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克制一点》作者:松子茶 段执:我不。(s气小狼狗×冷淡大美人) 文案: 段执以前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直到他遇见了季书言。 季书言肤白貌美,才华出众,气质清冷,堪称完美无缺,就是照着段执的梦中情人长的。 只有一个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他是段执好兄弟的舅舅。 段执想,问题不大。 年龄不是问题,辈分不算差距。 他居心叵测地问季圆:“你舅舅这样的才俊,也该找个舅妈了吧?” 季圆猛烈点头:“我也觉得!你们段家要是有什么温柔可爱的姐姐姑姑,一定要给我舅舅介绍一下,肥水别流外人田!” 段执满意了,摸了摸未来大侄子的狗头,“包在我身上。” …… 许久以后的季圆:“tui!大骗子!王八蛋!” . 和段执交往后,季书言每天都在烦恼,年下男友哪里都好,就是太爱撒娇了。 他冷静上网咨询:男朋友太黏人了,小狗一样,一分钟不见就嗷呜。请问在不丢掉的情况下,怎样让他安静一点? 十分钟后,他被禁言了。 “秀恩爱滚啊!” . 又名《关于我被侄子的好兄弟盯上这件事》 年下 一见钟情 花式追老婆 长着渣男脸却意外纯情的s气绿茶攻×看似高岭之花其实很心软的冷淡大美人受 第1章 我可以解释 季书言一回到家,就注意到玄关的台阶下放了两双大小不同的球鞋。 小的那一双很显然是季圆的,而另一双,季书言想,多半是段执的。 他侄子季圆在 A 大读书,大二,因为离家近,隔三差五就要回来,段执是季圆的室友里关系最好的那个,也经常过来。 一般来说,季书言是欢迎季圆的朋友过来的,他虽然喜欢清静,但季圆的朋友们也识趣,不会太过打扰。 但唯独段执,季书言想,其实也可以来得不用这么频繁的。 他换好鞋子,走上了台阶,果不其然看见段执和季圆并排坐在沙发上,两个人不知道在聊什么,膝盖上都放着电脑,季圆的手比比划划,穿着件白色 T 恤,脖子里戴着季书言刚给买的玉观音,一晃一晃。 段执则一只胳膊靠在沙发上,神色认真地盯着季圆,微微蹙着眉,琥珀色的眼睛映着灯光,如清泉微动。 这两个年轻人都是天生的好相貌,坐在一块儿也赏心悦目。 但不同的是,季圆虽然五官精巧,却是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长相只能说可爱,而不是帅气,明明都二十了,还总被当成高中生。 段执就不一样了,身高接近一米九,宽肩窄腰长腿,一张脸轮廓分明,五官深邃,锋利得无可挑剔,偏偏又是多情的桃花眼,瞳色偏浅,看人的时候欲语还休,撩得人方寸大乱。 总而言之,一股骚气。 以上均来自季书言的主观想法。 没办法,他跟段执一直气场不太合。 . 他拎着购物袋进去,沙发上的两个人听见动静一起转了过来。 季圆看见他立刻从沙发上起身,开心地蹦哒了过来,把头埋在他肩上,“舅舅!” 季书言笑了笑,摸了摸季圆的脑袋。 季圆说是他侄子,其实跟亲生儿子也差不多了,他姐姐和姐夫去世得早,季圆八岁就失去父母,之后就一直跟着他,算是他一手养大的。 他这么多年没结婚,也有季圆的原因,总怕别人对季圆不好,又怕季圆觉得受到了忽视,到后来干脆就算了,觉得独身也挺好。 季书言拍了拍季圆,让他从自己身上下来,抬头看见站在后面的段执,笑容淡了淡,“段执也来了啊。” 段执倒是很客气,笑起来也人畜无害,“我又来打扰季叔叔了。” 季书言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好在另外两人也知道他这冷淡脾气,都没在意。 季圆又对季书言说道,“舅舅,段执今天住在我们家。” 季书言下意识挑高了眉,“为什么?” 但很快他想起段执就在旁边,立刻又恢复了面瘫脸。 “我们今天要写编程作业,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就让段哥住下了,” 季圆一点感觉不到自家舅舅的纠结,十分理所当然,“明天去学校也就二十分钟,很近的。” 季书言一时没说话。 他抬头看了看段执,很希望段执可以识相点,自己圆润地滚蛋。 但段执跟他素来没有默契,完全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反而也笑眯眯地看着他。 季书言不得不点了头,“好吧,那你们晚上别忙太晚。” 季圆满口答应,“会的,我们保证不闹腾。” . 季书言回楼上换了居家服,下楼以后,却发现段执和季圆都不在客厅了。 他在厨房找到了他们,两个人都站在操作台前。 他敲了敲厨房的门,以示存在感,“你们在干什么?” “不干嘛,段执在准备晚饭,” 季圆回答道,“今天他做。” 季书言这才注意到,段执手里拿了个土豆正在刨皮。 他没想到段执还会做饭,走过去围观了一会儿。 段执娴熟地打蛋,切菜,剁肉,烧汤,忙得有条不紊,一看就是个老手。 季书言不由上下打量了段执几眼。 他记得段执家里条件很不错,也是个大少爷出身,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他还以为段执应该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没想到还挺接地气。 季圆在旁边也看得一脸惊奇,“段哥,我跟你认识一年多了,还不知道你这么会做饭。” 段执低着头,“高中在外面自己住了一段时间,就学会了。” 季圆看得跃跃欲试也想插手,却被段执推了出去。 “你去外面吃零食吧,” 段执说,“本来你也不会做饭,把自己烫了还要季叔叔给你治。” 季书言也说道,“你出去吧。” 但他自己却捞起了袖子帮忙,他一个主人家,哪好意思真的让客人一个人做饭。 他顺手拿过旁边一篮包菜,细细地在水流下清洗,出于医生的严谨,他连菜都要过好几遍。 段执也没装模作样地让季书言出去,而是跟他配合默契,一个炒菜一个洗菜,井井有条。 两个人站在一间不小的厨房里,却没什么交流,只有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段执盯着烤箱里转动的土豆饼,低声道,“上次的事情,谢谢季叔叔了,一直没机会当面和你说。” 季书言擦手的动作一顿,飞速地往段执手上看了一眼,那里一道淡淡的疤痕,已经愈合许久。 他知道段执说的是哪件事。 他们季家是开私人医院的,上个月,他本来都快下班了,却在医院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段执坐在椅子上,一只胳膊受了伤,血纱布都染红了,却还满不在乎。 季书言没有走过去,随手拉住路过的护士,问,“那边的人是为什么受伤了?” 护士也上了年纪,叹口气,摇头道,“还能什么,年轻人打架闹进医院,估计又是争风吃醋吧。” “不过对面好像更惨,” 护士想想,又吐槽了一句,“头破了还要去缝针。现在的学生,真的够莽撞的。” 季书言侧头看了段执几眼,也没多惊讶,因为这确实像段执会干出来的事情。 他在旁边默默看了一会儿,段执就算伤势不重,应该也是疼的,但他还在气定神闲地低头玩手机,仿佛伤得不是自己。 但他旁边站了个清秀斯文的小男生,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眼圈红红的,看着比段执这个伤员还难受。 季书言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更没特意走到段执面前表示关心,只是交代护士给段执开个单间休息,顺带免了医药费。 他本就没指望段执承他情,举手之劳而已,如果段执不提,他早就忘记了。 但现在既然段执自己提起来了,季书言擦干净手,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这不算什么,用不着放在心上。但你们年轻人去酒吧,一时上头也是有的,只是别总打架,对你和其他人都不好。” 他从银丝眼镜后望着段执,清冷漂亮一双的眼睛,眼尾轻轻上勾,看人的时候像羽毛轻抚过心尖,挠得人痒痒的。 其实他并不喜欢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年轻人冲动也不少见,他也没精力一一去管。 但段执毕竟是季圆的死党,他第一次见到段执就是在打架,这次还是因为打架,作为季圆的家长,他还是希望段执少惹点事,以免哪天殃及季圆这条池鱼。 . 虽然季书言说得很克制,但段执还是隐约感觉到,他的风评似乎又下降了。 段执自己也挺无奈的。 他不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吧,也从小到大都算众星捧月,从同龄人到师长,只要他想,都能讨得对方的喜欢。 唯独季书言,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初次见面就用一种戒备的眼神望着他。 但要说季书言对他态度多差,那也说不上,季书言对他一直客客气气的,从不阻止季圆跟他来往,也不在背后和季圆说他坏话。 很矛盾,却又有点可爱,像只恪守领地的波斯猫,高傲骄矜,对人不屑一顾,却也绝不会无缘无故地亮爪子。 段执想了想,解释道,“我不是跟人为了意气之争,我上次打架,是因为有人因为生意竞争,故意找了混混去我朋友店里闹事,还打了他们店的服务生,我正好在场,才动了手。而且我也不是打输了,我是被人偷袭。” 他说完没忍住,又补了一句,“后来我们也报警了。” 他也是遵纪守法的好吗?并不是季书言想象里打架闹事的小混混。 季书言上下打量他两眼,觉得这个解释勉强可信。 “那下次早点报警,” 他踮起脚,从柜子里拿杯子,“有事让警察动手,你们一群学生闹什么,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们。” 段执笑了笑,好脾气地应了,“你说得对。” . 段执的手艺意外的还不错。 季书言只做了个干锅包菜,其他的炖牛肉,西班牙土豆饼,茄汁豆腐虾仁,还有排骨冬瓜汤,都是段执一个人做的。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季书言的错觉,他乍眼看过去,好像都是他爱吃的。 应该是凑巧吧,季书言想,毕竟季圆吃得也挺开心的。 不过他喝了两碗排骨汤后,心满意足地摸了下肚子,觉得段执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留他住宿也不亏。 . 吃过晚饭,三个人就去各忙各的了。 季书言在书房里研究患者的病例,太过专注以至于忘了时间,等他再抬头的时候,杯子里的水已经冷透了。 离他进房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他伸了个懒腰,拿起马克杯,准备下楼去热个牛奶。 到了厨房,却发现段执也在,拿养生壶不知道在煮什么。 段执注意到他,问他,“你也来倒茶吗?” 季书言往前看了一眼,发现壶里是水果茶,立刻把茶杯伸了过去,“嗯,我也要一杯。” 在等水果茶泡好的过程里,季书言突然想起了晚上的睡觉问题。 他们家虽然是栋二层小别墅,但规划的时候房间却不多,二楼除了他和季圆的卧室,书房,就只剩下一个小客卧。 但那客卧已经被家政阿姨当成了杂货间,堆满了东西,要住人还需要收拾。 季书言看了段执一眼,“你晚上准备住哪儿啊?我刚才忘了,我们家的客卧里东西太多了,可能住不了。” 他低头望了一眼时间,这个点让段执再出去也有点不人道,一时还真有点着急。 没想到段执理所当然地回道,“我跟季圆住就行了。” 咔擦。 季书言听见了自己理智迸裂的声音。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段执,“你跟季圆怎么睡?他就一张床。” 段执比他还奇怪,“我们睡一张床上有什么问题吗,我们都是男生,在宿舍也是室友,没什么不方便的。” 问题大了。 季书言一时没说话,抱着手臂盯着那壶水果茶,脑子里却开始飞速旋转。 如果是其他男生跟季圆睡,他一定不会多想,但段执不行啊。 他跟段执接触的这半年里,早就注意到追段执的人有男有女,上回段执进医院,身旁也跟了个楚楚可怜的小男孩,泪眼朦胧地望着段执,一看就关系不清白。 总得来说,就是男女通吃。 如今他要跟季圆睡在一屋,季圆又单纯,那还不是羊入虎口。 季书言正在纠结,就听见段执的手机响了一下。 段执划开一看,手指碰到了语音,声音直接播放了出来。 对面一听就是酒吧这种声音嘈杂的地方,一个公鸭嗓一样的男声问道,“段哥你今天来南巷吗,我们今天这儿好多帅哥,保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段执给摁了。 厨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段执默默地把手机塞进兜里,看了季书言一眼,“我可以解释……” 季书言抬起手,“别解释了,不重要。” 他推了推眼镜,尽量心平气和道,“我刚想起来,我房间还是挺大的,里面的沙发也可以放下来当床,你就睡我那儿吧,我睡沙发上。” 总之,别想睡季圆房间里。 第2章 不告诉你 季书言单方面决定了段执的归宿。 季圆对此也没有异议,只是很奇怪他舅舅怎么突然如此热情好客。 毕竟季书言这人领地意识很强,连书房都不让家政阿姨进去打扫,全部自己动手。 现在不仅让一个不熟悉的人睡在自己房间,还睡他的床上,季圆很难不怀疑,等段执一走,他舅舅就会把床单和被罩都扔了。 季书言理直气壮道,“你房间太小了,床也是单人床,两个男生睡太挤了,段执怎么也是客人,让他住舒服点是应该的。” 说得好像有道理,季圆懵懂地点了点头。 “你早点睡吧,作业写完没有,” 季书言走过去,又摸了一把季圆的脑袋,“做不完就算了,明天再写也一样。” “快了,” 季圆苦着脸,“我还差一点,段哥已经写完了。” 季书言深表同情。 但他念医学院的时候,作业比起季圆只多不少,即使再溺爱孩子,他也不能像季圆高中时候一样,说出别写了这种话。 他只能拍拍季圆,“加油。” 季圆更难过了。 段执靠在门口,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了笑。 门内这俩舅甥,真是好一出 “父慈子孝”。 但是单从外表看,季书言一点也不像季圆的舅舅,虽然已经三十三了,看着却跟二十五六岁差不多,尤其是一双眼睛尤为漂亮,明若秋水,眼尾微微上勾,撩人于无形,偏偏他的气质又清冷淡漠,穿着青色的居家袍站在那里,宛如月下修竹。 两个人站在一起,说是兄弟还差不多。 季书言慰问完侄子,也没有在季圆房间多停留,道完晚安就离开了,经过门边的时候,他用眼神示意段执跟上。 段执乖乖跟着他走了。 两个人去了季书言的房间。 关上门的一刹那,季书言其实是颇为后悔的,他就不该让段执住进来,而是应该把段执丢出去。 他确实不喜欢陌生人碰到自己的床。 但他什么也没说,把卧室里那张灰色布艺沙发的靠背放下来,变成了一张简单的单人床。 “你先去洗漱吧,浴室里有睡衣,新的内裤,” 季书言淡淡道,“是我买大了的,应该合适你的尺寸。” 段执看了他一眼,“内裤也是大码吗?”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季书言一眼,“我觉得你的尺寸,可能不太合适我。” “……” “你爱穿不穿,” 季书言咬牙切齿道,“不穿就光着吧。” “我穿。” 段执闷笑了一声,进了浴室。 季书言倒在沙发上,觉得自己身心俱疲。 他再次确认,他跟段执真的不对付。 . 等段执洗完澡,季书言放下书,拎着他的用品也进去了。 他有点抗拒使用别人刚用过的浴室,哪怕这是他自己的地盘,心里上也会有点抵触。 但他走进去,却发现里面干干净净,连水迹也擦过了,像是有人知道他龟毛又洁癖,特意打扫了一遍。 季书言关上门,对段执有了一丝丝改观——还挺懂礼貌。 他仔仔细细冲完了澡,头发吹得半干,不再滴水,出来的时候,他本来径直想往沙发床那边走,却发现段执已经躺在了上面。 “你干嘛?” 他问道,“不是让你睡床了吗?” 段执在看手机,“不用了,你睡床比较习惯,我睡沙发就行。” 季书言扫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谦让来谦让去也没意思,大男人睡个沙发不值得矫情。 段执回复完消息,正想跟季书言说话,抬起头却一愣。 季书言穿着灰色的真丝睡袍,刚刚洗过澡,皮肤被水汽浸润过,脸颊微微的粉,连带眼睛也雾蒙蒙的,头发没有完全吹干,柔顺地垂了下来,比起白天里衣冠楚楚一本正经的样子,多了一丝温柔与脆弱。 段执喉结滚了一下,掩饰一般把头转了过去。 季书言却没注意到他的失态,坐到床边,躺了上去,满意地叹了一声。 他确实比较喜欢睡床,算段执识相。 “晚安,” 他说道关掉了房间的灯,只留下了对面墙上的一盏壁灯。 . 卧室里安静了下来。 段执平常睡眠都挺不错的,今天却难得失眠了。 他转过头望向床上季书言的位置。 季书言连睡姿都规规矩矩的,躺在宽大柔软的被子里,紧紧地闭着眼睛,浓黑的睫毛根根可数。 段执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 季书言听见他要和季圆一起睡,明明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现在却又放心地允许他留在自己的房间。 殊不知这才是真正的引狼入室。 傻乎乎的,段执轻哂了一声,三十几岁的人了,连警惕心都搞错了方向。 他收回视线,正想再尝试一下入睡,却听见季书言的声音冷冷地在室内响起。 “你还准备看多久?” 段执一愣,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季书言已经睁开了眼,眼神清明地望着他,带着一股被人打扰的不悦。 “你也没睡着吗?” 段执问。 季书言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他确实也不太适应房间里多个人,尤其是这人还直勾勾地盯着他,搞得他如睡针毡。 “睡着也要被你盯醒了,” 季书言坐直身体,拿起床头的水壶倒了杯水,又问段执,“你要吗?” 段执摇了摇头。 季书言慢吞吞地喝了半杯,两个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床边,明明就在一个卧室里,气氛却安静得有丝尴尬。 季书言头疼地想,家里还是应该收拾出一个客房,省得现在进退两难。 段执也察觉到了季书言的烦躁。 他的脸贴着柔软的灰色被面,这是季书言平常会用的,上面熏了一股淡淡的冷香,在夏日的夜晚很安神宜人。 但段执非但没静心,还因为这一丝香气格外躁动。 他盯着季书言,突然轻声问道,“季叔叔,你是不是因为讨厌我,才会跟我在一个房间就睡不着。” 季书言差点被水呛到,他用手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不明白怎么能有人这么直白。 偏偏段执还在对他笑,像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但季书言不是青涩的学生,他听得懂玩笑底下的真心。 段执长手长脚地躺在沙发上,高大的身体蜷在这张小床上多少有点憋屈,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季书言莫名被看得有点心软 现在的段执,比白天那个具有攻击性的他要乖巧得多,像个无害的大金毛。 他还没有说话,段执却已经先找了台阶的,“我开玩笑的,季叔叔你别放在心上。” 但季书言没接过这个台阶,他放下了玻璃杯,低声道,“没有,我说不上讨厌你。” 段执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季书言抿了抿唇,想着要怎么解释。 其实早在段执跟季圆来家里之前,他就已经见过段执一次了,在某个昏暗的巷子里。 路灯坏得半明半灭,段执一脸戾气地站在灯下,年轻俊美的脸宛如修罗般可怕,手上还抓着一个人的衣领,恶狠狠地盯着对方,而对方也全然不反抗,像瘫烂泥一样倒在墙上。 他当时只是路过,看见这情况悚然一惊,迅速上前阻拦,那个人也就趁机挣脱跑了。而段执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拿他出气,一言不发地从他旁边走了过去。 这件事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在家里见到段执,看清那俊美到艳丽的五官,他一下就想起来了。 但段执大概是不记得他了,毕竟他那天刚从医院回来,头发凌乱,戴着口罩,穿着臃肿的羽绒服,别说段执,季圆来了都认不出。 所以他对段执的起始印象,那真是相当恶劣。 季书言看了段执一眼,又说道,“其实在季圆带着你回来前,我就见过你了,当时你就在跟人打架,很凶。” 段执一惊,“什么时候?” 但他随即又想起来,自己打过的架还真不少,真不好说是哪一场,立刻又跟鹌鹑一样缩了回去。 他郁闷地想,他又不欺负弱小,揍得都是活该的人。 季书言看他这样,倒是觉得有点好笑。 “后来你来得多了,我发现你这人确实很能惹事,朋友多,麻烦也多,今天飙车明天逛酒吧,私生活好像也挺复杂,身边黏着一帮子莺莺燕燕,还有男有女。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对你保留态度?” 段执这下子憋不住了,非常想替自己辩解几句,“不是,我没有……” 他真不是乱搞的人,别的可以不解释,这个必须说清。 “但是,我也不瞎,” 季书言打断了他的话 ,“跟你接触了这半年,我发现你这人虽然惹是生非,但心不坏,做事还算光明磊落,也没少见义勇为,对季圆也挺好。” 季书言望向段执,清冷的眼眸比白天多了点温度,“整体来说,你就算不是正人君子,也不是个坏人。我承认我对你不够亲切,也觉得跟你性格不合,但这不代表我讨厌你。” 他还是觉得那天巷子里的段执很可怕,但以他对段执的了解,他不觉得段执是会无缘无故欺压别人的人。 只是他从小就是一板一眼的好学生,长大以后也冷静自律。段执却跟他完全不一样,平时笑嘻嘻的看着很好相处,发怒的时候却又像雄狮一样可怕,令人捉摸不透。 所以他们不适合当朋友。 季书言按了按鼻梁,“好了,别在那儿想东想西。我只是你朋友的家长,我对你的想法决定不了什么,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段执眯了眯眼,没想到自己在季书言这儿还能得到这样一副评价。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季书言。 季书言半闭着眼,坐在床头也腰杆笔直,确实像深宅大户里养出来的娇贵公子,天生就适合拿起手术刀,去救死扶伤。 半晌,他笑了一声,“季叔叔,你说错了一点。你的对我的看法很重要。” 季书言挑了挑眉,并不怎么信。 不过他也懒得管段执想什么,喝完水就又钻进了被子。 他刚打算培养睡意,继续入睡,但是段执却好像存心不让他好过,又来骚扰他。 “季叔叔,有一点我得纠正你,你作为医生要将讲究严谨吧,你怎么就觉得我私生活混乱呢,我连初吻都还在呢,可纯情了,我还没谈过恋爱,守身如玉到现在了。” 季书言:“……” 他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谁信啊? 当他是小学生吗? 就段执那业务繁忙的手机,动不动就有人在对面热情地喊段哥,段执要是能算纯情,他名字都倒过来写。 他不想搭理,段执却不肯放弃,还在喋喋不休,“反正睡不着,我们聊聊天吧,季叔叔,你谈过几个对象啊?” 季书言不甚其扰,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你问这个干嘛?” “好奇啊,” 段执拖长了声音,一米九的人,撒起娇来却不让人讨厌,“季叔叔你看上去一本正经的,一看就是个好人,跟你恋爱应该很幸福吧。” 段执说这话的时候闭着眼睛。 其实他听季圆提过一点季书言的感情状况,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还想听季书言自己说。 自虐一样,却又从心底滋生出羡慕。 “没什么好说的,” 季书言干巴巴道,“第一个是学校里谈的,那时候我姐姐姐夫刚去世,我要带侄子又要处理家事,不想耽误人家,分了。工作后又谈了一个,也是医生,两人都太忙了,又分了。后来就是相亲,去过几次都没遇见合适的,就干脆单到现在了。” 段执:“……” 还真是言简意赅,一点缱绻旖旎都没听出来,像在做工作报告。 他无奈地侧头看了季书言一眼,这么漂亮的脸,这么招人喜欢,却又这么不解风情。 不愧是季书言。 “季叔叔,” 段执低消了一声,“你这恋爱,怎么和工作一样认真简洁。” 季书言不觉得自己这平铺直叙的恋爱史有什么问题。 他对感情的态度一直很负责,但他并没有过电视剧里那种浪漫的,抵死缠绵的爱情,他认为生活应该平淡温柔,伴侣之间携手度过几十年,最后都会归于亲情。 可惜,其他人好像不这样想,所以两任女朋友都把他甩了。 他看了看睡在沙发上的段执,心里又有点好奇,不知道段执有没有喜欢过谁。 虽然他总想跟段执保持距离,却也不得不承认段执实在英俊得令人侧目,骨子里透出一股慵懒性感,轻轻一个挑眉就可以搅乱一池春水。 这样的段执总是受到无数人的追捧,只要他想,一天换一个对象大概也能排到明年。 但段执又好像对谁都是泛泛,没见他把谁放在心上。 季书言没忍住问了出来,“你问我这种问题,是你喜欢上谁了吗?” 众所周知,陷入感情漩涡的人才最喜欢问恋爱问题。 虽然表面上冷静克制,但堂堂季医生,品学兼优的好青年,其实是很爱听八卦的。 段执被问得呼吸一窒。 他抬头看了季书言一眼。 季书言正好奇地看着他,头发软软地贴在脸上,皮肤柔白,嘴唇红润,很好亲的样子,不同于白日的严肃正经,露出了一点懵懂的可爱。 他光是看着这样的季书言,心脏就快得像要跳出来了。 “有啊,” 他眨了眨眼,轻声道,“我很喜欢他,喜欢得连我自己都吃惊。” 哦豁? 季书言的耳朵竖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段执,“是谁啊,你告白了吗,被拒绝了?” 就很幸灾乐祸。 段执无奈地笑了笑,看着他的眼神却温柔缱绻。 “不告诉你。” 第3章 饭团 八卦欲没得到解决,季书言抓心挠肺的。 但段执显然不准备继续了,翻了个身把被子盖好,躺直,抬头冲他一笑,“晚安,季先生。” 然后就闭上了眼。 啧。 季书言想,段执果然还是不讨人喜欢。 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问不出来,也只能默默睡觉去了。 这一次大概是没人打扰,他睡得很快。 . 第二天早上,良好的生物钟让季书言在八点前醒了过来。他难受地皱了皱眉头,手摸索着拿起床边的手机,睁开一条眼缝扫了一眼。 七点五十五,离他的闹钟还有五分钟。 季书言叹了口气,人为什么要工作呢,又不是他自己想接手医院的。 最开始他只是为了好好养季圆才拼尽全力,如今季圆也长大了,他为什么还没退休? 他痛苦地思索了五秒,还是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撸了一把头发,准备去浴室洗漱。 等他路过沙发旁,看见空空如也的沙发,被子整整齐齐叠成豆腐块,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昨天他的房间里还睡了一个人。 人呢?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床叠好的被子,没想到段执看着懒懒散散,居然起得这么早。 . 季书言洗漱完,穿好衣服走下来,脸上已经看不出刚才挣扎起床的样子,蓝底白色细纹的衬衫衬得他格外清爽。 他走到厨房,发现段执果然又很自来熟地站在里面,正在煎蛋和烤面包,一米九的个子,把他家的操作台都衬得袖珍了。 看见他进来,段执举起锅铲打了个招呼,“早安,季叔叔。” “早。” 季书言往流理台上看了一眼,发现上面还放着刚买的小笼包,麻团,豆花和油条,真是中西结合,种类繁多,生怕人饿着。 他看了段执一眼。 段执翻着煎蛋解释道,“我听季圆说你喜欢中式早餐,又喜欢煎蛋和牛奶,所以干脆都做了。” 挺贴心。 但可惜他只有一个胃。 “下次不用这么浪费,而且也没道理让你一个客人做早饭。” 季书言说道。 段执心里笑了一声,原来季书言默认了还有下次。 季书言也没跟段执客气,他起得早还真有点饿了,从柜子里拿出碗碟,夹了一个麻团吃了起来。 咽下半个以后,他才问段执,“你怎么起这么早?你们不是九点半才上课。” 段执把煎蛋铲进盘子里,“睡不着,干脆起来做早饭。” 季书言又夹走一个煎蛋,“你们这年纪有什么睡不着的,趁年轻多睡点,不然到我这时候,你想睡也没得睡了。” 他又叹了口气,真不想上班。 偏偏不去还不行,这是他自家的私人医院,他爸倒是快乐了,把医院甩给他,现在过上了可以出门钓鱼的半退休生活。 代价就是他要开始做牛做马。 明明说是主任医师,但许多事情已经压在他身上。 段执关了火,把东西一样样搬到了外面的桌上。 季书言就像一个自动跟随器,端着碗也坐了过去。 他虽然一副不想面对生活的丧丧的样子,吃东西却毫不含糊,脸颊微鼓,像个在存粮的仓鼠。 段执手痒痒的,总想去戳一下。 但他要真这么干了,季书言大概会把碗都砸他头上。 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坐下来拿了碗豆腐脑,油条撕开,泡进豆花里。 季书言在对面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你这什么黑暗料理,油条都不脆了。” 段执擦了擦手,“我们家都这样吃。” 他拿勺子舀了一勺,问,“要试试吗?” “拒绝。” 季书言安静地喝完了他那一碗豆腐脑,郁闷的心情终于被食物抚平了一点。 他擦了擦嘴角,又去一楼卫生间里漱了下口,才站起来去拿公文包和车钥匙。 他对段执说,“我去上班了,你跟季圆自己去学校,想开车的话我车库里有,季圆知道钥匙。” 说完,他就去门口换鞋了。 段执慢悠悠地送他到门边,身上还穿着季书言的居家服,秾艳的五官在晨光里尤为勾人。 季书言抬头看了一眼,心想这要是让外人看了,十个有九个得乱想,觉得这两人昨晚肯定鬼混了。 而段执却在想,要不说他季叔叔单纯呢,嘴上说想跟他保持距离,却又连车都随便他开。 这让他怎么能不心猿意马,胡思乱想呢? 他颇为沉痛地想,我也不想这么痴汉的,可是季书言他没事就钓我啊! 看季书言换好了鞋,他顺手把公文包递给了季书言,“路上当心。” 季书言接过来,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跟段执没熟悉到这份上吧。 但人家昨天都留宿了,晚上还 “坦诚交流” 了,太矫情好像也没必要。 他点点头,“知道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 段执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想起昨晚季书言说,在他被季圆带回来前,就曾经见过他了。 但季书言不知道的是。 在他认识季圆以前,他就也见过季书言了。 那也是冬天,他站在车站里,手里被人塞了一把伞。 他抬起眼,看见了一个远去的身影,穿着驼色的大衣,背影清瘦高挑,黑发下露出一截天鹅般的脖颈,白皙漂亮,在人群里如同宝珠般闪闪发光。 让他念念不忘,一直至今。 . 季书言开车去了医院,先打开电脑看了一眼今天的工作安排,然后又去查房,一一过问他现在照管的病人,还要带新上岗的年轻医生。 06 号床是个五岁的小姑娘,叫章蕊,因为先天性心脏病住院,房间隔缺损。 她刚吃完医院配的早餐,正在床上玩洋娃娃,看见季书言来了,甜乎乎地笑了一下,“季医生好。” 她叫季书言是跟大人学的,爸爸妈妈都叫季书言医生,她也就有样学样。 季书言也笑了一下,“你好。” 他从口袋里摸了一个消过毒小玩具递给她,“给你的。” 小孩子总是喜欢这种意外之喜,章蕊也一样,开心地拍了拍床。 季书言摸了摸她的头,开始例行询问,章蕊都很听话地回答了。 她爸妈很忙,不是每时每刻都能陪在身边,现在坐在床边的是护工,帮章蕊补充一些小孩子回答不了的问题。 他是心外科的医生,早就见惯了生离死别,会用专业的态度面对病人,但这个小女孩实在太乖了,总让他想起小时候的季圆,他有时候会忍不住多对她温和几分。 “今天章蕊小朋友也表现很好。” 他学着别的医生哄小孩儿,却不伦不类的,语气也有点生硬。 没办法,他哄过的孩子也只有季圆了。 好在章蕊很买账,捧场地握拳点头,软嘟嘟的肉也跟着一颤,“嗯!” 季书言笑了笑,但是随即又看见这个孩子手上的滞留针,笑容又淡了下去。 他跟章蕊聊了几句,又去询问另外几位病人,有的还需要调整治疗方案,忙碌了一个上午,中午的时候才能坐下来吃了碗面,勉强闭目养神了半个小时,又去跟医院部门开会。 . 等到季书言再进家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今天下班还不算晚的。 他推开门,把车钥匙扔在玄关上。 别墅里一片漆黑,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他自己的影子映在地板上。 季书言在门口站了几秒,暑假刚过去,前阵子季圆天天住在家里,昨天又带着段执一起回来了,虽说有点吵吵闹闹,但也有种带着烟火气的热闹。 今天真的冷清下来,倒又滋生了另一种寥落的情绪。 他走进了厨房,准备喝个冰水,顺便看看有什么吃的,刚才一直在给病人做诊断,到现在他还没吃晚饭。 但他打开冰箱一看,却愣住了。 第二层上放着一个保鲜盒,上面还贴了个便签。 拿下来一看,便签龙飞凤舞地写了行字——“给季叔叔当夜宵。” 季书言看了好几秒,这显然是段执写的,季圆的字都规规矩矩的,也不会叫他 “季叔叔”。 他把保鲜盒拿了出来,发现里面是做好的两个饭团,都不算太大,馅料却塞得鼓鼓囊囊。 他把饭团拿出来简单加热了一下,就着热牛奶吃掉了,味道无功无过,但蟹柳和牛肉都是他喜欢的,可以在疲惫的夜晚快速抚平焦灼的肠胃。 洗杯子的时候,季书言一边冲水一边想,下次段执再过来借宿,他可以勉为其难地给他准备套合适的家居用品。 第4章 “我喜欢你” 之后的两个星期,季圆都没有回家,季书言倒也习惯了这种冷清的氛围。 只是养在身边这么多年的孩子,现在像被打开鸟笼的小鸽子一样,活泼泼地往外飞,季书言还是免不了有种空巢老人的怅然感。 他跟科室的同事们聊到这个话题,其他人都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这才三十三岁啊,怎么就一副老年人的心态了。 护士长摇了摇头,“这可不行啊季主任,你要不去谈个恋爱吧。” 季书言给阳台上的花浇水,“找谁呢。我这个年纪的人大多成家了,没结婚的也都像我这样,懒得找了。” “那就找比你小的嘛,” 护士长笑着接话,“季主任你又好看,性子也很温柔,外冷内热的,就应该找个年纪小又活泼的女朋友,能把你带动得热情起来。” 季书言奇怪地看她一眼,“免了。” 他还从没考虑过比自己小的对象,他欣赏的一直是成熟冷静的女性,沟通顺利,相处融洽,即使走不下去分开了,也能给彼此留下体面。 年纪太小的,热情是够了,麻烦也够多的。 他还不想给自己找罪受。 “季主任,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把我表妹介绍给你啊,” 另一个男医生一拍大腿,“她二十七,跟你也差距不大。研究生毕业,学金融的。” 眼看着再聊下去就变成相亲大会了,季书言立刻抬手阻止,“好了,到此为止,我单着挺好的,起码自由。” 男同事可惜地叹了口气,他都被他妈催了好久要给表妹介绍了,眼看着这么一个优质男青年跑了,真是让人扼腕。 他不死心地问季书言,“你晚上有约吗?没约的话也可以吃个饭啊。” “有约了,” 季书言坐回自己的工位前,“我跟朋友约好见面了。” 这就没办法了。 男同事彻底死心了,一转眼又有点羡慕季书言的自由,“你说的也对,不结婚有不结婚的好,我下了班就只有回家带孩子。” 科室里都笑起来,几个有孩子的医生顺势聊起了养娃话题。 季书言则翻开了刚送来的病人报告,他负责的 6 号床病人最近要动手术,二尖瓣关闭不全,需要进行修补,因为病人年纪大了,在动手术前他要确定患者的身体可以承受。 其他几个医生也是一边做事一边聊天,谁也没闲着,但聊着聊着,话题又到了季书言身上。 一个在医院待了不少年的薛医生,眼含笑意地看着窗边的季书言,她当初来这儿工作的时候,季书言还是个大学生呢,这么多年过去,她看季书言也像自己的子侄一样。 她笑了笑,低声道,“有时候我也想不出,季书言会跟什么样的人恋爱。他简直像和工作结婚了。” “这可说不好,爱情又不讲道理的,” 旁边一个年轻点的医生接话,“没准他今天下班就遇见了。” . 晚上七点半,季书言从医院里走了出来。 明天是周末,他可以休假,今天也就走得早了一点。 他开着车,导航去了郑文彬给的地址,是个新开的酒吧,老板是郑文彬的心上人,所以才这么热情地拉他去捧场。 郑文彬是季书言从高中到现在的死党,两个人性格南辕北撤,季书言安静内敛,郑文彬活泼温柔,却阴差阳错在高中当了三年同桌,之后就一路相处到了现在。 快到地点的时候,他打电话给郑文彬,“你到了没?” “到了,我在吧台等你,” 郑文彬说道,“你直接进来就好。” 季书言去停了车,进了酒吧。 他一路走进来,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明明是来酒吧喝酒的,却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衬衫,严谨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颗扣子。 偏偏他又长得这样好看,五官淡漠清俊,从头到脚都写着禁欲俩字,反而让人更情不自禁地想把他弄脏。 季书言忽略掉了这周遭的视线,在人群里寻找郑文彬的身影,这酒吧虽然是新开的,人气却不低,里面热热闹闹,到处都是人,舞台上音乐热烈,请了驻场的乐队,主唱是个年轻的帅哥,一边唱歌一边向台下飞吻,掀起一阵阵热浪。 季书言在四周扫了一圈,终于看见了吧台在哪儿,郑文彬正坐在那儿,笑眯眯地跟一个挺高的男人聊天。 他走过去,手轻轻拍了下郑文彬的背,“文彬。” 郑文彬回头看见他,眼睛一亮,伸手抱了他一下,“你可终于来了,我都好多天没见到你了。” 季书言也跟他抱了一下。 郑文彬转头去给旁边的高个男人介绍,“季书言,我死党,关系最好的那种。” 他又对季书言说道,“这是魏景明,我,我朋友。” 郑文彬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有点不好意思,他本就长得清秀,眼睛也是圆圆的下垂眼,这样一害羞就更让人觉得心软。 季书言抬头看了旁边的魏景明一眼,知道这就是郑文彬的心上人。 前阵子郑文彬突然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把他吓得不轻,但现在看这叫魏景明的男人,倒也不是很难理解。 魏景明作为一个酒吧老板,长得却挺斯文,高高瘦瘦,头发微长,五官英挺帅气,手腕上是一个黑色的骷髅纹身。 季书言不是个热络性子,坐下来以后没主动说话。 魏景明大大方方伸手过来,“你好,我是魏景明,你是文彬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了,今天酒水都我请,随意一点。” 季书言微妙地抬了下眉,怎么他是文彬的朋友就有这么大面子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点点头,跟他握了手,“你好。” 郑文彬在旁边替季书言点酒,“你们这儿最低度数的鸡尾酒是什么,给他调一个,就那种小甜酒就行。他是医生,很少碰酒精,都没允许自己喝醉过。” 这种要求魏景明也不是没见过。 “调一个森林绿,” 魏景明对调酒师说道,又看向季书言,“季先生是医生?” “嗯,不像吗?” 季书言问。 “不,很像。” 魏景明打量他几眼,“一看就是精英人士。” 郑文彬在旁边笑了起来,“你眼光挺准,他从小到大就特别优秀,一直是人类精英。” 季书言轻轻踹了郑文彬一脚,“就你会瞎吹。” 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给魏景明,“有事可以找我。” 郑文彬一脸无语。 谁来喝酒还带名片呐,也就季书言。 魏景明倒是客客气气收下了,但他对季书言的兴趣也很有限,随意聊了几句,又把视线转向了郑文彬。 季书言在旁边瞧着,完全不明白郑文彬为什么会因为不好意思一个人过来,非要把他拽上。 要他说,这简直是郎有情,郎也有意。 他往这儿一坐像个灯泡,魏景明看着不苟言笑,看向郑文彬的眼神温温柔柔,一丝都没往他这飘。 季书言的酒很快上来了,他一边喝一边看向舞台,郑文彬忙着搞对象,他也就认命地当个背景板。 舞台上的驻唱又换了一首歌。 这驻唱很年轻,额头绑了个发带,在台上蹦来蹦去,灯光下的脸有些模糊不清,只依稀看得出轮廓深邃,侧脸尤其好看。 季书言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他觉得这人的侧脸长得有点像段执。 他正想着,手机就振动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有人给他打电话,来电显示——段执。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他不知道段执有什么事,很快接了起来,“喂,怎么了?” . 段执此刻就在季书言的隔壁。 这条街上除了酒吧,就是居酒屋,今天他们社团聚餐就选在了这里,吃完饭要是有余兴,还能去旁边续个摊。 一群年轻人凑在一块儿,气氛当然是越来越上头,喝啤酒都能耍酒疯,没多久就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 这一局又是段执,他今天运气格外差劲,第四次被选中了。 他选了大冒险,一群狐朋狗友要他给通讯录的第七个人打电话告白。 “草,你们真土,能不能有点新鲜劲。” 段执吐槽道,却也没打算赖皮,低头去看手机。 但他看到通话记录第七人的时候却愣住了。 是季书言。 这个名字在白色的屏幕上亮得刺眼,像一根明晃晃的刺,又像一朵扎在他心口的玫瑰。 他的手指顿在那儿,根本没办法按下去。 其他人已经在催他了,“愿赌服输,就算是你爸也得给我告白。” 有人就坐在段执旁边,伸头过来,看见了这个名字,虽然根本不知道季书言是谁,却已经充满热心地一指头戳了上去。 电话接通中。 “卧槽,” 段执差点没蹦起来,“你特么是不是手欠啊!” 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这电话就拨出去了。 他手忙脚乱地想挂断,但他今天的运气在此刻达到了一个顶峰——仅仅三秒,电话就接通了。 快得让人无法反应。 一片嘈杂里,季书言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喂?” 段执觉得自己心跳都快停了。 隔了半个月没见,季书言对他的影响力还是没有降低一丝一毫。 只是听见季书言的声音,他的半边身子都像是僵住了,可是另外半边又像是浸在了春天的雨里,酥酥麻麻。 “季…… 叔叔。” 他低声叫了一声。 周围的人一听这称呼,都露出了惊奇的表情,迅速开始互相捂嘴,嘘声一片,伪造出一个安静的现场。 “有什么事吗,段执?” 季书言问。 段执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该说什么呢? 明明身处这热闹拥挤的居酒屋里,听着季书言的声音,他却觉得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他扫了一眼周围的同学,他知道没有人看得出他此刻的异样,谁都不会当真。 这只是一场真心话大冒险。 就算他说了 “我喜欢你”,也只不过是一句玩笑。 但季书言不知道,在电话那头的季书言不知道。 段执突然就变得平静下来。 他靠在墙上,坐姿甚至有点随意慵懒,开口道,“季叔叔,我想跟你说点事情。” “嗯,你说。” 他一只手把玩着桌上的打火机,咔擦一声,火苗冒了出来。 他笑了笑,漫不经心一样,“我喜欢你,你可以跟我交往吗?” 周围的同学都低声笑了起来,笑得东倒西歪还要互相捂嘴。 段执却听不见周围的嘈杂声。 那个打火机被他握在手心,发烫,火焰不安地跳动,像要灼烧透他的掌心。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无聊,” 季书言的声音还是很冷静,一点没波动,“你们是不是在玩什么游戏?” 段执闭了闭眼,“不愧是季叔叔,真聪明,一秒就猜到了。” 连幻想的余地都没留给他,也是,丘比特不会在今天发善心的。 他干脆利落地承认了,“对,我输了,要打电话给你告白,不好意思了,季叔叔。下次请你吃饭道歉。” “这没什么,但少拿大人开这种玩笑,” 季书言也没生气,年轻人聚餐玩游戏很正常,他大学的时候也没少干,他难得开了句玩笑,“会被揍。” 段执也笑了,慢悠悠道,“知道了。但我下次还敢。” 季书言嗤笑了一声,“小兔崽子。” 他低头望着高脚杯里淡绿色的鸡尾酒,本来到这儿他就该挂断电话了,但郑文彬在他旁边跟魏景明打得火热,他一个人喝酒有点无聊,难得多问了一句,“你们是在哪儿玩,也是酒吧吗?” 段执低头看了一眼店名,“不是,我在六方街,初晴居酒屋这里。” 季书言有点惊讶,那不就是他隔壁。 但他也没告诉段执,免得段执玩得不自在。 “好,那你们注意安全,早点回去,别再闹事了。” 手机里传来嘟的一声,挂断了。 周围憋了许久的人一下子释放了,七嘴八舌地说话。 “卧槽段执你打给谁了啊,你怎么还叫他叔叔?” “听着好冷酷,拒绝也冷冰冰的,不过听声音又觉得很帅。” 段执笑了一下,拿过啤酒喝了一口,没答话。 关于季书言的一切,他都不想跟人分享。 段执把酒杯放回了桌上。 啤酒从喉咙里滑进胃里,尝不出麦香,反而有点苦。 他人生里的第一次告白,失败。 可他明明被拒绝了,心里又酸又涩,却又还留了一丝蜜糖的甜。 因为刚才电话里的季书言很温柔。 . 而在酒吧里,季书言放下手机,继续跟郑文彬他们聊天。 刚刚这通电话他也没放在心上。 可他脑海里突然掠过下午同事们的话,说他适合找个年纪小的,活泼外向的女朋友。 仔细一想,段执除开性别,倒还挺符合要求的。 他笑了笑,自己也觉得这念头莫名其妙,很快就抛之脑后。 他听见郑文彬在跟魏景明聊上个月一起攀岩的事情,还约了下次,不由似笑非笑。 他难得促狭,一脸诧异地问郑文彬,“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攀岩,你不是说讨厌运动吗?” 郑文彬:“……” 郑文彬幽幽地盯着他,满脸写着就你话多。 季书言挑了挑眉,一脸的得意。 旁边的魏景明怎么会听不出季书言的意思,噗嗤一笑,却也不戳破,含笑看着郑文彬。 两个人互相看着,郑文彬的脸微微有点红。 酒吧里嘈杂热闹,台上的驻唱声嘶力竭地吼着听不懂的音乐,这两人处在这灯红酒绿的环境里,却含情脉脉,纯情得像刚谈恋爱的高中生。 季书言搅了搅鸡尾酒,叹了口气,很好,他又被自动过滤了。 所以他今天到底是为什么要出来呢,自找罪受么,这狗粮撑得他不想说话。 . 三个人在吧台那儿待到了快九点多,郑文彬和魏景明就要换地方了,说是去看音乐会。 季书言正在跟医院科室的同事回消息,刚才医院临时有点事情找他。 他抬头看了郑文彬和魏景明一眼,也是不明白,哪有酒吧老板扔了自己的摊子不管,陪客人看音乐会去的。 郑文彬还问他去不去。 季书言摇了摇头,一个自觉的人是不会去当灯泡的,他笑了笑,指了指手机,“我就不去了,我跟同事还有点事情要说,聊完了我自己找代驾回去。” 郑文彬有些迟疑,季书言不想去倒没什么,可季书言沾了酒,他总有些不放心。 “你一个人可以吗?” 他问,“你有没有醉啊,能自己回去吗?” 季书言无语,“我酒量再差,也没到这个地步,再说我就坐在吧台,能有什么事情,又不是刚毕业的学生。” 郑文彬一想也是,顶多二十分钟的事情,他拿上车钥匙,叮嘱道,“那你早点回去,到家告诉我一声。” 季书言继续发微信,敷衍地嗯了一声,“知道了,快走吧。” 他心里觉得郑文彬未免太谨慎,他一个成年男人,来酒吧也不是第一次,能有什么事。 但很快他就被啪啪打脸了。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高中生和大学生会被当作犯罪目标,年过三十的成年人也会。 . 季书言在吧台旁又坐了一会儿,跟同事继续微信讨论,等到把事情交代的差不多,他就拿上旁边的车钥匙,按原计划准备回家。 但他走到一半,身处酒吧热闹的舞池边缘,突然觉得有点头晕,本来还以为是坐久了没有动的缘故,可是越往门外走,周围嘈杂的声音,烟酒,香水,混在一起,他就越觉得身上难受,手软脚软,身体也发热。 等到出了酒吧,走在旁边的小道上,他已经有些站不起来了。 季书言一只手撑在墙壁上,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大脑一阵一阵地发胀。 他对自己的酒量有数,一杯低度数的鸡尾酒而已,远远不到会觉得醉的地步,刚才郑文彬走的时候,他已经喝了大半杯,没道理剩下的几口反而这么大威力。他拿手背贴在脸上,像是想给自己降一降温度,大脑混混沌沌,却还要强迫自己冷静。 这些年他警匪片和纪录片也没少看,对酒吧里可能发生的事故心里也有数,但他向来比较小心,去的次数也不多,完全没想到过自己也会中招。 季书言咬了下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他按了下自己的脉搏,计数自己的心跳。 这是魏景明的酒吧,肯定不会是酒保干的,只会是某个心怀不轨的客人。 能给他下药的人多半就在后面跟着,他可以选择立刻回到酒吧求助,也可以加快速度去停车场,把自己锁进车里,再跟朋友求助,报警。 他果断选了第二个,这里离停车场更近。 他加快了脚步,跌跌撞撞地往停车场跑去,好在他的车停得也近,他冲到车边,拉开了车门,短短几秒内就把自己锁进了车内。 啪得一声,车门锁上,像是竖起了一个安全的堡垒。 季书言摊在了副驾驶上,不住地喘气,无端体验了一次命悬一线的感觉。 他心里难得骂了句脏话,有气无力地抬起头,隔着窗户看向外头。 果不其然,他看见了一个花衬衫的青年男人站在不远处,目露懊恼地看着这里。 季书言解了下衬衫口子,无声地用嘴型说了句,“滚!” 然后他哆哆嗦嗦打开了手机,第一反应是想给郑文彬打电话。 但是看见最近访问记录上的第一个名字,段执,他又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过多犹豫,就直接按下了拨出键。 郑文彬这时候还不知道在干嘛,段执离他最近,就在隔壁的居酒屋,叫段执没准还更方便。 第5章 初吻 晚上十点,段执这边的聚餐终于结束了,除了两对要去看电影的情侣,其他人都准备回学校。 “段执,你呢,准备去哪儿?” 有人问道。 段执说,“我去旁边电器街买个键盘,我键盘被我搞坏了。” 别的人也就不再管他,纷纷拿起自己的包,各回各家。 段执喝了酒,自然不能骑他的摩托回去,站在居酒屋外准备打车,但他还没能点开打车软件,他的手机上就蹦出来一条来电——季书言。 他一惊,不明白季书言找他什么事,立刻接了起来。 “喂,季叔叔?” 他脑子里疯狂转悠,总不会季书言从他刚刚那通电话里察觉出猫腻,现在来审他了吧。 可是季书言一开口,他就愣住了。 “段执,” 季书言的声音有点喘,带着一股罕见的压抑,“你还在居酒屋吗?” “在。” “过来接我,” 季书言忍了又忍,勉强才说出下半句,“我在冰湖酒吧的停车场,左边中间的位置,冰湖酒吧就在…… 你隔壁。” 可他又控制不住地呜了一声,音色跟平时的清冷截然不同,像浸酥了的柳枝,软绵绵拂过心尖。 段执意识到了不对,这声音一听就出事了。 “我马上过来,你别挂电话!” 他撒腿就跑,五分钟就到了停车场,按照季书言的指示,一辆一辆看过去,终于看见了季书言常开的那辆银灰色奔驰。 他冲过去,一眼看见了坐在车里的季书言,靠在副驾驶座位上,单薄的肩膀无力地塌着,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 他应该是自己把自己关进了车里。 段执差点发疯,明明刚才通话还好好的,短短两个小时都发生了什么。 他使劲拍了拍车门,脱口而出,“季书言!” 季书言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手指动了动,按了旁边的摁钮。 车门打开了,新鲜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他忍不住深呼吸了几下,身上却更加难受,燥热得找不到出口。 段执弯下腰,立刻把季书言抱了出来。 “季书言,你现在怎么样?” 他托着季书言的肩膀,迅速去摸季书言的心口,感受他的心跳。 季书言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段执,看了好一会儿,像是终于认出了这是谁,安心了下来,手虚虚地在段执肩上搭了一下。他本来觉得自己不算要紧,但是在车里这短短几分钟,情况却急转直下。 他脸颊潮红,嘴唇更是像要滴血,被他死死咬着,眼睛也湿漉漉的,勉强才能维持住意识清醒。 段执被看得心都空了一瞬。 他作为一个经常混迹酒吧的人,一下子就看出来季书言是什么情况,这根本不是醉酒,是被人下药了。 好在季书言的心跳还不是快得过分,应该不是特别严重。 他又问,“你还能说清楚话吗,有什么感觉,想吐吗?” “热,” 季书言断断续续地回答,“没别的感觉。” 说完,他在段执手下又难受地哼了一声,平常清冷的音色,此刻却和猫儿一样勾人,软得像水,热气直呼在段执脖子上。 “难受。” 季书言又低声道,也不知道是在对段执说,还是自言自语。 段执低低地骂了一句脏话。 他知道季书言很少喝酒,所以哪怕是一点少量催情的东西,都容易产生反应,那下药的孙子最好别让他抓到,否则一定打得他妈都不认识。 段执迅速做了判断,对季书言说道,“回家太慢了,我先带你去酒店。” 季书言有气无力地 “嗯” 了一声。 他一把将季书言抱了起来,跑了起来。 这附近到处都是酒店,他随便挑了一家,开了一个房间。 在去房间的过程里,偶尔有一两个人经过,都眼神怪怪地看着他们,想想也是,一个高大俊美的年轻人,怀里却抱着另一个男人,地点还是酒店,怎么看都惹人想入非非。 但段执根本没心思分给其他事。 打开房门,他急急地把季书言放到了床上,又迅速转身去浴室里放冷水。 放冷水的过程里,他才稍微冷静下来,抬头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眼神阴沉得骇人。 他抹了把脸,等水放得差不多了,才走出去想把季书言抱进去。 但他看见床上的季书言,整个人就愣住了。 季书言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来,黑色的短发被汗打湿,蜷曲地贴在脸上,黑色的长裤已经被他自己解开了,却因为没力气,挂在腿弯上,露出白皙清瘦的腿和泛着粉色的膝盖。 但他也没更多的动作了,就这样躺在白色的被单里,皮肤泛着玉一般的光泽,脸贴着被子,模模糊糊地蹭着。 作为一个醉酒又中了药的人来说,真是乖得不可思议。 段执在原地站了好几秒。 一个身体强健的年轻男人,心上人就这样躺在眼前,没点反应才不正常。 但他又很清楚,自己什么也不能做。 不仅因为季书言是他珍重的人,他自己的道德准则也不允许。 他咬了咬牙,在短暂的调整后,还是压下了心头躁动不安的情绪,走上前轻轻抱起季书言,进了浴室。 他把季书言放进了浴缸里,底下是一层温水,然后又用淋浴头给季书言身上洒上冷水,尽量降低身上的热度。 犹豫再三,他还是替季书言解开了衬衫。 白色的衬衫,沾了水以后变得透明而沉重,湿漉漉地贴在季书言身上,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和瓷白的皮肤,被扔在了地上,就湿答答地皱成一团,在灰色的地砖上变成阴郁暗沉的颜色。 段执脱掉季书言的衬衫后就没再继续动作,坐在浴缸边守着季书言。 但季书言却还是不舒服,进了浴缸也不老实,一直低声地发出哼声,也不知道是不是把段执当成了什么漂亮的女生,手背贴着段执的脸,来回轻碰。 湿淋淋的手指,粉色的指尖,从段执的眼角滑到眉梢,最后落在了唇缝上,若有若无的勾引,似有意也似无意。 季书言的眼睛也是潮湿的,像夜色下的海,一眼望不到尽头,直勾勾地看着段执。 段执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火,又被点燃了,甚至比刚才更灼热,成了燎原之火。 他低头看了眼浴缸,水是透明的,可以清楚地看见下面的情况——季书言并没有立刻得到缓解,还在难受地动来动去。 浴室白色的光洒下来,照在季书言身上,他的皮肤是白的,浴室的瓷砖是白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干净得像纤尘不染。 只有季书言的嘴唇是红的。 沁着血一样,被他自己咬破了嘴角,可怜地肿着,像一枚熟透的果实,引诱人去亲吻。 段执闭上了眼。 他脑海里又出现了两年前车站里,那个穿着驼色大衣站在他面前的季书言,如同雪一样清冷,黑色的眼睛不带情绪地看着他。 但很快那个季书言就水雾一样散去了。 他再睁开眼,还是这个浴室,季书言依旧像个勾魂的妖精躺在他面前,并且还试图从浴缸里起身。 . 他一把按住了季书言,四目相对,季书言愣怔地看着他,雾蒙蒙的眼睛,潮红的眼角,颇为委屈。 段执跟他对视良久,终于败下阵来。 他把手伸进了水里,摸索着,他望着季书言的脸,不敢想明天醒来以后,季书言该爆炸成什么样。 他空着的一只手轻轻托住了季书言的脸,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季书言,你要我帮你么?” 他轻声道,“要就点头。” 虽然此刻的话都做不得数,但他却还贪心的,自私的,想要季书言回应。 他想听季书言说 “要。” 而季书言已经很难正常思考了,他抬头望着段执,隐约觉得这个人熟悉,身上有种令他安心的感觉。 他不常喝酒,更不喝醉,除了不喜欢酒精,还因为他酒量实在糟糕,喝醉了尤其好骗。 所以不管段执问什么,他都乖乖点头了。 “要的。” 至于要什么,他自己其实也不清楚。 段执眼神暗了暗。 浴缸里水面上的水波漾开一层又一层,如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石子,扩散起涟漪。 季书言绷直了脚尖,脖子也像濒死的天鹅,像后仰去,他吊在段执身上,觉得自己像无根的浮萍,随着水流飘来飘去,没有方向。 在晕眩的视线里,他转过了脸,湿润的眼睛盯着段执。 他还是想不起眼前的人是谁,却又隐约觉得这个人很好看,很温柔,所以他像本能般抬起了头。 段执正皱着眉,努力不去看季书言,嘴唇上却猝不及防一凉。 他低下头,正与季书言的视线对上,波斯猫一样高贵清冷的眼睛,此刻正映着他的影子。 季书言亲了他。 像蝴蝶吻了花,春风拂过柳枝,柔软得不可思议。 浴缸里的冷水溢出来,弄湿了段执的衣服,他却一无所觉,僵直地坐在那里。 过电般的酥麻感从尾椎骨一路通到心脏。 他手里的淋浴头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砰得一声,水花四溅,落在瓷白的墙砖上,也落在段执的眉骨和睫毛上。 段执僵了好一会儿,才拿手背抹掉了溅在脸上的水。 水是冷的。 这个吻也是冷的,一触即离。 但这是他的初吻。 由他心上人赐予,在这间廉价的,白色的浴室里。 第6章 羞愤 浴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只有花洒往外喷着水的声音。 大概是得不到回应,季书言不满地唔了一声,手攀上段执的肩头,就想把人往下压。 段执一只手就制住了他,牢牢地抓住了季书言的肩膀,太用力了,季书言甚至吃痛地叫了一声。 “别乱动。” 他哑着声音警告,听上去甚至有点冷。 他偏浅的眼瞳死死地盯住季书言,在冷白的灯光底下,甚至有点像一条即将发动攻击的毒蛇,森冷又专注,但俊美深邃的五官又使得他极为性感,嘴唇上沾了水珠,头发也半湿地凌乱着,带着不同平时的野性。 段执有点恼火,他忍着不去碰季书言已经够艰难了,季书言却还不要命地来撩拨他,真当他是什么圣人吗? 但季书言喝醉了,跟喝醉了的人是讲不了道理的。 而他是清醒的。 段执深呼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夹着一丝很浅的小苍兰的味道,是洗手台旁的香薰,已经蒸发得接近尾声,浓而低劣的香味都散去了,只留下一点温柔的余调。 季书言身上也曾有过小苍兰的香水味道,很淡,远比现在空气里的要优雅低调得多。 他闭了闭眼,慢慢松开了抓住季书言的手,眼神里的攻击性慢慢褪去,又恢复了平时玩世不恭的样子,像野兽收起了利爪,装出无害的表象。 他轻轻弹了下季书言的额头,警告道,“安分点,不然明天有得你哭的。” .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警告起了作用,还是季书言的药性缓解了,之后季书言真的没再乱动,躺在浴缸里,半梦半醒地靠着边缘。 十分钟后,他把季书言从浴缸里抱了出来,擦干净身体,换好浴衣又塞进了被子里。 段执自己却没能闲着,把他和季书言弄湿的衣服收拾了一下,房间通了风,以防万一又让外卖送了感冒药和退烧药过来。 等到一切忙完,他才躺在了沙发上。 刚才开房的时候太混乱了,他也没顾得上挑选房型,前台的小姐看他抱着季书言,一秒想歪,直接给开了个情侣大床房。 这就导致他现在又无床可睡。 段执裹着毯子躺在沙发上,也没多困,侧头看了看睡得平稳的季书言,心想明天起床的时候,季书言的脸一定精彩纷呈,还怪让人期待的。 . 段执猜得一点没错。 一夜过后,季书言醒了,却半天都钻在被子里不肯见人,羞愤至极。 白色的被子被他当成了盔甲,整个把自己罩上了,只露出一只抓着被子的手,手指修长,莹白如玉,指关节却透着浅浅的粉。 段执劝了半天都没用,只能趴在床边哄,活像一个骗猫咪出窝的铲屎官。 他苦口婆心道,“季叔叔,你想开一点,都是成年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丢人也就这一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连季圆都不会告诉。” 季书言听得脑壳子嗡嗡的,只想让他闭嘴。 这大风大浪他是真没见过。 他并不是因为被下了药又求段执搭救才觉得丢脸,而是无法面对自己昨晚的行为。 他早上刚醒来的时候,还不太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可等他想起更多的细节,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一样。 他清楚地记得,他神志不清地缠在段执身上,段执好心好意帮他泡冷水澡,他却抬头去亲人家,段执往后退,他却还不依不饶地追过去,迫使段执跟他一起沉沦。 那一间狭小的浴室,段执漆黑得阴沉骇人的眼睛,掌心滚烫的温度,落在他身上的力度,全都还历历在目。 …… 总而言之,他轻薄了段执,人证物证俱在。 季书言痛苦地捂住了脸。 他的行为跟性骚扰有什么区别,吃了药又怎么样,这难道是当禽兽的借口吗?一样无耻。 他但凡知道最后是这个结果,打死他也不会给段执打电话。 偏偏段执格外的好脾气,这时候还在被子外劝他,一点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你先出来吃个早饭吧,折腾一晚你也得补充点力气是不是,” 段执说道,“我买了粥和蛋饼,吃完再生气。” 季书言:“……” 他真是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为什么段执一点都不计较,仿佛他才是那个受害者? . 在被窝里逃避了好一会儿,季书言最终还是从里面钻了出来,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 他脸色苍白,规规矩矩地坐在床上,连双手都平整地放在被子上,清瘦的身子裹在浴袍里,脆弱得像一折就断。 他对段执半弯了下腰。 “昨晚真的很抱歉,” 季书言睫毛轻轻颤了颤,一夜过去,他声音有点沙哑,音色比平时低许多,“我当时只想到你是离我最近的,所以打了电话,我没想到我会做出那些事。真的很对不起。” 他定了定心神,又道,“我不知道怎么补偿你,但只要你提,我都可以尽量去做。” 这下轮到段执愣住了。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在季书言眼里,昨天的事情是他占了自己的便宜? 段执微妙地抬起了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且不说昨天那些事情都是他主动的,就算是半推半就,他俩也没真的发生什么,根本不值得季书言如此惶恐。 但凡换了一个人,都不会这样一本正经地祈求原谅。 也就季书言,活到三十几岁还天真过头,眼神澄澈明净,到现在没有被人吃干抹净都是个奇迹。 段执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季书言反而更为不安。 他尽量温和平静地看着段执,“你别不好意思提,也别顾及季圆不好开口,这是我的问题,我应该对你负责。” 听见 “负责” 两字,段执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季书言被他笑得一脸莫名。 段执好笑地问,“你准备怎么负责?” 这问题倒也把季书言难住了,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只要你提,” 他斟酌道,“金钱也好,道歉也好,或者别的性质的补偿,我都可以。” 段执笑得更厉害了。 他摇了摇头,看季书言一副天都塌了的样子,都快不忍心再欺负下去了。 他从旁边拿起买好的牛肉粥塞进季书言手里,“别这么紧张,季叔叔,先吃饭吧。” 季书言一脸懵逼。 段执帮季书言搅了搅粥,往里面加了一点碎葱,漫不经心道,“我今年二十岁,不是十二岁,昨天你喝醉了,但我可没有,我如果不想管你,我大可以把你扔进浴缸就走人。所以昨天的事情对我来说,顶多算个友好帮助,不是什么大事,你也犯不着战战兢兢。” 要说他完全没想过趁火打劫,那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季书言一脸认真地说提什么要求都行,他反而特别想逗逗季书言,说你真这么愧疚,不如当我男朋友吧。 但恰恰是因为季书言这么认真,古板又可爱,惶恐不安地盯着他,他反倒心软了。 太乖了,趁火打劫了他良心都会作痛。 他自认不算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良心却总是来得这么不合时宜。 季书言被段执的态度搞糊涂了。 他听段执的话先舀了一口粥,粥还很热,牛肉炖得软烂香糯,撒了点胡椒粉,飘着碧绿的葱花,喝起来更加提鲜。 喝了几口,他费解地看着段执:“你难道就不生气吗?” 这句话问到点子上了。 段执抬了下眼皮,笑容褪去,“生气啊,怎么不气。但我不是气你跟我那点破事。你是不是要跟我解释下,昨天到底怎么了?” 他到现在想起昨天季书言在车里的样子,都会心里猛然一空。 季书言无力地隔着窗户看他,痛苦地皱着眉,蜷缩在副驾驶上,像一只无助的鸟。 他根本不敢想,要是昨天季书言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要是季书言根本没来得及躲进车里,那今天的季书言又该在哪儿。 昨天他舍不得教训季书言,再说跟一个醉鬼也教育不出什么,但今天季书言已经安全了,他其实一直压着火气。 他声音忍不住更冷,与平时的和颜悦色截然不同,眉眼沉下来,有种超出年龄的气势。 “季叔叔,你都三十三了吧,基本的警惕意识呢?说我混迹酒吧,觉得我轻浮爱玩。是你倒是不爱玩,偶尔出来一次就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你知道我昨天如果没及时赶到,你会有什么后果吗?你会被人捡走,欺负,丢在廉价的小旅馆里,今天你就不是坐在我对面,而是在医院里检查全身。” 段执越说越觉得上火,心里却一阵后怕。 昨天他们发生了这么点身体接触,季书言都一副要以死谢罪的样子,如果真出了事情,他想不出季书言会崩溃成什么样。 季书言沉默了一会儿,自知理亏,低声道,“你说得对,这是我的疏忽。” 他很少有这么低眉顺眼的时候。 他年纪轻轻就当了医院主任,日常只有他把犯了错的新手医生教育得狗血淋头,如今真是天道好轮回,轮到他被一个小了十三岁的男生指着鼻子教育。 偏偏他还没法反驳,真是憋死他了。 季书言无意识地咬了下嘴唇,等房间里安静下来,段执不准备再训他了,才又说道,“昨天真的是个意外。” 段执抱着手臂,冷笑了下,“怎么个意外法,说来听听。” 季书言自己也对昨天的事情耿耿于怀。 他低声道,“我昨天是跟朋友一起去的,去的是熟人的酒吧,所以才放松了警惕。后来我朋友跟酒吧的老板有事情先走了,我本来也准备回家了,但是恰好有消息要回,就在吧台上耽搁了会儿。等我再站起来,走出酒吧大门,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看了段执一眼,“我知道这是我的疏忽,但我当时要是来不及把自己锁进车里,也会直接报警,就近找人求助的。后来我也看见了跟着我的人,个子不高,小眼睛,穿了一件花色衬衫,二十几岁的样子。” 听到这里,段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季书言肯定是低头回消息的时候,酒杯里被人下了药,偏偏他光顾着看手机,根本没发现。 他按了按鼻梁,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是不是傻,” 段执脸色阴得骇人,“酒吧里的酒除非是从吧台刚拿出来,你盯着送上来的,否则都不许喝,你怎么知道旁边站的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想了想,又暴躁道,“不行,你还是别去了。这还是熟人的酒吧,你要是去的陌生人酒吧,还不知道酒保有没有问题。” 季书言一句也不反驳,安静低头喝粥。 他轻轻瞥了段执一眼,心里其实挺吃惊的,他昨天给段执打电话,只是因为他考虑到段执离他最近,来得最快。 但他心里觉得,段执跟他非亲非故,能搭救他一把就算仁至义尽了,根本没想过段执还会再精心照顾他一晚上,远比他想得成熟可靠。 他想到这儿,心里像被戳了一下,又酸又软,还有点不好意思。 但他说不出什么软话,只能轻轻颔首,又说了句,“我知道了。昨晚的事,我还没说谢谢你。” 段执一顿,触及季书言湿润的眼睛,又说不出话来。 虽然昨晚没发生什么,但季书言今天还是精神不济,穿着素净的浴袍坐在床上,露出细白的脖颈和锁骨,腰带胡乱地系在一起,看上去难得的安静温柔,虚弱又苍白。 段执也再说不出什么重话。 他犹豫再三,伸出手轻轻揉了下季书言的头发,“算了,下次注意。” 季书言很少被人这样摸头,背脊都僵了一僵。 如果是以前,段执敢伸手,爪子都会被他剁了。 但是今天…… 季书言抿了抿嘴唇,忍了。 “嗯。” 第7章 查监控 季书言只在酒店休息了一个早上。 虽然昨天泡了冷水澡,但万幸他没有发烧,只是昨天的衣服虽然挂在衣架上烘干了,却还皱皱巴巴的,段执这大少爷自然是不会洗的,上面带着一股酒吧里沾上的烟味。 季书言显然是不会再穿了,拜托酒店的员工去隔壁商业街买了两套新的衣服。 换好衣服后,段执走到季书言旁边抓了下头发,两个人并排站在穿衣镜前,身高正好差了一个头,明明是截然不同的长相与气质,年龄也差了十三岁,却又意外地和谐。 段执没忍住嘴欠,“季叔叔,咱们还挺有情侣感的,最萌身高差,你听过吗?” 季书言用 “你有什么毛病的” 眼神看了他一眼,扣好了自己的袖扣,珍珠贝母的质地衬着清瘦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一抹淤青,是昨天在车外磕到的。 段执的眼神从季书言手腕上划过,眼中闪过一抹戾气,问道,“那个给你下药的人,你准备怎么办呢?” 他不知道季书言会怎么处理。 像这种案子,因为没有当场捉住,很容易因为证据不足无法立案,不少人会因此放弃。 但如果季书言也选择了放弃,他绝对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把人揪出来,送那人一顿社会教育。 不想季书言看了他一眼,“还能怎么,送他进局子。” 季书言走过去拿手机和钱包,“昨天是在我熟人的酒吧,找监控很方便,那个人敢下药,可能平时就混迹在这一片,想要捉到他应该不难。” 他才不可能让这种人逍遥法外。 且不说他自己这笔账,这人敢这样下药,没准已经不是第一次犯事了,继续留着这种祸害,还不知道多少人会遭殃。 他阴着脸,心里也不大痛快。 他并不是个激烈的性子,却也不代表他脾气多软,医院里头谁不知道季主任面慈心狠,对各项失误抓得极严。 季书言面无表情地想,其实他也不介意在送人进局子前,先给那犯罪分子做个阉割手术,从根本解决问题。 “我会处理的,” 他对段执说道,“你先回学校吧。” 他知道段执是好意,甚至想陪他处理,但这么点事情,他一个成年人应付得来。 段执也没坚持,“好,有事情你可以打电话找我。” . 收拾完所有东西,季书言跟段执一起下楼退了房间。 季书言先把段执送到昨天的居酒屋,段执的摩托停在那儿。 今天是周末,但因为是下午,路上还不算拥堵,开车的过程里,季书言给郑文彬打了电话,简短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情,拜托他让魏景明给自己调监控。 郑文彬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后悔不已,“对不起,我昨天应该等你一起走的。” “这不是你们的问题,” 季书言冷静道,“我自己没当心,就算昨天不是酒吧,是在别的地方,我也可能遇到这类事情。我也不可能永远都是跟朋友一起出去。” 郑文彬却还是心里不好受,他跟魏景明提前离场是去了另一个地方的音乐会,也是魏景明的朋友开的,季书言不想去,说马上就会回家,他就也没坚持。 没想到就这二十分钟的时间差,居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你又问,“你后来是一个人回了家吗,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他又问。 季书言一顿,瞥了旁边副驾驶上的段执一眼,含糊道,“我喊了另一个朋友来接我,他照顾了我。” 段执轻轻抬了下眉,眼神有点戏谑地看着季书言。 朋友? 这称呼还真有意思。 季书言假装没感觉到段执的视线。 郑文彬却放心不少,“那就好,有人照顾你就行。我去跟魏景明说话,让他帮你调监控,你还到昨天那个地方。” “嗯。” . 挂完电话没多久,季书言就到了昨天的六方街。 白天酒吧不营业,只有魏景明和郑文彬在里面,注意到外面季书言的车,郑文彬走了出来,先看见的却不是季书言,而是一个高大俊朗的男生从车上下来,锋利眉眼,眼神淡漠,看着很不好招惹。 但很快季书言也下来了,跟变戏法似的,这男生神色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走过去跟季书言说了几句话。 季书言点点头,“你放心好了,回学校吧,你不是下午还有兼职吗?” 男生点了点头,跨上了一辆宝马拿铁,直接开车走了。 郑文彬从门后探出一个头,满脸茫然,季书言身边什么时候有这么年轻的朋友了? 季书言拎着车钥匙往这边走来,看郑文彬鹌鹑一样露着脑袋,顺手在他头上按了一把。 “愣着干嘛,不进去吗?” 郑文彬直起身,跟季书言一起走进酒吧,问道,“刚刚那男孩子谁啊?” 季书言没有马上回答,含糊道,“季圆的同学。” 酒吧内,魏景明已经在查看监控了,自己的酒吧出了这样的事情,虽然季书言说跟他无关,但哪个老板也不会真觉得这不需要放在心上。 他盯着屏幕,脸色山雨欲来,对季书言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季书言喝了口苏打水,现在反而没早上这么气了,对他来说,把那人送进局子比什么都重要。 “没事,他得到惩罚就行。” 他说道。 郑文彬在旁边咬牙切齿,“怎么没事,最好关个几年。报案以后也应该严查一下,他那药都是从哪里买到的。” 季书言一想也是,那药总不会是凭空掉下来的,没准顺藤摸瓜能找出一个卖药的窝点,也算造福大众了。 查监控是个需要细心和时间的事情,尤其昨晚来的人还多 酒吧又大,想在屏幕里找人还真不容易。 季书言一边盯着显示屏一边思考。 他正在想要不要找一个律师处理,胳膊却被人轻轻碰了碰,低头一看,郑文彬眨巴着眼看他,“刚才忘了问你了,从你车上下来的那个小男生,不会就是昨晚照顾你的人吧?” 季书言神色一僵。 他忧郁地看了郑文彬一眼,真是该敏锐的时候不敏锐,不该聪明的时候,倒又来劲了。 但他也没隐瞒,“嗯” 了一声。 郑文彬 “嘶” 了一下,充满震惊地看着季书言,他还以为季书言昨天是找的医院同事,结果是这么年轻又英俊的一个男生。 虽说季书言不是 gay,但这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季书言还中了药,怎么想都…… 季书言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在想什么,咳嗽了一声,“别乱想,没发生什么。我昨天找他是因为他离我最近,就在隔壁居酒屋,去了酒店他也就是把我扔浴缸洗了个冷水澡。别的什么也没有。” 这最后一句有点欲盖弥彰,季书言心里清楚,虽然没真刀实枪,但段执给自己的 “帮助”,怎么也不算清白。 但郑文彬却没听出来,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季书言不太愿意提起昨晚,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他扫了郑文彬一眼,“别说我了,昨天你跟魏景明真的去听音乐会了吗?”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郑文彬的脖子,衬衫领口边上一块半圆形的吻痕,若隐若现。 郑文彬顺着季书言的视线,下意识捂住了脖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脸却迅速泛起了红。 季书言轻笑一声,心知肚明,也没再问。 没多久,魏景明突然喊了他们一声,“你们看一下,是这个人吗?” 两个人立刻一起凑过去,盯着魏景明手指尖的方向。 在灰色的定格画面上,可以清楚地看见季书言坐在酒吧吧台上,低头在手机上打字,面前的酒杯其实放得也不远,就在他手边。 而在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站着一个花色衬衫的男人,一米七左右的个子,面目寡淡平凡,不容易被记住,只有两撇小胡子还算特点,正一脸淡定地靠在吧台上,眼睛像是在往舞池里四处搜寻,一只手却搭在了季书言的酒杯旁。 季书言皱起眉,“就是他。” 魏景明按了播放键,放慢,重复几次,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动作,他手里拿了个透明的小袋子,极快地从季书言的酒杯上掠过,洒下了白色的粉末。 “这人是惯偷吧,动作这么快,” 郑文彬盯着屏幕,“要不是慢放谁能发现。” 魏景明脸色也很难看。 他转头对季书言说道,“很抱歉,让你在我的酒吧里遇到这种事,我会加强安保,也会增加探头,尽量避免。” 季书言点点头,这对来这儿消费的客人也是好事。 . 既然找到了嫌疑人,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季书言报案后,没几天就在另一家酒吧的门口逮住了那个人,也是魏景明出的力,他认识的人多,配合警方一路调用监控找到了那人的车牌,直接把他从下车的那刻起就逮住了。 抓了这一个人后,还顺藤摸瓜找到了给他卖药的窝点。 季书言去派出所又做了一次笔录,核实后这个案件也基本就结束了。 魏景明在电话里跟他聊了聊后续,“不幸中的好消息是,这个药其实效力没这么大,很多人只是头晕而已,不至于反应特别激烈,也就没出事。但你可能体质比较特殊,所以效果强烈。” 季书言:“……” 他该说什么呢,买彩票就从来没这运气,坏事儿倒是一个不落。 “我知道了,这阵子也麻烦你了。” 他说道。 “说不上,” 魏景明笑了一声,“你别害怕就行,下次你要是来我酒吧,我保证让保镖从头到尾站在你旁边。” 季书言也笑了,“那我先谢过了,有机会请你和郑文彬吃饭。” “好说,我该请你才是。”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季书言把手机放在支架上,一脚油门,汇入了车流里,开往 A 大的方向。 今天是周六,季圆学校里有演出,他答应了季圆过来当观众。 第8章 乖孩子 季圆不是音乐系出身,他是计算机系的,但是他一进大学就参加了学校的音乐社团。他们社团的人虽然不是专业的乐手,却都学了很多年,算是业余爱好者,正好他们大学也压根没有音乐美术这些专业,早就独立出去成了艺术学院,所以季圆他们社团就时不时借到到学校的小演出厅,办一场业余的演出会。 季书言以前都因为工作太忙没有来过,今天恰好有空,他就过来了。 演出在晚上,季书言进场的时候,人还不多,灯光异常明亮,这么一个演出厅大概也就容纳百来号人,季书言的位置在中间,不好不坏。 他低头看节目单,季圆的节目在结尾,是合奏,季圆是小提琴手。 他曾经送季圆上了不少兴趣班,但季圆小时候乖归乖,却也跟每个熊孩子一样爱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几天就闹着不干了,抱着被子嗷嗷打滚。最后只剩小提琴和网球坚持了下来,他本来还满怀期望,觉得这孩子会跟他姐姐一样,以后读个艺术,传承一下他们这书香门第的衣钵,没想到十八岁填志愿,季圆扭头就填了计算机。 不过也好,季圆喜欢最重要,季书言想,好歹小提琴现在也发挥余热了。 他下午刚结束一台手术,演出还没有开始,他微微有些困,半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只是他连休息的时候也松弛不下来,一只手撑着脸侧,腰却笔直,碎发从额前落下来,遮住了一半的眼睛。 段执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情景。 “季叔叔?” 他低声叫了一声。 季书言听到声音,睁开了眼,一抬头,恰好与段执四目相对。 偌大的一个演出厅,周围还吵吵嚷嚷,头顶灯光明亮,段执被包裹在光里,身形都变得朦胧了,让人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 季书言愣了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他看见段执手上拿着票,问道,“你也是来看季圆演出的吗?” “对,” 段执在旁边坐下,他的票和季书言是挨着的,“宿舍里另外两个出去约会了,就剩我,孤家寡人。” 季书言笑了一笑,“你这个行情最好的怎么反而剩下了。” 段执反问他,“那季叔叔你呢,行情这么好,怎么也没找到对象。” 季书言语塞,回过神后笑了一声,“你说得对。” 演出还没开始,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天。自从酒店那天过后,他俩就没碰过面,季书言想起那天总是有些尴尬,可是现在真的碰见了,却发现比他想象里要自然得多,段执像完全忘记了那晚的事情。 季书言把案件处理结果告诉了段执,听到那人已经进了局子,段执眉眼松弛下来。 “那就好。” 正聊着,季书言注意到段执手背上有道擦伤,不算大,硬币大小,但是一看就没有处理过,皮肉狰狞,血迹干涸在表面。 他职业病发作,抓过段执的手看了一眼。 段执毫无准备,下意识就想抽出来,却听见季书言问,“你这是怎么伤的,刮哪儿了?” 段执这才意识到季书言是在看他手背的上,立马撇清,“我不是打架,是打球磕碰了一下,很正常的事情。” 他在季书言那儿的风评可不能再降了。 再降下去就要成负分了。 季书言也听出了他解释的意思,眼神含了点笑意,他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了棉签式碘伏,掰断,轻轻地帮段执手背消了个毒。 “我对你很凶吗,” 他问段执,“这么怕我因为打架训你?” 手背被碘伏涂过的地方凉丝丝的,被季书言握住的地方却滚烫,段执整个手臂都是僵的,心脏也像泡在冰与火之间,饱受煎熬。 他哑着声音道,“不凶。” 但还不如凶一点呢,原来季书言对他不理不睬,他也习惯了,知道对方不待见自己,还能按捺得住心里的野望,可也不知道是哪天起,季书言反而对他和颜悦色了许多,就像现在,低头帮他消毒手背,长长的睫毛微颤,侧脸格外温柔,像浸润着月光。 他自己从来不在乎这点小伤,他自己家的教育也是斯巴达式放养,留着口气就行。 长到这么大,也就季书言会在意到他这芝麻大一点的擦伤。 他把手收了回来,看了看即将开始演出的舞台,低声道,“你们医生对谁都这么温柔细心吗,还随身带碘伏?” 季书言把用过的棉签用纸巾包好,塞进了兜里,待会儿再扔掉。 “也不是,看在你最近都很乖的份上,” 季书言调整了下姿势,等着观赏演出,“我只对乖孩子有耐心。” 季书言说得无意,甚至带了点调侃的意味。 段执却觉得耳朵都快烧了起来。 “乖孩子”,这三个字天然一股亲昵,却又让人觉得有点狎昵。可是季书言说出来却没什么轻浮的意味,清冷的音色吐出这柔软的几个字,反而让人觉得心痒。 段执的心里像被小猫爪子轻轻勾了一下,却又有点不服气。 他当然早过了可以被叫作孩子的年纪,二十岁的年轻人,一米九的身高和充满爆发力的身躯,走到哪儿都会被当作成年男人对待。 但他跟季书言十三岁的年龄差,以及季圆的室友身份,组合起来,落在季书言眼中,顶天了也只是个尚算乖巧的后辈。 无论他怎样努力,季书言都不会把他当作一个平辈对待,更不会注意到他眼神里藏着的渴望。 他们现在坐得这样近,季书言的膝盖就贴着他的腿,轻轻一动就能感觉到皮肤的温热,他甚至可以轻嗅到季书言身上淡淡的红茶香味。 可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们却离得这样远,像泾渭分明的两条线,永远不会交融。 想到这里,段执的心情突然糟糕下来,因为季书言一句话而乱动的心脏也变得平静下来。 . 演出一共就两个小时,季圆参与的合奏是最后的压轴,结束后所有人都出来谢幕,季书言一眼就在人群里找到了他的侄子。 他的季圆穿着黑色的西装,被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小时候还是个小哭包,皮肤白白软软,碰一下就会变红,现在穿起正装却也有模有样,有了青年的风度。 四周掌声雷动,来的不是亲友就是校友,大家都很给面子,季书言也跟着鼓掌,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情不自禁有点怅然。 如果他姐姐姐夫还在,看见现在的季圆,该有多骄傲啊。 他姐姐这么温和开朗,姐夫也很和善体贴,如果他们把季圆养大,季圆现在一定会拥有更多,更灿烂,更温柔的爱。 而不是跟在他这个忙碌的舅舅身边,很多时候都得不到应有的陪伴。 他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容淡了淡。 段执注意到他神色不对,低声问道,“怎么了?” 季书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有点想季圆他爸妈了。要是他们也看见季圆就好了。” 段执一怔,回头看舞台上在跟人拥抱的季圆。 他没有承受过至亲离开的痛,也说不出感同身受的话去安慰季书言。 他轻轻握了下季书言的手,“那他们一定会很高兴,你把季圆养得这么好。” 段执的掌心很烫,季书言也没缩回手,由着段执把他牵出了人群。几分钟后,他跟段执一起去后台找季圆,已经整理好了情绪。 季圆一看见他,立刻从人堆里挤了出来,“舅舅!” 季书言带了一小束花过来,刚才一直放在袋子里,现在才拿出来递给季圆,“祝贺你演出成功。” 季圆高高兴兴收下来,但又有点不好意思,他都这么大了,他舅舅还总把他当个宝宝,一星半点的成就都会郑重其事为他庆贺。 “又不是什么专业演出会,我们音乐社自己闹着玩的,” 季圆挠了挠脸,“你问段执就知道了。” 段执揉了揉季圆的头,“不管演了几次,你都挺厉害的。” 其实段执自己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小时候压根没童年,不知道被压着学了多少项技能,但是成年之后,这些风花雪月的全被他扔了个干净,就剩下一身武术和下棋没丢。 所以他也说得真心实意,虽然不是音乐系出身,但季圆的小提琴水平一点不差。 季书言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了,刚才为了赶演出,季圆肯定没好好吃饭。 他催季圆,“快去换衣服吧,待会儿吃晚饭去。” 季圆应了一声,正好旁边有学姐喊他,他又噌噌噌跑过去了。 段执听到这儿,也识趣地准备避开,人家外甥和舅舅吃饭去,也好久没见了,肯定有很多话要说,他一个外人在场未免不合适。 他对季书言说道,“我先回宿舍了,待会儿帮我跟季圆说一声。” 他说完就准备走,但是刚转身就被人揪住了衣服。 “你回宿舍干嘛,” 季书言理所当然问,“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季书言不解地盯着他,眼睛微微睁大,还歪了下头,像一只大猫在不自觉地撒娇。 他确实不明白段执为什么要回宿舍,他很自然地认为段执是要一起去吃饭的,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好害臊的。 他家里段执都没少来。 段执嘴唇动了动,很想客客气气表示自己还有事。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二十分钟,段执和季圆一起被塞进了车里,季书言开车,带着两个人去了附近的商场。 第9章 年少和冰淇淋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们去吃的火锅,餐厅内现在人不多,他们占到了一个半敞开式的圆桌,这餐厅的造型做得跟鸟笼差不多,桌子旁边一圈栅栏,正好把人拢在里面,只留了一个上菜的缺口。 季圆坐在中间,段执跟季书言面对面。 季书言来看演出之前吃了个红豆沙面包,不算特别饿,就一直在帮段执和季圆涮肉,听他俩聊学校的竞赛,烦人的舍管,学生会拉来的赞助,也听得津津有味。 他自己已经离开大学很多年了,当年上学的时候又性子寡淡,除了宿舍的几个人,跟班上的人都不太熟悉,自然不如季圆跟段执生活丰富。 段执和季圆正说到系里想举办舞会,正在学生征求意见,一抬头就看见季书言一只手撑着头,神色柔和地看着他们。 季圆其实不爱参加活动,但他和段执是学生会的,不得不去,他扭头问季书言,“舅舅,你们上学的时候,学校也这么热衷搞舞会吗?我们系非要当红娘,隔三差五就想出点活动。” 好在全凭自愿,参不参加随意。 季书言想了想,“还真有过,大一跟大四都有,但我当时刚进学校跟谁都不熟,坐了大半场。” 季圆好奇地看他舅舅,“你一支舞都没跳吗,不应该大家都抢着找你吗?” 在季圆心里,他舅舅就是最受欢迎的男神天花板,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喜欢。 “也不是一支都没跳,” 季书言回忆道,“快散场时候有个女孩邀请我,但我跳得不好,总踩她脚。” 季圆噗嗤笑起来,八卦地问,“她好看吗,是你后来的女朋友吗?” 段执也抬起了眼。 “不是,我都记不得她长什么样了,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季书言摇了摇头,眼神也有点远,“我只记得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长裙,头发很长。” 那时候他也才十九岁,比现在的段执跟季圆还小一点,整日里不爱说话,总是抱着书泡在图书馆里。 他注意到段执一直看着他,歪过头问,“怎么了,我脸上沾什么了吗?” 段执收回了视线,“没有。” 他往火锅里烫了半盘虾滑,看那白色的丸子一个个漂浮起来,又低声道,“我只是在想你十九岁是什么样子。” 他在季家这么多次,都没见过季书言年少时候的照片,只看过季书言跟季圆一家的合照。 但他心里十分好奇,很想知道当初青春年少的季书言是什么模样,应该很像电影里的校园男主,穿着白色衬衫,眉眼清冷俊秀,抱着书走过长长的走道,身后是绿荫如海,夏日悠长。 季书言却兴致缺缺,“这有什么好想的,跟现在一样,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张嘴。” 这形容,段执不由哑然失笑。 旁边的季圆却一拍大腿,“你要看我这儿有啊,我存了一张底图。” 他吃掉了一个牛肉丸子,凑过去给段执翻照片,“因为那张太好看了,我才存在了网盘里。” 他没多久就翻了出来,递到段执眼睛底下。 因为时间久远,照片的像素很不清晰,照片上的季书言才不到二十的年纪,穿着黑色的西装,远比现在青涩稚嫩,白皙的脸,乌发红唇,规规矩矩地坐在盛开的花树下,拍照的人大概就站在他对面,他轻轻抬起眼,正是春日,花繁鸟鸣,他被包裹在春风里,远比这春天更醉人。 季书言也扫了一眼,半天才想起这是什么时候,他对季圆说道,“这好像是我们学校参观日,你妈妈来给我拍的。” 季圆一怔,随后笑了笑,“我知道。” 他妈妈很爱拍照,家里留下的大部分照片都是他妈妈在的时候拍下的。 段执不舍得把视线从照片上收回来。 这原来就是十九岁的季书言。 是他不曾参与过,甚至无缘相见的少年时的季书言。 他强迫自己移开了眼睛。 “很好看,” 他低声道,“就是比现在看着还冷。” 季圆炫耀完舅舅,心满意足地收起来,“那可不,懂不懂什么叫冰山校草,就是我舅舅。” 季书言无语,这都什么俗套的称呼,他塞了一个虾滑进季圆嘴里,“快闭嘴,吃你的吧。” . 一个小时后,晚饭结束,餐厅最后还一人送了一客冰淇淋,三种不同的口味,季书言拿到的是蔓越莓,他不太喜欢,正皱着眉,旁边却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他的冰淇淋拿走了。 段执把自己的夏威夷果口味塞给季书言,“跟你换。” 季书言挺惊讶的,“你不喜欢这个吗?” 段执 “嗯” 了一声,挖了一口蔓越莓的冰淇淋进嘴里,季书言也就没起疑,心情不错地吃起了夏威夷果的,这是他最喜欢的口味。 只有旁边的季圆总觉得有哪儿不太对,段执不是不喜欢吃果干吗?。 但他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季书言在问他们国庆的放假情况,他今年国庆难得能休假,想带季圆久违地出门旅个游。 “还是七天呗,” 季圆嘴里塞着冰淇淋,牙齿一冰,说话有点含糊,“不过其实我们三十号就放了。” 季书言点点头,他是二号开始休假。 他顺嘴问了一句旁边的段执,“你呢,放假会回家吗?” 他记得段执家离他们这儿挺近的,去年国庆就回去了。 段执却摇了摇头,“不回了。” “那你也准备出去玩吗?” “不是,” 段执摇了摇头,也不想聊太多,对季书言笑了笑,“可能在宿舍把兼职做了,最近在赶着开发一个社交类的 app。” 季书言有点奇怪,还想问什么,却被季圆偷偷捏了把手。 他一怔,随即心领神会地不说话了。 . 吃完饭,季书言先把段执送回了学校,然而再带着季圆回了家。 段执站在大学门口冲他们挥了挥手,随后转身往校园里走去。 季书言望着段执的背影,独自一人走在昏黄灯光下,身影被路灯拉得又高又瘦,竟显得有些寥落。 虽然他知道这只是错觉。 他刚刚其实是邀请了段执跟季圆一起来他家住下的,但段执笑着拒绝了。 段执说道,“总不能每次都来打扰你,我也得知情识趣一点。” 这话也没错,季书言向来认为人跟人交往应该留一点分寸和余地,但他看着段执如此 “识大体”,心里反倒不太习惯。 而在回去的路上,季圆偷偷跟他说,“舅舅,你下回别问段哥家里的事了。” 季书言开着车,“怎么了?” “段哥好像跟家里吵架了,吵得很严重,” 季圆皱着脸,也有点苦恼,“我们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没敢问。段哥原来跟家里关系应该挺好的,可是有次我听到他打电话,家里像是要跟他断绝关系。” 季书言皱了皱眉,作为一个疼爱孩子的家长,他实在想不出要发生什么,他才会和自己的孩子断绝关系。 但他也知道,每个人的家庭各有不同。 季圆接着说道,“反正段哥来学校以后心情都不怎么好,虽然跟我们都还嘻嘻哈哈的,也很照顾我们,但他这人就是有事情都憋在心里,从来不放在表面。” 季圆叹了口气,要他说,段执就是典型的狮子性格,天大的事情都表现得云淡风轻,自己扛过去,别人向他求助却又会伸出援手,是很让人有安全感和依赖感的性格,所以虽然看上去散漫浪荡,喜欢他的女孩却前赴后继。 季书言 “嗯” 了一声,“知道了。” 他眼前浮现起刚才吃饭的时候,提到国庆回家,段执虽然在笑,眼中却一闪而过落寞,但又很快就掩饰了。 第10章 邀请 时间一晃就到了九月底,还有几天,季圆的学校就要放假了。 季书言连着几年国庆都没有怎么休过假,这次紧赶慢赶,排到了五天的假期用来陪季圆旅游,他本来还打电话给自己的父母,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出门。 但老爷子现在俨然过上了退休生活,对他的邀请不屑一顾,“我天天都在玩,才不在国庆凑这个热闹,等到国庆这个高峰期过了,我带你妈去山里住几天,不要太滋润。你带着季圆好好玩,他工作后就玩不了了,这几年多出去挺好。” 季书言:“……” 很好,光从他爸这通电话里,他都能感受到他爸退休的快乐。 挂完电话,季书言望着窗台上的仙人掌,一张本就冷淡的脸像被霜给冻住了,充满了怨念。 一想到他再过三十年都未必能过上他爸这样的生活,他就不禁悲从中来。 但既然他爸妈不参与,他就把旅游攻略全权交给了季圆,对他自己来说,去哪儿旅游都一样,纯粹就是陪季圆过点亲子时光。 季圆满口答应,休息时间都在宿舍里做计划表。 宿舍里另外两个人,刘思源和楚夏国庆也都不在学校,一个回家一个跟女朋友出去玩,就剩下段执一个人。 季圆看着电脑上的旅游 vlog,转头问段执,“段哥,你真的就在宿舍待着吗?我下午还遇见 2 班的秦照和汪玲,他俩都想约你国庆去玩。” 这俩人都是段执的追求者,还恰好一男一女,追了快小半年了也没放弃,偏偏性格还有点相似,都是火爆的个性,有事没事就杠起来,要不是段执足够冷静,也不给人回应,就冲这三人复杂的性别与关系,隔三差五就得上学校的新闻小报。 段执叼着个饼干棒,当香烟替代品消磨,咔嚓咔嚓几下咬断,“不去,太麻烦了。” 他想了想,又轻嗤了一声,“我但凡跟谁出去,回来就又要被传成是我对象了。” 他说话时的侧脸十分冷淡,眼神也没什么温。 宿舍里另外俩人都嘘了一声,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嚣张又欠揍,但他们又不得不服气,因为段执确实有这资本,自打段执进学校,他们宿舍生活水平都好了不少,喜欢段执的男男女女隔三差五就来送礼物,段执不收也不放弃,拐弯抹角请他们这些室友吃饭。 还别说,这小日子还挺不错的。 不过别人不知道实情,以为段执是个情场浪子,他们作为室友可是一清二楚,段执这人跟外表是截然不符,虽然爱玩朋友多,私生活却干净得跟个和尚似的。 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思源忍不住道,“老段,你真准备就这么独身过四年吗?追你的这么多,你倒是看一眼啊。” 楚夏在旁边点头,“就是,每次我们都出门约会就剩你一人,哥们儿于心不忍啊。” 段执还没说什么,旁边的季圆先不干了,他愤愤道,“你们怎么就不关心我呢,我也没对象啊!” 刘思源和楚夏看着季圆那张可爱的娃娃脸,一致沉默。 虽然理智上知道季圆和他们差不多大,但是感情上他们总觉得季圆跟没成年似的,讲黄色话题都怕带坏了他。 他俩一起敷衍道,“你还小,别想这些。” 季圆更气了。 段执在旁边笑了一声,见宿舍另外两人盯着他,懒洋洋道,“没喜欢的就不想找,宁缺毋滥,懂吗?” “不懂,” 刘思源啧啧摇头,“我看你要找个天仙。” 段执也没反驳,想起季书言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可不就是天仙么。 . 季圆很快就做好了攻略,把几个景点,行程安排和机票预订都发给季书言,让他过目。 季书言没什么意见,听季圆叭叭叭一顿说,其实都没怎么过脑子,心里还在想医院最近要买一批新的医疗设备的事情。 “都可以,只要你想玩的地方都有就行。” 季书言盯着手上的报价单,说得漫不经心。 季圆也知道他舅舅忙得很,叹了口气,“你根本就没怎么听嘛,你别到时候去了后悔。” “不会。” 季书言起码把景点看了,除了游乐园他不怎么感兴趣,别的都还行,酒店和机票都是他来买,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他要挂电话前,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段执这个国庆就在宿舍待着吗?” 季圆不明白话题怎么会跳到段执身上,但还是乖乖回答了,“嗯,他应该哪儿也不去。” 季书言犹豫了下。 钢笔在他手上转了一圈,又啪嗒一声落在实木桌面上,砸出清脆的一声。 他认真想了几秒,才说道,“那你要不邀请他一起过来吧,他要是愿意,你路上也多个伴。” 季圆花了几秒才明白,他舅舅这是让他邀请段执一起出去旅游。 他嘴唇都微微张开了,十分震惊,其实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他舅舅对段执的态度变好了不少,他舅舅向来知书达理,对谁都不算坏,但同样的,他舅舅的社交圈十分简单清冷,对谁都很疏离客气,拒人于千里之外。 段执本来也在那个疏离客气的范畴。 但最近也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他舅舅对段执随意了不少。 他开玩笑道,“舅舅,你什么时候跟段执关系变好了,你俩背着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啊。” 季书言脸一黑,轻斥道,“乱说。” 但他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醉酒的那天夜晚,酒店的那间浴室,脸上情不自禁有点发烫。 “我跟他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他也没少跟你来我们家,” 他跟季圆说道,“马上国庆了,就留他一人在宿舍也挺无聊的,你们既然关系好,一起结伴旅游也算是难得,毕业后就没这机会了。” 季圆其实也是愿意的。 但他不觉得段执会答应,他跟季书言说道,“我早就想邀请他了,但一是怕你不喜欢带上外人,二是怕段哥自己可能也不愿意。他不爱给人添麻烦,出来旅游,还是跟你这样的家长一起,他不一定好意思答应。” 季书言在脑海里回想起段执那孔雀开屏般的性格。 不好意思? 他可真没看出来。 “那我给他打电话,” 季书言说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在我们家蹭住的时候也没见他害羞。” 说完,季书言就挂了电话。 季圆拿着手机一脸茫然,对哦,段执来他家的次数还挺多的。 不过他不明白,他问和季书言问又有多大区别呢? 难道他舅舅的话比他这个室友还好使? . 季书言的话确实比季圆好使很多。 段执本来是没打算去,他再喜欢季书言,也不至于没分寸掺和到他们的家庭旅游里。 而且这多半是季圆的要求,看他国庆没回家又不出门,不忍心他在宿舍独自无聊,而季书言又宠季圆,自然是什么都答应的。 但季书言本人,应该是不欢迎他的。 他无声地笑了笑,眼神却有点怅然,“帮我谢谢季圆的好意,多谢他惦记我,不过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季叔叔你也想和季圆单独出去吧?” 季书言抬了抬眉,觉得这小子真是好不识趣。 “你瞎想什么,本来就是我让季圆邀请你的,我有什么不乐意,” 季书言冷声道,“只是季圆猜到了你的性子,说你不一定愿意,我才来问你。你要是不想去就算了,我也不会为难你。” 段执声音里透露出不可置信,“你邀请我的,为什么?” 季书言比他更莫名,“这还需要原因吗?你跟季圆本来就是朋友,一起旅个游怎么了。” 段执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他去年刚去季家拜访的那会儿,季书言的洁癖和领地意识发作,连从他手里接过杯子都会特意避开皮肤相触,仿佛碰一下都会浑身难受。 结果半年过去,他不仅能在季书言的房间留宿,甚至还能被邀请去家庭旅游了。 这还是季书言吗? 段执轻轻咬了下舌尖,眼神莫测,琥珀色的眼睛在室内暗下去,接近于一片浓黑。 季书言迟迟等不到段执的回答,耐心已经快被磨尽了,他待会儿还有个手术前会议要开。 “你到底去不去?” 他问,“不去就算了。” “去。” 段执这次回答得干脆利落。 季书言满意了,“那我让季圆把行程表发你,你们俩再商量一下。” 第11章 多巴胺 十月三号当天,季书言结束了医院的工作,又确认了一下科室这几天的安排,确认没有错漏,才放心地下班。 留下几个还在岗的医生羡慕嫉妒恨地望着他。 周医生撑着头,他刚结束一台手术,累的一比,有气无力道,“季主任,出门旅游别忘了你坚守岗位的同事,有什么好玩的记得分享分享,我下次还能参考参考。” 季书言扫他一眼,“我是带孩子去的,真当我能有多少时间自己玩。” 周医生一哂,“你们家季圆都这么大了,哪用得着人带。你自己都好几年没放松了,玩得开心点,别总把时间放在工作和家庭上,人要一张一弛,不能一直绷着。” 季书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敷衍地点点头,“知道了,我先走了,科室拜托你们了,旅游回来给你们带伴手礼。” 科室里顿时响起几声欢呼,“好耶,先谢谢季主任。” . 出了医院,季书言回去收拾了下行李,就带着季圆去大学里接段执了。 远远地,他就看见段执站在学校门口,长腿窄腰,穿了件黑色的刺绣棒球外套,站在成片的绿荫下,像一页定格的电影。 季书言把车停了过去,段执把行李箱扔在了后备箱,拉开了车后座的门,叫了一声,“季叔叔。” 季书言应了一声。 段执一进来,他就闻到了一股很淡的中性玫瑰香,淡得几乎分不出,缥缈地融在空气里。 他下意识从后视镜里往后看了一眼,段执正在跟季圆说话,侧脸英俊温柔。 这种被柔软皮革包围的玫瑰香水,缱绻又压抑,优雅又成熟,一般男生很难驾驭。但段执天生五官秾艳,偏淡的瞳孔,薄薄的唇,性感得自带攻击性,反而跟这气质不谋而合。 季书言重新发动了车辆,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轻轻吐槽了一句,骚里骚气的。 . 他们开了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机场,汽车停在地下停车场里,等回来的时候再开。 段执从后备箱拿出了自己的行李,又顺便帮季书言也拿了,季书言要伸手,他却微微避开了,“不重,我拎得动。” 季书言也没跟他抢,低头看航班信息。 季圆一个人拎着他的银色行李箱跟在后面,望着前面并肩而行的两个人,深深地感觉到他段哥和他舅舅已经不在乎他了。 明明他的行李箱才是最重的,却愣是没有一个人搭把手。 他正这么想着,旁边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季圆?” 季圆一抬头,也愣住了,“学长?” 季书言听到动静,也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色 T 恤的男生走到了季圆旁边,个子挺高,眉目英挺,戴了一副黑框眼镜,手上戴着运动型腕表,是清爽又干净的打扮。 段执显然也认识来人,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庄学长。” 这男生走了过来,对段执点了点头,对季书言虽然不认识,但已经大致猜到了这是谁,问季圆道,“这是你舅舅吗?” 季圆点头,“是我舅舅,” 又对季书言介绍道,“舅舅,这是我学长庄程君,但跟我们不是一个院的,他是学建筑的。” 庄程君礼貌地对季书言笑了笑,“叔叔好,听季圆提起你很多次了。” 他对季书言伸出了手,季书言不喜欢跟陌生人握手,但碍于季圆,还是客套地握了一下。 段执在旁边笑了一声,等季书言抬头看过来,又摇了摇头,“没事。” 他只是突然想起,曾经季书言也是这样对他的,戒备得恨不得拉条黄线。 如今风水轮流转,终于也轮到他看别人热闹了。 . 庄程君跟他们的目的地一样,都是去从崇州,还是同一趟航班。 但季书言他们是去旅游,庄程君却是回家。 “我老家就是崇州的,” 他边走边解释,“去年没回去,今年再不回,我估计就要扫地出门了。” 季圆在旁边笑起来,“我想不出学长你挨骂是什么样子。” 到了飞机上,他们几个人的票也是连在一起的,这是一架小型飞机,头等舱里本来就没几个位置,庄程君的票就在段执旁边。 季圆探头一看,当机立断跟段执换了机票,“你跟我舅舅坐吧,我跟学长坐。” 季书言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侄子像个扑棱棱的小鸟,一溜烟窜去了后一排,还高高兴兴地说,“学长,我来找你了。” 季书言:“……” 他挑了挑眉,十分怀疑这小缺心眼真的是他养大的吗。 再一抬头,他发现段执还站在旁边没有落座,奇怪地问,“你站着干什么,别挡人家过道。” 段执这才放下背包,坐了下来。 . 相比于后面季圆跟学长聊得热火朝天,季书言这一排就要冷清多了,他一向不多话,向空姐要了杯红茶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在看书。 段执看了眼,发现还是医学论文,在研究心外科的疑难杂症病例,看得全神贯注。 段执简直是佩服,论敬业,季书言算第二,那真的没人可以算第一。 他撑着头看了季书言一会儿,季书言一动不动地看平板,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他忍不住捣蛋,一只手按在了季书言的屏幕上。 季书言这才抬起头,“你干嘛?” 段执轻轻地把 Ipad 从他手里抽走,“都出来旅游,就不要惦记工作了,不然和上班有什么区别。” 季书言被抽走书也没生气,他也知道自己看起来挺奇怪的,从上大学的时候开始,身边的人就说他日子过得未免无趣,一板一眼,不是在学习就是去医院实习,也没什么个人爱好。 他按了按鼻梁,对段执道,“习惯了,抱歉。” 段执回忆了一下,他去季圆家这么多次,好像还真没怎么见过季书言在娱乐放松,下班晚就算了,还动不动就钻在书房里,只偶尔出去看看电影。非要说爱好,也就只有季书言那一柜子的黑胶唱片。 他望着季书言冷冰冰的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怜爱,低声问,“那你空余时间都在干什么呢?” 季书言想了想,“没什么空余时间,以前空余时间都拿来陪季圆了,季圆上大学以后,就听听歌,看看书,偶尔跟朋友聚会。” 得亏了他有郑文彬这几个朋友,非要把他往外拽,不然他一年都不会跟人打几次交道。 段执却听得一阵沉默。 他知道季书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季圆的父母走得太早,他年纪轻轻就要照顾侄子,还要帮痛苦悲伤的父母管理医院,早早地习惯了背负起一整个家族的责任,一步步走到今天,他已经学不会放松了。 即使季圆已经长大了,医院也走上了正轨,他却还像被绣在屏风上的鸟,翠羽华贵,美得宁静温柔,却不自由。 在季书言身边的每个人都过得挺好,只有季书言自己不太好。 段执把那个 ipad 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对季书言说道,“这样好了,整个假期里,你的平板就由我代管了。出来玩就是要从工作里解放出来。” 他打开了显示屏,调出了片库,又说道,“我们来看电影吧,两个小时正好能看完一部,你来选。” 季书言看了一眼段执的背包,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去抢回自己的平板。 他看了一眼显示屏上的片库,随手指了一部爆米花电影,“就这个吧。” . 爆米花电影还挺有意思,等到放片尾曲的时候,季书言才意识到飞机已经快降落了。 但他对那个结局充满费解,问段执,“女主为什么要跟男主在一起,我以为她应该喜欢男二?” 段执:“……” 男二总共就十分钟的镜头,你到底哪里看出来女主对他有意思。 季书言振振有词,“男二是律师,工作出色,身家不菲,还有责任感,对女主也很细心照顾,她跟男二结婚能够过得很平静快乐。而男一是个乐手,满世界跑,自己都还没长大,怎么跟她组建家庭。从理性角度想,她就应该选男二。” 行,说得还挺有逻辑。 段执含笑望着季书言,“所以这才是爱情,季叔叔。爱是不讲道理的,别人纵使千般好,不是你要的那个人,就都不算匹配。冲昏头脑,不顾一切,不考虑现实,这都不是好词,但你坠入情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么多了。” 季书言并不认同,冷静道,“爱情只不过是多巴胺的化学反应,顶多能维持几个月的新鲜感,剩下的都是靠责任心和亲情在维系。” 段执笑了笑,也没跟季书言去争论。 飞机降落了,他靠在座位上闭着眼,如果可以,他倒也希望自己对季书言的感情只是多巴胺一时的主导。 但很可惜,他分明已久病沉疴。 季医生说是救死扶伤,却偏偏不肯为他低一低眉。 第12章 游乐园和猫耳 下了飞机,季书言一行就跟庄程君分道扬镳了,庄程君的家跟他们不在一个区,临别的时候,他还邀请季圆他们去家里做客。 季圆遗憾地摇了摇头,“下次吧学长,我们酒店和行程都已经安排好了。” 庄程君也不强求,“那我们学校见。” 他跟季书言和段执也道了别,上了机场前排队的出租车。 . 因为季圆第一天就想去崇州新开的大型游乐园,季书言直接把酒店定在了游乐园旁边,方便明天进出。 他订的是个套间,两个卧室加一个客厅,他跟季圆住一间,段执自己住一间。 他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没有完全擦干,水珠顺着脖颈一路下滑,他走过去,看见季圆还在研究游乐园的地图手册,笑话道,“都这么大人了,还这么喜欢玩这些。” 季圆穿着熊猫睡衣,黑白相间的帽子盖在头顶,远看就像个糯米糍。他抗议道,“这种游乐园就是给大人玩的好吧,你又不是没去过。” 季书言坐下来,“我二十岁后确实没自己去过,都是陪你。” 他随手拿过游乐园手册又翻了翻,发现比起前些年,现在的游乐场场地又扩大了不少,项目种类多得让人眼花缭乱,也不知道季圆一天能不能都玩下来。 他顺口问旁边的段执,“你也喜欢去游乐园吗?” 段执却迟疑了,“其实我没怎么去过。” 见季书言抬头看他,段执笑了笑,“小的时候没人陪我去,自己一个人又觉得没意思,高中以后才跟同学去了几次。” 季书言微微皱起了眉头。 没有人陪着去,这句话其实有很多解释,但是放在段执身上,可能就是单纯的表面意思。他跟段执认识也有半年多了,却一直没听见段执的父母给他打过电话,偶尔有来电也都是姑姑,其他人仿佛失踪了一样,根本想不到问候。 而他以前也听段执提起过,小时候负责照顾段执的,几乎都是保姆。 季书言擦了擦头发,情不自禁有点心软。 他把游乐园的地图放下来,“那你们俩好好看吧,如果觉得时间不够,再玩一天也行。我就先去睡觉了。” 季圆和段执一起抬头看他,季圆问,“你怎么早就睡了呀?” 季书言打了个哈欠,“你当我跟你们一样精力旺盛嘛,我上午还在医院,下午都在赶路,早就累得不想动了。” 他冲着两人摆摆手,直接回了房间。 . 第二天一早,季圆像个小闹钟一样,七点半就从床上弹了起来,把季书言和段执都闹醒,激动地要去等开园。 季书言睡眼惺忪地刷着牙,旁边站着段执,而季圆已经在客厅里收拾小背包了,必需品没看见他装多少,零食倒是塞了半包,俨然是小朋友在准备春游。 季书言失笑,摇了摇头,吐掉了泡沫。 . 收拾好以后,三个人一起去楼下吃了早饭,就去了游乐园。 这家游乐园本就是新开的,又赶上国庆这样的高峰期,园区内堪称是人山人海,寸步难行,虽然季圆提前买了套票,每个项目都可以走快速通道玩一次,但游客实在太多,快速通道也要排出一条小长龙。 季书言排队排得心浮气躁。 他并不缺乏耐心,却很怕热,十月份虽然已经进入了秋天,太阳却依旧很晒,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游客们虽然都老老实实地排队等候,挪动的时候却免不了推来搡去,空气里一股混合着汗味的气息,嘈杂的说话声,陌生人不小心贴上来的手臂。 一切的一切都让人难受。 季书言不动声色地转过脸,用手背遮住了嘴,皱着眉头,艰难地忍着胃里的翻涌。 他觉得自己快吐了,这露天场地远比医院封闭的环境还要难闻。 段执注意到他的不对,扶住了他,“你怎么了?” 季书言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 段执微微弯下腰,盯着季书言发白的脸看了一会儿,“是不是人太多了,你不舒服?” 他知道季书言十分受不了闷热,尤其还是这样拥挤的人群。 季书言也没逞强,点了点头,忍了忍才低声说,“没事,过一会儿就好。” 他们现在就在人群的中间,出又出不去的一个位置,想原路返回都没办法。 段执站直了身体,一把将季书言拉到了自己身边,让他站在靠近外边的位置,自己则挡在了另一侧,尽量把他和人群隔开。 然后又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手持的小风扇和吸入式的薄荷棒。 他把那个薄荷棒递给了季书言,又打开了小风扇,风力虽然不大,却还是吹散了这一小片区域沉闷的空气。 “把薄荷棒放在鼻子下会好过点。” 段执说道。 季书言把这个小小的嗅瓶拧开,一股薄荷味涌出来,顺着空气进入肺里,驱赶开了浑浊的气息,让他一下子缓过来不少。 还挺有用的。 季书言仔细看了看这个小小的薄荷棒,又抬头看着段执,“你怎么想到带这个的?” 段执勾了下唇,“这不是旅行必备么,你一看就缺乏生活经验。” 季书言没反驳,他这些年外出都是为了出差,衣食住行自然有助理帮忙打理,确实想不到这么细。 “多谢。” 他对段执说道。 他呼吸着鼻下清凉的薄荷味道,头晕好了很多,靠在栏杆上,挺奇怪地看着段执。 段执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吃穿用度虽然很低调,却都价值不菲,手上随便一块腕表就是别人几年的工资。可段执却又在细节处非常温柔耐心,不管上次在酒店还是这次,都有种跟外表截然不同的成熟和靠谱。 段执没注意到季书言在想什么,他从包里又拿了一个薄荷棒,隔着几个人喊排在前面的季圆。 刚才进来的时候因为人流拥挤,季圆跟他们分开了,中间隔了快有一米。 季圆一回过头,眼前就掉落了一个圆圆的物体,他手忙脚乱地接住,等看清是什么,顿时大喜过望。 “谢谢段哥,” 季圆挥了挥手,“你就是我救命恩人,我明明都买了,全忘在酒店了。” 季书言:“……” 都是二十岁,这区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 多亏了段执给的小风扇和薄荷棒,还有之后买的冰冻柠檬水,季书言还算精力充沛地撑过了这一天。 园区里项目实在太多,一天是肯定玩不过来的,但季圆已经把自己最感兴趣地都玩了个遍。 晚餐也是在园区内吃的,旁边就是童话街道,清一色的欧风仿古建筑,到处都能看见穿着毛绒绒人偶服的卡通人物在摇摇摆摆。 季书言是一个不认得,季圆却如数家珍,“这个是波吉,那个是娜娜,还有梦梦。” 而在季书言眼中,这无非是鸭子,老鼠还有粉色的猪。 但作为一个开明的家长,即使自家儿童已经远远超龄,他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毫无起伏地夸赞,“嗯,挺可爱的。” 一听就很不走心。 季圆也不在意,抱着那白白的大鸭子疯狂合影。 段执对这些毛绒玩偶没什么兴趣,却一直在研究橱窗里的纪念品,还推开门走了进去。 季圆有点奇怪,想不到这条街上有什么是段执会感兴趣的。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段执拎着两个毛绒发箍走出来,顺手往季圆头上扔了一个,而另一个——季圆倒吸一口凉气,看见段执胆大包天地戴在了他舅舅头上。 季书言还在喝柠檬水,猝不及防就被戴了个耳朵,他愣了一秒,才冷冰冰地看着段执,“找死吗?” 段执笑眯眯地举着手机,“别这么凶嘛,季叔叔,很适合你。” 这话并非他自带滤镜,他买的是个黑色的小猫耳朵,季书言本就肤白貌美,凤眼漂亮勾人,黑色的小猫耳朵戴在头上,平添了一份俏皮和诱惑,仿佛真是个漂亮的黑色猫咪化成了人形,高傲冷淡地看着愚蠢的人类。 可惜,这场面没能维持多久,季书言就面无表情地把发箍拿了下来,一把罩在了段执头上,“你喜欢就自己戴吧。” 说完,他就转身去了餐厅找位置。 可惜了,段执在心里叹道,还好他手疾眼快拍到了一张照片。 他把照片一口气保存了八份,季圆在旁边看得大为赞叹,“段哥,你可真是个勇士,上一个敢对我舅舅这么干的人,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段执把手机收了起来,“是吗?那看来我在你舅舅心里还有点地位,他都没舍得弄死我。” 说完,他就拎着毛绒耳朵,也跟着去了餐厅。 只留下季圆原地茫然,完全理解不了这强盗逻辑。 第13章 姻缘符 吃过晚饭,本来还应该有烟火晚会的,但今天却因为设备问题取消了,为此补偿给了游客们几张代金券。 季圆一脸失望,咬了口烤肠,“我还特别想来看来着。” 季书言也没办法,设备出问题谁都解决不了,不过他在手机上搜了一下,“两天后我们定的度假庄园里也有烟火大会,你要是想看我可以定。” 季圆眼睛又亮了起来,“好呀,我看的。” 季书言便低头订票,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看见段执在吃冰淇淋,像是完全没感受到夜晚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了。 只是他一边吃一边低头给人回消息,甜筒的奶油沾到了嘴角都不知道。 那样子看着甚至有点孩子气。 季书言照顾季圆成了习惯,看见这一幕也本能地抬起了手。 段执只觉得脸上一凉,转过头一看,却是季书言拿着湿巾正擦过他的侧脸。 但季书言很快就把手收了回来,湿巾折好扔进了垃圾桶,见段执看他,淡淡解释道,“你把冰淇淋沾到嘴边了。” 段执这才意识到季书言在做什么。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又来了,季书言总是这样漫不经心地触碰他,像是忘记了要跟他保持距离。 他有时候都搞不清季书言是有心还是无意,说是有心,季书言每次都平静礼貌,说是无意,他也没见季书言对季圆以外的人这样。 偏偏季书言平静无波地看着他,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段执盯着季书言看了几秒,才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 季书言继续吃盘子里的沙拉,他今天热得没胃口,盘子里素得像在喂兔子,除了沙拉就是果汁。 而季圆坐在对面吃着布丁,看看他舅又看看段执,总觉得哪儿不太对,但他又说不上来。 直到快出园的时候,他看见前面走着一对小情侣,女生举着个红豆鸡蛋仔,不小心把红豆酱蹭在了鼻子上,男生亲昵地帮她擦掉,又捏了下她软嘟嘟的脸,两个人相视一笑,周边都是粉红泡泡。 他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刚才哪里不对了。 他舅舅跟段执刚才看着跟这对小情侣真是一模一样。 但这事儿实在太离谱了,他自己心里笑了一会儿,就完全扔在了脑后,又高高兴兴地拉着他舅舅的手,非要去买个毛绒玩具带回去。 . 第一天在游乐园玩得太累了,他们三个回到酒店,都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们退了房,把行李都放到了另一间度假山庄的别墅里,才又出门。 相比昨天的忙碌,今天几乎都是休闲养生的行程。 崇州除了新开的游乐设施,本身也是一座有底蕴的历史古城,城内大大小小的古桥保存下来共有四十九座。 游客们一般都会选择坐船绕城一周,正好能经过其中大部分桥。 季书言对今天的行程很满意,他戴了个遮阳帽,浅色的亚麻衬衫,手上还戴了一串景区刚买的菩提子,悠悠闲闲坐在船头吹风,要不是一张年轻的脸,跟退休的老大爷几乎没有区别。 季圆忍不住跟段执吐槽,“我舅舅这爱好,知道的是三十三,不知道的以为他六十三了。” 但情人眼里出西施,段执倒是觉得季书言这样很可爱。 坐完船,他们靠岸的地方就是崇州有名的寺庙——吴山寺,每座大城市几乎都有自己香火鼎盛的寺庙,业务范围还都略有不同。 吴山寺最出名的是姻缘,尤其是寺庙内有棵相思树,上面不是系着红绳,而是一排排同心锁。每年都有无数痴男怨女来这儿拜佛求神,临走了再挂一枚锁,好像这样就能永结同心。 季书言不信这个,但中国人的传统就是 “来都来了”,不去白不去,他们三个人也随着游客进去了。 寺庙内景色还不错,小桥流水,古佛庄严,白色的石桥下是莲花池,现在不是莲花开的季节,但里面有一只只红头锦鲤,被喂养得颇为健壮,一个摆尾就撩起一阵水花。 他们也跟其他游客一样去领了香。 季书言实在没什么心愿,只能祈求全家身体健康,再加上这是姻缘寺,他想了想,又在心里加了一句——希望季圆这小傻子,也能有人知他冷暖,知他心忧,愿意一生一世陪着他。 至于他自己,他是完全没想起来。 但是许完愿,一睁眼,他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面前森严的佛像,也不是举着香念念有词的季圆,而是站在他左前方的段执。 段执举着香,也慢慢睁开了眼。 青灯古佛,他一身黑衣站在佛前,站得笔直,远望亭亭如青竹,俊美风流的脸上也收敛了平时漫不经心的笑,沉肃端庄,说不出的清冷,琥珀色的眼睛望着前方,像藏着千言万语。 季书言瞧不出段执是虔诚还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跟段执一起上前,将三根香插在了香炉里,随口问,“你求的什么愿望?” 段执笑了笑,“你没听过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季书言没想到段执还挺迷信。 “那我不问了。” 但段执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青烟缭绕,又道,“这寺庙既然是保佑姻缘,我当然也是求的这方面。” 季书言微微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段执是有喜欢的人的。 上次在他家留宿的时候,段执亲口说的,他有一个喜欢的人,藏在心底,念念不忘,却又无法开口。 只是这么多天过去,段执也再没提起来过,他几乎忘记了这件事。 季圆也插好了香,过来找他们,三个人顺着人流的方向,一起出了寺庙。 踏过寺庙的门槛,门内的纷纷扰扰,红尘男女都被抛之脑后,门外是一片已经变成商业区的古街,屋檐下挂着叮当作响的小铃铛,黄铜做的,在风中轻轻摇摆,声音并不空灵清脆,反而带着一丝厚重,一声又一声,沉沉地撞在人心上。 段执跟季圆在门口的文创店买祈福御守,季圆挑了个蓝色的保佑学业进步,而段执却挑了个温柔的粉色,一看就知道是恋爱符。 季圆震惊不已,没想到段执居然会买这个,叭叭叭地一直在追问,段执却不理他,只是细心地把那粉色御守挂在了包上,也不管那粉色和他的包有多不搭。 季书言盯着他俩看了好一会儿,他没有买任何东西,就站在绿树的阴凉处等他们。 那粉色的御守在风中摇摇晃晃,像饱含着一段无可言说的心事。 . 回去的路上,季书言一直有点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季圆几次叫他,他都在走神,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刚刚说什么?” 他问。 季圆奇怪地看着他,“我在问你晚上去不去泡温泉,” 他扬了扬手上的度假手册,“这个山庄挺大的,分休闲区和住宿区,温泉除了大的露天场地也有私汤,就是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预订。” 原来是问这个。 季书言点了点头,“能的,这度假区的老板是我朋友,我提前跟他说好留了个包厢。” 季圆顿时放心了,他还蛮喜欢泡温泉的,尤其是在外面跑了一天,泡在温泉汤里喝着冰饮吃着水果,实在是种享受。 但旁边的段执却一言不发。 要跟季书言一起泡温泉,他实在不知道这是嘉奖还是折磨。 上次在酒店里,季书言神志不清,根本不会知道他当时经受着怎样的考验,如今一块儿泡温泉,他们却都是清醒的。 段执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十分怀疑自己能不能绷住。 . 好在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季书言定的包厢里有两个温泉池子,一大一小,中间还有个石子路隔开。 吃过晚饭,他们就拿上各自的浴衣去了温泉馆,季书言还在门外买了三条泳裤。 季圆一脸抗拒,“舅舅,这也太土了,谁泡温泉还穿泳裤。” 季书言却没商量,“我家就这样。” 季圆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安慰自己就当来游泳的。 泡温泉之前要先去隔间淋浴。 段执先洗好,裹着个白色浴巾就先下了水,自觉进了小的那个池子。 这温泉是石头砌成的边缘,被打磨得很圆润,温泉上方一个竹编的棚顶,四周种满了高树,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他躺下没多久,季书言跟季圆就也出来了。 季圆身上也就围了个白色的大浴巾,真拿温泉当泳池,砰得一下就往水里蹦。 段执在隔壁温泉都差点被溅到,当场想把季圆拎过来揍一顿。 但他很快就顾不上季圆了。 比起侄子的奔放,季书言就矜持多了,严严实实地穿好了茶灰色的浴衣。他本就清瘦,茶灰色的面料衬得格外好看,脸上带着被热气蒸出来的一点粉晕。 他在池边稍微试了下水温,就脱掉了浴衣走进了水里,雾气蒸腾,他站在雾里,肌肤如白玉,发如浓墨,修长的锁骨和天鹅般的脖颈,漂亮得像尊神像。 段执眨了眨眼,把脸转到了一边。 偏偏在场除了他心怀鬼胎,另外两个人全都坦坦荡荡。 季圆的手在他舅舅腰上摸了摸,大惊小怪道,“舅舅,你明明不怎么锻炼,为什么居然也有点腹肌呢,”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努力吸了口气,绷出了一点形状,“我好像也有一点。” 季书言冷笑一声,“你那明明是肥肉。” 季圆不认账,“才不是,我有锻炼的。” 在季书言这里没找到认可,季圆又来骚扰段执,试图从大温泉挪到段执这小温泉,“段哥,让我看看你的。” 段执不干,往后倒了倒,“你老实点,别闹腾,再过来告你骚扰。” 他下意识地看了季书言一眼,却发现季书言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季圆却不死心,“都是男人你怕什么,又不是没一起上过游泳课。” 他摩拳擦掌,眼看着就要扑过来,季书言却在后面喊住了他,“季圆。” 季圆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舅舅。 “老实点,别在池子里扑腾,” 季书言淡淡道,“再闹我把你丢出去了。” 季圆泄气了,鼓了鼓脸,不情不愿地又挪回了季书言身边。 段执松弛下来,也靠在了旁边的石壁上。 温泉私房内一片安静,只有季圆撩水和说话的声音,透过竹编棚顶的间隙,还能看见满天繁星,确实比城市里要明亮几分。 段执偏过头,看向旁边。 季书言靠在温泉边上,微微仰着头,侧脸如雕如琢,眉心挂着一滴水,一路滑到了鼻尖,颤巍巍地挂住,又掉在了殷红的唇珠上。 . 泡温泉不宜时间过长,二十分钟后,季书言和季圆就先走了。 段执等了一会儿才从里面出来,进入更衣室的时候,他身上已经又系好了浴衣,黑色底上印着金色的银杏叶,领口却松松垮垮,露着白皙结实的胸膛。 季书言还在吹被季圆弄湿的头发,季圆则蹲在旁边玩手游。 他对季书言道,“我去外面等你们。” 季书言盯着镜子,应了一声。 但他从镜子里看着段执走过的背影,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天真在打游戏的季圆,心里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他又想起了下午段执买的那枚御守,觉得自己好像猜到段执喜欢的是谁了。 第14章 “恍然大悟” 在回房间的路上,季书言特地走在了后面,不动声色地观察段执和季圆。 他其实早就怀疑过段执喜欢的人是季圆。 因为他发现季圆居然不知道段执心有所属,还大咧咧地说段执清心寡欲,过得像要出家了。 这显然不正常。 段执敢于告诉他一个外人自己有心上人,却不敢告诉作为室友的季圆,这不是有鬼是什么? 只是他后来观察两人的平时相处,实在太过坦荡,完全是好兄弟的架势,实在找不出一点暧昧,他才又慢慢放下了戒心。 可是就在刚才的温泉,看见段执泛红的耳朵,他却突然恍然大悟——也许段执的所谓坦荡并不是因为不喜欢,恰恰是太喜欢了。 季圆是个直男,还傻乎乎的,天生缺根弦,段执肯定知道他要是说出来,只怕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他只能刻意回避跟季圆的亲密相处,牢牢把两个人的界限恪守在朋友的底线上。 但人的心思怎么可能完全藏得住呢? 泡个温泉什么都看出来了,只不过是季圆在场,段执就那么紧张。下午的时候也是,段执跟季圆一起去了吴山寺,明明像是不信鬼神的人,他却在季圆旁边买下了姻缘符,挂在了包上。 全程一字未提,清白坦荡,却又处处是痕迹。 季书言有种终于勘破了谜题的感觉,他就说嘛,难怪段执往他家跑得这么勤,一看就是不安好心。 但他望着前面走在一块儿的两个人,心里却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段执正侧头跟季圆说话,段执足足有一米九,季圆却只有一米七五,两个人身高差了很多,但站在一块儿也挺和谐,都穿着黑色的浴衣,虽然花纹不同,乍一看还像情侣款。 虽说季圆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异性缘,但却很受男孩子喜欢,他长相随了妈妈,五官秀气可爱,一笑起来还有个酒窝,从幼儿园起就总有小男孩把他错认成女孩子,追在后面喊公主,还大声宣布以后要娶季圆当老婆。 本来以为季圆长大后就好多了,没想到还是祸害了身边的好兄弟。 季书言盯着季圆软绵绵的侧脸,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造孽啊。 他当然是无条件偏爱季圆的,不会昏了头去帮段执撮合,本身他家季圆就是个直男,心思又简单,遇上段执这种心眼比筛子还多的人,那真是能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但看着段执这样痴心地惦记着他那不开窍的侄子,明明心里喜欢还不能开口,只能装成好兄弟守候在身边…… 他又觉得段执怪可怜的。 季书言拢了拢衣袖,有点发愁。 . 段执心不在焉地听着季圆讲废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什么也没能记住。 他的心思大半都落在了身后的季书言身上,眼神不住地往后瞥。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在温泉的时候,他就觉得季书言忧心忡忡的,像是突然有了心事,也不愿意跟他俩走在一起,自己一个人落在后面,愁眉不展,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敷衍地应了季圆几句,极不走心地 “嗯” 了一声,又往后看了一眼,正好跟季书言的视线撞上。 两个人四目相对,各怀心思。 季书言眼中倒映着明亮的灯光,满是欲言又止。 段执充满疑惑地皱起眉,他为什么觉得,季书言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带着一点怜悯? 但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住的别墅旁边,季圆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但他没带房卡,扯着嗓子喊舅舅,“开下门舅舅。” 这一嗓子把人吓了一跳。 季书言也不看段执了,走上前去用房卡刷开了别墅大门。 这栋别墅占地不大,小巧优雅,往后面走还自带了一个小院子,做成了小桥流水人家的风格,秋天了,院子里的桂花树已经初初开放,细米粒大小的金色碎花,从树下走过都一阵沁人的幽香。 进了客厅,季圆又跑去翻他自己的行李箱,非要拉着季书言和段执打牌,两人都答应了,反正现在才九点多,也没别的事干。 但这场牌只有季圆一个人玩得最尽兴,其他两人都有些心神不定。 极为罕见的,他最后居然从段执和季书言手上赢了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把桌上的牌看了好几遍,激动地直拍桌子,“给钱给钱!这是值得载入史册的一天。” 他们来的钱不多,总共就一两百块的输赢,季书言给季圆的奶茶钱都不止这么多。 他输了一百五,却给季圆转了二百,“拿着吧。” 另一边,段执也把输的钱转给了季圆。 季圆凭空发了笔小财,当即决定挥霍出去,“那我去给你们点夜宵。说吧,吃什么,别客气。” 夜宵送来以后,季书言也没什么胃口,季圆点了烧烤,小龙虾和砂锅粥,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刚赢的四百都给花出去了。 但季书言只喝了一碗排骨粥,就兴致缺缺地放下了筷子。 倒是段执看他没吃什么,帮他剥了几只小龙虾放进碗里,知道他有点洁癖,特意带了手套,虾头也处理得干干净净,嫩白的虾肉沾了一点辣椒酱,整整齐齐地躺在碧绿小瓷碗里。 他盯着那几只小龙虾看了会儿,段执做这一切很自然,仿佛是理所当然。 一路上,段执都是这样细润无声,体贴得恰到好处。说是他作为家长带季圆和朋友旅游,但是到头来,段执反而比他更细心周到。 季书言没拂段执的面子,把那几个虾吃了进去,心里对段执的愧疚又添一分。 看他家季圆干的好事,段执这样浪荡不驯的人,现在却肯俯首帖耳,连对他这个舅舅都这么妥帖讨好。 第15章 你没有错 吃过夜宵,三个人就各自回房间睡觉去了,度假别墅里房间数不少,谁都不打扰,各自占了一间。 但也许是因为怀揣着心事,季书言睡得并不安稳,一直在做光怪陆离的梦,等他从梦里惊醒的时候,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才半夜三点。 他才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已经睡不着了,看了会儿手机也没用,干脆起床,决定去院子里坐一会儿。 现在正是秋夜,外面安静宜人,天气也不算冷,也许走动走动,累了反而能睡着。 他披了件外袍,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 可他刚走到一楼的玻璃门那里,还没有来得及推开门,只是稍稍敞开了一条缝,却发现院子里已经有人了。 半夜三点,院子里一片浓黑,只有几盏暖黄色路灯点缀在草丛里,在一片浓雾般的夜色中散发出微弱的光亮,也照出了坐在院内墙边沙发上的孤高身影。 段执还穿着黑色金纹的浴衣,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夹了一支半明半灭的烟,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握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 季书言一愣,推门的手顿住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但他还没想好,他就听见段执冷冷地笑了一声。 “改不了就是改不了,你们恨我也好,接纳我也好,我都是这样子,” 段执语气很淡,“我就是喜欢男人,改不了,你想打死我随便,但要我低头认错,不行。” 卧槽。 季书言差点一头磕在门上,慌忙地捂住了嘴。 他这是撞上了段执的出柜现场吗,这语气一听就是在和家里人通话。 他顿时有点后悔出来瞎溜达了,他本就不爱掺和别人私事,段执又自尊心很强,被他撞上这么丢脸的一幕,想来是会很不舒服。 他轻手轻脚松开了门把手,准备离开,但指尖刚松开,就听见门外的段执又道。 “对,我有喜欢的人。但你放心,世界上没这么多变态,人家不喜欢我。” 季书言不由一怔。 他听不出段执是否伤心,只觉得这句话说得尤其冷,情绪没有起伏,平淡又冷静,只是在陈述一个自己早已接受的事实。 可他却听得有点难过。 那边不知道有没有再说什么,但段执已经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没意义的话就别说了吧,再见。” 季书言一慌,怕被段执发现,迅速准备开溜,但他在匆忙里碰到了旁边厚重的窗帘,底下的窗帘坠子啪得一声甩到了玻璃门上,在深夜里发出一声清晰可闻的脆响。 这要没听见就是耳聋了。 段执在庭院里转过了身,嘴上还叼着烟,眉头轻皱,眼神里带着一点还未散去的恼火,正跟在玻璃门后的季书言四目相对。 空气一瞬间就安静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只有桂花清甜悠远的香味融化在空气里,风一吹,便黏在了人的发梢眉间。 .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也就没有躲藏的必要了。 季书言破罐子破摔,拉开了玻璃门,犹豫着冲段执打了个招呼,“晚上好?” 段执挑了挑眉,嗤得一声笑了出来,他坐的是靠着庭院边缘的长型沙发,随手拍了拍软垫,“要过来坐坐么?” 季书言想了想,走了过去,他走近了才发现段执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几罐啤酒,已经喝掉了两罐,空气里一股淡淡的麦芽香。 段执问他,“你是睡不着吗?” “嗯,” 季书言说,“本来想出来转转,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段执笑了笑,知道季书言多少听到了他刚才的谈话内容,他心里也没多不自在,反正他在季书言这里,早就不清不白,但刚和他爷爷还有姑姑吵了一架,心里也说不上多痛快,又拿起啤酒喝了一口。 “你听到多少了?” 他漫不经心地问季书言。 季书言犹豫着,“没听到多少,我不是故意听的,就听到了最后两句。” 但就这两句,信息量也够大的。 他看了看段执在柔和月色下也锋利冰冷的眉眼,又问了一句,“你是为出柜跟家里吵架吗?” 段执 “嗯” 了一声。 他望着院子里那棵桂花树,想起自己家的院子里也有这样一棵桂花,就开在他的书房门外,从春到冬,四季常在,也不知道现在那棵树开花了没有。 他能感觉到季书言在旁边欲言又止,像是想安慰他又组织不好语言,他笑了笑,主动开口道,“不用安慰我,我既然会跟家里出柜,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在这一切都在我承受范围,” 他转头看着季书言,“其实现在比我想得还好一点,我暑假就跟家里摊牌了,因为他们忙着给我相亲,我就在家族聚会上直接说了我喜欢男人,把我爷爷气得发疯,拿着拐杖在揍我。叔伯都在要我向爷爷认错,姑姑倒是舍不得骂我,却一直在哭,好好一个家被我搞得乌烟瘴气。这中间几个月他们都没再联系我,直到刚才,我爷爷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改了没有。” 他回答没有。 改不了,他这辈子都不会改。 他又喝了口啤酒,看见旁边季书言神色凝重,还开了个玩笑,“季叔叔,你这么严肃干嘛,是觉得我太荒唐了吗?” 对季书言这种克己受礼,一辈子都规规矩矩,把照顾好家庭当己任的人来说,他的行为大概足以称之为轻狂孟浪。 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式,明明可以拖着慢慢软化,他却偏要选这种不留后路的方式。 可他天性如此。 季书言盯着桌子上那两罐已经被喝空的酒,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刚才这一段话里,段执始终没有提起他父母的态度,他提及了爷爷,叔伯,姑姑,可他的父母却像是消失了一样,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他知道段执的父母已经离婚了,跟段执也不算亲密,但这么大的事情,父母总不可能一无所知,更不应该没有只言片语。 只是这个问题不适合在今夜刨根究底,段执不说,他也就不想问。 但他望着段执笑得漫不经心的脸,心里却堵得慌。 他想,段执不是不伤心的,这个年轻人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出个柜也轻狂桀骜,满不在乎。 但他知道段执并非外表这样心冷。 他叹了口气,轻轻摸了下段执的头,“虽然这话轮不到我一个外人来说,但我觉得你没有错。” 他这个动作里是包含着怜爱的,就像小时候安慰考试失利的季圆。 他也是家长,虽然年轻了一点,但是季圆也是他一手带大的,他这样爱这个孩子,从来舍不得季圆受一点委屈,所以他也不能明白,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定要把自己的孩子扫地出门。 他低声道,“家长跟你们并不总是意见一致的,我跟季圆也不可能永远认同彼此的观点,但我爱他,我们可以互相包容,不管他做了什么,我都舍不得不要他。你的家长暂时没有办法理解你,这是因为他们的思想更为固执,生长环境也不一样,可以理解。但你们作为晚辈并不需要永远顺从我们,你没有逃避,没有因为性取向去伤害任何人,这已经比很多人勇敢。你不需要道歉。” 他不知道段执的家长有一天会不会跟他和解,但这个令人心醉的带着桂花香的秋夜,他能做的也只有告诉段执——你没有错。 段执怔怔地望着他。 月明星稀,季书言穿着青灰色的外袍,露出天鹅般的脖颈和苍白清瘦的手,他沐浴在月光里,像古寺里修道的高僧,温柔又悲悯。 但段执却只觉得心头像燃着一把火,来势汹汹,眼看着就要把季书言也卷入进去,一起沦陷到地尽头。 他真是看不懂季书言,嘴上嫌他轻浮,浪荡,说他不靠谱,惹是生非,可也是季书言,从来没有真的拒绝过他,一次一次地对他例外,对他温柔以待,在这个夜晚极尽所能安慰他。 他就一颗心,早就全部沦陷,完完本本地交给季书言了,实在不知道还能再怎样去爱他。 他笑了笑,莫名其妙地鼻子有点酸,手上的烟已经燃尽了,烧到末尾的烟头不小心烫了手,却也不觉得有点痛。 “季叔叔,” 他神色复杂地望着季书言,“今天不是我而是别人坐在这里,你也会这样去安慰他吗?” 季书言没预料到这个问题。 他认真地想了想,“不会,我对你是有所了解的,但我对其他人并不熟悉,又为什么要开口呢?” 他说得理直气壮,一点也没了刚才慈航普度的样子。 段执笑得更厉害了。 他扔了一罐啤酒给季书言,“反正都睡不着,要不一起喝点酒吧?” 季书言盯着啤酒看了好一会儿,自从上次酒吧里中招,他几乎没碰过酒精。 但是看了看身旁的段执,他还是点了点头,“也行。” 第16章 我喜欢的是你 两个人碰了碰杯,坐在夜风里喝着啤酒。 季书言酒量实在不算好,段执买的啤酒度数偏高,里头混了伏特加,一罐下去虽然不至于醉得彻底,却也有些大脑发晕,连话都比以前多了起来。 他本来是想安慰段执,后面不知怎的,却变成他絮絮叨叨地跟段执讲医院里的糟心事。 患者的投诉,业绩指标太高,各项支出都很烦人,他一点也不想以后接班当院长。 “我本来不想接手的,” 季书言脸红扑扑的,“当医生是我选择的,但我不想接手一个医院,也不想继承家业,但我不接受又怎么办呢。” 他说到这儿甚至有点伤心,眼圈也是红的,“季圆的妈妈不在了,我的姐姐,季明优不在了,跟我一样是医生的姐夫也不在了,我父母只剩下我一个孩子。因为我姐的事情他们痛苦得撑不住,我爸自己也住进了医院,底下还有一个需要照料的季圆,我当时没有选择。” 他又喝了一口酒,声音里甚至有点委屈,呆呆地望着段执,“我本来想开个小诊所的,好好地工作几年,我就去弄个小诊所,自己营业负责,上班下班,给邻居们看看病。” 但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从他姐姐离开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么多年他也会觉得累,也会想念以前姐姐和姐夫在的时候,但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季圆。 他的季圆,姐姐留给他的季圆,好好地长大了,变得这么活泼可爱,讨人喜欢。 如果说他有什么值得自己骄傲的,就是他把这个孩子很好地养大了。 段执也发现季书言有点醉了,他犹豫着,虚虚地揽住了季书言的肩膀,轻轻地一推,让季书言可以靠在他肩上。 他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跟季书言的年龄差,他还太年轻,不足以保护季书言。 他能给季书言的,也只有这样一个肩膀的短暂歇息。 但季书言靠得还挺开心的,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段执身上,脸还在段执衣服上蹭了蹭。 他喝掉了啤酒罐里最后一口酒,发现没有了以后,不满地往下晃了晃,咕哝道,“怎么没了?” 他眼睛一转,发现段执手上居然还留着半罐,立刻理直气壮地伸手,“给我喝一口。” 段执不太想给,现在就醉得八九不离十了,再让季书言喝下去还不知道会怎样。 “不喝了吧,” 他哄道,“我给你去拿橙汁好吗?” 季书言皱起眉,嫌弃道,“谁要橙汁,没劲。” 他一把将段执手里的啤酒抢过来,咕咚咕咚喝下去一大口,满意了,把啤酒罐子往桌上一放。 夜风吹过来,桂花香熏得醉人,让他本就晕晕乎乎的脑子,更加迷茫了。 他已经很久没喝醉过了,一只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段执,脸上虽然红红的,眼神却还挺清明,不熟悉的人根本看不出他醉得差不多了。 段执被看得好笑,问,“怎么了?” 季书言抬了抬下巴,语出惊人,“其实我知道你喜欢谁。” 段执正在点烟,细长的烟夹在他瘦长的手间,猩红的烟头一明一灭,英俊得像一幅电影海报。 但下一秒,他就因为季书言的话差点被烟给呛到。 “你知道?” 段执怀疑地皱起眉。 季书言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拨弄着易拉罐上的拉环,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是季圆的家长,肯定是要劝段执死心的,但这青年人心高气傲,一个说不好就要起反效果。 尤其是段执都跟家里出柜了,虽然段执没有说原因,但猜也猜得到,肯定是为了季圆。 从这点上来说,他觉得段执还挺有担当的。 想到这儿,他看着段执的眼神更同情了,言辞也更加温和,“虽然你跟他没有可能,我也不会答应,但是你不要自暴自弃,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你总会遇到一个合适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别灰心。” 这话越听越不对劲。 段执皱起眉,“你等等,你先告诉我,你觉得我喜欢谁?” “季圆啊,” 季书言一脸理所当然,“我都看出来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他的,虽然我不赞成你跟季圆恋爱,但是暗恋是没有错的,” 他斟酌着不想伤害段执,放软了口气,“你是个不错的人,没有季圆你也能……” 段执却打断了他,脸色也沉了下来,“你认为我喜欢季圆?” 季书言不明白段执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段执轻嗤了一声,“你凭什么觉得?” 季书言眨巴了下眼睛,这要说起来,证据还真不怎么足,但他很相信自己的判断,一一数给段执听,“你俩年龄相当,你跟他关系好,又照顾他,在一起也很开心。但你却不告诉他你有心上人,反而告诉了我,所以你肯定是想从我这里下手,提前给我打预防针。” 但他是不会上当的。 这是他的宝贝季圆,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交给任何人。 季书言在心里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但他很快就轻松不起来了,他发现对面的段执完全收敛了笑意,阴沉沉地望着他,明亮的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染上了冷色,像藏在悬崖下的湖泊,凉得刺骨。 他莫名有点害怕,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往后退了一步。 “你干嘛这样……” 季书言不太高兴,“被我戳穿了也不用这么凶吧,我又没,没说什么。” 但他不知道,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刺在了段执的神经上。 . 段执呼出了一口烟,薄荷味消散在空气里,愈发地刺激了大脑。 他不像季书言酒量这么差,他一直很清醒。 他清楚地理解了季书言的每一个字。 季书言居然,觉得他喜欢季圆。 他差点笑了出来,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他藏首藏尾地待在季书言身边,他乖乖地收敛起心里的贪欲,他温柔耐心地扮演着一个无害的后辈,他努力地博取季书言的一点好感。 这辈子他都没有这样卑微过,下午在佛前许愿的时候他还在想,如果季书言能喜欢他就好了,也不用太多,一点就好。 可到头来,季书言却觉得他喜欢季圆。 就因为他们年纪相当。 这简直是个笑话。 他咬着烟,冷冷地看着季书言,他没有醉,他一直很清醒,但酒精依旧流淌在他的血液里,烧得他浑身发烫。 他盯着季书言,长而浓密的睫毛眨了眨。 这个比他年长的男人,有着一张与年纪截然不符的纯真脸孔,清瘦高挑,漂亮得像湖水里洗过的珍珠,温润又冰冷,让人只敢远观不敢亵渎。 可他清晰地记得上次在酒店里,季书言是怎样无助地抓着他的袖子,轻哼求饶,吻着他的时候像个勾魂的妖精,清醒的时候却又满脸无辜。 现在也一样,季书言什么也不用做,只是靠在沙发上,醉得脸颊生粉,眼睛也湿漉漉地看着他,轻易就勾动了他心底的欲望。 段执熄灭了手中的烟,红色的烟头掐灭在黑色的烟灰缸里,空气中却还残留着烟草味。 他慢慢地往季书言靠近,离得太近了,几乎把季书言逼到了角落里,轻而易举地就能把季书言笼罩在身下。 “季叔叔,” 他对着季书言笑,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却没有温度,“你猜错了,我不喜欢季圆,我只拿他当哥们儿。” 季书言这下子再迟钝也感觉到哪儿不对了。 他看着段执,觉得他危险又陌生,他没有见过这样阴郁冷漠的段执,看他的眼神像要把他骨头都嚼碎,然后吞下去。 可是出去的路已经被段执封死了,他几乎是被段执半抱在了怀里。 “你想知道我真正喜欢谁吗?” 他听见段执又问,声音低柔沙哑,像情人间的私语。 季书言背脊一凉,本能地摇头。 他不想听,他不觉得这个答案会有多好。 但段执低低笑了一声,“晚了。” . 段执一把攥住季书言的手腕,重重地压在了沙发上,季书言惊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嘴唇就被堵住了。 湿红的嘴唇,混合着麦芽香和冰冷的薄荷烟草,温热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段执一条腿卡在季书言的膝盖中间,死死地把他禁锢在自己的身下。 沙发上的抱枕被踢到了地上,灰色的抱枕,绣得却是粉色的合欢花,灰扑扑地滚到了一边,无人问津,旁边却垂下来一只手,莹白如玉,能看清手背上蓝色的血管,在空中无力地抓挠了两下。 季书言极力抿着唇,却还是被撬开了牙关。 这是一个根本算不上温情的吻,与上一次那过家家一样的吻截然不同,夹杂了一丝暴戾,藏着压抑已久的,无处宣泄的情欲。 段执按住了季书言的肩膀,粗暴的,蛮横的,让季书言只能仰着脖子承受。 他觉得自己愚蠢至极。 装什么无辜乖巧,演什么体贴温柔,季书言会多看他一眼吗? 不会的。 季书言只会当他是个不成熟的小兔崽子,无足轻重,根本不需要放在平等的地位考虑。 季书言对他是温柔的,耐心的,甚至怜惜的。 可季书言永远不会爱他。 他只能亲手打破季书言对他的所有信任,和也许并不存在的喜爱。 段执闭了闭眼,一只手摸上了季书言柔软的短发,拇指轻轻擦过季书言的眉梢,像一个擅长调情的绅士。 可他的表情又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眼神里赤裸裸地写着渴望,像未得到满足的野兽。 他看着季书言的眼神其实一直都不清白。 他费尽心思克制到了现在,却还是功亏一篑。 . 他松开了季书言。 十月份的桂花味浓得满院都散不开,甜得腻人,米粒大小的花落在地上,碎得几乎看不见,却又留下一阵淡香。 季书言躺在沙发上,胸口一起一伏,喘着粗气,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那眼神是陌生的,防备的,比初次见面还要森冷。 段执只觉得心里面空荡荡的。 他帮季书言轻轻擦掉了那一丝血痕,刚才的亲吻里,季书言咬破了他的嘴唇,鲜血却也沾到了自己的唇上。 在十月的晚风里,他低声道,“我喜欢的人是你,季书言。” 第17章 酒醒 季书言的酒彻底醒了。 他本来就是半醉不醉,被段执压在身下亲的时候,他的每一寸感官非但没有迟钝失灵,还变得更加敏感。 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段执身上的热度,舌尖舔舐过他的唇珠带起一阵战栗,修长宽大的手牢牢地摁着他,手指强势地插入他的指缝,暧昧地摩挲着…… 疯了。 季书言想,他从没有想过他会被一个小他十三岁的男人按住告白,而这个人甚至还是他侄子的朋友,是他当作后辈一样接纳的人。 明明外面的温度不低,季书言却突然觉得冷,不自觉地抖了下。 片刻前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喝着酒谈生活琐碎,气氛甚至称得上温馨,可此刻这一丝温情却荡然无存,只留下满地狼藉。 空气里一阵死寂,只有急促的呼吸声。 段执还在看他,唇角带着一丝血痕,是他刚才咬破的。 季书言不想跟段执对视,他的脑子其实还有点懵,根本不敢相信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他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 要是换作平常,他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但是面对段执,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心存侥幸,想给这个年轻人一个台阶。 他抬手捂住了眼睛,哑着声音道,“你喝醉了,发什么疯。” 如果段执顺着走下来,诚恳道歉说他只是一时冲动,他也不是不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但段执打破了他的期待。 “我很清醒,季叔叔,你醉了,但我没醉,我不是一时冲动,” 段执平静道,“你可能不会信,但我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了,你站在我面前,给我递了把伞,我记了好多年。” 季书言的心口沉了下去。 冥顽不灵。 他把手稍微从眼睛上挪开了一点,皱着眉,“我跟你第一次见面,明明是在春天,我也没有给你伞。” 虽然他认识段执要更早一点,但他跟段执真正的会面,明明是季圆把段执带回来吃饭的那一次。 段执笑了一声,“可我第一次见到你,不是在你家,是在相城的高铁站出口。” 只是季书言早就不记得了,只有他还一遍遍地回忆那次初遇,高挑冰冷的年长男性,看上去不沾烟火气,覆盖在他额头上的手却很柔软。 季书言没再问下去,他确实不记得什么相城的高铁站了,更何况现在追问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伸手推开了段执,“滚下去。” 段执却没有动,反而抓住了他的手,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有一瞬间季书言甚至觉得段执会再做些什么,身体忍不住紧绷,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但段执什么也没有做。 他只是望着季书言,月色太明亮了,落在他的眼睛里,像湖上的雾气,也像凝住了的泪光。 他轻声问,“你还没有给我回答,季叔叔,我喜欢你,你的答案呢?” 荒唐。 季书言不明白段执在想什么,这还能有什么答案,他怎么可能会答应段执。 但他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却对上了段执的眼睛。 他发现段执的眼眶红了,明明在笑,嘴唇轻轻地勾着,眼神却像雨天里雾蒙蒙的窗户。 段执是知道他的答案的。 他只是在等他亲口说。 就像一个已经被定罪的囚犯,徒劳地等着宣判结果。 季书言的喉咙突然被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了跟段执认识以来,被他忽略的种种细节,冰箱里的饭团,酒店里的悉心照料,旅游以来对他的种种温存体贴…… 段执是真的喜欢他。 这句话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不是一时兴起在捉弄他,也不是荷尔蒙泛滥的花心多情,是真的一直默默地喜欢着他。 如果不是今天这一场酒,不是他轻率地认定了段执喜欢季圆,也许段执一直还会埋在心底,不曾开口。 季书言的手松了劲,无力地垂下来。 “我不喜欢你,” 他垂下眼,不去看段执,“恕我拒绝。” . 这个答案早就在段执的意料之中。 世界上没有奇迹,季书言不会在短短的几分钟内突然改变心意,他的告白毫无作用,只能被冰冷仓促地拒绝。 他轻轻松开了季书言的手,心口像被一柄小锤子用力敲着,从心尖起被敲得粉碎。 “抱歉,刚才吓到你了。” 他低声说道,然后站起身让开了路。 季书言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庭院里还是夜色缱绻,桂花香浓得像一场梦,被他们喝光的啤酒罐子还堆在桌子上,但先前轻松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 季书言理了理外衣,重新变得平静冷淡,像什么也没发生,往庭院外走去。 段执没有拦他,只是在季书言快要推开玻璃门的时候,他轻声喊住了季书言。 “季叔叔,多谢你今天陪我。” 他又说了一遍,“我很抱歉。” 季书言搭上门的手指停住了,但是沉默地站了几秒后,他还是推开了门,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庭院。 第18章 若无其事 季书言回了卧室,躺在床上却再也没能睡着。 他出门的时候是三点多了,回来却已经快五点了,眼看着再过两个小时天边就该泛起鱼肚白,他却瞪着天花板毫无睡意,比刚才出门前还精神。 他简直是后悔,睡不着也应该在屋子里老实待着,没事瞎出去溜达什么。 非要去也不是不行,昨晚本来气氛挺温馨的,他作为一个心胸宽厚的家长,看见年轻人因为出柜跟家里闹得伤心失意,安慰一下也不算过分。 千错万错,说到底,他就不该喝那酒。 酒精害人不浅。 季书言痛苦地捂住脸,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 他到现在还觉得嘴唇有点痛,刚才的段执跟出笼的野兽也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凶悍暴躁。 他难得在心里骂了句脏话,骂完还嫌不够,又低低地骂了句,“小兔崽子。” 可不是个小兔崽子么。 放着学校里这么多青春年少的同学不喜欢,非要跟他一个年长十几岁的长辈纠缠。 本来他还在操心段执对季圆情根深种怎么办,但现在一想,段执还不如喜欢季圆呢。 . 季书言怀着满腹心事,在天色大亮的时候才堪堪睡着,但他一共就睡了两个钟头,第二天九点多,季圆就兢兢业业来敲他房门,喊他吃早饭。 他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很想把季圆打一顿。 季圆丝毫不知道自己处于危险之中,还在大声嚷嚷,“舅舅,你别赖床啊,段执已经在做早饭了,我们还喊了餐厅的点心外卖,特别好吃,错过可惜啊。” 谁要吃点心。 季书言无奈地捂脸,并不想起来,但看季圆这不喊醒他不肯走的架势,只能无奈道,“知道了,别敲了。你先去餐厅。” “哦,那你快点啊。” 季圆哒哒哒地跑了。 季书言在床上又躺了几分钟,才不情不愿地起来换衣服,动作迟钝而缓慢,像在拖延时间。 刚才听见 “段执” 两个字,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他还没有健忘到连昨晚发生的事情都记不清,一想到要跟这个昨晚刚跟自己告过白的小崽子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他就满心不自在。 但不出去又不行,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且不说这趟旅行还没有结束,他们早晚还要一起回吴城,就说段执跟季圆这关系,两个人是铁哥们儿,他又不可能让季圆去跟段执断交,他们终究是免不了要打交道的。 季书言扣好了衬衫扣子,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几乎一夜没睡,他的脸色有点苍白,眼下也是淡淡的青色,一看就知道没休息好。 但大体上没什么问题,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给自己做了一分钟的心理建设,才推开门走了出来,下了台阶,到达一楼的餐厅,他一眼就望见了正在往桌上放早餐的段执。 而段执也正好抬起头,两个人视线相撞,空气都安静了。 季书言一眼就发现段执也没有平时神采奕奕,头发稍微有些凌乱,眼睛里还有未褪去的红血丝,气势消沉,嘴唇上的破口还没有好,结成一个深色的痂。 好在他皮相足够俊美,即使这样精神不济,也只显出一种颓废的美感。 看见季书言过来,段执神色凝住了一会儿,片刻后却又低下头,若无其事地说了句,“早上好,季叔叔。” 季叔叔。 季书言抿了下唇,这时候倒又知道装乖了,不是昨天按着他叫 “季书言” 的时候了。 但段执能知情识趣地装作无事发生,他也不至于斤斤计较,点了点头,和之前一样平静道,“早。” 桌上的早餐已经准备好了,确实像季书言说的,很丰盛,季书言乍一眼看过去,八九成都是他爱吃的。 他不由想起来上次段执在他家留宿,早上起来也是这样细心体贴,只是那时候他一心以为是段执天性如此,没想到其实可能是段执在讨好他。 他拿着筷子,突然就有点手足无措。 段执坐在对面,一言不发地喝着豆浆。 只有季圆完全在状况外,一点也感觉不到异样,抄起一盒装在竹编小篮里的点心放在了季书言面前,“舅舅你尝尝这个,都是咸口的点心,还是这儿的特色,段执知道你喜欢特地买的。” 季书言:“……” 他看看点心,又看看季圆,很想一筷子敲在季圆脑门上。 但这点心都递到他面前来了,他抿了抿嘴唇,还是夹了一块。 他用余光看着对面,段执自始至终沉默异常,连头都没抬,仿佛这边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毫无关系。 . 在各怀心思的诡异气氛里,这顿早餐总算是吃完了,季书言把盘子放进了别墅的厨房,待会儿会有服务员来收走。 他倒了一杯柠檬蜂蜜水,加了两块冰,一口气喝下去,想到即将开始的一天的旅行,愈发头疼。 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跟段执寸步不离地待上一整天,光是想想他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可等他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却只有一个戴着遮阳帽背着小书包的季圆。 “段执呢?” 他问。 “段执说他身体不舒服,” 季圆皱着眉头,满脸担心,“刚才还好好的,吃了个早饭,他突然说自己头疼,不想出去了,让我们两个今天去就好,但我说要送他去医院他又不肯,说不严重,躺躺就好。” 季书言往楼上看了一眼。 他不是季圆这样的傻白甜,当然明白段执根本不是不舒服,而是在找理由回避。 昨天那一时冲动的告白,不止他一个人觉得为难。 段执也知道他们两个今天出去,谁都不会痛快。 “那就让他睡吧,” 季书言说道,“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会照顾自己。” 季圆却还不放心,“可是……” 季书言打断了他,“如果晚上回来,他还不舒服,我会去看他的。不用担心。” 季圆想了想,也是,季书言就是医生,真的有什么也可以处理。 “那好吧,我们给他带点纪念品回来。” 季圆摩拳擦掌,“走,看园林和博物馆去。” 第19章 紧张 季书言跟季圆一起出了门。 他们今天租了度假村提供的私家车,开车去看崇州颇负盛名的几家博物馆。 这本来是季书言此次最有兴致的行程,但是真的上了路,他却一直心不在焉,主城区内车道尤其拥堵,私家车开得走走停停,他的思绪似乎也跟着一起拥堵了。 他望着前头发呆,黑色的墨镜遮住了一半的脸,只露出挺直的鼻子和精巧的下巴,嘴唇上细看还能看出一小处咬伤,格外的红。 季圆在旁边哒哒哒地打字,他没关音量,那声音像小鸡啄米似的,季书言往旁边看了一眼,“你在干嘛?” 季圆头也不抬,“我在给段哥发消息呢,他早上就蔫蔫的,不说话也不笑,我感觉他心情不好。” 他想了想,又问季书言,“但他也不跟我说实话,我问他,他就说没睡好,可我总怀疑他是不是又跟家里吵架了啊?” 真不怪他这么想,段执在学校过得顺风顺水,也没哪儿不如意,好像也就剩家庭矛盾一个问题了。 季圆眨巴着眼睛看着季书言,本是无心,季书言却被问得一个激灵。 他该说什么呢,说你猜对了一半,段执是跟家里吵了一架,但这不是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他跟你舅舅告白被拒了,现在心碎了主动回避? 想想都一堆槽点。 季书言踩了一脚油门,缓慢往前开去,“谁知道呢。” 但他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迂回地去套季圆的话,“他会不会是感情问题,你有听段执说过自己喜欢谁吗?” 他始终觉得段执喜欢他这事情有点离谱。 虽然他觉得段执对他像是真心,但往好处想,万一段执真是个海王,一个月能遇见十八次真爱呢? 季圆却皱了皱眉,“没有啊,段哥能有什么感情问题,舅舅我跟你说,你别看他长得花又招人喜欢,其实都是别人追他,他也没答应过,从进学校到现在,他要么是去跟朋友出去玩,要么是在宿舍写程序,连暧昧都不搞。非要说的话,他拒绝别人的时候倒是会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但问他是谁又不说,就是找借口。” 季书言:“……” 这还真不是找借口。 但他听完季圆的话,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在他的印象里,段执一直是个花花公子的形象,为人不坏,但是感情上也不会有多么专一执着。 可季圆却说,段执私生活干净得连暧昧都不搞。 他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上次段执在他房间里留宿,开玩笑一样说自己可纯情了,还没有谈过恋爱,连初吻都还在。 这总不会是真的吧。 季书言咬了下嘴唇,不小心咬在伤处,嘶了一声。 他不确定地问季圆,“你不会告诉我,段执到现在连初恋都没有吧?” 季圆肯定地点了点头。 “没有啊,” 季圆说起这事也有点幸灾乐祸,虽然他也没谈过对象,但行情这么好的段执也没有,他多少心理平衡了,“我们班有人跟段哥是高中同学,说他从高中到现在他都没谈过,段哥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季书言一个刹车,堪堪停在了红绿灯等候线外,季圆往前一冲又被安全带勒住,吓了一跳。 “舅舅你怎么了啊?” 他惊慌地问。 季书言也知道自己状态不对,他闭了下眼,“抱歉,我刚刚走神了。” 季圆拍了拍胸口,对自己舅舅进行普及教育,“可不能这样了舅舅,开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啊不等等,我也在车上。” 季书言没高兴搭理这个活宝。 . 接下来的一天,季书言和季圆逛了两座博物馆和一座园林,行程排得不紧不慢,路上季圆还认识了旁边一家出来玩的崇州本地人,跟他们聊得不亦乐乎,季书言也乐得轻松 没有掺和他们的讨论,自己端了杯咖啡慢慢走。 但要说他多么潜心欣赏艺术和历史,却也不是。 他耳朵里听着旁边旅游团的导游介绍这座私家园林的历史,心里却总想起在车上季圆说的话。 他原先总以为段执惯于游戏人间,这样的人即使有几分真心,也只是一时,虽然被拒绝了会有些许痛苦,可是过一阵子就会找到新的目标,上一次的伤感就会随之烟消云散。 可季圆却告诉他,段执还是初恋。 搞不好,还可能是初次动心。 季书言呼出一口气,捏着咖啡杯的手也在收紧,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到了他这个年纪,最怕的就是别人对自己是真心的。 要真是相亲场上的饮食男女反而倒好解决,大家所求无非是合适,无非是条件般配,可以彼此扶持组建家庭,不说是算得一清二楚,心里也是有一张表格,列着条条框框,谁都不会拖泥带水。 所以真有人跟他谈真心,谈痴情,他反而手足无措了。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回报什么。 他当然知道自己无需负责,又不是他让段执喜欢自己的。 但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情窦初开,还没来得及体验过人生与爱情,就因为对他一段暗恋就遭受这样的打击,也未免可怜。 季书言不由望着院子里的合欢树发起了呆,夏天过去,合欢已经落了个干净,只留满树苍翠。 他听见旁边的导游继续喋喋不休地介绍,“这座园林后来属于富商闫家,闫家是崇州首富,德高望重,闫家的二小姐与一位官家公子自小指腹为婚,但是这位公子还未来得及娶她过门,便因感染伤寒去世,年仅十六。一年后,闫二小姐因郁郁寡欢,也跟着过世了。所谓情之一字,可救人可杀人,闫二小姐其实就是因为伤心过度才染病的。不得不说是一对苦命鸳鸯。” 这就是个随处可见的景区故事,真实性完全不可考,也不知道这旅游团的地导有没有添油加醋,但季书言却听得如鲠在喉。 尤其是旁边还有人笑了一声,“要不怎么说初恋可贵呢,这个闫二小姐多谈几个可能就没这么傻了,还是经验太少,年轻人就是容易为感情要死要活。” 季书言:“.……” 他背过身,偷偷地冲那人翻了个小白眼。 就你话多。 . 逛了一天,季书言也没能记住什么历史名胜,脑袋里一直乱糟糟的,他也没怎么拍照片,只给季圆留了几张。 季圆接过来一看,止不住地嫌弃,“舅,你这拍照技术可真是直男审美,跟我真人不说是有多么相似,起码也是毫不相干。” “给你拍就不错了,” 季书言冷哼一声,“我就这技术。” 季圆把他往桥上推,“来来来,舅舅你也拍一张。” 季书言拗不过,只能站了过去,咔嚓一声,季圆就拍好了,得意洋洋地拿给他看,季书言不得不承认是比他拍得好。 白色的石桥上,他穿着浅色衬衫,戴着大框墨镜,身后游人如织,枫叶林浅黄浅红地交织在一起,层林浸染,绿色的植被爬在假山上,确实像入了画。 季圆看着照片,有点可惜,“要是段哥今天也出来就好了,我们还能拍个合照。” 季书言抿了抿唇,心里想也许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可他犹豫了几秒,还是说道,“下次吧。” . 因为记挂着还在别墅里的段执,季圆跟季书言特地提早回去了,季圆还买了一堆纪念品,说要回去分给段执。 在季书言看来,那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也就季圆这个长不大的会感兴趣,但季圆兴冲冲要跟小伙伴,他也不会拦着。 可他自己却有点矛盾,回去的路上也在堵车,车子开得慢腾腾,越靠近度假村,季书言心里就越是纠结,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段执。 但等他们回到别墅里,却发现段执并不在屋子里,别墅里空空荡荡,连灯也没开。 “段哥去哪儿了呀?” 季圆转悠了一圈,“他不是难受吗,怎么还乱跑。” 季书言望着空空的沙发,却是心里一紧,他记得早上这里还搭着段执的一件外套。 他立刻问季圆,“他的行李还在吗?” 季圆已经在拿手机,闻言一愣,“我刚刚在楼上没注意,应该在吧,他拿行李干嘛?” 季书言神色一肃,也不管季圆这迷迷糊糊的发问,三两步往楼上走。 拿行李能干嘛,当然是一个人独自回吴城。 他拒绝了段执,年轻人自尊心又强,觉得无法再忍受跟他待在一个屋檐下也实属正常,尤其是今天早上段执那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可能早就有此打算。 季书言越想越觉得可能,离段执的房间还有一步之遥,他也顾不上礼貌,加快了脚步,一把推开了房门。 门开了,段执的房间干净整齐,被子也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几乎没有烟火气,像是根本没有人住过。 季书言皱着眉头,又去打开了段执的衣柜。 还好,行李箱还在,几件换洗衣服也挂在橱里。 季书言不由松了口气。 刚才打开衣柜门的一瞬间,他是真的心头空了一瞬。 现在放松下来后,他又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小王八蛋。 到底谁才是告白的那个,为什么是他在这里担惊受怕? 他把衣柜门关了上去,没准备再去窥探段执的隐私,但是关上前一低头,又看见了段执放在行李箱上的背包。 那背包还挂着那个粉色的姻缘符,在空中一晃一晃。 季书言的手又顿住了。 他盯着那一个小小的姻缘符,心情跟昨天早已截然不同。 段执买下来的时候,他还在隔岸观火,以为段执求的是跟季圆的姻缘,满心准备当个封建家长棒打鸳鸯。 可没想到,到头来,段执求的是他。 他伸出手轻轻托起那个姻缘符看了看,流水线上生产的工艺品,能有多灵验呢,也就段执会信。 “傻子。” 他低声说道,又松开了那个姻缘符,把衣柜门合上了。 下楼之后,他看见季圆正在打电话,他走近,正听见季圆说,“好,那我们过去找你。” “怎么了?” 他问季圆。 季圆回头道,“我给段执打了电话,他在射箭馆,说是下午不头晕了就出去走了走。我跟他说我们马上去找他,然后一起吃饭。” 季书言垂下了眼,也没提反对意见。 第20章 我们聊聊 季书言跟季圆赶到射箭馆的时候,段执正在射箭。 这个时间还在射箭的人已经不多了,就段执和一个高马尾的姑娘还站在台上,不远处却三三两两地聚着人,在看他们射箭。 段执一身黑衣,脸庞俊美,肩背笔直,两腿微微站开,眼神专注,搭剪,挽弓,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而有力,拉弓的时候微微隆起,侧影完美得像一尊艺术品。 季书言不懂射箭,仅有的了解大概就是偶尔看过两次比赛,但他也看得出来段执的动作不是个花架子新手。 再看看旁边那个高马尾的姑娘已经停了,正在擦汗,饶有兴致地也看着段执。 段执微微眯起眼,瞄准了靶心。 他没有注意到季书言来了,眼前只有那一个小小的箭靶,但他脑海里却好像还是昨天那个落了金黄色碎花的庭院,季书言低声说——“恕我拒绝。” 他松开了绷紧的手。 咻得一声,长箭如羽,破风而出,正中靶心。 周围看热闹的人鼓起了掌,有比段执年长些许的人冲他笑道,“不错啊小伙子,看你一个下午了,准头不错啊。” 段执点点头,不骄不矜,脸色说不上差却也没有多高兴,随手把弓放回了器材保管处,从椅子上拿了瓶矿泉水,喝了一口。 那个跟他一样在射箭的高马尾女生也走过来,挺开朗地打了个招呼,问能不能交换个联系方式,“这几天我们还能切磋一下。” 段执也没心思分辨对面是纯粹想交流爱好,还是搭讪,摇了摇头,客气道,“不好意思,算了吧,我明天应该就不来了。” 女生也没再说什么,笑了笑,“好吧,那再见了。” 而等他把矿泉水拧上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兴高采烈的一声,“段哥。” 是季圆的声音。 段执一怔,转身看过去。 但他先看见的却不是站在不远处冲他招手的季圆,而是站在旁边,神色淡淡的季书言。 季书言没有回避他的视线,也直直地看过来,两个人之间只隔了不到五米,却像是隔了一条望不到头的河流,连空气都变得胶着。 最后还是段执先移开了视线,他看向了季圆,声音有些干涩,说道,“你们来得挺快。” “那当然,又没多远,” 季圆蹦跶过来,“段哥你刚刚射箭好帅啊,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会射箭。” 他是真心实意赞叹,他自己不擅长运动,看见段执这种样样全能的就格外羡慕。 段执扯了扯嘴角,算是收下了这份夸奖,但他心情实在糟糕,没法像以前一样跟季圆插科打诨,只说了一句,“那以后教你。” 他跟季圆一起走到了季书言身边,季圆问季书言,“舅舅,咱们吃什么啊?” 季书言扫了段执一眼,注意到段执手上好像又有一道擦伤。 “我在这边的餐厅定了位置。” 他说道,却有点心不在焉。 刚才段执射出最后一箭的时候,他全程都在围观。 暮色四合,射箭馆里的灯光却明亮异常,段执挽弓站在台上,像站在世界的中央,从容冷静,眼中只有前方的箭靶,周遭的眼光,窃窃私语,对他似乎都没有意义。 有女孩子来跟段执要联系方式的时候也是,段执嘴上客气,神色却很冷漠,谁都看得出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很少见到段执露出这样的一面,还有点诧异。 但等他真的走过来,段执脸上的霜雪却立刻融化了,身体不易察觉地僵直了,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偶尔跟他对视也立刻移开了视线,不敢看他,却又像听凭他处置,他说什么做什么,段执都会接受。 季书言叹了口气,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们三个人一起往射箭馆外走,季圆走得快一点,跟他们有一步的差距,季书言跟段执就成了并排。 看见段执绷直的唇角和轮廓分明的侧脸,一副要闭嘴到地老天荒的样子,季书言想了想,还是低声说了句,“箭射的不错。” 段执诧异地抬头看向季书言。 但季书言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变,仿佛这句话不是他说的,继续往前走。 . 晚饭是季书言定的餐厅,就在这度假山庄里,主营法餐,厨师也是特地从法国挖来的,菜色出品还不错。 这顿饭总算没吃得太沉闷,季圆叭叭叭地讲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季书言跟段执都偶尔附和上一句,表面上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只是结账的时候,季书言却发现段执已经先买过单了。 他在这度假庄园里是挂账的,到离开的时候才需要付费,但这家餐厅是不属于度假山庄,只是租赁了庄园内的场馆,所以需要单独付费。 听到段执已经结了账单,他皱了皱眉头,看向门口,段执跟季圆站在一起,两个人也没聊天,各自玩着手机。 季书言很快又想到了别的什么,给度假山庄的前台打了个电话,果不其然,前台说他的别墅费用和其他服务费也都已经结过了,是段先生付的款。 季书言神色更复杂了,他抿了抿唇,收回了手机,往门口走去,在回去别墅的路上他都没有提起这件事,只是沉默地听季圆跟段执聊天。 只是回了别墅,他三两下把季圆打发去了外头的游戏区,却把段执留下了。 他看着段执,“我们聊聊。” 段执也终于直视他的目光,“好。” . 两个人一起去了书房。 本来更适合谈话的地方应该是庭院,但季书言现在一去那儿就想起昨天那段尴尬经历,坚决不会再去了。 书房里一片漆黑,他打开了几盏台灯,灯光柔和却不刺眼,自己在一张单人扶手椅上,又对段执说,“你也坐。” 段执坐下了,抬起头,从射箭馆碰面以来,第一次这样好好地打量季书言。 柔和的灯光下,季书言的脸有种凝脂般的细腻感,像凝在了油画里的美人,雍容又冷淡,他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两腿交叠在一起,十指修长纤细,搭在膝盖上,拖鞋掉在了地上,露出一只穿着白色袜子的脚,足背如弓,脚踝细瘦苍白,像是一折就断。 段执的视线一路向下,盯着他的脚看了几秒,又将视线移回了季书言的脸上。 两个人谁都没有急着开口,书房里安安静静,像在等着什么。 季书言舔了下唇,有点踌躇,他还没怎么跟季圆以外的年轻人交过心,医院里的实习医生们也只有工作关系,实在不知道怎么能显得平易近人些。 何况这还是一个喜欢自己的年轻人。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段执却先开口了。 “其实我也有事情想告诉你,季叔叔,” 段执望着他,甚至笑了一下,“能先听听我的吗?” 季书言措手不及,愣了一下,“那你说。” 段执盯着看了他一会儿,琥珀色的眼睛在不甚明亮的室内变成了浓墨一样的黑色。 这让季书言觉得有些不自在。 但片刻后,他就听见段执说,“我已经定好了酒店和回去的机票,明天早上我就会走。本来我想今天白天就离开的,但又觉得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很不礼貌,也对不起你跟季圆的款待,所以才等到了现在。” 季书言在脑海里准备好的台词一下子就忘了。 他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体,微微前倾,映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动了一下,像朵被攀折了的花。 他茫然地看着段执,“你说什么?” 第21章 赌 季书言没想到段执要说的是这个。 他皱起了眉,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段执反而不明白季书言为什么要这样问。 他离开的原因分明显而易见。 他低声道,“我再留在这里已经不合适了,只会让我们两个人都觉得困扰,” 他看着季书言,犹豫几秒,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吧,我以后也不会再来打搅你,你也不会再看见我,你不用觉得害怕,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了。” 他不后悔对季书言的告白,可他虽然性格散漫,骨子里却留着一点绅士,昨晚未得季书言允许就吻了他,算是他二十年来感情上唯一一点出格。 他又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季书言却很难再生起气来。 段执虽然把自己说得十恶不赦,看向他的眼神却澄澈如水,收敛了平时的嚣张和浪荡,眉眼英俊庄重,反而突出了本身的少年气。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段执,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当他还在思索怎么处理这件事,最好是能让两个人还和以前一样相处的时候,段执已经先他一步找到了解决方法,远比他干净利落。 干脆不要再见面了,对谁都好,不需要苦苦装作无事发生,也不用担心坐在一张桌上却冷场得没有半句话。 就当他们从未认识。 这确实是个好方法,但季书言望着段执,心里却莫名地涌上了一点不情愿。 他想起下午看段执射箭。 灯光明亮的场馆里,段执站在台上,搭箭挽弓,对周遭漠不关心,周围明明站了一圈人,却都入不了段执的眼。 如果他真的让段执滚出去,就此分别,他对段执大概也会逐渐变成那周围的看客,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季书言更沉默了,心里那点微妙的不舒服,像水上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 这没必要,事情还不至于如此严重。 他一只手撑着下巴,心思经了几转,问道,“你就这么回去了,季圆怎么办呢?你之前隔三差五就跟季圆来我们家,还跟我们一起出来度假,突然间你就再也不跟他回家了,他肯定以为自己得罪你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 段执沉思了几秒,“我会找到办法的,季圆不是喜欢刨根究底的人,我除了学校的课程还有别的工作,总能找到理由。” “可我觉得没必要。” 季书言打断了他。 段执不明白,微微蹙眉看着季书言。 季书言沉默了一会儿,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昨晚确实被吓到了,但经过这一天,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年少慕艾,人皆有之,算不得什么大事。 哪怕他并不想当那个 “艾”。 他对段执说,“昨晚的事情我确实很惊讶,但还不至于觉得天都塌了,我一个三十几岁的人,这点承受力还是有的。” 他看着段执,又稍微放低了语气,“所以我并不想因为我,影响到你跟季圆的关系,季圆虽然朋友多,但你是最重要的几个之一,我不希望他失去你。以后你想跟季圆来我家,我也还是会敞开门欢迎,你不用觉得尴尬。你现在只是被荷尔蒙影响才喜欢上了我,这终究会退去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们以前怎样相处,以后也可以怎样相处。” 季书言说得漫不经心,却又发自内心,他这些年也不是没有遇见过年轻的追逐者,爱得时候惊天动地,像是至死不渝,散得时候又如昨日云烟,不留一丝痕迹。 总之是长久不了,他想段执也一样。 段执愣住了。 他低头看着季书言,没想到季书言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抿了抿唇,看着季书言的眼神复杂得叫人猜不透,像藏着一池星海,星海下却是波涛汹涌,沉船残骸。 季书言歪了歪头,也不明白段执为什么会是这个表情。 他自认为已经拿出了最大的善意,说真的,要不是这半年的相处,让他对段执多少有点感情,他确实会拿上行李箱让段执滚出去。 可是刚才段执若无其事地对他笑,说让他不用为难,不用害怕,自己不会再做什么了,他又感觉到了一点心痛。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竟不忍心段执露出这样的神情。 因为他并不害怕,也不觉得段执从此变得面目可憎。 在他眼里,段执还是段执,是那个下雨天坐在他家地板上喝着咖啡和季圆一起写编程的年轻人。 他跟段执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聊过天,看过电影,安慰过段执的伤心失意。 他不想让段执的二十岁变得这么惨淡,就因为一个可笑的,无关紧要的告白。 见段执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个刚闯了祸又不敢轻举妄动的大金毛,他无奈地笑了笑。 “别这副样子,” 他说道,“我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讨厌你。你不需要提前离开,也不用以后都故意回避我。这次既然是我邀请你出来玩,就要有始有终。明天,不是还说好了要一起去看烟火大会吗?” 季圆一直心心念念想看烟花,要是段执临时退场,他一定会怅然若失。 季书言不希望这次旅行留下遗憾,无论是对谁。 . 段执站着没动。 他维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直勾勾地看着季书言,心里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季书言真是太好懂了,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要不是平时总冷着脸,像是不好接近,怕是早就要给人骗走了。 明明现在是他想要的结果,季书言给出的也是他想要的答案,他却觉得五味杂陈。 “我不讨厌你。” 一个月前,他留宿在季书言家的时候,季书言就说了这句话,一个月后,他吻了季书言,破釜沉舟地告白,季书言却还说不讨厌他。 那到底怎样,季书言才可能讨厌他? 还是说不管他做什么,季书言都对会他宽容。 段执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他其实已经退了一步,如果季书言真的到了憎恶他的地步,他是会自觉消失的。 骚扰心爱的人没有意思,只会让对方痛苦。 他不希望季书言以后想起他,回忆里都是难堪。 可是季书言却说不讨厌他,连看着他的眼神都没有一丝厌恶。 这让段执情不自禁想去碰碰季书言。 其实他不过是在赌,赌季书言对他有些许在意,赌季书言会许他得寸进尺。 他对最终的结果并没有把握,机票和酒店是真定了的,行李也是已经收好了的。 只等季书言的判决书。 还好,季书言让他赌赢了。 . 段执一直不说话,季书言不乐意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季书言皱起眉,不太高兴,“你不愿意,还想走?” 段执轻笑了一声,“没有,我只是太惊讶了。我没想到你还愿意让我留在身边。” 季书言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怪,但再一抬头,段执的看着他的眼神温柔又有点依赖,他又把这个想法抛在了脑后。 算算时间,季圆估计也要回来了,他从沙发上站起身,“那就好。我们也算是说开了,对吧?” 段执点了点头。 季书言长舒了口气,这一天真是把他累的够呛,如今陡然卸了一块心里的石头,他觉得舒服多了。 他站了起来,往书房外走,又顺便安慰段执,“你还这么年轻,总有一天遇到合适的人,那个人不是我,但一定会对你很好。” 段执听得笑了一下,却也没有反驳。 反正他现在说什么季书言也不会信的。 但没关系,做会比说更管用。 第22章 就你话多 他们两个从书房出去没多久,季圆就回来了,热得满头大汗,手上还拎了一个购物袋,里头装得全是冰淇淋。 看见段执和季书言坐在窗边,他立刻跑过来,“快来分冰淇淋,我一路紧赶慢赶拎回来的,还好没化。” 季书言往里一看,口味还挺多,一共六七种,他说道,“买这么多你吃得完么?” 季圆自己开了一个香草的,“这不是还有明天么,我们不是后天才走。” 说到这儿,他又问,“舅舅,咱们明天去哪儿啊?” 他制定旅行计划的时候,最后一天没有规划行程,写得待定。因为前面三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第四天就想轻松点儿。 季书言从袋子里拿了个巧克力的,“就在这附近转转吧,晚上你不是还要回来看烟火吗?” 季圆一想也是,万一跑得太远,回来就不一定能赶上了。 这便定下来了,几个人坐在客厅里吃完了冰淇淋,就各干各的去了,段执上了楼洗澡,季书言陪季圆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综艺。 但是等段执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季圆却悄悄拉了拉季书言的袖子,“段哥是不是心情又变好了?” 季书言挖冰淇淋的手一顿,没想到自己这个傻侄子还挺敏锐。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他问。 季圆理所当然道,“因为刚才他笑了啊,今天早上他一直都没什么表情,我喊他也听不见,总是走神,刚才他虽然不怎么说话,神态却是放松的。” 季书言揉了揉季圆的头,“还不算太傻。” 季圆嗷了一下,护住自己的头,“别揉了,发型都乱了。” 季书言左看右看,都没看出季圆现在的鸟窝头有什么造型可言,他放开了季圆,又拿起勺子挖冰淇淋,“段执确实心情好了一点,他呢有点小问题不开心,你舅舅我给他做了点心理疏导,他就想开了。” 季圆怎么听都觉得他舅舅在溜他。 季叔叔跟段执什么时候这么熟了,还心理疏导,他舅舅又不是心理医生。 “你给他做什么辅导了啊?” 季圆纳闷道。 季书言把吃完的冰淇淋盒子往垃圾桶一扔,“不该问的别问,这是人家段执隐私。” 季圆没话了,心里却很不服气。 他觉得自己被段执和季书言排挤了,两个人一个是自己好哥们儿,一个是自己亲舅舅,现在却背着他有了秘密,真是岂有此理。 他委屈地看着季书言,“你不爱我了,你是不是想给段执当舅舅?” 季书言噗嗤一下笑出来。 他给段执当舅舅?他能同意段执都不乐意。 段执想给季圆当舅妈还差不多。 他摸了摸季圆的脑袋,“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就你一个崽。” 季圆当然也就是顺便撒个娇,但他很会打蛇随棍上,趁着季书言理亏,明明离自己的生日还有好几个月,他已经开始预订礼物。 季书言本来就宠他,什么都好好好,舅甥两个一时间其乐融融。 . 季书言他们在度假村的周边区域度过了假期的最后一天。 这里既然主打休闲娱乐的,除了住宅区,当然还有不少供游客们放松的场所,段执昨天去的射箭馆就是其实还在住宅区内,真正的游乐场所另外规划了一块地方,需要大概十分钟的路程。 季书言如临大敌地盯着面前才过他膝盖的小鹿。 刚才季圆在游园手册上看见了有鹿苑,嗷嗷叫着就冲了过来,季书言压根来不及阻拦,只能跟着一起过来了。 但现在可好,季圆也不知道跑哪儿疯去了,他随着大流交了钱,领了一袋喂鹿的口粮,结果一转身就被一只走路还有点打颤的小梅花鹿给黏上了。 他天生不会应付这种软趴趴又会卖萌的小东西,非常希望它能去找别人,但是这只小鹿却像是认准了他,一个劲儿要往这边凑,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本着敌不动我动的原则,往前迈了一步。 季书言火速又后退了一步。 小鹿再迈。 他再退。 直到他的背抵上了栅栏,再无可退。 一人一鹿,俨然是杠上了。 段执也拿了一袋子口粮过来,在旁边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起来。 他走了过来,拿走了季书言手里的鹿饼,塞到了那只年龄尚小的小鹿嘴里。 “你拿着这个,小鹿怎么可能不跟着你跑。” 他说道。 季书言看小鹿被段执挡住了,勉强松了口气,他听见段执问,“你怕这些鹿吗?” “当然不怕,” 季书言答得飞快,但他又皱了皱眉,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但我怕它舔我。” 一想到小鹿的舌头滑腻腻地舔着他的手指,也不知道在舔他之前都舔过什么,他洁癖的毛病几乎就立刻发作,浑身都难受。 因为想象力太过生动,他已经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段执没想到是这个理由,觉得更好笑了。 “那你喜欢它们吗?” 他手上也有一袋鹿饼,里面还有一些胡萝卜嫩玉米什么的,又从里面抓了几个喂给靠过来的鹿,“其实它们还挺可爱的。” 季书言看了看靠得最近的那只小梅花鹿,大概在鹿群里还算个儿童,娇娇小小的,鹿角也就一点点,吃着胡萝卜还会去拱段执的手。 确实还,挺可爱的。 他点了点头,干巴巴道,“我不讨厌。” 不讨厌就是喜欢,段执觉得自己已经快达成这个公式了,起码在季书言这里,不讨厌三个字能代表很多复杂的感情。 他在季书言旁边坐下,“那我来喂,你看着。” 他拿着嫩玉米逗那几头小鹿,小鹿们似乎也喜欢他,都往他身边围过来,有一只格外亲人,甚至还允许他抱在怀里。 段执问季书言,“你要摸摸看吗?” 季书言内心天人交战,又想摸又觉得难受,但是他对上这只小鹿乌溜溜的眼睛,还是败下阵来, 他默默地把手放上去,很轻又很快地摸了一下,又迅速收了回来。 “有点扎。” 他说道,眼睛却还盯着小鹿恋恋不舍。 段执望着他,只觉得他比怀里的小鹿还要可爱。 可惜,小鹿可以随便撸,季书言反而撸不了。 他一松手,放了小鹿自由,把自己手上仅剩的几个鹿饼也喂了出去。 . 鹿苑只营业到四点半,快关门的时候,季圆终于心满意足,在喂空了三袋口粮以后,恋恋不舍地跟每只小梅花鹿拜拜。 季书言在旁边冷眼望着,严重怀疑季圆喂过的鹿起码都要胖上一斤。 好在季圆已经玩够了,没再闹着要再去旁边一个兔子区,三个人洗干净了手,在隔壁的水吧坐了会儿,喝了杯饮料,就去了野炊区域。 说是野炊区域,其实就是自己动手烧烤,并且这个度假村还格外会省工钱,号称让客人享受全自动的乐趣,与大自然亲切贴近,蔬菜和肉确实都是最新鲜的,但需要自己清洗和串成签子。 季书言在心里吐槽朋友,果真是无奸不成商,人工费都省下了。 好在这事情他熟悉,他们科室有一次团建就是去登山野炊,他跟周医生是烧烤的主力军,其他人都负责打下手。 他也不指望季圆跟段执动手,自己挽起袖子,给两人分派任务,“季圆,洗菜去,段执,串蔬菜和肉。都别偷懒。” 使唤的得心应手,仿佛是在医院里给实习生分派任务。 段执本来是准备一手包揽的,他已经习惯了去做出游时候的主心骨,乍然被季书言分派了串菜,他还一愣,但看季书言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他又笑了笑,“好。” 季圆虽然四体不勤,但是洗菜的技术还可以,洗得十分干净,甚至有点洋洋自得,以至于大言不惭道,“我觉得我还是有点厨艺天赋的。” 但等他扭头一看,段执已经等不及他慢吞吞的洗菜,自己洗干净了一盆花菜,串成了串。 季圆果断转过了头,做人还是不能太攀比。 几个人一通忙活,最终还是在天黑之前吃上了烧烤,季书言没吹牛,他手艺确实不错,虽然不说精湛,但照顾季圆这么多年,他还是练了一手做饭的本事,领菜的时候又给了酱汁和配好的调料,区区烧烤,还难不住他。 因为段执比较能吃辣,他还专门还分出了一盘,里头的肉和菜都多加了辣椒。他把这一盘推给了段执,“尝尝看,味道够吗?” 段执拿了个烤鸡翅,咬了一口,辣椒粉和椒盐恰到好处,裹了一点酱汁,确实很好吃。 他对季书言笑了笑,“你手艺很厉害。” 季书言拿了一串烤五花,自己也很得意,指了指旁边的季圆,“都是照顾他练出来的。” 季圆埋头苦吃,他长到这么大什么也不会,这种吹嘘的时候一直没他什么事。 但季书言却不放过他,对他谆谆教导,“你别装听不见,多少要学一点的,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哪个女孩子瞎了眼喜欢你。你爸爸当初就是靠做饭追到你妈妈的。” 他姐夫当初喜欢他姐又不好意思告白,就总给他姐做便当,还因为害羞不敢说,他姐连吃了一个月也没不好意思,就是好奇这田螺姑娘是谁,结果一抓,是个长得还不错的英俊小伙子,大喜,立刻扣下当了压寨夫君。 关于这段父母爱情,季圆已经听得耳朵都快出老茧了,他父母确实相当恩爱,但是这种个例根本没有普适性。 他不服气地看着季书言,“可是你能文能武,又会做饭又会带小孩儿,怎么也没找到我舅妈啊?” 季书言难得被问得卡壳。 他单身多年,确实没有立场说季圆,他被侄子揭老底也不是第一次,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听见季圆这话,他却下意识往段执看了一眼。 好在段执低头看手机,像是根本没听见。 他往季圆嘴里塞了个烤馒头片,实行家长的特权,“闭嘴,就你话多。” 第23章 烟火与牵手 吃过晚饭,就是季圆期待已久的烟火大会了。 因为放烟火需要远离市区,所以想去看烟火的人都要坐上度假村安排的大巴,统一接送,除了度假村内部的人,外来的人交了门票一样可以去。 吃饭的时候,季圆就一直低着头在跟人聊微信,等到快要去大巴集合的时候,他拽了拽季书言的袖子,“舅舅,我喊了庄学长一起来看烟花,他说他网上买了门票,直接去大会的地方等我们。” 庄学长? 季书言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是在飞机上偶遇的那个男生,叫庄程君,跟季圆和段执读同一所大学。 “哦,那他来呗。” 季书言也没意见,心想人多还热闹点,他跟段执多少还有点尴尬,多个人调剂气氛正好。 但他很快就发现,他真是高估了他滑不溜手的侄子。 到了烟火大会的地方,庄程君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这里面类似一个公园,放烟火的地方在河对岸,游客们分散在山坡上,长椅散落在林间,可以挑选自己的喜欢的位置观赏。 季书言本来挑了一个树下的长椅,正好能坐下四个人,本来安安生生地等着烟火表演开始就行,季圆却临时又想去买鸡蛋仔。 季书言上下扫了眼季圆那并不圆润的小肚子,十分怀疑里头装了个次元袋,也不胖啊,怎么这么能吃。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去吧。” 季圆便哒哒哒地跑了,旁边还跟了个庄程君,说是陪他去。 长椅上只剩下季书言和段执两个人。 原本季圆和庄程君在的时候还不觉得,他俩一走,段执就坐在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季书言总觉得空气都变得焦灼了起来。 他安慰自己,没关系,季圆马上就回来了。 但一直到烟火开始,季圆都无影无踪,天边都已经炸开第一朵烟花了,季书言才收到了季圆的短信。 “舅舅,甜品店观赏角度也不错,我跟庄学长就不回来了,直接在这儿边吃边看了。” 后面还发了一个小狗摇尾巴的表情包。 季书言:“.……” 他盯着那摇来摇去的小狗屁股,十分想把季圆拎过来揍一顿。 . 段执注意到了季书言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烟火表演已经开始了,围观的游客们逐渐骚动起来,不少人直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说话声和欢呼声也变大了。 季书言不得不往段执那里靠近了一点,“季圆说他不回来了,就我们两个看了。” 段执一怔,显然也是没有想到。 天边的烟火不断炸开,颜色绚丽,金色银色粉色交织在一起,在天上开出了一朵朵芍药。 两个人没再说话,抬头望着不远处的表演。 季书言并没有怎么看过烟火表演,在他的认知里,这种浪漫的氛围只适合情侣,或者还处在暧昧期的男女,无数电影电视剧里,男女主一起望着外面炸开的烟火,总会发生点浪漫的事情。 如今他坐在树下观赏烟火,身边坐的人却是段执。 他忍不住转过头,往旁边看了一眼,烟火下,段执的眼睛似乎格外漂亮,本就是偏浅的琥珀色,映着璀璨的烟火,几乎像丝绒上珍藏着的昂贵宝石。 他的嘴唇也很漂亮,薄而柔软,笑起来的时候尤为性感,像是等着人去吻。 季书言以前误以为他浪荡,跟他这张脸也分不开关系,实在是太招桃花了,看一眼都觉得心驰神荡。 季书言笑了笑,心想自己也是找理由开脱,明明他这就是偏见,但他又想,如果不是喜欢上他,段执本来应该会拥有一段两情相悦,更为美好的恋爱吧。 谁会拒绝这样一个男生呢。 热忱,真挚,还怀着一腔的真心。 应该有一个正当龄的男孩子来牵段执的手,跟他一起坐在树下看烟花,而不是他这个已经三十几岁的男人。 他什么也给不了段执。 年轻,爱情,真诚,他一样也没有。 大概是他目光停留了太久,段执转过了头,有点奇怪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季书言摇了摇头,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过,但他看着段执,又问,“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季书言犹豫了下,“你说你跟我第一次见面是相城高铁站,你从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可是为什么我想了很久,都没有印象。” 这是段执跟他告白时候说的,他当时并没有追问,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但他这两天仔细思量,却始终想不起来,以至于他怀疑段执认错人了。 他又问,“你怎么确定那是我呢,会不会…… 你根本就是喜欢错人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口颤了一下。 但段执很快摇了摇头。 “我没有记错,” 段执肯定道,“那天我有点低血糖,坐在出口处的长椅上,来来回回只有你注意到了我,摸了下我的额头看我是不是发烧,又给了我一盒糖,还有伞,说外面下雨,不要淋湿了。我还记得你那天穿的是驼色的大衣。” 那时候他才十八岁,正是讨人嫌的年纪,对什么都很不耐烦,可是季书言站在他面前,却像是泄下了一道天光,突然照亮了周围。 他还不知道那就是怦然心动,人群里一别,他再没有见过季书言。 本来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重逢了,只能成为遗憾,可是在一个偶尔的春天,他跟着季圆回了家,在那座绿意葱茏的小别墅里,见到了正从楼上下来的季书言。 “你都不知道我第一次去你家有多高兴,” 段执对季书言笑了笑,“我也想过,我对你会不会只是一时的迷恋,也许那并非爱,可是跟你相处的这半年,我非但没有清醒,反而一闭眼脑海里都是你,我有好多事想跟你做,我甚至……” 想过跟你过后半生。 这一句话段执没有说。 太沉重又太草率了,他才二十岁,情窦初开,对季书言这样的人来说,他的余生又算得了什么。 季书言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又换来了段执这样的剖白。 他呆呆地看着段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段执也知道自己失态了,他不想这样的,他今天并没有想要博取季书言的怜爱,他只想陪季书言安安静静看一场烟花。 但人的情绪并不能总由自己控制。 他望着已经快要接近尾声的烟花,低声道,“季叔叔,我还是没有办法不喜欢你,昨天对你说的话是假的,我根本没法再也不见你,我想见你,想听你的声音,想跟你待在一个屋子里,想不被你讨厌。我也想当一个普通的晚辈,不要给你添麻烦,但这太难了。” 他转过头望着季书言,勉强挤出了笑,“你给我一个适应期,别把我推在门外,我会努力的,我会试着…… 不那么让你为难。” 季书言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段执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见过段执红了眼眶,见过段执犟得要命地看着他,却还是第一次看到段执这样痛苦。 告白的那天晚上,段执也是难过的,但那时候他还是冷静自持的,可以控制自己不太狼狈。 但这一次,季书言的拇指擦过段执的眼角,心口沉得无法呼吸。 他知道从理性来说他应该拒绝,他应该让段执清醒点,不要在无谓的事上浪费时间。 可是从感情上,他做不到。 他犹豫地伸出手,按住了段执的脖子,让他的头轻轻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没有哄人的经验,只能学着小时候哄季圆,轻轻拍了拍段执的背,“都说了不会把你推出去的。” 他没有再说让段执早点找个别人,把他忘掉,虽然他心里这么认为。 他什么都给不了段执,但做一个暂时的避风港,还是可以的。 . 段执靠在他的肩上,季书言身上有一股很淡的红茶香气,跟这个逐渐转凉的秋夜很相配。 他听见周围人群的呼声,听见小孩子的笑闹声,还有工作人员紧张维持秩序的声音。 烟火快结束了。 而他得到了季书言的一个拥抱。 在烟火落下的最后几秒,他偷偷牵住了季书言的小拇指。 第24章 “移情别恋” 烟火表演结束后,人群逐渐散开。 段执从季书言肩头起来了,他看上去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神色冷静,还帮季书言掸去了肩膀上的一片碎屑,是从树上飘下来的落叶。 就好像刚才的事情只是一场错觉。 “走吧。”他说道,“去找季圆他们吧。” 季书言自然没什么意见,也跟着站了起来,但他跟段执往山上走的时候,却一直克制不住地往段执身上看。 刚才段执牵他手的时候,他其实感觉到了,但他却没有推开。 到了甜品店里,季圆跟庄程君已经站在门口,庄程君要回自己家,就不跟他们一起坐大巴了。 但他明天跟季书言他们是同一班飞机。 “那我们明天还能坐一块儿,”季圆高兴道,对庄程君挥挥手,“学长你回去路上当心,明天我们机场见。” 庄程君也笑了笑,对季圆挥了下手,又客气地也跟季书言和段执说了再见。 回去的路上,季圆已经累了,一路都在打瞌睡,段执戴着耳机在听歌,季书言无事可做,就一直看着窗外。 但是在快要到度假山庄的时候,季书言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个绿色的小礼盒,被段执握在手里。 “这是什么?”他问。 “我自己做的一个小东西,前天在木工坊做的,”段执说道,“不怎么值钱,算是谢谢你邀请我出来,这个国庆假期我过得很开心。” 季书言想,你是过得开心了,我可是一惊一乍的。 他不太想收,段执说是不值钱,但他可不敢相信段执的价值标准,“不用了,我昨天要把住宿费给你,你都不答应。” 他本来就是准备带季圆和段执一块儿旅游的,作为家长,这些大宗开销当然都是从他账上走,可是段执却提前付了,这让他实在为难。 段执却笑了笑,“可我平常也没少去你家蹭吃蹭喝,你要是跟我算得这么清楚,我是不是还得把伙食费结算给你。” 季书言皱了皱眉,“那又没多少。” 段执直接把盒子扔进了季书言手里,“真的不贵,但你要是不喜欢,就扔了吧。” 季书言没办法,只能收了起来。 大巴晃晃悠悠地开进了度假村,季书言把季圆推醒,几个人一起回了别墅,现在已经快十点了,把行李各自收拾一下就该睡觉了。 季书言把自己的东西都收好,再三确认没有遗漏。 然后他坐在沙发上,打开了段执送给他的那个小盒子,里头是个小小的木雕摆件,造型是个衔着尾巴的小蛇,稍微有点胖乎乎,不像现实里的蛇类这么细长阴冷,反而还有点可爱。 季书言拿出来看了一会儿。 他没记错的话,段执自己就是属蛇的。 这点心机实在明显,但落在久经世故的成年人眼中又有点可爱,季书言失笑,把那摆件托在手上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装进行李箱里准备一起带走。 第二天早上十点,季书言一行外加一个庄程君,都降落了在吴城的机场。 今天已经是八号了,季书言要直接去医院,就不送他们了,正好这三个人也要找地方吃午饭,直接在机场分别。 季书言随口跟季圆叮嘱了几句,就跟这三个年轻人挥手再见。 “路上注意安全。”他低声道,又望了眼一直看着他的段执。 段执什么也没说,脸上架着墨镜,也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季圆忙不迭应道,“知道了舅舅,我回学校会告诉你的,你自己也记得吃午饭啊。” 季书言点了点,“好。” 他转身去了地下车库,回到医院后,他信守承诺给每个同事都发了伴手礼,科室内洋溢着快活的气氛,毕竟季书言回来了,他们压力也会减轻不少。 季书言重新回到工位上,明明只隔了几天,却觉得好长一阵子没来了,明明办公室干干净净,他却还是拿着毛巾细细擦了一片。 然后他又把段执送的那个小蛇木雕摆件给放了上去,其实他本来想放家里的,但既然先来了医院,就干脆放这儿了。 旁边的同事看见了,颇为惊奇,毕竟季书言的办公桌可以说是干干净净,除了资料和必要的水杯钢笔什么也没有,连那盆小多肉还是她硬塞过去的。 她拿起那个木雕看了看,“季主任,你这小摆件还挺可爱的,是在景区买的吗?” “不是,”季书言喝了一口水,“朋友做了送给我的。” 同事惊讶道,“做的?这年头还有人愿意做手工的东西啊,”她把那摆件赶紧放了回去,虽然看起来不大,也是人家一片心意,“你朋友对你挺上心啊。” 季书言“嗯”了一声,也没否认。 “好了,别聚着了,工作去吧,”季书言换上白大褂,准备去查个房,他要去问一下自己几个病人的情况,“中午点菜的话,帮我定个外卖,今天不想吃食堂。” 几个同事都笑咪咪说好。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半个多月。 季书言为了补上之前的假期,这两次的周末都有加班,一直到第三个周五,他总算是在七点前进了家门。 家里冰箱的东西不多了,他去了一次超市,带了两大袋子东西回来,结果进门的时候一看,季圆正坐在沙发上吃零食。 他一愣,“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季圆咔嚓咔嚓咬着薯片,大言不惭道,“我想你了啊。” 季书言一笑,才不信他,“我看你是想家里的床,”他把手上的东西先放回了厨房,分拣出生鲜放进冰箱里,又提高声音问,“吃晚饭了没?” “没有!”季圆趿拉着拖鞋走进来,“我想吃烤牛排和烤土豆。” 这两样季书言都买了,他一边整理东西,顺口问,“那段执呢,他吃什么?” 季圆拿了个可乐,奇怪道,“他没跟我回来啊。” 季书言放东西的手停了一下,他转头问季圆,“他没来?” “对啊,他又不是一天到晚都有空跟我回家,”季圆理所当然道,“人家也不会总是上门打扰,虽然我没意见,但他会不好意思。” 季书言把牛排和土豆拿出来,心里想他以前来得可够勤快了,也没见他哪次不好意思。 不过他心里也有数,段执估计还是怕见面尴尬。 虽然早有预料,但他已经习惯了季圆回来的时候经常跟着个人高马大的“尾巴”,突然不见了,还有点不适应。 他拿了个围裙,先给牛排化冻,又拿了个胡萝卜切丝。 季圆也不想去客厅看电视了,手上捧着可乐,又在季书言旁边晃悠,小喇叭一样讲着学校的事情,说他们老师讲课太高深了,云里雾里的,三分之一学生都没听懂,有个师姐毕业后跟女朋友去国外领证了,还在朋友圈秀恩爱,上个礼拜刚举行了歌手大赛,结果上去一个跑调的,一己之力拐跑了后面所有选手……叭叭叭的就没停过。 季书言往锅里放了块黄油,听得心不在焉,但没多久,他却猝不及防听见了段执的名字。 “段哥可能要迎来他的桃花了。” 刺啦一声,牛排滑进锅里,溅起了一阵油花,季书言差点被烫到手,往后缩了一下。 他拿抹布擦了下桌台,皱着眉问季圆,“你说什么?” 季圆被吓了一跳,连忙抓过他的手看了一下,确定没事才舒了口气,然后才漫不经心回道,“我不是跟你说好多人追段执没追上吗,咱们专业有个叫秦照的,男的,就在隔壁班,追段哥都小半年了,我都快感动了。最近段哥像是终于开窍了,跟人家出去了好几次,这可不容易,我估计再来几次,他就该上位了。”季圆唏嘘地摇了摇头,“但我没想到段哥喜欢男的,虽然追他的一直男女都有吧,但我还以为段哥会喜欢女的。” 毕竟漂亮又开朗的小姐姐多招人爱啊,男人有什么好,硬邦邦的。 季圆表示不懂他们的审美。 但他一抬头,却发现季书言看着前方出神,连牛排快糊了都不知道。 “舅舅,牛排要粘锅上了!”他大叫。 季书言这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把牛排翻了个面。 最终这顿晚饭,除了牛排稍微带了点糊味,什么都好。 季圆倒也不挑剔,反正不是他做饭,还要什么自行车呢,吃完晚饭,他还去冰箱里掏了个鸡蛋布丁,觉得美滋滋的,在家里可比学校好多了。 季书言把碗扔进洗碗机里就上了楼,叮嘱季圆,“你早点睡,别玩太晚。” 季圆咬着勺子,唔唔地点头。 季书言回了房间,难得没有去书房,而是躺在床上看手机放松,连着上了这么多天班,他也实在是累了,尤其昨天他还做了一天的手术,感觉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看了一会儿视频,又刷了下朋友圈,主要是看看同事们都在干嘛,但他看着看着,就看见了段执。 段执也发了一条朋友圈,像是聚会,几个年轻人坐在桌边,举着啤酒瓶碰了个杯,都是青春洋溢的脸,但没有一个是季圆宿舍的。 季书言不由挑了挑眉,想起了季圆刚才说的话,说段执红鸾星动,桃花都开了。 他又看了一眼这张照片,段执没配文案,只是随便发了张图,他的视线从几个年轻人脸上一一划过,心想没准这里面就有季圆说的那个秦照。 偏偏这几个年轻人长得都还不错,除开段执这个最出挑的,其他几个也都称得上端正英气,只是季书言一眼扫过去,实在没看得出谁配得上段执。 段执的长相是真的没话说。 即使是第一次在巷子里碰面,段执看着凶神恶煞的,季书言也不由自主地记住了这张比桃花更艳的脸。 但感情这事情,也不是光看皮相。 段执真要是喜欢,大概也不会介意对方的外貌。 季书言的手指停留在这一页迟迟不动,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他确实希望段执早日找到自己喜欢的人,毕竟他跟段执实在不般配,一个三十三岁的男人,又是段执的长辈,两个人站在一起,怎么看都像是他在图谋不轨。 但他没想到段执行动力如此之快,度假的时候还对他深情款款,转眼就喜欢别人了。 这速度,不去建设新中国都屈才了。 季书言低笑了一声,却又短促地消散在空气里。 其实这种事情他以前也遇见过,去年他们医院里头来了个年轻的护士,一见他就惊为天人,扬言要追他,但被他拒绝再三后就放弃了,隔了一个多礼拜,又看上了院里另一个年轻医生,两人感情挺好,遇见他也都乖乖打招呼,并不尴尬,反而是场好结局。 所以他才不拿这些年轻后辈的告白当回事。 但他没想到,段执也这么快就能摒弃前尘,开始新的感情。 季书言想,这是好事,起码说明段执过的不错。 他把手机放回了床头充电,拉过被子准备早点睡觉,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一晚格外睡不着,瞪着天花板到了凌晨三点。 第25章 想当你老公 周末很快就过去了,季书言又回了工作岗位上。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段执还是没有出现,连朋友圈也不发了,号,再没有出现新的记录。 他像是一滴水,突然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季书言也逐渐让自己习惯了。 人总是会习惯的,就像他一开始不适应段执总出现在自己家,恨不得扛着扫帚把人扫出去。到后来他却觉得段执坐在自己家沙发上是个很正常的事情。 如今不过是再来一次,重新适应。 只是有的时候,季书言工作间隙抬起头,看见段执送的小蛇摆件就放在桌上,还是会微微出神。 一转眼又是一个周四,做完手术后,季书言倒在在办公椅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旁边的护士刚才点了个夜宵,也给他拿了一份,他接过来一看,发现是一份汤和两个饭团,喊的就是医院附近的小餐厅,口味倒也还行,无功无过。 他三两口把饭团吃完了,继续写记录,写完以后,他检查了一下没有什么遗漏,又在桌上趴了一会儿,才勉强打起精神准备回家。 他跟值夜班的同事们打了个招呼,出门去了医院的停车场,现在这时候车辆已经没有白日多了,他轻易找到了自己的车。 但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越是这种疲惫得想尽快回家的时候,越容易遇见问题。 他的车发动不了,打不了火。 安静的停车场里,他尝试了几次都没办法启动,他的车像个年迈的乌龟,赖在车位上一动不动。 季书言:“……” 他趴在方向盘上,有那么一秒十分丧气,都想在医院将就过一夜得了。 但他趴了几分钟,还是认命地从车内下来了,准备喊个出租回去,明天再让4S店来医院把他的车拖走。 只是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他在医院门口站了十几分钟,都没有车接单,正当他皱着眉不断加钱的时候,夜风里传来一声紧急刹车的声音。 季书言下意识地抬起眼,发现面前停的是一辆摩托,看着还有点眼熟,再往上看,他就跟一双藏在红色头盔后面的桃花眼对上了。 是段执。 季书言心跳都慢了一拍。 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跟段执碰面。 已经大半个月没见面的人,突然撞见了,反而让人手足无措。 他甚至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怀疑这会不会只是个跟段执长得像的人。 但很快,这个人就把头盔摘了下来,月华皎皎,底下露出的确实是那张熟悉的脸,张扬俊美。 段执比他还要惊讶,“你怎么在这儿,不会这个点才下班吧?” 季书言点了点头,“嗯,刚结束,正准备回家。” 段执上下打量季书言一眼,“你们医生还真辛苦。你的车呢,不开车回家吗?” “开了,”说起这事季书言就觉得郁闷,“但是刚才车不知道哪儿坏了,启动不了,我只能先打车回去,但又没人接单。” 他说着,又低头去看手机,很好,依旧没有人接单。 他在心里叹气,心想他们医院也不算偏远区域啊,怎么今天就这么点背呢。 正在发愁,一只修长的手却伸过来,抽走了他手里的手机。 “别打了,我送你回去吧。”段执说道。 季书言的手握了个空,抬起头看着段执,心里头十分纠结。 要是之前,他肯定觉得没什么,段执送他回家也就是互帮互助。 但他现在却犹豫了,他想起季圆说的,段执好不容易在接触同龄人,想开始一段恋爱,那他但凡为了段执着想,都应该少两人间的接触,以免段执再受影响。 “要不还是算了,”季书言道,“你也要回学校,不耽误你了。” 他想从段执手里拿回手机,段执却往后一退,让他的手落了个空。 “你很介意我送你吗,”段执把季书言的手机在手指上转了个圈儿,眼睫微垂,遮住了眼底一丝凶光,声音不疾不徐,却淡而冷,“这都十二点了,你宁可在街头冻着,也不要我送,我是比病毒还可怕吗?” 季书言想,这简直是倒打一耙。 但他向来争不过段执,尤其是段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抿着唇,像是被他嫌弃伤了心,他就更觉得愧疚。 也是,他的行为多少有点伤人,没准段执都没多想。 “那,行吧,”季书言只得退了一步,“如果你不嫌麻烦。” “不麻烦,”段执一秒变脸,把头盔直接戴到了季书言头上,手指灵活地帮他系好,“你上来吧。” 季书言站了几秒,还是上去了。 他还真没怎么坐过摩托车,手跟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他的手虚虚地搭在段执的腰腹上,不是很敢用力,只是勉强让自己不要掉下去。 但是段执感觉到他手掌心的热度,抓着车把手的手还是握紧了一下。 他心想,得亏他换掉了那辆宝马拿铁,不然都没法载季书言。 “那你开慢点。”季书言低声道。 段执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季书言,戴着他的头盔的季书言脸似乎格外小,被头盔的颜色映得脸颊泛粉。 “好。” 段执开得果真不快,季书言坐在后座,感觉还挺新奇的,习惯了四平八稳的汽车,他也没想到自己有天会在深夜,坐在别人的摩托上。 但他又皱了皱眉头,隐约记得同事中午看的偶像剧好像也有这个情节,女主坐在男主的摩托后座上,两个人深夜去看海。 他摇了下脑袋,把这个念头晃了出去,抬头问段执,“你怎么会路过我医院门口,这么巧?” 段执却说,“不是凑巧,我最近经常会从这里路过,想着万一你下班,可以装作偶遇。” 夜风里,段执的声音也被吹得有些七零八落。 可季书言却听得清清楚楚。 “今天不就让我遇见了。”段执笑着说道。 季书言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他抓着段执衣服的手一紧,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为什么……” 段执没听清,在前面大声问,“你说什么?” 季书言也不得不提高了音量,“我说你不是有在约会的人了,怎么还要来医院。” 这是脚踩两条船,不可以,季书言一脸严肃地想,虽然他没想当船,但段执这个想法很不好,需要遏制。 但他还没想完,吱得一声,段执就把车给停了下来。 他们正好路过一个僻静的巷子,四下无人,段执的摩托车声格外明显,季书言猝不及防撞在了段执背上,头都有点晕。 但还不等他说什么,段执已经转过头,面色不善地问,“你听谁说我在约会,谁造我谣?” 但他转念一想,还能是谁,季书言身边的人除了季圆,还能有哪个小碎嘴子。 季书言也被段执给问懵了。 “你不是跟一个男生经常出去约会吗,”季书言从头盔后看着段执,“季圆说那个人追了你很久,你最近终于松口了,我不是说他一定会是你男朋友的意思,我只是说你们可能……暧昧……”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段执看着他的样子太凶了,尤其是他说到最后“暧昧”俩字,段执简直是目露凶光。 季书言识相地闭嘴了,再不闭嘴,总觉得段执要发疯。 而段执也总算听明白了。 那个最近经常跟他出门,还是追过他的人还能是谁,不就是秦照那个傻逼。 他头疼地按了按鼻梁,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谣言是如何产生的,他可算是明白了,他特么比窦娥还冤。 他干脆从车上下来,站在了季书言对面,还顺手把季书言的头盔也给摘了。 他略略弯下腰,视线跟季书言齐平,“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花心吗,这么容易移情别恋,还没几天,就已经喜欢了别人?” 季书言不敢说是,只能心虚地摇了摇头。 段执冷笑一声,压根不信。 但他虎视眈眈地盯了季书言一会儿,看季书言浑身不自在,都不敢抬头看他,又突然笑了起来。 “那你介意吗,季叔叔,如果我跟别人约会了?”他低声问季书言。 季书言被问得呼吸一窒。 他沉默半晌,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跟谁约会,是你的自由。” 段执不怎么满意这个答案,但知道再逼问也没有结果,季书言像个蚌壳,心防层层叠叠,还有一堆莫名其妙的责任感和道德包袱,撬半天也挖不出一句真话。 他高深莫测地盯了季书言几秒,突然道,“说谎遭雷劈,听过吗季叔叔。” 季书言把脸扭到了一旁,不理他。 段执笑了一声,也不在意,又低声解释道,“我没有跟人约会,我直系学长在外面组了个工作室,自己接点私活,我也在那工作室里面,最近人手不够了,秦照又正好撞上来,我就把他收编了。但是我已经跟他说明白了,他是1,我也是1,咱俩型号不对,他早就放弃追我了。” 说实在话,他也是没想到秦照比他矮了十厘米,居然能妄想他是0,知道真相后,他差点没给秦照一拳头清醒清醒。 但他打量着季书言的神色,心里那头小火苗又蠢蠢欲动,特别想欺负季书言。 他半靠在摩托车上,轻轻捉住了季书言的指尖,低声哄道,“我没移情别恋。最近没来找你,是因为太忙了,也怕你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觉得尴尬。” 才怪,忙是真的,想冷一冷季书言,让他感受下没有自己的生活,患得患失一下,也是真的。 但这话段执永远不可能说出口,只是一脸无辜地望着季书言,像被遗弃在门外的大狗,眼神干净又滚烫。 季书言被看得心都一跳。 但他很快又奇怪地皱起眉,问段执,“1是什么意思?” 他是真不懂,他上网也不怎么看这些东西,网络上稀里古怪的名词他是一个也不知道。 段执被问得一愣,等意识到季书言是真的在提问以后,他又止不住笑起来。 “你不知道吗?”他笑得不行,跟季书言更凑近了一点,逗他,“想知道吗?” 季书言皱着眉,看他的表情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又架不住心里的好奇,小心谨慎地点了点头。 段执又笑起来,他慢慢往前倾,跟季书言靠得很近,四目相对,连鼻尖都快靠在一起,再凑近一点,几乎就是一个吻。 季书言刚想往后躲,段执却又停了下来。 两个人的距离只隔着微不足道的几厘米。 段执眨了眨眼,眼神落在季书言的唇上,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充满侵略性,他身上那淡淡的乌木和玫瑰的味道,也像锁链一样缠上来,缠得季书言不得喘不过气。 季书言呼吸都变轻了,觉得那股味道似乎沿着鼻尖一路蔓延到了他的大脑,让他有些昏昏欲睡,像要醉了。 段执抬起了下巴,凑到了季书言耳边,低声道,“1就是当老公的那个。” 他呼出的热气喷在了季书言的耳朵上,季书言的耳尖肉眼可见地红了,他却还嫌不够,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我说喜欢你,就是想当你老公。” 季书言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人推了下去。 他怀疑段执耍流氓,但他没有证据。 段执乍然被推开也不恼,盯着季书言似笑非笑。 这个僻静的小巷子,在午夜的十二点空无一人,谁都不会从这儿经过,只有段执和季书言,两个人,一辆摩托,还有巷子口的一棵梧桐树,亭亭如盖。 季书言莫名地不是很敢抬头看段执。 但要说他真的生气了,却也不是。 他低头望着凝在地上的那一小片月光,树影摇晃,那片月光也跟着摇摇晃晃。 他听见段执问,“季叔叔,这几天我没有去打扰你,你开心吗?” 季书言没有动也没说话,心里却轻轻摇了摇头。 他不开心。 他甚至不习惯。 “我很难受,我本来我以为能坚持久一点,但才半个月,却像过了一个世纪,”段执又说道,“真难熬。” 真难熬。 多少来不及说出口的情思都在这三个字里了,何止是难熬,他用了最大的毅力克制自己不去登门,不给季书言发短信,狠心假装世界上没有季书言这个人,却又在深夜辗转反侧,唇齿间都是这个名字。 季书言终于抬起了头,他望着段执,说不出话。 梧桐树的影子落在段执身上,这个比他小了十三岁的年轻人,他侄子的朋友,如此高大地站在他面前,像是要连月光都一起挡住。 他其实完全可以践行自己的诺言,说他欢迎段执上门,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竟然不是很敢说。 他心里像是隐隐有个预感,他但凡说了声好,这之后的事情就由不得他做主了。 可段执偏偏要问,“季叔叔,你说你不会把我拒之门外,这句话还算话吗,我过几天还能来找你吗?” 季书言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隔了片刻,他才轻轻点头,叹了一声,“来吧。” 段执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又看了季书言一会儿,才重新把头盔给季书言戴上,又跨上了摩托,“走吧,送你回家。” 写到这儿应该很明显了,其实他俩现在是双箭头,但是段执的箭头非常~粗~而季叔叔的还只是个小苗。季叔叔觉得自己大段执太多了,又是个长辈,就会有很奇奇怪怪的道德包袱,就真的很像个蚌壳…… 第26章 小把戏 段执这次老老实实把季书言送回了家。 别墅大门紧闭,二层的小楼,里头空无一人,灯火一盏未开,只能听见院子里的流水声,在夜色里未免有些冷清。 季书言站在台阶上,犹豫地望向段执。 现在十二点半了,他知道段执学校的宿舍楼应该已经落锁,按照段执的性子,多半要趁机跟他撒娇,想要在他家留宿才对。 他路上思虑再三,觉得也可以同意,毕竟让段执这时候回去也有点不人道。 但段执偏偏什么也没说。 月色下,段执一只腿撑在地上,重型摩托车本来就机身庞大,但他身高腿长,完全压得住,月光柔柔地笼在身上,减弱了他身上的桀骜,反而多了几分沉静。 他对季书言说道,“你快回去吧,别着凉了。” 季书言没忍住,问他,“你准备怎么回去,宿舍不是要关门了吗?” 段执一笑,“我没事,还能翻墙进学校,到宿舍可以给阿姨打个电话,求她开个门,就是可能要被骂一顿。” 季书言皱了下眉,心想这其实没必要,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点了点头,对段执说道,“那你也早点回去吧,晚安。”然后转过身去按指纹锁。 砰得一声,大门关上了。 段执望着亮起灯的院子好一会儿,才笑了一声,重新发动车走了。 季书言回到室内,没有马上开灯,在玄关处站了会儿。 屋子里头什么声音也没有,家具全都隐没在阴影里,只有庭院的灯从纱帘后透进来,落在地上,照出一点柔和的光晕,安静得像个被遗忘的岛屿。 但他看向沙发,却记得客厅里也曾经热热闹闹。 段执跟季圆总是一起坐在这儿讨论作业或者是打游戏,屋子里灯光都亮着,地上扔着的都是季圆的零食。 看见他回来,季圆就会像个热情的小狗一样扑过来,活泼热情地叫他舅舅。 而段执却要沉静得多,总是很客气地笑一下,礼貌叫他“季叔叔”。可段执的眼神又分明不是这回事,直勾勾地望着他,放肆又张扬,像用视线在他身体上逡巡,这让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被冒犯,产生出本能的防备,觉得这人像不怀好意。 可是如今再回想,他已经能够分辨,段执的眼神之所以如此充满攻击性,是因为喜欢。 浓稠得化不开的喜欢,几乎能化为实质。 季书言打开了灯,开始慢吞吞地脱掉外套,脑子里却不能自控地想东想西。 他开始觉得段执有点可怕了。 前阵子段执一直不出现也就算了,他作为一个成年人,生活里有太多事情,光是工作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时间,他总能找到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这样天长日久,他也就会逐渐忘记,有个年轻人在秋夜里吻过他,向他告白。 可偏偏段执从来不如他心意,毫无征兆地又出现了,像玫瑰一样带着刺,美艳得咄咄逼人,在月下靠近他,身上的气息都像是要化成一张网,把他捕捞进去。 他刚才是真的被段执吓了一跳,那样突然的凑近,他还以为段执又要吻他。 可是段执没有。 段执跟他贴得极近,眼神暧昧又温存,却又坚决没有越过那条线,让他斥责都找不到理由。 年轻人的小把戏。 他心里很清楚,甚至可以冷静地批判这种把戏,但他又没出息的,真的被撩拨得心跳加速。 季书言抬手按了下心脏,那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情绪似乎还停留在此。 他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久没恋爱了,他好像听同事说过,太久不恋爱的人会更容易陷入情绪波动,产生心动的错觉,但那其实只是自我的投射,算不上真正的情感。 他可能也是如此。 段执的感情太炙热,浓烈,以至于连隔岸观火的他都被卷了进去。 季书言拎着公文包上了楼,回房间洗了个澡,却还是睡不太着,干脆吃了一粒安眠药,一夜无梦到天亮。 之后的两天他都不用做手术,相对要轻松一点,周六下班的时候,同事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他想了想谢绝了,“今天就不去了,我想回家吃点简单的,看看电视睡觉。” 同事摇摇头,“季医生,别总是回家了,咱们年轻人还是要有点夜生活。” 季书言提醒他,“我三十三了。” “三十三怎么了,”同事“啧”了一声,“当代人类,三十三才刚刚开始,搞对象,搞事业都正合适,你要有朝气一点。” 季书言说不过他,敷衍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但我还是想回家。” 他站起来收拾东西,不管同事痛心疾首的目光,拎着包溜之大吉。他出故障的那辆车还在维修,今天换了一辆不常开的越野,还有点不适应,他心里盘算,今天季圆也没打电话说要回来,那多半今天还是只有他自己,晚餐可以简单点,下个面煎个鸡排就行了。 然而,说曹操曹操就到。 在离家门口只剩下十来米的时候,他手机上跳出了季圆的名字,季书言一接起来,就听见季圆开心地问,“舅舅,你到家没啊?” 季书言把车开往地下车库,“嗯,到了,怎么了?” “嘿嘿,那你快上来啊,我跟段执一起回来了,我俩做了火锅,就掐着点等你下班呢,”季圆催他,“我们买了好多吃的。” 季书言拔车钥匙的手僵住了。 虽然前几天段执就说还想上门来拜访,但这是不是也太快了一点,真当这是你自己家吗? 有那么一瞬,季书言十分后悔没有加入同事们的聚餐。 但现在想撤退也来不及了,季圆在电话里说,“唉舅舅,我刚刚已经看见你车了,你怎么还没有好?” 这糟心侄子。 季书言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知道了,马上来。” 他在地下室入口犹豫了几秒,才推开了后门,果不其然,一打开,他就闻见了一点火锅味,从餐厅那边传过来,不至于熏得满屋子都是,却还是有一丝呛人。 季书言把包和外套挂好,去了餐厅,隔着玻璃门,他看见段执还在厨房里头切菜,季圆手忙脚乱地在外面摆盘。 他推开门走进去,季圆抬起头,眼神一亮,“舅舅。”他把蔬菜拼盘放好,“你快洗手吧,马上就能吃了。” 季书言往桌上扫了一眼,火锅是鸳鸯锅,肉菜基本已经摆好了,蔬菜丸子这些也差不多了,他喜欢的菜几乎都在。 他没说什么,走到厨房里,挽起袖子,边洗手边问旁边的段执,“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他尽量问得自然,但这句话又太自然,好像段执本来就是家里一份子。 他问出去才意识到,又来不及收回,好在段执也没趁机发挥,只是看着他笑了笑,“没什么了,还剩下个金针菇,马上好了。” 季书言没再说什么,去了外面餐厅,一分钟后,段执把最后一盘菜拿了上来。 季圆望着满桌的菜,心满意足,“真好,我就喜欢火锅,都是肉。” 他咕咚咕咚给三个人倒上可乐,又对季书言说道,“本来还想把我们宿舍另外俩,老二跟老三喊过来一起吃的,但他俩都有对象,说是已经约好了。又剩我跟段哥。” 季圆宿舍里另外两人,季书言也见过,去年他还请季圆全宿舍吃过饭,但如今已经想不起脸。 他说道,“那下次吧,大不了把女朋友也带过来,反正地方够。” 他以前不喜欢人多,现在却觉得,人多一点也好,起码能把他跟段执隔开。 季圆听得呆了一呆,心想他舅舅何时如此热情好客了。 但他也没问出来,很快就转移了心思,开始跟他舅舅说明年去国外交换的事情,他们学校每年都有出国交换的项目,都是去世界排名不错的名校,竞争也激烈,他从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 季书言一向支持他多去外界看一看,甚至都不一定要学有所成,有一段不一样的人生体验也好。 季圆叽叽咕咕地跟他舅说几个项目的优势劣势,思考去美国还是英国,说到一半,又去问旁边的段执,“段哥,你想去哪个?” 季书言闻言看向段执,“你也要去?” 段执却犹豫了,“不一定,只是原来这么打算过。” 季圆奇怪道,“你不是大一的时候就计划好了吗,我出国这事情你还给我建议了呢,怎么又不确定了。” 他们学校排名靠前,各项资源一直丰富,每年交流的项目都很多,他刚进大学还是个愣头青,只想先玩一年,但是段执已经有条不紊做好了规划,人生路线格外清晰。 他还以为段执一定会去。 段执也没多解释,拿公筷夹了一个肉丸子放进季书言碗里,“人的想法会变的,我有我的考量。” 季圆“哦”了一声,也没过多追问。 季书言却盯着雾气蒸腾的火锅,若有所思。 吃完晚饭,三个人把厨房简单收拾了一下,季书言看了眼已经恢复整齐的餐厅,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就打算上楼。 但他刚想离开,就被自己侄子揪住了衣角。 “舅舅,你不能走。”季圆虚弱道。 季书言低下头,“为什么?” “因为我跟段哥想看恐怖片,但我俩都害怕,”季圆鼓了鼓脸,十分努力地跟他舅卖萌,“舅舅,你最好了,陪我们一块儿看吧,给我们当个精神支柱吧。” 季书言微妙地挑了挑眉,抬头去看段执。 季圆胆子小他是知道的,他家这倒霉孩子不怕过山车,不怕蜘蛛老鼠,就怕恐怖灵异的东西,偏偏又人菜瘾大,喜欢看恐怖片,小时候看了哇哇大哭,直往他床上钻,哭天摸地说再也不看了,结果没到两月又再犯。 可是段执……他望了望段执那一米九的身高,实在很难相这人也怕鬼。 “你害怕恐怖片吗?”他提醒段执,“上回半夜你还送了我回家。” “怕啊,”段执说得理直气壮,毫不脸红,“我特别怕鬼,平常走夜路还好,一看恐怖片就会胡思乱想。” 季书言还是不信。 他低头问季圆,“你们以前一起看过恐怖片吗?” 季圆一愣,不明白季书言问这个干嘛,但他埋头苦思,“好像没有唉,我去年都是在家看的。” 得,连真伪都无法求证。 季书言很不甘心,但是季圆已经不管不顾把他往客厅那里推,“来嘛舅舅,你也要看看电影放松一下,段执还买了饭后甜点,是你喜欢的开心果蛋糕,正好一边看一边吃。” 季书言被季圆一把按在了沙发上。 眼看着季圆已经欢快地开始选电影,季书言抱着手臂,沉痛地想,要不还是找个日子,把季圆扫地出门吧。 这倒霉孩子,谁爱要谁要去。 第27章 贪得无厌 季圆选的是个国外的恐怖片,据说还得过什么奖。 季书言大致看了眼介绍,讲的是一个远离人烟的小镇上曾经有过一个寄宿高中,在二十年间有几十个少年少女接连失踪,但因为这些青少年大多家境贫寒,甚至是孤儿,报案得不到关注度和警力支援,慢慢地也就没有人再追查,所有事情都被掩埋了下去。 直到有一天,这个镇上的镇长突然死在了家里,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全身赤裸地飘在游泳池上,胸腔打开,心脏已经被取走了,流出来的血几乎把整个池子都要染红了。 这种恐怖片大多相似,季书言看一眼介绍都能猜到剧情,但他又看了看网上评价,好评挺多,都说恐怖氛围到位,他不确定地问季圆,“你真的要看吗?” 季圆斩钉截铁,“要,这部还是我朋友推荐的,说不仅剧情好看,爱情部分也不错,我想看好久了。” 爱情?季书言挑了挑眉,恐怖片里谈什么爱情,一边打怪一边谈对象吗? 他放下了手机,又问季圆,“那你真的不坐沙发上吗?” 季圆刚才非要坐在地毯上,还拿了一个小坐垫,说这样才有电影院的感觉。 他是不能理解季圆的爱好。 “我不要,我就喜欢地毯。”季圆说道。 季书言嗤笑一声,“我看你像个小狗,在地毯上做窝。” 季圆全当没听见,专心致志地看电影。 电影很快进度条就过了半,这部电影确实跟季书言想得差不多,到一半的时候,故事的主线就已经出现得七七八八。 镇上失踪的那些少男少女都是被邪恶组织当作了祭品,就在这所寄宿学校的地下室里,被人割破喉咙取血,还被拿走了心脏。 而在死亡之前,他们在寄宿学校过得也不好,因为都是一些身世最为可怜的人,即使受到了磋磨也没有人在意,他们被关在黑屋里,被虐待,甚至被侵犯,最后还要被收割走生命。 所以在二十年后,一个名为格蕾丝的女孩偶然召唤出了这些去世孩子里最强大的一个鬼魂,也就是死去时候年仅十七岁的男主,在听到他的故事后,同为孤儿,也在这所寄宿学校上学的女主决定帮助他。 爱情线就是他们两个,妥妥的人鬼情未了。 季书言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心想男主死的时候才17岁,二十年后都37岁了,而女主倒是真正的18岁的少女,花季正好,两个人足足差了二十岁。 季书言心不在焉地想,这能有共同语言吗? 但他也没放在心上,里头血腥恐怖的场景不仅没吓到他,他还有心思挑剔血浆不够真实。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这可不是国内被剪得连个亲亲都没了的电影,国外的电影根本不管这么多,这部电影又被分在了r18里,就更加百无禁忌,季书言眼睁睁地看着剧情发展到四分之三,男女主角,一人一鬼,居然滚上了床单。 果然是外国人,一点都不含蓄。 他第一时间去看季圆,虽然季圆早就成年了,但就跟所有的家长一样,季书言还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家侄子还是个乖宝宝,不能看这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很快,他却听见季圆兴致勃勃地“哇”了一声。 季书言:“.……” 这小王八蛋到底背着他看过了多少。 也许是他的目光实在太有穿透力,季圆本来饶有兴致地盯着屏幕,却突然背后一哆嗦,犹豫且缓慢地转了过来,直接就迎接上了他舅的死亡凝视。 季圆:“……” 要命,选片的时候忘记这片子家长不宜了。 屏幕里的男女主还热情地滚在一起,豪放地说着dirtytalk,季圆默默地拿抱枕捂住了自己的脸,以示无辜。 虽然这就是个面子工程,完全无法代表他真的纯真听话,但季书言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段执在旁边看着这一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季书言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面色不善地转了过去。 但段执可不是季圆。 明明都是二十岁,但无论是身材还是气势,他都远比季圆成熟,薄薄的黑色毛衣领口松垮,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和锁骨,神色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眉目如画,眼神如勾,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比电影里翻云覆雨的男主角还要惑人。 季书言发现自己很难理直气壮地说教,毕竟段执真的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样子,哪怕他已经知道段执还是个初恋都没有的大学生,这个刻板印象也很难改掉。 像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段执把脸转了过来,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用口型轻问了句,“怎么了?” 问得坦坦荡荡,丝毫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季书言抿了抿唇,也懒得说什么,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场景有点尴尬,等于是他和段执坐在一块儿看春宫。 他默默地移开了视线,维持一个长辈应有的威严,若无其事地盯着屏幕。 但他越看这个号称是美神杰作的男主,脑子里就越是乱糟糟的,说实在的,这男主长得还没有段执好看,身材也没什么看头。 季书言皱了皱眉头,自己也没打算看,准备去找遥控器把这段快进掉。 但他的手刚碰到遥控器,就被人按住了。 他抬起头,发现段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试图把手抽出来,却没抽动,段执的力气远比他大,想要制住他是轻而易举。 “季叔叔,快进了多可惜,”段执稍微凑近一点,低声道,“留着吧。” 季书言抬起眼,嘲他,“你这么喜欢看这些?大学就教了你这个。” 段执笑了笑,也不反驳。 他静静地看着季书言,淡色的瞳孔像黑夜里的宝石,明明什么也没说,目光却像粘稠的蛛丝,一层一层地缠上来,要把人包裹进去。 季书言莫名觉得背脊一凉。 他感觉到段执的手指在摩挲着他的指尖,亲昵地蹭着,贴着,在他手背轻佻地画着圈儿。 电影里的男女主在纱帘后若隐若现,男主贴着女主的耳边说着情话。 段执的手指沿着他的手腕一路向上,探进他的袖子里,解开了他的扣子。 男主低头吻着女主的脖子。 段执的手指也插进了他的指缝里,用力地,近乎野蛮地把他的手指放在手中把玩。 季书言只觉得脸都烫了。 这暗示性实在太过强烈,尤其是段执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眼睛阴沉得骇人。 这简直是放肆。 他甚至不敢抬头与段执对视,却下意识往季圆那里看了一眼。 好在季圆还乖乖拿枕头捂着脸坐在地毯上,什么也不知道。 他着急地想把手从段执手中抽出来。 但段执根本不放。 电影里的这场激情戏已经到了末尾,白色的纱帘抖得像是快要掉下来。 而段执轻轻抬起了他的手,放在了唇边。 季书言一开始还不明白段执要干什么。 可段执却对着他笑了一笑。 然后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张开唇,把他的指尖含了进去。 濡湿温热的舌尖,粗粝地舔过他的指尖,狎昵又轻浮。 季书言只觉得脑子都嗡的一下,血液一下子涌上了脸,连耳朵都变得滚烫。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段执。 明明是斯文俊美的脸,却无师自通地做着这样下流的事情。 他用尽了力气,终于把手从段执手里挣脱了出来,他盯着段执,脸色阴晴不定,说是愤怒,脸颊却红得太厉害,失了气势。 偏偏段执还浑然不在意,慢吞吞地直起身,眼含笑意地着看他。 那眼神慵懒又餍足,却又像野兽一样贪得无厌。 季书言被这眼神刺到了,移开了视线,稍微平复了下心情,就摸索着去拿遥控器,一口气把这一段都给跳过了。 男女主和起伏的纱帘都不见了,只剩下荒村野外,天边悬着一轮弯钩似的月亮。 季圆一直在竖着耳朵听,终于听见这一段过去了,变成了剧情,如释重负地把枕头给放了下来,刚才可真是憋死他了。 他正想跟自己舅舅哼两句,但是一抬起头就愣住了。 即使屋子里没有开灯,但是凭借着电视上映出的光亮,他也看出了季书言的脸红得像要滴血,嘴唇也紧紧地咬着,像是不知道跟谁在较劲。 旁边的段执倒是气定神闲,一只手撑着脸,笑着看季书言。 季圆一脸懵逼,心想不是吧,他舅舅好歹也是个三十几岁的人了,不会因为看了这么几分钟的激情戏就害臊成这样吧。 他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他可算是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多年没舅妈了,他舅舅这么害羞,追得到女生才怪。 一时间,他看着季书言的眼神都充满了痛心疾首。 第28章 不可碰 这整场电影季书言都没能再有心思看下去。 段执之后都没再也没有搞任何小动作,安分地坐在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但季书言却还是觉得坐立难安。 刚才被段执吮过的指尖像被烫伤一样在痛。 这太超过了,他想,他克制着自己不去看段执,明明盯着屏幕,却什么也没有看进去。 他纵容段执走进自己的家门,也同意了跟段执像以前一样相处。 但他没有允许段执……没有允许段执这样戏弄他。 这暧昧得已经越过了长辈和晚辈该有的界限。 何况刚才前面还坐着一个季圆。 季书言看了看地毯上的季圆,心里五味杂陈。 季圆还在跟着剧情长吁短叹,完全不知道刚才就在他背后,他的舅舅和他的朋友,像偷情一样十指交握。 好在二十分钟后,电影结束了。 大仇得报,男主心愿达成,在初生的太阳里消失了,而女主跪在原地失声痛哭。 季圆看得崩溃大叫,“为什么他们没有轮回转世啊,我不要看be,我要看大团圆!” 整个一撒泼打滚,恨不得去跟导演举旗抗议。 然而这屋子里只有他真的在看结局。 季书言站起来打开了灯,屋子里恢复了明亮,刚才若有若无,一直笼罩在他周身的暧昧压抑的气氛似乎也散开了一点。 他不由松了口气,转过身却对上了段执的视线。 段执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坐姿,散淡地坐在那里,可是眼神却一直跟着他转,不躲不避,充满了侵略性。 季书言低下了眼,他尽量假装忘记了刚才的事情,去收拾桌子上剩下的蛋糕盒子,扔到了厨房里。 他在收拾的时候,手背上沾了一点奶油,他拧开水龙头冲洗,冰凉的水打在手背上,他才像是微微清醒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不太想从厨房里出去,干脆就这么躲着,也就不需要出去面对段执。 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何况这也没必要,他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是他躲在里面。 季书言拽过一张纸擦了擦手,走了出去。 客厅里,季圆已经关掉了电视,伸了个懒腰,低头一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 “一转眼都这么晚了啊,该睡觉了,”他问旁边的段执,“你今天也别回去了吧?” 段执却不说话,抬头望着季书言。 季书言知道这是在等自己表态。 就冲刚才段执干的事情,季书言想,他把段执赶到大街上都不算过分。 但现在毕竟十二点了,他跟段执较这个劲又有什么意义呢,真的让段执去睡酒店吗。 他避开了段执的视线,低声道,“要住就住吧,正好,我已经让家政阿姨把客房收拾了出来。” 自从上次让段执留宿在自己房间以后,他就让家政阿姨把客房的东西都挪到了楼下,所以现在他有了一个空的客房。 季圆还不知道这事,闻言一愣,随即笑着对段执道,“你看,我就说我舅舅其实喜欢你留宿的,客房都特地腾出来了。” 段执听得嘴角轻勾了一下,抬头看季书言,“是这样吗,季叔叔。” 季书言看着季圆,心想其实季圆跟段执一起滚去睡大街也不是不行。 但他也懒得跟这两个人说什么,尤其是段执,他自己也累了,一场电影看得他身心俱疲,冲季圆摆了摆手,说道,“你们自便吧,我先回房间了。” 他说完就不再管这两人,自己上了楼。 段执看着季书言的背影,眼神微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旁边的季圆叫他才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他问。 “我说你换洗衣物怎么办啊,睡衣倒是可以穿我的,”季圆说道,“内衣怎么办,你光着啊?” 段执白他一眼,打开手机上的外卖软件,“免了,我还能找跑腿和便利店。” 他想了想,又道,“睡衣我也不借你的,太短,还幼稚。” 季圆顿时怒了,羞辱谁呢,他也不管段执了,哼了一声,“那你就光着吧!” 说完也蹭蹭蹭地跑了。 季书言回房间洗了澡,换好睡衣躺在了床上,他身体已经很疲惫了,却怎么也睡不着。 至于原因,他心知肚明,是因为躺在他楼下客房里的那个人。 明明已经洗过了澡,全身上下哪里都没有放过,但他被段执吻过的指尖却还是觉得滚烫。 他一闭眼,眼前就是段执坐在沙发上望着他的样子,眼窝很深,睫毛浓密而长,显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尤为动人,专注又深情。 他一次又一次在这双眼睛下败下阵来。 十一的假期,他听到了段执的告白,却没有把他推开,反而觉得这无伤大雅,过一阵子段执自己就会想开。 可事实远非如此。 他不仅没能处理好这件事情,段执也根本没有把他的告诫和劝解放在心上,反而步步紧逼。 今天是在他家,当着季圆的面就敢这样。 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季书言禁不住有一丝后悔,也许他当时应该顺了段执的意,两个人干脆疏远,再也不见。 他也就不需要在这里辗转反侧。 可事情已经到现在了,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连今晚他都没狠下心让段执从自己家出去,以后他就真的做得到吗? 他苦笑了一声,心想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这不像他。 而在二楼的客房里,段执已经洗好了澡。 他随手拿毛巾擦了擦滴着水的头发,盯着手机上跟季书言的对话框,沉默了许久,迟迟没有按下发送键。 窗外月光正好,从没有完全拉上的窗帘后透进来,白色的纱帘微微露出一个边,像极了刚才电影里的场景。 一滴水从段执头发上掉在了手腕上,水是冷的,却浇不灭他身上的热度。 他没有想到季书言今天还会允许他留下来。 因为但凡是个有点防备心的人,都不会把一个心怀不轨的追求者留在家里。 他做好了准备被季书言找理由支出去,但季书言却什么也没有做。 这让他心口都热起来,不安地跳动着。 刚才在回房间前,他居心叵测去跟季圆聊天,问季圆他舅舅以前都有过什么样的追求者,季书言这种性格,是不是根本不会拒绝人。 季圆听了差点没把水喷出来,“我舅舅不会拒绝人?你对他有什么误会啊,被我舅舅气哭的追求者都不止一个,他最讨厌别人纠缠不休。” 他还模仿了一下季书言的表情,板起脸,眼神冰冷又不耐烦,“是吗,你喜欢我?谢谢,我不需要。希望你以后不要出现。” 段执笑了笑,没说什么,心里却轻轻记了一笔。 如今他倒在了床上,盯着他跟季书言的对话框,想起季圆的话,最终按下了发送键。 他知道他对季书言是不同的。 无论是那天的告白,一起看的烟火大会,还有今天的电影,他都一次又一次验证过这个事情。 但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现在,他想知道,他在季书言心里,到底有多重要? 季书言放在枕边的手机响了。 他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么晚了,不会是医院什么事情吧,他拿起来一看,却发现发件人是段执。 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说有些事想跟他谈谈,能不能上来见他一下。 季书言盯着手机页面皱起了眉头。 段执跟他能有什么事情谈? 除了谈感情还能是什么,总不能是找他聊冠心病的治疗方法。 他很想说“不能”,但他盯着段执的头像看了好一会儿,又觉得与其逃避,还不如跟段执说清楚。 他犹豫了下,回了两个字,“可以。” 几分钟后,他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季书言走过去打开门,却只谨慎地打开了一半。 但他看见门外的段执还是愣住了。 段执大概是刚洗过澡,只穿了个睡裤,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睡袍,上半身大部分赤裸着,皮肤上还沾着水珠,腰线柔韧紧实,腹肌清晰,肌肉白皙却不显得单薄,反而像希腊雕塑一样充满力量感。 季书言的视线落在那件黑色睡袍上,这是他的睡袍,被他留在了客房的衣柜里。 他问段执,“你有什么事?” 段执却问,“能让我进去吗?” 季书言不想让他进来,但他往走廊上看了一眼,他跟季圆的房间实在靠得太近了,也说不准季圆会不会听到什么声音出来。 他想了想,只能把门又让开了一点,“那你说完就走。” 段执也进来了,也没有去坐在卧室的沙发上,就这样靠着门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季书言。 季书言像是刚从床上起来,头发有点蓬乱,穿着深蓝色的睡袍,大敞的领口露出一段修长白皙的脖颈,天鹅一样脆弱。 季书言被他看得不自在,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皱了皱眉头,又道,“如果你没什么要说,我倒是有话想跟你谈谈。” 他左思右想,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纵容段执了。 段执还年轻,冲动,但他不是。 他是两个人里年长的那个,他必须对自己和段执负责。 段执也猜的到季书言要说什么,他平静地望着季书言,“那你说吧。” 季书言沉默了几秒,才尽量冷静道,“我希望今天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 他收敛起情绪,直视段执,“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我知道你还年轻,冲动,不能控制情绪,但你也不能这么放肆。你想过季圆看见会怎样吗?” 这是他最为后怕的地方。 他是季圆的舅舅,段执是季圆的舍友,这样的关系,这样的暧昧,说出去谁都只觉得荒唐。 季圆要是发现了,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着他们。 “你不能这样。”季书言又低声说了一遍,“我希望你能控制住自己。” 段执听出了季书言藏在舌根下的话。 季圆。 季书言对这个侄子爱得像心头肉,任何一点可能给季圆带来不好影响,让季圆无法接受的事情,季书言都会像惊弓之鸟。 他是季圆的长辈,甚至是季圆的“父亲”。 他永远想要在季圆心里维持自己温柔正直的形象,容不得半点差池。 段执心里早就知道季书言要说什么,但真听到的时候,他却还是觉得被刺痛了。 他盯着季书言,笑了一声,“那你为什么还让我留宿呢?季书言,你这么讨厌我对你做的事,为什么不把我赶出去,为什么没当时给我一巴掌,让我赶紧滚,再也不要来你家。” 他一边说一边往季书言那里走,季书言步步后退,他就步步紧逼,一直到把季书言逼到床边上,不得不跌坐在床上。 他俯下身,两只手按在床边,牢牢地把季书言圈在了怀里。 季书言慌得不行,不知道段执想干什么。 偏偏他又闻到段执身上的味道,刚刚洗漱过,段执身上是一股很清新的沐浴露味,是栀子花的香气,甜得有些腻人,熏得人头脑发昏。 这沐浴露是家政买的,虽然太甜了点,但他一直懒得换。 如今这股腻人的甜香争先恐后地往他身上扑,熏得他昏昏涨涨。 还有那张脸,那张霍乱人心的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妖精一样贴过来。 “你对谁都这样吗,”段执靠近他,故意压低视线,直直地与季书言对视,“告诉我,你对谁都这么心软,允许对方吻你,对你告白,你还不疏远对方,哪怕刚在楼下对你做了骚扰的事情,你还允许他住进你家,进你房间,像这样贴近你?” 季书言被问得方寸大乱。 他几乎不敢抬头看段执,因为他知道,段执这几个问题实在致命。 他是对谁都这样吗? 他有这么心软,懦弱,明明被人肆意地对待过,还允许别人一次又一次地侵入自己的地盘吗? 不是的,他对待自己的追求者向来冷淡,如果有人冒犯就更是冷酷,直接报警扭送警察局的也有。 但偏偏到了段执这里,他的果决就失效了。 他的冷静自持都变成了笑话,像一盏飘在水面上的纸灯,骨架都被侵蚀成了齑粉,只剩下一副花架子,虚张声势。 季书言往后又退了一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冷淡下来,“很奇怪吗,我对别人也是这样。别人我也会……” 他话还没说完,他的肩膀就陡然一沉,被人给按在了床上。 段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是吗?”段执说道,“那我就算现在亲你,你也一样会原谅我吗?” 季书言沉下脸,“你敢。” 可他话音刚落,段执就低下了头。 季书言心里一紧,却下意识闭上了眼。 小王八蛋,他在心里骂道,亲就亲吧,又不是没亲过,他也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一个吻就觉得被欺负了。 但他闭着眼,这个吻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他听见了段执的喘息声,嘴唇上却是空的,没有另一双唇跟他相贴。 季书言犹豫地睁开了眼。 段执停在了离他还有几厘米的地方,他一睁开眼,两个人就四目相对,鼻尖几乎要贴在一起,呼吸也交缠着,亲密无间。 “我说了不会再强迫你,上一次的事情,我说了我很抱歉,”段执看着他,“但是季书言,你可以躲的,你可以推开我,反抗我,骂我的。” 他每说一个字,季书言的心就凉上一分。 “可你为什么什么都没做,”段执笑了一声,“你为什么在等着我吻你?” 这几个字轰然落地,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像碎冰砸在了春日的湖水里,把季书言的平静砸得粉碎。 他听见段执问他,“你拒绝我,到底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只有二十岁,是你侄子的朋友,是你的晚辈,是你觉得不可碰的人。” 段执不信季书言一点没有感觉。 这半年的相处,秋夜里季书言握住他的手,收下他的木雕摆件,坐着他的摩托回家,在月下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他不信,季书言当真一点不喜欢他。 季书言嘴唇动了动,说不出半个反驳的字。 因为段执是对的。 他嘴上说着把段执当作和他一样的成年男人,心里却永远在他名字旁加了一个后缀——季圆的朋友。 不可碰,亦不可心动。 段执松开了季书言的手,站了起来,他拢了拢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睡袍,把腰带系好,勉强像是衣冠楚楚。 季书言倒在床上,明明手已经被松开了,他却很迟钝地又躺了一会儿,才慢慢坐了起来。 屋子里很安静。 段执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季书言在床边坐着,整个人都有种灰败,像是被揭穿了某个糊在表面的谎言,露出了里面柔嫩的不堪一击的软肋。 他还没见过季书言这么安静低落的样子,心里甚至有一点不忍。 但他向来狠心,他就是要逼季书言。 他走过去,单膝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抓住了季书言的手。 这像极了人家求婚的姿势,但他却连一个告白都还没得到通过。 季书言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把季书言的手贴在了脸上,收敛起刚才的横冲直撞和野性,又变得温柔体贴。 “季叔叔,想想我说的话吧,”他对季书言说道,“你是对谁都这样,还是只对我这样?” 季书言还是没有回答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段执被看得心头一窒,却也没有在意。 他伸手拨开了挡住季书言眼睛的一缕碎发,轻声道,“晚安,季叔叔,做个好梦。” 说完,他就站起身,离开了季书言的房间。 第29章 给我个答案 房门被咔哒一声关上了,段执走了,室内又恢复了安静。 季书言却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床边一动不动,隔了许久,他才抬起手,用手背轻轻碰了下自己的嘴唇。 他的唇是冷的,干燥的。 段执没有吻他,就像段执自己说的,他能控制自己,他又不是凶蛮的野兽,只会凭着一身蛮力去强迫别人。 他答应让段执上来,本来就是想跟段执谈谈,让段执不要再对他如此暧昧,让两个人的关系归于原位,他们还是季圆的家长和同学,平平淡淡相处,以后说不定段执找到了心爱之人,他还能去参加段执的婚礼。 可是这一切都在刚才被打破了。 段执冷冰冰地问他,“你为什么在等我吻你?” 这句话比什么都让人难堪,他的身体远比思想诚实,嘴上说着要跟段执保持距离,可他的身体从来没有拒绝过段执的亲近。 那他又凭什么要求段执时刻冷静不可逾矩? 连他自己都没做到。 他面对段执,既不像个长辈,也从来没有把段执跟季圆一样看待。 季书言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嘲讽自己,他活了三十几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无助过,他无论是学习,事业,一路走来都顺利体面,不是没有遇见过困难,但他都自信自己可以解决。 可唯独感情,他像个最失败的学生,解不出公式,找不到算法。 他只有过两段失败的感情,久得他都快记不得,连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没有炙热地爱过谁,也没有为谁黯然神伤,只怀着一腔责任感,想跟对方走下去。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为了另一个人心烦意乱,居然会是个比自己小了十三岁的,男人。 季书言抬手捂住了脸,轻轻叹了口气。 一想到明天还要面对段执,他就觉得六神无主。 他应该说什么呢? 无论做哪种选择,都像是死路一条。 这天晚上,季书言毫不意外地失眠了,第二天早上醒得却很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他就醒了,他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脑子里都还觉得懵懵的,摸起手机看了一眼,才确认原来已经是早上了。 他慢慢地坐了起来,看着窗边泄露的一丝天光出了会儿神,才掀开被子去洗漱,反正也不睡着了,不如起床出去散散步,说不定还可以找个理由不回来,也就能免于跟段执见上面。 他知道这样有点怂,但季书言刷着牙,看着自己镜子里的两个黑眼圈,觉得自己除了逃避也找不到其他办法了。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应付不了段执的又一轮逼问。 洗漱完,他从衣柜里挑了一件米色的风衣,拿上钥匙和手机就出门,打开房门的时候他还有点心虚,生怕吵醒就在走廊尽头的段执,走路都格外轻手轻脚。 但他一下楼,就知道自己刚才白小心翼翼了。 段执就在楼下坐着,穿着昨晚的那件黑色毛衣,看上去也没有睡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面前的烟灰缸里放着两个熄灭的烟头,似乎比他起得还早。 季书言愣在了楼梯上,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走,但段执已经听见声音,转过身望着他。 看见他,段执也没有意外,反而像是意料之中,有点无奈地轻笑了一声,对他说,“你今天起得挺早。” 季书言没说话,犹豫了两秒从楼上走了下来,也不准备出去散步了,坐到了段执的对面。 还躲什么呢? 段执分明是特意在这儿等他。 季书言叹了一声,觉得自己似乎被人拿捏的死死的。 他坐到沙发上,秋天的早晨,即使是室内温度也不高,尤其是段执还把窗打开了,他穿着风衣都觉得有点凉,看见段执身上却只有一件薄薄的毛衣,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冷吗?” 段执看他一眼,“不冷。” 季书言语塞,不知道再说什么,但医生的职业病让他总觉得段执会感冒,干脆站起来去厨房热了两杯牛奶,一杯给自己,一杯给段执。 段执接过那牛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拒绝,低头喝了一口,嘴边也沾了一圈白沫。 季书言抬头看见,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 说来没出息,段执今天一直冷着脸,他其实还有点心慌。现在段执嘴唇上沾着牛奶,倒是终于有了几分平常的模样,让他心里也松了几分。 他也不想着逃避了,主动对段执道,“你今天在这儿等着我,又想跟我说什么呢?” 他有点迷茫地看着段执,“其实我都怕了你了。你一跟我谈谈,我好像就变得格外混乱,每次都被你带着走,由不得我做主。” 他也不傻,到这份上他也察觉出来了,段执在这段关系里,远比他游刃有余,清晰地知道自己要什么。 这小王八蛋当初说什么以后都不再见他,会离开他,多半是骗他的,也许从一开始,段执就没想放过他走。 偏偏他已经为段执慌了神,被蒙蔽了眼,什么也看不出来,一头栽进了那层层蛛网里。 季书言也低头喝了口牛奶,心里倒是也愿赌服输,他自己满身漏洞,就不能怪别人利用。 段执没想到季书言会主动开口。 他确实是一早坐在楼下等着季书言,但他等在这里,却不是为了继续逼问季书言。 弦绷得太紧是要断的。 他静默了两秒,把杯子放到了桌上,说道,“我接下来要去参加一个竞赛,程序设计,地点在云都。” 季书言都准备好了被段执盘问,段执却突然提起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情,他情绪还没转得过来,迷茫地“啊?”了一声。 段执继续说道,“比赛是十号,所以接下来这阵子我都会很忙,下周五我会跟团队一起去比赛场地,你起码一个礼拜都不会看到我。” 他说到这儿又有点无奈,他这一走,季书言怕是会觉得轻松不少。 “但等我竞赛回来,十二号就是我的生日,在我生日当天,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答案?”他轻声问。 是什么答案,他不用说,季书言也心知肚明。 季书言没想到段执会说这个,愣在了当场。 他以为段执会继续跟他兜圈子,要他退让,要他认清自己。 谁想到段执单刀直入,直接索取一个结果。 他简直措手不及。 段执却没给他太多思考时间,又道,“我们两个现在都不冷静,你说的话也不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所以我不想现在就听你的答案。更何况这个竞赛对我还挺重要的,还是干脆等我生日吧。” “到那时,你无论是拒绝我还是答应我,我都接受,”他对季书言笑了笑,眉头却未舒展,“就当是你给我的生日礼物。” 不管结果如何,也算是个痛快。 总好过如今,钝刀割肉。 第30章 出发 段执果真如他所说,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都没有再出现,季圆醒来后发现段执又抛下他先回学校了,还郁闷地嘟哝了句,“段执好不讲义气,怎么不等我。” 季书言在旁边榨果汁,假装没有听见。 之后的几天,段执也没给他发任何消息,只是在跟同学们一起到达云都的时候,给他发了张照片。 这照片大概是别人拍的,段执站在某条街道的路牌下,黑色的棒球外套,戴了个帽子,拿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聊天,旁边是一棵参天的银杏,金色的树叶落下来,正好拂过他的肩。 “到云都了,”段执写道,“后天比赛。” 像极了出远门的人,习惯性要给家里报个平安,季书言自己跟季圆也是这样。 但他跟段执又算什么身份呢。 他望着这张照片许久,隔了半晌,才回出去了一句话,“好好比赛。” 话发出去以后,他自己都觉得老气横秋,像是班主任在关照学生,充满公式化。 可是转念一想,他本来就比段执大了好多岁,这样刻板无趣才是正常。 他莫名有点心头微沉,把手机收了起来,转身回了旁边的咖啡店内。 郑文彬有个朋友开了家咖啡店,今天还在试营业,就喊了一群朋友过来暖场,里面的人有些是季书言认识的,更多却都不熟。 他本就不是热衷社交的性子,一直坐在郑文彬旁边,安安静静地听人聊天,尽量减少存在感。 但是他这样的长相和气质,要想忽视也是难事,没多久就有人过来要电话号码。 他还在心不在焉地出神,根本没在意,还是郑文彬拱了拱他,他才回过神,“嗯?” 郑文彬指了指他旁边,“别人找你说话呢。” 季书言转过头,发现旁边坐了个容貌精致的长发女生,他虽然不认识却有点印象,也是咖啡店老板的朋友,刚才寒暄的时候说过自己叫谷妁,是某个杂志社的主编。 他点了下头,客客气气说道,“你好。” 这女生大概没想到他这么不解风情,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也说了句,“你好。” 她看了看季书言,在这种大家都很自来熟的场合,季书言这么安静反而显得格格不入了,但她从刚才起就注意到这个人了,长得实在是赏心悦目,哪怕不言不语,甚至不笑,都像副泼墨写意的山水画,摆在家里好。 她就喜欢这种满身书卷气的漂亮男人,抓朋友打听了一下这是谁,确认还是单身后,她就直接坐到了季书言旁边,眼看着季书言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似乎根本瞧不出她的来意,反而像个乖巧的学生在等着她说话,她不由笑容更深,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我刚刚在窗边就一直在看你,想认识一下,可以交换个联系方式吗?” 她把手机已经拿了出来,言笑晏晏地等着季书言答应。 像季书言这样一看就教养良好的男人,很少会拂别人的面子,更何况今天本就是攒个局让大家彼此认识,实在没理由拒绝。 但季书言却犹豫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他再不知道这是搭讪就是傻子了。 要是从前,他确实会客气地加一下微信,毕竟是朋友的朋友,没有必要使人尴尬,至于聊不聊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今天他望着对面的女生,却抱歉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今天就算了吧。” 谷妁微微睁大了眼睛,也是没有预料到。 但季书言十分恳切地看着她,她倒也没觉得被落了面子,而是饶有兴致地问道,“为什么啊,你是有女朋友了吗?” 那要真是这样,也只能算她下手晚了。 季书言抿了下唇,女朋友当然是没有的,但除了这个理由,似乎也确实找不到拒绝的原因了。 他只能随口撒了个谎,“有在接触的人。” 谷妁没忍住,又笑出了声。 这是什么借口,哪怕说是暧昧对象都显得恰当点。 她摇摇头,看季书言也一脸窘迫,像是意识到自己借口有多烂,也没再逗他。 “好吧,那就算我打扰了,”她站起来,随手拍了下季书言的肩膀,“拜拜。” 季书言如释重负,“拜拜。” 旁边的郑文彬围观完了全程,中间几度想插话都忍住了,一直到谷妁走了,他才满脸莫名地盯着季书言,“你什么时候有对象了?” 别人不了解季书言,他可是对季书言的私生活了如指掌,季书言每天都在医院和家里两点一线,去哪里找人暧昧。 他甚至怀疑就算有人想跟季书言约会,季书言也会先看一眼排班表说,你好,请排队。 季书言喝了口气泡水,淡淡道,“随便找了个理由,不想加而已。” “我就说嘛,郑文彬又靠回了座椅上,但他回想了下刚才谷妁的模样,又有点奇怪,“可你为什么不想加啊,她不应该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季书言皱起了眉头,“我喜欢的类型?我怎么不知道。” 郑文彬笑了一声,把玩着桌上的打火机,“你自己都没注意到吧,你以前的两个女朋友都是这种类型,干练,落落大方,跟你一样工作敬业,生活井井有条,后来给你介绍的对象,你同意接触一下的,也都是这种聪明又果断的。” 季书言半信半疑,他还真没有注意过,他对自己的伴侣其实没什么要求,只希望彼此相处融侨,不要产生龃龉。 “但要我说嘛,你这个要求与其说找对象,不如说是找合作伙伴,几乎就是你自己的翻版,除了比你活泼点,”郑文彬一只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季书言,“跟自己谈恋爱是不会成功的,这就是你失恋的原因。” 季书言揶揄地看着他,“你是自己恋爱顺利,开始给人当情感导师了吗?” 郑文彬嘿嘿笑了一下,他确实最近恋爱顺利,看全世界都是粉红泡泡,所以望见季书言还冷冷清清,都觉得于心不忍。 可恋爱是件私密的事情,只能由自己判断是否合适,旁观者完全插不上手。 他半趴在桌上,盯着季书言,“说起来,我好像没看过你真的喜欢谁,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喜欢什么样的……季书言怔了怔,眼前突然闪过段执的脸,乖张又轻佻地看着他,嘴唇上沾着水珠,散漫地叫他季叔叔。 明明是礼貌的称呼,但是被段执带着笑意喊出来,却像一支羽毛笔,轻轻搔着心尖,说不出的撩人,也让人浑身不自在。 他心不在焉,被气泡水呛了一下,咳嗽得厉害,脸都红了。 郑文彬吓了一跳,连忙帮他拍了拍背,“你没事吧。” 季书言捂住了嘴,摇了摇头,眼中带着被呛出来的水雾,眼角薄红,看着分外招人。 即使郑文彬早就对季书言的美貌免疫了,也忍不住再次在心中感叹,季书言的爸妈可真是会生。 他不怎么正经地想,谁都好,来个妖孽把季书言收了吧,不然多辜负这番美色。 聚会散场以后,季书言没再去下一场饭局,只是拉着郑文彬随便找了个小馆子吃了碗面。 这家店开了很久,是他俩高中就经常来的地方,老板娘一直没有变过,跟他们已经相熟,看见他俩来就笑眯眯道,“来了啊。” 季书言也笑了笑,应了一声。 他跟郑文彬都不用看菜单,就把晚饭点了,在等着面做好的时候,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高中的事情,正说着,他桌上的手机就振动了一下。 季书言拿起来一看,才发现又是段执。 段执这次又发了一张照片,是烧烤店,他面前放了几瓶啤酒,大概是跟同学出来聚餐了。 季书言蹙了下眉,手比脑子快,发过去一句,“要比赛还喝酒吗?” 没两秒,段执的消息就回过来了,“喝得不多,就是因为后天才比,他们说要喝酒放松一下。” 他发过来又一张图片,只有小半杯啤酒,“但我很自觉,只喝了一点点。” 季书言盯着那后一句,嘴角没忍住翘了翘,明知道段执是装乖,但是透过屏幕,好像能看见段执那故意乞怜的样子。 小骗子,季书言冷冷地想,说是完全不打搅他,让他好好想一个礼拜,可是这左一张照片,右一句消息,到底哪里像是要放他安静思考的状态。 他的手在微信页面上滑了一下,又看了看段执站在路牌下的那张照片,就把手机放了下来,没有再回复段执。 但他一抬头,就发现郑文彬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看我干嘛?” 郑文彬还是没说话,依旧盯着他,一直盯到他背后都毛毛的,才轻飘飘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刚刚笑得有点腻歪,傻里傻气的。” 季书言根本不知道自己笑了,抬手摸了下脸,想反驳又找不到理由,只能默默低头喝汤,假装感受不到郑文彬的审视。 第31章 你来了就好 段执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回复,他倒也不急,反手把手机放在了一边,端起杯子去跟朋友们碰了下。 “预祝我们后天有个好成绩,最好是夺魁。”学长大声道。 段执却不干,一听就皱起眉,“什么最好,要拿就得是第一。” 其他几个人都笑起来,旁边穿着格子衫的男生捶了他一下,“你很自信嘛。” 段执耸耸肩,“不然呢,谁是来当第二的,更何况这对我可不只是个比赛。” “为什么啊,”对面的女生好奇道,“比赛后你要做什么吗?” “要啊,”段执靠在椅背上,望着外头的漫天星斗,说得很不正经,“我现在特别想找个人求婚,一穷二白的,总要有个奖杯当聘礼吧。” 他说得随意,满桌没有一个人信,只以为他又是随口跑火车,立刻都是一片嘘声。 段执也不解释,笑了笑,只是在别人给他继续倒啤酒的时候拒绝了,“不了,给我可乐就行。准对象不让喝酒。” 这左一个想求婚,右一个准对象,真是越听越不靠谱,其他人都懒得搭理他,但他不喝酒也没有人劝,给他又拿了一罐可乐。 段执说了声谢,也没再参与谈话,慢悠悠地看着这个露天餐厅里的彩色灯带。 谁都觉得他的话是玩笑话,就像别人总觉得他一定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但他偏偏每句话都是真的。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一号。 段执的比赛已经结束了,当天算分,第二天便颁奖。 他并没有说大话,说要拿第一,就真的拿了第一。 队里的几个人高兴地又蹦又跳,搂在一块儿,把他也摁了进去。 段执很想维持一下风度,但是双拳难敌六手,还是被拉了进去,揉得头发都乱了。 这一幕被旁边的摄影师拍了下来,事后还把照片传给了他们。 段执犹豫许久,终究是没忍住,把这张照片发给了季书言,说他拿了第一。 季书言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好在午休,吃着午饭就看见了段执的微信。 他知道段执优秀,却也没想过段执一出手就能摘得奖杯,他对程序设计不了解,但是偷偷去网上查过这个竞赛,含金量颇高,来参赛的都是各个名校的学生。 他的视线落在站在最边上的段执身上,段执头发都乱了,笑眯眯地和几个朋友一起看着镜头,难得卸下了平日的成熟冷静,有一股年轻人的开朗。 他忍不住笑了笑,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有那么一点骄傲,却又不像他望着季圆上台领奖时候的心情。 他给段执发了一句“恭喜”,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很厉害”。 他发出去的时候嘴角还是微翘的,可是没几秒,他的嘴角又落了下来。 他盯着段执的头像出神,今天已经是十一号,比赛结束了,明天段执就要回来了。 出发前,段执说过要他给一个答案,明天就到了兑现的时候。 季书言皱了下眉,不可遏制地感受到了焦躁,连胃都隐隐有些抽痛。 他这几天一直是这样,胃里沉甸甸的,胸口也像压着什么,说痛苦也谈不上,但就是心神不宁。 他这才明白何为磨人。 那天早晨,他本来都想好了要怎样与段执坦诚,劝他想开,也劝自己想开,可是过了这一周,他心中的想法反而越发不坚定。 他最近搬去了独立办公室,没有了科室的同事吵吵闹闹,他偶尔得了休息,一个人坐在桌前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叶,秋天了,那泛黄树叶便轻轻摇摆,季书言望着,觉得他的心也像被卷在风里。 握在手上的手机明明没有震动,甚至连一条垃圾短信也没有,他却无端觉得烫手。 但不管季书言如何逃避,十二号的下午,他还是接到了段执的电话,比起他的焦灼不安,段执倒是洒脱,直接问他能不能去高铁站接他。 季书言沉默了会儿,“你不跟同学一起走吗?” 段执就坐在等候大厅的座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他背包上系着的那枚姻缘符。 “可我想第一眼见你,”他低声道,不自觉地带了点撒娇,“再说了,别人都有人接,就我没有,我多没面子。” 这纯属胡说八道,季书言想,段执但凡发一条朋友圈,抢着接他的人能打起来。 可他也没去戳破段执这一眼就穿的谎。 “那你把时间发给我,下班了我就去。”他说道。 段执满意了,又跟季书言说了几句,直到季书言说自己要出诊才挂了电话。 他把自己的时间表发给了季书言,又低头看了看手心的那枚姻缘符。 俗气的粉红色,做工粗糙,是当初和季书言一起在吴山寺的时候,他在文创店买的。 他当然知道这种东西并不灵验,也不信神佛。 但那日在吴山寺,他转头望见身后的季书言,确实在心中想,但愿神明发一发慈悲,听取他的心声,让他的心上人,眼里有他。 如今,终于到了答案揭晓的时候。 他的祈求也许成真,也许落空,都在季书言一念之间。 段执的高铁到站是七点半,季书言下班以后直接过来,提前十分钟等在了出站口。 周围的人熙熙攘攘,都是来接人的,季书言百无聊赖地站在柱子旁,突然想起段执曾经跟他说过,第一次见他,就是在相城高铁站的出站口,他给了段执一盒糖和一把伞。 可他无论怎么回想,都想不起这段经历。 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还有点遗憾。 七点半到了,出站口陆陆续续有人走了出来,季书言抬起头,没费什么力气就在人群里捕捉到了段执。 段执实在是太高了,手上拉着行李箱,穿了一件宝蓝色的外套,这明艳的蓝衬得他皮肤冷白,嘴唇却红,眉眼也带着淡淡的清冷。 他走在人群中实在太抢眼,明明是在不甚明亮的地下通道里,一路走来,却如天光乍破,把周围都着照亮了。 季书言没有立刻喊他,反而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段执身边的几个年轻人就是他的队友,跟他挨个道别后就都先走了。 段执环视一圈,没有看见他其实站在柱子后,本来冷淡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不安了起来。 他一边不死心地往人群里又看了一遍,一边摁着手机给季书言发消息。 季书言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眼,段执问他,“季叔叔,你是不是还在工作?”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态,没有回,反而继续站在柱子后看了段执一会儿。 段执一开始还算镇定,迟迟收不到他的信息,眼看着出口处的人越来越少,他脸上的不安越来越重。 但他也不走,就这样站在出口处,耐心地等着,盯着手机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再发条信息,明明刚才还一脸高冷,不沾烟火气,现在却像个被遗弃在原地的金毛。 季书言心里莫名有些酸楚。 他想,他要是就这样走了呢,又或者,他根本没有来呢? 段执要怎么办,等他到天荒地老吗? 傻透了,他想,段执撩拨他的时候明明一脸游刃有余,像个精明老练的猎手,只等着他自投罗网。 偏偏这时候又不聪明了,变成了笨拙的小狗,被扔在原地也不生气,只会乖乖地等他来接自己回家。 季书言叹了口气,从柱子后走出来了。 他一步步走近,停在了段执面前。 段执本来在纠结要不要再发条微信,突然感觉到面前落下了一小片阴影,抬起头,季书言就站在他面前,穿着驼色的大衣,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素白如玉的脸,眼神像下过雨的秋夜,澄澈明亮。 他愣了一瞬,像是重回了两年多以前的相城高铁站。 那一天,季书言也是这样站在他面前。 只是那时候他们还是陌生人,季书言的手是冷的,望着他的眼神也平静无波,人群里擦肩而过,也许就再不会见。 而如今,季书言望着他,眼神晦暗不明,藏着无尽的思绪,却牵住了他的手,轻声道,“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段执微微睁大了眼,几秒后才反应过来,立刻站起来,反握住了季书言的手。 “没关系,”他对着季书言笑,“你来了就好。” 第32章 舍不得 季书言牵着段执的手往外走,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牵住段执的手。 他这双手是拿惯手术刀的手,指尖有着薄薄的茧子,手指修长分明,手心的温度并不算高,但被段执紧紧地攥在手里,却也慢慢热了起来。 两个男人这样牵着手,身量也不算低,走在路上还是有点显眼的,偶尔有人会在路过时往他们身上看一眼,但很快又神色匆匆地离开。 要是从前,季书言定然是觉得不自在的,他一向不喜欢引人注目,更讨厌别人窥探审视的目光。 但这次他却没什么感觉,段执走在他身边,比他高了一个头,他抬起头就能看见段执轮廓分明的侧脸,周围人便都成了无足轻重的背景。 “你回来累吗,”他问段执,“在云都有顺便玩几天吗?” “还好,不怎么累,”段执答道,“比赛完就不剩什么时间了,晚上去了那边的云顶塔,没再去别的地方。” 季书言点点头,“那就先带你去吃饭吧,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订了餐厅。” 段执也没有异议,跟着他去了地下停车场。 今天是周二,从高铁站回去不算繁忙,但季书言定的餐厅在市中心的商圈,是顶层的空中餐厅,他想了想,不是很想挤进拥堵的车流里,这里又恰好离他家不算远,他干脆把车停在了自己家,跟段执散步过去。 往餐厅走的时候,段执问,“季圆是在餐厅等我们吗?” 他下意识以为,季书言肯定不会忘记喊上季圆,今天是他的生日,虽说他很想跟季书言两个人度过,但依照季书言的个性,为了避免尴尬,一定会把季圆给拽上。 可季书言却从围巾里抬起脸,茫然道,“啊?我没喊他啊。” 段执愣住了,神色微妙,“为什么?” 季书言奇怪地看着他,“不是你说想要跟我一起过吗?他跑过来,咋咋呼呼的,我跟你也……” 他说到这儿又停住了。 因为这后半句是——我跟你也没法单独相处。 自从在高铁站接到段执,他都心乱如麻,像是憋了满腔的话,时时刻刻要从心头破土而出。 但要真问他到底想说什么,他却又说不出来。 他的话没有说尽,段执却领会了其中的意思,他低着头,望见季书言把半张脸都埋在了围巾里,深秋了,晚上的气温偏低,很容易觉得冷,季书言的耳尖覆着一层薄红,却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其他原因。 段执一反常态没有说什么去招惹季书言,只是目光幽幽地看了他一会儿,又牵住了季书言的手,“那走吧。” 二十分钟后,季书言跟段执到了他定的那家餐厅。 这家餐厅每天只招待限定数目的客人,每个座位之间都巧妙地进行了格挡,又有花木掩映,私密性很好。 季书言订的作为在窗边,窗外灯火璀璨,从这里望下去,可以俯瞰城市的瑰丽夜景。 所以这里也是情侣们经常约会的热门场所,季书言从网上看见了这则评价,犹豫后却还是定了下来。 他坐在座位上,握着水杯,不知道为什么不敢抬头看段执。 他的围巾和外套已经被侍者拿走了,只剩下里面的白色衬衫,头顶的灯光和黯淡的氛围衬得他肤色凝白,却又让脸上两团粉色更为明显。 段执看得好笑,忍不住轻声问他,“你是准备一晚上都不抬头吗?” 季书言僵了一瞬,不情不愿地抬起了头,可是刚接触到段执的目光,他就像被烫了一下。 段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眼神明明很温和,却又藏着极深的侵略性,像狮子在逡巡自己的领地。 段执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又一路向下,最后又回到了与他对视。 “季叔叔,这几天我不在,你想我了吗?”段执低声问。 想了吗? 季书言不知道要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他是个羞于表达感情的人,再疼爱季圆,他也只会化在行动上,很少坦诚地诉诸于口。 何况对面是段执。 但他什么也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他抬头看着段执,像当初度假时候被段执捉在怀里的鹿,眼神懵懂干净,又带着点情不自禁的依赖。 段执被他看得心都热了起来。 真磨人,段执想,他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看着冷淡禁欲实则处处撩人的男人。 季书言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但他不安地蜷缩起来的手指,清澈若水的眼睛,柔软绯红的嘴唇,无一不彰显着诱惑。 段执无声地叹了口一起,压住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也压住了滚在舌尖,几乎要倾吐出口的话。 还不到时候,他按捺住自己,季书言本来就是个谨慎胆怯的蚌壳,好不容易把他撬开了一条缝,露出了里面一点粉色的软肉,他太过急躁,把人吓跑了反倒不好。 他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冰水,冷透了的液体落在胃里,才让他稍微冷静下来。 接下来的用餐时间,段执都格外规矩,他用餐礼仪很好,几乎不会发出什么声响,跟季书言交谈也没再说什么轻佻的话,只是聊了聊他竞赛时候的事。 季书言逐渐放松下来,但心里惦记着之后要给段执的“答复”,反而有些心不在焉。 一直到最后上了甜点,是他提前给段执预订的生日蛋糕,他才回过神来。 他订的是个蓝色的镜面蛋糕,上面放了两根蜡烛,“21”,这是段执的二十一岁生日,也是他陪段执过的第一个生日。 他跟这个年轻人才认识了不到一年,可他看着那蜡烛,却错觉他们已经相识了半生。 小小的烛火被点燃,在一片朦胧中跳跃。 “许个愿吧,”季书言望着段执,笑了笑,“生日快乐。” 他知道段执之前的生日都是跟家里人一起过的。 如果不是因为出柜,也许今年段执的家人还会想方设法来陪他过这个生日。 可是现在,却只有他与段执坐在这里。 段执很多年没有许过生日愿望了。 这本就是骗小孩子的东西,从他八岁没有等到父母回来陪他过生日后,他就对这种所谓仪式失去了兴趣。 但季书言这样温柔地看着他,让他情不自禁觉得自己似乎是被珍视的。 他闭上了眼,在心里许下了唯一的那一个愿望。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吹灭了蜡烛,看向了对面的季书言。 季书言神色平静地望着他,眼睛漆黑如一团迷雾,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平静让他有些不安。 季书言把一个精巧的蓝色盒子推给了段执,轻声道,“这是送你的二十一岁礼物。” 段执看见那个蓝色的盒子,看见那上面的银色缎带,微微皱了皱眉。 他隐约察觉到了这份礼物的昂贵,慢慢地,满怀心事地打开了盒子。 只见里面蓝色的丝绒布上,躺着一支玫瑰金表盘的手表,宝珀的Villeret系列,价格不菲,旁边还有一张贺卡,清隽的笔迹写着“贺段执二十一岁生日,愿今后一帆风顺。” 这是极为漂亮的一份生日礼物。 华贵得让人挑不出错处,却又沉重地让人握不住。 段执只看了一眼,就把盒子啪得一声给盖上了,还给了季书言。 “这份礼物未免太贵重了,我似乎没有立场收下这个。”他低声道,也不笑了,眼神慢慢冷却下来。 他自己收藏的手表远比这一支更名贵,但他和季书言现在是什么关系,季书言以什么身份要送他这样昂贵的手表,尤其是卡片上那句“愿今后一帆风顺”,明晃晃地扎着他的眼。 这几个字,温柔得实在有些嘲讽。 他是来跟季书言表白的,想求得季书言的垂青与爱,想与季书言度过余生,可是季书言却贺他今后一帆风顺。 季书言又变回了那个温和体贴的长辈,端庄礼貌地祝他今后的人生光华璀璨,可季书言自己,却没有半点要参与到他人生的意思。 他们又一次划清了界限。 那些刚才还涌动的暧昧,情愫,季书言望着他的眼神,都随着这张卡片冻住了。 他对季书言,只不过是一个有些特别,却不足以交付感情的后辈。 段执攥紧了手,手背上的青筋毕露。 他呼了口气,才抬起头看着季书言,心头被压得像在滴血,却还是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意,“这顿饭就当是你送我的礼物吧,手表我就不收了。” 季书言不言不语地看着他,刚才片刻前的羞涩,柔软,似乎又从他身上消失了。 他看着段执,像看着一段不知道该不该斩断的心事。 但他也没有跟段执纠缠这个手表的归宿,沉默几秒后,自己拿了起来,“你不想收,我也不勉强,先回家吧。” 出了餐厅,季书言又重新围上了围巾,素白的脸缩在灰色的羊绒围巾后,只露出一双清水般的眼,黑色的短发柔软,脸颊在寒风中带着点粉,走在段执旁边,几乎看不出年龄差距。 往季书言家走的这一路,段执都沉默异常。 他并不是个迟钝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八面玲珑,所以季书言刚把那支表拿出来,看见那张贺卡,他就猜透了季书言的意思。 季书言要拒绝他了。 这个事实让他喘不过气。 段执低头望着满地的月光,碎银般的月光落在路上,本应该如电影场景一样美好宁静,他却觉得像落了满地的刀,森白冷酷,刺得他心头都在流血。 他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在车站的时候,季书言还牵住了他的手,明明去餐厅的时候,季书言还温柔又羞怯地望着他。 为什么一转眼,他不过是许了一个生日愿望,再睁开眼,一切都变了。 段执咬紧了牙关,几乎尝出了血腥味。 他站住了脚,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他们已经走到了季书言的别墅附近,再过两分钟,就要达到目的地,季书言回到家,而他被拒之门外,从此一别两宽,他与季书言再无干系。 “季书言,”他抬起头,叫住了前面的那个人,“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答复。” 说好了的,季书言要给他一个回应,不论拒绝还是接受,都算个痛快。 季书言也停住了脚步,却迟迟没有转过身。 他们一前一后站在这条小巷上,再往前几步,就可以看见季家别墅的大门,而在路两边,桂花的树枝从围墙后伸出了几簇,桂花的花期快要落了,这米粒大小的金色细花只留着一点余香,混在秋夜的风里,不再甜得腻人,反而有丝清冷。 季书言深深地呼吸了口气,盯着那桂花看了好一会儿。 段执第一次吻他,就是在桂花树下。 如今兜兜转转,又是相似的夜晚。 他转过了身,看着段执。 他望见段执那双总是惹他心动的眼睛里蓄着薄薄的水雾,像是稍一触碰,就会落下泪来。 可段执的表情又不是那么回事,发狠一样看着他,像是恨不得把他吞吃到腹中。 这个人,从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就把他平静的日子搅得天翻地覆。 从橱窗里买下那只手表的时候,他是真的想着要拒绝段执的。 他远比段执年长成熟,段执做不到冷静思考,做不到一刀两断,那就由他当来心狠的那个人。 他知道段执有多骄傲,哪怕看着再随性散漫,对他死缠烂打,只要他在生日里说了狠话段执就不会再纠缠他。 所以他写下了那张贺卡。 可是等他写完,望着卡片上那句“愿今后一帆风顺”,他却迟迟没有收回笔,心头涌起万般情愫,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像是心脏都空了一块。 而如今,段执就站在他面前,他心口缺失的那一块才像是终于又回来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望着段执说道,“我去给你买生日礼物的时候,是想拒绝你的。我跟你,怎么看也不应该成为恋人。你比我小了十三岁,你是季圆的朋友,是我的晚辈,还是个男人。你轻狂,年少,你有的是时间,今天爱得死去活来,明天就分手也实属正常,没有人会责备你,因为你有任性的资本。” “但我不是,我经不起这样的伤筋动骨了,在我这个年纪,再谈真的爱上谁都有些可笑了,”季书言的眼睛也变得雾蒙蒙的,鼻尖红了,嘴唇也是红的,被他自己咬出了一个深深的印子,“成年人总是自私的,做事瞻前顾后,计较得失,我跟你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个错误选择。” 他说的是自己的真心话,字字真心,没有半句虚言。 他们不合适,年龄,性别,家庭,没有一样般配。 他们两个在一起,就像一条满是荆棘的路,一眼都望不到头。 但要把段执推开,实在太难了。 季书言认命一般,把头轻轻靠在了段执的肩上,他眼中的水汽颤颤地凝在睫毛上。 “我应该拒绝你的,”他低声说,“也许有朝一日我会后悔,我会痛不欲生,觉得我不该做这个选择。可如果现在就跟你分开,我下一秒就会后悔。” 他顿了顿,又说了句,“我舍不得。” 这才是他藏在心底,最真心的一句话。 第33章 男朋友 季书言靠在段执肩上,缓缓地叹出了口气。 他本来以为说出这段话会很艰难,他人生的前三十三年,一直循规蹈矩,从未出错。唯独今晚,他像是终于有了一点疯狂,藏在他的骨血里,要把他都燃烧殆尽。 可等真的说出口了,他反而平静了,也没他想得那么难。 他感觉到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头,因为太激动而太用力,捏得他肩膀都有点痛。 他抬起头看着段执,鼻尖还红着,睫毛上沾着一点泪珠,漂亮得有些可怜,却笑了一下。 “你说的是真的吗,”段执死死盯着季书言,他的血液在听见季书言要拒绝他的时候,几乎凝成了冰,可是现在,他的心脏像是又重新跳动了起来,“你说清楚,季书言,说清楚你是什么意思?” 还不够。 他像一个在苦海里几经沉浮的人,季书言说得够明白了,他却还觉得不够,一定要逼季书言把心都剖开,让他看看里面是不是藏着一个他。 季书言从没被这样逼问过,薄红的嘴唇张了张,却迟迟吐不出那几个字。 段执却不放过他,额头与季书言轻轻贴在一起,睫毛几乎要扫到季书言的脸上,“求你了,季叔叔,告诉我,你真的喜欢我吗?” 季书言攥紧了段执的袖子,闭上了眼睛,破釜沉舟般点了头,“喜欢的。” 当然是喜欢的,不然他怎么会变得这么不像自己。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会是一潭枯水,段执却像飞来的鸟雀,无心地停在水面,扰乱了他所有平静。 这句话击溃了段执所有的冷静。 他以为他要被季书言拒绝了,季书言不会爱他,也不会再见他,他所有期待都是白费。 可是峰回路转,他最后却得到了这样一番剖白。 “季叔叔,”段执喃喃道,“季书言。” 他把季书言抱在怀里,吻着季书言冰冷的皮肤,吻着他的耳朵,吻着他柔软的嘴唇,纠缠着,要季书言启开唇齿迎他进去。 他们躲在这一方矮墙下,段执高大的身影完全将季书言拢得严严实实,像是藏住一个只能被他窥探的宝贝。 季书言也没有拒绝,纵容着段执在他身上得寸进尺。 这个僻静的无人巷子,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经过,只有他们在墙下纠缠。墙头的桂花余下一点清冷的香,金黄的碎花从枝叶里落了几朵,掉在了他们的发梢肩上。 “我刚才真以为你要拒绝我了,”段执吻着季书言,声音断断续续,似有似无地用嘴唇碰着季书言的嘴唇,“我以为你要跟我说,你对我只是一时的动摇,我对你也不过是一时的迷恋,算不得什么感情。” 季书言被吻得神魂颠倒。 他还不适应这么热切的亲吻,青涩又莽撞,明明是深秋的夜晚,身体却情不自禁地热起来,控制不住地厮磨,交缠,像一根藤蔓攀上一棵树,难以分割。 真要命,热情得让人吃不消,季书言想,总不能以后每天都这样吧。 亲了好一会儿,他才迷迷糊糊地感觉段执放开了他,嘴唇分开,微凉的空气涌进来。 他抬头看着段执,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他看见段执抓住他的手,贴在了自己脸颊上,低声问,“再说一遍行吗,季书言,说你喜欢我?” 季书言这次没再犹豫,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 他既然选择跟段执摊牌,就没想再当逃兵。 他的手摸了摸段执的脸侧,艰涩道,“我既然说出来了,就不会再收回。我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对你心软,我说喜欢你,就是真的要跟你一直……在一起。” 他还是有点不习惯说这样的情话,其实他应该许诺更多,许诺一个稳定长久的陪伴,但段执是个男人,还是个比他小了十几岁的男人,话要出口的瞬间又被他自己收了回来。 因为他并不知道段执需不需要这样的“长久”。 段执却听得心脏都颤了一下。 他望着季书言,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的季书言,他的季叔叔,像一个经年的美梦,美好得几乎不真实。 明明一开始他只要季书言回应他的感情就好,等真的到了这一天,季书言却给了他更多,反而激起了他心里的贪念。 他恨不得把季书言永远锁在身边,就这样一直在他眼皮底下,即使有天他闭上眼,季书言也要在他身旁。 他难以形容这种心情,只能用脸轻轻摩挲着季书言的手背,低声道,“这千万别是梦,不然我醒过来会疯的。” 季书言笑了一声。 “瞧你这点出息。”他低声道,语气里却多有纵容。 段执也没否认,也笑了,“我也就这点出息。” 桂花树的树影在夜风里轻轻摇动,一只猫轻巧地从墙根溜过,小梅花一样留下脚印,他们缩在这一小方矮墙下,谁也不知道他们,谁也没看见这巷子里涌动的情愫。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段执又把季书言抱在了怀里,他摸索着季书言的腰,季书言也像是累了,把脸靠在他的肩上。 两个人都在平复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 段执的下巴蹭着季书言的头发,突然说道,“其实我今天,想了一下午要怎样和你表白。” 季书言“嗯?”了一声,稍微抬起了头。 他还挺想听的。 段执稍微松开了季书言,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我对你来说还太年轻,不成熟,不可靠,你已经事业有成,卓尔不群,而我连人生都才刚刚开始,连我自己都觉得……” 配不上你。 这四个字哽在段执的喉咙里,迟迟没能吐露出来,季书言觉得他太年少,他又何尝不觉得季书言走得太快。 他今天才二十一,年少无为。 诚然他比同龄人优秀,家世优越,但哪一桩算是他的,他要花上多久才能去跟季书言比肩。 季书言话听了半截,迟迟没等到下半句,疑惑地抬头看着段执。 段执的拇指摩挲了下他的眼角,“没什么,我只是想说,你不要害怕,不用觉得一定要对我负责。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我们就恋爱试试,但如果哪一天,你觉得我不好,你也可以随时把我丢掉。”他笑了笑,“你就当是试用期,满意了你再让我转正。” 季书言皱起眉,低斥道,“胡说八道。” 段执就知道季书言会是这个反应。 季书言就是这样的性格,做什么都深思熟虑,看着冷淡,对自己认可的人却掏心掏肺,季书言说了喜欢他,就不会再随便丢开他。 他喜欢得不得了,却又不希望自己成为季书言的负担。 “我是认真的,你有权接受我,就也有权拒绝我,没谁规定你一定要把自己锁在我身上,”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微微黯淡,但他很快又笑起来,吻了吻季书言的指尖,“但如果……哪一天你觉得我已经足够好,可以让你交出全部的感情,就跟我过一辈子吧。” 他看着季书言,眼神明亮,像神话里被月神爱慕的恩底弥翁,俊美得不可思议。 季书言怔了怔,哑然失笑。 真是小孩子,这么轻易就说一辈子。 他不该轻信的。 但段执的眼神这么认真,让他情不自禁地觉得,这也并非不可能。 他盯着段执看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好。” 你说的,我都答应。 纵使他心中思绪万千,也不忍在此刻拂了段执的心意。 在别人家院墙下卿卿我我,终究是有些不好意思,季书言隐约听见了脚步声,轻推了下段执,“别撒娇了,走吧。” 段执有些不情愿,却也乖乖松开了季书言。 两个人重新牵着手往季书言的别墅走。 路上的时候,季书言还有点恍惚,觉得不可思议——他跟段执,这就算在一起了? 他回头看着段执,眼神甚至有点迷糊。 段执问,“怎么了?” 季书言歪着头看他,雪白的脸浸润在暖色的灯光里,像只漂亮矜贵的猫儿。 “你这就算我的……”季书言有点羞于启齿,刚才告白时候的勇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艰难地吐出了那三个字,“男朋友,吗?” 他本来都做好了独身的准备,可谁能想到,在三十三这一年,他居然有了一个年轻的男性爱人。 真是“为老不尊”,越大越不正经。 季书言在心里强烈批判自己。 段执却被这三个字激得一激灵,心都酥了一半,心尖上像被沁了口蜜,流淌进四肢百骸。 明亮的路灯照得季书言无处遁形。 季书言平素冷白的脸已经红透了,睫毛微颤,根本不好意思看他。 更让人想欺负了。 他停住了脚步,微微弯下腰,与季书言凑得很近,视线交汇,他唇角轻轻勾了一下,“嗯,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男朋友了。” 段执:你们看见过照片上这个漂亮的男人吗?他是我男朋友季书言。他没有跑丢,就是想给你们看看。 第34章 段小朋友 季书言带着他新上任的男朋友回了家。 段执来他家也很多次了,勤快得像亲戚串门,但只有他跟段执两个人在这屋檐下,却还是第一次。 在庭院里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在灯下,望着段执站在玄关换下外套,挂在了门边,季书言莫名有点脸热。 这可真是……季书言想,谈恋爱第一天就让人登门了,这要是换作他以前,打死他也干不出。 但段执显然没觉得哪儿不对,穿着拖鞋就蹭过来,像是在外面还没有抱够,又一把搂在季书言腰上。 季书言推了推他的脑袋,感觉真的像养了个大金毛,“别闹了,快点洗澡睡觉去,明天你不是还要上课吗,我也要上班。” 段执把下巴搁在季书言肩上,“那我睡哪儿?” 季书言莫名其妙的,“客房啊,我不是给你收拾出来了吗?” 段执不乐意了,新婚第一天让老公睡客房,这简直是家暴。 他把季书言压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你让我睡客房?太不近人情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不安分地碰着季书言,手指灵活得过分,轻轻松松解开了季书言几颗衬衫的扣子。 季书言有点慌,摁住他的手,“那你想睡哪儿?” 他心里隐隐猜到了,却又觉着荒唐,就算是段执也太过了,哪有恋爱第一天就想睡他床上的。 结果还真有。 他完全低估了段执的脸皮。 段执揪着他第二颗的扣子,手指摁在他心口,对着他一笑,像个颠倒众生的妖精,“我当然是想跟你一起睡。” 无耻。 季书言脑子里当下就蹦出了这两个字。 他去掰开段执的手,“你脑子里都装得什么东西,哪有……哪有这么快的……再怎么也不能,今晚就……” 他慌得要命,说话也结结巴巴,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即使清心寡欲多年,脑子里恶储备知识也绝不少。 他脑海中跑过一堆画面,脸上的热度就没下来过。 段执却倒打一耙,捉住他的手不让乱动,“你乱想什么呢,季叔叔,谁说睡一块儿就非得做什么。我只是今天太高兴了,不想一个人独守空床。” 他凑近了一点,小狗一样讨好地跟季书言贴贴,满脸无辜,“你让我上去,我保证我不做什么。” 季书言压根不信。 当他傻吗,都是男人,谁不了解谁啊,段执但凡上了床,之后的事情还轮得到他做主吗? “不行,你别得寸进尺。”他断然拒绝。 他想起上回就是在这沙发上,段执勾着他,含住了他的手指,新仇旧账顿时一起涌上心头,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段执又吻住了。 段执吻他一向深入,连呼吸都要一块剥夺,舌尖抵着他的上颚,扫荡着他的牙齿,一双手就更不安分,从他衬衫底下探进去,本来是弹琴挽弓的一双手,虽然看着清瘦漂亮,力气却不小,指腹上都是厚茧,或轻或地重擦过他柔软的肌肤,带起一阵阵战栗。 季书言被吻得猝不及防,呜了一声,手放在段执的肩上,像是要推开,却又用不上什么力气,最终软绵绵地垂下来,只揪着段执的衣服。 段执松开了季书言的唇,抚了抚季书言汗湿的鬓角。 他算是发现了,季书言其实很喜欢亲吻,被他抱在怀里,吻得热烈了,就糊里糊涂的,什么也顾不上。 现在也一样,季书言眼睛雾蒙蒙地看着他,一点没有平日里冷淡矜持的样子,反而柔软又乖巧。 于是段执也很讲道理,与他商量,“季叔叔,你要么今晚让我进了房,我保证什么也不做,要不我也不嫌这沙发简陋,我们就在这儿洞了房。” 他当然是吓唬季书言的。 他哪里舍得。 但季书言大概是信了,像个被揪住了后颈皮的猫,僵在那儿,与段执对视几秒,才憋屈地点了点头。 但是想了想,季书言又不太服气,低声骂了一句,“小兔崽子。” 段执听得浑身舒爽,应了一声,“唉。” 不管过程如何,段执最终是上了季书言的床。 两个人都洗过了澡,身上是如出一辙的柚子沐浴露的味道,清新微甜。 折腾到现在,季书言其实也累了,他今天下了班就赶去接段执,吃晚饭,送礼物,告白,桩桩件件,劳神耗力。 但他躺在床上,想到旁边不到半尺就是段执,就完全没有了睡意。 他已经好多年没和谁同床共枕了,季圆小一点的时候,因为失去父母总黏着他,他带着季圆睡过几次,后来季圆长大了,他就再习惯了一个人独处。 如今这张床上却躺着两个成年男人,明明床也不算小,却显得有些拥挤,他但凡稍微滚个身,就能滚段执怀里去。 季书言不由后悔,他当初果真应该买那张加宽大床。 好在段执还算守信用,上了床当真老实了。 刚才在楼下,他一脸不正经,威逼利诱什么都做,如今真的躺在了季书言身边,却规规矩矩,也没什么动静,只是侧卧着,望着季书言。 季书言被他看得不自在,“你看什么?” 段执抬起手,把季书言勾进怀里,“不怎么,就是想看。” 季书言乍然贴在了段执胸前,他体温一向低,段执体温却高,两个人肌肤相贴,段执像个小太阳,源源不断地往他身上输送热度。 他很不习惯这样的亲近,却没有推开段执。 两个人靠得很近,枕头之间都没有缝隙,屋子里的灯只剩下一盏,光线黯淡,就这么互相望着,呼吸都缠在了一起。 段执勾着季书言的手指,想起他们在度假山庄里一起看的那场烟花。 那时候他趁着烟火熄灭,偷偷牵住了季书言的小拇指,季书言分明是察觉了的,但是却没舍得把他推开。 如今也才过去一个月,他已经可以光明正大牵住季书言的手。 他不由笑起来,胸腔都轻轻震动。 季书言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高兴。”段执说道。 季书言也没追问,他大抵能猜到段执在想什么。 他在枕头躺了一会儿,任由段执把玩着他的手指,过了一会儿却想起什么,拿过旁边的手机,发现离十二点还差了几分钟。 再过几分钟,段执的生日就要过去了。 他想了想,稍微挣开了段执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在段执疑惑的视线里,拉开床头柜,拿出了那个没能送出去的,蓝色的礼盒。 他拍了拍旁边的枕头,示意段执。 段执面色犹豫,却还是乖乖坐了起来。 季书言把那个盒子打开,将那支宝珀的手表拿了出来,也没急着给段执带上,放在手里端详了几眼。 他不得不承认,当初买下这只手表的时候,他是带了私心的。 虽然他跟段执非亲非故,不需要对段执心怀愧疚,但是一想到他要拒绝段执,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他就难受得没法呼吸。 所以他想选个略微贵重的,能让段执带在身边的礼物,多少也算个纪念。 如今再想,他这个念头又何尝不自私,都要与段执分别了,却还希望在段执心中占据一隅之地。 他把这个手表给段执戴上了,玫瑰金的表盘,黑色的表带,戴在段执骨节分明的手腕上正合适。 他抬起头,望见段执抿着唇,像是高兴,又像是有点不高兴。 他并不算一个心思特别细腻的人,却猜得透此时段执的心思,温声道,“我买这个手表的时候,确实是想给你留个纪念。我总觉得要买得贵重点,你才用得上,和你也勉强匹配。但等我真的买下来,却反而觉得它还不够好。”他望着段执,眉眼在朦胧的室内像蒙着一层光,“好像拿什么配你,都嫌太轻了。” 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他知道这是他偏私,是他因为喜欢段执,所以才觉得这个年轻人样样都好,但他克制不住自己的这份心情。 如今段执在灯下乖乖望着他,平日里桀骜不驯的青年,坐在他床上,被他轻轻揉着头发,像个被驯服了的狮子。 季书言笑了一笑,“你不用困扰现在还没有办法与我比肩,我比你大十三岁,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但总有一天,你会超过我。” 段执眼神微动。 他一向不喜欢被人猜透心思,但是季书言摸透了他的脾性,点破他心头那一点纠结,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熨帖。 季书言帮段执调整了一下表带,眼神扫过旁边的钟摆,分针刚刚指向十二点。 “生日快乐,”他眉宇间难得带上点戏谑,“恭喜你又长大一岁,段小朋友。” 段执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季书言抱在怀里。 这是他二十一岁的生日。 怀里这个人,是他最好的生日礼物。 “我会变得跟你般配的,”他搂着季书言,“我会努力成为一个成熟可靠的爱人,让你不后悔选择我。” 这就是他许下的生日愿望。 即使季书言并不需要,他却还是想做季书言的盔甲,做季书言的后盾。 季书言很多年没听过谁说要当他的依靠了,他早就是别人的参天大树,扶养季圆,继承家业,照顾双亲,他都做得很好。 但段执说出这句话,他却觉得自己像一张尘封已久的古琴,突然被人拨弄了琴弦。 他拍了拍段执的肩,“好,我等着。” 第35章 好好上班 第二天早上,季书言和段执是一块儿起床的。 因为段执没有换洗衣服留在这儿,他穿得还是昨天那身,好在屋内温度够高,昨晚洗的衣服现在已经干了。他一边穿衣服一边盘算,下次来要带几套衣服过来。 而季书言迷迷瞪瞪地坐在床边,闭着眼睛给自己系扣子,头还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段执穿好衣服,回过头看见季书言这样,忍不住笑了笑,他走过去,半蹲下身,捏住季书言的脚踝,替他穿上了袜子。 季书言猝不及防被捏住脚踝,人都清醒了,“你干嘛?” 段执倒不觉得怎样,他虽然也是个游手好闲的少爷性子,伺候老婆却无师自通,他站了起来,“好了,吃早饭去吧。” 等到了厨房,段执拿了个围裙,洗过手,就开始煎鸡蛋,对季书言说,“你去把牛奶热一下吧。” 季书言看段执熟练的动作,有一瞬间十分怀疑,这到底是谁家。 他从冰箱拿出牛奶,又回头看了段执一眼。 清晨的阳光里,年轻英俊的男人在往锅里打蛋,烤面包机里散发出好闻的暖香,咖啡壶里还煮着咖啡,这一幕实在是居家又温柔,几乎就是季书言曾经想象过的,他本会拥有的家庭。 只是他那时候没想到,他“老婆”会是个男的。 季书言绷不住地笑了一下,把牛奶放进了微波炉里。段执这时候又在煎培根,油花在锅里滋滋作响,季书言走过去,拿过小案板切水果,还顺便喂了段执一口哈密瓜。 两个人在厨房里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把几份早餐端了出来,因为时间不多,今天也就做得简单了一些,两人都是鸡蛋培根配一份沙拉,还有牛奶和咖啡。 季书言喜欢浓一点的咖啡,段执反而喜欢奶味浓厚的。 季书言看了好几眼,心里默默记住了。 吃过早饭,季书言就把段执送去了地铁站,他本来是想送段执回学校的,但是他医院那边快迟到了,实在是来不及。 车停在了地铁口附近,他看了看段执,心里想说些什么,这毕竟是他们恋爱后第一天早上。 就是爱情电影里,男女主分开的时候,也该有点浪漫的桥段。 可他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能伸手摸了下段执的头,“好好上课。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段执无奈地笑了下,觉得季书言真像他教导主任。 但他也不指望季书言突然开窍。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离他第一堂课还有三十分钟,再看看季书言衣冠楚楚,衬衫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的样子,他不由觉得有点心痒痒。 季书言今天还难得戴了副银丝眼镜,比平日里更为清冷斯文,俨然是禁欲又矜持。 段执眼神微暗,稍微直起身,手越过变速杆,抓住了季书言的领带,稍稍用力。 季书言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一歪,往旁边靠去。 段执在他嘴唇上快速亲了一下,还故意发出了“啵”的一声。 “好好上班。”礼尚往来,段执也在季书言耳边也轻声说道。 说完,他就松开了季书言的领带,拎起包下了车。 走出去一两米,他才又转过身,在阳光下冲着季书言挥了挥手。 季书言看着段执地铁站,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对着镜子理了理被弄皱的领带,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孟浪。”他低声道,眼底却藏着笑意,调转了车头,往医院的方向开去。 段执是踩着铃声进了教室的,好在季圆他们已经帮他占了位子,在倒数第三排,不至于看不见黑板,又足够避过老师的死亡视线。 他刚在位置上坐下,宿舍的刘思源就把书递给他,舒了口气,“你可算来了,这可是老严的课,回回点名的,晚一点你就要被他记上了。” 段执接过来,说了声谢,“我知道,这不是赶上了嘛,实在不行我就找老严请假去。” 他去年给老严打了份工,算是半个助教,老严对他倒还算网开一面,只要别翘课都还算好说。 说话间,老严已经进了教室,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头发已经岌岌可危,长了张和善可亲的脸,确实学院里的头号杀手,挂科魔王,他往教室里扫了一眼,本来还吵吵嚷嚷的教室立刻就安静了几分。 刘思源也安静下来,点完名以后老老实实在听课,但是听了一半,他又突然想起了件事,“段哥,昨天不是你生日吗,你去哪儿了啊?” 段执去年的生日,是姑姑来了学校,特地帮他过了一个小型的生日宴,他们都被邀请去了。今年段执跟家里闹掰了,想来是形单影只,所以他们宿舍一合计,决心要让段执感受一下室友的温暖,昨天都在宿舍里等着,准备给段执一个惊喜。 没想到,等了半天,其他去参加竞赛的人都回来了,段执却凭空消失,只发了条短信,说他今晚有事情不回来了。 他们三个在宿舍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 刘思源这话一问,宿舍里另外两人,季圆跟楚夏也唰得看过来。 段执记笔记的手停住了。 他抬起头,正对上季圆一脸好奇地看着他,季圆长得本来就显小,娃娃脸,这样看着他,实在很难让他觉得是自己同龄人,诡异地生起了几分慈爱,甚至还有点愧疚。 他能说什么呢,说我昨天也没干什么,就是去找你舅舅约了个会,顺便把你舅变成了我老婆。 他但凡敢说,哪怕是季圆这么好脾气,大概也会抄起板凳跟他干架。 这可太不利于宿舍团结了。 也不利于他跟季书言的感情,季书言肯定是不敢这么早就让季圆知道的。 段执的笔在手上转了一圈,找了个万能借口,“跟朋友过的。” “什么朋友啊,”刘思源这时候却精明了,“你哪个朋友我们不认识,这又是生日,不应该大家一块儿聚聚吗?老段,你这可不义气,我们昨天在宿舍等你一下午。” 季圆跟楚夏在旁边一起点头。 段执笑了笑,这一波确实算他见色忘友,“对不住,晚上请你们吃饭赔罪,昨天真的有事儿,不然也不敢放你们鸽子。” 刘思源还想说什么,但是老严在讲台上又开始讲题,并且强调这个以后会考,他不敢不听,只能又低头看书。 但他眼睛盯着书,脑子却没闲着,下意识问道,“老段,你不会是昨天约会去了吧?” 他也就是随口一问,自己也没当回事,毕竟段执寡王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但他没想到,段执居然真的“嗯”了一声。 这下好了,三个人写题的人都呆住了,一起看着段执。 段执抬头看黑板,慢条斯理地写完了最后一个步骤,才轻轻笑了一下,“不然还能是为什么,对象当然比你们重要。” 刘思源,季圆和楚夏没忍住,齐刷刷发出一声:“卧槽!” 老严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威严地扫过来一眼,但这时候正好下课铃响了,他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 一下课,三个人迫不及待地围攻了段执,逼问他这个对象到底是谁。 可惜段执守口如瓶,到最后他们也没能翘到关于嫂子的一星半点信息。 “他害羞,”段执脸都不红地扯淡,眉眼间却神采飞扬,“刚谈上才一天,被你们吓跑了怎么办,到时间了自然会说。” 刘思源和楚夏一脸嫌弃,这骚包的样子,简直没眼看,但仔细一想,他们自己当初谈恋爱好像也是这样。 段执不愿意说,也没有谁再逼问,只是忍不住啧啧感慨,没想到啊,宿舍里最清心寡欲的人,居然不声不响就搞了个大新闻。 “嫂子一定很好看,”楚夏摇了摇头,“否则怎么拿得下段哥?” 季圆不是逼问的主力军,一直在旁边听八卦,闻言感兴趣地看着段执,“是这样吗,到底多漂亮啊,比曲杏还好看吗?” 曲杏是季圆喜欢的女明星,清纯系天花板,又腰细腿长,妥妥是季圆心目中的理想款。 段执看着季圆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噗嗤就笑了出来。 季书言当然不是这一款的,他斯文又冷峻,不熟悉的人甚至会觉得他难以接近。只有熟悉的人才会知道,季书言就是一枚柔软的果实,要剥开外面那层薄薄的壳,才会流出甜蜜的汁液。 他漫不经心道,“那可比曲杏漂亮多了。” 起码在他心中,天下第一。 季圆发出了切的一声,觉得这只是段执情人眼里出西施。 “除非你带给我见见,”季圆露出自认为很机智的眼神,“否则我是不会承认的。” 段执慈爱地摸了摸这大侄子的狗头,“你会见到的。” 第36章 想念 段执今天满课,好不容易熬到上完最后一节信息安全,才能回去跟季书言聊语音。 他当然没有在宿舍里聊,坐在了公寓楼旁边的小树林里,这个时间段,周围到处都是谈情说爱的情侣,在宿舍门口依依不舍,送一步留两步,短短十几米的路恨不得走上半小时。 段执从前对这画面目不斜视,甚至还觉得他们腻歪又矫情,完全不明白小情侣的这点造作,但如今他可全明白了。 要是让他穿越回十几年,送季书言回宿舍,他怕是会无视学校规则,尾巴一样跟着季书言走上楼去。 他视频邀请发出去好一会儿,季书言那边才接起来,看背景是在办公室里,似乎是在写病历,身上还穿着一丝不苟的白大褂,戴着眼镜,脸色在灯光下有些苍白,颇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段执上下打量了季书言好几眼。 他其实没怎么见过季书言穿白大褂,他跟季书言见面不是在家就是出去度假,季书言都穿得一身休闲装,唯一一次在医院碰见,还正好赶上季书言下班,白大褂已经换掉了。 他不禁有点心猿意马。 他第一次知道有人能把白大褂穿得这么好看,季书言即使坐在办公桌后也挺拔如松,手上拿着钢笔,露出纤细的脖颈和素白的手腕,端庄得像尊青瓷。 “你怎么不说话?”季书言在视频那头问。 段执这才回过神,“没什么,刚在想事情,”他问季书言,“你还没有下班吗?” 季书言“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写病历,“在写住院病历,要在今天写完,待会儿还有文献要看,估计要晚点回去。” “真辛苦。”段执有点低落,望着季书言脸上的疲惫有点心疼,但这是季书言的工作,他并不能干涉。 季书言倒是习以为常了,他最近搬来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这几天一个人加班还有点冷清,段执打电话来,反而有种陪伴的意味。 他看着患者的既往病史,随口问道,“你今天在学校都做什么了,课多吗?” 段执就把今天的事情都讲了一遍,尤其是上午宿舍三个人逼问他对象的那一段。 季书言微微抬起眼,有点诧异,没想到段执这么快就跟别人坦白了自己在恋爱。 “你会介意吗?”段执注意到了,“介意的话,我下次就不说了,我也没跟他们说你是谁。” 他一向是坦荡的性格,他跟宿舍的人关系都好,也不想躲躲藏藏,只是季书言的身份多少有点特殊,他不想给季书言添麻烦,才只说自己有对象了。 季书言却轻轻摇了摇头,“不会。”但他的笔尖在纸上画了个勾,又道,“我只是担心对你有点影响。” 他跟段执在一起,显然是对段执更不利。他是个成年人了,工作的地点又是自家的医院,纵使有流言蜚语也闹不到他眼前,可段执还是个大学生,比他小了十三岁,又长了这般的好皮相,他作为一个久经社会的人,几乎不用猜,就能想到有人会用怎样的有色眼镜打量段执。 这才是他受不了的事情。 他并非不在乎外界的眼光,但他既然决心接受了与段执恋爱,就不希望让这个人因为自己受到委屈。 段执却想岔了,“你是怕季圆知道吗?” 这也确实个问题。 季书言看了段执一眼,也没解释,段执性格一贯张扬洒脱,他的担心在段执看来,也许根本不值一提。 至于季圆……季书言想了想,“他早晚会知道的,我会找个时间跟他谈谈,你不用担心,正常相处就好。” 他说得随意,像是一桩不足挂齿的小事,段执却心头一热。 季书言之前始终不肯接受他,就是顾及到他们与季圆之间的身份,但是等真的在一起了,季书言性格里的坚定和责任就显现了出来,他非但不想隐瞒,还准备自己去解决这件事。 段执盯着视频里写字的季书言,心里像有根狗尾巴草摇来摇去,工作时候的季书言冷静又从容,做的也是救死扶伤的事情,可他望着这不染烟火的季医生,脑子里想的却都是红尘情欲。 可惜,他的眼神露骨得就差把季书言扒光了,季书言却毫无所觉,专注地望着手里的笔记,脑子里塞得都是患者过往的病史。 段执叹口气,“怎么才跟你分开一天,我就开始想你了。” 季书言的笔尖停了下来。 办公室里太安静了,只有墙角那盆绿萝幽幽地攀附着窗台,段执的声音清晰地从视频里传来,像一片雪融在了心尖上。 他比不得段执热烈直白,但要说他这一天里没有想过段执,那也是假的。 他想了想,也没抬头,低声道,“我这个礼拜是休假的。” 他这几天工作都忙,段执也要上课,也就周末适合约会了。 段执听明白了,眼神一亮,“你是在邀请我吗,季叔叔?” 季书言抿了抿嘴唇。 每到这种时候,这小流氓就又乖巧地叫他“叔叔”了,让他横生一股背德感。 但他也没否认,“嗯”了一声,轻轻抬起眼皮,反问道,“你不想来吗?” “怎么会,”段执笑了,声音低哑,“我做梦都想。” 段执跟季书言又聊了一会儿,不忍心再占用季书言的工作时间,收起手机回了宿舍。 到宿舍里,季圆跟楚夏在打游戏,刘思源还没回来,他躺在床上,那个粉色的姻缘符被扔在了他枕头边,他拿起来看了看,兀自笑起来。 还挺灵验,他想。 接下来的两天都一晃而过,段执他们学校是老牌名校,计算机又是王牌专业,虽然比起高中节奏慢了一些,作业比赛却也像大山一样压下来,根本算不得放松。 好不容易熬到了周五,段执早早听见季圆说要跟刘思源和楚夏出去,他找了个理由,说自己晚上有事情,就不参与聚餐了。 季圆有点失望,但还是乖巧道,“那好吧,你去忙吧。” 段执满脸虚伪,“下次吧,下次一定跟你们去。” 只要不是周五,别打扰他跟季书言约会。 四个人一起出了校门,在门口分道扬镳,段执骑上摩托,就直奔季书言家门口。 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别墅门口,透过黑色栅栏,远远地能望见客厅里的灯光,段执停好车,摁响了门铃。 一分钟后,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沉重的木门被推开,露出了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看见了门外是段执,露出淡淡的笑。 段执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头靠在季书言肩上,大型犬一样在撒娇,“季叔叔,我好想你。” 季书言背脊僵了一秒,又慢慢放松下来,他犹豫着,环抱住了段执。 “我也是。”他没有再隐藏,低声应道。 门口毕竟还是公开场合,段执克制地抱了几秒,就把人松开了,但是等进了玄关,他就迫不及待地把季书言压在门上亲吻。 季书言招架不住这样的热情,背抵在坚硬的门上,腰却软成了春日柳枝,不过短短两天没见,段执身上的气息就像致命的罂粟,充满诱惑地缠上来,让他丢盔弃甲。 他轻轻哼了一声,段执的手着实不安分,从他的衬衫下一路探进去,又摸索到他的腰际,修长灵活的手指,在他的腰带边缘试探。 季书言忍不住掐了段执一下,不重,说不上是警告还是撒娇。 段执低低地笑了一声,稍微松开季书言一点,喘着气,声音低哑,“季叔叔害羞了吗?” 他暧昧地拿膝盖在季书言腿间磨蹭了下。 季书言眼中带着水光,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推了段执一把,“别闹了,还吃不吃晚饭了。” 段执掂量了下季书言那把细腰,权衡之下,还是先放过了季书言。 耳鬓厮磨要紧,把他这清瘦得可怜的季叔叔养胖一点也是头等大事,几天不见,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带滤镜,总觉得季书言又被医院折磨得憔悴几分。 他松开了季书言,在季书言鼻尖上亲了下,“好,先吃饭吧。” 段执跟季书言一起进了厨房,季书言早上特意让家政阿姨买了段执喜欢的菜式,冰箱里满满当当。 段执一眼就瞧出来了,忍不住笑了笑,把这堆食材从冰箱里拿了出来。 季书言要帮忙,段执也没拒绝,一个小时后,两个人就做好了四菜一汤,椒盐排骨,杭椒小炒肉,荷塘月色还有水煮肉片,汤是家政阿姨做好的,玉米炖排骨,拿出来热一下就行。 这都是家常菜,装在季书言前阵子刚买的蓝色瓷盆里,颜色鲜亮,轻易勾起人食欲。 他跟段执坐在餐桌边,抬起头望见段执在给他盛汤,一时间也有点恍惚,从前与他坐在桌边的只有季圆,他父母已经搬去了另一个城市,很少过来,如果季圆不回来,他一般就简单拌个沙拉煮个面条,吃得简单又随意。 可如今,能与他这样家常又温馨地坐在一起的人,又多了个段执。 他望着段执那张秾艳锋利的脸,实在瞧不出段执有半分过日子的气质,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就是这样的段执,常常能让他从心底里产生柔软,甚至会有种说不出的安定。 情之所钟,大抵如此。 第37章 夜月花朝 吃过晚饭,季书言从冰箱里拿出了当饭后甜点的草莓奶冻,吃太多甜食不太健康,但能让人心情好。 草莓鲜红饱满,都是新鲜的,放在白生生的奶冻上尤为可爱,这甜品还是季书言自己做的,他今天下午难得早回来了一会儿,就顺手做了奶冻,心里记得段执喜欢吃草莓。 但段执却吃得心不在焉。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季书言,季书言坐在沙发那头,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里的综艺,这综艺是刑侦主题,每期复原一个真实发生过的凶杀案,让嘉宾们照出幕后凶手,虽然为了过审,节目里的血腥场面不多,剧情却环环相扣,收视率一直居高不下。 季书言经常看这节目,尤其是喜欢分析凶案现场,看得目不转睛。 他刚吃掉了奶冻上的草莓,透明的红色浆果汁液沾在嘴唇上,亮晶晶的,看到激动的地方,牙齿还轻轻咬着舌尖,像极了猫咪吐着舌头。 段执的勺子插入了奶冻里,指关节在透明的玻璃瓶上轻轻摩挲,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刚刚进门的时候,他顾及到季书言还没吃晚饭,不忍心把季书言饿着了,硬是勒住了欲望,像野兽给自己套上缰绳,放手让季书言从怀里溜了。 可如今饭已经吃过了,季书言却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看起了综艺,对旁边的他却像是毫无兴趣。 段执看了看电视,又看了看季书言,第一次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怀疑。 他居然还比不过一起发生在1978年的凶杀案件? 真是岂有此理。 简直让他大受打击。 段执微微眯起了眼,盯着季书言松散长裤下露出的细白小腿,面色不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他垂下眼,慢条斯理地用勺子分开了那一颗草莓。 饱满的红色果实在银色的勺子下四分五裂,柔软的果肉被捣烂,流淌出甜蜜的汁液,把乳白的奶冻都染红了。 这综艺一共两个小时,结束后,季书言伸了一个懒腰,揉了揉脖子,他最近伏案工作多了,他的肩颈都有些僵硬。 他抬起手表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也该休息了。 他站了起来,对段执说道,“睡觉去吧。” 段执放下手机,颇为纯良地对季书言笑了笑,“好。” 他今晚当然又是睡在季书言房间里的。 季书言对此已经妥协了,他算是发现了,自从段执进了他家的大门,他好像就再没什么底线。 段执今天自觉地带了换洗衣物过来,不仅如此,连他常穿的衣服都打包了几套过来,光明正大地挂进了季书言的衣柜里,一副要在此扎根的样子。 季书言抬头望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反而嘴角勾了勾。这圈子的架势太明显,落在他眼中,还有几分可爱。 他先去洗澡,段执随后。 等段执一身水汽地从浴室里出来,季书言已经在床头坐了好一会儿,穿着烟蓝色的睡衣,低头在看平板。 段执坐到床上,往那平板上扫了一眼,发现季书言看得是医学期刊,上面都是些心外科的名词,看着就让人头大。 “你不睡吗?”他问季书言。 “把这个看完就睡,”季书言心不在焉道,“这篇论文我已经看了一大半了,就差个尾巴。” 段执躺在床上,侧头望着季书言,都说灯下观美人,季书言在灯下,确实有着凝脂般的光泽,温润如玉,手指青葱纤细,在平板上轻点翻动,着实令人心动,却也着实清心寡欲,不沾烟火气。 段执不由反思,是不是他最近两天过于安分,刚才在楼下又太好说话,以至于季书言忘记了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有多危险,才会这么不拿他当回事。 “季叔叔。”段执趴在床上叫他,稍微抬起身,黑色的睡衣袍子依旧是不好好系上,松松垮垮地垂下来,胸口春光毕露。 季书言脑子里还在思考先天性心脏病与3D技术的应用,还是没看段执,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段执的表情愈发危险。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凑到了季书言面前,手也撑在了季书言两边,身体的阴影落下来,轻易把季书言笼在了其中。 季书言终于察觉到不对,视线从平板移到了段执的脸上。 床头灯光柔和,描金般照在段执的眉眼上,浓得化不开的琥珀色眼睛,睫毛根根分明,不笑的时候总显得很有攻击性。 “怎么了?”季书言不解地问。 段执紧盯着季书言的眼睛,“季叔叔,既然你不想睡,不如来做点别的。” 季书言这下懂了。 他也不傻,两个身体健康的成年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又是刚步入恋爱,会做点什么别的,用脚指头都能猜得到。 他不由有点慌,却又觉得段执只是在占嘴上便宜。 毕竟上一次段执睡在他床上,两个人也相安无事。 “你别乱闹,”他低声道,拿平板抵住段执的胸口,“少天天吓唬我,谈恋爱本来就是循序渐进的,哪有你这样,一上来就……” 他不好意思往下说,清水般的眸子瞪了段执一眼,却含羞带怒,根本没什么力道。 段执听得又是一声笑,轻佻又狂放。 他轻轻松松把平板从季书言手里抽走,扔到了一边。 “可我就是个急性子,等不得,”他说道,“季叔叔,我之前是喜欢你却不敢说,但现在我们是两情相悦。你就睡在我身边,这么让人心动,我又怎么当得了柳下惠。” 他一边说,一边手指灵活地解开了季书言睡衣说好几颗扣子,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和胸前的肌肤。 季书言的锁骨旁边有一颗红色的小痣,芝麻大小,落在细白如雪的皮肤上,红得惊心动魄。 段执轻飘飘地抬头看了季书言一眼,倏然俯下了身,咬住了那颗痣。 他是有犬齿的,平日里看着不明显,这时候却分外锋利,也分外磨人。 季书言根本招架不住。 他医生当久了,多少有点性冷淡,对于这种事一直不太放在心上。 可是段执这样扣着他,与他耳鬓厮磨,他的身体却腾然升起了一股热度。 像枯木淋了春雨,倏然发出了新芽,在春风里招摇,拨弄着他紧绷的神经。 季书言拿手背挡着脸,牙齿咬着嘴唇,极力阻止自己发出丢人的声音 他听见段执笑着说,“季叔叔,你皮肤好薄,亲一会儿就留了印子。” 季书言脑袋里嗡得一声。 他愤愤地从指缝里盯着段执,觉得这人简直是个大骗子,床上床下两张面孔,刚才给他做饭的时候有多温柔体贴,现在就有多下流无耻。 可惜段执本就不是个脸皮薄的,这点杀伤力对他不足挂齿。 他根本没给季书言多少喘息的机会,就又吻上了季书言。 肢体交缠,灯影摇曳。 这一次段执不再温柔小意,带着一股热切的进攻意味,咬着季书言的力道也一次比一次重。 季书言不由慌了起来。 男人间的情事,他并非一无所知,他本就是学医的,这些对他就是个医学常识。 但他自己却是第一次跟男性交往。 尤其段执这样的,骨子里简直是野性难驯的,上了床就像变了个人。 他被段执压在身下,有一瞬间,他几乎有种错觉,仿佛自己真的成了野兽爪下的一只猎物,再过几秒就要被段执咬断脖颈,嚼碎了,吞入腹中。 他是真的有些怕了。 他好不容易接受了跟段执交往,却还没有接受到全然敞开自己。 他没有忘记段执对他说过的话,那天月下的巷子里,段执附在他耳边说,想当他老公。 可他活了这三十几年,从没有人教过他,要怎么给另一个男人当“老婆”。 他一时间进退两难。 正好这时,他放在枕边的手机响了,一声又一声地震动,低和柔缓的音乐声,回荡在这满是荷尔蒙气息的屋内。 “段执,停下,你让我接个电话。”季书言低低地跟段执商量,眉眼温润,甚至有种一反常态的软弱,“说不定是急事。” 段执听出了季书言声音里的胆怯。 他垂下眼,充满压迫性地望着季书言。 季书言真是对他的劣根性一无所知,在床上露出这种胆怯和哀求,只会起到反作用,季书言这么一个寡淡冷清的人,现在却像烟雨桃花,漂亮得一碰就碎,任何一个男人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但他胸口起伏了几下,眉眼间的凶戾退去,还是停了下来。 他舍不得。 就像季书言舍不得他难过一样,他也舍不得季书言害怕。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稍微退开,把脸转到了一旁,无声地拉开了自己和季书言之间的距离。 季书言这才松了口气。 他手忙脚乱地拿起了电话,却并非什么要紧事,而是季圆。 季书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怎么了,圆圆?” 季圆没什么事,就是跟季书言撒个娇,说自己想要报个滑板班,问季书言觉不觉得很酷。 季书言可没听出这哪里酷,回答得心不在焉。 他的心思还在旁边的段执身上,嘴唇也还肿着,微微刺痛,提醒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季书言敷衍着季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不敢抬头看段执,明明段执已经松开他了,他却没觉得放松,反而心头沉甸甸的。 他并不是真的抗拒段执。 虽然他心理上已经接受了自己爱上一个男性,但是多年的身体习惯,却很难改变。 他犹豫地望了段执一眼,心想,只怕连段执也觉得自己扫兴。 但凡不是他,而是任何一个与段执年龄相当的,活泼外向的男孩子,只怕是迫不及待要与段执春风一度。 偏偏他做不到。 他的脸色无端有些晦暗,肩膀都塌了下来,第一次生出挫败感。 季圆叽叽喳喳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却像离得很远,听不真切。 他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段执,段执眼神沉沉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一紧。 可他又不知道能做什么,季圆的通话还没有结束,他最终只能用小拇指,轻轻地,勾住了段执的手指。 就像那天烟火下,段执对他做的那一样。 像一种无声的挽留。 段执感觉到了。 他低头望着季书言那根怯怯的小拇指,若有所思地又打量了眼季书言的神情。 他这个人心眼多得像蜂窝,脑子里稍微一转,就明白了季书言在怕什么。 其实他并没有介意,本来季书言就是他求来的,把人家一个大好直男掰弯已经是不仁,再去逼迫他就更是不义。 但季书言这样哀哀地看着他,又可怜又可爱的,他要不做点什么,说不定季书言心里才七上八下。 他盯着季书言,突然笑了一笑,压低身体,凑到了季书言耳边。 “季叔叔,今晚也算我们洞房花烛,”段执的声音压低了声音,“我总得给你留个纪念。” 季书言眼瞳微睁,摸不清段执在想什么。 但也不等他理出个思路,段执退后一步,露出一个风流轻狂的笑。 再然后,他就当着季书言的面,撩开被子钻了进去。 季书言几乎要魂飞魄散,差点没把手机给捏碎。 他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但是想起还在和季圆通话,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季圆听见了,问他,“怎么了舅舅?” 季书言咬着牙,“没事。” 然而怎么可能没事,季书言只觉得他浑身滚烫,神魂却像飘在空中,无依无着,仅凭一根丝线拉扯着,而丝线的末端,就捏在段执手里。 他这下子真的没法跟季圆再说什么。 他的手在被子上攥紧,又松开,艰难道,“季圆,我有点事情,不能跟你说了。” 说完,也不管季圆什么反应,他就挂断了电话。 他的手隔着被子搭在了段执肩上,像是推拒,却又最终顺从。 “段执……”他低声叫着这个名字,也不知道段执听不听得见。 卧室里温度逐渐在攀升,暖黄的灯光抹在墙上。 季书言的脸狼狈不堪,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眼下绯红一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 季书言才轻哼了一声。 被子被掀开。 段执抬头望着他,邪里邪气的,嘴唇红润,像蒙了层水光,舌尖轻轻扫了一圈,散漫又性感,轻易就能祸乱众生。 “还满意吗,季先生?”段执勾着季书言的手,轻声问道。 季书言倒在枕头上,根本说不出话。 真是个疯子。 段执笑了笑,也倒在了床上,顺便把季书言搂紧了怀里,像抚摸着一只猫儿,一下一下摸着季书言的后背。 季书言下意识地在段执的颈窝里蹭了蹭,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片刻前还是心潮汹涌,卧室里满是颓靡和暧昧,他却觉得很安心。 段执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很温柔,带着安抚的意味。 “抱歉,”段执说道,“之前是我不对,太着急了,没顾忌你会怕。” 他不说还好,一说季书言的负罪感简直如潮浪一般涌上来。 他抬起头,想跟段执解释什么。 但段执的手指却抵住了他的唇间。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只是一时间还没有适应,不是讨厌我,也不是不想要我,对吗?”段执眼神含笑。 季书言脸噌得更红了。 他算发现了,在段执的世界里,大概真的没有羞耻两字,床笫之欢也能随便说出口,丝毫不避讳。 但他还是乖觉地点了点头。 是这个意思。 他并非不渴望段执。 “那就好,”段执也瞧出了季书言的窘迫,笑了笑,他又吻了吻季书言的额头,将季书言搂在怀里,“咱们可以循序渐进。” 季书言又在段执的肩膀上蹭了蹭。 段执虽然长了一张多情轻浮的脸,但很多时候,他确实是个温柔又耐心的爱人。 可他还没来得及感动几秒,就听见自己年轻的男朋友说道,“刚才那样是不是就不错,季叔叔,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再来一次……” 季书言:“……” 下流,无耻。 他把脸蒙进了被子里,拒绝交流。 第38章 季圆 昨晚荒唐了一夜,季书言难得睡到了十点多。 他醒过来的时候,喉咙里又干又涩,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了一夜,他也没睁眼,闭着眼睛撑起身子,手指摩挲着去拿床头的杯子。 他床头有个小水壶,一按就能有温水,但他摸了半天,水壶没摸到,倒是被人捉住了手,亲了下掌心。 季书言这下子唰得睁开了眼。 段执好整以暇地坐在床头,眼含笑意地看着他。 “是要喝水吗?”段执问他。 季书言怔怔地点了点头。 段执把水杯递到了季书言手里,季书言抿着杯沿,慢吞吞地喝了大半杯,眼睛一直若有若无地往旁边飘。 他还不太适应一起床,旁边睡着一个人。 尤其是想起昨晚的荒唐,他脸上就烧得慌,段执知道他并不排斥亲密,借口帮他脱敏,又压着他做了不少下流事。 这次他求饶也没用,被段执握着手,连皮带骨都快被吃了干净。 直到今早醒来,他大腿根部的皮肤还有点刺痛。 季书言不由皱了皱眉,面露难受。 段执也知道自己昨晚有点过火。 季书言实在太招人喜欢了,眼睛红红地叫着他名字,他便是个清心寡欲的高僧,都得被勾得当场还俗。 他看着季书言的脸色,猜到了季书言怕是哪里不舒服,当场就要掀开被子看一看。 季书言却不让,死活按着被子。 “再碰揍你,”季书言脸都黑了,跟昨晚的温软判若两人,“给我把手拿开。” 段执没辙,只能举手投降。 但他又不住地想笑,低声道,“你怎么还翻脸不认人呢,昨天晚上你还不是这样的。” 还好意思提昨晚。 季书言剜他一眼,掀开被子下了床,大腿皮肤虽然疼了点,却也不至于影响走路。 下次再也不让段执乱来了,季书言沉着脸刷着牙,心里头暗暗发誓。 段执也跟进了浴室。 他昨天带了套新的洗漱用品过来,拆了个牙刷,跟季书言一起洗漱。 两个人并肩站在洗漱台前,镜子里映出一双倒影,身高容貌都很般配,谁也不输谁。 季书言不由侧头看了段执一眼,从前他的浴室里牙刷毛巾杯子等都是一份的,现在却都变成了双份。 任谁走进来,都能注意到这已经不再是一个单身男子的卧室。 但好在,他的卧室连家政阿姨也很少进来,他不喜欢别人动自己的东西,特地叮嘱过阿姨只要拖地就行,别的都不用动。 季书言擦干净了脸,低头看了眼时间,也快到十一点了,该做午饭了。 他对段执道,“我先下去了,你待会儿直接去厨房。” 季书言说着就出了房间,因为今天不上班,他也没有换衣服,只是在睡衣外头套了一件薄薄的居家长袍,走在楼梯上,他还在思索冰箱里都还有哪些菜,但是离一楼还有几步的时候,他却愣住了。 只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盘着腿的年轻男生,脸颊鼓鼓的,手上还有吃到一半的蛋糕,宽大的卫衣松松垮垮,小花栗鼠一样可爱。 这不是他那宝贝侄子还能是谁。 听到动静,季圆转了过来,看见季书言他就笑了起来,“欸舅舅,你起来了啊?” 季书言乍然看见季圆,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勉强镇定地问。 可千万别告诉他昨晚上就回来了,他家隔音效果虽然好,但他跟段执在房间里胡闹,保不齐会被外边听见。 他想到这里,心都快纠在一起,恨不得现在就钻回楼上,把段执打包扔出去。 好在,季圆把蛋糕咽下去,理所当然道,“早上回来的呀,我昨天跟朋友不是出去玩来着。” 季书言长舒一口气,心里安定了几分。 但他还没能放下心,就听季圆又问,“舅舅,咱家谁来了啊?我为什么在鞋柜里看见了段哥的鞋子?” 他颇为疑惑地看了看季书言。 早上开门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那分明就是段执的限量款球鞋,本身也发行多少,没那么容易撞款。 可是段执昨晚不是说去工作室了吗,还说要通宵,又怎么会出现在他家。 他歪着头看季书言,又猜测道,“难道是你哪个朋友吗?” 季书言:“……” 他郁闷地想,平时也没见季圆这么敏锐,这时候脑子倒是转得快。 “段执是在这儿,”季书言难得吞吞吐吐,不知道该编什么瞎话,“昨天晚上,他……” 还不等他想好。 段执就闲庭信步般从楼上走下来了,身上穿得也是睡袍,还系得乱七八糟,衣衫大敞着,轻易能看见块垒分明的胸腹,以及白皙皮肤上的抓痕。 都是昨晚被季书言挠的。 偏偏段执根本没看见客厅里还有个季圆,见到他下意识笑了起来,“季叔叔。” 季书言心里咯噔一下,转过身,背对季圆,拼命对段执使眼色。 段执一脸莫名,还没来得及问季书言怎么了,就越过季书言的肩膀,看见了站在楼梯下一脸迷惑的季圆。 段执:“……” 糟糕,他忘记这房子里还有一个主人了。 他迅速把睡袍拉了起来,严严实实挡住了胸前的“勋章”。 就算是他这样的厚脸皮,也很难在睡了人家舅舅以后,镇定自若地和兄弟打招呼。 他咳嗽了一声,沉默几秒才对季圆道,“早。” 季圆也纳闷地回了一句,“早。” 他看了看穿着睡袍的段执,又看了看穿着居家服的季书言,心里头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段执来他家也不是第一次了,可这两人站在这里,却有种很微妙的气场,尤其是他舅舅,半长黑发凌乱,嘴唇似乎也有点肿,像是昨晚房间里太干,唇上都有点裂开。 他总觉得这两人有什么瞒着他。 但他没能深想就被段执转移了注意力。 段执三两步走到他面前,解释,“昨天我从工作室回来正好路过你家,遇见你舅舅,他就喊我吃了个饭,后来太晚了,我就住下了。忘记告诉你,真是不好意思。” 季圆眨巴着眼睛看看自己的好兄弟。 他本就是个简单的人,这理由也不是说不通,很快就被段执带跑了。 “我刚回来就看见你的球鞋了,还在想是不是你,”季圆笑了笑,挠了下头,“但刚才突然看见你从楼上下来,我真是吓了一跳。你住这儿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告诉我也无所谓。” 季书言听着季圆跟段执的对话,终于放下心来。 他背着季圆又给段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乱说,就走下台阶去了厨房。 他打开冰箱,拿出鸡翅和牛肉解冻,又拿出几样净菜,准备做午饭。 但没多久,厨房门又被推开,段执也走了进来。 段执走到季书言旁边,顾及着外面就是季圆,他也没做什么,只是拿起一篮子土豆在水下冲洗。 “刚才是不是吓坏了?”他笑着问季书言。 季书言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他看了眼外面,听见电视的声音,才又看向段执,“你说呢?” 他可不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人了,经不起这样的惊吓,刚才大起大落的,他心脏都不好了。 他想想还有点郁闷,手上沾着水,弹了一下段执的脑门。 “都赖你。”他说道,难得不讲道理。 段执对此供认不讳。 “确实怪我,”他笑了笑,“怪我不该勾引你,害你现在只能背着侄子跟我偷情。” 偷情,这个词让季书言一路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根。 确实也像。 他和段执明明都是成年男人,也无家室,也无血缘,可一想到外面坐着的季圆,就莫名多了分背德感。 他抿了抿唇,不好意思接这个话,继续洗手上的一把芹菜。 可段执却不依不饶,手指从水下探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指。 水是冷的,段执的手却是温热的。 季书言只以为段执又是想撒娇,抬起头,却看见段执目光烁烁地看着他,昳丽的侧脸陡然沉静下来。 “怎么了?”他问。 段执却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午饭很快就做好,出于对一无所知的侄子的愧疚,季书言还额外做了一道季圆喜欢的芝士南瓜。 季圆也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事情,开开心心地跟季书言聊着这周学校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道他对面的室友,正在桌下拿脚腕蹭着他舅舅的小腿,表面一本正经,私下却像个泼皮无赖。 季书言坐立难安,却又不能训斥段执,只能默默喝汤。 但是吃过午饭,当着季圆的面,他们就不能再做什么了,两个人若无其事,像一对不怎么熟的熟人,而不是昨晚才耳鬓厮磨的爱人。 恰好这周段执和季圆信息工程的大作业也没做好,他们两个一起坐在窗户边讨论课题。 季书言则坐在旁边看他的文献,三人相安无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季书言一直觉得段执似乎有点心事重重的,好几次他回过头,都能发现段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段执跟季圆一起在家里留到了周日晚上,才双双返回学校。 段执是骑摩托过来,也就不用季书言亲自送了,他可以栽季圆回去。 季书言便把他们两人送到门口。 季圆还在客厅里找东西,廊下只站着他和段执两人。 “抱歉,我没想到季圆这周会回来,他明明说这周要出去玩的。”季书言无奈地看着段执。 好好的一个约会泡汤了,虽然段执什么也没说,他却心存愧疚。 “下次再补偿你。”他笑了笑,却有点不好意思。 段执摇了摇头,“这没什么。” 可他抬起头,透过大门望向还在客厅里忙活的季圆,心里却有些五味杂陈。 季圆扰乱了他一个约会并不要紧,他也没放在心上,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别的顾虑。 他低下头,看着季书言,“季叔叔,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嗯?”季书言歪了歪头,“你说。” 段执垂下眼,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你说你不准备隐瞒季圆我们的关系。但如果你摊牌了,他却不能接受,你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这两天一直盘旋在他心里。 季书言之前说他会跟季圆摊牌,让他不用担心,这很好,他也很感动。 他自己就是个坦荡的性格,不然也不会还没和季书言交往,他就直接跟家里出柜。跟季书言恋爱之后,他也第一时间宣布自己不再是单身,生人勿扰。 如果不是他理智尚存,他大概要一天把季书言秀上一百遍。 但最初的激动过后,现实的问题就会浮现出来。 他看着季书言,“季叔叔,你总担心会影响我跟你季圆的关系。但最可能被影响的,其实是你和季圆。如果他不能接受,你能忍受这个后果吗?” 昨天只是差点被季圆发现,季书言就这么害怕了,等到真的跟季圆摊牌,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 季书言没想到段执会说这个,愣在了当场。 他确实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季圆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他只担心过季圆会不会因此跟段执相处尴尬,却没想过季圆会跟他疏远。 “季圆不会的,”他低声道,却不怎么坚定,“他不是个固执的人。” 段执静静地望着他,也没反驳,因为他曾经也是这样想的。 他隔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在被赶出家门前,也是这么以为的。” 他也以为他家里一向疼他,再生气也就是一时,但一转眼快半年了,他家却始终没有任何软化,对他不闻不问。 季书言皱了下眉,段执跟家里关系有多僵,他是知道的。 院子里的三角梅开了,随风送来一阵清淡的花香,马上就快冬天了,也许是在室外站久了,季书言无端觉得有些冷。 看季书言不说话,段执还是没忍住,飞快地抱了季书言一下。 “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是觉得你可以再考虑一下,不要这么快告诉他,”他说道,“瞒着季圆,甚至瞒着你家里,也不一定是坏事。” 季书言眼神有些茫然,他抬头看着段执,想说些什么,但是季圆已经收拾好了,拎着他的小背包噔噔噔地出来,“我好啦,可以走了。” 季书言只能又把自己的话咽了回去。 段执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那我们走了,季叔叔。” 季书言“嗯”了一声,把季圆和段执送到了门外。 “路上小心。”他低声道。 “知道了,你回去吧舅舅,我下周再回来。”季圆乐呵呵地摆手。 季书言听见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哭是笑,也冲他挥了挥手。 段执的摩托开走了。 季书言在门外又站了会儿,才回到庭院里。 穿过庭院的花架时,他漫不经心地想起刚才的季圆和段执,两个人并肩而立,年纪相仿,性格相投。 任谁看了也想不到,他们一个是他的侄子,一个却是他男朋友。 第39章 约会 段执说的问题,季书言想了一晚也没有想出答案,但是他之后跟段执的几次约会,确实是安排在了外面。 他们一起去看了季书言同事推荐的电影,是一部小成本的爱情片,没什么亮眼的明星阵容,却在这个十二月成了黑马,抢占了不少头条。 季书言是直接从医院里赶过来的,他到的时候,段执已经坐在座位上,像是在给他发微信,因为他口袋里的手机随后就震动了起来。 他一路小声道歉,走到了段执身边。 段执本来冷着张脸,看着很不好接近,身边像划出了一条真空带,他独自在外的时候经常是这样,跟平时好脾气的样子截然相反,轮廓分明的脸像蒙着层霜,不苟言笑。 但是听到旁边的动静,他抬起头看见季书言,却在一瞬间笑了起来,低声道,“季叔叔。” 他看见季书言肩膀上化开的水迹,皱了皱眉,拿出纸巾去帮季书言擦,“外面下雨了吗?” “没有,是下雪了,突然下起来的,”季书言在位置上坐下,接过了段执给的纸巾,他想起段执是南方人,又问,“你喜欢下雪吗?” 他们这里其实也算南方,但比段执老家要冷不少,所以下雪也不少见。 段执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其实他还真不怎么喜欢下雪,他十二岁那年,因为犯了错被他爷爷罚去院子里罚站,中途就下雪了,湿答答地化在身上,一直到他发了高烧才被姑姑抱走。 因为这段印象太深刻了,他对下雪一直觉得阴沉又湿冷,骨头都要冻起来。 可他不想告诉季书言,平时他喜欢装可怜要季书言惯着他,这种事情他反倒从来不提。 他的手指从座椅下勾住季书言的手,低声道,“还好,打雪仗还挺有意思的,你呢?” 季书言把围巾解下来,压低了声音,“我还挺喜欢的,小时候,一下雪,我就跟姐姐去堆雪人,湖上冻起来,我爸还带我们砸冰钓鱼。后来有了季圆,我们就给他买了个小雪橇,他坐在上面像个小哈士奇。” 他想起这事情,忍不住笑了笑。 季圆那时候胖乎乎的,衣服又厚,几乎像个球在地上滚。他又转头去看段执,因为段执跟季圆一般年纪,他其实也会想段执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应该不像季圆这么傻。 段执一看就是从小聪明又冷静。 他心里这么想,突然十分爱怜,却又不好意思说,摸了摸段执的头。 段执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不懂季书言为什么突然这么温柔。 但是电影已经开始了,不宜再说话,他也就没再问,只是把爆米花递给了季书言。 电影讲的是一对小镇上长大的青梅竹马,高中时候恋爱又分手,一路兜兜转转,在大城市里的高铁上重聚。 但直到影片最后,他们也没有在一起,各自去过了各自的人生。 这个电影是季书言的同事推荐的,他对爱情电影其实没什么兴趣,只是下班路过的时候,听见几个小护士叽叽喳喳,说这个电影适合情侣去看,有警示意义。 季书言就站在旁边,听到“情侣”两个字,耳朵动了动。 他跟段执,也是情侣。 他确定地想。 所以在段执打电话来问他今晚想看什么电影的时候,他说了这部电影。 但如今坐到电影院里,他却没看出什么对情侣的警示意义来,只觉得男女主拉拉扯扯,最后还不在一起,实属浪费人生。 他左右看看,似乎除了他,影院里的人都挺感动的,他只能凑近旁边的段执,寻求认同感,“你觉得好看吗?” 段执也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不好看。” 两个人一起笑了出来。 但是顾及到周围的观众,又不敢笑得大声。 段执问,“你怎么会选这个片子?” 季书言无奈道,“同事说好看,我也没有看剧透,随便选了。” 好在影片剩余的也不多了,不值得提前离场。 只是这往后的二十分钟,季书言跟段执都几乎没有抬头往银幕上看,而是偷偷打开了手机的夜间模式,戴着耳机,一起看上次没看完的悬疑剧。 反正他们是最后一排,也影响不了谁。 满电影院都在为了别人的爱情长吁短叹,只有他俩在猜最后谁是凶手。 季书言在手机上打字,“肯定是那个探长。” 段执接过来,“才怪,是房东。” 谁也说服不了谁。 季书言很不服气,又打字,“赌不赌?” “赌什么?” 这倒是让人犯难了。 季书言只跟人赌过钱,以前他跟郑文彬还有别的朋友一起在大学里打牌,他总是赢的那个。 他纠结了两秒,“随你。” 段执挑了挑眉,满脑子荒唐主意,还十分下流,但是抬起眼,触及季书言白皙清秀的脸,一双眼清明透彻,乖巧地望着他。 他又败下阵来。 他往手机上打了个几个字,“算了,我还没想好,先欠着。” 这算什么赌注。 季书言点了点头,答应得毫无心理压力,他心里想,这种不当场兑现的赌注,跟随时赖皮有什么区别。 但很可惜,他的运气显然不够好,最后凶手真的是那个房东。 “凭什么?”季书言皱着眉,随着散场的人往外走,“那个探长明明跟死者有旧仇,墙上的血迹也是他的。” 段执牵着他的手,得意道,“探长是蓄谋犯案,但是房东冲动犯罪了,赶在他之前。” “好吧。”季书言不甘心地应了一声。 两个人谁也不记得刚才看的电影,一起往商场外面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雪下大了,路边都已经堆起了薄薄的白色,像一层细绒毯子。 夹着冰冷气息的风扑面而来,季书言不禁缩起了肩,下雪的夜晚总是格外冷,他把羊绒围巾从包里拿了出来,却没有自己戴上,而是戴在了段执脖子里。 他刚才就注意到了,段执这人常年要风度不要温度,这么冷的天,照样穿着一件低领毛衣和风衣,那裸露在外的脖子,他看着都觉得冷。 他替段执围好了围巾,轻声教训,“你别年轻不当回事,每年医院这时候都塞满了感冒的人。” 段执却愣住了,手下意识搭在围巾边缘,想说些什么。 他其实不太习惯这样的亲密。 他习惯了做那个从容不迫的人,乍然被照顾着,他反而有些不适应。 季书言却没注意到,又摸了摸段执的手,觉得有点冰,也一起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快走吧,去吃晚饭。” 段执的手指在季书言口袋里动了动,跟着季书言一起沿着路边走,半晌,突然露出了一个笑。 今天是周五,又临近节日,餐馆里的人流达到了一个高峰。 季书言开了半天车,都没找到一个有停车位的地方,只能跟段执先回了酒店,准备点外卖。 他这几次跟段执约会,最后都是回酒店,一开始他还有点不好意思,两个男人一起来开房间,其中一个还这样年轻,他总觉得前台小姐的目光怪怪的。 但是这种事情,有一有二就有三。 几次下来,季书言脸皮也厚了,懒得管别人怎么想了,很淡定地把身份证递过去,面无表情道,“你好,一间大床房,已经预订过了。” 段执反倒在旁边笑。 他真是爱死了季书言这一本正经的样子。 他望着这样的季书言,突然间就戏精上身,从后面抱住了季书言,他太高了,几乎整个把季书言锁在了怀里。 前台小姑娘本来在认真工作,看到这一幕终于好奇地扫了段执一眼。 季书言正在写登记,头也不抬,问他,“怎么了?” 段执一只手揽着他的腰,下巴放在他肩上,凑在季书言耳边说,“季叔叔,你今天跟我出来,待会儿你老婆打电话,你可怎么办?” 他音量并不大,低沉温柔的男声,甚至称得上轻柔悦耳。 但是这话一出,从旁边也在登记的小情侣到前台的小姑娘都瞪大了眼睛,目光自以为隐晦地在两人间疯狂扫射——哦豁,刺激。 季书言差点没把登记的笔给折了。 他面色不虞地拉开了自己跟段执的距离,抬起头,无声地用目光表达——你皮痒了吗? 段执却一脸无辜,还对着他笑了笑。 季书言懒得理他,继续签完了自己的名字,一边签一边轻飘飘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毕竟我老婆很能吃醋,连我带的实习生半夜发信息给我都要审我半小时。” 说得就是段执。 他带的实习医生年轻又外向,发现他外冷内热后胆子就大了,有问题就喜欢给他发信息。 段执明明并不在意,也没拿人家小姑娘当回事,却借题发挥,非要跟他作一作。 他接过房卡,扫了段执一眼,本来是想严厉的,却自己先笑起来。 真是疯了,他想,怎么连段执这种不着调的地方,他都觉得可爱呢。 “走吧。”他牵过段执的手,往电梯那里走,也没管旁边的人多么八卦地看着他们。 第40章 塑料戒指 季书言定的是顶层的套房,一进房间,房门刚刚关上,段执就压着他在门上亲吻。 从电影院里看见季书言的一瞬间,段执就想吻他了,忍到现在实属不易,他的膝盖抵着季书言的腿,亲吻间暧昧地磨蹭,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季叔叔,沙哑又低沉,谁都听得出里面的爱慕。 刚系好没多久的围巾已经掉在了地上,季书言的大衣也被脱得差不多,半挂在臂弯上,露出里面的羊绒背心与衬衫。 季书言唔了一声,感受到段执的犬齿在他的嘴唇上辗转,怀疑那里明天会肿起来。 他低声道,“你是属狗的吗,这么爱咬人?” 段执笑了一声,又亲了下他的下巴。 “也可以是,”他还凑近了季书言身边,又咬了季书言耳朵一下,“要我叫一声吗?” 没个正经。 季书言瞥他一眼,刚想说什么,却被段执抱了起来。 他明明也不算瘦弱,被段执抱在怀里却像轻得没有分量,轻轻松松就被扔到了床上。 季书言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头晕眼花,刚想问你干嘛,一抬头却看见段执把自己的风衣扔到了一边。 这下子傻子也知道要干嘛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店里温度太高,季书言觉得自己脸上都有点出汗了。 他垂下眼,低声道,“我们,还没吃晚饭。” 声音却不怎么有底气。 “待会儿再吃。”段执说道,他只穿着里面的薄毛衣,跪在床上,又伸手去脱季书言的衬衫。 他的手指灵活修长,却像是故意,动作放得很慢,非要季书言看清楚自己是怎么解开的扣子。 季书言皱着眉,想训他,脸却红得厉害。 不管这阵子他跟段执如何亲密,真的到了床上,他却还总像第一次一样,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是他咬着唇,睫毛轻轻眨着,分明是害怕的样子,却始终没有拒绝段执任何动作,甚至在段执脱掉他衬衫的时候,配合地抬起了手。 段执轻轻笑了一声,低声道,“好乖啊,季叔叔。” 季书言不禁瞪了段执一眼。 但他犹豫了下,又低声说道,“你,轻一点。” 段执笑着亲他一下,“好。” 但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果然是当不得真的。 一个多小时后,季书言趴在床上,累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段执还压在他身上,玩着他的头发,精神奕奕的。 他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他却还是这么累。 段执实在是花招百出,明明电影院里还道貌岸然,说赌输了让就他欠着,结果进了酒店,立刻就兑现了。 骗子。 他想起刚才自己为了求饶,都说了什么胡话,忍不住捂住了脸,耳朵根都在发烫 段执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是又害羞了,都这么多次了,脸皮还这么薄,这可怎么好。 他把季书言挡住脸的胳膊拿下来,手机凑到季书言眼前,“先看看我们吃什么晚饭?” 刚做过剧烈运动,确实要补充点能量。 季书言不情不愿地往手机上看了一眼,这附近的餐厅不少,页面上花花绿绿的,但是这个点,外卖送来应该都不太快。 他上下滑动页面,想着点个送得快一点的,又记得段执喜欢吃披萨,就选个销量高的披萨店,“这个吧。” 段执抬了抬眉,“你确定?不点个炒菜吗,我看附近有你上次喜欢的那个泰国菜。” 季书言闭着眼,“不了,就吃披萨吧。” 段执也没再说什么,下了单。 披萨送来的果然比较快,半个小时后,酒店服务员就敲响了门,把外卖替他们送了进来,还贴心地问他们需不需要其他服务。 “不用了。”段执把披萨拿了进来,坐到了季书言旁边。 他们刚刚去洗了个澡,现在都换了酒店的浴袍,披萨放在茶几上,两个人也没坐沙发,而是坐在了软垫上。 电视上放着老电影,卡萨布兰卡,是季书言挑的,刚才影院里的电影不好看,他们就又重新找了一部。 季书言很少吃披萨炸鸡这些东西,但是吃了两块披萨却觉得味道也还可以,把披萨托在手上,又要抬头看电视,又提防着碎屑掉在身上。 段执笑起来,问他,“你以前,是不是从来没这样约会过?” 季书言没明白。 段执帮他擦掉了嘴边的碎渣,“总觉得你以前约会应该高雅,去听音乐会,然后定个高级餐厅,就像我生日那样。” 季书言这次明白了,哑然失笑,“哪有这么夸张。” 他看了看电视里的黑白美人,又说道,“其实我记不太得,以前都是怎么约会的,不是在骗你,是实在太久了。 他回忆道,“最开始还是在大学,好像都是在图书馆,偶尔出去吃饭,后来工作了确实像你说的,要预约时间,要提前订餐馆和门票,但我们都太忙了,有时候还没吃完,又被一个电话叫回医院了。” 所以他们也没约会太多次,就意识到了彼此的不合适。恋爱谈得像工作对接,想到要约会都觉得疲惫,又怎么经营得好家庭。 于是对方在一个情人节跟他说了分手,他也没什么伤心,客气地祝她早日找到所爱。 细论下来,他好像确实没有过什么印象深刻的约会,就跟他这个人一样,一直都平静寡淡,说出来都嫌无趣。 他抬头望着段执,“你会觉得跟我约会无聊吗?” 他跟段执约会的时候,也经常会因为医院那边的事情,临时改变计划,虽然段执并没有怨言,总是让他先去忙,但是哪个人不希望爱人的时间都属于自己呢。 他很多时候觉得抱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补偿。 段执却摇了摇头,“不会。” 他用干净的那只手搂了一下季书言,跟他额头相贴,“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的嘴唇轻触了下季书言的额头,“像这样在酒店里,你穿着睡袍跟我一起吃披萨,我会觉得你整个人都是我的。” 季书言怔了怔,抬起了头,段执正望着他,眼神分外温柔,几乎是闪闪发亮。 真奇怪,他想。 他其实一直不知道段执喜欢他什么。 并非他对自己不自信,他知道自己优秀,家世工作都很出色,长得也还不错,可是段执又分明不是爱他这些地方。 他不知不觉笑了起来,轻声说出了心里话,“你真奇怪。” 见段执还看着他,他突然凑过去,亲了段执一下,亲在嘴唇上。 这回轮到段执一怔,“怎么了?” “没什么,”季书言若无其事地退回来,喝了口可乐,“就是突然觉得你很可爱。” 吃完晚饭,季书言和段执没有磨蹭太久就去睡了,段执像个大型犬,一定要粘在季书言身上,季书言挣了几下挣不开,也就随他去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前他俩就起来了,收拾好出门,一起去看段执预订过的人工智能展会。 季书言对人工智能并不太懂,也不怎么感兴趣,第二天收拾好出发,在场馆里也是走马观花,沿路都在听段执给他讲解。 他稍微感兴趣一点的是一家研究医用机器人的公司,上前观摩了许久,还拿了人家的宣传册。 随手翻了几页,他问段执,“你毕业以后想干什么?要出国吗?” 段执说道,“目前还是想从事软件开发,但也有在摸索别的方向,想在毕业之前多尝试一些。” 季书言点了点头,对段执这方面也没有很操心,段执是个很有自己主意的人,他一个外行,没有必要去指手画脚。 但他注意到段执没有回答他出国的问题,他看了段执一眼,也没追问。 两个人沿着地图,在场馆里参观。 段执看得很认真,其实不用季书言问,他也一直在思考自己毕业后到底想做什么。 他之前还没有现在的紧迫感,他毕竟才大二,还有很多试错的机会,不管他是否愿意接受,他优越的家世,父辈提供的经验和人脉,都让他有更有试错的底气。 就算现在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他之前积累的资金和经验,可以也让他比别人起步更快。 可他现在偶尔却会觉得焦躁,尤其是站在季书言旁边的时候。 他低头看了眼季书言,下意识摸了下左手手腕,那里还戴着季书言送给他的手表。 而季书言低着头在看宣传册,没有注意到段执望向自己的眼神。 他们在展会里转到了中午,逛得差不多了,才出去吃饭。 这次季书言记得事先预订位置了,但也许是中午,又快两点了,餐厅里的人反而不多,他们吃的是一家粤菜馆,结账的时候,季书言发现段执又已经提前付过了。 他拿着账单,眼神微沉,这薄薄的一张纸,握在手里都没有份量,却实在让人困扰。 他习惯了做个绅士,从前交往的也都是家境良好的女性,彼此都经济独立,谁都知道对方不在乎金钱,所以也不会介意他贴心地付了账单,只会在生日和其他节日,回馈给他精心挑选的礼物。 唯独段执,很多时候会不动声色地结完账,若不是他一再强调,大概连酒店的房费也轮不到他付。 季书言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并不是想跟段执在经济上分得这么清楚,但是被自己小了十三岁的爱人这样处处照顾,他实在很难坦然接受。 抛开两人的性格家境,从个体上来说,他的经济实力远比段执一个学生宽裕,他又比段执年长许多,理所当然地会认为自己应该更多付出一些,可现实却截然相反。 偏偏段执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体贴得不动声色,根本没有给他留下商量的余地。 季书言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心里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只是对段执道,“走吧。” 季书言今天晚上是小夜班,下午五点要回医院,他们就没再去别的地方,留在了商场。 这个商场有个新建的书城,占地颇宽,占据了一整层楼,书籍种类丰富到像个图书馆,季书言之前就想来却没机会,这次正好跟段执一起路过。 选完书,他又下楼去买了点甜品和面包,准备待会儿去带给同事。 在等新出炉的可颂的时候,段执注意到旁边有个黑色的游戏机,里面是很多个小格子,投币进去,会随机滚出小礼物。 在季书言的认知里,这都是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连季圆都不玩了,扫了几眼就没有在意,可是等他从店员手中接过购物袋,却发现段执在扫码投币。 “你喜欢这个?”他纳闷地问。 “嗯,”段执把那几个硬币塞进去,“因为不知道会出来什么,就很像在等着拆礼物。” 季书言看他一眼,“那你都拆出来过什么?” 段执想了想,“钥匙扣,打火机,小熊零钱包,巧克力和口香糖。” 总之,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季书言无语,默默站在一旁,看着一个奇趣蛋一样的东西。 段执把这个蛋捡出来,沿着中间的缝隙拧开,看清里面装着的东西后,脸色却变得有些古怪。 季书言也凑过去看了一眼。 只见蛋壳里面躺着一枚廉价的塑料戒指,一看就是骗小孩子的玩具。 他打趣地看了段执一眼,“喜欢吗?” “还可以,也不算太差,”段执说道。 他把戒指从蛋壳里拿了出来,放在指尖看了会儿,突然抓住季书言的手,套在了季书言手上。 是无名指。 居然大小正合适,不松不紧。 戒指是很俗气的样式,银色的塑料戒圈配着粉色的假宝石,可季书言的手实在修长漂亮,灯光下柔白细腻,把这枚戒指都衬得精致了几分。 “还挺好看。”段执说道。 季书言只觉得段执又皮痒了,“这么喜欢你怎么不戴。” 他也没放在心上,把这枚戒指从手上摘了下来,随手塞进了兜里。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四点了,“快走吧,我上班要迟到了。” 季书言先把段执送回学校,再去自己的医院。 在路上,他发现段执不怎么说话,还以为段执是累了,调小了音乐声,“你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到学校了我喊你。” 段执却摇了摇头,“我不困。” 但他却忍不住盯着季书言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季书言的手上总是干干净净的,除了指尖磨出来的薄茧,其他地方都漂亮秀气,羊脂玉一般凝润,最常戴的饰品就是一支欧米茄的银色手表,再没有其他东西。 可他眼前却总浮现季书言刚才戴着那枚廉价戒指的模样。 “季叔叔。”他突然叫了一声。 “嗯?” “如果我……”段执说了几个字,又摇了摇头,笑了一声,“没什么。” 季书言有点莫名地看了段执一眼,但是红灯已经变成了绿灯,他打了左转拐弯驶入车流,就也没再问。 段执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梧桐树,冬天了,梧桐树都变得光秃萧索,像天色灰扑扑的,不再见昨日的晴朗。 他刚刚想问的其实是,季叔叔,如果有一天我郑重地买了昂贵漂亮的结婚戒指,你会为我戴上吗? 但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察觉到了这里面的冒失,没有说下去。 季书言跟他恋爱已经像中了头彩,他又凭什么去跟季书言谈这么久远的以后。 第41章 包容 季书言回到医院,把外套挂在了衣架上,换上了白大褂,准备去和同事交接。 在挂衣服的时候,他口袋里的那枚塑料戒指掉了出来,掉在办公桌上,滚了几个圈,又啪嗒一声躺下了。 季书言把这枚戒指捡了起来,像这种廉价的塑料戒指,没有任何实用价值,其实应该是要扔掉的。 但他看了这戒指几秒,却最终挂在了他桌上那个木雕的小蛇摆件上,晃着尾巴的漂亮小蛇,身上突然多了个戒指,像戴了一个宝石项圈,莫名还挺衬。 季书言摸了摸这个摆件,想起段执送给他的时候,坐在回度假庄园的大巴上,眼神恳切地看着他。 那时候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最终居然还是被这个小混蛋给得手了。 明明交往也不算久,但是就这样约会,吃饭,晚上相拥而眠,居然潜移默化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适应得连他自己都害怕。 每次一想到要跟段执见面,他都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季书言在心里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太没出息了,他把那个摆件放回原处,拿起钢笔出了办公室。 之后的几天,季书言跟段执都没有能见面。 这种秋冬交换的季节,心外科门诊病房都爆满,季书言他们虽然是私立医院,却也比之前要忙碌。 下午又送来了一个急诊病人,是个六十五岁的老年人,冠心病患者突发室颤,好在地点离医院很近,送来医院的时候还算及时,总算是抢救过来,现在已经办理住院。 季书言刚才被患者的家属团团围住,长时间的手术已经让他很疲劳了,但是表面并看不出来,神色平淡,条理清晰地跟家属交待病人情况,也许是他看上去实在镇定,情绪也没什么波动,反而安抚了家属紧张的神经。 “谢谢医生了。”患者的小女儿恳切地说道。 “说不上,”季书言道,“该做的。” 他没有立刻走,因为这个中年女性大概是还心有余悸,抓着他的手忍不住又说了几句,“爸爸今天是去看妈妈的,还买了花过去,没想到回来的路上突然就倒下了,还好医生你们把他救回来了,不然……”她顿了顿,眼眶红红的,“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季书言微有诧异。 他低声道,“很抱歉。但你父亲之后积极治疗,应该是没事的,不用太害怕,配合好医院就行。” 这位郑女士抹了下眼泪,“好的,谢谢您,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了。” 季书言摇了摇头,对郑女士欠了欠身,离开了,他换掉手术服后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去写手术记录。 他的手机扔在了桌子里,根本没有注意到声音放在了静音上,等到九点钟再拿出来的时候,才猛然发现上面都是段执的来电。 他一下子慌了起来,忙得头晕的脑子终于想起来,他跟段执今天约好了见面,可是他一直忙着工作,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季书言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立刻给段执回拨过去,他今天的事情也结束了,迅速换下白大褂往外走。 这次轮到段执不接电话了,手机里只能听见低柔的音乐铃声,却始终无人接起。 不会是生气了吧,季书言咬着唇,有点紧张。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但他这样失约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也有两次,他临时有事情,把跟段执的约会都往后推。 他当然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但是谁的时间不宝贵呢,段执每次都高高兴兴地等着他,最后接到的却是一通扫兴的电话。 季书言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心里七上八下的,加快了脚步。 他想,如果待会儿见到段执,段执冲他发脾气也是应该的。 他确实不是个好的爱人。 相反,他差劲透了。 但是他刚走下一楼的大厅,往门外走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高挺的身影往台阶上走。 “嘟——”的一声,他手中的电话被接通了,段执的声音从另一头传过来,“喂,季叔叔?” 季书言没有说话,怔怔地望着台阶下的那个人。 穿着黑色的大衣,长身玉立,俊美风流,不是段执又是谁。 段执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也看见了他。 两个人中间只差了五六层台阶,遥遥对望。 段执挂断了电话,三两步走到了季书言眼前,上下打量了季书言一眼,松了口气。 “你怎么不接电话,”他说道,“吓到我了。” 季书言今早忘了穿外套,现在身上只有一件深蓝色的毛衣,站在初冬的寒风里,被吹得有点脸色发白,眼神也有点懵懵的。 段执摸了下他的手,也顾不得这是季书言的医院门口,敞开自己的大衣,把季书言裹进来,“还不穿外套?今天都快零度了。” 季书言这才回过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没穿外套。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心情复杂地问道。 “我给你打电话一直没人接,虽然心里知道你应该是在工作,但我总有点不放心,就过来看看,”段执有点不好意思,也怕季书言误会,解释道,“我不是在怀疑你什么,我就是看你不接电话有点慌。” 季书言听懂了。 他根本没想到那方面去。 他低下头,看着段执抓着自己的手,闷声道歉,“对不起。” 段执在替他担心,他却根本没记得跟段执的约会。 “我,我又因为工作把你给忘了,”季书言低着头,他比段执矮上不少,低着头,被段执拢在怀里,垂头丧气的,像一个被藏在大衣里的小孩子,“真的对不起。你要是生气……骂我两句也行。”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去表达自己的愧疚。 段执要是冲他发几句脾气,他可能还轻松点。 一次两次,三次,他跟段执总共才交往了几个月,失约的次数却这么多,实在是差劲透了。 段执低头望着闷在自己胸前的人。 刚才一直没有打通季书言电话的时候,他确实急得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路往医院赶来,偏偏还遇上堵车,刚到医院的时候,他的心情几乎是差到了极点。 可是自始至终,他都并没有对季书言生气。 因为他知道季书言不是故意的。 段执把大衣脱了下来,将季书言裹在里面,“先回你车上吧,这里太冷了。” 医院门口,实在不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季书言点了点头,乖乖地任段执把自己拉走。 停车场并不远,回到了车上,季书言老老实实坐在驾驶座上,等着段执的批评。 段执看到他这样子,几乎要笑出来。 他的季叔叔,他的季书言,这种地方总是尤为可爱。 他用手背碰了碰季书言的脸颊,还是冷的,像一块捂不热的细瓷,冰雕般的美人,好像没有烟火气。 但只有他知道,剥开这一层薄而坚硬的壳,里面是多么乖巧柔软的果肉。 “你很怕我生气吗?”他问。 季书言看了段执一眼,清冷的黑色眼眸此刻格外低落。 他要怎么说呢,他确实对这样的自己很厌倦。 他低声道,“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这已经是第三次因为工作,推迟了跟你见面,这次我还忘记告诉你。上次也是,你多等了我一个小时,等我赶去的时候,话剧都开始了,进不去了。” 他是真的很难过。 如果他没有遇见段执就算了,他也不觉得自己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但偏偏他遇上了,偏偏他爱上了。 说来也许可笑,可他总希望他在段执眼里,是美好的,无坚不摧的,而不是一个疲惫奔忙,连最基本的相处都给不了的成年人。 段执看着他。 季书言低着头,一半脸都隐没在黑暗里,长睫轻颤,像是对自己失望,整个人都蒙着一层灰败。 他伸出手,把季书言轻轻揽过来,靠在了自己肩上。 “我没有生气,季书言,”他轻声道,“我喜欢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很忙,压力很大,晚上写不出论文还会砸电脑。” 他低笑了一声。 季书言猝然被揭老底,拿头轻轻拱了他一下。 “你不用觉得没时间陪我很愧疚,我喜欢你的时候,已经接受了这件事,更何况你已经很努力在挤时间给我了。”段执捧住了季书言的脸,静静望着他,“你推迟也好,取消也好,我都不介意。这确实是个问题,但它不会影响任何事,你没有空来找我,我可以多找你一点,这都是可以解决的。” “但是……”季书言还想说什么、 段执却打住了他的话,“没有什么但是,谁不会犯错呢,你对自己不用要求这么高。” 他早就发现了,季书言就像一张绷紧的弓,明明对季圆和其他人都没什么要求,对自己却有一堆莫名其妙的条条框框,大概是当了太久的一家之主,总觉得要对每个人都尽到责任。 但这会很累。 他不希望季书言这么累。 “但下次不要不接电话,”他又道,“这是不可以的。行吗?” 季书言靠在段执的肩上,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他莫名觉得有点鼻酸。 从他跟段执相遇开始,他年轻的爱人就一直在包容他。 现在也一样。 明明是他放了段执鸽子,到头来却是段执在安慰他。 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段执像是把他当成更年幼的那个在疼爱,他虽然手足无措,却又能感受到这其中的爱意,心里升起不能宣之于口的窃喜。 他在段执身上蹭了蹭。 不跟段执谈个恋爱,他都不知道段执能有多好。 段执感觉到季书言的动作,摸了摸他的后背,低声道,“你像小猫一样。” 季书言抬起头,幽幽道,“没有猫长寿到能活三十三岁。” 段执嗤得笑了出来。 季书言也笑起来。 车内玫瑰香薰的味道浮浮沉沉,窗外寒风凛冽,车内却温热干燥,段执抚摸着季书言的手越来越慢,他盯着季书言的嘴唇,琥珀色的眼眸慢慢沉下去,危险又暧昧。 季书言注意到了。 他犹豫着,仰起头,把嘴唇贴上了段执的嘴唇。 段执急躁又莽撞地吻他,唇舌交缠,发出暧昧的水声。 好在这时候的停车场空无一人,他们躲在这一方狭窄的车内,像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他半个身体都贴在了段执身上,像一根缠在树上的藤蔓,极尽地勾留邀请。 段执艰难地松开了季书言的嘴唇,喘着粗气,像一头迫使自己停下进攻的野兽。 他的手摩挲着季书言的脸颊,“我们去哪儿?” 他的意思是去哪个酒店。 最近他跟季书言约会的最终归宿都在酒店里,还挺有意思,像只能周末偷欢的恋人。 可季书言却慢慢坐起来,拽了下自己凌乱的毛衣领口,却说道,“回家吧,我开车回去。” 段执一愣,却也没提出异议,“好。” 第42章 依赖 季书言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一回到地下室,还在车里,段执就扑过来亲他,手按住他的腰,含住他的舌尖舔舐吸吮,像野兽一样亲密的撕咬。 季书言的手放在段执背上,抓着段执的衬衣,修长纤细的手指,攥着那一点布料,收紧,扭曲。 汽车里温度太高了,他感觉自己都出汗了,身体热得像要融化,像变成了一汪水,摊在段执的掌中,随便段执把他揉捏成任何形状。 真是疯了。 季书言想,要是从前有谁告诉他,他会这么渴望一个人,他一定会冷冷地觉得那个人是个骗子。 可世事就是这样奇妙,在他心如枯木的三十三岁,他遇上了将他点燃的爱人。 “别,别在这里,”季书言用尽了最后一丝理智,向段执低声恳求,“上去再……再说。” 段执喘着粗气,唇边沾了一点淡红的血迹,也不知道是谁的,他盯着季书言看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好。” 段执根本没有把季书言放下来,一路抱着人上了二楼。 这栋二层的小别墅里安安静静,只有他们两个,季圆那个小电灯泡今天在学校参加聚会。 段执踢开了季书言的房门,把人放到了床上,他们身上的衣服都脱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一层薄薄的衬衣。 他抓着季书言的手放在自己衣领上,命令道,“帮我脱掉。” 季书言脸红得厉害,眼睛也湿润,颤抖着手解开了段执的衣服,段执身上很烫,他微凉的指尖碰上去,烧灼一般。 他有点怕这样的段执,却又很喜欢。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适应被人在床上掌控的,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顾忌,彻头彻尾把自己交付给另一个人。 因为段执绝对不会伤害他。 屋子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只有零星月光,落在地上像碎了一地的风花雪月。 低低的喘息,细声的抽泣,还有一两声缠绵的名字,全都混在一起。 季书言攀着段执的肩膀,脸红得已经快要炸开了。 他觉得自己像春天枝头的桃花,一瓣一瓣被迫舒展开来。 明明羞耻度已经拉到了满点,但他还是记得自己准备了什么,低声对段执道,“我床头,有,有……” 他不好意思说,还不小心掐了段执一把。 段执抱着他,也没细问,而是一手抱着季书言,一手拉开了床头柜。 等到看清柜子里的东西,他人都愣住了,怀里的季书言是软的,温热的,柔弱无骨地偎在他怀里。 听到柜子拉开的声音,季书言把头埋得更低了一点。 段执拿出了里面的东西,他倒是没想到,季书言会自己买套和润hua剂,他的嘴唇碰着季书言的耳朵,明知故问,“季书言,你买这些,是想我用在你身上吗?” 他跟季书言一直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他虽然渴望季书言,但拥有季书言的满足感,足以压下他心里的野望。 季书言不适应跟他过于亲密,他就可以一直忍。 可他没想到,季书言竟然会主动邀请自己。 季书言还把头闷在他肩上,他被段执逼问着,身体都微微发抖,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却真的“嗯”了一声。 他抬起头看着段执,水光潋滟的眼眸,嘴唇很红,漂亮得活色生香。 “嗯,”他不自在地垂下眼睫,声音很轻,“用吧。” 他也不是真的娇贵到这地步。 都是男人,谁还不了解谁那点深藏于心的欲望。 何况这两个月的耳鬓厮磨,他其实早就适应了与段执亲密,他也不忍心总钓着段执。 段执的眼神暗了暗。 “季叔叔,”他又叫了一声,“你真的要我碰,我是不会停的。” 季书言还是垂着眼,沉默了几秒,才状似冷静道,“那就不停吧。” 他既然开口,就不会后悔。 段执盯着季书言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低低笑了一声,“好。” 他又吻住了季书言。 屋外寒风凛冽,屋内却是温暖如春,云朝雨暮。 一个多小时后。 季书言趴在枕头上,累得不想动弹。 虽然被段执抱着去清理过,但是雪白后背上的吻痕,咬痕却还是清晰可见,任谁看了都知道刚才发生了怎样一场颓靡温存。 他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收敛了刚才的温软艳色,眼眸清冷,盯着段执,吐出两个字,“禽兽。” 段执坐在他身边,裹着黑色浴袍,头发上还滴着水,好脾气地笑笑。 吃饱喝足的野兽总是格外好说话,他现在一点看不出刚才强势蛮横的样子,又变成了温和的大型犬,除了嘴唇上的咬痕和肩上的抓痕,简直是再无害不过。 他轻抚着季书言的短发,问道,“你要不要吃个夜宵,你晚饭又没吃多少,现在应该饿了。” 他还在路上就问过季书言要不要先回来吃饭。 但季书言大概那时候就抱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心态,打定主意要把床头柜里的东西用了,所以斩钉截铁说了不要。 他想到这儿,忍不住又笑起来。 真可爱,他凑过去,在季书言颈后又落下一吻。 季书言已经没了刚才的好脾性,把脸扭到了一边。 他大概是真的有点像猫,下了床极容易翻脸不认人,刚才床上多么温柔如水,现在就多么高贵冷艳。 但他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不要跟肚子过不去,“冰箱里有家政阿姨包的小馄饨,你吃吗?” 段执当然是无所谓的。 他将季书言从床上抱起来,“好,那就吃小馄饨。” 季书言下意识挣了挣,没挣脱开,也就随他去了。 小馄饨煮得快,段执没多久就做好了两碗,都是鲜肉的,里面加了一点芦笋,汤里搁了点阿姨秘制的调料,很鲜。 段执的那份里头加了辣椒,季书言这份则清淡得多,稍稍放了点麻油。 两个人都有些饿了,很快就吃完了,碗具都放进了洗碗机里。 现在也快十二点了,但谁都不想睡,就这么抱在一块儿,坐在沙发上看球赛。 但是看着看着,两个人又亲到了一起。 “你嘴里一股辣椒味儿。”季书言咕哝道。 段执笑起来,额头蹭着他,“你嘴里一股麻油味。” 两个人又都笑起来。 电视里的球赛进行到哪一步,也没人在意了,季书言靠在段执肩上,听段执说学校里的事情,社团里的比赛,刚结束的大作业,工作室最近的项目,还有马上要到的考试周。 他把玩着段执的手指,段执的手很漂亮,宽大却修长,很有力量,却又十指细长,天生就适合在乐器上演奏。 他一边听段执说话,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他在想,要是段执住在他家里,是不是他们见面的时间就能更多一点。 去外面约会也没什么不好,无论是赶去见段执,还是在酒店里等待,他都是甜蜜又幸福的,站在天气越发寒冷的街头,看着橱窗里的商品,想着段执马上会出现在面前,连空气都轻盈了几分。 可是在他心里,无论怎样豪华精致的酒店,都是比不上这栋灰色的小别墅的。 因为只有这里才是家。 是他的家。 像现在这样坐在段执怀里,一起吃过夜宵,随意的聊天,比坐在高档的酒店里更让他觉得幸福。 他天生依赖家庭,即使在外总是一副清冷独立的样子,可是他心底,是喜欢家庭生活的,他喜欢段执待在他的房子里,一回家就能看见,他喜欢段执的温柔和陪伴,让他觉得自己是被爱着。 他听见段执说,“对了,我今天还跟季圆通话来着,他跟庄学长他们宿舍一起爬山去了,这周估计不会回来了。所以不用担心他会撞见。” 季书言揪着段执腰上的系带,柔软的丝织物,在他指尖绕成几匝。 “其实他撞见也没关系。”他突然说道。 第43章 偏爱 段执一开始并没有听清来季书言在说什么,球赛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全场的球迷都在高呼,以至于差点把季书言的声音掩盖过去。 “你说什么?” 他又问了一遍。 季书言这次却犹豫了。 其实刚才他说出这句话,是带着一点冲动的。 这很不像他,他这么多年都循规蹈矩,克己守礼,遇上段执以后底线本就碎得七零八落了,现在他居然还开始考虑同居的事情,怎么想都像是脑子坏掉了。 但他只是犹豫了几秒,就又把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我说,季圆发现也没关系,” 他低声道,“因为我考虑过了,还是不准备瞒着他。” 段执这回听清了。 他皱起了眉头,微微诧异地看着季书言。 他没有想到,在经过一个多月的思考以后,季书言还是会选择和家里摊牌。 “你认真的吗?” 他问。 季书言点了点头,“我想过了,告诉季圆,甚至告诉家里,确实有可能面临你出柜时候一样的局面,但是早说还是晚说,都是要面对的。” 除非他们过几年分手了,这个难题也就不攻自破了。 其实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21 的男大学生,33 岁的男性医生,无论怎样想都有种微妙的不配,像颠倒错乱的一段姻缘,随时都会被拨乱反正。 如果季书言是个旁观者,他大概也要劝自己冷静。 可他这小半生冷静的次数够多了。 难得有一次,他不想理性。 他望着段执,“我知道你可能担心,如果季圆和我父母反对,我可能会后悔跟你在一起。但我跟你保证,不会的,我不会因为任何人放弃你。感情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只要你不离开我,只要我还爱你,我就都不会松开你。” 这已经算是情话了,起码对季书言来说是的。 他其实很少给别人承诺。 因为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他根本就不会说。 在他的想象里,承诺,誓词都是应该留到婚礼仪式上说的,也许他跟那个未曾谋面的新娘之间没有深刻的爱情,但是选择了她的那一刻,他会全心全意地当一个丈夫,一个尽责的伴侣,风雨不弃,共同走过下半生。 可现实却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刚吃完夜宵,坐在沙发上,坐在另一个人的怀里,电视上放着不知道谁胜利了的球赛。 一点都不严肃,反而充满了烟火气。 但段执听这话的时候,微微颤动的睫毛,还有不可置信的眼神,却让他有种奇妙的满足。 他对段执笑了笑,又说出了下半句,“在我告诉季圆以后,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搬过来。” 这简直是双重暴击。 段执还没从季书言对他的表白里缓过神,又迎头一击,直接愣在了当场。 同居? 他脑子里只浮现出这两个字,他望着季书言的眼神,已经不能用复杂来形容了。 他像一个摘星的人,本来以为要经历千难万险,才能求得自己那颗星星。 可是乍然间,毫无征兆的,他所求的那颗星自己就落在了他掌中。 季书言却没注意到段执的神色,说完这话又觉得不太合适,立刻补充道,“当然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不是在强迫你……” 但他还没说完,段执就给了他回答。 “我愿意的。” 回答得斩钉截铁。 季书言没说完的下半句消散在了空气里。 他抬起眼看着段执,段执也看着他。 客厅里的杜鹃花在暖房里刚刚绽出了花蕾,浅粉深粉连绵成了一片。 球赛已经到了末尾,全体球迷站起来吼着乱七八糟的歌。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我愿意的,” 段执又说了一遍,眸光微动,琥珀色的眼睛像一片深邃的星海,“我做梦都想跟你一起生活。” 他握着季书言的手,脸颊轻蹭着季书言的手背。 他不让季书言告诉季圆,其实是存了私心的。 他太清楚季书言有多爱季圆,如果季圆强烈反对,坚决不接受,他并没有信心觉得季书言会选择他。 所以他回避了这个问题,心甘情愿当一个地下情人。 可他没想到,他愿意,季书言却不愿意。 季书言坚定又认真地告诉他,不管谁来反对,感情都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季书言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这么说,就会这么做。 他从来没有这样清晰地意识到,原来他是被季书言偏爱着的。 段执在季书言手背上啵了一下,又换上轻佻的笑,“季叔叔,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真的不后悔吗?” 他这人很贪心的。 季书言一旦应了他,他就会得寸进尺。 但季书言没有珍惜这个机会。 “不会。” 季书言说得轻描淡写,却又神色认真。 段执大笑出声。 来不及了,他想,季书言自己要钻进来他的网中,那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放季书言溜走。 “我好高兴,季叔叔。” 他说道。 他低下头,蹭着季书言的颈窝,像撒娇,又像是恃宠而骄。 季书言乍然被段执扑倒,差点要倒在沙发上,可他嘴唇却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他能感觉到段执的开心,这开心让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也伸手抱住了段执,“你可以把所有东西都带到这里来,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你不是借住,你跟季圆一样,哪怕我不在,你也可以随时回来。” 段执的身子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松弛了下来。 他闭了闭眼,轻轻 “嗯” 了一声。 当初他选择来这个城市上大学,只不过是综合考量,认为这里适合他未来发展。 他拎着行李走进宿舍,心里对这个城市没有一丁点感情,只觉得是自己人生的一站。 但是一转眼,他不仅在这座城市里与自己的初恋重逢,相爱,甚至,他还有了一个归处。 他第一次理解了幸运这个词。 他很幸运。 . 大概是因为气氛太温情脉脉了,季书言难得没嫌段执贴得太紧,纵容段执一直抱着自己。 但是抱着抱着,他就感觉到哪里不对了。 他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盯着那只伸进他衣服的手,“你干嘛?” 段执笑了笑,轮廓分明的脸,眼睛微微下垂,看着格外危险。 “干你。” 他言简意赅。 说完就把季书言压在了沙发上。 季书言震惊地眨了眨眼,回过神来以后,脸都红了几分,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粗俗。” 他训斥道。 段执却全然不在意,舔着他的耳廓,“季叔叔,我还有更粗俗的呢。” 他一边说,手指一边在季书言身上游走,弹琴一样 轻拢慢捻,像在季书言身上奏乐。 一个多小时前刚做过,季书言到现在还腰酸腿软,可却也比平时更敏感。 他的力气本来就不如段执,此时就更挣脱不开,只能言语恐吓。 “你克制一点,” 他往后缩,面上还要装作严肃,“年纪轻轻别不知道节制,你是不是想肾虚?” 身为医生,他觉得自己的威胁还是管用的。 可段执却嗤笑了一声,对他的话根本不屑一顾。 “那你试试。” 段执嚣张地咬了他的嘴唇,身下暧昧地顶撞了一下。 看来是软硬不吃。 季书言没辙了。 眼看着擦枪走火得越来越烈,他最后只能小声求道,“你起码回房间好吗。这儿又没套。” 他不说还好,一说段执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下涌。 未免太可爱了,谁还能忍到回房间。 段执一边亲季书言一边哄,“我不弄进去,我就蹭蹭。” 季书言:“……” 他又想骂人了。 这种鬼话,他十八岁都不会信。 但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段执又堵住了嘴。 长夜漫漫,现在还不过是个开始。 第44章 仪式感(二更) 虽然决定了要跟季圆坦白,但这事也得看天时地利人和。 眼看着离段执他们学校的考试周越来越近,季书言也没打算在最近搞事情。 在所有家长心里,孩子考试总是第一位的。 季书言也不例外。 所以他左思右想,决定等到寒假,出完柜段执还能顺便搬个家,完美。 段执对此不发表意见。 “你开心就好。” . 但是要考试的不止是他侄子,还有他男朋友。 段执虽然看上去像打架逃学样样都来的学渣,实际上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学霸,不仅成绩一骑绝尘,运动文艺也拿得出手,去年综合绩点还是班内第一。 今年段执因为进了学长的工作室,分给做项目兼职的时间变多了,学习上倒也没有苛求自己一定要保持,但他显然也不会放松自己。 一个段执,一个季圆,最近忙得天天泡图书馆,回到宿舍也是在完成小组作业,学习氛围空前浓厚。 季书言难得感受了一下什么叫耳根清净。 平常不是季圆打电话跟他抱怨食堂难吃,课程太烦,就是段执半夜骚扰,说宿舍里孤枕难眠,想他了。 如今他难得放了一个周末,坐在自家的沙发上,却只有面前的电视沙沙作响,他还有点不习惯。 其实段执今天本来打了电话,问他要不要出来吃饭,他倒是有空,但他考虑到小男友最近都在认真复习,就怕段执约会回去还要熬夜看书,最终还是拒绝了。 “还是别了吧,你不是有门课,明早一定要交大作业么,” 季书言哄道,“今天就算了,等你空下来再说吧。” 段执顿了顿,似乎不怎么甘心,“可是今天是……” 但他迟疑几秒,又还是妥协了,“好吧。” 于是季书言现在一个人坐在了客厅里。 他吃着刚买的反季节西瓜,明明是他让段执好好学习的,现在却横生出一股寂寞。 正想着,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过来一看,却发现是郑文彬,约他一起去泡吧。 “不去。” 季书言黑着脸,回得十分干脆。 但是拒绝了郑文彬,季书言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安排,一个人吃完了半个西瓜,又开始看综艺。 郑文彬不甘寂寞,又打了电话过来。 “你宅在家干嘛,出来一起玩啊,又没别人,都是咱们的熟人,” 郑文彬嚷嚷道,“不要像个小老头嘛,我又不是拉你相亲,就咱们几个朋友联络感情。” 季书言不为所动。 郑文彬继续道,“大不了你晚上再回去嘛,你老是不出来,早晚跟社会脱节,三十岁活得像六十岁。” 这最后一句让季书言眉梢微动。 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手机,背面的反光隐约映出一张面容清隽的脸,不像三十三,倒像是二十五六岁。 “我觉得我还挺年轻的……” 他慢条斯理道。 郑文彬乐了,“没错,你外表二十,内心六十,天山童姥。” “滚。” 季书言笑骂了一句。 不过郑文彬这样诚心邀请了,他也没有再固执己见。 “好吧,那你把地址发我,我马上过去。” . 郑文彬这次不在他对象的酒吧,而是找了个清吧,他们这圈人也都三十上下了,很多时候就是找个由头出来聚一聚,互相倒到苦水,聊聊工作和家庭。 季书言这么多年都没有谈情说爱,工作虽然累却也游刃有余,实在没什么苦水, 一向只安静当旁听。 但这回不一样了。 他们朋友里有个叫卢波的,刚谈恋爱,是个比自己小了个八岁的女孩子,还是他们公司里刚进来的实习生,对方倒追的他。 一群人听完哗然一片。 “你可真是个禽兽啊,” 郑文彬啧啧称奇,“你看看你这褶子,怎么好意思对小姑娘下手,亏不亏心啊。” 季书言幽幽地看了郑文彬一眼。 “就是,” 另一个朋友接话,“八岁,你都三十了人家才二十二,这孩子一看就是涉世未深,太过单纯,才被你给骗了。” 季书言又幽幽地瞪了这人一眼。 八岁怎么了,他对象小十三岁他说什么了吗? 他难得帮腔,替卢波说话,扫了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一眼,冷冷清清道,“差八岁怎么了,他女朋友喜欢,管得着么你们。” 一群人顿时起哄得更大声了。 “也对,小朋友的审美跟我们有代沟。” 他们当然也就是开玩笑,朋友找了对象,那是好事,虽然不像季书言单身了这么久,卢波也有四五年没恋爱了,如今被朋友起哄,虽然装作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眼角眉梢分明很甜蜜。 季书言看着他,也不由笑了一笑。 他想,他面对段执的时候,估计也就是这副样子了。 闹够了卢波,大家又要求看他女朋友照片,卢波也没藏着掖着,给大家看了一眼,但也就一眼,再多没有。 季书言好奇,也抬起了眼,确实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卢波虽然名字平平无奇,却是个俊眼修眉的帅哥。跟这女孩子站在一起很配。 “那你今天怎么不陪女朋友啊?” 有人问道,“今天不是圣诞节么。” 卢波说到这个就无奈,“她出差去了,我们公司连实习生也不会放过,照样压榨,不然谁来陪你们一群光棍。” 这话一下子犯了众怒,纷纷拿东西扔他,谁光棍了!有女朋友了不起啊! 季书言的重点却落在了别的方面。 “今天是圣诞节?”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确实,日历上显示着三个字,还有棵小小的圣诞树。 “对啊,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好几个人不在,都陪对象去了,” 坐在左边的一个老同学说道,“剩下的都是咱们这些无依无靠的。” 季书言默默看向郑文彬。 郑文彬喝了一口酒,“别看我,我对象也出差。不然我也约会去了。” 旁边的老同学一下子大笑起来,勾住季书言的肩膀,“书言,一看你就跟我一样都是单身狗,连今天是圣诞节都不知道。” 季书言冷冷把他的手拍下去,“你才单身狗。” 众人正在说话,也没谁特别在意他这句话,毕竟季书言身后常年一众追求者,跟他们行情不一样。 但季书言却盯着杯子里的果汁,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段执会今天问他要不要约会了,因为今天是圣诞节,像他这种无趣的成年人当然不太在意,但在段执这些大学生心中,这个节日的重要程度大概仅次于情人节。 可他今天却不解风情地把人给拒了。 还叫段执好好学习。 季书言摸着玻璃杯,突然有些坐立难安。 但我又没说错,他在心里辩解,圣诞节以后有的是,作业没来得及被挂科,可是补都补不回来。 可他还没想完,就听见卢波半含炫耀,甜蜜又苦恼地跟人诉苦,“…… 她们这些小朋友就喜欢仪式感,说我不懂情趣,不够浪漫,真是磨人。不过我今天给她快递了一个礼物过去,待会儿她开完会,我们还要视频的。” 不懂情趣。 不够浪漫。 季书言觉得自己膝盖上简直扎满了箭。 他喝掉了杯子里的果汁,坐在那儿又听朋友们胡吹了半小时,最后还是站起来拿了外套。 “你们慢慢聊,” 他对大家打了个招呼,“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大家都知道他的性子,也没有挽留,纷纷跟他说再见。 只有郑文彬抬起头,“你去哪儿啊,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季书言扣好了大衣的扣子,黑色的羊绒面料,衬着一张素白如雪的脸,冷淡又清贵,像是不沾人间烟火。 但他理了理袖口,拿起车钥匙,薄唇里却吐出两字,“约会。” 他说完就走,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背后一群人却面面相觑,半晌后才发出了一声,“哈?” 约会? 季书言? 郑文彬后知后觉想起,“啊对了…… 好像前几个月,季书言跟我说他有暧昧对象来着。这是,成了?!” . 全然不在乎这群朋友如何脑补,季书言拿起车钥匙,直接开车去了段执的学校。 也是多亏了他并没有喝酒,清吧里坐了一个多小时,却只喝了果汁。 圣诞节的晚上,路况多少有些拥堵,等季书言停在段执的学校外,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他看了眼手表,十点二十,不早不晚,离段执宿舍闭寝还有段时间,但又远超过约会的正常时间。 季书言不由犯了难。 他刚才也就是凭着一时冲动开车过来,想到段执没准眼巴巴等着他,他就于心不忍,但是真的到了这儿,他反倒瞻前顾后。 他盯着手表想,没准段执也没那么在乎,现在离十二点都不到两个小时了,段执可能刚忙完大作业,已经准备睡了,他冒然去给段执打电话,没准还扰了他清静。 再说了…… 段执也不是卢波的小女友,虽然年纪还更小一点,但段执向来成熟稳重,就算因为热恋期比较粘人,也不至于真的计较这些仪式感。 说不定段执冷静下来,也觉得学业更重要。 季书言刚才还乱七八糟跳动的心冷却了下来,他靠在方向盘上,甚至有点想打道回府。 但是刚这么想,他放在旁边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季书言低头扫了一眼。 这次不是别人,就是段执。 第45章 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 季书言盯着那手机,表情像见了鬼。 他才开车到这儿两分钟,段执的电话怎么就追过来了。 总不会段执藏在某个地方,恰好见到了他的车。 他狐疑地往周围扫了一圈。 然而车身周围空空荡荡,别说是人了,连只野猫都没有,只有不知道谁扔的塑料袋,被寒风卷起,挂在了墙头。 他把电话接了起来,“喂?” 段执的声音却并无异样,问他,“你在干嘛呢,季叔叔?” 季书言看了看面前的学校大门,不太自在地撒谎,“我刚和朋友聚会回来,在开车。” “你们聚会去了?” 段执好奇道,“和谁啊?” “郑文彬,卢波,顾晌……” 季书言随便报了几个名字,“都是朋友和老同学,你没怎么见过。” 段执确实不认得,却听过其中几个人的名字。 季书言跟朋友们聊天的时候,也从来不避讳他,有时候打电话就是在他们上过床以后,季书言嗓子还有点沙哑,靠在床头,脖子上还印着他留下的红痕,表情却正经冷淡,偶尔还很毒舌。 又是另一种撩人。 段执闷笑了一声,也没跟季书言说自己脑子里都想到了什么,他靠在阳台上,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又问,“玩的开心吗?” “还好,” 季书言想了想,“都是认识快十年的朋友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活动,就是找个由头聚在一起,联络联络感情。” 他说到这儿,又想起卢波那故作头痛的甜蜜,补充道,“当然,也有个来秀恩爱的,那属于讨打。” 他撇撇嘴,“谁还没对象了。” 段执无声地笑了笑,觉得季书言分外可爱。 季书言又问,“你现在打电话来,是大作业交上去了吗?” 段执 “嗯” 了一声,“刚结束。其实我的部分早完成了,但我们有个组员生病了,他那部分内容来不及做了,就均摊给了我们另外几个人。” 这事情也怪不得人家,段执也不介意偶尔帮同学一把,但如果不是这个突然事件,他今晚本来是特意空出来和季书言见面的。 如今可好,全泡汤了。 他把烟灰弹在了旁边早就枯死的盆栽里,有点郁闷。 外头星野低垂,寒风凛冽,他只穿了一件羊毛开衫,却也不觉得冷,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烟,额发被微微吹动。 他往下看了一眼,出去玩的学生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但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总是格外跳脱,喝了酒就更不安分,在宿舍楼下莫名大吼着唱了几句歌,招来一片骂,又嘻嘻哈哈一起进了楼。 他听见季书言在电话里问他累不累。 “不怎么累,应付得过来,” 段执盯着楼下那亮闪闪的,被学弟们当作圣诞树装饰起来的小矮树,“就是有点儿想你。” 他说得平淡,也没什么撒娇的意味。 因为这就是他的日常。 但在季书言听来,这一声却像一滴水,滴落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分外真切。 段执又道,“以前没跟你在一起,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也能忍,因为知道没有指望。现在跟你在一起了,反而忍不了,只想把你绑在身边。” 他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他的占有欲其实和感情一样热烈,但季书言实在温柔又包容,抚平了他每一次患得患失,让他几乎没有发作的机会。 季书言也笑他,“黏人。” 段执听着手机里的声音,眼神温柔得像淌着蜜。 他摁灭了手里的烟,心中摇摆不定。 其实他刚才交完作业,是想趁着夜色开车去季书言家的,他并不是这时候还惦记着跟季书言做点什么,他只想敲开季书言的门,望一望他的心上人。 但他又看了一眼手表,现在都十点四十了,季书言又是刚聚会回来,明天还要上班,他就算这时候赶过去,估计也是给季书言添乱。 所以他又犹豫了。 可他没犹豫多会儿,就听见季书言说道,“你这么想见我,就下楼吧。”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季书言笑了一声,“我就在你学校门口,” 他靠在驾驶座上,自己也觉得有些无可奈何,“刚才骗你的,朋友聚会我参加到一半就走了,开车来了你们学校。” 段执呆住了。 他站在四面透风的阳台上,手指在低温的空气里都变得冰冷,但他心口却慢慢热起来。 他望着远处,嘴角微微翘起来,明知故问,“为什么?” 季书言也知道他是故意的。 但他还是说了段执想听的话。 在寒冷刺骨的冬日里,他的声音像一坛温过的酒,入口绵柔,却暗藏后劲。 “因为我也想你了。” . “你等我一会儿。” 丢下这句话,段执就挂断了电话。 季书言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哑然失笑,自从遇见段执,他好像把这辈子的冲动都快用光了。 在等着段执的过程里,他把车窗稍微降下来了一点,车内暖气太过,瑟瑟的冷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反而觉得舒适。 他随手打开了电台,里面正好在放歌,放的却是狮子王的主题曲——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 季书言跟着轻轻哼起来,“And 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It is where we are……When the heart of this star-crossed voyager beats in time with yours……” 当这首歌放到末尾,他的车窗被轻轻敲响了。 季书言转过头,看见他年轻俊美的爱人站在外面,弯下腰,隔着玻璃对他笑。 他打开了车门,段执坐了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寒意,也不知道是在风里跑了多久,脸颊都泛着红,眼睛却明亮得像星子。 季书言下意识去摸段执的手,“跑这么快干嘛,冷不冷……” 但他还没说完,段执就吻上了他。 和身上的冰冷不同,段执的嘴唇是温热的,带着要把人融化的热烈 季书言僵硬的肩膀慢慢松了下来,也不再关心其他事情,双手慢慢抱上了段执的背。 一吻结束。 两个人互相看着,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段执恋恋不舍地松开季书言的嘴唇,鼻尖却还蹭着他的脸颊。 季书言也细细地望着段执,几天没见,段执当然不至于有什么变化,头发也没好好打理,有点凌乱,下巴上还有没处理干净的小胡茬,看着并不明显,只有刚才亲吻的时候,才能感觉到有点刺刺的。 可就算这样,段执还是英俊逼人,有种随性又颓废的美感。 季书言摸了摸段执的脸,不由感慨,老天真是不公平,怎么能有人怎样都好看。 段执由着季书言在他脸上摸来摸去,搂住季书言的腰,问道,“你怎么会突然过来?” 季书言说,“我跟朋友聚会的时候,才知道今天是圣诞节。” 他有点不好意思,视线也稍稍移开,“别人都约会去了,出差的也有圣诞礼物,偏偏就你没有,那不是太可怜了。” 难怪,段执也猜到了季书言不知道今天是圣诞节。 他问季书言,“所以你是把自己当圣诞礼物,送来给我吗?” 季书言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虽然这话也没错,但怎么听都觉得色色的。 正在他纠结的时候,段执又来吻他,吻得温柔又绵长。 季书言被亲得头晕脑胀。 即使车窗开了一小条缝,车内也还是很暖和,空调的暖风一直往外送,混着车内淡淡的香薰,季书言觉得自己有些缺氧。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逮到了说话的机会。 “其实,” 季书言艰难地推开段执,“我还是买了个礼物的。” 段执有些惊讶,松开了箍住季书言的手。 季书言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包装精致袋子,“我这也是刚才路上才买的,所以…… 简单了一点。” 段执看见包装袋上熟悉的 logo,就猜到是什么了。 果不其然,里面是一盒巧克力,还是季书言经常去的那个巧克力工坊推出的限定圣诞款。 季书言有点羞赧,“我大四的那一年 系里圣诞节也办了舞会,因为马上就要毕业了,我们年级的女生都带了巧克力去,喜欢谁,就把巧克力送给他……”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他还是被室友们拽去过的,比起大一的生疏,那一年他收到了不少女孩子送来的巧克力,但他却一个都没收,客客气气都回绝了。 时间久远,他明明早就把这一出青涩往事给忘了,可是刚才开车路过那个巧克力工坊,他却莫名回忆了起来。 他记得那一年,学校旁边的蛋糕店也有这样明亮温暖的落地窗,女生们成群结队地拎着盒子出来,商量着晚上的聚会。 他放慢了车速,最终还是赶在巧克力工坊打烊以前,停下车走了进去,买走了当天的最后一盒。 而现在,他把这盒巧克力给了段执。 每一颗巧克力都代表我喜欢你。 纯情得像是真的回到了大学。 季书言把视线转向了窗外,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段执却不放过他,捏着他的下巴,逼着他转了过来。 “我也有礼物送你。” 段执说道。 . 段执拎起了自己放在脚下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 季书言接过来一看,发现是条 Fendi 的围巾,黑色的羊绒质地,温暖柔软,很百搭,符合他一贯的搭配风格。 段执直接拆了包装,围在了他脖子上,手指灵活地打了个结,“喜欢吗?” 季书言摸了摸这柔软的织物,大半张脸都埋在里面,只露出两只清凌如水的眼睛。 “喜欢的。” 他说道,“谢谢。” 他以为这就是段执段执准备的礼物了。 但很快,他就看见段执又递过来一个盒子,草绿色洒金的包装纸,上面还有个蝴蝶结。 “还有一份,你自己拆。” 段执说。 季书言系着羊绒围巾,歪了歪脑袋。 难道现在已经流行送两份礼物了吗,他想,手下却利索地拆掉了包装。 等看清包装里面是什么,他不由愣住了。 这也是一盒巧克力。 上面也是他喜欢的那个巧克力工坊的 logo,但不是他买的的那个款式,是工坊里早就卖完的小猫爪套盒。 他有点茫然,“你怎么也……” 段执自己揭开了巧克力外面的玻璃盒子。 其实他买这个,无非是想起季书言喜欢这家的巧克力。 但现在他不这样想了。 他揭开了巧克力上的玻璃盖子,递到季书言面前。 “季学长,如果是我在圣诞节的舞会跟你告白,你会答应我吗?” 他笑着问道。 如果他真的是季书言的学弟。 在圣诞舞会上看见季书言,只怕他一定会挤掉所有的竞争对手,第一个送上巧克力。 季书言有点发怔。 外面的风声呼呼作响,温度越来越低,学校门口也空无一人,到处都是一片荒凉和萧索。 只有这个狭小的车内,巧克力和玫瑰熏香的混在一起,甜蜜又温柔, 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很希望他和段执是同一所大学的学长和学弟。 他也许会在图书馆遇见段执,也许会在外面的树林里向段执借一支烟。 但无论是哪一种开头,他们最后都会相爱。 然后他们会一起去那一年的圣诞舞会,躲在角落里偷偷接吻。 那一定也是个很好的故事。 季书言从盒子里捡了一块巧克力。 他看着段执,“我会说,我等你很久了。” 如果是你来跟我告白,我又怎么能不一见钟情? . 圣诞节的最后半小时,季书言跟段执坐在车里,分吃了那盒巧克力。 其实季书言还带了香槟,从刚才那家酒吧买的,还配着两个香槟酒杯。 但段执问他,“你不准备回去了吗,明天不上班?” 也是。 他忘了自己是开车的。 季书言又默默放了回去。 两个人腻腻歪歪,眼看着离十二点越来越近了,季书言跟段执才走下车。 他把段执送到了学校门口,现在校门外空无一人,他们站在围墙下面,季书言脖子上还围着段执送的围巾。 段执不太愿意走,磨磨蹭蹭,又改主意了,“要不我跟你回去吧,反正明天早上也没课。” 季书言有点犹豫。 他其实也舍不得段执,仗着没人看见,被段执搂在怀里。 段执下巴蹭着他的头发,撒娇道,“你不用管我,明天你照常上班,我自己回学校,又不耽误什么。” 说得好像也是,季书言更不坚定了。 “那,那也行……” 季书言说道,“不影响你上课就好。” 段执高兴了,低下头又亲了季书言一下,他们刚才都吃了巧克力,唇齿间一股甜腻腻的味道。 但这个吻还没结束,段执的手还放在季书言腰上。 不远处突然响起了砰得一声,是什么重物怦然落地的声音。 季书言被吓了一跳,段执也抬起了头,两个人一起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然后就看见了一脸震惊的季圆。 …… 流年不利。 季书言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只剩下这几个大字。 第46章 舅妈 季圆只是趁着闭寝前,出来吃个夜宵,小肚子吃得饱饱正要回去,手上还拎了一袋便利店买的零食,想着回宿舍跟大家分一分。 但他刚走到学校门边,眼神一转,突然发现围墙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段执。 要是只有段执一个人就算了,但不管怎么看,段执怀里好像都还抱着一个,只是因为身高的差异,那人的面容被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身形清瘦,大衣下露出一截雪白皮肤。 哦豁,他该不是撞见段哥跟对象私会现场了吧,刺激。 季圆摸了摸下巴,露出八卦的笑容。 虽然已经知道段执有了对象,但是他们都还没有见过,段执把这个 “嫂子” 藏得严严实实,连视频电话都不在宿舍打,偏偏每次回来又春心荡漾,眼角眉梢的柔情藏也藏不住,受到了宿舍的一致嫌弃。 但嫌弃归嫌弃,在段执没有主动介绍之前,他们谁也没有去窥探的意思。 可今天意外撞见了,就不能怪他了吧。 季圆板着小脸,严肃点了点头,然后抱着一大袋零食,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几步,伸长了脖子,准备吓唬段执一下。 但就在他离段执还有几步路的时候,段执稍微侧过了身,低头吻住了怀里的人。 季圆还没来得及不好意思,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仰头承受亲吻的人。 穿着黑色的羊毛大衣,十字花的金色袖扣,黑色短发,皮肤素白,一双清冷漂亮的黑色凤眼,睫毛低垂,五官立体却清秀,嘴唇红润柔软,像一朵等待采撷的玫瑰。 季圆愣在了原地。 怀里的东西没抱住,啪嗒一声滚在了地上,里面的饮料掉了满地,滚得最远的是他带给段执的咖啡。 但季圆没顾得上捡,他怔怔地望着被段执抱在怀里的那个人。 那不是别人,是他舅舅,季书言。 甚至季书言身上那件大衣,还是他前阵子逛街陪着一起买的。 他彻底傻了。 …… 段执也没想到这个点,他居然能在学校外撞见季圆,明明刚才出来的时候,季圆还在床上躺着。 他也顾不得别的,下意识低头去看季书言的表情,本能一样稍微侧过身,把季书言挡了起来。 他不动还好,这一动季圆整个就气炸了。 “段执!” 季圆气得像个河豚,他明明从来没有打过架,现在却也第一反应捞袖子,“你在干嘛!你…… 你欺负我舅舅!” 就季书言刚才那个架势,怎么也称不上被强迫。 但季圆不管,人的大脑是有保护机制的,他就像一个不愿意面对现实的土拨鼠,坚定认为是段执在为难季书言。 段执挑了挑眉。 欺负? 非要这么说,也没错。 季圆越过那掉了一地的零食饮料,气势汹汹走过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一片。 再好的兄弟,也不能占他舅舅便宜吧! 可是他的手还没碰上段执的衣角,他就听见他清清冷冷的舅舅,低声叫了他的名字,“季圆。” 季书言声音不高不低,既不惊慌失措也不严厉,和平时一样冷淡平静。 季圆却像是陡然被人勒住了缰绳,猛地刹住了,脚下差点一个趔趄。 他本来还气势汹汹的,被叫了一声,却突然蔫了,低眉臊眼地站在那儿。 “舅舅。” 他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也不肯抬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三个人站在寒冷的初冬街头,远处只有一个疑似看热闹的门卫,安静得古怪又诡异。 季书言也没想到,计划果真赶不上变化,本来打算寒假再跟季圆摊牌,现在却猝不及防现了天。 但也许是因为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在最初的震惊后反而迅速冷静了下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季书言心里有了决断,对季圆说道,“你跟我一块儿回家吧,有事回家说。” 季圆瘪了瘪嘴,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最终没说,反而鼓着张脸,往回走了两步,去捡他掉在地上的零食和饮料。 那样子又可怜又可爱的。 季书言心软了一大半,有点无奈,弯下腰捡起几罐咖啡,递给了季圆,季圆接过来,一把塞进袋子里。 而那边,段执也把掉的几大包薯片和棉花糖收拾好了,放进了季圆怀里。 季圆还是不愿意搭理他,把脸扭到一边,用力 “哼” 了一声。 他绝对,绝对不会再把零食分给段执了。 一颗糖都不会给。 他抱着自己的零食袋子,闷头闷脑,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 这四周空旷冷清,就季书言一辆车,好找的很。 上了车,他像个泥鳅一样,迅速霸占了副驾驶的位置。 段执也没跟他抢的意思,与季书言对视了一眼,坐到了后排。 . 开车回去的路上,车内的气氛安静得近乎凝滞。 段执坐在后排,沉默地打量前座的一对舅甥,季书言倒是看不出什么,神色平淡,似乎一心一意在开车,季圆垂着头,满脸委屈,跟谁较劲一样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但谁都看得出来他肯定憋着一肚子的火气。 难搞。 段执心想,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这样棘手。 他自己跟家里出柜都没有这么为难过,他骨子里素来强硬,也没什么怀柔的心思,要么接受,要么不接受,也没什么回转的中间地带。 但季圆…… 他又看了眼季书言,心里叹了口气,别说季书言了,他都觉得季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突然受这么一遭惊吓,是挺可怜的。 半小时后。 季书言把车停在了地下车库里。 “下车。” 他对着车内另外两人说道。 三个人一起回了客厅,别墅里还跟季书言走之前一样,桌上还扔着他随手放那儿的黑胶唱片。 季书言打开了灯,屋子里变得温暖明亮,总算没那么冷清了,但从前他们三个一起进来,屋子里总是热闹活泼,季圆一个人就可以讲单口相声,叭叭叭得吵得人头疼,季书言被闹得头晕脑胀,总希望他安静一点。 可季圆现在真的安静了,他却不适应了。 季书言脱掉了大衣,坐到长形餐桌上,对季圆和段执说,“你们也坐。” 这就是要谈话的意思了。 季书言倒了一杯柠檬水,推到季圆面前,“有什么要问的,现在问吧。” 季圆一口气把这杯水给喝了,里面的冰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完全不能浇灭他心头的怒火,刚才憋了一路,他现在终于爆炸了。 “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他瞪着季书言和段执,这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倒真的像一对,看得他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但他还抱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你们是在开玩笑吗?真心话大冒险吗?” 这是他能想出来最合理的挡箭牌了。 他最好的朋友和他最亲爱的舅舅,吻在了一起。 但季书言看着他,平静异常,黑色的眼睛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湖,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不是,” 季书言戳破了季圆的幻想,“是我跟段执在谈恋爱。” 他说道,“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大冒险,是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 这四个字像惊雷,不仅炸裂了季圆,连段执都有些吃惊,扭头看着季书言。 他以为季书言多少会和缓些,没想到一上来就这么直白,根本不给季圆缓冲的余地。 他又看了看对面的季圆,果不其然,季圆一副被劈得外焦里嫩的样子。 他咳嗽了一声,试图挽救一下,“其实这事主要责任在我,你舅舅本来对我没有意思,是我暗恋他,蓄意……” 但他话还没说完,季书言就冷冷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非要说,大概就两个字,闭嘴。 段执又消音了。 季书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跟段执是互相喜欢的,这很正常,朝夕相处里产生了感情,也没什么可回避的。我们已经在一起两个月了,这中间也发生了很多事情,我自己也摇摆不定过,但最终我还是想跟他走下去,他是认真的,我也一样。没有立刻告诉你,就是怕你不能接受,但我本来已经打算好了,寒假会把这事跟你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只是没想到,意外来得这么突然,在这个圣诞节的最后几分钟,季圆自己撞破了。 季圆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快哭了。 他可太了解自己舅舅了,季书言说他是认真的,那就真的是认真的,不是什么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季书言,眼圈儿都红了,“可你不是交过女朋友吗,那个,那个赵阿姨,还有你们医院的徐医生,大学里那个女教授……” 他用力擦了下脸。 段执高高抬起了眉,微妙地看着季书言,这些名字他可一个都不知道。 季书言无语,都这时候了,季圆向来出色的记忆力倒是体现出来了,“你说的这几个都是以前追过我的,又不是我交往对象。” “可你就是交过女朋友的,” 季圆大声嚷嚷,坚决不后退,“你少蒙我,我小时候听爸妈说过!” 季书言安静了几秒,说道,“人到中年,我突然发现自己性取向错了不行吗?” 段执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想过很多季书言跟季圆对峙的场面,就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画风,虽然季圆可怜兮兮的,季书言也很明显十分头疼。 但实在是,有点好笑。 他几乎能想象,季圆说小时候他做错事,季书言训他是什么样子了。 季圆已经顾不得旁边的段执了,他这下是真的蔫了,蔫得像个霜打的白菜,稍微碰一下就能出水。 他舅舅把他所有质疑都给堵死了,这也不是商量,是通知。 季书言盯着季圆哭唧唧的脸,神色微黯。 他并没有敷衍季圆的意思,相反,他正是把季圆当作一个可以沟通的成年人,才会这样冷静严肃地告知。 他相信季圆可以理解。 但季圆现在这么委屈的看着他,他却觉得季圆又变回了那个坐在他怀里的小萝卜头,脸颊肉乎乎的,吵着不让他看医术,却又把巧克力塞到他嘴边。 他叹了口气,抽出面纸,坐到了季圆旁边,帮他擦了擦那张小哭包脸。 “哭什么,” 他拧了下季圆的鼻子,“我又不是得了什么绝症,也不是犯了什么重罪,我只是谈了个恋爱,你不是一直想要舅妈吗?” 他指了指段执,“你看,坐在那儿了。” 段执立刻坐得笔直,充满慈爱地对季圆笑了笑。 谁要这种舅妈啊! 季圆更气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季书言搂进了怀里。 季书言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就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 “我不指望你现在就你接受,” 季书言说道,“但我也从没想瞒着你,你是我的侄子,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你可以暂时不理解,可以对我发火,抗议,但别让我等太久,好吗?” 季圆靠在季书言肩上,闻着季书言身上染着的淡淡的玫瑰香薰,鼻子一酸。 这一晚上的震惊,被隐瞒的愤怒,对段执和季书言的不理解,在这一个怀抱里被融化了一角。 这是他舅舅,是把他照顾抚养长大的人,是给他开家长会,陪他去医院,抱着他读书写字的人。 是和他去世的爸爸妈妈一样,最爱他的人。 他抱住了季书言的脖子,“那你,先让我消化消化。” 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第47章 什么锅配什么盖 季圆垂头丧气地回了房间,从背影看,简直是个蔫头耷脑的小冬瓜。 他默默洗了澡,默默躺在床上思考人生。 但是想了一会儿,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虽然他家有客房,虽然他家专门给段执安排了一个房间。 但这时候,段执睡在哪儿呢? 卧槽! 他噌得坐了起来,人都快吓成灰白色了。 段执那不要脸的,不会就躺在他舅舅床上吧! 他抱着自己的小黄鸭被子,满心纠结,非常想敲开他舅的房门看一眼。 …… 季圆猜的一点没错。 段执压根没想过去睡客房,只不过今天一通折腾,季书言明天也要上班,两个人什么也没做,就单纯地盖着被子聊天。 聊得还是季圆。 季书言说看这情况,季圆接受也是早晚的事情。 “他就是一时太震惊,不是个大事,” 季书言心情挺平静,“小哭包总得哭两天,小时候他幼儿园没拿着小红花,还哇哇哭着要我抱呢。” 段执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看着季书言,“我们两个像不像一对父母,在讨论孩子青春期叛逆?” 季书言没忍住,唇角抬了抬。 “你少占季圆便宜,” 他说,“他不敢跟我犟,跟你可不一定。” 段执不在乎,他把季书言拖过来,搂紧怀里,“闹就闹呗,我是他舅妈,让着应该的。” 他说着又琢磨起别的事情,“他要是哪天改口叫我舅妈,我是不是该给他发个红包?” 越说越不正经。 季书言在被子底下踹了他一脚。 但两个人互看一眼,又都笑起来。 总的来说,今天虽然大起大落,充满了刺激,这个圣诞节却过得也不算差劲。 段执轻吻着季书言的脸颊,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季叔叔,其实我今天特别高兴。” 季书言已经有点困了,朦朦胧胧地睁眼看他。 但段执也没有回答的意思,他强撑着盯了会儿,就又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段执笑了笑,把他又往怀里搂了搂。 他高兴什么呢? 不是季书言终于跟季圆摊牌了,而是季书言斩钉截铁的地说,他们是认真的,是会一起走下去的。 这比什么都让他动容。 他的季书言,自打开口说了爱他,就真的再没有过一丝一毫的退缩。 . 第二天,季书言跟段执都早早起床了,本来以为季圆会赖个床,没想到七点半,他就也从屋子里晃了出来,眼下两个黑眼圈,一看就是整晚没睡好。 他一进厨房,就看见季书言和段执在一块儿做早饭,段执还给季书言系围裙,系完还在季书言脸上亲一下。 臭不要脸。 季圆脸色铁青,硬生生挤进了季书言和段执中间,盯着锅里的蛋饼,大声道,“我要加培根!” 季书言看他一眼,波澜不惊,“加了,还给你放了个芝士片和肉松,还有生菜碎。” 全是季圆的口味。 季圆语塞,往周围扫了一眼,旁边已经做好了燕麦粥,牛油果也切好塞了沙拉酱,他也没什么要求可提了。 但他还是站着不走,硬是搂着他舅舅不松手。 段执也不跟他计较,往锅里打了两个蛋,还问季圆要不要黑胡椒。 季圆苦大仇深地盯着段执的脸,从来没觉得这人这么可恶过,但是段执一脸好脾气的看着他,他哼哼唧唧,又只能吐出一个字,“要。” . 吃过早饭,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 季书言来不及送他们了,就让他们自己打车回学校。 站在门口,段执忍了又忍,才没当着那小电灯泡的面,强吻他舅。 季书言站在台阶下,比段执矮了不少,他勾住段执的手,在他的拇指上摩挲了一下,“我先走了,过两天元旦,你们回来吗?” “回。” 季书言又转头看旁边当壁花的季圆。 季圆还扁着嘴,但也点了点头。 季书言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回学校听话点,有什么事情及时打电话给我。” 季圆心想,他能有什么事儿。 但他还是说,“知道了。” . 段执跟季圆一起坐车回了学校。 这大概是他俩这辈子最尴尬的时候,一路无话,季圆低头玩手机,段执看了他一会儿,也放弃了搭话的想法,决定让季圆清静清静。 但是下了出租车,往宿舍楼走的时候,眼看着快要到宿舍楼了,他却听见季圆问他,“你是真的,喜欢我舅舅吗?” 段执停住了脚步。 他抬头看着季圆,季圆眼睛其实有点肿,大概是昨天哭过了,他跟季书言都看出来了,却顾及到季圆的自尊心,谁也没有戳破。 看着这样的季圆,他收敛了平时的玩世不恭,认真回答道,“我不是喜欢他,我爱他。” 他说,“在遇见你舅舅以前,我从没想过要和谁在一起,说我不开窍也好,说我没心没肺也行,但遇见他以后,我连老了以后埋哪儿都想好了,” 他笑了笑,“就埋他旁边,下辈子还当一对。” 季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一眼难尽地看着段执,“你能不能想点吉利的?” 段执不解,“我觉得我挺浪漫的啊,我跟你舅舅说的时候,他明明很认真跟我讨论,说可以。” 季圆这次没憋住,翻了个小白眼。 什么锅配什么盖,他算是见识到了。 说完,他再也不想搭理段执,一马当先冲进了宿舍。 第48章 “他不能生!” 之后的两天,段执跟季圆之间都风平浪静。 季圆除了比平时沉默了点,看不出任何不对劲。宿舍里另外俩倒是注意到了这点,但谁也猜不到真正原因,还偷偷摸摸跟段执说,季圆是不是春心萌动,喜欢上谁了,所以才这么忧郁啊。 段执正在喝水,听到这儿差点被呛着。 季圆春心萌动,那倒是好办得很,不管季圆喜欢谁,他绑也给季圆绑来。 “没有的事,乱想什么。” 他好笑道,但转念一想,又若有所思,“不过你们要是有适合的对象,也可以介绍给季圆。我们宿舍就剩他单着了,多可怜。” 这小电灯泡自己尝了爱情的苦,也就没时间管他和季书言了。 刘思源和楚夏一想也是,纷纷找自己女朋友寻求场外援助。 . 季圆并不知道全宿舍背着他在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 他最近难得变成了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即使马上快要期末考,也抽出时间阅读班上女生推荐的纯爱故事。 嗯,纯爱。 本来听名字以为多正经呢,结果全是俩男人的小黄文,看得他三观震碎,躲在被窝里嘶了一声,又嘶了一声。 世上竟有如此荒唐之事。 好怪,再看一眼。 看出了俩更大的黑眼圈。 这也直接导致他看见段执的时候眼神都怪怪的,动不动往段执腰上看,觉得段执也怪不容易的。 但正如季书言预测的那样,他并没有真的纠结几天。 小黄文成效显著,没两天就到了元旦。 他跟段执一起被他舅舅接回家的时候,其实已经看开了。 他坐在后座上看着他舅舅跟段执眉来眼去,却还要碍于他在场苦苦掩饰,他非但不觉得难受,还心如磐石,波澜不惊。 非常从容,不愧是个成熟的男人。 季圆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 整整三天元旦假期,季圆都没有对段执在他家提出半个字抗议,像是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一点不愉快,照常跟季书言和段执相处。 季书言和段执谁也不迟钝,都察觉到了季圆的态度变化。 他俩背着季圆一商量,都觉得季圆应该默认了。只是难得脸皮薄,不好意思亲口来告诉他们。 所以在假期结束的最后一天,季书言特地支开段执,和季圆单独坐在靠近庭院的桌子旁,久违地谈心。 . 季圆还拿了瓶果酒,季书言也没拦着,还跟着一起喝了两杯。 他们面前是一条长桌,嵌在墙壁里,坐在桌前就可以观赏到庭院外的风光,今天也飘了些碎雪,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嫩黄色的花瓣剔透晶莹,在夜色中朦胧婉约。 季圆看着窗外,脸颊红扑扑的,像是想说什么,却一直欲言又止。 季书言也不催他,自己慢慢喝着酒。 这样的雪天,倒是让他想起季圆出生的时候,季圆的生日其实是初春,元宵节过后就到了季圆的生日。 本来初春应该渐渐暖和了,但那一年天气却格外冷,在季圆出生的时候,还落了一场春雪。 天真冷,风刮在脸上生疼,他那时候才十三岁,自己也还是半大的孩子,跟着父母来到医院,等着季明优生产。可是他对突如其来的侄子根本没有兴趣,季圆就躺在婴儿篮里他也漠不关心,只觉得自己刚生产后的姐姐看着很辛苦,一直坐在季明优床边。 还是季明优把儿子递到了他手里,笑着对他说,“书言,你抱抱他。” 他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抱一个豆腐一样软的婴儿,满脸写着抗拒,却又不能驳了季明优的意思。 可是真的抱住季圆的时候,他心里却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季圆嘴里冒出一个小奶泡,啵得一下破了,在他怀里并没有任何反抗或者不适,还是睡得一脸安稳,甚至还往他身上贴了贴。 他愣了愣,捏了下季圆攥成拳头的小手,柔若无骨,软得像一捏就碎,让他心中无端生起一股慌张。 他不知所措地望向季明优,而季明优也微笑着看他。 “书言,我们又多了一个家人。” 她说道。 家人。 当时十三岁的他还没有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这两个字的分量,但是现在三十三岁的他,心境已经截然不同了。 季书言突然有些感慨,他摸了摸季圆的头,“你怎么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啊。” 季圆正憋着股劲,以为季书言要和自己说段执的事情,可是等了半天,却等来这么一句。 他茫然地看着季书言。 季书言收回了手,一只手抚弄着装酒的玻璃杯,大概在这样安静的冬夜,回忆总是会悄无声息地找上门。 他对季圆说,“我刚才,突然想起你出生的时候,那时候你还好小,睡在妈妈身边,像个小猴子。” “我那时候自己也才上初中,根本不懂怎么爱你,我想你这么一个小猴子,又不会说话,也看不出哪里聪明,只会整天哇哇大哭,有什么可爱的,” 他望着季圆,笑了笑,“但我现在明白了。你哪怕是个小笨蛋,对我们来说,也是世上仅此一个的小笨蛋。” 谁都会希望孩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但就算季圆是个笨小孩,他们也会爱他的,因为这是季圆,是他们独一无二的孩子。 季圆微张着嘴唇,呆呆地看着他舅舅。 过了一会儿,他松开了酒杯,张手也抱住了季书言。 “我也是,” 他把头闷在季书言怀里,“不管你厉不厉害,聪不聪明,只要你是我舅舅,我都喜欢你。” 季书言失笑,拍了拍季圆的背。 他生得太年轻,平日里总看着仿佛初入社会的青年人,唯独在季圆面前,他才最像个成熟温柔的长辈。 “我知道。” 他说。 但季圆却没有松开他,而是继续抱着他,一口气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我这两天,其实想了很多。我觉得我不该干涉你喜欢谁。你喜欢谁都可以,只要你高兴。我一开始不能接受,也不是真的反对,我就是…… 我就是太震惊了。” 他扁了扁嘴,心想这也不能怪他。 谁发现自己室友变舅妈了,都得吓成傻子。 “但我现在想开了,” 他悄悄从季书言怀里抬起头,露出一张有点害羞的脸,“我突然觉得段执也挺好的。” 季书言虽然早就猜到了,却还是绷不住笑了,逗他,“你觉得他哪儿好啊?” 季圆却当真了,像模像样跟季书言数了起来,“首先,他长得好看,女的就不提了,男的里面想找个跟他相当的,还不太容易。其次他聪明啊,是他们那个省高考前五呢,人也挺好的,不然我也不跟他当朋友。但最重要的是,他喜欢你。” 这才是他想开了的原因。 季圆自认为很精明地与他舅舅说,“他比你年轻这么多,可以陪你好多好多年,他又爱你爱得死去活来的,也会好好照顾你。那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这些天的纯爱小说给他上了生动一课。 那什么渣贱狗血火葬场,看得他一愣一愣的,心中充满了后怕。 再看看段执对他舅舅这么百依百顺,他捂着小心脏,心想不如就这样吧,总比他舅舅看上一个渣男好。 季书言这下子是真笑出来了,季圆数的这些优点,他当然都知道,但季圆居然能想到这方面,还认真在分析,他可是真没想到。 他含笑问,“照你这么说,我跟段执在一起,岂不是占了大便宜?” 季圆卡壳了。 一不小心把段执夸得太过了,他舅舅这儿显得都没什么优势了。虽然都是高富帅,但他舅舅到底是吃了嫩草。 “那,那也不是,” 季圆支支吾吾,“他有个缺点,让我非常心痛。” 季书言一挑眉,“什么缺点?” 季圆却没有立刻说。 他把酒瓶拿过来,往杯子里又倒了点酒,一饮而尽,才猛地把酒杯一放,心一横,大声说道,“他生不了。” 这句话威力实在太大。 季书言愣在了当场。 等到反应过来,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季圆,“你这都是在想些什么……” 季圆却觉得很委屈,“本来就是嘛。” 他蔫哒哒地看着季书言,是真的在伤心,“我一直等着你给我生个妹妹的。” 他一直,一直以为自己能有个妹妹的。 再不济,是个弟弟,他也不嫌弃。 他满心期待,等着他舅舅成家,像他爸妈一样过上幸福的生活,再生一个可爱的宝宝,他一定会当个最好的哥哥。 现在可好,别说妹妹,弟弟都没了。 季圆郁闷死了,抱着酒瓶唉声叹气。 可旁边的季书言却渐渐收敛了玩笑的神色。 他望着窗外不知何时才会停的碎雪,望着院子里的腊梅花,墙角的仙客来,还有院子里中央的枫树。 那株枫树,是季圆爸妈去世的第二年,他跟季圆搬进这栋别墅后,两个人一起种的,一开始还是细细弱弱的,是别人不要了的,被季圆撒着娇捡回来,说小树很可怜,这才一起栽到了庭院里。 他低声说道,“不会有妹妹了。从一开始就没有。” 他看着季圆,“我从把你接到我身边的第二年,就下定了决心,这辈子只要你一个孩子。” 第49章 真相大白 季圆呆住了。 他只知道他舅舅这些年都清心寡欲,对成家也没什么兴趣,却没想过他舅舅连孩子都没打算要。 季书言本来也没想说的,要不是季圆今天提出来说想要个妹妹,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说。 “当初你外公外婆想要接你走的,他们从失女之痛里缓过来,就觉得自己应该抚养你,让我有更多时间放在个人生活上,但我没答应。” 季书言望着窗外,又想起了那个他和父母彻夜长谈的夜晚,“我知道他们一片慈心,但我早就想好了,你说是我侄子,但你来了我身边,就是我的孩子。我不能保证我再生一个孩子,不会忽视你,也不能保证我会不会因为偏疼你,反而忽视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思考过后,我觉得我有你一个已经够了。” 这也是为什么,在他二十五岁过后,他父母反而没有再去催他结婚。 天底下好姑娘是很多,但季书言这样,还是别耽误人家了。 “所以,别嫌弃你舅妈了,” 季书言笑了笑,难得带上开玩笑的神色,“不能生也不是他的错。你真喜欢,以后自己生去。” 季圆嘴唇微张,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窗外雪已经停了,树梢的梅花落了几朵,飘在夜色中的湖上,漾开一圈涟漪。 他望着他舅舅,季书言穿着深色的居家服,素白的脸,冷淡精致的五官,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像一个成熟的家长。 可是他舅舅,已经精心照顾了他十年。 他虽然失去了父母,但是在季书言身边的十年,从来没有感受过半点缺憾。 他又有点想哭了,眼巴巴看着季书言,叫了一声,“舅舅……” 季书言转过头看着他,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 “别想太多,” 季书言说道,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脸颊,柔软又温暖,“有你的这些年,我都很幸福。如今我还又有了段执,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已经很幸运了。” . 这一番谈话最终拐向了完全没想过的方向。 虽然季书言极力劝阻,但季圆还是抱着他眼泪汪汪,发誓一定会给季书言争气,让季书言当个最幸福的老人家。 现年三十三岁的季书言:“……” 多谢,但他觉得自己离养老还有段距离。 这还不算,季圆一把鼻涕一把泪,又道,“还有段执,舅舅你放心,他是我舅妈,我也会对他好的。你俩没小孩没事,我以后的孩子给你们玩。” 季书言终于忍无可忍,把季圆从身上撕了下来。 “谢谢,不太想要,” 他嫌弃地冲季圆挥挥手,“你现在回房间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季圆恋恋不舍,不大情愿。 但一想,段执还在房里等着,一个懂事听话的侄子,不应该打扰舅舅的夜生活。 他又只能不情不愿地往房间挪,“那,晚安啦,舅舅。” 季书言看着他,也笑了笑,“晚安。” . 季书言把杯子都放回厨房,就回来房间。 段执一直在房间里等他,坐在床头看书,但季书言一回来,他就立刻把书给扔了。 季书言扫了一眼封面,发现这还是他的书,《心血管疑难病例解析》。 段执在那儿充大尾巴狼,也不知道看不看的懂。 他走到床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梅子酒喝多了,他脸颊还有点微热,喝了口冰水才觉得好多了。 段执坐到他身边,搂住他,“你跟季圆谈的怎么样?” “谈得挺好,” 季书言说得平平淡淡,“他想通了,认你当舅妈了,还说要给你养老。” 段执噗一声笑起来。 “那我还挺占便宜,” 他把下巴搁在季书言肩上,“我也是没想到,这辈子我还能给兄弟当舅妈。你说,我是不是该给大侄子封个红包。” 季书言嘴角抬了抬,“你可以试试。” 看季圆打不打你。 段执也就是随口一说,季圆那小电灯泡,叫他哥还是舅妈,他都接受良好。 但季圆能接受,他心里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他家季叔叔一直很镇静,面对季圆的质问也不急不缓,没有一丝动摇。 但他知道,季圆的认可对季书言很重要。 他亲了亲季书言,发自内心道,“真好。” 季书言正在脱衣服,准备换睡衣,扣子解了一半,露出平直的锁骨和一截窄瘦的腰。 “哪里好?” 他问。 段执把他抱进怀里,吻上他的嘴唇,“哪里都很好,跟你在一起很好,季圆能接受很好,想到马上能和你同居,就更是好上加好。” 季书言轻笑了一声,“出息。” 同居而已,有什么好激动的。 全然忘了自己前阵子的辗转和纠结。 段执摁住了季书言的手背,“别换了,” 他含含糊糊地咬着季书言的嘴唇,“反正都是要脱的。” 这几天顾及到季圆在家,他跟季书言都很克制,他甚至不敢在季书言身上留印子。 今天小电灯泡终于开窍了,他觉得自己也憋得够呛,无论如何也要开个荤。 季书言为人家长,还有点犹豫,“要不还是,还是我用别的吧……” 即使肌肤相亲这么多次,他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话说得磕磕巴巴的。 段执却存心使坏,非要他说,“用什么?” 季书言的脸颊迅速红了起来。 他本来想说用手,但就段执这一副土匪要债的架势,光用手只怕是不能了事。 他咬着唇,脸红得快要滴血,却还是心一横,凑到了段执耳边。 他轻轻吐了几个字。 最后一个字小得几乎听不见,却让段执从脊椎一阵酥麻,一路通到心脏,半边骨头都像要化开。 “季书言,” 他眼睫微垂,也不笑,甚至有点危险地瞧着季书言,“你别一时冲动,说了又后悔。” 他的手指抚上季书言的嘴唇。 红润,柔软,沾了一点水渍,把他的手指也弄湿了。 “我可不会停的。” 他低低地警告。 季书言抿了抿嘴唇,段执的手指压在他唇上,他心跳得厉害,简直像在打鼓。 但他还是没有反悔。 段执都帮他这么多次了,他总不至于连一次都这样矫情。 他把脸扭到了一边,强撑道,“哪儿这么多废话了,不做我睡觉了。”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不知死活。 段执本来就压着火,听到这儿,眉梢一挑,笑了一声,“那我可由着性子了。” 他把季书言一把捉进怀里,手掌按着季书言的脖颈。 季书言也是 178 的成年男人,虽说清瘦,却也绝不弱小,可是被他这一米九的身子骨抱在怀里,却硬生生被衬得纤细了。 段执吻住了季书言的嘴唇。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季书言,含糊道,“你可别哭。” . …… 季书言到底还是哭了。 哭得还挺厉害。 他本就性子冷淡,姐姐去世后就更是很少哭。 这十年来仅有的几次掉眼泪,都是床上被段执欺负狠了。 但今天纯属他自找苦吃,骂段执也骂得理不直气不壮。 季书言狠狠刷了一遍牙,漱了好几次,嘴里一股薄荷味,才擦了擦嘴唇回了床上。 段执倒是精神奕奕,看见他上床,有心想说什么。 但季书言只觉得燥得慌。 他冷冷暼了段执一眼,“闭嘴,什么也不许说,敢说就踹你下床。” 段执立刻又闭了嘴。 一个成熟体贴的男人,是绝对不会惹濒临炸毛的伴侣的。 但等季书言躺下来,他还是伸手把人搂进了自己怀里。 季书言嘴唇还肿着,甚至觉得有些疼,正满心暴躁。 但是感受到段执的体温,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两个人抱在一块儿,睡了过去。 . 第二天,段执先醒了过来。 他没吵季书言,轻手轻脚地起身,穿好衣服下了楼。 但他刚进厨房,就发现里面居然破天荒地已经有了一个人——季圆。 季圆苦大仇深地竖着一个平板,认真研究如何做葱花蛋饼,但看他面前一团乱的案板,效果似乎不怎么样。 段执敲了敲门板,提醒季圆,“早。” 季圆看他一眼,神色自若,“早安。” 段执走过来,扫了眼盘子里的黑炭,“你在干嘛呢?” 季圆愁眉苦脸,“我就是想给舅舅做个早饭,但我学不会。” 段执满脸微妙。 他认识季圆这么久,可从没见季圆想过学做饭。 不过他很快又明白了,虽然不知道季书言具体跟季圆谈了什么,但昨晚谈话效果应该很好,季圆满腔热血,一心要对季书言更好一点。 他收走了被季圆搞成乱麻的案板,重新拿了做早饭的材料。 “那你别看视频了,跟我学吧,” 段执往碗里打了几个鸡蛋,“你舅舅喜欢吃什么,谁能有我在行。” 季圆不服气地鼓了下脸,“我也知道!” 他只是不会做好吗? 但他说归说,还是老老实实在段执旁边认真观看。 只是看着看着,他就注意到段执脖子上似乎有块红斑,他下意识还以为是虫子咬的,但转念一想,大冬天的,哪有虫子。 再定睛一看,什么红斑,那分明是个咬痕。 老实孩子季圆顿时红了脸。 这咬痕是谁的,自然不言而喻。 他脸红红地想,看不出来啊,他舅舅还挺生猛,虽然段执不是什么温香软玉,但这下嘴也太狠了。 想到这儿,他又有点歉疚,帮段执打下手更卖力了。 他犹豫着,含蓄地对段执说,“你还挺,挺贤惠啊,这么累了还给我舅舅做早饭。” 他不好意思地看了段执一眼,想起自己最近猛补课的耽美小说,“你要不去歇歇吧,后面热牛奶煮咖啡我还是会的,你腰不酸吗?”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极为小声,说完自己就恨不得钻地下去。 但段执还是听到了。 他手下动作一顿,本能觉得这话不太对劲。 “我腰酸?” 他颇为不善地看着季圆,“我为什么要腰酸?” 季圆瞪大了眼,没想到段执这么豪放。 这他可怎么回答。 他心虚地看地板,心想他舅舅待会儿不会揍他吧。 但他想想,还是不怕死地说了一句,“我舅舅…… 太厉害了呗。” 哐当。 段执手里的锅铲放在了案板边。 他望着自己这新出炉的大侄子,彻底明白对方误会了什么。 让叫两声,季圆还就真拿他当舅妈了啊。 段执默默地看着季圆,内心十分沧桑,觉得这室友果真是个缺心眼子。 但他想了想,怕季圆听不懂,也没绕关子,直白道,“你清醒点,我是上面那个。” 哐当,这次是季圆手里的黑胡椒罐子掉在了地上。 第50章 纸爱心 季圆崩溃了。 等季书言慢悠悠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他侄子把他男朋友追得满屋跑。 但再仔细一看,又像是他男朋友仗着人高腿长,不怀好意地溜他侄子玩。 “你们干嘛呢?” 他问。 季圆跟段执都停了下来,季圆气喘吁吁地扶在椅子上,咬牙切齿地看着段执,艰难地吐出两字,“没事。” 段执抱着手臂,从容地站在餐桌另一边,抬起头对着季书言笑了笑,“我们闹着玩呢。” 季书言往这两人看了几眼,一个字也不信。 但他也懒得问。 找了一个跟侄子差不多大的男朋友,就相当于在别墅里同时养了两只哈士奇。 只要不拆家,他都不会插手。 “那就来吃早饭吧,别闹了,” 他拉开椅子在桌上坐了下来,“也不嫌累。” 季圆对着段执轻哼了一声,一马当先,占据了季书言的左手边。 段执也不跟他争,在季书言另一侧坐下,满面春风,极其自然地帮季书言的烤面包上抹黄油。 就很像两个小学鸡在抢家长关注。 季书言假装没看见,专心吃早饭。 . 早饭吃完,三个人就各奔东西了。 季书言去了医院,今天他之前主刀的一位老先生出院,家里人特地推着老先生来感谢他。 “不用客气,这是医院该做的。” 季书言淡淡道。 他说的也是心里话,他们私立医院,本就收取了相应的费用,而他作为医生,全力救治更是天职,责无旁贷。 他对这个老先生也有点印象,一开始是送来急救的,儿女都很孝顺,在他们医院包了独立病房调养,算得上晚年安逸。 但是老先生虽然才六十五,却因为帕金森和老年痴呆,容易忘事,被儿女围绕着也一言不发,更不理季书言,只愣愣望着窗外。 但就在子女要跟季书言道别的时候,他却像突然回过神,抬起手,拽了拽小女儿。 他的小女儿低下头,“怎么了,爸?” “我们要回家了是吧,” 老先生说话有点含糊,声量却不小,“你妈妈肯定在家等我们,路上,你去,买束马蹄莲!你妈喜欢!” 最后几个字尤其大声。 他自己耳背,就当别人也耳背。 季书言听得嘴角翘了翘,觉得这老人家还挺有意思。 但他眼神一扫,却发现老人家的子女并没有笑,反而有些无奈。 小女儿替爸爸掖了掖外套,熟练哄道,“好,待会儿就买。” 这位郑女士又抬起头,跟季书言道别,“季医生,那我们就先走了,谢谢你这些天的帮忙。” 说完,他们也不再耽误季书言的休息时间,推着老先生往外走。 都走出好几米了,还能听见老先生中气十足在跟儿女提要求,说他住院住得都邋遢了,要买新衣服,不然要被老婆嫌弃。 但这次季书言却笑不出来了。 他刚想起来,这个老先生的妻子已经去世了,当初这位先生被送来急救,就是在买花去给妻子扫墓的路上,突发意外。 这些天住院,他的儿女也说过,老先生的记忆力时好时坏,有时候是清醒的,有时候却总以为自己还在十来年前。 十多年前,这位妻子还没有去世。 季书言沉默了地在桌后坐了会儿,才站起来推开窗,点了根烟。 他其实很少为生老病死感伤。 做医生这一行,太容易共情不是好事,自己的情绪也会被消耗。 他见得多了,又失去了最亲爱的姐姐,对于人世无常四个字,可谓是刻在了心里,很少再为什么事情心有波澜。 但刚才那个老人家,居然让他心头有些发涩。 他听那老人的儿女提过,说他们妈妈比爸爸大了七岁,他们妈妈是镇上的语文老师,而爸爸当年只是个裁缝店的学徒。 但小裁缝最终追到了自己心怡的姑娘,成家立业,生活条件一年比一年好,两个人却还是恩爱如初,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妈妈前几年因为癌症去世了。 这能说什么呢,季书言想,只能说天不遂人愿,多的是怨侣相伴到老,恩爱夫妻反而不能白头。 他又抽了几口烟,入口却觉得不对,把香烟转过来一看,果然是拿错了,拿成了段执的云烟。 不过抽都抽了,他也懒得换。 他依旧看着窗外,脑海里却想到了段执。 其实他很少会去想他和段执以后的事情,他跟段执年龄差得太多,他注定要比段执先行老去。 他四十岁的时候,段执才二十七。 而等他六十岁,段执才正值壮年。 他们永远没有般配的时候。 只是他不喜欢庸人自扰,也从不要段执给自己任何承诺。 但刚才看见那个惦记给自己妻子送花的老先生,他却情不自禁想到了另一桩被他回避的事情。 如果他侥幸跟段执过到了老。 他却比段执先走一步,段执该怎么办。 这是很可能的事情,生老病死,谁也回避不了,年纪相当的夫妻都要面临这个问题,又何况是他们。 他想起刚才那个老先生,起初是茫然地发着呆,说起妻子的时候眼神却突然亮了,可等他回了家,发现怎么等也等不到妻子回家,他又是什么心情呢。 季书言微眯着眼,望着窗外干枯的梧桐树,心头有一丝沉重。 他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咳的喉咙都有点疼。 他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把窗户打得更开。 他把手插进口袋里,想摸个润喉糖,却感觉手被硌了一下,口袋里有个长形物体。 拿出来一看,发现是段执给他买的护手霜。 他在医院消毒次数多,手指总是干燥,甚至容易开裂,他自己又不放在心上,段执就买了一堆护手霜,到处给他塞。 他盯着这支黄色包装的护手霜看了一会儿,无声地笑了笑,拧开管口,往手上涂了一层。 他不怎么讲道理地想,总这么贴心干嘛。 害他清静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徒增了许多烦恼。 . 时间一晃就到了 1 月 7 号 段执跟季圆都考完了试,正式迎来了寒假。 他俩是宿舍最早走的,最后一门考试刚结束,就开始收拾行李。 季圆家就在本地,刘思源和楚夏也习惯了,但段执以前可都是最后走的。 刘思源不解道,“段哥,你怎么也急着回家啊,都不跟我们聚个几天。” 段执拉好了行李箱的拉链,“没事,我这个寒假还留在这儿,你们想找我随时可以出来。” 刘思源跟楚夏一愣。 “你不回家了啊?” 楚夏下意识问道,但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哪壶不开提哪壶。 段执跟家里闹掰到现在,关系似乎还没修复,寒假不回家肯定有原因啊,他问什么问。 段执却神色如常,也没避讳。 他拎上背包,“不知道,我自己也没想好,先在这儿过着。” 这下,连季圆也往这儿看了一眼。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他都忘了段执的家不在本地。 他甚至理所当然地觉得,段执就该跟他舅舅住,他们三个人可以算是一个小家庭。 啧,他适应得也太快了吧,季圆皱起了脸,对自己颇为嫌弃。 收拾完毕,季圆跟段执拉着行李到了学校门口,等着他舅舅的车。 他有心想问问段执这个寒假就真的不回去了吗,你家里现在什么态度啊,对我舅舅有意见不。 但又觉得越俎代庖。 还有点为时过早。 他又把嘴给闭上了。 没多久,季书言银灰色的车就出现在了门口的车流里,停在了马路对面。 季圆噔噔噔地跑过去,从开着的车窗里叫了一声,“舅舅!” 季书言一笑,“快把行李放下来。” 季圆 “哦” 了一声,又跑去了后备箱。 段执已经放好行李了,从副驾驶坐了进来,什么也没说,先给了季书言一个温存的吻。 季圆自觉地坐进了后座,刚一抬起头,就被暴击。 卧槽,又来。 给不给单身狗人权了。 前排那俩迅速分开。 季书言面若桃花,故作镇定,旁边那个却悠然自得。 谁皮厚谁克制,真是一目了然。 季书言咳嗽了一声,试图转移话题,“晚上吃什么,烤肉吗?” 前两天季圆就闹着吃烤肉了。 “吃!” 季圆迅速忘记了前面的事情,“肥牛卷,鸡翅,烤土豆!我好不容易考完了,我要大吃特吃!” 季书言摇了摇头,这倒霉孩子,也就这点出息。 三个人一路聊着天,往回家的方向开。 因为开始放寒假,校门口的格外拥堵。 他们的车开得比小电瓶还慢,却也悠然自得,车内流淌着一首慢节奏的情歌,季圆叭叭叭地纠结他英语考试的最后一道阅读。 而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季书言感觉到段执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他感觉到手里被塞了个什么。 摊开来一看,发现是个纸折的爱心。 他转过头,段执冲他得意地挑了下眉,“下午考试还剩了二十分钟,一边想你一边乱折的,差点被监考老师收走。” 那问题可就大了。 他这清白,说也说不清了。 季书言失笑,这考试精神,真是可嘉。 他低声道,“我要是你老师,才不只是给你收走这么简单。” 但他话是这么说,手却诚实地把这个纸爱心塞进了口袋。 第51章 你愿意管着我吗 段执虽然说搬进了季书言家,却也没闲着。 他学校是放寒假了,工作室却没放,还要继续跟其他人一块儿做项目。 季书言是不太懂这块,但是看他有时候一身疲惫回来,也有点心疼,嘴上不说,背过身却让阿姨多做点段执喜欢的芦笋馄饨,牛肉锅贴,好给段执当夜宵。 季圆也看出段执忙了。 他坐在沙发上剥开心果,眼见着段执虽然衣衫休闲,却雷打不动地按时出门上班,俨然是把自己给比了下去。 他那颗枯死已久的学霸之心,难得又有点死灰复燃,琢磨着问他舅舅,“我是不是也该去找个实习啊?” 他一想,同样是二十岁,段执已经不跟家里拿生活费了,他却还全靠舅舅养,脸就有点发热,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季书言倒是不怎么在意,把手上的书翻过一页,“你不用因为觉得别人都在做事,你就也一定要做。我希望你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如果有目标,想去哪个公司实习,你就去。但你要是暂时没想好,你在家里玩也没什么,以后工作几十年,有的是你奋斗的时候。” 他是真这么想的。 他作为长辈拼搏到现在,就是为了让季圆不受任何束缚,去走自己喜欢的道路。 如果季圆不上进,一心要当个快乐的咸鱼,他也不会觉得怎样。 因为人这一生,其实恰恰是快乐最难得。 季圆嘿嘿一笑,却又蹭到他舅舅旁边,得了便宜还卖乖,“那你怎么不劝段执啊?他可卷死我了。” 季书言放在书上的手微微凝住。 他哪是不想劝,他是劝不住。 “段执,比你心思重多了。” 他轻声说道,“他跟你长在不同的家庭,有着不一样的性格,他的快乐和他的满足点也和你不一样。” 季圆没懂,眼巴巴问,“啥意思?” 季书言却没再说,拍拍他的脑袋,让他一边玩去。 . 时间一晃,寒假就过去了小半。 段执工作室那边的项目终于完成了,季圆也找了个绘画班,最近天天在家创作,还要把他的大作挂了满墙。 眼看着离除夕就剩一周,季书言抽了个空,带季圆和段执一起出门买年货。 如今的年味虽然不如以前浓,但是街上还是到处能看见喜迎新春的痕迹,超市里也到处是卖春联福字的,还有一个个小灯笼,圆鼓鼓,红扑扑,挂在架子上也颇为可爱。 段执以前从来没有买过年货,站在超市里简直无处下手。 季书言往购物车里放了几个礼包,准备分给同事的小孩,他问段执,“那你以前春节都是怎么过的?” 段执回忆了下,“这些家里都有人准备,后厨也有厨师负责,除夕夜近亲都会到我们家来,一大家子一起吃个饭,其余的也没什么了。” 季圆说,“那听着还挺热闹。” 段执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要说热闹,也是挺热闹的,满屋子的人,三桌酒席才放的下。 但要说没劲,那也是没劲透了,除了他爷爷和姑姑还算亲切,其余人都是客客气气,虚与委蛇地说些客套话,明里暗里的比斗。 他最不耐烦这种场合,偏偏作为他爷爷最偏爱的孙子,只能钉在那儿当吉祥物。 但今年可好,吉祥物也轮不到他当了。 段执把一个小灯笼在手里转了一圈,眼睫低垂,侧脸有些落寞,但他再一抬眼,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笑眯眯地把一盒乳脂糖球往购物车里放。 可季书言却注意到了他刚才的失常,只是没有点破。 他又拿了几袋段执喜欢吃的零食,问段执,“你来选个窗花,回家要贴墙上。” 段执顺着季书言的视线看过去。 他还真没选过,这么细枝末节的事情,一向轮不到他操心。 “拿这个吧,喜鹊闹枝,” 他挑了几个,“还有这个,年年有鱼。” 季书言示意他放进购物车里。 之后季书言一会儿指挥段执去买火锅调料,一会儿去找他要的那种腊肠,支使得段执团团转。 连季圆都看出来了,“舅舅,你怎么专门让段哥跑腿啊?” 这难道是什么特殊情趣吗? 季书言低头看巧克力,“给他找点事做,省的想东想西。” 好在段执自己也乐意。 被支使得团团转还挺开心,最后结账的时候,他把季书言手上的东西都拎了过来,只给季书言留了盒蛋糕,让他拿着吃。 季圆在后头费力地拎着一大袋沉甸甸的冷冻食品,眼睁睁他舅舅往段执嘴里也喂了一口蛋糕。 只有他,无人问津。 仿佛一个跟在身后的搬运小工。 这就是恋爱的好处吗? 他一脸茫然,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东西,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找个男朋友的好处。 . 采购完,三个人就直接回家了。 本来是要在外面吃饭的,但是临近过年,四处都满座,吵吵嚷嚷的,开车绕了一圈,他们还是打道回府了,宁愿回去吃家政阿姨做的芦笋馄饨。 阿姨只调了馅,留了一叠馄饨皮,让他们自己包。 三个人一起凑在厨房里包馄饨。 季书言包的最秀气,拿手术刀的人,馄饨像整整齐齐复制粘贴,几乎都长的一样。 段执跟季圆的就粗枝大叶得多,能吃就行。 吃完晚饭,他们就把刚才买回来的年货分拣,也要往院子里挂灯笼,贴窗花。 往年这时候,都是季书言是主力,今年却轮到段执。 舅甥俩站在院子里指挥。 “往左一点,” 季书言说道,“别往上,就停那儿。” 段执贴好,后退几步,欣赏了下自己的劳动成果,挺得意的,“我觉得我贴的挺好看。” 说得像这窗花是他剪的。 季书言好笑地看他一眼,把另一袋子小灯笼扔给他,“挂灯笼去,我跟季圆负责左边,你负责右边,挂完为止。” 季圆以前最喜欢挂小灯笼。 满院子都变得红亮亮的,少了一分雅致,却多了点喜庆,总让人觉得日子红红火火的。 但他一边挂灯笼,一边偷偷问他舅舅,“舅舅,段哥今年就在我们家过年了吗?” 他说完又怕表达不清,连忙解释道,“我不是不乐意,我挺高兴的,我就是说他不回去了吗?那我们之后去外公外婆家,他怎么办啊?” 每年除夕,季书言都是要带他去乡下老家的,外公外婆现在住那儿,一直到初五才会回来。 今年和段执度过寒假,他也挺高兴的。 但外公外婆那儿总不能不去吧。 季书言其实也在想这个问题。 段执天天跟他住在一起,他其实也留了心思,眼看着年关将近,他却并没有听见段执家里打来过电话。 而段执也没说起除夕要不要回家。 他把一个小灯笼挂在了松树上,“我之后会问他,他想回去,不想回去,都可以。你外公外婆那儿,我会处理。” 季圆听得脸色有点扭曲。 他舅舅的强势他也是领教过了。 想他那小心脏砰砰跳了好几天。 他只能含蓄提醒,“外公外婆,可年纪大了。” 季书言却轻笑了一声。 他想,季圆也是小瞧他爸妈了,连他当年才二十几岁要丁克,他爸妈也不过是唉声叹气了几天,可比季圆接收能力强多了。 他挂好了最后一个小灯笼。 从梅花树后走出来的时候,段执也刚刚把右边的挂完。 两个人并肩站在院子里。 夜色如墨,院子里只有廊下一盏幽幽的灯,冬天的庭院本是萧索清冷的,但现在满院的红色,一盏接一盏,像挂满了漂亮的果实,瞧着便有种俗世的安稳。 季书言握住了段执的手。 手指交叉,十指相扣。 “马上又是新的一年了。” 他说。 段执低头望着他,“嗯。” 微风拂过,枝头的小灯笼都摇晃了起来。 “季叔叔,” 段执伸手拂过季书言的发丝,“待会儿我有个东西给你。答应我一定要收下行吗?” 季书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以为又是什么新年礼物。 现在的年轻人仪式感奇奇怪怪的,什么节日都惦记着要送点东西。 他也没放在心上,“好。” . 季书言直到快要睡觉,才知道段执的礼物是什么。 他刚洗完澡,就听见了手机提示音。 拿起来一看,只见是银行的短信提示,通知他,他的银行卡收入 1xxxxx 元。 季书言:“………” 他火速打开了手机银行,果不其然,转账方是段执。 季书言皱起了眉。 好家伙,段执这是把身家都给他了吧。 . 他从浴室里走出来,坐到了床边,举着手机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执撑着本书,立在那儿,挡住了脸。 显然是装模作样。 因为那书的名字叫《家庭菜谱 800 道》。 季书言一掌把那书掰下来,露出来段执的脸,明晃晃的灯光下,满屋子的慵懒木香里,段执那张秾艳锋利的脸,难得有些不自然的羞赧。 张狂惯了的人,突然露出些许羞涩,反倒更为撩人。 季书言本来要质问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他默然了两秒,换了个姿势,坐的离段执更近了些。 手机放在被子上。 亮起来的屏幕,还停留在那条短信上。 季书言低头望着那一行数字,轻声数落了一句,“哪有你这样一声不吭打钱的,总得有个名目吧。” 段执也知道自己行事莽撞。 他也低着头,把季书言的手攥紧自己掌心,“这是我前面几个项目的分成,刚完成的那个还没这么快。剩下就是我以前炒股票基金的一些钱,都是我自己赚的,从高中就开始积累下来的。从前我没有太长远的规划,烧钱了点,以后不会了。” “给你也没有别的意思,” 他定了定心神,心头却滚烫,“都说成家立业,我们两个也许没有一张结婚证,我对你也太年轻,太不靠谱,但我不会一直这样。总有一天,我能站在你身边,能照顾你。而不管是这之前,还是这之后,我都想你都能管着我。” 大概是他骨子里还有些传统。 他父母过得自由又奔放,彼此两清,生个孩子也像合作商务,最后劳燕分飞。 他却不一样,他有了季书言,就想跟他组成一个家庭,他愿意把自己从头到尾都交给季书言。 他愿意宠着,惯着季书言,与他分享自己的一切。 可他现在实在也没有什么建树,也就能让季书言管一管账了。 所以他抬头望着季书言,目光灼灼,低声问道,“你愿意管着我吗,季书言?” 季书言的手还被段执握在手里。 段执的掌心很烫,连带他的手心也热了起来。 他望着两个人交缠的手指,想起他曾经不为所动的那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原来是这样。 他刚收到段执的转账,其实除了震惊,也没别的感觉。 因为他没有想这么多。 他跟段执谈恋爱就是谈恋爱。 他愿意倾尽所能去对段执好,但段执如果有天要飞走,他也不会去当个拦路石,人生不一定都走到最后,但好聚好散也算个体面。 可段执却好像从不这样想,他自顾自地变成了一棵树,扎根在了他的家,他的庭院里,长出参天的枝叶,想把他一并包容进来。 他从没有想过,这个小他十三岁的年轻男人会问他,“你愿意管着我吗?” 段执心甘情愿把自己交付到他手上。 远比一张红色的结婚证还要虔诚。 他抬起眼,也看着段执。 木质香散到后调,变成了鼠尾草与檀木的味道。 季书言睫毛颤了几下,脸色在灯光下微微泛红。 他应该拒绝的。 这样的牵连不清,段执才二十岁,冲动又直白,等到三十岁也许就后悔了。 可他触及段执热烈真切的眼神,却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因为这是一颗真心,把自己交给他,要与他白头到老的真心。 手机屏幕的光熄灭了。 季书言无声地叹了口气,心头却微甜,像槐花蜜,不腻人,只觉得清淡绵柔。 “那就,先帮你管着。” 他低声道,“以后你要用,就跟我说。” 他没把手从段执掌心抽出来,却用空闲的另一只手弹了段执一个脑瓜崩。 “但你下次能不能不要先斩后奏。” 季书言心有余悸。 段执笑起来,把季书言拉进怀里,低头吻了吻季书言的鬓角。 “说了就没有惊喜了,” 他说道,“以后你就习惯了,咱家你管钱。” 季书言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嘴角却一直上扬。 以后。咱家。 他从未想过这几个字会听着如此美好。 他抬起头,与段执接了个吻。 窗外冬雪森冷,屋内却暖风熏人,花香,木香,混合在一起,低吟声和不正经的荤话也缠在一起,墙角的木吉他跟棒球棍靠在一起,衣柜里的西装与夹克衫也贴在一处。 床边的两只手紧紧扣着。 季书言昏昏沉沉,只觉得像在雪白的浪中起起伏伏,他眼角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只失神般盯着段执俊美如玉的脸,脑海里来来回回盘旋一句话。 他怎么这样喜欢这个人? 而这个人,又怎么会也这样爱他。 . 第二天,段执出门给季书言买广云记的点心。 季书言坐在沙发上看平板。 季圆本来以为他舅舅又是看什么期刊论文呢,但是一偏头,却发现上面都是各种车型,有摩托车也有汽车。 他纳闷地问季书言,“舅舅你又要买车吗?为什么看摩托啊,你会骑吗?” 季书言还在看各类汽车介绍,漫不经心回答道,“我给段执看,他出门多,开个车也方便。但他又喜欢摩托车,所以我有点不知道选哪个?” 他抬头问季圆,“你觉得呢,他更想再要个摩托还是汽车啊?” 他问得认真。 季圆一脸懵逼。 季书言却又道,“算了,问你也白问,” 他琢磨道,“要不两个都买?” 季圆听不下去了,摇着头,坐回了沙发上。 完蛋了,他沉痛地想,这一屋檐下总共就三个人,现在好了,两个都是恋爱脑。 这家里就他一个清醒人了。 啧。 第52章 团圆夜 被段执的上交身家一打岔,季书言也忘了问他今年过年怎么安排,还是段执先提了起来。 “我准备除夕前一天回去。” 段执是在入睡前跟季书言说的。 其实他也考虑了好几天,或者说,他一直在等,等着家里给他来个电话。 然而没有。 往年总会催他回家的人,今年一声不吭,像是没了他这个人。 其实他姑姑是心软的那个,偷偷打过几个电话问他过得怎么样,但爷爷作为一家之主不松口,他姑姑也没办法。 段执笑了笑,“山不就我,只能我去就山了,虽然家里不一定欢迎我,但是除夕还不回家看一眼,未免太不孝了。” 不肖子他当了,也没有想服软,但家里的人他却并没有准备真的都断了。 低头认错是不可能的,可是一年到头,总要回去看一眼老爷子是否身体康健。 季书言也不意外。 他躺在枕头上,漂亮的眼睛倒映着段执的影子,像是藏着许多心事。 其实他是有些担心的,怕段执回去一次,反而徒增难受。 但他也没有准备拦着,毕竟这些事情靠逃避是行不通的。 “也好,” 他说道,“你也确实应该回去看看,但如果他们要动家法,你记得跑。” 段执失笑,逗他,“怕我挨揍吗,那我要是被打伤了,你会照顾我吗?” “不会,要是跑都不知道跑,那就是你傻。” 季书言说道。 他闭着眼,像是快要睡了,呼吸都变缓慢了。 可过了一会儿,他却又低声说了一句,“我可不想要个缺胳膊短腿的老公。” 他最后两个字说的尤为含糊,几乎听不清。 但段执还是一瞬间捕捉到了。 他愣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但是看见季书言抖动的睫毛,又跟个哈士奇一样激动起来。 他搂着季书言追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季书言眼睛紧闭,装死。 他说这话也就是一时冲动,现在心里已经躁得快要撞墙。 段执却不放过他,在他耳边说道,“你叫了老公是不是?再叫一遍,求你了季叔叔。” 傻子才再叫一遍。 季书言把脸埋进枕头,拉过了被子,挡住了自己,闷声道,“我要睡觉了,不许吵我。” 段执不干。 他也钻进了被子里。 一切隐秘的情绪都被藏在了一方柔软的羽绒被下。 底下发生了什么谁也看不见,只能听见季书言的惊呼声,和羞臊到极点的低喝。 季书言被段执缠得头都昏了,嘴唇也给亲肿了,满心在想,他到底是找了个对象,还是找了个魔头。 但他还是没有拗得过段执,被逼狠了,眼眶都隐隐发红,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凑到段执耳边。 “老公。” 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季书言叫完就翻脸不认人,段执还在心口激荡,他就一脚把段执踹到了旁边,死死压住被子。 “睡觉。” 他斩钉截铁,从被窝里探出手,把卧室里的灯关了个干净,一盏都没有留下。 . 季书言在医院一直上班到了年二十八,他不是今年春节值班的人,所以放得也不算晚。 明天段执就要坐高铁回去了,他特地提前订了一桌年夜饭,算是他跟季圆还有段执三个人的小团圆。 季书言还开了瓶红酒。 今天他们坐的是另一张小圆桌,三个人虽然不多,但是摆了满满当当的菜,八荤四素,屋子里挂着红色的福字,墙角的小盆栽上也被挂了红色的剪纸,看着也不冷清。 季圆坐在他左边,段执坐在他右边,都是一样年轻的脸,但一个是他的亲人,一个是他的爱人。 段执微笑着望他,神色温柔。 明明还没有喝酒,他却觉得自己有些微醺。 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 他家没有这么重要的规矩,团圆饭,只要人都在就好,吃得开心最重要,所以他给几个杯子添上酒,直接就说道,“开饭吧。” 今天还不是除夕,自然是没有春晚看的。 但是电视里这么多晚会,随便挑一个也能当背景音乐,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从国家大事聊到隔壁王阿姨家里又多了个小孙女。 世界局势与家长里短齐飞,想到哪儿说哪儿。 吃饭到最后,季圆跟段执还碰了碰杯。 他俩这一年也是天翻地覆,本来是一个宿舍的兄弟,段执却凭空升了辈分,成了他舅妈。 初时季圆也觉得别扭,但如今这满屋的热闹,季书言跟段执坐在灯下,都是眉目如玉,君子风貌,他又觉得般配。 “我也没别的想说的,” 季圆撞了下段执的酒杯,难得这么认真,“对我舅舅好一点。” 季书言去拿冰箱里的甜点了,趁他不在桌上,季圆难得多说了几句,“我舅舅其实一直心思重,责任心也强,他真正开心的时候不多。但是遇见你,他就不一样了,他过得都比从前轻松了,所以这就一点,段哥,谢谢你。” 段执很少见到季圆这么正经。 这个宿舍里的老幺,长了个娃娃脸,也从小被万千宠爱,总像是个傻白甜,但是真细心起来,却也和季书言一脉相承的体贴。 他笑了笑,也撞了下季圆的杯子,郑重道,“我会的。” . 吃过晚饭,季书言给季圆和段执一人发了一个红包。 季圆是拿惯了红包的,立刻嘴甜地说了谢谢舅舅。 段执却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他拿着红包看了半天,不确定地问季书言,“你给我发红包干嘛?” 在他心里,红包是小孩子才会有的东西。 季书言溺爱季圆,发一个也不奇怪。 但他从十二岁就没有压岁钱这种东西了。 季书言却扫了他一眼,“你跟季圆不是一样大么,我们家的规矩,不管你挣没挣钱,只要还没毕业,就可以领红包。” 段执笑着问季书言,“你以前也领了吗?” “嗯,” 季书言回忆起往事,嘴角轻扬,“我大学的红包,是姐姐给的,后来姐姐找了姐夫,就轮到姐夫发了,因为他说要跟小舅子打好关系。” 其实那时候季明优还跟他说,等着他以后带女朋友回来,她一定给包个特大红包。 只可惜,他现在真的有了心爱的伴侣,季明优和姐夫却都看不到了。 季书言情绪低落了一瞬,却又瞬间收了起来,他问段执,“其实我还买了仙女棒,季圆就喜欢玩儿,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段执不解,“仙女棒是什么?” 听着怎么像骗小女孩的东西。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所谓仙女棒就是他小时候玩过的手持烟火棒,细细长长,从头点燃会炸出一串的烟火,在夜色里明亮绚烂。 这也算季圆每年最期待的保留项目了。 城市里虽然禁燃烟花,仙女棒却不在此行列,尤其他家是独门独户的院落,也影响不到谁,只要注意着别点了什么易燃的东西。 三个人一起蹲在庭院里,背着风点火,在一片夜色里,显得鬼鬼祟祟的。 季书言拿打火机点燃了仙女棒,刺啦一下,明亮得耀眼的火花便在夜色里炸了开来,像一颗小小的星球,爆炸在了这个寂静的庭院里。 季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却又马上把手里的仙女棒凑了上去,嚓得一下,他的仙女棒也燃烧起来。 他立刻拿着一小束自己玩儿去了。 廊下就剩季书言和段执两个人。 季书言又点燃一根,塞到了段执手里,“给。” 段执接过来,那小小的烟火棒握在手里,轻得像片羽毛,几乎没有分量。 院子里漆黑一片,只有他们手中的烟火棒是亮的,他侧过头去看季书言,季书言的侧脸在夜色中朦胧温柔,沉静的黑色眼眸里映着烟火的光芒,像深沉的海里落入了星屑。 他还是第一次过这样的团圆夜。 在他的印象里,他们家的除夕,总是热闹又冰冷,小的时候他父母还没离婚,明明感情平淡,这时候却也会穿着正式地出席家宴,客气地与人交际应酬。 宴会上其他亲戚也是如此,明明是家宴,明明是过年,却一个个穿戴优雅,矜持冷淡,虚伪地互相吹捧着,又不咸不淡地刺上几句。 他小的时候是被爸爸牵着,长大后站在爷爷身边,冷眼扫过那一张张或微笑或冷漠的脸,心中总有种抽离事外的疏离感,总觉得他跟眼前这一切无关。 他爷爷瞧出来了,却对他说,“习惯就好。一个大家族发展至此,总要这啊那的心思。” 但他想,他还是不要习惯了。 就这样,在这方弥漫着清淡梅花香的小院子里,守着他的季书言,过一个只有三个人的团圆夜,他也觉得很幸福。 是他这短暂的二十年,从未有过的安定,像他漂泊无依的灵魂,终于有了归处。 他手里的仙女棒燃尽了。 明黄色的烟火,绚烂过一瞬也就结束了,但这一刻的记忆却是永恒的。 季书言手里的也烧完了,他低头在袋子里翻找,“我还买了别的。” 但段执却轻轻捉住了他的脸。 在黑夜里。 在这个安静的长廊下,躲着季圆,躲着外界的一切,他们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柔软的唇瓣贴在一起,起初是微冷的,但很快就热了起来。 “季叔叔,” 段执低声说道,“新年快乐。” 季书言被吻得微微失神。 他借着夜色看着段执的眼睛,也说了一声,“新年快乐。” 不管今天是不是除夕,这都是我和你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而他说完这句话,院子里就响起了咻得一声。 本来浓重的夜色一瞬间被点亮了,半边院子都被照得明亮,假山鱼池梅花,都清晰可见。 季圆又放了一个烟花陀螺。 比仙女棒要明亮得多,在地上打着旋儿,像一个小风火轮,喷射出的火花把季圆撵得四处乱窜。 看见这一幕,季书言无可奈何地轻笑了声。 “真是个小电灯泡。” 他轻声道。 段执噗嗤笑了出来。 但小电灯泡也有小电灯泡的可爱,季圆冲着他们招手,“舅舅,段哥,你们也来玩啊。别就留我一个人。” “知道了。” 季书言和段执相视一眼,都笑了笑,站了起来,走到了季圆旁边。 这两小袋子的烟火棒也没有多少,三个人分了分,到手就只有一小把。 院子里有淡淡的烟火味儿。 季书言颇为嫌弃,“那个旋转烟花下次不能买了,一点都不环保,以后只有仙女棒。” “啊?” 季圆垮了张脸,但想到自己刚才被撵着跑,又心有余悸,“好吧。” 他们把剩下的仙女棒都点亮了。 这一个庭院的角落,一下子亮如白昼。 段执跟季圆还拿着仙女棒打架,火花四溅的,季书言一脸无语,忍了又忍,才没有动手清理门户。 夜色微凉,已经到半夜了,临近过年本就清静,四周都一片悄然无声,只有满天的星子和黯淡的月光。 唯独这一方小院里,还有明亮的烟火,低声的说笑,年轻的男声和低沉温柔的训斥混在一起,明明寒冬未过,却像一出明媚的春光。 第53章 小别 除夕前一天,季书言把段执送到了高铁站,季圆也在他车上,待会儿他们要一起回老家,跟看季圆的外婆外公一起过年。 年关前的高铁站人来人往,段执也没带什么行李,他的行李箱是季书言看着收拾的,就几件换洗衣物,其他的都留在了他的小别墅里。 如今那座小别墅落了锁,三个主人都离了家,前两天还热闹放着烟花的庭院一下子冷落了,隔着玻璃窗户望进去,漂亮的刺绣沙发和黑桃木书架都沉静优雅,却空空荡荡的。 季书言也没什么话要叮嘱段执的,眼看着离出发的时间越来越近,才稍微帮段执理了下围巾。 “到那边记得说一声。” 他看了段执一眼,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如果待得不开心,也告诉我。” 段执低低笑了一声。 车站里人来人往,四处都是送行的人,小情侣们依依不舍,朋友和亲戚说着话不愿意分开,还有许多独自前来的人,迫不及待等着归家。 而他在这拥挤的人流里,眼中只容得下一个季书言。 他上前抱了季书言一下。 “等我回来。” 他跟季圆也说了再见,就拎起行李箱进了检票大厅。 季书言站在门外看了会儿,看段执进去前又转头对他挥了挥手,一直到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不见了,他收回了目光。 “走吧。” 他对季圆说道。 . 季书言的父母其实还住在吴城,只是住在了吴城边缘的一个镇上,离市区要将近一个半小时。 他们家在这儿有个老宅子,是从祖上传下来的,本来已经破落了,到他们这一辈却修缮完备,又是一座青瓦白墙的漂亮院落。季书言跟季明优小的时候,经常跟父母来这儿避暑,只是他们父亲工作忙,往往待不了几天。 如今他父亲退休了,倒是跟老伴长长久久住在了这里,下棋钓鱼,院子里还弄了几缸莲花,夏天的时候一边乘凉一边赏花,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季书言的车停在了小院子外。 沈兰秀一直在窗边注意着动静,季书言刚带着季圆跨进了院子,她就把窗推开了,激动道,“圆圆,书言,回来了啊。” 季圆手里拎着给外婆外公的礼物,蹭蹭蹭几步上前,也不等外婆出来迎他,三两步跨上台阶,一进客厅就喊,“外婆。” 沈兰秀立刻从旁边的房间出来了。 她今年六十出头,穿了一身浅绿色的针织裙,虽然上了年纪,气质还是温和优雅,她抱着季圆摸了好半天,看着这个心肝宝贝,旁边的儿子倒是成了背景板。 季书言也习惯了,叫了一声妈。 全家就季圆这么一个宝贝,谁都惯着,他跟沈兰秀说了几句话,就又去厨房找他爸。 季让果然在做饭,他爸厨艺了得,退休后这几年都是他爸掌厨。 “爸,” 季书言从后面叫了一声,“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季让转过身来,他比沈兰秀还大几岁,快七十了,却还是精神矍铄,笑眯眯地望着儿子,“来得正好,去帮我把螃蟹蒸上。” 季书言应了一声,也从门后拿了条围裙。 父子两个一边做饭一边闲聊,季书言跟他爸汇报了一下医院的经营状况,一年结束,也要做个总结。 季让点点头,一心二用,一边观察红烧肉的上色一边听儿子下半年的计划,末了,笑了一笑,也没打算做季书言的主。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他淡淡道,“我现在老了,经营的事情已经不该我管了,医术的事情倒是可以探讨探讨。” 季书言也笑了笑,他前几年刚从他爸手里接过医院,其实是仓促又茫然的,虽然从姐姐去世起,他就知道自己早晚要接过这个担子,却也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但是一晃两三年过去,他也逐渐习惯了。 他成了掌舵人,而他爸甘心当他的副手。 他一刀下去,切开了排骨,随意地对他爸说道,“待会儿吃了饭,我陪你下两局棋吧。” 季让笑容更深,擦干净手,拍了拍儿子的背,“好!” . 午饭没多久就做好了,季书言和季让把饭菜都端出来,季圆帮着摆碗筷。 刚才忙着做饭,季让还没来得及问一问自己的宝贝外孙,一上桌就开始给季圆夹菜,慈眉善目地问季圆最近都干了什么。 季书言在旁边听得有些发笑。 要不怎么说隔代亲,明明他爸对他和姐姐都还算严格,到了季圆这儿,不管季圆今年几岁了,他爸都还一副和小孩子说话的口气。 季圆挨个回答他外公的问题,看着饭碗却有些发愁,菜都堆满了,他来不及吃。 还是沈兰秀从旁边敲了季让一下,训道,“你让不让圆圆吃饭了,这么多话,饭后不会再问啊。” 季让没辙,只能闭嘴了,又给季圆夹了块鸡翅,发现季圆碗里实在放不下了,才调转方向,扔去了儿子碗里。 沈兰秀倒是觉得儿子似乎瘦了,颇为心疼地看了看季书言,“你上次来的时候,好像还比现在胖一点呢,” 她摸摸季书言的手,“也就两三月的事情,你是不是太累了?” 季书言没觉得累,他用事实说话,“没有,可能是最近锻炼了,我体重反而比秋天还胖了两斤。” 沈兰秀只能打住了剩下的话,但她看看自己这俊秀端方的儿子,又还是有点不放心,感叹道,“你啊,也没个人在身边照顾,工作又忙,怎么过的好。圆圆自己还是小孩子,也就能陪陪你。” 她倒不是催婚,这两年她也想开了,就是免不了心疼儿子一个人孤单。 季书言神色淡淡,“我过得挺好。” 季圆在旁边听乐了,他舅舅现在可不是没人照顾,段执前几天没事做,变着花样给他舅舅做饭,他有次从楼上下来,还撞见段执给他舅舅做按摩。 这生活水平,提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趁着外婆和外公说话,他偷偷冲季书言笑了笑,眉宇间带着一点揶揄,得意于抓到了他舅舅的小辫子。 季书言当然知道他在笑什么,唇角轻轻翘了翘,夹了个苦瓜给他,“好好吃饭。” 进了碗里的东西就不能浪费。 季圆愁眉苦脸地盯着苦瓜看了会儿,还是一狠心吃了下去,苦得他偷偷吐舌头。 . 吃过午饭,季书言陪父亲下棋,沈兰秀跟外孙一起看电视。 季书言这次还给他爸妈带了个礼物,他爸妈都喜欢收古董,他这次从拍卖会上得了个刺绣文房插屏,绣的是梅花与白鹤,烟霞如云,漂亮又别致,他特地带了过来,他妈喜欢得很,就摆在桌上欣赏。 他爸下着棋,也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但他看了几眼,再回过头,就发现他儿子也心不在焉,频频往手机上看。 “怎么了,是医院还有什么事吗?” 季让问。 “没事,” 季书言下了一子,“随便看看。” 他堵住了季让的棋子,抱吃,季让也顾不上东问西问了,把心思又放回了棋局上。 一个下午就在这种闲话家常里过去了。 傍晚的时候,还有隔壁邻居来送了一盒刚做好的绿茶饼。 季书言吃着绿茶饼坐在沙发上,终于收到了段执的消息,段执说他已经到了,路上因为大雪延误了半小时,市区里又堵车,所以才这么晚回消息。 季书言放下心来,“到了就好。” 他想了想,看了一眼在窗边的父母,还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披上大衣,去了森冷的室外,给段执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了起来,段执的声音顺着电波传过来,“喂,季叔叔?” 季书言坐在了鱼池边,身旁是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还有湖下攒动的游鱼。 “你现在是在哪儿,酒店吗?” 他问。 “嗯,” 段执那边有挂衣服的声音,“刚到酒店,还没有回家。我准备明天下午再过去。” 他定的酒店就在段宅不远处,从这里甚至隐约能看见他家的屋顶,气派恢弘的别墅群,林林总总住着一大家子人。 那是他长大的地方,却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角度去看自己的家。 他垂下了眼,换了轻松的口气,问季书言,“你呢,季叔叔,在家都干什么了?” 季书言便跟他说起下午的棋局,说起隔壁的五岁小女儿,一见季圆就喜欢上了,非要大哥哥带着玩,说他妈妈最近想跟人学做旗袍,奈何手笨,连给季圆的手套都做不好,线头还露着,只是全家谁也不告诉她,夸她手艺精湛。 段执听得笑起来,“那你呢,你有手套吗?” “没有,” 季书言回答得十分干脆,“季圆在我妈那儿属于限定款,我跟我爸都是赠品,不太重要。” 段执大笑起来。 季书言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小时候收到过我妈织的一条围巾,我和姐姐都有,可惜针脚不行,带了没多久就破了个洞。” 段执倒在床上,听着季书言说这些琐事,他刚刚从寒风穿过而降下的体温,似乎也在一点一点恢复,尤其是心口,火热一片。 “真好,” 他说道,“你妈妈听着很可爱。” 季书言抬头望着院子里的三角梅,“嗯” 了一声。 他父母确实是很可爱的,都是豁达又开明的人,但他却没再说下去,而是问起了段执晚上的安排。 他想,段执这二十年,也不知道有没有得到过一件来自于父母的,笨拙的却饱含真心的礼物。 他很少去过问段执的家庭,但也许是因为快要除夕了,也许是因为他不在段执身边,他每每想到在这种洋溢着新年气氛的夜晚,段执却一个人睡在酒店里,他的心口就像针扎一样疼,细细密密地从心尖蔓延到四肢百骸。 以至于他明知道自己已经出来得够久了,手指都冻僵了,却始终不肯放下手机。 还是段执在催他,“我怎么像听见风声,你是不是在院子里,快回屋里去。” 季书言面不改色地扯谎,“没有,我坐在书房里,刚刚开了窗而已。” . 而在屋内,沈兰秀跟季让在一起品鉴那扇刺绣插屏。 沈兰秀推了推老伴,“书言是在跟谁说话啊,都快一小时了,他不冷啊,马上都吃晚饭了。” 季让戴着眼镜,从窗户里往外看,正看见季书言坐在石凳上,柔和的灯光映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眉眼间的笑意。 老先生微妙地抬了抬眉。 “是啊,” 季让推了下眼镜,“他跟朋友聊天,干嘛不进屋呢?” 两个人对视一眼,心里都升起了一个猜测,但一想到季书言那油盐不进的性格,又不敢太抱希望。 沈兰秀擦了擦自己的镯子,自言自语,降低期待值,“兴许是哪个同事吧,有要紧事。” 季让哼了一声,同事,哪个同事能让他儿子笑得像朵花似的。 但他也没说,宁可继续看屏风。 季圆在旁边吃零食,一路听得心惊胆战,大气也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 第54章 你是不是没回家 第二天就是除夕。 季书言家一天都很热闹,因为他堂伯一家也过来一起吃年夜饭,两大家子人,挤在这一方小院子里,堂哥和堂嫂,带着才三四岁大的龙凤胎坐在沙发上,季圆跟这对龙凤胎同辈,被叫一声哥哥,美得找不着北。 季书言作为现在的一家之主,自然要照顾所有人,忙得脚不沾地,临近开饭,他定好的几个菜还突然不能送货上门,又要他自己去端。 一直折腾到年夜饭吃完,一堆人围坐在客厅里吐槽春晚,他才算是有空给段执打了个电话。 好在段执说,他已经在自己家了。 段执的声音听起来还挺轻松,“看来我家也没狠心到这份上,一顿年夜饭都不容我,虽然骂了几句,还是让我进门了,就是吃完饭可能还要挨训。” 季书言笑了一声。 挨骂都是好事。 就怕连骂也不愿意,冷冰冰一个闭门羹。 “训就训吧,” 他低声道,“反正也少不了你几块肉。” 他转头去看客厅,他爸妈坐在沙发上,笑眯眯的,早晚有一天,他也得跟段执一起挨训。 “你今天晚上都做什么了啊?拜神上香了吗?” 段执在电话里问,声音里带着取笑。 季书言一个奉行科学的医生,作为家里现在的青年骨干,除夕夜还要按照风俗上香拜菩萨,要不是现在禁烟,他还得去放炮仗。 段执想,季书言这么爱干净,衣服都整洁得带着清香,被熏上一身鞭炮味,估计得嫌弃死。 “待会儿去,还没到十二点呢,” 季书言无奈道,一家有一家的风俗,他也没办法,“我妈今天还告诉我,她去法陀寺给我上香去了,还有我堂伯,要不是我们小辈一致反对,他还准备买鱼放生。” “你堂伯?他们家也来了?” “对,” 季书言点了根烟,“他们一家常年在国外,今年好不容易回来了,就赶过来聚一聚。哦他们还带了一对龙凤胎儿女,才三四岁,特别可爱,这下连季圆都失宠了,我爸妈只知道围着那俩小孩转。” 段执笑起来,想起季书言告诉他,季圆一直眼巴巴要个妹妹的事情。 他不禁思绪漂移,要是季书言能生,不管生出来是男孩还是女孩,他大概也都喜欢得紧,去哪儿都抱着。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说,成功让季书言黑了脸。 “要生你生去,” 季书言低声道,“生一个足球队我都养。” 段执大笑起来。 两个人东拉西扯,却也只说了十分钟的话。 没多久,客厅里就有人喊季书言,问他在哪儿。 季书言叹了一声,第一次感觉到当一家之主比上班还累。 他不得不挂了电话,又哄道,“等有空了再打给你。” 段执这时候也乖得很,“好,你先去忙。” 而等电话挂断后,段执倒在了床上,抬头望着天花板,房间里寂寂无声,只能听见电视里春晚的声音。 . 时间一晃就到了初二。 初一一整天,季书言都在走亲访友,他们家亲戚都在吴城,带着季圆去拜年就要花掉一整天。 季圆倒是乐滋滋的,因为收到了许多红包。 初二总算不拜年了,沈兰秀找自己的老姐妹们玩去了,他爸也跟牌友们打牌去了,连季圆都找朋友出门玩去了。 季书言则抽空去拜访了他的老师。 他大学的教授今年趁寒假出来旅游,就在吴城,他于情于理都应该去见一面。 教授今年五十八,身体好得很,还要去爬山,见到自己曾经的得意门生,神色骄傲,给自己儿子介绍,“这是爸爸以前的学生,季书言,你应该叫他一声哥哥。” 教授的儿子跟段执差不多大,今年大四,叫赵扬,长得高大清俊,笑起来很温和,一看也是广受欢迎的类型。 老教授热情邀请,一定要季书言留下来,在酒店吃顿饭,季书言也没推辞。 吃饭间,教授说起他儿子也是学医,马上下半年要开始实习了,教授开玩笑道,“让他去你医院得了,正好给师兄打下手,训训他。” 季书言笑了笑,“那可屈才了,我们的医院让师弟去,属实埋没了,还是在您身边才能得到锻炼。” 教授当然也就是开个玩笑。 吃过晚饭,季书言喝了酒,教授让他的儿子送季书言回去,季书言推辞不过,赵扬又已经站了起来,他只能答应了。 “那就多谢师弟了,” 他说道,“我没喝多,能走。” 赵扬笑了笑,也没再扶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路上,也许是生疏,这个师弟并不多话,但是开到一半,赵扬的手机响了,他连接的是蓝牙,来电刚一点下去,活泼可爱的女声就充斥了整个车厢,“亲爱哒,你现在在哪儿啊!我好想你啊啊啊~” 季书言一愣。 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是有些醉了。 赵扬也是没想到,手忙脚乱地切断了蓝牙,戴上了耳机。 虽然听不到对面在说什么,但是看赵扬慌忙地在哄着人,一改刚才正经温和的样子,声音柔得能滴出蜜来,也能猜到对面是女朋友,喝醉了在撒娇。 季书言不由勾了勾嘴角,觉得挺有意思。 赵扬好不容易安抚好女友,又拜托女友旁边的闺蜜帮忙照顾一下,才挂了电话。 他看了看旁边的季书言,有点局促和害羞,解释道,“我女朋友,和闺蜜聚会喝多了一点,就开始找我。” 季书言笑了笑,“这说明她很记挂你。” 赵扬眼神甜蜜,一不小心话也多起来,“我们是同学,所以放假后就没碰面。她其实在外人面前很成熟很理性的,就是对我爱撒娇。” 这话多少有点藏不住的炫耀和开心。 季书言低头在看手机,心想这有什么,他家段执更可爱,更会撒娇,他顺嘴就接了句,“嗯,我男朋友也这样。” 他说完,车内就安静了。 又隔了一会儿,季书言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抬起头,赵扬果然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季书言默默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神色平淡,也没否认的意思。 赵扬便懂了,不是口误。 他倒也没太惊讶。 “看不出来啊,师兄,” 他开了个玩笑,“深藏不露啊。” 季书言笑笑,也没多说。 在快要开到家门口的时候,赵扬没忍住好奇心,又问道,“季师兄,你男朋友是什么样的啊?帅吗,事业有成的那种精英?” 因为季书言一股子禁欲冷静的精英气势,他下意识以为季书言的男朋友也是这样。 但季书言却笑了笑,“帅是真的,人也聪明,但他才大二,算不上什么精英。” 赵扬肃然起敬,停下车后对季书言比了个大拇指。 师兄不愧是师兄,这嫩草吃的,比他还年轻。 季书言好笑地摇了摇头,开车门准备下去,“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准备怎么回酒店?” 这开的是他的车,赵扬还得自己回去。 “我打车回去就好。” 赵扬道,“顺便去逛个街。” 季书言便没再多说,道过谢以后进了屋。 他爸妈还在别人家打牌,家里只有季圆,季书言直接回了自己房间。 他想起自己那个又帅又年轻还黏人的男朋友,准备打个视频电话。 但是他的视频请求拨出去,却好长时间才被接起,段执的脸出现在视频里,背景却是卫生间。 季书言扫了那卫生间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不对。 “你准备洗澡吗?” 他问。 “对,” 段执背着镜子站着,摄像头只能看见浴室的一角,“怎么了,书言?” “没什么,只是想你了,” 季书言说情话也一样淡淡的,把刚才车上的事情又讲了一遍,笑话段执,“他女朋友是黏人,但还没你万分之一。” 段执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只能说明她男朋友没有我的帅。” 季书言笑了出来。 他盯着视频里的段执,其实人看久了,都会习惯的,再好看的月貌花容,时间长了,都不过是庭中冷月。 他跟段执在一起也好几个月了,可就这样看着他,却似乎还是止不住的心动。 明明最早,段执跟在季圆身后闯入他家,他是不欣赏段执的。 段执长的再好看,对他来说也像一张蒙着水雾的山水画,瞧不真切,但现在那层雾散了,他才看出底下的笔锋流转,泼墨写意。 他问段执,“你这几天出门了吗,还是一直在家待着?” 段执却怔了一下,然后才笑道,“也出去了一次,跟高中的朋友聚会。所以我也是刚到家。” 季书言很少听他提起高中朋友,又追问都有谁。 段执便说起高中的事情。 说他们当时一起承办的摄影展,帮哥们儿追隔壁的班花,结果班花看上他,害他被哥们儿追了三条街,教数学的老师是个胖老头,平时脾气很好,但段执当时是个刺头,没少被他骂。 “但我现在想,他是个好老师,为人很公正。” 他说道。 在他们当时那所私立学校里,学生里非富即贵,许多老师都是不惹事的,偏偏那个胖老师总追着他骂,让他别不学好。 “我准备过两天去看看他。” 段执说。 “应该的。” 季书言听段执的高中趣事听得津津有味,他这个年纪,当年要是不当医生而读师范,说不定还能去给段执当个老师,他笑了笑,正要说话,却注意到段执的手晃了一下,旁边架子上的毛巾不小心入镜了。 只有短暂的几秒,但季书言却愣住了。 虽然他没有看得太清楚,但那毛巾上,好像是个眼熟的酒店 logo。 他跟段执之前开房次数不少,这个连锁的五星级酒店他们也住过好几次。 他突然沉下了脸。 再看看手机屏幕里,段执还一脸镇静,甚至坦然地看着他,心理素质一流。 季书言咬了下唇,问,“刚才我怎么像看见了酒店的 logo,你到底在哪儿?” 段执笑了笑,“你看错了吧,我在自己房间。” 真是死鸭子嘴硬了。 季书言有点恼了。 他由这一个酒店 logo,想起了更多事情。 “段执,” 他稍微抬高了音量,“少跟我撒谎,我除夕是忘了问你,为什么你在家这么安静。” 他那天就察觉了一丝不对,段执要是在家过除夕,怎么房间的声音像是只有电视,开得还特别大声。 只是当时他太忙了,顾不上细问。 他攥紧了手机,声音突然低哑了几分,“你是不是根本没回家……” 第55章 心火 视频那端一阵沉默。 段执不知道再找什么理由,撒谎很容易,咬死不认也行,但季书言只要让他拿着手机在室内转一圈,什么都不攻自破了。 所以他只能静静地看着季书言,不知道怎样开口才合适。 他确实没回去,准确说,是他回了,却没能进门。 那场面多少有些难堪,他不想让季书言听了难受。 但季书言已经猜到了答案。 “你家没有让你进去是吗?” 季书言盯着他又问。 段执犹豫再三,才轻轻 “嗯” 了一声。 他又解释道,“我回去了,但是我爷爷这两年身体不好,又是过年,所有宾客都在,闹起来多不好看。我姑姑就把我劝出来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尽量弱化了所有冲突与矛盾。 但是季书言还是从这几句话听出了刺痛。 除夕夜被赶出来,满座的宾客,亲朋好友,都在一个屋子里头,甚至隔窗能看见这一出热闹,唯独段执进不去那一扇家门。 到最后还是被姑姑劝出来。 劝。 这个字季书言心头涌起一股火,却又夹杂着一丝酸楚。 他知道段执的性格,绝不会是到开席才回去,可是却等亲戚都来了才被劝走。 那段执到底是等了多久,又被晾在风中多久。 他这么骄傲的,生来聪慧冷静的段执。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甚至不敢去问。 段执在视频对面看着季书言,有些担心,因为季书言的脸色实在难看。 他这么久也只见过一次,是季书言的一个病人在动手术前就突然去世了,虽然责任不在他们,但那天季书言也是这样满身低气压。 他不由得放缓了口气,“其实我也猜到了是这结果,家里哪有这么快能回心转意,我都做好打长期战的准备了。再说酒店里环境也不差,我还跟朋友约了见面……” 但他话说到这儿,声音就像被突然掐断了。 因为他看见季书言闭上眼,咬着嘴唇,嘴唇却轻轻哆嗦着,胸膛不住地起伏着。 即使隔着屏幕,他也察觉到了季书言的情绪。 季书言在生气,甚至是伤心。 因为他。 只是季书言不习惯露出太软弱的样子,所以极力忍在心里。 段执说不下去了。 他瞒着季书言就是不希望影响季书言的心情,但瞒也没有瞒好,还是一地狼籍。 季书言勉强压住心口的怒火与抽痛,缓了缓神,才又睁开了眼。 他尽量平静地问,“这几天你就住在酒店,除夕到现在都是吗?” 段执这次没撒谎,“嗯。” 季书言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盯着放在床头的小蛇摆件,这次回家,他把这个粗糙的木雕给带回来了,连段执都不知道,因为是他从医院里直接放进口袋的。 这条小蛇也跟着他一起过年了。 昨夜传来炮声的时候,他的手心里也握着这个小木头蛇,想给段执打电话,又怕段执是在家里,反而添了麻烦。 可现在他才知道,段执是在酒店过的年。 他想起他除夕夜跟段执通话,段执说自己在家里吃年夜饭,那时的段执该是什么心情。 季书言心头又抽了一下,鼻子也一阵酸涩,但他偏了偏头,不想让段执看见。 隔了几秒,他才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段执犹豫了。 他没准备太早回来,不是不想见季书言,而是觉得季书言难得跟父母团聚,他但凡提早回去,季书言都会出来陪他,一来二去,季书言的父母也许也会起疑。 “初七吧,” 他说道,兀自笑了下,“说不定这几天我爷爷又回心转意了,干脆再等等。” 他这话半真半假。 其实他并不抱期望,但万一呢。 季书言发现他只提起爷爷,却没听见父母,转过头问道,“你爸妈呢,也是一个态度吗?” 这便是另一桩段执不愿意提起的事情了。 他头疼地看着季书言。 但季书言神色冷峻,俨然容不得他撒谎。 “我爸妈要好一点,” 段执说道,“他们俩今年都忙着工作,干脆没有回来过年,对我的事情只是打了个电话,说知道了。” 没赞成,却也没反对,更没有问过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跟季书言解释,“我爸妈就是这样,事业心重,都有自己的追求和理想,离婚也是因为聚少离多。他们也不太管我,跟我一年也见不到几面,所以他们不干涉我任何决定,他们说不在意,应该就是真的不在乎。” 这其实很公平。 他父母对他没有付出过爱和养育,就也不来插手他的人生。 他早就习惯了,只是怕季书言不能习惯。 季书言听得半天没说话。 他看着窗外,他的窗户上也贴着窗花,红色的喜鹊闹枝,与他家里一模一样。夜色幽幽,远处隐约有小孩子的笑闹声,醉醺醺的唱歌声,还有摔炮竹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他父母养老的这个小镇子,年味是很浓的,不管子女在外如何奔波,过年回到这个镇上,回到院子里,都能得到温柔的抚慰。 他今天中午还跟父母一起在梅花树下吃小火锅,他爸妈说是懒得疼他这个成年已久的儿子,可是坐了一会儿,他妈妈就给他拿靠垫,爸爸帮他盛了汤,仿佛他今年才八岁,还是那个需要照顾的小孩子。 但是段执呢,谁来给段执分一双筷子,捧一碗汤。 季书言就这样僵硬地坐着,在灯光昏暗的房间里,像一尊被寒霜覆盖的雕塑,漂亮又清冷。 “别想太多,季叔叔,” 段执低声说道,“这世界上比我倒霉的人多了去了,你喜欢我才会心疼我,但这根本不算什么。” “要不我再跟你说说我高中的事情吧……” 他逗季书言,“我高中其实还挺有意思的,我告诉过你,我把副校长剃秃瓢了吗?” 季书言终于有了反应,但却没有认真去听刚才还很感兴趣的高中故事。 他转过头,默默地看着屏幕里的段执,问,“你还没告诉我,你住的酒店在哪儿?” 段执顿住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季书言眉梢淡淡,“你管这么多干嘛,发个定位给我。” 段执却没有马上说好。 他瞧着季书言的神色,心里涌起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测,“你不会是,要来这儿找我吧?” 季书言没有否认,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不可以吗?” “季书言,” 段执不笑了,“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你在家好好待着,别乱来……” 但季书言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丢下一句,“你记得发定位。” 就把视频电话关了。 他站了起来,行李箱是现成的,前几天带回来的东西还有一半放在行李箱里,他随便扔了几件衣服进去,就拎着行李箱下了楼。 他并不是一时意气,而是认真思考过的。 他陪父母到了初三,虽然提前走了两天,但他爸妈也不会太失落,因为他平时也经常回来。 但段执却是二十年来第一次,被孤零零地扔在了酒店里。 也许段执不在意,也许段执真的看开了。 但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明知道段执过了人生里最寂寞的一个春节,还把段执扔在那儿。 他不把段执带回来,是因为他不想段执刚面对完自己的家庭,又要突然地面对他的家庭。 但他起码可以去到段执身边。 . 他下了楼,拎着行李箱走到了院子里,他父母跟季圆正好一起进门,看见他拎着行李箱,他爸的老花镜都从鼻梁上滑了下来。 “你干嘛去,” 季让眨眨眼,奇怪道,“大晚上的你拿个行李箱干嘛,医院有事啊?” 有事也不用带行李啊。 季书言立在门前,身上的大衣有些单薄,衬得他身形萧瑟。 他没有撒谎,而是认真道,“我要去见一个人。他现在遇到了点事情,一个人在酒店过年,我想去陪陪他。” 季让跟沈兰秀面面相觑,又问了句,“谁啊,这么重要?” 他的目光这次带上了点审视,虽然衰老了,但他的脑子和眼神都还锐利。 旁边的季圆心惊胆战。 他外公外婆不知道,他可是猜出来了是谁了,他急忙冲他舅舅使眼色。 但季书言没理他。 “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他叫段执,” 季书言认真道,“有机会我带回来给你们见见。但现在来不及细说了,我要先走了。抱歉,爸妈,没能多陪你们两天。” 季让的眉梢跳了跳。 院内风声微起,墙角的松树发出阵阵响声。 他一眨不眨地瞧着季书言,季书言神色坦然,而他脑海里却掠过了许多东西。 段执。 他心想,听着可不像个女儿家。 他又想起最近季书言跟他通话里经常提起的一些事情,心头沉了沉。 他回头又看了沈兰秀一眼,发现妻子的神色也怪怪的。 父子俩对视少顷,像一种无声的拉锯,但最终,季让还是没有阻拦季书言。 “去吧。” 他叹了一声,低下头看见儿子手上的薄茧,“你这么大了,我们这俩老的还能管得住你啊。” 季书言怔了怔,“谢谢。” 至于在像什么,他想,他爸妈应该也能猜到一二。 他上前轻轻抱了他们一下,才重新拎起行李走了。 . 季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舅舅上了车。 卧槽,我舅舅可太他妈酷了吧,他想,这叫啥,美救英雄,他舅舅千里去接小老公? 他又偷偷摸摸去看他外公外婆的脸色,却发现两个老人家神色都有些凝重。 他正想浑水摸鱼溜回房间,却听他外公问,“圆圆,你老实点说,你知不知道你舅舅是去找谁?” 季圆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睁着一双眼睛,眨巴眨巴。 季让盯了外孙一会儿,看见季圆满脸心虚的傻样,哼了一声,又懒得问了。 他跟沈兰秀互相搀扶着回屋子,一起嘀嘀咕咕。 “那臭小子,前阵子总拉着我聊同性恋心理学,说是感兴趣,还问我什么看法,” 季让跟沈兰秀叹气,“他以为他爸傻啊。” 沈兰秀冷声道,“他就是知道你不傻,才敢这么埋伏笔。” 自己生的儿子,还能不了解么,想说的话,想做的事,根本没人拦得住。 她现在再想来,前两天看季书言在梅花树下给人打电话,笑得这么温柔,似乎也有了答案。 季书言一直不明说,他俩也就假装不知道,反正季书言这些年都单身,他俩也就不去往深处想。 可没想到,这一贯冷静的儿子,也有这么冲动的时候,大过年的,照样为了别人千里奔赴。 两个人神色都说不上好看。 但沈兰秀踏过门槛的时候,突然轻声责怪了句,“都怪你,生的一对好儿女,都像你,傻得很。” 季让一怔,片刻后苦笑了下。 谁说不是呢。 当年也是没有人同意他和沈兰秀在一起,那又怎样,他熬了七年还不是把爱人迎进了家门。 如今可好,又轮到他的儿子了。 他叹了一声,拍拍沈兰秀的手,“算了,回来再说吧。” 第56章 我好想你 季书言拎上行李就走,却并没有旁人想得这么冲动,甚至他开着车一路上高速的时候,心里还很冷静,也没什么波澜。 段执的电话一通又一通地拨过来,他本来不想接,但又觉得吵,还是按了接听键。 他问段执,“你打这么多电话干什么?让你发的定位呢。” 段执站在酒店窗前,明明楼下的道路一片冷清,路灯照着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却还不知不觉往下看。 “你不会真上高速了吧?” 他听出了季书言那边的安静,只有风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季书言淡淡 “嗯” 了一声。 春节期间的高速路,还没有到返工的时候,又是半夜,路上一片凄清乌黑,车前灯只能照出前方几米的光亮,一个人默默开着车在寂静的路上,很容易生出一股心慌。 但季书言倒没什么怕的,他本就不信鬼神,手边的凹槽里还放着咖啡和香烟,都是用来提神的。 段执握着手机,立在窗边,半天没有说话。 他当然有满腔的话要问季书言。 几百公里的路途,寒冬腊月,再过两天他们也就能碰面了,何必非要赶这一时半刻。 但他又心知肚明,季书言是为了什么。 客房内明晃晃的灯光照着,段执高大的影子孤零零地倒映在窗上,他的手搭在窗台上,不自觉地用力,青筋毕露。 他被赶出家门的时候也只觉得心冷,并无委屈。 但现在听着季书言清清冷冷 “嗯” 了一声,他心却像被浸在了柠檬水里,一片酸楚。 有个人为了他深夜赶路,丢下其乐融融的家,担着父母的责怪,千里迢迢就为了见他一面。 段执叹了口气,“季书言…… 我发现你骨子里也有点疯劲。”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还有点傻。” 他认识的季书言,明明是冷静又克制的,言行举止都像有把标尺在衡量,从未失控放肆。 可现在,季书言的行为,却像是把他前三十几年的理性都击了个粉碎。 季书言冷哼了一声,“你哪儿这么多话。”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要真的能克制,他一开始就不会和段执在一起。 他对段执说,“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先挂了,记得把酒店房间号也发给我。我到那儿估计两点了,你要是困了就先睡。” 这谁还能睡得着。 段执背过身,靠在了墙上,他盯着对面墙上的画,画得是满天夜色和一蓬风雪。 他没再说让季书言回去。 季书言都开上高速了,就是一条不会回头的路。 “那我在这儿等你,你开车小心,别打瞌睡,” 他说,“要不别挂了,我陪你聊天。” 季书言却拒绝了,“还是算了,你反而让我分心,我带了咖啡,不会睡的。” 段执犹豫着没挂电话。 他半坐下来,背贴着墙,他其实还有好多话想跟季书言说,但是不急,他还是决定等到季书言来了再说。 “那我等你。” 他又说了一遍。 “嗯。” . 季书言挂了通话,专心开车,他家所到段执在的雍市一共 290 公里,开快一点也要三个半小时。 他打开了音乐,窗子稍微打开了一条缝,点了根烟。 在这寂静的高速路上,他想起有一年他陪着他姐姐,去看在外地出差的姐夫。 那时候他才刚上大一,看他姐非要去看老公,满心纳闷,虽说他姐夫发烧了,但是姐夫自己就是医生,他姐过去也帮不上忙。 可他姐眉毛一挑,给了他三个字,“我高兴。” 当时他不懂。 但现在他明白了。 真的就只是我高兴,我愿意这么做,再没有别的原因。 . 也不知道是咖啡起了作用,还是他今天本身就不累,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到达目的地后,季书言也没觉得多疲惫。 他在前台登记了信息,按照段执的房间号找到了 1510。 在按门铃前,他突然在想,也不知道段执睡了没有,他刚才一路过来,也忘了给段执发给信息。 拿着手机,他正在纠结打电话还是发微信,他面前的门却突然开了。 灯光从门内洒了出来,照在他身上,淡金色的光雾把他笼罩进去,像是驱散了他一身的寒气。 他呆呆地抬起头。 段执就站在他面前,黑色的毛衣和居家长裤,完全没有要入睡的样子。 明明只是几天没见,门内门外,却像隔了一个世纪。 段执似乎也没想到他就在门外,怔怔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在灯下瑰丽漂亮,宝石一样。 季书言放下了手机,纳闷地问,“你怎么知道开门的?” 段执说,“我不知道,就是突然觉得你来了。” 他坐在门内等着,夜深人静,他像是突然听到了一点动静,莫名的,他就觉得是季书言来了。 然后打开门,他发现这不是错觉。 季书言真的来了。 他看着季书言,他太高了,就更显得季书言清瘦,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素白的脸,尖尖的下巴,漆黑的凤眼清凌如水,任谁看了都觉得高傲矜贵。 可也是这个人,说了和他在一起,就再也没动摇,明明只知道他不是什么好选择,却还是把前三十年的路都给抛了。开了快四个小时的夜路,就为了来看他一眼。 太傻了。 他伸出手,握住了季书言的手肘,把人慢慢地抱进了怀里。 温热的身体被他锁进臂弯里,他漂泊了几天的心脏,才一下子落到了实处, 他闻到了季书言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想起了季书言的那方小别墅,庭院里的鱼池和梅花,那天一起吃的团圆饭,还有他们一起放的烟花。 “我好想你。” 藏了几天几夜的黯然,掩盖了许久的低落与心酸,都在这一句话里了。 他把头埋在了季书言肩上,眼眶微热。 季书言一怔。 他这一路都很平静,甚至开门看见段执,都只是呼吸乱了一瞬。 可是听见段执说想他,他的平静却像被小锤子给一击凿穿了。 他感觉到了肩上的份量,反手也吃力地搂住了段执。 “所以我这不是来了么。” 他说道。 不管相隔多远,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来。 段执听懂了。 他抱紧了季书言,低笑了一声,嘴角扬了扬,一滴泪却滚在了季书言颈窝里。 第57章 初恋 季书言跟段执跌跌撞撞倒在了地板上,他带来的行李箱倒在一旁,谁也没顾得上捡。 他的外套早在进门的时候就被剥掉了,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薄绒毛衣,段执的手从毛衣底下探进来,略带粗糙的手指摸过他的腰,他的背,带起一阵战栗。 季书言抬起头,嘴唇微张着,脸色潮红。 屋子里的灯太明亮了,晃得人眼花,照得一切都无处遁形。 他喘着气,觉得自己被段执咬疼了,却又觉得还可以再疼一点,段执吻着他的脖子,一路向下,身体沉重地摩擦着,热度穿过布料传过来,暧昧地顶撞。 他听见皮带扣撞击在地板上的声音,段执的手放在他的腰上,又来吻他的嘴唇。 明明都已经箭在弦上,段执的手却迟迟不动,就放在他的腰上,滚烫。 “季书言,你摸一下,我心跳得好快。” 段执贴着他的耳朵说道,另一只手攥住他,非要把他的手按在心口处。 确实跳得很快。 季书言摸到了,怦然有力,一下又一下,隔着皮肉胸骨,重重撞在他的掌心。 “我看见你就觉得心脏都不是我的了。” 段执细细地吻住他的耳朵,咬着他的耳坠,像虎视眈眈的豹子。 季书言的心跳也早已乱得不像话。 他坐在地板上,明明这一层木质还是冷的,他却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衣衫狼狈地挂在身上,早就没了刚才出现在门外时衣冠楚楚的样子。 他攥住段执心口处的衣服,闷闷说了一句,“油嘴滑舌。” 说的纯情,可是谁见他没几分钟就抱着他进了门,又是谁把他按在身下又亲又抱,却偏偏钓着他,不给他一个痛快。 简直是混账。 季书言潮湿的眼睛扫了一眼段执,红唇也湿漉漉的,这一眼说是责备,却是烟视媚行。 段执被看得血液都在燃烧。 但灯光下的季书言实在像一件的艺术品,美得像一朵汉白玉雕琢的木芙蓉,美艳又清冷,朦胧又充满诱惑,连碰一下都是亵渎。 可他偏要亵渎。 他逼近季书言,与季书言的嘴唇轻轻厮磨。 他的手解开了季书言的扣子,才第一颗,又不动了,他低声问季书言,“我可以跟你做爱吗,季先生?” 吐字字正腔圆,甚至称得上彬彬有礼。 像一个绅士在等待情人的首肯。 可是在这种满屋子都是暧昧因子,一触即燃的时刻,这样的礼貌反而更让人羞耻。 季书言全身的血液都涌在了脸上。 他的脚趾都要蜷缩起来,但又躲无可躲,他根本整个人都笼罩在段执怀里,明明他才是长辈,却像个漂亮的人偶一样被段执笼着,任由段执摆弄,段执轻轻碰一碰他,他都会克制不住地颤抖。 “可以吗?” 段执又问。 “可,可以。” 季书言强忍着羞耻,说出了几个字。 话音刚落,他就又被段执吻住了,缠绵的深吻,唇齿相交,吻得放肆又狂热。 段执等的就是季书言这句话。 他的玫瑰,他荒野中的月亮,心甘情愿在他怀里敞开,只为他一人所有。 他把季书言抱去了床上,这几天都是他一个人睡这张冰冷的大床,如今终于有了另一个人,与他同床共枕。 他注视着季书言失神的脸,看着季书言被他迫使到流下眼泪,潮红的脸,湿润的眼睛,近乎可怜地看着他,根本没有了平常冷淡从容的风度。 这么漂亮,这么清冷,又这么妩媚,却只有他一人得以窥见。 占有欲与爱意一起疯长,像无人花园里的荆棘蔷薇,开得遮天蔽日。 . 季书言第二天再醒过来的时候,真觉得身上像被车轮给撵了一遍,累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屋子里光影黯淡,没有开灯,窗帘也紧闭,光线朦朦胧胧从缝隙里透出一点。 他轻哼了一声,在床上翻了个身,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叹,觉得腰都快折了。 昨天段执像是发了疯,根本不管他这久坐办公室的身板和三十往上的年龄,简直是往死里折腾他,魂梦颠倒中,他都觉得自己小死了一回。 小王八蛋,他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声。 但他往床边看了一眼,却发现这张柔软的大床上空空荡荡,段执不知道去哪儿了。 季书言皱了皱眉,心想是在浴室吗,但凝神听,浴室里又像是没有声音,他不由慢慢坐了起来,扶着酸痛的腰靠在了床头。 真是不服老不行了,季书言靠在枕头上想,三十三跟二十岁,差距不是一星半点,那小混蛋还能活蹦乱跳,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他倒好,被困在床上像个半残废。 正想着,卧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段执穿着一身外出的衣服出现在门后,看见他醒了,还很惊讶,“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季书言扫了一眼床头,都十点了,哪里早。 他正在给自己穿睡衣,段执脱掉外套,快步走过来帮季书言。 段执昨晚有多强势狠厉,今天就有多温柔小意。 他帮季书言穿好了睡衣,连扣子都扣好,皮肤上暧昧的红痕都被隐在了柔软的布料下,大腿内侧的皮肤尤其柔嫩,碰一下季书言都忍不住哆嗦。 季书言的脚踩在段执腿上,蹙着眉。 要不怎么说段执畜生呢,他连脚踝都是青的,羞耻心跟起床气混合在一起,他现在看段执格外不顺眼。 “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他问。 “见我姑姑去了,” 段执让他重新躺回床上,“她赶到了酒店来见我一面,你还在睡,我就没吵醒你。” 姑姑? 季书言稍稍抬起眉,“她是来干什么的?” 听着也不像是让段执回家。 果然,段执垂下眼,笑了下,“不干什么,就看看我,她对我还是挺心疼的,但也做不了主,只能来看看我过得好不好,她还想给我生活费,怕我在外面过得不好,但我没要。” 他顿了顿,又对季书言解释,“我姑姑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一直被我爷爷养在身边,人很好,心地也软,她对我不错,小时候我爸妈不在,也是她照顾我。” 虽然没见过面,但季书言也大概能在心中勾画出段执姑姑的模样——温柔又知书达礼的女人,对长辈和小辈都和顺。 虽然素未谋面,但季书言对她的印象,还是比段执那对等于失踪的父母好得多。 “她知道我在楼上吗?” 季书言问。 “知道,她还想见你来着,但我没让,” 段执坐到床边,搂住季书言,“她说我果然是小白眼狼,有了老婆就忘了姑姑,就知道护着你。” 季书言轻嗤了一声。 但听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你姑姑…… 多大啊?” 段执一时没明白季书言为什么问这个,“三十九。” 季书言:“……” 果然,还是是不见面得好。 这要真见面了,他是算平辈还是算晚辈啊。 段执这时候也反应过来,噗嗤笑了出来。 “她就算只大你七岁,按辈分,你也只能叫姑姑了。” 段执一本正经道。 季书言冷嗖嗖地看着他,唇角扬了扬,大有要家暴的意思。 “还好意思笑,我跟你在一块儿,辈分降了不是一星半点。” 他拧了段执一下。 但这一记不疼不痒,段执没觉出痛来,倒觉得像调情。 . 因为季书言被段执磋磨得太过,来到雍市的第一天,他跟段执都没有出门,就在床上躺了一个下午。 季书言的生活里还有这么无所事事的时候,窗帘已经拉开了,冬日的阳光温暖却不炙热,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一直到晚上,他们才穿好衣服出去逛了逛,季书言没有来过雍市,但是如今的城市大多是相似的,钢铁铸就的森林,十字路口高楼林立,写字楼里出入着妆容精致的白领,路边的面包店里排排坐着约会的小情侣。 段执自己也说不出他的故乡有什么景点,他们这座城市新潮有余,底蕴不足,习惯了快节奏和现代生活。 好在季书言也不在意,他只是想看一看段执长大的地方。 一想到段执在这里出生,这个街角段执曾经来过,那个咖啡厅段执曾经路过,他就觉得眼前这座陌生的城市亲切不少。 他们一起去了段执高中经常来的烤肉店。 老板显然对段执很熟稔,忙得热火朝天还不忘打个招呼,他看见季书言也问候了一声,却什么也没问,只以为是段执的朋友。 他们坐下来吃饭的时候,老板还时不时过来,他把季书言当成了段执的学长,开了瓶啤酒,眉飞色舞地揭段执的老底。 什么段执在他店门口被学校的女生堵了,喝醉酒找他告白,又什么段执有一次跟人起了冲突,差点没把他店给砸了,还有毕业的时候,段执再好的酒量也被一群人车轮战给灌醉了,坐在角落里逢人逼问,见没见到他初恋。 季书言听到这儿,眉梢微动,似笑非笑地看着段执,“初恋?” “对啊!” 老板一拍大腿,笑得更欢了,“小段可纯了,在车站见过一个大美人,给他递了把伞,就对人一见钟情了,憋在心里好久也不说,还是酒后吐真言我们才知道。” 啊,是这个初恋。 季书言怔了下,随即笑起来,他侧头去看段执,段执难得有些羞赧,随手扔了个纸团过去,一击必中砸在了老板脑门上,“闭嘴,还做不做生意了。” 老板被砸了还在乐,但他也没在段执这桌留多久,毕竟他还要招呼店里,等到季书言和段执去结账的时候,他给季书言递了张名片,“你是小段朋友,就也是我朋友,下次来打八折啊。” 季书言笑笑,收下了。 他还挺喜欢段执这个朋友的,很豪爽。 . 季书言和段执一起出了店里,两个人牵手走在小巷子里,远处还放着喜庆的新年歌曲,他又想起老板刚才的爆料,揶揄地看着段执,“你对你的初恋这么念念不忘吗?” 他说着,唇角就忍不住微微翘起。 他当过不少人的初恋,高中的学校里,他穿着校服从走廊走过,好些次收到女孩子们的情书,漂亮的信笺,娟秀的字迹,但他只觉得为难。 唯独这一次,他只觉得怦然心动,还有一丝窃喜。 他是段执的初恋,也是段执的情之所钟。 段执也回忆了那一次毕业聚会。 说是丢脸也不至于,他倒也没发酒疯,只是自顾自地坐在角落里询问,倒是不少暗恋他的人听得芳心破碎。而他在很长的时间里,回忆起那一幕,只觉得心痛,因为他真的以为自己和季书言不会再见了。 那时候他还没有对季书言爱得刻骨铭心。 毕竟只是车站里匆匆一瞥,他连这个人的姓名也不知道。 但那也确实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心动。 一想到就这样错失人海,他始终是怅然若失。 可没想到,老天待他不薄。 兜兜转转,他命中注定的这个人,还是来了他的身边。 他低下头,在这个年初四的夜晚,树影婆娑的巷子口,轻轻亲了一下季书言的侧脸,像又变回了那个纯情的高中生。 “我不是对我的初恋念念不忘,我是到现在都还深爱他。” 第58章 欢迎回家(end) 季书言猝不及防被撩了一下。 这蜻蜓点水的一个吻,有时候比情到浓时还让人心动。 他摇了摇头,低低笑了声,跟段执从昏暗的巷子里一路走到了灯光明亮的街道上。 满城的烟火气,马上就要到情人节了,街边的花店随处可见开得灿烂如火的玫瑰。 连路边都有年轻的男孩女孩在兜售。 季书言跟一个女孩子买了一支,借了剪刀,剪掉了多余的根茎,把这朵花插在了段执的胸口。 那玫瑰热烈如火。 像是开在了段执的心口。 季书言把那朵玫瑰别好,低着头,云淡风轻道,“你的初恋说,其实他也挺爱你的。” 段执笑了起来。 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他低下头,跟季书言的眼睛齐高,亲昵地蹭了蹭季书言的鼻尖。 “嗯,我知道。” . 他们步行回了酒店,路上的时候天下了点细雨,但也不影响什么。 那朵玫瑰被放在了窗台上,一抬头就能看见。 季书言跟段执相拥而眠,往常他出差总会有点认床,容易失眠。 但这次在这个陌生的雍市,他却难得一夜睡到天亮。 第二天他跟段执去看了雍市的天文台,天文台在海边,大冬天的吹得人脸生疼,但他们还是拍了不少照片。说来也是奇怪,他跟段执恋爱好几个月,却一张合照都没有。 这次出来倒是拍了一沓,段执认认真真在手机上挑选,说要回去搞个照片墙。 季书言听得眉头直挑。 他可没有把自己挂满家里的爱好,但再一抬头,发现段执都在淘宝买相框了,他想想又算了,随便段执折腾去吧。 第三天,他陪段执去看了高中学校的老师们。 学生们还没有回来上课,老师们倒是在开组会,段执才毕业两年,老师们当然不至于不记得,一个个都笑眯眯地围过来,问他大学生活过得怎么样。 他们以为季书言是段执的亲戚,表兄之类的,都笑着跟季书言抱怨段执这个刺头当初多难管,但话锋一转,又说起他参加过多少竞赛,连运动节也是他在大出风头。 “这孩子心眼不错,” 那胖乎乎的数学老师端着茶杯,跟季书言笑道,“有一回我低血压,晕倒了还是他把我送去医务室的,结果也不等我醒就走了,做好事还不留名。不交作业反而理直气壮,说就是没写。” 季书言听得笑起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正被包围着的段执,他当然知道段执有多好。 还有谁比他更清楚,段执这副桀骜的表象下,是怎样的柔软与温柔。 他们在学校一直留到了五点,本来段执想请老师们吃个饭的,奈何老师们还有其他事情,只能作罢。 他们离开的时候,那几个老师拍着段执的背,“有空要多回来。” 另一个老师却说,“少来了,他们学生毕业后都很忙的,不要耽误人家搞事业。” 说得所有人都笑起来。 . 出了学校,季书言跟段执再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回酒店收拾了行李。 明天季书言就该回去上班了,所以他们今天要连夜回去。 回程的路上是段执开的车。 他早就拿了驾照,驾驶水平也不错,只是因为自己习惯了开摩托车,不怎么碰方向盘。 季书言躺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身上还搭着段执的外套。 外面细雨霏霏,敲在窗户上,像一出节奏缓慢的安眠曲,车内暖风熏人,让人不知不觉就软了筋骨。 他打了个哈欠,有点睡眼惺忪,却又不想睡,他想起自己七八天没回去的那栋小别墅,嘀咕道,“也不知道我那盆蝴蝶兰枯了没有,好几天没回,家里怕是要落灰了。” “还有院子里总来的那两只野猫,” 季书言又咕哝,“一说要带它们去绝育,就跑得一干二净,也不知道饿着没有。” 段执听得笑起来。 他们院子里总有两只野猫频频过来,季书言一贯的口是心非,说是讨厌野猫在院子里捣乱,但却默认了这两个小东西在他的屋檐下躲雨,推翻了他心爱的花盆也没生气,反倒惦记着要把它们送去绝育,找个人家收养。 段执说道,“它们是被隔壁的徐阿姨带走了,我忘了告诉你,之前我出去碰见她,她说她把那两只猫带去医院了,等到年后再找领养人。” 季书言 “哦” 了一声。 他太忙了,跟邻居反而还没有段执熟悉。 知道这两个小东西有了归宿,他也算放了心,又撇了撇嘴,“它们这么皮,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喜欢。” 段执对小猫小狗其实没什么特殊的喜爱,但他听出来,季书言对那两只小猫已经有了感情。 他问季书言,“你想收养它们吗?” 季书言却犹豫了。 他抿了抿唇,“还是不要了吧,我觉得我照顾不好。” 小猫小狗又不是玩具,养了是要负责的。 “我可以照顾,你上班太忙,就别管这些了,” 段执转了下方向盘,“小猫挺乖的,训练好用猫砂和自己吃饭,也不会吵你。” 他是认真考虑过的。 早在季书言说要带那两只小猫绝育的时候,他就想过这件事了,而且他们家附近就有个很不错的宠物店,就算他也去了外地,小猫也有地方托管。 季书言被说得心动了。 其实他觉得自己并不是爱心丰沛的人,之前的十几年都没有想过养宠物,可如今,他想着家里有两个滚来滚去的小动物,跟段执一起在沙发上他晚归,他居然觉得也不错。 “那也得回去问问徐女士,” 他低声道,“万一她也想要呢。” 段执笑了笑,“好。” 可他心里却想,但凡季书言想要,他绑也得把那两小只绑过来,大不了他去买两只布偶跟徐女士换。 .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四个小时的车程不知不觉也就过去了。 等到开到季书言家门前的路上,那座灰色的二层小别墅也变得越来越近。 七八天没回来而已,这座房子当然不会有任何变化,越过青灰色的围墙,还能看见苍翠的松柏顶端,院子里的梅花大概是快要落了,梅花的香气很淡,像是预示着这个冬天已经走到了尾声。 段执把车停在了地下室。 他拿着两个人的行李,和季书言一起上了楼,屋子里安安静静,因为门窗紧闭,室内也没什么灰尘,蝴蝶兰摆在客厅的桌子上,有几朵花已经落了下来,色泽却还鲜艳。 屋子的窗户上还贴着红色的剪纸,喜鹊闹枝,是段执自己选的。 一切都跟他们离开前一模一样。 季书言走过去把窗户打开,透了透气,回过头,却发现段执低头摸着抱枕上的流苏,像在发呆。 “怎么了?” 他问段执。 段执低头望着他,没有说话。 季书言又问,“是几天没回来,屋子里太闷了吗?” “不是,” 段执摇了摇头,神色柔和,“我只是觉得,终于回来了。挺高兴的。” 季书言听得一怔。 夜深人静的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 月影从落地窗里流泻进来,院子里的潺潺流水是唯一的声响。 季书言恍惚地想起,季圆把段执带回家来的那一天,似乎也是一个春天。 他站在客厅里,看着窗外树影扶疏,垂丝海棠团团如云,粉得娇艳。 而段执路过落地窗前,抬头对他一笑,硬是把这无边春色都压了下去。 那时候他决然不会想到,这个在他窗外,对着他温和一笑的青年会给他的人生带来怎样惊天动地的变化。 而他还甘之如饴 窗外一只山雀被月光惊动,拍着翅膀飞走。 季书言弯了弯唇角。 他走了过去,慢慢地抱住段执。 这一年真的发生了许多事情,可是细细想来,却没有一桩让他后悔。 “欢迎回家。” 他对段执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