错的同时,长得也很帅。   只隔不到一年,丁凡惠自杀,尸检报告上字字泣血。   陆晚星回到从此只会有他一个人的家里,看着那两个丁凡惠出院后没忘带走的空果篮,如今还有精心插好的鲜花。   和洗刷干净,被妥善摆放在高处的保温桶。   陆晚星意识到,那竟然是丁凡惠在无尽的挣扎与痛苦撕扯中,在二十五岁之后急转直下的人生里,感受过的唯一善意。   陆悉的酒泼到一半,被迫转了方向。   除了有几滴落在沈和微的手腕,其余都洒在地上。   沈和微不动声色地揽过陆晚星,朝沈和栋走去,想到他们在婚前竟然已经暗度陈仓,陆悉怒火上头,就要把这家丑抖出来,隔着两步远叫陆晚星的名字,说:“你真的跟你妈一模一样,你……”   “陆悉。”沈和微说,“别说收不了场的话。”   他揽陆晚星的手很自然地搭在陆晚星腰间,语气平淡,神情也很平静。   三个人的距离也没多远,所以根本没有引起无关人的注意。   可也只是注视着陆悉,压迫感就迎面而去。   陆悉脸色难看,呼吸时胸膛上下起伏,眉头紧皱,显然在压力之下依然不习惯有人介入他与陆晚星的恩怨这种情况。   但他最终还是闭上嘴,愤愤地掉头走了。   晚上还有家宴,沈兆岭也来,不过他没留整场,露了个面,听了几句“一辈强过一辈”的话,就离了席。   时间不算早,沈和微叫陆晚星也跟着沈兆岭回去。   上车前,陆晚星问:“你还喝酒吗?”   沈和微说:“不喝。”   陆晚星就说:“那你来接我回家。”   沈和微没有直接答应,只说:“早点睡,不要等。”   席间依然热闹,陆泽荣喝得红光满面,酒过三巡,飘飘然起来,频繁提到沈和微。   先夸他优秀,然后说他跟陆晚星结了婚,就也是自己的儿子。   旁人提点了几句,才乍然清醒,渐渐话少了。   沈和微没多留多久,就也准备离开。   陆泽荣心里发虚,客客气气地单独送他到车上,一路走一路解释。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你跟晚星结了婚,他虽然脾气犟,但其实能忍不少,你们好好过,对两家全是好处,只要不做得太过分,晚星不会生气的。”   看沈和微的脸色越来越差,比刚才他在酒桌上说沈和微是自己儿子时难看几倍——那时其实沈和微没表现出什么,跟没听到一样。   陆泽荣这才回想起很早之前查沈和微私生活的事,绞尽脑汁,尽力找补:“我知道,你年轻,心性高,看不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叔叔喝多了,你别一般见识。”   “不过,晚星要是有不对的地方,你尽管跟叔叔说……哎,他确实是犟,他妈没了,他还是个孩子,都不肯拿我们一分钱,跟你结婚前,已经好几年没来过家里,一面都没见过……谁家有这么犟的孩子,你……”沈和微步伐略迈大一些,就甩开了醉醺醺的陆泽荣。   司机已经在车上等,沈和微说:“先去外公家。”   车刚驶进院门,陆晚星就跑出来,拉开车门上了车。   沈宅的灯已经熄得差不多了,看来他一直在一楼的大厅里等。   “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的。”   陆晚星弯着眼睛笑,沈和微正襟危坐,被他靠过来,头枕在肩上,抱怨:“今天也太累了,我一口气睡四十八小时!”   车子又很快驶出沈家的宅院。   两旁的行道树依次后退,将街灯截成规律的几段。   沈和微目视前方,沉默了片刻,问陆晚星:“为什么跟我借钱?”   那年十一月,他们上了次床,陆晚星一早离开,回学校上课,沈和微也去上班。   半下午时分,沈和微接到他的电话,说要借钱,陆晚星说,需要八万块。   沈和微那天早上跟他分开没多久,就拟好了正式分手的说辞,决心不再纠缠,根本没多思考,他话没说完,送了他一句“要是还有自尊心就别再来烦我”,挂了电话。   那就是最后一次上床。   陆悉发来的微信里,曾分析过陆晚星交往众多男友的理由:从他妈死后,就没再拿过陆家一分钱,不找男人,怎么过日子?   刚才,陆泽荣也说,那好几年,他都没回过陆家。   可陆晚星跟他开过口,虽然只有一次,但语气甚至算不上不好意思,根本不是陆悉跟陆泽荣嘴里那么清高的样子。   至少沈和微没听出来——他当时解读为理所应当。   沈和微没想到,自己还能完整地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陆晚星的声音有些懊恼,倾诉似的问他:“沈和微,你能借我八万块钱吗?因为我听海城……”   因为什么?   沈和微没听他说完。   陆晚星靠着沈和微的肩膀,沉默了半分钟。   沈和微叫了遍他的名字。   陆晚星轻声说:“啊……那是因为,海城的城管打电话,说我妈的墓漏水了好几个月,要换的话,需要十二万。” 第14章 晚星   海城的四季很分明,夏天的气温直逼四十度,等入了冬,又从十一月就开始下雪。   陆晚星打完第22针的第三天,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   外婆说,陆晚星的外公从入秋以来,身体就一直不好,前阵子下了雪,出去遛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昨天才醒过来。   陆晚星准备出门时,沈和微刚刚到家。   三两句话问清楚原因,在门口转身,又跟他去了医院。   神经外科那两层,病房里的老年人不少,陆晚星一路找过去,走得很慢。   虽然事先已经知道病房号,但一来不熟悉,二来,他与外公外婆已经多年没见——丁凡惠下葬时,是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最后一面,对两位老人的长相,陆晚星已经模糊。   他跟外婆几乎是同时看到了对方。   陆晚星在原地站了片刻,心里只是想,她老了很多。   那开始佝偻的腰板,和细瘦的身材,令陆晚星很难把她与在丁凡惠的灵前对他诸多怨恨的身影重叠起来。   看她眼睛在瞬间红了,拿开始长出老年斑的手背频频擦拭眼角,陆晚星叫了声:“外婆。”   “你……你长大了。”外婆颤声说,“怎么长这么大了。”   丁凡惠自杀那年,陆晚星读高二,还未满十六岁。   她的尸检报告很短,陆晚星记得上面的每一个字。   “腺体萎缩过半,表面见凹陷性疤痕。”   “……凝血功能减退,背部、左右上下肢见广泛软组织挫伤、皮下出血。”   常年生活在没有自己Alpha的信息素的环境里,她的腺体不停萎缩,整套内脏器官,都跟着衰竭。   很多个彻夜不眠的晚上,丁凡惠忍受的痛苦,来自脑,来自心,来自肺,来自在二十五岁那个夏天的深夜,被陆泽荣刺破的腺体。   在被疯了一样冲进陆家的陆晚星拿烟灰缸砸破脑袋之前,陆泽荣冲他大叫:“是她自己不肯!那个死脑筋,我的手指头都不肯碰一下,以为我稀罕?就算只是上一两次床,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你!你也是个大逆不道的王八蛋,她自己找死,怪得着谁?!”   被标记过的omega,没有拒绝Alpha性交要求这一说。她们生理性地顺从,这是常识。   伴随爱情时,叫做灵肉合一。   如果没有爱情……没有爱情,似乎没人在乎过这个问题。   丁凡惠试图在最大程度上保留自己的尊严,究竟有多难,陆晚星没能体会过十之一二。   只不过那时候没人相信,丁凡惠到陆家,只是跟陆泽荣单纯地见面。   陆晚星对陆泽荣下得的确是死手,但他毕竟年纪还小,对上正值壮年的Alpha,能把陆泽荣砸得住了半个多月院,也有陆泽荣没预料到他真敢动手的原因。   陆泽荣报了警,救护车去医院,警车去派出所。   陆晚星的外公凑到保释金,把他带出来那天,丁凡惠已经下葬了。   他那几年在丁凡惠身边抽条似的生长,身量已经很高,跪在墓碑前哭得失声。   眼下皮肤嫩、血管多,一左一右,两片擦伤,模样很狼狈,眼神狠戾,是只不被驯服的野狗。   但被丁凡惠的父母大骂是害死丁凡惠的祸根时,只知道低着头说对不起。   过了这几年,他原来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几乎是跟丁凡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陆晚星去见了医生,听了遍在电话里没说清楚的检查结果:他外公脑梗是老毛病了,病灶面积非常大,因为摔了一跤,同时伴有大量出血,需要做去骨瓣减压手术。   除此之外,还有老毛病一堆,所以,手术以后,还要再转入神经内科观察。   方案是现成的,但跟没有一样。   他年纪大了,情况又太棘手,再上手术台,是九死一生。   医院不建议继续治疗,丁家人也是这个意思。   他们在丁凡惠被标记之后,又生了一对双胞胎,比陆晚星小一岁多,但女儿已经嫁人,儿子也没读完书,在汽车修理厂做技工。   可能是刻意回避,陆晚星到医院时,他们刚走。   外婆说:“刚才电话里问你,你说有空,那就等等吧。你外公他……时间不多了,可能,就这几天。”   “昨天晚上,一直听见他叫惠惠。你坐着,等一等,让他见一面。”   他们从海城的一个角落搬到另一个角落,默默生活,从来没关注过浮华场,但也听到过陆晚星与沈和微结婚的消息。   沈和微跟在陆晚星身边,她当没看到,沈和微做的简短的自我介绍,也当没听到。   沉默坐了半个多小时,她看着陆晚星肖似丁凡惠的侧脸,突然又开口,讲了些陈年旧事。   等被陆家的小陆总标记的风波终于稍稍过去,没那么多记者蹲守在丁家门外,也应付了多数人权组织的慰问、调查,她跟丁凡惠的父亲带丁凡惠到医院,去做腺体摘除手术。   那个手术做的人不多,因为对寿命损伤明显,所以,只有极少数腺体严重癌变的人,才会选择这样的治疗手段。   一切都准备好了,术前检查却显示,丁凡惠已经孕十四周。   大约17厘米长的胚胎,悄悄在丁凡惠的肚腹中扎根生长,安静得没有在那混乱的三个多月里引起任何身体的异常。   医生确定,是个omega宝宝。   丁凡惠没有及时做腺体摘除手术,失去了摆脱已婚Alpha生活的可能,也就没能再进丁家的门。   陆晚星上幼儿园那年,她往家里寄过一张陆晚星的照片,举着一个圣代,眼睛又圆又黑,冲着镜头笑。   丁凡惠的母亲把照片藏在丁凡惠的高中课本里,还是被丁凡惠的父亲发现,撕碎以后扔掉了。   陆晚星四点钟到的医院,他外公在天擦黑时才醒过来,足够陆晚星把自己不知道的丁凡惠的青春听完。   他意识清醒,但是张嘴都很费劲,遑论讲话。   陆晚星被外婆拉着手放在他手背上,叫了声外公,又说自己一切都好,让他注意身体,一定要好起来。   他“咿呀”了几声,面部肌肉都失去了秩序,看不出表情。   陆晚星走出病房时,沈和微站在门边等他。   两人在走廊上走出一段,被陆晚星的外婆叫住。   她脸上情绪混乱,各色情态都有,最终看着他跟沈和微握在一起的手,说:“你有没有想过,她拿命换你,有多想你过得好……难道,是叫你再进那些老爷太太的圈子里,去丢人现眼,叫人继续戳她的脊梁骨?”   沈和微握陆晚星的手紧了紧,叫了声“外婆”,她已经转身回去,丢下一句:“谁是你外婆。”   晚上,陆晚星睡得不稳。   沈和微陪他去打过四次针,有了一些经验,下床去找了止疼药,倒了杯温水,叫醒一直半睡半醒的陆晚星。   陆晚星不太想吃,因为不管用。   但他看着沈和微已经递到面前的手,最终没说什么,就着水吃了两片药。   过了几分钟,沈和微问:“怎么样?”   陆晚星的身体很困,但还没睡着,低声说:“还疼。”   沈和微侧过身,把他揽到怀里,摸了摸他的脸,最后把手放在他脑后。   陆晚星闻到沈和微身上熟悉的气味,听到沈和微说“抱着你睡”,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少了很多,呼吸也慢慢变轻,在沈和微怀里睡着了。   过了几天,沈文华听到消息,问陆晚星需不需要联系医生或者转院时,他外公已经走了,就在他去过医院的当晚。   陆晚星去了葬礼,见到了他从未谋面的小舅和小姨,但生疏尴尬大过血缘,没讲几句话。   “节哀。”   “谢谢。”   他是不被期待的客人。   沈文华叫他们回家住几天,沈和微每天的上下班时间不固定,在一个雪夜迟迟没有回家。   陆晚星不放心,等到很晚,才听到引擎的声音,去门口迎他。   沈和微走到台阶旁边,两边肩上落了雪,雪花纷纷扬扬的,被风带着,粘在陆晚星睫毛上,他伸手去揉,被沈和微先一步擦掉了。   几乎还原了在临市那个雪夜的场景,那时沈和微从车上下来,第一个动作是拍了拍陆晚星顶着雪花的头发。   两个人都没说话,在门口面对面站了半分钟,沈和微先动作,推着陆晚星转身进门,说“风大”,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告诉陆晚星:“找人算的位置和时间,明天,去给妈迁墓。”   陆晚星说:“妈?”   沈和微已经走到前面,没跟陆晚星对视,只说:“我们结婚了,还能怎么叫?”   陆晚星跟着他上楼,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播放沈和微话里的“妈”。   沈和微洗完澡,也上了床,房间里都是沉默,只有两个人浅浅的呼吸。   半晌,陆晚星问:“墓在哪儿?”   沈和微回答得很快:“祥安陵园。”   陆晚星到处物色墓地时,从中介那里听得最多的就是祥安,位置好,清净,环境也好物业也好,唯一不好的只有价格。   陆晚星“哦”了一声。   沈和微似乎深呼吸了几次,陆晚星不能确定,接着听到他用难以分辨情绪的语气说:“我以为你不要。”   陆晚星在黑暗中眨了眨眼,说:“怎么会。”   他找到沈和微的手,跟他十指相扣,又说:“谢谢你。” 第15章 晚星   一个难得没有被排满时间的周末,沈和微赖床到十点,期间也没让陆晚星起床。   陆晚星昨天就睡得晚,被弄醒时,还困得神志不清,几乎是予取予求。   沈和微顺着他的背亲上来,陆晚星已经回过头,虽然迷迷糊糊,但也知道要接吻,在沈和微靠近后颈时,下意识躲了躲,被沈和微按住肩膀,凑过去打量。   “沈和微……”   “就看看。”沈和微漫不经心道,“疼?”   “没有。”   “嗯。”   沈和微拿手碰了碰那片白皮肤。光肉眼是看不出什么的。   只有当陆晚星被他弄狠了的时候,浑身的信息素都在呼唤沈和微,才会感觉得分明。   陆晚星又瑟缩了一下,但克制着没怎么躲,轻声问他:“看完没有。”   沈和微有些隐约的不满意。   以前陆晚星没有这么防着他——总感觉,在临市那段时间,如果沈和微提出要标记他,陆晚星也不会不同意。   但那时候毕竟分了手,现在再做任何假设,都没有实际意义。   何况他也没兴趣去强迫一个不愿意被自己标记的omega。   沈和微起身,一条腿下了床,陆晚星还沉浸在情绪中,跟着靠过去,要继续刚才被打断的亲吻。   沈和微又回到了床上。   一整个周末就那么过去了。   打第23针那天,跟医院约的是下午三点。   陆晚星提前到了沈和微的办公室,在会客室等他。   城郊的医院离市中心自然远,不过每个月去一次,算不上特别麻烦。   但是人多,对信息素的管控也没那么谨慎,即使是信息素紊乱的专门科室,清理工作做得也不是十分到位。   陆晚星跟沈和微到的时候,前面还有三位患者在等,沈和微的表情不算好看,全程一言不发。   导诊台吵吵嚷嚷,围着一群人,是这里常有的争执。   护士应付得很熟练,按照号码分好两名患者的次序,只说:“再吵下去,就叫保安了。”   吵声逐渐在不甘不愿中平息。   陆晚星在玩手机上的一个涂色游戏,通了九百多关,每一关都是五星评分,这会儿在强迫沈和微决定裙子的颜色。   沈和微面无表情,目视前方,被陆晚星把屏幕凑到面前,选了粉色。   陆晚星用努力忍住嘲笑的语气说:“你怎么会选粉色啊,你是不是觉得女孩的裙子只有粉色?有点刻板印象了吧……懂点时尚的,都会选这套墨蓝色。”   他还着重强调“懂点时尚的”五个字。   沈和微顿了顿,转过头看见陆晚星憋着笑的表情,准备说什么,听见旁边有人叫陆晚星的名字。   两个人都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位微胖的中年妇女,是个omega,长相普通,面带疑惑,对着陆晚星说:“是晚星吧?”   接着确认:“我看了半天,感觉就是你。”   陆晚星起身说:“是我,李老师。”   “哎呀,是不是都有两年没见过了?”被陆晚星称为李老师的女人说,“我以为你毕业之后留在了临市。”   陆晚星说:“没有,还是回来了。”   “诶……这位是?”   “老师,我结婚了。”   “噢……噢!这么快?我算算,你毕业也没多久吧?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悄悄得不做声,婚礼在哪办的?你现在住在哪?”   她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护士在注射室门口叫号:“68号,陆晚星。”   “你先去,你先去。”   陆晚星把手机和包都递给沈和微,被护士带进了注射室。   老师注视着陆晚星进去,但注射室是这间医院为数不多的几个严格的信息素隔离间,进最里面要穿过好几道门,在外面什么都看不到。   她回身,坐在了沈和微旁边,刚才陆晚星的位置上。   “你是晚星的先生?他也是信息素紊乱?我老公也是,今天就是陪他过来看看,医生说,大概是最近有些焦虑,Alpha其实也不是不脆弱……哈哈,因为我怀孕了,傻子,这有什么好焦虑的。”   “啊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晚星高中的班主任,虽然他文科只读了半年就转了美术生,但因为学校只有他一个参加艺考的学生,所以还是在我班里。”   陆晚星打完针,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   药量虽然少,但注射的位置敏感,也不容误差,要机器操作。   整个过程持续十多分钟,等他缓过劲能走动,护士按流程带他出去。   沈和微一手拎着陆晚星的背包,听护士相同的注意事项,一手带着陆晚星的胳膊,让他在椅子上坐下,继续又等了一会儿。   陆晚星的老师已经走了。   她跟沈和微聊得热络,主要是她在讲。   等她的Alpha结束了检查出来,还有些意犹未尽。   陆晚星在沈和微肩上靠着,抱着沈和微的一条胳膊,很依赖沈和微的样子。   沈和微坐得很直,被他靠着的时候一动不动。   过了不短的时间,陆晚星问:“老师呢?”   “走了。”   “哦。”   “她让你有空给她打电话,叫你去家里吃饭。”   陆晚星又说:“哦。”   虽然知道陆晚星情绪低落是因为打针,沈和微还是安慰了一句:“恢复以后就可以回去上学。”   陆晚星说:“你呢。”   沈和微不说话,陆晚星不让他走,仰头问他:“你呢?”   沈和微又表现出很不耐烦的样子,说:“我是去不了临市吗?”   陆晚星满意了,说“去得了去得了”。   离开的路上会经过缴费台,陆晚星熟练地找出需要给收银员的单据,然后扫了收款码。   他做的治疗用的生物制剂,每一针都价格昂贵,前后时间又长,医院没有一次性缴清费用的规定,所有人都只需要提前支付下一剂药品的钱。   打印机咔咔地吐着收据,沈和微随手收起,同陆晚星走出医院。   他跟沈文华约好逛一逛散心,沈和微也还有事,陆晚星在步行街附近下车。   “几点下班?”陆晚星问他,“已经快要五点了。”   沈和微想了想,说:“不知道。”   陆晚星皱皱鼻子,重复他的话:“不知道……就知道说不知道。”   沈和微没做什么回应,司机也已经发动车子,往前走了一段,但过了几秒钟,又倒回来。   他在降下的车窗后面对陆晚星说:“早点回家休息。”   虽然已经是深冬,但天气很晴朗,太阳晒在脸上,甚至是很暖的感觉。   陆晚星冲他笑,点头说好,又说:“我等你吃饭。”   车窗再次升起,沈和微的车汇入车流。   沈和微要求效率和责任到人,对加班倒是一向都不强求。   他留到晚上九点,几层楼中,还在的人没有几个了。   暂时处理完手上的一份文件,沈和微拨通助理的电话。   那是他的第四任助理,听说过沈和微炒鱿鱼的速度,干活格外严谨勤快,所有的报表都整理得条理清晰,沈和微暂时没有因为报表找过他一次麻烦。   助理接电话很快,几乎是等待提示音只响了半声的时间:“老板。”   “您让我查的那两张卡,信用卡没有消费记录,这个我一直都知道,因为每个月都看还款情况。然后就是储蓄卡,里面的钱也基本没动过,其实上个月,储蓄经理就给我打过电话,问您有没有意向把一部分转为理财,毕竟数额大,全放在活期里不太划算,但您这段时间都忙,我……”   沈和微道:“医院帐单?”   助理顿了顿,整理好思路,接着说:“我这几个小时其实一直在查这个……”   那两份医院的单据上,给的信息并不多,是沈和微无意中发现,付款的账户不像银行卡号,也不是陆晚星本人的电子账户,才叫助理去查。   助理简单地复制之后,全网搜索没有结果,又比对了各大银行普通级别的信用卡、储蓄卡的卡号规则,都不是。   最后还是请教了他学金融的高中同学,才理出头绪。   支付的账号来自一个借贷平台,叫“无忧贷”。   因为审核快、标准低且还算正规,没出现过故意崩系统阻止还款从而产生高额利息的事,所以在二十到四十岁的学生与工薪阶层的普及率都很高。   比方说陆晚星一个大学未毕业的无业游民,也能在里面借钱用来支付医疗费。   但那也只是表面。   这类人群一般不会借贷太多是一方面,平台的限额是另一方面。   一次性最多几万,少则几千几百块,所以很多人都忽略了它的利率其实本身就不低这件事,紧擦国家关于高利贷利率的限制边线。   沈和微说了要查,助理就不可能只告诉他一个平台的名字。   他又找了点关系,沈和微来电话前几分钟,他刚拿到那个账户的信息。   “无忧贷中,已经产生的借贷有十四笔,总金额18万5,记录里有十一笔按时还款,两笔超时,支付了违约金,最新一笔,就是今天这个,还没出账,还款日是下个月的今天。”   “十四笔的收款方相同,海城友谊中心医院,每笔加上金融服务费的金额也都相同,应该是同一用途,但更具体的消费明细就没有了。”   助理当然知道陆晚星与沈和微的关系,但沈和微没喊停,他也只得继续讲下去。   “开户人还有助学贷款等五笔借款,不过都已经陆续还清,现在只剩下无忧贷在使用中。”   “最近有信用卡套现的记录,这个暂时还没有具体的信息,如果您需要,我……”   沈和微道:“不用了。”   沈和微到家时,已经过了十二点。   陆晚星趴在沙发上睡着了,脸压在一本展开的小说上面,书页自然合拢,又盖住他的脸。   轻微的一声响,客厅灯光大亮。   被书挡着半张脸的陆晚星马上被晃醒,半晌,费力地爬起来说:“怎么这么晚?”   “加班。”   “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啊?”   沈和微没回答,换完拖鞋挂大衣,陆晚星说:“后来问了你助理,也说你加班。”   他的脚步不连贯,啪嗒啪嗒地在地上走,倒了杯水,到洗手的沈和微身边:“手机没电了?”   沈和微垂着眼,擦手的动作很认真,半晌,说了个:“没。”   陆晚星没听懂手机到底有电没电。   “吃饭没有?”   沈和微干脆当作没听见,径直进了浴室。   陆晚星每次打完针的几天内精神都不是很好,下午跟沈文华散心也没逛多久,以为沈和微是答应回家吃饭的意思,一直等他,等到睡着。   他看了眼卧室门,坐在餐桌边,吃了几口菜,饭冷了,但陆晚星不挑,也吃到饱。   沈和微洗完就睡,陆晚星本来就困,挨着沈和微,很快也睡着了。   他给陆晚星摆了一阵子冷脸,沈文华打电话叫他们第二天回家吃饭,陆晚星刚说“好”,沈和微就说:“没空。”   “是晚饭。”   “什么饭都没空。”   “好吧。”陆晚星说,“实在没时间的话,也没办法,我自己回去吧。”   “你回哪。”沈和微用陈述的语气说,“是你家吗。”   陆晚星的电话还没挂,开着免提。   那边沈文华也沉默了,然后结束了通话。   这天是沈和微最近这段时间回来的最早的一天,之前他要不不回来,要不就是半夜。   陆晚星来不及问问题,就被他弄得讲不出连续的句子。   “你最近怎么了?”陆晚星说,“之前,不是挺开心的吗。”   沈和微的开心不写在脸上,但陆晚星觉得自己能感觉得到。   他们之间的气氛好了一阵子,沈和微肯客气点对他的时候,陆晚星的日子就过得挑不出不好。   但最近又突然变得格外得坏,糟糕过刚结婚的时候。   沈和微原本不理他,陆晚星又问了几遍,突然抬起头,看着陆晚星,眼神凉凉的:“陆晚星,你去医院的钱,哪来的?”   陆晚星愣了愣,半晌,抿抿嘴唇,移开了眼神。   他垂下头,来回捏自己的手指,沈和微没催他,气氛越来越僵,过了一会儿,慢慢开了口。   “因为医生说的那种治疗方法……就是用的那个药,药很新,本来海城都没有,每次都要调,所以很贵。我是拿了稿费,可是还了一部分助学贷款,剩下的就不够了,我的稿费实际上没有多少,我不是贷款或套现去没必要的消费……”   沈和微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对牛弹琴。   也就几句话的时间,他转开脸,放出结束沟通的讯号。   陆晚星看得懂脸色,声音慢慢低下去,走到他身边,碰了碰他的手,说:“别生气了。”   沈和微甩开他的手,陆晚星追了两步,最后看他起身进了书房,砰一声,门关了。   陪陆晚星去过医院那天,跟助理打完电话,离开公司后,沈和微先回了趟他外公家。   他的卧室床头柜里,果然躺着刚结婚时,他给陆晚星的那两张卡。   估计从他给了陆晚星那天开始,陆晚星看玩具似的拿在手里看了两眼,就没把它们带走过,当时给陆晚星介绍额度和金额的沈和微,就尤其显得像个笑话。   这是什么意思呢,陆晚星找他借钱那次,他不分青红皂白挂了电话,没帮到陆晚星,现在陆晚星不稀罕他的钱了。   跟沈和微结婚这么久,他也还是宁愿跟以前一样,去贷,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学的信用卡套现,拆东墙补西墙,总之是不会用沈和微的一分钱。   像在医院陆晚星的班主任说的一样,他读到高二下学期才决定要转美术生,浪费文科成绩、没基础都是小事,没钱是大事。   可他宁愿餐餐吃馒头咸菜,在学校食堂做打饭洗碗的工作,只参加高考前的一次集训,也不肯用别人的一分钱。   他以前不要陆泽荣的,现在不用沈和微的。   之前沈和微提议把丁凡惠的墓迁到祥安,他立刻同意了,沈和微还天真地以为,陆晚星原谅了他,不再计较那桩借钱未果的事。   看来,他不了解陆晚星的地方还太多,包括陆晚星的老师,说什么从那以后陆晚星就很孤僻,变得内向,几乎不跟人来往,有一段时间,陆晚星甚至不跟别人讲话。   他分明是清高,眼高于顶的清高和狼心狗肺:陆晚星的骨气来得可笑,现在是把沈和微与陆泽荣划入了同一个阵营。   沈和微看了两页电子报表,看得脸色越来越差,甩手扔在一旁。   不知道谁做的,简直不堪入目,以沈和微的意见,不管谁做的,估计都没有通过最基本的金融学考试。   第二天,陆晚星还是回沈家去吃饭了。   沈文华感觉到他们两个人最近的感情有在变好,只以为是正常吵架。   看陆晚星情绪也挺好,就没说什么,只关心了陆晚星打针的事。   信息素紊乱的问题可大可小,之前,沈文华说过带陆晚星去看这方面专业的医生,但因为陆晚星后来说治疗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把这几针打完应该就没事了,所以沈文华没有坚持。   “我记得是后天吧?”沈文华问,“是不是。”   陆晚星说:“是,已经约好了。”   沈文华就说,叫他去过医院直接来家里,打算包饺子,带上沈和微一起。   陆晚星发微信问沈和微回不回家,沈和微没回复,他就跟沈文华过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回去。   到晚上八点多,沈和微依然没回家,陆晚星给他打了个电话,沈和微接了。   “明天约的是早上八点半,你有时间吗?”   沈和微说“你不是什么都靠自己吗,自己去吧”,然后挂了电话。 第16章 晚星   陆晚星到医院很早,他的排号在第三位,坐在注射室外的时候,护士正在交班。   轮值白班的护士刚好对陆晚星有印象——他来的次数太多,用的药既新也贵,加上长相有辨识度,其实算一个被高频率讨论的患者。   “陆晚星,今天最后一针?”   陆晚星点头,护士说:“那要恭喜你了。不过刘主任让我别忘了告诉你,一周后来复查,看看各项数据。”   “好,我知道。”   “稍等几分钟,准备一下,其他人还没来,你第一个。”   看陆晚星苦着脸,护士笑了:“第一和第三能有多大区别?你不就是专门来打这一针吗。”   说着,她又安慰陆晚星:“疼也是最后一次,忍忍就过去了。”   陆晚星的情况似乎比较复杂,跟他用相同的药的患者很少,护士不太熟悉。   只不过看陆晚星每一次从注射室出来,都像要虚脱,也能大概想到,那感觉不会太好。   等的时间里,陆晚星拿出手机,从个人账户端登录“无忧贷”。   但打开首页之后,他又没有第一时间点还款,而是先翻起了帐单。   从24个月前开始,每一笔借款,都是他那个月紧张生活的缩影。   今天,终于要结束了。   从注射室出来以后,陆晚星照例在椅子上坐了好久。   护士路过他几次,最后一次问:“诶,你今天一个人来的?”   陆晚星浑身冷汗,脸色明显发白,不太能说得出话,点了点头。   差十分钟到上午十点钟,沈和微的手机轻轻震动,他收到了陆晚星的微信消息。   陆晚星:【图片】   不用点开大图,就可以清楚看到,被陆晚星拿在手里的,是沈和微给他的那两张卡。   陆晚星没那么迟钝,沈和微生了一阵子闷气,他就差不多想通了是因为什么。   手机再震一下,发来的是陆晚星还清了借款的截图。   陆晚星:【我刚从医院出来,别生气啦,中午请你吃东西好不好】   沈和微看了他的消息半分钟,陆晚星的电话过来了。   “在忙吗?”   “忙会接电话?”   “噢……中午有没有空,一起吃饭,我去找你好吗?”   “我只有半小时。”   陆晚星犹豫了下,然后说:“那应该不太够,马上到饭点,在公司附近吃的话,估计人很多,走远更浪费时间……还是算了,改天吧。”   沈和微好一会儿没说话,陆晚星道:“沈和微?”   沈和微道:“算了还说什么。”   然后挂了电话。   陆晚星想了想,还是去了他公司。   助理到楼下接他上去,送到沈和微的办公室。   沈和微手握一支钢笔,手边一摞包着透明封皮的文件夹,没抬过头,看上去比陆晚星想象中忙。   他在沙发上坐下,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快要睡着的时候,沈和微站了起来。   “去吃饭?”   沈和微面无表情地“嗯”了声。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门边,趁没开门之前,陆晚星握住沈和微的手。   小幅度晃了晃,说:“一直生气会变丑的。”   沈和微垂眼看他,陆晚星冲他扬起个笑容:“我今天好开心,想吃什么,我请你。”   沈和微道:“谁请谁。”   可能是距离太近,陆晚星没掩饰有些难堪的表情,随即还是笑着,说:“你请我,我暂时没有钱,都要靠你。”   考虑到沈和微还有事要忙,陆晚星就把他带到楼下一家挺热门的brunch店,点了两份套餐,上得很快。   遇到下属跟沈和微打招呼,他的态度很好,比对陆晚星好,说“你好”。   陆晚星咬着抹了黄油的玛德琳,抬起头看见冲他们走过来的沈和栋。   这应该是陆晚星第一次在办公时间见到沈和栋。   他穿得比在那些晚宴上休闲,没穿西服,直筒裤简单配了件深灰色的冲锋衣,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   沈和栋先跟陆晚星打招呼:“晚星。”   “大哥。”陆晚星收起自己放在空位上的手机,让沈和栋坐下,“我不知道今天你也在这边。”   沈和栋道:“过来开会,临时通知的,他也不知道。”   说着,沈和栋看了两眼沈和微,又看陆晚星,用故意压低的声音问陆晚星:“闹别扭?”   陆晚星笑了一下,也跟着看了眼专心用餐、一言不发的沈和微。   沈和栋道:“这个人的气性确实很大,小时候就不讲道理,我们都怕他。”   沈和微喝了口咖啡,道:“什么时候。”   沈和栋眉眼舒展,笑着说:“你什么时候都比我小,都算小时候。”   陆晚星今天看什么都开心,也跟着笑。   不过沈和微也没表现出怎么不高兴。   总体来说,他其实是一个挺成熟的人。   从前,他们在一起那段时间,要么柔情蜜意地上床,要么果断地分开。   沈和微一向都肯遵循自己的意愿,去或留都不需要太多的考虑。   陆晚星也见过他开视频会议的样子。   沈和微的措辞很严谨,语速适中,语调保持在令对方感受到自己认真的同时,不感到压迫的基调。   他同样善于聆听。   但是等到最后,也会发现,他的大多数要求,都在谈判中得到了满足。   从各方面来讲,他的确是很有吸引力的Alpha,陆晚星没有不喜欢他的理由。   至于长时间生闷气,这应该是唯一一次。陆晚星看他那样,只感觉挺新鲜的。   吃完饭,去沈和微的办公室拿了背包,陆晚星打算先回沈家。   沈文华几乎不怎么下厨,难得说今天要包饺子,他不想错过。   沈和微先把他送到门口,接着走到电梯口。   助理跟在身后,犹豫要不要上前的时间,沈和微又到了地下停车场。   他自己开车,把陆晚星送回了沈家。   大中午的时间,突然刮起大风,雾霾让天空看起来灰蒙蒙的。   接近年末的最后几天,天气变得格外得坏。   车停在院门外,隔着一扇车门,响着呜呜的风声。   陆晚星看出沈和微好像有话要说,就先没有下车。   等了片刻,沈和微说:“我六点到家。”   “哦。”陆晚星说,“我跟爸说。”   “陆晚星。”   “嗯?”   “我早上回家。”良久,沈和微说,“你不在。”   陆晚星想了想,对沈和微说:“嗯,我今天出门早。因为是最后一次,有点紧张。”   见沈和微又在沉默,陆晚星转过头看他,认真说:“没关系。偶尔一次,没什么的,本来我之前也一直都是自己去,真的没关系。”   陆晚星的语气随着他说的内容轻松起来:“终于结束啦,可以回去上学,怎么也要拿到毕业证吧,不然,我的学费可就白交了。”   “你不是也答应我,会跟我一起去吗?”   沈和微垂着眼,继续沉默了片刻。   陆晚星看着他的侧脸,注意力很快分散到沈和微的鼻梁和皮肤的纹理,猜不出他的想法。   “一周后还有一次复查。”陆晚星试探性道,“你陪我吧。”   这一次,沈和微回答得算快:“知道了。”   陆晚星就明白,这是他们和好了的意思,愉快又增加了一度。   钟语欣带着两个孩子,已经提早到了。   陆晚星陪露露玩了会儿过家家,钟语欣中途进儿童房看了一眼,发现陆晚星躺在地毯上,就那么睡着了。   露露坐在他身边,在他面前放了几个洋娃娃,还在模拟姐妹们聚会喝下午茶。   轮到陆晚星喝的时候,他被露露推一推,就闭着眼端一下迷你茶杯。   钟语欣把他叫起来,让他小心感冒,上楼去睡,陆晚星才清醒过来。   马上就到六点,快开饭了,他去洗了把脸,沈和微也进了门。   陆晚星虽然跟往常一样,不算话很多,但他的好心情太过明显,影响不小,连带着整顿饭的气氛都很轻松。   他们讨论起陆晚星之后上学的事情,钟语欣说了句:“那到时候,晚星就得两边跑,也挺累的。”   沈和栋想了想,对沈和微道:“今天开会,感觉变动不小,我听那意思,你年后打算去临市?”   话题被引到沈和微身上,他淡淡道:“还在讨论,没决定。”   晚饭后,沈和微到书房去,跟沈兆岭谈话。   钟语欣与沈和栋在儿童房陪两个孩子,钟语欣道:“我看他对晚星还是很上心的,会提前计划去临市,说明两个人的感情越来越好了。”   “那我估计,要孩子也是早晚的事。”   “到时候就热闹了,几个孩子在一起玩,像你们小时候一样。”   跟往常一样,钟语欣说得多,沈和栋负责听。   他无故想起丁凡惠。   送丁凡惠去医院那次,进病房前,丁凡惠问他,能不能瞒住陆晚星。   沈和栋可以说是根本不认识陆晚星,也想不到怎么瞒,所以只能说“总会知道的”。   丁凡惠看上去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只是随口一问,所以也不显得失望。   她甚至可能不算清醒,在急诊走廊里等医生来的时间里,喃喃地讲一些她对不起陆晚星的话。   她认为自己没把陆晚星照顾好,一直让他跟着她吃苦。   说陆晚星像路边的小草,有谁不开心,都可以踩踩他,而丁凡惠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再护着他了。   那些话颠三倒四,沈和栋听过就算。   等她被终于有空过来的医护围住,沈和栋也就离开了医院。   印象中,没多久,就听到了丁凡惠去世的消息。   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人讨论和关心,只因为在饭局上说起最近没露面的陆泽荣,才有人提了一嘴,是被他的野生儿子为了给死掉的亲妈出气搞的。   当时也在饭局上的沈和栋听完,回想起丁凡惠在医院说的那些话,才明白,那时候丁凡惠可能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多了。   她放不下陆晚星,又不得不放下。   再一次听到陆晚星的名字,就是好几年以后,从他的堂弟沈和微嘴里。   看样子,他们随意地交往了一段时间,又随意地分开了。   沈和栋对此没有太多想法,只是那时任谁看,沈和微的状态都很不对劲。   说难听点,从冷血没人性,到易怒易躁的转变太明显,只有沈和微自己不肯承认。   举例说,最开始,当沈和栋不再顺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使得刚掌权没两年的沈和微不得不总是出急差的时候,沈和微都只是面无表情地去做,各地收拾烂摊子,擦屁股。   听说,那段时间,他坐普通舱都很常见。   但到后来,谁惹了他不痛快,那就是另一种风格的故事了。   连沈和栋也收起了的确恶劣的小心思,很少给沈和微下绊子。   毕竟他的弟弟看上去马上就要精神崩溃了。   因为没有对身体产生实质性的伤害,工作也没出过什么差错,沈家人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一直到谈与陆悉联姻的事,沈和微都处于工作狂人的模式,跟家里联络很少。   沈和栋没想到他会同意。   到现在,沈和微与陆晚星竟然结婚都一年多了。   沈和栋发现,不知不觉间,沈和微表现出一些人味。   从那个一夜间成为沈兆岭钦点的继承人以后,见了沈和栋也只是点点头的不理人情世故的样子,到现在会主动问“露露来不来”,沈和微的变化的确明显。   按他的妻子钟语欣的看法,沈和微的表现也不算“玩玩”,沈和栋就有些疑惑,那他们当初分手干嘛?   本来约好,两个小家庭一起离开。   但陆晚星吃完饭就熬不住去睡了,所以沈和栋一家先走。   跟沈兆岭谈完话后,沈和微进房间的动作很轻。   陆晚星身上的被子盖住了大半张脸,睡得很熟。   他习惯性看了眼陆晚星光洁的后颈,此时也肯承认,涌上心头的情绪是后悔。   照经验来说,陆晚星不按常理出牌,今天原谅的事,不知道埋在往后的哪一天爆发。   沈和微不习惯被人牵扯情绪,可在陆晚星这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成了常态。   不过也有可能是沈和微想得太多,因为之后的每一天,陆晚星都表现得心情很好。   像沈和微一贯的认知,陆晚星很少有不开心的时候,但他打完针以后,开心得实在是太过于明显。   他爱缠人,又没什么顾忌地对沈和微撒娇,让沈和微早上按时上班都成了一件略带难度的事。   中间沈和微出了趟一天一夜的差,陆晚星还跟着去了。   深夜回到酒店,被陆晚星迷迷糊糊地挪过来抱住,那感觉竟然不算讨厌。   去复查那天也一样,出门之前,陆晚星还在计划下午做什么:勾线稿,上颜色,给沈文华打电话,简直忙过沈和微。   但他做了几项化验,被叫进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好久都没有出来。   感觉上并不是陆晚星自己认为的那样“走个流程”。   沈和微等了不短的时间,隔着一扇门,突然听见陆晚星两句连续的“为什么”。   声音并不算很高,但因为情绪激动,所以显得音调尖锐。   他推门进去,陆晚星攥着复查报告的手放在桌面上,几页纸被他捏出很深的褶皱。   医生已经在讲结束语:“我们没保证过一定管用……没有会给患者这种保证的药物和医生,你自己也知道,之前的治疗全都没有作用,最起码,这个药让你正常生活了两年。”   “十八万。”陆晚星又坐了片刻,平淡地说,“我的两年不值那么多钱。”   说完,他再看了报告一眼,默默地起身出去,经过了站在门边的沈和微。   沈和微跟在他身后,陆晚星走得比平时快,沈和微也没有非要追上他,两个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快要到停车场时,沈和微想打破沉默,但他先没有开口,拉住陆晚星的胳膊,让他回头,果然看到一双浸满了泪水的眼睛,脸上的表情麻木大过失望。   陆晚星不是爱哭的人,上次在沈和微面前掉眼泪,是被陆悉砸破脑袋以后找不到沈和微。   联想到那件事,沈和微又因此而产生了更多不好的情绪。   他清楚,不好的情绪不是因为陆晚星过得不好。   陆晚星一直都过得不算好,没有变过。   沈和微也不至于体会不到十八万对陆晚星来说算什么。   陆晚星明知深陷网贷的下场,却还是去那样做了,对于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都是无法承担的后果,他不过比别人多了一双会画画的手,那还是在他身体健康的情况下。   “陆晚星。”   临近东郊的医院,受众有限,能力范围内可以治疗的病情也有限,沈和微提出过疑问。   不过那时已经只剩几针,陆晚星也寄予了很大的希望。   沈和微最终没有讲类似于“我早就说过”这种话,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有这样的直觉。   他捏着陆晚星的下巴,让他跟自己对视,可陆晚星虽然睁着眼睛,但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视线没有焦点。   沈和微还是看着陆晚星的眼睛,说:“你听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换个医院,换个医生,总会有办法,这没什么,听到没有?”   眼泪是一直在流,聚在沈和微的手心,沿着他的手腕淌下去。   过了半分钟,陆晚星发出一声轻轻的抽泣。   他的视线慢慢聚拢,焦点落在沈和微脸上,后退了一小步,避开了沈和微试图抱他的动作。   “你知道什么啊。”   陆晚星的脑袋里闪过很多很多事,那一年十一月的某一天,他早上离开沈和微的房子,下午打电话,就听到沈和微提分手。   当天晚上,他突发剧烈的头痛,以为是重感冒,吃了退烧药和止疼药,当时起了作用。   可仅仅过了两天,上早课的时间,他再次发起高烧,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被宿管和同学送去医院。   做了很多检查,才得到一个笼统的解释,可能是信息素紊乱。   这个病可大可小,医院给陆晚星开了些常规的药物,降温以后,就让他回了学校。   但是,严重的焦虑症紧跟着缠上了他,心慌烦躁,没办法集中精神,听不完一段完整的话,最严重时手抖到握不住铅笔。   他失去了正常生活的能力。   姜蓓蕾陪他去过几所医院,有说看不出什么问题的,也有一样定为信息素紊乱的。   花光了所剩无几的积蓄,陆晚星的情况越来越糟。   一个在普通人身上像流感的病,成了一场只针对陆晚星一个人的瘟疫,来势汹汹。   搞不清诱因,就结束了他的学业,破坏了他的所有计划和生活。   不到两周,陆晚星因为承受不了学校里人群聚集时难免的信息素逸散,退了学。   临走前,姜蓓蕾问他身上有没有钱,要不要借一点过渡,陆晚星考虑之后说了一千,姜蓓蕾给他转了五千。   在东郊的那间出租屋里,他过了混乱的两个月。   陆悉连续几次找他跑腿没找到人,很快知道了他退学的消息,找去陆晚星住处那天,陆晚星发着烧,一直没醒。   陆悉就近把他带到友谊中心医院,陆晚星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陆悉问他:“傻逼,病了上医院对你来说很难做到?”   他被诊断为B类信息素敏感,很少见,在除了远离人群之外,没看到什么管用的临床治疗方案的情况下,开始使用医生推荐的一种新药。   最开始他也有过疑惑,对那几毫升就上万元的药剂,可是它的确逐渐生效,没再高烧,一切焦虑的症状也都在慢慢消失。   除了打针的当下痛不欲生,他基本上恢复了生活的能力。   所以,陆晚星老老实实地、一个月接一个月地支付着高昂的医药费。   是怎么学会的信用卡套现,深夜跟每一个普通的借了网贷的大学生一样,自欺欺人地在论坛里发帖,提醒自己不要越陷越深,他都记得很清楚。   无忧贷的界面看得他想吐。   他像寒冬来临前的蚂蚁,那么渺小,又因为一点突如其来的意外,就让他为了活下去,变得那么狼狈。   两年来,24个月,每一次到达海城友谊中心医院,陆晚星都感觉自己像是站在海滩上的人。   面对滔天浪潮奔涌而来,无处可逃,无法抵抗。   药物接触腺体时简直要将他焚毁的感觉,那种让他整个人只有投降念头的痛苦,让他想要大呼救命的痛苦,那么多痛苦,他咬牙坚持下来的痛苦,以为终于要结束的痛苦,因为医生的一句“腺体的情况没有改善”,原来还停留在原地。   陆晚星第一次对沈和微那种置身事外的态度生出几乎纯粹的反感,又说了一遍:“你知道什么啊。”   在临市的时候,沈和微对他很好,叫过他宝贝,也说过很爱他离不开他这种话,两个人用了大部分时间黏在一起,最后还是分了手。   结婚后,沈和微也对他好过一阵子,甚至到后来还作出了每次打针都会陪他一起的样子,也可以轻易地改变。   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其实人都是很简单的生物,在需要付出感情的时候,找一个人去付出,在厌倦的时候,就选择离开,所以陆晚星甚至没有感到惊讶过。   此时此刻,倒霉的他,面对玩笑一般的治疗结果,也并不是要把失望宣泄在沈和微身上的意思。   虽然自己也总是在说“没关系”,“没事”,“没什么”,但总感觉,在这个时候,他不愿意听到沈和微说“没什么”了。 第17章 晚星   沈和微还是把陆晚星抱住了。   他的大衣上,有陆晚星熟悉的味道,带来熨贴的暖意,和生理层面上的抚慰。   让人沉浸,沉迷,沉溺。   陆晚星没有推开,继续又在沈和微的怀里默默流了会儿眼泪,哭到眼睛酸痛,然后说:“我们走吧。”   他低着头,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   原定的计划,陆晚星要回家画画,沈和微去上班。   但沈和微没送他回家,带他一起去了公司。   陆晚星在沈和微的休息室睡了一觉,以前沈和微经常在这儿连住几天,所以东西很齐全。   睡前他洗了把脸,还换了沈和微的睡衣。   再醒过来时,沈和微还没结束,天已经黑了。   陆晚星推开门,他抬眼看过来,道:“饿不饿。”   “几点了?”   沈和微抬起戴表的那只手:“自己看。”   陆晚星走过去,穿着睡衣被他揽到怀里,顺势坐在腿上。   沈和微戴着表的那只手环在陆晚星腰间,下巴放在陆晚星肩上,告诉他:“七点半。”   陆晚星睡了将近四个小时。   沈和微探身拿过陆晚星没带进去的手机,说:“爸给你打了两个电话。”   “你没接?”   “我说你睡了,待会回电话。”   陆晚星没看到通话记录,打开微信,发现沈文华打的是视讯。   “怎么回啊。”不用照镜子,陆晚星都知道自己的眼睛现在什么样,“我还是打电话吧。”   沈文华接得很快,声音由远及近:“晚星?”   陆晚星的眼睛又变得酸酸的。   他“嗯”了声,沈文华说:“别难过了,那种地方就是欺负你们小孩子,你不开心,我们就告他,叫他还钱。”   沈文华的语气很认真,不知为什么,陆晚星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眼沈和微,才联想到视讯时间有八分钟,不可能只讲了两句话。   沈文华都知道了。   沈和微在桌面下找到他的手,没什么意味地牵住。   沈文华又跟陆晚星说了几句话,最后催他:“睡到这个点?快去吃饭吧,吃完多活动活动,不然晚上怎么睡得着。”   陆晚星说:“您也早点休息,我们现在就回去,别担心。”   “好。”沈文华说,“下午已经跟医院打过招呼了,明天就去,咱们不怕,啊。”   陆晚星顿了顿,最后又“嗯”了声。   挂了电话,沈和微也一直没说话。   陆晚星看上去还挺高的,但被他抱在怀里,就有点像抱一个毛绒玩具。   沈和微不知道在想什么,很无聊地这里捏一捏,又在那里摸一摸。   “你怎么跟爸爸说的啊。”   “说你哭了两小时,睡着还流眼泪,把我休息室淹了。”   陆晚星沉默了半晌,低声说:“你怎么这样。”   沈和微的手指放在陆晚星的脸上,轻轻碰他比别处温度高的眼周。   陆晚星眨眨眼,睫毛戳着他的指尖。   他紧了紧抱陆晚星的手臂,过了会儿,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让你别哭了。”   陆晚星没说话,低着头,指尖在沈和微的手背上轻轻地来回划过。   沈和微放开他,说:“走吧。”   第二天晚上就是跨年夜,沈家和陆家都有一大堆事等着。   陆晚星要去医院,沈和微难抽出时间,决定让沈文华陪他。   陆晚星在电话里说了两次可以自己去,但沈文华没同意,沈和微也露出不赞成的表情,最后,陆晚星只能说:“好。”   他们上床比较早,沈和微压着陆晚星吻了很久,呼吸很快就变沉变重,陆晚星问:“要做吗?”   沈和微停了片刻,说“不用”,但没放开陆晚星。   第二天,去医院的路上,沈文华对陆晚星抱怨:“其实换角度想想,沈和微跟那种妈宝男挺像的,家里的事一概不管,omega病了,还得他爸上阵,是吧?”   陆晚星笑,沈文华看他,说:“怎么说什么你都笑。”   陆晚星道:“因为喜欢你呀。”   沈文华又在他脸上捏一把,有点不好意思了,扭头望着窗外。   沈文华跟丁凡惠没有相似的地方,他养尊处优,出生后从没吃过什么苦,大多数时候是平和的。   他最近还又新交了男友,对陆晚星也常常撒娇,是个简单和快乐的人。   但陆晚星还是常常能从他对沈和微的关爱中,看到丁凡惠的影子。   对于一个沈和微自己不甚在意的家庭和omega,他也很愿意付出时间和精力,乃至于感情去维护。   陆晚星对这样的感情感到好奇,一直以来都是。   他足量地拥有过,但仍不能很好地理解。   情况早已经提前告知过医生,到医院后,陆晚星立刻被安排着做了冗长的检查。   基础化验只是前菜,他还被推进采集室,局部麻醉之后,做了两次穿刺采样。   没有痛觉,只有钝钝的刺穿感。   这阵仗有些吓到沈文华。   他真像带着自己的孩子上医院的焦心家长,进了医生办公室后,紧挨着陆晚星,站在他右后方。   一手搭着陆晚星的肩膀,另一只手搭在医生的办公桌上。   食指在桌面上不间断地一点一点,诉说着耐心的告罄。   医生来回翻看那一沓化验报告时,每一个动作,都能引起他视线的转移。   他的神情比陆晚星紧张。   陆晚星做的检查虽然多,但是看个化验结果用二十分钟还是过于久了。   实际上,医生几乎是在半小时以后才开了口。   他抬头,看了眼被沈文华,又看被沈文华带过来的陆晚星。   知道他们两人是什么关系,也听过沈和微说“标记不在计划内”的话。   想到这是两年多以前发生的事,心里再叹了口气。   又等了片刻,沈文华即将沉不住气时,医生才把其中一项数据指给他们看:“前一次诊断……也不算有误。你被标记了。”   一串难懂的缩写中间,有“Alpha”的字样。   合理猜测,那应该就是检测陆晚星的腺体中,Alpha信息素的残留情况。   沈文华说得没错,这间医院的确权威,这里的医生也的确厉害。   要知道,这项检查,是在陆晚星休学之后,海城友谊中心医院的医生实在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才第一次建议他做的。   而且他们医院没有机器,把样本送出去,一周后才得到的结果。   今天只用了几分钟。   搭在陆晚星肩上的那只手蓦然收紧。   陆晚星点点头,平静道:“我知道。”   他问:“有什么办法吗?”   “我之前打过消解剂,打满了24针,但您刚才也看到了,腺体里,Alpha的信息素残留量,只少了不到十分之一。”   医生来不及奇怪,陆晚星既然知道自己被标记过,还带着他现任Alpha的父亲来医院干什么,紧接着,就被“消解剂”三个字刺激得治好了多年的低血压。   “什么东西?”   “是常识科普得还不够么?Alpha的信息素深入标记点是不可逆的,无论怎么说标记就是标记,哪有撤回的可能,还是不断地有人上赶着用那个药,怎么这个东西就不会绝种了呀!”   “说得好听,消解剂,其实就是强行麻痹腺体的东西。慢性杀人,你看着不像没上过学,懂得生活常识,怎么敢去打的?!”   “十分之一的量,是机器的测量误差,都不可能是’消解剂’的作用。”   医生的眉头皱着,已经忘了面前的人姓甚名谁,满脑子只有那“消解剂”的作用机理,和用药患者的痛苦。   他打量陆晚星,患者信息里写着年龄,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年纪,五味杂陈道:“你说,你打了24针?”   陆晚星点头:“之前的医生说,要打满才有用。”   “不撞南墙不回头,你现在知道了,有用吗?”   “有用我就不会再来医院了。”陆晚星说,“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回到沈家时,元旦晚宴刚刚开场。   沈和微立在靠近门口的窗边,身量高大,今天穿的那身西服很衬他身形,在繁华的夜场里,也格外吸引旁人的目光。   陆晚星与沈文华进门,他走近几步。   “怎么样?”   沈和微边问,边看清沈文华的表情不太对劲。   他很少有这样严肃的表情,但只说严肃又太不准确。   沈和微没听到回答,准备转问陆晚星,不请自来的客人就从身后叫他。   “沈和微!”   沈和微没回头。   往常他可以稍微抽出点空,来应付场面,但此时并不是他有耐心的时间。   “陆晚星。”沈和微面向陆晚星,“我问你检查结果怎么说。”   “沈和微!”   说话间,陆悉已经到了身边。   他一把扯住沈和微的胳膊,力道传达出他不正常的怒气值:“你他妈……”   “陆悉。”陆晚星皱眉道,“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陆悉指着自己的鼻尖,“你问我干什么?我还想问你干了什么,陆晚星,你告诉我,你跟沈和微在临市做了什么好事,才让你连书都念不下去了?”   陆晚星隐隐觉得头痛。   跟沈和微的事,的确没必要对沈文华死守严防,但也没必要专门告知。   本来事情到这地步,已经足够尴尬,他实在没想到,陆悉还要来掺一脚。   沈和微动了一步,挡住大半个陆晚星:“什么意思。”   “你就没长一丁点脑子,是不是,陆晚星,我问你长没长脑子?”   “你他妈……哈哈,答应结婚之前,跟我怎么说的?不标记,你提那句话干什么,你真傻逼,把我也当傻逼,陆晚星,怎么会有人像你……”   “陆悉,你发什么疯!”   “我看疯的人不是我吧。你真行啊沈和微,早几百年就把我弟弟标记了,转头还答应跟我结婚。”   “我要不跑,你是不是也打算跟陆泽荣一样,坐享齐人之福?这种福气你也敢要?”   “陆晚星,你又是怎么打算的,打算跟你妈一样,和我共用一个Alpha?”   一直没开口的沈文华伸了只手到两人中间:“别挡在门口,上楼说。”   陆悉看了眼陆晚星,又看了眼沈文华,也注意到四周已经开始往这边移动的安保。   深呼吸了几下,咬牙发出两声笑:“上楼就上楼。”   陆悉的样子是要被气疯了。   他两眼都发红,可能只是因为凌乱,但确实头发都要比平时看上去蓬松,整个人都是炸毛的状态。   进了书房后,依然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沈和微跟陆晚星,没歇气地输出。   沈文华站在书房的窗边,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一言不发。   陆晚星在医院做了两次穿刺取样,一天下来,其实精神已经非常不好。   他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着,手里拿着陆悉的手机,把那个成为导火索,被陆悉拿来兴师问罪的帖子看了几遍。   被发在他们学校的校内网,主楼只有几百字。   用LWX指代主人公,描述了他从全校出名的前途大好的准交换生,变成蜗居海城身背网贷的乞丐一般的人的故事,这样的变化,只因为LWX作风不检点,被Alpha咬了之后,找不到人负责。   那帖子的讨论度不低,标题已经自然飘红,后面跟着一个“hot”,留言也有了四百多条。   对于流量相对来说不高的校内网,这样的评论量,已经可以说明几乎全校同学都有所耳闻了。   这也难怪,在陆悉知道了陆晚星在临市就与沈和微在一起过的前提下,看过那个帖子,要串联整个故事,就几乎没有任何难度:他们曾经在一起,沈和微标记了陆晚星,他们分了手,陆晚星退了学。   沈和微就站在陆晚星身边,看陆晚星滑动屏幕,连同下面的评论,把那帖子翻来覆去地看。   【真的没想到,只看他的长相的话,还感觉是很单纯那种人呢……】   【惊掉下巴,他不是本来要去公立美院交换?没意外的话,留下也不是很难吧,前途一片光明,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有证据么……随便这么说不好吧】   【他话很少诶,不怎么跟人来往,也不像那种小心思很多的人,我觉得是被人渣了】   ……   【有点姿色又没钱就是这样啦,其实很多omega的道德底线都很低的,陆晚星(我直接说大名吧,看大家没有解不了码的)就我们隔壁班的,别看他专业成绩好,但其实什么都做,经常批量卖速写作业】   【有事说事,楼上别拉踩omega好么,而且,卖速写作业怎么了?美院的谁没应过急?至少我身边买过的同学,有一个算一个,没有评价陆晚星敷衍了事的,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可是他在学校好像从来没有过交往对象,应该就是被人渣了吧】   【回楼上,穷学生人家怎么看得上,要找肯定找有钱的呗】   【我们班有人追过他,家里也算小富豪,但是被拒绝了耶】   也看到陆晚星拿出自己不停震动的手机,备注为“姜蓓蕾”的人发来很多消息,在对陆晚星道歉。   【对不起晚星,我是从你这里第一次听到B类信息素敏感,不知道原因,我以为跟其他信息素紊乱差不多……】   【前两天同学聚会,有人问,我就说了,我不知道会是这样】   【晚星】   【真的对不起】   【我在那个帖子里发了好多遍你跟当时的男朋友结婚了,这件事应该就是意外,可是都被那个贱人给删掉了】   发帖人没有匿名,是陆晚星休学后,顶上交换名额的同学。   他们一直都是竞争关系,陆晚星刚刚提交休学申请时,也听过关于那位同学“捡漏”的言论。   陆晚星又在跟姜蓓蕾的对话框里点开了那个被姜蓓蕾发来的相同的帖子,看得跟第一遍一样认真。   不过沈和微从他手里抽走手机,陆晚星也没有拒绝。   陆悉的出离愤怒没有得到回应,伸手去拉陆晚星的时候,被沈和微甩开,眼看就要动起手来,沈文华开了口。   “不是标记。”他的声音里是满满的疲惫,“不算完全标记。”   在医院里,沈文华完整听了一遍陆晚星本人早已熟知的情况。   是很罕见的情况——未标记完全。   说罕见,是因为这种克制,在完全由本能驱动、且被Alpha掌控的标记过程中几乎不存在。   说到底,标记对Alpha的影响不小,可是跟omega比起来,就又算不了什么,他们并不会真的恐惧这件事。   更别说往另一个人的腺体里注入自己烙印般的信息素这种刻在基因记忆里的繁殖和控制的渴望。   两厢情愿的过程中开始的标记,就更不可能中途停止。   然而,它确确实实发生了。   从理论上来讲,这要比常见的标记之后得不到Alpha信息素的情况更严重。   标记中断,第一步损伤的就是腺体。   没有得到足够的Alpha的信息素,但又突破了临时标记的程度,标记未完成的状态下,omega自己的腺体会立即停止工作。   因为标记未完成导致的B类信息素敏感,让它成了一个胆小鬼,寻求不到保护,就深深地藏起来,能消失掉是最好的。   等腺体消失了,人也就不存在了。   “如果是发生在两年多以前的事,到现在人还好好的,那就只会有一种可能:omega一直跟当初试图标记他的Alpha生活在一起。”   “这是医生的原话。”沈文华道,“所以,沈和微,是你,标记了晚星,又跟他分了手?”   “你在临市那个听说是随便在一起了一段时间的omega,是晚星?”   “半年前,你就陪他去打过针,用的是什么药,你一次都没问过?” 第18章 晚星   陆悉被陆泽荣拎回家之前,一直都处于暴走的状态。   刚听到陆悉又在沈和微面前找事儿,陆泽荣险些被他气死。   从前段时间开始,跟沈家的合作,就小麻烦不断,他暂时还拿不准,是沈和微有意为之,还是正常的小波折,最近正忙着跟沈和微套近乎。   可沈和微太忙,至今没排出时间单独见他。   本来今天是个好机会,结果陆悉这个不长脑子的,还出来搅浑水。   但等听清了缘由,陆泽荣也一度沉默。   楼下是喧闹的跨年之夜,集聚商圈伙伴。   楼上的书房里,或站或坐着几个无话可说的成年人。   沈和微握着陆晚星的胳膊,带他起身,边说:“先休息,明天去医院再说。”   路过门口时,陆晚星被陆悉拽住,沈和微还没动作,陆晚星说:“放开。”   “陆晚星!”   “我的事,请你不要再插手,可以吗?”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真的看着他不觉得恶心吗?最起码我……”   “你什么。你比他关心我,比他对我好,是吗?”   陆悉对陆晚星十几年如一日的言语暴力,发展到只因为一句不顺耳的话,就砸破他的头,并不是只存在在陆悉一个人的记忆里。   可他是第一次听陆晚星说出来。   好像陆晚星从来没说过,就是没有受伤。   “我其实没那么多的兴趣和你纠结是兄弟还是仇人的问题,更不在乎。不用说哥哥,如果可以,我宁愿我自己都没有存在过,那是最好的。你懂吗?”   “所以,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过得好或不好,都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也帮不到我什么。”   直到走出沈家,陆悉都没再说过话。   回到房间,陆晚星就睡了。   他是真的很累,陆悉的暴怒又吵得他头痛。   好在沈和微也没说什么。   他是个聪明人,不需要陆晚星再多费口舌解释什么。   两人进了卧室,陆晚星因为做过穿刺,不能洗澡,所以简单地刷牙洗脸,就上了床。   沈和微站在窗边,一半身体在阴影中,看陆晚星熟睡的脸。   在临市时,他们没有过关于标记的约定。   那时候在沈和微看来,两个人连恋爱都算不上,自然也根本不会考虑这种事。   只不过他跟陆晚星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是怎么爽怎么来。   陆晚星也愿意配合他,所以临时标记做过无数,经常被他咬得穿不了正常领口的衣服。   陆晚星的脾气一直都是好的,性格温顺。   最初是在能承受的范围内予取予求,到后来,底线也因为沈和微而一再松动。   沈和微在易感期会格外过分,陆晚星没有因此而抱怨过。   据刚才沈文华转述医生的说法,是在哪一次临时标记时,他做的过了火,信息素注入过多,因此带给了陆晚星两年多的潦倒度日。   沈和微知道,是在那年的十一月,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那是第一次,他短暂地,完全地失去了理智,死死咬住陆晚星的后颈,已经要开始成结。   后来,是被陆晚星称得上凄凉的挣扎和求饶,唤回了小部分清醒。   教科书上写过,生理课讲过,信息素注入omega腺体百分之五十以上,生殖腔反复成结,引起的双方对信息素的感知度变化,才能叫做标记。   “你们匹配度太高,这种情况确实很少见。”   “B类信息素敏感的病例一直很少,下午,王主任找了最近五年的三例同样情况的omega……都是因为Alpha在标记过程中猝死。”   沈文华的话还言犹在耳,滑稽又现实。   沈和微是怎么停下来的,他自己清楚。   因为陆晚星害怕。   估计那时候他的眼都红了,整个人在本能渴望的驱使下变成了动物,可他看见陆晚星在流眼泪。   他当时也只是想,让陆晚星别哭了。   两人分开得狼狈,陆晚星还不知死活,缓过来又朝他怀里钻,要他抱。   忍到天亮,一大早,沈和微就去了公司。   在因为合同晚送到五分钟而大动肝火之后,他清楚,自己情绪的失控,来源于信息素,来源于一个不愿意被标记的omega,也早已习惯。   因为,这种情况,已经从六月份他跟陆晚星不再频繁见面开始,持续了小半年。   沈和微一整天没叫人进他的办公室。   陆晚星打电话来借钱的前几分钟,他刚接完沈文华的电话,问他跟陆家联姻的意愿。   沈和微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立刻答应了。   然后,他没听完陆晚星的话,叫陆晚星以后别再联系。   陆晚星真的没再找过他。   后来清楚了自己的病因,那就不可能没听过医生建议他待在自己的Alpha身边,和更可行的办法。   即便选择了打“消解剂”,医生也一定说过,待在Alpha身边,他的痛苦会少很多。   可他还是一次都没找过沈和微。   他宁愿将渺茫的希望,完全寄托在理智深处也知道几乎不可能的所谓的“消解剂”上。   沈和微看着睡得无知无觉的陆晚星,很想问问他,假如陆悉没有悔婚,他打完了那无效的24针,会来找沈和微吗?   虽然没问,但答案是清楚的,沈和微知道,不会。   陆晚星没有像陆悉刺他时说的那样,要去重蹈丁凡惠的覆辙。   被标记后,严重禁止服用避孕类药物,跟酒后不吃头孢,是一个级别的生活常识。   二十年前的丁凡惠没预料到自己的突然发情,也不会像其他安排好标记的夫妻一样,提前避孕。   父母带她去医院时,也早有了心理准备。   只是没想到,她突然不肯打掉那个不该来的孩子。   她肯低头,还会再见陆泽荣,是因为她有陆晚星。   最后,连陆晚星自己都不能理解的omega对孩子的爱,留下意外产物的轻率决定,毁了她的人生。   而陆晚星,他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怕。   零点钟声响起时,湖边的烟花集体升空。   沈家的跨年晚宴直到凌晨两点钟,才送走最后一位客人。   因为春节不宴客,所以这是沈兆岭最重视的一次聚会,不在酒店,年年都在家里办。   今年他精神不好,早早睡了,但不知从谁那里听说了陆悉和陆泽荣疑似跟沈和微起了冲突的话,将近凌晨三点,把沈和微跟沈文华都叫进了书房。   “外公。”   “你不要叫我外公。”   沈文华虽然也气,但也担心沈兆岭的身体,在一边低声解释,又说,发生这种事,沈和微原来也不知道。   沈兆岭在他们俩的脸上来回看几遍,脸色更难看。   “闹到那种地步,都要标记了,可见是喜欢的,为什么还要分手?”半晌,沈兆岭问,“你怕他出身不好,家里不同意?”   说罢,沈兆岭也知道不是。   沈和微一向我行我素,答应联姻,是少有的一次肯乖乖听从安排。   当时沈文华可以说是商量的语气,随口提了一句,事先根本没想到他一口答应。   再想想,沈和微虽然不近人情,但行事不算卑鄙,既然有要分手的念头,那么标记就不是故意使然。   冲动标记,只能是因为信息素的匹配度太高。   想到这里,沈兆岭叹一口气。   沈文华又何尝没想通这件事。   他自己年轻时,就是个极度浪漫文艺的人,追求灵魂的共振,而不是简单粗暴的信息素匹配度。   沈文华认为,由此产生的爱情没有任何美感,只有动物的本能。   沈兆岭宠他,肯给他试错的机会,沈文华也如愿找到了与自己默契十足、性格完全互补的Alpha,只是匹配度不高。   可怜的百分之三十五,单看数据,只能说勉强可以做个不会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的同事。   但他们顶着不被看好的言论,顺利地恋爱,结婚,生下沈和微,各自发展自己的事业,一直维持着美满的家庭。   到第十五年,旁人都把他们当作模范夫夫的时候,沈和微的Alpha父亲,在一次长途出差中,遇到了跟自己匹配度达百分之八十的omega。   从迅速陷入热恋,到他与沈文华提出离婚,前后没用两个月。   对方对财产分割没有异议,净身出户,两人和平离婚。   现在,他组建新家庭,也已经十多年,育有两个Beta,一个omega,对沈和微,也常常关心,只是沈和微没回应过。   沈文华以前还经常提醒他,给他爸回电话,现在也不再强求了。   从前,沈文华只是知道,沈和微对信息素的排斥,因为他的Alpha父亲,因为沈和栋,可他不知道——“可我不知道,你都这么大了,还会因为这种原因,看不清自己的感情。”   “你自己看看,是讨厌晚星,不想跟晚星在一起的样子吗?刚分手的时候,你的不正常,姑且算作信息素对你的影响,没办法,可你自己又真正开心过几天?”   “我们叫你回家吃饭,去临市看你,出国看你,也都是信息素叫你拒绝的吗?走不出分手带来的情绪,把过错全部推给信息素,这不应该是你处理问题的方法,不成熟,太幼稚。”   说完,沈文华就态度强势地带沈兆岭去休息,留沈和微一人,久久地立在书房的门边。   第二次去医院,沈文华还是跟着去了。   他确实对沈和微有诸多不满,可更是沈和微的父亲,不愿意沈和微为已发生的过错付出太沉重的代价。   他在爱上陆晚星,或许早就爱上陆晚星,沈文华看得出来。   初步讲完治疗方案,陆晚星跟着护士去换下检查时穿的病号服。   知道沈和微就是那个“未完全标记”的始作俑者,医生又问了沈和微几个问题,最后道:“那他的信息素……”   沈和微道:“信息素确实不太正常。”   医生“嗯”了声,沈和微又说:“有时明显,也有完全感受不到的时候,是跟那个药抑制腺体活动有关系?”   医生愣了愣,奇怪道:“有时明显?你感觉得到他的信息素?”   一些两人在床上的纠缠片段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海中,沈和微镇定道:“是。”   这是什么问题。   如果他感觉不到陆晚星的信息素,如果不是陆晚星的信息素跟他匹配度那么高,他为什么一直跟陆晚星上床?   “他已经两年多没有向外分泌过信息素了。”医生一字一顿道,“从两年前,被试图标记却没完成那天开始,你说的信息素……我看更可能是沐浴露的味道。”   他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沈和微也并没有笑。   “什么意思?”   医生简单道:“他两年多没向外分泌过信息素的意思。每个人身上都有味道,来自皮脂腺分泌物,来自香水、洗衣液、沐浴露、化妆品,你闻到的,可能是其中任意一种,唯独不可能是信息素。”   陆晚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听完后,也跟着糊涂了,之前的医生没跟他说过这个,问道:“可我自己真的一直都能感觉到自己的信息素,是为什么?”   “在你的身体里,你当然能感觉到。”   “信息素不是香水,你们出生证上写的味道,只不过是系统分析过成分之后,选择了资料库里最相近的那种东西,浓度又低,哪有那么分明,散在空气里,谁又敢说能分辨得出小苍兰和鼠尾草?”   “况且,相信大家都知道,现实生活中,朱丽叶玫瑰的味道,几近没有。”   从昨天到今天,医生想想也能知道这两个人大概是什么故事了。   他年纪大了,对陆晚星打的那24针无法无动于衷,沈和微又几乎是从少年时期,有任何头疼脑热都在他这里,没忍住,又说了几句。   “身体确实不能缺少信息素,可它是微量的,不是天天要吃的大米饭。”   “除了标记、易感期和发情期之外,它确实还会在其他方面对人产生很大的影响,但它不会控制人。人是进化过以后可以由理智和情感支配多数行为的高等动物,没那么原始。”   “年轻人不要太固执,也不要太死板,感情就是感情,没听过个个都要追求柏拉图精神恋爱的,把信息素和感情分裂,是什么否认自我的做法?”   认为今天已经讨论得差不多了,医生最后看了看沈和微配合做的几项检查,对沈文华道:“之前的情况,现在都已经很清楚了,小沈总的腺体确实没有任何问题,鉴于他的信息素峰值,在婚后马上恢复了平稳……这么理解吧,分离焦虑听过吗?儿童多发的心理问题,虽然因为影响到信息素,表现出来更严重一些,但还是靠自己努力克服,不需要用药,用药也没用。” 第19章 晚星   沈文华找的医生给的治疗方案,与陆晚星两年前就听过的如出一辙。   给他打了两年高价“消解剂”的海城友谊中心医院,虽然医疗设备落后,但医生其实还算靠谱。   复查结果出来那天,对着毫无改善的Alpha信息素残留量,陆晚星承认,他对早就警告过自己的医生有无故迁怒的情绪。   毕竟,经过一通折腾,终于诊断出B类信息素敏感之后,人家首先提出的,就是目前的方案。   只是陆晚星当时没有考虑,独断专行选了24针“消解剂”。   手术的原理,简单来讲,就是脱敏后割除。   因为手术的对象是腺体,所以对执刀的医生的技术有很高的要求,期间各种用药量追求极致精密,风险也大。   与此同时,最大的问题,是需要当时试图标记他的Alpha的配合。   即在手术中,为腺体提供足量Alpha的信息素,使它放松警惕,在不影响腺体其他区域的同时,割除之前未完全标记时接受了信息素的标记块。   它与完全标记后摘除腺体手术的最大的不同,其一是患者只失去了腺体当中的一小部分标记块。   对身体有影响,但只要术中操作无误,术后恢复良好,以现在的医疗手段,完全可以保留腺体,恢复正常生活。   其二,因为要在术中保留腺体活力,所以需要足量的Alpha的信息素。这也是陆晚星当初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个方案的原因。   “手术后正常恢复,不会影响后续的标记、怀孕。如果你们担心的话。”   沈文华立刻说:“这不是我们现在要考虑的问题。”   “我们担心的,是手术的成功率,和后续可能的后遗症。”   “手术同意书上都有,很全面,你们看过之后,没有问题再签字。”   沈和微看到第三行,“麻醉期间的各种操作可能引起组织出血、神经损伤、创伤,甚至呼吸心跳停止等危及生命的风险”就让他眉头紧皱。   医生解释:“我不该说这话,但出现的概率确实比较低,只是一些常规的提醒。”   沈和微没说话,另一边,已经看完了同意书的陆晚星问:“Alpha的信息素,你们打算怎么收集?”   医生言简意赅道:“获取腺体细胞、培养腺体细胞、收集细胞产物。”   跟友谊中心医院的医生说的一模一样。   陆晚星昨天之所以还问有没有别的办法,就是因为这个。   获取腺体细胞,说明沈和微也要开刀,开没必要的一刀,被剜肉取血。   有关于腺体的手术,都是慎之又慎,对多数人来说,只要还有转圜的余地,都不会对这个地方动刀。   何况沈和微是信息素评级为S的Alpha,虽然医生否认它对人的控制,可沈和微在谈判桌上的无往不利,难说没有信息素的加成作用。   沈家对他寄予厚望,肩上负担着整个家族的兴旺。   而且,医生补充,为了最大程度地保证细胞活性,从而保证细胞产物,信息素的质量,麻药的量不会很足——麻药的量会很少。   可想而知,是怎样的痛苦。   沈和微淡声说:“没问题。”   医生下意识又看了沈文华一眼,沈文华表情严肃,但还是说:“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我没有任何意见。”   这个手术非同小可,不是同意了方案。就立刻能做。   要等到Alpha的信息素收集充足,可以应对手术中出现的各种意外导致手术时间延长的情况。   而收集信息素,第一步需要从沈和微的腺体中采集相应的细胞,为此,要提前住院三天,服用相关药物,术后静养一周。   沈和微一周后就有一个很重要的工作,需要出差。   医生也说,陆晚星刚打完消解剂,就算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也该在体内保持微弱活动的腺体被强行麻痹了太久,眼下不是合适的手术时间。   再等等是最好的。   他提醒沈和微,近期最好禁烟禁酒,保证良好作息,还有——鉴于他提到自己最近的出差,建议他,不要跟被自己半标记的omega分开太久。   沈和微冷声道:“我没有分离焦虑。”   “……我是说,你的omega需要你,离开太久,对他的身体不好。你们结婚也有一年多了,相信你也有体会,他离不开你。”   沈和微的脸色几变,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诊室。   暂时了却一桩大事,沈文华也不愿意再事事插手,打电话跟沈兆岭打了声招呼,便各回各家。   沈和微的出差时间不长,只离开了三天。   第三天晚上结束工作,他没有过夜,搭红眼航班回了海城。   陆晚星在画室画画,家里只有那一个房间亮着灯,暖黄色的,透出暖意。   沈和微径直走过去。   陆晚星也听到开门的声音,抬头说:“这么晚,累不累?”   沈和微说“不累”,走过去看他的画,陆晚星已经起身,说:“那也该休息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吃饭?”   沈和微不再回答问题,只握住他的手腕,没让他再走动,垂眸定定地看他。   两个人挨得很近,呼吸相闻,陆晚星几乎是在沈和微的怀里。   他沉默了片刻,又问:“要做吗?先去洗澡吧。”   沈和微的心头涌起一阵疲惫。   会诊室里的每一句话都还清晰,挑明的不只有陆晚星的病情,恐怕还有他的内心。   像他曾反问过的,如果他感觉不到陆晚星的信息素,如果不是陆晚星的信息素跟他匹配程度太高,他为什么一直跟陆晚星上床?   为什么他婚后跟在临市一样,抱陆晚星那么紧,只是吻陆晚星,都憋得要爆炸?   为什么,分手后,他不提陆晚星,又总打开新好友的申请列表?   沈和微发现,最近的自己跟陆悉一样,很想问陆晚星一句,到底在想什么。   他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看不懂陆晚星,因为陆晚星这段时间以来的平静,和毫无波澜。   他甚至觉得,陆晚星像去复查那天哭着冲他说“你知道什么啊”,都比现在要好。   连沈文华都比陆晚星本人的情绪波动大。   “你不生气吗?”窗外是四处蔓延的黑夜,屋内的几束灯光倾泻下来,气氛胶着,沈和微终于说,“你应该生气,应该骂我,怨我,狠狠地揍我。”   “把你的不满表现出来,希望我怎么做,怎么道歉,我都可以,只是别再这么别扭。”   陆晚星沉默了片刻,也抬起头,与他对视道:“别扭的人是你吧。”   半分钟后,他把手腕从沈和微手里拿出来,低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掌心,语气变弱,有些困扰地说:“我明白,你可能觉得,我应该委屈。但是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委屈,那些事情过去了,我不想再反复去提,因为没有提的必要……提起来,只是重温痛苦。”   “对你来说,这是一桩新闻,可对我来说,已经发生了两年多,再多的情绪,都足够被抹平了。”   “至于生气,沈和微……我承认,我恨过你几天。”   “诊断结果出来以后没多久,我听陆悉说,你们要结婚了,那时候,我恨过你几天。”   恨沈和微的翻脸比翻书快,恨他跟自己分手不久,马上又跟自己那样关系的哥哥结婚,恨他无忧无虑,自己却蜷缩在出租屋中,成为寒冬中的一只蚂蚁。   可是,陆晚星也是个成年人,他也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他爱过沈和微,跟沈和微无所顾忌地上床,并且把那认为是沈和微对他的爱。   他没考虑过爱可以很短暂,更没做好自食上床带来的恶果的准备。   他自己也有责任。   事情发生了,陆晚星认为,应该去找解决的办法,而不是一定要分出个谁对谁错。   何况,在沈和微连他的电话都不接,微信的好友申请,他看到过几百次,却没有一次肯发发善心地通过的前提下,对错又有什么作用?   他收到的微信好友申请,其中的几次,是陆晚星痛到神智不清,又有几次,是陆晚星真的没有来钱的地方,要被饿死了。   陆晚星自己也记不太清了。   如果可以,陆晚星也想他们之间永远不要挑明这些往事。   如果消解剂真能起到一点作用,减弱沈和微对他的标记程度,那么他们保持婚姻的情况下,正常生活是完全可以的。   对沈文华来说,陆晚星是沈和微此前未曾谋面、无奈联姻的新婚omega,对沈和微来说,他们也只是简单地有过一段。   至于陆晚星从中得到了哪些教训,他无意展示,更没想过因此得到什么弥补。   能保持刚结婚时的状态,是陆晚星最希望的。   迟来的同情或懊悔,只能徒增双方的烦恼,事到如今,说委屈,讲生气,也没有意义。   “什么叫没有意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陆晚星以前的确不是这样的,一如沈和微的记忆,刚在一起那段时间,他独立的同时又娇气得很,还爱粘人,手指被美工刀划破了,贴着创可贴残废了好几天,要沈和微抱他,明明自己都可以吃饭,却让沈和微喂他吃水果。   沈和微对他摆严肃冷脸,他也不害怕,红着脸理直气壮地对沈和微说自己被他“迷得腿软”。   现在,陆晚星说,那24针消解剂的痛,如非必要,他其实本不打算再提。因为没有意义。   “既然你说出来了,我也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现在对你真的没有什么不满,你愿意配合这样的治疗,我只觉得感谢。”陆晚星说,“谢谢你,也谢谢你的家人。”   “结婚以后的这一年多,是我人生中过得最平静,最安稳的生活,除了打针之外,没有因为缺乏信息素而痛苦过,不用为温饱发愁,也有时间和精力全心画画,我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这都要谢谢你。”   毕竟,阴差阳错地结婚之前,陆晚星已经做好消解剂不管用就静静等死的准备。   沈和微听懂了他最后没说出来的未尽之意,因为他隐藏的决绝而后心发冷。   陆晚星留给他的怎么会是少言寡语跟温和顺从的印象,此刻,连沈和微都几乎要被他说服。   “而且……之前的事,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陆晚星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温和了许多,很慢地轻声说,“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你也说过,婚后的生活还算让你满意,我们就这样下去,不是挺好的吗?”   沈和微总感觉哪里不对,道:“这样下去,哪样?”   他注视着陆晚星,看他跟自己交谈时认真的、诚恳的表情,连自己也没想到地发问:“你说过,不在乎跟陆悉的关系,那我呢?”   对于也曾站在高地上肆无忌惮地伤害过陆晚星的沈和微,陆晚星还在乎吗?   可刚问完,沈和微又无端端想,他不着急,这问题的答案,可以等等再听。   陆晚星被他捏着后颈吻了许久,两条胳膊也渐渐攀上沈和微的肩膀。   自从复查那天开始,两个人就没有过,沈和微很快就感觉无法忍耐,听过陆晚星刚刚“就这样下去就好”的想法,把陆晚星抱回了卧室。   手术时间最终被定在年后,沈和微的秘书室负责提前安排好工作时间,所以他年前比平常繁忙好几倍。   除夕那天,白天也没空,晚上才回家,沈和栋一家都在,还有其他的或远或近的亲戚。   沈和栋不知道他们最近的事,只知道沈和微在安排年后的空余时间,以为他计划度假。   这可是一桩新鲜事,见他回来,过去调侃了几句。   沈和微也没解释什么,只问:“陆晚星呢?”   “在那边看他们打牌。”沈和栋道,“反正你爸在哪,他就在哪。”   沈和微道:“什么我爸,没大没小。”   沈和栋笑道:“你知道什么,人家不想显得辈分太大,在外面还怕露露叫爷爷把他叫老。”   两个人“爸”来“爸”去的,沈和栋想起最近格外烦人的陆泽荣。   问沈和微:“托人带了好几次话,我见不见他?”   沈和微道:“都行。”   “……”沈和栋道,“不是,什么意思?他是你老丈人,不是我老丈人吧,之前不是还看你挺给他面子,最近又是怎么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沈和栋不再自然而然地把沈和微当作小孩。   他的工作做得很好,威严可以服众,但也没有不可一世到脱离实际,有他自己的心腹。   沈和栋难免对他抱怨:“我记得,你是不是有段时间后悔答应跟陆悉结婚了?那时候真反悔了也好,不用面对陆泽荣,你别说,他是真烦人。”   沈和微像是意外,看了他一眼。   沈和栋确信道:“是吧,我就知道。本来宣传和背调都推进得好好的,突然停了一阵子。那几天注意到的人可不止我一个,托人带话说要是咱们不带陆家玩儿可以换他们的也有好几家。”   沈和栋顿了顿,脸上扯起个笑:“没想到陆悉抢你前面搞那一出吧,换人换到你心坎儿上了?”   沈和微把手边的遥控器扔他怀里:“滚开点。”   “跟你说认真的,陆泽荣,给个准话,我理是不理?”   沈和微想了想,说:“我自己看着办,你不用管。”   沈和栋道:“有你这句话就行,我可不管了。那可是你老丈人,不是我的。”   沈和微道:“先问问陆晚星承不承认他爹,再决定他是不是我的老丈人吧。”   沈和栋上下打量他,似笑非笑,道:“你嫂子说得没错,小野狗真栽了。”   沈和微脸色冷冰冰的,又扔了个抱枕,说:“滚蛋。”   另一边,露露跑去给陆晚星通风报信:“哥哥哥哥!叔叔爸爸打架!”   陆晚星吓了一跳,看沈文华没什么反应,才也明白过来,小孩童言无忌,起身道:“他回来了,我去看看。”   沈文华道:“去吧,告诉他再晚回来没人记得他。”   陆晚星到客厅时,沈和栋刚要走,见状又冲着沈和微笑了笑。   沈和微没理他,走过去拉着陆晚星上楼:“离神经病远点儿。”   其实时间还早,不到九点,楼下正热闹。   沈和微最近很忙,陆晚星两天没怎么见他,接触到他的信息素,带来熟悉的安抚感,也觉得有点想他了,所以沈和微把他往卧室带,也没认真拒绝。   中途感觉快被要弄死了,但等洗完澡回来,又莫名地清醒,陆晚星静静地躺着,看着屋顶。   沈和微拨拉他头发,道:“睡不着?”   “嗯。”陆晚星说,“你说爸爸睡了没有。”   沈和微半天没说话,陆晚星也忘了自己的问题,朝他怀里靠过去,好半天,还是没睡着。   沈和微也不困,索性拉他起来,两个人重新穿上睡衣,出了卧室。   沈和微带陆晚星去了他在外公家的书房,陆晚星之前没有进去过。   面积不大,还有沈和微小时候的痕迹,摆了整整两面墙的书架,进门的那一边也一样,木柜只留开门的空间。   怪谈、课本、专业书和百科,涉猎广泛,摆得满满当当。   其中一片位置,是玻璃材质,上头零零散散摆了些奖杯。   有年度商业人物,也有来自公益组织的纪念品,靠近角落的地方,是几个年代久远的奖杯。   其中一个的底座上,刻着“第十二届大学生智能大赛一等奖”的字样。   沈和微给陆晚星找了几本书,是在临市时,陆晚星看过的作家的作品。   他见陆晚星的眼神落在奖杯上面,道:“上大学的时候拿的,最后一场比赛。”   “在海城,文艺路,文化中心,对吧?”   “你知道?”   “我去看过。”陆晚星的声音顺着回忆轻快了许多,“那天挺热的,我逃课出来,骑车骑了好久。”   他穿着棉质睡衣,不知是书房的空调太热,还是刚才做得太过,脸上和脖颈都泛着微红,眼睛也水亮。   看过来时,是近段时间以来,少有的让沈和微觉得安心的愉悦。   手术的时间确定了,过了初七,沈和微就去住院,准备采集腺体细胞。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想起陆晚星说的,就这样下去,确实挺好的。   他一手拿着找给陆晚星助眠的书,另只手的手背贴上陆晚星的脸:“我不知道你对机器人感兴趣。”   陆晚星冲他笑,大言不惭道:“我对机器人没兴趣。”   “因为你刚送了我妈去医院,没过一周,正好在站台的广告上看到你的名字,不知道怎么想的,反正就是逃课去了。”   沈和微道:“什么医院?”   “我妈在陆家晕倒,你送她去了医院啊。”   沈和微那半年都没回过海城,信息素评级出来以后,沈兆岭对他的安排,他说不上反感,所以除了在学校,就是争分夺秒地去外地集训、比赛,把最后的时间放在自己的爱好上。   那次比赛,是他那半年内第一次回海城,沈文华还对此诸多抱怨,沈和微记得很清楚。   但沈和微恍若在哪里听过相似的故事,随口道:“那大半年我都没回过海城,你记错了,应该是沈和栋吧?”   他说着话,见陆晚星好像愣住,又碰了碰陆晚星的脸:“陆晚星?”   陆晚星下意识躲开了,动作幅度之大,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陆晚星退开两步之后,在原地愣了很久,看过来的眼神也陌生。   “你……没送过她去医院?”   “送果篮和粥的人……不是你?”   沈和微看了他半晌,垂下令陆晚星避之不及的那只手,道:“不是。”   又问:“怎么?”   “没事……”   陆晚星的肢体好像僵住,看在沈和微眼里,眼神和表情全都说不出的古怪。   也能看出,他在很努力地强作镇定,可那努力很失败,错愕得明显,一边喃喃道:“没事,是我,是我弄错了……我弄错了……” 第20章 晚星   本来,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的,是陆晚星。但是只在书房待了五分钟,就马上说要回卧室睡的,也是陆晚星。   不等上床,他就关了灯,不言不语的,背对沈和微躺下。   沈和微碰了下他的肩膀,见他猛得一躲。   “陆晚星,到底怎么了?”   “就是困了,想睡觉。”   陆晚星的声音闷闷的,带点跟平时一样的可怜,但要是平时,沈和微就把他抱住了,可是当下沈和微没有再问,也收回了碰他的手。   因为他短时间内不想听陆晚星再问“要做吗”这个问题了。   过了很久,沈和微看着他背对自己蜷缩起来的身影,耳边听到的呼吸很轻浅,一时也分辨不出,陆晚星到底真的睡了没有。   他的确能感觉到反常,也清楚产生反常的节点:陆晚星以为自己送过他妈妈去医院,其实是沈和栋做的。   但暂时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反常的原因。   陆晚星说他“弄错了”,确实是错了,这事沈和微之前就听过沈和栋的版本,不过没有这么多的细节,送粥和果篮,今天是第一次知道。   沈和栋的确是会干这种事的人,相比起沈和微来,他一向都更有亲和力,从小长到大,也基本没跟人产生过什么大的矛盾。   除了在沈和微的信息素评级出来以后,因为跟沈和微换了位置,不太明显得消极怠工了一阵子以外,的确称得上是一个好人。   沈和微翻了个身,面对着陆晚星的背影,也准备睡了,没再继续想下去。   在初八去住院采集腺体细胞之前,跟年前一样,沈和微中间的七天也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初一一大早,沈和微就要出门,短则两天,长则五天,才能回家,这也是他昨天一回来,就拉着陆晚星进卧室的原因。   他拎着行李箱,要走出卧室前,顿了顿,又放下,回到床边,看了眼陆晚星,才发现陆晚星醒着。   “发什么呆?”   “没什么。”陆晚星说,“你要走了?”   沈和微“嗯”了声,仍垂眼打量陆晚星。   片刻后,他俯身,把陆晚星从被子里捞出半个身体,在他嘴唇上吻了几遍。   陆晚星身上很热,嘴唇也是,又软,被沈和微托着腰身和后脑勺吻住时,暖暖的气味飘进沈和微的鼻腔。   想起医生说,陆晚星已经两年多没有向外分泌过信息素了。   他的拇指就又蹭了蹭陆晚星平滑的后颈。   陆晚星立刻不安地在他怀里扭了几下。   等他回来,马上就要安排手术,沈和微松开陆晚星,严肃道:“这段时间早睡早起,不许再熬夜画画。”   陆晚星缩在被子里,把被吻得湿红的嘴唇藏起来,点了点头,看着很呆。   沈和微重新拎起行李箱,然后出了门。   这趟差,秘书给他留了点机动时间,果然是正确的。   因为到地方后,马上就发现事情比预想中复杂,沈和微真到第五天,才上了回程的飞机。   沈和栋昨天提前打过招呼,今天沈和微回来聚餐,算正月里兄弟两家吃的第一顿饭。   他们一家四口,加上沈和微与陆晚星。   陆晚星没有像去年一样,在沈家继续住着。   据沈文华说,初一那天,沈和微走了没多久,陆晚星起床后吃了早饭,就也走了。   说是要回去画画,出版社约了新的画册,需要赶进度。   沈和微本打算回家接他,但他说已经出发了,叫沈和微下了飞机直接去定好的饭店。   果然,沈和微一进门,就开始上菜。   陆晚星旁边留着给沈和微的座位,穿了件杏色的圆领毛衣,沈和微之前没见过。   他多看了两眼,陆晚星也看他,说:“新买的,好看吗?”   他们结婚前,沈文华陆陆续续给陆晚星添置了衣柜,陆晚星没怎么自己买过衣服。   沈和微说:“好看。”   陆晚星不认识他一样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喝水了。   说的话多,吃的饭也多,一顿饭吃到晚上,沈和栋家的两个孩子困了,才打道回府。   进门后,沈和微习惯性去握陆晚星的手,被陆晚星弯下腰换鞋的动作不经意间躲开了。   沈和微等在一边,看他换完鞋,伸手去拉他胳膊,陆晚星终于后退了一步,表明了不愿意给他碰的意愿。   沈和微捏了捏鼻梁,旅途劳顿,声音微微发哑:“陆晚星……”   “休息吧。”   上次出差回来,他觉得不能跟陆晚星那样不清不楚地下去,两人开诚布公谈了一次,让陆晚星宣泄他的不满,最后得到的却是陆晚星不想再提前事,只想这样安静过下去的说法。   这一次,虽然沈和微此时心里乱得厉害,但也得承认,他不是丁点没预料到。   刚才沈和微的司机来接他们,两个人都坐在后排,陆晚星虽然没有紧挨车门,但也离沈和微足够远。   再往前,回来的飞机上,广播提醒将电子设备调至飞行模式时,沈和微不知道第几次想起,这几天,陆晚星好像都没主动联系过他。   微信没有,电话也没有。   前天晚上,接连应酬了三场,从下午四点钟,到夜里十一点多,回酒店时,已经是凌晨。   当时沈和微自然而然地认为,陆晚星可能是担心影响他工作,洗完澡后,给陆晚星打了个电话,准备照惯例告诉他自己这一天的行程。   但陆晚星没接。   第二天一早,收到陆晚星的消息,说自己睡着了,手机也静音了。   那么晚了,的确应该睡了,手机静音也很正常。   但那是第一次。   从前,沈和微几乎没有深夜给陆晚星打电话的时候,因为陆晚星总是给他打。   问他快结束了没,什么时候回家。   前一天说了航班时间,第二天又问。   所以,有时候,沈和微能挪开时间,也会改签,尽早回去。   今天下午三点钟,回程的飞机结束滑行以后,城市的轮廓渐渐淡出视线,窗外是平静的云海。   沈和微坐在机舱内,无端想起医生说的,“你的omega需要你,离开太久,对他的身体不好。”   陆晚星被他在意外之下半标记过,生理性地需要他的信息素。   沈和微当时在医院就听懂了,但又恍惚感觉,好像,是在此刻,当下才懂。   从他们那年的一月份在临市遇见,到结婚也一年多,这么长时间,足够沈和微肯承认,他们那时候就是在谈恋爱。   因为他们不光上床,其他时间也大部分都在一起。   还因为上床的频率太高,地点也不确定,所以家里那段时间都没有住家的佣人。   陆晚星又不会做饭,沈和微就经常开火煮汤、炒菜、下面。   他的厨艺就是在那段时间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现在还可以做点口味勉强纯正的牛排意面土豆泥之类的西餐,就是因为陆晚星那时候爱吃。   六月份提了分开以后,沈和微也肯承认,他曾暴力将记忆整合为陆晚星对他纠缠不清。   但其实,最初的两次,都是他以叫陆晚星回来拿落下的东西为借口,才制造了说好不再见面后的见面机会。   陆晚星一向坦诚、率真,此前没有跟Alpha亲密接触的经验,沈和微对他的种种,给了陆晚星当断不断的纠结。   可就算那样,陆晚星在感知到他其实没有坚定分手决心的情况下,也只是约他吃过两次饭。   一次在肯德基,另一次是看电影加吃火锅,都是很正常的约会。   如果不是沈和微在地下停车场压着陆晚星吻到擦枪走火,是否陆晚星其实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沈和微第一次肯真实地面对回忆,就很轻易地发现,陆晚星对他能称得上纠缠的,只有十一月份以后,频繁的好友申请。   原因他现在也清楚,陆晚星说过,有时候是因为痛得神智不清,有时候,是因为债务焦虑,要没钱吃饭了,导致的习惯性的动作。   沈和微的心中突的有了一种猜测,纵然他逃避成性,此时也无法再否认。   他一开始因为信息素被陆晚星吸引,第一次上床那天,确实是在从没纾解过的易感期碰上了匹配度极高的omega导致的无法自控。   但后来,可以说,很快,占主导作用的就不再是信息素。   陆晚星的坦率、天真、热烈,在信息素之外,从所有的细微末节处撰写着沈和微那小半年的记忆。   他想回忆起,是在哪一个节点,陆晚星发现了他的不认真,然后抽身,变成现在可能只是需要他信息素的状态。   但他想不起来。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沈和微没有不认真过。   他那几个月,用了所有的时间与陆晚星在一起,也在同时,为了否认信息素对自己的控制,而拼命地否认。   他认真地假装不认真,没能骗过自己,他知道自己的暴躁易怒与陆晚星有关,所以拒绝做任何的检查。   后来,与陆悉的婚期越来越近,两家都有了实质性的动作,沈和微好似没什么感觉,但他暂时叫停了推进的工作,重复去看新弹出来的好友申请,时而想起陆晚星。   在雨天,在雪天,在白天,在黑夜。   他一直在想起陆晚星。   陆悉提出的那个要求多么荒唐,任谁看都是无脑富二代闹的笑话,连沈文华和沈兆岭都没有想到,沈和微会同意。   他跟陆晚星换了戒指,吻了陆晚星的额头。   刚结婚时,他的信息素状态还处于非常不稳定的状态。   他对陆晚星有多坏,在床上弄哭过陆晚星几次,他都记得。   几乎是经历了两次易感期,才自认为是得到了omega充分的抚慰,情绪也变得平和。   可医生也说了,陆晚星现在根本没有信息素。   至少没有对沈和微起过作用。   那是什么在对他起作用呢。   不再向外分泌信息素的陆晚星,需要沈和微的信息素的陆晚星,这五天又为什么没有给沈和微打过电话。   沈和微想,总不会是因为他不是那个送丁凡惠去医院的人吧。   总不可能陆晚星一直以来对他的喜欢里都掺了一部分错给的好感吧,总不可能,已经接受了等死的陆晚星会答应跟他结婚,不单单是因为想抓住生的希望吧。   总不可能,陆晚星现在觉得,他们“就这样下去”不好了吧。 第21章   沈和微把心里想的原样说了出来。   最后问:“陆晚星,你现在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   陆晚星就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到哑口无言。   最初的好感,确实是因为一直以来都记得是他给过丁凡惠唯一的温暖。   若非如此,面对其他任何一个第二次见面就要上床的Alpha,陆晚星不会给他好看。   不会在他提了分手以后还去见面。   不会因为在床上被半标记而退学、痛苦、失败。   陆晚星想起很偶尔的几次,他对沈和微提起丁凡惠,以为是两个人都能共感的话题。   现在想想,沈和微表现出的无动于衷,不是因为他性格如此,情绪不外露,而是因为他的确无感。   他紧接着压着陆晚星上床,是单纯想要泄欲,而不是转移陆晚星的注意力。   他一句都没说过同情陆晚星的话。   那时陆晚星是想要他的同情的,更可悲的是想要他的可怜。   当一个人真的爱另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怕被他可怜的。   因为可以坚定地相信,一切情绪都最终会积累为爱。   后来慢慢相信沈和微在床上的表现就是喜欢,可沈和微也连续两次轻易地说了分开。   原来最初的基础都是错的。   如果抽去地基,高楼还存在吗。   陆晚星觉得,自己大概冰冻了半个世纪,才像机器人走程序一般,语气平直地说道:“对不起,你问我对你是什么样的感情,我想,很可能,跟你一样,也并不算是喜欢了吧。”   沈和微没再说一个字。   他的状态令人不安,表情僵硬,脸色阴沉,呼吸起伏很大,信息素也克制不住地大量散出。   陆晚星又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见他不动,说了句“我们都冷静一下”,先回了卧室。   沈和微可能一直都在原地,十几分钟后,陆晚星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他走了。   第二天一早,医院来电话,通知他们俩该去准备采集Alpha的腺体细胞,陆晚星给沈和微打电话,沈和微没接。   时间刚过八点,陆晚星摁灭了传出忙音的手机,望着窗外灰扑扑的天空,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预感。   又过了平淡安静的两天,预感越来越无法忽视,陆晚星一早起来,没吃早饭,就带上证件去了附近的小医院。   等结果时,他久违地收到了姜蓓蕾的消息。   姜蓓蕾:【晚星!我升职了!主管让我做副组长,嘿嘿!】   陆晚星:【恭喜你!!】   姜蓓蕾:【呜呜竟然秒回,晚星你还愿意跟我说话,太好了】   姜蓓蕾:【流泪】【流泪】   陆晚星:【我最近事情好多,不是生你的气】   姜蓓蕾:【我以后绝对不会跟别人说有关于你的任何事!我发誓!】   陆晚星:【嗯嗯】   姜蓓蕾:【说起来,你那个帖子发得人看得真爽,喜欢一些打脸文学】   陆晚星:【什么帖子?】   姜蓓蕾:【回应的帖子啊】   姜蓓蕾:【网页链接】   陆晚星点进去,因为是校内网的论坛,需要登陆才可以看,陆晚星早就不记得自己的账号密码,用姜蓓蕾的才成功看到。   发帖人是之前爆料陆晚星那个同学,帖子的主楼写了简短的两句话:【我在此诚恳地向陆晚星同学道歉,祝他身体健康,一切顺利,同时,我也愿意接受学校的一切处罚。对不起,陆晚星。】   跟在文字后面的,是另一个帖子的链接。   点进去,一眼看到内容很多,但比起校内网论坛首页常见的其他文字上都语焉不详的讨论帖,这个帖子的条理非常清晰,甚至精心排版过,还有内容导引。 第一部 分内容,开头是两张照片,合照的主角都一样,陆晚星与沈和微。   一张用拍立得拍的,上面有时间,陆晚星还在读大三的第二个学期,第二张,时间是婚礼那天。   紧随其后的婚礼新闻,也再一次说明,陆晚星一直以来的交往对象,都是他后来的结婚对象,如今沈家的当家人,休学单纯是身体原因。 第二部 分内容,详尽地陈列了陆晚星休学后的所有作品,从杂志内页插图,到网络约稿,包括那本目前销量依然不错的儿童画册。第三部分,是来自沈和微公司法务部的说明,敦促学校相关部分尽快处理,有关同学删帖道歉。   陆晚星注意到发帖时间,是一月一日的中午,距离最初说陆晚星因作风不良被迫退学的那个爆料贴出来,过了不到二十四小时。   从应对时间等各方面来说,都十分有力。   下面的评论也变了风向。   【这么多稿……我倒是没休学,可我也没画这么多出来……】   【不是休学【滑跪】是请假回家结婚,顺便随手出了本画册】   【学霸不错,我是学生,让给我】   【大佬随随便便点满技能】   【把谁馋死了,我不说】   陆晚星只看了一屏的内容,点了退出,给姜蓓蕾回消息。   陆晚星:【看到啦,谢谢你】   姜蓓蕾:【你之前真不知道啊,那我应该早点给你发】   陆晚星:【平时不怎么看论坛】   姜蓓蕾:【也是,我放了假离开学校也就没兴趣打开了】   姜蓓蕾:【其实我也感觉不是你发的帖子,哈哈,说话语气不像你】   姜蓓蕾:【多的我也不问你啦,虽然你说没事,但我想告诉你,我真的觉得很抱歉,让你平白被人议论了那么多】   陆晚星想了想,道:【我最近准备做手术啦,做完就真的没事了】   姜蓓蕾:【?】   姜蓓蕾:【?????】   姜蓓蕾猛然间得到意料之外的消息,发了两条问号,接着在陆晚星的对话框里激动了几十条表情包。   然后匆匆下线:【主管来了,回聊】   没多久,护士也叫到陆晚星的号,进医生的办公室刚落座,就听医生说:“看HCG的含量,确实怀孕了,应该在十天左右,想知道性别吗,我给你开化验单。”   陆晚星把搁在腿上的手机放在桌面上,问:“我两周前刚做过腺体穿刺,有影响吗?”   医生看了他一眼,重新拿过化验单,半晌道:“一周以后再来复查,期间避免大量活动,禁房事,待在Alpha身边。”   “我最近计划做解除半标记的手术。”   “……”   医生打量陆晚星:“所以,孩子你不打算要?”   陆晚星说:“做手术他活不了吧。”   医生道:“这不是废话么。”   “这几天反正看不出什么。”医生道,“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你的各项指标都很好,胎儿应该是很健康,割除一部分腺体后,还能不能再怀孕,都是未知的。”   “动手术的医生说,不会影响怀孕。”   “他是割腺体的,当然这么说。身体不是照着理论笔直生长的,腺体存在在你身上也不是为了让你去割。”   “况且,人为操作总有误差,任何一个万一发生在自己身上,都是一万,还有反悔的余地么?”   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住家阿姨利索地热好了收起不久的饭菜,陆晚星想了想,坐下吃光了一碗饭。   他走进卧室,仰面倒在床上,静静躺了片刻,又打开手机,看那个澄清贴的主楼照片。   拍立得是沈和微送他的,那张照片是两个人的第一张合照。   当时被沈和微拿在手里,说要晾晾,后来陆晚星就没再见过。   沈和微送过他很多小东西,应该是从哪里看过类似于送恋爱对象的一百件礼物的软文,每一件都很有代表性,除了拍立得,还比如说永生花。   当时沈和微还试图送辆车给陆晚星,但陆晚星不会开,沈和微又是言出一秒都不等就要行的人,库里南买好放在院子里,叫陆晚星去报驾校。   后来没多久,在夏天要开始的时候,沈和微说:以后别再联系了。   陆晚星把他送的东西整理好放在杂物间,半个月以后,接到沈和微的电话,叫他回去拿自己的垃圾。   抱上纸箱要走的时候,沈和微又让他把车也开走。   陆晚星觉得他有神经病,沈和微不觉得,两个人吵了几句,吵到了床上。   阿姨又叫吃晚饭的时候,陆晚星才醒过来。   他不小心睡着了,梦中接着回忆在临市的几个月,跟过去种种譬如烟尘一个道理,睁开眼睛,就忘了大半。   沈和微久违地也在吃晚饭的时间到了家,不过没有跟陆晚星说话,经过餐桌,径直进了卧室。   陆晚星默默吃完,住家阿姨默默收拾。   偌大的房间里,笼罩着初春沙尘暴的阴霾,好像呼吸间都有尘粒,叫人窒息。   陆晚星准备去洗澡时,看沈和微和衣侧躺在床上,脚上的皮鞋也没脱,在原地站了片刻,走到他身边问了一句:“吃过饭没有。”   沈和微不说话,陆晚星说:“你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沈和微像听不见陆晚星的话,沉默地背对着陆晚星。   陆晚星去拉他的胳膊,他突然坐了起来。   把手臂抽出去的动作很大,陆晚星踉跄了一下,隐约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沈和微依然是侧对着陆晚星的姿势,不过仍能看出脸色很难看,不知道从哪回来的,嘴唇都有些发白,眼神里带着疲惫的凶狠。   “别动我。”沈和微说。   “能谈谈吗。”   “有什么好谈的。”沈和微看了陆晚星一眼,很快,就转开了眼神,挺直了脖颈说,“我现在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如果是因为我那天说的话,我向你道歉。”   沈和微想了想,脸色更难看了,扔出硬邦邦的三个字:“不需要。”   “我今天去了趟附近的医院,医生说……”   沈和微立刻冷笑一声:“医生说,你的情况不好,需要尽快手术。你想说这个,是吧。”   “可是是真的吗?陆晚星,你也知道,消解剂打了跟没打一样,这一年多你的身体正常,是因为一直跟我在一起。哪里来的情况不好,需要动手术?”   陆晚星慢慢地深呼吸了几下,在窗外最后昏暗的天光中看着沈和微讥讽的表情,说:“你答应过,不标记,后来也说过,会配合我做手术。”   “我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沈和微说,“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等拿掉标记,你还打算留在这吗?”   “你告诉我,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我一直在想,你到底真的喜欢过我几天?”   陆晚星沉默了。   沈和微咬了咬牙,半晌,又轻笑了一声。   “我目前不打算采集腺体细胞。”他看着陆晚星说,“我想,我还需要重新考虑。”   像听到医生说怀孕时,陆晚星其实没怎么惊讶,此时,他也只是想,“果然”。   对自己的运气不该抱有太多的期待,对沈和微,也是同样的道理。 第22章   陆晚星也定定地看着沈和微,越看,眼神越平静。   他弯腰,拿起床头柜上的化验单,递到沈和微面前。   沈和微的头偏到一边,不接,陆晚星也没有坚持,松了手,两页薄薄的纸摇摇晃晃,落在沈和微腿上。   “医生说,我怀孕了,十天左右,那应该就是过年晚上那次。”   沈和微猛得抬头,表情甚至没来得及转换。   陆晚星没有停顿:“之前,陆泽荣跟你都说过,我得生个孩子。我想问问你,这个孩子,你还需要吗?”   “什么叫,我需要吗?”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就生,但是你得答应我,生完以后,一定会配合我做手术,去掉标记,关于这个,我觉得有必要签一个书面的东西。”   他的后半句是停顿了片刻后说出来的,似乎是在讲沈和微答应又反悔了的手术,又似乎不止是手术。   “至于你问我还打算留在这吗的问题,我以为我没有发言权,所以暂时还没想过。”   沈和微的心情在陆晚星的几句话之间骤变,上头的喜,伴随着刻骨的冷。   他想在陆晚星的脸上找出情绪波动的蛛丝马迹,可是他没成功。   “孩子不是东西,更不是你用来交换的筹码,我想要他,只能因为是你生的,我可以跟你好好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冷血?”   陆晚星因为他的话愣了愣:“我冷血?”   陆晚星的平静,被这两个字轻易地冲垮,他的神情当中,是浓烈的不解。   “我优先考虑自己,没有被一个胚胎PUA,叫做冷血?”   “在你看来,我就该跟我妈一样,被你们无底线地践踏到死,是吗?”   他的眼泪随着这两句话涌出眼眶,没有过情绪的酝酿阶段,来得他本人都猝不及防。   不是委屈,也不是难过。   他只是想到了丁凡惠,自从陆晚星懂事之后,就没被他真正意义上理解过的丁凡惠。   “陆晚星!”沈和微猛地起身,面对面加上他动作大,露出了一点颈后的纱布,“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晚星拿手背抹掉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泪,两个人仅半步距离,眼神对视,谁都没有退让。   沈和微看着镇定的陆晚星。   他丁点没有动摇,对于那个孩子,应该是早就做好了决定,甚至在做决定之前,没有纠结过一秒钟。   他还记得跟沈和微结婚的任务。   当时别人认为他肯做这事,一则是因为没有主见,被陆悉指使惯了,另一则,因为他的出身,使他配沈和微还算是高攀。   但他其实是为了沈和微的信息素,还因为不肯相信沈和微真是个无情的人,所以抱了点不能忽略不计的情愫。   再加上,原来陆晚星对父母之爱,是如此的抗拒。   他不信自己能像丁凡惠那样去爱孩子,也认为丁凡惠不该那样爱他。   当时答应了会生孩子,现在怀孕了,也没有因为任何其他的原因闹着不要。   沈和微不敢相信,此时此刻,他竟然宁愿陆晚星坚持的是不要这个孩子。   可陆晚星说,如果他需要,就生。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晚星跟他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开了这么远。   两个人顶着婚姻的约束,讨论有关孩子的话题,内容竟然是“需要”和“不需要”。   沈和微收敛起因不安而起的怒火,努力组织语言。   “我去过医院。出差回来第二天就去了,那天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到医院。今天上午完成了采集,医生说,顺利的话,你一周以后就可以去手术。”   采集腺体时不打麻药,采集结束还要缝合,医生说过,要静养一周。   沈和微的脸色真的很不好,不光唇色浅,脸也发白,眼睛失了一半光采,是相识以来最差的状态。   他的腺体被强行破开,取了血肉,不知道跟陆晚星打针时的痛相比,是怎样的程度。   陆晚星道:“上午采完,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沈和微没从他的话里听出关心,只像是话赶话的询问,依然好声好气道:“我想见你。其实我不想再冷战,也不想再吵架,我不知道刚才……”   “你忍不住吧。”陆晚星忽然笑了一下,“你对我,有过不同的态度吗。”   “如果没有我怀孕这件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等我痛哭流涕,不要自尊地求你,是吗。”陆晚星慢慢地说,“就像那时候,我跟你借钱,你说,有点自尊心,就别再联系了。”   “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跟别人开口借钱,也没有考虑过你会不同意的可能。因为就在前一天晚上,你还上我上得那么起劲,我还真以为,你很爱我呢。”   陆晚星觉得累,绕过他坐在床脚,视线落在卧室的门上:“沈和微,像你这样高高在上的爱人,真是爱人吗?”   当陆晚星也渴望他的爱的时候,他矢口否认,后来,生活处处是泥淖,自顾不暇之时,爱早已不是陆晚星需要放在首位考虑的东西,他又强迫陆晚星收下,并时时刻刻给出回应。   陆晚星向他借八万块时,要解决的是丁凡惠的骨灰盒无处安置的问题,后来,沈和微提供的祥安,起到的作用,只是换了个条件更好的墓地。   这一次,又有什么区别。   就像沈和微说的,当陆晚星想要的时候,他是准备给的。   可重要的不是陆晚星什么时候想要,而是沈和微什么时候想给。   “有没有哪怕一秒钟,在你心里,我是一个值得平等对待的人。”   陆悉给过陆晚星钱,很多次,甚至在很多陆晚星活不下去的时候,都是陆悉的钱救了急。   丁凡惠住院后,是陆悉跑去通知他。   临市雪灾的时候,陆泽荣派飞机去接陆悉,陆悉也给他打了电话。   知道沈和微对陆晚星做的事,也是他第一个跳出来忿忿不平。   与此同时,伴随着他十几年如一日,对陆晚星人格和身体上的侮辱和暴力。   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他眼里,陆晚星实际上连一只受宠的小狗都比不上。   陆晚星不愿相信自己的后知后觉,但事实就是,沈和微跟陆悉真像。   “但凡做了对我好一点的事,是不会和和气气让我接受的。我想,你应该是习惯了有一个人让你满足施舍的需求,看他对你手指缝里漏出的一点恩惠感恩戴德。”   “专食嗟来之食的人,能最大程度满足你的欲望。”   “对你来说,我就是那个人吧。”   陆晚星在得到什么之前,必须要先付出一些什么。   即使他已经一穷二白到这种地步。   沈和微的表情称得上是痛苦了:“陆晚星,你不要这么说。”   他第一次肯开口:“我只是没意识到,我爱……”   却被陆晚星打断:“沈和微,我们之间说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要再说爱了。”   陆晚星很慢地说:“我不是没被人爱过,我知道,爱不是这样的。”   爱可能不能做到每次都雪中送炭,但不会一直落井下石。不会总是付出太多,却得到太少。   陆晚星明明一直都清楚,所以从来没真正在意过陆悉的态度,却还是在沈和微的身上栽了太多的跟头。   他让沈和微回去住院,沈和微不去,陆晚星准备给沈文华打电话,沈和微就说:“好啊,把你怀孕的事一并告诉他。”   陆晚星对着拨号的停顿了很久,最终没有打出去。   到了医生说的复查时间,陆晚星又去了医院,沈和微陪他一起。   最近沈和微都没怎么上班,沈和栋起先给他电话轰炸,不知道他怎么说的,最近沈和栋跟沈文华都没再来过电话。   刚过了正月十五,寒意还很重,北风萧瑟,天空一直是灰暗的,电线横过压得很低的天际,上面蹲着几只同样灰扑扑的麻雀。   陆晚星穿了件及膝的羽绒服,下车走了短短的一段路,就冷得发抖。   他不愿意被沈文华现在就知道这个还不知道能不能留下的孩子,所以坚持还是去家附近的小医院,沈和微没有反对。   理智上,沈和微知道,这个孩子来得很不是时候。   这个“不是时候”,不是指他之前考虑过的陆晚星的学业和他忙碌的工作,而是他清楚,生下这个孩子,会把陆晚星推得越来越远。   可是情感上,短短的几天,分明陆晚星的身体看上去还没有任何的变化,甚至他的腰身依然跟过去一样,呈现出消瘦的薄,沈和微却还是产生了真实的感情。   对出现在陆晚星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只要想到他的存在,沈和微就无法不心软。   他的心软得像棉花,像陆晚星的脸蛋。   他忍不住去打开那些在过去根本不会注意到的人类幼崽的图片和视频,想象那个素未谋面的宝宝的模样。   会更像陆晚星还是像他?   更常打开的,是腺体穿刺对受孕的影响,多数胚胎都在最初几天自然流产,剩下的小部分,也无法坚持过六个月。   能顺利生出来的,少之又少。   可是陆晚星表现出不愿提起的态度,仿佛那只是他身体里的一个租客,来去都任君自由。   护士叫到陆晚星名字时,沈和微也陪着进去了。   医生认出他是那个说要洗掉半标记的Omega,也就明白,身边的Alpha是此事的始作俑者。   “你可以安心去做标记解除手术了。”   这不算意料之外的答案,陆晚星却感觉自己愣了很久,不被他期待的小孩,不在了,像泡沫,太阳一晒,很快就消失。   医生没有说话,身边的沈和微也没有。   “什么意思?”   “胚胎没有继续发育。”医生道,“已经不在了,时间太短,可能你上次来过没两天就不在了,这对男性Omega没什么影响,给你开点药就行。”   “像你担心的一样,腺体穿刺的影响还在,没能给到发育需要的足量的激素支持,这个时候的胚胎又太脆弱。”   “所以说,准备怀孕一定要在身体各方面机能都完美的时机……上次的数据那么好,你的生殖腔,本来是很适合受孕的。”   从走出医院,一直到回家,陆晚星都很沉默,沉默且平静。   沈和微感受到被巨大的无法抵抗的力道撕裂的痛,因为他让陆晚星在不合适的时间怀孕,因为孩子受到影响没有保住,也因为陆晚星引而不发的痛苦。   虽然陆晚星拒绝讨论那个孩子,没用过类似于“宝宝”的词汇,可沈和微注意到,他走路的幅度比以前小了很多,也不再做任何的大动作,会注意多吃蔬菜,医院给的孕早期常识小册子,一直都放在床头。   他不愿意付出感情,早就对沈和微说清楚,生下以后也不会管的,好像真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也做好了留不住的准备,可他还是在痛苦。   虽然医生说吃点药就可以,沈和微还是想带他再去之前的医院的看看,但陆晚星没有吃午饭,到家就直接睡了,一直睡到暮色四合。   这套房子里积累了太长时间的压抑和沉闷,在这一天,终于达到了顶点。   沈和微坐在卧室床边的单人沙发上,耳边是陆晚星沉睡时的呼吸声,手里拿着陆晚星的验孕报告。   以前他想过,陆晚星会发点小脾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生气了。   最近的陆晚星又变了个样,他冷漠,无动于衷,似乎任何人和事都无法使他动摇。   沈和微反复回想着陆晚星告诉他怀孕了那天两个人的对话,知道,陆晚星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   陆晚星唯独对他伸出过深深藏在壳内的触角,被他挥刀斩断了。   后来也许伤口愈合,长出了新的触角,只是不再对沈和微展示了。   阿姨来叫吃晚饭的声音也很低,生怕惊扰笼罩着这间房的阴郁。   陆晚星起床,去坐到餐桌边,喝了半碗汤,过了两分钟,冲进卫生间吐了,漱完口,又继续睡觉。   沈和微跟他躺在一张床上,中间隔着的距离,像一条深得看不见底的鸿沟。   任何声音和物质都无法穿越,两人之间,只能沉默,沉默,和沉默。   沈和微静静地躺着,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他听见陆晚星轻手轻脚起床的动静,然后走出了卧室。   再等几分钟,沈和微出去,听见客用卫生间传来的哗哗的水声。   打开门,陆晚星背靠洗手台坐在地上,两只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   感应灯大亮,暖光洋洋洒洒照在他头顶,在明暗对比下,陆晚星整个人的轮廓都开始发虚。   他没有抬头看沈和微,沈和微蹲下去,把他抱住,也没有挣扎,过了半分钟,把脸埋进了沈和微的胸膛,出声哭了起来。   沈和微很紧地抱着他,另一只手来回抚摸他的后脑,陆晚星哭到憋气,沈和微又轻轻拍他的背。   沈和微没发现,自己也在流眼泪。   此时此刻,没有那些关于爱与施舍的争论,他们只是两只失去了幼崽的动物,本能地靠近,因为只有在对方身边,才能互相舔舐无法自行痊愈的伤口。   陆晚星消沉了一阵子,表面上看,倒是对沈和微的敌意减退了许多。   沈和微知道,那只是因为陆晚星没有多余的精力。   他受了太多的伤,积累了太多的痛苦,又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可以被他信任,来共同承担和消化的。   他一直在画画,他的新画册里,天空中多了一颗星星,每个画面中都有。   画册的扉页,写着四个字:给晚小星。   在拿到版税那天,他搬出了沈和微的房子,期间的三个多月,除了被沈和微抱住痛哭的那一晚,没再跟沈和微说过一句话。 第23章 晚星共感   夏天再来时,已经又过了三个月。   阳光太炽烈,蝉鸣太聒噪。   先前,陆晚星抑郁沉默地度过了那段时间,没有精力去考虑腺体手术的事情。   搬走之后,又相当于到了一个完全没有自己的Alpha信息素的空间里,照理来说,是不行的。   沈和微去找他的两次,都是送信息素。   正月里,沈和微在医院采集的腺体细胞培养得很成功,也如愿得到了足量的信息素。   陆晚星没做手术,医院把它封入了类似扩散器的容器里,一支能管一个多月的用。   沈和微分两次送,就见了陆晚星两面。   沈文华大概知道了他们分居的事,但应该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给陆晚星打过电话,约陆晚星逛街,最后真的只是逛街,没有多余问陆晚星什么问题。   陆晚星看得出来,沈文华挺伤心的,单纯因为他跟沈和微闹矛盾就也没再怎么联系沈文华这码事。   他又一次感觉,沈文华是真的挺可爱的,有种不冒傻气的可爱,简单,随性。   陆晚星肯承认,他羡慕沈文华的性格,那是没有被迫低过一天头才能养成的从容。   他认识丁凡惠的那十几年,可能丁凡惠没有活过这样状态的一天。   从那次开始,他跟沈文华恢复了联系。   像以前他跟沈和微还同住一间屋檐下,维持着婚姻关系时那样。   他们常常互发消息,从冷笑话到时事新闻,无所不谈,发现新的甜品店,也会立刻相约一起去品尝。   就在见沈和微第二面的前不久,沈文华约陆晚星逛画展,一个近几年声名大噪的油画家,画展办得很成功,从捧场的各界人士,到权威纸媒报道,都配合得天衣无缝。   陆晚星实地去看,也感到震撼。   他意识到,自己对画的欣赏与喜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全是高二那年转艺术生时对丁凡惠的满腔愧疚。   他习惯在自己的画中寄托感情,别人的颜色与线条,也开始比文字或声音更能引发他的共感。   画画逐渐在他身上私人化,变成了陆晚星的一部分,而不只是为了“延续”丁凡惠的生命。   陆晚星跟沈文华在那个画展停留了很长时间,临走时,沈文华依然察觉到陆晚星的依依不舍,既是鼓励,也是安慰道:“你还年轻,奋斗的日子还有着呢。”   陆晚星点点头,也对着沈文华笑了。   沈文华没有犹豫太久,语气很自然地问陆晚星:“你跟和微,吵架了?”   陆晚星想了想,说:“也不算吵架。”   原本已经决定好,无论如何,会体面维持下去的婚姻,只体面存在了不到两年,本来就是商业联姻,陆晚星面对沈文华,确实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我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但肯定是他不好。”   沈文华挽着陆晚星的胳膊,从画展出去以后,两个人没有急着回去,一起沿着江边走:“说到底,你们就是还年轻着呢,他又是那种性格…,磕磕碰碰,是难免的。”   “我跟你说心里话,你们那么久都没闹过矛盾,我还觉得奇怪。两个人在一起嘛,哪有不闹矛盾的呢。”   “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才没有闹矛盾的机会。”   沈文华说得是对的。   陆晚星跟沈和微刚结婚的时候,对彼此来说,那状态与陌生人真的差不多。   随着伤痕累累的过去渐渐揭开,看似认清了一些事,也让两个人不得不拉开一些距离。   至少,陆晚星不再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轰炸沈和微的微信了。   有时他觉得,这对他跟沈和微来说,是一件好事,可有时候,陆晚星又会想,像刚结婚时那样过下去,又有什么不可?   陆晚星本就无意去翻旧账,还省了让两个人全都压抑的痛苦。   可能是因为他在这天想到了丁凡惠,而且在想到丁凡惠的时候,内心第一次不是只有愧疚不解和逃避。   他感到共感,因画而起的共感。   当画变成了陆晚星的私人的一部分,就好像他才拥有了自己的生活。   他不只是丁凡惠的拖累,陆悉厌恶又想靠近的人,沈和微爱上又想推开的人。   他是陆晚星,他的笔,画的是他自己。   所以他第一次有了不被阴云笼罩的感觉。   从那个小医院的医生告诉他,胚胎“不在了”以后,第一次脱离了紧紧跟随的雨云,晒到一次太阳。   与沈和微的第二次见面,是在画展没过几天,在一天的傍晚。   虽然暑热还在,空气干燥,送来的晚风,又带着微微的凉意,是一天当中最舒服的时间。   时间不早不晚,沈和微一问,陆晚星也还没吃饭,试探性约他一起,陆晚星没有拒绝。   到附近的茶餐厅坐下,等餐的时间不算太久,除了偶尔递纸巾和刀叉,两个人没什么交流。   吃完后,陆晚星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坐下以后,对沈和微说:“我觉得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去做手术吗?”   上次的信息素,因为陆晚星独居的这段时间,已经用掉了,要做手术,代表沈和微还需要重新采集腺体细胞。   但他没说什么调整工作时间的话,只说:“知道了,我去安排。”   他最近瘦了一点,陆晚星能看得出来,眉眼的轮廓深了一些,带点阴郁的疲惫,看向陆晚星时,眼神很专注。   谈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陆晚星刚要示意服务生可以结账,沈和微叫了他的名字:“陆晚星。”   “嗯?”   “手术之后,你怎么打算的?”沈和微的上身微微前倾,面向陆晚星,斟酌着问,“这个时间,正适合复学,你怎么想?”   陆晚星的确有这个计划,沈和微看着他的表情,又说:“如果你打算复学,我就开始准备,把办公室挪到临市。”   陆晚星道:“你去干什么?”   沈和微直直地看着他,陆晚星久违地感受到他的强势。   可话说出来,语气倒还算温和:“你说我去干什么?难道你指望我说,临市有必须要我去处理的事?”   “当然是因为你要去,我才跟着去。”   陆晚星说:“可我不想你跟着去。”   “不能所有的事都是你说了算吧。”沈和微讲道理似的,“很多事,都是我做错了,我没有辩解过,可我们毕竟结婚了,既然你没提过,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不会同意离婚。我的Omega常居临市,为什么我不该过去?”   陆晚星瞪着圆眼睛看他。   不过沈和微深谙谈判之道,最懂审时度势,巧言令色也就用了一分钟,马上就换了态度:“当然,我不会经常去烦你,偶尔能见一面就很好了,看你的心情,好么?”   陆晚星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单纯是因为,沈和微已经做了决定,不是陆晚星能左右的。   况且,沈和微说“不会经常去烦你”,陆晚星相信这句话。   因为最近这半年的时间,沈和微都没有强迫他做过任何事。   没搬出来的时候,他不愿意跟沈和微说话,沈和微也只是默默地关注他的生活起居。   回想两个人状态的颠倒,竟然就在一夜之间。   沈和微采集腺体细胞那天,陆晚星去了医院。   沈文华也在,但他不知道,沈和微已经是第二次。   沈和微穿着西装走进了准备室,穿着手术服被推出来。   因为没打麻药,他是清醒的,路过陆晚星时,一直看着陆晚星。   但也只看了半分钟,就被继续推进了观察室。   陆晚星坐在观察室外的椅子上,跟沈文华挨着,两个人的两只手在下意识中握得很紧。   过了片刻,沈文华用另一只手擦了擦陆晚星的脸,语气也有些哽咽:“医生说他没事,别哭了。”   陆晚星猝不及防地低下头,眼泪又滴在手背上。   沈和微刚被推出来时,眼睛紧紧闭着,像在忍耐巨大的痛苦。   他的额上是满满一层黄豆大小的汗珠,两鬓都被汗湿,整张脸偏向惨败,眼皮轻轻颤动,是剧烈疼痛下,无法克制的发抖。   陆晚星记得,上一次采集后没几个小时,他就回了家,对陆晚星说“我还需要重新考虑”。 第24章 晚星吃饭吗   不知是不是第二次破开腺体被采集细胞的原因,沈和微的精神,明显比上次恢复得要慢,慢很多。   住院的第三天,他大多数时候依然容易困倦,有时,处理工作的笔记本还在腿上搁着,人已经坐着睡着了。   不过,医生对此还比较平常心。   他告诉陆晚星跟沈文华,这是人的自我修复机能,能睡得着,总比睡不着要好得多。   一天下午,沈和微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醒过来时,看到陆晚星在他床边坐着。   眼睛微垂,视线没有焦点,是在发呆。   今天外面的天气很热,太阳大,又没有风,他的脸有些红,应该是被晒的。   陆晚星最近都忙,有要赶的稿子,推了两个外地的签售会,但在海城的活动,有的他也得去。   昨天中午离开医院后,他到今天下午才有空再过来。   沈和微没表现过不高兴,叫他有工作就去。   实际上,沈和微也不是不高兴。   他在努力地让自己适应陆晚星的生活不再围着他打转的事实,有了新重心的陆晚星,要比以前有活力很多。   好像,也不再把跟沈和微之间的分分合合,看得那么重要。   关于这一点,沈和微其实依然不太能把握得住,到底是陆晚星看得重要比较好,还是不重要比较好。   先前,陆晚星已经不跟他讲话了,他们无从交流。   现在,陆晚星看上去又比较坦然,沈和微仍感到棘手。   要是陆晚星真的冷静了,那也就没他什么事了。   之前,陆晚星说,恨过沈和微几天。   陆晚星用的是“几天”。   沈和微说分手就分手,导致了他的退学,和两年多的穷困潦倒,结果,他只恨了沈和微“几天”。   沈和微不愿细想,其实他宁愿一直被陆晚星恨着,感觉也好过几天。   陆晚星看开得太快,放手得也太快,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弥补时,陆晚星已经替他找好了理由。   “像你一样,也并不算是喜欢吧。”   陆晚星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他否认了沈和微的感情,不肯再把沈和微糟糕的表现承认成是喜欢了。   沈和微对他,据他说,也并不是爱。   沈和微因此产生的千百句辩白就在嘴边,可是面对陆晚星,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们曾短暂地有过一个孩子,设身处地地想,假如他的孩子遇到他这样的爱人,沈和微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可是,陆晚星没有过什么依靠,沈和微对他的伤害,全都分毫不少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现在,又怎么能说得出口,沈和微一直都爱他呢。   等陆晚星回过神,沈和微不知道已经盯着他看了多长时间。   “你醒了。”   “什么时候来的?”躺着的姿势,又睡了太久,沈和微的嗓音沙哑。   陆晚星坐直了些,动了动肩膀,放松了下在走神间发僵的身体。   看了眼表,说:“三点钟……都四点了。”   “医生说你十一点半就睡了,睡四个小时,晚上还睡得着么?”   沈和微又不说话了,定定地看着陆晚星。   陆晚星下意识摸了摸脸,又垂下眼睛,说:“一会儿爸爸过来,我就走。”   沈和微“嗯”了声,陆晚星莫名听出点乖顺的意味,又觉得“乖顺”不是能用来形容沈和微的词。   抬头看过去,就见沈和微眨了眨眼,接着说:“那明天还来么?”   陆晚星:“……”   沈和微还真是在装乖。   陆晚星的眼神左右转了转,习惯性拿手背贴了下脸,说:“过来呀,医生让我明天可以住院准备了。”   时间安排得很紧凑,沈和微恢复好那天,陆晚星也就可以做手术了。   沈和微又看了几眼他红红的脸,才说:“冰箱里有水,拿那个敷一下。这么热的天,怎么还在室外办活动。”   陆晚星依言去拿水,贴到脸上,确实舒服了很多。   “也还好,没晒多长时间。”   是他自己的问题,不耐晒不耐冻,脸也很容易发红。   本来陆晚星还是觉得有些尴尬的,尤其在察觉沈和微明显对他放低姿态的时候,自己又给不出什么回应。   好在说了几句话以后,没过多久,沈文华就来了。   他身后跟着司机与沈和栋,两人各拎两个大保温桶,里头是给沈和微跟陆晚星的晚饭。   陆晚星原本没计划留下来吃饭,但沈文华带都带了,他也没什么理由非要拒绝。   病房里四个人,两个人吃饭,另外两个人一坐一站,安静了几分钟。   沈和栋双手插兜,站在窗前往外看,说:“环境挺好的。”   沈文华说:“我也觉得,老了以后,不住疗养院,住这儿也不错。”   沈和栋道:“还是有差别的,这环境跟其他医院比,算不错,但跟一些疗养院比,还差点。”   他们跟陆泽荣合作的版图里,有一些政府给的工程,其中就有养老院。   沈文华想起来了,问了两句,沈和栋没细说,只说还算顺利。   吃完饭,陆晚星要走了,沈文华还要留一会儿,让沈和栋顺路送他回去。   沈和栋原本是找沈和微有事,但转念一想,又应下来,说改天再来。   陆晚星的房子是出版社的编辑帮忙找的,一套小二楼,租在市中心和郊区的中间,交通非常便利,又安静,向阳的一个大房间没做卧室,改成了画室。   沈和栋先送他,走了一段,闲聊道:“画册你嫂子收到了,露露很喜欢,抱着来回看。”   陆晚星说:“喜欢就好。”   他陆陆续续给露露买过挺多画册,因为之前听钟语欣说,露露也有学画画的想法,后来就买的更多了。   小孩子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学过钢琴街舞之类的,都很快就吃不了苦,沈和栋跟钟语欣也不强迫她继续学下去。   但是画画露露坚持下来了,说想像哥哥一样,画出很多人都能看到的故事。   等今年秋天开学,她就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表达已经非常流利,常常给陆晚星发她在兴趣班的作业,紧随其后的,是一大串五十多秒的语音。   陆晚星把每一条都打开耐心地听过,也会回答她童稚的问题。   沈和栋说:“露露最喜欢你,整天问,怎么不能跟哥哥一起吃饭了。”   自从正月里,沈和微出差回来之后那顿饭,两个小家确实就没再聚过。   陆晚星听出沈和栋话中的试探,但一时没听懂是为了什么。   要说他跟沈和微之间的事,就算不问,除了连沈文华都不知道的孩子这种细节之外,估计沈和栋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陆晚星直接说:“怎么了吗?”   遇到一个红灯,沈和栋稳稳地停住,扭头冲陆晚星笑了一下,面色温和,带点无奈。   “你也知道,我们跟陆家有很大的合作。”   “我知道。”   “但最近,好多项目都进行不下去……说进行不下去,也不是,他在小问题上磨细节……”   陆晚星道:“他?”   沈和栋道:“和微。”   见陆晚星沉默,沈和栋又缓解气氛地笑了笑,说:“算了,跟你没关系,我找他说。”   到了陆晚星做手术那天,连同两位医生带沈文华跟沈和微都很严肃,病房里进出的护士,话也比往常少。   沈和微手上拿着手术同意书,站在窗边,迟迟没有签字。   事实上,他昨晚就已经拿到了这份同意书。   但在提笔准备签字时,才发现,与他来采集腺体细胞的意义不同,在他们已经分居的前提下,陆晚星做完这个手术,除掉了标记,就是现实意义上的跟他没有关系了。   沈和微用了两年多的时间,才想明白,他对陆晚星,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可他不知道,陆晚星对他,又是什么。   曾经爱过,现在不想爱了,还是一直以来都是简单的信息素吸引。   这种痛苦带来的折磨更甚无麻开腺体,被冷冰冰的器械在血肉中搅动。   那种对自己格外在意的人的不确定,对方从此拥有了完全的自由,沈和微确定自己爱上陆晚星以后就失去了的自由,陆晚星终于要拥有了。   假如陆晚星打算好好享受这份自由,去找新的没有伤害过他的Alpha……沈和微不愿意再想下去,却又自虐般地一遍又一遍地想下去。   医生敲了敲门,亲自来催:“同意书。”   沈和微下意识地转头看陆晚星,陆晚星也看着他,眼神一如往常的平静。   沈和微缓缓呼出一口气,签下自己的名字。   手术的时间很长,医生说在两小时左右,但实际上用了不到四小时。   等沈文华说自己头晕时,沈和微才发现,他已经在手术室的门口来回转了不知多少圈。   “坐一会儿。”沈文华说,“等他出来才用得着你,养养精神。”   “信息素会不会不够用了。”   “里面没出来人,说明很顺利。”   “我想……”   沈文华道:“你什么都不要想,坐过来。”   沈和微坐下的动作有些不连贯,沈文华叹了口气:“何必当初。”   沈和微的脸色转暗,半晌没再说话。   陆晚星终于出来了,但是中途补了一次麻药,人还没醒。   医生对沈和微叮嘱:“暂时看不出什么问题,只能多观察,除了暂时不接触信息素混乱的环境——他倒也接触不到,出院最起码还得半个月。”   “饮食上,没有忌口,什么营养吃什么,最后就是,最近肯定有信息素失衡和激素失调导致的情绪问题,家属多注意。”   陆晚星的病房里只能留一个人,沈文华贴着信息素隔离贴进去看了他几分钟,就被沈和微催着回家了。   他守到夜里,陆晚星才清醒过来,看样子疼得厉害,躺着一动不动的。   沈和微体验过相同的感觉,此时的心像被一只很有力的手攥住,不知是酸是痛,只想代替陆晚星去承受。   他又想到陆晚星打的那24针,挫败感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想,哪怕陪他去打了最后一针,也好啊。   可他没有。   陆晚星的手术复杂程度加倍,相比起沈和微采集细胞,又是生生割除掉一块。   最初的几天,除了上厕所,他都躺着,能不动就不动,也没精神说话,保持着饭来张口的状态。   等伤口慢慢愈合,身体逐渐习惯失去了沾染Alpha信息素的一部分标记块,沈和微才开始体验到医生说的情绪问题。   家里半小时前就送来了饭,但陆晚星睡着,沈和微就没叫他。   终于等到他在被窝里动了动,听呼吸也像是醒了,沈和微才把保温桶打开,叫陆晚星:“吃饭了,今天有清炖鱼,你喜欢的。”   陆晚星翻了个身,沈和微又说了几遍,绕到病床的另一边,弯腰叫他:“吃饭,听见没有?”   陆晚星闭着眼睛,说:“不想吃。”   沈和微握住他手腕,想拉他起来,继续劝他:“不吃饭怎么行?你是大人,不是小孩子,吃饭要按点,不是按有没有食欲,再说,总是不吃,饿坏怎么办?”   陆晚星感到一阵烦躁,想从沈和微手里把自己的手抽走。   沈和微本来就怕弄疼他,没用多少力气,陆晚星一使劲,碰到了沈和微拿在另一只手里的碗,碗掉下去的时候,又撞到床头柜上的餐盘。   乒铃乓啷的声音响了好一阵。   陆晚星扶着床坐起来,想到刚才沈和微走来走去的动静,看到地面上的一片狼藉,再也忍不住烦躁,眼眶微红地冲他喊:“不是说了不吃吗?你烦不烦啊!”   沈和微只愣了一瞬间,很快就去抚陆晚星的肩膀:“好,好,现在不吃,我来收拾,你继续睡。”   “我怎么睡。”   陆晚星的情绪已经完全崩溃了,感觉全世界没有比他更崩溃的人,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嗓音里带着浓重的哭音。   “弄出这么多声音,现在房间里全是饭的味道,你让我怎么睡,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沈和微,你就是故意的!”   “是我错了,好吗?我马上就收拾好,保证没有味道,”沈和微俯下身,语气一直很耐心,手掌握着陆晚星的半边脸,拿拇指反复擦他掉出来的眼泪,“我知道错了,宝贝儿,别生气了。”   “谁让你叫我宝贝的?!”   “好,我不叫,不叫了。”沈和微说,“喝水吗?给你倒杯水。”   陆晚星看他熟练的动作,烦他一天二十四小时在眼前晃,不上班,又想起前几天搭沈和栋的车回去,说起跟陆家的合作不顺利。   那明明是沈和微自己要跟陆泽荣过不去,但听沈和栋话里话外的意思,却认为是陆晚星的原因。   陆晚星什么时候说过,让他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地去给陆泽荣使绊子?   新仇旧恨一起上来,陆晚星简直要恨死沈和微了。   水杯递到面前,想都没想,又推了把,大半杯温水洒在沈和微手腕上。   “我不想看见你!”陆晚星说,“你走!”   “好,好,我一会儿就走。”沈和微好脾气地说,“等你不哭了,我就走,好吗?”   “不!我要你现在就走!”   他怕陆晚星乱动扯到伤口,下意识去搂了陆晚星一下,被陆晚星“啪”得甩了一巴掌。   沈和微毫无感觉似的,嘴里哄着:   “那你就不要再哭了。医生说不能太激动,你记不记得?”   陆晚星被他抱住,当沈和微真心不想让他乱动时,他连手指头都动不了,气得又是一阵大哭。   沈和微手忙脚乱地哄,期间不知挨了陆晚星多少下。   等陆晚星终于平静点,沈和微开始扫地拖地,又出去跟保洁借了除味剂,前后收拾了大半个小时。   等打扫完,最后推开远离病床的窗户,回头跟陆晚星确认:“没味道了吧?”   陆晚星拥着被子,不哭了以后,就呆呆地坐着。   他不说话,沈和微就走过来,蹲在床边,握住他的手,轻声问:“还困不困?”   刚才大概是他们认识以来,陆晚星哭得最凶的一次,这会儿眼睛还很红,鼻尖也红,时不时抽抽一下。   陆晚星不理人,背对他躺下,沈和微就也起身,帮他把被子盖好。   没多久,陆晚星听见浴室响起了水声。   他的衣服刚才也被弄脏了,但一直没管。   沈和微其实挺有洁癖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那么龟毛,也没叫人来收拾,直接自己上了手。   陆晚星在水声里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醒过来时,正对上沈和微的眼神,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第一句话还是:“吃饭吗?” 第25章 晚星死变态   陆晚星的伤口每天都要换药,只要动伤口,就没有不疼的。   相比起打针的疼来说,其实还算平常。   但因为受到激素和信息素的影响,他的情绪原本就非常差劲。   换完药以后,情绪差劲的程度超级加倍,基本是随时崩溃的状态。   沈和微不想让他憋着,但又怕他总生气也不好,差点跟着一起得了激素失调。   这天,护士换完药以后,轻手轻脚地出去了,在门口冲沈和微做了个抹眼泪的动作,意思是陆晚星哭了。   沈和微本来没敢动,因为往常这时候,陆晚星最烦他走来走去的声音,只能离陆晚星不远不近地站着。   但陆晚星几乎没有在护士还在的时候哭过,要哭也是冲沈和微发脾气,所以他又有些不确定。   犹豫半晌,还是走过去,弯腰看拿被子整个蒙着头的陆晚星。   他试探性扯了扯,发现陆晚星没拽着,慢慢把被子扯开,就看见陆晚星缩在床中央,紧紧闭着眼,眼泪一串一串地滚到床单上,已经湿了一小块。   陆晚星天天受这个罪,沈和微本来就是极力忍着,眼前这个画面,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和微的眼底也倏得红了。   他死死握着拳头,手背和胳臂上的青筋鼓起,呼吸也开始压抑着深和沉。   半晌,他把陆晚星从床中间捞起来,面对面抱在怀里,手掌带着力气,揉搓陆晚星的后脑勺和脊背。   陆晚星整个人是软绵绵的一团,也不是单纯因为换药的疼而哭。   他最近哭了太多,掉的眼泪比之前二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实际上,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原因。   只是觉得委屈,忍不了,忘不掉的委屈。   他突然咬住了沈和微。   被沈和微面对面抱在怀里,张口咬的地方就在沈和微的锁骨附近。   陆晚星没留情,咬住了就不松口,舌尖尝到血腥味也不松口,是要狠狠地报复。   沈和微只紧绷了很短的时间,然后就放松下来,无知无觉似的,直到陆晚星累了,脸埋在他胸膛,哽咽着说:“都怪你……”   沈和微说不出话。   他知道都怪他。那么多事,都怪他。   过了几天,陆悉来了趟医院,要看陆晚星,沈和微不让他进病房。   陆悉在门口扬声喊陆晚星的名字,沈和微扬声叫保安。   这场滑稽的闹剧,随着沈文华的到来才结束。   陆悉被带进病房,沈文华一边叮嘱:“这两天开始可以探病了,但也不能多待,二十分钟,护士就来赶人的。”   陆悉对沈文华很客气,说:“好的,我知道了,叔叔。”   陆晚星就在沙发上坐着,除了穿着病号服之外,看上去跟没事人一样。   沈文华去卫生间放新拿过来的陆晚星的日用品,陆悉在他身边坐下,说:“没听见我叫你?”   陆晚星说:“听见了。”   陆悉也没怎么生气,默默地又坐了会儿,说:“我妈走了。”   陆晚星知道这事。   陆泽荣把亡妻的后事办得排场很大,二十多年来,这是那位Omega存在感最强的一次,虽然人已经没了。   当时沈和栋在出差,沈和微说没空,沈文华代表沈家去了追悼会。   海城的有钱人,死后大都葬在了祥安。   但沈和微前脚听到消息,后脚就买了祥安,摆明不让她跟丁凡惠在死后碰头。   好在他误打误撞得不算得罪很多人,因为这样,陆泽荣亡妻的骨灰终于能按照她娘家人的意愿,被运回了娘家所在的城市。   听说也是豪华陵园,从头到尾风光大葬。   有关于沈和微,沈文华不添油加醋就算好的,都跟陆晚星说过。   陆晚星说:“节哀顺变。”   “我也没怎么难受。”陆悉说,“挺奇怪的,我想哭来着,最后发现自己是真的没那么多眼泪。”   沈文华泡了两杯蜂蜜水,一杯给陆晚星,另一杯给陆悉,又顺手摸了下陆晚星的额头,好像在看他的体温正不正常。   陆悉等沈文华又走开,撇了撇嘴,习惯性又要阴阳怪气:“你们关系可真好。”   陆晚星没理他,他也想起,自己不是专门来跟陆晚星找不痛快的,接回话题说:“我没哭,只感觉解脱。”   “她解脱了,挺好的,下辈子重新开始吧。”   陆晚星慢吞吞地喝蜂蜜水,陆悉又自言自语地说了好一阵,问他:“你听我说话了吗?”   陆晚星说:“听了。”   “……”陆悉说,“我跟你好好说话,你什么态度?”   陆晚星道:“无话可说的态度。”   “你……”   沈和微可能一直在门口听着,走进两步,远远地对着陆悉说:“时间到了。”   “我妈没爱过我。我还没出生,她就重度抑郁,她一直都恨我。”陆悉冲陆晚星低着头,声音低,语速快,“我以前,其实一直都嫉妒你妈对你那么好。陆晚星,你不会再原谅我,是吗?”   陆晚星说:“是的。”   沈文华客气地在门口送了下陆悉,让他路上小心。   不用再给陆晚星和陆悉制造独处空间,沈文华才跟沈和微重新回到房间。   他又摸了摸陆晚星的头,说:“他们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   陆晚星点点头,给沈文华喂了个草莓吃。   沈文华又把沈和微说了几句,说他刚才没有年长者的风度,不痛不痒,沈和微就当没听到。   陆晚星的伤口恢复得差不多了,情绪的改善也很明显。   短短的几天,沈和微就感觉自己不习惯陆晚星不发脾气的样子了,继而感觉自己贱的慌。   最近陆晚星就是隔一天做一次信息素检测,不过也不需要抽血,护士拿着仪器在房间里转一圈就行。   又过了一周,护士说:“有了。”   仪器检测到了空气中陆晚星的信息素,说明他的腺体开始了正常的运转。   医生再等了两天,才真正抽血化验。   他把结果拿给陆晚星,也给了陆晚星可以出院的通知。   与此同时,从头到尾陪床的沈和微,也在时隔两年多以后,才终于再一次的,真正地感受到什么叫陆晚星对他的信息素吸引。   那感觉来得分明,原本是纯生理上的刺激,但在他对陆晚星的感情作用下,几乎变成了无法拒绝的甜蜜的毒药。   可没人给他品尝的时间,因为,紧接着,就是他与陆晚星的分别。   走出这间医院,他不再能二十四小时看到陆晚星。   管不着陆晚星的吃饭喝水,管不着陆晚星的社交会客,管不着陆晚星不会轻易示人的情绪化,更管不着陆晚星不戴婚戒。   是的,陆晚星早就不戴婚戒了。   沈和微委婉问过一次,陆晚星自证清白似的说:“我没有带走,就在卧室床头柜里放着。第三个抽屉,你回去好好找找。”   沈和微就好像把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陆晚星的复学办得很顺利。   校内网论坛的那两个帖子的影响早就过去了,也没那么多人闲到天天关注一个陌生人。   大四课又少,已经没有专业课了,陆晚星原本就是为了拿到毕业证,插进一个毕业班的第二周,才第一次在公开课上见到两个他的同班同学。   其中一个,是以前跟他有过来往的学弟。   要不,陆晚星也分辨不出自己班的人。   “刚开学就听说你要来我们班。”学弟说,“有没有之前没通过的需要补考的课呀?”   陆晚星说:“没有,还差八个学分。”   学弟道:“那就好那就好,补考最烦,挂在心里玩都玩不痛快。”   学弟跟同伴坐在陆晚星旁边的空位,还没上课,陆晚星问:“你们找好实习的地方没有?”   学弟道:“你没看通知吧,导员说可以自己找,自己没找到的,这周抽签决定。”   他把陆晚星拉进了专业群,又给陆晚星说了一堆最近的新消息。   大多数都很有用,陆晚星一一记好,为表感谢,下课后请两位学弟吃了食堂。   沈和微约他吃晚饭,陆晚星回复说自己有事。   与学弟们道别后,陆晚星背着书包,先去逛了圈超市,才慢慢悠悠地回家。   陆晚星对生活品质的要求不高,要是以前,他肯定选择住宿舍。   但现在他时常要赶稿,作息时间很不固定,还是自己住比较方便。   拎着两个购物袋走出地铁站时,看到沈和微站在那里,单手插兜,人是高大挺拔的,面孔是英俊的,有一些回头率。   好像等得无聊,偶尔仰头,微微眯着眼注视天边的几团云。   他的办公室真的挪到了临市,比陆晚星还早过来几天。   但两个人还没在临市见过面,陆晚星总说忙,要不就是有事,要不就是要休息,总之没时间见他。   陆晚星直接过了马路,没经过他,但还是被他从身后追上。   不由分说,先拿过陆晚星拎着的两袋东西。   “谁告诉你我住在这儿?”   沈和微道:“没谁。”   陆晚星也不跟他啰嗦,背着书包往前走。   沈和微想他想得厉害,这会儿见了他,心里的感觉又很复杂。   因为他发现,陆晚星过得真的挺好的,很有精神,很有活力,不再是过去很容易被打倒,被打倒也不会怎么挣扎的样子了。   他为此而感到开心,但又自私的,不能纯粹的开心。   他不愿承认,陆晚星的状态这么好,是在离开他以后。   当他毫无用处地反复看着陆晚星那一沓借贷记录、在深夜设想他带给陆晚星那段无望生活的原貌时,当他依然陷在失去那个与陆晚星的孩子的悲痛里其实一步都没走出来时,他的懊悔和痛苦,只是对自身的凌迟。   比起陆晚星一直都懂得珍惜,也懂放弃,沈和微懂得太晚,又根本做不到放弃。   他不可能放弃。   沈和微没能上楼,被陆晚星的眼神示意,止步于楼下。   他在把袋子还给陆晚星之前,低头扫了一眼,看到了日用品中很有辨识度的包装,几盒Omega专用的抑制剂。   自从出院以后,陆晚星就随身带着抑制剂,家里也常常备着很多,沈和微知道。   但他还是没忍住叮嘱,“要按说明书去用,知道吗?”   “最好去医院开处方抑制剂,医生会跟你讲具体的用量。”   这是生活常识,陆晚星倒也没嫌他烦,说知道了。   沈和微顿了顿,又问:“有过没有?”   “什么?”   “发情期。”   “……”陆晚星阻止不了自己的脸上充血,大声骂了一句,“死变态!” 第26章 晚星可爱可恨   陆晚星的实习关系,最终通过他的责任编辑,挂靠在出版社,其他大多数同学在画廊和广告公司打杂跑腿的时候,他熬夜赶稿。   一天,约在咖啡店商定过一些半成品的细节后,责编顺路送陆晚星回家。   等陆晚星下了车,责编的车窗升起又降下,陆晚星道:“还有事?”   “我是想确认一下。”责编犹豫道,“最近没人骚扰你吧?”   陆晚星有些不解。   “好几次了,送你回来或者我过来拿稿子,都看见那个人。”   责编望了眼陆晚星身后:“我本来不太确定,但刚才也是,你一下车,那人就猛盯着你看,感觉不像好人。没事吧?”   陆晚星回过头,远远地看见站在路边的沈和微。   跟平常一样,没什么表情,看过来时,眼神也很冷淡。   加上天黑了,他一个人站在无人的街道上,可能只有陆晚星习惯了他那样子,但看在别人眼里,会觉得气质阴沉,图谋不轨,不像好人。   陆晚星没忍住笑了一下。   “没事。”陆晚星说,“是我的Alpha。”   “啊……”   陆晚星在临市跟海城的责编都是Beta,一男一女,交接工作时,他从陆晚星在海城的编辑那里听说过,一早就知道,陆晚星虽然还在上学,但已经是个结了婚的Omega。   然而,这几个月来,他们的来往很频繁,不仅没见过陆晚星的Alpha,连听都从没听陆晚星提起过。   海城的编辑说过同样的情况,于是,他们讨论之后,默认了陆晚星身处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中的事实。   但现在看上去……不好说,总之不像是名存实亡。   毕竟那位总等在楼下的气势,和看过来的眼神,怎么都不像是对陆晚星无所谓的态度。   眼看那立在楼下不知已经多久的Alpha面色越渐不善,离得这么远,仿佛都能感受到他压迫的信息素。   编辑留下一句“那就好,有事随时联系”,重新升起车窗,远离是非之地。   时间已经将近九点,冬天日头短,夜风更冷。   陆晚星走到院门口,道:“不是跟你说过有事吗,怎么还过来。”   沈和微道:“我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事。”   陆晚星莫名听出点委屈的意思,又一次想起刚才编辑评价他“不像个好人”,笑了一下。   “骗你干什么。”   沈和微不会白白放过他心情不错的时机:“五点钟过来的,没吃晚饭,光喂蚊子了。”   十二月份的天气,哪来的蚊子。   陆晚星好心建议:“马路对面走五百米有西餐厅,偏快餐,味道还可以,应该还没关门。”   “找不到。你带我去。”   “我吃过了。”陆晚星说,“回家还有事,改天吧。”   “陆晚星。”   沈和微的语气很严肃,陆晚星等他说下一句,等来的是:“你一周没让我好好见你了。”   他在西装外面穿了件同色系的及膝的大衣,照陆晚星的经验,是从什么会议上下来的,头发也打理得一丝不苟。   眸色很深,瞳仁没什么过渡色,认真看人时,眼神深邃,叫人很难忽略他讲出口的话。   两个人本来就是面对面站着,见陆晚星不说话,他又迈近半步。   低着头,一只手轻轻捏住了陆晚星的指尖,沉声说:“我想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陆晚星让他握了片刻,把手抽了出来。   沈和微也没有得寸进尺,站直了身体,放陆晚星退开。   “我真有事,编辑催得紧,审稿的人不止他一个,他其实也难做,不好拖太久的。”   “不吃饭也行,我上去坐坐,很快就走。”   这几个月来,陆晚星偶尔也会答应沈和微,出去吃顿饭。   但无论是约好的外出,还是沈和微自己来找陆晚星,一次都没有上过楼。   陆晚星的态度明确,沈和微每次都提,每次都被拒绝,下次还会再问,然后接着被拒绝。   “家里什么都没有,你快去找地方吃饭。”   “我不饿。”沈和微说,“你做你的事,我不打扰,再看看你就走。”   他刚才握陆晚星的手很凉,应该的确是站在楼下等了很久。   虽然可以在车里不站着等,甚至可以不来,但陆晚星一时间还是没能说出已经说过很多遍的拒绝的话。   “我陪你去吃饭。”良久,陆晚星说,“就吃西餐,还是别的?”   沈和微脸上的失落没能很快收敛干净,他也是第一次,没有顺势把这个问题忽略过去,而是问陆晚星:“真不能上去看看?”   陆晚星垂下眼,想了想,没再找借口,说:“嗯。”   陆晚星在临市租的房子,和海城那套很像,户型、格局都是。   独栋的小二层,带向阳的工作室,唯一的不同,是这边的二楼多了个玻璃房。   邻居们有的种草坪,有的种花,也有开发成小菜园的。   沈和微等在楼下的时长,加起来真可以算个跟踪骚扰狂,注意到只有陆晚星,在玻璃房堆了一大堆未拆封的行李的细节。   他搬走时,几乎带走了自己所有的物品,包括跟沈和微的婚房的东西,唯独留下一枚婚戒。   在医院时,沈和微才知道,陆晚星不认为那是他的所有物。   后来,沈和微一直把那枚戒指带在身上。   可从在海城分居开始,到现在大半年的时间,他连陆晚星的房门都还接近不了。   虽然,他一直以强硬的态度,拒绝陆晚星与他讨论他们的婚姻,是否还有必要存续的问题,但其实,到什么时候,这枚戒指才会重新回到陆晚星的手上,甚至,还会不会回到陆晚星的手上,沈和微的心里,没有一点底气。   十次,甚至十五次邀约中,陆晚星可能才会同意一次,还就只是单纯的吃饭。   一旦沈和微没忍住,说出什么谈感情的话,下次再约,就会变得格外困难。   离开海城、回到学校的陆晚星,有太多的社交对象,出版社的编辑,班里比他小两三岁的学弟学妹,甚至是马路斜对面的邻居,优先顺序都排在沈和微的前面。   可沈和微没办法对他表面一视同仁实则将沈和微打入食物链最底端的态度表达不满。   沈和微甚至没问过,也不敢问陆晚星的打算。   因为害怕得到陆晚星直白的答案,说他就是打算分开。   很多时候,话没挑明,就还能有隐约的希望。   在陆晚星的身上,沈和微犯了太多的错误,虽然并非故意,但的确带给过陆晚星太多本没必要承受的痛苦。   所以现在沈和微被吊在这隐约的希望中,忽冷忽热,反复煎熬,他心甘情愿,也知道自己罪有应得。   时间确实已经不早,沈和微知道,陆晚星说要赶稿不是借口,真带他去吃饭,最后熬夜的还是陆晚星。   他再看了陆晚星半分钟,道:“去吧,看你上去,我再走。”   刚才的气氛逐渐沉闷,闻言,陆晚星明显松了口气,也对他说:“开车小心。”   时近十二月底,再过几天,今年也就结束了。   沈和微提前约陆晚星跨年,陆晚星说出版社有酒会,已经答应了,言外之意就是拒绝。   沈和微沉默半晌,不该太意外,情绪还是低沉,说知道了。   他转头吩咐助理,去弄酒会的邀请函。   沈和微在陆晚星面前不受待见,但在外人眼中,他还算是个香饽饽。   主动拿了封小酒会的邀请函,就有沈氏即将涉足纸媒的消息传出去。   年底这几天,沈和微也很忙,每天抽时间跟陆晚星打个电话,陆晚星愿意多说两分钟,他就感觉不到累。   但陆晚星在跨年的前一天没了消息。   这不算奇怪事,或者说,陆晚星不回他消息,本来就比回他消息正常。   沈和微耐着性子等,晚八点准时出席那出版社邀请了多数文艺界人士的晚会。   他计划的就是强行与陆晚星约会,都没带司机,但他小看了主办方对他的重视程度。   自从到场,周旋对象从出版社高层到众多主编,没有独处过一分钟。   考虑到这些人要不是陆晚星的领导,要不就是陆晚星的同事,所以沈和微全都微笑面对。   自打开始在沈家挑大梁,这该是他表现最亲切,也最狼狈的一次商务酒会。   可惜陆晚星一直都没出现。   在陆晚星楼下碰过多次面,虽然没说过话,但沈和微对他的责编有印象。   使出长袖善舞的本事,才从包围中解脱,找到那躲在角落喝酒吃东西的Beta,询问陆晚星的去向。   “他呀,发情期到了,窝在家里,哪都去不了。”   那人自斟自饮,已经喝得半醉,认出面前是陆晚星亲自盖章承认过的Alpha,也不隐瞒,“我昨天送了营养液过去,本来打算今天也去看看的,但他说不想见人。”   沈和微急匆匆出门,没耐性等门童开车过来,扬手招了出租车,上车又后悔,恨不得坐在驾驶座的人是他。   那么宽的路,只开七十迈是想急死谁。   他阴着脸到了陆晚星的院门口,被一道门锁拦住,试了一遍陆晚星的手机密码2580,咔哒一声,锁就开了。   进了院门,还有房门。   沈和微原样输入,如入无人之境。   一进门,他就被一股热气包围。   空调的温度打得很高,沈和微记得,陆晚星在发情期一直都怕冷。   一楼客厅没人,地毯上零散放着几大包食品,热水壶和微波炉都在工作。   身后有脚步声,沈和微回头,看到陆晚星在二楼探头。   他裹着张深灰色的羊绒毯,脸色是明显能看出来的不正常的红,大概是听到响动以后出来的,眼神非常警惕,下一秒就要挠人了。   沈和微看他愣了几秒钟,然后将座机举到耳边,说:“进来的是认识的人,是我搞错了,麻烦您了。”   对面又确认了好几遍,陆晚星才成功挂点电话。   沈和微说:“你报警了?”   陆晚星用“不然呢”的语气说:“谁让你进来的。”   沈和微道:“你不回消息,我担心。”   陆晚星显然不买账,“哼”了声,赶他出去。   沈和微道:“你怎么了,脸这么红,感冒了?”   陆晚星狐疑地看着他,说:“有一点。听到没有,快出去。”   沈和微上前一步,陆晚星举起手机:“我报警啦!”   沈和微只好说:“笨死了,房间里全是信息素,还骗人。”   陆晚星讷讷道:“那你本来就知道,还问是不是感冒。”   他的脸很红,嘴唇也红,可能是因为发情热,所以眼睛看上去是湿湿的,看上去格外好欺负。   房间里Omega发情期格外浓郁的信息素,也扰着沈和微的心神。   这种模样的陆晚星,他有多久没见过了?   他们在一起时候的那几次发情,陆晚星没用过抑制剂,比现在更好欺负。   沈和微好几天都不上班,先把他弄哭,又给他做饭,量体温,喂他喝水,如此重复。   陆晚星根本不记仇,被弄狠了再亲一亲,如同打个巴掌给个枣,很快就回到他的怀里。   沈和微的心里痒得像被蚂蚁啃着,他记得陆晚星这种时候脸蛋上的温度,知道陆晚星窝在怀里是什么感觉,也能想起陆晚星一会儿要一会儿又哭着说不要的每个画面。   但此时陆晚星不许他靠近,只准两个人隔着一层楼对话,还在不停地赶他出去。   沈和微仰着头,不错眼地看他,语气耐心:“测过温度没有,空调开这么高,还穿那么厚,体温太高不可以,知不知道?”   陆晚星愣了愣,沈和微道:“家里有没有温度计?”   陆晚星讷讷说了个“有”,实际就是没有。   沈和微也不训他粗心,转身出了门,才想起自己没车,附近全是独栋的居民区,哪有出租车,他打开地图开始步行,来回用了半个多小时,才买回一支耳温枪。   再开门时,陆晚星竟然换了密码。   两个人隔着门讨价还价,沈和微要他开门拿温度计,陆晚星坚持他放在门口就行。   但他比起嘴上功夫,还是稍显稚嫩,说不过沈和微,沈和微等着他开门,陆晚星沉默大半天,最后说:“我叫外卖吧,外卖也给送。”   沈和微在他这里吃闭门羹已经吃得心平气和,弯腰放下耳温枪,努力说服自己,陆晚星是个成年人,不会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但刚才问到温度计时他那明显的一愣,又叫人实在放不下心。   “抑制剂要用同一种,不要混牌子,每天最多两支,再难受就要去医院。”   “好。”   “给你发消息要回,打电话要接。”沈和微跟他约法三章,“不然就打电话叫救护车来敲你的门。记住没有?”   陆晚星这一次肯乖乖答应:“记住了。”   沈和微的心又狠狠痒了一阵。   恨不得把门内这个叫人可爱又可恨的陆晚星立即搂进自己怀里,揉圆搓扁。 第27章 晚星以后   热好的营养液是拿来维持生命的,并不能满足食欲,夜里十一点多,又一次发情热过去后,陆晚星饥肠辘辘。   他打开外卖软件,挑挑拣拣,一气儿下了三单,然后裹着毯子坐在壁炉边,找了部老电影来看。   三份外卖全都送到门口时,陆晚星一次性去拿。   他打开门,就看见静静坐在门廊下的沈和微。   夜风吹得他的额发有些凌乱,但并不狼狈,眼睛在暗夜里显出一些光亮,面孔的轮廓深,坐在台阶上回过头来,眉目温和。   陆晚星攥了攥门把手,沈和微怕吓到他,没有立刻站起来,只看着他说:“快进去。”   “你怎么不回家啊。”   “一会儿就回。”沈和微说,“好点了?”   陆晚星点点头。   发情热过去以后,感觉没有那么冷,身体也有了力气。   沈和微预计的时间也差不多是这会儿,放心了,起身拍了拍衣服,叫陆晚星锁好门,然后才真的走了。   到了学期末,陆晚星只有三门试要考,很快就无事一身轻。   沈文华等他赶了一阵稿子,就来临市找他玩。   两人玩着玩着出了城,周边逛了个遍,等沈文华接到沈兆岭问什么时候回家的电话,两人才发现,马上就要过年了。   沈文华跟陆晚星商量,买哪天回去的机票,陆晚星没怎么考虑,就说都可以。   说到底,他跟沈和微没有离婚,过年如果一面都不露,实在说不过去。   回到沈家时,是腊月二十七的中午,沈和微竟然在家。   陆晚星挺长时间没见过他,乍一看竟然有些陌生。   但等他走近几步,不言不语地提起陆晚星的两个箱子,十分理所应当,给陆晚星感觉,又好像两个人只是两天没见。   他把箱子拎到原来的卧室,一边对陆晚星说:“我住隔壁,外公不知道,别说漏嘴。”   陆晚星说:“哦。”   他放下箱子,回手带上门,轻轻的一声锁舌合上的声音,陆晚星下意识看过去。   “怕什么。”沈和微低着头,眸色很深,定定地看他,好一会儿,才又说,“不欺负你。”   等沈和微出去,陆晚星向后倒在床上。   从买了回来的机票开始,他就没怎么放松过,但躺到这张床上,旧日的心安还在,又跟沈文华一口气玩了太久,身体和精神都累到了一定程度,没用多久,就睡着了。   沈文华还在楼下,他的箱子多,正在分别告诉用人搬到哪个房间,见沈和微下楼,道:“今天不忙?”   “忙,走了。”   “回来只待几分钟,晚上再回不一样?”   沈和微没说话。   沈文华没忍住笑了一下:“冷着脸给谁看,要不是我,靠你明年都带不回来。”   沈和微不但没反驳,还说了句:“我知道。”   沈文华从他的三个字里听出苦闷,从引而不发的苦闷,变成现在不做掩饰的苦闷。   一时间也没心情再开玩笑,只说:“走吧走吧,忙你的去。”   沈兆岭的精神越来越短,但沈家的春节比起往年,还是一样的热闹。   陆晚星白天下厨房、看打牌,晚上有时早睡,有时在书房画画,过得跟以前差不多。   沈和栋一家四口来玩,临走时,露露不想回家,被沈文华帮忙美言两句,成功留下了。   跟以前相比,她粘人的方式不变,但思维和逻辑都更完整,陪玩的人就更费精力。   沈和微尽力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把她从陆晚星的身边吸引过来,又凑过去,想加入他们的游戏。   时不时替陆晚星重复喝茶的动作,防着她突然尖叫或者跳起来撞到哪里,直到沈文华叫人来带她去洗澡。   露露被抱出去以后,儿童房只剩下陆晚星跟沈和微。   先前是三个人围坐成一个小圈,所以他们挨得很近。   陆晚星歪了歪身体,肩膀靠在墙上,手里把玩着一块拼图。   他身上的信息素淡淡的,沈和微坐在旁边,注意力散着,随手拼完一个角落,才看他手垂下来,眼睛也闭上了,轻声叫他:“困了?回房间睡。”   “坐一会儿。”   沈和微就没再说话,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陆晚星的肩上。   半晌,陆晚星揉了揉眼睛,重新坐直了,精神了一下。   沈和微说:“我以为你不喜欢小孩。”   他这几天跟露露玩得挺认真,之前跟露露在微信上聊天,沈和微也知道,见过他听完一大片五十几秒的语音。   沈和微没有让他完全躲着露露的意思,但也不希望他把不喜欢的事做得这么认真。   “我就是,有时候会想。”陆晚星的一只手松松握着沈和微的外套衣角,慢吞吞说,“要是他在,会是什么样。”   沈和微也很聪明,跟他生的小孩,长到露露这个年纪,会不会一样的话多,还是像露露的妹妹那样爱哭。   要知道,陆晚星未满一周岁之前都很爱哭,丁凡惠说过,简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是男生还是女生,陆晚星第一次去医院时没有检查,后来就没能再有机会得知。   会喜欢机器人还是画画,到几岁能懂压岁钱的作用。   这些问题,到现在一年的时间,陆晚星还是经常会想起。   沈和微的钱包夹层里,一直放着裁剪下来的写了“给晚小星”的那部分画册扉页,如果非要找出一个可以与陆晚星讨论这点痛楚的人,那只能是他。   沈和微的确因此而感到长久的痛苦。   他隔着衣服握住陆晚星的手,声音很低,接近破碎,相同的道歉不知在说第几遍:“这全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你在那时候怀孕,刚刚做过腺体穿刺,怎么可能留得住孩子,跟你没关系,陆晚星,全是我的错。”   沈和微一直有在避孕,他没打算在那时候要孩子,就严格用着Alpha专用的避孕药。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当天忘了吃药,他进陆晚星的生殖腔进得太深,做的频率太高,什么原因都有可能,却没有能代为承担后果的人。   只有陆晚星来承担。   来看露露有没有被抱走的沈文华愣在门口,久久没有回神。   第二天,沈和微一早就出了门,虽然早就安排好今天要极力压缩工作时间,一整个秘书办的人还是跟着他忙得喘不过气。   陆晚星起得也不晚,但等吃过早饭,坐等右等,都没有打牌的朋友上门。   沈文华上楼去换掉睡衣,在二楼招呼他:“上来,晚星。”   他把陆晚星带到影音室,从摆放碟片的书架高层找出一个小盒子,盘腿坐在地上,在里头翻找。   陆晚星也坐过去,随手拿起几盒,看上面标注的日期,都是十几二十年之前的。   这东西年代久远,在陆晚星小时候,是家庭富裕的小孩会带的玩具。   他们不懂用处,会暴力拆开,玩里面细长的磁带。   沈文华用了十几分钟,找出几盒,放在一边,拉上厚重的遮光帘,开始播放。   拍摄的人技术很不专业,画面抖动了好一会儿,间或有对话传来,但一直都是黑屏。   “爸,还没好?真的要迟到了!”   “马上马上,你看这个……诶,好了。”   等他终于调整好镜头,少年时期的沈和微的脸就出现在大屏幕上。   他似乎不喜欢被镜头对着,但也早就习惯了,表情带点算得上可爱的无语,同时好声好气:“你只有三分钟。”   “好的。今天是五月十六日,全国青少年智能大赛总决赛,年纪最小的沈和微选手马上出发,前往场馆。儿子,说一下你的心情,紧张吗?有没有信心,随便说说。”   “适当的紧张有助于稳定发挥,能进总决赛的选手,水平都不低,每个人身上都有值得我学习的地方。”他转了个话音,眼中带着狡黠,“但我知道,我是最强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和微收起配合的表情,严肃通知:“再不走我去叫刘叔了。”   “走走走,怎么不走。”   沈和微的身板瘦小,拎着的箱子看上去就不轻,但他不用别人帮忙,自己妥善地把它带到车上。   拍摄的人没有关掉DV,一直录到比赛结束,他们全家人去吃披萨。   到场的人很多,陆晚星认识的有沈和栋、沈兆岭跟沈文华。   还有沈和栋的父母,来往不多,当时所有人又都比现在年轻太多,陆晚星看了好一会儿,才把人认全。   沈和微看上去没有因为赢了比赛而过于激动,但拍摄的人使劲夸他“儿子真棒”、“儿子是最棒的”以及“老爸今天太开心了”时,他嘴角翘着,因为有人那样为他感到骄傲而神采飞扬。   录像带的内容非常原始,没有经过任何剪辑,看起来其实没什么观赏性,而且年代久远,背景音又嘈杂,充斥着大量的白噪声,有时还会因为镜头长时间抖动而使人发晕。   但陆晚星还是看得很投入。   除了沈和微的机器人比赛,还有很多次家庭聚会,野餐,钓鱼,邮轮出海。   沈和微的很多在父母看来有意义的瞬间,都被一一记录下来。   手持DV的人对沈和微的爱,就体现在那些笨拙的镜头中,他尝试十多次之后才投入一个一分球,都会得到镜头后面一声诚意满满的喝彩。   沈文华拿过遥控器,按下暂停。   “那是我前夫。”沈文华说,“和微的另一个父亲,叫冯尧。”   陆晚星点了点头。   “这几年都没有来往,但其实,小时候和微跟他的关系是最好的。父子两从早到晚凑到一起,小秘密几百个。”   “和微很喜欢他,很崇拜他,我一度认为,和微在机器人上面下那么多功夫,最开始并不是因为自己感兴趣。”   “叔叔喜欢。”   “是,他很喜欢,从爱好到事业,工作重心一直都在人工智能化上面。”   说完,沈文华意识到,刚才陆晚星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和微跟你提过?”   陆晚星点点头:“他说过小时候的事。”   小孩子的确会在不经意间寻求家长的认同,陆晚星能理解这种事情,很多时候,它会起到积极的引导作用,不能算是一件坏事。   沈文华跟冯尧商议离婚时,沈和微还未满十五岁。   他们一致约好,不告诉沈和微冯尧婚内出轨的事,只说感情不合,需要分开。   一开始,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沈和微一直以来都被教育得很好,对父母突然说感情破裂了这件事,他的确会难受,但没有感觉被抛弃。   他认同成年人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也相信父母离婚后,与他的感情不会变化。   当他需要决定自己想在十八岁之前跟哪一方生活时,一边是自己无话不谈的Alpha父亲,另一边是同样对自己关怀备至的Omega父亲和年事已高的外公,他有过犹豫。   沈文华跟冯尧的离婚进度推得飞快,沈和微说自己做好决定的那天下午,一家三口约好在沈家碰面。   他放学回家,正碰上沈文华与冯尧吵得不可开交。   在沈文华的印象中,自己从没那么刻薄过,他评价对方是“精虫入脑的蠢货”,“大家都长了□□,管不住的人只有你一个”等话。   等他们终于注意到回家的沈和微,不知道他听了多少,沈和微已经明白,他的Alpha父亲早在外面有了别的Omega,且刚刚查出来怀孕。   对方说,虽然一下子有了两个孩子,会是很大的责任,但依然欢迎沈和微加入他们的家庭,言外之意,是不会再像之前商量好的,配合演一出与沈和微的Alpha父亲相遇相知的戏码。   “我知道,他原本决定的,是要跟冯尧。”   沈文华说,“他从小的生活起居,几乎全是冯尧照顾,我在他心里,可能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他太懂事,大概想着,他跟冯尧走,我还能保持轻松的生活,又可以常常见面,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事情一旦开始显露马脚,那就没有什么是能藏得住的。   沈和微很快就知晓了冯尧出轨的前因后果。   沈文华没被标记过,也从冯尧向他坦白出轨的那一天起,就失去了对他所有的感情,当时的确受伤,但根本没到走不出来的程度。   后来再提起冯尧,内心甚至不会再有一丝波动。   受伤最深的,其实是沈和微。   他那时候年纪那么小,正要进入青春期,虽然喜欢摆出一张酷酷的脸,但其实丁点没有体会过人性的复杂。   对于一个做父亲做的那么尽责的人,在婚姻中又扮演了彻头彻尾的背叛者这件事,他无法接受,内心经受了巨大的震动,成了他对信息素偏见的起源。   他没再怎么见过冯尧,刚开始那两年,法院规定好的探望时间,要么早早跑掉躲起来,要么大发脾气,总之是不肯配合。   如果像沈文华,真的因为失望而不再那么在乎对方,恐怕也不会反应那么强烈。   所以,恰恰相反,当时年幼的沈和微,应该还爱作为他的父亲的冯尧,继而因爱生怨,让他的感情无处倾泻,才只能诉诸以歇斯底里。   不过,后来渐渐长大,他就没再做那种幼稚的举动。   沈文华三番两次地提醒他,也偶尔会接冯尧的关心电话。   短短三年多以后,沈和微信息素的评级,带来的变化影响了整个沈家所有的人。   但他虽然与沈和栋渐行渐远,却没再在人前表现出失态。   一直以来,抛开他Alpha本性里的自信自傲,他的交友与为人处事,也都还算得当,并没有格外偏激的地方。   在沈文华的眼中,沈和微一向都是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那种人,他会主动出击,去争取,而不是口是心非死不承认。   对其他人,沈和微则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冷漠。   或者也不叫冷漠,是他的家教带给他的关注自身,尊重他人。   比方说,从沈和微与陆晚星结婚到现在,沈文华大概交往过三四任男友,其中一个没比沈和微大几岁,他全都接受良好。   所以,沈文华没想到,沈和微谈恋爱,能谈得这么失败,情商跟理智全无,没有一处还能过眼的地方。   少年时期接连两次打击带给他对信息素的偏见,他藏在深处的狭隘、刻薄和钻牛角尖,阴差阳错的,全都集中到了人生中第一次带来爱情的陆晚星的身上。   他跟陆晚星竟然因此失去了一个孩子。   沈文华彻夜未眠,阵痛使他远远地回顾往事,甚至为与冯尧吵架被沈和微听到而深深地后悔。   他想了很多,也打过腹稿,对陆晚星说再多过去,数落沈和微再多不是,归根结底,还是希望能帮沈和微找补几句。   有了些年头的影音室里,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木质香气,来自地板或桌柜。   沈文华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走之前,重新按下了播放键。   又不知过了多久,沈和微走了进来,两个人并排坐着。   陆晚星在静谧平淡的氛围中,察觉到自己终于做了决定。   去年一整年,他先是失去了一个孩子,后来做了腺体手术,元气大伤。   他逃避得够久,沈和微也肯给他充分的时间和空间去重新考虑,期间认真地悔过,对陆晚星道歉,同时向陆晚星毫无保留地剖析自己。   到今天,以第三人讲述的角度,再一次听完沈和微的过往,再次回顾他们的过去,陆晚星终于确定,他没办法再回应这份感情。   沈和微从陆晚星身上第一次品尝到信息素的吸引力时,像一个做了多年准备的拳手,终于等来了自己的敌人。   可他使出全力挥去的那一拳,没有打倒他的假想敌,打碎的,是毫无防备的陆晚星的生活。   对于以前种种,被轻视,被误解,陆晚星虽然说不出原谅,但可以释怀。   如果没有那个意外到来又失去的孩子,他可能在冷静之后,仍可以与沈和微做一对相安无事的夫夫。   可世界上最缺的就是如果。   好在,到今天,他终于可以结束沈和微的等待,问心无愧地说出,自己经过了慎重的考虑,还是决定与他分开。   所有的光线都来源于以整面墙为载体的屏幕,家庭录像没有片头片尾,播放至最后一秒,戛然而止,嘈杂的背景音中,还有未讲完的一句话。   陆晚星转过头,看见沈和微捧在手上的那个巴掌大的蛋糕。   深蓝色的奶油上,一颗黄色星星,就是去年的今天,他到了陆晚星的肚子里。   沈和微说:“晚星,我们一起给他过生日,他会开心的。”   陆晚星想点头,但他怕眼泪掉下来。   沈和微蹭了蹭他的眼睛,又去揉他的侧脸。   两个人低下头,共同看着那根生日蜡烛慢慢燃到尽头。   沈和微望着烛光中陆晚星毛茸茸的发顶,心底酸胀,又软得厉害。他定了定神,才说:“晚星,以后,我们……”   陆晚星碰了碰他的手,抬起头看着他说:“沈和微,我不想跟你有以后了。” 第28章 晚星不是噩梦   手忙脚乱地将头发吹干,陆晚星仍没平定心神。   暑热的感觉还留在身体里,他上了床,睡着之前,勉强记得将手机静音,便沉沉陷入梦中。   沈和微进来的时候,陆晚星刚准备离开电脑。   他起身起到一半,被沈和微按回工学椅。   那力道不轻不重,感觉不出什么情绪,只不过按回去后,手还在他肩上,就好似一张定身符咒,使陆晚星的背部紧贴着椅背,连转头都困难。   陆晚星只好费力地仰头,才勉强看到站在他身后的人的下巴和半张脸。   不过很快,那张脸的主人便俯下身来,给陆晚星看清他冷淡的表情,吻上陆晚星的嘴唇。   两个人轻轻地接吻,陆晚星更热切些,腰身绷紧,想离沈和微更近。   沈和微虽然面色不虞,但还是松开桎梏陆晚星的手,看他变成反向跪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伸手抱了过来。   沈和微的怀抱一如往常的坚实温暖,Alpha的信息素温和地环绕着陆晚星,他们的契合度高,起到的安抚作用也更明显。   陆晚星把双手绕到他颈后,困倦地跟他蹭了蹭脸,依恋依赖。   虽然疑惑沈和微站着不动,甚至没有回抱,陆晚星也满身的放松和安心。   “自己说,几点了。”   几乎是从高中开始就保留下来的习惯,总想快一点完成,只要开始画画,就免不了熬夜。   陆晚星心虚,回手去够他放在自己腰上那只手,跟他腻歪够了,才又一边笑着讨饶:“这不就结束了吗?剩下的时间都陪你,好不好?”   沈和微不置可否,不知何时,刚刚还被陆晚星抱着,下一刻,人又到了窗边。   放眼望去,窗外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陆晚星恍然回神,也不觉得奇怪,接受了自己画画的地方不是书房,而是沈和微的办公室这个事实。   被他占着地方,估计沈和微一直没办法办公,才这么生气。   他正要道歉,见对方的面色突然冰冷,简直冻人三尺,与刚才故作的冷淡迥然不同,只会叫人想要远远地退开,哪里摆得出笑脸。   果然,沈和微说:“陆晚星,你要是还有自尊心,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   陆晚星的眼眶蓦地熏红,负气一般,立即起身,整理自己的工具箱。   沈和微单手插兜,侧立在落地窗边,摆出漠不关心的姿态,一言不发。   等他拎着死沉的工具箱,推门出去,见到日光灯在深夜的医院长得看不见尽头的走廊中反射出片片惨白。   陆晚星没有怀疑,怎么从办公室出去就到了医院,只知道一直往前走。   也已经忘了沈和微就在他身后的办公室里,嘴里叫着沈和微的名字,找不到人,也找不到下行的电梯。   他顺着路径拐了两个大弯,坐在椅子上的外婆抬起头来,满脸失望地问他:“晚星,谁把你的头打破了?”   接着又看陆晚星的肚子:“你就是不长记性,不怕走你妈的老路,是吧?”   陆晚星抬手摸了把额头,看到满手鲜血淋漓,铁锈味瞬时间钻满鼻腔,视野也开始蒙上暗红的底色,婴儿的啼哭声刺着他的耳膜。   他猛然坐起,从梦中惊醒。   这个梦做得太久,回到酒店时,可能还不到十点,头沾到枕头便睡。   此时,他看一眼智能管家的呼吸屏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   夜里的海岛上起了风,窗帘从开了两掌宽的窗户外钻出去,被卷在风中,猎猎作响。   房间里一片冰凉,连同一直熟睡的陆晚星身上,也没有一分暖意。   陆晚星下床,感应灯渐次亮起。   他试着从狂乱的风中扯回窗帘,才体会到风力的强劲,一半拉回来,稍不留心,另一半又被卷走,海风扑在脸上,海水的咸腥味很快将梦中的血腥冲散。   好几分钟后,陆晚星才终于成功地“砰”一声关上窗户。   他去找杯子,想倒杯水喝,但对酒店房间不熟悉,里里外外绕了一大圈。   中途路过穿衣镜,从里面看到自己,身上的睡袍半敞,露出一片瘦得平板的胸膛,往上是一张煞白的脸,鬓发被汗水浸湿,两眼无神,好似撞鬼。   他捧一杯温水,到助理临时收拾出来,用作画室的房间去坐着。   工作台上就搁着他刚才梦里被沈和微赶走时不忘带着的工具箱,陆晚星打开箱子,一手抚过最上面的两支刷子,才仿佛与现实重新链接,心定了不少。   暂时无法重拾睡意,他开了电脑,随手查阅回复邮件。   最上面的一封,是助理在他睡着不久后发来的,明天在典依岛的艺术展上的工作安排。   细节在来之前早已定好,只是最后再提醒陆晚星一遍。   这一次,把地点定在典依岛上的艺术展办得很成功,既受到了专业领域的肯定,因为宣传到位,所以同时还兼顾着极高的商业价值。   陆晚星有作品参展,只不过此前一直脱不开身,主办方再三邀请,终于在昨天上了岛。   艺术展暂定的开放时间是半个月,这是开展的第九天,已经有了单笔成交金额很高的订单,大多数知名的艺术家们都还没离开,陆晚星来得巧,正是艺术展氛围最为浓厚的时候。   典依岛比邻两个亚热带小国家,风景如画,即便没有艺术展,一年四季也都游客如织。   昨天白天,陆晚星与经纪人和助理一行搭主办方安排的渡轮,才不至于被挤成沙丁鱼罐头。   助理一面喊热,一面去甲板上的贩卖机买回几瓶冰饮,陆晚星抬手去接,远远看见站在助理斜后方的沈和微。   他穿一件浅灰色的丝质衬衣,身量挺拔,勾勒出流畅的肩背线条,配那双漆黑的眉眼和冷淡的神情,浑身清贵,仿佛与典依岛上燥热的空气完全隔开,自成一派的漫不经心。   自从之前在沈家分开,陆晚星要求离婚不成,好在紧接着收到出版社给的访问学者的机会,回学校完成学分后,便离开临市,去了几年前本就有机会做交换生的公立美院。   陆晚星的本科大学整体偏向综合类,到了公立美院,像在岸上濒死挣扎后归水的一条鱼,终于可以大口呼吸,每一位醉心画画的同学与老师,都令陆晚星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了“美术”两个。   他不再有能多出来放在商业出版上的心思,只知道不够地上课,也不停地画。   放在画廊的几幅作品,为他吸引来了成熟的经理人,积淀努力加上得当的运营,很快在业内崭露头角,各项荣誉纷至沓来。   他第二次有了踩到云端的感觉,不同的是,这一次,脚步是有迹可循的,他举目四顾,前路分明,不再茫然。   这之间一年多的时间,他与沈和微没有见面。   在渡轮船舱内的恍然一眼,陆晚星没能回过神来。   好在对方只是在等同伴,很快收回对视的目光,迈步离开了陆晚星的视线。   顶着酷热的日头下船上岛,即便有主办方派来的车迎接,陆晚星还是有些中暑。   催着赶着他今天到,就是因为晚上安排了宴会,照到场人数来看,隆重程度超过开展那天。   陆晚星吃过助理拿来的解暑药,在酒店房间休息,团队其他人分成两拨,一拨准备陆晚星的后勤,一拨先去酒店的宴会厅。   陆晚星的经纪人乔青刚进现代画的展厅,就遇到了拍卖行的熟人。   对方领着一行人,以中间那个看上去意兴阑珊的男人为中心。   他们这行待久了没别的,就是眼毒,陆晚星的经纪人乔青看一眼便知,对方钱多,多到手松。   拍卖行的熟人先上来跟他搭话:“跟丁大师一起?”   乔青夸张地笑了一阵,说丁大师听来好像捉鬼道士,他还做着陆晚星在现代派站稳脚跟的美梦,可别把这称呼传出去,坏了他们的形象。   两拨人边走边交谈起来,话题重心当然是乔青现在手上最劲头最好的陆晚星。   他是没什么艺术家怪病的艺术家,不会长时间失联,没有发疯的倾向,也不会把交际看作是对自己的侮辱,肯偶尔配合出席活动,有利于团队的宣传展开。   此前有过的几本完全商业化的出版,也从侧面说明了他不粪土金钱的本性,但也是他目前唯一一项被暗暗诟病的履历。   沈和微被主办方的人跟自己带的顾问簇拥着,走马观花,听着身边的两个人谈话。   其中一个说,如果早遇到陆晚星,给他走年少成材的路线,条条大路通罗马,随意发挥都是“大师”,根本不用经历现在等待合适买家出现的被动时期。   另一个则捧场道,现在说年少也不算晚,更何况,陆晚星展现出来的艺术天赋,已经得到了专业的认可。   不多时,偶遇之后同行了一段的男人接了个电话,便跟他们告辞,离开之前,专门跟沈和微点了点头,沈和微看他走出一段,迎到出了电梯的陆晚星。   陆晚星身边还跟了两个人,匆匆到场以后,手中被塞了杯酒。   刚才感慨陆晚星等不到合适买家的男人带着陆晚星,开始了主动认识人,或被别人认识的社交,整晚没有过独处的时间。   沈和微等得不耐烦,问了身边的顾问两幅作品的价值。   他虽然买得多,但其实不常主动提出意见,只负责对送上来的藏品列表,给出是否同意购入的决定。   顾问沉吟片刻,便道:“刚刚遇到的那位乔先生,他就是作者的经纪人,您有意向的话,我们可以跟他谈谈。”   他被带到陆晚星身边,见陆晚星习惯性保持着几乎没有幅度的微笑,明显见惯了这场面,也厌烦了这场面,但仍要继续。   看到沈和微时,明显愣了愣,紧接着出现了之前没有过的局促,和略带尴尬的神情。   不知为何,沈和微心中产生了微妙的愉悦。   负责谈话的,是沈和微的艺术顾问与陆晚星的经纪人,热络地来往了几句,便各自走开。   他无心学习这圈子里说话留一半的风格,但也听得懂,这买卖竟然是做不成的。   怪不得刚才听他说出作品名字,他那顾问是那样的表情。   另一边,陆晚星照样做个面带微笑的闷葫芦,由着经纪人广泛交友,脑中还有刚刚匆匆一面的沈和微的模样。   他穿得比上午在渡轮上遇到时正式,身边跟着三男两女,虽然其中一位男士是主要的发言人,但也能看得出来,应该全是他的下属。   陆晚星的经纪人善于拉近关系,但刚才简单寒暄过后,便与引见的人道别。   只不过边走,边对陆晚星细数,刚刚有意交易的对象,应该就是那位人还没到,已经成了典依岛艺术展交易额最高的客户的沈总。   助理补充道,这位买家活跃的时间不久,但购买力惊人,几个最大的拍卖行里,都人有替他下单,而且没有明显的喜好,各个领域都涉足一些。   而且本人十分高冷,全是银货两讫的买卖,从没传出过与任意一位艺术家的私交,是位可遇不可求的买主。   说着说着,几个人把沈和微早就不算新鲜事的交易频率和金额当件八卦,再一次完整地讨论了一遍。   跟大多数人不一样,他们来这一趟,不是为了达成几桩交易。   在这个圈子里,说庸俗点,艺术家与买家其实就是互相成就的关系。   陆晚星正是热度将起未起的时分,最需要的,是小众买家的认可。   所以,这段时间,太多小打小闹的订单,反而不算加分项,对于买家,在尚有选择余地的时候,购买力也并不是排在第一位的考虑因素。   目前来看,在这行里备受追捧的沈和微,因为涉猎范围太广,确实不是陆晚星团队中意的人选。   对此,经纪人虽然看得开,但仍很惋惜,尤其是这位传闻中简直跟冰山不相上下的主,竟然主动向他们抛出了橄榄枝,他们却不能接,就更令人叹息。   连连说了两遍“恨不相逢未嫁时”以后,遭到团队其他人“艺术生果然文化分低”的吐槽。   陆晚星在晚宴上待满了一小时,经纪人如约放人,临走前,助理问了一遍手机和房卡,确认他都带在身上,才真正放他离开。   他打算先吹吹风,一路朝着人流稀少的方向走去。   时间越晚,海风越大,陆晚星走出一段,回头一看,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沈和微也停下了脚步。   他跟刚才在晚宴上的时候相比变了个人,那目光有如实质,一寸寸落在陆晚星身上,一瞬间是狂热的爱火,一瞬间又像冰凉的恨。   陆晚星没站多久,捏紧了手中的房卡,回酒店的脚步频率再快点就会变成奔逃。   他不给自己反应时间地冲澡上床,却又一次做了大致相似的梦。   给助理回复的邮件发出三分钟后,陆晚星接到了助理的电话。   “这么晚了,怎么没睡,在画画?”   “没有。”陆晚星说,“睡了一觉,醒了。”   助理道:“又做噩梦了?”   陆晚星沉默半晌,说:“不算噩梦。” 第29章 晚星理智   接完电话,陆晚星再次尝试入睡,躺回床上,半小时后却还是醒着。   他不管越看手机越精神的道理,浏览着刷不到尽头的朋友圈。   更精彩的生活永远是属于别人的,有人养狗,有人种花,有人做饭,有人滑雪,有人晒娃。   陆晚星想起白天遇到的沈和微,习惯性点开沈和微的头像,继而打开朋友圈。   他开的权限是全部可见,时间有断层,几年前只转发过几条业内新闻,中间很长时间没有动态,从一年多以前开始,又突然出现生活化的内容。   有卖相不错的菲力牛排,露露评论一个流口水的表情,有车屁股,配文“被追尾了”,沈和栋评论“要不要保险电话?”,沈文华评论“没事吧儿子”,沈和微回复“坐在我对面可以直接问”,沈文华回复流汗表情,说“我是看你评论太少!”   有一回,他发了四幅插画,陆晚星的朋友圈加的同行多,没仔细看,以为是同学或老师,点了个赞。   过了两分钟,才反应过来,“前夫”是他要求离婚不成还反被沈和微气得神经病发作给沈和微改的备注,不是艺术系同学的恶搞微信名。   陆晚星吓得屁滚尿流返回去狂点取消,沈和微还是马上在微信里给他发了个问号。   陆晚星:【手滑】   沈和微:【点赞手滑还是取消手滑?】   陆晚星一时间被他问得有些无语,觉得他一个大老板,整天关注朋友圈评论和点赞,实在不务正业,毕竟电视剧里的霸总,连微信头像都是纯色。   见他不回复,沈和微又问他,生日礼物收到没有。   陆晚星的生日紧挨着清明节,从来没什么情绪好好过,在沈和微身边的那两个生日,也都只是简单吃了顿饭。   他给沈和微的回复,最终也就只有那一句“手滑”。   这晚半夜睡不着,专门打开沈和微的朋友圈,才发现他前天发过一条新的,是要来典依岛的机票。   陆晚星跟沈和微的共同好友,只有沈家的几个人,都早就过了对沈和微开始发朋友圈的新奇阶段,又因为他发的实在没什么意思,所以陆晚星看到的,常常是零点赞零回复的界面。   陆晚星关掉图片,再关上屏幕,这一次,睡着得挺快,再醒过来,是助理打房间里的电话叫他起床。   这趟行程不用赶时间,一整个上午都没陆晚星什么事,到傍晚才能用得着他。   陆晚星慢吞吞地起床,吃过早餐,一边看微信里沈和微发来的消息,说自己还有公事,要先走了,看完后,又顺手查了下沈和微出差城市的天气。   他一直有对陆晚星报备的习惯,两人的微信聊天对话框里,多是他的行程,出差的频率很高,之前过年那几天,他也没回海城。   陆晚星买了杯鲜榨芒果汁,戴一顶巨大的遮阳帽,在海岛上闲逛。   昨晚风大,今天白天的天气却很好,只要不让身体直接接触到阳光,温度竟然不算太高。   他午饭干脆没有归队,自己找了一家看上去生意很好的小店,最后在回酒店的路上,还顺手买了一颗据说美容养颜的大椰子。   经纪人乔青在套间的客厅等他,见他进门,习惯性起身,接过他手上的椰子,又帮他挂好那大得惊人的遮阳帽。   “路上就没人对你这帽子有意见么?”乔青嫌弃道,“戴上不光遮阳,还能杀人吧?我数数今天收割多少颗眼珠子,一、二、三……哎呦,还真不少。”   陆晚星道:“昨天就因为你说放箱子里拿不出来,我都晒黑了,这张脸不是你的,就不用在乎是吧?”   乔青最受不了他臭美,道:“明天结束就送你回学校,我眼不见心不烦。”   陆晚星正好归心似箭:“我还不乐意缺课呢。”   他用了出版社的访问学者的名额,去了公立美院以后,听课的出勤率快要高过在校学生。   乔青道:“美院真该收你学费,陆晚星,收两倍。”   陆晚星道:“收吧收吧,收十倍,一百倍,看我到时候拿什么付你工资。”   乔青觉得他真幼稚,都没动力继续斗嘴,说明来意:“昨天我们见过那位姓沈的买家,你记得吧,人家好像真挺坚持,诚意挺足的,你怎么想?”   陆晚星坐得挺直,两手交握放在腿上,反问道:“你怎么想?”   乔青道:“倒也没有说坚决不能卖。我们之前的计划,你也认同,不求来快钱,但是……”   “但是。”陆晚星道,“他出价高?”   乔青一脸不情愿承认的表情,但还是点点头:“很高。”   “有多高?”   乔青说了个数字。   陆晚星倒没多惊讶:“我只是目前没卖过那个价格,这也不算很离谱。”   他又说:“不过这些事情你看着办就好了,反正为名为利,都是有所图,先后顺序没那么重要。”   乔青听完以后笑了笑,看着陆晚星。   “怎么了?”陆晚星警惕道,“怪瘆人的。”   乔青说:“那我自己看着办了,继续美容吧您。”   乔青告诉助理,让他配合主办方给陆晚星那几件展品办理托运时,助理问:“决定了,不卖?”   乔青道:“不卖。再等等。”   助理想了想,道:“小丁真稳。”   乔青也舒心一笑。   他见过不少初出茅庐的画家,大多数输在天赋,天花板本身就低。   剩下的那小部分里的大多数,又输在“等”的阶段。   等合适的时机,遇到合适的买家,抬高合适的身价,得到合适的认可。   等的时长不确定,有没有结果更不确定,最有可能的,是等着等着,就把已有的知名度都等没了。   对于像沈和微这样的买家,怕的是错过一次,永不再有。   经纪人与画家因为这种事闹掰分道扬镳太常见了,乔青在这行久了,听过不少类似的故事。   因为经纪人手里的人多,流动的作品更多,还不算走上正轨的几幅作品的去留,对他们产生的经济影响不算什么。   但对画家本人来说,就相当于一笔高额订单,因为经纪人的好高骛远而白白从手中溜走。   再加上永不再有的恐慌,使得这个“等”的阶段格外熬人,送到眼前却拿不到的利益,比一副画都卖不出去对人的折磨强上百倍。   陆晚星踏进这圈的时间不长不短,见过钱也喜欢钱,但没那么爱钱。   都说文人相轻,艺术这行也差不多,陆晚星性格温和,但也有一股傲气,他从不怀疑自己的价值,乔青觉得,这是他会成功的又一个很大的保证书。   离开典依岛后,沈和微到最近的机场起飞,又在中转机场等了五个小时,到达出差的城市,正好是新一天的早晨。   他给自己安排的工作太多,休息是最尾考虑的事情,在此之前,要马不停蹄地开会,见人。   回到海城,要忙的工作也没有少过。   有一桩小生意需要用到一个私印,之前不常用,沈和微想来想去,应该是在外公家他的卧室里,当晚结束加班后,才回去拿了一趟。   刚进门不久,用人就来敲门,沈兆岭叫他去房间。   沈和微打开门,先问沈兆岭怎么还没睡。   沈兆岭道:“你是大忙人,能见一面的机会不多。”   沈和微道:“也不用上来就讽刺吧。”   沈兆岭瞪他一眼,叫他严肃点。   沈和微摆出个严肃的表情,继而又笑,说:“您到底什么事,我这儿还着急要走。”   沈兆岭道:“我问你两个问题。”   沈和微又笑,说:“您问。”   沈兆岭撩起眼皮望着他,半晌,问的是跟陆晚星还有没有戏,他心里有没有成算,再者,陆晚星要是一直都不回来,他准备就这么等到什么时候。   沈和微先说“没有”,而后又说“不知道”。   “你也什么都不跟我们说,但看样子,这么长时间,都没动静,最基本的,人家身边有没有别的人,你知不知道?”   沈和微不笑了,沈兆岭看他那样,叹了口气,道:“我早一天闭眼,早一天省心。”   “这事儿跟您没关系。”沈和微道,“您享您的清闲,我做我的生意,什么都不耽误。”   “你当你爸生你,光是为了让你替我们做生意?”   沈兆岭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段时间是什么样子,人家既然是真心不跟你过了,你这样,只能是伤我们的心,伤你爸的心。”   “我爸的日子过得挺五彩斑斓,您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沈和微斜倚门框,个子高,好险要碰到头,也根本不是正经谈话的态度,沈兆岭没办法,眼不见心不烦,摆着手让他赶紧滚蛋。   沈和微叫他早点睡,一步步下了楼。   他本来是回来拿印章,但出了沈兆岭的房间,他忘了拿东西,也没有立刻就走。   一楼的偏厅没人,就随手拎了把椅子,敞腿坐下,肩背后靠。   刚才沈兆岭问,陆晚星身边有没有人。   陆晚星还正常接收着他的行程报备,没把他微信删了一了百了,也没有一封起诉离婚的律师函送到他门上,沈和微就知道没有。   但沈兆岭问出来了,他突然就不敢肯定地开口。   怎么确定?   那时候,他跟陆晚星上着床,都能告诉自己,不是在跟陆晚星谈恋爱,现在,说来说去,陆晚星只是把他留在好友列表里,能算什么维系关系的保证?   在典依岛上,他也看到了,陆晚星过着前呼后拥的生活。   人说饱暖思□□,陆晚星脱离了他的标记,事业顺遂,模样周正,且声称与他感情破裂,谁会说陆晚星不该考虑找个新的Alpha?   陆晚星想要的是尊重,他应该给,也是真心想给。之前都是远远地看一眼,陆晚星甚至不知道曾经跟他到过同一个场合。   他默默地注视着离开他以后的陆晚星,在某一天,惊觉临市刚在一起时,陆晚星跟现在一模一样。   天真勇敢,满腔热血,又活力满满。   他那时候轻易爱上的却极力否认的,与现在离开他以后才表现出来的,是一模一样的陆晚星。   陆晚星中间的那一段压抑和苦闷,全是从他们没能顺利接轨的爱情中来。   沈和微真正意识到他自己的愚蠢。   可是,对陆晚星来说,他的尊重,就是远离,这也成了沈和微最大的痛苦来源。   这一次,不只是医生的警告,连他自己也感觉到自己正在失控。   哪怕只能说一句话也好,抱着这样的想法,沈和微飞去了典依岛。   在渡轮船舱里,隔着远远的距离望一眼,他都得捏紧拳头,才能克制住自己走到陆晚星身边的冲动。   在宴会厅,沈和微贴着信息素隔离贴,提前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告诉自己陆晚星不会喜欢失控的沈和微,还是丧失理智地跟着陆晚星出去了。   越走越偏的沙滩上,沈和微的脑袋里闪过很多肮脏的想法。   要不是陆晚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沈和微不敢想,他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他只能让自己忙碌,像陀螺,永不停歇,才不致于一有空闲,就要死要发狂一样地渴望那双眼,那嘴唇,那声音,那个人。   沈文华跟朋友们聚到很晚,就在沈家边上,为了早点休息,就近回了这边。   他进门时,已经月上中天,院中只有稀疏的蝉鸣。   打开灯,包和几个购物袋都堆在脚边,沈文华换完鞋起身,被角落那人影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但沈和微只是面色如常地起身,表情不变,好像他大半夜一个人坐在那里对着窗户很正常。   路过沈文华时,还说了句“先走了”。   少时,沈文华听见院里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   沈文华有一阵子没见过他了,前两个月,他带着两个顾问去看画展,远远地看见陆晚星,正准备上去说话,又看见沈和微。   但沈和微没跟陆晚星说话,沈文华甚至怀疑,陆晚星有没有看到沈和微。   很快就有人来把陆晚星带走,沈和微还是站在原地,也不像是为画展而来。   沈文华觉得那种情况下,没什么话讲,默默离开了。   此前,沈文华无意认真去想沈和微制造过多少次单方面的碰面,可今晚四下无人,他对窗枯坐的画面,久久地停留在沈文华脑中。   他久违地失眠,为沈和微的苦闷,失意,和没在外人面前展露过的孤单。   现在想想,虽然沈文华当时没觉得他们的感情多好,但跟陆晚星新婚的那一年,确实是沈和微表现出来最有生活气的一段时间。   即使刻意装出冷漠和不在乎,但他的目光的确永远注视着陆晚星,被陆晚星牵住手,他会不自然地顿一顿脚步。配合陆晚星参加家庭聚餐,有喜和怨的情绪变化。   但是,随着陆晚星的离开,那样的沈和微也消失了。 第30章 晚星   过了两个月,沈文华的艺术顾问拿来的意向列表上,有两幅画吸引了沈文华的注意。   他一向偏爱摆件,买画比较少,见他留意,顾问在一边介绍起来,说这两幅最近的热度都还好,不过他觉得比较有价值。   之前沈总也有意,不过当时没买,所以拿过来给沈文华看看。   沈和微以前从来不关心这些,开始接触用的就是沈文华现成的顾问。   既然是沈文华用了多年的顾问,就当然人精似的。   沈文华看了眼作者,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儿,说能买到的话,就都要了。   顾问答应完,转头以沈文华的名义去联系展方,拿画家经纪人的联系方式。   两周后,那两幅画到了沈文华手里。   沈和微回家时,他刚看完,正在叫人再包起来,照他的意思重新装裱。   沈和微对这些本不感兴趣,但余光扫到那画的一角,走过去看了眼,沈文华道:“喜欢?送你。”   沈和微道:“假的不要。”   沈文华笑了:“怪事,你买不到,我的就是假货?”   沈和微在旁边柜子上抽了张纸巾,俯身写了个地址,递给正在重新包装的人:“弄好送到这儿。”   装裱没用几天,送到家之前,秘书问他挂哪儿,沈和微撂了手里的事,自己回家,里外打量,最后放在了卧室的床头柜上。   秘书走了,他一个人坐在床边,看那幅画。   看了五分钟,只觉得颜色真多。   他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又要发朋友圈,但想起之前陆晚星的团队对他避之不及,生恐他的品味拉低了陆晚星的档次的样子,最后还是没发。   前阵子沈文华笑话他,沈和微也不觉得丢人。   陆晚星出息了,没有真的待在海城东郊那间出租屋里没声没息地死掉,但他每次想起那种可能性,都被惊得浑身冷汗。   他轻轻摩挲着陆晚星的头像,点开对话框,最新的消息是他发给陆晚星的照片。   上周有个财经期刊采访他,今天下午,秘书给他送来了样稿和当时专门做了造型拍的照片,沈和微翻拍一张,发给陆晚星,提醒陆晚星别被没他长得帅的愣头青大学生迷倒。   又看时间没有很晚,沈和微习惯性拨出号码,等待的提示音只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陆晚星没有沉默,问他:“干什么?”   语塞的是沈和微。   他像被人点了哑穴,催着自己说点什么说点什么,但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在陆晚星没急着挂电话,在沉默的白噪音里,沈和微福至心灵,突然问了一句:“你,你在海城,对不对?”   良久,陆晚星“嗯”了一声。   没再说两句话,沈和微就急匆匆出门,在电梯门口折返三次,一次换鞋,一次拿车钥匙,一次贴信息素隔离贴。   电梯门打开,外卖小哥把他又往上带了两层,沈和微出了电梯,三步并作两步,走消防通道。   六点以后,住院部就只出不进,不再接待除了登记过的陪护以外的访客,陆晚星在住院部楼下的花坛边等他。   秋初的夜晚,树叶和杂草的茎干上已经开始凝结露水,吹来的风带着点点凉意。   陆晚星在卫衣里面加了件薄毛衫,露出一点衣角,沈和微的手先于意识伸出去,很快又收回来,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叫他:“陆晚星。”   陆晚星转过身,边说:“我以为你从那边过来。”   “一直在找地方停车。”沈和微的语气有些僵硬,“穿这么少。”   陆晚星说:“不少。”   他见沈和微不说话了,又站着不动,自己走了两步,变成正常的谈话距离,接着就被沈和微扯进了怀里。   力道大,陆晚星几乎是被摔到他胸膛,脸撞得生疼,摁在身后的手像铁牢,叫他分毫动弹不得。   住院部楼下除了一个低矮的花坛,其余就是一大片空地,人来人往的,他们两个人紧紧抱着,而且沈和微脸色不算好看,紧绷得叫人奇怪,难免引来注意。   陆晚星挣了两下,沈和微不肯松手,陆晚星的手搭在沈和微的手腕上,摸到他抵着皮肤的腕骨,和冰凉的手表,跟他凶巴巴站着给人的感觉一样,冷硬,怪吓人的。   陆晚星轻声说:“你松开好好说话。”   沈和微几不可闻地“嗯”了声,过了一分钟,陆晚星道:“那你松啊。”   沈和微一手仍将陆晚星的背按向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轻而慢地碰了碰陆晚星的侧脸。   他的身体僵硬,呼吸也是,垂着眼,似乎不敢看陆晚星,但又会很快地瞥一眼,仿佛在等陆晚星的耐心用尽。   陆晚星拿两手抵在他胸膛,上身后退,离开了他的怀抱。   沈和微深呼出口气,手臂垂下去,拇指摩挲着食指关节,说:“知道了,好好说话。”   但陆晚星其实并没有什么话要说。   他外婆住院了,人上了年纪,许多慢性病缠身,这是难免的,也不是第一次了。   特殊的是,这一次,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陆晚星的舅舅联系的陆晚星,没有明说,只问他有没有空。   陆晚星到了医院,才知道是这种情况。   今天是他陪床的第五天,昨天有很明显的好转,今天又突然恶化,医生的情绪没跟着起伏过,他听护士们聊天,说这都很常见,估计就在这一两天。   刚才,陆晚星吃过从医院食堂买来的盒饭,在加护病房外的椅子上坐着,手机震动,是助理,说乔青让他过来帮陆晚星。   同样的说辞已经讲了很多遍,陆晚星的情绪不算好,谁都不想见,所以直接说不用,自己也待不了几天了,叫他们不要过来添麻烦。   挂了没几分钟,手机再震动,不太意外的,是沈和微的电话。   他常在这个时间打骚扰电话,消息又灵通,陆晚星在国外的时候,还会算好时差。   陆晚星按下接听时,莫名有些守株待兔的感觉。   记他说自己在医院陪外婆,沈和微当然会来,这不意外。   但沈和微来了,他也的确没什么话要说。   好在沈和微不像在电话里那么结巴,也暂时脱离了刚见面时机器人一样的僵硬。   他抓着陆晚星的手,强行认定陆晚星穿得少,又说自己的车就在马路对面,叫陆晚星上车谈谈。   陆晚星远远看见他的车,第一感觉是他在某些方面算个挺长情的人。   那辆库里南被从临市带回海城,后来在陆家的院子里撞成个破烂,等配件前前后后修了两个月,换别人早丢开手了,沈和微现在还开着。   陆晚星说自己吃过饭了,又只打算说说话,沈和微帮陆晚星拉开的是后座的门,但陆晚星犹豫过后,自己上了副驾。   沈和微跟着上了驾驶座。   看他要点火,陆晚星赶紧说:“我马上还得上去,今天晚上只有我陪着,哪都不走。”   “那你上前面……”   沈和微话说了一半,看陆晚星扭头看外面,原本腻白的耳朵发红,往下的脖颈似乎也微微发红,自己往后一看,不合适的画面也入了脑。   这车原本是给陆晚星买的,当时陆晚星还没拿驾照,开不了,那时候陆晚星笨,不想沈和微教他开车怎么会让他上后座,被骗着狠狠欺负了一遍,还美其名曰贺车。   虽然车就停在自己家的车库里,里里外外几道门,真要不讲道理地去比,私密性比卧室高,但陆晚星还是紧张得跟什么似的,信息素不要钱一样得往外冒,又敏感得过分,沈和微动一下都费劲,也爽得上头,差点儿就弄坏了陆晚星。   那之后的好几个月,沈和微自己看见这辆车,都呼吸紊乱。   沈和微叫了声陆晚星,看他转回来,表情很正常,又怀疑是自己思想龌龊。   陆晚星没什么说的,沈和微说的倒是不少,盘问了陆晚星哪天回来的,跟谁一起,最近住在哪,工作怎么安排,陪床怎么轮流的,有没有另外花钱雇陪护,事无巨细。   问完了陆晚星,又介绍自己的无趣生活,陆晚星看了眼时间,顿了顿,还是把他打断:“我得回去了。”   沈和微利索地止住话头,又与陆晚星一道下了车。   开车送到楼下得立刻走,步行可以多三分钟。   但再磨蹭,住院部都在眼睛能看得着的地方,陆晚星要进去了,沈和微克制了许多,没再拉他的手,规规矩矩地站着说:“你不同意我上去,我也没办法,但你得答应我,要是……要是不好了,你得给我打电话,行么?”   陆晚星垂着眼,睫毛忽闪了两下,沈和微压低声音:“行么?”   “嗯。”   “要好好休息,该你回去睡就回去睡,你自己的身体也没有多好。”说着说着,沈和微忍不住焦虑起来,“咱们的房子……我一直住着,东西都全,密码你也知道,我不去了,明天开始,你回那儿休息,好不好?住酒店哪能……”   “不用。你不要管这些,我自己知道。”陆晚星退了两步,就打算刷卡进门,“回去吧。”   陆晚星上了楼,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往下看。   沈和微也正好仰头,他下意识躲了一下,又想到楼层高,窗户小,还隔着防护栏,沈和微什么都看不到,又站过去。   记这回看见沈和微走了,脚步没比送他回来时快多少,也不是陆晚星印象中常见的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转过身,背靠在墙上。   沈和微过来,他确实没什么话要说,但他也没觉得自己非要说什么。   他跟外婆没有什么感情,这种时候来陪着,是代丁凡惠尽基本的心,心中只有面对生老病死的正常伤感。   但人待在医院里,就少有不堵心的事,总能听到哭声,吵声,和病痛的呻吟声。   陆晚星长时间待在一层楼,一间房里,情绪是很长时间以来都少有的压抑。   他下意识感觉,在这种时候,看一眼沈和微,只要不想他做的那些事,还是可以放松点的。 第31章 晚星   陆晚星的外婆又在加护病房撑了两天,第三天上午,她的一对儿女来了以后,在他们的陪伴下,平静地结束了呼吸。   比陆晚星还小一岁多的舅舅和小姨趴在床边大哭,小姨带着的小孩不懂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哭。   过了半个多小时,其他亲戚们也都陆陆续续地来了。   陆晚星的外婆算是喜丧,除了子女,旁人大多能够坦然接受,多在讨论后续的火化和下葬事宜。   陆晚星静悄悄退到门边,偶尔有人进出,路过时向他投来目光,他点点头算是个不逃避的回应。   遗体不会在医院停留多久,一群亲戚也很快被护士遣散。   陆晚星在缴费的窗口碰上一同走过来的舅舅跟小姨,把手里的一叠发票递过去。   “钱交完了?”   陆晚星“嗯”了声,说:“只有今天的输液费,没多少。”   外婆住院的这段时间,陆晚星一直只出人,没机会出钱,那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最终没说什么,接过了发票连同病历等一沓东西。   他外婆跟外公葬在了一起,出殡那天,沈和微一大早就到了,穿了一身黑,一直跟在陆晚星身边。   他这一次比外公去世时在葬礼上待得久,被舅舅跟小姨介绍给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讲他陪完了外婆的最后一程。   这个时候,即使看到陆晚星,也没多少人还会再提起丁凡惠的过去种种。   常说人死灯灭,生丁凡惠的人都死完了,除了陆晚星,这世上基本就没有她的牵挂了。   除了陆晚星,也没人会再牵挂她。   冷不丁提起来,最多感叹一句,命运弄人。   陆晚星觉得这样挺好的,干干净净,如果真有鬼神和来世,他希望丁凡惠能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次。   自从懂事之后,接受着丁凡惠的爱,陆晚星几乎没有一天是完全心安理得过去的。   他知道自己给丁凡惠带去的是什么,虽然他因为怕丁凡惠伤心,所以不曾认认真真地盖棺定论,但他确实一直都把自己看成是丁凡惠的厄运。   直到他有了那个跟沈和微的孩子。   陆晚星没期待过的,甚至是在完全错误的时间到来的孩子,他在短短的几天里,产生了浓烈的无法割舍的感情。   陆晚星意识到,即便理智上明白所有的道理,他仍不会愿意那个孩子把他的不幸归到自己的身上。   假如他能出生,陆晚星唯一的,所有的希望,是无论如何,他能快乐地,无忧无虑地长大。   医生说孩子已经不在了的那天,陆晚星没有多少惊讶,同时感觉到放松。   但是,这与他不能自控的心碎并不矛盾。   坐在卫生间的地上被沈和微抱在怀里崩溃大哭时,有一瞬间,他突然又想,原来丁凡惠没有骗他。   她真把他当成是一件完完全全的好事,丁凡惠的不幸是陆泽荣带来的,而陆晚星,单纯是她最珍爱记的宝贝。   本来,他二十多年的生活中,收到过的唯一不感到愧疚的感情是来自沈和微。   那时他们互相付出,热烈地相爱。   与沈和微分开的这段时间,陆晚星又慢慢醒悟,丁凡惠爱他,不是为了让他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去生活。   丁凡惠没有要他代替自己去继续画画,更没有要他在一开始闭着眼盲目地去爱曾给过她善意的人。   他做的一切,是否庸人自扰,太过偏执?   “要下雨了。”   追悼结束,送走最后一位亲戚,陆晚星也跟他的舅舅小姨分开。   走出殡仪馆,沈和微捏了捏陆晚星的手:“先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陆晚星点点头,沈和微不放开他的手,紧紧握着,带在身边。   司机提前在路边等着,沈和微示意他不用下来,自己给陆晚星开了车门,手护在陆晚星头顶,然后跟着弯腰上车。   今天的天气阴沉,半上午的时间,还滴答过一场秋雨,仿佛应和丁家人悼念的情绪。   沈和微本来不太高兴,但打早晨五点钟见第一面起,陆晚星就看着郁郁寡欢,没找到机会问他不是说好人没了就给自己打电话,为什么不打,只知道一直跟在他身边。   好在陆晚星没让他露个面就走,偶尔有亲戚主动问,也默认了他的身份。   是陆晚星的alpha。   不管陆晚星是没听到,还是没心情认真解释这些一团乱麻也解释不清楚的事,总之沈和微的心情冲破了乌云,阳光灿烂。   陆晚星后面的工作安排很密集,助理已经到了海城。   本来早上就要到殡仪馆找陆晚星,但沈和微也在,陆晚星不是怕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只是现在已经足够心累,觉得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解释和安抚。   毕竟沈和微跟沈文华作为买家都跟陆晚星的团队接触过。   想也知道,这不是一句“其实他是我没离婚的alpha”能结束的话题。   约好晚上在海城的飞机场碰面,助理发了两遍航班信息,提醒他千万别误机。   陆晚星把手抽走,低着头回消息,沈和微掌心向上,放在身侧等他回完,半晌,他还是拿着手机在看。   沈和微转头看一眼,刚好看到陆晚星的助理发来那句:“这不正常,我想来想去,你是不是在海城有了别的小妖精?”   陆晚星没来得及回复,第二条紧跟着又来。   助理:【不会吧,前夫真成了过去时?】   陆晚星:【别瞎说】   助理:【乔青前两天还说,你这回这么独立,估计有幺蛾子,我当时还不信】   助理:【奸笑】【奸笑】   陆晚星摁了下电源键,屏幕暗下去,转头对上沈和微的视线:“偷看别人聊天好没礼貌。”   沈和微道:“前夫是什么意思。”   陆晚星转开脸:“字面意思。”   “不会是我吧。”   陆晚星都忍不住笑了:“你情愿是别人?”   沈和微一脸菜色:“你怎么跟别人说我的?”   陆晚星不回答,好整以暇地看着前面。   沈和微准备带他记去的那个餐厅的必经路段常常堵车,一个广场五分钟都没走完。   在无聊中,陆晚星思绪天马行空,开始怀疑人过了三十岁真还能继续发育吗的问题。   沈和微坐在他旁边,身高腿长以前就是这样,但余光扫一眼,他西装下鼓鼓囊囊的胸膛,再想想肢体接触时稍微碰一下就能感觉到硬邦邦的手臂,好像可以一巴掌拍死两个陆晚星。   此时只因为有一点憋屈和郁闷,存在感就强得更加无法忽略。   陆晚星斜睨他一眼,沈和微没忍住,铁青着脸又问一遍:“你到底怎么跟别人说我的?”   陆晚星道:“前夫。”   沈和微虽然早就看到了,但陆晚星还是能看得出来,他好像真被这个玩笑般的词气得不轻。   他冲陆晚星的方向靠近,陆晚星收了玩笑的表情,猛地退了一下,被沈和微的手牢牢护住后脑勺,才没跟窗玻璃亲密接触。   两人挨得近,陆晚星准备好了,要是沈和微敢亲他,就施展断子绝孙防身腿。   好在沈和微只是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的嘴唇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没有吻下去,只抬起半握的左手,把手背送到他眼前:“是你摘了戒指,可我还戴着,凭什么说我是前夫?”   陆晚星道:“你在我心里就是前夫。不同意离婚就算了,别人心里想的事,这个你也管得着么。”   陆晚星身边的人都当他是离异单身,长得又不算丑,那不就意味着,谁都可以正大光明地追求他?   沈和微早就知道不会没人喜欢陆晚星,但他没去想的是陆晚星在别人眼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状态。   他总还把自己的存在感默认得很强烈,没想到一直就只是个“前夫”。   打骚扰电话的前夫,报备行程的前夫,没资格买他画的前夫。   但等到他冷着脸才坚持把陆晚星送到机场以后,面对陆晚星助理完全放空似的的茫然,沈和微才发现,真实的情况是,好像根本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打骚扰电话、报备行程、狂发朋友圈是他跟陆晚星的私事,但之前在典依岛上,陆晚星的团队,竟然是真的单纯当他是一个买家。   他还不知道,陆晚星的单身人设上瘾到了这种地步。   陆晚星薄薄的眼皮,红红的嘴唇,和两个圆圆的眼睛,全都不再可爱,看在沈和微眼里,满脸写着的,都是可恨。   助理站在一边,低着头拿手机值机,实际竖着耳朵,在认真听陆晚星与沈和微打官司。   刚上飞机,陆晚星就戴起眼罩。   他最近都没好好睡过,昨晚更是一眼未闭。   强撑了一天下来,此时靠在座椅上,都好似一张天鹅绒大床,眼皮千斤重般往下耷拉。   助理在广播提醒关闭手机之前,争分夺秒给乔青发了一串消息,等到下飞机,果然收到了消息轰炸。   陆晚星总挂在嘴边的前夫,竟是圈里有名的人民币玩家,之前在典依岛碰见,都成了那种局面,陆晚星还装得没事人一样。   助理道:【我们都被他的天使脸庞骗得好惨】【大哭】   乔青道:【真是前记夫,干嘛买咱们的画,图买回去堵心?】   助理思索片刻后,道:【我觉得】   乔青:【?你敢再学上飞机前说话说一半,这辈子没有alpha】   助理:【有点恶毒了……】   助理:【我觉得,不像传统前夫……】   他看了眼下了飞机后继续在摆渡车上睡着的陆晚星,压低声音给乔青发语音:“你不知道,在机场要走的时候那个男的怎么看他,不像离婚一年多,倒像新婚小别!”   说到这儿,两人都无语。   再想想陆晚星若无其事提“我前夫喜欢”,“前夫用过”,“前夫也有”,“前夫会做”的样子,以前以为,是恨得深记得牢,现在一下变了味,怎么感觉像是念念不忘。   助理又看了眼陆晚星,这阵子确实累坏了,再加皮肤白,眼下的青色更明显,好像又瘦了点,公平点说,虽然浑身的疲惫不影响他好看,话也不算太多,但常常张嘴能把人气死也是真的。   在机场时,那男的就快被陆晚星气死了。   肩宽腿长的一个大个子,在陆晚星面前好险要露出委屈来。   就这样,还恨不得马上变异出一双翅膀跟着飞走,助理心想:我说别太爱了,前夫哥。 第32章 晚星   商业联姻后分居,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这两年陆晚星声名渐起,沈和微一个人过,也不算什么秘密。   真正引起旁人注意的,是沈家退出了大多数与陆家的合作。   饼太大,沈和微退出以后,陆泽荣一个人吃不下,他再想办法弄回到自己的手上。   沈和微故技重施了几次,本来顺利的项目突然这么搞,既然不顾情面了,陆泽荣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人,陆家受到损失是一定的,沈和微自己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这事儿一开始在海城算桩新鲜事,但再新鲜都有过去的时候,到现在,沈家已经与陆家完全在商业上解了绑,看在别人眼里,共赢不成,简直成了死敌。   沈文华再出去吃喝玩乐,就免不了有人把心思动到沈和微的身上。   “林家的小儿子,你知道吧?小时候咱们还常见。听说最近是刚毕业回国,前两天跟他爸逛商场,碰见了,我们就一起吃了顿饭,看着真挺标致的孩子,人又和气,没有娇惯的毛病,但脑子也活泛,知冷知热的。”   沈文华笑着说:“那是挺好的,我就喜欢知冷知热的孩子,可惜我家那个别说贴心,十天半个月连面都见不着。”   他朋友试探道:“那不还是单身汉的做法么?风筝得有线牵着,我说和微也不算小……虚岁今年三十了吧?你就没想着抱孙子?”   沈文华端起果汁,拿吸管搅了搅,往里放了片薄荷叶子,道:“虚岁二十九。你说我怎么不想呢?”   朋友道:“那我来安排嘛,刚开始不熟悉,就当交个朋友,后面的事随他们年轻人去交往。”   沈文华道:“什么意思?”   朋友见他认真,犹豫道:“我是想给和微介绍……”   “哎呀。”沈文华看着是吃了一惊,嗔怪道,“说什么呢?他都结婚好几年了,陆家的陆晚星,说起来,好像还没有林家的小儿子年纪大,你不知道?”   “那不是……不是说……”   “谁说什么了?”   “没有,没说什么。”朋友讪讪道,“我糊涂了,当时婚礼没怎么大办,又不常见他,我给忘了。”   “也是,两个人都太忙,所以和微总还是飞来飞去,聚少离多。不过年轻人嘛,有点自己的事做,还是蛮好的。”沈文华说,“他妈妈那时候画画就厉害,年纪轻轻,就靠自己进了大公司。我们晚星随她比较多。”   之前在沈文华面前试探的人也有不少,不过没有一个像今天这人说得那么明显,差一点就要直白地讲沈和微跟陆晚星貌合神离,一般都是看沈文华没有接过话茬的意思,就止住话题。   沈文华也就没那么好的风度。   “和微在意他在意得不得了,要是给和微听到,恐怕又要生气。不知道是谁多嘴多舌,传些有的没的。”   那不知哪年交的朋友又顺着沈文华说了几句,尴尬得厉害,找了个由头,匆匆走了。   这种聚会天天都有,来的人人也乱七八糟,沈文华没了兴趣,扬手叫了个服务生,差他去拿自己的衣服和包。   他早上跟陆晚星通过电话,陆晚星那边天刚黑,说是准备吃饭,当时听陆晚星的声音不太对劲,沈文华问了两句,说是感冒了。   坐在车上,想起这个,沈文华算了算时间,还不算太晚,就又打了一个视频电话,想看看他怎么样了。   一开始没人接,打第二个又等了好久。   “你好?”   是个陌生的声音,一张陌生的脸,讲的也不是中文。   沈文华看了眼通话界面,确实是陆晚星的号,那边就又说:“我是陆晚星先生的助理,您是他父亲?他身体有些不舒服,刚刚从医院回来,您着急吗,不急的话,我提醒他醒来以后回电话可以吗?”   沈文华赶紧说自己没事,问了两句,叫他不要打扰陆晚星,让陆晚星好好休息。   挂了电话,他让司机掉头,径直去了沈和微的办公室。   中午一点钟,沈和微在睡午觉,秘书说,他昨晚熬到半夜,今天一早已经出过一趟门,刚回来不久。   沈文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敲响了休息室的门。   秘书默默关上门,退了出去。   沈和微出来的时候,虽然已经穿戴整齐,但可见的精神不好,见沈文华好整以暇坐在他的位置上,眉头微皱着问:“有事?”   “有人给你介绍对象。”   “无聊。”   “哪里无聊?”沈文华道:“我觉得也到时候了,你们就这么拖着,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去?估计现在外面都在传,你们早离婚了,只不过因为晚星混得有声有色,怕被人说是晚星不跟你过,才死咬着不承认。”   这段时间,“前夫”两个字本来就似一根拔不出来的小刺,扎在沈和微的心头,时不时发作,痛倒不至于太痛,但足够叫他持续性的浑身不舒服。   此时再听沈文华说“早离婚了”,沈和微难得没能收敛情绪:“有谁这么关心我,叫他过来当面讲。难道我一天没有omega会死?就算真离了,怎么就马上要再找,一个接一个,没完了是吧。”   沈文华道:“你也不用跟我大声,真有本事,问问晚星究竟什么意思。再说,你自己看看自己过的什么日子,难道还不算没有omega会死?”   沈文华本来是故意跟他唱反调,但说的内容都是事实,不免也有些难受。   沈和微去医院没有大张旗鼓,但也没有故意瞒着。   他的抑制剂和镇定剂用量都大得不正常,但既然医生肯给他开,那就证明他需要。   沈和微没让自己的暴躁和焦虑像几年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吞噬自己,是因为他有了应对分手的经验。   这经验虽然是他咎由自取,可沈文华还是没办法视若无睹。   “你不问,我去问。”沈文华道,“刚给他打了电话……”   “你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沈文华理直气壮道:“我们经常打电话,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说什么了?”   “我说什么,难道说有人给你介绍omega?”沈文华阴阳怪气道,“我只生了你一个,还没做好孤老的准备。当然是想替你说点好话,谁知道他病了,助理替他接的电话,看着着急忙慌的从医院……”   沈文华半说半藏,听在沈和微耳朵里,当然是病得很严重。   沈和微当即给陆晚星打电话,陆晚星的手机早被助理静音,当然没人接。   等他站在陆晚星的门口,身后是被陆晚星派去机场接他的助理,看陆晚星穿着厚厚的睡衣,脸红红的,眼睛也水亮,表情是有些无可奈何地问他:“你过来干什么?”   才知道沈文华说的陆晚星病了,其实只是发情期。   可也不能怪沈文华。毕竟细想想,沈文华只说陆晚星病了,去了医院。   拿抑制剂,简单体检,也算去医院。   没问清楚就上了飞机的人是他自己,谁都怪不着。   说了两句话,陆晚星就也懂了是怎么回事。   沈和微深深地看着陆晚星,半晌,握了握拳,说:“你好好休息,我去酒店。”   “你行李呢?”   陆晚星之前做的那个手术非同小可,沈和微一直都担心会出问题,所以听沈文华那么说,他立刻就把事情想到了最严重的地步,几乎是转身就走。   浑身上下就一个钱包,一个手机。   沈和微道:“没带。”   见两人面面相觑,陆晚星的助理主动道:“您住哪个酒店?我去买些日用品和换洗衣物,给您送过去。”   “然后呢?”乔青问。   “然后……”助理道,“晚星说饿了,叫我先去买饭,前夫说买回来要多久,他做吧。”   “然后呢?”   “然后,前夫就进去了,我回来了。”   乔青正在检查陆晚星的一副要送去装裱的画,满脸的一言难尽,吐槽助理:“你要不要再帮人家买张机票送到飞机上?还买日用品送到酒店,人家一个电话就飞过来,是为了住酒店?”   助理据理力争:“明明是那个男的先说要去住酒店的!”   乔青道:“那不然呢?对一个已经离婚基本算是没有关系的omega说,嗨虽然你正在发情期但是我很想你打飞的过来像下楼买菜一样随意所以我想跟你住在一起?”   他盖棺定论:“就这种情商,你这辈子都没有Alpha。”   助理:“……别太过分了。”   第二天一早,助理掐着时间给陆晚星打电话,问陆晚星有什么需要的,自己帮他买好送过去。   但陆晚星什么都不要,食材不要,抑制剂足够,零食也不要。   助理想了想,问:“安全套需要吗?”   陆晚星把电话挂了,感觉自己的头有点疼,转头看不知在忙什么的沈和微。   他一大早出了趟门,陆晚星起床时,他刚进门,拎了两大袋东西,看样子已经找到了家附近最大的连锁超市。   昨晚进了陆晚星的家门时间已经很晚了,对付了一晚上,洗漱用品全是用的陆晚星的,浴袍明显小了,最恨人的是,连拖鞋都小,需要买的东西的确不少。   此时,陆晚星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喝热水,一边看他走来走去,不知道哪那么多需要收拾的地方,一边对比自己跟沈和微的体型差,心里不是非常服气。   沈和微进进出出,换上尺码合适的拖鞋,在卫生间摆好牙刷、浴巾和毛巾,又把各种食材放进冰箱,开始给陆晚星做早饭,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不想走了。   即便打了抑制剂,但发情期身体发热,能量消耗依然比平时要大。   可是这一次陆晚星的体温一直介于发烧跟正常之间,温度降不下来,食欲也不好,之前去医院就是因为这个。   医生说没大问题,给他开了管人工合成的Alpha信息素,叫他在房间里喷喷。   沈和微到的时候,他刚睡了一大觉,好了许多。   这会儿,他坐在餐桌边,听着厨房里沈和微煎炒烹炸的动静,一心一意地等着吃早饭。   越等越饿,陆晚星百无聊赖,走过去拉开厨房的门,看见沈和微正扭头撕下信息素隔离贴,手里拿着一张新的,准备换上。   他穿着昨天来时的那件白衬衣,长途飞行加上过了一夜,有些皱了。   因为要换隔离贴,所以解开好几粒纽扣,前襟敞开,露出一大片胸膛,实打实看见,比隐藏在西装下更结实。   陆晚星注意到他锁骨附近的一点疤痕,那是被陆晚星咬的。   收拾干净的岛台上,还有两管已经拆封的抑制剂。   这套房子里到处都是陆晚星的信息素,作为一个身体健康并且疑似还在变态发育的Alpha,要老老实实地待着什么都不能做,饶是陆晚星本人不是Alpha,也能大概想到有多折磨人。   何况,除了陆晚星的信息素,最明显的,还得算医生开给他用作镇定作用的合成Alpha信息素。   陆晚星到家就大喷特喷,那味道重得好像粉碎了三个壮汉Alpha的腺体。   他后知后觉,沈和微应该是很不舒服。   对陆晚星来说,合成信息素可以缓解他的发情期,但对沈和微来说,就是生理上的挑衅,卧榻之侧他人酣睡的难受。   “面马上就好。”   沈和微两下撕开隔离贴贴好,连同用过的抑制剂一起扔进垃圾桶,一边扣好扣子,一边语气很正常地问:“再给你煎个蛋?”   他做了两个小菜,装盘后,剩下的用在超市新买的盒子装起来放进冰箱,出门前熬得粥也好了,面刚刚出锅。   陆晚星点点头,他白衣黑裤地站在灶前,衬衣袖口挽到小臂,又给陆晚星煎了个焦黄的鸡蛋,加在雪菜肉丝面的上面。   这是这次发情期陆晚星第一顿好好吃饭,肚子里早空了,身体也不再郁结般得难受,被沈和微重新带回餐桌边。   摆在眼前的一碗面一碗粥,还有两小碟颜色漂亮气味香甜的小菜,并一大杯气泡水,陆晚星左手护着碗,右手筷子和汤勺来回换着用,接近半个小时没抬过头。   沈和微坐得离他远远的,早就吃完自己那份,等陆晚星起身,才走过去,把陆晚星剩的粥一口喝完,吃掉他剩下的小半碗面,又顺手去洗碗。   吃过饭,陆晚星很快又困了。   他靠在沙发上抵抗睡意,被沈和微叫醒:“进房间睡。”   “你回去吧。”终于等到他出来,陆晚星半睁着眼睛说,“我没事。”   沈和微说:“发情期结束我就走。”   他干巴巴补充道:“给你做饭。”   “不用。”陆晚星说,“我真没事,每次都一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待在这里白难受。”   “我不难受。”   “不难受你离我那么远。”   从昨晚开始,沈和微的确没有靠近过陆晚星五步以内的距离,醒着的时间就在不停地做家务,好像不能让自己静下来。   刚才陆晚星找到厨房去,是离他最近的一次。   在抑制剂的作用下,发情热像将激流粗暴压制为溪流,可以忍受,但不会无感,这时候就是一波新的发情热涌入身体。   陆晚星紧了紧毯子,勉强口齿清晰地又说了一遍:“回去吧,听话。”   像要证明自己当真不会受到多少影响,沈和微将陆晚星打横抱起来。   一阵短短的失重感没叫陆晚星紧张,但等他看清沈和微的表情,可以说是立刻就怂了。   “你……你放我下去。”陆晚星磕磕绊绊道,“我自己走……”   这是玩火的做法,突然间拉近的距离,和时隔将近两年的亲密动作,轻易就将沈和微自认为死死压制的想法撼动。   Alpha的生理本能在瞬间反扑理智,他的一双手臂青筋四起,把陆晚星压回沙发里扯开毯子时,只不过是两具身体紧贴,滋味就美妙得如上天堂,沈和微将自己挤进陆晚星腿间,饿急了般拱在陆晚星身上。   陆晚星没被沈和微强迫过,第一次感受到Alpha和omega单纯在体力上的悬殊有多么巨大。   他在绝望中打捞神智,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沈和微没有咬他的腺体,把毯子扯开后,也没再继续去动他的衣服,只是埋头在他颈间不肯退开。   那一头偏粗硬的黑发扫过陆晚星的侧脸,早晨起来没刮胡子的下巴把陆晚星肩窝弄得刺痒。   陆晚星试着伸手,抚了几下沈和微的后脑勺,得到他一声喘息般的回应,呼吸似乎真没那么粗重,所以继续又去顺着摸他紧绷的肩背,不知多久,沈和微才艰难地放松,一双手臂和两条腿依然铁牢似的禁锢着陆晚星。   这情形给任意一个omega来评判,都要被吓破胆,但陆晚星仍止不住分出心思想些有的没的,其中一部分是沈和微哪来那么大力气,要是沈和微真要干点什么,他的断子绝孙防身腿怕是派不上用场。   两人在沙发上胡乱睡了一觉,再醒来时,毯子重新回到了身上,被沈和微从身后整个抱在怀里。   他陪陆晚星过完了发情期,即便很不情愿,但还是如约离开了陆晚星的小房子。   家里的卫生有保洁定期来做,但陆晚星也不至于完全生活不能自理。   下午有垃圾车过来,他打算提前分好,拿到门口等着。   来送东西的助理顺手帮他,两人打开岛台下的小垃圾桶,满眼全是Alpha专用的抑制剂。   助理看着说不需要安全套的陆晚星:“……”   陆晚星:“……怎么了。”   “没什么。”助理说,“没什么,我只想知道,到底用了多少抑制剂?他总共也就待了五天吧……这么猛的Alpha,为什么要离婚?他还有共享基因的兄弟姐妹么?介绍给我。”   陆晚星一脸冷酷地拎上垃圾走了。   说什么来什么,没多久,因为公事回海城时,就遇上了跟沈和微共享基因的兄弟沈和栋。   他的团队之前都没怎么来过海城,忙完正事以后,乔青做主都给放了假去玩,只有陆晚星声称自己是本地人不去,一个人找了家餐厅吃饭。   沈和栋早就看见他,送走合作方以后返回去,陆晚星也意外,道:“大哥,你怎么在这。”   “你在这才奇怪吧。”沈和栋笑道,“好久不见。”   陆晚星叫服务生给他添了把椅子,沈和栋叫了份沙拉,主要跟陆晚星闲聊。   他们曾是近亲,没见面的时间不长不短,各自有了很多新的际遇,能聊的的确不少。   沈和微到的时候,正聊到他们俩之间的问题。   “过年那天,我看你们感情还很好。”沈和栋关心道,“好像就从那天开始,你们吵架了?”   后来沈和微的状态一直不好,隐约有恢复到之前六亲不认的模样,前前后后找他好几次,话里话外都是地问他送丁凡惠去医院的事。   又偶然听老宅的人说,沈和微发脾气时,摔了好几个机器人大赛的奖杯。   沈和栋不是个迟钝的人,他能感觉到沈和微取代了他掌握沈家后的复杂感受,虽然没人那么说过,但沈和微以前的确会觉得他拿了本来属于沈和栋的东西。   这也是一直以来,沈和栋不想让他停止的感受。   沈家原本百分百是沈和栋的,对沈和栋来说,沈和微的确是一个掠夺者的角色。   他的情感在兄弟与竞争者之间游移,他没认真想过让沈和微栽多大的跟头,但内心深处,他不愿意沈和微与信息素和解,不愿意沈和微对“拿了本属于沈和栋的东西”释然,也都是真的。   后来沈和微与陆晚星分开这件事,牵扯到丁凡惠与机器人比赛,他一直没理出头绪,但总感觉跟他有关。   他们的座位恰好在一个转角,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总之,沈和微停下了脚步,在陆晚星听完问题后沉默的时间里,他静静地站着。   没多久,他听到陆晚星说:“过年那天晚上,的确在书房有争吵,不过只是因为一件小事。至于他问你我妈妈的事,应该是单纯的关心……大哥肯定知道,他的脾气确实不算好,不过没在我面前摔过东西,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要摔奖杯,可能就是顺手吧。”   陆晚星看了眼时间,对沈和栋说:“我今天约了他,估计就快要到了,你说你们很久没见过,刚好可以骂他两句。” 第33章 晚星   沈和栋再坐了几分钟,与陆晚星的叙旧差不多了,也说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就不打扰他跟沈和微独处,叫他们好好聊,别再闹别扭,自己先走了。   沈和栋前脚离座,沈和微后脚从另一个方向过来。   陆晚星托着下巴问他:“路上堵车?”   这会儿还不到下班时间,不是饭点,沈和微道:“洗了把脸。”   陆晚星跟沈和栋聊的时间长,前菜主菜甜品点得很齐全,已经吃了八分饱。   不过看样子,沈和微没什么胃口,一点点鹅肝品了二十分钟,陆晚星换成两只手一起托下巴,无所事事地看着他。   大概在注视下进餐的感觉没那么好,沈和微道:“回来待几天?”   “明天走。”   “……”沈和微抬起头,是有点憋屈,但早就习惯,能咽得下那口气的表情,“几点的飞机,我送你去机场。”   不等陆晚星回答,他紧跟着又说:“上次都送过了。”   这几个字的音调渐次低下去,听起来蛮委屈,陆晚星道:“没说不让你送。”   沈和微垂眼,抿抿嘴,是个不明显的笑容,然后再往嘴里送了一叉子量可以忽略不计的鹅肝。   陆晚星忍不住说:“放开吃吧,咱们也不是没有那个条件。”   沈和微声东击西:“吃完做什么?”   陆晚星道:“我没想法,你说呢。”   “我……买了几幅画,你去看看?”   陆晚星一口答应:“行啊。”   这还有什么拖延时间的必要,沈和微的餐桌礼仪修为不浅,可慢可快,跟变戏法似的,那一桌子菜就没了。   陆晚星欲言又止,虽然是自己约的,但最终没敢跟野蛮发育的Alpha抢着买单,乖乖等沈和微付完帐,一路去了他放藏品的地方。   他是真没少花钱,好在顾问靠谱,没做冤大头,虽然品类杂,但好歹买的都有价值。   陆晚星对别的不感兴趣,但在类似画廊和展厅的地方待一整天这种事,对他来说算是解压,进了沈和微的仓库,有点饥饿的人扑到面包上的意思,蹲在角落,对着一个不锈钢做的摆件发呆。   沈和微不打扰他,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沈和微不是第一次邀请陆晚星——已经不知邀请过多少次,这是陆晚星第一次答应过来。   他为此感到开心,很高兴,想傻笑,想一直傻笑,也第一次认为买的这些东西有了点价值,但却并不算十分的惊喜。   他早感觉到了陆晚星的松动。   如果说,在此之前,陆晚星的松动是指缝里漏出来的一颗又一颗数量少得可怜的沙粒,最近这段时间,则变成了缓缓淌下的沙流。   沈和微忍不住想,被陆晚星握在掌心的两人的“恩怨”,陆晚星长的记性,是否终于点点滴滴在退出陆晚星的防御大门。   陆晚星看得很专注,非常偶尔才发问一两句,但看沈和微那一问三不知的样子,竟然是连自己什么时候买的都不知道。   陆晚星说:“以后别买了……”   沈和微却脸皮很厚,没那么容易尴尬,脸不红气不喘地“嗯”了声,还说:“听你的。”   陆晚星只来得及粗略观赏个大概,天色就晚了。   沈和微送他回酒店,故技重施,声称那附近不好停车,两人走了一段。   气温适宜,商圈车水马龙,行道树在路灯下影影绰绰,两个人靠路边走,等第二个红绿灯时,沈和微才握住了陆晚星的手。   如果没有遇到陆悉,这应该是一个称得上完美的夜晚。   他跟一个陌生的男人挽着手,这一大片都是闹市,商场就有两三个,行人不少,碰面算不上意外。   陆悉先打量他们两人交握的手,然后问陆晚星:“和好了?”   沈和微下意识上前半步,试图挡住陆晚星,说:“不关你的事。”   陆悉启唇一笑:“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家都要给你搞没了,好歹是几代人积累下来的家业,要是你们和好了,就行行好,别再把事情做绝了吧。”   “怎么说,我也曾经差点跟你结婚。”陆悉道,“在你心里,就没比其他人特殊点么。”   他故意说了两句恶心人的话,其实是冲着陆晚星去的,最后脸色难看的人只有沈和微,就失去了兴趣,慢慢悠悠地路过他们俩。   跟陆晚星擦肩而过时,陆悉停住脚步,侧过脸说:“你不是很记仇么?比起姓沈的差点让你死在出租屋里,我对你做的事,反而才不算什么吧?”   “还有啊,我刚才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其实我也很久没回过那个家了,我妈死了以后,我才发现,原来有没有爸爸也就那么回事,沈和微整他,还算挺好看的一出戏,我就当看戏了。”   陆晚星一言不发地往前走,沈和微攥了攥空了的掌心,没敢再握上去。   他把陆晚星送到酒店的房间门口,细问了两遍陆晚星还想不想吃点什么,期间观察陆晚星的神色,却看不出什么,得到陆晚星什么都不吃的回答,最后还是没忍住,说出了想要陆晚星航班信息的话。   第二天晚上七点多的飞机,沈和微刚起白天再见面的念头,就被陆晚星戳破:“我白天还有事。”   “好。”沈和微认真道,“我没事,等着送你去机场。”   陆晚星掐着时间出发,等送到机场,大厅里,说完再见,本来已经要走,突然被沈和微轻轻拉住了手。   这个动作不在预期内,陆晚星的表情和动作都因此有一瞬间的停滞,磕磕绊绊地问沈和微:“怎么了吗?”   沈和微没有回答,拉着他的手逐渐加了点力气,手指根根插入陆晚星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沈和微的手比陆晚星的大一些,将他的手背整个包住。   陆晚星挪回刚才准备离开时后退了半步的那条腿,站在沈和微面前。   他看上去是需要点时间的样子,所以陆晚星没有催他。   “突然说这个,好像是有些奇怪。”半晌,沈和微说,“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没打算真的跟陆悉结婚。就算那时候,我……还是在犯傻,但除了你,我不会跟别人结婚。”   陆晚星下意识想要动一动手指,但是被沈和微紧紧攥着,无法动弹。   他只能抬起头,看着等自己回答的沈和微说:“我知道。”   他的语气那样笃定,又是沈和微在他面前已经失去了的,但陆晚星实质上一直都拥有的坦然和确信。   从在临市的分分合合开始,一直在推开和挽回的人,就只有沈和微。   那时候陆晚星肯配合他玩不成熟的爱情游戏,一方面因为年纪小,另一方面,总还对他有些滤镜。   其中有多少是同样的舍不得和喜欢,沈和微以前不敢去算。   “除了你,我不会跟别人结婚。”   最开始,沈和微确信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说这种话,后来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说,现在终于对陆晚星说出口,他还想问的是,陆晚星呢?   在临市被狠狠地伤害过以后,就已经不再对沈和微抱有任何期待的陆晚星,后来搬出了他们共同的家,割除了标记,摘掉了戒指,甚至还曾跟沈和微认真要求过离婚的陆晚星,对沈和微,还保留多少感情?   沈和微总被这个问题折磨,一直以来,当他找到千百条线索来证明陆晚星还跟以前一样爱他爱得要死,都总会有多一条的事实告诉他,陆晚星早就应该对他死心。   他问过陆晚星一次,到底喜欢过他几天,当时陆晚星给出的那个答案,他却耍赖般的,从没有接受过。   今天,不知为何,他又一次有了那种信心,不多不少,刚好叫他再一次问出口。   广播里在提醒飞往临市的旅客尽快通过安检登机,陆晚星的团队一行五六个人,拉着箱子等在他们身后五六米远的地方。   这不是适合谈话的时机,事实上,昨天他们相处七八个小时,每一分钟都比当下合适。   但陆晚星没办法责怪沈和微什么。   他被自己的内心折磨得已然不轻,经过了两年陆晚星的决绝离开,表面上看从没有放弃过,但竟然还停留在想要问这个问题的地方。   他再三斟酌,怕叫陆晚星感受到逼迫,怕问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进退两难,一步不敢乱走,陆晚星没办法再责怪他什么。   他大致思考了半分钟,说:“研讨会三天后结束,到时候你来找我。”   沈和微的眼睛一亮,陆晚星强调:“不可以提前过来,我会生气。”   他整个人身上的神采又随之一黯,也并没有为自己开脱,只说:“知道了。”   但他不会不懂得抓住机会,随即留了陆晚星身边跟着的几个人的联系方式。   有了陆晚星的默许,工作人员也松了口气。   尤其是助理,早就在怀疑自己的坚贞不屈是有职业道德的做法还是棒打鸳鸯,把电话微信邮箱统统交出去时,头顶总算不再萦绕着乔青对他“这辈子没有Alpha”的诅咒。   这两年,陆晚星虽然不在临市长住,但当初为了读书租的房子一直没退,偶尔回来,当作一个固定的落脚点。   飞机落地后,简单吃了晚饭,陆晚星被送回家休息。   沈和微在微信上发来他订好的飞机票,落地时间是三天后的下午三点半。   助理给的流程表上,研讨会四点钟结束,大体上挑不出毛病。   他又问陆晚星,自己应该住在哪里。   陆晚星回复:【百悦酒店就挺好的,还是你只要五星级,那就四季。】   陆晚星:【助理都知道的】   沈和微:【这是私事,助理只管公差】   陆晚星:【那你是个好老板】   沈和微看着屏幕上的“私事”两个字,心里已经很美,心想他更想做个好老公,但因为非常了解陆晚星的封建腐朽和保守,出于谨慎,回复道:【确实在老板界风评不错】   助理暂代司机,接了几个电话交接工作后,回头看一眼陆晚星,道:“有什么搞笑东西?给我看看。”   陆晚星收起手机,说:“专心开车。只有搞笑的Alpha,没有搞笑的东西。”   助理道:“这是在秀恩爱么?”   陆晚星没觉得沈和微没话找话跟他苦恼自己住七万一晚还是七千一晚的酒店有多恩爱,含糊道:“别这么八卦可以吗?太八卦的omega没有……”   “我错了。”助理道,“你们天天这么念,哪天真被老天爷听见,难道让我跟你一样,一年两年地自己过发情期,都把孩子饿傻了……这算是老天叫人分化之后的第二重惩罚了吧……”   陆晚星的脸有些红。   自从被助理发现他盯着沈和微的胸膛走神之后,就老七拐八拐地提起这个话题。   他为自己正名:“那是人之常情!我们不对肌肉动心,那么多明星靠什么吃饭!”   助理道:“噢,原来您还追星呐,这么博爱,哪位肌肉达人?没听你说过。”   陆晚星愤愤地闭上了嘴。   保姆车上只有他们俩,过了会儿,助理问:“那现在是什么情况啊?乔青不敢问你,我们其实都挺关心你的,是要复婚么?当时因为什么非离婚不可,现在就能原谅他了?”   陆晚星说:“没离婚,不用复婚。”   “……”助理道,“那也分开不少时间了,我怎么觉得比离婚更严重?他干什么了,出轨……家暴?”   一个omega只能被一个Alpha标记,只负责咬人的Alpha却不受限制。   这一层天然的生理优势让Alpha们身上的这类新闻层出不穷,如果再加上信息素等级高、有权有势,那么花边新闻的种类之多就得再加几个量级。   陆晚星有些震惊:“……不至于。”   助理感觉也不像这种问题,硬着头皮,但还是把想说的话说完了:“我是感觉,那个男的挺聪明的……他愿意跟我们套近乎的时候,能放低姿态,想打听你的事,我们不说,也没对我们用过信息素,你明白吗,就是看一眼就知道挺聪明的。”   “但是我们私下里开玩笑的话,并不能改变人家是大老板的事实,我害怕你被他骗,最后又伤心。”   陆晚星拿不定主意时的习惯性动作是抠手机边框,助理说:“别抠了,手机都掉漆了。”   陆晚星说:“他不骗别人,有时候犯傻,骗自己。”   说了半天,助理只听懂他说没离婚。   本来就没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也知道陆晚星其实不是那种傻白甜,关心过以后,心里就踏实了点,说:“总之你自己开心最重要,别的事都没关系,还有我们呢。”   陆晚星说:“是啊,我还有你呢,开过了,后边儿那个院子就是,倒车。”   助理走后,时间不早了,陆晚星应该休息。   他躺在床上,翻了两次身,打开图库,找出收藏了的那张照片。   财经周刊的摄影师水平很不错,沈和微看过来的那个眼神拍出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有点冷漠,有点不近人情……还有点叫人心痒。   四下无人的夜里,陆晚星的脸忍不住红红的,再看了眼沈和微来临市的机票时间,觉得心砰砰跳,面朝下埋进枕头,把手机远远搁在床头柜上。   他被安排在研讨会闭幕式上作为新生代画家代表发言,一开始痛苦万分地在网上下载了几篇稿子,最后一个字都没用,读了自己写的六百字。   回到后台时,助理说:“不是说厌恶这种官僚场合吗,玷污你们艺术家的气质。”   陆晚星道:“可能这就是名利的力量吧,我已经完全被利欲熏心,刚才发言中的感谢字字真心。”   “听出来了。”乔青说,“都把我说感动了。”   陆晚星嘿嘿一笑,宣布:“我要放假,各位工作人员们,后面采风再见面。”   乔青道:“去吧,前夫早等在门口了。”   陆晚星看一眼表,主办方的时间管理很严格,刚刚四点钟,按理说,沈和微从机场过来也要不少时间。   “我会生气。”乔青学他,“说这种话有威慑力么?我估计他要不昨天,要不前天就来了。”   陆晚星就是觉得那么正经的发言被沈和微看到很羞耻,才不许他当时跟着来,没想到。   “可恶。”陆晚星说,“等我狠狠地惩罚他。”   助理道:“这种话是外人可以听的吗?”   有人在等,陆晚星已经完全没有了贫嘴的欲望,拿上手机就往门外走。   沈和微的车就停在后门门口,他上车前看了眼车膜的状态,确认从外面看不清里面,屁股刚挨着座,就侧身抱了沈和微一下。   沈和微是被他抱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时陆晚星已经抱完了,看了他一眼,反问:“怎么了?”   沈和微道:“没怎么。”   陆晚星色心又起,勾勾他下巴:“那就开车,我饿了。”   沈和微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把车往前开了五百米,才靠路边停车,攥着陆晚星的手腕说:“给我个痛快吧。”   陆晚星抿嘴笑了笑。   他说不想再有以后的时候,沈和微不要痛快,要求离婚的时候,沈和微甚至大放厥词,要跟他纠缠一辈子,“谁都别想好过”是沈和微说过的原话,哪里是想要痛快的样子。   两年来追在他屁股后面跑,不想要痛快。   现在倒想要痛快了。   亏陆晚星还以为他很笨,看来还是助理说得对,原来沈和微很聪明。   那是为什么,很聪明的沈和微,偏偏在陆晚星的身上,犯了那么多的错误。   沈和微跟他分了两次手,第一次,在盛夏未至的七月,温情就在昨天,仿佛上一秒还是柔情蜜意,陆晚星猝不及防。   第二次,他带着未完成的标记离开了学校,命运经历了一段致暗的窄道,即便后面重建天光,可那痛仍常常重返梦境。   这些都是不可原谅的过往,但想起沈和微,除了他带来的痛,同样多的,是他们经历过的甜。   跟所有的情侣一样,他们在校园里牵过手,一起去过海洋馆,用过对方的牙刷,吃过便宜的套餐,送过很多烂俗的礼物,做过很多要把对方融入骨血的爱。   他与沈和微谈过真实的恋爱,第一个爱上的人,又带着很容易就会永远爱下去的光环。   沈和微得到的教训,是他在信息素之外,爱上的是陆晚星这个人。   陆晚星则终于可以抛开自己从丁凡惠的不幸中接过的枷锁。   他在工作中的快乐,让他明白,因为丁凡惠开始的画画,他自己是真心喜欢。   分开后,对沈和微很多次的想念,越来越多的想念,经历外婆去世时,只想见沈和微一个人的委屈,见到沈和微才有的委屈,也叫他明白,因为丁凡惠才产生了好感的那个人,过了这么久,他还是真心在爱。   他不是庸人自扰,太过偏执,因为丁凡惠而作出的选择,他没后悔过。   只是,从此以后,不再需要把丁凡惠作为人生的方向。   他不用做陆晚星,也不必非要是小丁,他是晚星,出生那晚很美的夜空,爱他的人,全都希望他轻松完整地做晚星,晚星。   陆晚星的休假在海城度过,前段时间都太忙,沈文华也很久没见过他,所以先回了沈家。   除了沈文华,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在沈和微的身上。   他好像对陆晚星信息素太敏感,随时随地都一副不太能受得了的样子,陆晚星就本着对他身体好的想法,打算慢慢来。   跟沈和微的外公一样,沈家的老宅,也有了岁数。   虽说常年维护修缮不断,但总不免有些小毛小病。   吃过午饭,和沈文华在楼下的茶水间一聊就没注意时间,分开后,陆晚星顺路从侧边靠近后门的楼梯上去。   头顶的一盏灯忽明忽暗,还不到下午时分,不至于影响到视线,但四周空气阴凉,午间没人走动,气氛静谧,一阵微风拂过,发丝轻轻扫着后颈皮肤。   陆晚星莫名感觉后心发凉,用不大的声音叫了声沈和微的名字。   结果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等待片刻,也并没人回应他。   陆晚星的脑袋里闪过一系列怪谈和恐怖片,忍住想要回头看的冲动,硬着头皮往前走,一路拧开两间书房的门把手,也看了杂物室和客用洗手间。   最后打开卧室门时,立在墙角那么高大一个人影,终于吓得他叫出声来。   紧接着,陆晚星想到,或许一开始,就应该来卧室找的。   他抱着手臂坐在床边,摸了摸上面被自己疑神疑鬼冒出来的鸡皮疙瘩,感觉到它们慢慢消下去,心跳也重新变得正常。   “你干什么不出声。”陆晚星转头看窗外那么大的太阳,哪还有刚才恐怖片的氛围,“差点被你吓死。”   沈和微不说话,陆晚星看过去,才发现他是刚洗完澡的样子,之所以站在墙角,是因为那就是浴室的门的位置。   他没穿衣服,只有头上搭了块浴巾,似乎是因为陆晚星突然进来,所以愣住了。   陆晚星在床尾向他的方向爬了两步,仰着脸问:“听到我说话没有?”   沈和微也没再继续擦头发的动作,水珠从他周身的皮肤还有垂下来的黑发上一滴滴滚落下来,有些在鼻梁眼皮和侧脸上留下轨迹,还有的直接掉在脚下的地砖上。   啪嗒,本该是被忽略不计的声响,此刻却被放大般钻进陆晚星的耳膜。   沈和微的眉目颜色似乎要比平常更深,浑身的肌肉都在紧绷的状态,尤其是微弓的肩背,给人一种蓄势待发的前兆。   而他面前的陆晚星,是他唯一中意的猎物。   陆晚星迟钝地意识到自己与这间房的格格不入。   房间里的Alpha信息素,早超过了正常值,陆晚星的割除部分标记块手术,让他对这一点后知后觉。   与此同时,在平时只是正常刺激的微量omega信息素,也开始在卧室内蔓延。   “沈和微。”   沈和微的眼神要笼罩住整个陆晚星般地落在陆晚星身上,但他退了半步,一手掌心向后贴在墙壁上,很慢地说:“晚星。”   他说:“晚星,出去。”   陆晚星慢慢打量他两眼,半晌,不懂似的问:“是易感期么?”   沈和微忽的又仰起头,胸膛起伏时,喉结抵着皮肤上下滑动。   他艰难地吐出一个“是”字。   “你以前没这么明显的。”陆晚星像看不出沈和微此时完全不是适合给他解释自己身体情况的状态,还闲聊似的,“易感期。”   沈和微组织不出长句子,只能没什么意味地“嗯”了声。   陆晚星又向前几步,最后跪坐在距离他两步远的那一侧的床边,向他伸手:“过来我看看。”   沈和微再后退半步,整个后背都贴在墙上,祈求似的:“别这样。”   他湿着的额发垂落下来,挡住了大半眉眼,痛苦的情绪却没遮掩掉分毫。   他真是在哀求陆晚星,他说:“求你了。”   陆晚星收起玩笑的表情,认真了点,再冲他招招手:“不逗你,过来。”   “我会忍不住的。”   “我相信你。”陆晚星说,“那不然,我先走?”   沈和微站在那里,全身都是水珠,好似很可怜。   可是,充满了这间房的信息素,也全都在叫嚣他直白的念头。   陆晚星说要走,这也是沈和微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可是怎么可以?   陆晚星轻声又说了一遍:“过来。”   沈和微的两只手不再抵着墙面,垂在身侧,盯着陆晚星的同时,紧紧握拳,收敛喘息的幅度,半晌,一步步走到了陆晚星的面前。   等两人之间变成触手可及的距离,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把陆晚星抱住,几乎是刚刚站定,沈和微就再也无法忍受般地,俯身将陆晚星揉进了怀里。   他的鼻尖抵着陆晚星颈侧的皮肤上下蹭动,捏着陆晚星肩膀的手不知要紧紧地收回还是推开。   沈和微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是:“给我一支抑制剂。”   他的声音不可畏不痛苦,忍耐了太久的深入骨髓的渴望,与害怕伤害陆晚星的理智,几乎将他撕裂成两个人。   陆晚星用双臂圈住他的腰,几乎被他的体温烫到,耳畔全是他呼出来的热气。   他偏过脸,跟忍耐到发抖的沈和微轻轻碰了下嘴唇,低声说:“没事。”   沈和微用力将他贴近自己,嗓音患上重感冒般喑哑得厉害。   打一支抑制剂,让他保有部分神智,是最明智的选择。   毕竟两个人都知道,沈和微的分离焦虑,全因陆晚星而起,根本不单纯是易感期的问题,理智在全线崩塌的边缘,叫他真的捉住了陆晚星,叫他真的捉住了陆晚星……   但陆晚星只是拿手背贴了下沈和微的脸,然后双手捧住,仰头跟他蹭了蹭鼻尖,两张脸靠得很近,把沈和微无措和濒临失控的眼神看得分明。   陆晚星的心不可能不痛。即便这全是沈和微自己犯的傻。   他又在沈和微的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轻声告诉他:“没事的。”   紧接着,沈和微看陆晚星的那个眼神,让陆晚星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但他不再有空去想别的,沈和微紧随其后用力捏住他脸颊落下来的亲吻,分走了他所有的神智。   沈和微用了很长的时间吻他,陆晚星完全不能动弹,只是一个吻,就连一根手指的主动权被沈和微收走。   后悔的情绪来得那么快,快到他自己都觉得丢人。   他痛哭流涕地求沈和微,沈和微却只知道绝对不能停下。   可是没人解救他。   刚踏进这间房的时候,沈和微给过他机会,是陆晚星自己没有把握。   陆晚星失去了自主思考的能力,被沈和微叼住腺体时,都没能立刻意识到危险。   沈和微的尖牙戳刺着甜蜜源泉的皮肤,咬下去的想法比罂粟更具吸引力,可是陆晚星做过手术之后没褪尽的疤痕在嘴唇上触感明显,他最终冷着眼大力掰过陆晚星的脸,要生吞彼此似的接吻。   陆晚星不知道他们在房间里待了几天,在太过强势的Alpha信息素影响下被迫发情后,只记得有人出于人道主义送来过营养补充剂,沈和微嘴对嘴地喂给他时,划过喉管那冰凉的触感。 第34章 晚星   等到两人都重拾理智,陆晚星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没法活了。   “不是想走吗?”沈和微说,“走吧。”   陆晚星拿枕头捂着脸说:“可是我不想出去。”   “那我去厨房拿点东西给你。”沈和微道。   “不要,他们会知道我……我……”   “知道你发情期结束了。”沈和微说,“结束了也丢人?”   陆晚星说:“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想饿死的意思。”沈和微对他讲道理,“你知道你几天没吃饭了吗?”   陆晚星想想这个,就想死的心都有了。   沈文华新买了栋房子,那天,上楼之前,他还跟沈文华约好,第二天一起去看家具。   进门后,看到沈和微的那种情况,他也没特别担心。   因为在他以往的经验里,沈和微的易感期,只是有几天需求特别旺盛,偶尔折腾他太过,但没受过伤,所以应该不会影响出门。   没想到。   他自己直接被搞发情了。   被弄到什么地步才会被迫发情啊。   “……”陆晚星面无表情道,“我觉得我还是被饿死比较好。”   比丢脸丢死好吧。   沈和微不肯继续迁就他,又问了两遍,陆晚星都说自己不出去,也不许沈和微出去,然后就直接被沈和微抱了起来。   陆晚星的反抗根本就是给沈和微挠痒痒,他被气哭了,不过没能哭多久,沈和微利索地下楼,进车库,随手在墙上拿了把钥匙,找到车把陆晚星放进去。   陆晚星坐在副驾继续流了几滴眼泪,后知后觉,刚才一路上都没碰到人。   “爸爸呢?”   “他又不常住这儿。”沈和微说,“跟你说送营养补充剂的是我的助理,是你不相信。”   陆晚星还想问,那常住这儿的外公呢,但他出于保护自己脆弱的内心的目的,没有问出口。   外公一直都在,和外公为了给他俩腾地方而暂时搬出去,都不是保守的陆晚星能承受的答案。   他选择做一只鸵鸟。   即便发情期结束了,但陆晚星的身体还没恢复,沈和微全程都不是人的做法,他能恢复才算怪事。   回到两个人的小家,心情也放松了很多,沈文华没联系他,陆晚星也暂时谁都没联系,每天都睡很长时间,醒来就被沈和微问:“吃饭吗。”   他摸摸自己的肚子,奇怪怎么这样都没胖。   果然沈和微把他的身体都透支了,陆晚星内心泪流满面。   大概缓了四五天,才勉强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   陆晚星心血来潮,跟着沈和微去晨练,跑了两圈,通知沈和微这是他最后一次来。   沈和微的运动服拉链拉到最上面,头发也跟陆晚星一样,没有专门打理过,看着年轻了几岁,主要是气势柔和了很多。   一言不发地听陆晚星说完,突然又把陆晚星抱了起来。   时间还很早,运动场上没几个人,沈和微抱着陆晚星跑出半圈,才因为被陆晚星捂住眼睛实在看不见停了下来。   两个人一起回家,主要的矛盾是沈和微想牵手,陆晚星有些生气,所以不给牵。   到了半下午时分,沈和微不知在厨房做什么,陆晚星趴在窗边的小圆桌上,无所事事,然后收到了助理的一条微信消息。   助理:【网页链接】   陆晚星点开,标题是花红柳绿的几个大字:复合后千万别立刻做的八件事。   第一件:不要立刻跟对方滚上床。   配图是一个妖艳贱货风格的Alpha。   “曾经最熟悉的人,身体也契合,当时光渐渐将你们分手时的裂痕填补,再次擦出火花,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但是编编要在这里告诉大家,如果你们重新走到一起的想法是认真的,那么千万,千万不要很快就跟对方共赴人类大和谐。首先,你与对方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独自生活,甚至跟别人一起生活,这期间你们的生活习惯还是否相同,人生观、价值观、爱情观还是否合拍,都需要时间去验证,在这个时候,和谐这件事,反而要排在后面,不然的话,一来显得双方对这份感情不够慎重,只考虑生理,二来,莽撞之下,不够美妙的体验感,也会影响你们的初期磨合。最正确的做法……”   陆晚星本来把它当成助理的骚扰信息,谁知道看完第一句,就一直看了下去。   他坐在窗边,看得认真,头顶传来沈和微的声音:“老婆。”   沈和微这阵子都没怎么上班,据说是因为之前加班太多,如果跟普通员工一样算年假的话,可以休好几个月。   陆晚星没兴趣验证,但似乎是他的表情使沈和微感觉到不被信任,那天下午,助理登门,专门给陆晚星解释了一番沈和微应得的假期。   当时陆晚星表示:好、好的。   陆晚星说:“不是说了让你别这么叫。”   沈和微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单手撑在小圆桌上,问陆晚星:“在看什么?”   陆晚星收起手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沈和微在家里也很有包袱,不像陆晚星总穿大T恤和宽松短裤,把衬衣长裤穿得很整齐,稍微侧身撑在桌上,也像随时可以会议发言。   “怎么了?”   陆晚星道:“我们做错了。”   “什么意思?”   陆晚星在临市暂时对沈和微讲明心意后,确实也跟对方约定好,要慢慢开始重新接触。   但热恋过,做过一年多的新婚夫夫,重新接触到底是怎么接触,陆晚星其实没多少概念。   一开始,沈和微提出两人出去到处转转,陆晚星倒是也听说过,旅行是判断两个人合不合拍的很好的办法,但他当时已经忙了太久,只想休息。   随后沈和微提出回海城,倒很合他的意。   可是随着两个人的接触多起来,沈和微时刻都表现出警戒紧绷的样子,陆晚星碰碰他的脸,就立刻眼神都变了。   所以当沈文华打电话问要不要回家吃饭,陆晚星想着人多点也好,就顺理成章回了沈家。   紧接着就是沈和微受分离焦虑影响下爆发的易感期,强行把陆晚星也拖入了发情期。   这么捋一遍,当时认为好像每一步都顺理成章,但其实每一步都太越界。   哪有刚接触就跟着人家回外公家的嘛。   陆晚星把公众号发的那一段给沈和微也看了,然后说了下自己的想法,指望沈和微给出点不同的意见。   但那个能言善辩的沈和微好像并不在线,他握着手机把那一段话看了很久,在陆晚星面前站直了,又继续垂眼沉默了好半天,最后表情很严肃地对陆晚星道歉。   “对不起。”沈和微斟酌着说,“易感期是我……我没想到,但还是我的问题,没控制住自己,对不起。”   陆晚星本来不是为了让他道歉,所以一时间也没想出该说什么。   沈和微脑中却已经警铃大作,他开始后悔,为之前的“不慎重”。   懊恼有陆晚星在身边,他为什么没想到打抑制剂,但最担心的,是陆晚星提出分居。   毕竟照陆晚星刚才看的那个什么八不准,他们俩现在还远没到住在一起的时候。   再分开比杀了他更难受。   可他也并没有不慎重啊?   沈和微的内心纠结了八百个来回,陆晚星已经重新打开手机,把剩下的看完了,嫌弃道:“什么呀,乱写的吧。”   沈和微还在状况外,陆晚星说:“后面都是广告,幸好没有乱点,不会有病毒吧?”   “卖什么的?”   沈和微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还沉浸在警报解除的放松中,没注意到陆晚星的不对劲:“没什么。”   “哎呀,你炖的汤是不是快好了?去看看。”   沈和微答应了一声,一手捏着陆晚星的后颈,叫他起来跟自己一起去。   走到一半,沈和微意识到了陆晚星的顾左右而言他。   “陆晚星,你脸红什么?”   “哪有。”陆晚星为了不显得自己心虚,故意凑到沈和微面前说,“我的脸一直都是这样啊,白里透红,很可爱。”   沈和微知道他很可爱,同时也确定他就是在转移话题。   他的眼睛微眯,想了想,问:“那广告卖的什么?”   陆晚星不肯与他友好沟通了,凶巴巴道:“你不要再问。”   沈和微确实没问。   他把陆晚星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抬起来,输入2580的密码,屏幕上还是那个界面。   炫目的动图中,主角是情趣玩具,广告词:久别重逢却有心无力?有了它,带给你的omega……   陆晚星连手机都不要了,抿着嘴看似很生气地走开,路上差一点同手同脚。   沈和微倒也没有继续窥探他的隐私,只是好心帮陆晚星退出了那个他担心会有病毒的页面,然后不经意地看到了是谁发给陆晚星的八不准。   很好,是陆晚星尽职尽责的助理。劫后余生般的沈和微一点都不记仇地想。   他去厨房看了眼汤,掐着时间弄好了其他的菜,扬声叫陆晚星出来吃饭。   陆晚星洗了个澡,又换了件大T恤,印花是一只小狗,短裤到膝盖以上的位置,露着两条细白的小腿,低眉顺眼,老老实实走到餐桌边坐下。   沈和微也没再招他,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了顿晚饭。   沈和微也去洗完澡,才上床把趴着看购物网站的陆晚星整个压住。   他往购物车里加了好多颜料和工具,正在上下滑动着做选择,沈和微在屏幕上点了一下被陆晚星打了一下手。   “你怎么打人啊。”沈和微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久别重逢,暴力相向?”   陆晚星听到“久别重逢”四个字,脸一下子红了。   沈和微的腰部下沉,不怀好意地把他压实,回忆那篇软文广告里的句子,还用那个求知的语气问他:“莽撞下的体验好不好?嗯?”   陆晚星的皮肤白,不好意思的时候,耳朵和脖子也很显色。   他在沈和微胸膛下面缩了缩身体,平板倒在一边,不管了,只把脸埋进手心里,鸵鸟似的:“你不要欺负人。”   沈和微跟他挨得很近,凑过去在他颈间闻了闻,是沐浴露混着陆晚星的信息素味道,很淡,并不分明,但他就是在短时间内被抚平了每一处细微末节的神经。   陆晚星埋脸好半天,沈和微怕他把自己闷坏,才拉开他的手,让他侧过脸,在他嘴巴上亲了亲,说:“不欺负你。”   他拿指尖在陆晚星的眼角蹭了蹭,继续亲了几下陆晚星的脸颊和鼻尖,一点都没有不慎重,用很珍惜的语气轻声说:“爱你,宝贝。” 第35章 晚星   陆晚星给自己放了二十天的假。   当时开完研讨会后,还在临市待了两天,处理剩下的工作,回到海城,也是两天的工夫,就被迫发情。   过了黑白颠倒的五天,后续恢复身体再用几天,陆晚星一直睡睡醒醒,头脑不太清醒。   所以,仿佛只是眨了眨眼,他的假期就只剩五天时间。   不到一周,这连眼都不用眨,就该过去了。   把陆晚星从临市带走时,沈和微是知道他的休假情况的,这几天,早就开始挤着时间过日子,感觉每分每秒都过得很快。   可是,真正给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不知为何,明明已经用了大部分假期做了最亲密的事,沈和微仍有这种感觉。   这会儿趴在床上,压着没睡着的陆晚星腻歪,好像还是第一次。   陆晚星应该是没想到他突然这么说,表情慢慢变得有些无措。   但是沈和微没给他逃避的机会——两个人的脸几乎要凑到一起去,也没法逃避。   他的掌心贴着陆晚星热热的脸,大拇指在眼畔摩挲,既是爱抚,也为了将他固定住不许动,两个眼睛深深地看着陆晚星,又说了一遍:“晚星,你知不知道,我爱你。”   当初陆晚星用破碎的声音对他说“唯独不用再说爱”和“爱不是这样的”,算两个人之间的其中一帧至暗画面。   它未曾随着时间的流逝褪色分毫。   那时的天色、房间里的温度,陆晚星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变化,到今天,仍然全都清晰深刻地印在沈和微的脑中。   在那之前,他曾有过很多机会去说这三个字,在爱情中表达真心最简单的语句,他却一直等,等到了陆晚星最心碎的时候,才知道慌张。   陆晚星想着助理曾经传授过的“尴尬的时候直接说心里的想法就好”的经验,讷讷地说:“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那我该说什么?”沈和微道,“你都肯乖乖给我抱着,难道不爱我?”   十多天前,在临市,陆晚星虽然早就在心里想了一堆,但只对沈和微说可以重新开始接触看看,可没说什么情呀爱的。   他的胳膊用力挣了一下,却无法挣脱,以此向沈和微展示,并不是他自己选的乖乖被抱。   “你放开我就走了。”   “走哪去。”   沈和微的表情叫陆晚星有点如果回答得沈和微不满意的话,他就要遭殃的感觉,所以陆晚星想了想,说:“走到枕头上睡觉,你一直压着我,是不是想把我压扁掉。”   沈和微不说话了,沉默无声地看着他,半晌,不太明显地叹了口气,松开了手臂,侧身叫他爬走了。   陆晚星靠在床头,捞起平板,又开始看刚才的那个购物网站。   他挑选得很投入,期间给助理发了好多截图,两个人有商有量。   沈和微笔直地躺在床上,认真思考一件两小时前他还不以为然的事:刚复合,是不是真的不应该立刻滚上床?   现在,看陆晚星的样子,对沈和微的亲近不排斥,只因为两个人大做特做的那一场。   现在沈和微再亲他抱他,他只觉得习惯和自然而然,而不会因此产生多么大的情感波动。   心理和身体,根本还没有同步。   沈和微心中一凛,该不会……陆晚星只是觉得跟他上床还算不错吧?   “曾经最熟悉的人,身体也契合……”   “显得对这份感情不够慎重……”   此时此刻,软文广告中的词句在脑中加大放粗地滚动飘过,字字戳心。   陆晚星最近养成的生物钟很健康,没多久就困了。   他往下滑进被窝,一转身,又钻进沈和微怀里。   沈和微看他闭着眼睛已经要睡了,但还是把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探进沈和微的浴袍,无意识地在他的腹肌上摩挲。   沈和微:“……”   被沈和微捏着肩膀强势性翻了个身,改为从身后抱住以后,陆晚星往后缩了缩,低声嘟囔:“干嘛呀。”   沈和微不说话,紧紧地抱着他,陆晚星觉得很安心,过了几分钟,就要睡着了,肩膀上突然短暂地痛了一下。   是沈和微磨牙般地咬了他一口。   陆晚星立刻生气,扭头愤愤地瞪沈和微,满脸又困又怒的神情,撞进沈和微凉凉的眼神中。   “干嘛呀,你是狗,乱咬人。”   沈和微不说话,好像还看着他笑了一下,不太明显,挺阴阳怪气的一个笑。   陆晚星感觉有些后心发凉,又觉得这个人果然是很阴险,也比较可怕的一个人。   白天假装好老公,睡前还眼巴巴地说爱陆晚星,到晚上就会偷偷咬人,简直有精神分裂的前兆。   “沈和微。”陆晚星骂人的经验不多,大都奉献给了沈和微,“你是不是有病。”   可惜沈和微一向对这些辱骂没有反应,陆晚星本来就困,看他阴测测的不说话,自己也无心恋战,打了个哈欠,就着面对面的姿势,倚在沈和微的肩窝,很快重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也是在沈和微怀里,只不过陆晚星睡得不老实,往下缩到抱着沈和微的腰,脸埋在人家胸膛。   一睁眼就是两块大胸肌,陆晚星眼睛眨巴眨巴,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下一秒,沈和微扯了把睡袍,就掩去了肉色。   陆晚星看他也醒了,揉揉眼睛,爬回相同的高度,两个人挨得近,眼神对上,根本不用思考,就很自然地接了个吻。   沈和微亲人的时候总是很用力,好像投入得也比陆晚星快得多。   陆晚星很快被他压着肩膀平躺,仰着脖子,只顾得上承受。   眼睛半闭时,看见沈和微撑在他上方微弓的肩背,和用力的时候胳膊上并不显得过分的肱二头肌。   发情期过后,两个人这几天都没有过,马上要走了,陆晚星也有些舍不得他,此时的气氛又太好,但陆晚星刚刚准备放松,沈和微就猛得退开了。   从离开陆晚星的嘴唇,到下床,好像就在一瞬间。   陆晚星呆呆地躺在那里,被亲得湿红的嘴唇微张,眼神茫然,手指紧紧攥着床单,还没反应过来。   沈和微站在床边,嘴唇也还湿着,但眉眼突然变脸似的冷淡了很多,垂眼整理刚才被陆晚星揉皱的睡袍,把带子系得整整齐齐。   陆晚星向他伸出一只手:“你去哪。”   “做早餐。”沈和微说,“想吃什么?”   陆晚星咬咬嘴唇。   他倒也没有非要真做点什么,就是刚才被沈和微那么上头地亲着,却突然放开,弄得有点想撒娇,侧脸在枕头上蹭了蹭,看着沈和微说:“想你再亲亲我。”   沈和微闭了口气,神情有几秒钟的松动,甚至下意识做了个抬脚的动作。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冷淡。   “我不会再跟你做了。”说完,感觉有些不妥似的,他补充了一句,“这段时间。”   陆晚星完全在状况外:“啊?”   沈和微道:“啊什么啊,起床。”   陆晚星道:“为什么啊。”   沈和微不答反问:“你觉得我们俩没有其他更值得做的事么?”   陆晚星感到非常冤枉:“我没有这么说啊。”   沈和微道:“那就好。”   “可是。”陆晚星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都有些结巴了,“可是,可是,为什么啊?”   沈和微心说,什么为什么,听别人说个我爱你都尴尬得要晕倒,还想什么有的没的。   他把陆晚星赶下床,抓进浴室,两个人并排站着刷牙洗脸。   除了多了陆晚星的两幅画以外,这套房子里几乎什么都没变。   这几天,陆晚星起先觉得熟悉,顺手。   过去两年,沈和微加班很多,但总免不了还是有很多回来的时候,想到他形单影只地进出,继而,陆晚星又感到一些不会影响情绪的伤心。   沈和微做的早餐很丰盛,陆晚星的下巴支在胳膊上,看他一样样端出来,有些微妙的穿越感。   他们在临市那短短的几个月,沈和微不忙的时候,就会有同样的画面。   最开始,沈和微糊锅过不少次,还毁了两个锅,但他不缺捧场的人——陆晚星很给面子,称赞他厉害的时候,真心实意到沈和微也会不好意思,所以一直都有充足的动力。   陆晚星很久没哭过,这一瞬间突然感觉喉头发哽,鼻尖酸涩。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他低头戳戳太阳蛋,缓过情绪,沈和微还在厨房忙最后的一个小菜。   一直到陆晚星结束休假,沈和微都没去上班。   偶尔也接电话,回去开个会,或助理送上门几份文件签字,但确实大多数时间都是跟陆晚星一起消磨。   本来很严肃地下了不做的禁令的人是沈和微,陆晚星就也没有很经常地想起这件事,最后反而感觉,是沈和微比较奇怪。   陆晚星假期的最后一晚,被他翻来覆去地亲到半夜,几乎每次结束一个深吻,陆晚星以为可以睡觉了,过一会儿,又会被沈和微弄醒。   又一次被亲到憋气,沈和微贴着他的耳朵,很压抑地喘息,房间里的Alpha信息素已经多得有如实质,陆晚星无力地捂着自己烧红的脸,掌心碰到温度尤其高的嘴唇,崩溃了。   “你变态。”他的另一只手推搡沈和微的肩膀,嗓音里带着点哭音,扭腰想背过身去,“走开。”   陆晚星只知道困得要死的委屈,根本没意识到沈和微的情况的确乱七八糟。   他的分离焦虑根本还没缓解多少,这又不是人为可以控制的东西,这会儿眼底都有些发红了,呼吸粗重,一双手臂要将陆晚星嵌入身体一样地锢着陆晚星,视线凝聚在近在咫尺的陆晚星的腺体上,因为还记得刚才吮吻两下陆晚星就真的哭了的事,才勉强按捺着即将冲破禁锢的想法。   他固执地又说了两遍爱陆晚星,陆晚星回了点神,吸吸鼻子,不哭了,在他怀里艰难地转了个身,认真看了他一会儿,说:“知道了。”   “真的知道,还是假的知道。”   陆晚星照以往的经验,轻抚他的头发,掌心路过他的耳朵时也揉了揉,又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后背。   沈和微放松了不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脸埋进陆晚星的颈窝,低声凶巴巴地问:“真的假的。”   他看上去是真的非常需要肯定和安慰的样子,可是陆晚星想了好多好多遍,出于对彼此都负责的态度,还是没有说出违心的话。   他搂着沈和微的肩膀,轻声说:“我可以知道吗?”   陆晚星的声音轻得快听不见了,可是沈和微的心就像被几吨重的铁锤碾压般得难受。   他清清楚楚地听见陆晚星说得很慢的话:“有时候,我害怕你说爱我,说我是宝贝,突然又说,全是信息素的作用。”   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当时带给了陆晚星一段灰暗无望的日子。   现在陆晚星又肯回到他身边,不是因为忘了什么。   跟沈和微记得他们分开前的点点滴滴一样,陆晚星也记得很清楚。   他只是还在爱沈和微,也知道沈和微真的已经等了太久。   这一次,反问的人变成了陆晚星。   他低声说:“我可以知道吗?”   沈和微差一点想把自己的心掏给他看,喉咙暗哑到几乎不能发声:“你一直都是我的宝贝。”   不知为何,沈和微竟然又湿了点眼眶。在陆晚星面前的屡次脆弱,跟他的体型和气势大相径庭。   他勉强让自己和陆晚星拉开点距离,叫彼此的视线连接,看着陆晚星也红红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不是只有妈妈爱你,我也很爱你,我想一直爱你,想给你很多爱,我想给你很多很多的爱,什么都不因为,只因为你是我最珍贵,最珍贵的宝贝。” 第36章 晚星   “同学,这有人吗?”   陆晚星把自己的书包从旁边座位上拿起来,塞进桌兜里:“没有,你坐吧。”   “谢谢。”   “没事。”   “同学,能借支笔吗?”   陆晚星扭头看了一眼,主动说:“你要本书吗?桌上什么都没有,小心被老师骂。”   同学挺冷漠的,说:“可以。”   陆晚星随手递了支碳素笔,又从包里掏了本美学概论,给他充门面。   有了笔有了书,才像那么回事儿。   这节课是生理方面的通识课,叫《从性启蒙看ABO》,几乎所有的美院学生刚进校就都要修。   陆晚星的本科学校没有开设,他挺感兴趣,后来发现老师讲得也很有意思,所以只要有时间,就都会过来听。   这节课讲的是有关于标记的部分。   老师深入浅出,先讲了下omega腺体的结构,因为美院大多是艺术生,兼任这些通识课的老师们其实也是从事艺术类工作,所以还夹带着讲了讲,在人体素描中,如何体现本身在人体上并不凸出的这个器官。   “如果一些同学从事动画相关的工作,这方面会应用的比较多。”   说完这句话,老师确认了下在场同学的年龄,没有低于十六岁的,接着播放了一段动画。   Alpha在标记中咬下omega的腺体,并向其中注入信息素的过程,动画演示得非常简单易懂。   这是性启蒙时期就会开始慢慢给小朋友讲解的内容,之所以要求16,是因为这段动画的表现形式比较……香艳。   美院的学生们都见怪不怪,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老师暂停动画之后讲解体现画面的技巧上,全都在奋笔疾书,包括陆晚星。   这让同样穿着深色羽绒服的沈和微显得格格不入。   他坐在那里,肩背打得笔直,首先从坐姿上就没有完美地融入环境,其次,半节课过去了,他都没有记过一次笔记。   陆晚星借给他的笔,笔帽没有打开过。   看老师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陆晚星拿胳膊肘戳了戳沈和微。   沈和微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陆晚星低着头,目不斜视地小声催促:“笔拿起来,记两句话。”   “噢。”   沈和微拿起笔,没有其他能落笔的地方,只好在陆晚星那本摊开的美学概论的空白处写:“高潮时的红晕使用……”   老师从他俩身边走过,陆晚星松了口气,只把笔记本向沈和微那边推了推,给他抄,自己继续专心听课。   一小时过去得无声无息,下课铃打响,老师收住话题,跟同学们再见。   陆晚星收拾书包,看沈和微还回来的书上记的那段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老师没说那两个字吧?”   “不就这个意思?”沈和微没意识到错误,只想与陆晚星独处,“还有课没有?”   陆晚星撇撇嘴,不说话,眼睛还在看那一页。   沈和微才莫名有些紧张,想了想,解释道:“不高兴了?你让我记,我没有多的纸写字。”   他碰了碰陆晚星的手,说:“买本新的给你,好不好?”   陆晚星把书合起来,说:“笨。”   沈和微看他没有真的生气,虽然只是一本书,但心里还是慢慢松了口气。   两人起身,准备走了,上课的老师走下讲台,到陆晚星身边,跟陆晚星说话。   “陆老师,好久没见你过来了。”   “前段时间有事情忙,后来又休息了三周。”见她看自己身边的沈和微,陆晚星又介绍说,“我的Alpha,他过来出差,想等我下课,结果来得有点早,我就让他进来等,不好意思啊。”   “没事。不影响。”老师说,“我就觉得看着不像学生。你都结婚了?我一直都以为你单身。”   陆晚星笑笑说:“结了。”   又寒暄了几句,陆晚星跟沈和微走出了教学楼。   两个人牵着手走在校园里,闲聊了几句,沈和微问:“还有其他同事知道你结婚的事吗?”   陆晚星想了想,说:“好像没有。”   沈和微“嗯”了声,又问陆晚星想吃什么。   陆晚星正在思考,感觉他迈步的幅度好像变大了,追着快走了两步,说:“慢一点,我走不快。”   不知道沈和微是不是有点不高兴了,解释说:“我们都不熟的呀,你没听人家那么客气,都叫我陆老师吗?”   “而且我也不知道她结婚没有,只知道她是beta,还是上课的时候,她自己说的。”   “嗯。”沈和微语气很正常,说,“知道了。”   陆晚星揉揉肚子,又说了一遍:“沈和微,你走慢点。”   沈和微确实没注意到自己的步子有迈大。   没办法,想跟陆晚星独处的愿望实在是太过强烈了。   他停下来,看向陆晚星放在肚子上的手:“怎么了?”   “不知道。”陆晚星说,“饿了吧。”   “餐厅订好了,现在就去。”   “噢。”陆晚星问,“不生气了吧?”   沈和微先说自己“没有生气”,然后沉默了半分钟,用肯定的语气说:“你不提自己结过婚,是因为那时候,是真心想跟我离婚,对不对?”   陆晚星用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的食指抠了抠手机边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被沈和微预设了答案的问题。   好在沈和微一直也都是随口说说的样子,并没有往心里去。   等到上车时,他还想着刚才陆晚星好像有些肚子疼,问了陆晚星几遍,得到没事的答案,才让司机往餐厅去。   这是陆晚星结束休假后,离开海城的第三天。   大前天,几乎是他飞机刚落地,沈和微就发来一大串文件,证明自己有非常必要的过来出差的原因,陆晚星也不多说什么。   他在公立美院的日子过得很简单,三点一线,家、学校、画室。   画画毕竟是自主性很强的创作过程,所以没什么事的时候,其实跟团队的人也不怎么见面。   吃过晚餐,陆晚星把沈和微带回了他在公立美院附近的家。   这套房子是他买下来的,精炼但不拥挤的三居室,前屋主装修好没多久,就出国去帮女儿带孩子,陆晚星拎包入住,什么都没操心。   沈和微带了两个很大的行李箱,一进门,就摊开其中一个,把各样生活用品挤进了陆晚星的生活空间。   洗脸池的台子上,大剌剌摆了一瓶Alpha专用的避孕药。   洗完澡以后,陆晚星随手拿起来研究了一下,发现自己连瓶盖都拧不开。   沈和微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从他身后伸出一条胳膊,接过药瓶,一边演示,一边说:“先按下去,再向左拧。”   陆晚星评价:“反人类的设计。”   “怕误食。”沈和微放好药瓶,一条胳膊搂住陆晚星的腰,一手去碰他的脸,两人在镜中对视,“不过作用就是把人类幼崽扼杀在摇篮里,也算反人类。”   陆晚星听他一本正经的说法好笑,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沈和微毫不遮掩地抵着他,抬起他下巴,两个人对着镜子接吻。   陆晚星被他硬邦邦的身体挤在洗脸池之间,动弹不得,又被吻得有些站不稳,只能勉力用两只手撑在台子上。   沈和微半垂着眼,看陆晚星的脸慢慢红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才慢条斯理地停下了这个张弛有度的亲吻。   陆晚星有些无措,好一会儿,沈和微才再次动作起来,手掌带着力道,带起睡袍,挂在手臂上。   陆晚星咬着嘴唇,逃避似的垂下头,忍耐沈和微好奇似的动作,陆晚星的脸更红了的时候,沈和微又一次停住了动作。   “你……”   沈和微的吻落在陆晚星的脖子上,信息素在传达缠绵的信息,手上动作却已经把陆晚星的睡袍重新整理好,还做了个抚平的动作,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晚星还没意识到危险,只觉得沈和微若即若离地吊着他,跟平常很不一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他想到从前的经验,一些画面从脑中闪过。   陆晚星有些紧张,但说不上害怕。   他想说两句好话,但沈和微把他抱得很紧,腰胯用力抵着,转身都难。   任由他在颈后四处亲了一遍,沈和微的嘴唇离开后,陆晚星想松口气,却紧接着就被他一把扯开了刚整理好的睡袍。   镜中清晰地展示着两个人相拥的画面。   沈和微的手慢动作向下,突然他抬起手,没用什么力道地拍了两下。   陆晚星毫无防备,发出一声惊呼,皮肤上迅速泛起鲜嫩的红色。   沈和微说“不许动”,陆晚星双手撑在洗脸台上,被沈和微的声音定住了一样,一动都没有动。   他像被沈和微的信息素接过了身体的掌控权,乖乖被沈和微抱着,到结束时,脸上都是泪痕,只想依靠沈和微。   沈和微垂眼,像是审视了一番自己的杰作,拦在陆晚星腰前的胳膊才朝后收紧,让他把大半体重靠在自己身上。   陆晚星习惯性在他掌心里蹭了蹭脸。   第二天醒过来,陆晚星被弄过的地方还红着。   他一整晚都是趴着睡的,少见得没换过睡姿。   沈和微已经不在床上了,不过没多久,就拿着一个东西进了卧室。   陆晚星认出来,那是他们俩昨天去超市时,路过药店,沈和微进去买的,还带着陆晚星一起,说要外用的消肿药膏。   只是他们太久没那样过,陆晚星当时没有意识到它的用处。   沈和微掀开被子,动作停顿了一会儿,陆晚星偷偷垂眼看他,说:“还红吗?”   “嗯。”沈和微哑声说,“抹点药。”   那个药涂上以后,被弄过的地方确实就没那么烧热的感觉。   沈和微涂得很仔细,也很小心,动作很轻,没弄疼陆晚星。   陆晚星讷讷地问:“我怎么穿衣服啊。”   “就这么穿。”沈和微说。   他把那一小罐药膏盖好,放在床头柜上,才认真打量了一会儿陆晚星,半晌,脸上露出个笑,很宝贝陆晚星似的,俯身在陆晚星脸上亲了亲,摸他的头发和脸颊,轻声说:“怎么傻了一样。”   陆晚星有些紧张,慢慢伸出藏在肚子下面的手,捂得热热的,去碰沈和微的,伸到一半,被沈和微握住了,牵到嘴边亲了一下。   陆晚星有了些勇气。   昨晚做得太过,陆晚星的喉咙有些哑了,说话时声音有点劈叉:“你故意的,你买那个药。”   沈和微道:“嗯。”   陆晚星被噎了一下,又露出那个傻傻的表情,沈和微观察他,的确没看出委屈来。   非要说,只有点害怕,是个胆小鬼。   “我以为你没生气呢。”半晌,陆晚星说,“你、你。”   “我怎么了?”   “我饿了。”陆晚星“你”了半天,最终没说出什么谴责沈和微的话来,生硬地转移话题,“有没有好吃的。”   沈和微突然笑了一下,准备下床,跟陆晚星牵着的那只手却被陆晚星紧了紧。   “你昨天问我,问得不对。”   沈和微停下动作,等他说完。   那时候想要离婚,陆晚星是真心的。   但不跟其他同事提自己已经结了婚,则是因为除了被乔青带去的必要的应酬,他确实没什么社交。   在公立美院待了这么久,他没有与任何人建立过课堂之外的联系,无论是以同学、师生还是同事的关系。   他的情感历程中,唯一的意外,就是沈和微。   固有的好感,加上遇到那天刚给丁凡惠扫完墓的脆弱心理状态,正当年纪的两性吸引,突如其来的暴雪。   所有的因素结合在一起,才让他们有了开始的可能。   从小到大,陆晚星有过的亲密关系可以说全都以悲剧告终,他其实非常不擅长与人建立感情,也不习惯,同时感觉自己并不需要。   “那我呢?你需要吗?”沈和微问。   “其实你是不是知道啊。”   本来就知道陆晚星不是故意不让别人知道他是已婚人士。   陆晚星解释了半天,被他不轻不重地反驳一句,看表情也没有“原来错怪了陆晚星”的意思:“就是故意想欺负我,是吧。”   沈和微想起他昨天晚上那个被弄的丢了魂的样子,心里又痒了痒,学着他的语气说:“是啊,你这么笨,偶尔欺负一下怎么了。”   陆晚星也说不出欺负一下会怎么样,感觉沈和微又有变坏的趋势,但又好像没那么坏。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最近确实有点笨笨的,沈和微欺负他,也不会觉得特别生气,可能是真的像沈和微说的一样,不是只有沈和微很爱很爱他,他也很爱很爱沈和微吧。   不过,到底是不是这个原因,陆晚星觉得,还是要等下床以后再清醒一下的。 第37章 晚星   陆晚星醒得晚,两个人吃了顿早午餐。   平常有阿姨过来烧菜打扫卫生,昨天陆晚星提前跟阿姨说这几天不用来,阿姨还专门把他半空的冰箱填了填。   沈和微拉开冰箱挑选食材,看着整整两层的各样奶油、意面和海鲜菇等等,发觉阿姨大概也已经很了解陆晚星的口味。   主食是蟹柳蛋爆浆吐司和干煎青花鱼,炒了个清炒时蔬,每人再加一份酥皮奶油蘑菇汤。   这天是周六,陆晚星不用去学校,周末多数要在画室度过。   这是陆晚星的正事,沈和微自己不上班,但不可能拦着陆晚星不让工作。   吃完饭后,一起出了门,散着步把陆晚星送到画室门口。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沈和微两手插大衣兜,还分别握着陆晚星的两只手,是个要抱不抱的姿势。   陆晚星的上身微微前倾,黑发软软地覆在额头上,皮肤白,嘴唇又红红的,仰着脸看他。   沈和微刚拿余光扫一眼身边,陆晚星就说:“不许亲。”   “不是说晚上才回来。”沈和微低声说,“只亲一下。”   陆晚星抿着嘴笑,摇着头用平声调“嗯嗯”了两声,意思是不行。   沈和微伸出一只手,揽了揽陆晚星的后腰,眼睛半垂着,问:“还疼么。”   昨晚去药店,其实本来是为了买抑制剂和一些镇定的药物。   这样的东西托运不好带太多,对沈和微来说,又是不能停的消耗品。   他不可能忘掉刚结婚时,没有药物干扰,他在床上怎么是对陆晚星的,就算陆晚星本身没有多抗拒,现在他也不愿意总让陆晚星哭。   买药膏也并不是陆晚星猜的故意欺负他的原因——陆晚星的皮肤经不起折腾,不拍他那几巴掌,整晚做下来,也常常是红彤彤的,两个人既然要重新在一起,其实就算是日用品。   沈和微又重复一遍:“还难受么?”   这话出门前已经问过好几遍,陆晚星在床上胆子再大,对沈和微再适应良好,过后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他再往前靠,完全把脸贴在沈和微的大衣领口,才又摇了摇头。   做过以后害羞的毛病是陆晚星一直都有的,他最终没同意让沈和微亲一下,只在沈和微的大衣口袋里捏了捏沈和微的手指,就转身小跑两步,要走了。   沈和微把他拉住,把手里的背包给他。   “杯子里泡的茶对眼睛好,趁热记得喝,不要久坐久站,一直用眼,记得休息,顺便把水果吃掉,下午过来给你送饭。”   陆晚星一样样答应,才终于像小朋友上幼儿园,被其实还是不太放心的沈和微放开了。   他的画室离住所不远,但是在平房的居民区,一间种满了爬山虎的小院子。   现在是深冬,墙上有爬山虎的枯枝,等到明年春夏,就会慢慢地重新染上绿色。   沈和微在陆晚星画室的院门外停留了好一会儿,等手中似乎属于陆晚星的温度散了,又举目观察了遍前后的建筑物和道路,随后才按照原路返回。   他今天要做的事不少,一会儿有物流上门,先换床。   陆晚星的房子虽然是三居室,但之前的老年夫妻在装修时,估计是分房睡的打算,所以几间卧室的床都是一米五宽。   原先陆晚星自己一个人住,还算合适,但沈和微过来,就根本不够用了。   要换三张床,前前后后来了五六个送货员,等整理好,一上午时间就过去了。   比较大的垃圾送货员全都带走了,但家里免不了还是成了一团乱,沈和微跟扫拖机器人一起工作,干脆大扫除了一遍。   陆晚星的东西不多,又有人每天来上门打扫,房子本身算干净整洁。   但沈和微有点洁癖,等陆晚星晚上被他接回家,感觉像是逢年过节,买了深层清洁的服务。   穿着外面的鞋,一寸不敢离开入户玄关同样被清理得一尘不染的地垫。   甚至连踩上地垫,都有点心虚的感觉。   沈和微跟在他身后进来,一只手里拎了一大份刚才回来的顺便买的关东煮,包装盒上热气腾腾,陆晚星已经馋了一路。   不过他还惦记着昨天下午下单的床到底长什么样,换完鞋就往卧室跑,被沈和微抓去洗手,跟沈和微四只手缠在一起,揉出厚厚的泡沫。   洗着洗着,沈和微看他变得讪讪的表情,捏了捏手,问:“怎么了。”   两个人是一前一后站的姿势,陆晚星被夹在沈和微与洗手台之间,跟昨晚一模一样。   他不说话,沈和微问出口时也懂了,垂眼敛了敛情绪,把陆晚星的手冲干净,拿毛巾擦干。   陆晚星得到自由,立马走开,去看床。   他的卧室不小,放张两米的床也合适。   陆晚星三个卧室轮流跑,把自己累得够呛,回头看见沈和微在把关东煮拿到客厅地毯的矮桌上,才想起自己的新宠。   两人靠着,一边吃,一边看了半部武侠片。   其实陆晚星下午饭吃得有点撑,沈和微给他送的每一样量都不多,但花样多,关东煮闻着香,实际上吃不下多少,最后被沈和微包圆了。   晚上睡前,免不了被要求扒开睡衣检查。   陆晚星趴在床上,感觉自己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又因为白天沈和微实在是问了太多遍,起了点逆反心理,两手拽着拉到一半的裤子,不愿意配合了。   沈和微没继续用力,实则是马上就松了手,转而俯身,凑到陆晚星面前,哄道:“我再看看。”   “不要。”   “看一眼。”   “不给。”   “晚星。”   陆晚星做出个油盐不进的表情。   沈和微捏捏他的鼻子,低声说:“宝宝。”   陆晚星恶寒:“不许这么叫!”   “嗯。”沈和微把他搂到自己怀里,亲亲他嘴巴,“不叫了,给我看看。”   陆晚星垂头丧气道:“你不要再紧张了,我不是说了没事吗。”   沈和微看他真不耐烦了,安慰似的摸了摸他的头发,语气很好地说:“那好吧,没事就好,我不看了,还要喝水吗?”   陆晚星想了想,点点头,沈和微就去倒了杯水。   关灯后,两个人在挨着的枕头上躺下。   过了五分钟,沈和微开始有些后悔换床了。   昨晚,陆晚星是半趴在他身上睡的,一方面有结束后已经没什么意识的原因,再就是床小、沈和微太占地方,除了紧紧挨着沈和微,再没有别的办法。   又过了一会儿,陆晚星下了床。   沈和微以为他去卫生间,听声音,却是朝卧室门外去了。   陆晚星站在客用洗手间打开的柜子前,回头问跟过来的沈和微:“你用了多少抑制剂?”   沈和微道:“没几支。”   “没几支?”陆晚星用甚至有点荒唐的表情看着他,“抑制剂每天最多一支,不是你对我说过的话?不到一天的时间,你到底用了几支?”   他把垃圾桶也清理得很干净,所以陆晚星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但沈和微的反常对于陆晚星来说,并不是一件不容易发现的事。   往常沈和微连抱抱他,都会生理性地肌肉紧张,常常是一副努力放缓深呼吸幅度的样子。   今天一整天相处下来,他却非常得正常,靠近陆晚星时,亲亲陆晚星时,都是个再正常不过的Alpha。   已经是正常到不正常的程度。   陆晚星连他的信息素都感觉不到了。   昨天安置时,放在柜子里的,不止有两排抑制剂,上层的镇定药物也少了不少。   “药呢?”   沈和微模棱两可道:“吃了一点。”   陆晚星松开搭在柜门上的那只手,转过身,又问了一遍:“抑制剂用了几支。”   面前的沈和微身量高大,眉骨高,薄眼皮,长相也显得冷硬,但垂着眼,在陆晚星面前,几乎没有什么气势。   陆晚星看他犟着不说话,也不再啰嗦,木着脸说:“今天先睡,明天你就回家吧。”   沈和微马上说:“三支。”   那次陪陆晚星过发情期,总共才用了五支。   陆晚星有些无力,路过他时拖住了他的手,边走边说:“去医院。”   沈和微主动跟着他走,不叫他费力,也不狡辩,老老实实地跟回卧室,陆晚星准备换衣服,才放慢了语速说:“我下午去过,给你送完饭以后。”   见陆晚星停下动作,沈和微攥了攥手,继续说:“做过检查,医生说没事。”   他把掌心翻到上面,给陆晚星展示肘弯抽血的针眼。   陆晚星不太相信:“医生说没事?”   “他说我信息素峰值太高,但最好还是不要再用这么大剂量的抑制剂。”   沈和微观察着陆晚星的表情,慢慢说,“让我不要离开自己的omega。”   这个时候,已经没必要再藏着掩着,沈和微也没有说谎,陆晚星能看出来。   他手里还拿着刚从衣柜来拿出来的一件毛衣,忘了放回去,就那么坐回床上,表情有点说不上来的呆。   沈和微试着碰了碰他肩膀,陆晚星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又把眼神收了回去。   沈和微就笔直地站在那儿,一杆旗杆似的。   陆晚星也算久病成医,把沈和微化验单看了好几遍,沉默半晌,最后说:“可我只走了三天。”   跟沈和微在海城人影不离地待了二十天,离开海城的第三天,两个人就又见面了。   可这看上去比他们之前几个月不见还要严重。   沈和微好像也对自己这样的状况感到羞愧,无言以对。   他斟酌措辞,反复组织语言,最后只说:“对不起。”   陆晚星叹了口气,朝他伸手:“过来。”   沈和微应声而动,往前迈了两步,走到陆晚星面前,蹲了下去,胳膊环住陆晚星的腰,把脸埋在他小腹处。   陆晚星的手放在沈和微的后脑勺,习惯成自然,顺毛似的摸着,好一会儿,又扯开点衣领,看他因为体内被过量注射抑制剂,而有些发红的腺体。   想了想,陆晚星低声说:“你没弄疼我。”   沈和微下意识想抬头,被陆晚星按住,说:“不是……跟以前差不多么,我没觉得特别过分。”   沈和微又动了一下,被陆晚星再次镇压,硬着头皮,就当对着空气说话:“真疼了,谁跟你玩儿啊。”   非要说,比起皮肉不适,里面被进入过的异物感更强。   说完以后,沈和微也不梗着脖子要抬头了,就那么抱着他。   半晌,沈和微说:“我不是说这个。”   他一开始以为自己是有理智的,因为以前也这样做过,可是,今早醒来,在勉强冷静的状态下复盘,才发觉他自己整晚的不正常。   实际上,从陆晚星离开海城那天开始,他就再一次做了偏执和恐惧情绪的手下败将。   从浴室到卧室,他看似全都做得克制。   可如果是有理智的沈和微,根本不会跟陆晚星做这些事。   在陆晚星意乱情迷,没察觉到的那些瞬间,他的尖牙碰上陆晚星腺体的瞬间,全都将他丑陋浓郁的占有欲显露无疑。   是头皮上出一层冷汗的后怕。   要是。   “不打那么多抑制剂,我怕,要是我再咬你。”沈和微的声音不高,字句越说越艰难,“怎么办。”   “后来,后来是有点受不了。”陆晚星先没回答怎么办,闷声道,“太久了,你让我睡的时候,都几点了?”   “医生不是说,让你不要离开自己的omega。”陆晚星慢吞吞道,“也没有别的办法,那就慢慢来。”   “正好你前几天不是也说,不会再跟我做了。”   陆晚星扯扯他耳朵:“听见没有。”   “嗯。”沈和微壮实的一大块,还又往陆晚星怀里拱了拱,很眷恋的动作,声音低落,听在陆晚星耳朵里,简直是个小可怜,“我会听你的话的,那你能别说让我回去了吗?”   “你刚刚才同意再跟我试试,我真的不想搞砸。就算你说的是气话,我听了也很怕。”   这一晚,他不说难过,只说怕,说的是实话。   陆晚星推开他的时候,从来都不留余地,他吃够了教训,怕得要死。 第38章 晚星   沈和微跟陆晚星住了将近一个月,一直到公立美院放寒假,考虑到沈和微的情况,陆晚星也有休整一段时间的打算,就暂时把采风推后,两人一起回了海城。   今年的秋季学期,露露已经在读幼儿园的大班,放寒假后,跟着舅舅一家出国待了一阵子,将近过年这两天才回来。   往常对过年过节这种事最热衷的陆晚星,变成了最磨蹭的那个。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他说要跟沈和微去出差,在电话里跟沈文华表现得很遗憾。   但过了两天回了海城,还是磨磨蹭蹭,顾左右而言他。   要不是沈文华知道,沈和微最近大都居家办公,如非必要不肯离开老婆,还真要以为是沈和微太忙的原因。   “能给个准话吗?”沈文华不买陆晚星千奇百怪借口的帐,直言道,“我从一周前就回来等你,逛街约你不出来,吃饭没胃口,看展也没心情。”   沈文华严肃道:“待在我爸家里要遵守门禁,我一周没约会了,你知道吗?”   陆晚星哆嗦了一下。   对沈文华来说,一周没约会,确实是件很大的事。   他把手机开着免提,放在一臂远的地方,自己则躺在晒了一上午,又在烘箱里杀过菌,刚铺好的羽绒被上,皮肤也是暖洋洋的。   “我说了让您别等我嘛。”陆晚星用意念隔空发送一个流泪磕头的小人,“是我大逆不道,今晚回去,负荆请罪。”   沈和微正好开完视频会议,推开门走进来,沈文华本来只有一片天花板的手机屏幕里出现了沈和微的脸,沈文华新奇道:“呦,这不是我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儿子嘛。”   沈和微道:“我们过二人世界,老叫他回去干什么?”   沈文华道:“我还说我不想孤老呢,现在还是壮年,就见不着你们,我看以后也别想了。”   沈和微心说我孤寡的时候也没见你少约会,把手机拿起来,问陆晚星说完了没有,意思是说完了就挂了。   “别……”陆晚星伸手要自己的手机,“爸爸,我们几点回去。”   沈文华去厨房问了句,说:“你们要回来,吃点好的,五点半开饭,怎么样?”   陆晚星说:“好的,爸爸。”   沈文华笑了:“你就装乖吧,哄我十几天了。”   挂了视频,沈和微一脑袋扎陆晚星身上,揉他:“我要过二人世界。”   陆晚星心说这顶多算个三人世界,一边推着不让他压着肚子。   沈和微偏要犯贱,搂着他亲了几口,自己先不对劲了,讪讪地要退开,又舍不得。   犹豫间,手里的力气没那么大,陆晚星找准机会跑了,中午阳光正好,叫人犯困,到客房呼呼大睡。   下午回了家,沈文华没骗他,果然吃好的,一大桌菜陆晚星全都喜欢,闷头大吃。   沈文华跟沈和微坐在他左右,沈文华开玩笑摸了摸他吃饱的肚子,逗小孩一样,说:“怎么叫都不回来,现在知道回家好了吧。”   陆晚星又喝了半碗汤,沈和微都不让他吃了,才停嘴。   饭后没多久,沈和微接了个电话,有个得去的应酬,要出门,陆晚星叫他少喝点酒,把他送到门口。   回头时,发现沈文华已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陆晚星刚才吃得多,确实有点撑到,摸摸脸,说:“我脸上有东西?”   “你出轨了?”   “啊?”   沈文华严肃道:“大前天下午,你去哪了?”   刚才沈和微无意中提,身上穿的那件羊绒衫,是前天陆晚星跟沈文华去逛街的时候给他买的。   最近沈文华的确没少约陆晚星,但陆晚星都没出去,还因为之前在这房子里发情的事儿不好意思。   沈文华不怀好意道:“跟别人约会还记得给我儿子买衣服,我说你爱他呢还是不爱他呢。”   陆晚星没忍住,也笑了。   他去客厅找手机,给沈文华看了下检查结果的电子截图。   “和微不知道?”   陆晚星憋着点笑,说:“不知道。”   他愣怔过,但更多的,还是像怀里揣上了一个过于美好的秘密。   美好到不愿跟任何一个人分享。   这么说也不对,因为他去过医院,确定自己怀孕后,除了沈和微之外,也没想到过其他人。   他就是单纯的,坏心眼的,不想早早地告诉沈和微。   从医院出来以后,他甚至暂时不想回家,在附近的商圈很有耐心地逛了两个小时,买回去的衣服,沈和微天天换着穿。   不光今天告诉沈文华,之前打电话时,也曾对沈和栋提起过。   沈文华以前没有过这种体验,他本以为这种事离自己很远,之前无意中听到沈和微跟陆晚星失去过一个孩子的时候,才揪心地体会到,人对孙辈的爱是出自本能的。   现在,他只是想逗逗陆晚星,根本没想到,陆晚星会给他这样好的一个消息。   沈文华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惊喜中好一会儿,又想了想,脸上也出现个憋笑的表情。   过了会儿,他突然对陆晚星说:“那你更要小心点。”   陆晚星没反应过来:“小心什么?”   看检查的结果,到今天刚刚七周,算算日子,是沈和微追到学校以后造的人。   沈和微一直有避孕,这个孩子也不像第一个,安安静静的,所以陆晚星这么晚才发觉,去了医院。   两个人都是omega,沈文华又早已历尽千帆,说起这话来,面不改色,半严肃半正经道:“当然是在床上,他不知道,要是还莽莽撞撞的,小心玩脱。”   陆晚星的脸一瞬间爆红。   他这么久磨蹭着不回来,就是因为之前在这儿意外发情,已经稳居这辈子最不想回忆的事情榜首。   也不管沈文华有没有那个意思,总之陆晚星就是怎么都过不去。   “没有……”陆晚星讷讷道,“我们最近都,都没有……”   沈文华用很宽容的语气说:“其实不用跟我说得这么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陆晚星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说了什么蠢兮兮的话,讪讪地闭上嘴,动作僵硬地走开了。   他们俩住下来,沈文华也再没走,一家人亲亲热热地过了个年。   初一一整天,沈和微跟沈和栋要挨家挨户去拜年。   沈文华前两天就说,自己年纪大了,以后都不再出面这种事,维护关系就交给他们了。   钟语欣也跟着去,还带了两个孩子,看着热闹,也很喜庆。   按理说,陆晚星也应该去。   大冬天的早晨,天亮得晚,还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分,可能刚六点多钟,外面就陆陆续续地开始放炮。   到将将七点钟,鞭炮声基本就没停过。   陆晚星朝下往被子里缩,被沈和微隔着被子抱住,虚虚压在他身上,把他从床褥里剥出来,埋头在他脖子上嗅来嗅去,一头乱发在陆晚星的颈窝和下巴上弄得痒得厉害。   陆晚星还很困,就算不被沈和微固定住肩膀,也没几分力气躲,连痒得笑的声音都有气无力的,听着就是从喉咙里哼哼两声。   沈和微亲他的锁骨,亲他细长颈项上总感觉香香的皮肤,又捏着他软绵绵的脸蛋,去亲他的嘴唇。   陆晚星任人宰割,浑身无力地躺在那里,被闹了一通,还是连眼睛都不睁。   沈和微趁虚而入,越吻越深,好一会儿,才被一只同样热乎乎的手捂在脸上。   陆晚星的声音困得变调:“你讨厌。”   沈和微被他撒娇弄得心痒,在他掌心亲了亲,就想往下压实了,紧紧抱住他。   陆晚星下意识屈起腿,躲了一下,他才没继续,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跟陆晚星蹭着鼻尖。   “就有这么困?”外头刚开始放炮那会儿,沈和微就已经完全清醒了,“昨晚几点睡的?”   陆晚星不记得了。   沈和微告诉他:“九点半。可能还更早,九点半我回来,发现床上没有老婆,只有一只睡大觉的小猪。”   陆晚星不管他的人身攻击,在沈和微撑起的空间下面翻了个身,一只手盖住暴露在沈和微视线里的侧脸,继续睡觉。   等他再醒来,时针刚指到八,天是完全亮了,沈和微怕他睡得太多也不好,走前拉开了窗帘。   房子里很安静。   陆晚星洗漱完,一路下楼,循着声音往唯一热闹的地方找,厨房的人还在忙,见他下来,把沈和微交代的话说了一遍,叫他吃饭。   沈文华也出门去了,大概率是约会。   陆晚星吃过早饭,坐在朝阳的那一面客厅晒太阳。   过了会儿,他听见后面电话铃响,用人接了,模糊听见答了两句“醒了”、“吃过了”,没多久,沈和微的电话就来了。   陆晚星先发制人:“你怎么不在家呀。”   “出来拜年。”沈和微那边的背景音吵吵闹闹的,他应该是往清净的地方走了几步,路上还回应了两次别人打招呼,说,“好做生意,给你赚钱。”   陆晚星委屈的:“又没给我。你都不给我压岁钱。”   昨天大年三十,他自己早早睡了,两人都没说上一句话,今天沈和微又一大早出了门,出门前有心跟他认真说两句话,但他太困,沈和微想着,日子那么长,话什么时候都能说,不能不让猪睡觉。   沈和微说:“我看你太困,压岁钱在枕头下面,你去看看。”   陆晚星道:“我不想自己找。”   沈和微“嗯”了一声,说:“等老公回去找。”   陆晚星觉得他很肉麻,又有点甜蜜,还有点害羞。   沈和微举着手机,靠在人家的门廊上,认真地跟陆晚星讲电话:“在家无聊吧?回去接你。”   拜年不算很轻松,整整转一天,还有说不完的话。   但陆晚星喜欢热闹,那年一起出门,他全程都兴致很高。   傻傻的陆晚星,那么开心的时刻却并不多,所以沈和微常常想起。   陆晚星拿不定主意,想去,又犹豫。   他问沈和微:“有人抽烟吗?”   沈和微回头看了眼任家闹哄哄的客厅,说:“小孩子多,没人抽。”   陆晚星说:“那我中间累了怎么办。”   沈和微道:“我送你回去。”   陆晚星又问了几个问题,沈和微都很耐心地回答了,陆晚星说:“还是不去了,你早点回家。”   沈和微其实是有点想他,跟他打着电话都不太想挂,不死心地确认了一遍:“真不来?那么多八卦,我记不住,不如自己来听。”   陆晚星还是拒绝了。   沈和栋朝他走过来,一边问:“一个人站这干嘛呢。”   沈和微晃晃手里的手机:“晚星。”   “醒了?”   他们在沈和微的外公家汇合,一起出发。   出门前,钟语欣还问了两遍,陆晚星真不来么。   在他们看来,今年是陆晚星跟沈和微和好以后过的第一个年,之前外头或多或少都传过他俩婚变,明里暗里想给沈和微塞人的,也有不少。   今天一起出来走一圈,不用多费口舌,谣言也就散了。   但沈和微不知怎么想的,不在乎别人传他被陆晚星抛弃,只说陆晚星要睡觉,叫他好好睡。   沈和微“嗯”了声,说:“醒来家里没人,又不高兴,想跟我生气。”   “生气了?”   沈和微说:“没有。我哄好了。”   沈和栋有点聊不下去了,说:“你把表情收收吧……不对,还是露着吧,别人一看,不像离异孤寡Alpha。”   “对了。”沈和栋说,“你嫂子问……”   “老公。”刚走近的钟语欣叫沈和栋,“看见露露跟妹妹没有?”   沈和栋道:“刚从西边儿那个门出去,说是一起去看狗,有几个保姆跟着,我就没去。”   钟语欣道:“我还是不放心,去看看吧。”   说着,沈和栋也是这个意思,跟着一块去了。   走出几步,钟语欣说:“你今天怎么傻了一样。”   沈和栋道:“怎么了。”   钟语欣自己已经生过两个,而且过去的时间不长,过年这几天,看陆晚星不明显,但确实行动都小心的样子,她虽然不能笃定,但还是有了点大概的猜测。   陆晚星怕是有了。   她只私下里跟沈和栋说过,没想到沈和栋大大咧咧,就准备跟沈和微提。   “你是说,和微不知道?”   “像知道的样子嘛?”钟语欣道,“看他早上的意思,原本也是打算带晚星的,要真知道……真知道,他今天会出来?”   沈和栋想一想,确实是这样。   要真让沈和微知道他要当爹了,知道陆晚星有了他的种,那嘴不得咧到后脑勺去。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沈和栋感觉自己的情商在钟语欣面前成了负值,“晚星为什么不告诉他?”   钟语欣笑了笑:“人家小夫妻的事,你管那么多。”   两人找到女儿,露露正在告诉妹妹不可以随便摸陌生的狗,因为狗狗害怕,可能会咬人。   钟语欣跟沈和栋站在一边,守着她们。   过了一会儿,沈和栋满脸严肃道:“你是说,晚星可能不想要?”   “说什么呢。”钟语欣好笑道,“他连咖啡都不喝了,下台阶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得那么小心。再说,他们两个人黏糊的那个劲儿,像不要吗。”   她歪头,轻轻靠着沈和栋的肩,低声说:“我想起来,刚知道有露露的时候,也不想跟你说。”   提到这个,沈和栋握住钟语欣的手,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问:“为什么啊。”   “不知道。”钟语欣说,“太开心了吧,不知道怎么说,还有点害怕说。怕吓跑她。”   最后,全家只有他一个不知道陆晚星怀孕的沈和微还是提前翘了,人回到沈家院子里,给沈和栋发消息:【大哥,尿急先走了】   回顾了一遍自己前几个月沈和微认真计算自己的假期,还认真要休完享受应有的权利的日子,再想想知道陆晚星怀孕以后,沈和微还会剩下多少上班激情,沈和栋生无可恋地说:【去吧,就是专门回家上厕所别憋出病来,影响生育能力】   陆晚星不怎么敢碰颜料,一下午勾了些线稿,但是精神不太好,七点多的时候,撑不住上楼去先睡一会儿。   被沈和微搂在怀里坐起来以后,可能是因为没睡多久,所以很快清醒了,靠着沈和微的胸膛,低声说:“几点了?”   “八点。”沈和微摸摸陆晚星的额头,“是不是不舒服?怎么这个时间也困。”   陆晚星摇摇头。   沈和微的手滑下去,握住陆晚星的,低头又把侧脸在陆晚星的额头上贴了贴,“我怎么觉得就是不舒服呢?”   他低声跟陆晚星商量:“明天叫人来家里看看,好不好?”   陆晚星靠着他,没有回答,注意到放在床头柜上的小蛋糕。   房间里唯一的暖黄色的光,就是从小蛋糕上的蜡烛上来的。   沈和微回手拿过来,跟那一年的蛋糕一样,巴掌大小,不过换了个口味,表面是深棕色的奶油。   沈和微说:“栗子糕。你不是想说,想吃栗子。”   他搂着陆晚星,低声说:“我们的宝宝生日快乐。”   陆晚星在他肩窝蹭了蹭脸,鼻尖酸涩。   沈和微把蛋糕靠近一些,陆晚星吹灭蜡烛,蛋糕的味道钻进鼻腔,很快,沈和微感觉到怀里的人在慢慢变僵硬。   没来得及问怎么了,陆晚星突然挣开他下了床,跑进浴室。   沈和微手忙脚乱地放下蛋糕,追到一半,就听见浴室传来的惊天动地的声音:“呕……” 第39章 晚星   就算家里再没别人,沈和微的外公沈兆岭的一日三餐是正常吃的,陆晚星跟着他,饿不着肚子。   但可能是前几天胃口大增,有些积食,他昨天的食欲就不怎么好,今天除了早饭,陆晚星中午和下午也都没吃什么。   他抱着马桶吐的动静,不可谓不叫人惊心动魄。   沈和微跪在一边,帮他拍背,但他呕得眼底发红,肠胃痉挛停不下来,却除了胃液之外,最终也没吐出什么别的东西来。   陆晚星平静了好半天,才拿沈和微接来的水漱了漱口,转过身,背靠着马桶,坐在地板上。   沈和微给他擦擦嘴,又把脸也擦干净,陪他静静待了一会儿,问:“还想吐么?”   吐得太用力,陆晚星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眼眶发红,脸色有些发白,闻言幅度很小地摇了下头,沈和微就轻手轻脚地把他抱回了床上。   陆晚星坐着,没躺下,沈和微就干脆抱着他,扯过被子盖住他的腿,拿出手机,搂着陆晚星打了个电话。   当他把陆晚星的症状描述为“嗜睡”、“胃口时好时坏”、“干呕”时,自己突然静了静。   听完以后,对面也静了静。   过了片刻,医生先开了口:“考虑普通感冒、食物过敏、肠胃炎和怀孕。我现在过去。”   几乎是话音刚落,沈和微就程序性地答了声“好”。   对面准备出门,当然挂了电话,但沈和微的手机还举在耳边好几秒钟。   半晌,他才低头,转过脸看陆晚星的动作有些僵硬。   回家后,他身上穿的正装还没换,只脱了西装外套,刚才在浴室又跪又抱人,衬衣领口有些凌乱,满脸不好形容的表情。   眉头是微皱的,但不是不高兴。   可怎么也归不到高兴的行列。   陆晚星就被他抱在怀里,他与医生简单的几句对话,当然听到了。   两个人的视线对接,沈和微先松了紧紧搂着陆晚星的手臂,紧张时肌肉收缩、愈发硬实的上身也稍微退开,不再贴着陆晚星的后背。   虽然陆晚星还坐在他腿上,但他整个人都要退避三尺,好像陆晚星是什么危险易燃易爆品,叫他不敢轻易去碰。   这段时间以来,许多细节都是有迹可循的。   陆晚星认真防着他的蛮力亲热,常拿屈起来的膝盖顶着他压下去的身体。   正常走路路过他,都要稍微往旁边绕一步的样子,好像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动物躲着大怪兽。   前天中午,陆晚星要午休,两人前后脚进了卧室,沈和微突然把他打横抱起来,自己脸上在笑,但陆晚星两只手紧紧抓着沈和微肩膀上的衬衣布料,呆呆得不敢动,被吓得脸白了好一会儿,沈和微亲了两下才发现,把他轻轻放回床上才哄好。   可沈和微只把这些当作陆晚星终于肯对他袒露肚皮以后的娇气,心里受用得要命,更忍不住越发上赶着犯贱。   陆晚星还格外在意有人在他面前抽烟,专门打通后装修出来画画的房间,也基本不去了。   这么说,陆晚星该知道自己……   知道什么?沈和微却不敢去想那两个字。   他不说话,陆晚星也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又原样靠回他肩头。   只因为刚才吐得太厉害,所以呼吸间还能听到鼻音。   沈和微的手抬起再放下,重复两次,才终于盖上陆晚星的手背,搂回他身上:“宝宝。”   陆晚星闷声咕哝:“不许肉麻。”   沈和微攥了攥他的手,低下头,凑近陆晚星,感觉陆晚星温热的鼻息扑在脸上,也感受陆晚星的信息素,声音低哑道:“告诉我。”   此时已是图穷匕见的时候,陆晚星还在做无谓的抵抗:“听不懂你说什么。”   沈和微的怀里很热,陆晚星也很依恋地靠着他,完全没有想要离开的意向,这原本是会令沈和微大大放松的时刻。   可那一层突然出现的,透明的,陆晚星不肯去戳破的屏障,又叫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没处放。   脑袋里不知滚过些什么念头,呼吸开始一下比一下沉,来回抚摸陆晚星小臂的动作,也慢慢变得像是刻板行为。   家庭医生一行人来得很快,沈兆岭的年纪大了,老宅这边的医疗配备不能有挑得出错的地方。   沈和微最近有很明显的圈地盘的行为,不知道他自己发现没有,总之陆晚星发现了,所以在用人敲门以后,把家庭看诊的地点确定在了楼下不常用的小书房,没叫他们进卧室。   沈和微很严肃很周全地带着陆晚星下了楼,医疗车上的基础设备很齐全,抽了血,做完B超,等早已经知道的结果的时候,也想见医生的陆晚星主要问了些这几天积累下来的问题。   诸如睡觉时平躺和侧卧哪种更好,没标记就怀孕对孩子的发育有没有影响。   他这一次其实属于意外怀孕,没有提前吃叶酸,也比较担心。   结果出来得很快,跟陆晚星谈话的医生看完,告诉他一切都很正常,给陆晚星和沈和微指着介绍陆晚星生殖腔里的孕囊。   “你看,这里是胎心,胎芽,他发育得很好,是个很有活力的小家伙。”   随着这句话,那一团暗色的图像,在陆晚星的眼里,突然就有了温度,与他同呼吸共命运,建立着这个世界上最为特殊的一种亲密关系。   陆晚星从医生手中接过那张小小的方形图纸,不知为何,感觉到满心的酸和涨。   但是沈和微搭在他肩上的手松了又紧,已经没有在看B超,问医生:“他吐得很厉害,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医生道:“如果陆先生吃的食物之前没有过敏,那呕吐就可能是早孕反应。食欲降低也是正常现象,过了这个阶段就好了,可以试着吃一些不排斥的开胃的东西,话梅、猕猴桃,都可以试试。”   “不过,怀孕后突然过敏的例子也不少,您跟先生自己也要多观察。”   沈和微又说:“我一直有避孕。”   他的避孕药就是这个医生给开的,当然知道,只问了两个问题,就有了答案。   避孕药只能用在平时,Alpha的易感期和omega的发情期还要加上抑制剂才管用。   不过这孩子不是在沈和微那次易感期怀上的,算日子,是在沈和微追去陆晚星的学校的那一晚。   医生也有些尴尬:“您的信息素峰值升得太高,这是我们开药时没想到的。”   简而言之,他跟陆晚星的契合度那么高,身寸得多,避孕药的用量也理应跟着加大。   信息素峰值那么高,生理本能想跟陆晚星传宗接代想疯了,追到公立美院那晚,看着人模人样,但其实差点没捅破陆晚星的生殖腔,寻常用量的避孕药,哪里拦得住他。   医生答完,是个正常人都该听出来,沈和微吃着避孕药把陆晚星干怀孕的离谱程度,陆晚星默默扶额。   医疗车驶出沈家大门时,正赶上沈文华回家。   他快步进门,还没看见陆晚星,就叫他的名字,问怎么了。   陆晚星扬声说没事,低着头,还在看手里那份还热乎的化验单。   等沈文华走过来坐在身边,就递给他,两个人挨着头一起看。   十天前出的那份报告上,写着“孕五周半”,今天,就变成了“孕七周”。   刚才医生说,一切正常。   他真的有在陆晚星的生殖腔里,乖乖地,一天一天地长大。   上次去医院,陆晚星就知道了,是个男宝宝,准确的第二性别,还要过段时间才能查到,不过医生说,看化验单的结果,大概率会分化为omega。   沈文华问了一堆问题,陆晚星从提问者变成解答者,两人絮絮叨叨,靠在一起说个没完没了。   半晌,见购物回来的沈文华开始从袋子里往外拿买的婴儿衣服,粉的黄的蓝的,什么颜色都有,样式又可爱,不久前还吐得两眼发红的陆晚星被萌得吱哇乱叫,大有再聊两小时的趋势,沈和微才道:“爸知道?”   沈文华已经又拆开一顶巴掌大的猫耳朵小帽子,反问:“你不知道?”   沈和微简略道:“知道。”   现在确实是知道了。   沈文华也不戳他伤口,道:“开心吧。我都快开心死了。但是不能跟外人讲,祖宗留下来的说法,好消息三个月之前都不能讲,你记住。”   沈和微没再接话,把注意力全部分给陆晚星叫他看的小衣服上,说:“好看。”   他再看两眼,握着陆晚星的手,拇指在衣料上蹭了蹭,又说:“很软。”   三个人正坐着说话,钟语欣打电话来了,说沈和微带走了露露的电话手表。   用人把他的外套找出来一摸,果然在他口袋里。   是露露随手解下来,让叔叔帮他拿一会儿,后来忘了要回去。   沈文华说叫人去送,钟语欣说他们马上就到,说话间,沈和栋的车已经进了沈家的老宅大门。   一家四口热热闹闹地进来,客厅中央的地毯上散着那么多小孩儿衣服,钟语欣也来了兴趣,走过去,跟沈文华和陆晚星一件挨一件得研究。   她有心给陆晚星灌输一些妈妈经,但刚说了几条,陆晚星就露出点“太过高深不是很懂”的表情,反而沈和微听得认真,钟语欣的辅导对象就换了个人。   时间不早,他们也不多留,就要走了,沈和微送到门口,问一点没表现出惊讶的沈和栋:“你也知道?”   沈和栋“啊”了声,说:“前几天就知道了。”   沈和微面无表情地问身边的沈文华:“不是说不能告诉外人。”   沈和栋好笑地拍了拍车门:“你还记得我也姓沈吗?”   钟语欣也笑,叫沈和栋别说了,沈和栋已经上了车,还是没忍住,降下车窗道:“倒是你,知道还没超过俩小时吧?比起来咱俩谁更像外人?”   沈和栋没舍得马上走,停在原地欣赏了好一会儿沈和微的表情,内心奇爽。   陆晚星早就困了,被这么一打岔,精神了一会儿,身体上的难受过去了,困劲儿就又回来了。   打了一个哈欠,就被沈和微抓去睡觉。   沈文华也不整理小衣服了,到处给熟人打电话,不能直说,只拐弯抹角地问孕吐怎么缓解。   陆晚星躺在床上,沈和微洗完澡,罕见地还没睡着,两个眼睛亮晶晶地跟着沈和微走近的身影。   沈和微一条腿跨上床,垂眸看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陆晚星。   刚才去洗澡时,他尽力冷静过,又好半天,那一脸严肃才转变为一个好气也好笑,还带点无可奈何,带点恼怒,带点惊喜的表情。   总之是五味杂陈,千言万语不能表述其中万分之一二。   他盯着陆晚星的脸,好像要看出个洞来,最后才低声说:“瞒着我,嗯?”   陆晚星抿抿嘴,眼睛骨碌碌一转,道:“就不想给你知道。”   沈和微把手捂热了,才伸进被子底下,去碰陆晚星细滑的脖子,两根手指掐住陆晚星的下巴,抬起陆晚星的脸,默不作声地看着。   陆晚星也看他,不过没多久,就眨眨眼,困了。   沈和微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也控制着手上的力气,还是盯着陆晚星。   他怎么敢忘了陆晚星上一次怀孕时,问他“需要吗”的场景。   他欠陆晚星的太多了,那两次毫无道理的分手,那叫陆晚星生活停滞、痛不欲生的24针,那个只来了几天的孩子,已经叫他奉上心脏都无法偿还。   现在,陆晚星却又要生下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孩子,陆晚星跟沈和微的孩子。   沈和微自虐似的想从陆晚星的脸上发现点什么,慌张、无措,埋怨,甚至是后悔。   可是都没有。   陆晚星只是一脸要沈和微吃点小亏的得意洋洋的表情,好像还不知道真正吃亏的人是他自己。   沈和微俯下身去,看脸色是已经有些发狠了,回到了医生们来之前的那个状态。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不可能再叫你走开。”他几乎是说几个字就停顿一下,喉头哽得厉害,“陆晚星,说什么试试,我不会管了,你到底知道吗。”   陆晚星道:“也不是我自己故意想怀的。”   他拉起被子,遮住半张脸,眼神看着懵懵懂懂的,好像还要勾沈和微,好像怕沈和微的心在他面前还不够软:“不是你弄的吗,还凶什么凶。”   沈和微怎么舍得凶他。   沈和微恨不得为他死了算了。   在这样的沈和微面前,陆晚星终于愿意表露点自己的脆弱,愿意给沈和微一点坚定的回应。   他的眼睛也有些红,按着沈和微的后颈,两个人抱在一起,陆晚星说:“我十九岁就跟你在一起,过了这么久,是个雪人也该捂热了,我自己都不怕,你怕什么?”   沈和微跟他贴着脸,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后颈,感觉心脏拧着痛,好半天,才咬着牙说:“我怕你委屈。”   陆晚星走了最难的这条路,不是因为胆子大,更不会是喜欢碰得头破血流。   相反,他一直都胆子小,像蜗牛,要把触角深深地藏起来,除了丁凡惠,沈和微是他第二个肯探出来好奇摸索的人。   他也记仇,从始至终,只原谅过沈和微给他的委屈。   沈和微有多感到自己幸运,就有多后悔。   要是有得选,他不愿曾做过陆晚星的雪人,要一直做陆晚星的壳。   想保护他,让他安安心心地缩着睡觉,总之别再受一点委屈了。 第四十章   在陆晚星睡着之前,沈和微赶着先把要紧的一件事儿办了。   他往陆晚星的枕头底下伸手,掏出白天陆晚星说的红包:“喏,压岁钱。”   陆晚星把红包举在脸的正上方,转来转去地看,研究上面的烫金图案,嘴里说:“结了婚还有压岁钱?“沈和微说:“什么时候都有。““以前没有。”陆晚星道,“这是第一次。”   沈和微不显得尴尬,也不提前两年两个人没有一起过的年他都给陆晚星转账,但是陆晚星没收的事,承认道:“以前是我……”   陆晚星打断他:“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有给过你。“他看着沈和微:“你记不记得,我给露露发过几千块钱红包。“沈和微点点头,陆晚星说:“六千八。其实,第二天我就从你给的卡里把钱转给我了。“沈和微确实不知道这事儿。   那张卡里的钱哪里只是几千,连替沈和微注意账单动态的助理,都没把区区一条转账放在心上。   陆晚星道:“我那时候实在是太穷了,六千八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沈和微道:“对不起。”   陆晚星道:“知道我和你算这么清,是不是又伤心了?   “没有。”沈和微说,“多算点,都赔给你。“   “你以前还说这里不是我的家呢。““是你的家。”沈和微说,“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陆晚星是真困了,面对沈和微翻了个身重新把红包塞回枕头底下,喃喃道:“年还没过完呢,再压几天。”   过了几秒钟,他又睁开眼,冲沈和微伸出手:“肚子里的宝宝说他也要。”   沈和微给他娇气得肝疼,歪身躺下,把陆晚星隔着被子一搂,撸狗似的,来回摩挲陆晚星的脑袋。   陆晚星半睁着眼,不依不饶的:“宝宝也要。“沈和微勉强揉够了,艰难下床,拿了钱夹给陆晚星。   里头大多是卡,现金不多,跟刚才陆晚星那个红包里的更没法比。   陆晚星懒得再去洗手,所以只翻开看了看,意思了一下,暂时想不到什么可以用来折腾沈和微的,又实在太困,终于睡了。   第二天是大年初二,该本家最亲近的亲戚互相轮着吃饭了。   因为沈兆岭还在,所以沈和微家还是最传统,不去酒店,就摆在家里招待人。   这种时候,哪家的情况都一样,聚在一起就免不了带着孩子,所以仍旧没人抽烟。   陆晚星看了一会儿亲戚打牌,就被露露抓走,去跟她妹妹一起玩七巧板。   没多久,沈和栋也找来了,坐在一边,看他的两个女儿,满脸老父亲的慈爱,那一身正装都挡不住。   沈和栋一向是温和有礼的性格,这样的表现顺理成章。   沈和微会是个什么样的父亲呢?陆晚星发觉自己有些想象不出来。   沈和栋见陆晚星看过来,便说:“工作是怎么打算的?”陆晚星刚查出怀孕,就第一时间通知了团队。   这几天,就他这段空白时间的安排,也大概出了个计划。   他们这一行,可以说是越老越吃香,讲直白点,死了最值钱,没有耽误了风头的说法,陆晚星休息的这一年,团队继续参展即可。   陆晚星大概讲了两句,沈和栋道:“你嫂子也说,你年纪这么小,别耽误了就好。”      他与沈和栋闲聊几句,在那边陪长辈们说话的沈和微也过来了,说梨汤好了,叫陆晚星去小厨房喝。   陆晚星起身跟他走,路上,沈和微随口问:“跟大哥说什么呢?”陆晚星道:“没什么。”   沈和微转头看他:“没什么是什么。“陆晚星道:“就是随便说两句话,谁能记得住?你跟叔叔们说了什么?” “说子公司年后动几个工程,预计多长时间,说二环那两个商场,要……”   “沈总记性真好。”陆晚星真心实意道,“我可以喝汤了吗?“沈和微去找他之前,就已经盛好放在桌上了,只不过太烫,怕他端不住,才叫他过来喝。   闻言,小心把碗朝他手边推了推,顺手拿了个汤匙。   陆晚星喝得惯这个味道,一勺接一勺,半碗就下肚了。   他舀着两块拇指肚大小的梨肉嚼着吃,沈和微就坐在他身边,突然说:“上学的时候,喜欢我的人比沈和栋多。”   陆晚星看了看他,沈和微继续道:“人家找他,都是为了让他帮忙给我送水,跟他要我的电话。”   “是吗。”陆晚星又喝了一口,“那你收了吗?给电话没有?”沈和微自说自话:“你说,是不是因为我比他帅。”   “我觉得你们俩长得挺像的。”陆晚星说,“你收了吗?”沈和微的脸都黑了:“哪里像?我像我爸,他像他妈。“陆晚星说:“好吧。”   过了半天,陆晚星喝完了,有点撑,靠着椅背稍微展了展肩膀,沈和微道:“而且人家都两个孩子了,跟嫂子的感情有多好,你也知道吧。“陆晚星点头同意:“是啊,结了婚确实就立刻没有吸引力了。”   沈和微噎了一下,陆晚星才摸摸他的手,笑眯眯道:“不过我看你还是挺帅的。”   等陆晚星走了,沈和微顺手把他喝汤的碗洗干净,在哗啦啦的水声里,才感觉自己够酸的。   晚上吃饺子不用加醋了。   家里人多,热闹,陆晚星的精神也好,睡得比前几天晚,不过还是没能熬过大部队。   沈和微陪打牌的只陪到十二点,就收了手。   临走前,沈文华还冲他扇了扇手,看口型说的是:“快去吧。”   陆晚星睡熟了,但沈和微靠过去没多久,就习惯性滚进沈和微的怀抱,两人的胳膊往对方的腰上一搭,是个很契合的姿势。   不过第二天醒来,总是会变成陆晚星背对着沈和微被抱住。   陆晚星睁开眼,从沈和微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动了动腰,沈和微才把手臂松开一点。   他想转身,但是感觉手指上有点不一样,拿起来一看,是一枚戒指。   婚礼那天,两个人交换的,后来被陆晚星摘下那枚。   陆晚星回过头,看了装睡的沈和微一会儿,重新把手放回去,也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过完了年,他们也没离开沈宅回自己的小家。   因为陆晚星的孕反只消停了几天,后面就一天比一天严重。   到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几乎吃什么吐什么,有时候只是看到沈和微端过来,都要立刻吐一场。   他瘦了四斤,肚子却没停下长,脱掉衣服以后,因为瘦,反而在他身上还更显眼。   陆晚星几乎什么事情都不做,白天换着地方坐,能发呆是最好的,能暂时忘掉混身的不适跟恶心。   到了晚上,睡得断断续续,在沈和微眼里,他几乎是整夜的失眠。   话也很少说了。   任谁看在眼里,他都不是心情不好,而只是单纯的难受。   沈和微不可能不焦虑。   他焦虑得过头,可从在公立美院开始,陆晚星就接管了他的抑制剂和镇定药物使用权,照医嘱的量每天发放,对这种状态下的沈和微来说,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对两人孕育后代的激动几乎是很快就被完全冲散,剩下的,只有无计可施的挫败,和恨不能以身相替的无力。   大早上,陆晚星又吐了一次,呕到胃部习惯性疼挛。   好久停不下来。   沈和微雷厉风行把他带去医院,但饶是医生,对早孕反应也没有立竿见影的妙招。   他看着面前这一对夫夫,omega深受孕反折磨,面色发白,大概睡得也不好,眼下一层浅浅的青色,倍感疲倦。   而那紧守在一边的Alpha虽则西装革履,面色冷淡,但事实是已经在暴走的边缘。   沉默片刻,医生用猜测的语气道:“Alpha的信息素。可能也会对孕期Omega和宝宝产生影响,您可以试着平静自己,不要这么焦虑……可能会好一些。“沈和微冷声道:“我只听过孕期的Omega需要自己 Alpha的信息素安抚。”   医生再三犹豫,最后还是说:“您,您没有标记先生,从理论上讲……是不被需要的。“沈和微不傻,将这话解读一番,意思就是他跟陆晚星在路上遇见的任何一个Alpha没什么分别,非要说,现在陆晚星肚子里这个崽很排斥他这个天天围在陆晚星身边大放信息素的Alpha。   所以,他在他自己崽子那里的地位,可能还比不过一个路人。   回沈宅的一路上,沈和微把车开得很稳,几乎没有过一次大的颠簸,但陆晚星还是吐了,他匆匆忙忙地下车,冲进最近的洗手间,又是一场撕心裂肺的呕。   沈文华追着进去,帮他拍完背,再漱口,才问医生说了什么。   陆晚星摆摆手,沈文华就冲沈和微露出了埋怨的表情:“瞎折腾,这有用么?“沈和微咬了咬牙,最后皱着眉道:“那就看着他吐?“他从沈文华手里接过陆晚星,两人一起上楼。   陆晚星靠在床头,缓了好一会儿,才说:“也许医生说得对。“沈和微道:“什么意思?“陆晚星道:“要不,我们分开睡几天。”   他的手放在肚子上,对沈和微好声好气道:“他不认识你,可能是害怕。”   沈和微用很平常的语气道:“我是他爸,有什么好怕的。“陆晚星就当他答应了,低下头,看自己的肚子,还是小小的一个包,轻声说:“试试嘛,又不少快肉。”   当天晚上,沈和微依言去了别的房间,陆晚星没有觉得跟之前有多大区别,但又想可能是时间太短,再过几天看看。   过了两天,他半夜迷迷糊糊醒来,很想喝水,如果沈和微在的话,立刻就去倒好了,但沈和微不在,陆晚星坐起身,清醒了一会儿,才下地出了门。   他推开卧室门,看见脚边一个抱着膝盖坐的人。   不等陆晚星开口,沈和微先问:“要喝水?”陆晚星点点头,沈和微就起身说:“我去倒,你回去。”   等他去接了水,陆晚星喝了半杯,放在床头,沈和微就转身要走了,陆晚星叫他:“你过来。”   沈和微背对着他,没有动作,陆晚星说:“沈和微过来。”   沈和微垂着眼转过身,也不看陆晚星了,过了会儿陆晚星说:“生气了?”沈和微才突然抬头。   灯光太暗,看不清楚,他的眼神好像都有点散了,眉目很阴沉,因为咬着牙,下颌的线条微动,一下一下的呼吸带动胸膛起伏,头微微低着,靠近陆晚星,要发疯,又像只是委屈。   “没生气。”他急着解释,陆晚星难受得快死了,他有什么气好生,“我就是想你。“不知道是不是陆晚星在孕期的缘故,离开陆晚星对什来说变得比以往更难做到,可他又不得不做。   陆晚星拿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沈和微看过来的眼神立刻就浓郁起来。   陆晚星说:“我也想你。”   两个人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沈和微想着让他休息抽手要走,陆晚星说:“去贴个隔离贴,跟我睡。”   这提议太美妙,美妙到沈和微等了几秒,才开口反驳:“可……”   “我觉得没有用。“陆晚星说,“你也看到了,该吐还是吐。而且我晚上也睡不好。“沈和微去找隔离贴的动作很快,几乎下一秒,他就抱着陆晚星睡到了一张被子里。   他没能忍住,把陆晚星抱得很紧,不敢碰陆晚星的肚子,胳膊横在陆晚星的胸口,要把陆晚星嵌进怀里一样。   他的鼻尖在陆晚星的后颈上蹭,寻找着甜蜜的玫瑰味道,又在上面轻啄细吻,嘴唇留恋着,不肯离开,陆晚星后知后觉,这几天对他的忽视,所以尽量放松自己,给他点安全感,好久,沈和微才停下动作,在陆晚星身后哑声道:“比杀了我难受。“这一场,把沈和微折腾得够呛,差点引出分离焦虑的反复,好一阵子才恢复正常,反倒是陆晚星的孕反一天天减轻。   除了胃口还是不太好,也懒得动之外,吐倒是完全不吐了。   这天下午,沈和微风风火火地进门,在院子里就扬声喊:“陆晚星!“迈了两大步,站在原地,又叫:“老婆!”   过了会儿,陆晚星果然出现在二楼卧室的窗口,沈和微仰着头,叫他:“下来。”   陆晚星推开窗,胳膊支在窗沿,稍微探出点头,看着不太有精神,表情也不是很乐意,问:“干嘛?““你先下来。”   沈和微两手插腰,风衣衣摆拦在腰后,鼻梁上架一副墨镜,遮住半张脸,但仍能把他的笑容看得清楚,“慢一点走。”   陆晚星又问了两遍,沈和微还是很有耐心地卖关子不肯说,他才下楼走到院子里。   沈和微等在门口,立刻抓了他手腕。兴致是高昂的.但脚步很稳,往院门外去。   那儿停了辆帕加尼风神。   陆晚星之所以能认出这辆车,是因为之前社交网站上关注的人转到首页看到的。   线条流畅,浑然天成,说是商品,更像一件艺术品。   他根本忘了自己点过赞,只当沈和微也喜欢,但也知道,他的驾照到手不久,这车却不是现买现有的。   沈和微把钥匙放在他掌心,说:“新玩具。”   陆晚星就顺手把他看着的确很酷的墨镜也摘了下来给自己戴上。   沈和微很配合他的动作,还弯了弯腰。   陆晚星钻进驾驶位,沈和微跟着上了副驾。   沈文华追出来,虽然没有出言阻拦,但也不是很赞成的表情。   沈和微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回头叫陆晚星先把安全带系上。   “哦,哦。”陆晚星扯着安全带,不算很紧张,但免不了还是手足无措,“我忘了。“沈和微什么都没有帮他做,只是提醒他,耐心告诉他车上每一个最普通的按钮和操作。   “记住,我们轻轻地踩油门,好吗?“陆晚星点点头:“往哪开?”“往前走。”沈和微说,“现在换换脚,刹车,油门,能找到吗?“陆晚星听他的指挥动作,同样认真点了点头:“能找到。““挂档。”沈和微握着陆晚星的手演示了一遍,“捏着这儿,往后拉,驻车、倒车、空档、前进。   他重新推回去,陆晚星低下头,很板正地自己操作了一遍,最后停在前进档。   沈和微说:“很好,看前面,轻轻踩油门。”   马路两边的行道树开始后退,陆晚星坐得笔直,叫沈和微来看:“动了。”   “嗯。“沈和微说,“不怕,往前看。“陆晚星问:“要再快一点吗?““没事。”沈和微说,“慢慢来。“沈文华在原地看着他们好半天,才等到那辆车开始以二十迈左右的速度往前挪。   沈宅外头这条路笔直宽阔,又基本没什么车,二十分钟后,陆晚星回来了,回来的速度是五十迈左右。   他听着沈和微缓和的指导:“慢慢踩,到最后,就现在,松一点刹车,再踩下去,对。“车稳稳地停在沈宅院门口,陆晚星降下车窗,激动得脸蛋发红,叫沈文华:“爸爸!“   “真厉害。“沈文华走过去,一手撑在车顶,俯身打量车里头,又看陆晚星,“自己开出去又开回来?“   陆晚星坐得笔直,后背根本没有挨着座椅,频率很快地点了两下头,星星眼看着沈文华:“是的!“   沈文华大笑,莫名想起刚才沈和微迈进院门走的那几步,还有脸上的神采,是久违的意气风发。   他摸摸陆晚星的脑袋,又说了一遍:“真厉害。”   陆晚星的心情大好,又受到鼓舞,本就不多的紧张情绪退了大半,刚到手的玩具就在手边,只觉得手痒,缠着沈和微,想再绕盘山公路转一圈。   沈和微先没说话,陆晚星不做声地晃晃他的手,把脸凑近了,眼巴巴地望着。   好一会儿,沈和微道:“也可以,但是有条件。“陆晚星即刻有些蔫了,没有像沈和微预想中那样,接话问什么条件。   沈和微只好说:“晚饭多吃点,好不好?“陆晚星也不立刻答应,只问:“还有呢?“沈和微看他那个可怜的样子,只想吻一吻他的嘴唇看他是否真的这样好欺负。   两人就在自己家院门口站着,周围半公里没有别的住户,也没必要忍。   沈和微先伸出手,搂住陆晚星的后腰,确保他站得稳,才在他嘴巴上碰了一下。   “我还能有什么条件?”沈和微亲完了,也没退开太多,垂着眼看他,表情和语气都很严肃,“你不吃也不动,我担心。知不知道?“陆晚星道:“医生说,这个阶段过去就好了,不用太担心。”   “不要转移话题。“沈和微道,“条件答应吗?”陆晚星认真考虑了一下,不太想做自己不能保证的承诺,抿抿嘴,说:“那还是算了吧。“沈和微抓住他没让他走,两个人又开着车转了一大圈。   不知道是不是沈和微在身边的原因,陆晚星上手很快,还跑了一段八十迈。   陆晚星的晚饭吃得依然不算多,但比起前几天,又确实大有进步。   饭后,两个人照常去沈宅后院的一大片冷杉林的小径中散步。   天还没黑透,夜风也不算太凉。   但为了防止感冒,陆晚星穿得很厚,还围了围巾,挡住半张脸。   下午开了将近一小时的车,这会儿只走了平常三分之一的时间,陆晚星没有说累,但是步子很明显地慢了。   沈和微带他折返,路过不知多少年前安置在小径旁的长椅,沈和微摘下手套,大致扫了扫灰,跟陆晚星坐下。   两个人挨肩靠着,面前是一大团呼出的白雾,因为穿得很厚,所以并不感觉到太冷,反而清冽的空气使人感到头脑清爽。   过了一会儿,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望向在市中心很难见到的繁星密布的天空。   星子也带着冷感,在深深的蓝到发黑的天幕上,显出清晰的轮廓,一点一点,彼此挨得极近,但同样分明。   陆晚星的信息素是生活中很常见的像玫瑰一样的味道,但因为不在发情期,所以比那些用香精调过的日用品要淡得多。   在这样空阔的场地里,空气也干净,才感受得明显一些。   沈和微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把他搂在怀里,侧过脸,在他露在围巾外面的一点点耳尖上亲了亲。   温热的嘴唇碰上耳尖冰凉的皮肤,陆晚星躲了一下。沈和微用了点力气,没叫他躲开,贴着他耳朵低声说:“宝贝儿,你好香。”   陆晚星的脸就有些发烫了。   他的手给沈和微揣在口袋里,此时十指交握,被沈和微摩挲着指尖,两张脸也紧紧挨着,呼吸相闻。   陆晚星慢慢转过脸,在穿越树林而来的夜风里,满天星子的天空下,跟沈和微接了一个很轻,但也很长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