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野猫》by夏六愚   文案   任南野外表酷哥,又拽又野,其实内心孤独,是个无父无母的小可怜,长大后他只想游戏人间,万万没想到会在一个老男人身上翻车。   宋玉风出身高贵,爷爷立过功勋,父亲位高权重,他过万树花丛,不沾片叶嫣红,最后却被一只小野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腹黑美人黑豹子攻:宋玉风   张牙舞爪小野猫受:任南野   高耸入云的白色山巅,天地之间空无一物,像一个无法抵达的世界。   宋玉风俯身过去,在寒风中吻到任南野的唇。   地球失重,万物虚空。   等了太久。   一个吻遥远得像一场光年梦境。   “你有你无可救药的孤独,我懂,”宋玉风把任南野碰过尘世的手放在心口,看着他的双眸深邃又温柔:“爱我吧,我救你。”   指南:   1.依然是练笔!这本练对话!!!   2.甜甜甜!撩撩撩!这两人还特别骚(30+的成熟男人)   3.这是一个钓系美男子和年下小狼狗的故事   4.互相勾引,你来我往,高手过招   5.文中涉及的新闻事件偏暗黑系,介者慎入 第1章 楔子   任南野来得早,在咖啡店找了个安静位置,抽了三根万宝路,终于看到玻璃门被人推开。   一个男人迎面走来,当看清任南野的脸庞时不禁心下一叹:“真人的样貌也太出挑了。”   他微敛神色,伸手笑道:“你好,我是秦逸。”   秦逸眉目优柔,戴着金丝边眼镜,端的是书生气质。窗外阳光透窗而过,点在他镜片上,像一颗极小的星子。   “谁?”名字熟悉,但任南野想不起来。   “韶坊电视台的,”秦逸脱下昂贵的羊毛大衣,交给侍应生:“我们新闻中心的主任之前给你打过电话了吧。”   任南野点头:“你们主任没来?”   说着任南野抽出第四支烟,叼到唇边,咔擦一声,打火机发出橘红星火,烟圈在他眼尾处打了个旋。   “他在路上,”秦逸低头看表:“应该快到了。”   任南野不在意地哦了声:“找我什么事?直说吧。”   “我听过你主持的《时代新视角》,”秦逸有意特指:“两年前11月23号那期。”   《时代新视角》是水墨卫视的电台节目,聚焦社会民生,什么迁地赔款、工业污染、教育就业等等,堪称新闻百家烩,但收听率一直不咸不淡。   三年前水墨卫视大刀阔斧推行内部改革,摒弃了以往的录制播出形式,接通观众来电环节,节目的热度一时间涨了不少。   节目改版后需要好嗓子,最好能令人耳目一新。   当时的监制听遍了各色声优,甚至还找了圈内有名的播音员,但他都不满意,直到他看到台里的十点档新闻,任南野是出境记者,监制当下就被那嗓音打动了。   任南野声音和专业出身的播音腔不同,低沉音色中略带沙哑,更像慵懒吟唱的歌手。   但既然节目要破而后立,那么声音当然也要别具一格。   就这样,任南野去了《时代新视角》做播音。   11月23号那期节目可谓惊心动魄,来电接听环节,一位市民直接将省级的医疗纠纷告到全国观众面前,偏偏还是直播,导播切换得不及时,差点酿成现场事故,幸亏任南野急中生智,巧妙的化解了那场危机。   节目一经播出,他直接屠杀了电视台的各大论坛。   “所以呢?”任南野偏头,朝另一侧吐出烟圈,转回来看着秦逸,等他往下讲。   “我们策划了一档新的电视节目,正在找出境记者,”秦逸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有兴趣试试么?”   “记者?”任南野掸落烟灰,玩世不恭的笑,“我早就不干了。”   “新视角是一档好节目,不过我那也不差,”秦逸倒也不生气,只是说:“下个月3号,台里要举办慈善拍卖会。这是邀请函,你过来一趟,再决定要不要拒绝我。”   米白色的卡片,周边镶了一圈金线,暗藏奢靡而低调的华贵。   嚯,挺有钱。   手指碰到纸张边缘,发出轻微响动,不过一瞬间,就被更大的推门声淹没。   “不好意思,来晚了。”   揉进耳廓的声线偏低,和他不同,多了一丝醇香馥郁的延绵韵味。   即便是靠嗓子吃饭的任南野也得承认,这人说话声很是动听。   任南野抬头,看见缓步走来的男人,两束视线在空中对接,他眼神一亮,连带着心脏也跟着不可名状地跳了一下。   他今年三十岁,算得上阅人无数,名利场里精致漂亮的美女帅哥遍地都是,他不在意皮囊这种东西,哪怕再好他也没多大兴趣,可来人还是明晃晃地乱了他的视线。   那男人唇红齿白,微长的头发半扎,露出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左耳戴着一枚孔雀蓝的钻石耳钉,身上那件剪裁精良的驼色大衣一看就知道是高级货,包裹在薄毛衣里的肌肉微微起伏,宽肩窄腰,一双大长腿很是吸睛。   这男人不止长得好看,还很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随着走近的步伐,看见任南野时,来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随即就消失无影。   秦逸招手,转头朝任南野介绍道:“这就是我们新闻中心的主任,宋玉风。”   他风尘仆仆,向任南野颔首。   “抱歉台长,”宋玉风落座,说:“阳广路发生了车祸,三辆车连续追尾,在那堵了一阵。”   秦逸一脸惊恐,连忙问他有没有事。   台长?这两个字让任南野挑眉。   跟宋玉风比起来,秦逸不太像领导,尤其两人并排而坐,秦逸自身气场无形中削弱了不少,就像珠玉和璞玉,前者光彩照人却流于表面,后者朴质天然却暗藏锋机。   任南野指尖的香烟徐徐燃烧,浅灰色的烟雾浮动在空气里。   他总觉得宋玉风似曾相识。   对面那两人谈论路况以及车祸的严重程度,宋玉风看似专心,余光却扫过任南野,那双含情眼像黑曜石,眼尾上挑的弧度引人遐想。   匆匆一瞬间,宋玉风朝他勾了勾嘴角,笑意清浅,犹如浓重夜色下拂过海岛的风,又薄又冷。   视线交错,对上那双过目不忘的眼睛时,任南野想起来了。   去年春天,他俩睡了一觉。 第2章 见过,不熟   记忆随着春意微燥的风追溯回去。   西环路是整个Z市最热闹的酒吧街,有一家叫‘南国春光’,街上最出名的gay吧。   任南野霸占着小圆桌,守着七零八落的啤酒瓶,喝了个底朝天。   “蒋儿,”任南野在音乐声里大声喊:“再来一打酒。”   “野哥,你差不多得了,”穿着西装马甲的服务生走近,名叫蒋方,他劝道:“再喝该醉了。”   “会不会做生意?”任南野唇线扬起,笑得落拓又浪荡:“买你酒还不乐意?”   “乐意乐意,”蒋方弯腰放下黑啤,见任南野眼尾浮上红晕,他啧了声,“你还是少喝点吧,别回头就让人拐跑了。”   任南野不以为意,斟满酒,仰头哐哐灌下去,“瞎操什么心,卖你的酒去。”   他今天又因为辞职的事跟领导大吵了一架,心里不爽,特意来买醉的。   酒吧老板和任南野是大学同学,他在这混了好些年,所有的服务生都认识他。   蒋方见劝不住,也不多话,放下啤酒就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一楼有一方巨大的舞池,各色各样的人在其中扭动腰肢。   中央凭空而起一座圆形舞台,性感肌肉男跳着妖娆舞蹈,乐曲缥缈,撩人的欢声不绝于耳。   昏暗角落里有两个男人互相拥抱亲吻,他们旁若无人的探索对方,脸庞浸在昏黄光晕下,哑着嗓子低吟,嘴里不断逸出破碎的欢愉。   这里是这样空洞而热闹,情欲和疯狂掩藏在光怪陆离的灯球下,空气中充斥着荷尔蒙,躁动和廉价的暗香。   “帅哥,一个人么?”身旁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红发青年,影子笼住任南野,手里晃着威士忌。   任南野懒洋洋抬头,老实说,红发男长得不错。   “没兴趣,”任南野收回视线,“你别地玩去。”   “自己喝酒多没意思,我陪你啊。”红发男自顾自坐下,神情,动作无一不像老手。   “你想跟我喝酒?”任南野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他挑眉时气质凛然,晦暗的光线打在他侧脸,他说:“可以,一百万喝一杯。”   红发男表情一抽:“你在开玩笑?”   “谁他妈跟你开玩笑,”任南野朝他脸上吐了口烟雾,调笑道:“老子就这个价。”   措不及防,红发男被呛得闷咳两声:“你穷疯了吧。”   “掏不起钱?”任南野把香烟咬在唇间,匿在阴影里的眼神闪过一丝嘲讽:“那你跟这废什么话。”   “你——”红发男脸色不悦,被他噎得没话说。   “付不起就滚蛋,别他妈耽误我功夫,”任南野拎起剩下的两瓶酒,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酒瓶与大理石相碰,撞出一声脆响。   任南野在吧台的空位上坐下,刚撬开瓶盖,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座。”   那嗓子里像搁了一把萨克斯,充满磁性,低沉动人。   任南野回首,眸中似有火光跳跃。   眼前这个男人简直可以用美来形容,微长的头发半扎,露出左耳的孔雀蓝钻石耳钉,含情眼在烟雾缭绕中璀璨似星,眼尾上挑的弧度十分耐人寻味。   “你是不是坐错位置了?”见任南野微怔,男人问道。   “抱歉啊,”任南野移开目光,挪开一步,给男人让座。   男人看看他,说,“没关系。”   任南野看了眼他桌面那杯Penicillin,举杯示意,“我自罚一杯,算是给你赔罪。”   “那倒也不用这么严肃,不是什么事,”男人笑了,抬杯子的手漂亮修长,跟他碰了下杯。   任南野仰颈,一饮而尽。   蒋方上了一圈酒转回这桌,见任南野对面坐着个矜贵的男人,顿时大吃一惊。   从他认识任南野那天起,这人就是单身,来春光也只喝酒不约人,多少年都如此。   蒋方弯腰摆零食碟,兴奋地朝任南野挤眉弄眼,小声说:“野哥终于遇上对口味的了?”   “有你什么事?”任南野散漫地把玩着酒瓶,笑骂了句:“东西放下人滚蛋。”   蒋方啧啧两声走了,这个独劈出来的角落就只剩他们。   任南野翘着二郎腿,那男人也翘着。   男人在悄无声息中打量任南野,恰巧晃过一束灯光,照亮了他的脸。   任南野皮肤生得白,几乎没有血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美感。五官精致,轮廓流畅且利落,最叫人拍案叫绝的要数他鼻尖上那颗杀人夺命的痣。   第一眼看去往往会把他当小白脸,但是再看一眼就能窥见他眉目中暗藏的锐利和生猛。   厅里音乐换成爵士,慵懒又缥缈。   任南野明明身处在这热烈喧嚣的繁华里,却带着点距离。   这个男人身上有种无法言说的孤独感。   孤独,这才是最吸引人的。   “还没看够?”任南野脑袋发晕,吊儿郎当的冲他吹口哨。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男人对上他的视线,笑如春风。   “眼挺尖啊,”任南野撑着额角,脑袋发晕。他说:“以前没见过你,第一次来春光?”   “嗯,”男人眼尾微挑,他笑了笑,“下班回家路过这,刚好想喝酒了,就进来坐坐。”   任南野趴去桌上,歪着脑袋,醉眼朦胧地看着他。   “这么瞧着我是什么意思?”男人凑近了点,调笑道。   “你长得还挺好看的……”任南野眨巴眼,“尤其是那双眼……”   后面的话没说完,任南野脸朝下撞向桌面,彻底醉倒了。   再次醒来是第二天,金光刺破清晨的烟雾,窗外柳树上不知哪飞来的云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任南野在剧烈的头痛中睁开眼睛,日光里站着个清逸且高挑的身影。   “早上好。”是昨晚那个矜贵的男人。   任南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抓着发皱却完整的浴衣,低头察看自己。   “放心,我没有趁人之危,”男人穿上西装外套,对镜系袖扣,目光从玻璃镜中与他对接:“你昨晚喝醉了,缠着不让我走,我只好开房让你睡一晚。”   “我缠着你?”   “对啊。”男人自然而然的说。   任南野皱眉回想,一些零碎的画面涌进脑海。   昨晚好像真的耍过酒疯,他记得自己抓住了一只微凉的手,触感像是上好釉质的贵重瓷器,他一头扑进那人胸膛,嗅到了好闻的香水味。   沉香被烟火炙烤,散发出一种枯萎的燥感,前调仿佛暴风骤雨般浩荡,直冲嗅觉,这时悄然混进一缕玫瑰,花瓣沾着朗姆酒的余韵,强势又令人着迷,就像明知是毒药,却心甘情愿被它蛊惑。   哦,记起来了。   任南野向后撑住手肘,神色正经,眼神轻佻地擦过男人裹在西裤里的大长腿,“昨天晚上我没对你做什么吧?”   “你喝多了,吐过,脏衣服我让服务员送去了洗衣房,接着你就闷头大睡了。”   “不过……”男人顿了顿,说:“你想对我做什么?”   他穿戴整齐,衬衫纽扣系到脖颈,让他看起来既清冷又高级,浑身浸在晨光里,散发着一种遥不可及的矜贵美感。   “风月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任南野视线落在他凝如玉脂的左耳:“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没意思?”男人回眸,孔雀蓝耳钉迎光一闪:“那下次再说。”   “下次什么时候?”   “看缘分。”   橘芒薄光在他身后发散,这种角度教任南野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看清楚他嘴角上扬的弧度。   又是那种笑。   漂亮,耐人寻味。   气氛变得暧昧,任南野敏锐地捕捉到迅速膨胀的诱惑,透过空气,钻进神经末梢,搔得人心尖发麻发痒。   任南野还想说什么,男人俯身放下卡片,缓声说:“这是房卡,中午两点退房,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不等任南野反应,他推开门,徒留一抹残影。   没有电话,没有联系方式,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任南野在心情极差的夜晚被人捡回去,想了想,觉得荒唐又有趣。   风和叶相互追逐,跳了一支舞,撩动起细碎的声响。   唰一声,拽回了任南野飘远的思绪。   身体落入现实,他抬眼,看清了眼前的人,同样精致的脸,同样勾人心弦的笑。   “哎对,还没给你们正式介绍,”秦逸笑道:“玉风在台里很多年了,这次的新节目就是由他策划操办的。这是《时代新视角》的主持人,任南野。”   “我一个月前跟您通过电话,今天可算是见着真人了,”宋玉风伸出右手,公事公办的语气:“久仰。”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宋主任,”任南野握住他的手,掌心干燥,肌肤细腻。他说:“失敬了。”   两只手掌分开,宋玉风手指漫不经心地滑过任南野的手背,那指尖仿佛熨着一朵火花,热度透过肌肤表面钻进他的骨头缝,蔓延出一片绵延电流。   混电视台的都是人精,秦逸尤其心细眼尖,几乎下一秒钟就察觉出两人间的暗流涌动。   “怎么?”秦逸眼光在两人间来回瞟:“你们以前认识?”   “见过一次,”任南野掌心收拢,唇瓣勾着笑,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不熟。” 第3章 慈善酒会   挖人的事并不顺利,任南野拒绝了秦逸,但留下了那张酒会邀请函。   手指摸过卡片上凹凸起伏的字迹,任南野又想起宋玉风的那双含情眼,最后决定去玩一趟。   2月3号,国贸会议中心。   韶坊台下了大手笔,酒会映在一片金碧辉煌里,来的不是达官贵流就是业界名人,席间衣香鬓影,推杯换盏。   踏过门口长达20米的红毯,才从正门进去,他就看到一个子高大的男人,他戴名表穿西装,气质不算出众,但浑身都写着有钱两个字。   “小野,”男人手抬香槟,他笑着走来,用打量物件的目光反复审度任南野:“你怎么在这?”   “晚上好啊,台长,”任南野眼里带着点稀薄笑意,拿出邀请函斜插入男人襟口:“我受人邀约,来赴宴的。”   这人名叫刑谭,四十岁出头,水墨电视台的大东家。   刑谭家底丰厚,最喜欢参加这些慈善宴会,往往大手一挥掷出千金,买点掌声和虚名。私底下却喜欢泡妞泡小白脸,他早就看上了任南野,多次利用淫威逼他就范,哪知这只野猫软硬不吃,怎么也拿不下来。   刑谭拿着邀请函掸了掸,目光扫过“秦逸”两个字,那双眸子如黑墨,深不见底。   “你面子不小,连韶坊台台长都亲自给你送帖子了。”邢谭话里带刺,面上带笑。   “您别寒碜我了,”任南野平声说:“秦台长抬举而已。”   刑谭合上卡片,学着任南野的样子放进他上衣口袋:“真打算跳槽?”   “我那辞职信您不是还没批么,”任南野说:“怎么着也得等到您点头啊。”   “点头?”刑谭眉锋上扬:“我可舍不得。”   自从任南野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让节目顺利播出,他一夜之间就成为电台界炙手可热的新星,同行都在讨论这位专业过硬,声色优美的主持人。   刑谭嗅觉灵敏,趁这阵东风积攒人气,下一期就把《时代新视角》调到黄金档,一时间,任南野更是风头无两。   邢谭觉得自己慧眼识英才,日子久了,愈发觉得任南野有味道,跟他从前交往过的情人都不一样。   他才华横溢却不刻意张扬,骨子里带着隐秘的傲气,最关键的还是长得好,尤其当他伏案灯下,鼻尖上那颗痣在光晕中若隐若现,看着就教人心痒难耐。   一天夜里,邢谭单独宴请任南野,平日里的邢台长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喝点酒就原形毕露。   权力是春药,这话一点没错。   只不过邢谭没得手,任南野不卑不亢,全身而退。   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是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邢谭在风月场混迹多年,最懂迂回和周旋,他给任南野最好的设备,硬核的技术团队,反正变着花样地示好。   偏偏这只小野猫不吃这一套,拒绝多了,领导面子挂不住,开始给他使绊子。   辛苦剪辑的片子审不过,选题统统被毙,节目的原班人马大换血,眼睁睁看着《时代新视角》变得面目全非。   任南野不想伺候,所以递交了辞呈。   “在这行混要懂得审时度势,把握住一切力争上游的机会,”任南野漫不经心的笑,“这句话还是您教我的。”   “水墨的王牌节目都给你了,还不满意?”刑谭偏头,这个姿势让两人看起来像耳鬓厮磨。   潮湿气息呵热了他的耳垂,捎来一丝须后水的味道。   任南野错开,脸不红心不跳:“鄙人不才,难以担此大任,台长还是尽快找人接我的手,趁我没走还能做个工作交接。”   见他去意甚笃,刑谭态度软了点:“你这两年势头猛,一期节目就在媒体界崭露头角,但是你要明白,水墨能给你的资源别的电视台不一定能给。”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任南野肩膀,“懂我的意思吗?”   “大不了重头再来,不就是钱么,”任南野耸耸肩,无所谓道:“千金难买我乐意。”   刑谭冷哼,眸色深沉,他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打断。   “这不是刑台么,”来人是秦逸。   “这不是老朋友么?好久不见,”刑谭立马换上得体的面具,笑得挑不出丝毫错误,“最近还好吗?”   两人握手,秦逸说:“还成,忙忙工作,偶尔享受一下生活,您呢?”   他们站在原地寒暄,不过片刻,谈论的内容就变成了国际新闻。   从朝鲜核导试验半岛局势趋紧聊到民粹主义冲击欧洲政治版图,又从世界经济同步复苏谈到伊斯兰国中东溃败。   陈词滥调,任南野听得兴致缺缺。   百无聊赖地转了一圈也没见到宋玉风的身影。   “慈善拍卖活动即将开始,”主持人手持话筒,说:“请各位来宾尽快入座。”   台上的女主持长相美艳,红唇白皮,一头风情大波浪,穿深紫色的修身晚礼裙,笑嫣如花。   “时间差不多了,”秦逸招呼两人:“我们进场吧。”   任南野抬头,正巧对上从侧门走来的宋玉风。   他穿了深灰色西装,料子在灯光下散发着细碎的芒,微长的头发搭到肩颈处,耳钉还是孔雀蓝,颜色衬得肤白。   这种贵公子的打扮很适合他,连皱褶都透着精致。   这么一瞧,宋玉风竟然比那女主持还要好看。   两束视线在空中一碰,又同时移开。   宋玉风轻飘飘扫过任南野的脸,仅仅一秒,他就看向了别处,却留下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触感。   又是那种笑。   眼尾上挑,勾心人弦的弧度扬得正好。   任南野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他想要上手摸一摸。   秦逸站在中间,做介绍人。   “宋玉风,你就是宋主任么,”刑谭惊讶挑眉。   这个人很神秘,做幕后的,鲜少穿梭于酒会宴席,但他的名字在圈里盛传多年,如雷贯耳。   “第一次见面,没想到宋主任这么年轻,”刑谭躬身,伸出手,“真是少年有为啊。”   宋玉风握住他手:“哪还年少,我都三十三了。”   “三十三了?真不像,”刑谭上下打量,说:“我还以为顶多二十出头这样。”   “邢台说笑了,”宋玉风温文尔雅的回道。   宋玉风的名字在圈里人尽皆知,他参与过不少国际重大新闻的摄像跟踪,棱镜门事件、中美元首庄园会晤、埃博拉疫情。   四年前,他本该荣升一台之长,这人却不重功名,甘愿屈居主任一职。   宋玉风看起来高深莫测,没什么欲望的样子,但他显赫的家世一度成为新闻圈的谈资。   传言宋玉风的爷爷宋国清是军人,立过不少战功。亲爹宋文宗从政,官居正部级市委书记,正儿八经的贵公子。   秦逸站在一旁打趣道:“难得答应我来次酒会,居然还这么晚。”   “刚审完片子就过来了,”宋玉风抬起手腕,露出华美的表:“赶上了开场,不算迟到吧。”   “算,怎么不算?”秦逸玩笑道:“这要是在酒桌上,非得罚你三杯不可。”   “酒先欠着,”宋玉风顺坡打滚:“改天我做东,请你好好喝一杯。”   秦逸煞有其事的点头:“一言为定。”   “宋先生的表很特别啊。”比起秦逸,邢谭对宋玉风要尊敬不少,他声色亲和,饶有兴趣的看向他雪白的腕骨。   任南野瞟了眼,白金外观,三层表盘,确实漂亮。   “这款看着眼熟,”秦逸略微皱眉:“不过我想不起来是哪个牌子了。”   “星空腕表,”宋玉风说。   秦逸脚步一停,颇为意外:“我听说这款早断货了,这么难买的表你从哪搞到的?”   宋玉风淡声说:“托朋友帮了个忙。”   这款表可谓大有来头,具有星象功能,蓝色圆表盘上能看到日内瓦的苍穹图,最特别的是左上角的月亮会根据阴晴圆缺的情况自动变化,是一款别具诗意的天文腕表。   “看来宋先生是个行家,”邢谭兴致盎然,对他说:“我家里也收藏了不少好表,有空的话,宋先生可以来参观参观。”   “好啊,”宋玉风圆着场面话:“约个时间。”   秦逸与两人并肩而行,他摇头轻笑道:“早听说你藏了不少珍品,有机会我也想看看。”   三人一路攀谈,宋玉风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落在任南野身上。   两人从头到尾没搭上一句话,像是不认得。   入场后四人的座位没挨在一起,分为两个圆桌,任南野和邢谭往左,宋玉风和秦逸朝右边去了。   “小野,看什么呢?”察觉到任南野没跟上来,邢谭回首。   任南野收回直勾勾的目光,笑了笑,没说话。   这次的拍卖品有铜钱、银元、也有钻石珠宝,还有不少大家之作。   邢谭以往总会喊价,可是今天的他却异常安静,夹着一只雪茄吞云吐雾,一直都没举牌子。   “怎么,”任南野问:“这些都不合台长的意?   “这行里有句话叫抛砖引玉,现在丢出来的都是土砖,”邢谭吸了口雪茄,隔着缭绕烟雾,狡黠笑道:“好货在后头。”   话音才落,主持人身后的大银幕展开最后一件拍卖品。   “女士们先生们,”女主持笑着:“013号,石竹先生亲手雕刻的紫砂壶,也是今晚最后一幅拍品。”   邢谭眼底发亮,他坐直身子,连雪茄也不抽了,一双三角眼盯住了心仪之物。   “石老在手工艺这条路上走了十年,经过长年累月的练习和坚持,他用一双手刻百家汉字,绘白鹤雄鹰……”   主持人滔滔不绝的介绍着紫砂壶的故事和背景。   邢谭拿好手中的牌子,坐等开始。   “您等的就是它?”见刑谭这副样子,任南野也看向了荧幕。   “嗯,”邢谭微点头:“你觉得怎么样?”   目光落在其上,任南野尽览全景,叹道:“流线起伏有致,结构如磐石,壁上那只鹰画得也不错。”   他微微一笑,“确实是好东西,台长有眼光。”   不是奉承之言也不是溜须拍马,不得不说,这是真好。   尤其要属炉面上的手绘画,小小炉身,却能装下一只盘旋天空的雄鹰,勾勒出的线条不止有笔力,也有韵味。   邢谭不予置否,神态倨傲。   女主持环视场内,说:”起拍价四百三十万人民币,竞拍开始。”   话音才落,场内的三个牌子几乎同时举起。   “四百五十万”   “五百万。”   “五百二十万。”   “六百万。”   叫价接连不断,邢谭不甘示弱,每次都比对方高出不少。   片刻后,其中一个已经丢下牌子,另一个紧张得直流汗。   邢谭最终以8位数的价格独占鳌头,但主持人没一锤定音,反而笑道:“这是石老本人最喜爱的作品,在敲定前,他还有一个要求。”   四位礼仪同时上台,手里分别展出两幅一模一样的拍品。   主持人指着两具外观相同的拍卖品,解释道:“这里一个是真品一个是仿冒,石老说真正懂得他手艺的人一定能分出真假,选对了,拍卖品就按照竞拍价出售。”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邢谭明白了,选错就没戏,之前你来我往的过招等于白喊。   周遭传来窃窃私语,场内的人互相打眼色,心照不宣的笑。   邢谭拿过金笔起身,刚迈出脚又转回来,他对任南野说:“不如让小野替我选吧。”   “嗯?”任南野挑眉,一时没反应过来。   “去吧,你尽管选,”邢谭俯身:“对了证明你识货,错了说明我和石老没缘分。” 第4章 虚伪,真实   既然邢台长都这么说了……任南野不是忸怩的人,当场拿笔走上台子。   也不知道该说他眼光毒辣还是运气好,总之拍品被邢谭收入囊中。   拍卖结束,很多名流都端着香槟过来敬酒。   “邢台,恭喜啊,”秃顶大肚的男人与他碰杯:“一出手就拿了重彩。”   邢谭喝得脸色泛红,“说到底还是多亏我们小野慧眼识珠。”   “邢台的新欢……”秃顶男看了眼任南野笔直修长的双腿,笑道:“还不错。”   秃顶男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任南野,眼底露出坏,加了一句“极品。”   刑谭说:“魏局别惦记,这人是我的。”   秃顶男是审计局的副局长,两人麻将桌上认识的,算是臭味相投的麻友。   看样子,刑谭上了心的。   魏局不在意地笑了两声,眼光却不停在任南野身上巡视。   刑谭转头,对着那不远处那高挑身影说让他过来敬杯酒。   任南野正与某个杂志社的责编相谈正欢,听见后他朝责编颔首:“抱歉,我去打个招呼。”   “哟,这是任主持吧?”魏局晃着酒杯,视线轻薄地扫过任南野,“光听声音我就觉得是个美人,本人还真是出众。”   某个娱乐行业公司的总经理也啧啧感叹,上前说:“我们公司最近有新人招收计划,那些个选秀来的模样也不错,不过跟任主持一比就差远了。”又说:“任主持对演戏有兴趣吗?有的话,我那刚好有个角色很适合你。”   邢谭哈哈笑,玩笑道:“当着我的面挖人,不适合吧。”   任南野面无表情,听着几人胡侃,话题聊得歇了,他才举杯。   “一般主持而已,台里比我出色的多得是,”任南野手腕一转,用杯身与三人碰了碰,“领导过奖了。”   夜晚的灯光总要迷离几分,任南野的脸庞浸融在暖黄色的光影里,衬得似玉瓣细腻,侧脸轮廓流畅,与下颌角完美衔接,鼻尖上的那颗小黑痣最要命,见血封喉的杀招都在里头了。   他几乎不穿正装,平时不是白T黑裤就是运动服,换一身衣服就像换了筋骨,哪里都透露着雅致。   那腰线收得风骚,一双腿显得极长,臀部紧实饱满,越看越有味道。   “小野谦虚了,他可是我们水墨的台柱子,”邢谭顺势搭过任南野肩膀。   任南野想往后撤,却被揽回来。   “喝一杯再走,”刑谭拿过桌上的私货,替他斟满,“朋友送的红葡萄酒,92年产的,我那的最后一瓶了,尝尝。”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任南野入乡随俗的说了恭喜,抬杯一饮而尽。   “好酒要慢慢品,哪有你这种喝法,”刑谭沉声大笑,手掌忍不住下滑,拂过他的尾椎骨就到了屁股上。   任南野动作一顿。   挺翘,圆润,富有生命力。   心尖上犹如爬过上百只蚂蚁,痒得刑谭异常难受,借着外套下摆的掩饰,他狠狠掐了一把。   操!死变态!   垂在身侧的拳头骤然攥紧,任南野浑身僵住,他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生怕一个转身就给邢谭开瓢。   在场的基本都是新闻界说得上话的大人物,他不能当众让刑谭下不来台,不然吃亏的还是他。任南野在脑子里快速衡量利弊,只能咬紧牙关忍耐。   可恨的是那只不规矩的大手丝毫不懂收敛,也许是第一次见他吃瘪的样子,越发肆无忌惮,甚至撩开他外套下摆,用食指若有若无撩拨他的臀线。   操你妈!   忍无可忍,任南野握紧酒杯,手臂青筋暴起。   他猛地转过身,却撞到了人。   酒水哗啦洒落一地,邢谭遭了殃,衣服全湿透了。   邢谭连忙扯起沾满酒渍的领口,抬头看见一张靡丽的脸。   “宋先生在这是喝了多少?路都走不稳了?”刑谭说。   “抱歉,”宋玉风眼尾带着点酡色,不疾不徐拿过桌上的纸巾:“这杯算我的。改天我登门赔罪,送您一套一模一样的衣服。”   “一身衣服而已,不值几个钱,”刑谭笑道;“哪用得着宋先生亲自跑。”   他嘴上客气,心里却在骂娘,但刑谭不敢得罪宋玉风,只能哑巴吃黄连的装孙子。   任南野面上稳得看不出丝毫端倪,心里却早把邢谭大卸八块。   周围人听闻这人是宋玉风,惊诧之余不忘端着酒杯围过来,一个二个跟他套近乎。   任南野看向宋玉风,那男人与人交涉,微躬身,脸上带笑,虽然自始至终都彬彬有礼,但怎么看都矜贵不可冒犯。   约莫察觉到身旁的目光,宋玉风侧首,浮红的眼尾挑了点隐约笑意。   视线一碰,任南野就移开了。   席间还在恭维,说着场面话。   任南野甩下一句:“里头闷,出去抽根烟。”借此脱了身。   露台沿途是长廊,地灯穿过承重玻璃透出蓝白色的光,底下是一片高尔夫球场,宽阔得仿佛看不见边际。   任南野站在护栏前,手在裤兜摸索,掏出一盒皱巴巴的万宝路和打火机。   啪一声点燃,烟圈还没钻进鼻尖,他先嗅到了一股十分特别的香水味。   沉香混杂着玫瑰和朗姆酒,比酒吧那次浓厚多了。   怎么说呢,挺骚的。   他侧首,果然看见宋玉风那张精致的脸。   任南野偏头吐出烟雾,转回来,冲他仰下巴:“来一根吗?”   “好啊,”宋玉风接过烟,“多谢。”   “这句话该我说。”任南野说。   “什么?”宋玉风一脸不明白。   任南野想说谢谢你替我解围,但见宋玉风表情无辜,似乎真的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便不再提及。   任南野摇头轻笑,“没什么。”   “忘带打火机了,”宋玉风执着烟,“借个火。”   任南野侧过身子,拢住微弱的小火苗,但刚抬起就被夜风吹灭了。   宋玉风说:“不用那么麻烦。”   说罢,他叼住烟凑过来。   任南野还来不及反应,宋玉风仰首碰到了他唇边的香烟,橘色星火在两人间跳跃了一下。   宋玉风退开,他吸了一口,缭绕烟雾四处溢散:“你的烟不错。”   任南野眯起眼,目光隐秘地摩挲过他左耳的耳钉:“我平时都抽万宝路,宋主任抽得惯就好。”   宋玉风点头,他转身,背靠护栏,说:“出来透气?”   “喝多了,站这醒会儿酒。”任南野目视前方:“你呢。”   宋玉风掸了掸烟灰:“不喜欢应酬,躲会儿再回去。”   任南野吸了口烟,没再接话,两人间陷入沉默。   背后是一面巨大的透明玻璃,此刻隐匿在昏暗的碎光中,倒映着任南野的身影。   他抽烟的时候习惯低头,额前的碎发垂下一缕,遮住那双迷人的眼睛。后背的肩胛骨随着动作时隐时现,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雁,既有力量又有韵味。   包裹在黑夜里,他特有的孤独感愈加浓重。   泰然自若的欣赏片刻,宋玉风转过身,和任南野站在同一片夜色下。   宋玉风突然说:“新节目一个月后就会正式跟观众见面,第一期选题已经定了,我们要去南疆的研究所采访一位科研人员,你有兴趣么?”   “南疆?采访科研人员?”任南野疑问的重复道。   “嗯,”宋玉风温声说:“节目叫《今日聚焦》,班底和团队都建好了,就差一个出镜记者。”   态度摆明,明晃晃的邀请。   任南野勾起嘴角:“奇怪了。”   “什么?”宋玉风说。   任南野笑起来,眉眼往下弯,没有风花雪月的动人,倒是含着一丝魅惑:“宋主任怎么就看上我了?”   好一个一语双关。   宋玉风倏忽靠近,仔仔细细地看他,两人几乎鼻息可闻。   任南野微吃惊,却没后退。   香味营造出了一个独特的嗅觉小世界。   须臾后,宋玉风游刃有余地接下他的挑逗,说:“为什么?因为你这张脸有观众缘啊。”   “观众缘这种东西太虚了,我在水墨做了五六年记者,走大街上也没几个人认识我,”任南野保持着这个距离,吐息喷洒在他脸庞上:“万一宋主任看走眼了怎么办?”   “每次开新节目都是赌博,输赢不定才有意思,”宋玉风从衣襟里拿出一张卡片,递给他,恢复常色。   任南野翻看卡片。   宋玉风站直身,说:“这期的专访人物叫裴一,是研究所的科员,这是他所有的资料。”   距离远了,沉香也淡了。   任南野揉揉鼻尖,回想着曾经的新闻,几乎没有这个人相关的专题报道,“裴一?没什么印象啊。”   “不认识不奇怪,做他们这一行,要不就是举世瞩目,要不就是无名之辈,”宋玉风神色认真,那股与生俱来的风流气就被夜风吹散了。   “裴前辈一生都奋斗在航天领域,他参与过很多国家级的发射项目,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宋玉风说:“不过很可惜,一个月前,他生病去世了。”   “去世?”任南野皱眉:“人都不在了去南疆干什么?”   “采访裴前辈的爱人,”宋玉风掸了掸烟,烟灰坠落在看不见的黑暗里。   任南野再次看向卡片,资料上明明白白写着裴一的出身年月,工作经历。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伴侣 纪元赫 男。”   目光落在那个‘男’字上,任南野一时没说话。   宋玉风继续说:“裴前辈和纪前辈都是航空航天领域的老学究,一个研究现代通信,一个研究卫星导航。”   任南野微笑着,并不掩饰眼底的戏谑:“你确定这样的节目能播?”   航天工匠、科研前线、同性恋,光是这三个词组在一起,就足以引发公众舆论了。   “2005年,央媒的电视节目上就出现过探讨性取向的专题,那期的审片领导是熊振兴,政法大学毕业的,”宋玉风说:“我有次和当时参与过这个专题的同行闲聊,才知道那期节目播出的时候一字未改。”   “可这里是韶坊。”任南野说。   韶坊电视台这几年受到新媒体的冲击,台里大力推行体制改革,已经逐步向娱乐化发展。   三年前韶坊台推出了两档重磅节目,一个是《飞跃极限》,以玩游戏的方式挑战极限运动,内容刺激,受众群体包涵了男女老少。另一个是《明星恋综》,主攻娱乐领域。   “现在的新媒体层出不穷,传统媒体想要在浪潮中生存下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韶坊台需要收视率,既然能娱乐大众,就照样能做好深度报道,这两者并不冲突,”宋玉风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但他依然温声说:“思想匮乏是这个时代的通病,不过仍然有人渴望看到更好,更振聋发聩的内容,我们要做的就是这个。”   任南野静默地看着他,眼神有了变化,调笑和旖旎消失了,剩下一丝好奇和不动声色的欣赏。   宋玉风注视着他的双眸:“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   “你觉得新闻是什么?”   身旁人没了笑,任南野也难得有正色,他想了片刻,说:“看见真实下的虚伪,也看见虚伪里的真实。”   音落,宋玉风眼睫微颤。   他抬起头,天际高悬着一弯明月。   过了一会儿,宋玉风说:“你来吧。”   任南野直勾勾地看着他:“给我一个理由。”   宋玉风走近一步,右手搭上护栏。   他俯身,在任南野耳旁说:“一个人的性向无法抹灭他对科学做出的贡献。”   呼吸在他耳廓打了个旋,任南野觉得痒,不止是耳垂痒,还有鼻腔,那股令人着迷的香水味又一次变得浓烈。   他很想伸手揉揉,又听见宋玉风的声音:“我保证,这期节目会过审的。” 第5章 我的腰好摸吗   任南野头一次去人烟渺渺的偏远地区,该带的一件不落,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折叠好,将行李箱码放得满而整齐,就在这时接到了宋玉风的电话。   任南野用脖颈夹着电话,问道:“哪位?”   “我是宋玉风,”磁性低沉的男声传来,耳朵就酥了。   “宋主任啊,什么事?”任南野扯了扯耳垂,拧开常备药盒,拿了两粒药片,就着温水服用。   宋玉风听得见他吞咽的声音:“这么晚没打搅你吧。”   任南野放下玻璃杯,倒进柔软的沙发里:“我一个人,有事你说就行。”   “是这样,航班已经定好了,但四点就得走,”宋玉风说:“你给我发个定位,我明早去接你。”   在韶坊生活这么多年,任南野去哪里都习惯坐地铁,一个是他对物质没多少欲求,穿衣不论牌子,租房不看地段,别的男人对豪车趋之若鹜,他也觉得只是个代步工具而已。   凌晨四点确实没多少出租车,宋玉风想得周到。   任南野爽快的说:“好啊。”   挂断电话后,任南野立刻加了他微信,给他发小区位置,对方只回了个ok的表情。   丢下手机,任南野去洗了个澡,换上睡衣躺去床上,微信界面还是没有任何新消息。   他盯着那个对话框看了几秒钟,然后点开了宋玉风的朋友圈,里头一片空白,干净又冰冷。   退出界面,任南野打开了搜索浏览器,输入《深度调查》四个字。   《深度调查》原本是韶坊电视台访谈节目,停播了很多年,当时的编导是宋玉风,任南野顺着网友整理出来的标题往下读。   纪实文学者的江湖。   抗战老兵回忆录。   那些在非典中活下来的幸存者。   屏幕往下滑,任南野突然看见一条评论,下面附上链接,点进去后发现竟然是一个小型论坛。   这里谈论的内容私密又猎奇,任南野看着网页蹙眉,回复最多的一条帖子提到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韶坊电视台第一时间赶往前线,但在途中遇到余震,其中有个记者当场身亡……   昨天凌晨才睡,今早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时间晚了,任南野只好胡乱洗了脸,抓过行李箱就往大门口跑,远远地见到一辆暗红色的迈巴赫。   宋玉风靠着车门,手里夹着一支烟。   一辆车比他的公寓都贵,任南野在心里咂舌感叹,有钱任性。   “不好意思,起晚了。”   “没事儿,是我来得早,”宋玉风掐灭烟,打开后车门:“行李放后备箱吧。”   走近了才发现宋玉风今天的打扮很休闲,卡其色长裤配棉质的白色外套,孔雀蓝耳钉在晨曦中若有若现,有一种干净的性感。   两人上了车,系好安全带。   宋玉风发现任南野还在盯着他看,他侧首笑了:“我脸上有东西?”   “第一次见你这种打扮,觉得好看就多看几眼。”任南野坦然的说。   宋玉风也打量起任南野的穿着,连帽卫衣配牛仔裤,朝气又有活力,他评价了一句:“你也不错,像大学生。”   任南野屈指抵住下巴蹭了蹭:“我三十岁了。”   “是么,”宋玉风视线移向车窗玻璃,里面投映着任南野的轮廓,目光滑过他璀璨生辉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唇瓣的形状尤其好看,唇线上扬的弧度很动人。他看完了才说:“看不出来。”   “不信啊?要不要检查身份证?”任南野似笑非笑,佯装伸手拿钱包。   这时候放在支架上的手机突然有电话打来。   宋玉风对任南野说抱歉,他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戴好蓝牙耳机摁了接听。   南疆那边的工作人员打来的,车内只有他们俩,足够安静,对话内容一字不落地钻进任南野的耳朵。   通话结束,任南野问:“采访有问题?”   “原本定了外景访谈,但是气象台报道那边天气不好,只能调整拍摄流程了,”宋玉风把着方向盘,说:“麻烦帮我拨个电话。”   任南野拿过手机递给宋玉风,打算让他自己解锁   宋玉风没接,直接报了串数字。   404404   解开锁屏,按照宋玉风念的号码拨过去。   接电话的人是摄像,听声音像个年轻男孩。   宋玉风告诉对方更换采访地点,联系好对接人,末了提醒他需要注意的细节。   趁此间隙,任南野咂摸了会儿他的密码。   404,有点意思。   工作安排好,宋玉风说:“再麻烦调下导航,这条路我不太熟。”   身旁人没反应。   宋玉风瞟了眼,瞥见任南野捏着手机,盯住玻璃窗上的某个点发愣。   “想什么呢?”宋玉风说:“这么专心。”   “嗯?”回过神来,任南野把手机放回支架,笑说:“你的密码还蛮特别的。”   这种事属于私人范畴,不适合分享也不适合闲谈,但没料到宋玉风会主动接过话头。   宋玉风说:“也没什么,这几年做过一些选题,最后都404了。那会儿刚换的手机,干脆用这个当密码,好记。”   他表情漫不经心,言语间轻描淡写,把那点落寞藏得谨慎。   做新闻的人都知道,一期选题从初选到播出并不容易,有的班底和团队忙活十多天,可能就为了能在全国观众面前呈现出那么几分钟的画面,更有甚者,为了一个写实镜头,可以走过千里迢迢,穿越枪林弹雨。   还原事物的本质和真相本来就没那么简单。   打开了话题,宋玉风顺嘴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行的。”   任南野没回答,他拧开两瓶矿泉水,把其中一瓶递过去,反问:“你呢?”   “太久了,”宋玉风接过来喝了口水,眸光下垂,像在回忆:“可能十多年了吧。”   “那么早,”任南野想起昨晚的十八线小论坛,说:“汶川大地震那会,你去过前线?”   这不是疑问的语气,宋玉风点头。   任南野说:“我看到网上的小道消息,韶坊台做过汶川地震的十年回访,但是那期节目怎么搜不到呢?”   “那期啊,”宋玉风扯了扯嘴角,略微自嘲的说:“404了。”   “没播?”   宋玉风淡声说:“嗯。”   任南野忽地想起论坛里提到汶川地震时死亡的记者。   宋玉风说:“其实这种题不好做,又麻烦又没什么收视率,领导不签字很正常。”   任南野抛起矿泉水瓶,又接住,他问:“那为什么还要往上报选题?”   “我刚入行那会,遇到了一个师傅,08年汶川地震就是他带我去的,”宋玉风的声线不自觉放低,像蒙上了一层泛黄的胶片质感。他没有提工业城市瞬间被摧毁,没有提上万的遇难人口,也没有提灾难的惨状,而是说:“十年过去,我们只是想回过头去看看,汶川变成了什么样,那些在地震中幸存的人又成了什么样。”   做新闻这么多年,比起刚性采访,任南野更关心大时代里的芸芸众生。   来了兴趣,任南野问:“还记得大概采访了多少人么?”   “十多个吧。”宋玉风眼眸微眯,像是掉进往事的漩涡。   “都什么样啊。”任南野说。   宋玉风想了想,说了个有印象的,“我记得有个老医生,六十岁左右,头发全白了,他有一本笔记本,里头都是汶川的剪报。他说自己到现场救的第一个人,是个七八岁的孩子,那小孩刚抬出来的时候,大腿被柱子压坏了,需要做缝合。”   “没有电,”宋玉风目视前方:“全程五十分钟,用蜡烛照着做的。那老医生后来再也没去过汶川,就连出去旅游也会刻意避开这条线。”   “有心理创伤吧,”任南野说:“听说很多去过汶川的志愿者都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宋玉风没回话,在不自觉中垂了手臂。   气氛变得伤感,任南野不太习惯,于是开玩笑的说:“你有吗?”   宋玉风一下就笑了,他放慢行车速度,让对头车先过:“如果有的话,我会去看心理医生。”   任南野说:“你倒是挺坦荡。”   天南地北的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到了机场,车子刚驶进停车场停好,后面的商务车就下来了三个男人。   “都是电视台的,等会儿介绍你们认识。”宋玉风说:“走吧。”   “老大,早上好,”打招呼的大男孩长相清秀,戴着顶棒球帽,青春无敌的笑脸,像清晨七八点钟的太阳。   “早,”宋玉风站在四人中间,挨个介绍一圈:“这位是任主持,以后负责新节目的出境采访,这是何安忆,编导,李白是场记。”手腕转了个方向,指了指那个大男孩,“他叫范小西——”   “野哥好,我是摄像,”范小西笑得露出小虎牙,上前握住任南野的手:“第一次见面,多多关照啊。”   “我请你多关照才是,”任南野眉眼一弯:“麻烦摄像老师把我拍帅一点。”   “我哪是什么老师,还在实习期呢,”范小西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又凑到他跟前细看,笑得天真无邪:“其实你这张脸,怎么拍都帅。”   这话不是客套也不是奉承,范小西大学毕业不久,社招进的电视台,说话做事透着一股子真诚,挺招人待见的。   “别他妈瞎聊了,”何安忆撸了把范小西后脑勺:“快到点了,先上航班再说。”   “行,那我先去寄行李,”范小西扭头冲任南野笑,临走前跟他小声说:“野哥你放心,我肯定把你拍得贼帅。”   过了安检后人潮依然拥挤,犹如长龙。   任南野跟在宋玉风身后,左侧突然嚷嚷起来。   只见一个小伙子说着抱歉,拖着行李箱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旁边人被人群挤出去,任南野连忙伸手,揽住差点崴脚的宋玉风。   “小心,”任南野蹙眉:“没事吧。”   宋玉风踩稳地面,淡定的说:“没事。”   任南野搂着他的腰,那腰身很细,平时藏在衣服里看不出来,此刻与任南野的手掌紧紧相贴,掌心透过薄布料感受着底下的肌理,他顿时有种心下一荡的错觉。   难怪说楚王好细腰,这种盈盈一握的触感确实别有韵味。   任南野垂下眸子:“宋主任平时健身吗?”   “偶尔,”宋玉风微仰下巴,露出脖颈的一截白。他说:“我更喜欢打拳。”   这两个字让任南野挑起一侧眉峰,“宋主任还会打拳啊?”   “悦城那边有家拳击馆,”宋玉风说:“我的教练姓周,职业拳击手的水准,感兴趣的话推荐给你。”   宋玉风补充道:“馆里环境不错。”   “是么,”任南野说:“你练得也不错。”   宋玉风眼里浸着调笑,他问,“哪儿看出来的?”   哪里是看出来,分明是摸出来的。   任南野没回话,脑海里忍不住去想象宋玉风打拳的样子。   拇指和食指张开,绷带从虎口开始,绕过手腕,绕过手掌,一圈又一圈。这时宋玉风会低下头,用嘴咬住绷带一头,在腕骨处系上一个结。   随之往上是他结实的小臂肌肉,高挺的鼻梁,湿汗的鬓角……   人山人海里,两人若有若无的抱在一起,彼此的脸庞近在咫尺,呼吸缠住呼吸,鼻尖端着醇厚的沉香。   宋玉风启唇,在他耳边呵气如兰:“舍不得放?还想抱多久?”   回过神,任南野松开手,把那点旖旎心思掩藏得滴水不露:“宋主任站稳了。”   暧昧在两人交织的眼神中起伏,像小猫咪嫩滑的舌头,正绵软地舔舐任南野的心脏。   又是那种笑。   宋玉风眼尾向上挑着,风情从骨子里往外渗,眉目间长出了春天。   任南野的视线紧跟他艳若桃李的唇瓣转动,他不合时宜的想,这样的唇尝起来也许是玫瑰味。   “老大野哥快来,要登机了。”范小西在前方回头,大声喊。   任南野站在人海汹涌的一侧,像英国的绅士般朝他欠身,做了个“请”。   宋玉风与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任南野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回味着揉进耳廓的话。   “我的腰好摸吗?” 第6章 求问是非   天微亮时到达沙丘,研究所在一座偏远的小镇上。   今天没有外景,所有的采访都在室内。   任南野刚吃了药,人就推门进来,他忙把透明药盒揣兜里。   “纪前辈,您好,幸会啊。”   摄像和灯光架好,一个鬓发花白,温文尔雅的老先生走来,腋下夹着本黑皮质地的笔记本。   “你好你好,”纪元赫握住任南野的手:“坐吧”。   矮几上煮着大红袍,雾气蒸腾,晕开一团清雅的茶香。   采访从裴一最新发表的论文开始,题纲问得差不多了,但两人聊得投缘,索性说起了闲话。   任南野坐在对面,双手交握搭在膝头,始终是倾听者的姿态。   “裴一在这行干了快40年了。他本来学的是哲学,后来转专业念空间物理,毕业就进了研究所,80年代那会儿算是最年轻的一批研究员。”纪元赫外表儒雅,讲话语调缓慢。   “从哲学系转到了物理系?”任南野惊诧。   “嗯,”纪元赫转头看窗外,望着黄沙猎猎的天空,目光变得柔软:“跨度蛮大的,空间物理在当时还是个新兴学科,枯燥不说,也难懂。”   任南野听着,他不说话时侧颜显得很安静。   “那些年没几个年轻人愿意过来,裴一原本可以去海南,就前景发展来说,那边更好,”纪元赫说:“但他还是选择了南疆。”   任南野好奇道:“为什么?”   “南疆重技术,以往最大的科研项目都在我们所,虽然条件艰苦,却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纪元赫笑了笑,“而且裴一觉得这是一份非常浪漫的工作。”   浪漫,任南野听得笑了两声:“那您呢?”   纪元赫浅笑,大概是笑裴一的天真可爱,灯光将他双鬓映出暖色。   “做科研的人总想探索宇宙尽头,你能想象当黑洞蒸发,宇宙变成光子的海洋,恒星寥寥无几,所有的物质都降到绝对零度,时间消失,一切就结束了,”纪元赫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探索到尽头,就只剩下虚无。”   他继而又轻笑道:“不过在这一点上,我们永远无法取得共识,他有他的坚持。”   范小西很机灵,他手腕一转,镜头拉近,对准了纪元赫的眼睛。   任南野知道,后期会在这里插画面,便静默下来。   等镜头拉远时他才问:“您做的也是航天方向的研究,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蓝色,广袤、无止境这些词都太狭隘了,”想了想,纪元赫说:“用裴一的话来讲,那是见过一次就会记一辈子的画面。”   任南野问:“您和裴前辈经常研究同一个项目吗?”   “只是偶尔,更普遍的情况是我们各忙各的,”纪赫元沉声说:“研究工作性质特殊,保密性很高,比如一个项目立项,研发,到最后成功发射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有一次,我们整整两年没见面,那会儿通讯不发达,没有手机也没有网络,只能靠信件保持联络,我也不是时时都能收到他的回信,大概一个月一封吧。”   听出他语气有了波动,任南野问:“为这事争执过吗?”   纪元赫点头。   “年轻的时候总把风花雪月放在人生前面,想要时间,陪伴,”纪元赫摩挲着手里的笔记本,声线放低,“不过这件事没谈拢,吵过几次后我想通了,普通人在生活面前总要舍弃点东西,牺牲爱情不算什么。”   纪元赫垂眸,他眼底闪过的情绪叫任南野困惑。   任南野活了三十年,从没爱过什么人,也不知道爱是怎么一回事,但老先生眸里闪烁的东西莫名地让他心口紧缩。   “出事前,裴一最后一个项目本来已经完成了,但其中两个数据有存疑,他坚持重新测,那会儿他身体就不太好,等数据测完,人也彻底不行了。”   纪元赫眼角微红,虽然没有眼泪,任南野却看见他抬掌抹了一把脸。   “他始终觉得科学的本质是求真,把‘不计利害,但问是非’这八个字当做人生信条,容不得一点马虎,”老先生低头吹了吹茶沫,在烟雾缭绕中眯起眼睛:“这人脾气就这样,从我认识他起就没变过。”   “您和裴前辈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任南野问。   这个问题不在提纲的狙击范围,纯属即兴发挥,但宋玉风没喊停,他只是朝范小西打了个手势。   镜头从纪元赫的脸上移开,做面部保护处理,对准墙壁上的两具影子。   取景框捕捉到纪元赫脸上的笑意,坐在任南野面前的明明是一个鹤发苍苍的老者,可他却从他眼里看到了十八九岁少年的悸动。   鲜活,莹润,像一个热烈炫目的夏天。   “第一次见面啊……”视线起落间,纪元赫仿佛看到了从前。   那是南疆有史以来最热的一个夏天,气候干燥,风沙滚滚,沙子熨在脚底,有强烈的灼烫感。   最新的通讯卫星项目即将发射,纪元赫作为小组核心技术人员,正穿着白大褂在电脑前核对数据,领导带来了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领导笑着给两人介绍:“裴一今年刚毕业,第一名考进来的。这是纪元赫,你以后就跟着他,好好学啊。”   两人握手,简单的寒暄了几句。   裴一看着他,他也看着裴一。   记忆这种东西很神奇,经过时光洗礼,会蒙上一层岁月滤镜,追溯起来总会比当时更柔和几分。   纪元赫记得阳光穿过裴一的脸庞,他脸上的小绒毛在光晕下浮动,下巴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他穿着一双洗得泛白的鞋子,金黄色的光散落在他脚边。   裴一卷着衬衫袖子,露出小臂。   他的眼神澄澈清冽,穿过暑气、尘埃、余晖,直抵纪元赫眼底。   天边泛起绝艳的一片红,两束视线在空中碰撞。   明明是虚无的,却在无形中伸出了触须,那目光犹如实质踩中纪元赫的心坎,他竟然觉得面前的人很眼熟。   这种感觉在文学作品中通常称为“一见钟情”,用科学来解释的话,纪元赫分明感觉到前脑岛的区域被激活,从单个细胞开始,愉悦感逐渐占据了他每一条神经。   初遇,在一个盘旋着无尽热意的夏天。   纪元赫回忆着:“他跟了我一两年就出师了,后来有了自己的研究项目,再后来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专家了,”说到这,他面露得意:“你知道问道行星探索计划么?裴一是总师,发射成功时候,他还给我拍了一张照片。”   纪元赫翻开笔记本,从里头找出一张老照片:“喏,就是这张。”   任南野瞥见右下角的日期:[2000.1.1]:“是千禧年啊。”   纪元赫珍重地摩挲着照片:“那是个好日子。”   笔记本摊开,露出里头做成标本的枯花,那是一种粉白小花,任南野瞧见,好奇道:“这是什么?”   “这个啊,叫风车茉莉,”纪元赫捡起其中一朵捻在指尖:“这种花能从石壁里长出来,生命力很旺盛。裴一去研究基地的那段时间,正巧是他最忙的时候。信寄出去的多,收到来的少。不过我每次收到信,里头都有一朵茉莉。”   纪元赫的手背遍布斑点,注意到他手下压着的那本厚实笔记本,任南野询问道:“我能看看么?”   “当然,”纪元赫把笔记本递给他。   笔记的扉页上用钢笔写了一行字‘②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您喜欢毛姆么?”任南野问。   纪元赫笑着,目光深沉:“我一个人搞工程的,看不懂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不过裴一喜欢,这本笔记本是他的。”   硬壳略显褪色,仿佛被人摩挲过千万遍,封边有了一条裂纹,但页边角十分整洁,没有任何折痕。   “裴前辈字写得真好。”任南野小心地还回去。   尾声已近,镶嵌在墙壁上的古老摆钟发出一声脆响。   宋玉风在场外对任南野打手势。   任南野对老先生说:“今天先到这吧,辛苦您了。”   “不辛苦,跟你聊天很开心。”纪元赫再次跟任南野握手。   摄像机闪烁的小红点熄灭,纪元赫偏头望向时钟,才后知后觉地说:“明天星期三了。”   “星期三,有什么说法吗?”任南野有点好奇。   “裴一有个习惯,他每周都会记录日出,一般在星期三,”纪元赫起身,走到柜子旁,打开其中一个,拿出了小型相机,他转身说:“他走了以后,我帮他记。”   任南野的视线正好与宋玉风对上,他听见范小西低声问:“老大,我们要跟拍吗?”   宋玉风简单的回了个“跟。”   任南野立刻说:“纪前辈,我们也想和您一块去看看。”   “好啊,”纪元赫收拾着外套和水杯,提醒道:“我要去沙漠,那边有观测站,你们带件外套,夜里起风会有点冷。” 第7章 平沙无垠   沙漠在小镇七八公里外,越野车行驶在布满沙石的公路上,路面凹凸不平,车轮子碾过碎石带来车身震颤,晃动着人的五官六感。   窗外的风景少有变化,偶尔能见到一两棵发育不良的棕榈树和晒得干瘪的仙人掌,除此之外,是一片又一片风化了千百年的焦黄色土地,遥远得望不到尽头。   车内热气翻腾,玻璃窗交织着金色的光斑。   任南野和宋玉风坐后排,两人一人占一边闭眼假寐。   何安忆晕车,脸色煞白地靠在副座上。   李白边开车边转头看他,低声问:“要不下车缓一会儿再走?”   “不用了,”何安忆没精打采地摇头:“我还撑得住。”   “别逞强啊,万一吐车里了呢,”李白嘴巴损,说不来什么好话。   何安忆捂住小腹,勉强笑了笑:“要吐我肯定吐你身上。”   李白“啧啧”两声,脚下却放慢了行驶速度:“快了,还有四公里,你再忍忍。”   范小西想起什么似的,从背包里拿出塑料袋:“何导,来吃颗话梅,治晕车可有用了。”   前头有动静,宋玉风没睡多久就醒了,他哑着嗓子说:“前头靠边停,下车活动几分钟再走吧。”   “算了,”何安忆嚼着话梅,胃里那阵翻腾的恶心感被酸味压下去不少:“天黑不安全,到地儿再说。”   何安忆不想拖后腿,宋玉风明白,便没再说什么。   他手扶着脖颈左右活动,余光见任南野靠着玻璃窗,闭着眼睛。   视线从他肩头延伸,窗外的一轮夕阳逐渐淹没在黄沙尽头,晚霞瑰丽芬芳,正是晨昏交际之时,天空像一条肆意流淌的暗红色河流。   “落日,”范小西趴在窗户上,眼睛瞪圆了,孩子气的说:“好漂亮啊。”   宋玉风说:“以前没来过沙漠?”   “我第一次来,”范小西捣头如蒜,样子憨态可掬,夸张的感叹道:“太壮观了。”   李白跟紧前头带路的吉普车,车窗映出纪元赫的身影,他不理解的嘀咕:“不就是记录日出么,太阳在哪看不一样啊,纪老也不嫌折腾。”   “李哥,这你可说错了,”范小西抬起小型dv机,收纳着即将消失的风景,笑得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我觉得沙漠里的太阳比镇上好看多了,而且感觉在你眼前似的,一伸手就能够到。”   李白笑他:“小孩儿没见过世面。”   “谁是小孩儿,”范小西不乐意了,黑黝黝的圆眼珠瞪着他后脑勺:“我今年二十二,早就成年了。”   李白说:“成年了也是小孩儿。”   范小西不服气,转过身子,冲宋玉风讨公道:“老大,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宋玉风抬首,纪元赫开着车窗,疾风不住往里灌,吹得他的华发纷飞凌乱。   看了片刻,宋玉风才说:“其实日出都差不多,不过千人千眼,也许纪老看到的太阳跟我们看到的不是同一个。”   唬得范小西一愣,几秒钟后他欢快地叫起来,冲李白嚷嚷:“李哥你听听,这才叫觉悟呢。”   李白瞅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拍老宋马屁啊?”   范小西哼了一声,叭叭怼个不停:“谁拍马屁了,我就乐意听老大说话,贼有哲理。”   李白骨子里也有点孩子脾性,边开车边跟范小西耍嘴皮。   这两人一来一回像唱相声,宋玉风听得摇头轻笑,他身子放松往后靠,才发现身旁人醒了。   任南野扬起唇瓣,一双漂亮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   有座位遮挡,人潮神奇地被隔开。   宋玉风微仰下巴:“看什么?”   “靠近点,我告诉你,”任南野压低嗓音,在落日黄昏中显得尤其性感,还懒懒地朝他勾了勾手指。   嶙峋绵延的土坡在窗外倒退,秋水般的流光倾撒在宋玉风脸上,让他看起来熠熠生辉。   宋玉风俯身:“说啊。”   这个姿势凑得近,要是范小西回头,恐怕会以为两人在接吻。   宋玉风今天穿了一件面料姣好的雾霾蓝衬衣,随意地敞开一两颗纽扣,露出脂玉般的脖颈,那平时藏在衣衫下的锁骨也得以盛放在任南野双眸里。   任南野不正经地瞥了一眼,并不掩饰自己灼热的目光,佯装好意提醒:“你扣子开了。”   宋玉风低头一瞟,说:“噢,谢谢。”   眼尾挑得玩味,尾音上扬,他嗓音本就动听醇厚,还有点轻颤,听得任南野酥了骨头。   宋玉风用手指捻住那颗纽扣,作势要系起来。   任南野盯住了他棱骨分明的手,青筋随着他的动作起伏延伸。   就在几乎要扣起来的那瞬间宋玉风忽然换了个方向,他手指往下,又解开了一颗纽子。   “还是算了吧,天气太热了。”说话间,宋玉风携带的那股沉香和玫瑰更浓厚,鲜红的舌尖在齿间若隐若现。   两人对视,那眼神里是他们才懂的诱惑。   任南野视线擦过他莹白的左耳、孔雀蓝耳钉、修长的脖颈往下移。   下移。   到了微敞的衣襟处,肤色白皙,肌理细腻。   任南野的喉结不受控地滑动了一下,他清晰地感觉到某种力量正在苏醒,带着他的年富力强、渴望、还有原始的野性,像夏日里疯长的枝娅般裹住他的脉络。   任南野不理解这种澎湃的冲动,他从没有过的冲动,这让他感到好奇又困惑。   “老大,前面的路车子过不去,要骑骆驼。”范小西回头。   突如其来的喊声打散了空气中一触即发的暧昧。   任南野如梦初醒,胸膛微微起伏,热汗已经浸湿了整个后背。   “带上帐篷和睡袋,今晚在沙漠露营,”宋玉风嘱咐,慢悠悠收回视线,跟着打开车门,动作利落地往外一跳。   任南野佻达地笑了,不动声色地用舌尖抵了抵唇角。   他盯住宋玉风的背影,眸色越渐深沉,像跋山涉水的猎人终于发现了颇合心意的猎物。   不远处站着五六个头戴红色布巾的男人,站在小沙丘上,一人牵了一匹骆驼。   他们是当地土著,偶尔帮研究所的人员带路,赚取相应的报酬。   任南野动作不娴熟,骑上去后晃荡了好几下,带头巾的男人不断提醒他:“小心小心。”   骆驼忽地站起来,任南野心下一跳,死死拽住绳子。   宋玉风骑着另一匹骆驼,走在他身侧,瞧出他不自在,柔声说:“别怕,骆驼很温顺的。”   出于男人的好胜心,任南野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弱鸡的一面,立刻挺直身子,装出身经百战的样子,“我没怕,就是觉得这缰绳不太顺手。”   这模样有点好笑,还有点……可爱?   走了一段路,任南野实在坐立难安,他连马都没骑过,更别说骆驼,手心死死拽住绳子,但底下那匹骆驼越发不安分。   任南野哎了声,“这骆驼怎么不听使唤啊?”   “缰绳放松点,小腿别夹那么紧,不然你会吓到它。”宋玉风眼底有了笑意,却没再看他。   任南野试着放松腿部,适才焦躁的骆驼平静不少。   “好多了?”宋玉风说。   还真是,任南野姿势逐渐放松,觉得四肢也灵活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这是常识,”宋玉风姿态悠闲,两条长腿时而晃荡:“你抬头朝前看。”   任南野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抬首瞬间,视野变得无比开阔。   簌簌流沙在玫瑰色的光线下宛如一条玉带,从天与地的交接处延伸而来,注入浩瀚大漠,这里空无一物,却又生生不息。   身处这片金色沙丘,看着余晖坠落,有种难以言喻的美。   宋玉风问他什么感觉,任南野说:大概是“浩浩乎,平沙无垠,敻不见人。”念得是李华的《吊古战场文》,他又问:“你呢?”   “这风真他妈大。”宋玉风眼眸微眯。   疾风猎猎,和任南野的笑声混杂在一起。   宋玉风拽动缰绳,从他身旁掠过。   “不用紧张,你只管看着前方,整个沙漠都是你的。”抚经耳廓的话落去流沙里,转眼间消散无影。   再侧过头去,只能捕捉到宋玉风在尘埃中飞扬的一片衣角。   夜晚温度比黄昏要低不少,达到目的地后,任南野和纪元赫交谈明天的采访大纲,何安忆配合李白搭好帐篷,在中央燃起一堆篝火。   “我去,这鬼地方也太冷了,”范小西用外衣帽子裹紧脑袋,在原地蹦哒,冲李白背影喊:“李哥,我要跟你一起睡。”   “一边儿去,老子不搞基。”李白半蹲在帐篷面前整理睡袋。   “又不是gay,我铁直好么。”范小西冻得嘴唇发青,哆嗦着说。   “反正我不跟男人睡,你找老何去。”李白无情拒绝。   范小西气得嘟起嘴巴,又扭头朝何安忆喊:“何导,咱俩挤一晚怎么样?”   何安忆从帐篷里伸出手,比了个ok!   范小西一下就乐了,冲何安忆双手合十:“好人一生平安。”   “范老师,摄像机架在哪?”问话的是宋玉风。   “啊,那呢,”范小西被冻得反射弧稍长,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说:“我打算从侧面拍,日出和人物放同一个框里,老大您看怎么样?”   宋玉风额前碎发被风吹乱,却别有一种曼丽的美感,他一手夹着烟,看了看观测点,琢磨着最佳的拍摄位置,说:“把机子移到西北方,拍纪老的剪影。”   “不拍面部吗?”范小西乖乖走过去试位置。   “不用了,做虚实处理,这样出来的画面感会更好。”   新闻摄影的要义就五个字,新、真、活、情、意。   宋玉风以前做过摄像,他拍摄最讲究意。   经他提醒,范小西咂摸了会儿,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位置找准,机子架好到了晚上八点多,时间不早不晚,这会儿也睡不着。   范小西提议道:“喝酒不?后备箱还有上回剩下的黑啤和老白干。”   “喝喝喝,我他妈都快渴死了。”李白附议。   何安忆作为晕车人士,勉强扒开帐篷,探出脑袋:“集体活动我就不参与了,先睡了,范老师过会儿自己带睡袋过来啊。”   两人齐声应了,范小西抬头,在风声中大声喊:“老大野哥,过来喝酒。”   黑啤和白酒全拎出来,范小西一人给发了一瓶,也给带路的土著们送了过去。   任南野最后一个走过来,手里多了一件棉衣外套,见宋玉风身边的位置还空着,他直接坐下,把外套披到他身上。   宋玉风抬头看他,四目相对间,任南野冲他勾起唇线。   “哎野哥,你太偏心了,”范小西见状嚷嚷:“我也冷,怎么不见你给我送衣服?”   “得了吧你,认清自己定位啊。”李白敲了把他后脑勺。   范小西双手捂住脑袋,不搭理李白,对任南野说:“你这种行为忒有谄媚的嫌疑了。”   “我一个新人,得跟领导处好关系,”任南野拿过一瓶酒,“咔”一声拉开拉环,他碰了下宋玉风的瓶子:“是吧,领导。”   “嗯,”宋玉风笑了笑,扶住下滑的外套,觉得周身笼罩在温暖里:“任主持说得对。”   “别主持了,我现在改行做记者了。”任南野说。   宋玉风改口改得从善如流:“行吧,任记者。”   范小西喝了一口酒,扭头对任南野说:“其实我们老大人特好,从来不摆官架子,野哥你处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是么,”任南野的目光在他浑身巡了一圈,调子放缓:“那我拭目以待了。”   今天的药还没吃,旁边还剩半瓶的矿泉水,任南野拧开喝了一口,吞了两片药。   “病了啊?”范小西盯着他把透明药盒塞回衣兜。   “没,”也不知是真是假,任南野随口回,“维他命C,我习惯吃这个。”   这些人除了范小西都是大酒量,一圈下来,喝高兴了,话题也打开了,聊天内容从新闻报道谈到电视台各种各样的奇葩事,好的坏的,腌臜的混乱的,说了个天花乱坠。   范小西脸颊通红,看着任南野,好奇的问:“野哥,你为什么辞职啊?那可是水墨卫视,你主持的还是王牌节目。”   “觉得这行没意思,趁早跑路呗。”   “骗人,”范小西打了个酒嗝:“你要真不喜欢还在这儿混?”   “衣食住行都得花钱,碍于生计嘛,”任南野说:“先凑合凑合。”   见范小西朝他挤眼睛,示意“领导”还坐旁边:“你这话要是叫咱们台长听去了,怎么着也是三级工作质量考核事件,就冲你那吊儿郎当的态度。”   任南野不怎么在意地笑,在这瞬间,他却突然想起刚入行的时候,那会他和千百个有着新闻理想的年轻人一样,徜徉在电视还象征着公众话语权的黄金年代,每天在为事实两个字奔波。   他住破烂的出租屋、爱摇滚乐、看公路电影、听披头士,醉生梦死。   那段日子虽然贫穷但很快乐。   技术带来工业文明,进入速食年头后,所有事物都有了无形的保质期。   黄桃罐头不超过一年,爱情不超过一个月,新闻不超过三天。   新媒体层出不穷,公众每天都在接受信息轰炸,真相和思考变得不再重要,人们心甘情愿沦为娱乐的附庸,沉浸其中,每天都能假高潮。   任南野像一个缓慢行走的旅人,沉默的走在这条孤独的路上,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沉沦,要么退出。   想到这,任南野灌了口冷酒,苦得他牙齿打颤。   一转头,却见宋玉风盯着自己,像是要透过这具皮囊看穿他的内里。   范小西还眼巴巴等着,缠着任南野:“说说嘛,我特好奇。”   过了会儿,任南野微敛戏谑神色,“其实也没什么,工作嘛,开心就继续,不开心就辞,就这么简单。”   一句话就带过他奋斗了近八年的地方。   任南野不喜欢在人前袒露心事,总觉得比不着一缕还要羞耻,成年人的世界里多得是不值一提的琐碎和艰辛,哪怕深夜千般唏嘘万般感慨,只要一杯酒下肚,第二天又他妈意气风发的活过来。   “可是我听说电台主持的工资很高哎,”范小西想不通,晃了晃手指:“起码抵得过三个记者。”   李白被逗笑了:“敢情你小子干这行是冲钱来的?”   “那当然了,”范小西抱着酒瓶 ,摇头晃脑的说:“我还得攒钱娶媳妇呢,这年头没车没房的,哪个姑娘愿意跟你。”   “哟,”李白一脸八卦:“范老师处朋友了?”   范小西说话大舌头,面色却带着点腼腆:“大学就在一起了,我女朋友特好特温柔,我想着攒够二十万就上她家提亲去。”   “没看出来,”李白调侃道:“你还是个痴情种。”   范小西被说得害臊,照着他胸膛捶了一拳,逗得大伙哈哈大笑。   一个年轻土著从帐篷走来,手里拿着非洲鼓,他叫苏莱曼,长开了的五官线条硬朗,又因为常年居住沙漠的缘故,皮肤比常人更黝黑一些。   范小西瞪大圆眼睛:“这是什么?”   苏莱曼笑着解释:“音乐。”   “沙漠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非常欢迎今晚来到这的客人们。”苏莱曼说完,难以想象,土著们就这么排排坐下打起了手鼓,对着夜空放声歌唱。   “沙漠的土著很热情,”纪元赫伸出双手靠近柴垛,说:“这是他们送给客人的礼物。”   曲调逸出,伴着古老而神秘的歌词,缥缈的声音如羽毛,合着沙漠里的空阔和无尽的风,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范小西没见过这种架势,赞叹道:“太他妈酷了。” 第8章 夜色晨昏   火星在柴垛里跳跃着,照得人脸颊通红。   身旁同伴和苏莱曼说了句什么,他点头笑笑,丢开手里的非洲鼓,合着轻快而散漫的鼓点,随意地跳起了不知名的舞蹈。   苏莱曼用生涩的汉语,热诚邀请今夜来到沙漠的客人们。   范小西被气氛引诱,当即甩掉酒瓶,跟着站起身:“李哥,走啊。”   “自己疯去,我酒还没喝完呢。”李白嫌弃地推开他。   “当我瞎啊,你那酒瓶都空底了,”范小西大着舌头,不管不顾,拽起李白:“我教你跳探戈。”   李白拗不过这个酒鬼,半推半就地跟他进了沙漠舞池。   这里的空气放纵而自由,随性至极的舞步投射在沙地上形成巨大的剪影,音乐的调子变得缓慢,旋律包裹在一种厚重潮湿的氛围之下。   黄沙瓦解着城市构造,尘埃变成了一趟疾速的列车。   “野哥,一起跳啊,”范小西蹦得来劲,笑得露出虎牙,朝他招手。   任南野拒绝,“不了。”   范小西过来拉他,任南野说什么都不去,拉扯半天,范小西觉得没意思,又去烦李白了。   宋玉风和纪元赫在一旁商量事情,在座的除了任南野,所有人都被苏莱曼带入了舞池。   任南野站在远离火光的地方,看着欢快的人群,喝了口略泛酸味的德国黑啤。   他无意去适应这个世界的热闹。   “任南野。”   眼前伸来一只棱骨分明的手,打断了任南野的思绪,他视线上移,看见了宋玉风那张俊美的脸。   “赏个脸跳支舞吗?”   莫名其妙的,任南野笑起来,孤独感散尽,他说:“赏。”   乐曲转到了下一首,夏威夷风格,浮动在空气中的阴冷潮湿顿时被驱散,变成了明亮和轻快。   宋玉风搭他手,掐他腰,早他一步迈出左脚。   任南野被迫后退,转成了女步,他随即去揽宋玉风肩膀,想要占据主动权。   宋玉风侧身躲避,轻松化解他的攻势。   “宋主任,你步子错了。”任南野扬眉。   话音刚落,只觉得腰间一紧,他被宋玉风猛地带进怀里。   两人鼻息相闻,胸膛贴住心跳。   宋玉风与他对视:“哪错了?”   “你该退右脚,”任南野抓住他搭在腰间的手往下滑,顺势扣到他身后:“如果你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   “不瞒你说,我幼儿园的时候拿过交际舞冠军,”宋玉风反手压住他的手背,又圈回他腰间:“我记得所有的舞步和规则。”   两人一来一回,不像跳舞,反倒像博弈。   任南野被这句话逗乐了:“幼儿园?”   “是啊,”宋玉风优雅地踏着舞步,一本正经地说:“读大班的时候。”   空气静默,任南野突然轻笑,接着就是一连串低沉笑声。   宋玉风面不改色,他带着任南野在黄沙里进退旋转,快三步慢三步。   “笑什么?”   “宋主任,”任南野眼底笑意未消:“原来你私底下这么可爱的吗?”   宋玉风:”……“   媒体圈是个大染缸,人情往来,逢迎斡旋,他身处其中,见过不少生死,也听过不少真真假假的客套奉承。说实话,他活了三十三年都没听过这样的评价。   见他蹙眉,任南野说:“你那什么表情?”   “你知道么,”宋玉风看着他,不疾不徐地说:“一般的男人都不喜欢被别人说可爱。”   任南野笑得露出嘴角的小括弧:“那请问男人一般喜欢什么?”   尘埃飞扬,合着火光缠绕交织。星子从头顶攀延,弥漫成一片又一片光点。   宋玉风双眸里倒映着流淌的群星,他俯身挨近,嘴唇到了任南野耳边,“你可以说我man,勇猛,聪明,什么都可以,但是别说我可爱。”   耳廓扑来潮湿的吐息,散发着无法抵抗的男性荷尔蒙。   夜间沙漠温度骤降,但任南野还是突感一阵燥热。   “哦,这样啊,”任南野拖长尾音。   宋玉风点点头,侧过耳朵,等着他说。   无形中,汗水沾湿了任南野的背脊。他说:“我觉得你很性感。”   “而且,”顿了顿,任南野扫了眼他的穿着,说:“你穿西装的样子更性感。”   宋玉风的视线懒洋洋搭在他脸上,眼尾上挑,表情很招人。   “再配上那条烟灰色的条纹领带,”任南野目光定在他微敞的领口处,薄唇吐出两个字:“完美。”   “烟灰色?”好像是酒吧初见那晚他佩戴的领带。宋玉风皱眉,烦恼似地说:“可是我不太喜欢那条的款式。”   “想改样式么。”   “成品还能改?”   “平江路有一家西装订制的手工店,我和老板是朋友,他手艺不错,会裁缝也会设计,”任南野抬手,碰到宋玉风衣襟口,拨弄着那圈布料:“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当然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说话间带着小麦香的吐息不断扑在宋玉风脸庞上,轻微的痒。   “好啊,”宋玉风嗅着他的香,镇定自若地说:“麻烦你。”   视线在空中交汇,两人在平静表象下试探对方,像在无声中达到了某种默契,一招一式打得慢条斯理,却都能搔到彼此的要害。   任南野觉得有趣极了,他喜欢这个游戏,几乎有些沉迷。   “哎哎哎,你他妈抱谁呢?”不远处的李白托住东倒西歪的范小西,朝这边大喊:“老宋,范老师喝多了,过来搭把手。”   气氛中的暧昧被打破,两人的目光在冷风中相撞,熄灭了最后一点火花。   宋玉风停下脚步,任南野移开搭在他衣襟上的手。   “宋主任,”任南野叫住转身的宋玉风:“晚安。”   宋玉风回首,“晚安,早点休息。”   有人看着,他们就恢复成正人君子的模样,那些浪荡和挑逗碎散在沙漠的暗夜里,风一吹,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凌晨四点,天色昏暗。   新闻组的人都醒了,忙着准备拍摄工作。   “机子OK了,”范小西猛甩宿醉的脑袋,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再往后退一米,”宋玉风观测着拍摄位置,说:“机位降低点,角度用仰拍的。”   范小西照做。   李白左耳戴麦,举着一根吊杆话筒,在晨风中说:“收音也OK了。”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太阳升起。   任南野陪纪元赫站在最佳的观测点,风太大,吹得他的衣袖翻袂,像一只驻足在天地间的黑猫。   纪元赫背着腰包,里头放有一台小型收音机,他戴着连线耳机,低头调整相机参数,和跟任南野闲聊:“昨天睡得还好吗?”   “还成,”任南野说:“就是风大,有点吵。”   纪元赫将乱糟糟的头发往后梳:“沙漠的气候就是这样,昼夜温差悬殊,中午热得流汗,晚上就该添衣了。”   任南野注意到他腰包里露出的天线,问道:“您习惯听晨间新闻吗?”   “这个啊,不是新闻,”纪元赫低头看包里的收音机,“是录音,我听了十多年了。”   任南野刚要问,一抹光线划过脸颊,打了他的眼。   纪元赫举起相机:“来了。”   地平线处闪现了巨大的光芒,犹如一柄利刃破开团团层云,从橘红变幻为耀眼的金色,像一只展翅翱翔的凤凰,栖息在沙漠里的骆驼戴着驼铃,铃声被疾风敲响,回荡在流沙之海,光线画出了山丘起伏的轮廓,你可以凝望它,却永远无法走近它。   纪元赫拍下这一刻的日出,他动作熟练地调整参数,再去拍下一张。   今早取画面,李白负责收风沙的声音,所以这会儿两人谈论什么都可以。   看着纪元赫苍老的侧脸,任南野突然说:“纪前辈,我有个私人问题,能跟您聊聊吗?”   “当然可以。”   风吹乱了任南野的发梢,吹得他眼眸半眯:“您和裴前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语气淡然,不是猎奇式的探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这段记忆是纪元赫一个人的秘密,但他觉得和任南野聊天很舒服,所以并不介意告诉他。   “裴一进研究所就跟着我,我算是他师傅,新员工一开始接触不到核心项目,他的工作大部分是阅读学术材料和文献,做好摘要。”   纪元赫回忆着:“过了三个月,裴一向我提出加入项目小组的要求,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年轻人很上进,我们打了个赌,如果他能在三天内测出我要的数据,我就向领导申请,让他参加。”   任南野猜到结局,说:“裴前辈赢了?”   “嗯,”纪元赫望向远方,目光深沉:“我们负责同一个项目,但经常因为某些问题争吵,他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他,”说到这里,纪元赫放缓声调:“做我们这一行的,或多或少都有些傲气。”   任南野没岔话,听他继续讲:“至于在一起,大概是两年后,自然而然就发生了,和一般情侣差不多。”   任南野采访时有个习惯,他会让自己变成聆听者,把话语权交到对方手里,给对方最大的舒适感。   听和看都显得极其认真。   “裴一读毛姆的书,喜欢辛波斯卡的诗,他每天都会挑其中一小段,用西班牙语念给我听,”纪元赫指着包里的收音机,里面全是裴一的录音:“他最忙的那段时间,我们见不了面,他就想了个办法,把每天要念的内容用磁带录下来,寄给我。”   纪元赫爱惜地抚摸着录音机老旧的外壳:“其实这些文绉绉的句子我听不太懂,只是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西班牙语,诗句,爱人,三个元素合在一起,任南野似乎明白了他所指的浪漫。   “您一定很想念他吧。”任南野问。   纪元赫浅笑,没说话。   这个笑容里夹杂着苦涩,像一壶冷却的铁观音。   任南野聪明的没再往下深谈,他不是很明白感情,却明白有些话题只适合夏然而止。   四周陷入静默,唯有大自然的回声。   起风了。   沙子吹得任南野睁不开眼,他回首想要躲过那阵风,却不经意间对上了宋玉风的眼睛。   这不是一场有预谋的对视。   天地混沌,晨昏和黎明交替,太阳的光线直射下来,在宋玉风身上分割成了两半,他站在天地间,站在明暗中,一半栖身黑暗,一半沐浴阳光。   黄沙在他身后恣意狂涌,野火般蔓延。   他是那样渺小,又那样瞩目。   看着他,任南野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仿佛见识了另一个自己。   他认出了宋玉风的孤独。 第9章 胸有城府   在南疆待了五天,采访顺利结束。   回到台里,宋玉风这组人一直在加班加点赶制作,挑画面,剪片,配音,审核,每一步流程宋玉风都亲自盯。   这是《今日聚焦》首次跟观众见面,不能有丝毫马虎。   范小西坐在编辑室,胡子拉碴,哈欠连天,中午十二点三十分,他伸了个懒腰,激动大吼:“终于搞定了!”   何安忆被他吼醒,睡眼惺忪地骂了句草:“吓我一跳,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您睡得都快不分白天黑夜了,早该醒了,”范小西掏出耳塞,往桌上一丢。   何安忆揉着双眼:“我睡觉打呼噜?”   范小西点点头,补充道:“还流口水,您自己瞅瞅,那椅子上全都是。”   嘶,何安忆抹嘴巴,这小子扯谎,明明什么都没有。   “少他妈骗我,”何安忆照他背给了一巴掌,闹腾片刻,瞌睡彻底醒了。   新节目制作严谨,宋玉风信不过新人。所以节目的前期策划和后期制作都由何安忆和范小西兼任,这两人是组里最苦逼的,已经连续加班好些天了。   范小西迅速导出成片,保存。   站起来活动僵硬的身子,他说:“熬了十来天,我都快爆肝了,何导快过来看看,没问题我就撤了。”   何安忆扶住酸疼的后颈活动:“再等会儿,老宋马上就到,他说没问题你才能走。”   “啊?”范小西顿住,然后自暴自弃往椅子上倒去:“行吧。”   “老宋审片子出了名的较真儿,”何安忆说:“你做好打长期战的准备啊。”   “片子颠来倒去改了八九遍,该完善的都完善了。”范小西放狠话:“这次再审不过,我他妈吃键盘。”   说曹操曹操到,宋玉风推开了编辑室的门,任南野跟在他身后。   “你可算来了,”何安忆抬首,用下巴示意挺尸的范小西:“范老师等你等得花都谢了。”   范小西弹簧似的跳起来,甜滋滋的笑道:“老大中午好,”见到他旁边的人又奇怪道:“野哥你怎么会跟老大一起?”   “楼下恰巧碰上的,”任南野看了他一眼。   任南野不用参与后期制作,他有东西落在办公室,所以回来取,来到大厅时遇见了宋玉风。   宋玉风走到范小西身后:“上次说的色调和字体改了么?”   “按要求全改了,”范小西调出成片,按下播放键:“24分18秒那里,我加了新的特效,老大您看看。”   宋玉风侧首,对任南野的背影说:“你也过来。”   拿了东西,任南野走到范小西椅子旁,和宋玉风并肩而立。   专题片叫《满地都是六便士,他抬头看见了月亮》,任南野提议的,宋玉风没动,现在放出来的还是这个。   成片的特效、字幕,包括配乐,都是之前宋玉风一点一点扣出来的。   全片时长55分钟,更改后的画面颇具电影感,冷调又高级。   “老大,”范小西稍显忐忑地问:“这次怎么样?”   宋玉风面无表情,一直盯到片尾曲播完,才一锤定音:“过了。”   吊着的一口气缓缓落下,范小西差点喜极而泣。   宋玉风拍他肩膀:“辛苦,回家休息吧,我去找秦台签字。”   拿着审批单出门,宋玉风和秦逸在办公室在聊了一下午,从七楼下来已经是下午五点半。   宋玉风推开门的时候微微一惊:“你还没走?”   椅子上的人回头,是任南野,他说:“加班。”   出镜记者除了外景采访,准备提问大纲,办公室的工作基本不涉及,像报表、报告、文书之类的事都不归他管,而且采访才结束,第二期选题还没定,不知道他加哪门子的班。   心里揣着明白,宋玉风却贴心地没点破:“那你现在准备下班了吗?”   “差不多了,”任南野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宋主任要请我吃饭吗?”   宋玉风唇线一勾:“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任南野说:“你定。”   颇为认真地想了想,宋玉风说:“那吃粤菜吧,之前老何介绍的一个店,味道不错,去尝尝。”   “行,”任南野对这个提议很满意,他拿好外套,站起身:“走吧。”   这人还真是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司马昭之心,想到这里,宋玉风背对着他缓缓笑起来:“等等,我把审批单收好。”   宋玉风伸手,去拿柜子最上层的老旧文件盒。   天气逐渐转热,他今天穿了一件真丝掺绒的薄毛衣,手抬起的同时衣摆就跟着扯起来,露出腰间一小截。   任南野一瞥,将那处的好风光尽收眼底,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他还是看清楚了。   侧腰的肌肉富有力量感,线条十分漂亮,跟他想象中一样。这个角度看过去,还能看到裤沿上方的那条若隐若现的人鱼线。   任南野呼吸一紧,目光变得灼热。   哐当声响,宋玉风手滑了一下,盒子反而推到更里侧。   “我来。”任南野走过去。   宋玉风站在原地不退不让,后方猝然探出一只手臂,盖过他的头顶,任南野只好站去他背后,几乎要把他圈在怀里。   任南野贴得很近,完全突破了人与人之间的亲密距离,宋玉风不由得绷直了背脊。   “这么多的文件盒,你要哪个?”任南野压低身子,独属于他的气息拂过宋玉风白皙的后颈。   “第二排,贴着审批单资料库的那个,”宋玉风呼吸轻缓,脸色稳得看不出一丝端倪。   再向前一步,任南野垫高脚,胸膛撞到宋玉风的背,他故意磨蹭,慢条斯理地扒开一排文件盒的缝隙,手指轻点在盒子边缘,试了好几次才取下来。   “单子给我,”就着这个姿势,任南野朝他伸手:“我来放。”   宋玉风转头,孔雀蓝耳钉迎光一闪,他反手递给他。   背后的人靠得更近,大腿根若有若无碰着宋玉风的臀尖,鼻梁几乎贴到了他的发心。   任南野的男性气息混杂着飘在空气中的沉香,形成要命的荷尔蒙。   四周太过安静,他们彻底和外界分隔,耳旁只剩下对方的呼吸和怦怦心跳。   “啊!”大门嘭一声撞响,后头传来范小西惊恐的声音:“你、你们干什么?”   范小西见鬼般瞪大双眼,真不是他大惊小怪,而是这个视角太他妈刺激了。   任南野一只手撑住柜门,手背的青筋暴起,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下半身仿佛严丝合缝地和宋玉风贴在一起,这种姿势,无论怎么看都像野哥把老大怼到墙上……少儿不宜。   任南野转过身,衣服裤子整整齐齐,他一脸云淡风轻:“多大个人了,别老是咋咋呼呼的。”   说罢,他动作娴熟地放好文件盒,双手插进裤兜,走之前碰了下宋玉风的胳膊:“走了,宋主任。”   宋玉风看起来更是规整,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乱,路过范小西时拍了下他肩膀:“时间不早了,范老师早点回家睡觉。”   两人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也不理会编辑室里独自凌乱的范小西。   来到地下停车场,今天宋玉风换了一辆车,没红色迈巴赫那么张扬,但同样价值不菲。   坐进白色保时捷的副驾驶,车内昂贵的设计很是精巧,前窗当间置了个四方盒子,塞了几枝木料,钻进鼻尖的香气清幽淡雅,尾调携有柑橘的蜜韵。后座的椅套清一水手工定制,任南野唇边浮现了隐约的笑意。   “笑什么?”宋玉风放下手刹,单手倒车,偶尔瞟两眼后视镜,熟练地从极窄的车位往后退。   “没什么,”任南野环视一圈,感叹道:“就是觉得有钱真好。”   话头中肯,语气坦诚。宋玉风却说:“你不像在意钱的人。”   任南野先是一笑,再挑了挑眉:“哪看出来的?”   宋玉风目视前方:“腕上没表,衣服裤子不讲究牌子,蹬一双回力就敢出门,放眼整个电视台没一个像你这么穿的。”   这话不假,这个行业大部分的人看起来都挺光鲜亮丽,有车有房是基础,浑身名牌是标配,有钱的可能是富二代,穷的可能没背景,但平时共处一室,从外表上绝对看不出来。   任南野身处其中,确实像个“异类”。   宋主任逻辑缜密,对人的观察细致入微,说话做事滴水不露,是个狠角色。   抛开进矜贵华美的外表,任南野对他的评价又加了胸有城府四个字。   前面是红灯,车子停在斑马线外等待。   宋玉风百无聊赖时会用手指轻点方向盘,那双手生得真漂亮,天鹅绒般的肌理,指尖修长,骨节分明,一上一下地就带歪了任南野的视线。   “有那么好看么?”宋玉风看着前方,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凝结在自己手上。   任南野眉一皱:“你背后长眼睛了?”   宋玉风说:“差不离吧。”   这样坦诚大方倒让人生出几分羞怯,任南野偏头咳嗽,揉了揉鼻尖,正巧看见旁边出租车的led灯循环播放着一则医美广告,这起广告铺天盖地,几乎哪里都瞧得见。   任南野顺势转了话头,问他:“听说上周的广告招标会上商贾云集,有一家公司竟然出价七个亿竞标。”   话题转得稍显僵硬,不过宋玉风给面子地接道:“你听谁说的?”   “范老师,”任南野说。   果然,这个大嗓门。   宋玉风拨档起步:“赞助商是鼎奥,已经定了。你应该听过这家公司,这几年他们打着绿色招牌大力发展化工产业,他们之所以这么大方,也是为了宣传一款最新推出的厨房用品。”   《今日聚焦》的金主叫鼎奥,是一家化工巨头。   韶坊台新推出的两榜节目在娱乐圈打下了名气,《今日聚焦》是继《飞跃极限》、《明星恋综》后推出的大手笔,但是这档节目与主流相悖,许多投资商都不看好,唯独鼎奥眼光毒辣,投资七个亿,他们只提出了一个条件,做唯一的赞助商。   轿车驶上高架桥,秦逸打来了电话。   “台长,”宋玉风按下蓝牙耳机。   “是这样,过几天市里要办酒会,之前合作过的老朋友都会到场,”秦逸说:“台里收到了邀请函,但我这边要出差去不了,你有时间吗?”   以往遇到这种事,宋玉风总会客气地拒绝,他极少应酬也无意所谓的上流社交,秦逸的漂亮话都到了喉咙口,倏忽听见那头回话。   “什么时候?”宋玉风问。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秦逸一顿,又怕他后悔,忙说:“下周四,辛苦你了,回来请你吃饭。”   “领导哪的话,应该的,”宋玉风说:“我开着车,就先挂了。”   谈话顺利,答应得十分爽快,以至于挂断电话的秦逸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宋玉风一本正经,用谈公事的口吻跟任南说:“下周的酒会你和我一起去。”   “下周?”任南野凝眉,回想相关的工作安排。   “地点在湖畔路,晚上七点我去接你,”宋玉风说得轻描淡写:“到时候机灵点,多认识几个人,如果以后有了自己的节目,找投资也方便。”   但凡混电视圈的人,有生之年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节目那是无上殊荣。   任南野偏头:“我的节目,我没听错吧。”   “韶坊台人才济济,多待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宋玉风话只说一半:“想要新节目的话,还要看你的综合能力。”   “那行,酒会见,”任南野点头,接着面上又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   宋玉风看见透明玻璃中他的脸:“还有什么问题?”   “我的西装都送去干洗店了,”任南野说:“两周以后才能取。”   宋玉风想起在南疆时任南野提到过一家私人订制,他说:“你不是有相熟服装店么,店里应该有成品,吃了饭我送你过去。”   任南野问他:“你饿不饿?”   “嗯?”   他接着说:“如果你不饿的话,我们可以先去挑衣服,然后去吃饭。”又补充道:“不远,就在平江路。”   如果把买衣服放在晚餐后面,估计这顿饭也吃不尽兴,况且夜晚才是激发荷尔蒙的最佳时段,好春光怎可浪费。   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宋玉风笑着应下:“行吧,听你的。” 第10章 你是一百分   平江路是Z市的商业街,基本都是高奢订制。   西装店位于中心位置,第一眼印象不错,风格偏向简约,配色为蓝白灰,冷感又高级,符合宋玉风一贯的审美。   推开门,只见缝纫机前坐着一个清瘦的男人,他正低头裁剪着布料,见到任南野,眼里闪过欢愉和欣喜,“小野哥哥。”   男人连忙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快步走过来:“你不是去南疆出差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语气相熟,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老朋友。   “上周。”   男人仔仔细细看了他一遍,觉得任南野比之前稍微瘦了点,柔声说:“路上折腾吧。”   “还成。”   两人闲聊了几句,男人这才看向他身旁的宋玉风。   “忘了介绍,”任南野站在中间:“这是我领导,韶坊台新闻中心的主任。他是这家店老板,康泽。”   两人握手,礼貌寒暄。   “对了,过几天有个酒会,我来挑一套西装,”任南野看了眼琳琅满目的橱窗:“有出售的成品吗?”   “有啊,”康泽点点头,给任南野递过来三四张画好的成品图,“你看看上面的款式,喜欢哪套,我拿给你试。”   “我也不太懂这些,你随便给挑件就行。”   康泽给任南野介绍了一圈新上市的好货,又在一排衣服里挑了件天鹅绒面料的纯黑色套装。   “这件吧,衬你的肤色,”康泽递到任南野身前,笑得露出整齐的白牙齿:“上衣四十八,腰围三十一,和你尺码一样。只是这条裤子稍微短了点,你先去试试,不合适的话,我再给你挑另一套。”   说话间,宋玉风悄无声息的打量起康泽这人。   这个男人长相略带书生气,笑容里有种小动物般的天真,像玻璃罩里生长的花,有种易碎的美感。   裁缝能准确说出常客的尺码不奇怪,奇怪的是他说话的语气,亲昵又熟稔,望向任南野的眼神,热切又克制,他们好像不仅仅是朋友这么简单。   任南野让宋玉风等他会儿,拿过衣服进了试衣间。   “随便坐啊,”康泽招呼着宋玉风,将薄荷水放在他面前的矮几上:“喝杯水。”   宋玉风道谢,没碰那杯水,反而问道:“你们认识很久了吧。”   康泽眉眼一弯,抬起线条柔和的脸:“你怎么知道?”   “直觉,”宋玉风偏头,扫了眼紧闭的更衣室,又转回来:“男朋友?”   康泽微怔,反应过来后说:“怎么可能。”   他自顾自地摇头轻笑,语气透着不易察觉的遗憾:“他啊,是不会跟任何人缔结一段固定的关系的。”   宋玉风扬眉看他:“怎么说?”   “这个……”康泽的笑容里有些苦涩,他神色落寞,说:“隐私问题,不方便透露。”   宋玉风是个明白事儿的,没有窥探他人隐秘的癖好,便没再做探寻。   他转过头,兴趣索然地打量起店里制作精美的成衣。   “宋先生如果想订制的话,可以留个电话给我。”   “不了,”宋玉风摇头,又问:“有没有领带?”   天鹅绒的面料很舒服,细腻又丝滑,任南野穿好西装裤,正打算系衬衣扣子时,木门被人推开一条缝。   任南野转过身,衬衫完全敞开。   宋玉风视线往下瞟,当即心下一惊。   他胸腹健硕,起伏的肌肉线条流畅利落,冷调白皮不显阴柔,反而充满力量。   但叫宋玉风惊诧的不是这具诱人的躯体,而是他身上多到数不清的伤痕,大的小的成成叠叠,像很多年前的旧伤,其中最明显的一条是腰侧豆沙色的疤,又细又长,横穿了他整个小腹。   任南野没想到他突然闯进来,奇怪道:“怎么了?”   宋玉风有分寸的收回目光,像是没看见任南野满身的疤。   他把挑好的领带递给任南野:“你忘了这个,这条跟你很配。”   任南野左右翻看,烦恼的说:“可是我不太会打领带,宋主任可以帮帮我么?”   语气轻柔,像搁着一把小钩子,搔得人耳朵发痒。   “可以。”   宋玉风关上门,自然而然勾走任南野掌心的领带:“先帮你把扣子系上。”   “有劳。”任南野张开手臂,直勾勾的看着他。   这个男人的眼睛十分迷人,怎么说呢,卧蚕生动饱满,睫毛长而密,眼神深邃多情,但这些俗套的形容都不足以阐明他的漂亮,想了又想,品了又品,宋玉风脑子里只剩“诗意”二字。   一双诗意的眉眼。   宋玉风与他对视,心脏不合时宜地一跳,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任南野善解人意的说:“要不要给你让点位置?”   “不用,”宋玉风面色不变:“你站着别动就好。”   挤进他的双臂间,从最底下的一颗开始,宋玉风有条不絮的一一扣起来,任南野不由得屏住呼吸,感受着他修长的手指摩掌过自己的腹部,肚脐,往上移,那指尖有意无意捻过他的敏感地界,哗啦啦带起一连串细碎的电流。   衣帽室空间逼仄,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这里变成了一个小而隐秘的宇宙。   任南野的衬衣半敞,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空气中充斥着令人沉醉的玫瑰和沉香,耳旁是对方的呼吸,还有那游移的,若有若无的触碰……   所有一切都在不断刺激任南野的大脑皮层,他俯身逼近,近一点,再近一点,鼻尖上的那颗小黑痣几乎要碰到宋玉风高挺的鼻梁。   他忽地攥住宋玉风的手:“宋主任,我好热啊,你热不热?”   掌心和手背相贴,按在他的胸口,合着心跳声。   隔着这咫尺之遥,宋玉风抬起眼眸,又轻又欲地说了句:“我也好热啊。”   呼吸加速,浑身燥热,浓烈的荷尔蒙在鼻腔中横冲直撞。   任南野看着那肖想已久的白嫩耳垂,忽地压了过去,一手撑在宋玉风头顶,把人抵去冰冷的墙壁上。   他盯住那颗闪闪发亮的钻石,鼻息全钻到宋玉风颈窝里:“你的耳钉真漂亮。”   “是么,”宋玉风不慌不忙,偏头露出左耳:“有多漂亮?”   “如果是十分制的话,你是——”任南野佻达地嗅了嗅他的鬓发:“一百分。”   宋玉风低笑,嗓音犹如一柄萨克斯,十足动听,一声笑竟然有种万物生长的味道。   嗡……   是手机响。   宋玉风没理会,仿若未闻。   任南野垂眼看着宋玉风,受到蛊惑似的,竟用手指抚摸他的耳垂。   耳朵是宋玉风的命门,他怕痒。   耳垂被指腹揉搓,有轻微的刺痛感,却使热度升得更高,宛若一朵花火,一直烧到心脏。   宋玉风一掌抵住任南野胸膛,既像拒绝又像无声的引诱。   嗡嗡……   呆在兜里的手机并不安分,响动个不停,这时任南野的唇瓣就在他耳畔,欲吻不吻:“宋主任,有人找。”   “听见了。”   那温热的呼吸濡湿了宋玉风的耳廓,他眼眸半眯,背脊酥麻,只觉摩挲着耳垂的手指点燃了一把隐藏的火焰,连颈边皮肤也烧了起来,叫嚣着。   铃声响得越来越起劲,像是急促的鼓点。   任南野眼神危险,他忽地张开唇瓣,衔住宋玉风的耳垂。   “嗯,”宋玉风仰高脖颈,抑不住喉间的叹息。   很低很轻的一声,几乎微不可闻,却如猛烈邪火,忽地窜到了任南野的嗓子眼。   他用舌尖裹住那颗耳钉,一开始蜻蜓点水般轻柔地嘬吻,又绵又软,像一头狮子首次逮住一只麋鹿,要细品慢尝。不多时,浅尝的试探就变得蛮横霸道,咬住那块柔嫩,吮食得津津有味。   宋玉风胸口微微起伏着,他抬起双手攀上任南野的脖子,感受着他弧度优美的后背。   任南野将他禁锢在臂弯间,更凶狠更放肆地吻、咬、舔。手指又缓又轻地下移,划过宋玉风后颈,划过肩胛骨,划过背脊……两人挤在这世界一隅,谁都没停,滋滋水声、衣料摩拳的窸窣声、压抑到极致的呼吸,他们推着彼此,又拽着彼此,心照不宣地偷来一场放浪又隐秘的欢愉。   “小野哥哥,”站在外面的康泽咚咚敲了两下门,他皱紧眉头,催促道:“你换好了吗?”   一梦惊醒。   两人都喘着粗气,额头抵住额头,昏暗中两双沾染情欲的眼睛死死盯住对方,像两匹饿狠了的狼。   明明只是咬耳朵,他们却像在欲海浪潮里滚了一遭。   “怎么这么久?”康泽又敲了两下:“没事吧?”   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气氛被打散了,两人都被铃声和康泽弄得有点烦躁,时间一秒一秒溜过去,粗重的喘息终于逐渐平静。   “我先接个电话,”宋玉风扯下了凌乱不堪的领口,深吸一口气,从他双臂间钻出来。   “好,”任南野手掌还撑在墙壁上,他狠狠咬住后糟牙,勉强抗住那阵还在身体里流窜的余韵。   潮红慢慢从宋玉风的耳垂散去,显现出冷到极致的白,就像只要灯光亮起,他们就会自动回到上司与下属的关系,清冷又疏离。   方才不为人知的偷欢,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任南野暗自冷静了好一会儿,转过身。   宋玉风脸色不对劲,他举着电话,眉目间异常阴冷。   “出什么事了?”任南野问。   “老何打来的,”电话挂断,宋玉风面无表情地说:“鼎奥撤资了。” 第11章 公关危机   其实何安忆的电话还说了一件更重要的事,《飞跃极限》录制期间突发事故,一名演艺圈的演员在参加500米的冲关挑战赛时突然猝死。   这演员名叫沈墨,两年前参演了一个古装偶像剧,剧情中庸,但人设十分讨喜,他从无人知晓到拥有一个十万人气的粉丝后援团,只花了短短一个月时间。   电视播出后,人气越累越高,成功挤进了流量明星的队列。   沈墨出事的消息不胫而走,他的粉丝乌泱泱齐聚一堂,掀起了一场网络大战,强烈要求韶坊台出具道歉声明,并且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韶坊台不露面不道歉,激怒了“民愤”,不过一天时间,本来只是粉丝乱战,现在加入了不少路人,舆论形势一边倒,事件发酵到了一定的程度。   内部一片乱麻,所有跟《飞跃极限》有关的策划、编导、制作、后期都忙得焦头烂额,像一窝热锅上的蚂蚁。   秦逸眼眶都熬红了,他坐在那张价值三万五Okamura办公椅上,却没了平日的儒雅,焦急地察看各大媒体极尽渲染的报道,等着宋玉风。   “哎玉风,你可算回来了,”秦逸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慌忙到撞上桌子腿,他完全失了平日一台之长的风度,头发凌乱,黑色西装的前襟染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咖啡渍,看样子早已干透。   秦逸有严重的洁癖,这样都没去处理一下,足以见事态的严重性。   “现在情况怎么样?”宋玉风倒是冷静,手里拿着一张厚厚的信封,他从容不迫地脱下大衣外套,挂在衣帽钩上。   “已经让公关人员尽快处理了,但网上形势不好,估计还得闹一阵。”秦逸双手成拳,掐得指节泛白,他又气又懊恼地说:“真是不凑巧,偏偏这个节骨眼出事。中宣部的年度标杆单位还没发文,再这么下去,十有八九要泡汤。”   秦逸着急不是没有道理,韶坊被中宣部提名了标杆单位,但是正式的表彰还没下来,媒体圈最怕重大舆情,网友一人说一句,吐沫星子能淹了电视台。再说标杆单位不容小觑,一个荣誉头衔关乎着台里三四千人的年终绩效和奖金,所以这件事情棘手,其实是棘手在这里。   “我看未必,”宋玉风不紧不慢地抽出一张湿纸巾,递给秦逸,用眼神示意他擦擦。   “怎么说?”秦逸接过纸巾却没动作,看着他。   宋玉风接着说:“网民大部分都是不明真相的人,现在对电视台口诛笔伐不过图一时新鲜,这档子事交给公关部,他们比我们懂怎么打舆论战,至于法律纠纷有法政部抵着,剩下的只要我们拿出应有的诚意,该怎么道歉就怎么道歉——”   “道歉?一旦道歉就等于默认沈墨的死是电视台的责任,”秦逸出言打断他,拧眉道:“不行,太冒险了。”   韶坊台不公开道歉还有一个原因,沈墨的尸检报告还没出来,只有确定了死因,才能拟一份最好的公关文案,贸然道歉说不定会给电视台招致更负面的影响。   “置之死地而后生,”宋玉风说:“观众最想看到的不是真相,而是态度,您给一个态度不就完了么。召开新闻发布会,用词诚恳,声泪俱下,承诺一定按照相关律法担负赔偿金额,稳住舆情再说。”   秦逸暗忖片刻,心里有了一丝动摇。   “一个新闻点的狂欢只有三天,或者更短。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更劲爆更猎奇的事掩盖。观众并不在乎真相是什么,也没有愿望去了解,他们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遗忘,”办公室悬挂着一盏水晶灯,色调偏暖,投映在宋玉风眸里的光点却显得冰冷,他话语里不掺杂任何情绪:“况且,公开道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最后都会被忘记。”   纸媒和电视媒体走到了一个落寞的时代,在各式各样的新媒体冲击下,信息变得零散、碎片化,人们更倾向便捷和高效,一本书只看简介,一部电影只看剪辑,妄想用最少的时间获取最多的知识,记忆越来越短暂,遗忘就成了所有事物的结局。   这些秦逸都明白,但他想了想,仍然不放心的问:“那中宣部那边……”   “台长,如果韶坊台凭一己之力稳住这次的舆情,您觉得中宣部会怎么看?”宋玉风侧首,含情眼睨着秦逸,笑了笑。   倘若韶坊能够化解公关危机,在上级眼中无疑是功过相抵。既展现了电视行业主动承担社会责任的一面,让上头的人看见电视台的应急能力。加上今年韶坊的收视率独占鳌头,三期新闻专题被通报表扬,说不定依然可以保住标杆单位的荣誉。   秦逸还在思索这方案有几分利几分弊,这时却响起了敲门声。   回过神,秦逸压着自己做了个深呼吸,沉声说:“进来。”   来的是《飞跃极限》策划部的负责人,名叫韩诚。   韩诚,二流大学出来的,最初进电视台还是劳务派遣的身份,但他踏实努力,两年后考起了事业编,正式入聘电视台。韩诚专业出身,一直在新闻节目里打转,这两年正巧碰上大改革,《飞跃极限》是电视台试水娱乐圈的关键手笔,策划部门实在找不出能担大任的人,领导这才把调他过去。   工作了二十来年,这还是韩诚负责的节目第一次出现纰漏。   “台长,”韩诚进来,发现宋玉风也在,原本挺直的腰杆弓下去,眼神露了怯:“您找我。”   秦逸转进办公桌坐下,他朝桌面丢了份事故报告,脸色严肃:“《飞跃极限》的事,策划部打算怎么处理?”   韩诚知道,秦逸这是要找人担责,他镇定心神,说:“这期节目是小陈负责的,陈志,他是外协人员,已经递交辞职信了。另外我愿意代表全组人员,接受组织的处分。考核、降级,我都一个人挨着,今年的年终绩效我也一分不拿,您看成吗?”   诚意十足,但秦逸没给确切的回复,反而看向了宋玉风。   “韩部长,”宋玉风一出声就把控了全场,比之秦逸,他身上更有一种波澜不惊,却碾压众人的气势:“开除一两个外协人员平息不了众怒,反而会让有人心大做文章,韶坊的替罪羊是临时工,这消息一旦传出去,恐怕会引起比今时今日更大口水战。”   韩诚心下慌乱,他拧眉问道:“那宋主任的意思是?”   宋玉风在他掌心拍下一个信封,里面是厚厚的一沓钱,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韩诚,目光又冷又静:“这次事件该由策划部的负责人全权承担,韶坊台会召开发布会,解释清楚。至于辞职的人员,台里会按照相关规定,给一笔遣散费。”   韩诚一把捏皱信封,倏地抬头,不可置信:“您要赶我走?”   宋玉风浅笑摇头,字正腔圆的纠正他:“不是赶您走,而是您主动请辞。”   “凭什么?”韩诚哑着嗓子喊,惊得坐在门口的秘书频频往办公室这边张望。   “我在台里二十五年了,风里雨里走过,辛酸苦辣尝过,”韩诚面色激动,垂在两侧的双手不住微微发抖:“我做过实习助理,做过记者,做过导播。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这么些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知道,节目出了事,我的责任无可厚非,要诫勉要处分,我全都没话说,但你们不能这样欺负人!”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当着领导的面破口大骂,眼眶猩红,里头还有点晶莹闪动的泪水。   这副场景怎么看怎么滑稽,滑稽中还有一丝心酸。   韩诚不是富裕人家,他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还有个八十岁缠绵病榻的母亲,妻子在一家物业公司打临时工,这份工作虽然没有多了不起,但对他而言,却是整个家的经济支柱。   宋玉风迫近一步,和韩诚唇枪舌战,语气一贯的云淡风轻,用词却十分犀利,他一针见血的指出策划部的过错和疏忽,质问这期节目游戏设计的尺度,是否做过安全测试,是否符合安全规范。   不过四五个来回,韩诚就像斗败的公鸡,连那点难过的哽咽都噎了回去。   秦逸站起身,走到两人中间充当老好人,一面宽慰韩诚,一面挡着气势逼人的宋玉风。   “好!好!全他妈是我的错,我韩诚认了!”   韩诚心灰意冷,颤抖着把工作牌砸在地上,狠狠抹了一把眼睛,他满含怨念地看了秦逸一眼。   在那一眼里,看尽了过往。   韩诚虽然出身科班,但他知道自己脑子不灵光,不够聪明,不会来事,甚至不懂职场那一套曲意逢迎。   刚开始做节目的时候,他在镜头面前犯怵,记不住采访大纲,他就死记硬背,整夜整夜地熬,多闭一会儿眼睛都觉得是浪费时间。   他把最好的年华给了韶坊,最后却被人扫地出门。   韩诚闭了闭眼,似要抹去涌上前的浮华,再睁眼时,他讽刺一笑,拿过那个皱巴巴的信封,迈开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阵闹得动静不小,路过办公室的人都停下脚步,或听或看,满脸好奇。   秦逸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才跟宋玉风提起赞助商的事:“鼎奥撤资了,你知道么?”   “知道,”宋玉风扶住门把手,他偏头,那枚耳钉闪烁着刺眼的芒:“您好好准备新闻发布会,其余的事我会处理。”   新闻中心,编辑室。   任南野拿着鼎奥的一沓资料,翻来覆去的看。   说起鼎奥,这家集团可谓大有来头,自从国家提出建设生态文明,倡导绿色发展,国内许多家化工行业被迫面临转型,其中一些中微小企业在逆流中蹒跚前行,最后也没抗住冲击,死在了时代的浪潮里,唯独鼎奥屹立不倒,仍然是这一行的龙头。   不仅如此,鼎奥迅速关停亏损产业,开始了新一轮的资源整合,致力打造成一家以科研为基础的上市公司,旗下产品应用于原子能、航天、电子和化工,赚得盆满钵满。   任南野看见公布的持股人名字时一怔,刑盛,这名字很是熟悉,但他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最新、最新消息,”范小西火急火燎地从门口冲进来,他跑得满头大汗,喘了好几口气,才说:“鼎奥那边的工作人员回复,这次推出的厨房用品是他们今年的主打品牌,《飞跃极限》摊上这么一档子事,鼎奥怕自己的名誉受损,所以撤资了。”   “操!”何安忆气得摔键盘,大骂道:“节目都他妈要播了,这会儿上哪儿找赞助。”   范小西抓着短短的头发跟着干着急,骂两句,笨嘴拙舌的宽慰何安忆,只说老大肯定有办法。   在范小西眼里,他的老大无所不能。   一提起宋玉风,任南野就忍不住分神,在这样正经严肃的时刻,他却不合时宜地想起和宋玉风有关的所有隐秘。   宿醉醒来,天刚破晓,宋玉风站在一团金色的碎光里,回眸一笑。茫茫沙漠,宋玉风被疾风吹乱了头发,他的脸庞被阳光和阴影各占一半,在光影中忽明忽灭。衔住宋玉风的耳垂那一瞬,他仰颈时迷离的眼神,和他身上令人着迷的馥郁沉香。   “野哥,”范小西连喊他好几声,见人没反应,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发什么愣啊?你电话响半天了。”   “嗯?”眼睫微眨,任南野回过神。   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任南野看到名字犹豫片刻,还是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人是邢谭,听那语气,他很关心任南野在新东家的生活,虚与委蛇地聊了好一阵。   任南野不耐烦应付他,正想着找个借口挂断电话。   对方话锋一转:“听说鼎奥撤资了,你的新节目还好么?”   撤资的事只有韶坊内部才知晓,短时间内决计传不出去。   多年职业习性练就了任南野异常灵敏的嗅觉,他立刻就察觉到这话不简单,沉声说:“你什么意思?”   “今晚八点,我在香溪水榭等你,”邢谭笑了笑,心情似乎十分愉悦:“我们谈谈广告商撤资的事,你会感兴趣的。” 第12章 迷魂陷阱   出租车穿越连成片的白色花丛,在一栋富丽堂皇的高轩华院前停下。   这里曲径幽深,夜的羽翼覆盖着大地,空气中漂浮着夜来香的气息,香得冲鼻。   保安穿得像出席晚宴的上流人士,西装革履,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任南野知道这地方,据说是市里最高级的娱乐会所之一,高楼成栋,北边是一片开阔的跑马场,西边是帆船俱乐部。   服务生在前带路,路过灯光稍暗的走道时,任南野似乎听到了隔壁房间里传来一阵气息微弱的呼救,伴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的娇吟。   救命……   不要……救命啊……   “小哥,”任南野警铃大响,他叫住服务生,竖起耳朵:“隔壁好像有什么动静,我听到有人在喊救命。”   那服务生转过身,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神色无虞的说:“先生误会了,是那种事。”   说罢,暧昧地挑了挑眉。   拐角出现一个了中年男人,他左拥右抱,年轻的姑娘像花儿一般,不甚娇媚地靠在他胸膛,面容略带红晕,三个人旁若无人地调笑,尽是不堪入耳的秽言。   联想到刚才那两声救命,是有那么点意思,任南野就没再多想,跟上了服务生的脚步。   二楼,2013室。   敲开门,服务生先行离开,剩任南野一人。   室内的构造实在夸张,高达两米的透明落地窗,乳白色的木门酒柜里陈列着年份久远的好酒,罗曼尼、瓦朗德鲁、拉图、柏翠、甚至还有一瓶产自1947年的白马。就连娱乐设施都一一俱全,好一个纷华靡丽。   “小野来了,”刑谭手里端着红酒,他侧身,似乎等了很久。   刑谭身旁站着一个打扮得比他还要骚气的男人。   那男人头发用发胶梳向后,露出他稍显粗狂的五官,往下是他健壮精瘦的身材。西装是杰尼亚,手表配百达翡丽,皮鞋穿朗丹泽,这一身加起来也值市中心的一套房了。   任南野只看了一眼,心中冷笑,花孔雀。   他站在门口没进去,眉眼冷淡,声色更冷淡:“你找我?”   孔雀男见到任南野的瞬间,眼睛立刻亮了两度。   那意味不明的视线在任南野身上穿梭,发出阵阵精光,像一只嗅到肉香的鬣狗,每一道光都是散发着腥臭味的馋涎。   “站门口干嘛,”刑谭朝任南野微仰下巴,示意他进去:“进来,我给你介绍个人。”   犹豫须臾,又想他一个大男人,刑谭能拿他怎么样。况且他身手不错,小时候跟别人抢饭吃,打架从来没输过。   任南野挺直腰背,在两道虎视眈眈的目光下跨过门槛。   那房门似有所感,自动合上了。   “这是鼎奥集团的总裁,刑盛,”刑谭走到酒柜前,拿出那瓶醒好的白马,先替自己斟满,也给任南野倒了一杯:“你新节目的赞助就是他冠名的。”   说到这里,刑谭哦了声,别有深意的说:“我忘了,鼎奥现在撤资了。”   这些人说话就喜欢弯弯绕绕,任南野最烦这个。   任南野开门见山的说:“刑台,说事吧,我不耽误你时间,你也别耽误我。”   “这么久不见了,喝杯酒叙叙旧,事情才好谈,”刑谭倒是不着急,用杯身碰了下任南野的:“你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好歹一场同事,本着好聚好散的原则,任南野抬起酒杯,抿了一口红酒。   美酒入喉,酒液充盈在味蕾上,饱满不失轻盈,浓郁却不厚重,还带有甜美的果香,确实是好酒,不愧称为“滴滴黄金”。   任南野不由得又品了一口。   见他喜欢,刑谭说:“柜里还有,待会走的时候你带一瓶。”   任南野挺客气的笑了笑,放下酒杯:“台里有规定,记者不能私自收受贿赂。”   刑谭一听,仰面大笑,声音浑厚硬朗:“既然如此,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任南野等他笑够:“喝也喝了,有话就说。”   “你知道自从你走了以后,《新视角》的收听率下降了多少么?”刑谭挨过去,肩膀摩擦着他的肩膀:“只要你肯回来,我就还你一个人情,鼎奥会继续赞助宋玉风的节目,怎么样?”   任南野在水墨卫视待了八年,刑谭给他最强的班底,最好的资源,最佳的播出时间,就是为了磨出一把最锋利的刃,可这刀还没使顺手就被人撬走了,他心里能舒坦?   再说了,他眼巴巴馋了任南野这么久,还惦念着这口肉呢。   任南野挪位置,离他远远的:“敢情鼎奥撤资就为了我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玩大了吧。”   “你哪是小人物,”刑谭趁机调情,冲他眨巴眼:“你是我心尖尖上的肉。”   一阵恶感席卷了任南野,从脚底板开始,顺着神经脉络往上爬,恶心得他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鼎奥在一个节目里投放七个亿,新产品的口碑最重要,形象带动企业增收,现在韶坊电视台风波不断,他们怕品牌形象受损,撤资自然是为了保全自身。   但任南野还摸不清刑谭和鼎奥到底有什么关联,于是问道:“鼎奥的总裁都还没说话,你能做主?”   名叫刑盛的花孔雀哈哈一笑:“其实你们刑台才是鼎奥的大股东,我只是执行总裁,一切听我表哥的。”   刑谭立刻看向他,示意他闭嘴。   刑盛抿了口酒,不敢随便搭话了。   “我和小野有要事要谈,你先去外厅等着。”邢谭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邢盛喝了口酒,点了点头,就退去外面了。   任南野琢磨着两人的名字,回想起中午翻看的资料,原来刑盛持股不多的原因在这。   “我刚才的提议,你考虑考虑?”刑谭说。   任南野轻轻勾起嘴角,说不上是不屑还是轻蔑,但好看的要命。   刑谭直勾勾地盯着任南野的脸,赏心悦目地看:“笑什么?”   任南野表情微敛:“原来在刑台眼里,我居然值七个亿?”   “岂止,”刑谭将一只胳膊搭在任南野身后的沙发上,整个人倾着身子,带有酒味的浑浊气息喷薄在他耳旁:“你在我眼里无价。”   这老东西对着他发情,小腿若有若无去蹭任南野,一只狡猾的大手顺着沙发就要往他胳膊上摸。   任南野猛地摁住刑谭的手腕,按得他动弹不得。   手被压住,任南野下了狠力,掐得刑谭“嘶”了口冷气。   任南野抬眸,面色冷若冰霜,“如果你要谈合作,请找广告部。如果你要跟我聊工作,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没可能。”   “别白费功夫了。”任南野冷声说。   “好歹在水墨待了那么多年,”邢谭难得没摆臭脸,好言道:“别这么无情啊。”   任南野嫌恶的甩开那只手。   “小野!”刑谭沉下嗓音。   “我还有事,先走了,”任南野不想听他废话,站起身,丢下一句冷冰冰的再见,打算告辞。   刚迈出一步,却忽感一阵眩晕,脚底飘得很。   任南野连忙扶住椅靠背。   怎么回事?   他闭了闭眼,使劲甩了下脑袋,不仅没清醒,意识竟然越来越涣散。   那瓶1947年的白马、刑谭兴奋的脸在视线里摇晃个不停。   “一口就多了,”刑谭啧啧两声:“看来你酒量也没多好啊。”   “你……”任南野心惊胆战的问:“你给我喝了什么?”   难不成酒有问题?但喝的都是同一瓶,没理由只有他中招,脑子走马观花地整理着混乱的思绪。   “你都快站不稳了,”刑谭慢悠悠起身,一手揽住任南野的腰,将人往怀里带:“我抱你去睡会儿。”   任南野瞬间汗毛倒立,冷汗直流。   五指死死掐住椅背,任南野睨着刑谭:“酒…你……你做了什么?”   刑谭拿起矮几上的玻璃杯,在掌心把玩,“一点点能让我们更加愉快的东西。”   电光火石间,任南野明白了,是酒杯。   酒杯有问题。   下作!   任南野强撑意识,猛地转身,一骨碌掀翻了桌面上的所有东西:“去你妈的!”   刑谭连忙后退,躲着迎面飞来酒瓶杯子。   任南野用尽全力推倒了一个活动酒柜,暂时拦住邢谭。   前方让出一条路,任南野转身就跑,他手指颤抖的拧开房门,摇摇晃晃的朝走廊跑去,但还没跑多远,就被等在外的邢盛扯住胳膊。   “哪儿去?”邢盛拦住了他的去路。   “放……放开我……”任南野站不稳,脚步踉跄。   “哎呀乖乖,”刑盛从身侧轻薄的抱住他:“小心点。”   “滚……”   任南野头晕眼花,无力挣扎着,但手脚都没力气。   “别害怕啊,我没我表哥那么粗鲁,”刑盛浪笑两声,用一只胳膊环紧他的腰,视线在他脸上来回扫,越瞟越觉得这人长得真他妈好看。   “别碰我!”任南野不受控的抖起来。   前有狼后有虎,任南野飞速转动着脑子,一定要想办法在昏倒前离开这里。   刑谭踩着玻璃碎片,忙从房间追过来。   见两人在角落纠缠,邢谭一把将任南野抢过去,扭头对刑盛说:“行了,这里没你事了。”   邢盛舔湿了干涩的嘴巴,看着任南野泛红的腮,薄而漂亮的唇,还有鼻尖上那颗杀人夺命的小黑痣,他心里痒得不行,百爪挠肝似的。竟然色胆包天的说:“刑总,一起玩啊。”   其实刑盛不好男色,比起男人,他更喜欢温香软玉,肤白貌美的美丽女人,但这个圈子什么都玩,遇上对口味的,他也想试试。   任南野双眸瞪大,震惊至极。   “走,”邢谭盯着刑盛,森冷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我不想说第二遍。”   “好好好,我走。”   刑盛原本还想争执两句,但他见大老板神色阴鹜,不敢忤他意,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慢慢地退出战场。   走廊和房间不过几步路,邢谭勒着任南野的脖子,将人丢进去。   门才合上,刑谭一把抓住任南野衣襟,将他抵在餐桌边缘。   任南野头昏目眩,难耐地仰着头,无力阻止邢谭抚摸他修长的脖颈。   手感绝妙,白皙细滑,像一块浸融在流光里的软玉。   邢谭眼神痴迷:“你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么?”   “你最好立刻就放了我……否则……”酒里的东西起了作用,手掌碰过的地方瞬间升温,任南野不住微微发抖,看似失去了反抗能力,另一只手却悄无声息地朝桌边挪,去够摔得七零八落的酒瓶。   “否则怎么样?”刑谭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像一头正要张口吞下美味的猛兽:“放松点,我会让你满意的。”   “这是犯罪……”任南野迟缓地扭过脸,躲开那只脏手:“我可以告你……”   邢谭油盐不进,俯下身,在昏暗灯光下嗅着他的味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摸到了,任南野抓起破酒瓶,猛地对准他的太阳穴砸上去:“做你妈的白日梦!”   啪!   红酒瓶碎了,鲜血顺着刑谭的鬓角往下淌,他被砸得踉跄两步。   任南野丢下酒瓶,刚爬起身又被人逮住脚踝,刑谭从身后狼扑而来,拖拽着他摔倒在沙发上。   两人扭打在一起,蓄力间,刑谭一手掐他脖子,一手钳制住他的手腕:“小野啊小野,教了你这么些年,脾气还是这么冲。”   “放…你他妈放开……”   手脚逐渐脱力,身体里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火又像水,任南野胃里翻滚不息,想要呕吐的感觉顶到了喉咙口,四肢被炙热烤得难受,后背全是冰凉的冷汗。   擦掉侧脸的血迹,刑谭被惹怒了。   刑谭死死压住任南野,阴森又无耻地笑道:“你让我流血了,待会儿可得好好补偿我。”   “操你大爷,”任南野骂骂咧咧,他身子火热,双眸却冷如冰窟:“你敢碰我……一个手指头……老子跟你同归于尽。”   那眼神像一匹隐匿在暗夜里的狼,够味。   但任南野双鬓汗湿,眼角泛红,比平时可口多了,看得刑谭邪火中烧。   “来啊,”邢谭解开领带往旁边一甩,慢条斯理地解他衬衣:“我等你。”   任南野瑟缩着后退,嘶哑地咒骂,却因意识越来越模糊,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滚…滚开……”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声震耳膜,连续不断,既像暴雨又像台风,来势汹汹。   刑谭停下,他偏头啐了口带血的唾沫,以为是刑盛折回来。   再看一眼任南野,整个人都已经瘫软,已然是砧板上的尾鱼。   邢谭喘着气爬起来,向门口走去。   看清来人时,刑谭脸上闪过一丝惊愕。   “宋先生?”刑谭立刻收拾好表情,张开双臂挡住里头的罪恶:“你怎么在这儿?”   宋玉风跑得微喘,额角挂着冷汗,他不跟刑谭寒暄也不客套,而是死死盯住他的眼睛:“把人交出来。”   宋主任脸上永远挂着和风细雨的笑,他看起来对一切都漫不经心,满身锋芒却不外露,鲜少有人见他脸色阴沉,这模样莫名让刑谭心里发怵。   但刑谭仍然嘴硬道:“什么人?宋先生说——”   宋玉风没跟他废话,旋身猛地踹在刑谭胸口。   刑谭作为一台之长,习惯了高高在上,他周围都是谄言和低眉顺目,从来没一个人敢这样,他被一脚踹懵了。   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宋玉风又一拳砸中他的鼻梁骨,砸得刑谭晕头转向,倒去墙角捂住鲜血飚溅的鼻子,咿咿呀呀地哼。   房间凌乱不堪,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有一滩滩蜿蜒红酒,玻璃碎片堆了满地。   任南野躺倒在沙发上,已经昏过去了。   “任南野,醒醒,”宋玉风拍拍他的脸,想要叫醒人。   手掌下的皮肤烫得不像话,宋玉风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他抬起任南野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一手揽住他的腰,扶起半昏半醒的人就要走。   眼看快吃到嘴边的肥肉被人抢走,邢谭愤怒大骂:“你他娘的要带他去哪儿?”   “我的人,用不着你管,”宋玉风浑身笼罩在光晕下,犹如匍匐于黑暗中骤然睁眼的猎豹。   他的影子从地上延伸出来,与刑谭的影子形成对峙姿态。   “站住!”刑谭挣扎着爬起来,从柜里抽出酒,嘭一声砸碎了。   他举高刺口尖锐的玻璃瓶子,咬牙切齿道:“这么容易就想走?”   “怎么?”宋玉风寒声说:“没吃够拳头?”   “你——”一时语塞,回想起他刚才出手,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刑谭知道和他硬碰硬,根本讨不到便宜,但心里憋着口气咽不下去,只能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蓄意伤人,老子要告你。”   宋玉风回首,含波儿的眼睛曼丽不再,像一阵飕飕寒风,教人瞧上一眼就觉得危险。   他丢下一张名片,并不掩饰眼底的不屑,“有事找我律师。” 第13章 虚幻相拥   找不到任南野的家门钥匙在哪儿,宋玉风只好带他回自己的住处。   “好些了么?”宋玉风蹲在卫生间门口,轻抚着任南野的后背,一下一下地帮他顺气。   任南野无力摇头,一阵恶心翻上来,他连忙扒开马桶盖,吐了个天昏地暗。   “小宋先生,这是醒酒汤,”家里的帮佣林嫂敲了敲门,她手里端着一个青瓷小碗。   “给我吧,”宋玉风拿过那碗汤药:“今天没什么事了,您先回去休息。”   节目播出在即,鼎奥临时撤资确实给宋玉风找了不少麻烦,他今天在广告部忙了一下午,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事有猫腻。   利用关系网调查鼎奥的背景,竟让他查到刑谭才是真正的大老板。   回到编辑室又听范小西说起刑谭约了野哥见面,宋玉风早听闻邢谭这人荤素不忌,酒会那晚又见他对任南野动手动脚,听到消息后他急冲冲地赶往香溪水榭,幸亏去得及时,救出了人。   “张嘴,”宋玉风让任南野靠在自己肩头,伸手过去捏住他的下巴。   那人微启唇,宋玉风低头吹了吹,用手背碰碗边,确定不烫了,才往他嘴边送。   噗。   一口还没咽下去又被任南野全部吐出来了。   “……不吃药,”吐完了,任南野逮住宋玉风的手,看着他茫然摇头:“不吃……”   手掌收紧,从指尖移到手腕,又到小臂,没过几秒,任南野几乎抱住了宋玉风的整条胳膊。   这个姿势实在别扭,宋玉风就地坐下,好笑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吃药?”   “太苦了。”任南野抬眸,语气认真,像幼儿园小朋友。   任南野脸颊、鼻尖、眼尾都染上了红晕,双手还抱着宋玉风的胳膊,这种模样难见,就像一只小野猫似的趴在脚边,散发着一种纯真的性感。   场景明明很滑稽,落在宋玉风眼里,他竟然觉得这人还真是有那么一点……可爱。   宋玉风背靠玻璃门,他曲起长腿,看着这醉酒的人,忍不住想要逗他玩,“那这样,你把药喝了,我请你吃糖好不好?”   哄骗的语气,像对付小孩。   “不吃,小屁孩才吃糖,”任南野抬头,甩开他的胳膊,表情挺拽挺酷,却因那双眼睛水雾弥漫,显得波光激滟,狠戾没了,独留一层诱惑的红妆。   这醒酒汤怎么也喂不进去,宋玉风试了两三次都以失败告终。   任南野埋首在他颈窝里,一会儿嘟囔着好热,一会儿又说口渴,想喝水。   卫生间外是主卧,一张深灰色的大床摆在正中央。   宋玉风拦腰抱起人,一个身高超过183cm,长手长脚的大男人实在不算轻,但宋玉风日常健身练拳,抱起来还算轻松,他臂膀有力,脚步也踩得稳。   走到床边,扣住任南野的后背,把半昏半醒的人小心地放去床上:“躺好,我去倒水。”   一楼厨房到二楼主卧,不过三分钟时间,宋玉风走到门口时一怔。   里头那人不知什么时候脱去了上衣,明艳、毫无遮拦地躺在他的丝绒衾上。   卧室里装了壁灯,灯光偏暗,暖色调,像月光一般倾泻而下,细碎的白芒覆了任南野满身。   光斑将那如蝶薄翼的肩脾,线条完美的肌理勾勒得淋漓尽致,连同那些旧时疤痕都在暖光下浮出隐隐丽色。   “水、水呢?”任南野脸颊烫得不像话,恰似一盒揉碎的嫣红胭脂。   他勉强睁开眼睛,望着天光板:“我要喝水。”   嗓子干的快要冒烟,皮囊里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火,几乎烧得他的脚趾头都要开始融化。   任南野扭过头,无助又热切地盯住宋玉风,准确来说,应该是盯住他手里的那杯水。   “水……”任南野喉结滚动:“给我水……”   宋玉风做了个深呼吸,压住心头没由来的躁热,他面色镇定地走过去,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自己拿。”   任南野看着离他一米远的宋玉风,又看了看水杯,理所应当的说:“你喂我。”   他双鬓汗湿,轻喘着微微一笑。   好一副活色生香的画。   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却像潘多拉的魔盒,明知有危险还是想要一探究竟,看看里面是彩虹泡泡还是万丈深渊。   拳头攥紧又放开,犹豫一瞬,宋玉风坐了过去,他把水杯抵到他下唇,目光直视虚空中的某一点,平声说:“喝吧。”   任南野就着这个姿势,后脑勺枕在宋玉风肩膀,仰头猛灌好几口水,喝得急切,不少水珠从他下巴滴落,滑过起伏的线条,落在了他珍珠色的锁骨窝里。   “咳咳……”任南野呛到。   “慢点,”宋玉风轻拍他后背,像掬一缕薄雾般将他掬住,捧在掌心。   宋玉风只敢用余光中瞧他,嘴皮破了,薄唇显得更红。说道:“喝完。”   任南野仰头,一饮而尽。   “热,好热啊,”凉水入喉,稍微安抚了任南野急促跳动的神经脉络,但还是热,热得他想除去一切束缚。   宋玉风明显感觉到怀里这个人像一座火山,滚烫的岩浆从接触的部分往外溢,连带着他的皮肤也烧起来,最要命的是,烧得他的心跳频率都加快了。   “我去给你开空调,”宋玉风说。   “别走,”任南野拽住他衣角晃了晃,“你别走。”   一晃,晃得宋玉风的心好软。   他僵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任南野醉了似的笑:“你为什么不看我?”   宋玉风说:“非礼勿视。”   任南野沾了水珠的唇瓣红润绮丽,他忽地捉住宋玉风的手腕:“你撒谎。”   宋玉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做什么?”   任南野不回答,鼻尖却顺着宋玉风的指甲盖,掌心,腕骨嗅过去,无声又贪婪。   灼热的鼻息一路熨烫着宋玉风的肌肤,火花噼里啪啦,在那毫厘之距的轻触中绽开,教他背脊发麻。   任南野抬眸:“你好香啊。”   暧昧犹如即将涨满的肥皂泡,浮动在空气中。   这个地方不能多待,那双诗意的眼睛里全是旖旎,看多了,给人一种陷进去的错觉,尤其他还神志不清,衣裳不整,宋玉风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宋玉风深吸一口气,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他放下水杯:“你现在脑子不清醒,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正打算起身,任南野顺势抓住他的前襟,猛地一使劲,把人拽到自己身前。   猝不及防,宋玉风被他拉倒在床上,砸进他怀里。   也许是巧合,肌理与肌理碰上的那一刻,宋玉风刚好听到了他胸腔中传来的一声心跳。   噗通。   轻而又轻,短暂到像一个音符般的跳动。   听觉在这一瞬无限放大,宋玉风甚至能听到他喉结滑动的细微动静,还有他手指收拢,衣料在他掌心摩挲的寒窣声。   眩晕褪去后,任南野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药效开始发作,怀里的人有着好闻又熟悉的馨香,那香气无处不在,无孔不入,香味像是催化剂,将他的渴推向更高的地方。   任南野浪荡的说:“这么着急跑哪儿去?怕我吃了你?”   宋玉风冷着脸,“你应该担心自己。”   酒精和药效上头,胆子也肥了,任南野越贴越近,他现在什么都不怕。   “你为什么不看我?”任南野眼尾红得像滴血,艳丽无边。他用手背摩挲着宋玉风侧脸,一语双关地说:“你明明想的。”   两人的裤子紧紧贴着皮肤,每一寸都不可避免地相摩,逃无可逃。   巨大的冲动猛地攫住宋玉风,但他扔按住他的腿,低声道:“别动。”   宋玉风跟着要去掰他的手,“我不跟酒鬼瞎扯。”   “我没醉,”任南野放软嗓声。   宋玉风动作一顿,终于抬眸看他,“没醉?”   “没,”任南野小声说:“我只喝了一口,不至于。”   宋玉风微仰下巴,看着任南野,想要看清楚他的眼睛,里面透出九分欲,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许……是情。   “我清醒着呢。”任南野喘息着。   宋玉风不太信,固执追问了一句:“知道我是谁么?”   他不喜欢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就算他想过也渴望过,但前提得建立在你情我愿的基础上。   意外,错误研判,超纲内容,永远都不会进入宋玉风的人生。   任南野瞧着他笑,说:“你是……”   笑得那么晃人眼,光斑掉落在他眼睛里,那双眸子里倒映着宋玉风的脸。   任南野将嘴巴凑近他唇边,咬字清晰的吐出那三字。   “宋、玉、风。”   宋玉风被他的气息烫到,睫毛微颤。   任南野抬掌盖住他的发心,往下压:“你想不想?”   他微启唇,那样子就像无声的对宋玉风说,吻我。   呼吸渐乱,宋玉风从鼻腔中呼出的气息都是热的,烫的。他被蛊惑,情不自禁地低下头。   彼此的鼻尖几乎就要碰上,任南野却忽然转了个方向,他咬住他左耳上那颗钻石耳钉:“好难受啊……你帮……帮我。”   绵密的电流如浪袭来,从头皮开始一路淹没了宋玉风的五官六感,贴得那么近,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秘密,他当然知道任南野所谓的请求是什么意思。   任南野趴在他颈窝里蹭,催促道:“快点……”   宋玉风闭了闭眼,最后一次阻止他:“你别后悔!”   “谁后悔谁孙子,”任南野撑起膝盖,隔着一层微凉的布料撩拨宋玉风的年富力强,“来啊。”   轰。   即将爆发的火山猛然倒塌,宋玉风一把捉住任南野往他衣摆里钻的手,猛地翻身困住他。   他双掌撑在任南野两侧,肩胛微微耸起,整个人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宋玉风眼神暗哑的说:“我是上面的。”   “我也是。”任南野说。   “啊,”宋玉风低声说:“那怎么办?”   “你让我一次,”任南野微微轻喘,跟他商量:“我也让你,不就公平了。”   宋玉风没回答,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他红润的薄唇。   “不让。”宋玉风俯身过去。   任南野往后仰,躲开他直直扑来的气息。   “忘了说,”任南野勾起一边嘴角:“我只和我喜欢的人接吻。”   原本炙热的眼神一凝,只是瞬息。   宋玉风笑了:“是么,这么巧。”   话音才落,宋玉风重重撵上他鼻尖上的那颗小黑痣,避开唇瓣,疯狂暴雨般覆盖了任南野每一寸,裹着燎原星火,又缓又重地碾压眼尾,舐咬耳廓,又在他的嘴角附近徘徊,像是种情难自抑的试探。   来势太猛,任南野闷哼一声,随即仰高脖颈,竭尽所能地回应他。   灼热的鼻息交错,两人都在侵占,你不退我不让,像两簇疯长的绿色藤蔓,用根茎,枝叶,树干,不死不休地攀住对方,吻出了漫无边际的秾丽。   这一场切磋足够漫长,长到窗外流激的灯火一盏一盏熄灭。   最后任南野急喘着叫了‘宋玉风’三个字,宋玉风俯首夺走了他眼尾的泪水。   任南野与宋玉风交缠着,双双躺倒在床上,呼哧呼味的喘着气。   他偏头,正巧看见了夜色,月光、闪烁的群星悬挂在天幕中,虚幻的相拥。   犹如彼时的他们。 第14章 成熟的天真   胡乱梦了一夜,梦里是荒莽无垠的浩瀚沙漠,任南野梦见他和宋玉风倒在滚滚黄沙中,身子陷入沙粒里,很软,像天边飘散的云,也像海面上浮动的草。   任南野醒来,一侧首,梦里的人就出现在了眼前。   这一眼看他,透露着如梦如幻的不真实。   阳光透窗撒进来,晨曦点点落在宋玉风身上,他还没醒。   任南野的目光像是生出了实质的触感,犹如摩挲一只通透少瑕的岫岩玉,每一条因风氧化的纹路都细细抚过,再留恋不舍地原路荡回去。   好看。   赏心悦目地看了半晌,任南野用手肘撑起上半身,伸出指尖,轻轻点在未醒那人的额头,跳了一支舞,不受控地缓缓移到他的眉心,鼻梁,再到鼻尖,人中,这里的肌理很柔软,然后就是那颗莹润的唇珠,他嘴角旁还有一个微小的裂口。   昨晚像入了魔,这两人说好不接吻,虽然都没碰对方柔软的唇,却一整夜都在彼此弧度动人的嘴角上作乱,吻得更艳,吮得更红,仿佛要咬碎其上的禁忌,舔出一片玫瑰色来。   宋玉风被他弄得发痒,他皱了皱鼻子,忽地睁开眼睛。   任南野:“……”   他撑住额角,手指还点在宋玉风高挺的鼻梁上。   两束视线在空中对接,碰撞的瞬间又同时移开。   一丝丝暧昧的气氛迅速在空气中蔓延。   才醒来就见对方光溜溜躺在床上,两人的眼睛都有点不知往哪儿放,他们都对对方有心思,谈情够不上,但又不单单是欲那么简单,说得矫情点,那是同类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致命吸引。   “醒了?”宋玉风打破无形的僵局,他嗓音还有点沙哑。   再看一眼,适才他眼中闪过的那丁点慌乱早已消散无影。   “嗯,”任南野也迅速掐死了那点羞涩,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他说:“宋主任早安。”   宋玉风动了动被他压了一晚上的手臂,说:“今天周末,你还可以再睡会儿。”   “不了,”任南野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不习惯睡回笼觉。”   这男人清晨醒来的样子像只猫,慵懒又性感。   宋玉风觉得鼻子痒,心里也痒,眼尾仍然红着。他撑起上半身,说:“那你随意吧,我差不多得出门了,还有事,要去一趟韩诚家里。”   “韩诚?”任南野皱眉回想:“《飞跃极限》的策划人。”   “嗯。”宋玉风点头。   其实《飞跃极限》出事不全是韩诚的责任,但电视台必须亮出态度,开除几个小喽啰安抚不了观众,只有主要负责人走了,才能彰显电视台道歉的诚意。   这时候上门拜访,也许是去送温暖的。   “怀柔政策啊,”任南野想了想,说:“要不要我陪你?”   宋玉风冲他笑:“你有时间?”   说话间,宋玉风嘴角上的伤口裂开,流了一点血,让他的下唇看起来越发瑰丽,他眯着眼, 那神情像是煽风点火,十分招人。   药效似乎还没退干净。   任南野情不自禁的挨过去,用手指擦掉他唇边那点鲜艳。   宋玉风没躲他的手。   “你昨天仗义出手救了我,”任南野贴近他,将那线条起伏的背脊纳入怀间,一手钻进被子里揽住他的腰:“上学的时候我们老师就教过,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啊。”   宋玉风反手抵住他,不准他放肆:“你报恩的方式不对,”下一瞬,人就覆面压来:“我教你。”   这两人昨晚没有真刀实枪,一直在争论到底谁上谁下的问题,都不退步,都坚持做主动方,但兴致上头了又不能不解决,只好用手,翻来覆去的折腾,几乎胡闹了一整夜。   宋玉风捉住他的双腕,禁锢似的压去头顶,眼神暗哑地迫近:“昨晚没尽兴,再来?”   “你还有力气?”任南野由他箍紧自己的双腕,曲起膝盖,意味深长地笑了。   宋玉风眉目间透着危险,不等任南野撩拨多时,一手捂住他的嘴,用实际行动回答他。   怕弄疼人,任南野特意避开宋玉风嘴角的伤口,换别的地方亲,两人又没羞没臊的来了一场。   木质地板一片狼藉,衬衣,裤子堆了一地,结束以后宋玉风手臂发酸,他光脚踩在冰凉的地上,去了外面的浴室,把卧室的这间留给任南野。   任南野从床上爬起来,边走边活动着酸疼的手腕。   二十来平的明卫,窗外绿植浮桥蜿蜒其中,偶尔能听到云雀啼鸣,这里是Z市最贵的一片别墅区,寸土寸金的好地段。   洗好澡,头发湿着也没管,任南野裹着浴衣站在小阳台抽烟,顺便好好观察了一下宋玉风的卧室。   左侧有一方巨大的书柜,各类书籍镶满了橱窗,大多是现代小说,渡边淳一、乔治.奥威尔、是枝裕和、巴克曼。最前排放着乔奈斯.嘉德尔的《戴上手套擦泪》。再扫向洁白的墙壁,不起眼的角落挂了一副水墨画,任南野起了兴趣,他撵灭了烟,走过去站在画前瞻观。   风格跟他以往见识过的全然不同,不雄浑,笔锋少了苍劲之感,但透着一股钟灵的诗情画意。   是一家三口。   空中落下零星白雪,四五岁的小孩在雪地撒野。对面站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眉目温润。他手里拿着雪球,看样子两人在打雪仗。古旧宅院中央长有一棵石榴树,树叶凋零,女人撑伞站在树下,脖颈上围着一条大红色的围巾,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孔雀蓝钻石戒指,美丽的黑色长发在风中飘荡。   远处是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巍峨高山,绿和红构成了灰白色调里唯一的明亮,旁边有三行小诗和一排竖列的落款。   “冬日宴,佳节团圆,心许三愿,   一愿家和事兴,   二愿文宗顺遂,   三愿吾儿长健,岁岁平安。”   绘于十二月二十一日,杜莞留字。①”   画里的男人和女人应该是宋玉风的爸妈,任南野对家庭没有概念,他潜意识里拒绝回想孤儿院以前的事,看着这幅画,心里泛起点羡慕和苦涩。   “那是我妈的画,挂了很多年了,”宋玉风倚在门口,脖子上搭着块白毛巾,额前的碎发还留有水汽。   “画得不错,”任南野转身,这栋房子三层楼,少说也有几百平,他睫毛好奇地闪了闪:“这么大一栋房子,你一个人住?”   “还有林姐,”宋玉风说:“她是家里的帮佣。”   “你爸妈呢?”   “我妈过世早,老头子再婚后我就从家里搬出来了。”宋玉风漫不经心地说着话,一边用毛巾擦头发,衣袖下滑,几乎露出了一整条冷白皮的小臂,线条漂亮颇具力量感。   “不嫌寂寞?”   “不过是个容身地,我图这地段安静而已,”宋玉风对家里事避重就轻,任南野体贴又聪明,没再探究,这个话题便不了了之。   “你衣服脏了,穿我的,”宋玉风打开衣柜,柜子前嵌着穿衣镜,刚好纳进了任南野的身影,那人脖子上痕迹遍布:“高领毛衣怎么样?”   任南野顺他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瞟,全是他的战果:“行吧,你看着挑。”   米白色的木门挡住了宋玉风一半身形,他在众多衣服里溜了一圈,挑了布料柔软的烟灰色高领毛衣和休闲裤,抛给身后人。   宋玉风说:“这两件,尺码应该合你穿。”   任南野单手接住,宋玉风的衣服也和人一样,有着好闻的沉香味。   莫名的低下头,贪心的用鼻尖蹭了蹭。   打理整齐,站在晨曦里,任南野的短发被微风吹乱,露出光洁的额头。   除了参加韶坊台酒会那次,任南野鲜少打扮,他平时的装束随性至极,不过是牛仔裤配衬衫或T恤,不得不说,人靠衣装这句话是对的,那高档的冷调质感和勾线精细的衣料,将俊美的男人衬得愈发精致。   宋玉风抱起双臂,从镜子里打量他,眸里跳跃着几簇微光:“你穿是挺好看的。”   “我人好看?”任南野笑,故意问。   “嗯。”宋玉风大方承认。   任南野背靠墙壁,视线朝着宋玉风的方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宋玉风穿着浅棕色的浴袍,腰前松垮的系了个结,他丢掉毛巾脱了浴袍,柜门下就露出了一双笔直的小腿。   “饿的话下楼吃早餐,”宋玉风对镜系着衬衣纽扣:“一楼左转就是。”   “不饿,”任南野说:“我等你。”   那人还没穿裤子,小腿在柜子的掩饰下半遮半露,眼前活色生香,任南野理所当然地想再欣赏欣赏。   他话锋一转,聊起昨天的事:“对了,鼎奥背后的老板其实是邢谭,昨天探出来的消息。”   宋玉风颔首,表示他知情:“我也找人帮忙查了下。”   任南野跟刑谭共事过,了解他的为人:“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人睚眦必报,不好对付。”   宋玉风得罪了邢谭,那人肯定会想方设法找他麻烦,处置不妥当,还会招致无穷后患。   “你担心我?”宋玉风系扣的动作停了,从镜子里抬起脸,嘴角勾起笑,不等他回答,又说:“没事,料他也不敢乱来。”   语调平和,神色清淡,这人身上有种不显山不露水的轻狂。   后来任南野才知道他的担心多余了,有权有势的人自有一套做事方法,几通电话,立刻就有人鞍前马后。   这边韩诚辞职回家,没几日就陷入了困境。   老娘的医药费是家里最大的开支,他不能坐吃山空,但他年过四十,毕业生一抓一大把,论竞争力,他争不过年轻人,论经验论能力,胜他一筹的更是数不胜数,加之《飞跃极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名声受损,找工作更加困难。   况且,韩诚身体里淌着读书人的血和骨,不屑阿谀奉承,也不屑求人。   正是愁眉不展之际,宋玉风和任南野就登门了。   开门的是一个不施粉黛的中年女人,面容和蔼,齐腰长发杂夹着几缕白色,看着略显老态。   宋玉风礼貌客气,笑道:“请问韩老师在家吗?”   “他啊,在的在的,”女人抿唇笑,有些拘谨,她愣了片刻才侧身让路:“来来来,进屋说。”   “随便坐啊,先喝杯茶,我给你们切点水果。”妇道人家不认识宋玉风,但他气质不凡,韩家夫人以为他是领导,接过任南野带来的香梨和橙子就进了厨房,忙着招待人。   “义和传媒的老总和我是同学,”宋玉风放下一封推荐信:“他那边有个新栏目,正好缺一个主编。”   韩诚攥紧拳头,别扭地转过脸:“我已经不在电视台了,没理由再接受宋先生的恩惠。”   平时韩诚都他喊主任,这会儿喊先生,明显有心与他生分。   宋玉风没计较,而是正色道:“那天是我不对,说话欠缺考虑,我在这给您道个歉,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任南野正低头吹茶沫,听到这里,倏忽抬首望过来。   宋玉风态度伏低,语气诚恳,这么一来,倒显得韩诚小心眼了。   韩诚一时不知道怎么接招,只得这么傻看着。   “沈墨的尸检报告出来了,他本身心律不齐,录节目时突发窦性停搏,导致的猝死,明天台里开记者招待会,秦台会把一切都交代清楚。”   宋玉风端过矮几上的茶水,亲自给韩诚斟满,聊了几句前因后果,便与他谈起了前事:“刚进电视台那会儿,您给我上过课,我还记得您在课上说过一句话。您说生而为媒,求真是根本,写作是战争,记者手下的那只笔要有血性,有温度,客观报道该报道的,诚实呈现该呈现的。”   “这句话,我一直记到了现在。”   这话是韩诚年轻时候说的,那时的他跟所有初入职场的年轻人一样,身怀凌云志,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毛头小子。他兼任台里的内训师,负责给新人上课。   韩诚听着这番言语,心中涟漪波动,因而态度也软了不少:“这么多年了,难为你还记得。”   “您教过我一堂课,在我心里,我一直当您是老师,”宋玉风说:“我知道,您对这行还有抱负,义和在同期的报业里虽然不是拔尖的,却是最适合您的。这档栏目专门做时事评论,我想以您的笔力和见地,当主编不成问题。”   宋玉风把推荐信放进他掌心。   韩城盯住上面的字,肩膀微微耸动,沉默着。   “您不说话,我就当您同意了,”宋玉风起身,准备告辞:“台里还有事,我就不多待了。”   临走时,宋玉风又给了韩诚一张名片,是市医院某个权威医师的联系方式。   宋玉风温声说:“老太太的身体重要,有时间带她过去看看,就说是我朋友,陈医生会安排好的。”   宋玉风的眼神是如此真诚,真诚到任何人都会相信他,然而在一个匆匆的对视间,任南野却看见了那双含情眼里的狡黠。   老谋深算。   就像剑客对阵,还未出手,气势已占尽上风,此后招招对准韩诚的死穴,最后来一记釜底抽薪,彻底缴了韩诚的心。   捏着那封信和名片,韩诚百感交集,心里剩余的那丁点不痛快也散得差不多了。   “慢走,”韩诚抿唇,最后说:“有空来家里坐。”   老旧小区的楼梯不经常打扫,尘埃浮动在空气中,有股霉味。   转过三楼的拐角,宋玉风被身旁直勾勾的目光弄得好笑,他瞥了眼:“别老看我,当心摔了。”   任南野放缓脚步:“帮韩诚找工作这事,你早就计划好了?”   “韩老师在这行里算是老前辈了,他经历过纸媒最辉煌、也最落寞的时代。这把年纪还有这种心的人,不多。”宋玉风微微一笑,声音不疾不徐:“我敬重他,他浑身傲骨,所以不适合做娱乐。”   同样做新闻,任南野知道这行饭不好吃。   看着宋玉风的侧影,他想起了圈子里的传闻。   传言宋玉风十二三岁去英国念书,一路考至顶尖名校,家里也已为他的后半生铺好了路,无论是经商还是从政,都会有他传奇的一笔。谁也不知道这贵公子怎么想的,放着锦绣前程不要,偏偏来新闻行业讨苦吃。   心底好奇,任南野又问:“那你为什么干新闻?”   话音落,宋玉风回首,以一双极深邃的眼睛望向他。   “你做了记者那么多年,我想你感觉得到。新闻这个行当,能看见最纯洁的,也能看见最邪恶的。记者的本职是报道事实,但真相就像无底洞,只能探寻,却摸不到底。”宋玉风的目光在在任南野身上溜了一圈:“不过,我喜欢探寻。”   这会儿走到楼梯口,恰巧有一缕阳光落在宋玉风发梢上,任南野看着那跳跃的星点。   初春里,竟如盛夏流光般晃眼。   音落,宋玉风转身踏入白昼下。   任南野在他的背影里失了会儿神,不是因为风姿绰约,而是他看到了这个男人的另一面。   宋玉风看似温文谦逊,实则心思深沉。他洞察人性,却又不世故,在某些时候,他身上流淌着一种理想主义的血液,成熟又天真。   任南野无声地笑了,有意思。 第15章 梦马   韩诚住的小区在香溪边,地界说来特别,一条环城小溪将街道隔成两段,东边高楼画栋,最显眼的建筑就是香溪水榭,西边一对比,就显得落魄多了,斑驳的白墙,灰砖瓦的旧房连成片。   走了一段鱼龙混杂的路才到停车场,驶上香溪大道又花了十多分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我听何导说节目播出的时间要延后?”任南野问。   “嗯,”新节目还没出生就一波三折,宋玉风确实有些头疼,“跟秦台请示过,他的意思也是往后延,况且这几天风头浪尖的,等舆论过去再说。”   任南野从后座拿过矿泉水,拧开,从常备的药盒里倒出两粒药片,就着水服咽。   宋玉风瞥了眼,他对于那个透明药盒有好奇,直觉告诉他,那些药不是维他命那么简单。   但这是隐私问题,宋玉风只能忍住疑问,装没看见。   “赞助的事有着落了么?”任南野屈指,抵住喉咙揉了揉。   他嗓子从昨晚到现在干得不行,怎么喝水都不抵用。   “广告部做了新的招商方案,过两天应该就有消息了, ”宋玉风轻轻一晒,“《今日聚焦》是台里今年主打的栏目,不愁找不到赞助商。”   任南野刚想回话,突然嗓子发痒,他偏头咳了两声。   宋玉风一手把住方向盘,另一手从储物箱里拿出个小药盒,抛在任南野腿上:“含片,青柠味的。”   盒子小而精巧,居然是粉红色。   任南野饶有兴趣的左右翻看,倒出一粒丢嘴里,凉意丝丝入喉,确实比水有用多了:“味儿不错,来一颗?”   “不了。”   说罢要放回去,宋玉风看他一眼,平声说:“你带着吧,”末了还提醒了一句:“一天两粒,别多含。”   齿间散开了些许甜味,也不知是不是这青柠带来的。   任南野一手搭上驾驶座背,倾过身子,低声说:“宋主任,你怎么这么关心我啊?”   宋玉风目视前方,说:“你昨晚嗓子喊哑了,有一半原因在我,关心你不应该?”   拿着盒子的手晃了两下,撞出一声声悦耳的清脆。   任南野捏着微凉的小盒子,嗓子里的痒攀延到了心脏,他拖长了尾音说:“啊,这样。”   回话的时候,手不规矩的在宋玉风大腿上蹭了一把。   主导驾驶的宋玉风眉眼清冷,挨了这撩拨的一下,眼神微变,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   前方一百米有电子监控,量他也不敢做什么。   任南野有恃无恐,手顺着他的大腿滑向更隐晦的地方。   “宋主任,”任南野在他耳旁犯浑,呵气如兰:“你昨晚好野啊。”   温热的呼吸在宋玉风左耳打转,濡湿了那颗孔雀蓝耳钉。   他按住任南野作乱的手,眼睛斜睨过来,勾起唇线:“你不喜欢么?”   这种行为放在任南野眼里无疑是挑逗,他靠得更近,目光不怀好意地盯住他弧度性感的薄唇:“当然喜——”   “小心!”任南野抚在宋玉风腿上的手骤然收紧,身子不受控的向前扑去。   猛地急刹车,轿车差点撞到一个横穿马路的女人。   “撞哪了?”车子停下,宋玉风第一反应是转头去看副驾驶上的任南野,余光中瞥见他刚刚磕到了玻璃:“还好么?”   “没事,”任南野揉着发红的额角:“你怎么样?”   宋玉风摇头,他掀起眼皮,视线对上了那个不知从哪跑出来的女人。   她披头散发,眼睛底下挂着两团淡淡的乌青,衣裳领口被扯坏了,一大片肌肤露在空气里,上面遍布暧昧的红痕。   女人气息微弱,朝两人伸出颤抖的手:“救、救命啊,救救……”   话还没说完,她就直直倒下去,不省人事。   两人对视一瞬,立马察觉出不对劲,打开车门跳下去。   急匆匆赶往电视台,进编辑室的时候,范小西还在加班,他一扭头就看见宋玉风背着个似乞丐的落魄女人,连忙从椅子上跳起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她谁啊?”   没理会范小西的十万个为什么,宋玉风侧首吩咐:“拿钥匙,把值班室的门打开。”   值班室许久没进活人,木门“哐当”地响,尘埃纷飞,屋内昏暗。   范小西掩唇咳嗽:“我去,这得有多久没清理了。”   “回头告诉后勤部,让他们派人过来打扫,”宋玉风背着人,眼神示意角落:“折叠床在柜子底下。”   范小西动作利索,和任南野一人抬一边,迅速铺开军用床。   宋玉风鬓角挂着冷汗,蹲身,将人放上去,说:“范老师给林医生打个电话,麻烦他过来一趟。”   单位去年出台了一个员工关怀的政策,电视台设立了专门的医务室,请来市医院的专家医师8小时坐诊,香溪大道离各大医院的位置都太远,到台里还稍微近些,两人把那昏倒的女人抬上车,直奔电视台。   范小西转身去工位,任南野从衣兜里拿出纸巾,递过去:“擦擦,一脑袋都是汗。”   宋玉风瞟了眼门外,范小西背对着,他偏头:“手腾不开,你帮我。”   故意?调戏?这人看起来面色平静,任南野却捕捉到了他眼底戏谑的那点笑意。   “行啊,”他掐过宋玉风下巴:“过来点比较顺手。”   宋玉风由他捏着,感受着他指尖从鬓发滑到侧脸,再到下颌线,他嘴角有个细小的结痂,昨晚啃破的。   任南野有意无意地在那处流连,轻微的刺痛感伴随着痒意,让宋玉风“嘶”了声:“你——”   “林医生科室有病人,他说处理好就会过来,”范小西忽地转身。   里头那两人像做贼一样,一个迅速收回手,一个若无其事挺直腰背。   范小西走近,看着宋玉风,他大惊失色:“老大,你嘴怎么破了?”   裂口在嘴角,结痂的伤处蹭破了点皮。   看起来嫣红艳冶,十分惹人眼。   “是么,”宋玉风抿了抿唇线,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任南野的眼睛却笑意深深:“兴许被蚊子咬了一口。”   任南野当即转开目光,掩唇咳嗽。   “蚊子?别墅区的蚊子这么毒啊?”范小西抓了抓脑袋,一头雾水地看向任南野,顿时瞪大眼睛:“野哥,你嘴怎么也破了?”   他脸皮再厚,被这么个人好奇的打量也觉得别扭。   任南野嫌弃地推开范小西近在咫尺的脸,意简言骇地回了句:“上火。”   还想说什么,门口走进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肩上挎着医药箱,想必是林医生。   “不好意思,科室有点事耽搁了,”林医生跑得轻喘:“病人在哪儿?”   “值班室躺着呢,”一说话就打断了范小西的思路,他连忙上前招呼:“我带您去。”   打开药箱拿出医疗器皿,做了基础检查。   林医生摘下听诊器:“小腿轻微骨折,韧带有拉伤,估计是高处坠落导致的,”接着又小声对宋玉风说:“还有啊,我瞧着脸色不太对劲,像吸毒的。我先帮她处理一下伤势,等人醒了最好去医院做个血样检验。”   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宋玉风应下:“嗯。”   范小西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他用胳膊拐了下任南野:“野哥,什么情况啊,这姑娘哪儿捡来的?”   见小年轻满脸好奇,任南野睨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有你什么事?选题表做好了么成天在这晃悠。”   今年的重大选题滚动修编还没弄完,范小西一缩脖子:“老、老大,还差两个专题就搞定了,我现在去弄,保准儿七点前报给你。”   知道任南野狐假虎威,宋玉风却说:“行,七点交不过来就提考核单了。”   两人一唱一和,唬得范小西立刻滚去工作,他打开电脑,龇牙咧嘴地疯狂敲键盘。   女人醒来的时候是傍晚七点半,宋玉风弯腰,把纸杯放在旁边的矮几上:“喝杯水。”   简单清洗以后,宋玉风这才看清楚女人的样子。   年纪轻,五官长得大气端正,算个美女。但她皮肤稍显蜡黄,身形瘦骨嶙峋,肩胛骨异常突出,像两片发育畸形而无法飞行的羽翼。   “这是哪里?”女人迷糊地睁开双眼,入目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和一个好看得过分的男人。   眼前的环境十分陌生,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攥紧衣领口,警惕地盯着他:“你、你想干什么?”   “诶,你可不要冤枉好人,”范小西皱皱鼻子,一跺脚,孩子气的辩道:“我们这是正经地方。”   女人半信半疑的看了眼范小西,神色依然不大清醒,她揉着太阳穴蹙眉回想。   “你差点撞上了我的车,跟着就在街上晕倒了,”宋玉风主动走远,站在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示意她看头顶吊完的针水瓶:“香溪大道周边没医院,只好先带你来单位。”   女人回忆片刻,似乎想起了街上发生的一切,再看眼前这三个男人,确实不像坏人。   “需要帮你报警吗?” 宋玉风问。   “报警?”不知这句话触动了她哪条神经,这女人神色惊恐,立即害怕得蜷缩起身子,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不能报警……他们和他是一伙的……会把我抓回去关起来……不行……不可以……”   雷达叮一声在脑子里响起,任南野像一条穿梭在大海中掠食的鲸鲨,迅速嗅到了鲜血的气息。   任南野蹲下去,就在那女人跟前:“这里是韶坊电视台,我是《今日聚焦》的记者,你刚刚说什么?谁要抓你?”   “电视台?你是记者?”   “是的。”   值班室摆着一台广告机,这会儿播的是《戏曲杂谈》,前一句唱“那些昏君自把纲常败,”后一句是“亡国反怪女裙衩。”   唱得是《柳荫记》,女人看了眼广告机,又看了看任南野。   她突然踹开薄被,双目圆瞪,拽过任南野的手,紧紧地抓着,指尖冷得像冰块:“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女人仰高脸庞,面容痛苦地望着任南野,他能看清她脖颈上横七竖八的伤痕,硕大的黑眼圈,还有眼底的红血丝和泪光。   “别着急,”任南野抬过矮几上的纸杯放进她掌心:“先喝口水,慢慢说。”   女人浑身发抖,掐得纸杯两侧凹陷下去,她嗓子沙哑,听起来像睡梦时的呓语。   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任南野边听边整理思绪,直到暮色笼住透明玻璃,屋内映上一片昏黄,他才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女人名叫赵倩,三年前从美国的一所传媒高校学成归来,顶着海归的头衔,她向各大娱乐企业投去简历,很快就收到了一家公司抛来的橄榄枝。   这家星娱公司颇有名气,叫做梦马,背后的大老板是雷鸿。   梦马取自海子的诗,寓意不负韶华,逐梦演艺圈。   这是一家以打造素人为主的造星公司,说白了,就是搞包装,做营销的娱乐行业,偶尔投资小成本网络剧,吸引了一大批心怀明星梦的小年轻们。   赵倩应聘的岗位是网络主播,面试的地点在广平大厦,面试官亲切,同事和睦,薪资丰厚,她十分满意。   在梦马办理手续后她第一时间到岗报道,经过半个月商演和各种名不见经传的剧本试镜后,她开始了真正的工作,不是演戏不是直播也不是唱歌跳舞,而是陪玩陪睡。   商界,政场的大佬和文化圈知名艺术家,这些只能在电视里看到的人物都是梦马的常客。   公司将他们介绍给投资商,制片人,以出卖色相换取稀薄的资源。   带赵倩的经纪人笑着说:“这行就是资本家的游戏,只要老板愿意给你资源,别人努力十年的事,你一夜就能办到。”   梦马有年轻姑娘,还有漂亮男孩,一水儿的大学生,全是学戏剧、媒体、广告出身的。   雷鸿用钱画下一个巨大的陷阱,等着异想天开的年轻人往火坑里跳。   起初确实能赚到钱,出商演、陪客户,公司都会给相应的资金奖励,但时间一长,这个非法机构就露出蓄谋已久的獠牙,上税、抽成,最后分到员工手里的子剩不了几毛。   更过分的是,雷鸿用性、金钱行贿高官,以此打开通道,壮大自己的毒品生意。   钱滚钱,财生财。   “我不想再陷下去了,但雷鸿不肯放过我,”赵倩拉开衣袖,灰白墙皮般的手臂上遍布大小不一的针眼:“他叫人往我身体里注射毒品,为的是永久操控。”   经济诱惑、豢养、暴力、殴打、威逼,通过这些方式,雷鸿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利益同盟国。   赵倩公然反抗,换来了拳打脚踢和人身威胁,她深陷险峻,想要逃脱魔掌却难如登天。   大厦里站岗的保安是江湖打手,无孔不入的摄像头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况且她还签约五年合同,违约金高达千万。   “梦马守卫那么森严,”任南野反应极快,抓住她话语里的漏洞:“你怎么逃出来的?”   “跳楼,”赵倩微仰下巴,有点破釜沉舟的意思:“昨天让我陪客人去香溪水榭,那男人折磨了我一夜,累得睡着了。我趁他不注意,从卫生间的窗户跳了下去。”   所以她的腿就是这么摔伤的。   香溪水榭,2楼。   任南野忽然想起昨天进香溪水榭的时候,路过2楼走廊,听到有女人喊救命。   世界上有那么巧的事吗?   赵倩对任南野沉默的寓意毫无察觉,她自顾自往下讲:“雷鸿手底下还有数不清的商铺,他有钱,可以胡作非为。梦马旗下挂着的娱乐会所做的全是掉脑袋的事,走私毒品、逼良为娼,却没人能制裁他。”   说到这里,赵倩冷哼一声,苍白的面容露出凄厉惨笑:“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他套住高官的捕网,是他的贿赂和贡品。”   赵倩说得咬牙切齿,另外三人听得头皮发麻。   在如今治安良好的一线城市居然还存在如此庞大的黑势力?   这简直像天方夜谭。   “你为什么不报案?”任南野手臂扣在膝盖上,眉头微蹙。   “报案?报案等于自投罗网,”赵倩露出一个极尽讽刺的笑容,眼神冷如冰窟,“所谓官官相护,蛇鼠一窝。雷鸿黑白两道都有交情,香溪路派出所副所长杨惠是他的情妇,公安局副局长陈舟和他称兄道弟,我还陪陈舟睡过。这些人看起来道貌岸然,满口仁义假大空,结果裤子一脱全他妈是混蛋!”   傍晚七点整,新闻开场。   广告机正巧播放到今日的市内导讯。   近期Z市发生多起入室盗窃,镜头里的人正是公安局副局长陈舟,他穿着制服,头戴警帽,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提醒市民注意家居安全。   “什么为民,什么廉义,都是狗屁!”看到那人,赵倩情绪激荡,一杯凉水砸过去,捂住胸口闷声咳嗽。   “你还生着病,”宋玉风转述医生的话:“情绪激动对你身体不好。”   范小西目瞪口呆,三观尽毁,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什么?你说的都是真的?”   赵倩忽地抬头,眼睛里堆满泪水,她剜了范小西一眼:“你们不信我?”   范小西被那刀子似的眼神慑住,没敢接话。   “你有物证吗?”宋玉风面色平静,缓声说:“照片?视频?或者别的东西,证明你所说的一切。”   “我——”赵倩望着他,一时语顿。   对啊,她有什么证据?   自从进了梦马,HR就以制作档案为由,扣押了赵倩所有证件,她公然挑衅雷鸿的威信后就活在了监视中,使用手机有规定时限,不能单独跟陌生人交流,连同一言一行都有镜头盯着。   她除了一张嘴,什么都没有。   “没有…没有证据…”赵倩泪流满面,逐渐哽咽:“但我说的每一字都是真的!” 第16章 生而为媒   天际飘着一片又一片残阳似血的晚霞。   新闻中心在十七楼,整座大厦笼罩在厚实的云层里,空气潮湿又闷热。   赵倩绝望的眼睛一直在任南野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最后流着泪说:“我曾经偷偷给市委写过举报信,但是石沉大海。我报案,结果投诉无门。现在我知道了,所谓的政法根本帮了不了我,我的最后一条路只有媒体了。”   任南野心中千回百转,却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现实现状,一来有限的人力资源和频发的案件矛盾突出。二来,人情社会里弯弯绕绕的东西太多,一不小心就会招致“杀身之祸。”   况且这起新闻牵扯甚多,背后如浪似海的利益集团,纵横交错的达官权贵,哪个都不是他能招惹的。   任南野弓身倚在护栏上,眉头微蹙,指尖执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   “抽那么多烟,嗓子不痛了?”宋玉风从走廊那头走过来。   阳台摆放着一排盆栽,春天一到,打了花苞,颤巍巍地抖在风中。   花盆里全是烟蒂,七零八落,看起来颇显孤寂。   任南野咧嘴一笑,无所谓的耸耸肩:“不是还有你的含片么。”   宋玉风走到他身旁,凭栏眺望远方:“车上你吃了一颗,坐电梯那会儿又吃了一颗,今天的份额已经用完了。”   任南野倒是没在意,从兜里掏出烟盒,打开:“来一根。”   早上买的,还剩四根。   宋玉风抬手,直接抽走他齿间咬着的那支烟,吻到唇边,侧眸瞧他:“一次性抽太多容易猝死。”   任南野被这动作弄得微愣,宋玉风却坦然地咬着从他嘴里夺走的烟。   烟圈袅袅飘散,空气中浮动着一层极薄的白雾。   任南野站直身子,很神奇地,心口无止境的疾风停了下来,缓慢的,然后趋于平静。   “要落雨了,”烟嘴氲着丝缕潮湿的水汽,宋玉风仿若尝到了任南野的味道,他问:“还不回去?”   暴雨将倾,晚霞被云层遮挡,天际中浮动着“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紧迫感。   “差不多就走,”任南野抬头,望着那片压顶的乌云:“赵倩那边……”   “已经安顿好了,台里有空置的职工宿舍,先给她应应急,”宋玉风胳膊抵在冰冷的栏杆上,偏头吐出烟圈。   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任南野突然说:“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来这行,还记得吗?”   宋玉风转过身子,头顶的廊灯一晃,珍珠色的流光和任南野略显孤寂的身影都映在他双眸里。   “嗯,”明白他心里有事,于是宋玉风安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说。   “大概在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性向,那会我还不知道“同志”这个词,长大一些才慢慢了解,”沉默片刻,任南野看着远方眯起眼睛:“出于年少时代的敏感,也有过挣扎和不安,直到读高二那年,我看到一则新闻,Daily Mail的国民记者公开出柜,我觉得那是报纸史上最真实,最勇敢的一个时刻。”   “我记得那个记者最后说了一句话,”任南野侧首:“just be yourself。”   风骤起,宋玉风指尖的香烟忽闪,短暂到像一个心跳。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新闻有那么点意思,比起新闻带来的话语权、智识、名气,在我这里,新闻代表了勇敢和自由,但又不止这些,新闻应该是权力的监督器。”   夜风撩起任南野额前碎发,他回忆往事的模样十分专注,像冬天掉落的一缕白雪,也像洇了墨的玉瓣,惹眼得很。   这些话任南野从没告诉过别人。   他是孤儿,这么些年,他一个人走过洪流,穿越四季,孤零零的来,最终也觉得会孤零零的走。   他没想过要和谁共度一生,也早习惯了将心事存放在身体的某个角落里。   今夜不知怎么了,看着宋玉风咬着他含过的那支烟,心事竟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启齿。   烟燃尽,宋玉风碾灭了烟蒂。   说了这么多,宋玉风当然知道任南野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单刀直入的说:“你想报道梦马的案子。”   不是疑问句,任南野对上他的视线:“是。”   宋玉风看着他,目光深深,并未作答。   任南野拿不准他什么意思,试探地开了口:“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认为媒体应该站出来,这是一个职业人最基本的操守。”   “站出来?”宋玉风笑了,说不上来是笑他的轻狂还是无畏,但好看极了,他说:“你以为那么容易?”   “只要媒体能够撕开一道口子,上面一定会派调查组彻查这件事,”任南野说的这话跟刚投身新闻行业时十分相像,初生牛犊不怕虎:“我知道你有野心,你想把《今日聚焦》做成韶坊台最好的节目,但是深度访谈真没什么意思,要玩就玩大的,这么有价值的新闻,十年也不一定遇得上一次。”   宋玉风之前说过这个男人的眼睛好看,但都不及这一刻。   里头似有蔷薇绽放,又似一只猛虎低头,轻轻一嗅。   宋玉风看着他,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想法:“你知道那是些什么人?这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只要你肯点头,我就有办法。”   任南野心里什么都明白,《今日聚焦》的定位是人物采访,如果宋玉风不答应,这件事就没得谈。   宋玉风微微凝眉,静默了很久,久到夜色更浓重了一些,连同他的身影都与之相融,才开口:“这事再缓缓,贸然行动对你,对电视台都不好。”   “不能再缓了,时间紧迫,多耽搁一天就有更多无辜的人遭殃,”任南野朝他迫近,眼神里有着破釜沉舟的东西:“交给我,我说了我能解决。”   “你想做什么?单枪匹马调查梦马?”宋玉风目光忽地冷下来:“别忘了,你只是记者不是上帝。”   任南野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上网查过,你师傅叫周烟乔,2003年他做过非典的采访,2008年汶川地震,他是主编,当时死在余震里的记者也是他。”   每说一句,宋玉风的脸色就沉一分。   这事是他的忌讳,台里人就算知道内幕也不敢当面跟他提起。   这只小野猫当真狂妄肆意,百无禁忌。   “那又怎么样?”宋玉风眸光愈冷,寒意顺着他的眉梢往外延伸。   “我看过非典时期的纪录片,官方公布的数据从四月五号开始,陆续有二百二十二人感染,其中有九十三名医护人员,那种节骨眼上,周烟乔也一直待在现场,”任南野目光灼灼,说:“我想如果让周烟乔再选一次,他还是会去。”   宋玉风蓦然想起当年,在师傅的口诉中,他采访的是首都医院。   当时的北京被一场看不见的硝烟笼罩弥漫,到处都是腐朽的气息,医院墨绿色的大门掉漆掉得厉害。   周烟乔推开门,只觉眼前一黑。   走廊上悬挂着几盏摇摇晃晃的老旧灯泡,隔离房的病人呆坐着,脸上无悲无喜,他在很多病人脸上都见过那样的表情。   后来,周烟乔才知道那叫绝望的空白。   几乎一夜之间,生活中的热闹全都沦为静寂。   学校停学,商店停业,街巷一片白茫茫的寂寥。   记者这时候其实做不了什么,周烟乔只能守在急救中心,跟着医生护士连轴转,晚上睡走廊,白天拍他们工作的镜头。   宋玉风当年问过师傅,有意义吗。   周烟乔说有。   一支笔,是他面对生活的枪,一双眼睛,是他对历史事件的记录和呈现。   “如果怕死怕事,就不该来吃记者这碗饭,”任南野不甘示弱,露出他蛮横的一面,在追问里步步紧逼:“既然来了,哪怕踩在万仞之上也没什么好怵的。”   宋玉风看着他,眸里有了两分哀怜:“铁血记者都没多少好下场。”   “那又怎么样?”任南野说:“我只知道报道真相是记者的本职。”   天际闪电一晃,轰隆巨响。   豆大的雨滴毫无征兆砸下来。   雨水折射出灯光的潋滟,在黛蓝的天幕中徒然绽放,散成了斑斓的星星点点,映照在任南野那张孤傲的脸庞上。   隔着凄凄风雨,两个男人对峙着,谁也不肯让步。   宋玉风在媒体圈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但这个新闻真不好做,光是赵倩提及的人,就够他们喝好几壶了,更别说隐藏在背后的利益盟国,倘若往深处挖,说不定还会引发整个司法系统的大地震。   宋玉风蹙眉,沉默了好一阵,他才抬头:“这件事我会处理,你别管了。”   任南野还想说什么,还没张口就被宋玉风掐住下巴,他狠力将人拉进。   宋玉风罕见地露出不容置否的蛮横:“我说了,我来处理。”   两人鼻息相闻,视线与视线对接。   一瞬间,他化身为猎豹。   “听懂了吗?”宋玉风声音仍然温和,捏着任南野下巴的指节却掐得泛白。   灯光昏散,笼罩着宋玉风整个人,他的影子从地上攀延而生,变成了一张庞然捕网。   任南野在他的目光中感到心脏骤缩,竟生出了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吞噬殆尽。   但他不能退缩,只好仰高下巴,在微妙的气氛中接住宋玉风的眼神,一来一回地做着较量和试探。   半晌后,认输般。   宋玉风眸光往下调,手上的劲儿跟着松开,他用拇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任南野发红的下颌角,用对付小孩的口吻,柔声说:“行了,昨天几乎没怎么休息,你早点回家,好好睡一觉。”   小区,清晨七点。   别墅里的大床无疑是高档货,十足柔软又不失弹性,但宋玉风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身子跌落在一团云雾里,又轻又绵。   他被梦魇住了。   宋玉风平常极少做梦,但他今晚反复梦见一个人。   那人站在夜风里,额前的碎发被吹乱,精巧的鼻尖上有一颗小黑痣,宋玉风看不清楚他的身量,却能看清楚他的眼睛,幻妙的,诗意的。   那样一双眼睛犹如猛虎伸出爪牙,忽地攫住了他。   宋玉风倏忽睁开眼,头顶是闪烁着微弱晨曦的天花板,日辉从窗帘缝隙中疯涌进来,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个不停,恼人的铃声在房间回荡。   “老大,我我我……”电话那头的范小西支支吾吾。   “你你你什么,”宋玉风揉着酸胀的太阳穴:“说事儿。”   “那个……”踌躇片刻,范小西嘟囔着:“您让我盯的人不见了,从昨天中午开始野哥就没露过面,手机也打不通。”   宋玉风忽感一阵头疼,说了句:“知道了,”便挂断电话。   赞助的事还没着落,他手头上一堆事要忙活,不能随时去台里。   那天离开单位前,宋玉风特地嘱咐范小西看好任南野,电话一来他就晓得,这只野猫关不住。   身下一片潮湿粘腻,像春天里,雨后初歇枝头上一簇湿漉漉的桃花。   宋玉风掀开薄被一看,低声骂了句脏话。   该洗内裤了。 第17章 暗访   下午三点,广平大厦。   大厦位于Z市的南边,十多年前这里是个古色古香的城中村,传言坐落了某个晚清诗人的故居,新城区改建后盖了新大楼,但市政为了传承文化遗风,那栋青砖灰瓦的建筑还保留着原始面貌。   来瞻仰诗人故居的文青和背包客不算少,一年四季,人流热闹。   面试的地点在四楼,旋转门两旁站着身穿红蓝相间制服的保安。   电梯缓慢上升,任南野对着反光玻璃整理仪容,又摸了摸翻折衣领,那里藏着一枚针孔摄像头,他表现得很自然,不敢泄露一丝破绽,因为从进大厦开始,他就发现监控无处不在。   电梯门徐徐展开,任南野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出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开阔的大平层,装潢奢华,天花板呈圆弧状,上嵌银灰色鎏金装饰,配三盏水晶流光吊灯,映得满堂金碧辉煌。   前台没人,任南野站在原地张望。   后面倏而传来一个柔魅女声:“你有什么事吗?”   来人是个身材丰腴的女人,丹凤眼配吊梢眉,浑身名牌,紫色长发,烫了个风情大波浪。   “您好,我是来面试的。”任南野一言一行落落大方,微弯腰,双手将牛皮纸袋递过去。   他穿了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配一件廉价的淡蓝色衬衫,一双logo歪歪斜斜的回力鞋,看起来像冒牌货。没打理过的刘海自然垂下,遮住秀眉,再用一副土气的黑款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   任南野五官本就显小,这么一装扮,更像新硎初试的大学生。   听人来应聘,女人眉间那点谨慎松弛下来:“面试啊,约的几点?”   任南野说:“三点半。”   身份证和简历都是伪造的,按照赵倩提供的线索,任南野发了求职信,不出两日就收到了梦马的回复,通知他今天过来。   女人捡起电话,给办公室的人打过去,挂断后,从前台抽屉里拿了个号码牌往他手里一塞:“先坐下喝杯水,差不多二十分钟就能进去了。”   “不用了,”任南野摆手:“我站着就行。”   站着才方便偷拍。   牛皮纸袋密封着,封面只贴了一个化名李远,女人在手里随意翻看了两下,白皙修长的十指涂满了酒红色丹蔻。   她问:“叫李远啊,哪儿的人?”   “我是广西桂林的,去年7月份C大毕业,读的广告学专业。”任南野声色明亮,认真回话时神色乖巧,洋溢着一种被保护的天真。   今天的人设是单纯无害的小猫咪,这样人更容易成为犯罪分子的下手目标,他戏演得好,连尾音那点甜脆都拿捏到位。   手边放着一张身份证,相片上那人生得俊,好看得紧。   女人抬首,双眼像两道精光,能剥开任南野似的,将他上下扫了个遍。   即便藏在厚实镜片后,任南野那双眸子依然明丽,像两片淡青色的筠竹,眼瞳黑如松烟墨,里头仿佛藏着一朵野蔷薇。   身形也好,高个挺拔,似云中白鹤。滑腻瓷肌,纯净得近乎没有任何杂质。腰细臀翘,是个招人疼的主。   “C大出来的,不错啊,咱们市的重点大学呢,”简历放桌上一放,女人打听道:“几岁了?”   周岁刚满30,任南野面不改色地扯谎:“二十三岁。”   “真的?”女人一脸不可置信,绕着人来回看了好几遍:“你这脸也忒显小了,我还以为你顶多十七十八这样呢。”   “十七十八那不行,现在也不让招未成年啊。”   “啧啧,”女人目光如炬,犀利又老辣地盯着他,皱眉回想:“不过我越看你越觉得你长得像、像那谁……”。   拳头猛地攥紧,不会被认出来了吧?   任南野偏开头,揉了揉鼻尖:“我就一大众脸,姐别是看错了。”   “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播的青春综艺,有个叫许优的大帅哥你知道不?”女人的视线停留在他脸上:“你俩长得可真像。”   那档综艺的阵容不错,歌曲选秀节目,既有大咖坐阵,又有新鲜的漂亮面孔,许优凭颜值斩获无数粉丝,最后折桂了第一季冠军。   任南野悬着的心忽地落回地面,他佯装不好意思:“那是大明星,我一普通人比不了的。”   “哪比不上了,我瞧着你这条件好生打扮打扮,也能演男一号呢。”   “姐,您也太会说话了,”任南野眼波一转,眉梢含春,眼尾带笑,露出整齐白皙的牙齿。   天生好看的人就是容易博取人的好感,尤其笑起来的时候。   两人这就聊上了,任南野真诚地夸了对方好几句,什么显年轻,什么好会穿衣服,什么用的香水很有taste,女人在他语气真诚的美言里笑得花枝招展。   不过闲扯几句,任南野就在对话里找到重点,这女人叫林珊,在梦马工作多年,是雷鸿的贴身秘书,这个信息很重要,他默默记下,心里暗忖着得跟这人打好关系,等找到合适机会再进行深一步的调查。   “4号可以进来了。”对面办公室推开一条缝。   “姐,到我了,我先过去,”任南野拿过简历,深吸一口气。   “行,快去,”任南野靠精湛演技博取了林珊的好感,临走前林珊还拍了把他肩膀:“别紧张,你一定能过的。”   办公室玻璃门口退出一个男生,与任南野擦肩而过时高傲地扬起头颅,鼻腔中逸出一声轻哼。   估摸也是来面试,遇见抢饭碗的,立刻端起了高冷范儿。   任南野偏头,不动声色的迅速瞟了他一眼。   那男孩面庞年轻,长得不赖,确实像赵倩所说,这里长期招收刚涉世不深的大学生。   面试官有三个人,两男一女。   女的坐中间,戴一金丝边的细框眼镜,面色肃穆,提问总是她在发问,另外两人做记录和打分。   基础面试题中规中矩,任南野都一一答了,才艺展示的部分他靠一曲英文歌惊艳四座。   对面三人神色满意,假模假样的说要开会探讨,让他回去等电话通知。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再一次进办公室时,女面试官一顶眼镜:“恭喜你,经过商量研讨,我们公司决定录用你了。”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任南野装得既高兴又兴奋,活像个初入职场的愣头青,还朝对面三人鞠了个躬:“谢谢各位,谢谢。”   约莫是瞧他又傻又天真,女人又笑了,然后问:“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随时都可以。”任南野堆在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   “那行吧,”女面试官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你先去人事把简历和身份证交了,公司要做员工档案,五险一金这些东西从下个月开始缴纳。还有啊,合同五年一签,到期后,如果愿意继续合作就签,不愿意就单飞,”她站起身,脸庞上带着某种神秘的微笑,像上古世纪的女巫:“年轻人,从现在起,你正式入职了。”   下午两点,大堂会议室早有两男一女等着,任南野朝那群人瞟了一眼,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坐在同一排。   那三人已经聊开了,各自介绍着自己的名字,户籍。   任南野听着,冷不丁被旁边男生拐了一手肘:“我叫朱茂,B大的。江雯跟我是校友。他叫简晨,刚从英国留学回来,海外高桥。你叫啥名?”   “狗屁高桥,我那是考试失利,家里砸钱读的大学。”叫简晨的那人笑道。   简晨就是昨天在办公室遇到的那个男生,第一印象挺傲,话头谦虚,语气却虚伪至极,不是个好相与的。   任南野一推眼镜:“李远,C大的。”   “C大的,牛逼啊,”简晨一只手搭上他肩膀:“我当年的志愿就是C大,不过我老爸还是觉得外面的教育环境更好,就给我送出去了。”   “这种事看个人选择,说不上哪儿更好,没法比较。”任南野直视他的眼睛,说道。   “你们待会再聊,”叫江雯的女生小声提醒:“讲课的老师来了。”   来人是林珊。   这堂课美其名曰新员工培训,实则精神洗脑。   站在讲台上的林珊唇红齿白,凤眼杏腮,踩着十公分高跟鞋的细腿藏在一条紧身的黑色天鹅绒V领连衣裙里。   一弯腰就能看见胸前的无边春色,波浪汹涌,贵气但艳俗。   林珊首先介绍了梦马的企业文化,包括涉及的领域,各部门衔接的业务,她侃侃而谈,对于“人脉”“经济自由”“成功”“梦想”这些词信手拈来,讲述的内容高大上且像模像样,最后绕回一个“钱”字上。接着亮出平均工资条,从一开始的月入一万到两万,到四万,不到五个月时间,已经有员工月入八万了。   这套理论其实跟PUA差不多,煤气灯效应,通过扭曲既定事实,贴合人性弱点,倾斜你的三观架构,再进行心里操控。   “这里的钱也太好赚了,只管把有钱人哄高兴了就能拿到资源,”朱茂偏头,小声在任南野耳旁说:“刚毕业就月入好几万这种事,放在以前我想都不敢想。”   小男生果然够天真,这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就算有多半也是馊的。   任南野入乡随俗的笑笑,说:“我也感觉自己离百万粉丝的明星梦不远了。”   “是吧,”朱茂攥紧拳头,痴笑道:“一下子就有了奋斗的目标。”   培训临近结束,林珊交代了最后一件事:“今晚七点,公司召开新员工欢迎宴,所有领导都会到场,地点在香溪水榭,别迟到,尽量提前半小时入场啊。” 第18章 神秘来客   梦马包下了香溪最豪华的隔间,刚开始拘着不苟言笑的大老板在场,人与人还算礼貌疏离,酒喝高兴了,气氛起来,各人肚子里那点的暗流涌动也都搬到了台面上。   大老板身边簇拥着莺莺燕燕,一个比一个会奉承会来事。   任南野穿着那身土里土气的衣服,简晨和朱茂都换了正装,尤其是简晨,面料考究的灰西装,配同色系领带,脚上一双LOTTUSSE经典款,恰到好处的收腰,让他看上去有一种精美的奢靡感。   “雷总,”林珊扶上雷鸿肩膀,柔软的胸脯跟着贴过去:“这几个都是咱们公司的新员工,您瞧瞧,长得一个赛一个俊。”   梦马的大佬看起来四十出头的模样,一脸络腮胡,手上戴着一枚欧米茄的绝版机械表。   混迹腥风血雨的商场多年,雷鸿举手投足间其气势盖人,尤其是那双如秃鹰般凌厉的眼睛,光是注目就叫人心生胆怯。   雷鸿环视一圈,脸上带笑,看起来十分满意。   “雷总,我叫简晨,毕业于伦敦传媒学院,能加入梦马我觉得特别荣幸,”简晨率先起身,绕到雷鸿身旁,他压低手腕,碰了下雷鸿的杯沿:“这一杯我敬您,祝您财源广进,也祝梦马的业绩一骑绝尘。”   他刚要举杯,就被人事部门的主管出声拦下:“好酒这么喝就浪费了,得喝交杯啊。”   雷鸿意味不明的眼神缓缓滑过他的脸颊。   说实话,简晨长得不错,五官标致,身形高挑,但输在气质太俗,那双眼睛里全是功利,不够清澈。   简晨笑得媚态横生,抬起胳膊勾过去:“雷总,我干了,您随意。”   说罢,抬起斟满的红酒一饮而尽。   简晨仗着青春无敌,颇有颜色,估摸着能跟老板套近乎是个十分难能可贵的机会,便不管不顾地往上凑。   “哈哈,”雷鸿笑声浑厚,低头抿了口酒,看着林珊:“小林啊,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可不是嘛,”林珊附和着,别有深意地说:“既识大体又有能耐,再过几年,我们这些老人就该退出江湖了。”   “那不能,”雷鸿放声而笑,宽慰道:“虽然说新面孔是公司的新鲜血液,但你们这帮两朝‘老人’才是不可或缺的坚强后盾,大伙要合舟共济,才能助推公司的事业蒸蒸日上。”   一番话既给了新员工脸面,也安抚了老员工的情绪。   “雷总说的是,”林珊笑得花枝乱展,随即举杯:“那这一杯就祝咱们梦马前程似锦,越来越好。”   全员抬杯,齐声恭贺。   一碗水端平。任南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心里忍不住想:“这人若是跟宋玉风对上,说不定能打个势均力敌。”   一旁的江雯掩唇咳嗽,任南野偏头,给她递了张纸巾:“身体不舒服?”   “没有,”江雯摇摇头,笑容腼腆,柔声细语地说:“我只是闻不惯烟味,有点呛。”   她爱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花裙子:“这身衣服还是新买的,晚上回去肯定一股子味。”   简晨挑起了头,朱茂也紧随着敬酒,他回到座位,顺手拍了下江雯肩膀:“傻坐着干嘛,去敬杯酒,说几句好话。”   江雯是家里的小公主,爹疼娘爱,性格有些害羞,其实她不适合娱乐圈这碗饭,但据小道消息称,面试官就是看中她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江雯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捋了下鬓边的碎发:“我、我等会儿再去。”   “再等宴都散了,”朱茂怂恿她:“这种跟领导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可不多。”   江雯犹豫片刻,歪头求助任南野:“要不咱俩一起,我一人不好意思。”   任南野骨子里一直有侠义情结,尤其见不得小姑娘这副模样,当即抬起酒杯:“行,走吧。”   “雷总好,”两人站到雷鸿面前,任南野推了下眼镜。   江雯抿唇,巴掌大的小脸更是我见犹怜,“我们敬您一杯,以后还请您多多指教。”   雷鸿与她碰了下杯,客气却敷衍。   继而,他将目光转向任南野。   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仿佛可以剥开他粗粝的外壳,看见里头那具华美的内核。   林珊最会揣摩圣意,立即介绍道:“C大的尖子生,叫李远,面试分数他最高,学校那封推荐信全是夸他的。”   雷鸿唇边噙笑,饶有趣味地扫过任南野:“李远,名字不错,人也不错。”   任南野假装没看到简晨投来的凌厉视线,微微躬身,说了句客套话。   雷鸿主动碰了下他的杯子,哐当一声,丝绒质感的红酒在透明琉璃中荡出一个晃动的弧度:“这么优秀的条件,以后好好工作,保你前途无量。”   宴会结束后的半个月里,公司帮他们安排了商演,来捧场的都是一掷千金的有钱人。   梦马表面上是一家造星公司,其实是为了垄断人脉和资源,为真正的毒品生意铺路搭桥。   这里像一个浮华的“梦幻乐园”,齐全了青春、色相、美好年轻的肉体,雷鸿用别人的东西拿住了资本家的命门,再建立起自己的王国,一个最成功的商人也不外如是。   而世上大多人对于成功汲汲于求,也许为名,也许为利,或者为钱,这些人里就包括了简晨。   昨天商演结束,简晨单独跟一个老男人回了家,第二天下午兴高采烈地到练舞室炫耀:“我马上就要拍电影,当男主角了。”   街舞老师刚教完一支简单的Poppin,朱茂跳得浑身是汗,他扯过脖子上的毛巾擦额头:“怎么说?”   “还不是前两天见的那张老板,说我形象好,很符合他之前看中的一个剧本里的男主,”简晨对镜自揽,用手指往后撩着头发,他神色倨傲:“张老板买了剧,要不了多久就会开拍了。”   “晨哥,行啊你,”朱茂搂过他肩膀,裂嘴笑着,“苟富贵勿相忘啊。”   简晨轻蔑地瞥了眼朱茂,拍掉他的手,嘴里却说:“那是自然。行吧,不跟你们多聊了,张老板约我今晚十点谈剧本,先走一步。”   任南野坐在木地板上偷懒,腹诽道:“大晚上孤男寡男共处一室,真和你聊剧本就见鬼了。”   “诶,不练舞了?”朱茂叫住他:“过两天还要参加选秀节目呢。”   “我跟珊姐请过假。”简晨头也不回地走了,“你们慢慢练吧。”   任南野看着消失在拐角的身影,陷入沉思。   在梦马厮混了半个多月,雷鸿只露过一次面,不接触核心业务,等于拿不到任何确切的证据,林珊这女人嘴巴又紧,无论他怎么打探也只能挖到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任南野暗忖着要不以身赴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不了到时候再找借口开溜,只要能把非法交易的过程拍下来就成。   刚这么想,林珊就出现了,她扭着水蛇腰,婀娜多姿地倚着练舞室的玻璃门:“李远,还有朱茂跟我去一趟金盛,有部剧,投资方正在找男一号。”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试镜的机会,朱茂忙放下手里的矿泉水,跑来问道:“珊姐,什么片啊?”   “什么片?B级片。”林珊睨着一双丹凤眼笑得不正经,“十八禁哦。”   “哈?……啊?”朱茂耳根迅速红了个透。   “我的乖乖,”林珊瞧他耳朵冒烟,笑得更可乐:“这么纯情以后怎么拍亲热戏?”   “那个……我……”朱茂笨嘴拙舌的不知道怎么接话。   任南野冲他眨眼:“你以为现在十八禁还能播啊,信她。”   “假、假的?”朱茂半信半疑地嘟囔。   “不然呢,”任南野推了推眼镜,随口调侃:“你啊,拜托多长个心眼,否则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朱茂照着他胸口给了一拳:“滚滚滚。”   一闹一笑,适才的尴尬就过去了。   任南野给林珊递了瓶矿泉水,自己也拧开一瓶:“您那有剧本么,我俩正好对对台词,做下准备什么的。”   林珊扶墙在边上乐成了一朵花,笑够了才松口:“其实是部文艺片,演员还在初选阶段,”又一人给发了份临时剧本,“台词背熟了,自个儿琢磨下人物,今晚试镜。”   翻开剧本,朱茂忙着看人物推导图和剧情。   “八点到停车场集合,”林珊说:“我陪你们过去。”   任南野点头。   “对了,”林珊特意提醒:“听说投资商是沪上名流,姓白,手里存着好几部大IP。白先生想要新面孔,面试名额不多,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你俩好好捯饬捯饬,给公司争点气。”   扭着细腰走到门口,她又回头冲任南野飞眼:“尤其是你,把那眼镜给我摘了。”   晚上见面时,任南野听话地没戴眼镜,刘海往后梳,露出迷人的眼睛和饱满额头,在灯下璀璨生辉。材质精良的白衬衫纽扣系到脖颈,给他平添了一份禁欲的美感。   林珊差点没认出来,惊喜地绕着他转了个圈:“我就说嘛,你这张脸好生打扮一下,一点也不输当红明星。”   “李远,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连朱茂都惊艳了一把,当他看清楚今晚的任南野,心里莫名觉得自己没戏了。   任南野抬掌,压顺衣领皱褶,那枚针孔摄像头藏得隐蔽,他笑笑:“尊重试镜嘛。”   金盛酒店,32楼。   房间是个大套房,半圆弧的客厅和卧室中间摆放着一扇日式浮世绘的刺青屏风,神秘的白先生跟任南野隔着一墙之距。   面试顺序按照抽签决定,朱茂1号,任南野2号。   任南野拍朱茂肩膀:“加油,我等你好消息。”   朱茂跟他碰了下拳,便推门而进。   任南野陷入一张高级布艺沙发里,垂眸低首,胳膊搭在膝盖上,紧张得攥皱了剧本。   他思考着可能发生的一切,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每个行当都有不同程度的危险,尤其像他这样不按套路出牌,弄不好真把自己搭进去了。   万一那人真有什么不轨之心,如何才能拍到可用画面,又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   正想得入神,房门倏忽打开,朱茂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任南野立即起身:“怎么样?”   “估摸歇菜了,”朱茂摇摇头,放弃似的往沙发倒去:“算了,听天由命吧。”   “2号,进来。”是林珊的声音。   “叫你呢。”朱茂没什么精神地抬头。   “行,那我先进去了,”攥紧的拳头松开,任南野呼出一口气,平复心绪后迈步踏进。   屋内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能看见花园里的小型豪华游泳池,吊顶的灯光昏暗不明,空气中有熟悉的玫瑰和沉香气息,任南野很想看清楚那人的模样,漫步走近时他不露声色地打量着沙发上,那具颀长的身影。   不知哪晃过一道光,刚好照亮那人左耳上那枚精美的钻石耳钉,孔雀蓝。   好个白先生! 第19章 疯魔成活   任南野面色一滞。   化身沪上名流的宋玉风指尖夹着一支雪茄,脚边铺着一块酒红色的羊毛地毯,其上繁花遍布,恍惚给人一种错觉,彼岸明艳的曼珠沙华正一簇簇在他脚下绽开,盛放。   林珊笑着说:“张峰导演的戏我都很喜欢,尤其是去年提名的那部《夜都》,无论是故事立意还是拍摄手法,都是顶尖的。”   她正跟白先生交谈得很愉快。   林珊提到的张峰被媒体称为新锐导演,有人评价他是中国的安东尼奥尼,将时间和空间处理得出神入化。也有人说他是天才,有着独特的电影审美,在冷酷的现实中仍有温情基调,是电影复兴的希望之光。   据白先生透露,这次导戏的导演就是张峰。   林珊倾过身子,胸前波涛更甚,她极尽谀词地说:“如果能跟您达成合作,我们公司一定会拿出百分百的诚意,不会让您失望的。”   “戏和演员相互成就,这事还得看缘分,”宋玉风一手搭着沙发背,姿态从容,既不当场驳人面子也不给口头承诺,话说得滴水不露。   紧接着两人聊起了别的试镜演员和对家公司,林珊笑得谄媚十足,朝宋玉风越贴越近,恨不得坐人大腿上。   反观宋玉风,始终波澜不惊,脸上带着得体却疏离的微笑。   地毯一米外放置着一方矮几,任南野没留意,小腿直直撞上去。   突来的动静教宋玉风侧目,他问:“这是另一个试镜的小朋友?”   “对,”林珊见白先生饶有兴趣,忙介绍道:“我们公司的新面孔,李远,人长得好,气质干净,性格也很机灵。”   须臾后,宋玉风才微微颔首:“确实好看。”   自家的瓜吹捧一番,见甲方老板满意,林珊心里得意,她朝任南野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跟人问好。   震惊中的任南野回过神来,意识到身处当下,不得不陪人演戏。   他稍显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白先生好。”   “瞧着眼生,”宋玉风像是完全不认得他:“以前没演过戏吧?”   “我是新人,刚入这一行,”任南野拿着剧本的手背在身后,一语双关地说:“不过每次机会我都会好好把握的。”   隔着一层缭绕的烟雾,宋玉风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他,像在预估某种产品。   “这个角色跟你很贴,”宋玉风神色正经地跟他聊工作,聊戏中人物:“你身上有一种味道,野性、不安于现状、充满凛然的生机,是我要的感觉。”   灯光和摄像都架好了,剧务是个戴着棒球帽的大男孩,身形和五官都很眼熟,他站在背光处。   任南野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范小西。   范小西将打光板举起,照亮了任南野俊美的脸庞,他问:“白监制,还是刚才那场戏么?”   意味不明的目光缓缓抚过任南野,宋玉风抬手,吸了一口雪茄:“换到第119场,准备开机。”   “白监制,”笑意从范小西嘴角泄露,他面上假装不好意思,“那场戏……全裸。”   “???”任南野惊讶挑眉,脸色错愕。   “就试那场,”宋玉风不疾不徐的说:“你看过《粉月亮》的剧本了吧,文艺爱情片。主角是一位经历过越战的画家,透过艺术的眼睛,他看到了战争、死亡和幻想的自由,全剧有两场床戏和一场自我纾解的戏。”   自我纾解?   任南野太阳穴突突跳起来,屋里一个场记,个灯光,一个范小西再加林珊,足足有五个人。   他不知道那人存了什么心思,警告?戏弄?还是要他尝尝不听话的后果?   任南野直勾勾地盯着宋玉风,不说话不抵抗也不顺从。   宋玉风像是看不懂他无声不满,微仰下巴:“开始吧。”   见此状,林珊立马上前打圆场:“第一次试镜难免紧张,放轻松,该怎么演就怎么演啊。”   “老师再来点光,”范小西朝灯光师喊话。   范小西调整好镜头后,场记拍了板:“《粉月亮》,第119场,shot1,take1。”   宋玉风十分专业地喊了声:“Action。”   五道虎视眈眈的目光立刻对准任南野,像毒辣炙热的太阳,烤得他薄汗涔涔,衬衫已经濡湿一片。   为了不让林珊起疑,他只好咬牙去解衬衣纽扣。   第一颗扣子啪地弹开,脖颈的一截白,弧度漂亮。   宋玉风用眼神示意他:“别停。”   第二颗就该到锁骨……   任南野受不了这样的注视,这是一种措不及防被人揭开伪装的慌乱,却还要硬着头皮站在白亮亮的灯光下,羞耻心叫他耳后发烫。   任南野闷声问道:“白先生,不能清场吗?”   宋玉风翘起二郎腿,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任南野。   等了很久,空气无形中被挤压变形,紧张感无处不在。   就在任南野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时才听见那人说:“你们都出去,我要和这位李远单独聊聊。”   林珊懂行业规矩,看宋玉风的眼神就觉得这条大鱼十有八九要上钩,于是干脆利落地起身,拿过黑金配色Twist包往外走。   她拍了下任南野肩膀:“我瞧着大老板对你有意思,抓住机会,好好表现啊。”   不出片刻,闲杂人等全部撤走。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白先生”和“李远”。   “愣着干什么?”宋玉风那双含情眼冷静又深邃,黑曜石般的瞳孔深不见底:“按你的要求,人已经清走了,继续。”   这位白先生显然还没过戏瘾,任南野难得会感到局促:“继续什么?”   “你不是来试镜的么?”宋玉风倾身,将那半支雪茄放在烟灰缸边缘,眼神落在任南野微敞的领口:“脱。”   放在衣襟上的手指微颤,但任南野没再解扣子,雕塑般站在原地。   乌云遮月,室内的光线忽明忽灭。   两道视线直直在半空中相碰,任南野仿佛听到“唰”一声,犹如刀锋出鞘的铿锵摩擦,撞出了剑拔弩张的急迫。   “怎么,不会脱?”宋玉风放下二郎腿,站起身。   他缓步朝对面人走近,宋玉风面无表情的时候浑身都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一股醇厚沉香混杂着高贵的玫瑰香气迎面扑来,猛地攫住了任南野的嗅觉。   他本能地往后退,却一把被宋玉风勾住了腰。   “没关系,”手掌从后腰滑上来,宋玉风作势要解他的衣扣:“我来教你。”   “不用,”慌忙中,任南野反手压住他的手背,两只手僵持在衣襟处,揉乱了微凉腻滑的布料:“我自己来。”   宋玉风与他鼻息相闻,紧紧地盯住他:“李远。”   “嗯,”任南野鬼使神差地应了。   “不脱角色就是别人的。”宋玉风诱他回到戏里。   “白先生,我——”   “嘘,”话音被打断,宋玉风伸出食指按在他的唇上:“别动。”   任南野被迫亲吻着他的指尖,呼吸一颤一颤的。   这个男人身上有种魔力,仿佛蛊惑人心的妖。   他说了别动,任南野当真不敢动了。   酥麻感随着微凉的手指流窜,教任南野心尖发颤,身体臣服。   他竟在这样晦暗不明的氛围里被宋玉风撩拨得动情。   “你知道当演员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游戏还在继续,宋玉风不允许他做逃兵,手指轻轻抚过他喉结,“是投入,疯魔成活,才能演出最逼真的效果。”   任南野薄唇微启,背脊绷得极紧,像一张摧枯拉朽的弓。   宋玉风搭上他僵硬的胳膊:“别那么紧张,放松点。”   话音才落,没有任何前兆,宋玉风一把撕开他的衣襟,纽扣掉得七零八落,流畅的肌理线条浸融在光晕里。   “做什么?”任南野喘息短促,连忙按住他不规矩的手。   “你说呢,”宋玉风眯起眼,暗哑又凶猛:“明知故问。”   说实话,任南野从来没怵过任何人任何事,但眼前的男人太陌生了,他强大的气场像猎食状态下的黑豹子,好似转瞬间就能将这只不听话的小野猫吞得丁点不剩,莫名地让人丢了骨头,脚底发软。   任南野脖颈到肩膀都红了,他跟他挣,无奈双手被人反剪在背后:“白先生,这地儿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嗯?”   宋玉风禁锢住他的双腕,另一手抽走他的腰带。   撩开衬衣下摆,手掌顺着他结实的小腹抚上去,细腻的,摸到一片汗湿的皮肤。   任南野瞪大眼睛,“林珊还在外边,这屏风不隔音!”   “来都来了,还跑什么?”宋玉风倾身,全部力量压向他,将人抵到逼仄的墙角。   宋玉风手掌转了个方向,将衬衣卷高,迫使腰到背那段优美的弧度暴露在空气中。   凉空气激得任南野浑身颤栗,那只大手没停,在他光滑的背脊摩挲,复而从他后腰向下,很快就会碰到他的……   “宋玉风!”任南野率先破局,跳出这个鬼游戏,他低低地喊了一声。   作乱的人堪堪停下。   任南野喘得凌乱不堪:“我不玩了,你、你起开。”   伶牙俐齿的电台主持人生平头一次结巴,像只气急败坏的猫,怪好笑的。   没忍住,宋玉风真笑出了声。   他抬指,轻轻刮了下任南野的鼻梁:“现在知道怕了?”   眼底明显含着戏谑,任南野才知道自己被骗了:“……你耍我?” 第20章 一件外套   “逗你玩,”宋玉风眉眼一弯,不好相与的气质散了个干净:“这么不经逗?”   手还扶着任南野侧腰,那块地方莫名地发烫。   任南野见宋玉风还在笑,越发肯定他是故意的。   气不打一处来,但毕竟领导当前,任南野不敢随便骂人。   任南野推了他一把,又被宋玉风揽回来:“去哪儿?”   “裤子要掉了,”任南野咬着后槽牙,微笑着说。   目光下移,任南野穿着条修身西裤,显得比例极好,臀翘腿长,但松垮垮地搭着,欲坠不坠。   宋玉风很有风度地松开人:“抱歉。”   他先任南野一步,弯腰捡起地上金色H扣的爱马仕腰带:“我帮你系。”   “用不着,”任南野不客气地抢回来。   巨大的落地窗将两人的身影纳入其中,宋玉风西装革履,规整又华贵,连头发丝都没乱。   反观任南野,衬衣已经不能看了,裤子也好不到哪去,脖颈到肩膀的红晕还没消,对比之下,越显狼狈。   任南野瞥了眼落地窗里的那两道影子:“宋先生真是神通广大,一会儿是主任,一会儿摇身一变又成著名监制了。”   “还不是为了你。”宋玉风说。   “少来……”任南野喘息渐缓:“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吃人。”   控诉的话,寻常语气,宋玉风还是听出了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怪嗔。   他向前一步,按住任南野后脑,掌下的发丝混杂着丝丝水汽,他靠过去,柔声问道:“真怕了?”   “没有,”死鸭子嘴硬,任南野不承认。   “那就是生气了?”宋玉风偏头去看他,放轻声音,像在哄人。   一句话就安抚了炸毛的小野猫,无端地教他心底软乎:“……也没有。”   “行吧,不该吓唬你,”宋玉风宠溺地笑,抬掌揉了揉他发心:“不过你也长点记性,你是记者不是卧底,别老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他都三十了,除了五六岁那会被院长摸过脑袋,后来再也没人这么干过。   奇怪的是,这动作他不仅不反感,还让他的心跟着一悸。   悸动来得太快,消失得也太快,来不及细细感受,错觉似的。   “嗯?”察觉到宋玉风按着他柔软的头发,轻轻拍了下:“听清楚了?”   心头紧跟着一跳,陌生感教人慌张。   任南野倏忽往后撤,宋玉风眼疾手快,用手掌挡住墙壁,任南野的后脑勺直直撞他手背上去了。   “往哪退啊你?”宋玉风笑着揶揄他:“脑震荡了可不算工伤。”   任南野默不作声地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尖那点莫名的悸动:“电视台那么小气?”   “嗯,”宋玉风拨弄他的衣领,捏在指尖把玩:“尤其是对你这种不听话的员工。”   不知为什么,任南野享受他触碰的同时又觉惊慌,他活了三十年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任南野抽回自己的衬衣,弯腰从宋玉风手臂下钻出来。   “我先把衣服穿好。”   低头,重新系上腰带,揪着西裤把裤脚往上提了提,看着精神了点,但衬衣……   任南野眉头蹙紧,总不好这副鬼模样出门吧。   “穿我的,”宋玉风脱下西装外套,从背后搭去他身上:“先将就一下。”   拽起撕烂的衬衣前襟,这可是任南野为数不多的高档货,他抬首:“好端端一件衣服全叫你扯坏了。”   “我赔,想要多少件都赔,”宋玉风攥过西装外套的下摆,将人拉近,亲自帮他系衣扣。   沉香和玫瑰的香气充盈四周,给两人萦绕出一个独特的宇宙,任南野仿佛又听到心里轻微的跳动。   第二次了,任南野喉头有些发紧,他压低嗓音:“限量的,说不定都绝版了。”   宋玉风瞥了眼logo,记住了:“我给你找。”   “说话算话?”任南野随口侃。   “当然,”宋主任轻声说:“我宋玉风一诺千金。”   人在灯下,能看清楚宋玉风的所有,他低垂的面庞、深邃漂亮的眼睛、密而长的睫毛,还有帮他系扣时蜷缩的手指,这个男人凶起来像猎豹,温柔起来又像一湾秋水,两副面孔都教人难以招架。   任南野垂眸,看着宋玉风替自己仔细系好最后一枚纽扣,还细心地抻平西装边角,他忍不住问:“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宋玉风抬首,他没笑,但身上肆虐的气息已全然殆尽:“如果今天来的人不是我,恐怕你连骨头都不剩了。”   “你来也好不到哪儿去。”后面的话任南野没敢说,腹诽道:“耍人就耍人,耍什么流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听得见,”宋玉风先指了下自己左耳,又用食指戳了下他心脏的位置:“文明点。”   西装外套纽扣的位置偏低,即便全部系上也挡不住那点春色,稍微侧头就能一览无遗。   宋玉风不看他:“走吧,送你回去。”   “诶,”任南野拽住他胳膊,“那林珊那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宋玉风一把揽过他肩膀,“白先生看上你了,要带你回去聊聊。”   等在外室的林珊对着小镜子补口红,lancome新款的玫瑰豆沙色,她抿了抿唇,余光瞥见对面的房间推开一条缝。   林珊立刻站起身,露出职业微笑:“白先生,怎么样?”   “戏还行,不过细节部分还有探讨的空间,”宋玉风侧身,彻底将任南野挡在自己的影子里:“林助,我带李远去我那坐坐。”   朱茂探头望过去,只见任南野藏在宋玉风身后,面色潮红,衣裳不整。   探究的目光里忽地变了,里头有鄙夷有羡慕还有不甘,但今晚的主角不是朱茂,自然没他说话的份。   林珊看了看两人,嘴角倏忽一弯笑开了:“行行行,新人不懂戏,您多担待。李远,跟着白先生好好学。”   接着忙不迭给人按电梯,跟怡春院似的。   地下停车场。   轿车还是那张白色保时捷,起步前,宋玉风突然侧首盯着他看。   那双含情眼是真漂亮,比作山比作水都不免落入俗套,彼时他像一尊动情的菩萨,禁忌又充满妍丽,瞧得任南野耳发红,心发慌。   宋玉风这么看了半晌,笑了:“安全带系上。”   “……”   “哦,”尴尬数秒,任南野忙伸手朝颈后摸索,许是手滑,摸了几下都没够着。   他刚转头就听见宋玉风说:“我来。”   接着身子朝他压过来,任南野五官六感一向灵敏,不由得往后躲了点,还是没能躲开那阵好闻的沉香。   香气扑来,携着绵长的微醺。   扣上安全带,宋玉风瞧他不太自在:“怎么了。”   “没怎么,”任南野揪着发烫的耳朵,往阴影里躲,想着黑夜能替他遮掩几分是几分。   退回座位,宋玉风眼底染上了深深笑意,他神色自若地打火踩油门。   轿车驶上城市主干道,天际淅淅沥沥飘起了细雨。   静默几瞬,待心里杂七杂八的情绪消解得差不多,任南野还是说回了正事。   “所以,宋主任不反对我报道梦马的新闻了?”   没立即回答,宋玉风沉默着。   车子拐弯进了一条稍窄的街道,小区位置偏僻,地上铺着青石板,轮子碾过去,身子跟着轻微颤动。   夜色静谧,但雨声嘈杂。   任南野看着他瞧不出阴晴喜怒的侧脸,良久过后,才听见身边人开口。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宋玉风说。   悬在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任南野暗暗呼出一口气,甚至连日来积郁的不爽都散了,简直是身心舒畅。   “别高兴得太早,虽然暂且这么定,但这件事毕竟牵扯众多,”宋玉风略微思忖,“你答应我,如果过程中危急性命,这起新闻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做了。”   “行,我答应。”   这么爽快?   宋玉风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倒让人不敢轻易相信了。   任南野说:“既然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是不是该商量一下对策。”   宋玉风开车稳,走巷子也如履平地:“梦马的内部情况我还不太了解,你先说说。”   任南野往后一靠,姿势放松:“雷鸿这个人很神秘,行踪不定。他的贴身秘书叫林珊。雷鸿大大小小的事宜都是林珊在打理,不过这女人警惕性很高,我只挖到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想要拿到雷鸿确切的犯罪证据,宋玉风得先想办法打入他的交际圈。   宋玉风问道:“雷鸿有什么爱好没?”   任南野想了想:“我听林珊说过,雷鸿是表痴,他在家里打造了一面玻璃墙,专门存放绝版表。”   喜欢手表,这倒好办。   宋玉风心里有了思量。   任南野说:“梦马还有个传统,每年的4月15日会举办梦马之夜,公司内部的颁奖典礼,邀请的都是跟他们有业务往来的人物。”   对头来车,灯光照亮了宋玉风的脸,他放缓车速:“其他的呢。”   “我戴了针孔摄像头,梦马的招生流程还有内部结构都拍下来了,之后剪辑一下应该能用。”   “不够,”宋玉风沉思片刻:“想要扳倒梦马必须有足够的证据,不然一旦露出破绽,后果不堪设想。”   他表情严肃,不像开玩笑。   任南野点头:“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雨水模糊了路面,雨刮器飞快晃动。   “你在明处,行事不方便,”宋玉风说:“之后我会用白监制这个身份接近雷鸿,想办法弄清他的毒品生意。这事报警不抵用,陈舟和他沆瀣一气,等于是公安系统的内鬼,得想个办法让他们狗咬狗,关键时刻出手,才能一击即中。”   看着宋玉风严峻的侧脸,任南野再一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这不是简单的过家家,弄不好命都会搭进去,但入局了就由不得自己选了。   任南野大义凛然:“那我呢,我怎么做?”   宋玉风微仰下巴,点了下后座:“座位上有个黑色钱夹,里头的U盘你收好了。”   任南野手长脚长,伸手一够就摸到了。   “U盘里拷贝了类似窃听功能的程序代码,”宋玉风说:“你想办法装进雷鸿的手机里,其余的事就别管了。”   原来他早有谋划,但任南野没法让宋玉风一人冒险,立刻说不行。   “就这么定,”最后宋玉风打断他,轻松地笑了笑:“别担心,我们都会好好的。”   一排排城市街灯在后视镜里倒退,合着碎散的雨珠,窗外犹如架起了一桥午夜霓虹。   奇妙也动人。   也不知是灯光还是错觉,任南野总觉得宋玉风的笑很温柔,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行了,下班就别谈工作了,”宋玉风调到音乐电台,“听首歌。”   只要是宋玉风决定的事,旁人无力改变。   跟他相处了一段日子,任南野也摸清了他的脾性,于是不再争论。   他抬眸看了看窗外,雨声徒然急促,豆粒打的雨珠砸在挡风玻璃上,摇曳着,敲打着,与黛蓝的夜幕一同压下来。   四首轻音乐过,保时捷驶进了小区。   任南野住的楼层离停车场还有一段距离,他看着水痕斑驳的玻璃窗:“这雨怎么突然下这么大,车上有没有伞?”   后座除了一件质感高级的烟灰色西装外套,空空如也。   “没有。”   任南野:“……”   宋玉风搭着方向盘,屈指蹭了蹭鼻尖:“你住哪儿?”   “喏,十七栋,”窗外雨水迸溅,任南野抬手一指:“阳台上摆着盆晚香玉的就是我家。”   宋玉风顺着他指尖方向寻过去,却被暴雨埋没了视线。   “算了,跑快点就行,几步路,”任南野要打开车门:“谢谢你送我回来,开车注意安全,走了。”   “等等,”宋玉风拦下他:“送佛送到西,我送你到家门口。”   宋主任所谓的“送”就是用那件昂贵的西装外套充当遮雨棚,刚下车还行,但丝绒的衣料毕竟不防水,没走几步两人就“满身风雨”。   小区安装了路灯,灯光古旧泛黄,两个男人顶着同一件西装外套,在漫天雨幕里疾疾奔跑。   脚底溅起水花,在光线的折射下晕开斑驳的星点,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第21章 深夜食堂   到了公寓门前,任南野甩了甩头发,意外地发现自己除了裤腿溅起泥点,沾了雨水,其余地方竟还好。   回想方才宋玉风分明走到了外侧,西装外套尽量往自己这边挪,在那漫漫大雨中,像一座避风港。   而宋玉风此时整个人从头到脚,活像去海里走了一遭。   “要不进屋洗个澡,晚上气温低,别回头感冒了。”任南野试探的询问道。   宋玉风欣然点头:“好啊。”   任南野拿钥匙开门,侧头看了眼被雨淋湿的宋玉风,雨滴正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衬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劲瘦的腰线,堪比一等一的湿身诱惑。   呼吸一凝,任南野随即转开目光,没再看了。   还是第一次登堂入室,公寓格局不大,但干净整洁。   矮几上有棋盘,留下一局未分胜负的残局。最抢眼的还要数阳台那排满目苍翠的花架,上头摆满盆栽,枝叶肥沃翠色欲滴,有九里香、龟背竹、白鹤芋……还有几种宋玉风居然叫不上名字。   “这盆是什么?”宋玉风微躬身,指着一盆枝叶繁茂的绿植问。   “学名叫春羽,可以吸收甲醛和氨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净化空气的作用。”   任南野让他随便坐,自己回卧室换了件干净的纯白长T。   他擦着湿头发往外走,胳膊上搭着一块粉红色的毛巾,递到宋玉风眼前:“去洗吧,热水都烧好了。”   宋玉风没什么表情地盯着那块粉红色毛巾。   “真没别的色儿了,”任南野憋着坏笑往他手里塞:“领导委屈一下。”   宋玉风刚要开口,肚子先发出一阵咕噜声。   任南野一挑眉,然后笑了:“宋主任这是……没吃晚饭。”   一般人在这种时候都会稍显尴尬,但宋玉风坦坦荡荡:“嗯,我好饿。”   任南野卷了下袖子,向厨房走过去:“想吃什么?”   “你会做饭?”语气中带着惊诧,宋玉风有点没想到。   “我手艺不错,而且轻易不招待客人,今晚你有口福了。”   “是么,”宋玉风转身朝卫浴的方向走:“那是我的荣幸了。”   任南野打开冰箱,弯腰察看食材。   里头满满当当,蔬菜、鸡蛋、肉食应有尽有,他拔高嗓音,问宋玉风:“哎对,你有什么忌口的没?”   “没有,”蹭人饭不好提要求,一只脚跨进门槛,宋玉风回首,“好吃就行。”   动作利落地洗完澡,宋玉风推开玻璃门,他额前的碎发还沾着水汽,吸顶灯撒下一片暖光,挑染出他精致清隽的眉眼。   任南野家的厨房装成了半开放式,用一架相思木的褐色柜台隔断开,宋玉风靠墙站着,能看清楚他忙活的样子。   他系了条围裙,毕加索风格的冷硬线条图案,白色长袖挽高了。菜刀右手拿着,底下压着一根玉雪粉白的莲藕,切菜的声音规律有节奏。   炤台上起了煮锅,咕噜噜冒出泊泊雾汽,排骨的香味飘满小屋,犹如浮动着一味人间烟火。   深夜、厨房、食物香,在这一刻变得漫长,日子发出了声响。   “别光站着看啊,”任南野没回头,把切成块状的莲藕丢进煮锅里,“过来搭把手。”   宋玉风把那条粉色毛巾往脖子上一搭,嘴角的笑容深了,走到水池边卷高衣袖,“任大厨有什么吩咐?”   “第二个储物柜有包晒干的冬菇,你倒点在塑料盆里,加凉水泡开。”任大厨不客气地指挥着。   宋玉风个高腿长,甚至不用垫脚,伸手打开柜门就从最里层找出来,拿到那包冬菇他皱了皱眉:“……这个倒多少啊?”   “也不用多,七八个吧,提味用的。”任南野顺嘴答,弯腰拧液化灶的按钮,将大火转为文火。   任南野拿过解冻的里脊肉,动刀剁成肉末,侧耳听着宋玉风那边的动静。   那人先用塑料盆接了满满一盆水,接着“咚”一下,“咚”一下的溅起水花声,任南野偷偷瞟了眼,只见平日波澜不惊,气场逼人的宋主任拧着眉,小心翼翼地往外倒冬菇,表情极其严谨,嘴里还比着口型念叨“一、二、三……”   小学生考试都没他这么认真。   一共往盆里丢了八个冬菇,他将塑料袋密封好,放回原处:“可以了,还有别的么?”   任南野憋着笑,把头扭朝一边:“没什么事儿了,坐沙发去吧,看新闻看电影随你。”   宋玉风没动,抱起双肘,冲他微仰下巴:“笑什么。”   想起他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劲儿就觉得可乐,任南野抿了抿唇线:“你是不是第一次进厨房?”   还真是。宋主任点头:“嗯,好笑?”   “是挺好笑的,”任南野不加掩饰地笑起来,清朗又俊逸。伸手从凉水捞出一把青翠翠的西兰花,“不过冲你刚刚认真的态度,可以打个90分。”   宋玉风说:“剩下10分扣哪儿了?”   “怕你骄傲自满,扣分是为了给你留下一次进步的空间。”   “意思是还有机会吃你做的饭?”宋玉风很会顺杆爬。   “那不一定,得看我心情了,”任南野往炒锅里倒入橄榄油,烧开了,把切成菱形的青椒、红椒和西兰花一起下锅。   他偏头,掩唇轻咳了声:“家里的抽油烟机有问题,还没来及让厂家过来修,你别杵在这了,当心呛到。”   各色菜式摆上桌,深夜两点。   整个小区陷入静谧的黑暗,独留这一盏灯。   “喝酒么?”任南野打开冰箱最上层,“不过我这里只有8块钱一瓶的黑啤,如果你要喝拉图,白马什么的就没办法了。”   宋玉风帮忙端出两副碗筷,摆好:“我没那么讲究。”   排骨莲藕汤火候正好,煨出了粉白的珍珠色。素炒西兰花,在灯光下泛出诱人的青翠。外加葱爆里脊,飘香四溢。两颗腌好的咸鸭蛋,蛋白柔嫩,筷子头扎下去,红油‘吱’地冒出来。   “吃呗,不是饿了么?”任南野开了两瓶黑啤,一人桌前放一瓶。   宋玉风先跟他碰了下酒瓶:“多谢任大厨款待。”   “客气了,”任南野嗜酒,尤其是这种略泛酸味的黑啤,有的人喝着不习惯,觉得又酸又苦,可他就偏爱这一口。   宋玉风没多碰那瓶黑啤,低头尝了鲜香的藕汤,味蕾仿佛跌进一场美食的梦里。   他嘴叼得很,从小吃遍了山珍海味,家里的林姐是烹饪学校的前任首席导师,即便放眼整个Z市手艺也是数一数二的,可现下跟任南野一比,就输得彻彻底底。   “味道还好?”任南野问。   “好吃,”宋玉风尝了片西兰花,清脆微甜。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辞了林姐,请你到我家做饭怎么样,工资随你开。”   “不行不行,”任南野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笑歪了脑袋:“害别人丢了工作不地道。”   “那就不辞她,你俩一起来,”宋玉风挑了咸鸭蛋,放在热腾腾的白米饭上。   鸭蛋是腌得咸淡正好,越嚼越觉得满颊留香。   “那也不行,我贵着呢,”任南野张嘴就不着调,“怕宋主任请不起。”   宋玉风挑了块粉嫩的莲藕:“你开个价。”   话题走向不对劲,任南野摆摆手,杵着额角笑:“别了,说得要包养我似的。”   一时间没答话,宋玉风心里被那两个字撩得有点痒。   他倒是想。   玻璃窗倒映着饭厅里两个男人的身影,任南野坐姿肆意,喝酒,挑菜随性至极。   对面的宋玉风与他截然相反,这个男人连捏筷子的姿势都是优雅的,吃东西也很好看,他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   宋玉风问道:“你平时都是自己下厨还是怎么的,这功底得有五年以上了吧?”   “嗯,”任南野很快喝完一瓶,又开了另一瓶黑啤:“我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就自己学做菜,做着做着就习惯了。”   百家饭?   宋玉风蹙眉,往深层一想,这似乎不是个让人开心的话题。   这间小屋明亮整洁,却干净得有些寂寥。   一张布艺沙发摆客厅,一间卧室单人床,就连鞋柜里也只有一双拖鞋,平时显然没什么人来,自己脚上这一双还是一次性的。   只有独身的人才会如此。   “小时候在孤儿院,院里请来那厨师是个秃顶的胖子,做菜太难吃了,重油重盐,我好几次吃了拉肚子。”酒过三巡,任南野脸上带着微醺的酽酽色泽,玉琢一般。   “后来去上学,学校的饭菜也就那样,”任南野说得随意,像是话头到了,顺嘴提起来,听不出什么情绪,“再后来工作了,台里的食堂也不行,我下班回来就自己琢磨菜色,无师自通的。”   这是个无比寻常的雨夜,宋玉风却像摸到了他更为真实的触角,他总算明白了,任南野身上挥之不去的孤独感来自何处。   看着他略带醉意的眉眼,宋玉风第一次有这种冲动,想要了解一个人的过去。   “哪里的孤儿院?”被酒意侵染,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任南野杵着脑袋,眼睫微眨,没回他的话。   看了他几秒,宋玉风夹了块劲瘦的排骨放进他碗里,又端起面前的酒下了一大口,“不想说可以不回答。”   是他唐突了。   任南野摇头轻笑。   “就西山路那边,叫雨翼。几十年的老院子,现在估计都拆了,”任南野眨了眨眼,“过去好久,刚差点想不来叫什么名字。”   听了,宋玉风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任南野回忆着,轻声说:“不过我还记得院里好像有个小型的篮球场,隔壁有条又长又陡的草场。”   “草场?很特别吗?”   喝了酒,还是深夜,灯光发出迷蒙的暖黄色,这种气氛最适合漫无目的地闲聊。   任南野笑了,像是讲什么好玩的事,“我小时候闹腾,老喜欢霸占院里的一辆破自行车,有一次我骑车从草场的坡顶冲下去,不小心摔了一跤。”   下一瞬宋玉风就想起他浑身的伤痕,还有那条豆沙色的疤,触目的,绮丽的。   不知道其中是否另有隐情,看着对面那人在视线里晃荡的笑,宋玉风心尖上泛起一点酸涩,看得他想伸出手,摸一摸他泛红的侧脸。   这么想着,宋玉风当真抬起手,他无比自然地用拇指擦了下任南野的嘴角。   “……你做什么?”突如其来的动作叫任南野怔住,他只觉得心头一悸,心跳短促地停了两三秒,然后又咯噔一声。   “你嘴边沾了颗米粒,”宋玉风微微一笑,他收回手,在任南野稍显惊诧的目光中吮了下自己的拇指。   今夜意外地失眠,任南野辗转反侧,记忆的轴停留在宋玉风指尖,他忘不了他指腹的触感。   就像一只历经了西伯利亚寒冬重生的蝴蝶,振翅落在唇边,吻了他一下。 第22章 梦马之夜   梦马之夜派头不小,映在一片富丽堂皇里,阔气的主会场容纳500人也绰绰有余。   长廊外铺着长达20米的红毯,女人们浓妆艳抹,争奇斗艳。   男士一律西装革履,放眼望去只觉满座衣冠。   活动邀约的都是合作商和旗下艺人,场内没有媒体和镜头,所以还算自在。   任南野穿了一身枪驳领双排扣西服,掐腰阔肩,内搭质感上佳的白色衬衫,再配一条玄采暗纹领带。   这套衣服是宋玉风送来的,收到同城快递的时候还觉得花哨,穿上身后对镜自揽,又不免感叹宋主任审美一绝。   三米高的褐色木门前站着工作人员,身穿露肩小礼服的礼仪朝任南野递上号码牌:“欢迎,请在第七排右侧的第三个座位落座。”   “辛苦了,”任南野举止大方,朝礼仪微笑,点了点头。   “李远,”一袭银色抹胸鱼尾裙的江雯走近,拍了下他肩膀,“你什么时候来的?”   任南野转头:“我也才刚到不久。”   朱茂和江雯一起进会场,他穿藏青色斜条纹的金属双排扣套装,戴了一副玫瑰金的细框眼镜,精致的链条挂在耳后,看得出他费了不少心思。但跟任南野一对比就立见高低,光彩迅速黯淡。   朱茂扫了眼任南野,看起来面色不豫,不怎么想搭话,微微颔首就算打招呼。   三人站在宴会厅门口,各路嘉宾陆续到场,一时间朝这边投来了不少目光。   江雯缩了缩肩膀,下意识觉得这些眼光冲的是任南野,她羞怯地露出甜笑:“你这身行头好好看啊。”   “他们看的是你,”任南野俯身,轻声说:“自信一点,你今天很漂亮。”   江雯抬头,被他赞美得脸色微红,“你不是哄我开心吧?”   “我从来不对漂亮的姑娘撒谎,”任南野脸不红心不跳的胡扯,侧身让路,像英国绅士般温润有礼,“走吧,美丽的小仙女。”   江雯笑得越发开心,她抿了抿唇,犹豫片刻,然后大胆地勾上任南野胳膊,“听说上周你去试镜了,怎么样,拿到角色没?”   出于性向的原因任南野不习惯跟任何女性亲近,但贸然抽手实在没有风度,只好任由她搭着。   “上周啊,”任南野走路姿势不大自然,说:“朱茂也去试镜了。”   江雯挽着他胳膊走着,歪头看向朱茂:“他都说不抱希望了,打算去试试别的剧组。”   任南野笑着说,“投资方还没决定选谁,大家都有机会。”   朱茂轻哼了声:“白监制那么喜欢你,这个角色很快就是你的了,”他脸色深沉,加快脚步与任南野擦肩而过,“先走了,明日之星。”   难怪都说这行勾心斗角,原以为像朱茂那种性格的人不至于为个名不见经传的试镜翻脸,现在看来抢资源这种事哪个圈子都一样,有利益就有冲突。   “他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江雯不解地看着朱茂的背影。   反正都是做戏,任南野无所谓得很,他耸耸肩:“谁知道。”   江雯瞥了眼就没在管了,走了有一段距离,她才小声说:“听说那个白监制手上还有好多戏等着拍呢,如果……如果他那边有合适的角色,你能不能…”   “帮你推荐是吧,”瞧她支吾的模样,任南野说。   江雯抬头,其实她长相偏温柔系,配上娇怯的表情,小家碧玉中带着一丝易碎的美感,很难让人对她说不。   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小心地问:“可以吗?”   虽然身份是假的,不过哄小姑娘开心也算善意的谎言了。   任南野点头,“有机会我帮你问问。”   “真的啊,”江雯激动地抓住他的手,一个劲谢他,笑得甜美:“你人真是太好了。”   “李远,”是简晨的声音,他衣冠齐楚,身旁站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是上次捧他们场的张老板。   简晨朝这边招手:“有人找。”   视线一抬,就看见盛装出席的白监制。   宋玉风眯起眼,像是一直望着任南野和江雯的方向,眸中有些暗哑的危险,左耳的孔雀蓝耳钉闪烁着寒芒冷光。   嘶,那眼神有点凶。   顺着那视线,任南野低头,发现宋玉风盯得是他和江雯握在一起的手。   任南野嗖地将手抽走,心底莫名发虚,却假装若无其事的插进裤兜。   “你先去颁奖区,”任南野对江雯说:“我过去说几句话就来。”   等人走近,简晨嗤笑道:“还真是巧,刚刚才聊到你,一转眼就看见人了。”   任南野站在离宋玉风不太远的位置:“聊我什么?”   “你不是马上就要拍白监制投资的电影了么,”简晨紧紧贴着那张老板,“说你少年有为,以后肯定前途似锦。”   简晨微笑着,目光却从眼底挑上来的,表面礼貌实则傲慢。   “你不也一样,”任南野笑着与他敷衍周旋,转头看向简晨身边珠光宝气的男人,“张老板眼光独具一格,简晨经过您的打磨,将来一定会闪闪发光的。”   张老板朗声大笑,他并不插话,却像什么奇珍异宝似的,目光饶有兴趣地在任南野身上打转。   席间暗流涌动,宋玉风瞧在眼里。   突然间,宋玉风伸臂将任南野揽住:“我跟张峰导演商量过,角色已经定了,你来演,”然后抬手刮了下他鼻梁,“好好表现,别让我失望。”   手指滑过,刮得任南野睫毛微颤,他心里又咯噔一下。   看那两人如此,简晨心中冷哼。   为名献身,原来都是一路货色。   任南野下意识想要躲,腰身却被那结实的臂膀牢牢地勾着。   其实宋玉风的手掌只是虚搭在他腰间,但这动作从外人的角度看来实在亲密。   络绎不绝的人流从身旁掠过,频频惹得众人侧目,送来各色眼波的同时伴随着窃窃私语。   宋玉风抱得那么从容,嚣张得好似天理昭彰,他完全不惧周遭的眼光,就像在对全世界宣告,这人是我的,别肖想了。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别玩这套啊。”任南野用只有他们俩听得见的气音说。   “怕什么,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你是我的人,”宋玉风凑过去贴着他的耳,低声回:“现在是工作时间,麻烦你敬业一点,李先生。”   另一头典礼即将开始,舞台上的主持人催促来宾入场。   “不好意思,我还要去后台准备节目,”简晨没兴趣看别人亲热,他扯了下张老板的衣摆,颔首道,“先失陪了。”   宋玉风朝他摆了摆放在任南野腰间的手:“待会儿见。”   待人走远了,任南野奇怪道:“你们认识?”   “不认识。”宋玉风说。   任南野抬眸。   宋玉风压低嗓音,语气中有几分玩味:“这行不就这样么,见谁都是熟人,一来二去就能解衣宽带了。”   这里头歪门邪道的东西多得是,为了往上爬各出奇招,这些事在圈子里不是秘闻,宋玉风伪装成投资商,想攀关系的人自然多得是。   这人说话不正经,任南野心里还是没由来的一阵酸,他眉尾微挑:“那男孩叫简晨,英国回来的海归,不知可还入白监制的眼?”   “还成,不过可惜……”宋玉风轻笑,稍一用力,整只手掌贴紧任南野的腰,“我已经名草有主了。”   他手心温暖,尽管隔着好几层布料,任南野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那热度,像带磁的细碎电流,有点麻还有点痒。   任南野忙用指尖挑开宋玉风的手:“行了吧你,戏再演就过了。”   他外表浪荡,看起来像风月老手,其实感情生活空白得可怕,从没遇见过心动的人,也从没跟任何人缔结过一段固定的关系。   自从和宋玉风胡来了一夜后,任南野的心态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宋玉风一接近他,他就觉得浑身紧绷,身体会自动发出强烈而紧张的信号,连带他的心脏都会跟着跳动。   奇怪?   什么毛病。   “李远,”宋玉风叫他的化名,脸上没了笑。   任南野不自觉退后两步,下意识地想要离他远点:“嗯?”   宋玉风用食指勾住他的领带边角,将人拉近:“我们约法三章。”   这个动作很暧昧,任南野甚至感觉得到他温热的鼻息在脸庞流窜:“……什么?”   “上班期间专心点,不要随便跟小姑娘打情骂俏,”宋玉风用手指卷起他的领带,漫不经心的玩儿,“好么?”   谁打情骂俏了?   任南野想张嘴反驳,但回想自己适才的举动似乎没有什么说服力,更何况那“好么”两个字带着请求的鼻音,叫他耳根发软。   任南野只能闷闷地回了句“哦。”   他低着头,嘴唇微抿。   宋玉风比他高,自上而下的角度能将他那颗漂亮的唇珠看得更清楚。   今晚的小野猫难得温顺,温顺得让人觉得可爱。   宋玉风心情好了,笑如春风和煦,“走吧,先进场。”   主会场摆满了鲜花,香槟玫瑰扎成一束束花球,吊挂在天花板的四个角落里。   梦马之夜相当于电视台的台庆,能唱会跳的年轻人串台表演,尽显十八般武艺,公布了年度最佳部门和员工后,舞池开起了狂欢派对。   乐队在现场演奏,这会儿唱得是轻快的蓝调。   灯球折射着红蓝相间的碎光,映衬着西装残影和飞扬的裙摆,不时有黑白西装马甲的侍应生举着托盘穿梭其间,托盘上放着香槟和红酒。   宋玉风一手揽住任南野的腰,一手搭着他的肩,见他东张西望地左三步右三步,问道:“在看什么,一晚上都心不在焉。”   “你说雷鸿哪儿去了,”任南野环视场内:“活动都快结束了也没见他露面。”   适才宋玉风跟周围人打探过,都说没见雷鸿身影,“兴许不会来了——”   话还没说完,任南野冲宋玉风使眼色,示意他转头:“你看那边。”   找了一晚上的雷鸿混迹在人群里,他拽着林珊的手腕,步履匆匆。   林珊红着眼眶,像是醉酒又像是哭过。   宋玉风和任南野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悄悄跟上去。   两人躲去舞池的角落里,背靠一面金碧辉煌的螺旋柱,暂时格挡了汹涌的人潮。   任南野侧耳听着,拿出手机按下录音键。   林珊和雷鸿就在螺旋柱的另一端。   “哎呦,心肝儿,”雷鸿用衣袖揩她脸颊的泪,柔声说:“再哭我心都碎了。”   林珊依偎在雷鸿宽阔的胸膛里,哭得梨花带雨,鼻头擤得发粉发亮:“那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婚?什么时候娶我?”   “已经在商谈了,还有一些财务问题没有理清楚,总得给我点时间啊,”雷鸿擦干她的泪,又在她秀丽的侧脸轻啄了一下。   林珊不依,捏起粉拳锤他胸口,小声啜泣:“你一年前也是这么说的,骗人,真是没诚意。”   “别打别打,你不疼我还心疼呢,”雷鸿握住她的手,拉到唇边轻吻,“马来西亚那边的供货商出了点问题,我三天没睡过整觉了,一下飞机就赶过来找你,这还不够诚意?”   雷鸿早就结了婚有妻子孩子,他在外头养了不少情人,林珊只是其中之一。   这人油嘴滑舌,哄女人很有一套。   大佬难得示弱,再无理取闹恐怕会触及逆鳞。   林珊止住了哭泣,软绵绵地倒进他怀里,“那说好了,财产的事情一处理完,你就得跟我结婚。”   “那当然了。”   “不许骗我!”   “我怎么舍得呢,”雷鸿吻走她的眼泪,用手指点她鼻尖,“小傻瓜。”   林珊被痒得咯咯笑,红润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痕,好一副我见犹怜。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雷鸿胸前画圈,媚眼如丝:“那这些天……你想没想我?”   前段时间雷鸿到马来西亚谈毒品生意,忙活了一周,没沾半点荤腥,现下温香软玉抱在怀,那团火很快就被撩起来了。   “你说呢?”雷鸿呼吸重了些,拽着她的手往身下的隐秘之地去。   那两人就在一墙之隔外偷欢,雷鸿喉间不时发出暧昧低喘,那黏腻水声和不堪入耳的调笑清清楚楚地落在任南野耳朵里。   听墙角变成现场直播,尴尬的气氛迅速在空气中蔓延。   任南野蹙眉,不一会儿实在肉麻得受不了。   他转身想走,却全然忘记了宋玉风还紧紧挨在他身后,鼻尖就这么沿着宋玉风侧脸线条滑过去,深深嗅到了他身上的沉香。   心头一悸,任南野脚步不稳,鞋尖踢到了什么东西,弄出一声响。   “谁,”雷鸿立刻警觉抬首,秃鹰般的凌厉目光倏忽朝这边望过来。   宋玉风眼疾手快,一把将任南野推去墙角。   “嘘,别说话。”   宋玉风捂住任南野的嘴巴,另一手逮住他的双腕举过头顶压在墙壁上,埋首在他颈窝,装出啃咬他耳垂的样子。   耳边被温热的唇瓣轻触着,宋玉风灼热的鼻息在颈边打转,激得任南野不住发颤,他被迫仰高了脖颈,连脚背都绷直了。   雷鸿谨慎地挪着步子偏头,厅里的灯色昏暗,他看不清那两人的样子,只能隐约见到了两具影子在角落拥抱纠缠。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们似乎吻得忘情所以。   又是一对偷腥的。   眉目间那点凶狠散了些,意识到这场地实在不合适,雷鸿整理好衣着,在林珊耳旁低声说:“就这样,你乖乖的,晚上去小楼等我。”   走的时候拍了下林珊的挺翘,又掐了一把。   片刻后,雷鸿和林珊双双离开。   任南野紧绷的身体却没有放松下来,尤其宋玉风还伏在他肩头,鼻腔中回荡着那股沉香和玫瑰的香气,晃得他头晕目眩。   “喂,”任南野梗着脖子,说:“……人已经走远了。”   宋玉风直起身,一只手还钳制着他的双腕,因为距离太近能看到任南野喉结微微动了一下。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任南野耳尖发热,这是被点破的羞恼。   他不承认:“我没有。”   “还说没有,”宋玉风坏死了,手往上移了点,像是要与他十指相扣:“你掌心里都是汗。”   顿了顿,任南野偏过头,无力地辩驳:“……我那是热的。”   说罢他挣开手腕,跟着推了把宋玉风的胸膛。   不料宋玉风拦腰一揽,再次把人带进怀里,柔声说,“好了,逗你玩玩。”   自从在金盛装模作样地吓唬了他一次,宋玉风就越喜欢逗他玩,真把人当猫儿了,时不时总要要揉上几把。   这时的音乐切换成爵士,唱腔散漫又慵懒。   “公事结束了,不如我们跳完这支舞,”宋玉风搭上任南野的肩,不等他回答就带人迈出了舞步。   乐器构建了一座飘逸而错落的音墙,时而轻快时而激荡,鼓和吉他相互映衬,一起一伏,张弛有度。   宋主任永远想一出是一出,任南野拒绝不了。   他只得跟着宋玉风的节奏在舞池里回旋。   须臾后,脑子里开始回想雷鸿的话,那人提到马来西亚,证明那边有生意往来。林珊是他的秘密情人,想要收集更多的证据也许可以从林珊下手……   跳舞的人散漫随意,心神恍惚得太过明显。   宋玉风手臂往左边偏,带他绕了个圈:“任先生,你到点下班了。”   “嗯?”   “你是来参加舞会的,”宋玉风逗他:“开心点,起码笑一笑。”   这话有少许玩味,不过宋玉风有别的私心,比起他蹙眉,宋玉风更喜欢他笑的样子。   “你知道么,你皱起眉来特像老头儿,”宋玉风学他那模样挤了挤眉毛:“这样。”   任南野噗嗤一声笑出来,末了评价一句:幼稚。   见他笑,宋玉风也笑了,眉眼向下弯,优雅精致的脸颊犹如一掬薄雾。   一曲接近终了,任南野先停了脚步,宋玉风搭着任南野肩膀的手跟着松劲,刚想说他开车了,过会儿可以顺道送任南野回家,目光忽地落在了他发间:“等等。”   “怎么?”任南野问。   宋玉风抬手,拂过任南野鬓角。   魔术一般,他指尖多了一片香槟色的玫瑰花瓣。   灯光影影绰绰,眼前人有种不真切的梦幻感。   这时歌词夏然而止,刚好停在那一句,He stole your last rose of spring。   他偷走了你春天里的最后一枝玫瑰。 第23章 暗网   之后一段时间,两人各自展开行动。   宋玉风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块绝版手表送给雷鸿,雷鸿爱表如痴,这块又刚好是他在某间拍卖行看中的心头好,他找了很多商铺和人脉,都搞不定。   雷鸿收到手表时大为欣喜,立刻记住了白先生这个人。   有了那块的手表的交情,双方逐渐有了往来,有时约饭局,有时一起打高尔夫球、骑马,不出半个月,宋玉风就和雷鸿混成了酒肉之交。   宋玉风带任南野去过两次饭局,白监制行为不检点,一顿饭下来,又是揽腰又是摸脸,一会儿加茶一会儿添菜,演了一出三千宠爱集一身的戏码。   后来这事被当做谈资在圈里传得绘声绘色,现在梦马上下都当任南野是宋玉风包养的情人。   梦马之夜无意间知道了雷鸿和林珊的关系,这对案子来说是一个突破口,任南野这边盯上了林珊,每天下午三点准时到她办公室报道。   刚推开门就听见啜泣声,任南野偏头一看,工位上没人,他试着喊了声:“珊姐,你在办公室吗?”   “这儿呢,”茶水间传来林珊略微沙哑的声音,像一把浸了水的禾苗。   她端着黑咖啡从隔间走出来,眼圈发红鼻头粉亮,“干嘛来了?”   “刚出炉的手工烘焙蛋糕,送给姐尝尝,”任南野把系着精美蝴蝶结的蛋糕盒放去她桌上。   这家蛋糕店在Z市很出名,老板手艺好有个性,平时买还得预定,不是熟客基本要排半把个月。   盒子边缘贴着张便签,落款处写着个‘白’字。   最近跟雷鸿闹别扭,林珊现在就看不得人秀恩爱,她侧过脸,日光照出了她双颊残留的泪痕。   “怎么了这是?”任南野问。   林珊脸色极差,勉强笑了笑,丹凤眼的眼尾显出点细纹,“前几天重感冒,犯了鼻炎。”   “遭人欺负了?”   林珊摇头。   想来是和雷鸿有关,任南野试探的问,“跟男朋友吵架了吧?”   听到男朋友三个字,林珊刚忍住的泪又涌上眼眶。   任南野给她递纸巾,“有什么不开心的说说,没准能帮你拿个主意。”   林珊转头,长得好看的人确实占便宜,连凝眉的姿态都显得那么诚恳。   这眼神跟年轻时的雷鸿像极了,林珊忽感悲从中来,水雾从双眸溢出,她吸了吸鼻子,似叹胃又似自语:“有时候我觉得你们男人真是绝情,一吵架就玩消失,连个解释都不给。”   “怎么这么说?”任南野问。   感叹完,林珊忍不住小声抽泣。   在她断续的讲述中,雷鸿变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她跟在那男人身边很多年了,她不仅仅是他的女伴,他们还是情感和利益糅杂在一起的联盟,她替男人操持着他背后的一切事宜,她比他身边的任何一个情人都要高贵。   男人身边新欢旧爱不断,林珊坚信自己会是留下来的那一个,可随着岁月流逝,她看着悄然爬上眼角的皱纹,稍不注意就会走形的身材,危机感越来越重,在没有得到一个明确又安全的身份前,她始终见不了光。   在利益和感情交织的游戏里,谁先越界谁就输了。   林珊犯了每一个深陷爱情里的女人都会犯的错误,仗着宠爱,得陇望蜀,渐渐忘记分寸。   离婚这事放在嘴上一说,男人也乐得哄她,可一旦当真就会令人厌倦。   作为惩罚,男人已经半个月没见她了,借口是忙。   任南野佯装听得疾首,拍着林珊后背,陈词滥调地宽慰她。   等她啜泣声变小,任南野话锋一转:“珊姐,我这里有款软件,只要装进手机就能随时查看定位,很有意思的。”   林珊用纸巾擤鼻尖,“真的,有这种东西?”   手机打开,点开软件界面,此时显示着白先生的方位,就在香溪大道和武夷路的交叉口。   “你……”林珊抬起头,震惊道:“你监控白先生的行踪?”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嘛,”任南野不心虚,反倒笑了,“其实这个很简单,安装就能用,还能隐藏图标,保准儿对方没法察觉。”   软件是宋玉风特地托人做的程序代码,定位页面早已设置成不同方位的固定值。只要成功装入雷鸿的手机就能监听他所有通话。   林珊眼睛一亮,任南野见这只鳖一步一步走向他设下的圈套,随即手把手教学,说得真诚笑得也真诚,把那女人哄得团团转。   七天后,电视台编辑室。   “雷总,我那批货怎么样,能按时交吗?”   “放心,马来西亚那边已经处理好了,”雷鸿嗓音低沉,像浮动在黑夜里的一束罂粟花,“规矩不变,带现金,今晚凌晨三点老地方见。”   夜风潇潇,室内的卷帘被扑面而来的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是范小西和李白监听的第一百多个电话,终于说到了重点,胡子拉碴的范小西猛地直起身,聚精会神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李白放在录音机按钮建上的手也逐渐收紧。   啪嗒一声,电话挂断。   范小西摘下耳麦,一片昏暗中他的黑眼圈仍然大得吓人,他转头问李白:“什么老地方,在哪儿啊?”   “我哪知道,”李白收音结束,按下保存键,“给老宋发个消息,大鱼游过来了。”   整整一周时间,这两人躲在编辑室监听雷鸿的每一通电话,按照宋玉风吩咐,有用的没用的都录了下来,将来作为爆料的铁证。   事出紧急,范小西赶忙打开微信。   事情就是那么巧,宋玉风今天正好约了雷鸿打高尔夫,收到范小西消息时酒局刚开不久,席间烛光影映,觥筹交错。   宋玉风在饭桌上侃侃而谈,拉着雷鸿聊买卖聊得兴起,直到夜间九点才散,人出来时浑身酒气。   雷鸿倚在宾利的车门前,脸颊泛着酒后微红,人却十分清醒:“白先生是个爽快人,你这个朋友我交了。适才说的事找个时间,我们谈谈细节。”   宋玉风笑得好看,也坏,他说:“那我等雷总的电话,随时恭候。”   “好,好!”雷鸿拍了把宋玉风肩膀:“以后有路一起走,有钱大家一块儿赚。”   宋玉风看着宾利驶远,脸上的笑就淡了,他立即朝藏匿在花园里的面包车招手。   这是范小西从文娱中心借来的车,玻璃窗用黑色布帘挡住,外观低调,狗仔跟拍专用。   李白一脚踩油门一手把稳方向盘,紧紧跟着前面那辆宾利,又时刻保持着安全距离。   一个小时后,宾利在荒凉的海岸边停了下来。   车窗外是簌簌流窜的细沙,夜色静默海声喧嚣,浪潮拍击着礁石,敲打出深夜里唯一的动静。   “范老师给禁毒中心打个电话,”宋玉风侧首:“就说发现有人贩毒,地点在海滨沿岸东路。”   公安局副局长陈舟和雷鸿关系不一般,说不定消息在半路就会被拦截,又或者陈舟会暗中通风报信,虽然不知道宋玉风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老大做事自有思量。   范小西没多话,也没抛出十万个为什么。   这小孩表面咋呼,其实心思细腻,该说话时绝不憋着,但该闭嘴时比谁都快,这也是宋玉风选他进组的原因,人机灵着呢。   冷风扬起尘埃,蔚蓝色的大海被灰白流沙席卷。   就在这时,对岸驶来一艘小木船,船头站着个黑衣黑裤的男人,他戴着休闲帽和口罩,看不清样子。   来人混道的,和雷鸿相识多年,在江湖中有个诨号叫丧强。   “雷总,人到了。”雷鸿的司机道。   “走,”雷鸿拿过后座帽子罩住脑袋。   “半年不见了雷哥,”丧强跳下船,他递来一根烟,低头拢住火苗,“别来无恙啊。”   雷鸿沉声而笑,接过香烟叼在唇间,烟头在火光中骤然一亮,“托你的福,一切都好。”   寒暄过后,丧强环顾四周,前头是漆黑海面,四周是茂密森林。   确定此刻没危险,丧强直言道:“雷哥,你我自家弟兄,话就不多说了,货在哪?”   “别着急啊,马上就到。”   丧强看起来很赶时间,边等边低头看表。   雷鸿倒是面色冷静,他仰头,吐出缥缈烟雾。   面包车上的宋玉风用一台小型望远镜监视着海岸,他用极小的气音对范小西说:“拍下来,记得把闪光灯关了。”   东面来了一艘快艇,正以飙风般的疾速朝岸边驶来,海面撞起翻卷的浪花,快艇上摆满了白色桶箱,想必是毒品。   丧强身后的小弟拎下其中一桶,撬开塑料盖。   丧强拿出锡箔纸倒上粉末,拿打火机隔纸加热,粉末变成流质,伴随着少许烟雾。   丧强用纸筒吸了一口,他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飘飘然,仿佛下一秒就会羽化登仙。   “这次货源从吉隆坡调来的,”雷鸿垂眸瞧他:“怎么样?”   丧强面色迷离,眼眸半眯:“还真是名副其实的上等货,”他朝身后的小弟打了个响指,“拿钱。”   交易和罪恶不动声色地在深夜的海岸边发生。   宋玉风一动不动,注目着对面的一切,月光落在他的眼眸、下巴、侧脸,将他整个人涂抹成清冷的雕塑。   就在这时,面包车的通话监听器突然响起来。   雷鸿耳朵一动,他转身刹那犹如一头黑暗中骤然睁眼的巨兽,眼神凌厉地扫射过来。   “什么声音?”   李白反应极快,上身迅速扑向后座,将监听通话的监听器关成静音。宋玉风立刻躬身低头。范小西吓得伏地,因动作急促不小心撞上车窗,额头都砸红了,他紧紧贴着车门不敢动弹,后背蕴出了一层冷汗。   车内的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跳如轰鸣。   雷鸿兜里的手机震动。   一时间没顾得上那点疑虑,他接起电话,是陈舟的来电:“老雷,有人举报你贩毒,分局的缉毒队已经出发了,赶紧撤。”   没有多余的话,陈舟迅捷地切断了通话。   雷鸣眉头紧皱,骂了句操。   “情况有变,条子马上就到,”雷鸿吹了声短促的口哨,那是交易时出现意外的暗号,控制快艇的人不耽搁一秒,装好货品立即返航。   不到五分钟时间,快艇几乎消失在了一望无际的海平面。   没来得及与丧强详细解释,雷鸿让人快走,跟着跳上宾利,车子打火就要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亮而晃眼的强光穿透迷雾刺破黑暗,直冲眼前,尖锐的警车鸣笛紧随其后。   最前排的警车里有位警察探身,他手持扬声器,声如洪钟:“公安机关例行检查,前面的车子停下!!”   “还有港口的船,立刻靠岸!”   司机瞥了眼后视镜,四面八方来车,前头已经没有路了,他只好停在原地。   随后船只和宾利后被乌泱泱的警车包围得水泄不通。   有位中年警察敲了敲宾利的车窗,面色冷峻。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雷鸿波澜不惊的脸:“这么晚了,警官有什么事吗?”   眼前人应该是缉毒队队长,他穿深蓝色警服,双鬓冒出丝缕白色,生了一双鹰眼,他紧紧地盯着雷鸿:“我们收到线报,有人在这里进行毒品交易,麻烦你配合警方工作,打开后备箱。”   “误会了吧,我是良民,警官可不要冤枉好人,”雷鸿丝毫不惧,从容不迫地从衣兜里拿出香烟点燃,朝缉毒队队长吐了口烟。   “熄火!”队长不吃他这套,蹙眉,厉喝道:“下车!”   司机下来,转了个圈到副驾驶,替雷鸿打开车门。   见雷鸿下车,缉毒队队长朝不远处一名年纪尚轻,皮肤白皙,嘴角带有两个小梨涡的警员说:“做事。”   警员点头,他动作利落,和身旁协助的三两同事围住宾利,从后备箱开始检查,后座,前座以及车屉,连轮胎和下盘底座这种地方都没放过。   雷鸿指尖夹着香烟,悠悠然地看着海平面。   其余警察手拿电筒走向港口的小船,在船上左右翻找。   不一会儿,那模样俊朗的警员过来,对缉毒队长摇摇头。   其余警员也无功而返,低声回:“队长,全都检查过了,没有可疑。”   雷鸿闻声,朝队长望过来,他脸上带着笑,客客气气的说:“请问警官,我能走了吗?”   总觉得这事有猫腻,缉毒队长还没放行,厉声问道:“深更半夜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随便走走,吹下海风看看月亮什么的,”雷鸿一本正经地回道:“不犯法吧。”   缉毒队队长答不上话,这种惯犯,他显然拿雷鸿没办法。   他转头盯住了丧强,“你和他什么关系?”   “他?”丧强瞧了眼雷鸿,笑得吊儿郎当:“不认识。”   丧强站得摇摇晃晃,浑然一副醉酒模样,毒品还在身体里发酵,他脑子还晕乎乎,身体飘飘然的。   不是嗑药就是喝多了。   队长朝他走近,一低头就嗅到他周身散发着异常难闻的味道。   海洛因中含有醋酸酐,加热时会产生一种烧焦的酸臭味,很容易沾上衣服。   缉毒队长有闻味识毒的绝技在身,低头一嗅,面色随即变得严峻。   缉毒队长拿出手铐:“我现在怀疑你吸食了毒品,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丧强自知瞒不过,又见雷鸿暗中朝他使眼神,此时最关键是尽快让警察离开这地方,其余的事可以稍后再议。   “行,”丧强二话不说,伸出双手:“作为良好市民,我十分乐意配合警方工作。”   找不到毒品,公职人员不便发难,铐好丧强后将人押进警车,往警局开去了。   直到这一刻,范小西才明白那通电话的意义所在,一来可以阻止毒品交易,二来还能诈出陈舟,录下通话证据。   重回宾利,司机准备起步,他方才惊出一身冷汗,劫后余生般对雷鸿说:“雷总,幸好没出事,丧强那边您放心,我会联系律师保释他出来。”   “嗯,”雷鸿淡声应了句,摸着手腕上的名表,陷入沉思。   他每次交易都很低调,在生意上小心谨慎,甚至不多带保镖。一来司机身手不错,前特种兵出身,二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想不通消息是如何走漏的,除了最亲近的司机和买家,外人基本查不到他的行踪。   究竟是为什么?   电光火石间,雷鸿想起了电话响起前一秒那不寻常的动静。   雷鸿沉默转头,如狼饿虎般的目光倏忽穿破黑暗,盯住了那片诡秘而宁静的茂密树林。 第24章 青春时代   任南野跟林珊越混越熟,这女人对他几乎没有了防备心。   有天下午,任南野趁林珊去煮咖啡的间隙,偷偷打开林珊电脑,通过上网痕迹找到了经她手的资金账户。   结果任南野发现了一个加密的国外户头,也许是洗黑钱的。   任南野偷偷记下账号,若无其事地跟林珊打了声招呼,提早离开了她办公室。   宋玉风交友广泛,上次帮忙做监听编程的朋友是电脑专家,两人约她在一家咖啡店见面。   正午阳光恰好,光线透过斑斓的玻璃窗撒进来。   宋玉风朝推门而进的女人招手,光斑覆在她风情的卷发上,让她整个人散发着柔软的光晕。   “大忙人今儿怎么有空约我出来了?”女人在对面落座。   她叫尤涵,专攻软件工程专业,博士毕业,正在一所大学任职教授。   宋玉风在英国念书时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关于他的蜚语多不胜数,什么家财万贯,爸爸是官家公子,妈妈是上流社会的白富美。什么风流多情,女朋友能从杰明街排到艾比路。   关于流言,宋玉风永远一笑置之,他身上有种内敛的疏狂,恰巧尤涵也是。   矜贵又傲气的同类相遇,要不彼此相轻,要么惺惺相惜,他们属于后者。   同学们都把他俩当一对,其实宋玉风那会儿有正牌女友,叫苏穆,还是尤涵撮合两人认识的。   尤涵对宋玉风纯粹是他乡遇故知,君子之交,回国后依然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联系。   尤涵眼瞧还有个俊美的陌生男人在场,她把目光转向了任南野。   宋玉风作了简单介绍,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简要地说了前因后果,为了不牵扯无辜的人,宋玉风闭口不提正在跟进的新闻,只把需要弄清楚的资料和信息告诉尤涵。   听完,尤涵蹙眉,“想要黑进CIBI的户头不是不可以,不过我需要时间。”   攻击者通常会采用AHK去窃取执行机器上的文件,为了不让对方察觉,就得在脚本语言上加点料。   “最快多久?”宋玉风问。   尤涵思忖片刻,伸出手指比划了下:“两天。”   “好,”宋玉风点头:“我等你消息。”   服务生端上一客拿破仑,宋玉风接过,摆到尤涵桌前,他动作自然,礼貌又绅士。   事情敲定后尤涵并没有着急离开,许久不见的老同学,怎么着也得叙叙旧。   她用银勺挖了一块小蛋糕,和宋玉风闲聊起来。   任南野喝着咖啡,听着宋玉风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年少时光。   十八九岁的宋玉风绝对是大部分少女的梦中情人,俊美帅气,成绩优异,靠奖学金支付大学学费……   不过这些事并没有让任南野感到任何意外,仿佛他天生就该如此。   直到任南野听尤涵提到英国一家专门收留聋哑儿童的福利院。   那是学校搞的一次慈善活动,宋玉风混学生会,由他负责对接,后来他自愿到那家福利院做义工,周末会花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呆在那里。   福利院里最小的孩子七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四岁,他们天生残疾,被父母和家人遗弃。   宋玉风的工作很简单,打扫卫生,和孩子们到教堂做祷告。   某个周末,院长和所有护工外出活动,一个十岁左右金发碧眼的小男孩找到了宋玉风,他在他面前脱掉上衣,露出满是淤青的身体。   在小男孩泣不成声的手语比划中,宋玉风知道了一个骇人听闻的事实。   这里的院长和护工长期侵害儿童,福利院表面上是救世的收容所,实际上这里潜伏着辱骂,暴力和X迫害,是一所名副其实的人间炼狱。   震惊过后,宋玉风暗自调查了一段时间,发现福利院果真如小男孩所说。为了掀翻那块冻土,他潜伏其中收集了不少证据,他把线索投给了The Independent,报社顶着难以想象的压力曝光了福利院的罪行。   也就是那一刻,宋玉风决定投身新闻。   尤涵说这些的时候,宋玉风只是漫不经心地搭两句腔,仿佛这些轰烈事迹里的主角是另一个人。   任南野的视线落在宋玉风脸上。   余阳无声坠落,落地窗外是一片又一片绮丽晚霞,但他聚焦在宋玉风侧脸的眸光却胜过了自然界正在发生的一切。   两个俊朗男人,周身覆满细碎的金芒,坐在对面的尤涵将任南野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   那眼神让她疑惑,又有些好奇。   话题被铃声打断,尤涵接到学校的电话,那边突然有急事,她只能起身先走。   “不麻烦你,我开车来的,”尤涵一摆手,“放心吧,事儿我尽快办,两天后给你答复。”   尤涵守信,两天以后准时来电。   任南野和宋玉风刚好跨出编辑室的门,进了电梯,准备去吃晚饭。   尤涵电话拨过来:“这家银行的防御系统太牢固了,我换了好多种方法都没找全完整的资料,只有这些了。”   她给宋玉风传来一份账户详情。   资料显示了资金转入转出时间,Statement等等,但交易的账户找不到,还有更奇怪的一点是,户主不是lei hong,而是lin shan。   宋玉风同步传送一份给任南野,他滑动屏幕,盯住上面的数字,以最快的速度看完。   “如果你不着急的话,再多给我几天时间。”尤涵说。   每一次的脚本入侵都会让系统变得更聪明,为了不暴露身份,必须更小心,对技术的要求也就更高。   宋玉风现在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耗在这件案子上,这个局太危险,尤其任南野在明处,他担心他的人身安全。   “谢了,”宋玉风瞥了眼专注的任南野,只说:“其余的我会想办法。”   “要真想谢我的话,改天见个面,”电话那头的尤涵语气正经,“苏穆回国了,你知道的,她一直都很惦记你,还想跟你……”   “算了吧,我们不合适,七年前就说过了,”宋玉风转了个身,面朝着玻璃电梯外的高楼大厦。   话说得直白,尤涵心思通透,便不再强人所难。   那句‘我们不合适’恰好钻进了任南野耳朵,他忽地抬起头。   只见宋玉风侧对着他,一手举电话,一手放裤兜。   后面没再多聊,电话挂断,电梯门缓缓打开。   任南野刚想说点什么,一转头就看见宋玉风的脸色陡然微变,意料之外中夹杂着惊诧。   “主任,这位小姐说她是你朋友,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一下午了。”前台姑娘指了指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大理石矮几上摆着一杯放凉的黑咖啡。   电视台保安严密,外来人员不能随意进出,女人看起来确实在这里坐了很长时间。   任南野好奇地看向那位不速之客,对面的女人站起身,转过来。   她穿驼色风衣,不出挑的颜色也没有使她莹白如雪的肌肤减损半分,尖头细高跟鞋下露出一小截玉洁的脚踝。   这女人浑身都散发着高级感,或者说,她看起来和宋玉风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上流且体面。   “玉风,”女人偏头凝视着他,温柔地问候:“好久不见了。”   四月春风里,经风扬起的长发拂过她脸颊,像一朵浮动在湖面上的水莲花。   明艳照人的一张脸,五官挑不出丝毫错误,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即使丢在人海里也是一见难忘的大美人。   宋玉风愣神几秒后就恢复常色,来人是苏穆,他的初恋女友。   “你回来了啊,”重逢的场景略显尴尬,既没有期待也没有热泪,宋玉风说了句俗套的场面话。   苏穆却不以为意,仍然笑得大方又好看,红润嘴唇勾起一抹精致的弧度。   “上个月就回来了,”她捋了捋鬓边碎发,“你好吗?”   任南野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警觉地盯着她,像一只遇见浣熊的野猫,但他外表仍然稳得看不出端倪,只是面色有些不豫而已。   宋玉风点头,声音不冷不热:“嗯。”   “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晚饭。”苏穆不介意他的冷淡,眉眼仍然笑盈盈的。   宋玉风思索着婉拒的理由,还没出声就被任南野抢先了一步。   “正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任南野转头,眸里有些说不清的东西,“宋主任,再见。”   话音一落,任南野与他擦身而过,头也不回地走远,宋玉风隐隐觉得那背影的主人好像不太高兴。   千里迢迢从英国回来,宋玉风实在拉不下脸拒绝她,最后选了电视台旁边一家环境优渥的高档西餐厅。   大厅清幽淡雅,鲜有人声。   每一方座位都被影影绰绰的绿植隔开,形成一个独立的小森林。中央建有一方圆形弧台,摆着一架斯坦威,有艺人表演,奏得是勃拉姆斯。   “你平时经常来这里吃饭吗?老板看起来跟你很熟。”   苏穆直视宋玉风低头时挺直的鼻梁,他身后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逐渐亮起辉煌灯火的城市。   “只是偶尔。”   翻开菜单,宋玉风对服务员说:“来份蛤蜊炖蛋。”   一句话,顿时叫苏穆眼眶微热,那是她读大学时最喜欢的一道菜。   “你还记得我的口味。”苏穆眸光柔和,延展着绵绵情意。   宋玉风不接这茬,淡声说:“这道是店里的招牌菜。”   他又点了芝士芋泥、一客菲力牛排、一盏青柠虾和甜点,就把菜单还给服务生。   服务生说了稍等,便走开了,走到后排隔间发现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位客人。   服务生上前,微笑着:“先生,请问需要点餐吗?”   “嘘,小点声,”任南野皱眉,连忙把食指抵在唇上,他压低身子看了看周遭,尤其是斜对面那张桌子,宋玉风应该没发现他。   蟊贼似的。   “海鲜焗饭,”任南野不耐烦地朝服务生摆手,示意人麻溜地走。   当时走出一小段距离,任南野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他眼看着宋玉风和苏穆进了西餐厅,鬼使神差跟了过来。   苏穆调整坐姿,往前探了探身,“我还记得,有一次我特别想吃学校附近那家的蛤蜊炖蛋,公寓离海鲜店好远,那天伦敦下着大暴雨,可是你二话没说,拿过雨伞就出了门……”   宋玉风无意与她重温往昔,视线穿过明艳的苏穆,停在斜对面的餐桌位置,那有一簇长势喜人的绿植,花盆底后面露出一双白灰相间的回力板鞋。   苏穆还在回忆过去,宋玉风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他的视线停歇在那双板鞋上,眼底不自觉染上了些笑意。   “笑什么呢?”苏穆奇怪地转头,大厅里清幽空荡,没什么特别之处。   “没什么,”宋玉风摇头,收回目光,“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这么盼着我走啊,”苏穆眉目间蕴着活泛情谊,她抬起做工精巧的玻璃杯,抿了口薄荷水。   “原本定在下个月,”苏穆语气温柔,眼里浮上情动的涟漪,“可是一见到你,我就不想走了。”   宋玉风看着她,神色冷淡。   “玉风,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苏穆语气娇慎,眼神暧昧,试图用这种方式让他们回到从前,“还是那么冷冰冰的。”   “是么,”宋玉风低头,神色看起来漫不经心。   说着话,苏穆伸出了手,慢慢从桌面移动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想没想过我?”   跟着措不及防地握住了宋玉风的手。   任南野的位置听不见他们对话内容,却能看见画面。他忽地坐直身体,身后那棵滴水观音的叶子微微颤动了几下。   柔软掌心让宋玉风尘封的记忆瞬间苏醒,他从没对外人说过两人分开的原因,就连尤涵也不知道。   宋玉风和苏穆相识是因为一堂非专业选修课,宋玉风迟到,老教授是个严苛的德国人,故意丢出刚讲完的一道难题,答对了才让他进教室。   宋玉风骨子里清冷,外表却十分风趣幽默,他妙语连珠,逗得全班同学捧腹大笑,当然也逗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教授。   就这样,人群中的苏穆一眼就记住了宋玉风。   苏穆家境优越,美貌更是万里挑一,加上她性格还不错,成长一路少不了疯狂追求她的人,但她眼界高,谁也看不上。   她头一次碰到这么令自己心动的男孩,苏穆放下淑女的身份,跟尤涵打听宋玉风的来历和喜好。知道了他每周有三天泡在图书馆,一天跟导师研究课题,周末去咖啡店打工。   尤涵和宋玉风是同乡会里认识的,她给两人制造偶遇的机会,苏穆每次都恰好出现在宋玉风回公寓的路上。   一来二去,两人逐渐熟稔,偶尔相约看书,看电影。   表白那天是圣诞节,英国下起大雪,街道上白茫茫一片。   他们穿越热闹的人潮,走到威斯敏斯特教堂,天空打响了烟花,七彩轮转时苏穆突然侧身,吻了他。   宋玉风没回应也没拒绝,停下来,他眨了眨眼睫:“什么意思?”   “如果你没有女朋友的话,”苏穆在漫天烟火和雪花中朝他微笑:“不如考虑考虑我啊。”   所有故事的开头都是适逢其时,苏穆觉得自己爱惨了宋玉风,他符合好男友所有标准,英俊帅气,温文有礼,总是让着她迁就她,从不主动跟她争吵,恋爱里该有的美好,他都让她体会过了。   除了那事,他们在一起三年多,宋玉风没要过她。   苏穆吻宋玉风的时候,他身上所有一切都是静止的。   缓慢有序的心跳,沉稳不乱的气息,甚至连回吻都带着燃不起来的冷寂。   像一场清冷的独角戏。   苏穆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热恋期过去后,随即而来是她无休止的询问和冷战,她在一个醉酒的夜晚,身体出轨了。   这件事无可避免让宋玉风知道,两人和平分手。   对着尤涵,宋玉风只是说性格不合适,关于其中内幕一字都没透露。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对吗?”苏穆眸里蓄满了晶莹的泪水,姿态美丽,看起来楚楚可怜,抓着宋玉风的手指也越收越紧。   “都是陈年往事了,说这个没意思,”宋玉风脸上带着克制疏离的微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苏穆看着他,眼泪从她白瓷般的脸颊滴落,“我好希望我们从头来过,这些年,我从没忘记过你……”   “苏穆,行了,都过去了。”   服务员端上香气四溢的牛排,宋玉风拿过刀叉,仔细地切开。   他面无表情地把一块四方牛肉放进苏穆碗里,又顺手给她递了纸巾。   “你结婚了?”苏穆不死心。   宋玉风摇头。   “你有女朋友?”   宋玉风还是摇头。   他点了一根烟,抽烟的姿势很好看,沉默片刻,才说:“我喜欢男人。” 第25章 败露   苏穆当场愣在原地,这五个字的冲击太大,既像轰鸣的惊雷又像汹涌的潮水,排山倒海地淹没了她的智识和观念。   苏穆双眼失神凝视虚空中某个点,良久后,才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什、什么?”   太荒唐了,她不信。   宋玉风没作过多解释,指尖夹着的香烟燃了一截长长的烟灰,他掸落了,“一直以来,是我欠你一句对不起。苏穆,跟你一起的三年我过得很开心,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所以不该浪费时间在我这种人身上,忘了吧,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人不能总活在——”   啪!   一个狠绝又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宋玉风的话。   苏穆浑身颤抖,眼泪不住从眼角滑落,她喃喃自语道:“怪不得你从来不跟我……”   后面的话不忍心再讲下去,苏穆看着他,眼中尽是荒唐,就像从没真正认识过这个人。   半晌后,苏穆拎起包,一句话没说,跌跌撞撞地落荒而逃。   餐厅里几乎没什么人,这里的服务生素质良好,见闻这样的场面也没有人交头接耳,仍然各司其职,弹琴的弹琴,上菜的上菜。   但是那一巴掌就像打在了任南野的心坎上,搁在身侧的双手骤然握紧。   宋玉风用舌尖抵了抵出血的嘴角,他偏头看了看,斜对面那滴水观音的叶子颤动,然后起身走过去。   “任南野,”没一点征兆,宋玉风出现在他面前,顺其自然地在沙发上落座,“好巧啊。”   这人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任南野蓦地僵住,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你、怎么在这里?”平日里巧舌如簧的任记难得结巴。   “来吃饭,你呢?”宋玉风好笑地看着他,眉眼弯弯,像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   “……”   任南野将面前摆盘完整,已经冷掉的海鲜饭拉近,默默地舀了一勺,“我也是来吃饭的。”   宋玉风仿佛一丁点也不感到难堪,他抬手稍微用力,拽走那盘冷掉的海鲜饭。   “吃冷食对胃不好,”然后招来服务生,给任南野重新点一盘。   服务生一走,这个独辟出来的角落就变成了一方小世界。   两人看着彼此,对那点暧昧不清的情意心照不宣,却三缄其口。   任南野视线移动,瞟了眼他微微出血的嘴角。   宋玉风突然说:“前女友想找我复合,我拒绝了。”   所以挨了一巴掌。   “挺漂亮的,”任南野看了看那抹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目光收回来,尽量轻描淡写的问:“为什么拒绝她?”   宋玉风看着他,“想知道?”   须臾后,任南野诚实地点头:“想。”   餐厅厨师的效率奇高,大概是时间晚了,厅里没有其余客人,服务生很快就端上来一盘热气腾腾的海鲜饭。   宋玉风用餐巾擦干净银勺,递给他,“那你先吃饭,边吃边听我讲。”   宋玉风的家世确实显赫,从爷爷那一辈起,就拥有很高的社会地位。   宋文宗异常聪慧,从小品学兼优,高中拿了全国数学竞赛一等奖,最终保送一流重点,但他最后却选择了哲学系。而杜莞是商场大鳄的宝贝女儿,真正的大家闺秀,她无意家族事业,也读了哲学。   杜莞生得美,是那种带着与世隔绝的清冷美,大学里追求她的人如恒河沙数,但她却独独钟情宋文宗。   一场迎新舞会让他们相识,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里,同样优秀的两个人遇见,而后相知相爱。   宋文宗头脑灵光,玩股票玩得风生水起,毕业两年就贷款买下春囍路的一栋别墅,他向杜莞求婚,两人很快就组建了家庭,周遭的亲人和朋友都给了这段爱情最真挚的祝福,而后杜莞诞下了宋玉风。   优秀的人生活在一起,除了会擦出爱的火花,也会擦枪走火。这样的爱情是致命的,燃烧时粉身碎骨,熄灭时悄然无声。   婚后五年,杜莞身体出了毛病,她经常感到胸闷和疼痛,上医院检查以后发现患了乳腺癌,不得已,杜莞做了切除手术,但病情并没有因此得到控制。   杜莞这一生活得美丽又强大,宋玉风记忆中的母亲有一头海藻般的长发,笑起来的眼睛亮如星辰,后来,她剪去了长发,终日戴着一顶烟灰色的帽子,眼里再也没有了星星。   比起美人迟暮,更悲哀的是美人枯萎,杜莞像一株开败的白桔梗,日渐发出了枯萎的气味,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拒绝和宋文宗同房。   两人的感情不可避免走向破裂,但碍于自身骄傲,谁也不肯先低头。   杜莞和宋文宗都有良好的修养和学识,这是深入骨髓的教养,所以他们并不争吵,而是在冷漠中耗损着对彼此的情意。   后来宋文宗把重心从家庭转移到事业,他靠自身实力,在云谲波诡的政坛叱咤风云,杜莞却在宋玉风九岁那年生病逝世。   杜莞走了,除了一幅画和一笔钱,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栋大房子里终日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仿佛随着杜莞的离开,失去了所有生机。   三年后,宋文宗再婚,那会儿的宋玉风不过才十二岁,他带着杜莞留给他的财产和画,从那个冷冰的大房子里搬了出来。   宋玉风身上流淌着母亲清冷疏离的血,也有父亲轻狂傲慢的骨,他看过最爱的两个人走向末路,看过家庭的破碎。   在他孤独的世界里,爱情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遇上苏穆,和苏穆谈恋爱纯粹是一场意外,也许是那夜的烟花太美,也许是伦敦的寒冬太冷。   和苏穆在一起后,宋玉风时常感到奇怪,他爱护明艳动人的女友,尽量给她最好的一切,但他对她却从未有过冲动。   抱着苏穆,就像抱住一缕风,一枝花,他不想追逐也无意占有。   性向意识的苏醒和认知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宋玉风当然有过慌乱和无措,直到有一晚,他在泰晤士河目睹了两个金发男人激烈拥吻,他看着那副画面,发现自己从未在苏穆身上找到的冲动就在那一刻产生了。   来势凶猛,如奔流大河。   电光火石间,他知道了,他是同性恋。   这件事让他失魂落魄,宋玉风觉得他和苏穆的感情似乎走到了尽头。   一天傍晚,一个俊逸的金发男人找到了宋玉风,他向他表达了自己对苏穆的爱慕,玩味地告诉他那极尽缠绵的一夜,原以为接下来是雄性动物之间的掠夺和战争,但宋玉风站在原地,笑得轻飘飘的,既不回击也不应战。   回家后想了很久,宋玉风还是和苏穆提出了分手。   苏穆不顾姿态跟他大吵大闹,而后又哭泣着说宋玉风给了她一段比梦境还绮丽的时光,如果他能原谅她,他们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情侣。   宋玉风看得不忍心,但抬起的双臂终究没有落下去,既然决定要走,又何必再给她无用的虚情假意,最后,他也只是冷静地坐在她对面,跟她说抱歉。   分手原因,宋玉风只说了其一没说其二,他当时还没有勇气让苏穆看到真正的自己。   赤裸相对时,其实更伤人。   所以适才宋玉风对苏穆说的那句对不起,是真心实意的。   在这个青春年少的故事里,曲折离奇,爱恨情仇都历经了,电影播放到结尾,他也把那句亏欠了很多年的对不起,还给了她。   “我欠她一个真相,她打我一巴掌应该的,”宋玉风抬手一抹,摸到了红润,然后笑了。   “还嫌打得不够?”任南野瞥他:“没见过这么上赶着送脸的。”   手边没有棉签,任南野侃了句,然后抽出干净纸张,不由分说掐过宋玉风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向自己。   任南野帮他拭嘴角的血迹,凑得近,宋玉风瞧得清他的眼睛。   “你这种表情,会让我误会的,”宋玉风笑了,伤口扯得更红。   任南野抬眸,“误会什么?”   “你心疼我啊。”   “嘶。”宋玉风吃痛:“轻点。”   任南野使坏,在他伤口的嘴角施力往下压了一下,跟着收回手,微笑着说:“做梦。”   小野猫张牙舞爪又傲娇,嘴硬不肯承认。   宋玉风这一刻心情却出奇的好,往事带来了那点惆怅因为任南野消失得无影无踪,正打算再逗逗人,突然收到了尤涵的微信。   宋玉风盯着手机看,眉间微蹙。   任南野恢复正色,他倾过身子:“怎么了吗?”   屏幕倒转,上面有两条尤涵发过来的消息。   “其实还有个更简单的法子,用原始IP地址登录,就能查到这个户头所有的交易和信息。”   下面跟着那条是她窃取的账户密码和查找方法。   原始IP地址指的是林珊电脑,任南野说:“我去查。”   太危险了,宋玉风刚要开口,任南野抢过话头:“林珊出差,昨天走的,而且……”他掏出一把钥匙:“我还偷到了她办公室的钥匙。”   如果能查到跟雷鸿有资金往来的账户,顺藤摸瓜,就能找到集团背后隐藏的人物,曝光有力的证据,才足以使舆论倒逼真相。   宋玉风想了良久,才在过于沉默的气氛中说:“我送你过去。”   夜晚十点整,梦马大厦的人员几乎走光了,只剩下旋转门处站岗的保安。   任南野拉开车把手,在他要下车的那一刻,宋玉风忽地拽住他手腕,“注意安全,我等你。”   任南野反手拍了拍他手背,这是个安抚的动作,他笑得吊儿郎当,“放心,干完这票就收手。”   梦马的安全系统严密,随时开着监控和摄像,夜间还有保安巡逻。   林珊的办公室在16楼,踏出电梯门,任南野猫着身子尽量靠死角走,避开走廊的摄像头。   钥匙轻轻咔一声,推开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里头一片漆黑。   任南野没耽搁一秒钟,快速打开电脑,登录页面。   果然如尤涵所料,上面记录了这个账户的所有汇款和收款,交易金额巨大。账户三年前汇过一笔300万元的巨款给Chen zhou。   Chen zhou,陈舟。   “这次逮到你了吧,”任南野短促地笑笑,他截图了所有资料,上传云盘进行加密保存。   之前任南野计算过,大厦里有100多间办公室,保安每检查一间大约需要三分钟,加上乘坐电梯的时间,也许只有五分钟保安就会达到这里。   电脑上的进度条到89%,任南野视线来回转动,一边盯着那条白色的横杠,一边紧张的察看窗外情况。   93%…95%…98%…99%……还有一分钟,任南野的手指不安地在桌面上敲点。   100%。   Bingo,电脑关机。   “你谁?”有人大喝一声:“站住。”   任南野刚准备撤,突然感觉到前方袭来一阵冷风,门外两个黑衣大汉急匆匆向他冲过来,电筒光跟着扫射,对准了他惊愕的脸。   宋玉风一眨不眨地盯着十六楼的方向,十点四十五分,离他给任南野发消息已经过去十多分钟了。   整座大厦陷入黑暗,城市霓虹映衬着它的轮廓,窗户涂了层玻璃漆,宋玉风看不清里头的情况,难得的感到了焦躁。   就在他决定打电话时,前方出现了两个人高马大的黑衣男人,各自粗鲁地抓着前面被黑布蒙住脑袋那个人的两条胳膊,看得出那人正在奋力挣扎,但一拳难敌四手。   视线下移,那人穿着灰白相间的回力板鞋。   任南野!   几乎没过脑子,宋玉风推开车门飙风般冲过去。   左侧那黑衣人野蛮地将任南野塞进面包车的后座,刚抬起脑袋,下一瞬,他感觉后方传来一股气流,紧跟着后颈挨了重重一拳。   “操——”黑衣人的话音突兀地被截断,头发被人抓住,后腰被膝盖抵着,粗暴地将他的脑袋砸向车门。   另一侧的同伴见状,操起手边的警棍就抡了过来。   宋玉风快速旋身避开,从侧方给那人当头一击,砸中了鼻梁骨,这一下砸得那人鼻血彪溅,眼睛发酸。   那人晕乎地晃荡了两下身子,宋玉风乘胜追击,又一脚揣在他胸口,将他掀翻在地。   “没事吧,”宋玉风喘着粗气钻进车里,扯掉任南野头上的黑色布袋,撕下他嘴边的封条,“怎么了?伤到——”   “小心——”任南野惊悚地瞪大双眼,呼吸几乎停滞。   来不及了,一把乌黑冰凉的短枪倏忽抵住宋玉风的后脑勺。   “你他妈住手,”身后传来恶狠狠的骂声:“再动一枪崩了你!” 第26章 谈判   冷,太冷了。   寒风呼呼刮着,刀片似的割着露在外的皮肤,浑身青紫的男孩躺在满是白雪的院子里,迎面扑来的女人疯狂的嘶吼和巴掌。   “小杂种!”   “我打死你!”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眼球因愤怒突出,瞪圆了眼睛显得异常可怖。   那女人像疯子,手边抓到什么砸什么,砸得小男孩浑身是血。画面一转,小男孩被困在一个木箱里,四周黑漆漆的,他又捶又喊,艰难地长大嘴巴,快喘不过气了……   任南野死死闭着眼睛,浑身抖得像筛子,突然一瞬间他猛地惊醒,额头和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短促的吸了好几口气,又是那个噩梦。   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个梦了,任南野在黑暗中瞪大眼睛,暂时分不清此刻是梦境还是现实。   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宋玉风也醒了。   眼前一片漆黑,他发现自己被黑条蒙住了眼睛,不止如此,连手脚也被粗糙的麻绳捆得死死的。   宋玉风甩了甩脑袋,挣回一丝清明。他轻声喊,“任南野。”   没人回应。   “你在这儿吗?”   还是没人应。   “任南野,”宋玉风压低嗓子喊,“回话。”   这一嗓子吼得有点急,敲醒了任南野的神经。   “……我在,”半晌后,角落里传来虚弱沙哑的声音。   宋玉风挣扎着坐起身:“怎么了你?”   “我还好,你呢?”听清了宋玉风的声音,任南野终于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没事,”宋玉风动了下耳朵,任南野声音不对劲,尾音是颤着的。   宋玉风艰难地挪动脚身子,寻着那声音的源头靠近。   方才那黑衣人制住宋玉风后,许是心有怒气,操起警棍狠狠往他肩颈一砸,现在都还疼得发麻。但眼下这种情况,宋玉风顾不得自己,只想确认任南野是否安然无恙。   越靠近觉得任南野呼吸节奏不对,宋玉风蹙眉:“你受伤了吗?”   任南野定了定神,尽力赶走梦里带来的恐惧,“没有,口有点渴而已。”   地板十分粗粝,凹凸不平的水泥地,空气中全是灰尘,鼻尖萦绕着一股难闻的酸腐味。   挪了几步,宋玉风脚尖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他立刻就确定了那是任南野,连忙转过身子,用手背在他身上胡乱摸索。   任南野被发摸得痒,他短促地笑了声:“你乱摸什么?”   “别动,”宋玉风用手背顺着他小腿和膝盖的位置往上抚。   任南野呼吸稍停,咬了下唇,小声侃他:“现在耍流氓,不适合吧。”   宋主任倒没想耍流氓,他是为了看看人到底伤没伤,也为了摸清楚绳子捆得是什么结。   “还有心情开玩笑,说明真没事,”宋玉风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回地面。   任南野笑了笑,恐惧随着宋玉风的声音慢慢散去,身体彻底从噩梦里跌回了人间,神思也清明了不少。   “发生什么事了?”宋玉风问道:“怎么突然就被人绑了?”   “那两个人应该不是大厦的保安,我之前没见过,”现在还有点时间,任南野把适才的事告诉他,“还有件事,我查到了,原来陈舟三年前就和雷鸿有来往,收了他不少贿赂,本来挺顺利的,我拿了资料正准备走,这两人突然冲进办公室,不说由来就把我给绑了。”   思忖片刻,宋玉风突然想起那夜雷鸿回头,直射过来的恐怖眼神,心里有了一丝不好的猜测。   宋玉风:“说不定我们早被人盯上了。”   任南野略有所思,也认同他的说法。   “梦马的事之后再说,”宋玉风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想办法逃出去。”   任南野说:“他们身上有枪,我们不能硬来。”   “得想办法拖延时间,”宋玉风点头,“靠过来点,我先把你绳子解了。”   拳击课没少教防身术,那两个黑衣人捆得是八字结,这倒是不难。   宋玉风先用嘴找到了任南野脸上黑布的位置,然后用牙齿咬住布料的边角,接着狠力一扯。又俯下身去,找到他手上的绳子……   任南野只感觉侧脸被他温软的唇轻触着,没过一分钟,温热呼吸就到了手腕,恐惧和不安助长着细碎的电流,教他轻微地抖了下。   “幸好绑的不是死结,”宋玉风咬得满头大汗,牙齿发酸,过了好半天任南野手腕终于能活动,宋玉风低头吐掉嘴里沾到的碎料。   “我帮你,”任南野动了动被捆得发麻的手腕,动作迟缓地解他的绳子。   外面可能随时有人进来,绳子不敢全解,只能虚搭在手腕上。   宋玉风仰高脸,四处察看:“知道我们在哪儿吗?”   这是一件空间逼仄的小黑屋,借着月光打量,只见周遭摆放着废弃的塑料桶,看起来像个荒废以久的仓库。   窗外是连绵起伏的山脉,每一座山都长得差不多,既没有建筑物也没有地标。   “不太清楚,”任南野环视一圈,“但是应该没离开Z市。”   话音刚落,铁门外传来一阵动静,有人进了屋,似乎还和外界打着电话。   宋玉风立马冲他嘘了声,为了听得更清楚些,他贴墙过去,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雷哥,人已经抓到了,”一个粗矿男声瓮声瓮气的说:“接下来怎么做?”   电话貌似开了免提,那头有个熟悉而低沉的男声,“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他们把证据交出来,事成之后,我会把一百万放在富汇银行的保险柜。”   “等等,”粗狂男声笑着说:“不是说好两百万么?怎么少了一半啊。”   “最近生意不好做,”雷鸿游刃有余地跟他们周旋:“之后我会补上的。”   跟着啪嗒一声闷响,通话切断。   “草,这孙子,”外面那两人开始骂骂咧咧,一面痛骂雷鸿不讲信用,一面用脏话问候了他全家和祖宗十八代。   听那意思,雷鸿应该早就注意到他们了,这是一次有预谋的绑架,恐怕不会那么轻易就放人。   “有人来了,”宋玉风强稳心神,朝任南野使了个眼色。   两人机灵,连忙退回原来的位置,迅速系好手脚的活结,倒地假装还在昏迷。   老旧的木门拉开,发出了艰涩刺耳的闶阆声,光亮随之照射进来。   宋玉风偷偷睁开一只眼,这才看清楚绑匪的样子,一个凶神恶煞,右脸颊有道醒目的刀疤。另一个长得大奸大恶,脖子上戴着金链子。   宋玉风拳脚功夫厉害,两个绑匪在他身上吃了不少亏,他们瞧了瞧昏倒在一旁任南野,决定挑软柿子下手。   “喂,”刀疤男一把扯掉任南野眼睛上的黑布,用脚踹他的小腹,“你他妈睡挺香啊,醒醒。”   任南野忍痛挨了几脚,才佯装醒来。   他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这、这是哪儿啊。”   “没时间跟你废话,快把证据交出来。”   “……什么证据?”任南野跟他打太极。   刀疤男脸色顿变,猛地拽过任南野的衣襟,一把将他的侧脸摁去墙壁上。   任南野被狠力砸得头晕目眩,措不及防吃了一嘴灰,牙齿磕碰到牙床,舌尖顿时蔓延出生涩的铁锈味。   “哥们……有话……好说啊,”任南野被摁住脑袋,只能一段话分成好几句说。   宋玉风差点要狼扑上去,但他咬了咬后槽牙,告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他偷偷看向屋外,门把锁上挂着腕骨粗的铁链,看来要用钥匙才能打开。外面还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紧身T恤,手臂上纹着一只黑色蝙蝠。   “谁他妈是你哥们,”刀疤男啐了口唾沫,“别耍花招,老实点。”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任南野侧脸被压在粗糙的墙面上,疼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高高扬起却拳头,手臂肌肉健硕,眼看就要揍他。   “住手!”宋玉风倏忽起身,喝道:“别碰他!”   刀疤男和金项链齐刷刷转头,两道凌厉的目光忽地朝宋玉风望过来,似乎要在他胸前的骨头上刺穿两个大窟窿。   “也行,那就碰碰你。”刀疤男记仇,冲过来对宋玉风拳打脚踢。   “操!”任南野吼道,“别打了!”   任南野刚起身就被金链子压着脖子摁回去,挣扎中又挨了不少拳头,   突然间,后脖子抵上一柄乌黑沉重的冰冷武器,任南野浑身一僵。   “信不信一枪崩了你。”金链子咬牙切齿地威胁道。   任南野紧张得咽了口津液,冷汗从后背冒出来,迅速流向四肢百骸,很快就濡湿了他的手掌心。   小黑屋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气息,气氛肃杀。   命在绑匪手里,任南野不敢乱动,他窝了一肚子无名火,恨恨地想,“别得意,老子出去了有你们好看的。”   宋玉风咬牙,不管怎么疼都不哼一声。   他在疼痛中分神思考,三个壮汉,还有枪在身上,二对三胜算不大,但既是为财,最好能从这方面下手,尽量拖延时间,想办法通知警察过来营救才是最稳妥的方法。   “你们不就是要钱么?”宋玉风半跪在地上,胸腔中积攒了不少淤血,堵得他难受,但并不妨碍他谈判,“……放了我们,我给你三百万。”   “哈。”刀疤男终于听出点意思了,他走过去,动作粗鲁地扯开他的黑布。   “谈条件啊?”   许久不见光,宋玉风不太适应地眯眼睛,他嘴角那个伤口蹭破了皮,淌下不少血迹。   缓了片刻,宋玉风抬头,“如果三百万不够,你开个价,多少我都给。”   刀疤男与同伴对视一眼,似乎不太相信宋玉风的话。   刀疤男讥讽道:“你一个混电视台的,哪来那么多钱?少他妈诓我。”   “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任南野抢过话,粗喘着说:“上虹省的宋老书记是他亲爹,他就是宋家公子,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上虹省下辖五个城市,Z市只是其中之一,宋文宗是Z市的大人物,那些年宋文宗的事迹刊登在街头的各类报纸上,后来还登上了大荧幕,即便是山野村夫也对他如雷贯耳。   名声暂时震住了两个绑匪,刀疤男顿时一激灵,他蹙眉,不敢相信的问:“宋书记是你老子?”   “还能骗你不成,”任南野乘胜追击,利用他们的畏惧跟人打心理战。   他跟着说了个网址,那是一场记者会,宋文宗唯一一次和自己儿子合照,被网友传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型论坛,这么巧,任南野查资料无意间看到,点了收藏。   “你打开网页自己看,”任南野皮笑肉不笑:“他确实是宋公子。”   刀疤男看了,脸色逐渐铁青,像是不小心碰到烫手山芋,不知如何处理。   “你们只是求财,没必要害人性命,”宋玉风偏头睨着人。   刀疤男犹疑不决,心里念着和雷鸿那点可怜的道上义气,又忌惮传说中势力滔天的宋书记。   宋玉风眸中隐现狠戾,说实话他这么看人的时候,总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死死盯住那两人,却生生笑起来。   “雷鸿拿一百万要我们的命,但这笔买卖并不划算。第一,证据我早就上交公安机关了,他拿到手也没用。第二,电视台很快就会曝光梦马的罪行,整个Z市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任他有通天的本领也逃不过法律的制裁。第三是最重要的一点,你杀了我,我老子决计不会善罢甘休,不如考虑一下我刚才的提议,拿了钱随便去哪个国家,也够你们快活好一阵了。”   黑暗中,月光倾泻而下,覆盖了宋玉风满身。他披着细碎的光点,在这心惊肉跳的气氛中巧舌雄辩。   “你……”刀疤男惊疑不定,“我他妈凭什么信你?”   “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宋玉风睨着金链子手里的枪,“你还怕我们跑了不成。”   荒山野岭,不认路又没车,确实跑不远。   刀疤男有了一丝动摇。   “这样,我打电话让家里的司机去筹款,然后亲自跟你交易,”宋玉风在旁煽风点火,他了解歹徒的心里,为财的只要价钱到位,什么都好商量。   刀疤男和金链子拿不准主意了,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宋玉风身份特殊,按照任南野所说,枉然动手就是自讨苦吃,况且他开出的条件确实动人。   “怎么样?”宋玉风眸中漆黑,像一只蛊惑人心的妖。   刀疤男和金链子低头商议了一阵,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什么,跟着他抬起脑袋,朝宋玉风伸出四根手指:“四百万,不二价。”   宋玉风的情绪沉入湖底,惊不起丝毫涟漪,任南野却瞥见他眼角那点狡黠的笑意。   “成交。” 第27章 猎枪   谈好了价钱,刀疤脸把电话丢给他,另一手拿出了那杆沉甸甸的乌黑短枪。   电话刚刚接通,宋玉风沉稳开口:“范叔,麻烦您帮我个忙。”   那边不太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然后传来稍显浑厚的声音:“是小宋少爷啊。”   “您有事吩咐?”   刀疤脸眼神阴鹜,玩似的用枪抵住宋玉风太阳穴,朝他比口型:“好好说。”   因这寂静黑夜,保险栓上膛的声显得格外刺耳。   电话那头的人故意粗着嗓子回话,任南野听出来了,那人压根不是什么司机,而是范小西。   宋玉风的胆儿也忒肥了,敢当着绑匪的面耍人玩。   小屋里的气氛骤然凝结,任南野呼吸几乎停滞,紧张地攥紧拳头,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竟然还看见宋玉风冲他挑了挑眼尾,十分玩味。   “时间紧,就不跟您绕圈子了。我和美国的一家报社谈了个合作项目,需要用钱,年初做预算没计划过,得自己垫,之后再回台里报销。书房保险箱的密码是2630,您取60万美金……”   宋玉风继续面不改色的演戏,说到这,他抬首看向刀疤脸,示意他给个交易地点。   金链子在手机上输入“南门街,明天下午三点,福乐大厦二楼。”   宋玉风说了碰头地址,“我朋友到时候会在那等你,你把钱交给他就行。”   那头没多少疑问,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刀疤脸和金链子兴奋地搓搓手,欣喜溢满一脸,以为马上就要发横财的两人笑得猥琐,勾肩搭背的出去了。   直到大门关闭,任南野才如释重负呼出堵在胸腔里的那口气,他的上衣全是汗水,紧紧地贴着后背。   脚步声走远,里屋恢复安静。   宋玉风见人脸色不对劲,抬起手掌,拍了拍他后脑勺:“怎么这副表情?”   任南野浑身一震,回过神来。   他蹙眉,小声说:“你还有没有谱了,万一露馅……”   虽然是给范小西通风报信,只要他不傻就知道宋玉风话里有问题,但任何事都有可能出现意外……   后面的事他不敢细想,压着自己做了个深呼吸。   “放心,他们暂时不会起疑,”宋玉风说:“我们两个打三个,拳头讨不到便宜,只能先拖延时间。”   任南野看着他没说话,眼神有些复杂。   宋玉风挨过去:“你紧张我啊?”   “……”任南野语塞。   半晌后,宋玉风又说:“有我在,没事的。”   他朝任南野笑了笑,笑得有恃无恐。   任南野低声骂:“笑个屁。”   宋玉风更乐了,一下没憋住,笑意攀上了眉梢。   胸腔震动牵动伤口,方才挨得那几脚几拳全打在要害处,血腥味充斥在喉咙口,又疼又痒,宋玉风笑了两声突然咳起来。   “怎么了?”任南野立即挪过去,眉头紧皱,凑近了看他:“伤着了?”   下意识地想说没事,这两个字已经到了舌尖,但看着任南野凝眉,宋玉风改变了主意。   他点点头,说:“肩膀好痛。”   宋玉风眼尾下垂,猎豹就变作了无辜的兔子。   瞧得人心尖发软,任南野没辙似的把手搭去他肩膀,力道适中地帮他揉着,“这么聪明怎么不知道躲啊?”   “那些人没人性的,躲了也没用,”宋玉风偏了下脑袋,“后颈也好痛,”   任南野好脾气地换了位置,嘴里却嘟囔着,“叫你逞英雄。”   任南野专注的看着他的脖颈,宋玉风专注的看着他。   怕按摩手法不到位,任南野用指腹一下一下地按压:“还有哪儿痛?”   “还有……”宋玉风突然反手捉住他的手,拉到唇边,紧紧挨着嘴角的伤口,另一手揽住任南野的腰。   “还有这儿,”毫厘之距,宋玉风侧首,温热细碎的吐息尽数撒在他手背。   他柔软的唇瓣挨着任南野指尖,像亲吻也像无限温存。   “你亲我一下,保准儿百痛全消,”宋玉风眼神暗了暗:“嗯?”   月光柔韵下,宋玉风好看得有些不真实,加之嗓音本就动听,那个‘嗯’字还有点轻颤,像一把小钩子,酥到了任南野骨子里。   适才压下去的紧张感又来了,就像在金盛那晚一样,心里猛然一悸,这次的感觉不仅剧烈,而且绵长。   宋玉风抵住他的额头,任南野甚至能感觉到他喉间逸出的叹息,还有掐住他后腰的手掌在不断加重力度。   就像捕捉了他一颗完整的心脏。   任南野仰颈,看着宋玉风。   “你心跳得好快啊,”宋玉风低头,用牙齿轻轻咬住任南野衣襟前的纽扣,“我都听见了,嘭、嘭、嘭的。”   任南野喉结微微滑动,他缓了缓呼吸,但没用,心跳反而更快了。   “亲亲我。”宋玉风朝他微仰嘴角青紫的脸,向他讨吻。   任南野拼命压制那头不听话的小鹿,但宋玉风眼尾微挑,眼神和表情都很招人,他鬼使神差地俯过身。   眼睛盯的是宋玉风弧度漂亮的薄唇。   一点一点接近,近一点,再近一点。   鼻息与宋玉风交缠,任南野浑身紧绷着,在黑暗中攥紧了拳头,掐红了掌心,那看不见的胸腔中掀起了一场海啸。   环境不合适,任南野什么都知道,但他被蛊惑,心甘情愿沦陷。   碰到了鼻尖,就在快吻到他唇瓣时,那人倏忽偏头。   宋玉风勾起嘴角,笑得很坏,说:“逗你玩的。”   “……”   任南野浑身一僵,抬眸,幽幽地剜他一眼。   暧昧的气氛夹杂着尴尬,迅速在空气中蔓延。   “你不会当真了吧。”宋玉风还在笑。   “宋、玉、风,”任南野咬牙切齿的说。   “好了好了,我的错,”宋主任立马举起双手投降,表示知错就改,希望他大人有大量,别跟自己一般见识。   “闭眼歇会儿,明天才有力气逃跑,”宋玉风说。   任南野不搭理他,扭过脸去。   “生气了?”宋玉风哄他。   任南野不回答。   “说话啊。”宋玉风伸出食指戳他肩膀。   任南野闭眼装睡。   宋玉风憋着笑,“我再道一次歉,我错了。”   这人黏糊得很,像是不理他这事就完不了。   任南野懒得跟他挣,回头把那张好看又烦人的脸推开,“睡觉。”   宋玉风笑着任他推,也不在意,又一次挤过来挨着任南野的肩膀,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被宋玉风不合时宜的逗弄两下,任南野又惊又怕的情绪倒是消减了不少。   对方有枪,眼下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希望范小西尽快报警,等到明天交易时,警方也能及时抓住接货人,赶过来营救他们。实际上这件事比想象中更危险,如果不是自己当初脑子一头热,也不至于拖累了宋玉风……   想着想着,睡意渐渐就上来了,任南野迷糊地闭上了眼睛,等再次醒来时,不知过了多久。   天还没完全亮,小屋昏黄。   任南野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枕着宋玉风的一条胳膊,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而宋玉风侧过身,一手拽着外套压在他脖颈处,像保护小猫崽似的。   “宋玉风,”任南野在他怀里动了动。   “嗯,醒了,”宋玉风嗓音带着轻微沙哑。   脑袋昏沉,任南野试着转动酸胀的脖颈,同时伸出一只手去拉他。   “别动我,”宋玉风一整条手臂都僵了:“压麻了。”   想来是因为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才会麻痹到抬不起手来,有徐徐暖流途径了任南野的心。   任南野不由得放轻了声音:“叫我挪个位置不就好了。”   宋玉风淡淡的回道:“你睡得太沉了。”   任南野越来越发现自己拿这人没办法,他努力控制着几乎要翘起来的嘴角,全然忘记了此时身处险境。   宋玉风就是有这种本领,只要待在他身边,哪怕天塌地陷都不叫事儿。   外头飞来不少蝴蝶,暂时停歇在灰尘遍布的窗户边,它们形体神似飞蛾,翅膀上有白斑往外偏移。   任南野不经意瞥了眼,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拍了拍宋玉风肩膀:“我知道我们在哪儿了。”   “嗯?”   “你看那儿,”任南野惊喜地指着那群蝴蝶,解释道:“这个品种叫珀酣弄蝶,整个Z市只有大屿山和蹄莲山才有,其中繁殖最多的就是大屿山。”   “你确定?”   “应该是这儿没错了,”任南野抬起脑袋,看见土堆旁长了不少绿色植物,他又指了指,“那叫光箨箬竹,是这种蝴蝶的宿主。”   “现在怎么办?”任南野问。   宋玉风思忖着,得想个办法把地点告诉范小西,交易时间是下午,到时候三个绑匪分散,是最好的逃跑时机。   还没想出个结果,外面隐约传来了人声。   “我们去就行,你好好看着那俩, ”说话的是刀疤脸,他顺便把手枪抛过去,“黑狗,接着。”   “大英哥,你放宽心,这边我看着。”黑狗单手接住枪,兴奋地在空中比划了两下。   “等我们电话,只要钱一到手,你就……”刀疤脸恶意地朝抹了摸自己的脖子,笑的时候露出了一颗被虫蛀坏的牙。   黑吃黑!   这群人打得好算盘,一方面跟宋玉风周旋,从他这里骗走四百万。杀人灭口以后,还能从雷鸿再拿走一百万。   有了钱,天高海阔去哪儿都行。   宋玉风趴在地上,透过那扇破烂门的门缝,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这下麻烦了,”任南野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壁,听得心惊胆战,“这些人根本没打算放了我们。”   “贪心不足蛇吞象。既然这样,我们不如搏一把。”宋玉风面色冷峻,他靠近任南野耳边,跟他商量逃跑的计划。   正午阳光照进小屋,刀疤脸和金链子开车下山,外面只剩黑狗一个人。   时机已到,宋玉风冲任南野扬眉,他捂住肚子,哼哼唧唧叫痛。   “出事了,”宋玉风拼命拍打那扇门,“开门!”   “开门!”   门框被打得咣当作响,黑狗靠着烂沙发浅寐,被吵得耳朵疼,他不耐烦地坐起身。   “他妈的嚷嚷什么?”黑狗站在门外叫骂。   “我朋友发病了,很严重,快帮忙找医生啊。”宋玉风语气急促,把那扇门拍得框框作响。   黑狗静待片刻,里屋不见消停,他被吵得心烦气躁,盘算着进门一顿胖揍,打晕了再说。   大门刚推开一条缝,躲在侧面的宋玉风拎住门把猛地往后扯,随即将手里的塑料桶砸过去。   黑狗没有防备,被笨重的塑料桶砸中鼻子,疼得他龇牙咧嘴,差点飚出眼泪。   “操你——”   剩下的话被宋玉风一拳揍回肚子里,他反手掐住黑狗握枪的那只手,一个猛力反拧,痛得黑狗脸色煞白,大叫一声。   宋玉风喘着粗气,卸了黑狗的枪,混乱中朝窗外扔去。   “找钥匙开门。”   寻到一丝间隙,黑狗反应过来,他狼扑而上死死擒住宋玉风的腰,凭着一股蛮力将人撞在墙上。   宋玉风挨着疼痛,顺势往下摁住他的后背,提膝猛顶他小腹。   任南野动作利落,翻箱倒柜地找钥匙,视线没放过屋子里任何一个角落,翻遍了破烂的绿色沙发,凌乱不堪的小矮几,几张破椅子,终于在肮脏的角落找到了一把生锈的钥匙。   “找到了!”任南野手指微抖解开铁链,铁门大开,天光照了进来。   一秒都不耽搁,他飙风般冲回里间。   里头这两人正殊死搏斗。   任南野纵身而上,从后勒住黑狗的脖子,拽着人连连后退。黑狗顿时喘不过气,踉跄着脚步东倒西歪。   宋玉风终于找到喘息的间隙,像脱水的尾鱼翻过身,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黑狗张大嘴巴,用五指掰着脖子后铁钳似的双手。   蓄力间,任南野猛地将他翻到在地,一手摁着黑狗后脑,拎起他的头发,照着地板狠砸数十次。   黑狗眼白往外翻,双腿乱蹬。   任南野浑身发抖,还在不要命的砸,眼眶都砸红了。   “够了够了,”宋玉风艰难的挪过来,一把拽过任南野绷紧的拳头,“再打要把他打死了。”   任南野转过头,眼珠红得像滴血。   宋玉风心下一惊,任南野脸色惨白,眼底却红得吓人。   他从没见过这么嗜血的眼神,像隐藏在荒山野岭里的豺狼恶虎,恍惚中,宋玉风生出了一种即将被血口吞噬的错觉。   “任南野,”宋玉风不敢乱动他,试探的叫了一声。   他眨眼,像才从噩梦中清醒。   “吓着了?”宋玉风又问。   任南野看了眼满脸血的黑狗,甩了甩脑袋,挣回一丝清明。   “怎么这副模样?”宋玉风盯着他脸:“你没事吧?”   任南野回过神,闪躲地偏开,“……没事。”   情况危急,容不得人多想。   宋玉风皱了皱鼻子,偏头吐出一口血水,他昂贵的衬衣被扯坏了,脖颈青紫,留了一条红印。   “没事就走,要不了多久那些人就会回来了,”时间紧迫,宋玉风拖住任南野手腕,瘸着腿带人跑出了屋子。   外面没有车,四周都是荒山,适才殊死搏斗,宋玉风脚踝受伤,现在疼得厉害,走得越来越慢。   “怎么了?”任南野察觉他不对劲,弯腰去看,发现宋玉风的右脚抖得厉害。   “上来,我背你,”任南野立刻蹲下身。   宋主任才不要,他嗤笑一声:“又不是大姑娘,还要人背啊。”   “快走,”宋玉风忍着钻骨的痛,一瘸一拐的。   任南野只好揽住他肩膀和腰,几乎承载着他半个身体的重量,两人跑几步再停几步。   荒山野岭的,没有指路标也没有方向牌,加上都受了伤,两人走得不快。   宋玉风余光瞥见后面冒出一个黑影。   心下顿感不妙,宋玉风抓住任南野胳膊的手,迅速地将人往身后扯去。   “小心——”   嘭!   枪响了,整个空荡荡的山谷都是回声。   生死存亡的时刻,宋玉风推开任南野,用身体为他挡下一颗子弹,他左肩偏下的位置立即染红一片,人直直地倒下去。   “宋玉风!”   任南野不可置信地惊呼,刹那间苍白了脸,他踉跄滑跪,抱住了人。   鲜红刺目的血不断从宋玉风肩膀往外涌,任南野手忙脚乱地用手捂住他伤口,不出几秒,血已经浸透了他的掌心。   猎猎疾风里,任南野心都在颤,“你……你别吓我……”   黑狗摇摇晃晃地追上了两人,他浑身是伤,额头的血糊了他半张脸,他抬起手枪对准宋玉风,“你他妈阴老子,去死吧。”   “不要!”   那个黑洞洞的枪口就悬在头顶,任南野转身,张开双臂挡在宋玉风身前,就像张开一张保护的网。   保险栓上膛,轻微的咔嗒声。   “不要……不要杀他……”任南野惊恐地摇头,他瞳孔放大,后背被冷汗浸湿。   这一秒变得无比漫长,但他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这么近的距离,只要开枪,他和宋玉风都将必死无疑。   嘭!   一记震耳欲聋的枪响。   下一瞬,任南野想也没想,他回身死死抱住宋玉风,紧紧闭上眼睛,觉得一颗心几乎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视死如归地等了片刻,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传来痛感。   任南野狼狈侧首,只见一个皮肤白皙,年纪尚轻的警员举着枪,对着满地打滚的黑狗说:“放下武器,你被捕了。”   紧跟着警车鸣笛的声音响彻山谷,四面八方涌过来无数警车,范小西从其中一辆跑下来。   “老大野哥,我来了,”范小西踩着灰尘,狂奔而来。   任南野顾不得别人,跪在地上,在漫天阳光里,他看清楚了宋玉风肩膀的血迹不断往外渗。   “宋玉风,”不管血污和脏土,任南野拦腰将人抱起,颤声念叨:“……别怕……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送上警车的时候,宋玉风突然睁开疲惫的双眼,没伤的那只手抓住了任南野的手腕。   像是有话要跟他讲,任南野眼眶都熬红了,浑身都在颤栗,他偏头过去,“……你说什么?”   “你是怎么……找到……我那张照片的?”宋玉风扬起毫无血色的脸,朝他笑了笑。 第28章 掬一枝花   接到电话当晚,范小西立即到警局报案。   考虑到这是一起事态恶劣的绑架案件,警方立刻出动重案组,了解案情的相关情况后,发现嫌疑人疑似从事贩毒勾当,于是重案组和缉毒大队联手,成立专案小组,分头行动。   一组人员假扮‘范叔’跟刀疤脸交易,另一组调查两人可能去过地方的闭路电视,在梦马大厦的监视器中发现了打斗的场面,顺着那张车牌号,才能这么快就找到贼窝。   警车将两个伤员送往医院,一路上,范小西一个劲儿向那年轻警察道谢。   “徐警官,多亏您及时开枪,不然我家老大就要去见阎王了,”说着说着,范小西忍不住抹了把眼睛。   “职责所在,应该的,”那警官说:“其实早在两年多以前,我们就注意到了雷鸿这个人,一直在收集他贩毒的证据,只是他太狡猾,没有固定窝点,这次被你们阴差阳错地捅出来,也算帮了警方一个大忙。”   徐警官样貌出挑,清俊又帅气,笑起来还有两个小梨涡。   范小西跟他举报了近期电视台查到的资料,并表示稍后就会把梦马犯罪的证据送到警察局。   另一边的任南野紧紧握着宋玉风的手,面色沉郁,始终一言不发。   到了医院,宋玉风被抬上担架送往手术室,任南野被医护人员逼着包扎伤口,才处理好,他就迫不及待地追了过去。   范小西和李白早等在那了,手术室亮着红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三个人都一动不动地守在走廊里。   医院的墙壁白得反光,空气中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任南野穿着那身满是泥土的衣服,胸口处残留着宋玉风的血迹,晕开一大片红斑,他低头垂首,栖身在凄凄夜风中,像迷途的行人。   宋玉风扑过来的那一刻,是他没有想到的。   任南野不相信世界上有人不惜命,也不相信有人会为另一个人奋不顾身,宋玉风打破了他三十年来固有的观念和看法,他像黑夜里湍急的暗河,野蛮地席卷了任南野的心潮,强硬的占据了他的理智。   这是种无法抗拒的诱惑,他喜欢他的举重若轻,他的漫不经心,甚至是他的坏……但任南野不敢确定,他为他挡了一枪,是意外?还是心甘情愿?   清晨六点,悬在头顶的红灯才熄灭,穿白大褂的老医生面色疲惫地走出来。   “医生怎么样?”范小西连忙上前。   任南野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着,甚至没意识已经到掐红了自己的掌心。   老医生是外科主任,五十多岁了,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他抬手擦汗:“子弹取出来了,病人没大碍,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   “那就好那就好,”听到这句话,范小西差点没哭。   任南野堵得喘不过来的呼吸稍缓,但铁青的脸色依然没有任何好转。   “幸亏子弹打偏了一寸,只是擦过病人的左肩,没有伤及动脉和重要神经,”老医生拍了拍范小西肩膀,“不过这些天,还是要好好照顾病人。”   范小西朝老医生鞠躬,连说了好多声谢谢,这么一个小帅哥真诚起来蛮有趣的,逗得旁边的小护士直乐。   接下来这半个多月,电视台的人经常来探病。   秦逸在外地出差,但不耽误他在电话里把宋玉风骂得狗血淋头,“台里员工守则怎么说的,禁止暗访,坚决杜绝以身犯险,你这主任怎么当的。”   “台长我错了,您歇歇火气,”宋玉风知道秦逸拿他当朋友,这才气急败坏,他好言道:“三点了都,您明早不还开会呢么。”   秦逸不管,嘴巴机关枪似的突突,骂了他半小时。   “行吧,下半年绩效我一分不拿,”宋玉风躺平,悠悠的说:“您该处分处分,我都没意见。”   一句话让秦逸憋回去了,他气得拿这人没办法,最后撂下一句,“整年的绩效你都甭想要了。”   这话只是嘴上说说,秦逸又担心又气,但最后还是没扣他一毛工资,反倒给补了一大笔员工补偿费。   任南野几乎住到了医院里,宋玉风行动不方便,他尽心尽力的照顾他,就像呵护一朵玻璃花房里的玫瑰,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嘴里怕化。   这段时间以来,宋主任享受了人生中至今为止,最高级别的待遇。   喂完了瘦肉粥,宋玉风躺下没多久,就挪起上半身,“任南野,我想去洗手间。”   还在盥洗室清洗青瓷碗的任南野转过身,疑心自己听错了,他偏过耳朵,“什么?”   之前都有专门的护士帮忙,这事没轮到过任南野,但今天下午医生和护士都在开会,一时半会来不了住院部。   “撒尿,”宋玉风伸出没伤的那只手,“扶我去一下。”   受伤的是肩膀又不是腿,任南野无言以对的站在原地。   “快点,憋不住了,”宋玉风脸上又露出那种逗弄的笑意。   “憋不住就尿裆里吧,”嘴上这么说,任南野还是乖乖走了过来。   高档单间的设施完善,干净整洁,窗台放着一盒青柚味的熏香,前调清幽,后调淡雅。   任南野把寡人有疾的宋玉风扶到马桶前,翻开盖子,等了片刻却不见他动作。   “我的大少爷,”任南野抬眸,“您愣着干嘛。”   宋玉风靠着他的胸膛,一副弱不禁风的虚弱模样,示意他受过伤的手臂。   “你……”任南野难以置信,说:“不是这也要我来吧?”   “胳膊没力气,”宋玉风完全不打算要脸,“劳烦搭把手,帮我把那玩意儿掏出来。”   任大记者俊美的脸庞一阵红一阵白,但怎么说都是救命恩人,总不好让他憋死吧,最后心一横眼一闭,摸索着找到裤子裤链,然后是他的枪,托扶着。   “闭什么眼,又不是没见过,”宋玉风发现逗他真的比逗猫好玩。   手指稍微用力,掐得宋玉风嘶气,那双含情眼睨过去,“再使点劲儿,你下半生的幸福就全毁了。”   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以后,任南野无言咂舌。   他算是看明白了,别人都觉得宋主任温文儒雅,华贵得不可冒犯。   只有任南野知道,宋玉风浑起来荤素不忌,清冷人设早碎成一堆渣渣了。   解决了刚需,任南野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把人送回病床上。   “老大,好点了没。”是范小西。   “好多了。”   这家伙每天下午四点准时到医院报道,这次拎来一个鲜花大果篮,在那挑挑拣拣,选了个圆润鲜红的苹果,拿过水果刀削皮。   宋玉风看着堆满整间病房的花束和慰问品,失笑道:“以后过来别买东西了,出院搁哪儿都不知道。”   “没事没事,”范小西低着头说:“到时候我来接您,全都给您搬家里去。”   见宋玉风脸色一天比一天好,范小西心里高兴,他把切好的苹果分成两瓣,递了过来,自己啃着果核瞎乐。   “野哥你也吃,甭客气,”范小西啃了嘴苹果,含糊不清地说:“这段时间你照顾老大辛苦了。”   小孩儿挺逗的,任南野笑着接过。   “请问3106号病房是这儿吗?”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   任南野偏头一看,来人是康泽,“怎么是你?”   “小野哥哥,”康泽见了任南野,眉眼弯成月牙。   康泽左手拎一个纸袋,右边捧着一束秀丽多姿的百合花。   他说:“你上个月定的西装做好了,我今天去康武街那边进货,顺便给你送衣服,结果你单位的人说你住院了。”   康泽迈近两步,视线仔细的穿巡过他整个人,眼睛里闪烁着藏不住的关心:“生什么病了?严不严重?”   想来是前台小妹没表达清楚,任南野一摆手,“不是我,我们主任做了个手术,我留院照顾他。”   “哦,这样啊,”看得出方才提心吊胆的康泽脸色立马缓和不少,他点点头,“你没事就好。”   康泽从善如流地转头,询问宋玉风病情,客套地说了几句场面话,无非是注意休息,早日康复之类的。   寒暄得差不多,康泽放下花束。   “对了,还有件事,”他自然亲昵地在任南野身旁坐下,“前阵子廖叔叔给我打了个电话,他打算回国了,想约我俩见一面。”   “廖叔要回来了?”任南野惊喜的笑,“他都没在邮件里跟我说一声。”   康泽点头,“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消息。”   “他身体还好?”   “应该不错,”康泽腼腆的笑了笑,说:“我经常看到他发一些爬山和慢跑的照片。”   康泽和任南野都是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他嘴里提到的廖叔叔是资助他们上学的善心人,廖志凡,一家上市公司的大老板,前些年随着创业浪潮出国捞金,近期准备回来建设家乡。   “那见面时间你定吧,我都行,”任南野看起来心情不错,手里拿着个朱红色的饱满蜜橘,剥了皮仔细拈去白丝后递给了康泽。   宋玉风不动声色地看着康泽,总觉得他对任南野不仅仅是朋友那么简单,从他看他的眼神,跟他说话的语气,一切心动都有迹可循。   “口渴了,我想喝水。”宋玉风故意咳了两声。   “老大我……”范小西唰地起身,又被宋玉风一个眼神杀吓得坐回去,缩着脖子。   跟着视线一转,宋玉风直勾勾地盯着任南野,那意思明白着呢。   任南野无奈又好笑,让康泽坐会儿,认命地走到桌子旁,里面有烧好保温的热水,倒了一杯端过来。   “你喂我,”宋玉风仰高下巴,使唤人使唤得理所当然。   “知道了,少爷,”任南野早习惯了,他先用手掌试了试杯底,有点灼手。低头吹了好一阵,把青釉镶边的瓷杯抵到宋玉风唇边,怕烫着他似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喝下去,还一边低声提醒,小心烫。   康泽看得一愣。   从小到大,他没见过这种样子的任南野。   怎么形容呢,眉目间带情,看着宋玉风的双眼含笑,眸子里淌过珍珠色的流光,每一道都蕴涵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那是看见真正喜欢的人才有的眼神。   康泽看得发怔,捏橘子的手掐出了一点甜腻的汁水。   对面的任南野头顶挂着一轮橘红的落日,这让康泽想起很久以前,他坐在任南野那张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后座上,沉默地,长久地凝望着他的背影。   心底泛起丝丝缕缕的酸涩,就在这瞬间,康泽忽然生出了一种离别的伤感。   虽然他从不对这段隐秘的感情抱任何希望,但这样的任南野,这样浑身都散发着柔软光晕的任南野,总让人恍惚,犹如爱上了一缕抓不住的暮色。   “发什么呆啊,”任南野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刚说到哪儿了。”   “啊,”康泽手臂一颤,他摇摇头,失落的说:“没什么。”   “你脸色不太好,”任南野弯腰去看他,“不舒服?”   “没事没事,”康泽连忙别过脸,把剩下那三瓣蜜橘全丢嘴里了,“时间也不早了,我——”   “病人家属跟我去仓库领物资,”话音暂时被打断,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护士急匆匆跑到门边。   “就来,”任南野扬起手,护士看他一眼,又转头看向范小西:“你也来吧,还有个手臂康复训练器,一个人搬不动。”   不放心宋玉风单独待在病房,任南野只好对康泽说:“你帮我看他会儿,回来我送你下楼。” 第29章 富士山   人一走,病房里只剩宋玉风和康泽,两人四目相对。   宋玉风端坐在床边,勾起嘴角,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康泽安静地站着,直面饶有兴趣打量他的宋玉风。   这个男人眼里有种老奸巨猾的狡黠,也有伶牙利爪犀利。那目光仿佛两道穿透线,能够刨开康泽,看清楚他的所思所想。   空气变得静谧且诡异,谁都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开口讲话。   半晌后,康泽失笑,大概笑自己幼稚也笑对方幼稚。   康泽说:“其实你不用这样,我从来都没想过跟小野哥哥……”   他笑容里有些抹不去的苦涩,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宋玉风却听出了点别的意思。   宋玉风开门见山的说:“你喜欢任南野。”   康泽沉默不语,短短几瞬,他脑海里掠过了无数画面,都是有关从前,最后闪过的一帧停留在6岁那年闷热的夏季。   夏天空气总是湿漉漉的。   康泽躺在雨水里,嘴角青紫,任南野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冲破雨幕,从那条又长又陡的草场上朝他奔来。   宋玉风还在等他回答,不知过了多久,康泽才低声承认,“是,我喜欢他……”   人类谈起爱情理应甜蜜而浪漫,但此时的康泽看起来却失魂落魄,暮色将他包裹,让他的身影看起来只有单薄的一抹。   像烈阳下轻薄的雾气,晒一晒就会化。   宋玉风看着他,凌厉的目光柔和了些。   “你们认识了很多年?”宋玉风猜测着:“是发小?朋友?还是同学?”   “都不是,”康泽不知道怎么定义他和任南野之间的关系。   朋友,兄弟,甚至的喜欢的人都不够形容,他是康泽在这世界上唯一的牵挂。   “那你呢?”康泽抬头,他盯住宋玉风的眼睛,没有半点退让,“你喜欢小野哥哥吗?”   那一瞬间,宋玉风竟然想说爱。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从鼻腔里逸出一声“嗯。”   听起来漫不经心,这个男人身上所以一切都漫不经心,跟某些时刻的任南野很相像。   很奇怪的,康泽对宋玉风并没有敌意,单从任南野看他的眼神,康泽就知道了小野哥哥的心意,他当然会伤心,可是他也足够欢喜。   康泽站在橘红色的逆光中,让此刻的他看起来灿烂又难过。   康泽突然说:“你想知道小野哥哥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宋玉风好奇任南野的所有,虽然他更想亲自从他口中听闻他的童年、少年和青年,听听他的苦和笑,成长的孤独和落寞,他的快乐和难过,但宋玉风知道按照任南野的性子,几乎是不可能的。   斟酌片刻,宋玉风同意,“什么条件?”   康泽没急着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头,越过院子里浮动的栀子花,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耳朵里仿佛听到了唱机咿呀转动的声响。   打从有记忆起,康泽就在西山路流浪,吃不饱穿不暖,他至今都能清晰地回忆起那种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感觉,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   西山路是Z市的老街,他经常躲在一家快餐店后面的垃圾桶旁睡觉,那家店的老板人好心善,会给他送饭菜和面包,他记得店里总放粤语歌。   某天傍晚,康泽枕着歌声,蜷缩着身子靠在垃圾桶旁睡着了。   有个女人拍了拍康泽肩膀,他睁开眼,看见女人身后跟着个满脸淤青小男孩,额头贴着创可贴,嘴角挂着干透的血迹,鼻尖上还有一颗小黑痣。   店里老旧的唱机悠悠转动,歌曲正好播到那一句。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女人见康泽可怜,给了他一盒饼干,康泽就跟女人走了。   第二天一早,康泽和那个小男孩都被女人送进了一家叫雨翼的孤儿院。   小男孩就是任南野,在孤儿院住了半年,他脸上的伤痕渐渐淡化,显露出他漂亮的五官。   在孤儿院里康泽只认识任南野,便整天沉默的跟在他身后。起初任南野并不爱讲话,总是冷着一张脸不搭理人,康泽跟他说话他就像听不见,不看人也不回应,康泽甚至以为他是小哑巴。   院里的小朋友从小就要学习独立,床铺自己铺,上厕所自己去,吃饭自己来,总之每一件事都在催促着他们快点长大。   那是一天很寻常的夜晚,九点左右,任南野洗漱回来,发现他的床铺好了,还换了干净的床单,白色的小碎花,散发出馨香的青柠味。   康泽吭哧吭哧抱过棉被,大得盖住了他小小的人,笨手笨脚地往床上扔。   任南野给他搭手,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跟他讲话,说了谢谢。   康泽惊了一跳,原来这个漂亮又白净的小哥哥会说话,声音还那么好听,比小提琴好听了不止百倍。   从那句谢谢开始,两人才慢慢熟悉了彼此。   小孩儿都渴望玩伴,任南野和康泽还是同一个人送来的,关系里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   任南野比康泽大一岁,康泽就叫他哥哥。   康泽自小无亲无故,不知道父母兄弟为何物,可是他喜欢这个笑起来轻狂傲气,沉默时孤独落寞的小哥哥。   孤儿院的伙食不好,护工时不时还会克扣他们的口粮,这群小孩挨饿是常事。   任南野胆大,他饿得受不了了,就会等到半夜偷偷跑进厨房,拿点馒头或者放凉的饭菜,他每次都会给康泽拿一份。   “喂,别睡了,”拍醒康泽后,任南野连忙朝他比了个嘘,他顶着那张瘦小的脸,睁着好看的眼睛,“跟我去花园。”   康泽心里害怕,但还是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跟他出去。   “给你,吃吧,”任南野把干巴巴的白面馒头丢过来,自己盘腿坐在地上狼吞虎咽。   康泽捏着干馒头,咽了口唾沫,他小心地左右看了看风声沙沙的花园,“你胆儿怎么、怎么这么大,万一被发现了,要挨罚的。”   饿极了,任南野吃得满嘴碎屑。   馒头噎脖子,任南野拍着胸口缓气,好一阵才说:“管他的,打死总比饿死好。”   任南野吃完了馒头,粗鲁地抹了两下嘴巴,就紧紧盯着康泽手里的。   “小野哥哥,你、你还饿么?”康泽有些结巴。   任南野愣愣地点头。   康泽稍显笨拙地把馒头掰开,“那咱俩一人一半。”   任南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摆手说,“不要了,你吃。”   那模样像一只馋嘴的小野猫,明明都流口水了,但还是努力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康泽觉得温暖,后来,他还是把半个馒头塞进任南野手里,扬起脏兮兮的小脸冲他笑。   世界上哪里都有小团体,连孤儿院也不外如是。   院里有个大胖小子,为人蛮横,一群小屁孩整天跟在他后头喊大哥,除了任南野和康泽。   年幼的康泽安静胆小,六七岁了说话还会结巴,因为营养不良,他个子比同龄人落后不少。   在一众从小就懂得察言观色的小孩中,他就像一只没有爪牙的猎物。   胖墩尤其看不惯任南野,他身上总有种不符合这个年纪的轻狂,自然而然,胖墩也看不惯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的康泽,任南野不在的时候,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天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康泽撑着一把漏雨的红伞,在回宿舍的路上被那群小王八蛋堵了。   拳头和辱骂来得莫名奇妙,充满恶意,康泽满嘴都是血腥味,就在他怀疑自己会不会就这样被打死的时候,任南野骑着那辆破自行车从草场上冲了下来,他和那些小王八蛋打成一团。   最后的结果是任南野断了一根肋骨,满是伤痕的身体又添了一道疤。但那群小王八蛋也没好到哪去,胖墩差点被任南野废掉一条腿。   “小野哥哥……对不起……”康泽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任南野,眼眶发粉发红,鼻头擤得发亮。   “哭什么,”任南野恨铁不成钢地拧了下他鼻尖,“你听过那句话没……男儿有泪不轻弹……”   “你、你以后再也别打架了。”康泽话音是全是哭腔,像一团青山间的雾霭。   任南野打起架来简直不要命,某个红眼的瞬间,康泽都觉得任南野想掐死胖墩。   康泽低着脑袋,“以后你去哪我都跟着你,不给你添麻烦也不让人欺负。”   任南野取笑他:“粘人精啊你。”   康泽红着大眼睛点头,手指卷着衣角,掐得指尖泛白,“小野哥哥……你……你会不会永远都保护我?”   任南野错开他灼热的目光,康泽在年幼的任南野脸上看见了类似悲戚的表情。   “不知道,”沉默了好久,任南野像个小大人,说:“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听到他的回答,康泽眼泪掉得更厉害。   他那时还不懂得自己的感情,甚至进入少年时期,他和任南野的关系仍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改变,他还是如多年以前,凝望着他宽阔,遥远的背影。   他们一直上同一所学校,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   康泽记得高中那会下了晚自习,他和任南野坐在学校的操场,吹着夜风,头顶是一片浩瀚宇宙,任南野抬头看月亮,看星星,他沉默而晦暗,始终一言不发。   广阔夜空下,任南野被一片无边夜色笼罩,康泽好想给他一个拥抱,但他不敢,只得这么傻傻地看着他。   康泽的眼睛里永远都有任南野,但任南野的眼里什么都没有,以至于他身边所有事物都变得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意义。   在任南野平静的脊骨,张牙舞爪的轻狂下,他真正的底色是孤独,绘不上任何淡彩。   康泽明白了这一事实,便不再渴求踏上富士山。   他甘愿做那个欠了任南野一根肋骨和一道疤的小孩,在日复一日平凡的生活里爱他,就像爱一缕暮色,一轮月亮,一朵曼丽的花,他仍然可以凝望他,却永远不会幻想带走他。   故事讲完了,康泽有些怅然地收回停歇在远处的目光,他拉开病房的门,回首对宋玉风说了自己的条件。   “好好爱他,别辜负他。” 第30章 酒逢知己   范小西去药室拿药,任南野先回了病房却不见康泽身影。   “康泽人呢?”任南野左右看了一圈。   “走了。”宋玉风淡声说。   任南野漫不经心地哦了声,嘀咕道:“不是说好我送他么。”   不过任南野也没怎么在意,转身摆弄起扛回来的那架手臂康复训练器,撕掉泡沫包装,“医生说后天就能出院了,但接下来你要好好训练,不然肌肉萎缩就麻烦了……”   任南野自顾自说着医生交代他的话,宋玉风一句也没听进去,目光温柔地在他身躯上萦绕,无形中绘出一个宇宙,将任南野纳入其中。   “任南野,”宋玉风打断了他的话。   “嗯?”任南野回首,像是没听清地皱了皱鼻子。   宋玉风拍了下床边,柔声说:“过来。”   任南野顿了下,将信将疑地走过去,人才到身前,就被宋玉风用另一只完好的胳膊揽进了怀里。   “别动,”宋玉风埋首进他颈窝,深深地嗅他的味道,“抱一下。”   抱住他,宋玉风霎时觉得自己跌入了一场绵长的梦境。   童年旧事像一颗小石子,在宋玉风历来平静的心湖惊起了涟漪,尽管他很少为什么人事物所触动,想起任南野浑身的旧伤,宋玉风就生出一股冲动,他现在就想把自己那点并不饱满、少得可怜,却是全部的感情搁去他手里。   明艳的、赤裸的,悉数奉献于他。   “耍流氓啊你。”   任南野装模作样地挣了两下,他发现宋玉风真的抱得很紧很紧,像小孩子抱住心爱之物,不讲理的稚气。   “宋主任,您今年贵庚?”任南野轻笑着,打趣道。   “我三岁,”说着,宋玉风又紧了紧手臂,勒得任南野的后背有些发疼。   鼻尖环绕着宋玉风独有的玫瑰和沉香,这几日他用药频繁,还夹杂着一点淡如草木的药香。   任南野发现,他竟然是迷恋宋玉风的怀抱的,两颗心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熨帖在一起,共享一段相同频率的振动,拥抱是一件远比接吻和上床更亲密的事。   “你怎么了,”任南野嗓音有些轻颤,“……抱我抱这么紧。”   “任南野,”宋玉风轻声唤他名字,并不多说什么。   任南野的侧脸就在他唇边,这时被落日余晖染上了最后一抹注脚。   宋玉风转头,想吻一吻他鬓边的暮色,可是他却舍不得。   “老大,我拿了新药哎我去——”范小西瞪大眼睛,拿药的手还举在半空中。   任南野回过神,推开宋玉风,整理了一下蹭乱的衣襟。   宋玉风似乎没抱过瘾,他幽幽地剜了范小西一眼。   “老大,我我我……”   虽然男人和男人拥抱不算什么稀奇事,但范小西老觉得自己破坏了屋里的气氛,尤其他快被宋玉风那一记眼神杀瞪得石化了。   “说话别结巴,瞧着傻,”宋玉风没事人一样躺回去,拿过遥控开了电视。   晚间七点档,各大官媒都在铺天盖地报道梦马的新闻。   “梦马的案子怎么样了?”宋玉风问。   提到正事,范小西微敛神色,“后天早上九点,省高院就会公开判决结果了。”   住院养伤这段时间宋玉风也没搁置电视台的事,他带伤办公,亲自上阵,审片,定主题。   《今日聚焦》开播当日一炮而红,梦马作为一家颇有名气的造星公司,背地里干的都是龌龊勾当,更别提里头牵连的那些大人物,新闻一经爆料,媒体圈引起了掀然大波,热搜榜挂了三天三夜,甚至惊动了省政。   官媒及时发布通告,称其第一时间成立调查组,对梦马案件展开全面调查,彻底查明事实真相,对有关违法犯罪的行为严惩不贷,对有关人员严肃追责。   出院那天,李白和范小西开车来接人,车子刚驶出医院大门,范小西就激动得大呼小叫。   “有了有了,判决结果出来了,”范小西手忙脚乱的打开视频,开了扬声器。   “几经查处,本院宣判雷鸿以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的组织罪,贩毒罪、行贿罪、诈骗罪等10项罪名数罪并罚,决定判处死缓,缓刑一年执行;Z市武康区公安局副局长陈舟利用职务之便,索取、非法收受相关财务,折合人民币1178万元。本院认为,被告人陈舟的行为以受贿罪、贪污罪、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罪,依法应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7年,剥夺政治权利2年,并处罚人民币200万元,违法所得依法追缴……”   经过终极审判,雷鸿背后涉及的13名干部官员全员落网,获刑2年到10年不等,参与梦马牵头的桃色交易活动的人员,同时也是受害人,统统获刑5年到15年不等。   一案两判。   “操,这怎么判的,”范小西扯着嗓子骂,“太他妈不公平了。”   任南野脸色铁青,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一颤,他一言不发地坐在座位上。   范小西和李白还在骂骂咧咧,你一言我一句,他们质疑司法公正,痛心媒体人差点丢了性命却换来这么荒诞的结局。   任南野不争辩不批判甚至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他明白能争取到如今的局面并不容易,抛开里头的利益集团不谈,单说涉案的高官,倘若追溯源头,说不定还会牵扯出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人物。   这些事不能细想,都是人血馒头。   “老大,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啊,您和野哥差点连命都没了,这些人倒好,坐个两三年出来,他妈的还有多少荣华富贵等着,”范小西正义之心熊熊燃烧,煎得他里外都难受。   宋玉风没回答,瞥了眼后视镜。   任南野就这么坐着,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须臾,宋玉风转头对开车的李白说:“先不回了,去珈蓝寺。”   “啊??”李白一时没明白宋主任的脑回路。   宋玉风补充道,“走香樟路吧,那边不堵车。”   李白哦了声,默默调转车头。   他是聪明人,发现此时的气氛不太对劲,便没再和范小西讨论案情,车子走出一段路,发现没人搭理自己,范小西也逐渐安静下来。   两个小时后,车子到了地方。   范小西精神萎靡,垂头丧气地摇下车窗:“老大,我就不去了,后备箱还有好多东西没收拾呢。”   “对啊,”李白也附议,“要不我和范老师先去‘卸货’,晚点再来接你俩。”   宋玉风点头,不一会儿,轿车扬尘而去。   “来这儿做什么?”此时已是下午,任南野左右环视一圈。   “不做什么,”宋玉风特意加重了那个做字,整个句子就浮了绮丽。不过一瞬,他又恢复常色:“随便走走吧,散散心。”   珈蓝寺是一座百年古刹,外观破旧,地处于Z市的最高山脉,平时没多少人来烧香求佛,一来路途遥远二来地方偏僻,寺里一年四季的香火都不算鼎盛。   现在是春天,时令一到,台阶上长了一排野生的玉兰花,花枝从墙头攀延出来。   斑驳的朱墙下站着一个卖唱的流浪歌手,飘逸长发被疾风吹得乱糟糟的,周围没什么人,但他还是闭着眼在唱。   宋玉风买了两张门票,见寺门口有小摊贩卖香火,他走到店门前,“要一把紫檀香和一对烛火。”   “四十块,”摊贩老板收了钱,挑好一沓香火和红烛,将塑料袋里往外递,见宋玉风盯着那流浪歌手,笑道:“那兄弟来这儿唱了一个多星期了,估计是音箱质量不好,我老听不清唱什么。您拿好,慢走了您。”   任南野站在石阶上听着那旋律,意外地听清了词。   “也曾痴心妄想,   到人间闯一闯,   走遍千万山,淌过胭脂河,   梵钟再响,   唤一声苦海回头客,”   世间名利,   少年一梦,   转瞬皆空。”   寺庙廊下的飞檐挂着四角风铃,风一过,寂寥而低沉的回声飘荡在古刹的每一个角落。   “拜一拜,不然菩萨该有意见了,”宋玉风抽出三根香给他,玩笑道。   “神佛还会跟人计较?”任南野侧眸看他。   “不好说。”宋玉风道。   任南野摇头轻笑,有点无措的将香烛拿在手里,他问,“这个……怎么弄来着。”   “我教你,”宋玉风走到他身后,握住他右手,“先把香点燃,拜的时候跟眉毛齐平或者举过头顶,如果有愿望的话就要跪下。”   “佛能听懂吗?”任南野偏头,两人看起来像耳鬓厮磨。   “不知道,也许吧。”点燃香烛,宋玉风侧身让开位置。   宝殿内的释迦牟尼法相镀了一层金,有些斑驳凋落,任南野看着三尺之上的神明,心中无愿也无求。   他躬身拜了三拜,始终没有在蒲团上跪下来,“我出去等你。”   寺庙漂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宋玉风转头,看了眼被笼罩在雾中的任南野,这个时候的他看起来不那么真实。   宋玉风在蒲团上跪下,他这一生几乎没有什么在乎的人和事,但他看到任南野孤独的背影,他第一次生出贪念,向神明讨要了一个愿望。   “你许愿了?”任南野余光中看见里头那人在蒲团上跪下,磕头的时候按他所说那样,掌心朝上,拜了三次。   “嗯,”殿门外边的左下角有个垃圾桶,宋玉风把手里的塑料袋裹紧,顺手丢了。   “什么愿望?”任南野跨过台阶下楼。   “不能说,”宋玉风勾起嘴角,卖了个小关子,“说了就不灵了。”   主殿正前方种了一棵菩提树,有两个僧人在树下打坐修行,阳光透过树冠漏下来,仿佛在他们身上撒上了一层佛性、悲悯的金光。   在殿门口散漫地站了片刻,任南野心里奇异地被宁静填满,容不下一丝喧嚣和那点失落。   “接下来去哪儿?”   “带你去看看这座城市。”   走了三四步,宋玉风到底没忍住,他拖住了任南野的手。   万千菩萨和诸天神佛就在他们身后望着,宋玉风没说话,任南野也没挣脱,他和他并肩一步一步登上长阶。   古庙修了一条长入云雾的阶梯,开车绕山间公路二十分钟左右能抵达,但若是走路,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两人到达山顶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山顶风大,吹得人发梢凌乱,不过这里确实如宋玉风所说,能俯瞰整座城市。   跨过安全铁栏,两人坐去了石阶上。   脚底是万丈深渊,头顶最后一抹余晖坠落,星辰织罗布网,画出了一片又一片细碎的星点。   这样静默的时刻过了很久很久,任南野低头,拿过一瓶黑啤,咔一声拉开了易拉环。   这是刚才在路上买的,登顶的路偶尔有凉亭,走过第三个的凉亭时竟然有小摊贩卖烤串和啤酒,任南野掏钱买了四瓶。   “来一瓶?”任南野刚举到宋玉风面前,又兀自低笑,“我忘了,你伤还没好,不该喝酒的。”   谁知宋玉风错过他的手臂,轻巧拿过,“酒逢知己千杯少,我陪你。”   说罢,碰了下任南野腿边的易拉罐,仰头灌了一口。   舌尖泛起酸苦的涩味,宋玉风始终不习惯黑啤的味道,但任南野喜欢,他便想着,也许可以试试。   任南野侧头看他,他仰颈时喉结突出,脖颈到侧脸那一段弧度浸融在月色里。到这里为止,宋玉风给与的一切都很妥帖,漫无目地的游走,不动声色的陪伴,还有那口“我陪你”的冷酒。   “梦马的案子到此为止,你已经做了一个记者该做的,”宋玉风眺望远方,“够了。”   “我明白,”任南野捏着易拉罐,瓶子两侧掐得凹陷。   “很失望吗?”宋玉风侧首。   任南野耸耸肩,“一点点,”半晌后,他又说:“不过记者这行就是这样了。”   对啊,还能怎么样呢。   他并不期待有人能理解他的失落,虽然年少时有过渴望,但当他终于长成了沉默的大人,却觉得风牛马不相及最好。   “你知道我师傅是周烟乔,但汶川那年的事,我还没跟你讲过吧,”宋玉风转着易拉罐,像在玩儿。   任南野抬首,摇了摇头。   “当时全国的媒体和志愿者都在往汶川跑,大震之后有余震,我们是14号以后才去的。运气不好,还是碰上了,”宋玉风语速缓慢,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车子被堵在半路,山体滑坡,掉下来几块大石头,最后那一刻我师傅推了我一把,他却没来得及……”   那次一共去了四个人,除了宋玉风,都被泥沙埋了。   他记得血的味儿,铺天盖地的淹没了他,记得比他小2岁的摄像朝他伸出手,绝望地喊着救我……   余震停下以后,宋玉风游魂似的跪在废墟上,用手刨着那些泥沙和石块,他挖了好久,可他搬不动,连师傅和同伴的尸体都没能找到。   呼吸徒然重了些,那些躲藏在时光长河里的画面,宋玉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今夜回想起来,每一帧竟清晰地像在眼前重映。   肩膀覆过来一只手,是任南野。像哄婴儿一样拍着他。   “没事……”宋玉风压了下呼吸。   他跳过了一些血淋淋的隐情,继续:“还是赶到了现场,不过只有我一个人。我记得很多志愿者都是年轻人,有些是大学生。我拍了很多抢救的照片,医生、护士、警察、消防员,还有当时汶川的样子……”   “后来呢?”任南野喝了一口酸涩的啤酒。   “回来以后,台里做了地震的专题报道,只是三个小时后,新闻就被下架了,”天色暗沉,看不清宋玉风脸上的表情。   周烟乔搭上了性命的新闻,只有三个小时。   “为什么?”任南野凝眉。   “我送审的片子是原片,没有经过任何剪辑,”宋玉风说:“当时的台长叫孙国辉,看完以后他沉默了很久,签了字。”   “播出后引发了负面舆论,电视台的热线快被打爆了,”宋玉风说:“上头跟着发函,要求台里尽快整改。”   任南野问他:“那你呢,失望吗?”   “有过。”   “失望过,”宋玉风说:“但这很正常。”   任南野扯了扯嘴角,像是自嘲。   宋玉风看着他的侧颜,顿了顿又说:“你还是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计缘由不问后果。”   “可以吗?”   “当然。”   即便成为这个世界的俘虏,仍然可以选择呐喊过的灭亡或悲鸣而死的沉默。   “宋玉风。”   任南野安静地坐着,嗓音有些干涩嘶哑,声音像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你说这个世界会好吗?”   “不会,”宋玉风顿了片刻,“但也不会更坏了。”   任南野没再说话,他垂首,眸底映上了点缀在夜空中的灯火。   这是他第一次看清这座城市的模样,街道车水马龙,光邂逅了霓虹,生出一片绵延斑斓。城市每天都会发生无数起悲欢离合,它高高在上,永远静默如迷。   气氛静谧,只有风声。   他们就这样,肩并着肩,几乎在山顶坐了一整夜。   隔天的天气不太好,太阳藏匿在厚实的云层里,山间起了浓厚的雾霭,将一切都遮掩得影影绰绰。   吹了一夜冷风,任南野手脚冰冷,他撑住铁栏往外一纵,在原地蹦了好几下。   任南野看了眼手机,“都已经六点了,回去吧。你伤还没好呢,别感冒了。”   “嗯,”宋玉风点头,正打算起身,发现胳膊疼得厉害,不明显地皱了下眉。   任南野使劲搓了搓手,没那么凉了才伸到宋玉风跟前,“手给我。”   他提醒道:“一栏杆都是霜,你小心脚底打滑。”   宋玉风伸出了手。   指尖和指尖碰上的那一刻,朝阳的第一道光破云而出,冲破桎梏,像利剑一般闯入他眼睛的暗房。   “任南野,”宋玉风站在风声猎猎中喊他的名字,“回头。”   任南野回首,额前的碎发凌乱,稀薄晨光把他的眼睛染成了金色。   “出太阳了。”宋玉风朝他一笑。   早安。 第31章 同居   下山时天空飘起了梨花微雨,如毛尖一般,但个把小时的路程足以让两人从头湿到脚。   宋玉风没让李白来接,而是拦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驶过一处大弯道,前方就是隧道口,车里放着电台点播,司机悠闲地跟着新歌速览哼了两句。   这时左侧方一辆黑色奔驰突然从岔路口冲过来,司机吓了一跳,但反应还算快,他连忙打方向盘,车子后轮撞上了隔离带,擦得火花四溅。   车内剧烈地摇晃了好几下,后座的两人都被甩得东倒西歪,直直撞上玻璃窗。   “孙子怎么开车的!!”司机拼命按喇叭。   双方挤在同一条窄道上前行,距离太近,只要再挪过来几厘米两辆车就会相撞。   颠簸中,宋玉风抓过任南野,将他往自己身边带,这才察觉到他的手真的很凉。   眼看车身逼近,司机心都跳到了嗓子。   “操!”司机握方向盘的手被冷汗浸湿。   哪知在最后的紧要关头,那辆奔驰狠狠一晃,定了一两秒,跟着就像离弦的箭,嗖地窜了出去,带起一阵阵尘沙。   “你他妈找死啊,”司机开窗,对着一溜烟跑远的车影大声吼道。   在司机的骂声中,宋玉风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半晌,车速渐缓,他转头对任南野说:“这段时间暂时住我那吧,那边的小区保安严密,你出入也安全。”   梦马的案子虽然告一段落,但得罪了那些人,难免不会惨遭报复。宋玉风有宋书记这张挡箭牌,想来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但任南野就不好说了。甭管适才那出是不是意外,总之小心点准没错。   “宋主任这是在邀请我同居吗?”有意缓解紧张的气氛,任南野扯了扯衣襟,嘴边似笑非笑。   “你非要这么想也不是不行,”宋玉风顺坡打滚,手臂一抬,把外套脱了给他披上。   “别了,您这么一病号,回头再着凉了我可担待不起,”任南野压住他手背,要将衣服推回去。   “穿着,”宋玉风不许。   这个男人就算只用一只手臂,力气也大得超乎想象,任南野拗不过他,只得乖乖地披好。   司机跟后头的两人吐糟现代人车技差,还不要命,骂了好一阵终于解气了。   抬眼,这才注意到后视镜里挨在一起的两人,司机目光有些疑惑,他很少见男人这样亲昵,尤其是这么好看的男人。   “你俩是大学生?放假了来这玩儿?”   任南野差点没忍住笑,“您看我俩像?”   “像,还像兄弟,”司机左右瞅了眼,对任南野说:“他是你哥吧,你看起来挺小的。”   差不多到地方了,任南野淡淡地笑了笑,临下车他回头低声说:“您看错了,他是我领导。”   进门,宋玉风在玄关处换鞋。   林嫂出门买菜还没回来,诺大的房子显得空荡。   任南野倚着墙,环视了一圈宽敞的客厅,欧洲中世纪氛围感吊灯,墙壁挂着几幅油画,昂贵地段的府宅,这一切都和面前矜贵的人很相配。   “楼上四间房,布局都差不多,你想住哪间?”宋玉风说。   “随便。”   “那不如跟我住,我给你暖床,”宋玉风拎出一双藏青色的新拖鞋,他转身,眼尾上挑,又是那样意味深长的笑。   任南野挑眉,挺客气地笑了笑,“我从小到大都一个人,有人在我旁边我睡不着。”   “真的?”宋玉风走近他,“今晚试试?”   “试什么?”任南野仰头,脖颈一截白还韵着晶莹的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滑进衣领里消失不见。   “睡觉,字面意思,”宋玉风仗着比他高,再迫近一步,就将人困在了属于他的方寸间。   气氛变了味,宋玉风觉得自己明明够克制了,可他还是随时随地都想亲近任南野,给他一个拥抱,或者亲吻他的鬓角。   这跟对苏穆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甚至胜过了十七八岁时的少年心动。   严格算起来,这是平生第一次。   “你住我家里,少则两三个月,长则一年半载,是不是不该白住?”宋玉风安静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多少钱一个月,你开价就是了。”   任南野说得有条不絮,却不太敢迎上他的目光,甚至悄然攥紧掌心,摸到了湿润的汗。   “谈钱多见外啊,我想要……”   宋玉风俯身,温热的吐息扑在任南野脸庞上,一点点热意从眉目滑到了唇瓣,距离近得几乎要抵到彼此的鼻梁。   看着近在迟尺的人,明明一低头,湿漉漉的吻就能印在他鬓角或者眉心,但宋玉风却又不舍得真的碰到。   眼见红潮爬上了任南野的耳尖,宋玉风后退一步,“你给我做饭吧,早餐和晚餐,抵你的房钱。”   适才有一瞬,任南野真觉得宋玉风会吻下来,没成想这人又退了回去,和他保持安全距离。   “……就这样?”   “就这样,”宋玉风微抬下巴:“你先上楼洗个澡,干净衣服衣柜里都有,随便穿,”他与任南野擦肩,不忘说:“对了,我要喝姜汤。”   宋玉风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转身时,他分明克制不住向下弯的眉眼。   进屋洗了澡,换上舒适的棉质衣裤,一楼传来切菜声。   宋玉风顺着旋转楼梯往下走,任南野右手拿着菜刀利落地将洗干净的老姜去皮切片,手指压住一沓薄如蝉翼的姜片,横转刀锋,就落成了一根根粗细均匀的姜丝儿。   煮开了一锅水,丢入红糖和枣儿,最后搁姜丝儿。   宋玉风饶有兴趣地看了半晌,他以前从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不起眼的小事上,可眼前人穿了件宽宽松松的白T,一条水洗蓝的牛仔裤,手里拿着汤勺的样子竟奇异地让时间慢了下来。   难怪李安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   注意到任南野洗过的头发没吹干,发梢偶尔会掉下一两滴水珠,沾湿了他的衣领。姜汤煮开,冒出泊泊白汽,任南野用汤勺舀了一勺子,低头尝了尝,味道还不错,于是想转头叫宋玉风下来喝汤。   他后退一步,没设防地,后背撞进了一个温热的胸膛,一转头,宋玉风的脸就在眼前放大了无数倍。   “哎,小心,”宋玉风一只胳膊连忙环过他的腰,眼疾手快用抹布抵住那锅差点碰撒的滚烫姜汤。   “幸好没翻,”宋玉风抬眸,“撞到没?”   任南野惊魂未定,反手抵住他胸膛喘了口气,“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啊,转身就见着个大活人,胆小的吓都吓死了。”   宋玉风眉目温和,揉了揉他潮湿的发心,“吓着你了?”   这算哪门子的宽慰,揉猫崽子似的。   “没有,”任南野口不对心地往后一躲,从他怀里逃脱,“可以喝了。”   打开储物柜,一水儿泛着青色的瓷碗摆放整齐,任南野随意挑了一个倒入姜汤。   “还烫着,吹吹。”任南野把精致的瓷碗搁去他手里。   “你的呢?”   “我不习惯姜味儿,”任南野笑着一指,“那一锅都是你的。”   宋玉风随即把手上这碗放去他掌心,看了眼那口汤锅,说:“太多了吧,我一个人也喝不完啊,浪费了。”   “行吧。”任南野妥协的闷下一小口。   他抬起头,见宋玉风端着那碗姜汤一动不动。   “怎么不喝?”热气冒出了丝丝甜腻的糖浆味,钻进鼻腔,任南野以为他不食甜,解释道:“红糖只放了一小块,不算甜。”   宋玉风偏头,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他打小不吃姜和香菜,林嫂做饭不少花心思,可但凡有一丁点姜味,宋玉风就会搁筷子,这习惯三十多年了也没改过来。   春雨湿凉,淋了容易伤寒。宋玉风对这方面不太有研究,但他记得小学时学校在春季经常供应姜汤,家里不兴存放感冒药,怕任南野着凉,才想了这么一个招。   “别看我,你先把自儿个碗里的喝了。”宋玉风说。   任南野分三口喝完,抬起脸,又奇怪地看着他。   宋玉风低头吹了半晌,憋着气,喝毒药似的一口闷到底。   甜和姜的辛辣顿时占据他的味蕾,习惯还真不是一时能改的,宋玉风表情管理没到位,厌恶从眉间泄露了来。   “其实预防感冒不一定要喝姜汤,”任南野仿佛看穿了什么,觉得好笑,“还有薏米扁豆粥或者热梅茶。”   宋玉风拧着眉,“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跟着任南野转身从炤台上拿了一小块敲碎的红糖,递给他,“吃点过过嘴。”   手指就挨在唇边,宋玉风低头。   任南野没来及时收回,就被宋玉风吻住了。   指尖捏着一小块红糖,不经意间被温热的口腔侵袭,任南野头皮发麻,只感觉宋玉风伸出了红润湿软的舌尖,在他指腹上轻轻一舔,勾走了那块红糖。   眼睫微颤,任南野心里噼里啪啦冒白烟,开出了一小朵虚幻的烟花。   宋玉风撑住炤台边缘,整个身子倾向任南野,在他耳旁说:“好甜啊。”   热气呵红了他的耳廓,宋玉风刚洗了澡,沐浴露的味道很好闻,比之他平日的香水少了侵略性,多了一丝淡淡的青柠味。   “……你能别靠我耳朵说话么,”任南野舔了下干涩的嘴角,试图掩饰被他扰乱了的心绪。   宋玉风坏死了,往他粉色的耳尖吹了口气,“为什么?”   “你——”   咔嗒,大门忽地开了。   任南野像条鲤鱼嗖地从他怀里溜走,顺道大步一跨,离他有二十公分远。   宋玉风侧首,林嫂手里拎着两大袋食材,身旁还站着一个气度雍容的男人。   “小宋先生今早回来的,脸色瞧着还行。我买了乌鸡,等会儿给他炖锅汤,”林嫂连忙侧身让路,“您别站着,快进屋。”   来人是宋文宗,宋玉风的父亲。   任南野与宋玉风的身影错开,他抬首,一眼就将宋文宗打量了个大概,他身躯高大,双鬓生出了一些华发,但看得出他保养得极好,皮肤滑腻,丝毫不见老态,那双眼睛跟宋玉风极其相似,曼丽眼角,含着往日风流。   宋文宗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镶钻戒指,任南野莫名觉得眼熟。   “出院了?”宋文宗声色低沉。   “嗯,”宋玉风笑得不咸不淡,温文有礼,“宋书记今儿怎么有时间过来?” 第32章 我保护你   “单位的事忙得差不多了,请了公休陪你阿姨去西班牙,顺道来看看你,”宋文宗笑容恬淡,说话时会不自觉拨弄他手指上的戒指。   宋文宗看了眼宋玉风,脸色不错,问道:“肩膀怎么样了?”   “小伤,不碍事,”宋玉风往上抬了抬手臂,证明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以后做事小心点,”宋文宗偏移视线,穿过微薄的空气落在任南野身上,“这位是?”   任南野穿着宋玉风的旧衣服,裤子稍微长了点,他往上翻折了一道,白色显得人清爽又干净。   “我朋友,”宋玉风后退一步,与任南野并肩。   “伯父您好,我叫任南野,是宋主任的同事,”任南野神色大方,他上前一步,伸出手,“第一次见您。”   宋文宗上下看了他一眼,年轻人笑容舒朗,样貌也是拔尖的。   跟着,宋文宗握住了任南野的手。   宋书记面容带笑,但任南野仍然觉得他异常清冷,那双黑色的瞳孔望不到底,不开口的时候气势逼人,有种居高临下的俯瞰感。   “我认得你,你是报道梦马案的记者,”宋文宗看着他,夸他文章写得字字珠玑,是个有胆魄、有理想的年轻人。   政法机关因为梦马案引发了一场小地震,此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宋文宗选择这时候公休,也是为了避免某些纠纷。   宋文宗进屋坐下,话没跟儿子说几句,反而和任南野聊起案情,又说起近年来媒体行业的发展和变化,宋文宗说得高兴,似乎对任南野颇为赏识。   宋文宗扭头,笑看着宋玉风,“恭喜你找到一个好搭档。”   菜上得快,林嫂拿出碗碟和骨筷,一一摆好,两父子难得坐在同一张饭桌,气氛还算融洽。   “林嫂手艺不错,”宋玉风挨个儿给任南野夹菜,“再尝尝这个。”   一小个白瓷碗堆成了尖。   宋文宗动作优雅,时不时看宋玉风两眼,他还从没见过儿子这副神色,目光温柔,轻声细语。   眼神有了一丝猜疑。   谈论的话题自然而然地从专业领域跨到了无关痛痒的家长里短。   任南野说话不卑不亢,有分寸地应着,一顿饭下来,宋文宗对他的印象又加了落落大方四个字。   吃了晚饭,宋文宗穿好外套起身,准备赶往机场。   傍晚飘荡着最后一抹晚霞,司机正准备出发,宋文宗又摇下车窗,冲宋玉风招手。   “既然新节目的立意是人物深度访谈,就别老搞些危险的小动作,工作拼命归拼命,也要顾及安全。”   宋玉风点头:“我知道。”   宋文宗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折射出橘光,电光火石间,任南野想起来了,戒指和杜莞手上戴的那枚是一对。   宋玉风低头看表,七点,“走吧您,飞机都快晚点了。”   宋文宗看着比之前消瘦的儿子,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也没说。他收回目光,对前头的司机说:“老何开车。”   轿车扬长而去,惊掠满地花屑。   小花园这时候的景色正好,远处地平线散发着一团光晕,玫瑰色的晚霞追逐余阳而去,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宋玉风和任南野干脆在台阶上坐下来,共赏一轮寻常落日。   “老头儿挺喜欢你的,我很少见他这么夸人。”宋玉风突然说。   花园里种了梨花,洁白的花蕊迎风颤抖在半空中。   “他很少夸你么?”任南野跟他闲聊。   “是的吧,”宋玉风想了想,说:“不记得了。”   任南野看着地面上摇曳着影子,踌蹴片刻,问道:“你……不喜欢你爸?”   宋玉风垂眸,左耳的耳钉映衬着霞光,睫毛在他鼻尖擦出一道残影,“谈不上喜不喜欢,他是老子我是儿子,就这样呗。”   他们的父子关系不能单用好或不好来形容,幼年时,宋玉风的世界里只有母亲,宋文宗几乎没有参与过他的成长,对他而言,父亲只是住在春囍路那大别墅里的房客。   杜莞去世三年后,某一天,宋文宗带着一个漂亮女人进了家门,那女人的身形样貌和杜莞有七分相似,他对宋玉风说,这是江阿姨,如果你愿意的话,她就是你的新妈妈了。   步入青春期的宋玉风对所谓的“家”没有任何留恋,他背起包,包轻得仿佛空无一物,只装着年少的孤勇和茫然,他选择远渡西洋。   自打那日起,他对父亲的印象就变得更加淡薄。   说话间,宋玉风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任南野仿佛能透过冷静表象摸到他的骨头,看懂他沉默之下的喜怒哀乐。   于是任南野不再跟他谈论,话锋一转,问道:“新节目筹备得怎么样了?”   宋玉风回过神来,他打开手机调出整理好的资料。   “梦马的案子虽然赢了开门红,但太出风头不见得是好事。秦台也希望我们低调点,回归《今日聚焦》最初的立意,踏踏实实做人物访谈,”宋玉风将手机抛给他,“组里找了两个选题,你挑一个。”   任南野扬眉,指了指自己,“我挑?”   “嗯,看上哪个挑哪个,”宋玉风伸了个懒腰,长腿都快挤得任南野没地儿放脚。   选题最为严肃,要开专题研讨会,经过编辑审核,最后才会回到节目组手里,做什么专题如何报道都得听制片人的,记者只负责出境和采访。   不过让他挑,他还真敢……   近期,一家叫《掌上天下》的自媒体平台发布了一条短视频,迅速火爆网络,里头的主角是个三十岁左右,跛腿的残疾男人,叫迟斌。   他从北坡登上珠穆朗玛峰,将鲜艳的五星红旗插在了在地球最高处。   一时间,迟斌受到无数网友追捧,大家都奉他为英雄。   有网友追问迟斌腿伤的原因,迟斌对着镜头,勉强绷着笑,脸都抖了起来,他说了惊世骇俗的一番话。   他原本是人体模特,被美术高院的副教授侵犯,反抗中,他被打断了一条腿。   视频的火爆程度再登高峰,接着,迟斌的私生活被扒,他穷困潦倒,家里只有一条老黄狗,他和狗相依为命,每月只能靠低保过活。   消息一出,网上涌现了很多好心人士给他捐款,本来是全网慈善的义举,但没过一个月,微博上又有小号爆料,侵犯的事是迟斌胡编乱造,他是村里出了名的酒鬼,腿是借高利贷被打断的。   更有人指出男人背后有营销公司运作,替他包装人设,利用网民的同情心操控舆论,为的是违法敛财。   媒体大肆宣传,迟斌跌落神坛,从万人捧到万人骂,不过一夜而已。   这个专题其实台里的编辑组不看好,但任南野认为其中有大量的探讨空间,剑走偏锋的职业、艺术和情S的分界、受害者完美论以及舆论压迫……   敲定了选题,接下来要办理护照和边防证。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到了西山路的派出所。   派出所的女警办事效率奇高,拿着证件走出大厅才上午十点。   这两年Z市大刀阔斧搞建设,政府拨款,翻新了不少街道和老楼,西山路的主街正在扩建,被挖机挖得尘埃四起。   “前边施工,”任南野侧首说:“我带你走另一条路。”   “哪儿啊?”   “一条老巷子,从岔路口过去就到停车场了。”   巷子一侧栽种了一排排香樟树,树影婆娑,初夏时节的阳光给绿野铺撒了一层细碎流金。   宋玉风和任南野并肩而行,穿梭在羊肠小道的深巷。周遭是用青石板铺盖的老旧房子,充满了岁月痕迹,头顶挂着晾衣杆,洗得粗糙的衣服挂在生锈的栏杆上,像一面旗帜。   这里古老破旧,却真实动人。   宋玉风放轻声音,像是舍不得惊动这一刻的静谧:“这条什么路?”   “叫香樟巷,”任南野说:“都有100多年的历史了。”   他回忆着,“我记得隔壁还有一家茶馆,不知道店面还在不在。”   离岔路口还有一小段距离,看见了一家苏州的老式茶馆,外头摆着一桌两椅,琵琶三弦,店主是个老头。   他斜抱着琴,指法熟练,拨得琴弦晃成一道残影。   这会儿唱的是《白蛇传.赏中秋》“如水流年须珍惜,莫教误了少年身。”   “是不是那家?”宋玉风抬首。   还真是。   任南野惊喜一笑,“居然还没拆。”   小巷的道路变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任南野走在前,嘴里跟着调子哼了两句。梧桐叶从房顶攀延而出,挡得阳光隐隐绰绰,给他蒙上一层虚幻的朦胧感。   跟在后边的人好半晌没出声,任南野回首,见宋玉风出神地看着自己。   “想什么呢?一直盯着我看?”   宋玉风眼睫微眨,“想你小时候什么样。”   “我啊,挺让人头疼的,”任南野讲起童年糗事一点不害臊,“那时候我捣蛋捣得厉害,经常偷溜出门,骑着自行车在这附近乱逛。”   这很符合宋玉风想象中的任南野,脑海里甚至有了具体画面。   踽踽独行,信马由缰的男孩,破烂的自行车,穿梭在巷子里孤独自傲的背影,还有他浑身的疤。   “诶,那有共享单车,”宋玉风停下脚步。   任南野回首,看向他。   “要不要骑车逛一圈?”   阳光很暖,投映在四周的墙壁上,宋玉风站在逆光中,有些不真实的好看。   看着宋玉风的眼睛,任南野鬼使神差的点头,“好啊。”   两个大男人一人一辆自行车,在曲径通幽的小巷子绕了又绕,不知为什么就来到了雨翼孤儿院。   任南野看着掉漆墙壁上红色的拆字,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都搬空了。”   孤儿院铁门大开,里头空无一人,像是荒废了许久。   “你小时候就是住这儿?”宋玉风握住车把手,长腿撑住地面。   “嗯。”   宋玉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一条又长又陡的草场,目测至少百米。   没园工打理,草野疯长,风过就吹起了绿色的海浪。   宋玉风记得康泽讲过任南野在那摔了一跤,和那群小混蛋打架,小腹上留下了一条无法磨灭的疤。   “进去看看。”宋玉风说。   “都是些破楼有什么可看的。”任南野在身后喊他。   那人已经骑车跑远了。   没办法,任南野只能蹬动脚踏,跟着宋玉风的自从车轨迹,走过院子里荒废的足球场,拆了一半的宿舍楼,又脏又乱的厨房,没人打理就疯长的三角梅。   宋玉风好奇的到处看,每过一栋破楼都问是什么地方。   任南野耐心的跟他解释这是哪儿哪儿。   两人最后停在了草场的最顶端。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草场?”宋玉风问。   “嗯,”任南野点头,“以前吃了晚饭,我都会骑车来这瞎溜达。”   宋玉风双脚踏地,笑容在晴天白日下显得十分俊朗。   “诶,”宋玉风突然说:“你以前试没试过下坡加速,特别爽,”   下坡加速……   “你试过?”任南野偏头看他,心里有些惊诧,这种中二的事怎么都不像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会干的,更别说对方还是成熟矜贵的宋主任。   宋玉风点头,说:“敢么?”   “有什么不敢的,”任南野说。   “玩一次?”宋玉风问他。   “可以,”任南野说:“输赢怎么算?”   “就以那条白线为终点吧,谁先过线谁就赢,”宋玉风嘴角勾起,笑得坏。   正阳浓郁,金光浸透了宋玉风黑曜石般的瞳仁。   任南野抬眸,正对着他的眼睛,笑了,“行。”   摆好出发的姿势,任南野盯着前方。   “预备……”宋玉风余光瞟了眼任南野,话还没说完,驱车飙风般冲了出去,惊掠了一地泥尘。   “喂!你耍赖!”   紧随其后,单车犹如离弦的箭,疾风肆意,吹乱了他们的衣角和碎发。   宋玉风衬衣鼓动,像在这天地间盎然奔跑的猎豹,草浪滚滚,有一道金色的光打在他后背上。   “再跑快点,”宋玉风回首,笑说让他快跟上。   任南野追逐着他,马上就要与他并驾齐驱。   草场撒野的感觉就像让他回到了七八岁,那会儿他心里憋着好多事,跟谁也不说,不开心就来这里,骑车从坡顶冲下去,在疾风里飞扬。   风吹过,仿佛心事也随着飘走了。   车身以俯冲的姿势,在近乎失控的疾速中一路向下。   阳光热烈,刺目又耀眼。   “我小时候特喜欢头文字D的动漫,”宋玉风仰高脖颈,大声说。   “哈?”耳畔风声倒灌,任南野听不清,“你说什么?”   下一瞬只见宋玉风右脚落地,整个车身擦着草地横过。   危险!   任南野紧张得攥紧车把手,眼看着自行车的车尾堪堪甩了过来,错不及防跟自己撞了个正着。   落地那瞬间,宋玉风立刻扑向任南野,将他圈在怀里,右手护住他的后脑。   草场又长又陡,翻滚中,任南野只感觉自己被一双牢靠的手臂紧紧抱住,身躯与地面的撞击和摩擦,都被宋玉风一一化去,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任南野小时候在这里跌倒过无数次,却从没一次的心跳有现在剧烈,连呼吸都紊乱了。   停住时宋玉风将任南野困在身下,禁锢在臂弯间。   任南野还在剧烈喘息,抬起头,只见宋玉风的头发凌乱,衣裳和裤子沾满草屑,可人却笑着,笑得肆无忌惮。   “你的胳膊,”任南野忙抚上他的手臂,幸好没出血也没扭到。   “没事,其实早好得差不多了。”宋玉风胸膛起伏,他抬了抬胳膊,证明行动自如。   呼出一口气,任南野皱眉,“你以为你演藤原拓海呢?耍什么漂移?”   “怕了?”宋玉风问他。   任南野抿了下干涩的嘴唇,“不怕。”   “那好不好玩?”宋玉风低头看他。   近在咫尺的一张脸,艳若娇阳的笑。   悸动来得猛烈,在血液里疯狂上涌,这一刻,任南野好想撕开宋玉风的衬衫,狠狠吻住他。   心潮还在起伏,任南野掐红了手掌才没做出丢脸的举动。   “问你呢,”宋玉风揉了揉他的头发,肆意的笑容变得温柔,“好玩吗?”   “……好玩。”   宋玉风兀自低笑了几声,他翻了个身,躺倒在草地上。   头顶是炙热的烈日,后背枕着青翠绿染,他抓着任南野的手腕,然后慢慢伸展,扣住了他的五指。   “你……干嘛?”任南野胳膊一颤。   十指相扣的姿势像爱人。   “牵手啊,”宋玉风眉眼弯弯,轻声说。   自从知道了任南野的身世,宋玉风好想穿越时光早点认识他。如果有平行时空,他一定会保护好那个小男孩,不让他受伤,不让他孤独。   当他走在任南野走过的老街,这个念头变得尤为强烈,像夏日里疯叫的蝉鸣,不讲理地占据了他所有听觉神经。   安静了很久,耳边只有彼此的呼吸和风声。   “任南野。”   “嗯?”   “以后有我,”宋玉风在炫目的白昼底下,望着蔚蓝的天空,“就算摔跤,也不让你受伤。” 第33章 我在拉萨等你   票订的是早班机,五点起飞。   关了灯,挡光板拉严实。任南野昨晚查迟斌的资料,看遍了各大网站的报道,歇得晚,出发没半小时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范小西和他的座位紧挨着,“野哥没睡好么?”   任南野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些,“两点歇的,三点就接到了你电话。”   范小西偏过脑袋,“你脸色好差,是不是病了?”   任南野这几天一直不太舒服,昨夜起了热,但他糙惯了,以为闷头睡一觉就会好,也没多管,现在脑袋晕乎,看起来没精打采。   任南野撸了把他后脑勺,“没事,就是有点困,”跟着闭上眼睛,“我睡会儿,别吵我啊。”   手里捏着手机,微信页面还停留在和宋玉风的对话框上。   “进藏别带太多行李,但防晒霜,登山鞋和厚衣服不能忘。还有啊,越往高处越不好走,可能还会缺水缺电,这次采访会很辛苦。”   昨晚收到消息的任南野坐在书桌前擤鼻涕,收到消息噗一声笑了,举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看。   过了片刻,宋玉风又发来一条。   “你第一次去可能会有高原反应,葡萄糖我放在玄关柜了,记得带。到了以后别吹风别洗澡,免得感冒。对了,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原本定好进藏后,转车直奔雅曲乡,找到迟斌就可以进行采访。   宋玉风那边临时有事,不能跟小组一起出发,任南野他们只能先到拉萨等,汇合以后再去。   两人的房间相邻,任南野坐着旋转椅转身,面朝那堵白色的墙,想着睡在隔壁的宋玉风,最后回他,“拉萨见,我等着你。”   飞机降落在贡嘎机场,从机场坐大巴去市里,两旁巍峨沉默的高山在窗外迅速掠过。   任南野从没见过那样的山,周遭没有植物,连绵起伏的山岭裹挟在金色细光里,荒寂萧瑟,像来自世纪之外,美得惊心动魄。   但即便这样的风光也填补不了任南野的遗憾,他总觉得身旁少了一个人。   想了好久,他也只是给那人发了条报平安的消息,后面附赠了一张没有名字的大山。   入住民宿,补觉,吃饭,难熬的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傍晚,几个人决定出门闲逛。   八廊街,拉萨著名景点。   石块铺成路,两旁建有藏式楼房,四角飘扬着风马旗和四色相间的幔布,偶尔有藏民手执转经筒,口中念念有词地从身旁走过。   范小西看什么都新鲜,买了好多美食,双手都快捧不下,他给落在后的任南野递去一块牛肉干,“野哥尝尝,特香。”   “不用了,”任南野摆手,“晚饭吃撑了。”   瞧他这两天脸色苍白,心不在焉,范小西以为他高反,追着他叽叽喳喳问了一路。   路边出现一家唐卡工作室,门前坐着个编脏辫的画师,正聚精会神地作画,那是一种绘制在绸布或者纸张上的彩色轴画,多是佛、菩萨和罗汉的法相。   唐卡师吸引了范小西的注意,他很快就忘了任南野脸色差这茬,跟在李白屁股后面凑热闹去了。   任南野跟其他人讲,“你们慢慢看,我到前面走走。”   八廊街和布达拉宫的距离不算远,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宫殿和药王山之间挂满一串串五色经幡,摇曳着,猎猎飞扬。   任南野在布达拉宫门口坐下,看着广场上停歇着的白鸽。   他沉默地坐着,想念着一个远在3000公里以外的人,和他们之前发生过的一切。   想他们相识在一个荒唐夜,重逢在春风里。想滚滚黄沙中,宋玉风被阳光劈成明暗两半的影子。想他奋不顾身为他挡下一枪。也想宋玉风抱着他滚下草场,却没让他受一点伤。   思念从这一刻开始泛滥,任南野拿出手机,拨通了宋玉风的电话,他想听听他的声音。   “任南野。”   宋玉风透过媒介的声音失了真,没本人那么动听,却还是教任南野酥了耳廓。   他总是连名带姓的唤他,全须全尾,不少任何一个字。轻扬的尾音停在那个‘野’上,像亲昵又不着痕迹的欢喜。   “在外面么?”宋玉风话音里浮动着笑意,听得见听筒那头不断掠过沙沙声,“你那边风好大。”   “我在布达拉宫门口。”任南野声音有些沙哑。   “嗓子怎么这么哑?不舒服?”宋玉风皱眉,笑意就散了。   “没事,”任南野将电话拿远,闷声咳了几声,才拿回来,“刚呛了口风。”   他揉了揉干疼的鼻尖,看着夕阳坠落,“你在哪儿呢?”   “刚到停车场,准备回家。”宋玉风说着,打开了车门。   任南野很想他,听见他声音这一秒尤其想,于是他拐着弯问:“后天大概几点到?要不要来机场接你?”   “可能来不了了。”   任南野握电话的手瞬间收紧,还没等他说完就追问为什么。   “合作商的招标合同到期,发了邀标函以后,又有三家公司投标,”宋玉风点了一根烟,咬在唇上,“这项是临时加的,我这边审批了才能走流程。”   “这不是广告部的事么,怎么沦你头上了?”   “招的是节目组明年的合作商,亲自把关比较好。”   像是等了很久的希望落空,任南野搭在膝盖上的手臂不自觉往下垂,闷声说了句:“哦…这样……”   “想我了。”宋玉风说得很亲昵,不同以往的浪荡轻浮,像爱人间的枕边情话。   他简直怀疑那人有千里眼,看见了他此时垂头丧气的模样。   心事被点破,任南野有些不知所措,他可以在试探中游刃有余,却没法坦然面对他毫不吝啬的坦荡爱意。   一个独自走了太久的人,靠近爱的感觉会变得极度不真切,唯恐身陷一场美梦,怕惊醒,怕只是瞬息的错觉。   任南野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生硬地扯开话题,聊了几句别的,就挂断了电话。   他盘腿坐在地上,姿态有点颓丧。   高原的黑夜来得稍晚,黄昏无限绵长。   有个穿红色藏服的老者推着小推车,上头摆满了经幡,在人群中售卖,有对年轻的情侣买了一串。老人又走到任南野面前,他身上还有点剩余的零钱,全都给了他。   老人满是皱褶的脸上漾开了一抹微笑,朝他鞠躬,说了扎西德勒。   藏语里是吉祥如意的意思。   “可以挂在那的,”老人说着撇脚的汉语,递给他一条经幡,手指不远处的树,“祈求福运隆昌,消灾灭殃。”   任南野双手合十,朝他颔首。   自从进了拉萨,山川河流间随处可见风马旗,五色幔布像长出了翅膀,要挣脱大地的束缚,向雪山飞去。那对年轻情侣对着天空许愿,高个子的男生搬来木梯,灵活敏捷地攀上大树,挂好经幡。   看着这一幕,回忆的轴很神奇地拨到了珈蓝寺,脑海里清晰地浮现了那人跪在佛像前的样子。   须臾后,任南野拿出随身携带的钢笔,在其中一块蓝色的布上写下了宋玉风三个字。   “任南野。”   熟悉的声音,仿佛来自梦中。   任南野惊诧回首。   经幡浩如烟海,他站在广袤的天空下,手上那条经风扬起,在两人对接的视线间起起落落。   白日落幕,暮色冉冉。   风尘仆仆的宋玉风站在一米之外,肆意的风吹乱了他头发,他拖着一个黑色行李箱,玫瑰色的余晖溅落在他脚边。   那张脸如一件上好的艺术品,额头,鼻尖,下颌的线条流畅又迤逦。这时恰巧有一缕光划过,任南野眨了眨眼,只觉得长日将尽的瞬间,他好像看到了思念的那个人,莫名的,心中生出了一股万水千山之感。   那人又连名带姓地唤了他一声,这才让过于梦幻的画面勉强回归现实。   “你、你……”   发愣的间隙,宋玉风走到了身前,他伸手,弹了任南野一个脑蹦,“怎么?不认识我了?”   任南野凝起没有丝毫痛感的眉心,目光有些迟钝,“……你不是在电视台吗?”   宋玉风抬手,露出表盘,“5个小时以前确实在,不过现在我到你跟前了。”   任南野还是有点恍惚,不太相信眼前人是真的,眨巴着眼问:“那你还说来不了,故意骗我啊?”   宋玉风笑得眼睛弯下来,“谁叫你这么好骗的。”   任南野没回话,仰首看着他,像是要看清楚他的脸。   宋玉风分神注意到他肩膀的一片落叶,抬手,很自然地为他拂去枯黄。   “你给我打电话那会儿我刚进市区,今天游客多,差点打不到车。”   跟着他余光一瞟,任南野手里攥着经幡,隐约瞧见那块蓝色的布多了一丝印迹。   “这是什么?”宋玉风伸手就要拿。   任南野回过神,连忙往身后藏,“没什么。”   边说边把经幡裹成一团,牢牢抓在掌心里,像只浑身都竖起汗毛的小野猫,看在宋玉风眼里只觉得他生动又可爱。   “行,”宋玉风点头,“没有就没有吧。”   靠近了就发现他嘴唇发白,宋玉风皱起眉:“脸色怎么这么差,生病了。”   任南野否认,“有点困而已。”   说着打了个哈欠,仿佛真的只是因为疲惫。   见宋玉风还在紧紧盯着他,像是不相信。   “真的没发热没高反,”任南野顶着有些晕乎的脑袋扯谎,顺理成章拉过他的手压去额头,“不信你摸摸。”   额头不烫,反而有点凉,触感像羊脂玉。   再看一眼,眼前人睫毛如鸦羽,呼吸均匀,除了唇色稍显苍白,跟平时没两样。   “哪儿不舒服就告诉我,”宋玉风屈指,又弹他脑蹦,“别自个儿憋着。”   “知道了,”任南野赶紧挑开他手,站大街上被人弹脑袋他嫌丢脸。   宋玉风笑了声,反手握住他手腕,突然上前,紧紧抱住任南野温热的身子。   任南野一愣,心又开始噗通跳,大概过了几秒钟,才将侧脸磕在他肩膀上,然后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宋玉风说“想你。”   站在街头掰扯半天,这才把早该有的拥抱奉上。   他们不过三两天没见,算不上久别重逢,任南野早已过了十七八岁冲动的年纪,他不需要在人群中拥抱接吻,大张旗鼓的昭彰爱意,但他也是真的迷恋宋玉风的怀抱,迷恋他的沉香,待在他的臂弯间,温暖又安全。   过了一会儿,任南野抬起双臂,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后背,“坐那么久的车,累坏了吧。”   “有点,”宋玉风偏头,下巴蹭了蹭他外套布料。   任南野拿过他身后的行李箱,“那回酒店补个觉。”   “先不着急,”宋玉风没动,高原的夜晚太美,感觉伸手就能抓到星星。再说回酒店组里人一堆,他想和任南野单独待上片刻。   宋玉风牵着人坐到了台阶上,靠过来,闭上了眼睛,“肩膀借我靠会儿。”   闭着眼,宋玉风零零碎碎地跟任南野讲了这些天的细节,但更多的他没说,比如为了尽快赶来拉萨,他几乎通宵工作,前夜和昨夜加起来只睡了2个小时,又比如他不是故意骗人,只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任南野难得听他絮叨,两个人坐在陌生遥远的地方,头挨头,肩并肩,像一株缠绕着共同生长的植物。   夜晚来临,宇宙是遥远古老的物质。   任南野抬头,用目光临摹它的轮廓,他从没见过这样璀璨的苍穹,星河像被压碎了,裂成一颗又一颗蓝宝石。   坐在天幕下,他和宋玉风渺小的如同蝼蚁。   “你在想什么?”宋玉风的脸浸融在昏暗中。   任南野仰高下巴,“这边没什么光污染,星星还挺多。”   宋玉风不紧不慢的说:“是挺美的。”   任南野被他逗笑,“眼都不睁,看得见么你。”   “你能看见就行,”宋玉风没头没脑的来了句。   任南野没听懂,不过宋玉风没解释,而是挪了个位置,枕上了任南野的胸膛。   紧挨的胸腔中传来回音,咚一声,咚一声,落在宋玉风耳里就如繁星坠落。   不用眼睛看也会觉得很美的事物,大概就是静静地听他心脏跳动。 第34章 无休止的梦境   吹了凉风,任南野半夜起热。   宋玉风出现得措不及防,房间还没预定,酒店又刚好满员,他只能跟任南野挤一晚,当时订的标间,一间房两张床。   迷迷糊糊间,身旁人好像在说梦话。   宋玉风在黑暗中醒来,喊他了一声,没人回应。   他立刻拍开床头灯,只见任南野浑身哆嗦,干巴巴的嘴唇破了皮,无意识地嘟囔着。   宋玉风翻身跳下床,跪在地上,用额头跟任南野顶了顶,烫得跟个小火炉似的。   在高原发烧可大可小,必须马上送医。   “任南野,醒醒,”宋玉风皱眉摸着他侧脸,“我送你去医院。”   任南野勉强睁开眼睛,视线对不上焦,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不…去…医院。”   “别闹,”宋玉风拽过他胳膊,“现在就走。”   “别动我……”任南野一动就觉得头晕目眩,他趴下去扶着床沿,想呕吐的感觉卡在喉咙口。   “……你离远点,”任南野不想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宋玉风就像没听见,俯身揽住他后腰,“我抱你去卫生间。”   “别——”   任南野不给他抱,一手捂住嘴巴,怕真吐地上今晚就没法睡了。   见状,宋玉风只好跑进卫生间拿垃圾桶,他没穿鞋,赤脚踩着冰凉的大理石地板。   他蹲下来,拍着任南野的背,“吐吧,没关系。”   话才刚出口,任南野哇地吐了,他这段时间胃口不好,今天晚饭基本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吐的全是酸水。   任南野勉强朝宋玉风摆摆手,“你过去点……弄脏了都……”   在任南野心里,宋玉风生来就该矜贵,就该一尘不染,干干净净。此刻看着他沾上秽物的白t和裤子,心里不合时宜的犯愁。   宋玉风不退不让,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一下给任南野顺背,“不用管,不重要。”   胃里还在翻江倒海的难受,任南野又吐了三回,额头烧得更烫,胃和脑袋痉挛似的疼,疼得他上下牙齿打颤。   宋玉风小心翼翼的帮他穿好衣服,弯腰背好人,怕他路上着凉烧得更厉害,给人裹了条毯子。   “那也不用背……我自己走……”任南野小幅度挣扎着要下来,鼻腔里的热气全扑在宋玉风耳背后面。   “给我老实待着,病成这样了还逞强呢,”宋玉风不让,轻轻拍了他屁股一巴掌,又用力托住,给人牢牢捆好。   挣了两下没力气了,任南野昏昏沉地趴在他宽阔的背上。   半夜叫不到出租车,酒店老板人好心善,听前台打电话来说店里的客人发烧了,立刻开车从后院出来,送他们去医院。   坐在车上,宋玉风抱着一会儿喊热一会儿喊冷的任南野,手掌放在他发心安抚着,外表看起来跟平时无异,但嘴里时不时就催促老板开快点。   老板回头,是个藏族汉子,汉话说得很流利,“您别急,再跑就超速了,医院就在前头,再有个五分钟肯定能到。”   宋玉风沉着脸不说话,手放在任南野肚子上给他揉着。   到了医院,急诊大厅空无一人,连指路的护士都找不到。宋玉风只好背着他一个医室一个医室地乱闯,跑得满头大汗。   “有什么事么?”身后传来一个中老女声。   好不容易看见人,宋玉风迈步冲过去,喘着粗气说:“我朋友发热,半夜烧起来的,可能有两三个小时了。”   女医生偏头看了看,领人进了一个单间,让宋玉风把他放在病床上。   “烧到几度,量过没?”女医生用听诊器按在他胸口。   连最基本的应急都忘了,宋玉风还在喘,说:“没量过。”   女医生起身出门,回来时手里拿着水银温度计,递给宋玉风,问:“那有没有吐?”   宋玉风说:“吐了四次。”   他动作小心地给任南野卷起衣摆,把温度计夹到他腋下。   医生按住任南野小腹问他问题,人病了没力气,说话声像刚出生的小猫崽。   宋玉风摸着任南野的头,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医生,我朋友怎么样?”   “他这是肠胃感冒引起的高热,没什么大问题,打个退烧针,挂几瓶点滴就能好,”女医生抬步跨出房门,“你先跟我去办公室开单子,然后去前台缴费,再把针水拿给护士。”   宋玉风没动,他不放心任南野一个人呆在这。   “走啊,”女医生回头,“愣着干什么。”   宋玉风‘嗯’了声,刚迈出脚步,又折回来。   他觉得医院的棉被不干净,尽管任南野从来不是个讲究的人,他还是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又给人挪了挪被子,移到下颌处才起身出去。   折腾半天,宋玉风完全失去了平日矜贵的模样,穿着单衣,后背那块被汗浸湿,微长的头发有些乱,只有脸是好看的。   任南野蜷缩在病床上,眼眸半眯,小声嘟囔着。   “说什么?”宋玉风弯腰,侧过耳朵,碰到了他的嘴巴,“我没听清。”   任南野生病,难得露出弱势的一面,他哼唧着,“……不…不打针……”   宋玉风都快被他气笑了,“现在怕疼了,问你只说会没事。”   任南野意识混乱,手和脚都使不上劲儿,他虚虚地抓住宋玉风小指,晃了晃,“不打……”   白皙的脖颈垂着,拉出条漂亮又脆弱的弧度,这样的姿态太招人心疼,可怜样看得宋玉风心里又酸又涩。   护士抽完针水,用手指弹了弹气泡,对宋玉风说:“你把他裤子脱了,让他背对我。”   任南野抓着他小指不放,病恹恹的摇头。   “你发烧了,不打退烧针不会好,”宋玉风给他解扣,拉链往下,露出白嫩的皮肤,小声在他耳旁哄:“乖,听话。”   护士动作利落,消毒,针眼扎下去,不过转瞬功夫。   宋玉风按着怀里小幅度抗拒的人,听见他软绵绵地哼唧,猫儿似的。   扎点滴也不老实,护士费了老半天劲儿,差点戳肿了,比小孩儿还难伺候。   “行了,有什么需要就按铃啊,”护士吐出口长气,解脱苦海似的赶紧推车走人。   宋玉风贴着他耳朵说,“输完液就舒服了。”   病床上的人给自个儿闹累了,闭着眼睛,额头还是烫,嘴里却念叨着冷。   病房四周白的刺眼,床位靠墙,上边的窗户开了缝,夜风不断灌进来。   宋玉风站那鼓捣半天,窗户生锈关不上。他只好抬脚勾过椅子坐在床边,侧过身子挡住那点风。   “这样好点没,”宋玉风问。   病床上的人也不知听没听见,脑袋歪朝另一边,没回话。   吊瓶滴得快,任南野胳膊露在外,宋玉风怕他还冷,于是握住任南野打针的那只手,小心地避开针管,把温热的体温传给他。   宋玉风给他暖着手,又怕针水滴太快任南野疼,他摸到调节管,给拨慢了。   病房安静,针水一滴一滴掉落的声音异常催眠,这样坐上会儿宋玉风就忍不住打盹。   电视台事多,宋玉风这几天累得不行,连整觉都没睡过,可他不敢闭眼,困了就甩甩脑袋,强迫自己清醒,一直盯到三瓶针水滴完。   宋玉风探任南野额头,热度退去不少,又摸了摸他发白的嘴唇,动作轻得像碰一只猫。   “醒醒了,咱们回去睡。”宋玉风顶着黑眼圈,轻声说。   任南野没动,像是听不见。   宋玉风瞧着他睡熟的侧颜,实在不忍心叫醒他,便撑着疲累的身子,守在旁边看着他睡。   不知道是温暖的掌心还是熟悉的沉香,任南野睡得很沉,他能感觉到周边的动静,拔针管声、推车轮子碾过地板的声,还有宋玉风的呼吸,他都能听见,但就是醒不了。   他在病中做了个梦,梦见三四岁时住的那栋老房子,大瓦房,窄窗户,光透不进来。   任南野穿着崭新的小棉袄,蹲在院子里堆雪人,一双小手冻得通红,脸上却挂着天真的笑。   厨房里站着个漂亮女人,穿着碎花棉长裙,像一朵娇艳的红玫瑰,她手拿漏勺,白菜肉馅饺子的香味飘得满院都是。   任南野撅起小鼻子嗅了嗅那味,听见里头喊:“南南吃饺子了。”   “来啦来啦,”任南野拍掉手上的雪花,撒腿往里跑,像只快乐的小小鸟。   “妈妈,有糖嘛有糖嘛?”任南野趴在桌边,白瓷小脸搁在胳膊上,一双小短腿在桌底晃荡,等着香喷喷的饺子端上桌。   “妈妈包了五颗呢,”女人坐在他身旁,珍爱的摸着他的头发,“快趁热吃。”   任南野用筷子夹起饺子,一口咬下去,咬到了满嘴的芝麻香。   “好吃嘛?”   “好好吃,”任南野笨手笨脚的夹起饺子往女人跟前送,“妈妈也吃。”   就在他抬起小手的瞬间,适才温柔似水的女人突然变了张脸。   任南野吓得手脚一抖,筷子掉到了地上。   他看到女人脸色青白,血红的眼睛睁开,眼球突得像要爆出来。   毫无征兆的,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白皙的小脸划出一条血痕,任南野耳朵嗡嗡响,疼得厉害。   “妈…妈妈……”任南野被蛮力推搡倒地,惊恐地摇着头。   女人扑过来,掐住他的脸,撕咬他,咬得稚嫩的肩膀沾满了鲜血。   任南野太小了,没办法反抗,只能仰着脸哭。   “不听话!”   “打死你!打死你!”   “小杂种!”   锅碗瓢盆碎得遍地都是,窗外的寒风像撕心裂肺的尖叫。   任南野被打得皮开肉绽,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冻得嘴唇青紫,星星般明亮的眼睛熄了灯。   女人再次出现时又换回那张恬美的脸,她眼泪婆娑,抱起破碎的任南野,懊悔亲昵地吻他额头,他的小嘴巴,跟他说,对不起,妈妈爱你。   她含着眼泪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把一整个世界都还给了他。   病床上的人发出无意识的呜咽,宋玉风从浅眠中惊醒,他蹲下身,见任南野额头全是冷汗,眼角竟然挂着晶莹。   “任南野,”宋玉风用手指擦掉他的泪,拍拍他脸,想要叫醒他。   眼角还湿着,无力沙哑的呜咽藏在嗓子里,只有受伤的小野兽才会那么哭。   这间病房没别人,宋玉风坐去床上抱着他,让任南野面朝自己趴在他肩膀,低声哄着,“怎么哭了,做噩梦了。”   宋玉风疲惫颠了颠腿,顺着他背脊骨头一节一节往下抚,“梦都是假的,睁开眼就没事了啊。”   也不知是烧糊涂了还是怎么的,任南野枕着他的胸膛,闻见了他身上的玫瑰和沉香,和梦里的味道混淆在一起,他分不清。   “……为什么不要我了?”嘶哑嗓音听着教人于心不忍。   “谁不要你?”宋玉风问。   任南野不回答,就是重复那句话,一遍又一遍问为什么不要他了。   “好了好了,”宋玉风陪他说胡话,又偏偏应得很认真,“我要你。”   任南野顺着本能去搂他脖子,蜷缩成一团,哆哆嗦嗦地说:“你骗我……”   “骗你是小狗,”宋玉风揉他后颈,嘴唇在他侧脸似有似无的碰着,“不骗你。”   手掌抚摸的力度和好听的话安抚了人,任南野没再胡言乱语,他闭着眼睛,但没老实多久,就在宋玉风怀里捣腾,扭来扭去的。   “哪还难受?”宋玉风揉他后脑勺,“嗯?”   任南野不说话,他好冷,仿佛还置身在梦中的那个雪地里,浑身都冻僵了。   “冷……”   宋玉风听了好半天才听清,赶紧扯被子,给人包得严严实实。   “还冷么,”宋玉风将他揽进臂弯,另一只手去搓他冰凉的脚。   任南野又没声了,过了会儿,他用鼻尖摩挲到宋玉风肩膀,埋首进他颈窝,用嘴唇碰了碰。   宋玉风身子一僵。   那人没停,顺着脖颈摸索到宋玉风嘴角,亲了亲,又移到嘴唇,贴了上去。   他不会接吻,只是像小动物般依照本能贴紧,像是取暖。   宋玉风尝到了海水般的咸味,是他的泪。   “病糊涂了么?”宋玉风愣神片刻才回神,忙往后仰头,不给他亲了。   “别走……不走……”任南野眼眸半眯,挨过去,缠着人不放。   心里揪着疼,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任南野,宋玉风一眨不眨地盯住他的脸,隐隐觉得这和他身世有关,也许是连康泽都不知道的过往。   “别不要我……别丢下我……”任南野含糊不清地嘟囔,胳膊越搂越紧。   宋玉风看着他,胸口起伏,喉结微微滑动。   任南野沉溺于梦中苦痛,独自穿越孤独的国境线,他在宋玉风的味道里寻到了某种欢愉,这一刻他对这个怀抱的贪恋达到了阈值。   眷恋于梦中,相拥在现实。   他蜷缩在他怀里,变成很小一只,毫无防备地袒露自己的狼狈和脆弱。   宋玉风一直看着他,看他满目失落和害怕,看他眉间紧皱,看他失魂落魄。最后,宋玉风还是将任南野揽进胸膛。   随便谁吧,不管任南野现在把他当做谁,宋玉风知道他需要他就好了。   宋玉风给他最结实的臂膀,揉他后脖子和头发,“不丢下你,别怕啊。”   任南野仿佛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他躺在会对他说爱的母亲臂弯里。   他整个人陷入宋玉风,像抓住即将逝去的烟火,“妈……别赶我走……” 第35章 共枕   任南野搂得太紧,回到酒店也不撒手。   宋玉风只好抱着他睡,一手搂住他的腰,另一只胳膊给任南野当枕头,两人大男人挤在一张狭窄的小床上,贴得严丝合缝。   任南野被梦魇住,时不时就呜咽两声。   宋玉风刚睡着,听见动静又立刻睁开布满红血丝的眼,揉揉头发拍拍后背安抚他。   风刮了一夜,宋玉风也哄了他一夜。   第二天一早,云雀在窗外叽喳叫,任南野浑身都是汗,不知道是热醒的还是被吵醒的,反正才睁开眼他就被吓一跳。   他的胳膊缠住宋玉风胳膊,小腿搭在他腰上,头对头,脸贴脸,呼吸融化在另一个呼吸里。   近乎负距离的姿势太羞耻了,任何晨间变化都瞒不过对方,任南野直直地抵着宋玉风的小腹。   宋玉风察觉到怀里人醒了,动了动手臂。   任南野连忙躬身,卷成了虾米状。   “又做噩梦了?”宋玉风脑子都有点发麻,这几天电视台挤压了好些事,白天忙开会,晚上忙审片改稿,任他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但还是下意识去抱人。   任南野被揽回来,挪了挪小腿,尽量让小腹离他远点,“……你怎么在我床上?”   宋玉风勉强睁开眼又无力的闭上,眼尾红得像滴血,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看清楚,是你在我床上。”   房间里有两张床,一张靠窗一张靠墙,宋玉风睡在靠窗那边。   环视一圈,还真是他爬了宋玉风的床。   任南野支吾道:“我……”   这人太能捣腾了,直到天快亮了才安静下来,宋玉风前前后后加起来可能才睡了一个多小时,他浑身酸痛,犯困犯得厉害。   宋玉风勉强笑着,笑里全是疲累,“你抱着我不撒手,只得这么睡了。”   隐藏在潜意识里的梦任南野已经记不太清了,但他记得自己昨晚发烧,记得宋玉风送他去医院,记得他温暖的手掌和可靠的胸膛,也记得他像苍耳一样黏在宋玉风身上,耳背顿时有些发烫。   宋玉风还半梦半醒着,但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探他额头,热度已经完全褪了,“挺好的,没烧了。”   “我昨晚累着你了,”见他这模样,任南野有些心疼。   关于那些泪和吻,宋玉风没提一个字。他知道陈年旧事是任南野不想示人的部分,他昨晚无意撞破任南野的脆弱,收下了他的狼狈,但那不等同于任南野在清醒时还愿意和他共享苦痛,所以宋玉风不会说更不会问。   “知道就好,”宋玉风像往常那样,语气里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又比从前多了亲密,他说:“这笔记账上了,要还的。”   任南野躺在他身旁,只觉心底塌陷了一块柔软。他问:“怎么还?”   宋玉风的气息撒在任南野面庞上,说得随意,“你以身相许就成。”   “……”   任南野脸颊发红,像揉碎了一盒胭脂。   “嗯?”宋玉风连眼都没睁,跟他磨鼻尖,刚长出的胡茬有点扎人,“成么?”   鉴于宋玉风逗弄他的次数太多,在任南野心里早已“劣迹斑斑”,他觉得这人又是顺嘴调侃,往后躲了躲,“正经事,别老开玩笑。”   宋玉风累得很,没什么精神,现在表明心意也不合适,场景既不美也不浪漫,于是他没再提,“行行行,先不提了,这事以后再好好跟你说。”   任南野一怔。   以后好好说,难不成宋玉风认真的,可他模样太随性,怎么看都不像……   还没等任南野琢磨出结论来,宋玉风就捏过他的手腕,抱住了人,贴在他耳边犯浑,“你生病就像个小孩儿,闹腾死了。”   任南野压在宋玉风胸膛,脸对脸腿挨腿,心跳都重叠在一起,透过胸腔传来有力的震颤。   宋玉风强撑着说,“还困着呢,再陪我睡会儿……”   毫无间隙的相拥,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两人抱上片刻后,该碰到不该碰的都擦了个遍,任南野那处变得更烫更硌人,也感受到了宋玉风的。   过了两分钟,任南野受不了了。   “那个、换个姿势,”任南野不自然的扭了扭腰,用气音说:“你顶着我了。”   声音小却说得理直气壮,就像他没顶着别人一样。   “就你事儿多,”宋玉风宠溺的笑了声,拉着他的手按去心口,翻了个身。   宋玉风精疲力竭,压根没心思想别的。   贵公子从小到大都没伺候过人,也没哄过人,这一晚可算把他折腾得够呛,眼睛才闭上不久,呼吸就沉了。   酒店位置好,闹中取静。小院里种了棵雪松,风一吹过,树叶就响起沙沙声,和宋玉风的呼吸混杂着,造出一整个安定人间。   听着宋玉风的心跳,和他牵手躺在同一张床上,不亲吻不拥抱,任南野也觉得心底涨得发暖,不知不觉就睡了个安稳的回笼觉。   中午十二点多,有人敲门。   任南野迷迷糊糊听见,他趴在床头,侧过耳朵。   “野哥别睡了,出来吃早饭,”门外的人是范小西,他边敲边喊:“下午还要去机场接老大呢。”   范老师不知道他家老大前夜就偷溜着提前跑来,心里记挂着这事。   任南野偏头,见宋玉风没半点醒来的迹象,想是累坏了。   范小西大嗓门挺烦人的,任南野打算开门让他闭嘴。   他动了动被宋玉风握紧的手,刚抽出一个手指,又反手给抓回去,这次抓得更紧,但宋玉风还闭着眼睛,像是无意识的行为。   试了三四次,都以失败告终,任南野只好给范小西打了个电话。   “别嚷嚷,耳朵都快秃噜皮了,”任南野压低嗓音。   范小西说:“都快一点半了,你还没起呢睡神。”   “不饿,”任南野用脖子夹电话,一手遮住嘴巴,尽量小声说:“吃你们的去,不用管我。”   就在范小西还想唠叨几句时,任南野以最快的速度警告他别再出声,然后立马切断了电话。   轻手轻脚地将手机放去矮几上,任南野转头,见宋玉风呼吸平稳,他呼出一口气,幸亏没吵醒他。   任南野跪在床边的地毯上,把被子给他往上扯了扯。   窗帘没完全拉起,阳光透过缝隙投射进来,刚好有一缕光打在宋玉风眼睛上。   很漂亮的星点,在他长而密的睫毛上移动,就着阳光还能看见宋玉风精致侧脸上浮动的小绒毛。   任南野歪着脑袋,挨在床边看他,看得心里痒痒。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宋玉风的眼睛。   身体情不自禁的靠过去,嘴唇就快挨近宋玉风眼尾。   面前的人矜贵又好看,阳光诱他去献吻。   “喂,”宋玉风猝不及防睁开眼,勾起嘴角的样子看着坏,“你干嘛?”   任南野每次都被他弄得反应不过来,回过神后,身子僵硬的往后倒,“……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出声啊。”   “你都躲这偷看我半天了,以为我不知道。”宋玉风笑得懒洋洋的,还坏。   “……”   任南野机器人一样转过身,背对他,“醒了还装睡,你无不无聊。”   偷亲没亲到,还被宋玉风逮个正着,任南野恨不得当场挖个洞埋了自己。   “小野猫,”宋玉风伸手,捏了捏他粉红色的耳垂,“你刚是不是想偷亲我来着?”   宋玉风对这方面从来都坦荡,尤其在这点上,他从不藏着掖着,该暧昧时暧昧,不放过任何一个让感情升温的机会。   “……谁要亲你?”任南野赶忙挑开他的手,死鸭子嘴硬。   宋玉风从背后端详着他,看他强装镇定,又看红潮从他耳根蔓延到脖颈。   宋玉风翻身坐起,整个人几乎贴到他耳旁,坏声说:“你只要再近一点就能亲到我嘴巴了,怎么不再近点?啊?”   任南野耳朵敏感,被弄得肩膀瑟缩,他回头,把那张好看又烦人的脸推远,“你要脸不要。”   他不搭理宋玉风了,起身扯过衣柜里的干净衣服,抬脚就走。   “诶你去哪儿。”宋玉风勾起唇线。   任南野没好气的说:“洗澡。”   “要不一起,”宋玉风还真臭不要脸了,“我也还没洗呢。”   任南野再傻也知道宋玉风是故意的,他站在卫生间门口脱掉T恤,光着上半身。   任南野回眸,出言反讥:“门又没锁,你要想随时都能进。”   “我来了你可别羞——”宋玉风话还没说完,T恤已经扔他脸上了。   “来啊你,”任南野拧开淋浴,打湿了头发,“看看咱俩谁怂。”   宋玉风闷头在T恤里笑,嗅到了任南野的味道。   客房和浴室只隔着一扇磨砂玻璃,他掀开T恤一角,透过窗,看见了任南野模糊的影子。   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伤痕,其实任南野身材很好,肌肉结实,不过分健硕也不薄弱,力量感美得刚刚好。   脖颈优美,肩胛骨尤其好看,线条流畅,像一对薄如蝉翼的翅膀。   诱的气息随滴答声充斥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游走在四肢百骸,宋玉风忍不住幻想以后属于他们的夜间乐园,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他明显察觉到某种渴求完全苏醒,燥得人浑身都热,不过他没把手往下伸。   宋玉风喜欢任南野,他爱他,渴望他想要占有他十分正常,但他不能看着任南野洗澡,却躲被窝里干这事。   缓了会儿劲,宋玉风抬手扯掉T恤,皱眉往后一倒,闭上了眼睛。   没尝过爱、欲里的滋味,宋玉风第一次知道,竟澎湃如巨大海浪。   稍有不慎,汹涌浪潮就会吞没他。   他躬身,弯腰,赶走脑海里那些活色生香,但难受没减轻,反而愈演愈烈……   “宋玉风,”任南野偏头,从玻璃门后露出了莹白如玉的耳垂,“你还洗不洗了?”   宋玉风胸膛起伏得厉害,每一口呼吸都在颤栗,身体里像笼着团火,差点要烧化他。   他不看任南野,连忙从床上起来,拿过换洗的衣服裤子,“我去范老师屋里洗。” 第36章 雅曲乡   出发前,任南野找了个时间,把那条写着宋玉风名字的经幡挂在了布达拉宫附近的树上。   他没惊动任何人,宋玉风自然不知道经幡的存在,就像任南野不知道宋玉风曾经为他在佛前求过什么愿望。   两人性格在某些方面挺像的,一个不必说,一个不多问。   进入双湖县,包下七人座车后就往雅曲乡开。   车沿着盘山公路往上,道路弯曲狭窄,路面不平,另一侧是万丈深渊。   范小西手机上的APP可以实时监测海拔高度,他看得瞪眼,“操操操,都快4800米了,要是突然塌方咱们还活不——”   话还没说完,被何安忆一巴掌拍回去,“快闭上你那乌鸦嘴,别影响你李哥开车。”   李白这些年跟着新闻组东奔西跑,车技十分娴熟,但他没走过这样的路,加上范小西突然喊了一嗓子,车身就跟着不明显的晃了一下。   范小西摸着后脑勺,意识到自己大惊小怪,但他不是故意的,这种路面高度和窄度,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惊心动魄。   “哦,”范小西难得没回嘴,“对不起……”   李白放缓行车速度,玩笑道:“再嚷嚷开门给你扔下去了啊。”   范小西在嘴巴上比划了一个叉,乖乖坐着不出声了。   任南野吃了随身携带的药片,拿出资料和一支笔,专心致志地看网上关于迟斌的报道,完全不理睬前头那三人。   “别研究了,”任南野脸色还是不太好,宋玉风怕他累着,一把抽走他资料,“再看晕车了都。”   “还我,”任南野要去抢,被宋玉风躲开。   任南野跟他打商量,说:“采访大纲还没写完呢。”   宋玉风举高手臂,“即兴发挥吧,正好锻炼下你临场能力。”   即兴提问纯粹看功底,出境记者最难的就是这关。   之前台里有个实习记者,采访前稿子没准备充分,NG了47次,一度成为圈里的笑柄。虽然任南野不怵这个,但他感冒还没好,总觉得脑子转得慢,怕影响拍摄进度。   “不备稿就上场,范老师非拍吐了不可。”任南野摇头拒绝。   宋玉风勾起嘴角,“范老师要真吐了算工伤,我私人给他发补贴。”   道理歪理都辨不过宋玉风,任南野索性直接动手,他俯身去够那沓资料,嘴里嘀咕着快给我。   宋玉风仗着手长腿长,就是不还他。   后面闹得欢腾,任南野一手撑在宋玉风身侧,另一只手去抢。宋玉风将资料举过头顶,身子往后仰,躲他。   何安忆看了眼,笑道:“你俩年纪加一块都60了,幼不幼稚?”   “就是,”范小西转回头来,嘿嘿傻乐,“我家狗打架也这样。”   狗打架的两人打得投入,一个照样抢,一个照样不还,搞得座位哐当响,要不是李白开车稳,估计车身都得给弄晃了。   “范老师,”宋玉风把资料往范小西那一扔,“接着。”   范小西还没笑完,被资料砸了脸。   倒是不疼,轻飘飘的。   “收好了,下车以后再给你野哥,”宋玉风松了松安全带,说:“任务完成了回去给你加工资。”   听见加工资,范小西眼睛都亮了两度,他忙不迭点头,笑得露出小虎牙,赶紧把资料塞去座垫底下。   任南野一愣,他跟范小西的座位隔得远,资料被范小西坐在屁股下面,他胳膊再长也伸不过去,也不好直接解安全带过去掀人。   “行了,别管了,”宋玉风揉了下他后颈:“到地方又说。”   这动作在外人看来挺暧昧的,任南野不自然的往后缩,“那采访……”   “没事,”宋玉风不让他退,偏头在任南野耳边小声讲:“等你背熟了再开始。”   宋主任假公济私,哄得人心坎发暖,其实任南野很享受被宋玉风无声宠着的感觉,这种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今天起得挺早的,你闭眼歇会儿。”宋玉风拍了拍他发心。   抚他头发的手掌干燥,心里那点暖延着四肢往外延伸,烘得任南野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车里没人说话,气氛变得静谧,只剩下车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听着就助眠。   两人坐在最后一排,座位是连着的。   宋玉风往他那边挪了点,拍了下自己肩膀,示意任南野靠过来。   前面的何安忆和范小西已经打起了瞌睡,任南野被气氛传染,眼皮都开始发沉。   “那你呢?”他挨过去,枕上了宋玉风的肩膀。   “我不困,”宋玉风调了下座椅,往后靠,又拽过一旁的外套搭在任南野身上,“睡吧。”   宋玉风探到他微凉的手,抓过来捏在掌心里。   一路睡睡醒醒,接近黄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   村子路窄,车开进不去,只能徒步往里走。   自从迟斌上了电视后就在这一代出了名,一路上有村民指路,倒也不难找,就是路不好走,刚下过一场雨,脚踩下去就是泥坑。   宋玉风走在最前头,他拨开旁边的荆棘,回头冲任南野说:“你先走。”   任南野不客气,弯腰从他臂弯下钻过去。   范小西紧跟着想占个便宜,刚低下头,宋玉风就把胳膊放下了。   “老大你好偏心啊,”范小西抬手,抹掉树叶甩在脸上的水珠,“都是一个组的,你咋就只对野哥好呢。”   “我乐意啊。”宋玉风说着,一面低声提醒任南野小心右边的水坑。   范小西只能自个儿扒开荆棘,气哼哼的跨过去。   李白和何安忆都是聪明人,加上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他们早就看出了两人间的端倪,只有范小西傻乎乎的啥也不知道,一个劲指摘他家老大。   “快闭嘴吧你,”李白伸手捏住他嘴巴,“整天跟个机关枪似的突突。”   范小西被捏得呜呜两声,朝李白摇头晃脑的要他放手。   “你家老大就乐意对你野哥好,”何安忆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人一眼,歪嘴笑道,“有你什么事,边儿待着去。”   话全钻进了任南野耳朵里,他没回也没接,表面挺镇定,心里却偷着乐。   宋玉风走在他旁边,以为他不说话是难为情,伸手揉了把他后脑勺:“他俩就这德行,别理。”   气氛被宋玉风一记摸头杀搞得更暧昧,这下任南野倒真不好意思了,怔住的样子显得有点乖。   李白呦了声,跟何安忆打眼神。   何安忆也哟了声,笑道:“我俩可住嘴吧,老宋嫌烦了。”   一路笑闹,气氛好也不闷。   走着走着,眼前阔然开朗,不远处有一座独栋的村屋,想必就是迟斌家。   几人正准备加快脚步,突然间听见周围传来了动物的呜咽声,哼得怪让人心疼的,一帮人只好在附近找,找了半天,才发现花岗岩旁边躺着一只受伤的黄狗。   暗黄色的,瘦得皮包骨,小腿被荆棘缠住,划开了一道口子,正泊泊淌出鲜血。   任南野刚蹲下去,黄狗似乎被吓到了,它警惕地冲他低吼,缩着身子后退。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任南野举起双手,声音放低放柔,力证自己没有危险。   宋玉风张口想说让他来,任南野转头,“你别过来了,人太多它会紧张。”   “不怕啊,”任南野对付动物很有一手,他像个驯兽师,轻声说,“你受伤了,我帮你。”   黄狗眼里露出好奇和恐惧,它虚张声势的汪汪大叫。任南野没退,他试探着靠过去,先是摸摸它脑袋,黄狗从一开始的抗拒变得不那么暴躁,等它安静下来,任南野才动手替它解满是倒刺的荆棘。   “还有一圈,可能有点疼,我尽量轻点。”   那语气很轻柔,带着神奇抚慰的力量,腿部没那么多荆棘压着,顿时没那么痛了,黄狗试探着动了动。   最后一圈荆棘解开,黄狗踩住泥地,它慢慢退后两步,紧接着调头就跑。   任南野刚上前一步就被宋玉风拦下,“别追了,当心咬着你。”   说着,宋玉风拽过任南野的手,搓了搓他泛红的手指头。 第37章 真相   迟斌家是普通瓦房,白色墙壁斑驳,年久失修的瓦砾铺在破洞的屋顶上。   院里有天井,旁边是个十来平方的小房子,彩电、沙发和床都挤在里面,门口放着成捆的啤酒瓶和废报纸。   “啥事啊?”开门的男人皮肤黝黑,脸颊瘦得像刀削一样,瘸着腿。   任南野躬身,微笑着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听闻他们是电视台的,迟斌二话没说,关起大门拒不露面。   “不接受采访,你们走吧,”迟斌隔着一扇掉漆的木门,瓮声瓮气的说。   “迟先生……”   “记者都是吸血鬼,只会胡编乱造,害人性命,“话才出口就被迟斌打断,他在门后低声吼道:“快滚。”   任南野和宋玉风对视一眼,碰到硬茬了。   “没事,”宋玉风拍了拍他肩膀,转头对后头的三人说:“收好摄像机,去院子里等着。”   任南野站在门口,他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耸肩说:“看起来脾气挺犟的,不好沟通。”   宋玉风工作时铁面无私,没什么表情,他说:“你想采访弱者,就要给他信任感。”   任南野想了想,咂摸着他的意思。   宋玉风说:“我前些年跟拍阿富汗的新闻,到了喀布尔,那有个难民营,房子塌了一半,很多人都跑了,墙角边上坐着个大眼睛的男孩,他很怕我,也怕我的摄像机,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讲,我只能坐在旁边等。”   任南野安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讲。   “可能过了一两个小时,外面有炮击声。那小孩害怕,我跑过去给了他一颗糖,”说到这里,宋玉风苦笑一声,“他研究了好一阵才知道怎么剥糖纸,吃着吃着就哭了,后来他告诉我,他没吃过糖,第一次知道甜是什么滋味。”   任南野觉得宋玉风每次透露往事时,眼里都有点转瞬即逝的哀伤。   克制的情绪让他双眸看起来很亮,像天上的星。   “弱者面对摄像机都会恐慌,这很正常,”宋玉风说:“你也要给他一颗糖才行。”   任南野抬眸,“我上哪儿给他找炮声去。”   宋玉风轻轻一勾嘴角:“等着吧。”   一等就等了一下午,迟斌家离乡镇的中心有段距离,属于郊区范围,周围没饭店也没旅馆,到了晚饭点,大伙都饿。   那三人坐在院心,范小西饿得胃里泛酸水,小声跟宋玉风申请,“老大,咱什么时候去吃饭啊?”   宋玉风看了眼紧闭的门,说:“再坐儿。”   迟斌的厨房在天井旁,他也不是铁人,饿肚子了就得出来,也许今天只能在那会儿见到他,守株待兔虽然不高明,却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范小西委屈的哦了声,蹲在小溪边百无聊赖的捡石头玩。   背包里还有备用干粮,李白用塑料袋装了些面包和矿泉水,一个人给发了份,“先吃点垫垫肚子。”   任南野和宋玉风坐在台阶上,任南野专心的整理题纲,宋玉风就专心的看他整理题纲。   迟斌的案子有诸多疑点,当事人不配合,采访有难度,这期节目不好做。   任南野越看眉头拧得越紧,感冒后遗症还让他鼻塞眼花。   “小野,吃个面包,”李白走过来。   任南野将资料翻得哗哗作响,没抬头也没回话。   一旁的宋玉风说,“给我吧。”   听到他的声音,任南野才像反应过来,从文案里抬首,眉间随即舒展。   宋玉风撕开塑料袋,细心地抚平硌手的皱褶,才递到他嘴边,“饿了吧。”   任南野看了眼远处的三人,没好意思直接咬,伸手接过,“我自己来。”   太阳落山,气候跟着往下降。   任南野刚放下资料,察觉到肩上搭来一双手,跟着后背就被温暖的外套罩住了,是宋玉风。   任南野瞧着只穿单衣的宋玉风,把外套往下推,“别了,还是你穿着吧。”   “感冒还没好全呢,回头烧起来没地儿给你送医院。”宋玉风拿过他手里的矿泉水,拧开,又给他递回来。   坐得腿麻,宋玉风站起来,在原地蹦了两下。   任南野捏着面包,微弯腰,背脊拱起漂亮的弧度,他整个人都融化在宋玉风的味道里。   每一寸布料都带着宋玉风的体温,这时候的玫瑰和沉香不具侵略性,反而是柔和的,缱绻的。   他情不自禁地低头,鼻尖摩挲着衣袖,贪婪的嗅了嗅。   眸子温顺地垂着,连同眉间那点烦郁就被烘散了。   嘴角含着清浅的笑意,任南野刚咬了口面包,后头的木门突然打开。   迟斌手里拎着扫帚,怒气冲冲。   刚转过头,只见迟斌举高手臂,照着任南野的脸狠狠砸去。   “小心!”   啪一声,扫帚没抡任南野脸上,宋玉风眼疾手快侧过身,张开双臂护着任南野,像张安全牢靠的捕网。   扫帚杆狠狠砸在宋玉风的肩上,砸得空心响。   “你怎么打人呢?”李白见状,随手抓过旁边的收音杆,急匆匆的往这边跑。   迟斌胡乱挥舞扫帚,一脚一拐地追着人跑:“这是我家,我爱赶谁就赶谁。”   宋玉风没还手,用眼神示意李白别轻举妄动,拉着任南野满院子躲。   “成天跟个癞皮狗似的蹲我家门口,再不走我就报警了。”迟斌行动不便,只有第一棒下了狠手,后面每挥一次就踉跄一次。   “迟先生,有话好好说。”   任南野护着宋玉风,宋玉风也护着他,两人都有点狼狈。   迟斌追了两圈就跑不动了,杵着扫帚杆大喘气,”没什么可说的……我不想见到你们……也不想接受什么狗屁采访……”   说罢,又要挥扫帚。   这时左侧方忽地闯进一只老黄狗,汪汪狂叫,纵身叼住迟斌的裤腿,像要阻止他。   是进村路上,任南野救的那只。   “干啥?”迟斌不理解自家的狗此举何意,低吼:“松开我。”   黄狗呲牙,使劲把迟斌往后拽,看起来就像在保护任南野一行人。   迟斌跟它挣,黄狗的腿还在流血,拉扯中牵动伤口,嘴里发出了呜呜声。   余光中瞥见点鲜红,迟斌停下动作,笨拙的蹲下察看他伤口,“咋啦?腿咋伤的?啊?”   狗是一种很有灵性的动物,它见主人眉间戾气消散,便松开了口,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的冲他摇尾巴。   迟斌手忙脚乱的给狗检查伤口,心疼的皱起眉头。   “没多大事,那腿就是被荆棘刮了下。”任南野气喘吁吁的说:“给它上点药就行。”   迟斌扭过头,问:“你还懂这个?”   任南野还没接话,李白就抢先说道,“你家狗就是他给救的。”   迟斌的狗叫虎牙,养在身边十多年,迟斌身边没亲人没朋友,只有虎牙一直陪着他。听到李白的话,他眼珠一转,联想起虎牙适才的举动,像是明白过来,面上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这下不好发难了。   几人面面相觑的站着。   寻到机会,任南野问道:“你为什么说记者是吸血鬼?”   “这是事实!”迟斌摸着黄狗脑袋,神色愤懑:“你们这些做新闻的都一样,没一个好东西。”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污蔑你,网上爆出来的那些新闻是假的?”任南野很快就嗅到其中的猫腻,一针见血的指出关键。   迟斌盯着任南野,薄薄的眼皮耷着,他眼色血红,咬紧后槽牙不说话。   “我们节目叫《今日聚焦》,做人物访谈的,如果你真有冤屈,可以告诉我们,”任南野抬起双臂,主动暴露了自己的无害,他一步步接近他,“媒体人也分很多种,一种是为热度和收视率,另一种是为真相。我对那点可怜的流量没什么兴趣,但是故事背后的曲折才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   任南野并不着急,他听到了炮声,正掏出怀揣已久的糖果,打算慢慢融化迟斌的固执,他的语气,眼神,甚至动作,都让他看起来无比真诚。   迟斌看了眼任南野,又看了眼依偎在脚边的虎牙,嘴唇翁动,心里有了一丝动摇。   虎牙的腿还在流血,染红了一小片皮毛,宋玉风把背包里的药箱抛给任南野。   不用说话,但任南野明白他的意思。   任南野走到迟斌身旁,首先表示自己并无恶意,找出棉签和碘酒,一边帮虎牙包扎伤口,一边跟他闲聊。   任南野和他聊电视冲击纸媒,尼尔·波兹曼以自省批判的方式写下《娱乐至死》,又聊如今的新媒体卷起时代浪潮,媒体人的生存环境以及在万恶的流量资本面前,如何保持清醒独立的态度。   说这些,他并不期待迟斌能理解其中深意,他只是想要告诉他,《今日聚焦》和别的节目不一样。   寻找真相和独立思考,是《今日聚焦》的底线。   听完,迟斌看任南野的眼神有了变化,扪心自问,他确实想洗掉脏水,想澄清误会。   不为旁人,但为自身。   片刻后,迟斌迟疑的问:“你保证真的不会乱写么?”   糖的甜化开,同时融化了迟斌的偏见。   任南野真诚的笑道:“我保证。” 第38章 罗生门   摄像机架好,红点开始闪烁的那一秒,迟斌眼神就不知道往哪放。   宋玉风看出他不自在,转头对范小西说:“拍远景,后期用旁白处理。”   小组成员自有默契,有些事不用过多解释,范小西在这件事上很灵光,他乖乖的抬着摄像机挪位置,镜头架到了家门外,此时的取景框里是一团微弱的火光和两具稍显模糊的影子。   迟斌侧头,沉默地点了支烟。   新闻采访里出现这样的镜头其实并不适合,但摄像机架得远,他指尖的橘红就变成了火堆旁的花边点缀。   任南野坐在迟斌对面,听他磕磕绊绊的讲那个被媒体曲解,被世人误会的故事。   迟斌是乡里出来的大学生,90年代那会算是稀罕物种,乡里乡外都知道有这么个争气的小伙。   高考结束,他上了二本线,选志愿时父亲希望他读金融或法学,将来有一门手艺,不至于饿死。   但迟斌心中一直有个画家梦,他不顾父亲反对,毅然选择美专学院,两人都是驴脾气,互不相让。   而后情况愈演愈烈,父子变得形同陌路。   迟斌读书的时候非常努力,大学靠全额奖学金支付学费,但画材费和书本费是硬性开支,再加上培训和伙食,他每个月的花销都不小。   梦想昂贵,道阻且长。   贫穷的自尊心让他没办法向关系僵硬的老父亲要钱。   学校正巧开设了兼职渠道,很多学院都在招收人体模特,一小时50块,迟斌看见启事,报了名。   这是他噩梦的源头,他当时并不知道这个选择会改变他的一生。   兼职在每周三和周五,每次三个小时,他有时穿一条短裤坐在台上,有时什么也不穿。   迟斌相信,在美术生眼中,他们看到的并不是裸、露,而是线条的走向,美感以及骨骼构造。   画画的除了学生,还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副教授,他保养得极好,身形不高不矮,银边细框的眼镜底下是一双浅褐色的瞳孔,为人谦和有礼,能画一手好素描,落笔生花。   出事的那个周五,迟斌照例去到教室,但除了副教授没有任何一个学生。他感到有点奇怪,但基于职业素养,他还是敬业的脱掉衣服,坐去正中央的讲台上。   深秋露重,风刮得窗户呼呼响。   副教授作画的表情认真,他看眼迟斌,低下头去,再看一眼,又低下头去。来来往往似乎不满意自己的画作,他开始跟迟斌商量换个姿势,从侧坐到正坐,直到他说打开腿,迟斌才意识到不对劲,但来不及了。   那厚实镜片下的眼睛骤然发亮,他嘴角擒着笑,狼扑而来,以压倒性的力量困住迟斌。   迟斌同为男人,却第一次知道,被恶意控制的人力气有多大,任他怎么反抗也推不开。   他吼叫,挣扎,撕咬,与那教授缠斗,像两头搏击的狮子。   最后,他遍体鳞伤的逃脱,伤了小腿,造成终身残疾。   迟斌到教务处告发副教授,但校领导都不相信他的一面之词,迟斌提出察看监控录像,那么巧,教室里的录像设备受损,所以什么也没拍到。   他带着伤,失望离去。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多久,学校开始传出风言风语,有人说迟斌是gay,有人说他不知廉耻,污蔑一位品德高尚的教书先生,也有人说他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   谣言是一种变相的谋杀,像瘟疫般迅速蔓延了他整个大学生涯,几乎淹没了他。   迟斌受不了了,选择退学。   他从穷乡僻壤里走出去时万人欢送,带着瘸腿和伤痕回来时无人相迎。   小村子里消息闭塞,谁家鸡狗打架都是大新闻,更别说因为丑事被逼得退学回家的迟斌,一时间,他成了肮脏的,污秽的代名词。   老父亲觉得丢脸,气得一病不起,三个月后就撒手人寰了。   迟斌陷入了人生的困境,惊恐害怕之下他只能逃避。迟斌开始酗酒,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   任南野被柴火熏得呛,他清清嗓子:“你为什么不告他?”   “为什么?”迟斌冷哼一声,“我曾经向法院提起诉讼,性侵属于刑事案件,从侦查开始,到审查起诉,再到一审花销都不小。”   迟斌粗鲁地抹了把脸,死盯着任南野:“我没钱,拿什么告?”   任南野直直的迎着他的目光,没回话。   须臾后,任南野又问:“怎么会想到去登山呢?”   迟斌吸了口烟,偏头搓着腿脖子,烟圈在他侧脸画了一条弧线,以至于看不清他的眼。   沉默良久,迟斌才说:“登山视频是假的。”   任南野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说话。   白汽缭绕,迟斌被烟熏得眯起眼,从视觉上看,总感觉他眸里有水光。   “我越想越恨,恨那个人渣毁了我的人生,我在微博上写下全部的事发经过,但过了很久也没溅起什么水花。后来《掌上天下》看到我的博文,就找到了我。”   任南野立即嗅到了他话里隐藏的信息,开门见山的问:“你和掌上合作了?”   “是。”迟斌点了点头,实话实说:“他们说新闻需要包装,有噱头才能引起关注。”   任南野嘴角扯开讽刺的弧度,心里暗骂狗屁。   如今流量当道,他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无良媒体的营销手段不外乎几点,猎奇的标题吸睛,输出情绪带节奏,或者故意引发负面舆论,再进行下一步引流。   迟斌烦躁的抓头发,眼底泛起血红,说:“掌上答应过我,只要把新闻的热度炒起来,就会帮我找律师,向那人渣讨回公道。”   任南野凝眉弓身,双掌撑在膝盖上。   “我承认,视频是后期合成的,我没登过珠峰,”烟快要燃尽,迟斌用粗糙的手指头捻灭,颤抖的说:“但我在镜头面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指的是他遭高校副教授侵犯的事。   “钱呢,”任南野一针见血的指出关键所在,“被掌上卷走了。”   迟斌没料到网上会有那么多人捐款,他也不知道那是掌上真正的目的。   “不知道,也许吧,”迟斌的脸映在火光中,眼底有了泪光,“上了热搜以后,我想趁着热度打官司,但掌上不答应,我们争执了很久,没谈拢,合作就中断了。”   说到这里,迟斌面露痛色,“我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睁着眼说瞎话,污蔑我抹黑我,靠这个引发第二次舆论狂潮。”   在这个人人都能毫无负担发表言论的网络时代,赞美和污蔑都显得那么廉价,时势造英雄不过是情怀骗局,拆庙毁神也不过一夜之间。   迟斌后来发了视频,他解释所有的起因经过,可是敌不过悠悠之口。   “捞完钱又开始装白莲花了,真是不要脸!呕呕呕!”   “你怎么没被打死???听说人副教授都被你连累得丢工作,你怎么这么贱呢!”   “谁家要脸的做裸模?还不是出来卖的!”   ……   评论区几千条恶评,辱骂、反讽、玩梗,每一条都触目惊心,这些压根不认识他的人肆意隔着屏幕打下恶毒的字眼,宣泄自己的戾气,都恨不得他去死。   被营销号带节奏的愚民层出不穷,他们没有思想、没有主见、没有判断,只想吃瓜。   掌上不出意外,再一次成为赢家,一天时间涨粉十万,资本躲在屏幕背后数钱,舆论推迟斌上断头台,网友集体递刀。   而真相呢,谁在乎?   迟斌悲苦一笑,表情绝望又平静,“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英雄,是镜头把我塑造成了这个模样,我也没想过要拿那些钱,至始自终,我只是想要讨回公道而已。”   任南野慢慢的攥紧拳头,胸腔里压着一口喘不过来的气。   造假在业内不是秘闻,这一行不遵守职业道德的人多了去了,他也不是没见过,比这更无良更没底线的他都接触过,但他仍然感到心惊肉跳。   “我也想过死,”迟斌抓着脏乱的头发,里面隐约杂夹着丝缕白色,他痛苦的说:“可我不甘心。”   “我只是想要公道,为自己讨个说法,怎么就……”他将头埋进双膝间,喃喃道:“怎么就……这么难呢。”   任南野手指微动,他很想拍拍迟斌的肩膀,但他没这样做,这不是一个合格的记者该做的事。   到这里,采访可以结束了,宋玉风喊了卡。   临走时,迟斌叫住任南野,他再一次向他确认,“节目会按原片播出吗?”   头顶悬挂着一盏老旧的白炽灯,周遭嗡着小黑虫。   任南野站在门槛处,他照实说:“片子一般都要剪辑,但里面的内容,我们不会做任何更改。”   迟斌重重点了下头,声线有些抖,“那、那就好……”   任南野看了他一眼,好意提醒道:“播出后也许还会招来更多的骂声,你要有心理准备。”   新闻媒体的“政治正确”永远都是呈现,不批判,不评论,还原事物本质。但其中更细,更人性的东西不会出现在镜头里。   留白隐去,交给观众。   至于更多的骂声,迟斌撒了谎,他明白。   迟斌短促的笑了声,眼尾皱纹深深,他把手电筒递给任南野,“沿着公路走,比山路快,也比山路安全,我腿脚不方便,就不送你们了。”   任南野收下他的好意,“谢了。”   坐上车的时候,一群人都没怎么说话,等了一天又累又困,这次的采访让人心情沉重。   窗户开着缝,冷风往里灌,吹得任南野咳嗽两声。   宋玉风不动声色的侧过身子,挡住那点风,他突然说:“还好你没抬手,不然结尾那个镜头就作废了。”   任南野有那么一刹间的惊诧,很细节的东西,宋玉风居然注意到了。他问:“你怎么知道?”   宋玉风轻笑,“做统筹就是要眼观八方,这是基本素养。”   “很明显?”任南野又问。   “放心,”宋玉风摇头,说:“只有我看到。”   音落,任南野眨了眨眼睫。   心口像被彩色玻璃珠弹中,塌陷出一片柔软,甚至盖过了做完采访后那种莫名的无力和烦闷。   “笑什么?”   任南野抬眸看他:“眼挺尖啊。”   宋玉风嗯了声,他注意到任南野时不时就抬手挠后脖子。   他问道:“怎么了?”   “嗯,”任南野抓了会儿,才发觉后颈肿起不少包,“有点痒。”   他使劲搓了搓那处皮肤,“估计被咬了,那屋子里全是小黑虫。”   “包里有药,给你涂点,”宋玉风一把按住他手背,不让他用指甲挠,“别乱抓。”   拉链扯开,宋玉风拿出一支绿色包装的玻璃瓶。   “不用,”任南野好笑,觉得这人小题大做,“多大点事儿。”   宋玉风不管这些,他直接动手,膝盖抵住任南野大腿,一手掐住他肩膀,强迫人转身。   扯开他衣领子,后颈白净的肌肤泛起红,泼洒的胭脂般攀延到了耳廓。   “耳根都肿了,你自己没感觉吗?”宋玉风皱眉。   任南野说没有,他一糙爷们,平时经常磕磕碰碰,感冒发烧宁愿捂被窝里睡一觉也不去医院的人哪会在意这些。   微凉的指腹刚碰上任南野皮肤表面,他就嘶了声。   “凉啊?”宋玉风放缓动作,靠过去。   任南野最受不了宋玉风靠他耳边说话,他佯装揉了揉鼻尖,“这什么药?味道这么冲。”   “地塞米松能什么味?”宋玉风知道他局促,又往他那边靠了点,声音里带着笑意。   距离很近,宋玉风的呼吸全铺撒在任南野耳背上,甚至能感受到他喉结滑动的细微声响。   他的后背和宋玉风的胸膛只隔着一层薄弱的空气。   这会儿手指来到了耳根,指腹上沾着细腻的凝脂,捏着他耳垂打了个圈,任南野忽地朝另一边撇开脑袋。   任南野捂住耳朵,转头瞪着他,小声质问道:“你故意的吧。”   这人对着他耳尖吹气,犯规了。   宋玉风不承认,莞尔一笑,反问道:“故意什么?”   “你撩我。”任南野在昏暗中盯住他,水波涟漪的眸子却不具备任何威胁性。   宋玉风目光下移,不怀好意的定在他小腹以下,“我有么?”   他眼神暗哑,尾音轻轻上扬,字迹滚在舌尖也变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在昏暗中撩拨着任南野的欲。   细挑的眼尾,陈酒佳酿般的嗓音,嘴角扬起的弧度,每一个都像纯真的陷阱,那引诱是轻飘飘的,却让任南野无法招架,多看一眼都会沦陷。   坏人。   “吹口气而已,别胡思乱想,”宋玉风笑得越过分越好看。   任南野直视着他的眼睛,胸膛轻微起伏着:“我就没见过有人这么上药的。”   两人脸对脸,呼吸交缠,宋玉风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要不今晚让你见见。”   眼底浸着的调笑几乎要溢出来,这人又在逗弄他。   任南野眯起眼,冲他做了个口型。   “别骚。” 第39章 白色冰原   这个点还开着的小饭馆不多,城边上有一家。   一张油乎乎的塑料桌,中间吊着盏白炽灯,苍蝇蚊子围着光源打转。   守了一天,小组很少跟这么折腾人的新闻,随便点了四五个炒菜,饭桌上也没怎么聊天。   范小西放下筷子,拍着嘴巴打哈欠,“老大,我回房补觉去了,后面还要拍全景空镜呢,熬不住了。”   范小西才说完,李白和何安忆都嚷嚷累了,要回宾馆睡觉去。   宋玉风点头让他们先走。   人一走,小饭桌上就只剩任南野和宋玉风。   宋玉风给他夹了块剁椒鱼肉,“再吃点,看着都瘦了。”   “瘦了上镜才好看啊。”   宋玉风抬眸:“你还在意这个?”   “尊重观众嘛,”任南野说着,低头挑鱼刺,“我以前靠嗓子吃饭,现在靠脸吃饭,得注意形象。”   对面那人垂着眸子,额前的碎发被夜风吹乱,没什么形状地塌着。灯光碎散,正巧有一个小星点划过他脸。   宋玉风坐在他对面,眼底浮上些许笑意。   “别笑了,怎么不吃?”任南野一点点剔掉鱼骨头,他吃鱼的时候像猫。   宋玉风看了眼还剩一大盘的剁椒鱼,今晚就数这道菜味道好,但他几乎没动过筷子。   宋玉风轻笑着摇头:“小时候刺卡多了,不爱吃鱼。”   鱼肉和鱼骨完全分开,任南野挑了一筷子在他碗里,“这种鱼基本没碎刺,挺鲜的,尝尝。”   宋玉风不喜欢鱼,觉得腥。   他忌口的东西不算多,姜丝和香菜算一个,另一个就是鱼。   不喜欢的东西一律不碰,这是他的原则。   “吃啊,”任南野冲他微仰下巴。   那人歪头看他的样子显得又乖又可爱,宋玉风鬼使神差的拿起筷子,迟疑片刻后还是夹起了鱼肉。   见他送进嘴里,任南野问:“怎么样?”   含着舌尖上,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宋玉风说:“要看跟谁比了。”   任南野嘴角轻轻勾起一些,“跟我比呢。”   搁了筷,宋玉风这才觉察出点鱼的香嫩,肉质不松不散,泡椒的辛辣和香气裹着浓厚的汤汁,其实味还真不错。   “差远了,”宋玉风最后说。   任南野杵着额角,笑得捏筷子的手都在晃,地上映出一片荡漾的残影。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嚷骂和哭嚎声,夹杂着狗叫。   有个男人手里拎着木棍,追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小男孩满街乱跑。   路边打盹的癞皮狗被惊醒,咬牙狂吠,吼声撕破黑夜,空气中浮动着压抑的急迫。   听见动静,两人疑惑的转过身。   蜷缩在角落里的小男孩看起来五六岁左右,那男人将他堵在墙角,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脏话,手臂的棍子高高举起。   蜷缩在角落的小男孩不哼不叫,死瞪着一双倔强的大眼睛,梗着脖子挨揍。   看清楚后,任南野猛地站起来,冲出饭馆。   宋玉风跟着起身,饭馆老板以为两人吃霸王餐想跑路,连忙拦住宋玉风,缠着他付钱。   任南野截住男人即将落下的拳头,他面色阴郁,沉声说:“住手!”   猝不及防被拦住的男人一怔,他浑身散发着浑浊的酒气,转头看见一张俊美的脸,张嘴就骂:“你他妈谁啊?”   任南野掐住男人的手腕,眼神狠厉的盯住他:“你是不是男人!欺负半大的孩子算什么本事!”   “关你屁事!”   男人动了动胳膊,反而被任南野掐得更紧。   他龇牙咧嘴的骂道:“妈的松手!”   任南野不放。   男人在这条街上横惯了,谁都不怕,他手臂一扬,拎高木棍照着任南野狠狠砸去。   任南野抬臂格挡,男人猛地抬脚踹中任南野胸口,他被踹得退后几步,男人还要再打,任南野反应迅捷,一把擒住男人握棍的手,反向狠拧。   男人吃痛大叫,觉得手要断了。任南野没停,拎起男人衣领,蓄力间将人掀翻在地,翻身骑在他腰上,每一拳都照准他的脸。   男人顿时鼻血彪溅,被揍得头晕眼花,捂住鼻子哼骂,“……操……你妈……”   宋玉风好不容易才摆脱饭馆老板,连忙跑过来,拦住任南野,“够了,别惹事。”   当地民风彪悍,万一真招上个泼皮无赖,没他们好果子吃。   任南野喘着粗气,一手摁住男人流血的脑袋,拳头还举在半空中。   宋玉风捏着他手腕往下施力,“我说放手。”   任南野偏头,他眸中遍布血红,脖颈上的青筋狰狞爆出,宋玉风忽然生出种被恶狼盯住的错觉,那眼神像要撕裂他。   宋玉风不敢再用力,而是试探着拍拍任南野的手背。   他放缓声音,柔声说:“听话。”   任南野胸口起伏,他眨了眨眼,像才明白他的意思,慢慢卸了力道。   男人没遇到过这么野的主,蠕动着爬到一旁剧烈咳嗽,嘴里骂骂咧咧的问候他们祖宗十八代。   确定任南野没受伤,宋玉风才松了口气,他冷眼瞥着地上狼狈的男人,薄唇轻吐,“不想挨揍就滚。”   男人被宋玉风的气势慑住,两个男人看起来都不好惹。   他擦干净鼻血,手脚并用爬起来,边跑边回头朝两人吐唾沫,跑远了,脏话又噼里啪啦往外蹦。   没人搭理他。   良久后,任南野才逐渐恢复平静,他抬首,视线迟缓地搭去角落。   那小男孩没穿鞋,上衣和裤子像快破布挂在身上,冷得直打颤,裸露在外的皮肤还遍布青紫和血迹,看着瘆人。   “夜里冷,穿我的,”任南野把外套脱给他,但男孩没接。   男孩脸色苍白,像一具没有生气的木偶,圆溜溜的眼睛毫无神采,近乎冷漠地看着两人。   “你流血了,我带你去诊所看看,”任南野走近一步,吓得小孩立刻后退。   男孩像只受惊的鹌鹑,浑身充满抗拒。   任南野没办法,只好停下脚步。   “你别怕,”任南野踌躇着,试探性的伸出手,“我——”   话还没说出口,那男孩突然冲过来,撞开任南野,头也不回的跑了。   任南野还想追,宋玉风说,“算了,让他走吧。”   黑夜下的长街,一个瘦小的身影很快就跑没影了,脚底和泥地碰撞出寂静的轰响。   任南野站在原地,看着小孩离开的方向,面色冷峻。   “十点了都,饭馆差不多要关门了,先回去吧,”宋玉风瞧他脸色不对劲,没多问,而是轻轻拍了拍他后背,这是个安抚性的动作。   任南野抬眸,“嗯,走吧。”   玻璃门前任南野止步,他掏出万宝路,在指尖掂了掂,“门口等你,我抽支烟。”   宋玉风点头,一个人走进去。   适才打架闹得动静不小,店里的客人都围着看热闹,老板也看到了,他低头找钱时没忍住,跟宋玉风闲聊起来:“你朋友真勇,居然敢惹杨老七,那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   隔着透明玻璃,宋玉风看了眼任南野的侧影,正巧看见他从盒子里倒出两粒药扔嘴里。   宋玉风皱了下眉,这边老板还在叭叭讲着,他便问:“你认识那人?”   “住这条街的谁不认识啊,那男人家里有七个孩子,他是最小的一个,我们就叫他杨老七。他好赌好酒,经常喝得烂醉如泥,还会打老婆孩子,”老板咂咂嘴,摇头叹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玉风想起男孩浑身的伤,问:“他家孩子经常挨打么?”   老板点点头,撇嘴说:“也是可怜,摊上这么个爹,迟早要被打死。”   收银柜边上站着个外乡人,他插话问:“就没人管管这事?”   “怎么管?警察都管不了。我们这些街坊邻里也都不敢沾,怕被报复,”老板数着票子,又叹:“再说了,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外人插不了手的。”   老板递来一沓零碎的钞票,“来,找您三十四块,您收好嘞。”   宋玉风接过钱,不晓得能说什么,世界上可怜的人太多了。   饭馆和酒店距离近,一支烟的功夫就能到。   两人住同一层,斜对面。   任南野拿房卡刷门,宋玉风站在他身后,问:“没事儿?”   任南野一路上都没吭声,嘴边叼着根烟,面无表情的。他嗯了声,捻灭了烟,又说:“折腾一天了,早点睡。”   “任南野。”宋玉风叫住他。   踏进一只脚,任南野又退出来,他回头,“怎么了?”   宋玉风看着他,心头涌上太多猜测,他浑身旧伤,他的药片,他每次一见血就失控的情绪,他生病时躲进梦境里的哭泣,宋玉风都想知道。但他开不了这个口,亲手掀开任南野的疤,他做不到。   踌躇良久,宋玉风还是说:“没什么。”   任南野没多少精神,点头,“那休息吧。”   宋玉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进门前跟他说了晚安。   这一夜宋玉风没睡好,脑子里不停闪过任南野血气翻滚的眼睛,翻来覆去直到天亮。另一间房的任南野也没睡好,他被自己汹涌的暴躁和朦胧的杀意折磨,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梦。   两人隔着一堵墙和一扇门,在各自的心事里辗转。   接下来的重点工作还要取珠穆朗玛峰的空镜,小组起得早,吃了早餐后就驱车赶往珠峰北侧,在路上花了一天时间,次日十点多到的。   山峰海拔高,只能用无人机拍摄,跟当地负责人交涉后,小组来到山脚,这里气候寒冷,大伙都穿上了冲锋衣。   范小西主控摄像,李白和何安忆就跟他后面做场记。   周围没人,高山都被白色冰原覆盖,寒风呼啸着,任南野冻得缩脖子。   “很冷么,”宋玉风抓过他的手,捂在掌心揉搓。   他的温度让人眷恋,任南野没舍得抽回手,由他握着。   宋玉风的掌心温暖干燥,让人想起晚秋暮色时掉落的枫叶。   “要不回车里坐着等?”宋玉风说。   怕待会儿还要他补拍镜头,一来一回浪费时间,任南野说不用,又说现在好多了。   他脸色略显苍白,眼下挂着黑眼圈,自从前天在街上胡闹一场,任南野就像被霜砸的绿萝,蔫得很。   宋玉风侧眸看他,过了一两秒,才问道:“有心事?”   沉默须臾,任南野说:“没睡好而已。”   “为什么睡不好,跟我说说。”   宋玉风这两天辗转反侧,他不想在傻等了,他想知道任南野的过去。   任南野沉默着,小孩挨打的一幕仿佛钉入了他的脑海,他那晚一直在做梦。不变的是寒冬腊月,老旧的院子,一个时而温柔时而狠辣的女人,他从黑暗中惊醒,又无助的跌回梦里。   最后一帧画面,蜷缩在角落浑身是伤的小男孩和任南野对视,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自己。   但他没办法和别人谈论这些,张了张口,到底没能往下说。   宋玉风看懂了他的欲言又止,遗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变得有些复杂。   那目光犹如生出触角,不同于以往的撩拨和诱惑,而是牵着一根温柔的线,细致而深刻地拂过任南野的发梢、鬓角、鼻尖、小黑痣,连同他外套上的银色拉链都数得清清楚楚。   “……你看我干嘛?”任南野在他灼热的视线中生出一点臊意。   “任南野,”宋玉风忽地捉住他的手腕,转到他面前,“我有话想跟你说。” 第40章 爱我吧,我救你   任南野忽地攥紧掌心。   不知道为什么,嗅到宋玉风身上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沉香时,他居然感到一阵眩晕。   宋玉风一改之前漫不经心的态度,他沉默两秒,才郑重开口。   “我跟你讲过我的父母,我的初恋,但还有更多的事,我希望你知道,”宋玉风抬首,眺望着遥远的山巅,“严格来说,我挺幸运的,出身在一个经济富足的家庭,9岁以前,不管我想要什么,我爸妈都会第一时间满足我,也许是出于这个原因,我对物质、权力的渴望都很低。在我的少年时代,这件事情一度让我感到困惑,生命是这样无趣又冗长,人如果鲜少有向上的欲望,又能依靠什么去走明知是死局的尽头。”   “长大一些后,我才明白了不要去探索意义,那是最没有意义的一件事,”宋玉风短促的笑了声,大概在笑自己的年少轻狂。他说:“但人活着,总要有点什么寄托。”   整个宇宙都清冷,但此刻的宋玉风柔和得像一轮月亮。   “我出国念书,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学识。做新闻,是想看到更宽广的世界。但我后来意识到,了解得越多反而越敬畏,那种虚无感就越强,”宋玉风用手抚上任南野的脸颊,掌心与肌肤相触时是热的暖的,“我开始寻找某样东西、某种力量或者某个人,直到能让我觉得就算人生毫无意义也无妨。”   一种寂静的轰鸣瞬间席卷了任南野的心脏,他屏住呼吸,颤声问:“……那你找到了么?”   “是,找到了,”宋玉风径自看着他,与他额头相抵,“可是我怕他不愿意。”   任南野只觉得呼吸都变得绵长,他被宋玉风的气息包围,闪动的羽睫像蝴蝶美丽又脆弱的翅膀。   “你也会怕吗?”   不惧子弹,不把权势放在眼里的宋主任也有害怕的时候?   “怕啊,我怕死了,”宋玉风认真起来好看得要命,他说:“所以迟迟不敢明说,我怕他逃跑,怕他推开我,怕他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大多数人表明心意无非是你哪里好,哪里吸引我,再给他绘一个美好未来的蓝图。但宋玉风这个人,他既不说喜欢也不说爱,而是直接拿了把手术刀,在任南野面前剖开一切,把最诚实,最渴望的暴露在他面前,主动权交出去,让他选。   任南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语言是如此匮乏。   “你……”任南野支吾着。   “你什么?”   此前任南野并没有见识过这样一双眼睛,如浩瀚宇宙,里面包含了太多东西,期冀、温柔、包容、还有爱。   他甚至不敢看宋玉风,同时察觉到自己的耳根在不断升温。   “嗯?”宋玉风垂眸瞧着他,“说话啊。”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任南野一字一顿的蹦出几个字。   宋玉风简直想扶额笑,但又舍不得破坏此时的气氛,他微躬身,真诚地说:“追求你,想和你在一起的意思。”   任南野看着眼前人,只觉得脑子发晕,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微醺的醉意。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宋玉风迫近一步,还贪心的摸了摸他的脸颊。认真地说:“第一是答应我,第二是……答应我。”   任南野倏忽眨眼,被这人弄得哭笑不得,“这算哪门子的选择?”   “怎么不算了?”宋玉风耍赖成性,也不打算改。他眉眼弯弯,说:“二选一,你选一个吧。”   “宋玉风!”任南野后退,从他手掌逃脱,让他笑得更臊。   “我在呢,”宋玉风站直身体,笑意从眼底掉到了眉梢,唇瓣,蔓延成一片星海。   任南野摸了摸鼻尖,“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宋玉风清清嗓子,收敛神色:“好好好,我的错。”   静谧半响,任南野看着眼前的宋玉风,仿佛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他拿出时常携带在身上的透明药盒,放去宋玉风手心里。   “在回答你之前,我有点事得跟你聊聊。”任南野表情变得严肃。   宋玉风认得那个药盒,从第四次见面开始,他就发现任南野会在每天的某个时间段服用。   “得聊了才能回答我?”宋玉风说。   任南野点头。   “行,那聊吧,”见任南野煞有其事,宋玉风也没了笑,那双眼睛就变得沉静而有力量:“我听着。”   往事慢慢浮上心头,任南野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开始。   “其实这个药是治疗精神疾病的,”任南野从盒子里拿出一粒药片,碾碎在指尖,说:“每天两粒,我吃了十年。”   这是任南野第一次对别人说起自己的身世。   打从他记事那天起,他就住在一条种满梧桐树的老巷子里。   院子不算大,但足够他玩耍。   任南野没见过爸爸,也很少去想妈妈,但他依稀记得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她叫任蔓云,黑色齐腰的长发,总是穿一袭明艳的碎花长裙,身上散发着一种玫瑰味的香气,好闻极了。   任蔓云笑起来像俏白的月亮,眉眼是弯的,声音是柔的。她会抱着任南野坐在葡萄架下荡秋千,给他讲安徒生的童话,唱摇篮曲哄他入睡。   那真是他童年最好的日子。   但幸福易碎,平静的生活很快就被一个满头白发的酒鬼给打破了,他闯进了他们的家,威胁任蔓云给他钱。   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   小小的任南野曾经目睹那个酒鬼对任蔓云拳打脚踢,打得她浑身是伤。   他捏起稚嫩的拳头,哭着跑过来,锤打酒鬼:“打你…打…坏人…你是大坏蛋…”   酒鬼轻而易举拎起任南野衣襟,往空地一甩。   任南野哐一声,撞上梧桐树,撞得头破血流。   瘦弱的小孩顺着树干跌落在地,他哭得更大声了。   酒鬼看着地上无力挣扎的女人,啐了口唾沫,抢走了家里所有的钱,大摇大摆的走出了院子。   任蔓云挪动着爬过来,抱住啜泣不断的任南野,把他圈在怀里,柔声安慰他:“南南乖,不哭了啊。”   任南野哽咽声逐渐变小,他颤抖着身子,将小脑袋埋进任蔓云的颈窝。   “好孩子,”任蔓云亲吻任南野的额头,眼睛,鼻尖,面颊,小手。“亲亲就不疼了啊。”   “妈妈也不疼,”任南野抬起脏兮兮的小手,擦去任蔓云眼角的泪水:“南南很快就会长大长高了,变得像梧桐树一样高,就能保护妈妈了。那个坏人再来,我就把他赶走。”   任蔓云笑着,眼角却湿了。   后来,任南野才知道,那个坏人是他的外公。他好色又烂赌,还有酒瘾,打跑了老婆又打跑了孩子,临老,谁也不愿意照顾他。   他的三个儿女中,任蔓云是最好欺负的那个。   为了躲避外公的纠缠,任蔓云带着他搬了家,他们从边远的小镇逃到了Z市。   但似乎从搬家之后,任蔓云就像变了一个人,她温柔的时候越来越少,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任南野打破了碗或者玻璃杯都会挨一顿揍。   任蔓云打得很凶,冷静下来后又流着泪跟他道歉,亲吻他的额头和小嘴巴。   任南野5岁那年,任蔓云做了个决定,她要送他去孤儿院。   “南南,妈妈生病了,很严重的病,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治疗,”任蔓云双眸莹亮,跟他讲,“我保证,病好了我就回来接你。”   她笑得那么漂亮,她有一张随时都会破碎的脸。   “妈妈你不要南南了么?”任南野对着这个又恨又爱的母亲,慌忙地去抓她的手。   任蔓云揉着他的后脑勺,笑他:“妈妈怎么可能不要你呢,傻孩子。”   任南野以为自己又惹任蔓云不高兴了,忙低着头道歉,“我再也不调皮了,不要、不要赶我走。”   任蔓云把他揽进怀里,眼泪无声的湿了一脸。   那晚妈妈特别温柔,她煮了一顿香喷喷的饺子,但第二天,她还是把任南野送进了孤儿院。   “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她坚持要送我走,我曾经怨过,恨过,就是想不明白。”碾成粉末的药片将任南野的指尖染成一片雪白,他叹了口气,轻得像一缕风。   他说:“直到我读大学那年收到一封信,我妈寄给我的,那会儿她刚刚过世。她在信里告诉我,她有家族遗传的间歇性精神病。自从外公来家里闹过几次以后,她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慢慢的变成了躁狂症……”   他从来没恨过那些拳头和棍子,他怨的是妈妈为什么抛弃他。   亲情的缺失永远无法弥补,无论后来是否长大成人,是否鲜花簇拥,但那个黑洞永远都在心底的最深处,日日夜夜都刮着狂风。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它存在于你的身体里,像一场漫长的感冒,一点小疼小痛,不会瘫痪,不必截肢,但它时刻都在,以暴烈的方式占据着你的生命。   任南野摊开指尖,风把那点白沫吹没了。   “她在信最后说,这个病可能也遗传给了我,要我记得去医院做个检查。”   任南野转身,与宋玉风面对面,他眸里像蒙住一层雾水,说:“检查的结果并不好,我的主治医生开了药给我,按期服用,发病的可能性才会减小。”   他毫无保留,亲手撕开了无法示人的疤,在宋玉风面前。   “宋玉风,你知道么,这些年来我从不敢跟任何一个人缔结一段感情,”任南野扯了扯嘴角,看起来像自嘲,“我怕露出斑点满身,他才看见,就吓跑了。”   天地间空无一物,这里像一个无法抵达的童话世界。   “你真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任南野眸里沸起情愫,他眼尾是垂着的,显得无辜又纯真。   “哪里神奇?”宋玉风觉得此刻心里流淌着许多怜惜,又不止怜惜,那应该是爱,因为他的五官都在涌向他。   任南野没回答,轻笑着摇头。   他笑他,骄矜又悲悯,成熟又天真。明明可以摘天上的月亮,却偏偏来捞水中的幻像。   宋玉风突然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叫了声“任南野。”   他俯身过去,在寒风中吻到任南野的唇。   地球失重,万物虚空。   等了太久。   一个吻遥远得像一场光年梦境。   宋玉风是如此柔软,没有半分侵略的意味,他贴着任南野微凉的唇瓣缓慢辗转,手掌扶住他的侧腰,吻得虔诚。   他感受着掌心下任南野颤动的睫毛,从他两片唇瓣间品尝出了蜜桃般的香甜。   绵密的电流爬上背脊,顺着神经流向四肢百骸。   任南野喘息急促,手脚发软,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吻仿佛能要他的命。   宋玉风安抚性的拍拍他后背,分开时,两人的唇都变得嫣红而曼丽。   “你有你无可救药的孤独,我懂,”宋玉风轻喘着,把任南野碰过尘世的手放在心口,看着他的双眸深邃又温柔:“爱我吧,我救你。 第41章 爱你过往将来   不记得是怎么下山,怎么来到酒店的,宋玉风脑子里只剩下任南野三个字。   嘭一声,房门关起。   几乎是响动才落地的那一秒,他们就开始接吻。   任南野按住宋玉风的后脑勺,蛮横地霸占着他的唇。宋玉风将他抵在墙角,掠夺着他的呼吸和氧气。   其实两人都是生手,吻到快破皮了宋玉风才探出一点舌尖,在任南野嘴唇上舔了舔。   很轻的挑逗,任南野立马哼了声。   失控的低吟加剧了烈火,宋玉风依照本能,描摹着他的精致和柔软,一遍又一遍。   “任南野,”宋玉风咬他耳廓,低声说:“张嘴啊。”   懵懂的打开一条缝,宋玉风的攻势灵活,撬开他的齿关,闯进去找到了他的柔软,像两湾汇聚的溪流,缠绕涌进,打了个圈儿,又转回来,滋滋声响,动听更甚。   任南野没遭遇过这种事,当即软了腿脚,不住沿着冰凉的墙壁往下滑,他只能更用力的攀附着宋玉风,像一株依附他而生长的绿萝。宋玉风将他禁锢在臂弯,捧着,抱着,揉着。   亲吻亲到缺氧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爱是这样的咬牙切齿,混杂了渴望后,强烈得足以炮轰所有的土地。   瞬息间夷为平履。   宋玉风的动作越来越凶狠,像是要将任南野拆骨入腹,从接触的部分开始,一点一点吃下去。他肖想了太久,当然想得到更多,他要占据他的心跳、呼吸、颤栗,甚至是他整个人。   任南野承受着,刚开始狐假虎威的抢夺早已拜倒宋玉风的脚下,他甘心在爱里俯首称臣,接住他的君王赐予他的一切。   一个激烈漫长的吻停下来时,任南野仰高脖颈,脸颊烫得不像话,几乎竭力的靠着墙壁,“……你、你这样吻过别人么?”   这真是个蠢问题,但宋玉风蹭了蹭他鼻尖,在胸膛起伏间,柔声说:“只这样吻过你。”   跟着抱住他,在客厅跳了一支旋转的舞,跌跌撞撞往房间里走。   玻璃矮几上放着一瓶过期的橘调香薰,碰掉了。沙发旁的行李箱也撞翻了,车轮子转了两圈。连同没来得及拆封的矿泉水都滚落一地。   宋玉风后背落入柔软的被衾上,抬首是任南野扑面而来的荷尔蒙。   脱掉外套后,任南野的卫衣是如此好掀开。   宋玉风承载着任南野的重量,手指轻车熟路地勾住任南野的衣摆,触到了他结实的腹,肌理下贴着腻滑,像是握住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羊脂玉在宋玉风的掌心下变得灼热,纯白无瑕的壁玉浮现出红润和光彩,一次心跳就是一个鼓点,一次呼吸就是过磁般的颤栗。   “怕么?”宋玉风情难自控,连声色都暗哑。   任南野迟钝的摇头,“不怕。”   宋玉风有意作弄他,故意臊他:“那你抖那么厉害?”   床第之欢的风月,男人根本不用学。   任南野掐死了那点羞涩,他拉过宋玉风的手覆盖在自己心口,“我心跳得好快……你摸摸……”   掌心下有力的跳动,震颤着耳膜,宋玉风侧身仰颈,耳朵贴在他胸膛。   “是好快。”宋玉风坏声说。   “要、要吗?”任南野在密集的颤栗里寻到一丝喘息的机会,问道。   “想,”宋玉风将人拉下来,吻他的眼尾、眉心、鬓角,吻得狠厉又柔情。他急促地吸了好几口气,才说:“我特想,但是……”   宋玉风抱着他,将额头埋进他的颈窝,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床是个太暧昧的场所,虽然他很想,但第一次这样仓促实在不够珍重。   “但是什么……”任南野低头,喉结滑动,此时视线是失焦的。   “太草率了,”后面的话说出来有些矫情,字句在喉间滚了几遭,宋玉风也没说出口。   他舍不得。   任南野听得轻笑,又听他难耐粗喘,故意问:“涨得不难受么?”   宋玉风费力的克制着,撒谎说:“一般。”   平时都是宋玉风逗他,既然杀死了羞涩,任南野胆子也大了,放肆劲儿上来。他伸出手,摩挲着宋玉风的侧脸,又一路往下,途径鼻梁、喉结、锁骨……   宋玉风头皮发麻,喘息紊乱,火花噼里啪啦在任南野的指尖炸开。   “做什么?”宋玉风随着他的触碰加重了呼吸。   “你说呢。”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任南野的手指来到他的乳尖、小腹、肚脐……轮到任南野使坏了,他探到他双腿间。   宋玉风身子微僵。   任南野似乎抓到了宋玉风的痛脚,低声笑道:“你这个骗子。”然后一把握住他早已勃起的性器。   宋玉风没忍住,嗯了声。   沙哑的音节从嗓子逸出,很性感。   任南野舔湿了被咬破的下唇,在他耳旁说:“你好硬。”   那东西在他掌心愈发涨大,更热更烫,他差点握不住。   “你!”宋玉风猛地按住他作乱的手,眼神危险地与他鼻尖相抵,警告道:“别招我啊。”   任南野手被捆住,就屈起腿,膝盖抵住他那处上下摩拳:“难道你不想要吗?”   宋玉风忍得流汗,汹涌又难耐的感觉像要吞没了他,钳制住任南野的手也逐渐松了力道。   “交给我,”任南野趁机挣脱他的手,再次用虎口圈住他粗硕的性器,隔着裤子,一只手上下撸动。另一只去摸宋玉风的眉骨、鼻梁和嘴角,在咫尺之距呵气如兰,“会舒服的。”   宋玉风一掌还摁着他的后脑,与他四目相对。   这个姿势很危险,宋玉风像蓄势待发的猎豹,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住任南野的喉结,咬得他无处可逃。   任南野承接着他的目光,后背被汗湿透了。   在玫瑰和沉香混杂的气息里,分不清谁的呼吸更重,谁的心跳更快,谁的体温更高。   热意乱蹿间,宋玉风猛地翻了个身,将任南野困在身下。   眼神暗哑,宋玉风抬起手臂,迅速褪去浑身衣物,坦露出他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也剥光了任南野的。   剥落出一块如梨花洁白的软玉。   宋玉风埋首在他颈窝,从耳尖开始,细致地吻过他身上的疤痕。童年的痛,童年的伤,在宋玉风的亲吻里变成了他独有的勋章。   任南野攥住床单,白皙的脚背绷紧,凸露了一条条性感的脉络。   宋玉风越吻越急,他压下去,与这块玉石毫无间隙的相抵。   他狠狠咬任南野的耳朵和后颈,发觉他瑟缩,喘息着笑说:“撩了人就不准跑,你要负责到底。”   话音刚落,宋玉风逮过任南野的手,圈住自己的长枪。一手也握住任南野同样尺寸可观的性器,两人在彼此的手速和技巧里较量。   单身那么多年,他们不怎么会接吻,但打枪的本领不相上下。   宋玉风整个人压着任南野身上,啃咬他。   徒然间,宋玉风生出一股想要撕碎任南野的冲动,可他偏偏又那么温柔。从他的头发丝开始厮磨,柔软的唇瓣吻过他躯体的起伏,看得见的肌肉和看不见脉络,他都一一吻过,甚至吻到他的脚后跟。   但手上的动作却与缱绻的吻截然相反,宋玉风快速抖动着。在如浪的快感中捕捉着任南野的每一个反应,他看着他红润的唇、散乱的发、迷离的眼……   任南野脑子放空,浑身只有感官还有记忆,他记住了宋玉风的手,和他亲吻的美妙。这个世界上,只有宋玉风了解他的孤独,他知道他所有的过往,知道他身上的疤来自何处,他甚至知道他有病……   宋玉风在白色冰原下吻住他的那一刻,任南野突然什么都不怕了,他愿意和他掉进爱的美丽陷阱,沉沦也好,跌落也罢,只要那个人是宋玉风。   频率越来越急促,任南野胸膛遍布红潮,他哑着嗓子射出来,宋玉风明明还没好,却被他仰高的白皙脖颈勾了魂,也跟着射了。   剧烈的喘息交错在鼻息间,他们狠狠抱住对方,这辈子都没这样用力过。   底下的床单湿润,像冲破堤坝的河流,蜿蜒一片。   任南野闪着汗湿的睫毛,双眸半阖,有点迟缓地喊他:“宋玉风……”   宋玉风抬起酸胀的手臂,揉了揉他的发心,“我在。”   两人渐渐松开手臂的劲儿,但枕着同一个枕头,呼哧呼哧的缓着呼吸。   后续的事没有再继续,酒店没套也没油,况且最亲密的事真没那么着急,宋玉风愿意往后推,把它放在一个更美丽浪漫的时刻。   余韵散去了大半,任南野躺在宋玉风的臂弯间,额前的发湿漉漉的贴着。   宋玉风露出的左耳戴着耳钉,适才任南野咬狠了,一边伸手给他揉着。一边思考现实里的问题。比如他的病情,比如宋玉风的父亲,又比如他们俩今后的路要怎么走。   大概真爱一个人,从在一起的那一秒开始,就想为两人谋求长久的未来。   宋玉风知道他们还有很多话没说清楚,他摸着任南野滑腻的背,“慢慢来,我们一件一件说。”   任南野还在轻喘。   宋玉风知道病情是任南野的心头大患,他柔声说:“生病的事,那医生怎么跟你说的?”   “我的主治医生姓陈,是精神科方面的专家,”任南野犹豫片刻,才开了口:“他告诉过我,精神病发作的诱因有很多,情绪是最关键的,悲伤、愤怒、紧张都会成为诱发源。虽然这些年我吃药控制着,但保不准哪天我就……”   宋玉风笑,拍着他的后背,轻声说:“不会的。”   任南野抬头,默默地看着他。   宋玉风撩开他潮湿的发,吻了吻,“现在医学那么发达,这个医生看不了就去找另一个医生,这家医院不行我们就换下一家,总有办法的。”   任南野把侧脸磕在宋玉风的肩上,不放心的问:“那万一呢?”   “万一什么?”宋玉风揉着他发心,“万一你疯了?”   任南野不敢去想那一天。   宋玉风偏头,弹了他个脑瓜崩,“我不回答假设性的问题。”   跟着抱过任南野,让他枕在心脏的地方,宋玉风缓声说:“早些年还在《深度调查》的时候,我们做过一期专题,就是有关精神疾病的。”   宋玉风抚着他的后颈,像哄小孩,说:“我跟当时的精神科主任聊了一下午,他告诉了我一个很有趣的观点,天才的创造性才华和精神病人的病态心理,确实存在着某种内在联系。”①   “那我们能不能换成另一种理解方式,因为有人的思维模式超出了正常人的思维架构,所以他也具备了别人没有的创造力。”   “你的每一期节目我都听过,作为一个民生栏目的电台主持,你很优秀。我也读到过你的文章,写得字字珠玑,敢针砭时弊的指出社会当前的需求和矛盾,”宋玉风用食指在任南野脸颊画着圈,“我知道你冲动,嫉恶如仇,也知道你比谁都要善良温柔。好的坏的,在我这里都是可爱的。”   任南野眼眶发热,鼻尖泛起一层薄红。   半晌后,又咳了声,他说:“你还真是……情话一套一套的。”   “是真话。”   宋玉风去吻任南野的眼睛,尝到了海水的味道:“别哭。”   “没哭,”任南野否认,推了他一把,没用力。   “好好好。”宋玉风笑了,逗他说:“是我眼花了。”   任南野与他的视线缠绕着,宋玉风突然掐过他的下巴,“这样吧,以后家里立个规矩。”   下巴被人捏着,脸颊微微变形,任南野含糊不清的问:“……什么啊……”   瞧他这模样实在可爱,宋玉风不想放手,就这么捏着说:“第一,我保证不惹你生气,你不高兴了我就哄你高兴。第二,我保证不让你吃醋,你要是吃醋了我就跳醋缸里给自己淹死。第三,我保证我们永远都跟现在一样好。第四,在我这里,你什么样都没关系。”   人类理所应当爱月圆的美,可我爱你身体里的块块锈斑,爱你的破碎。   窗外掠过微风,任南野胸腔里一片潮湿。   宋玉风抬起手臂,看了看表,说:“现在是北京时间21点08分,保证从这一秒开始生效,有效期至任南野先生去世自动终止。” 第42章 一瓣霞光   从藏区回来后,工作逐渐繁忙,今天有早会,宋玉风让林嫂把任南野的早餐热着,提前出了门。   刚进办公室,任南野就看见桌子上摆着一个玫瑰金的方形盒子,毛绒熊仔下压着一张小卡片。   TO:野   这是一份正式的同居邀请,   下班后我陪你回去收拾衣服,   再去超市买点家居用品。   我想我们需要一张足够好的床垫。   落款处只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宋’,运笔灵动且肆意,任南野低头一嗅,纸张还留有淡雅的墨香。   方形盒最底层压着一件崭新的白衬衫。   是试镜那晚宋玉风扯坏的那件,他说过他会赔,当真送来了。   任南野摸着衣角不显眼的logo,绝版的,不知道他找了多久。   掌心下是柔软的布料,任南野垂着眸子,眉眼柔和地往下弯。   “我去,干嘛了你笑成这样?”范小西端着杯速溶咖啡站在隔壁桌。   任南野平日里并非没有笑脸,只是他从来不像这样笑。   范小西好奇的冲他眨眼睛。   任南野偏头,看向最里侧那间独立办公室,只能看见宋玉风的侧影,他专注的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掂着一支钢笔在修改方案。   看完了,任南野又笑,说:“心情好呗。”   “遇上啥好事了,”范小西垫脚,抬头就看见他桌子上放着的东西,当即哇了声,“大清早谁给送的礼物?”   任南野一把抢回范小西手里的毛绒熊仔,“小屁孩别欠。”   “野哥你有人了?”范小西表情贱兮兮的凑过来。   任南野把熊仔和卡片小心地放回原位,才轻飘飘嗯了声。   范小西激动坏了,跟着就追问,“哪儿的姑娘啊?漂亮不?在一起多久了?”   小孩挺好挺天真的,没别的缺点,就是好奇心太重。任南野推开他靠过来的脸,“起开,别烦人。”   宋主任刚好来找范小西要第三版旁白,见两人闹得正欢。他挡在任南野身前,隔开烦人的范小西。   宋玉风说:“小点声,还上着班呢。”   见人来,范小西等不及要跟他分享八卦,压低嗓音吼道:“老大!野哥交女朋友了!”   宋玉风的表情有一丝微妙:“……女朋友?”   “对啊,”范小西指着盒子,说喏,“那就是野哥他女朋友送的,他自己都承认了。”   宋玉风意味深长的噢了声。   宋玉风转头,看着任南野的眼睛,视线在空中对接,宋玉风看到任南野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   “嫂子漂亮不?”范小西嘿嘿傻乐,撞了下任南野肩膀,“改天带出来让我们见见。”   “漂亮,”任南野的目光在宋玉风身上巡了一圈,“那我攒个局,再约个时间咱们一块吃饭。”   这是要公开出柜?   范小西忙不迭点头,连声说好。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宋玉风咬了下后糟牙,走过来时按住任南野的后脑勺晃了晃,用只有他俩听得见的气音儿说:“别骚。”   任南野笑着扯了下耳朵,手指触碰下的皮肤是暖的,心里也是暖的。   公寓离电视台不远,拐过两条老街就能到,两人开车来的,那张红色的迈巴赫。   任南野日常穿的衣服裤子不算多,来来回回就那几件,打包了两个行李箱就把需要的东西都装下了,就是盆栽麻烦。   宋玉风捻着一株青翠欲滴的植物的叶,问道:“绿植不带了么?”   “不了,”任南野喷着花洒,“隔两天回来浇次水就可以。”   “那多麻烦,给它们移到小花园去,你也不用来回跑。”宋玉风说着就要抬盆底。   “诶,别动别动,当心碰坏了,”任南野连忙抢回那盆毛竹,歪头察看根茎和枝叶。   身旁人默默地不出声。   等任南野转过头,对上宋玉风的脸时噗嗤一声就笑了,“你这什么表情?”   宋玉风拍拍手里的泥土,“对我也不见你这么上心。”   说完幽幽叹了口气。   任南野纵起鼻子嗅了嗅,“你闻到什么味儿没?”   “酸味儿,”宋玉风直直的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特酸的那种。”   任南野被他说乐了,人站在微弱的夕阳下,笑得鼻尖发亮,“宋主任你三岁啊,一盆花至于么。”   宋玉风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那你想怎么着啊?”任南野双臂搭上栏杆,随意靠着,橘红色的余晖染满了他的头发。   宋玉风上前一步,双掌撑在他身侧,他偏过脸,“你亲我一下,这事就算了。”   “在这?”   宋玉风更近一点,“在这!”   没谈过恋爱的人第一次体验情侣间这种无聊的小情趣,任南野既觉得新奇又觉得好玩,但这里是露天阳台,左邻右舍只要掀开窗帘就能看见他们。   任南野左右瞄了眼,说:“进屋——”   话音还没落,任南野就被宋玉风勾过腰,迎面落下了一阵玫瑰和沉香的味道,轻飘飘抚过任南野的面颊。   他被禁锢住,无法逃脱,那往后仰的腰如一弯俏丽的月牙。宋玉风亲吻他时总是沉迷地闭着眼,任南野面对突如其来的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得这么愣愣地看着宋玉风。   一个吻,就猎杀了他。   任南野看见玫瑰色的晚霞挂在宋玉风头顶,那片薄光洒在他动情的面容上,最后顺着他的唇、齿,来到了任南野的舌、尖。   他的爱人喂他吃了一瓣霞光。   任南野很轻的哼了声,宋玉风没放过他,撬开牙关后越发往里,抚过他柔软内里每一寸领地。没办法,他只能更紧密的缠住宋玉风,双手攀上他的脖颈,才不至于掉下去。   直到吻到呼吸急促胸腔暖涨,宋玉风才离开,还恋恋不舍地蹭了蹭他的嘴角。   任南野扶着栏杆喘气,耳廓红了一片,沿着他莹白的皮肤染红了后颈。   “……你这人、怎么不打声招呼,”任南野缓着气。   “那我现在打,”宋玉风轻喘着笑,“没亲够,再来一次。”   还来?   他嘴唇到现在都还酥酥麻麻的,嘴皮都破了。   “别瞎闹,”任南野一弯腰,从他臂弯里逃跑,“再不走,超市都快关门了。”   当然了,这个拒绝完全没起作用,宋玉风跑过来从身后抱着他,将任南野抵在灰白的墙壁上,再一次细致的描绘了这个吻。   不同于适才的强劲攻略,宋玉风放缓了节奏,轻柔地摩挲,像火烧尽后的绵长温存。   行李送回去,两人又下楼,去了隔壁商业街的一家超市。   任南野从来不知道和爱人逛超市这件事,能让他分泌更多的多巴胺。   他站在洗漱用品前挑挑拣拣,眉尾都是笑意。   “什么事啊这么高兴,”宋玉风问他。   任南野的生活永远都形单影只,住一间小公寓,厨房里只放一个杯子,浴室只摆一把牙刷。但此时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拖鞋、睡衣、毛巾,这些推车里放着的东西都是双人份的。   连灯光下的影子都成双成对,衬托着他身旁这个人。   “没什么,”任南野耸耸肩,克制着不让自己笑得过分的嘴角,指了指那一排空荡荡的货品,“只有两个色了,还买么?”   偏头看去,货架上的牙刷还剩一把粉色,一把蓝色。   周边没有售货员,超市看起来并不能快速补货。   无奈之下,宋玉风只好将两把都丢进推车。   “蓝的归你,粉的归我。”宋玉风没表情地说。   任南野还记得他给宋玉风递粉色毛巾时,他一脸无语的样子。   想到这里,不由得轻声笑起来。   宋主任太可爱了。   可爱到任南野想咬他一口。   后面好像有人叫了任南野一声,他回头,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康泽。   康泽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笑得眉眼弯弯:“小野哥哥真是你,我还以为眼花看错人了呢。”   康泽第一眼看见的是任南野,第二眼就是宋玉风手里的推车,堆满了洗漱用品,毛巾,拖鞋,杯子,都是一对儿的。   康泽一怔,灿烂的笑容淡了,但他还是礼貌地跟宋玉风打招呼:“晚上好啊。”   宋玉风点头,跟他说好。   “你怎么在这儿?”这条街离康泽住的地方很远,打车过来都得一个多小时,任南野没想到会在这碰上他。   “廖叔叔回来了,我刚陪他在附近吃了顿饭,”康泽看着他,有点无措的抓着后脑勺,说:“我给你发过消息的,但你没回我。想着你工作忙,就没给你打电话。”   康泽怕打扰他,他永远都不希望给任南野带去任何麻烦。   也许是藏区的信号不太好,任南野那周几乎没怎么看手机。   “哦,我上周出差去了,”任南野见康泽有意无意的看了看他下嘴唇,那有道很小的红痕,宋玉风吮破的。   任南野不太自然的揉揉鼻尖:“我没看见,要是看见了我肯定回。”   他问:“廖叔住哪啊?远不远?”   “就香溪边那块儿,”康泽抿唇,笑得有点娇憨,“叫什么名字我给忘了。”   任南野心里对廖志凡十分感恩,他是他的恩人。   那会有很多跟他情况差不多的孩子念完初中就不念了,有的去技校,有的外出打工,有的甚至没去参加中考,但任南野就是想念书。   廖志凡当时和雨翼孤儿院成立了一个爱心基金会,免费资助孤儿上学。他有一天到院里走访,却意外在楼梯间遇见捧着书本的任南野。   孤儿院里中途辍学的孩子不在少数,他做爱心基金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这么爱学习的人,还是在周日晚上,坐在角落里借着微弱的灯光。   出于欣赏和好奇,廖志凡后来个人出资,资助任南野上学,任南野知道后拜托他能不能给康泽一个机会。廖志凡答应了,可以说没有廖志凡就没有他们两人的今天。   “廖叔叔挺好的,就是多了些白头发,”康泽说:“对了,他可能下周就要走了,想去深圳发展,把公司建在那边。”   下周就走,这么长的路程,没道理人来了都不去见一面。   任南野随后跟康泽约时间去看望廖志凡,定好后天去香溪边吃晚饭。   康泽看了眼宋玉风,犹豫片刻,说:“宋先生也来吧。”   差点忘了身旁还站着个大醋坛子,一盆花差点给他嘴皮啃破了,要是单独跟别的男人出去吃饭,宋玉风不得……   任南野瞟了眼长身玉立的宋玉风,用手肘碰了下他,“宋主任,一起?” 第43章 醋坛子   香溪边的风景是全市最好的,定的是一家地道的苏州餐馆,廖志凡是苏州人,他久居国外,想必很是想念家乡菜。   环境清幽,庭院里建了座小型假山,流水潺潺过,跟旁边苍绿的植物一撞,就撞出了叮铃声响,好不动听。   这儿的老板也是苏州人,看起来跟宋玉风很熟,一进门,就忙过来招呼着,亲自送人到雅间。   “最好的一间留给你了,”老板拍了下宋玉风肩膀,出门前说:“各位坐着喝杯茶,菜马上就到。”   宋玉风不跟他客气,低笑着说了声谢了。   今天的贵客入席,菜也一一端了上来,松鼠鳜鱼、蟹粉豆腐、黄焖河鳗、碧螺虾仁,全是苏州人的心头爱。   “俩小子,”廖志凡指着对面的两人晃了晃手,“专门哄我开心呢这是。”   廖志凡不像一般的企业家,他长得浓眉大眼,身材精瘦,眼神里少有算计。更像一个五十岁左右,家庭生活美满的老父亲。   “廖叔,”任南野给众人斟酒,“不是我和康泽的主意,餐馆是他定的。”   说着,抬起下巴示意了下对面的宋玉风。   廖志凡才坐下就注意到了气度不凡的宋玉风,接着由头将话题转到他身上。   “有心了,”廖志凡笑了笑,圆眼眯成一条线:“怎么称呼?”   “宋玉风,我是任南野的……”宋玉风抬眸,意味深长的瞧了任南野。   后面的话迅速被任南野抢过,“廖叔,他是我领导。”   不知情的廖志凡哦了声,接着按照惯例问了点他工作和职业之类的事,他都笑着一一答了,应的认真,又十分大方,宋玉风突然间有种女婿上门见岳父的感觉。   有这层关系在,饭桌上也不说客套话,廖志凡感叹着国际局势风云变幻,国外的生意不好做。   “离家这么多年,太想了,”廖志凡抬着杯高度白酒,脸色有点红,说:“还不如回来呢,把在外面学到的技术都带走,总比给那些资本家打工强。”   宋玉风在英国留学10年,他知道人在异乡的滋味,碰了下廖志凡的杯,跟他聊起一段求学之旅。廖志凡早些年也混迹过不少行业,摸爬滚打才找到适合自己的路。   一个三十三岁,一个六十六岁,怎么说都有年龄差,但一顿饭他们吃出了忘年交的感觉。   到后来聊高兴了,廖志凡差点拿不住酒杯。   “这桥酒老板自己酿的,度数高,您少喝点。”宋玉风说着,拿过掉落的酒杯,将剩余的酒倒进自己的杯子。   康泽一直在旁边吃菜,偶尔搭两句话,他从小性格就内向,别人也就习惯了他扮演沉默。   康泽喝了不少酒,他头昏眼花,但意识却无比清醒,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难过开心都有。   开心的是他看见任南野的笑容,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朗舒畅的笑过。   康泽注意到,任南野起身夹菜时,宋玉风会自然而然的挡住他的衣摆,不让油盐沾到。宋玉风边聊天边挑鱼刺,逗得席间哄堂大笑,他就绕过别人的视线,把那块鱼肉夹到任南野碗里。   对他的好不动声色,康泽看一眼宋玉风的眼睛,就知道这个人毫无保留爱着他的小野哥哥,赤诚的,热忱的。   可康泽又止不住的难过,他曾经也用这样的目光追溯着任南野,他却从来没有回过头。   想着,康泽去抬酒瓶。   手却被一个熟悉的温度压住,任南野侧头说:“收杯了,你也差不多得了。”   康泽习惯性的听他话,收回手后没再碰酒。   廖志凡的司机在店门外等着,三个人把他送回住处,安顿好才从楼上下来。   夜风一吹,热汽散开,酒气也散了不少。   任南野站在路边拦计程车,回头跟康泽说:“喝多了送你回去。”   康泽东倒西歪地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打车就行。”   “逞什么强,路都走不稳了你,”任南野要去拽他胳膊。   康泽突然蹲下去,捂住了嘴。   “想吐啊。”任南野拿出张干净的纸巾递给他,“扶你去餐馆卫生间。”   “没事儿,”康泽摆摆手,“就是头有点晕……马上就好了……”   这时正巧一辆出租车在面前停下,司机摇下车窗问是否需要服务。   康泽头晕得站不起来,任南野正要俯身揽他,却被宋玉风拦住,“我来。”   醉酒的人动作迟缓,连安全带都是任南野帮他系的。   康泽不要他送,有气无力地说自己能回去。   但任南野不放心,叫上宋玉风还是把人送到了家。   秀越小区,北城。   80平米左右的单身公寓,干净整洁,电视机后面摆着一张老旧的相框。   宋玉风扶康泽到主卧躺下,康泽要起身就被任南野按回去。   “好好躺着,”任南野问他:“一个人能行么?”   康泽眼花头晕,还一个劲说着没事儿,怕麻烦别人似的,让两人赶紧回去。   宋玉风碰了下任南野胳膊,小声跟他说:“我去厨房倒杯热水。”   厨房和主卧隔着一个小客厅的距离,等宋玉风鼓捣好端着玻璃杯走向房间的时候,他听见了康泽小声跟任南野说着什么。   宋玉风不喜欢打探另一半的隐私,任南野当然有结交任何朋友的权利,但强烈的念头还是让他停住脚步,站在明暗交界的那条光线上。   这个角度,宋玉风正巧可以看清楚电视机旁相框里的照片,框架虽然泛黄发旧,但一层不染,像被主人日日清理呵护,照片上是两个穿蓝白校服的少年,青春无敌的帅气脸庞。   任南野仰高头,凝望着远方的橘红落日,一旁的康泽则凝望着他的侧影。   “你等到那个人了是么?”康泽问任南野,灯光在头顶,这让他的眼睛看起来亮晶晶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任南野却听懂了。   他点头,低声说了是。   康泽安静的,沉默的,听着任南野讲他和宋玉风一起跑新闻,进沙漠,查梦马案,宋玉风为他挡了一枪的事。   任南野垂眸,眸里荡开温柔的涟漪,他说:“能遇上他我觉得很幸运,他比我所讲的,想象的都要好。”   康泽拉高被子,下半张脸埋在柔软的棉絮里,企图藏住红润的眼眶。   “康泽,”任南野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成天待在工作室做衣服,有空多出去走走,认识点新朋友,省得哥老担心你。”   一声哥,把他和康泽的关系划分得清清楚楚。   “行了,都十一点半了,”任南野起身,“你好好休息,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   “小野哥哥,“康泽叫住任南野,他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眉梢都在颤抖。说:“其实我特为你高兴,真的。”   “我知道,”任南野伸手,摁灭了灯,“快睡吧。”   转身的瞬间,任南野假装没有听到康泽压抑的,克制的,极其细微的啜泣声,轻轻带上了门。   早在很久以前,任南野就知道了康泽的心事,但凡被那样期盼的目光注视过的人都会懂,他是喜欢康泽,但却像喜欢弟弟,喜欢绿植,喜欢一朵云那样的喜欢。   任南野当他是亲人一样的存在,他无法给康泽同等分量的爱,只能装作不知道。   回应不了的感情,又何必故作不舍姿态,伤人伤己。   “诶我去,”任南野冷不丁被身后的宋玉风吓到,“站这儿怎么不吭声啊。”   “聊完了?”宋玉风面无表情,手里的热水变成了温水。   “啊,”任南野点点头,像是没察觉身旁人的低气压,平声说:“走吧,回家了。”   一路上宋玉风都没怎么说话,任南野捡着轻松的话题跟他瞎聊,一会儿说餐馆的菜很好吃,一会儿又说见到廖叔今天很高兴,还说了一些在孤儿院的糗事,宋玉风只嗯,嗯着回应他,全程不见笑脸。   进门,换拖鞋,宋玉风放下车钥匙就径直上了二楼。   任南野跟在宋玉风身后问:“怎么了,冷着张脸?”   宋玉风说没有,任南野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怎么哄人,他见服软说好话都没用,又赶着酒气上头,这会儿头昏脑涨的。   算了,爱谁谁吧,睡一觉明天再说。   “行吧,那早点睡,”任南野也不哄了,转身就走:“明天见。”   宋玉风:“……”   刚搭上门把手,忽觉腰间一紧,任南野被人带着转了个圈,房门嘭一声关上,阻隔了最后那点光亮。   “去哪儿?”宋玉风把任南野抵在房门上,一手摁住他手腕,压过头顶。   任南野打了个哈欠,说:“回房睡觉啊,我困死了。”   宋玉风在昏暗中逼近他,冷酷地问:“没看出来我不高兴啊?”   “看出来了,”任南野眨巴眼,姿态慵懒的任他箍紧手腕。   “那你不哄我?”   宋三岁的本质就是胡搅蛮缠,任南野觉得他每次透露出一点不一样的自己都挺好玩的,很难想象矜贵成熟的宋玉风陷入爱里是这样的幼稚和天真。   太可爱了。   任南野想骂脏话。   “怎么没哄?”任南野笑得懒,“我哄你一路了你都不搭理我。醋劲儿怎么这么大啊,房间都馊了。”   “赖你。”宋玉风面不改色地说。   “那你说说到底气什么,”任南野歪着脑袋去看他:“我好好给你解释行不?”   宋玉风从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地问:“客厅那张合照,你俩什么时候拍的?”   “合照?”任南野想了好半天,说:“大概初中还是高中吧,太久了都记不清了。”   宋玉风忽地蔫了,负气地说:“我们都没有拍过合照。”   任南野噗一声笑了,笑得他前俯后仰,连带着手腕都在抖。   “笑什么笑?”宋玉风的目光没离开过他的脸,低声说:“严肃点。”   静默片刻,任南野不笑了,他没觉得宋玉风真生气,但还是非常认真地说:“康泽这人挺好挺善良的,没做过出格的事,他性格内敛,朋友也不多。从小到大,我都当他是弟弟,他习惯了我帮他打架,帮他出头,也习惯了依赖我,但那只是依赖,不是他以为的那种感情。再说认识二十多年了,要是真喜欢不早在一起了么?”   要论起先来后到,宋玉风可比康泽晚多了,但他又觉得自己比康泽幸运。   幸亏是三十三岁,看过生命逝去,经历过悲伤绝望,仍然走在新闻这条路上的宋玉风,遇到三十岁,理想派,同样去过远方,触摸过梦想的任南野。   只有这个时间点相遇,他们才会相爱。   宋玉风当然相信任南野对康泽是兄弟情意,那番表白的话他躲在门槛处听得一清二楚,但谈恋爱的人就是这样,有人哄,就乐意作。   “好啦好啦,”任南野挣脱一只手,揉了揉宋玉风的发心,“不生气了。”   “就这样?”宋玉风扬眉。   见他眼尾挑了笑,便知道醋意危机彻底解除。   任南野一把拎过他衣领,在他侧脸落下一个吻。   “这样可以了吧。”   “不够。”   刹那间他被宋玉风带去怀里,两人跌跌撞撞地转了个圈,背脊落在柔软的床面,抬头是宋玉风近在咫尺的脸。   “康泽是你朋友,那我是你什么人?”宋玉风摸过任南野的下唇,红痕已经消散,他迫不及待想要再印上一个,宣誓主权。   “你是……”任南野被他抚得眼眸微眯,“我男朋友。”   男朋友三个字逗笑了宋玉风,他低下头咬了咬他鼻尖,在他耳旁低沉着嗓子说:“我就没见过和男朋友同居还分房睡的。”   正式入住那天宋玉风就把任南野的行李往主卧搬,任南野没同意,他睡眠浅,一丁点动静都会惊醒,怕影响了宋玉风,主动提出住侧卧。   两间房相对,隔着一条走廊。   “合着你在这儿等着我呢,”任南野眉眼下弯,笑得又懒又坏。   宋玉风得逞的笑,刮了下他的鼻梁,“搬不搬,你给句准话。” 第44章 生日约会   迟斌的节目更名为《登山者:是时代英雄还是受难患者》,一经播出,台里的观众热线都快被打爆了,官方微博也被疯狂@,层出不穷的网友掀起了一场口水大战,评论区里群魔乱舞。   “666,又是一起仙人跳,先赚一笔同情费再靠那点悲惨经历洗白,现代人太会玩了吧。”   “不良媒体应该逐出市场,新闻的底线是坚守事实,连事实都敢捏造的媒体真是让人恶心。[呕吐][呕吐]”   “到底是真的假的,一会儿一个说法,我都不敢相信了。[狗头保命]”   “害,还不是都是为了收视率,连韶坊台都去做些边缘人员的题材,新闻圈真是越来越没底线,已取关,[微笑再见]!”   秦逸为了降低舆论对电视台的负面影响,这几天都在忙活这事,宋玉风却来跟他请假。   “你这个时候还要请假?”秦逸拿着那条请假单,实在下不去笔。   “嗯,”宋玉风坐在他桌前那张旋转椅上,“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办。”   “什么事值得你宋主任擅自离岗啊?”   宋玉风语气罕见的温柔,“一个很重要的朋友过生日,得陪他。”   这种话一听就不对劲,明面上秦逸是台长,但他俩私下就是好朋友。   “朋友?”秦逸立马明白过来,“女朋友?”   对面那人一脸八卦加震惊,宋玉风没否认,笑了笑。   “谁啊?哪儿的人?”秦逸不可置信。   媒体圈从不缺美人,有大家闺秀,有风情万种,也有美貌与智慧并存的高知识分子,没听过宋玉风为谁心动,也没听过他和谁闹过绯闻。前些年秦逸还做过媒人,想把家里的一个漂亮妹妹介绍给宋玉风,被他不动声色地拒绝了。   能被宋玉风放在心上的人,秦逸当然好奇。   “您别打听了,给批个假吧,”宋玉风说:“大不了我电话值班,台里有事我立刻回来。”   看起来是认真的,秦逸念在他单身多年的份上,怕人好不容易遇到的缘分折自个儿手里,把假签给他了,一共三天。   宋玉风拿过假条,临走前宽慰秦逸,“网上那些评论少看,让子弹飞一会儿。”   新闻中心,办公室。   范小西拿着文件进来找宋玉风签字,“老大,这是下半年的选题报送表,您看看没问题我就发编辑组了。”   宋玉风心不在焉地接过文件,表格和方案他之前反复核对过,确认没问题。这一份是红头文件,基本不用怎么看。   “老大……选题有问题么?”范小西见他盯着纸张中的某个点发愣,颇为小心地说。   “嗯?没有,”宋玉风回神,低头签了字,“报给苏主编就行。”   递单子的时候宋玉风突然问:“哎你们年轻人谈恋爱都去哪儿约会?”   范小西八卦的雷达系统全开,全句只听到恋爱两个字。   “什么?!”范小西一骨碌趴去他桌子前,瞪大双眼,“老大你谈恋爱了?!”   宋玉风这才想起来扶额,不该问范老师的。   欲盖弥彰不是宋玉风的风格,他单刀直入地说:“你先回答我,有没有什么好玩又特别的地方?”   宋玉风怎么看都像风流公子,身在花丛中的那种,范小西想到的自然是女人。   “嗯……女生嘛,”范小西坏笑着说:“你就带人去北岸餐厅,那边有烛光晚餐,还有海,傍晚去吹吹风,看看星星,然后就嘿嘿嘿。”   吹海风,看星星,这些学生时代的无聊把戏宋玉风实在不会。   宋玉风:“……”   问了等于白问,宋玉风无言以对他摆摆手,示意范老师可以赶紧走了。   宋玉风低头冥想片刻,然后笑了。   6月1日那天,宋玉风带着任南野来到了抚山顶的森林庄园。   Z市最新开发的休闲度假区,还在试营业期,每天接待的顾客都有限定的名额,幸好宋玉风认识老板,好不容易才搞到了两张入场券。   任南野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曲折的盘山路,环抱群山的秀丽古树长势繁茂,轿车转入窄道,行至一方石门前停下。   大厅的游客并不多,办理,登记后上了电梯。   打开套房,任南野目光扫过宽敞的客厅、设备齐全的厨房、铺满鲜花的大床、看到花园里有个小型的温水池时,他没绷住。   “现在6月份,”任南野穿着简单的白T和短裤,鬓角被热汗浸湿了。他笑道:“你带我来……泡温泉?”   森林庄园主打的项目是露天车篷电影院,但套房大多都是什么儿童房、情趣房、甚至还有鬼屋氛围房,一系列比较下来,温泉套房算是比较正常的了。   宋玉风没跟他说这些,笑着问他:“不行?”   “行行行,”任南野半跪在地上整理行李箱里的衣物,“不过我没带泳裤,你泡吧,我坐边上看着你。”   宋玉风压去他背上抱着他,在人耳边犯浑,“你脱光了我也不介意,反正就咱们俩。”   任南野抬臂拐了他一下,“你骚不骚。”   宋玉风搂着人不起身,埋首在他颈窝又闻又嗅,“一起洗澡吧,你身上都是汗。”   “那你还闻,”任南野偏头躲他,挣了下,声音里带着宠溺的笑意,“起开,不知道自己有多重啊。”   宋玉风不起,双手环在他腰间,去摸他侧腰的肌肉。那一块的手感着实好,结实又细滑,每每都让宋玉风爱不释手。   “哎你别乱摸啊,”任南野笑着转身,两人胡乱抱着倒去了床上,“我怕痒。”   “哪儿痒?这儿么?还是这儿?”宋玉风使坏,专门挑他的痒痒肉去。   两个大男人跟小孩似的在床边打成一团,一边咯咯笑。   混乱中,任南野反手逮住宋玉风双手,反剪背去他身后,闹得雪白的耳根红润润的。   “好了好了,”任南野讨饶,“宝贝给喘口气,快热死了。”   宋三岁闹了会儿也满头热汗,他停下来,就这么看着任南野。   两人目光缠绕,任南野抬首,宋玉风低头,他们自然而然地接了一个温馨而绵长的吻。   漫长的亲吻结束,气息都有点不稳。   宋玉风摩挲着任南野的侧脸,“先去洗澡,然后吃饭,晚上我们去草地上看电影。”   “好。”   任南野蹭了蹭他汗湿的鼻尖,起身去了浴室。   露天车篷电影院准八点开,进了场,那一张张敞篷车摆放在不同的位置,比亚迪、捷豹、吉普什么都有,台子前方垂下一块银灰色幕布,用来做投影。   任南野挑了辆绘满迷彩的吉普车,宋玉风问他为什么选这辆,他说酷。   影片放的是前段时间大热的《爱乐之城》。   夜色降临,坐在草地的吉普车上,有种在星空下观影的奇妙感。   来约会的基本都是年轻情侣,电影开篇不久,任南野就瞥见左边有人接吻。他转过头,右边那对情侣也在亲热。   气氛变了味,其实就算没有这些小情侣衬托,光是跟宋玉风独处一室,这件事就足够让他心动。   尤其是这么狭窄的空间,他只要一偏头,就能嗅到宋玉风身上的沉香和玫瑰。   “想什么呢?”宋玉风弹他脑蹦儿,笑道:“屏幕在前面,你老低头怎么看?”   “没什么,”任南野清清嗓子,扭头从后座拿来两瓶黑啤,撬开一瓶给宋玉风,“怎么突然带我来这啊?”   “谈恋爱当然要空出时间来约会了,”宋玉风接过来喝了口,那股酸涩的滋味没变,他咽下去,竟然回味出一丝甘甜。   任南野歪头笑,手里的易拉罐晃撒了一点酒水。   这是一部蒙太奇手法的电影,歌舞代替对白。其实任南野看不太懂,但他也觉得有趣。   有宋玉风坐在他身旁,所有的一切都浪漫。   宋玉风突然偏头脑袋,问他:“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任南野在脑海里对日历,说:“六一儿童节。”   “除了这个呢?”宋玉风观察着他的表情。   任南野思考的时候会轻拧眉头,他喝了口啤酒,喉结滑动,修长的手指捏得易拉罐两侧微陷。   “没有了吧。”   宋玉风:“……”   他突然伸手盖住他的视线。   任南野怔了一下,就要去拽他的手,“干什么?”   “别动,”宋玉风说:“送你个东西。”   掌心里的睫毛颤了颤,任南野好笑道:“送就送呗,捂我眼干嘛?”   “提前让你看见还叫惊喜么。”   身旁人窸窸窣窣的鼓捣着什么,任南野只感觉左手手腕上戴了某种物件,触感微凉,像手表。   “是什么?”   宋玉风不说。   “你不会给我买手表了吧,”任南野闭眼,笑着盲猜,又说:“可我平时也不习惯带啊。”   手掌移开,眼前恢复光亮,任南野眨了眨眼,这才看清楚宋玉风给他戴了一个类似圆环的装饰品。   纯黑色,橡胶表带,很像运动手环。   “这是啥?”任南野好奇的转着看。   宋玉风卷起手袖,也露出跟他一模一样的圆环。   任南野更想笑了,“情侣的?多大年纪了还玩这套。”   “哪有那么土,”宋玉风点亮小小的屏幕,说:“这是全球最新的定位系统,我是你唯一的联络人,也就是说,无论以后你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个角落,只要你带着它,我就能找到你。”   音落,心脏像被晃了一枪。   虽然是解释手环的作用,但宋玉风的语气就像在告诉他,这一辈子你都是我的了,跑哪儿去都躲不掉。   任南野不由得摸着手腕上的圆环,动作很轻很小心。静默片刻,他才问:“怎么无缘无故的送我这个?”   “忘了今天是你生日?”   任南野有点惊讶,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真不记得这事。   因为他从来都不过生日。   生日会让他想到任蔓云,想到被抛弃,想到那些又痛又美的回忆。有人给他过生日这件事,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任南野胸腔里充盈着满满的爱意,声线不自觉变得柔软:“……你怎么知道?”   “我现在还是你老板,你简历还在我那呢。”宋玉风笑着摸了摸他的侧脸。   任南野望向宋玉风,诗意的眼睛里簇拥着他的倒影,久久不语。   这时候影片刚好放到那首主题曲,男女主角在昏黄的灯光下跳着舞。大屏幕投影出来的明灭光影,一道道划过任南野的脸。   “按照标准流程还要许愿,等着。”宋玉风伸长手臂,拿过后座上的背包。   拉链才打开,一个方形包装的盒子咕噜噜滚落。   幸亏掉落地面前,被宋玉风眼疾手快接住:“好险。”   宋玉风让任南野自己打开。   “蛋糕?”   “嗯,”宋玉风说:“包装袋里有蜡烛。”   任南野摇头轻笑,他动作轻柔的扯掉彩带,拿开盖子的瞬间愣住了。   “怎么了?”宋玉风问他。   任南野抿了抿唇线,表情复杂,说:“……这蛋糕好别致啊。”   这是任南野见过最不像蛋糕的蛋糕,一层,花边用蓝色还是黄色的奶油抹了一圈,表面写着limerence,边缘点缀着几颗可怜兮兮的蓝莓。   “不是,”任南野仔仔细细的看了圈,失笑道,“你从哪儿买的?”   “买不到,”宋玉风下巴微仰,有点小骄傲:“我自己做的。”   “你做的?”任南野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   “嗯。”宋玉风平声应道。   他若是有尾巴,肯定早已翘起来,像小动物似的向任南野摇摆。   任南野低头笑,笑得上下眼睫碰到,轻轻颤抖着。   大概是太久不谈恋爱,实践起来比想象中要笨拙得多。   送花、放烟火、在人群中喧嚣爱意,这些小年轻的浪漫招数都不适合宋玉风。他知道任南野不在意钱不在意名利,再华贵的奢侈品也打动不了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亲手给他做一个生日蛋糕比较有诚意。   “都是跟着网络教程学的,”宋玉风知道蛋糕不好看,并不在意,他漫不经心地说:“明年再接再厉吧。”   光是想想宋主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劲儿,系着围裙在厨房里鼓捣黑暗料理的样子就够可乐了。   任南野手上使劲,一把将宋玉风拉进怀里,他咬着他左耳的那颗耳钉,叹息道:“我的天,你怎么这么可爱。” 第45章 占有你   宋三岁因为可爱这个词瞬间就不乐意了,蛋糕还没吃,他抹了把奶油糊任南野脸上。   “说什么呢,”宋玉风沉声说:“谁可爱?”   任南野被抹一脸奶油,也不生气,憋着笑说:“好好好,我说错了。”   “你帅死了,行了吧。”   宋玉风面无表情地说:“还成。”   电影散场了,两人基本没怎么看,结束了也不知道讲了什么,但是心情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场内的小情侣陆续从车里离开,身上没带纸巾,任南野笑着问:“你弄我一脸奶油,怎么办?”   他没脸顶着这副尊荣走出去。   宋玉风突然按住他的后脑,嘴凑去他脸庞,轻声说:“我舔干净。”   任南野被他使劲摁着,动不了,只感觉那柔软的舌一道一道抚过他的脸颊,从眼尾到下颌,仔细的嘬吻,软得他浑身酥麻,耳根都红了。   外面都是人,不住有目光从他们这边看,虽然车篷挡住一半,但怎么看都像在亲吻。   两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下接吻,足以吸引眼球。   但幸好没人发出惊叹或者不礼貌的声音,也是,现代人信息来源广,接受度高,来这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上人,再看不顺眼也不会当面嘲讽。   宋玉风舔完,凑在他耳边呵气,小声说:“味道还不错,甜甜的。”   任南野一把推开他,鼻尖有点红:“都是你的口水。”   任南野表面嫌弃的擦着脸,其实早被宋玉风撩得起火。   一颗心差点跳出来,随着宋玉风舔舐的力度,那把火嗖地烧到了他的嗓子眼。   任南野掩饰地说:”人这么多,别老耍流氓行不行。”   “不行,”宋玉风刮了下他高挺的鼻梁,见他擦得脸都红了,拽住他的手,哄道:“好啦,我去对面商铺买包纸。”   说着,单手撑住车沿,长腿一跨跳出车外。   人走了,任南野才敢捂住心脏,大口大口的喘气。   一边想这人不要脸又一边觉得可乐,内心深处其实希望他继续,要不是在露天草地上的话,他真想……   “小野,”一个熟悉的男声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好巧啊。”   任南野心下一惊,转过头,看见了刑谭那张讨厌的脸。   那男人衣冠楚楚,昂贵的西装加身,领结系到脖颈,好一副上流人士的模样。   刑谭目光不善的盯着任南野,里面闪过很多东西,玩味、嘲讽、不屑,他居高临下看着他,像看一条野狗。   任南野见到他就生理性恶心,压根不想搭理,连话都不想多说。   他拿走后备箱的背包,打开车门,准备一走了之。   “跑什么?”刑谭伸手拦下他:“这么怕我啊?”   任南野没看他,目视前方,目光冷如冰窟。   “好狗不挡道,”任南野冷声说:“滚开。”   刑谭不急不生气,任南野往哪边走他就往哪边拦。   “你他妈想干什么?”任南野嗓音低沉,压着怒火。   “你还真爬了宋玉风的床?”刑谭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那眼神看得人极度不舒服,“我还纳闷呢,你怎么舍得拒绝我?原来早就傍上这么一号人物了。”   任南野缓着怒气,告诉自己别跟傻逼计较。   刑谭像是看不出他怒火中烧,故意刺激他,说:“我还当你是什么高档货,碰都不让碰,还不是贱皮子一个,上赶着倒贴。”   任南野心头蹭蹭冒火,他攥紧拳头,掐得五指咔嚓响。   想了又想,抚顶庄园是宋玉风朋友开的,他不想在这惹事给他添麻烦,抬脚准备走。   “站住,”启料刑谭一脚踩在车门上,挡住他的去路,“我好心提醒你,别以为人对你有多真心,这些有钱少爷都玩玩的,谁当真谁他妈傻逼。”   侮辱他可以,但牵扯宋玉风,不行!   任南野猛地转身,抬拳就要揍人。   拳头还没挥到他脸上,刑谭就被远处冲过来的一个人一脚撂到了。   刑谭倒地哼哼,看清楚来人后,喝道:“宋玉风!你!”   他不敢骂。   “嘴里不干不净的吠什么?”宋玉风盯着他,眼底冒出的寒光叫刑谭发抖,“要我当场废了你。”   没走的人都停下来围观,刑谭这样的大人物,不少人都认识他,自然也有想过来帮忙的,但被他喊的那一句宋玉风震住了。   四周发出惊呼和窃窃私语,讨论的原因不外乎“他就是宋玉风?”另一个是“宋公子跟刑台长有仇?”同时还伴随着对刑谭的嘲笑。   任南野这时才对宋玉风的家庭背影有了更深切的了解,这个人应该比他看到的还要势力庞大。   作为一台之长,刑谭没这么丢过面子,他狼狈的爬起来,气急败坏的吼道:“都他妈看什么看!滚!”   怕引火烧身的都走了,剩下几个是刑谭朋友,不出须臾也被他喷走了。   任南野扯了下宋玉风的衣袖,“我们走,跟这种疯狗没什么好说的。”   宋玉风站在原地不动,死死盯着刑谭走近。   刑谭喘着气,为了挽回最后那点可怜的尊严,咬牙切实地说:“我是不敢拿这家伙怎么样,但是你,”他指着任南野:“我捏死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任南野瞬间就察觉出宋玉风在冒火,他觉得此刻他出手,刑谭要完蛋。   任南野知道刑谭是什么人,惹了他,以后都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   “管他说什么,这人故意的,”任南野立马拦在宋玉风身前,“别理。”   外人眼里的宋主任喜怒不形于色,只有任南野知道他什么时候假生气什么时候真生气,他眼底冒出的黑色暗涌简直要吞了刑谭。   任南野扯住他衣袖,晃了晃。   这个动作好巧不巧的浇灭了宋玉风的邪火,霎时抚平了他心头疯狂蹿涌的暴戾之气。   宋玉风偏头看任南野。   任南野揽过他胳膊,“我们走。”   迈出一步,宋玉风又转身。   刑谭有些害怕,不住往后退。   宋玉风轻蔑地扫了刑谭一眼:“说句实话,我这人不在意什么名利和地位,但我在意的你别想碰,天王老子也不行,”他牵起任南野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对刑谭说:“你要敢打他一点歪主意,我跟你玩命。”   宋玉风眸中狠戾隐显,那黑漆漆的瞳孔看不到底,却生生笑起来,温声问:“听懂了?”   刑谭只看了一眼,浑身一震,心颤胆寒。   他没见过这么让人恐惧的眼神,扫过来的光像要刺穿他的胸骨,这种黑暗又强大的气场常人根本招架不了。   刑谭被他吓得不轻,露了怯。   宋玉风微弯腰,看着一脸狼狈的刑谭说:“智障?听不懂?”   那具影子像庞然大物,瞬间遮住了刑谭眼前的光亮。   对视须臾,刑谭咽了口唾沫,竟然茫然的点点头,“懂了。”   宋玉风手掌上移,搂住任南野的肩膀,带着他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回了房间,宋玉风脸色稍缓,他将任南野肩上的背包往床边一丢。   “累了吧,”宋玉风摸了摸他的眼睛:“我去放热水给你洗澡。”   任南野一把搂住他的腰,跟着另一只手也搂过去,从身后环抱着他:“还生气呢?”   宋玉风一点也瞒不住他,一个眼神任南野就知道他还没消气。   “嗯,”宋玉风喉咙里逸出个字,他们之间很坦诚,什么情绪都能面对面。   他转过来抱着任南野。   “后悔了,”宋玉风不带情绪地说:“那个混蛋,我应该揍他一顿才对。”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任南野却听出了负气的撒娇意味。   还是那个熟悉的宋三岁,可爱死了。   任南野明明心里还有点堵,现在全没了,连眼角眉梢的烦郁都消散了。   “我知道,”任南野拍拍他后背,安抚他。   “抱歉,”宋玉风偏头吻他的鬓角,柔声说:“过生日还让你不开心。”   “别什么都往自个儿身上揽,”任南野抬起双手去揉宋玉风的脸,笑道:“我很开心。”   宋玉风垂下眸子看着人,像是要看清他的脸。   “真的。”任南野眉眼往上扬,带着光。   “笑什么呢?”   “我刚刚听到你表白了,”任南野凑过去吻了下他的嘴角,想说可爱又忍住了。他柔声说:“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重要。”   宋玉风看起来是什么都不在意的人,任南野觉得能被宋玉风喜欢已经是十分幸运的事,从来没想过要占据他的一整颗心。任南野也没听过宋玉风说爱,他更多的是像对待一只猫咪一样对待他。   喜欢揉他,摸他,逗他。   但宋玉风说他和他的命一样,所以他当初为他挡的那一枪,是心甘情愿的。   “你眼睛是不是有毛病?”宋玉风抬指点了点他的眉心,“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   任南野目光随着他的手指移到脸庞:“可你也没说过。”   “说什么?”宋玉风反问。   任南野去勾宋玉风手指,有点支吾,“也没说过喜、喜欢什么的。”   “男人不用这么多话,”宋玉风笑起来,“有些事,做就行了。”   做。   耐人寻味。   字从他嘴里念出来,裹上了情意绵绵,他上挑的眼尾蓄意挑衅,看的任南野心神动荡。   “你想怎么做?”任南野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逐渐起念动情。   “太多了,我们可以……”宋玉风脑子有一千八百种欺负他的方法,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圈房间,“在沙发上,厨房,温泉,浴室尽情玩乐。”   任南野了然的哦了声,背后已经蕴出了丝丝热汗。   “怎么玩?”任南野屏住了呼吸,靠近了他。   “想知道的话,”宋玉风用手指拨弄着他的衣领,“我教你——”   话还没说完,他被任南野扑倒在地,狠狠吻住了。   此刻任南野心里汹涌着满腔的爱意,涌到了他的四肢百骸,他被准确而强烈的冲动攫住,跌落爱河。   他想现在就拥有宋玉风,或者让宋玉风拥有他。   任南野的舌尖第一次这么野蛮,他撬开宋玉风的齿关,在属于他的国驰骋,像是要占据每一块领土,齿列,上颚,喉咙,全都是他的。   宋玉风一下没反应过来,让他占据了主动方,等舌尖舔到他上颚的时候,他摁住任南野的后脑,反守为攻。   宋玉风翻了个身,将任南野压回身下。   停下来,两人已经吻得气喘吁吁,彼此下面的变化也瞒不过对方。   任南野用手掌捏住他的后颈,质问道:“谁教谁?”   宋玉风笑,整个人压着他,那东西硬得抵在任南野小腹上,手指却轻柔的摸他的脸:“或者,我们需要互相学习。”   任南野压下他的发心,又要凑上去吻。   “你这样很危险的,”宋玉风挡住他的唇,低头去蹭他鼻尖,暗哑地说:“知不知道?”   任南野也喘得厉害,他咬着宋玉风白皙的侧颈,暗哑地说:“你也很危险。”   手跟着钻进宋玉风的T恤下摆,从他劲瘦的侧腰往上抚摸,划过肚脐,小腹,就到了乳尖,任南野没什么技巧的揉搓那颗茱萸。   “嗯……”宋玉风喉见逸出闷哼,按住他的手,“你再招我,我就不客气了。”   任南野手掌按在他心脏那里,感受着皮肉下的蓬勃生机,他胸膛起伏,眼尾都是红的。   “我想要你,就现在,”任南野从他脖子往耳根吻,含住他的钻石耳钉,“或者你要我。”   啪。   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断裂。   任南野坏笑一声,温热的舌顺着宋玉风的左耳舔舐,孔雀蓝耳钉被磨得莹润,水声被感官放大,汇聚成更汹涌的浪潮,从听觉开始,淹没了他的触觉和神经。   “吻我。”任南野闭上了眼,催促他。   眼前人太漂亮,宋玉风被撩拨得动情,眸中蕴着一片火光,呼吸渐渐浓重,他扭过头,开始毫无章法,疯狂地亲吻任南野,在亲热的间隙里不忘说:“我要在上。”   “随……你……”   任南野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宋玉风已经脱掉了他的上衣,解开他的腰带,很快他就被剥得一丝不挂。   每次任南野袒露身体,宋玉风都会心惊肉跳,一为汹涌的爱意,一为止不住的怜惜。   宋玉风从任南野身体上最浅的那块伤疤开始吻,他肤色冷白,因而胸前的两颗红豆,显现出极致的粉嫩,宋玉风痴迷地吻他平直性感的锁骨,他肌肉匀称的胸膛,和线条流畅的小腹,最终舔回他红润的乳尖。   “疼不疼?”宋玉风轻吻、舔弄那些往日旧痕,心里又酸又涩。   “不……”任南野心跳得像打鼓,薄唇微张,“不疼……”   绵密的电流顺着宋玉风吻过的地方,逐渐变得强烈,他止不住的颤抖,身下那根大玩意却立起来,直直抵着宋玉风的下巴。   深陷情欲的并不好受,这种感觉舒服,但又不够过瘾,身体里汇聚了一汪咸湿的海水,任南野渴望更有力,更凶狠的触碰,最好穿透他,下一刻就占有他,完完全全,他喘得越来越急切。   “一会儿就舒服了,”宋玉风眯眼,笑得坏:“我给你咬出来。”   鼻尖顺着他的肌肤往下滑,宋玉风皮肤细滑,像柔腻的膏脂,摩挲过他的小腹别有一番妙不可言的滋味。   任南野惊了一下,他不想让宋玉风做这事舍不得。抬手想去捂宋玉风嘴巴,却被他反手禁锢。   “别动。”   宋玉风吻到他分明的人鱼线,再往下,低头张嘴,就将他粗硕的性器含进去。   “嗯。”任南野哼了声,快感来得过于猛烈。   宋玉风没停,手撸动着根部,舌头在红嫩的顶端打圈,他摸得到那富有生命力的脉络,虽然并不熟练,但同为男人,他知道怎么让任南野舒服。   任南野喘得越来越快,脚踝被宋玉风捏住,双腿打得更开,他无助的望着天花板,他没被这样对待过,简直舒服得想哭。   那细碎的哼声和克制的低吟无疑在宋玉风身上添了一把猛烈的柴火,他硬得发疼,一只手伸下去撸动自己越发涨大的性器,舌尖更卖力弄着他。   宋玉风从顶端开始,一路往下,仿佛将他的整个人灵魂都品尝了一遍。任南野快受不了了,脚背绷得快抽筋,但他按着宋玉风的后脑,往下压,只想要他再过分一点。   “快……”任南野掉入他编制的奇幻美景,失了理智,丢了魂,催促道:“我……我……”   宋玉风恶劣极了,他知道他的每个感受,在这个最紧要关头却突然停下。   任南野并没有因此好过,下唇被自己咬破了,此时浑身颤抖,他懵懂的低下头去找宋玉风,眼底全是渴望,张着嘴唇似要说话。   “宝贝,”宋玉风眼尾上挑,这个眼神撩得很,“说啊。”   任南野顾不得丢不丢人,双眸里水光莹润,他颤巍巍地说:“……要……”   “要什么?”宋玉风不放过他,在情事里,他生出了很多有又邪又坏的想法,想看他欲求不满,或者看他因为承受不了而流眼泪,想爱怜他也想蹂躏他。   任南野喘得可怜又漂亮,他仰高脖颈,袒露了脆弱和渴望。他颤巍巍地说:“要、要你继续。”   “好啊。”   宋玉风得逞,他再次俯身去埋首在他双腿间,在如浪快感中将他送上巅峰。   眼神彻底失焦,任南野攥皱了床单,缓了好几分钟都没缓过来。   等眼前恢复清明,他才发现那东西被宋玉风吞下去大半。   任南野艰难的支起上半身,去捂宋玉风的嘴,粗喘着说:“你、你干嘛?”   宋玉风用鲜红的舌尖轻轻一勾嘴角,喉结滑动,那点白色就不见了。   任南野的脸唰地红了。   “你知不知道?”宋玉风笑着咬任南野的耳尖,浪荡地说:“你一脸红,我就想使劲欺负你。”   耳朵被这句话烫得更红,他从胸膛到锁骨开满了桃花,点点猩红竞相开放,惊艳的美。   “去温泉。”   宋玉风说完这句,忽地拦腰抱起任南野,走向落满夜色的院子。   说是温泉,其实水温凉的差不多,和这炎热的六月很相配。   宋玉风帮任南野仔仔细细的清洗全身,每一寸肌肤都被温水冲刷,剥落出一颗待人采摘的成熟果实。   房间里有润滑剂和安全套,宋玉风低声跟他说:“转过去,趴下。”   任南野这一夜出奇的听话,他双手扶着池边,那双腿显得极长,腰身往下塌,白嫩饱满的臀也越发挺翘。   宋玉风手掌覆上去,轻捻慢挑犹如抚摸一只多汁柔嫩的水蜜桃。   下一瞬,湿漉漉的长指探进了他的地方,里面软腻细滑,容纳一根手指都显得十分吃力。   袭来的痛感让任南野又咬破了唇,他咬出了血都不肯逸出一点声音,身体紧绷后穴收缩。   宋玉风笑着轻拍了他屁股一下,“含这么紧想干嘛,”另一只手的拇指卡进他齿间,不让他啃嘴唇:“别咬,出血了。”   任南野长这么大都没被人打过屁股,啪一声脆响让他羞耻得后背发红,白里透粉的肌肤亮丽得如同浸水的玉瓣,勾得宋玉风挨过去吻他。   “疼么?”宋玉风亲他绷紧的背脊,手指温柔的,缓慢耐心的进进出出,“我轻点。”   任南野知道他忍得有多难受,从刚刚才现在,至少过了快一个小时。   “不、”任南野说不出完整的话,断断续续,“不疼……就是好涨……”   宋玉风说谎,他根本没舍得欺负他,尽管看着他的细腰,翘臀,弯成月牙的背,他硬得发疼,头皮发麻,他明明想撞进去,顶住他,让他疼让他爽。   但他舍不得看任南野皱眉,一点儿都不行。   “宝贝,”宋玉风加了第二根,呼吸不稳,压着他吻他的后颈和肩膀,每一下都落下了嫣红的痕迹。   宋玉风想说爱,可他不会,只好又喊一声任南野的名。   “我……”任南野塌下腰去,“我在。”   再加第三根,任南野倏忽张唇,皱着眉感受着这奇异又酥麻的感觉。   手指插软了穴道,突然间,宋玉风碰到了一个地方,像是一块栗子状的凸起。   任南野不由自主地仰颈,眼神迷离地轻轻的哼了声,嗓子里逸出了破碎的欢愉。   “是这儿,对么?”宋玉风加快节奏,专门刺激那个点。   “不……不要……”原先不肯出声的任南野承受不住,扭着腰躲他,嗓子软得不像话。   宋玉风抽出手指,等任南野缓过一瞬,他便搂紧任南野的腰,将更热更粗的长枪压在他的尾椎骨,低声说:“宝贝,我来了。”   任南野条件反射的瑟缩了一下。   “别怕,我慢慢的。”宋玉风安抚地揉拍他的背。   眼底下是粉嫩嫣红的好风光,比花瓣更娇也更美,宋玉风眼神暗哑,像头危险的猎豹。   “不怕啊,”宋玉风扶住粗长的性器头部抵在他的穴口,一点一点往里推,艰难的顶着细滑内壁前进。任南野浑身绷得像一张弓,背脊的两块肩胛骨像蝴蝶的翅膀般耸起,“太……太大……”   他脚下没力气了,在即将跪下去的那一刻宋玉风捞了他一把,死死摁住他的腰。   虽然进得缓慢,但任南野额头溢满汗水,察觉到越来越深,宋玉风的髋骨甚至贴近了任南野的臀尖,他仰颈轻哼:“不……不行啊……好……好深……顶到肚子了……”   “别、别、等一下,”才堪堪进去一半,任南野涨得受不了,不准他再动。   宋玉风喘息粗重,凌乱不堪,但却生生停下了。   这会儿卡得不上不下的,两个人都难受,宋玉风只好轻言细语的哄他,一手摸他半硬的性器,手指灵巧而温柔的抚慰他的欲望,转移他的注意力。   任南野重新进入状态,那种空虚又酥麻的感觉再次涌来,不讲理的侵占了他所有感官。   宋玉风注意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退出来了点,重新握住枪身,再次耐心的进入。   “要吞完的,”宋玉风嘴巴凑在任南野耳廓,又安抚地吻了吻:“乖。”   任南野眼睛里含着的都是泪,宋玉风用胳膊环住他的腰身,缓慢的往上顶。   “宝贝好紧,好热,”宋玉风说浑说,在他耳边粗喘,发出的音节低沉性感,震动人心。   任南野想捂他嘴巴,可他转不了身,他被死死钉在他胯上。   宋玉风埋首在任南野颈窝,那纤细的腰背如隔云端,比雾里看花美。他动着劲腰,缓慢的插,浅浅的送,耐心地寻找他的敏感点,好让他适应着这个节奏。   浅尝辄止几下,里头实在诱人,宋玉风仿看见一颗鲜艳欲滴的红果,没忍住,猛地挺腰,仿佛将自己嵌入他的灵。   腹部就像被利刃贯穿,疼痛中夹杂着说不清的痒和烫。任南野在欲仙欲死的边缘,骨酥肉麻,他承载着宋玉风爱他的力度和逐渐加快的撞击。   或许爱的另一个出口就是性,它是人们存放滚烫的地方,这个容器里装进了爱欲,渴望、迷恋和疯狂,它让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紧紧依附,像骨肉般相互缠绕,融为一体。   任南野喉咙里全是潮湿的喘息,他被孟浪怕打着,水花撞碎在他皮肤上,小船的边角被浪潮淹没,他全部感官都沉浸在近乎窒息的快乐里。   宋玉风吻住任南野的嘴唇,温柔的、蛮横的、不讲理的舔舐着他的内里,同时他挺腰抽插,反复摩擦他的敏感点。   任南野被晃成了风中的柳条,扶风若摆。他双腿打颤,连坐都坐不住,伸手想要扶岸边。   “别碰,”宋玉风禁锢着他的双手,将自己变成他唯一的依靠,“靠着我。”   宋玉风只觉游进一湾深湖,他在绿色枝蔓环绕,泛起水露的湖面探索,一边迎着野风疾来,一面应付道路逼仄。   宋玉风吻他也咬他,强横到连他没掉下的泪都要夺走。   前头早就硬得像铁器,后头又一片水湿,任南野喘得不行,反手抵住宋玉风的结实的小腹,“不、你不要这么厉害。”   宋玉风粗喘不息,抓着他的细腰稍停,胸口染红了一大片皮肤。   任南野想趁机回头讨饶,眸里水光激滟。   他不知道眼睛惹了祸,一回眸,就感觉宋玉风漆黑的眸里燃起一片猛烈焰火。   那刚缓下来的趋势再一次加快,对着任南野敏感点发起猛烈攻击,撞得他连求饶的话都说下出。   在宋玉风百十下的撞击里,任南野的细腰下弯,爽的想骂脏话。   暴风骤雨的抽插持续了很久很久,最后才在任南野溃不成声的“宋玉风”三个字里,弄湿了他。 第46章 突死的房客   温泉彻底变凉、沙发凌乱、厨房里的碗碟碎了一地,夏日夜色短暂,微弱的晨曦已经冒了头。   宋玉风躺在大床上,被光亮晃醒,一转头,就看见他爱的人。   任南野趴着睡,他脸庞侧向了右边,有光斑在他薄薄的眼皮上跳舞。   那露出来的皮肤晕染了一层嫣红,满是爱意的痕迹遍布全身,每一朵惊艳落花都喧嚣着昨晚的狂热,也昭示着从灵到肉,他们终于真真正正占有了彼此。   宋玉风眉眼柔和地看了将近一分钟。   这人昨晚明明那么累,睡梦中嘴角竟还扬着。   不知梦里贪了几场欢。   宋玉风抬掌,手指隔着一点点距离,顺着任南野流丽的背脊抚过去,本是触摸着空气,他却像摸到了他其下的骨骼,脉络,珍珠般细腻的白色皮肤。   他爱他曼丽的相,也爱他不完美的骨。   很好看。   让人着迷。   任南野无意识的哼了声,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了?”宋玉风随即收回手,压低嗓音问他:“不舒服么?”   任南野没回答,像是没听见,只是将脑袋侧朝另一边。   宋玉风轻手轻脚地掀开任南野的浴袍,尽量放缓动作,想看看他伤了没,昨夜食髓知味不知节制,弄了人好多回,他都记不清了。   偏头去看,任南野身后那处有些红肿,宋玉风心里一揪,不自觉皱起眉头,想着等他醒了,上点药比较好。   “嗯……”任南野动了动,肩胛骨像翅膀欲展。他没睁眼,小声说:“还困。”   宋玉风吻了吻他红痕未消的耳朵,“都快十一点了,该起床吃早饭了。”   “……你折腾了我好久,”任南野有气无力地摇头,“起码才睡了三个小时……”   他们昨天从温泉酣战到客厅,又到沙发,最后结束的战地才是床。   见他真的累,宋玉风心尖发软,柔声跟他说:“ 后头还红着,给你点擦药?”   任南野闭着眼睛,不说话。   最亲密的事都做了,但他现在才觉察出那么一点羞怯。   “好好躺着,”宋玉风要去掀他浴袍,“我轻点,不弄疼你。”   任南野一把给按住了,支吾片刻后,说:“……我等会儿自己擦。”   耳尖更红,人瞧着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宋玉风失笑,却没再碰他,把药膏放在床头柜上,低头在他鬓角轻吻了一下,起身去了浴室。   任南野又睡过去,但睡得并不踏实,他手掌摸着的那个枕头是空的。   半梦半醒间,任南野去抓另一边床铺,左摸右摸都没找到宋玉风。   “宋玉风!”床上的人诈尸一样的坐起来。   浴室里的宋玉风穿着白色浴袍,站在玻璃镜前刮胡子,听到一声唤,连泡沫都来不及擦。   “这儿呢,”宋玉风探出半个身子,“怎么了?”   说着,带着下巴上的白色沫子走过来。   床上的任南野眯着眼,头发乱糟糟的,神色里含着刚睡醒的懵懂和天真,宋玉风的心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柔软。   见人走近,任南野抬臂环住宋玉风脖颈,脑袋埋进他颈窝蹭蹭。   “去哪儿了,”任南野迷糊地说:“醒来就找不着你。”   宋玉风拍拍他的背,轻声说:“洗漱呢。”   跟着嗅了嗅任南野的发心,“浑身都是汗味,抱你进去冲个澡。”   任南野闭着眼,不走心地嘀咕:“你嫌我?”   “不嫌,”宋玉风笑得宠溺,将他额头,鬓角,眉心吻了个遍,“你香香的。”   任南野被哄高兴了,枕在他肩头,侧脸蹭到了他下巴上的泡沫,“还困呢,再抱我睡会儿。”   “这么大了还赖床?”宋玉风将手掌盖在他平坦的小腹上,听到他肚子咕噜咕噜响,说:“我定了海鲜粥,起来洗洗,我们去吃点清淡的。”   “没多饿呢,”任南野边摇头,边搂紧他脖子。   宋玉风轻笑,用食指点了点他鼻尖,心里想“撒谎。”   其实任南野又饿又渴,尤其想喝水,嗓子都喊哑了,刚睡醒的声音略带沙哑,有一种磁性的勾人。   他老觉得身体困乏,窝在宋玉风怀里就不想动。   宋玉风往后躺下,让任南野枕着他胸膛,故意说:“行吧,好好睡,我陪你饿着。”   “嗯?”任南野倏忽抬起脑袋,睡眼朦胧的看着他,“你饿了?”   “没事,睡吧。”宋玉风拍了下他发心,拽过被子盖到他下巴处,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任南野扭了扭身子,犹豫片刻,嘴里嘀咕着什么,不情不愿地爬起来。   宋玉风随即睁开眼睛,狡黠一笑。   庄园占地广阔,应有的娱乐设施一一俱全,有无边泳池、高尔夫球场、咖啡店。   餐厅位于半山腰上,建造了一个类似悬崖的露天观景台,在这里抬眼眺望,高悬天际的白云唾手可得,也能将庄园全景一览无遗。   穿西装马甲的服务生在旁上菜,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瞟着任南野。   长得好看的人坐哪里都是风景和焦点,尤其那白皙修长的脖颈上遍布红、痕,即便穿了件立领的衣服,但遮住这里就遮不住那里,瞧一眼就让人浮想联翩。   任南野一手抬着咖啡杯,另一手拨弄着衣领。   服务生老是偷看他,怪不自在的。   宋玉风转了转腕上的手表,他抬眸,气势瞬间踩在服务生脸上。   他睨着那人,冷声说:“东西放下,人可以走了。”   对面那矜贵男人的眼神锐利,带着危险的警告意味。   服务生霎时有种被摁住后脖子的错觉,他连忙移开眼睛,不敢再看。   “先生慢用。”撤了盘子,服务生急匆匆的离开。   待人走远,任南野还捂着领子。   宋玉风故意问:“不舒服?”   两人坐同一张长椅,任南野冲身旁人皱了皱鼻子,小声说:“以后不准咬脖子。”   这片是贵宾区,周边没什么人,宋玉风看着他皱鼻子的样子像猫崽子,适才那点被冒犯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我瞧瞧,”宋玉风去拽他的手,衣领微松,冷白皮上的嫣红映入眼帘,他似乎对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笑说:“其实还挺好看的。”   任南野瞪他,“换我咬你试试?”   “你昨晚没咬?”宋玉风将任南野面前牛排端过来,仔细的帮他切块,“我肩膀和背上都是你的牙印。”   肩膀好歹能穿上衣服就能挡住,但脖子和耳朵这些地方露在外,任南野遮不了,他越发怀疑这人是故意的。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这时对面有个男人推开玻璃门,远远的见到宋玉风后,抬手跟他打招呼。   那人金发高鼻,眉眼长得深邃,穿着略显夸张,上衣是紧身亮片,下装配一条黑色牛仔裤,跟周遭衣冠楚楚的上流人士格格不入,不过他笑得自信大方,正朝这边走来。   “宋,早上好啊,”来人是庄园老板,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是个英国男人。   “Louis,”宋玉风起身,邀请他入座,“怎么有空过来,快坐。”   “今天开赞助商的答谢会,手头的事处理得差不多就来看看,”Louis说:“怎么样,我这酒店还不错吧?”   宋玉风笑着点了点头,说:“of course。”   这位Louis是宋玉风的大学同学,他性格恣意,从小喜欢中国文化,研究生毕业后来中国创业,正巧碰上当地旅游局招商引资,Louis带着赚到的第一桶金,加入了特色小镇和度假区的开发商里。   Louis注意到宋玉风身旁的俊美男人扫了眼自己的穿着,没有不礼貌,只是出于第一次见面的好奇。   Louis笑着打趣自己与众不同的衣服,继而将目光转向任南野,“这是你的朋友?”   “他是……”宋玉风将手臂搭在任南野身后的椅背上,姿态放松,说:“我领导。”   “哟,领导,”Louis身上有种英国男人特有的风趣,他介绍了和宋玉风的关系,并顺嘴提了下大学里的相识过程,“你跟玉风一样,叫我Louis就行。”   任南野点头,跟他握手:“你好,任南野。”   “我让客服中心给你留的房间还住得习惯吗?”Louis入座,问道。   温泉房,销魂蚀骨的一夜。   “你们温泉的构造还真是……”宋玉风顿了顿,笑得玩味,说:“特别好。”   他拉长尾音,特意加重“特别好”三个字,假装不经意看了任南野一眼。   任南野被那眼神烫到,当即咳了一声,抬起杯子抿了口咖啡。   “是吧,”不知情的Louis哈哈笑,好意说:“那是我们这最大的一间房,你喜欢的话,下次还给你留。”   “那敢情好,”宋玉风欣喜接受,他抬过玻璃壶,为Louis斟了一杯热咖啡,修长的手指抵住壶尾,动作优雅。   有外人在,明着逗弄任南野的风流鬼模样就藏起来了。   “我记得你们今晚还住店吧?”Louis说:“星空草场那边七点半要开一个派对,很热闹的,有兴趣么?”   “派对?宋玉风说:“什么样的?”   宋玉风和Louis聊得正高兴,一只手摸到了他的后腰。   他倏忽皱眉,下一瞬,脸上的表情又变得玩味。   那只手摩挲的力道又轻又柔,先用食指点在宋玉风腰窝,试探似的画了两圈,那是他最要命的地方。   宋玉风眼神暗哑,攥住杯子的手不稳,咖啡泼洒,弄花了纯白色的桌面。   Louis并没有察觉到他有何不妥,仍在笑着谈论派对如何有趣。   宋玉风脸上带着,其实背脊绷得笔直,难耐的忍受着那阵强烈、肆意乱窜的酥麻。   Louis抬眸,“宋。”   “嗯?”   “想去玩玩吗?”Louis对他沉默的寓意毫不知情,热情邀请道:“去的话,我帮你搞两张票。”   那手搁在他腰窝,不客气地来回。   宋玉风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任南野一手用叉子吃着牛排,姿态从容,见身旁人暗暗地扫了他一眼。   他切了口牛扒放进嘴里,啧啧叹着味道不错。   “好啊。”宋玉风重新看向Louis,笑容优雅。   Louis随即起身打电话,仗义的帮宋玉风弄派对入场票去。   趁Louis没注意,宋玉风探手下去逮住任南野的手。   任南野动作一顿,被压得动弹不了,他原以为宋玉风要阻止他,没想到他反过来压住任南野的手,另一只手也趁机钻进任南野衣摆掐他侧腰。   宋玉风偏头,在任南野耳边沉声说:“别停,继续。”   任南野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算是明白了,要论耍流氓,他永远都不是宋玉风的对手,明明是他先挑起的头,现在却被宋玉风搞得不知所措,仿佛被作弄的那个人是他。   “你!”任南野没料到他这么不要脸,胳膊僵住,后腰酥麻,他用只有他俩听得见的音量警告他,“大白天的别骚。”   “谁让你招我的?”宋玉风用舌尖抵了下嘴角,一肚子坏水,低声问他:“喜欢野战吗?我们今晚来一场?”   任南野被他的话烫得羞恼,更难耐的是他怕痒,尤其是腰。   “你!”任南野耳尖熬得发红,用气声说:“别乱来!”   任南野动弹不了丝毫,宋玉风流氓劲儿上来,恶劣地逗弄他,强烈的荷尔蒙瞬间在空气中无声爆炸。   宋玉风微微仰颈,假装舒服得叹出口气。   任南野急得红眼,对他比口型,“老流氓。”   “你再骂,”宋玉风似笑非笑地说。   怕这人真当场让他下不来台,宋主任的厚脸皮他早就领教过了。   心跳到了嗓子眼,任南野紧张得脚趾紧绷,死死盯住Louis打电话的背影,一边小声跟宋玉风讨饶。   “我错了,”任南野想要抽回手,跟宋玉风较劲。他皱眉低声说:“我错了还不行么?”   “你先放开我。”   宋玉风不逗他了,将他手移走,却死死握紧不准他抽回去。   “不放,”眉目间含着点小得意,宋玉风用指甲轻轻搔刮他的掌心,游刃有余的跟他搭腔,“你求我啊。”   任南野喉结滑动,每一根手指都在颤抖。   他没办法开口求人,太丢脸了,只好跟他僵持着。   任南野掌心被挠得痒,痒意顺着他的手臂爬进骨头缝,钻入他千百条神经。   宋玉风”报复“他呢。   这个坏人。   任南野喘得稍微急了点,只是被人挠掌心,他却像被宋玉风抓住了命脉。   “我……我……”任南野被撩拨得声音断断续续。   ‘求你’两个字卡在喉咙口,他就是怎么也说不出。   任南野被逗得拧着眉,抿紧嘴,眼底泛了微红,看起来既可怜又漂亮。   那头的Louis挂断电话,倏忽转回身。   任南野浑身一震,宋玉风突然放掉他的手。   “搞定了,”Louis看起来心情不错,笑着重新坐下,“我跟主办方打过招呼,你们过去直接报名字就行。”   “谢了,”宋玉风朝他微微颔首,丝毫看不出几秒钟前那副“混账”样,微笑时文质彬彬,堪比一等一的英国绅士。   而一旁的任南野却将双手躲去桌底,他使劲揉搓掌心,那处皮肤沾染了宋玉风摩挲的力道,怎么也擦不掉,痒得他心跳加速。   “任先生的脸怎么这么红?”Louis眼尖,注意到任南野面色不对劲儿,但又不像生气,有那么一点点羞嗔的意思。   “哦,”任南野勉强恢复常色,缓声说:“天热,我穿多了。”   Louis这才注意到他的装束。   炎炎六月穿高领,是有点多。   “老板,不好了,”后面急匆匆跑来一名服务生,面色凝重,他语气急躁地说:“客房中心打来电话,说……说……3071的住客……”   Louis当下就察觉出事情不简单,他见服务生脸色煞白,皱眉问:“怎么了?”   服务生哆哆嗦嗦,站在原地踌蹴。   “说话。”Louis不由得拔高嗓音。   服务生咽了口唾沫,声线颤抖地说:“3071的客人……死……死了。” 第47章 谢谢你救我   Louis没碰到过这种事,差点没站稳,慌乱中顿时没了主意。   幸好宋玉风在旁边,他建议Louis报警,不出一个小时,抚山庄园就被警方封锁,所有有关人员全部进房等待,必须做完笔录才能离开。   温泉房经过保洁清理,暧昧和热气都已消散,任南野坐在沙发上,盯着窗外的小花园发呆。   “想什么呢?”宋玉风在厨房烧开水,端着一杯温水过来,“眉头都皱出褶子了。”   3071室是他们对面那间房,昨晚没听到特别的动静,也可能是他们太快乐,自动忽略了周遭的一切。   任南野接过他递来的温水,抿了一口,说:“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们才住进来那晚我见过对面的客人,外表看上去很健康,怎么突然就死了。”   “别瞎琢磨了,”宋玉风揉他眉心,用指腹揉开了他的烦郁,说:“这些事情有警察处理,用不着你操心啊。”   话音才落,屋外有人敲门。   宋玉风起身前按住他脑袋晃了晃,有点安抚的意思。   来人是负责这起案子的警官,一男一女。   两人进屋,按照惯例做笔录。   由于时间紧迫,这栋大楼里至少还住着四五十号人,宋玉风和任南野同时开始,一人占客厅的一个角落。   两位警官问的问题几乎一致,无非是什么时候住店,昨晚十点左右两人在哪里,有没有听到对面房间传来的特殊动静,他们都一一作答。   女警低着头,手里捏着一只钢笔唰唰写字,她头也不抬的问任南野:“你和他什么关系?”   他和宋玉风的关系,私心来讲,宋玉风是他的搭档、知己、好友,也是他唯一爱过并且会一直爱的人。   但任南野顿了顿,不知怎样回答才准确。   “嗯?”女警停下笔尖,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一次:“请问你和这位先生是什么关系?”   任南野张了张嘴巴,就听见旁边传来宋玉风的声音,“爱人。”   女警显然没想到这一层关系,有些呆的眨了眨眼睛。   男警问完所有的问题,准备收工。   宋玉风正朝这边走来,他走到任南野身边,揽住了他的肩膀,对女警说:“请问还有别的问题吗?”   女警回神,看着面前两个动作亲昵的男人,一个温文尔雅,一个俊朗无双,背后的落地窗投来一道金色的光,将两人笼罩在光晕里。   这么一看,竟十分般配。   “没有了,”女警站起身,收好钢笔和笔记本。   她身边的男警伸手,礼貌地说:“谢谢你们和警方合作,这件案子会纳入重点调查,后续可能还要麻烦两位提供更详细的资料。”   宋玉风躬身,轻轻握了下他的手,放开。说:“有需要随时联系。”   离开抚山庄园,回到电视台,生活逐渐忙碌起来。   电视台正在加班加点的准备年中的十佳新闻评选会,《今日聚焦》因为梦马案一炮而火,任南野作为现场连线记者,台里都认可了他的能力,这次提名自然有他。   做资料,拍摄形象宣传片,接受内部采访,任南野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竟还能分出心思关注抚山庄园案子的调查进度。   他用手机查着官方放出的调查结果,刚看到一半,就听到身旁有人叫他。   “任记,”拍摄现场的场记对任南野说:“化妆师那边让您过去补个妆,最后一场拍摄九点开始,您准备一下。”   任南野收好手机,说:“好的。”   今天拍宣传海报,任南野穿一套职业装,低沉的墨黑色,修身英式剪裁,内搭质感精细的白衬衣,配一条同色系镶钻领带。   即便乱哄哄的环境里,也能一眼就抓住别人的眼球。   现场摄影师据说是行业里最难请的vivi老师,他工作时不苟言笑,也许是任南野心不在焉的样子实在明显,拍了两三张以后,vivi停下来,语气稍显不耐烦:“任记,你表情能不那么僵么,我拍了七八张都是废片。”   “哦好,”任南野迅速调整表情,冲他笑了笑,说:“老师不好意思啊。”   vivi是重度颜控,他在时尚行业混了很多年,见过的俊男靓女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任南野无论外表和气质都远远甩那些人几条街,对他这么一笑,vivi心里的不爽快竟神奇的散了不少。   “灯光师注意了,脸部的阴影光线重打一遍,”vivi的语气柔和了两三分,专业的教任南野摆造型。   任南野不想耽误别人的工作进度,不得不把心思从抚山庄园那收回来,他跟着vivi的指导提示,进入佳境,拍摄准十点结束。   “ok,”vivi拍到满意的照片,笑容也爬上脸颊,他扭头对工作人员说:“今天的先到这吧,各位辛苦了。”   任南野从台上下来,客气的跟vivi道谢。   范小西抬着个饭盒,边穿越人群边朝任南野跑来。   “野哥,老大让我给你送饭来了。”拍摄棚出奇的热,还没安装空调,范小西抹了把额头的汗。   清新碎花边的饭盒,荷包蛋和粗细均匀的鸡排,配上花椰菜,一闻就知道是林嫂的手艺。   摸了摸盒底,竟然还热腾腾的。   “他自己怎么不来?”任南野抱着食盒,心底柔软又暖和。   “还加着班呢,评选会的最终方案都压在老大那,今晚就得赶出来。”范小西说。   任南野问:“那他吃饭了么?”   想起宋玉风的叮嘱,范小西刚想摇头,又点头说:“老大说工作做完就回家吃。”   敢情人饿着还想着给他送饭。   任南野重新装好饭盒,撞了下范小西的肩膀,“麻烦范老师专门跑一趟,我去台里,你自个儿回家啊。”   说罢,送范小西出摄影棚后,他叫了张出租车直奔电视台。   新闻中心,办公室。   室内只亮着一盏灯,宋玉风专注的敲打键盘,他的身影投影在落地窗上,形成一片星点斑斓的剪影。   任南野轻手轻脚,悄悄推开门,幼稚的想从他身后走过去吓他一跳。   “鬼鬼祟祟干嘛呢,”宋玉风错不及防的转头,反而吓了任南野一跳。   “你背后长眼睛了,”任南野捂住心口,缓了口气:“怎么知道是我?”   宋玉风笑他傻,“不知道玻璃窗会反光?”   任南野:“……”   宋玉风伸手,将人拉到自己身前,“不是让你先回家休息么,这方案估计得改到半夜。”   任南野被他拽得身形不稳,干脆坐他腿上,“你在办公室加班,我一个人待着也没意思。”   宋玉风心疼他来回跑,从身后抱着人埋首在他颈窝里蹭蹭,说:“累不累?”   任南野被他鼻腔呼出的热气弄得痒,笑着说还行。   “先别忙了,”任南野把食盒拎上桌,打开了说:“吃点东西再写。”   饭盒怎么送去的就怎么带回来,温度放凉了一半。   宋玉风双手环住任南野的腰,把下巴磕在他肩膀上,说:“我叫个外卖得了,你吃。”   外卖不健康,况且天气热,他这段时间胃口不算好,两人分一盒刚刚好。   “今儿忙到三点多才吃午饭,我现在也没多饿,”任南野用筷子捡了块鸡排,先往宋玉风嘴边送,“你先吃,不够的话,等会儿回家给你做宵夜。”   宋玉风就着他的筷子叼走了肉,另一只手掐了掐任南野饱满的臀尖,“忙瘦了都,摸着硌手。”   明明手感极佳,但宋玉风还是私心的希望他再胖点。   “往哪儿掐呢你?”任南野被他揉得腰肢发软,拿筷子的手差点不稳。   一不注意,宋主任就耍流氓。   任南野扭着身子往后躲,跟宋玉风说别闹,又喂了人一口饭食。   宋玉风乖乖的吃,两人一人一口,就把这盒放凉的饭分完了。   妙的是,味道出奇的美味。   低头看表,晚上十二点,明天还要上班。宋玉风捏了捏他的脸,“晚了打不到车,我先送你回家。”   按照宋玉风的性格,把人送回去他估计还得折回办公室加班。   任南野摇摇头,说:“我等你吧,待会儿一起走。”   同居这段日子两人的生活步调几乎一致,一起睡觉,一起起床,一起上班,一起回家,整天成双成对。这两天忙着准备年中评选会,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不得不压缩,这会儿任南野见到他,就舍不得先走。   “困了,”宋玉风知道他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摸摸他低垂的眼皮:“去沙发上睡会儿,方案改好了叫你。”   任南野点头,刚要起身又被宋玉风揽回去。   “最近一到晚上就降温,盖着点,”宋玉风把椅靠背上的西装递给任南野,又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吻,才说:“去吧。”   办公室摆放的布艺沙发没有家里那么柔软和宽敞,任南野侧躺,盖着宋玉风的衣服,觉得这个距离刚刚好,他能看见宋玉风的身影。   窗外刮进来的夏夜微风,宋玉风放轻了敲打键盘的声音,两种音色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谁更动听。   任南野带着满目笑意,看了一分钟,跟着拿出了手机,继续查看官方最新公布关于抚山庄园客人突然暴毙的案子。   有爱人陪在身旁,宋玉风工作就不专心了,时不时就要抬头望他。   “查什么呢?”宋玉风面朝电脑,却笑着问他:“也不怕手机掉下来砸着脸。”   “庄园的那个案子,”任南野往下滑动屏幕,说:“我还是觉得奇怪。”   “怎么说?”   任南野跟他转述目前看到的消息,官方先公布了死者的身份,本市人,年约40岁左右的中国籍男子,本人患有严重的高血压,6月1日晚11点32分,突发脑溢血死亡。   与此同时,网上也出现了不少小道消息,有说自杀的,有说谋杀的,还有说情杀的。   真真假假的爆料里夹杂着一条最火爆的评论,账号叫审判长,她自称是死者的女友,自从抚山庄园开始试营业,他们在度假区住了一个月之久,死者死亡时她就在现场。   死者的死状十分离奇,眼珠猩红,背部隆起一个奇怪的形状,牙齿发黑。   审判长找到负责这起案子的法医,要求查看死者的解刨报告,但法医以涉密为由,拒绝了她。   “案子还有这么多的疑点,警方怎么匆匆忙忙就结案了,只对外公布自然死亡,对于公众关心的问题,反倒一字不提。”任南野拧眉,说:“如果死状真如那人所说,会不会是因为化学品中毒呢?如果是中毒,那么毒源哪来的?庄园的住房、用品、工程建设是否符合国家规定的安全标准?如果不符合又是怎样拿到的经营许可证?”   一环一环的往里扣,这件事有太多的新闻切入点了。   宋玉风明显感受到任南野的焦躁和兴奋,像极了当时嗅到梦马案的时候。   热血不凉,心怀理想。   宋玉风觉得他鲨鱼般的灵敏嗅觉又在蠢蠢欲动,放下手头的工作,走过来,蹲在沙发旁,跟他说:“想报道这个案子?”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任南野看着正上方宋玉风的脸,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睛。   任南野知道自己冲动,也明白他需要学会克制。   沉默须臾,任南野说:“我知道,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我也知道,我只是记者,不应该也没权利干涉司法公正,事实自有警方论断……”   他话说一半,宋玉风拉过他的手捏在掌心,亲了亲他的指尖,说:“然后呢?”   梦马案带来的荣耀和苦头任南野都记得,《今日聚焦》的定位是人物深度访谈,他能毫无顾忌报道梦马案,是宋玉风的纵容,可他不能让宋玉风一次又一次为他破例和冒险。   再者,虽然宋玉风没从提过,但任南野知道,他得罪了那么多大人物,如果不是宋玉风在暗中为他保驾护航,说不定这条小命早就没了。   他不在意自己的安全,甚至在某些时候不在意自己的命,但他现在有宋玉风了,他没办法像从前那样不顾一切。   任南野仰首,双眸里有微光闪烁,想了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这事从长计议,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准备评选会。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虚名,但是既然热爱这行,荣誉来的时候就接着,履历也是你今后傍身的东西,”宋玉风柔声说:“至于新闻,这个社会永远都不缺新闻。”   任南野什么都明白,点了点头。   宋玉风刮了下他的鼻梁,说:“乖了,等这段时间忙完,找一个更好的对策和时机,再来做这个案子也不迟。”   梦马案已经让任南野出尽了风头,枪打出头鸟,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任南野沉默半晌,说了好。   宋玉风觉得他比起从前少了鲁莽的冲劲,却多了稳重,说:“还真是长大了啊,成熟多了。”   任南野仰高下巴,轻琢了一下宋玉风的唇,抬手摩挲着他的侧脸,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看什么?”宋玉风笑着跟他顶了顶额头。   “看你。”   任南野觉得遇见宋玉风是件幸运又神奇的事,宋玉风像引路者,在某些方面,带着他从另一个角度看待人事物,他通过宋玉风的眼睛,认识了自己茫然的孤勇,也看到了更开阔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任南野伸长胳膊,搭在宋玉风的脖子上,将人拉近。   唇挨在宋玉风脸颊旁,任南野低声说:“谢谢你救我。”   宋玉风的侧脸被吻得酥麻,心口不断传来悸动,他想说我爱你,但他说不出口。   “兑现承诺而已,”靠近任南野的耳朵,宋玉风轻声说了句:“不客气。” 第48章 思想的本质是不安   回来路上商量好了今晚的宵夜是红烧牛肉面,宋玉风打开门,还扭头朝任南野笑,请求再加一个荷包蛋。   “小宋先生,”林嫂从厨房走出来,说:“您回来了。”   “家里来了位客人,等您一整天了。”林嫂指了指沙发上的人。   宋玉风抬头,这才看清楚来人,他有些意外的笑了笑:“韩老师。”   来人是韩诚,穿着一件老旧的茶色风衣,他面前的矮几上放着一杯凉透的茶水。   宋玉风并没有顾忌韩诚在场,自然地拽过任南野的手腕,拉着他一起进客厅。   韩诚没想到这么晚会在宋玉风的住处见到任南野,他认识任南野,疑惑的同时还有一丝欣喜。   “你是报道梦马案的记者吧?”韩诚看着他问。   任南野点头,入乡随俗的跟着叫了声:“韩老师。”   两人的手还紧握着,韩诚常年混迹电视台,职场讲究喜怒不形于色,他将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收回来,礼貌的没再多看。   “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吗?”宋玉风落座,问道。   “确实有事,我就直说了,”韩诚等了一晚上,干脆开门见山地说:“前不久发生了一个案子,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过,抚山庄园有客人突然暴毙,警方对外宣称死者属于自然死亡,目前已经结案了。”   听到抚山庄园四个字,任南野眼里闪过一丝不明情绪,随后倾过了身子。   宋玉风明显感觉到任南野不自觉攥紧了他的手,宋玉风拍拍他的手背,安抚他,转头说:“林嫂,麻烦帮忙泡壶茶。”又对韩诚说:“韩老师您继续。”   韩诚拿出一份手写信,说:“这封信是一周前寄到报社的,寄信人自称是抚山案里死者的女友,她怀疑死者真正的死因是化学品中毒,而不是警方公布的自然死亡,还寄了一份死者最近的体检报告,报告证实死者的身体状态良好,突发脑溢血的概率只有15%。”   任南野抢先接过韩诚递来的报告,低头翻看。   宋玉风看着韩诚,问道:“您怀疑警方造假案?”   “我不确定,我对目前公布的一切都持怀疑态度,”韩诚摇头,说:“寄信人希望通过我的专栏,向观众公开这封信,但是义和不适合做这个节目。”   宋玉风轻笑道:“所以……”   梦马案给了韩诚一个很大的惊喜,他原以为《今日聚焦》基调定格的是人物,他没想到居然能看到那样一场重大新闻,目前抚山案是烫手山芋,别说北亚,哪家媒体都不敢私自挑衅司法,但有梦马案在前,韩诚就把目光对准了韶坊。   韩诚说:“你也觉得这是个新闻点,不是么?”   “韩老师,”宋玉风撩起眼皮,笑了笑,说:“韶坊的年中评选会就快开始了,我想您能理解的,这种节骨眼上,秦台不会允许底下的任何节目出意外。”   任南野倏忽抬头,朝他望过来。   话说到这里,韩诚也知道了宋玉风的意思。他再有权有势,放到韶坊内部也只是一个主任,节目怎么发展怎么玩还得听台长的。   “时间也不早了,”宋玉风低头看表,客气地说:“我让司机送您回家吧。”   韩诚知道韶坊这边没戏了,没在纠缠,便站起身,“不用麻烦,我骑车来的,那我……先走了。”   宋玉风偏头一看,小花园里停着一张老旧单车,他送韩诚到门口,笑着说:“您路上小心,到家说一声。”   送走韩诚,两人就回房洗澡。   经不住宋玉风磨,任南野搬到了主卧,新买的床垫柔软有弹性,却对任南野今夜的睡眠没有任何帮助,他睁眼看着窗外的月亮,在那丝白亮的光线里眼眶发酸,不安的骨子里仿佛燃起了细微的火,烧得他难以入眠。   迷糊间,宋玉风抬臂搂过来。   任南野一动不动,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么晚了,还没睡着么,”宋玉风嗓音沙哑,黑夜里有种别样的动听。   任南野摸索着找到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搁去心窝的位置,说:“马上就睡了。”   宋玉风将另一只胳膊也环过来,从身后将人纳入臂弯,问他:“在想抚山案?”   他们彼此了解,即便不说话,一个眼神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任南野自知瞒不过,嗯了声。   沉默须臾,宋玉风亲亲他的耳朵,说:“至少等评选会结束,我找个时间跟秦台谈谈,嗯?”   任南野脑子里不断回想着死者的体检报告,在一条条杂乱的信息网里摸索,他鲨鱼般的敏锐嗅觉告诉他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身旁人不吭声,宋玉风忽地翻身,将任南野困在臂弯间。   “想什么呢?”宋玉风低头,蹭了蹭他鼻尖上那颗小黑痣,“怎么不说话?”   任南野抬掌,摸着他疲倦的笑脸,说:“我是不是特让你费心啊?”   “怎么突然这么说?”   任南野用食指描摹着宋玉风侧脸的轮廓,他没正面回答,而是说:“如果我又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蠢事,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例如呢?”宋玉风直勾勾的看着他,问道。   “我不知道,”任南野皱了皱眉,固执地追问:“你回答我,会不会?”   “早跟你说过我不回答假设性的问题,”宋玉风用食指点他鼻尖。   任南野抬眸,那双眼睛执拗地看着他。   宋玉风低头,用讲午夜故事般的声音对他道:“刚进电视台的第一天,我被分去了《深度调查》,那会节目的总制片人是我师傅,一开始我只能做些跑腿的工作,要不打资料,要不端咖啡。实习期结束后,我去了采访组,做的第一个选题也是我师傅带我去的。当时上虹的重工业发达,很多工厂都在排放不达标的废水,整条香溪都黑了。我第一个采访的人是环保局局长,一上去,问题问得挺不客气,回来的路上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犀利。片子剪出来以后我去送审,孙总看完样片,只写了两个字的评语,就原封不动的给我打回来。 ”   任南野问:“哪两个字?”   “激进,”宋玉风说:“人呢,太过投入一件事就会有失偏颇。”   任南野明白他的意思,说他像当年的自己。   宋玉风用指尖抚过他鼻子上那颗小黑痣,动作珍爱又轻柔,过了片刻,他说:“你啊,就是太不安,太冲动。”   “思想的本质就是不安。”任南野不服气,跟他顶嘴。   宋玉风笑得宠,不跟小孩一般见识,“怎么说你都有道理。”   任南野被他摸的眼眸半眯,低声说:“那怎么办,我好像说服不了自己,永远以一副冷静的心态看待事物,或者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记者。”   宋玉风仔仔细细看了他好半晌,像是要把这张脸刻在心上。   良久后,宋玉风笑了。   “那就这样吧,”宋玉风说:“也挺好的。”   其实宋玉风没告诉过任南野,酒吧初遇不是他第一次见他,早在很多年前的春天,宋玉风深夜开车回家,就在路边一张小小的彩屏里见过他。   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子,穿着一件老旧的毛衣,衣领边角泛起一层绒毛。男孩棱角分明,俊朗精致的一张脸,偏偏生了一双诗意的眼睛。   那晚直播的夜间新闻是一起震惊全国的郎舍村少年弑父案,被判死刑的少年戴着镣铐,他面对镜头,叙述了成长中遭遇的家庭暴力和痛苦,水墨当时用了双机拍摄,记者现场采访,现场评述。   宋玉风记得那个年轻男孩在节目的最后说:“只有把一个人当做真正的人对待,了解和理解事件起因和始末,从起点到终点,才能看清这个事件对时代和生活的意义。”   匆匆一瞥,宋玉风从此记住了那一双眼。   诗意的,孤傲的。   任南野没懂他的意思,拽过宋玉风手掌,贴着自己的侧脸摩挲,贪婪地嗅着他腕骨上的沉香。   然后才突然想起什么,追问道:“不对,你还没回答我。”   宋玉风看了他一眼,亲了下他的鼻尖,把吻移到他的眉眼。在这柔情似水的亲吻里说:“早告诉过你,在我这里,你什么样都没关系。”   任南野没听到肯定的那句话,不太满意的抿了下唇。   “好啦,”宋玉风看得懂他每一个微表情,笑说:“我都三十多了,实在学不会小男生谈恋爱的把戏,有些话说出来矫情,你心里明白就行。”   任南野看着他,“是我想的那样吗?”   “是,”宋玉风说:“分毫不差。”   他还仰着脸,昏暗中,那双眼睛里的光亮堂,像一把雪做的弯刀,直戳宋玉风的心。   “不准这样看我,”宋玉风抬掌盖住他眼眸,暗哑地说:“我会想做坏事。”   宋玉风俯身咬任南野柔软的耳垂,咬得他轻声哼哼。   任南野声音有点哑,像一把小钩子,“天都快亮了,时间不够。”   “不做。”   就在任南野以为宋玉风有进一步的举动时,他只是在他眉心印下一个轻吻,哄道:“闭眼。”   手脚一起缠过来,宋玉风习惯了这么抱他,近得像要嵌入他的灵。   宋玉风拍着任南野的后背,似诱似哄:“这几天累着了,好好睡一觉。”   任南野侧耳,贴着宋玉风的胸膛,静谧的夜放大了心跳声,任南野迷恋这个温热的跳动,像是他的巢。   宋玉风亲吻他的发心,说睡吧。   评选会是台里的大事,宋玉风被各种琐碎事宜缠得脱不开身,这几天两人各忙各的,也不能一起上班一起回家。   任南野结束宣传片拍摄,跟范小西打了个招呼,说要先走。   “野哥,”范小西奇怪道:“你不等老大了?”   “我等他干啥?”任南野瞥了眼独立办公室里忙碌的身影,目光收回来,故意这样说。   范小西嚼着口香糖,吐了个泡泡,他专心地往背包里装充电器和零碎的小杂物,头也不抬地说:“你俩最近不一直形影不离的么,不知道还以为你俩搞对象呢。”   本来就在谈恋爱。   任南野没多说,拍了下范小西的后脑勺,丢下一句走了,人就溜没影了。   他没着急回家,而是拦下一辆出租车去往抚山庄园。   庄园彻底暂停营业,大门口还有保安站岗,任南野绕着山庄外围转了一圈,看到了一棵高耸入云的百年榕树。   爬树这种事对任南野来说是小菜一碟,他手脚灵活,攀住分叉的枝干,嗖嗖嗖往树杈里钻。   纵身跳下,诺大的庄园在傍晚黄昏里显得有些阴森。   任南野猫着身子,沿着长满青苔的墙壁走,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当时居住的房间。   小心谨慎的左右察看,这时的酒店大楼没人值守,出现在新闻镜头里的警察,随着案件的尘埃落定已然撤走。   任南野试着推了推玻璃门,推不开,想是被反锁了。   好在房间在三楼,不算高,每层楼外面安装了空凋和排水管,任南野爬树是好手,爬窗也不含糊,他踩着水管,哼哧哼哧地爬上了三楼。   屋子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任南野才从阳台外翻进来,就嗅到了一股强烈的消毒水的味道。   阴云遮月,窗外遽然刮进阵风,白亮亮的墙壁上晃过了一道黑影。   房里有人!   任南野警觉转身,喝道:“谁?” 第49章 骗你是狗   昏暗的室内光线削弱了视线,任南野看不清,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谁在那?”任南野死死盯住对面,低声说:“少他妈装神弄鬼。”   对面没人吭声,但听得到脚步的窸窣响动。   任南野随手拎起靠在阳台上的晾衣杆,他紧紧握在手里,一点一点朝那模糊的黑影靠近。   他刚举高手臂,眼前闪过一抹刺眼的光。   “想干嘛?”   熟悉的男声,低沉又动听,像寒冬里煨的一壶好酒。   “宋玉风?”任南野表情震惊,他借着手机电筒那点微弱的光看清楚了对面人左耳上那枚孔雀蓝的钻石耳钉。   “你怎么在这?”任南野睁大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宋玉风不客气地弹了他个脑蹦,沉声说:“就你还想当FBI,我跟了你那么久都不知道?”   任南野转了转黑眼珠,摸着眉心,说:“你跟踪我?”   宋玉风说:“走了这么远的路都没注意到后面有辆车?”   他是真没注意,心思全在抚山案里打转。   宋玉风扫了眼他手里的铁杆。   任南野瞥见,胳膊立刻往后缩。   宋玉风冷声问道:“我刚要不出声,你是不就一棒子敲下来了?”   任南野松手,丢掉晾衣杆,随即凑上去抱他,说:“我错了。”   “哪错了?”宋玉风向后仰,不让他抱。   任南野像块狗皮膏药,紧紧贴着他,柔声说:“你别生气。”   宋玉风没打算让任南野蒙混过关,掐过他下巴,迫人抬起脸。他问:“甭扯开话题,接着说啊,错哪了?”   任南野笑得露出整齐白糯的牙齿,眉眼往下弯:“不该多管闲事,不该翻墙,不该私自暗访。”   餍足的猫就这神态。   宋玉风不错眼的盯着他,没吭气。   这人面无表情的时候,浑身上下充斥着巨大的压迫感,尤其他比任南野高,对峙间,任南野总有种要被他的影子侵占的错觉。   “别不说话啊,”任南野大着胆子,扯住宋玉风的衣角,晃了晃。   宋玉风还是不吭声。   任南野最怕他这副模样,吵架骂人,哪怕打一架他都不怕,但宋玉风只要一冷脸,他就发怵。   任南野哄他:“宋玉风。”   “宋主任。”   “心肝儿。”   “宝——”   那个贝字还没说出口,任南野就被宋玉风扣住了嘴巴。   “梦马的教训你忘了是不是,”宋玉风双手用力捏着他两边脸,隔着距离,冷酷地说:“早告诉你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现在算怎么回事?”   人在气头上,任南野不敢随便招惹他,只好任由他动作,仰着脸笑滋滋的认错,好话说了一箩筐。   “脸都掐变形了。”任南野被掐得撅起嘴,委屈的瞧着他。   任南野这么仰首看人的时候,下巴壳尖尖的,一双秋水似的眸子滴溜溜的转,看得宋玉风于心不忍。   “这会儿想起撒娇了,”宋玉风放开他,但又气不过,挨过去啃他的侧脸。   任南野双手攀上他的脖颈,猫崽子似的哼了声,“疼……”   “不疼不长记性。”宋玉风没松劲。   任南野放弃挣扎,受着那点疼,用下巴尖去蹭他,当真像只讨宠的猫。   “少跟我来这套,”宋玉风不接这茬,往后仰身。   “错了,我真错了,”任南野白皙的侧脸留下一个牙印,红与白交织着,瞧着招人怜。   任南野几乎不哄人不说好听话,被他黏糊糊缠了这么久,宋玉风声音里都有了点稀薄的笑意,但他不能笑,脸色还是绷着。   宋玉风反手捏他后颈,“起开,别在我这卖乖。”   “就卖,”任南野脚尖朝前挪两步,他环住宋玉风的腰,“你理理我。”   没见过任南野这么乖的样子,配上一双让人着迷的眼睛和白瓷脸蛋,宋玉风心里那点气也不知道该怎么撒了。   任南野搂紧他脖子,抬起脸,跟他头对头,“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妈的,这表情。   宋玉风无形中就输了一半,但他不能就这么让他蒙混过去,于是掐着任南野的面颊,恶狠狠地说:“哄,你就使劲哄吧,没用。任南野你记着,这次你要再出点什么事,我饶不了你。”   “我能出什么事?”任南野有恃无恐地说:“我不是有你呢嘛。”   宋玉风薄唇微动。   还没张口,任南野连忙拍他后背。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任南野不跟他耍嘴上功夫,讨饶道:“要打要骂随你。”   宋玉风看了他一会儿,说:“手伸出来。”   任南野倏忽抬头,真打啊?   “让你伸手。”宋玉风重复一遍。   任南野抿了抿唇,犹豫的摊开手,掌心向上。   宋玉风垂眸看着任南野。   “轻……”任南野眯起一只眼,“轻点啊。”   下一秒,只感觉那只手被宋玉风握住,他张嘴对着任南野小指狠狠咬上去。   “诶,”任南野疼得缩手,“你还真咬啊。”   宋玉风压着任南野的手腕,压得他动弹不得。这一口确实下了狠力,指甲盖都泛了嫣红,咬完了,宋玉风又亲亲他。   “这是最后一次,”宋玉风用拇指压着他侧脸的牙印,揉了揉,“你最好说话算话。”   他这是……同意了?   任南野一怔,跟着忙不迭点头,“算话,肯定算话。”   宋玉风脸色还是清清冷冷的。   任南野对天指誓,“再骗你我是狗。”   这下可算是把宋玉风逗笑了。   “终于笑了,”任南野抬起食指戳了他嘴角那圈柔软的小弧度,以前他就觉得宋玉风笑起来好看,现在更好看,看得任南野想亲他。   “得,别闹,”宋玉风伸出食指挡住任南野吻过来的唇,“要找什么赶紧的,守门的差不多要回来了。”   任南野一路走来都没见着人,奇怪道:“外面有保安?”   “你以为呢,”宋玉风说:“也是你运气好,这个点刚好换班,不然被人看见你又爬树又翻墙的,肯定当贼给逮了。”   任南野环视四周一圈,才想起来问:“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翻墙又爬窗的时候可真没看见宋玉风,一楼的正大门锁着,这人难不成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地下停车场有条消防通道,换班的时候刚好没人。”宋玉风勾起一边嘴角。   任南野:“……”   好吧,他的智商被暗杀了。   没时间闲侃,宋玉风拍亮手机电筒的光,屋子里的一切都映照在影影绰绰的昏暗光线里,任南野仔细翻查着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我记得爆料人说死者是化学品中毒,你说会不会是那些厨具有问题?”   “不好说,”宋玉风猫低身子靠着墙角:“去看看,我守着门。”   任南野查完房间、浴室和客厅,来到了厨房,他打开橱柜,最上层放着瓷碗和铁锅,轻手轻脚的拿出其中一个,搁在手里翻看。   宋玉风眼尖,瞥见最里层有个方便携带的煮锅,很小一只。   任南野顺着宋玉风扬起的电筒光线看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拿出干净的透明袋子,将铁锅、杯子和碗碟密封装好。   宋玉风探头,从阳台上小心地查看黑漆漆的走廊,现在七点半,换班的人应该快到位了。   任南野将东西塞进背包,说:“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   话音还没落地,任南野耳朵动了动,敏锐的听见楼道上有人往这头逼近。   “有人来了!”   任南野刚逮住宋玉风的手腕要跑,只觉得脖颈被一双臂弯勾住,跟着整个人都朝后面摔去。   两人后背贴胸膛,脖颈相缠地倒去柔软的地毯上,背包甩去了角落一隅。   沙发和房门间隔着一张半透明的矮几。   在落地的瞬间,宋玉风反应迅速的换了个位置,他从身后揽住任南野的腰,长腿勾上去,猛地翻身,就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势跨坐在任南野腹间。   啪一声脆响。   矮几滚落了一只玻璃杯。   碎片摔得四分五裂。   任南野一颗心吓得砰砰跳,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宋玉风桎梏的动弹不得。   “嘘,”冰凉水珠顺着宋玉风微长的碎发滴落在任南野鼻尖,他俯身,在他耳边说:“别出声,别乱动。”   任南野就像被他充满蛊惑的声线施了定身法,他没敢动。   鼻尖上的水珠晃荡开一圈水晕,顺着任南野侧脸滑落进衣领里,拖拽出点轻微痒意。   “你别坐那,压着我了,”任南野调整着呼吸,用气音说。   “噢,”宋玉风微微一笑,往下挪了点位置,“想让我坐你腿上?好说。”   一层薄薄的布料浸湿了水,紧紧贴着肌理,不擦枪走火就怪了。   任南野难耐的往后仰了仰脖子。   宋玉风在明灭的光影中盯住他。   这个男人矜贵冷静的外表下是修罗,他的本相充满了危险和攻击,那一动不动的气息里在某些方面等同于杀伐决断。   任南野满脑子都是动物世界,一头战斗力爆棚的黑豹子咬住了一只手无寸铁的小野猫,从它的脖颈开始,狂饮那鲜美如酒的血,再一点一点拆吃入腹。   心跳声大得像打鼓,呼吸几乎停滞,燥感在任南野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   宋玉风不知收敛,仗着沙发挡住了身形,他肆无忌惮的蹭了任南野一下。   动作很轻,却蹭得恰到好处。   “嗯……”无意识的一声轻哼。   像发、春的猫崽子。   任南野吓得赶紧捂住嘴。   “你在发抖?”宋玉风压低嗓音,用极度温柔的语气询问,“怕我吃了你?”   “……才不是,”任南野压抑的喘息,说:“你压得太紧了。”   如此近的距离,他完全能感受到宋玉风的呼吸,甚至察觉到被他捏住的手腕在出汗,濡湿了宋玉风的掌心。   宋玉风微微俯身,鼻尖抵到任南野耳侧,“地方窄,委屈你挤一挤了。”   就在这时,屋子的门哐当一声打开。   墙壁上跟着出现了两道黑影。   任南野反手抵住宋玉风不断靠近的胸膛,瞬时屏住呼吸。   他看见宋玉风眼底闪过一抹不明笑意,下一秒,只觉得衣襟被扯开,露出了他白亮俏丽的优美肩胛。   这个疯子。   任南野咬紧后糟牙,抑住喉间那点轻微的叹息,宋玉风用指腹在他修长的脖颈游移,一道一道安抚着任南野因紧张而急速跳动的青筋和脉搏。   “任南野,”宋玉风眼神又冷又凶,青葱般的指尖滑过他脆弱的喉结,声线放轻,用只要他俩听得见的气音说:“记住你今天跟我说过的话,要再有下一次,你知道后果的。”   七天下不了床?   光是想想那滋味,任南野就莫名觉得腰麻腿软。   他连连点头,乖巧的舔了舔宋玉风移到唇边的手指。   保安一手拿扑克,一手拿电筒,一步一步逼近沙发边缘,电筒光在室内乱晃。   光线道道划过任南野淌出冷汗的侧脸,他攥紧了地板上的那根晾衣杆,听着脚步声靠近。只要保安再走一步,他就会立马狼跃而起,一棍打晕对方。   另一个保安突然进门,从身后拍了下那人的肩膀:“你鬼头鬼脑干什么?”   保安驻足,挠了挠后脑勺,奇怪地说:“我刚明明听见屋里有人声,这会儿怎么没动静了。”   同伴说:“有啥狗屁动静,这屋就这么大一点,一眼就扫光了。”   “等等,再仔细看看,”保安说:“老板吩咐过要咱们好好守着现场,有任何动静都要上报。”   “磨叽吧你就,”同伴跟着电筒光心不在焉的环视一圈,没发现不对劲,还惦记着没打完的扑克,推了他一下:“真没事,走了。大不了等会儿调监控。”   保安也没发现什么,只好作罢。他输了很多次,借着由头便说,“今晚手气也太臭了,不玩了。”   “别啊,”同伴抬着一手好牌,怕这局被搅黄,催他:“站岗不找点乐子多没意思,再来几把,你肯定时来运转。”   保安踌躇犹豫。   同伴激他:“你他妈行不行?”   “你他妈才不行。”   两人互相笑骂了几句脏话,带上房门。 第50章 自由的斗士   从庄园里找到的那些“证据”交给了宋玉风一个做鉴证工作的朋友,七天以后才有结果,等待的时间里离评选会越来越近,两人又各自忙碌起来。   七夕节这天,台里送福利,全局员工放假半天,范小西约了饭局,小组的人都去了他家。   任南野偏偏要彩排,只能最后一个去。主街道都是情侣,车子走不快,到小区时接近夜晚八点。   一楼要刷卡,任南野先给范小西发了微信,人刚走到楼下,铁门已经开了。   走到门口,就嗅到屋内飘来的香味。   “野哥,”范小西在厨房,系着围裙,“你怎么才来?”   门是李白开的,任南野朝他颔首,“谢了。”   “满大街都是摆地摊的,卖花的,出租车也跑不快啊,”任南野进屋换鞋,四处找宋玉风的身影,问李白:“宋主任呢?”   “楼下买酒去了,”李白刚回头就笑了,说:“还真是不能提,说曹操曹操就到。”   任南野转头,看见宋玉风抬着一箱黑啤,他认得啤酒的牌子,是他最常喝的那一款。   “我帮你。”任南野自然过来搭手。   “不用,”宋玉风错开他胳膊,“不算重。”   任南野还是用手掌托住箱子底端,帮他减轻一点重量。   李白不动声色地看了两人一眼,笑笑,没说话。   今晚是火锅局,荤素搭配齐全。   “看不出来范老师手艺还不错,”李白用筷子夹了块烫好的肥牛,送进嘴里。   范小西穿着围裙,衣兜上印着一个圆滚滚的哆啦A梦,看着怪可爱的,他替每个人开了一瓶啤酒,又转身打开橱柜,不忘回李白的话,说:“那可不,家里过年的时候都让我掌勺。”   李白喝了口啤酒,说:“情人节你不陪女朋友,就跟我们几个老爷们吃饭?”   范小西哎了声,说:“我女朋友去青岛出差,得走9天呢。我一个人过节怪孤单的,再说了还没跟哥几个约过饭呢,这回正好。”   何安忆笑着打趣他,气氛热闹了起来。   范小西摆好最后一副碗筷才入座,任南野看了眼,问:“还有其他客人吗?”   “那是给嫂子留的,”范小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紧挨任南野的空座位。   嫂子?   任南野咂摸会儿,就知道他的意思。   范小西冲任南野飞飞眼,说:“野哥给嫂子打个电话呗,让她过来吃饭。正巧大伙都在呢,认识认识。”   任南野眼波流转,打坏主意。   “行啊,”他爽朗一笑,胳膊搭去宋玉风身后的椅子上,“介绍一下,这就是你……嫂子。”   宋玉风偏头看他,脸上像是出现了一小段空白。   “噗——”   范小西一口啤酒卡在喉咙口,咳得差点当场去世。   “什、什么?”范小西咳得脸红脖子粗,话都说不利索,“老大是我……嫂子?”   任南野轻飘飘地嗯了声。   “再瞎说话,”宋玉风掐住任南野后颈捏了捏,俯身在他耳边低声威胁,“晚上回家收拾你。”   任南野太阳穴一跳,瑟缩着往后躲,说:“男朋友,男朋友行了吧。”   范小西三观炸裂,满脸都是我是谁我在哪我听到了什么。   他难以置信的确认一遍,“男、男朋友?”   任南野历来是行动派,从来不玩虚的那套,他直接掐过宋玉风的下巴,在他唇上印上响亮的一个吻。   一触及分,宋玉风意犹未尽的抿了抿唇。   范小西没见过这种架势,眼睛瞪得像见鬼,好半天吐出句,卧槽!   占了人便宜,任南野心里美滋滋的,他勾过宋玉风的脖子,玩笑道:“你要想叫嫂子也行,我没意见。”   宋玉风眼底含笑,转头看他。   任南野当即闭嘴。   范小西眼睁睁看着对面秀恩爱的两人,转过头去看看事不关己的李白,又看看置身事外的何安忆,“你俩怎么这么淡定?一点都不意外?早就知道了?”   李白和何安忆都是人精,最擅长察言观色,早怀疑两人有猫腻了。他俩碰了个杯,又举起易拉罐对着任南野和宋玉风,说:“恭喜,百年好合。”   “敢情就我不知道?”范小西呆坐在座位上,仍然出于巨大的震惊中。   老大突然变嫂子,他不太能转得过弯来。   于是这顿饭都在解答范小西的十万个为什么,李白和何安忆在一旁喝酒搭腔,宋玉风要开车就没碰酒,全程喝鲜果粒。   夜间十点半结束,李白和何安忆喝高了,直接打车回家。   “行了行了,不用范老师送,”任南野在楼梯口停住脚步,说:“我男朋友开着车,能回去。”   听闻,宋玉风表情清淡,倒是范小西被惹得脸红,无语朝他摆手。   直到坐上车,任南野眼底那点笑意都没散,宋玉风掐了把他的脸:“笑什么?”   “这恐怕是史上最轻松的出柜了,”任南野回想着方才范小西的种种窘状,笑着问宋玉风:“刚刚吓到你没?”   “什么?”宋玉风一时没太懂他意思。   任南野吻了下自己的手指,朝他比划了个kiss的手势。   宋玉风永远都觉得他笑的时候最好看,唇珠精致,下巴壳显得尖而小,嘴角边提起一圈很可爱的弧度。   “过来,”宋玉风还没系安全带,他倾过身子,一手盖住任南野的后脑勺,“没亲够。”   两人在初夏时节,漫天繁星的夜晚接了一个漫长的吻。   亲吻逐渐变成了他们最频繁的日常,在充满烟火气的厨房,在鲜花盛开的庭院,也在那张宽敞柔软的大床上,听说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患上皮肤饥渴症,无时无刻都想挨着,碰着,互相拥抱着。   宋玉风还想深入,任南野敏锐的察觉到,连忙推开他,轻喘着说:“回家。”   “停车场又没人,窗户还贴了防窥膜,保准儿看不见。”宋玉风还压着他的后颈,力道一点没松。   打野战?不可能。   “那也不行,”任南野干脆利索的给人推回去,俯身帮他系好安全带,“开车。”   宋玉风仰身,在昏暗中直勾勾地看着他。   “家里随便你玩,”任南野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我买了新的味道,回去试?”   宋玉风眼神轻佻的划过他小腹以下,又克制的收回来:“什么味?”   任南野笑得有点小坏,说:“蜜桃。”   令人满意的味道。   宋玉风这才坐直身体,拉档打火。   任南野坐副驾驶,他习惯开窗,夜风灌进来,吹散了一身热意和汗水,吹得人昏昏欲睡。   路走一半,宋玉风接到秦逸的电话,让他回台里。   “秦台叫你回去加班?”见他挂了电话,任南野问。   宋玉风摘掉蓝牙耳机,揉揉耳垂,说:“还不是评选会的事,颁奖嘉宾还没定,叫我去商量。”   评选会是崭露头角的大好机会,哪些人有资格站上去,代表电台脸面和媒体情怀,之前他就和秦逸商榷过,两个名额,一要考虑元勋,二也不能怠慢新人,里面弯弯绕绕的东西太多,都是你来我往的人情。   “会是你么?”任南野问:“颁奖嘉宾?”   如果是宋玉风亲自给他颁奖,那应该会是个新奇且不错的体验。   宋玉风仿佛知道他的想法,笑了笑:“我不够格。”   任南野撇撇嘴。   其实这话说得谦虚,宋玉风只是无意争取也不想露面而已。   “宋主任辛苦了,”任南野摸摸他侧脸,说:“要不前面那个路口放下我,几步路就能到家。”   这条街的主道在翻新,挖土机挖得周遭尘埃四起,车子开进小区还得绕道,宋玉风便靠边停下:“注意安全。”   任南野点头,打开车门又被宋玉风扯住手腕。   “洗好澡,”宋玉风侧首说:“乖乖等我回来。”   他倾过身,任南野就顺势搂上他脖子,把唇凑过去作了个简单的吻别,说等你。   小区种满绿植,没走几步,鼻腔里那股风和尘的味道就被潮湿的青草香取代,任南野刚走到别墅门口就看见路灯下有两个错落的人影。   依稀认出了穿着旧风衣的男人是韩诚,他旁边还站在一个人,戴着帽子口罩和眼镜,看不清样子。   “韩老师,”任南野走近,虽然这是宋玉风的住处,但他莫名觉得韩诚等的人是他。   任南野问:“您找我?”   “是的,有事想和你聊聊,”韩诚倒也没过多寒暄,开门见山的承认。问道:“有时间吗?”   任南野点头,直觉告诉他,韩诚是为抚山案来的。   韩诚指了下身旁的人:“这是我朋友,也就是抚山案里死者的女友。”   女人摘下帽子和口罩,露出一张面容苍白的脸,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任记,”女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关于案子的细节,我有很多新发现,想跟你谈谈。”   抚山案是任南野心里的大石头,他曾试过私下联系微博的爆料人审判官,但消息发出去就石沉大海,一天后再看,账号已经注销了。   “怎么称呼您?”任南野问。   女人颔首,说:“齐月。”   林嫂每周上六天班休一天,今晚凑巧她轮休,任南野便请人进屋。   矮几上煮着一壶铁观音,咕噜噜冒出白汽。   落座后,齐月拿出一沓资料,递给任南野,“这是我的体检报告,我身体出了很多问题,最严重的是我的眼睛,报告里明确写着我的视觉系统被一种叫PFOA的物质攻击,导致视力受损。”   齐月又从牛皮纸袋里拿出另外一沓厚纸张,“这段时间我查阅了跟PFOA有关的所有资料,简单点讲,PFOA是一种难以降解并且会伤害人体的物质,不止如此,PFOA还会造成环境污染,”她翻查着其中一页,摊开在任南野面前,“而这一份,是鼎奥旗下厨房用具的成分分析报告,你应该知道,抚山庄园的赞助商就是鼎奥,鼎奥近年来大力推广厨房用品,PFOA作为一种不粘锅的涂料,广泛应用在他们的各类厨具里。”   齐月摘下眼镜,抹了把发酸的眼睛,说:“我和沈军在抚山庄园住了一个月,吃用都在酒店,他嫌餐厅贵,所以午饭和晚饭都是我煮,就用鼎奥提供的那口锅。”   任南野翻看着那些纸张,越看眉头皱得越深。但他表现得十分谨慎,问:“即便沈军身亡真的是和PFOA存在因果关系,也不可能短短一个月内就病发去世,这说不过去。”   齐月拿出一张张照片,在桌上铺开,“这是我家厨房,我和沈军已经在这间公寓住了5年,厨具和柜子都是鼎奥生产的。我平时基本在公司食堂吃饭,但沈军习惯了自己下厨。”   齐月把所有证据都交到任南野手里,目光恳求地看着他:“任记我求求你,求你不管用什么方法,把这些证据公开好吗?我18岁和沈军谈恋爱,从校园走进社会,整整12年。原本8月我们就要结婚了,说好了这辈子都要在一起,可他突然就……”   说到这里,齐月不住掩面哭泣,那双无辜受损的眼睛盈满泪光,   任南野看着那些照片和成分报告,沉默片刻,收下了所有证据。   “我尽力。”   一句话,再无需多言。   齐月不知道这一行要冒多大风险,才敢顶着巨大压力曝光黑暗中的罪行,但她相信,任南野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记者。   齐月鞠躬道谢,她给任南野留下了联系方式。   任南野说他需要一段时间,让齐月等等。   将人送到门口,任南野还是问了句:“韩老师,您为什么会找我?”   任南野看过韩诚从前的节目影像,他做过现场记者,说出口的话有底蕴有情怀,也有着合格媒体人该有的客观和理智。他不追热点,不蹭热度,所有新闻都等尘埃落定后才追踪报道,他在主流中逆行,一点不像这个时代的同路人。   “我年纪大了,有家庭有孩子,”韩诚遗憾的叹了口气,说:“人一旦有牵绊,就有了枷锁,但你不一样。”   年轻时,他拼命抗拒成长,如今韩诚已经很老很老了。   “梦马案让我看到了新的希望,”韩诚疲惫地笑了笑,眼角浮上深深的沟壑,他说:“捍卫正义这件事说起来简单,但真正落到个人肩上,却需要莫大的勇气。”   “新闻的理想主义,永远都是为真相奔波,”韩诚骑上他老旧的单车,临走时拍了拍任南野的肩膀,“你是斗士,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宋玉风。” 第51章 交换人质   评选会的海报宣传、视频拍摄、彩排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任南野余下的时间都花在了鼎奥身上,他私下请求尤涵帮忙,窃取了鼎奥的绝密原文件,七天后,任南野还收到了一份鉴定报告。   抚山庄园“偷来”的证据经过科学技术剖解,已然成为任南野手里绊倒鼎奥的一记重锤。   他第二天一早拿着资料,刚走到电视台门口,就接到了邢谭打来的视频电话。   任南野看着屏幕里被五花大绑的齐月,太阳穴突突跳动,“你想干什么?”   邢谭仰起那张讨厌的脸,他手里拿着尖锐的剪刀,对准齐月被黑布捂住的双眼,低声说:“小野啊,你还真是不知收敛,调查我也敢这样明目张胆,生怕我不知道?”   说话间,邢谭扯过齐月的长发,一刀一刀剪碎她的头发。   视屏里的齐月坐在椅子上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眼泪洇湿了黑布。   任南野攥紧手机,快步躲去楼底的一棵茂密树下,沉声说:“你别乱来。”   邢谭没跟他绕圈子,单刀直入地说:“想让我放了这个臭三八?好说,带上你手里的所有证据来见我,我就放了她。”   任南野没立刻答应,在这心惊肉跳的的氛围里快速转动脑子。   齐月被抓,证明这段时间他明里暗里的调查鼎奥,已经打草惊蛇。现在人在邢谭手里,他只能先拖住对方,再想办法通知警方……   手机里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呜咽,邢谭用刀锋对准齐月,唰地划破了她的侧脸。   “不要!”任南野看着鲜血从齐月侧脸滴落,连忙说:“我答应你,别伤害她。”   邢谭住手,斜眼盯着屏幕,阴恻恻地说:“我警告你,别试图耍花样,老老实实的来。”   任南野深呼吸,“给我一个地址。”   “你站在原地不要动,不要挂断电话,”邢谭十分谨慎,眸中狠厉浮现,“自然有人给你带路。”   任南野只得照做,说来奇怪,周遭都是高楼大厦,他却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监视场,四周都是眼睛,他无所遁形。   果然如邢谭所言,不出五分钟,一辆面包车停到任南野面前,车上下来两个黑衣男人,不说由来的将他绑上了车。   任南野被那两人野蛮地丢去后座,眼睛蒙上黑布,嘴巴被堵上,手机也被抢走。   任南野看不见,无法分辨行驶的方向。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只觉得车子在绕弯弯曲曲的山路,任南野被颠得左右乱晃。   “哥们”,任南野笑了笑,跟人套近乎,“……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车内无人回应。   “还有多久能到?”任南野想尽办法想要套话,他嘶了声,说:“我尿急,停路边让我方便一下行吗?”   还是没人搭理他。   “嘿,”任南野拔高嗓音:“哥们。”   下一秒,任南野裆部被一记冰凉的短枪抵住,头顶传来粗狂的阴沉喝声:“闭嘴。”   “再多话,老子一枪废了你小弟弟。”   他能察觉到物件抵着大腿的那种触感,坚硬、冰凉、沉甸甸的。   操,是真枪。   任南野整个背脊都在冒冷汗,他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我闭嘴,”任南野缩了下腿,赔笑道:“哥们别动怒。”   良久后,短枪才收回去。   任南野缓和着紧张的情绪,面包车大概又绕了两三圈,终于停下。   “下车!”那个嗓音粗狂的男人说。   任南野被一双有力的手掌狠狠推了一下,踉跄地跳下车。   眼睛只能看到丝缕薄光,紧接着任南野听到头顶上方传来邢谭的声音,“带他上来。”   脚下踩着的是水泥板,鼻腔中充斥着灰尘和泥浆的味道,任南野上了七层楼,走到一片空地上,被黑衣男人拦住。   “给他解开。”邢谭说。   下一瞬,蒙住眼睛的黑布猛地被人一扯,任南野还不太能适应光线,他抬掌挡了挡刺目的阳光。   待眼前恢复稍许清明,任南野才发现此时身处一栋混凝土浇筑的烂尾楼,地上堆满钢筋水泥和汽油桶,即便大部分窗户用木板或者玻璃封起来,这栋楼还是如同废墟。   刑谭在最顶层,身边站着刑盛。   他不似平时西装革履的样子,随便套了件衬衣,头发被大风吹得凌乱,早已失去了一台之长的风度。   这栋楼被群山环绕,想是不知名的郊区,但任南野环视一圈,却未发现齐月的身影。   “人呢?”任南野说。   邢谭不回答,反而问:“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在这。”任南野拿出资料袋。   邢谭朝他身后的黑衣男人示意,那男人走上前,伸手要夺资料袋。   “等一下,”任南野反手护住,直直地盯住邢谭,“先放人。”   见他态度坚决,邢谭只好打开手机,齐月出现在屏幕那头,她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手脚仍然被麻绳捆绑在那张椅子上,身后是一面黑漆漆的墙,旁边站着两个体型彪悍的打手。   “你把她关在哪?”任南野攥紧拳头。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邢谭勾唇嗤笑,微抬下巴,“资料给我。”   任南野反唇相讥,“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耍花招,万一我交了你又反悔怎么办?”   邢谭没耐心跟他绕圈子,朝一旁的壮汉使了个眼色。   任南野突感不妙,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双腿就被钢筋狠狠击中,他砰地跪下去,膝盖痛得发麻,眼前灰尘四起。   任南野刚要挣扎,后背就被短枪抵住。   “别动。”打手摁着他的脑袋。   “小野,”刑谭缓缓走过来,他揪起任南野的头发,迫使人抬高脸,“我念在主仆一场,不打算取你性命,只要你乖乖听话,事成之后我就让你完好无缺的回去。”   “否则,”刑谭顿了顿,倏忽弹开手中尖刀,对着任南野的眼珠比划,“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挖掉太可惜了,还有这张嘴,这张脸……”   每说一个地方,刀背顺势缓缓滑过,冰冷得像条蛇。此时的刑谭逆着光,庞大的身影罩住了任南野。   资料袋掉落在地,刑盛捡起检查片刻,附耳在刑谭耳边说了句什么。   刑谭脸色巨变,他啪地刮了任南野一耳光,“你他妈敢耍我。”   “其他文件呢?”刑谭狼扑过去,一把拎高任南野的衣领,怼着他的脸说:“交出来,不然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任南野齿缝里全是血迹,他被迫仰身,死命咬住后槽牙不说话。   “回话!”   任南野还是不吭声。   “想当英雄是吧,”刑谭阴笑,狠力推开他,“我成全你。”   刑谭打开视频,正面对着任南野的脸。打手得了刑谭的令,一脚踹向椅子,齐月连人带椅掀翻在地,但她还没喘过一口气,拳头就迎面落下。   “那我就把你绑起来,让你好好看着我折磨她,再杀了你。”刑谭狠狠掐正任南野的脸,肆无忌惮的笑起来,“既然都要死,不如一起下地狱。”   屏幕那头的打手摁住齐月衣襟,狠力地撞向坚硬的地板,齐月的鼻血立刻飚溅了出来,她只说了句求你,后半句卡在喉咙里。打手毫不留情地拎起瘫软的齐月,摁着她的后脑撞在墙上,另一个打手持刀袭来,眼看就要刺穿齐月的颈动脉。   “住手!”   屏幕那头的打手听到这声暴喝,举刀的手堪堪停在半空中。   齐月披头散发,血迹从她身体的每一处流淌出来,她贴着墙滑到在地,如一具破烂的玩偶。   任南野胸膛起伏,嗓音含着血腥气:“我说,但我有个条件。”   刑谭冷哼一声,说:“你认为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任南野偏头,啐出口中淤血,不疾不徐地说:“PFOA不仅难以降解,还会对人体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鼎奥早在03年就知道其危害,但一直秘而不宣。不止如此,鼎奥还私自建造填埋场,以处理生活垃圾为由,肆意排放大量含PFOA的粉末和废品,如今的PFOA早已渗透了下水道系统,整座城市都在遭受污染。”   每多说一个字,刑谭的脸色就沉一分,他死死盯住任南野,那目光阴狠凌厉,像要刺穿他的胸骨。   任南野用拇指揩掉嘴角的血,说:“我手里有鼎奥03年到12年期间针对PFOA所做的研究结果和实验数据,不如我替刑台公之于众,怎么样?”   “臭小子!”刑谭还没发怒,刑盛率先冲过来,他一手揪住任南野前襟,“你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   拳头还没落下就被刑谭截住,他弯腰,居高临下地盯着任南野,“你威胁我?”   任南野轻蔑地瞥了刑谭一眼,“不是要一起下地狱吗?老子陪你玩到底。”   刑谭沉默,暗忖着对付这小子的方法,良久后,他才说:“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放齐月走,我当你的人质。”任南野直视刑谭,无畏地说:“你不就是想要我手里的证据吗?我可以给你,只要你答应我,我就让宋玉风跟你交易。”   电视台每周都要开周会,小组已经等了一个小时都不见任南野的踪影。   “办公室和食堂都没见着人,手机也打不通。”范小西再次挂断电话,对宋玉风说。   宋玉风凝眉沉思,他今早有事,比任南野提前出门,但这人从来不迟到。   “会不会是路上堵车了?”李白猜测说。   “不可能,”何安忆看了看手表,“咱们电台这条路再怎么着都不至于堵一个小时。”   何安忆看表的动作立刻让宋玉风想到什么,他撩开袖子,露出黑色的圆环。   圆环上有个小红点正在闪烁,能看出任南野现在位于一个偏远郊区。   奇怪。   宋玉风皱紧眉头,总觉得不对劲,正要放大地图细看,搁在桌子上的手机倏忽响起来。   陌生来电。   说不清为什么,接电话前,宋玉风顺手把手腕上的圆环脱下来丢给范小西,他快速地说了句,“这是全球定位系统,如果半小时后我没回办公室,你就报警,让警方按照方位来救人。”   “老大,发生什么事——”范小觉得要出大事,冲宋玉风的背影吼了一嗓子。   但那人没回头,已经摔门而出了。   电话是刑谭打的,他要求宋玉风带着目前窃取到的所有绝密文件,到那栋烂尾楼见面。   刑谭如法炮制,用手机视频监控宋玉风的行踪,以防他报警。再让他去一个隐蔽的街道等待,面包车会将他带到目的地。   “宋主任,”刑谭在最顶楼,他低下头,远远地冲宋玉风挥手,“这呢。”   宋玉风眼睛没蒙黑布,他抬脚上楼,身后跟着一名壮汉,用短枪紧紧抵着他的后脖子。   “任南野在哪?”   顶楼上只有邢谭和邢盛,宋玉风注意旁边有一个小房间,大门上缠绕着一把铁锁,紧闭着。   “文件呢?”邢谭说。   “先让我见他。”宋玉风不接这茬,他必须确定任南野安然无恙才会跟他交易。   “没问题,”邢谭胜券在握的样子,他侧头,让邢盛开门,“来啊,给人提上来,给宋主任好好瞧瞧。”   拿掉铁锁,门哐当一声打开。   远远望去,只见任南野眼睛被黑布蒙住,双手双脚被麻绳捆绑,脖子上套着一条手腕粗的铁链,铁链的另一头在一名壮汉手里。   那壮汉故意拖拽,扯得任南野踉跄倒地,他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灰,骂道:“混蛋!”   才匆匆看了一眼,邢盛就锁上门。   一堵墙和一扇门,隔绝着两个人。   “邢谭!”宋玉风将这两字咬碎在齿间,“你再敢碰他一下,我要你拿命来偿。”   “都他妈什么时候了,你真以为我怕你?”邢谭仰头大笑,“我好言奉劝,宋主任最好乖一点,要惹得我不高兴,我立刻就宰了他。”   门那头又传来一声任南野的怒喝,同时伴随着玻璃片摔碎的声响。   “别碰他!”宋玉风手指骨节攥得咔咔作响,他眸中浮上不会融化的坚冰。另一手从兜里掏出个东西,丢在邢谭脚下。   “你要的东西,”宋玉风整个人冷得透出寒霜,那双始终细长的含情眼显得凶蛮又阴鸷,“让任南野出来。”   邢谭捡起U盘,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笑意,“你以为那么容易?”   “那你想怎么样?”宋玉风脚步微挪,后脑那柄短枪就压得他动弹不得。   邢谭不善的目光顺着宋玉风浑身巡视一圈,他徒然变脸,“跪下!” 第52章 废墟中拥吻   铁棍倏忽袭来,宋玉风整个脊椎突感一阵尖锐刺痛,另一棍紧跟着打中他的小腿肚,打得他单膝跪地,棍棒像密密麻麻的雨点,浇透了他。   宋玉风喘着粗气,他想起身,想反抗,双掌撑地要爬起来。   “怎么?”刑谭示意,前方打手立即用铁棍死死架在宋玉风肩上,“不打算管那臭小子了?”   邢谭走过旱水两路,懂人心会周旋,他知道怎样的威胁最有效。   任南野的命还在一墙之外,他答应过要护他周全。   人一旦有了爱,也就有了软肋。   话音刚钻进耳朵,宋玉风浑身一顿,果然不再挣扎。   他任命般趴下去。   邢谭看着没骨头的宋玉风,讽刺一笑,将手里的U盘抛给邢盛,要他尽快毁灭里头所有证据。   周围的小喽啰没见过宋玉风本人,但都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谁也没见过权贵匍匐在地的模样,这帮人兴奋极了,一个二个跃跃欲试,他们将他团团围住,再次举高铁棍。   宋玉风死死盯住那扇门的方向,无论有多痛都不哼一声。   邢谭走过来,一脚踩住宋玉风的后脖子,狠狠下压。   “大名鼎鼎的宋主任,电视台的贵公子,”邢谭每说一次,就朝宋玉风胸口猛踹一脚,“没想到吧,你他妈也有今天。”   人类的爱恨真是奇怪,邢谭折辱他,是为恨,而宋玉风甘愿跪地,是为爱。   齿缝里全是铁锈味,宋玉风蜷成虾米状,护住头部,任由他们拳打脚踢。   不知过了多久,他疼得浑身哆嗦,几乎要失去知觉。   那帮人越打越来劲,明明没仇没怨,却恨不得要他的命。   “表哥,U盘我已经烧了,”邢盛偏头,见宋玉风嘴角涌出鲜血,连忙扯住邢谭,说:“再打下去非闹出人命不可,引来警察也不好收场,”又提醒道:“我们还要赶班机呢。”   邢谭这才喘着粗气停下。   “别打了!”邢谭高喝一声,那帮渣滓堪堪收手,“走!”   宋玉风半死不活地叫住他。   “喂,”宋玉风侧脸擦着地面转过来,他挺着那口气,寒声说:“钥匙?”   邢盛回头,倏忽被一双阴冷的眼睛狠狠咬住,无底深渊般,看得他胆寒心颤。   邢盛被那道如狼似虎的眼神吓得不轻,一时钉在原地。   “表哥?”邢盛转头,向邢谭求助。   一头身受重伤的豹子,就算他再凶狠邢谭也不怵,这场对仗,他能让宋玉风跪下去,从某种层面来讲,他已经赢了。   邢谭慢悠悠捡起邢盛掌心里的那枚钥匙。   “想要钥匙?”电光火石间,邢谭一把朝窗外丢去,“自己拿。”   眼看就要飞出窗外,宋玉风不顾伤痛,纵身一跃,在半空中抓住了那把钥匙。   还没等宋玉风站稳,邢谭一脚踹在他背上。   宋玉风整个人向前扑去,重重地撞到那扇门前。   旁边的汽油桶滚落一地,大楼里立即充斥着呛人的辛辣臭味。   就在这时,邢谭抓起小弟握枪的手,朝遍地的汽油桶开了四五枪。   嘭!   汽油洒落,伴随着轰隆巨响。   子弹飞速擦过,不出片刻,地面燃起星星点点的火焰,并且在短时间内迅速蔓延。   “傻站着干嘛!”邢谭丢下枪,当即撞开人群,“跑!”   适才那燎原星火顿时变作猛烈火舌,铺天盖地的席卷,转瞬间整栋烂尾楼都陷入熊熊火海。   不好,任南野还在里边。   宋玉风慌乱地左顾右盼,突然眼睛一亮,他抄起角落里的废弃钢板,直接砸烂了木门,碎片爆裂,里间的打手被突如其来的爆破吓得抱头蹲地。   不多时,烂尾楼的横梁被大火吞噬,在巨大的震颤中轰然倒塌,宋玉风用衣角捂住口鼻,迎着热浪,冲进门内。   宋玉风忍着浑身疼痛,偏头啐了口血水。   操,肋骨好像断了。   他吸着冷气,厉声喊:“任南野!”   宋玉风在浓烟里跌跌撞撞地走,视线里都是危险的火焰,一种从来没有过恐惧和窒息猛然掐住他的喉咙,遏住他的呼吸。   宋玉风踩过断壁残垣,声嘶力竭地喊:“任南野——!”   打手早已丢下铁链,在大火里窜逃。   任南野手嘴并用,费了好大劲,才挣掉脚上的麻绳。   手忙脚乱地摆脱了绕在脖子上的铁链,任南野一跳而起,他挥手大喊:“宋玉风!我在这!”   黑烟伴随着冲天艳红,两人遥遥相望。   任南野逆着火光,朝他奔来。   宋玉风抬步,一个没注意,被地上的横梁和木头绊了一下,眼看踉跄着就要跪下去,却被任南野一把接住。   任南野跪在地上,那大火纷飞间,看清了宋玉风狼狈不堪的脸。   下一秒,他就被宋玉风捂住了眼睛。   “别看,我没事,”宋玉风费劲地用另一只手擦掉嘴角的血迹,轻声安抚道。紧接着拽起他胳膊,“快走,房梁要塌了。”   *   逃不出去。   大火弥漫了整座烂尾楼。   宋玉风和任南野跑不动了,一个满身带伤,一个没剩多少力气,他们靠在火势暂时还没蔓延到的角落里。   墙根角放着一个废弃的铁桶,里头装着点脏水。   任南野撕开衣摆的布料,浸湿水,一块捂住宋玉风的口鼻,另一块捂住自己。   “怎么就你一个人?”任南野用拇指拭去他侧脸的黑灰,“警察呢?”   “在后面,应该过会儿就能到,”宋玉风偏头,挨着他的手掌蹭蹭,“那些人动作慢,我等不了。”   等不了。   一句话就坦白了宋玉风所有的冲动和疯狂。   任南野摇头轻笑,“傻不傻啊你?”   “是挺傻,”宋玉风也笑,他摸摸任南野的眼睛,“可能被你传染了吧。”   后面的话不必多说,任南野不再质问宋玉风为什么单枪匹马的来,如果明知道任南野出事,他还能冷静自如的话,那他也不是宋玉风了。宋玉风也没有责怪任南野为什么要非要蹚这趟浑水,如果任南野真的坐视不理,他也不是任南野了。   所以宋玉风枕着任南野的腿,任南野靠着墙壁,将他圈在臂弯间。   他们彼此面对面,把那些执拗的愚蠢的古怪的甚至是不堪的一切都收纳怀间,他们亲密相抵,从容的在烈火里依偎着彼此。   不知等了多久,烂尾楼只有狂风和野火。   也许他们等不到救援和警车鸣笛。   宋玉风突然问:“怕死吗?”   任南野低头看他,不知想到什么,笑了声。   “小时候怕过,后来明白了死亡太过平常,每个人都会失去呼吸,变冷。所有一切也会随着死亡消失,包括恐惧本身,了解了这个事以后就不怕了。”任南野用手指轻轻地点在宋玉风眉心,“我甚至还想过自己的葬礼,最好敲锣打鼓,给送葬的朋友准备点烤肉和烧酒,就像办一场音乐会。”   宋玉风想象了一下,“听起来还蛮有趣。”   “反正都哭着来了,至少得笑着走吧,”任南野无畏的神色在望向宋玉风又变得温柔,他问:“你呢,怕吗?”   宋玉风在呛人的浓烟中咳嗽了好几声,才说:“这不有你嘛,甭管去哪都赚了。”   任南野被他逗笑,垂下眸,不错眼地看着宋玉风满是伤痕和灰尘的脸。   宋玉风说:“我们说会儿话。”   任南野问:“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   任南野玩似的用食指在他侧脸画圈,“那说说你在想什么?”   宋玉风抬手勾勾他的手指,闷声咳嗽,想了片刻,说:“在想有没有机会写个墓志铭。”   任南野被浓烟熏得眯眼,他轻拍着安抚他,“如果有的话,想写什么?”   宋玉风灼热的手覆在任南野颈侧,他往上,摸到了他的脸颊,“就写,人间有你很好,下次再会。”   下次再会。   任南野捉住宋玉风的手,攥得很紧。他在心里默默念了好多遍这四个字,突然被深深触动。   “那你呢?”宋玉风在漫天火光里跟他谈论死亡。   大火烧起来,四周映得一片亮堂,任南野被浓烟呛得视线模糊,但意识却无比清醒。   任南野在孤儿院的时候听过一种说法,人死前,眼前会闪过短暂的一生,他想起任蔓云朝他笑的样子,明艳胜过娇花。他想起他拿到记者的工作牌,第一次站到镜头前。想起他孤独的童年和少年,大概都是一些有意义或者没意义的事,脑海里的转轴最后却停留在了一张迷人的脸庞上。   宋玉风站在滚滚黄沙里,和他对视的那一眼。   就这一刻,任南野心胸忽然开阔,笑起来还是恣意,他看着宋玉风的眼睛,说:“就写,无憾。”   他这一生,不惧江河凶险,敢在泥潭里欢呼,向平庸开过炮,最重要的是,他拥有了一个真正的爱人。   无憾了。   宋玉风听完,却挑眉坏笑,“你是没遗憾了,可我还有呢。”   任南野用手指拨弄他额前的碎发,柔声问:“说来听听。”   宋玉风如此狼狈,嘴角和眼尾遍布伤痕,衬衣肮脏不堪,但笑起来还是一等一的好看,他勾起嘴角,“想和你再做一次。”   “……”   任南野无语的同时又宠溺地喊了声“宋玉风。”   “嗯,”宋玉风低声说:“我在。”   “你还真是……”任南野摇头轻笑。   “什么?”   任南野看了他一眼,“没什么。”   这很宋玉风。   “那开始吧,”宋玉风的手开始不规矩地在他腰间来回抚,他扬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英俊笑脸,“做到最后一秒钟,死在你身上,多浪漫。”   任南野难得任他胡闹,没挑开他的手,也没说不准。   力道刚好,宋玉风的抚摸很有技巧,恰到好处的挑逗,但下一秒,他突然收了回去。   大约是扯到痛处,宋玉风咬紧后糟牙,心里痛骂那群王八蛋,“操,这些孙子下手没轻没重,耽误老子好事。”   任南野不太清楚适才门外发生的事,但他看见了宋玉风脸上的伤,皱眉问道:“怎么了?”   即便是最后一刻,宋玉风也舍不得他担心,于是将脑袋埋进他颈窝,说:“宝贝,好疼。”   “哪疼?”任南野以为是他绊倒那一摔伤了腿,立刻俯身去看,宋玉风就抬起脸,在他嘴上啵了下。   “说不清,”宋玉风厌恹恹地说:“不过你多亲我几次准能好。”   宋玉风这人,真有事绝不吭声,他还能撒娇说明人好着呢,任南野这样想。   但这次任南野大方,真在他唇上亲了好多下。   “还疼么?”任南野双手捧高他的脸颊。   “好多了,”宋玉风咬牙,贴着他的额头,“你止疼。”   火势冲天,越烧越旺,浓烟侵入五脏六腑,氧气正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   宋玉风埋首在任南野颈窝里,疼痛在他身体里化作了另一种沸腾的情愫,汹涌又澎湃,可他抱着任南野的手臂却那么轻那么轻,舍不得用力似的。   “任、任南野,”宋玉风觉得喉咙里塞满了刀片,一张口就火辣辣的疼,他清清嗓子,才说:“我想听你说句话。”   “……什……么话?”任南野眼眸半眯,不止地咳嗽,身体也在逐渐脱力,“……好听的?”   宋玉风说是,他还没听过。   他握着任南野的手,等着情话。但那人半晌没吭声,他喘着气儿,“都这种时候你也不肯说……”   “我爱你。”任南野说。   低沉清冽的嗓音,是成年男人最浓烈的爱意。   宋玉风微怔。   任南野俯身,疲惫地笑起来,凝望着他的双眼,“我真的很爱你。”   “你,”宋玉风恍惚中以为耳朵出岔子,不可置信地问:“你说——”   话音没出口,任南野就迫不及待地吻住宋玉风,胸腔中溢满爱意,他要把所有言语无法解释的全部送给他,凶蛮的,不顾一切的,融入他的骨血。   前方野火蔓延,整个世界烧成碎片,死亡悄无声息地涌来,他们在废墟中拥吻。 第53章 劫后余生   传说中人的灵魂重达21克,灵魂离开肉身,就能随意地去往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   飘飘忽忽间,任南野回到了小时候居住的那栋老旧院子。   任南野推开大门,脚步轻飘飘地踏过门槛。   他看见餐桌上坐着一个他从没见过的俊朗男人,清秀利落的寸头,穿一件老式衬衫,胸前挂着一架小小的相机。   “蔓云,我先去上班了,”男人喝光杯子里的牛奶,快速抹了下嘴巴,“晚上回家给你带花。”   任蔓云挺着孕肚,叫了声:“任君,等等。”   她从房间里的衣架上取下一件灰色外套,走到玄关处,将衣服披到任君肩上,“天气预报说中午会有雨,带件衣服再去。”   任君抬手穿好,笑得温馨又幸福,在任蔓云脸颊印上一个吻,“晚饭不用等我,估计还得加班,不过我尽量赶在杨姐的花店关门前回来。”   任蔓云笑笑,依依不舍的将男人送到巷子口。   任君骑上一辆脚踏车,走平日里最熟悉的那条路,见绿灯亮起,他骑车穿越十字路口。   就在这时,一辆大卡车突闯红灯,快速地朝任君的方向驶来。   尖锐鸣笛和如潮人群在街上炸开,下一秒,任南野看见浑身是血的任君从车轮子的缝隙里滚出去。   场景快速变换,一股不知名的黑色旋涡在任南野身后聚拢,裹挟着他往前走,他看见医生匆忙抢救任君、任君的尸体被送进太平间、任蔓云哭晕倒地、最后一副定格画面转到任君的葬礼。   送葬的宾客不算多,人群毫无阻碍地穿过任南野的身体。   任南野怔了一瞬,他朝黯然神伤的任蔓云喊道:“妈。”   任蔓云没回应,像是看不见他。   “妈,”任南野伸手碰她,却发现手掌穿过母亲的肩膀却什么也抓不到。   “南南。”   倏忽听到一个男人儒雅的声音,任南野诧异转身,看见方才躺在棺材里的男人站到了他面前。   “你、你……”任南野有些惊恐地后退。   “别害怕,我是你爸。”任君笑容可掬,脸上和身上的血迹洗干净,他生得清秀俊朗,笑起来十分好看。   “爸?”任南野蹙眉回想,他不记得自己见过他。   任君点了点头。   “很遗憾,我去世的早,都没来得及见你一面,”任君慈爱柔和的目光一遍又一遍摩挲过任南野的脸庞,感慨道:“你长得像你妈妈,尤其是这双眼睛,真好看。”   很普通平常的一句话,任南野却瞬间眼眶发热。   任南野瞧了眼母亲黯然伤神的背影,又望向似乎和自己一样,处于另一个平行时空的任君,说:“我看见……看见你出了车祸。”   任君知道车祸不是意外,但他不想说其中内幕,只是讲:“可能是命吧,命里注定我没办法好好照顾你们母子俩,是老爸不称职,让你们受委屈了。”   任君是警察,负责调查一起长达十年的商业诈骗案,案子爆出来时,轰动了整个上虹市。   当时涉案的金岸集团总裁姓付,叫付伟,十年前,付伟以8亿人民币购入长荣大厦,三个月后,又对外宣传以16亿8千万元将大厦成功出售,消息一出,整个上虹都为之侧目,付伟又出资4亿收购一家股票公司,借东风上市。当时上虹市有个金牌庄家叫耿平,在耿平的非法操纵下,金岸的股价由2元飙升至19.8元,股民全都蜂拥而至。   付伟创下了一个巨大的泡沫经济,吸引着心怀发财梦的股民往坑里跳,两年后,金融危机席卷全球,金岸股票下跌,旗下公司逐步停业,金岸对外宣布破产,股民亏得血本无归。   刑事侦查机关早就盯上了金岸,经过多方调查,警方逮捕了付伟,控以诈骗罪名。   法庭上,付伟承认串谋讹骗金钱一亿八千万人民币,入狱两年。入狱期间,付伟多次向法庭申请永久搁置聆讯,导致上虹政、府承担了高额的诉讼费,一年后,该案的主审以控罪重复为理由,裁定付伟毋须答辩,当庭释放。   消息一出,曾经受过金岸欺骗的股民群愤而起,任君嗅到其中猫腻,他追着案子细节,揪出了收受付伟贿赂的政府官员。   后来,任君将证据寄给韶坊电视台,电视台在节目中公布了这件事。   再后来,任君就被卡车撞进医院。   “南南,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任君问。   任南野看着眼前陌生,又弥漫着熟悉感的男人,想了片刻,说:“过得挺好的,有吃有住有工作。”   “工作顺利吗?”   任南野想了想,点头说:“还行。”   “老爸知道你现在的工作不容易,”任南野仿佛没这么害怕自己了,任君才上前一步。他说:“不过老爸觉得很骄傲,你能成为一名记者。”   “你知道?”   “嗯,”任君犹豫须臾,终于将手掌搭上儿子的肩膀,拍了拍。他朝身后看了一眼,像是时间赶不及,忙问:“生活呢,开心吗?”   “开心,”任南野踌躇片刻,说:“对了,我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叫宋玉风。”   “那就好……”任君欣慰地笑笑,他身后涌现出一道金光,眼底含着热泪,说:“南南,我时间到了该走了,你快回去吧。”   “回哪儿?”光束刺眼,任南野抬掌挡了挡,不太明白地问。   任君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他转身刹那又回头,说:“回你来时的地方,你的爱人还在等你。”   转瞬间任君消失在强光中,任南野来不及追逐,黑色旋涡再次涌来,脚下的土地裂开,他不断下坠,下坠……   病床上的任南野猛然睁开双眼,入门是一片白色天花板,空气中飘荡着消毒水的气味。   “野哥,你醒了,”范小西高兴地跳起来,冲门外喊:“医生,病人醒了,麻烦您过来看看。”   任南野顾不得梦境带来的恍惚和眩晕感,抓住范小西就问:“宋玉风在哪?他怎么样?受伤了吗?”   “别紧张,老大好着呢,”范小西拍拍他手,“刚去科室做高压氧治疗,一会儿就能回来。”   听到宋玉风没事,任南野吐出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才随之落下。   医生和护士进门,帮任南野测量血压和血糖,做完基础检查后,嘱咐他半个小时后去恢复治疗,并且好好休息。   任南野颔首道谢,说好。   医生又和范小西说了点注意事项,才离开。   白色的木门关上,任南野腾出一只手按压酸胀的太阳穴,问范小西:“我昏迷几天了?”   “一天半,”范小西倒了杯热水,递给他,拍着胸脯子说:“幸亏我去的及时,再晚到几分钟,你和老大准得变炭烤肉串。”   任南野这才知道,宋玉风临出门前把圆环丢给范小西。小组在编辑室等了十多分不见他回来,就察觉到事有不妙,当即报警处理。   警车按照圆环指示的方位驱车赶到郊区外沿,就看到那栋烂尾楼火光冲天,于是紧急联系消防员,幸亏去的及时,扑灭了大火,救出了宋玉风和任南野。   事情始末了解得差不多,宋玉风也回来了。   他穿着病号服,脸色稍显苍白,下巴和嘴角的淤青还没好,除此之外,人看着与平时无异。   两道目光在空中对接,无形中撞出一丝紧张的气氛。   自从晓得两人关系后,范小西比之前多了几个心眼,他见两人遥遥相望,但谁也不开口,就知道自己多余了。   范小西连忙起身,说:“差不多该吃晚饭了,老大野哥,我去买点面条和热粥,你俩慢慢说。”   范小西一走,房间只剩下两个穿病服的男人。   他们看着彼此,一时没说话。   任南野打破沉默,他伸长手臂,去拉人胳膊。   宋玉风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任南野倒吸一口冷气。   劫后余生,这回该算总账了。   任南野立刻就要起身,下一秒就被宋玉风摁回去,“躺好,医生嘱咐过刚醒来别乱动。”   任南野顺势靠着枕头,下巴微仰,这个角度正巧可以看清楚宋玉风的脸。宋玉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垂下的睫毛在他鼻梁打下一道阴影。任南野意外发现宋玉风眼角有了细纹,不难看,这点皱褶更像那金色岁月的水墨,衬得他如陈年红酒般醉人。   火场里那副视死如归的无畏样子已经褪去,宋玉风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宋玉风,”任南野抬起手臂勾过宋玉风脖子,往他怀里蹭,“你什么时候醒的?”   宋玉风开口,声音毫无波澜,“比你早半个小时。”   任南野在他颈窝里嗅嗅,“还有哪里难受么?”   “大难不死,挺好,”宋玉风逮住任南野往他衣摆里钻的那只手,扯出来,丢在一旁。他微微一笑,说:“脑袋不晕了吧。”   任南野任由他甩开手,眯眼笑了笑,甜声说好多了。   “清醒就好, ”宋玉风长腿一跨,好整以暇地背靠枕头,他侧眸看着任南野,“咱俩聊聊。”   这间是高干病房,床还算宽敞,两个高个长腿的大男人躺一起也不挤。   宋玉风看上去与平时无异,平静的表面下实则暗涌波澜。   任南野扮乖讨巧,挨过去亲亲他下巴,肩膀碰着宋玉风的,说:“聊呗。”   “少动手动脚,”宋玉风没什么表情的将人推远,说:“你胆儿挺肥啊,去见刑谭之前也不打声招呼。”   任南野想解释想反驳,肚子里有一堆辩解的话,但宋玉风恐怕在气头上,他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说:“我错了。”   宋玉风看着他。   任南野意外的在这张英俊迷人的脸庞上发现了落寞,宋玉风几乎没有过这样的神色,他永远漫不经心,内敛而张狂。可此刻,他周身看起来那么灿烂,但没有一颗光斑能撒进他的眼。   “怎么了?”任南野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他歪着脑袋去看宋玉风的脸,“怎么这副表情?”   失落在宋玉风脸上一闪而过,他冷静地说:“你用自己交换齐月之前,有想过我吗?”   任南野微怔,舌头不听话的开始打结,“我……我当然想过……”   成年人都耻于外露心事,宋玉风也不例外,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说爱,坦荡面对欲、望,但掀开脆弱和难堪是另一回事。   回想起当时火势怒舔,那些雄心壮志、热血理想突然在死亡面前变得无足轻重,只有怀里这个人是最真实的存在。   人在困局里有勇气慷慨赴死,劫后余生时却只剩后怕。从小到大都不知道‘心惊胆战’这四个字怎么写的宋玉风,真的怕了。   “你知道么,醒来后一想到你被困在大火里,我就……”宋玉风抬掌,抚摸着他的脸颊,力度那么轻柔,像怕碰花了这张脸。   任南野大概知道他要讲什么,一颗心止不住地微颤。   宋玉风沉默片刻,才说:“如果你真出了点什么事,我怎么办?”   任南野一震,胸腔溢满潮湿。   宋玉风垂着眸子,轻声说:“我不认为这辈子还有足够的幸运,找得到另外一个‘任南野’。   任南野直愣愣地看着他,任他再巧舌莲花,此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   语气苍白。   想来想去,任南野只好挨过去,搂住他的脖颈。   “这招对我不起作用了,”宋玉风抬掌,挡住他靠过来的脑袋。他木然地看了任南野一眼,“你的信用度早就透支了。”   任南野没办法,只好一骨碌趴下身,下巴磕在他肩上,“别气了,那么大一场火咱俩都没被烧死,后头准跟着好事呢。”   说着,手也不老实,开始在宋玉风胸膛乱窜。   宋玉风任他胡来,不回应也不拒绝。   任南野抬脚跨过去,坐在宋玉风肚子上,“宝贝,心肝儿,男朋友。”   他放轻声音,附在宋玉风耳旁,喊遍了他所有称呼。   楼外墙壁上坠着一簇又一簇繁茂的粉色蔷薇,一枝花盛放得正好,任南野的侧脸映在那残影里,嫣红与人面相映,衬得他白如脂玉。   “那要我怎么样你才肯理我?”任南野眼睫微颤。   那病号服松垮垮地挂着,美好全藏在衣襟口下,任南野不知道他垂眸时像撒娇的猫,每一分不经意的神态都像引诱,然而任南野没察觉也不收敛,他模样看起来那么无辜,连眉目间都透露着天真。   宋玉风目光在他平直的锁骨处巡了一圈,突然一改前色,挑眉说:“自己想。”   他眼尾上扬,嘴角含着似有似无的笑。   哦,明白了。   任南野心领神会,他双手捧高宋玉风的脸颊,直接送上亲吻。   薄唇一碰一勾,两人气息缠绕,任南野不打算浅尝辄止,更紧密地贴近、碾磨。   宋玉风无动于衷,在他孩子般的吻技中冷静自如。   任南野察觉出他的冷漠,坏心思地探出一点柔软的舌尖描摹他的唇形,宋玉风不应战也没闭眼,那双眸子如上好的松烟墨,深沉地盯着他。   任南野嘬了下他的嘴角,轻轻咬住。   挑衅十足。   宋玉风还是无动于衷。   任南野自讨没趣,败阵般准备收兵。岂料宋玉风眼神徒然凶狠,他追上来,毫不客气地撬开任南野的齿关,勾住他的柔软。   突如其来的攻势将任南野推向玻璃窗,他显然没料到,那腰身费力地往后仰着,那块骨骼陷入宋玉风的手掌,似要融化,蔷薇花瓣在两人晃动的身影中纷纷掉落。   任南野反手抵住宋玉风极具压迫性的逼近,他想挣扎想嘶吼,想叫他放开。   没有用。   徒劳无功的拒绝反而加剧了这场燃烧的火焰,宋玉风仿佛要将他吮碎在齿间。   恢复力气的黑豹子咬住这只小野猫,凶狠地掠夺他剩余的所有氧气,在自己的独属领地驰骋,冲锋陷阵。   两人越缠越深,任南野双眼近乎失神,大火里捡回一条命的后遗症在此刻发作,他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死死掐住宋玉风肩膀的手指逐渐脱力,任南野熬得双眸含泪,他无声地大喊:“不行、不要——”   宋玉风欺负得越发过分,在无情的惩罚里蛮横无理。   哐一声闷响。   面条和热粥撒落一地。   范小西看着里头玩命“打架”的两人,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三观炸裂。   趁此间隙,任南野终于挣得喘息的机会,他连忙弯腰俯身,手指发抖地捂住心脏大口大口地喘气。   宋玉风用拇指擦了擦下唇的破口,慢悠悠抬起脸。   “老老老大……我不是故意的……”范小西只感觉一道沉沉目光直射而来,他吓得脸色煞白,嘴皮子都不利索了   宋玉风面无表情,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范小西吞了口唾沫,贴着墙根角,遁得比兔子还快。 第54章 江湖不老(完结章)   八月初八,韶坊电视台。   今年的评选会台里下了大手笔,会场门前铺就红色地毯,会堂两侧摆满香槟玫瑰,邀请名主持,连开场舞都玩足了花样。   大荧幕运用了虚拟植入技术,一曲古风音乐,舞出了千里江山图。   舞毕,秦逸上台讲话。   他夸奖导演组今年有新意,一支舞做到了“胸有丘壑,舞绘山河。”   主持人幽默风趣,话说得张弛有度,将现场气氛调至热闹,接着播放了提名的十佳新闻成片。   获奖记者一一上台领奖,最后一位留足了悬念。   观众席的吊顶灯倏忽熄灭,只余一束光打在主持人身上,他字正腔圆的按照台本念完主持词,跟着报幕。   “接下来我隆重宣布,韶坊卫视最佳新闻获奖片是——《聚光灯下的罪恶》,有请获奖记者——任南野上台。”   压轴登场,意味着任南野拿了第一。   颁奖嘉宾由秦逸亲自坐镇,他起身系好西装外套的纽扣,走上颁奖台。   等了须臾,却不见礼仪端来奖杯,秦逸偏头,小声问主持人:“怎么回事?”   主持人移开话筒,低声回:“好像是奖杯有问题,现在去换备用的那个。”   秦逸的太阳穴猛地跳了跳。   今晚的颁奖典礼是直播,现场录制转播到各大网络媒体平台,台前幕后隔着五分钟路程,但这五分钟不能冷场,要不然就是直播事故。   主持人十分机灵,立刻将话筒对准任南野,问他获奖的感受如何。   任南野低头一笑,“我觉得很荣幸,也挺激动的。”   主持笑了笑,问道:“有没有哪首歌能表达你现在的心情呢?”   任南野说有。   主持人开玩笑让他开嗓唱一首。   底下随即掌声雷动。   任南野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片刻后,定格在观众席第一排的宋玉风身上,那人脸颊的伤还没好全,嘴角仍然留有轻微淤青,但任南野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那一刻,脸上的神色随即变得缱绻,他说行。   “今天能有机会站在这里,我要谢谢一个人,这首歌是唱给他的。”任南野目视前方,隐秘的视线与宋玉风在夜色中短兵相接。   观众席情绪高涨,雷鸣的掌声再一次涌来。   “有很多话想说,但最想说的一句是谢谢你找到我,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和我并肩作战。”   第一个音节逸出,任南野嗓音清冽动听,略微沙哑中带有一丝慵懒。   “你的伤口结了一道疤 美丽的花纹我将你辨认。   找到你找到了你,   不是因为你的无暇是你的裂痕。”   宋玉风坐在人群中,那道目光温柔,始终定格在任南野脸上。莫名地,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长镜头,自己以旁观者的角度,重新观看了这一路走来的种种,从相遇到相许。   那年惊蛰,春夜。   宋玉风加班到很晚,他漫无目的地开着车,穿越大半个城市。一个偶尔转头的瞬间,他看见出现在路边广告彩屏里的年轻男孩。   男孩手持话筒,站在镜头面前,操着一口标准流畅的播音腔做结尾称述,他说:“当镜头对准这个时代,希望我们都能拥有独立思考的头脑和一颗湿润的心。”   年轻男孩的鼻尖上有一颗小黑痣,人长得精致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   初遇,在一个不经意的回眸里。   相逢,仍然是春天。   近期电台体制大改革,传统媒体必须在当前浪潮中杀出一条血路,宋玉风开了一整天会,身心疲惫。他下班回家时遇到红灯,停车等待的几分钟里多看了一眼灯红酒绿的酒吧。   南国春光。   吧台边缘坐着一个男人,他面前的桌子上堆满啤酒瓶,从侧面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低垂的眉眼,那人鼻尖上似乎有颗小黑痣,身影很眼熟。   宋玉风打开车窗,倾身,这才看清楚了男人的脸庞和那双一见难忘的眼睛。   是他,多年前那个广告彩屏里的男孩。   宋玉风极少出入酒吧,他喜欢男人,却离所谓的圈子敬而远之,他没想到能再次见到他,不过片刻,宋玉风就决定进去喝杯酒。   选了个偏暗角落,视线完美,正对那个男人。   短短时间里,宋玉风动用关系网,查清了男人的背景,彼时任南野是水墨卫视当红的电台主持,宋玉风甚至找到了他从前主笔的时事评论专栏。每一篇评述见解独到,既不缺清醒的独立思考,又透露着一股难能可贵的理想情怀。   宋玉风当时就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抬着酒杯,在昏暗中观察任南野的一言一行,他看见有个红发青年过去搭讪,任南野笑得痞,竟然还吐了口烟在那男人脸上,接着便拎起酒瓶转身离开。   宋玉风的视线一直跟在他身后,任南野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   他起身,故意走到任南野身旁,告诉他那位置是自己的。   “让我义无反顾的奔向你,你的天真和你的迟疑。”   脑海中的长镜头转换到山谷中,身后直直射来一枚子弹,宋玉风想都没想就扑到任南野身前。   疼痛刺穿身体的刹那,宋玉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想问任南野,偷摸着查找他的信息,是什么意思。   “宋玉风,”任南野惊慌失措地抱住他,双眼通红,“别吓我。”   “哭什么?”宋玉风颤抖地抬起手,有气无力地拭去他眼角不明显的水滴,“不怕。”   昏迷前一秒,宋玉风倒在他怀里,胸腔里竟充斥着漫天掩地的欢愉。   “是你走过曲折坎坷的路,   是你万千变换莫测的谜,   世人眼中的不屑一顾正是我爱你的原因。”   狭窄的试衣间,宋玉风没打招呼就推门而进。   任南野转身,衣襟敞开下的皮肤遍布伤痕,甚至盖过了这具身体本身的美。宋玉风表情没变,心却狠狠颤了一下。   任南野勾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和探究欲,但出于基本礼貌和多年来的习惯,他不得不把心思藏好,装作没看到。   而后种种,不过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像触角对触角,   像湖中的天鹅,   像夜间出没的两只豹子,   我舔舐你的泪水喝下你的泪水爱上你的泪水,   请尽情枯萎。”   宋玉风想起母亲,那个一生要强的美丽女人,他记得杜宛出殡那天,她穿了一身蝉翼纱的月白色旗袍,安静地躺在棺材里,仿佛只是睡了一场漫长的觉。   宋文宗侧脸线条刚硬,他在葬礼上迎来送往,至始至终体面周到,甚至没掉过一滴眼泪。   年纪尚轻的宋玉风觉得爱情这种东西真是脆弱,一旦与现实面对面,立刻就撞得粉身碎骨。   与苏穆恋爱一场,分开之后,宋玉风更咂摸不出任何滋味。   但他想不到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孩会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生命里,此时男孩已经褪去青涩,长成一个轮廓分明的俊朗男人。   宋玉风动了心思,他找到任南野的电话,千方百计想办法挖他跳槽,一年后,两人再次见面,一切漫不经心的重逢,都是他的蓄谋已久。   宋玉风以猎物的姿态出现,却以猎人的方式驯服了这只小野猫,原以为这人只是性子桀骜,但当他真正了解任南野,才发现这个男人的外表和内里截然相反,他的皮是美的,骨是碎的。   命中注定般,宋玉风无可避免地沦陷,他们在珠峰山脚下廉价的旅馆里相互抱拥。   “我身上有疤,”任南野背靠墙壁,急忙摁住宋玉风搭在他衣襟口的手。   “没关系,”宋玉风抬指摸他泛红的眼尾,说:“我不在意。”   任南野将额头抵在他肩膀,轻喘着气:“我还有病。”   宋玉风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他问:“你会杀了我吗?”   当你有一天意识不清,失去理智的时候,会将手里的尖刀对准我吗?   任南野抬眸,眼底有一丝犹豫,他声线微颤抖,说:“……我不知道。”   下一秒,宋玉风重新吻住他,声音夹杂着呢喃传入任南野的耳廓,“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杀了我吧,我不怕。”   任南野无法抗拒,欣喜地闭上眼睛,心甘情愿和他一同跌落。   “一起沉沦的滋味痕迹,散发迷人香气。”   夏夜微风吹起任南野额前的碎发,他眼角含着明亮的笑意,在望向宋玉风时,眼底擦出了一片温柔涟漪。   宋玉风看着任南野,他鼻尖上那颗小黑痣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   一支歌结束,台下的掌声经久不息。   巨大的热闹里,只有宋玉风知道,在这灿烂光晕下,高朋满座中,任南野将他的不可言说的爱意,唱到最尽兴。   这一晚明明只有四分钟,宋玉风却觉得遥远得像宇宙光年。   也许直到这一刻宋玉风才弄明白情与爱这回事。   从春天到另一个春天,他原以为是初相识,其实是故人归。   后记:   一年后,时间转回了晚秋,抚山案终于有了眉目。   电视正在播放晚间新闻,任南野想起窜逃国外的刑谭想尽一切办法转移资产,办理移民,但他手脚没有电视台快,宋玉风交出去的U盘只是备份,真正的原件他锁在密码箱里。   《今日聚焦》继梦马案之后,再一次揭露了一起举国哗然的重磅新闻。   上虹省的土地和水源受PFOA污染一事一经曝光,震惊全国,环保局、中纪委和侦查机关联合出手,大查特查,依法冻结和封锁了鼎奥旗下的所有企业和资金,逮捕还未移民成功的刑谭回国受审。   刑谭花了大价钱,请来律师届最有名的铁齿铜牙与司法博弈、周旋。   案子历经审查、审理、起诉,法院最终判水墨卫视台长兼鼎奥有限责任公司的负责人邢谭因环境污染罪、故意伤害罪、纵火等数罪并罚,将他关进了牢狱。   宋玉风看着任南野,任南野则看着镜头前穿着囚服,被铐上手铐的刑谭。   “叹什么气呢?”宋玉风掐了把任南野的侧脸。   任南野往沙发上靠,脑袋枕在宋玉风腿上,他说:“就是觉得天理公道,该来的一定会来。”   “这回高兴了吧,”时值晚秋,玫瑰色的余辉在天际泛滥,霞光铺满庭院,那丝丝缕缕的光映照在宋玉风头发上,他抬指刮了下任南野的鼻梁,笑得宠溺。   任南野点点头,轻声说嗯。   两人安静地依偎片刻,任南野在他臂弯间抬起下巴,说:“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有一晚,韩老师找过我,鼎奥最开始的证据也是他交给我的。”   宋玉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的神色,平声问:“那韩老师跟你说了什么?这么轻易就拉拢了你?”   任南野弯下眉眼,柔声说:“他说,我很像你。”   这人笑得露出尖下巴,眼底有流光,这副样子太好看,狠狠地打了宋玉风的眼。   恍惚间,宋玉风突然想起去年评选会上任南野获奖的那一幕。   诺大的会堂,耀眼的灯光聚拢在任南野身上,他那天挑了最好的西装,奢靡的烟灰色,修身款,肩线、掐腰、V形领襟口,精致落到了每一处细节,配上真丝领带往台上一站,便衬得身旁衣着华丽的主持人黯然失色。   在座的都是圈内名流,有三朝元老,有著名编辑,也有业界翘楚。   任南野落落大方,站在万众瞩目的台上侃侃而谈,他将未死的出版社誉为“神圣的古罗马帝国”,直指如今堕落的媒体业像发瘟病马,毫不客气地抨击杂乱不实的信息如流水线上生产的廉价拖鞋。   他讲多年来的一腔热血,也讲壮志难酬的未了遗憾。   最后,任南野在掌声雷鸣中鞠躬,说了一番很长很长的话。   “印象中,我第一次接触新闻这个词,是我读中学的时候。   那会儿主流媒体的力量还是报纸和杂志,中国有《人民日报》,英国有《泰晤士报》,美国有《纽约时报》,我钦佩那些手拿一杆笔,弹劾总统、揭露权贵、报道嬉皮士、呈现社会不公、抨击资本垄断的铁血记者,也向往他们的天真、反叛、冒险和摇滚精神。   那时我就对新闻行业生产了一种浪漫主义式的幻想。   大学毕业后,我初入新闻界,彼时,我沉浸在一种巨大喜悦中,因为我幸运的抓住了新闻业黄金年代的尾巴,在那短暂的时间里,我以编辑的身份,在专栏中评述“7·23”甬温线动车事故、亚洲战略、神州八号飞船发射,祖国飞跃发展的同时,我也暗自期许,自己能成为安纳斯托.美查那样的角色。   如今9年过去,新闻行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印刷术灭亡,电视衰退,报纸和杂志成为历史的垃圾。新媒体浪潮来袭,更让媒介沦为平庸的商业机构,新闻的价值也似乎只为操控舆论,我们这一代媒体人不再是知识分子和思想启蒙者。   大部分人都被裹挟于困局之中,疲于奔命。   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相信,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能等到一个更客观,更独立的媒体重归时代舞台。   这个媒体涵盖了政治、思想、艺术、电影、戏剧、民生各个领域,它不只是简单的观光者,也不只是犀利的评论家,而是敏锐地捕捉着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事件,无论是艺术还是生活,光明还是罪恶,都能尊重真相和实事。   我在等待这样的时刻到来。   我相信,这样的时刻一定会到来。”   ——正文.完—— 第55章 作者写在最后的话   1.一些碎碎念   《黄沙》、《晚秋》和《清白》完结之后,我做了复盘,每一次存新文,我都希望能改掉上一个故事里的毛病。   《黄沙》是第一次构架小说,文笔和逻辑都太稚嫩,撑不起一个架空的世界观,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大修……害,看缘分吧。   《晚秋》是我意料之外的,原本我只是想写下来,用另一种方式为过去留个念。   我知道这本有很多问题,被诟病的被吐槽的地方,我都明白,没有人会比我更知道晚秋的问题在哪里,我也从来没觉得这本好,但仍然非常诚恳的谢谢看完这个故事的朋友。   有朋友在微博给我发私信,问我《晚秋》故事是不是真的。   ……   季松临手臂上的疤,他开一家并不起眼的店,他的黑胶唱片,他的事后烟、他的后摇、他送来的海风,他带来的星星和故事,他们一起看过的电影。   还有徐尘屿的暗房、胶片、圣诞节在工作室点燃的蜡烛,他们都热爱的焦安溥,他们看过的演唱会……   至于真不真的,自有心定吧。   我知道我太过投入,煽情,不懂克制。   但是故事写出来了,它有自己的命运。   其实发表了的三本,从流畅度来说,《清白》反而是我最满意的一本,但现在回过头去看,又觉得讲述的方式不够利落,它的内容和情节设置都不讨喜。   到了第四本《野猫》,这是我第一次尝试用大量的对话作为核心呈现。   我希望自己成为旁观者,落笔时学会冷静。从俗的方面来说,我不知道这种冷处理的方式,在技巧上能否显得“高明”些,或者它会有更大的缺陷,我只能过段时间再复盘看看。   《野猫》雏形和出生于我而言并不顺利,我写得很慢,一度折回去反复修改,末期强迫症在这里变成了没得医的绝症。   和朋友聊天,最困扰我的依然是老问题,如何才能学会用平实的话语讲好一个故事,这对我来说太难了。   真实、直白、厚重而直抵内心的文感,也许再花费多少年,我都学不会。   我知道,在这个时空里,我就是那只特别平庸的笔。   2.任南野这个人物   原本在大纲里,任南野定的是攻,但随着情节的发展,总觉得宋的气质更符合,小野猫就变成了受。   3.关于新闻   所有记者里,我最喜欢安德森·库珀,再然后就是柴静,后来她出了书,《看见》一直是我书架里排行前五的作品,无论是她四两拨千斤的文感还是诚实的记录,都是我羡慕和向往的那种笔力。   希望有一天能拥有她那样的一支笔。   如果有那一天的话。   最后,这本书献给那些不问功与名,走过三千里路云和月,依然理想不死的人们。   看完这个故事的朋友,祝你和我终身浪漫,永远自由。   有缘的话,下一本再见。 第56章 番外一:跳个舞吧   “我回来了,”任南野转身关门,站在玄关处换鞋,抬首朝二楼喊道。   没人回应。   “宋玉风。”   还是没人应。   任南野放下钥匙,将脖颈上的墨绿领带扯松了些,抬脚往二楼走去。   刚走到拐角,走廊上突然出现一道影子,任南野忽地被人从身后抱住。   “诶,”任南野下意识地低声惊呼,一摸搭在腰间的手,就知道是他。呼出一口气,说:“在家怎么不吭声啊?”   “我刚洗完澡,”宋玉风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颈处,水珠滴答往下淌,他把下巴磕在任南野肩上,懒洋洋地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都饿了。”   “这两天拍第二季的宣传片,你又不是不知道,”任南野侧头,蹭了蹭宋玉风水湿的侧脸,问他:“想吃什么给你做。”   宋玉风埋首去他颈窝,轻轻咬了咬那处白嫩,声色沙哑地说:“吃你。”   天气接近晚秋,但气温还是居高不下。   任南野浑身臭汗,惦记着冲凉,他偏头推了推埋在肩膀处的脑袋:“天太热了,你先起开。”   宋玉风故意压着,任南野猛地转身,一把将人推得远远的。   “我先冲个澡,”任南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进浴室,反锁了门,对外面冲过来那人喊了声:“不准撬门也不准翻墙,等会儿给你做饭。”   舒坦的温水澡,洗去了一身热汗和疲惫,任南野刚打开浴室的门,就看见宋玉风穿着一身白色浴袍,站在对面的阳台上抽烟。   “怎么不穿鞋?”宋玉风碾灭了烟,朝他走来。   刚刚跑得快,浴室里没有新拖鞋,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任南野还穿着那件白衬衣,出来时赤着脚。   宋玉风一把勾住他的腰,忽地将人抱起。   “诶你慢点,”任南野双手下意识攀上他的脖颈。   “踩稳了我再放手,”宋玉风将人轻轻抱离地面,让任南野的双脚踩在自己脚背上。   任南野重心往下,搂紧他,脚底站稳后才拍拍他肩膀说:“可以了。”   宋玉风扶在任南野侧腰的手却没松开,他恶作剧地挠了下,专门挑他怕痒的地方。   任南野慌乱后退,连忙伸手阻止他:“再闹我就不客气了。”   “来啊,”宋玉风就喜欢他炸毛的样子,逗得越发来劲,“不客气个我看看。”   任南野笑着往后躲,腰身弯成一道月牙。   “够了够了,”任南野笑声清脆,他仰起脸,“我不行了。”   “不行?”宋玉风抬手环紧人,将他困在臂弯间,一本正经地说:“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帮你练练?”   任南野反应了几秒,才发现宋玉风在调戏自己。   他不接话,不然这茬就没完了。   “真别闹了,”任南野薄汗岑岑,松口求饶,“肚子都笑疼了。”   见他气喘,连脖颈都红了,宋玉风这才放手。   万顷晚霞露面,天际无边的艳像一副浓郁的油画。   任南野背靠栏杆喘了几口气,后背丝丝凉意入骨,才觉得缓过劲来,   “还疼么?”宋玉风抬手覆在他小腹揉搓。   任南野摇头,说好多了。   他每天最放松的时刻就是单独和宋玉风待在一起这几分钟,不用思考不用工作,什么都不用想。   天地寂静,晚风轻柔。   手掌往上,宋玉风摸到他被水汽濡湿了他衣领,眉头微蹙:“又忘记擦头发了?”   说着,他扯下搭在脖颈上的毛巾,罩住任南野的脑袋。   任南野身上的那件衬衣松垮垮地挂着,一低头就能看见他平直的锁骨。   宋玉风像揉猫,给他头发弄得乱糟糟的。   任南野问他今晚想吃什么。   宋玉风边帮他擦头发,边点了几个家常菜:“糖醋排骨、葱爆里脊、咸肉蒸蛋、肉沫烧茄子,还有——”   “停停停,”任南野失笑,“怎么尽是荤的?”   宋玉风一手随意地搭着他的侧腰,说:“那再煮个三鲜汤。”   抬头看墙壁上的钟摆,傍晚七点。   任南野轻笑:“这么多菜吃得完么你?”   宋玉风点头,神色无虞的在他耳边说:“再加一个你都没问题。”   任南野:“……”   玫瑰色的绯红刚爬上任南野的脸颊,一阵慵懒的乐曲就在这时响了起来,措不及防钻进了耳廓。   “隔壁那家,”宋玉风见他仰头张望,偏头听了会儿,说:“放唱片呢。”   间奏随着晚霞洒满了整座阳台,蔓延出一片灿烂秋色。   任南野侧耳,是他喜欢的曲调,便跟着哼了两句。   宋玉风揽住他的肩,笑道:“你觉不觉得现在的间调很适合跳舞?”   音落,他带着任南野,在并不算宽敞的小阳台旋身起舞。   任南野踩着他的脚背,跟着宋玉风缓慢的移动,动作有点笨拙。   两人看着彼此,都在笑。   细碎的光晕飘洒,勾勒得任南野好看的眉眼愈加柔和。   他笑起来的时候下巴尖尖,嘴角的小括号显得很甜。   宋玉风看得着迷,挨过去,想要吻他。   “不在阳台,”任南野忙往后一躲,不隐蔽的地方,他怕邻居窥见他们的亲密和秘密。   宋玉风短促地笑了声,拎起毛巾,罩住两人的脑袋,说了句:“这样就看不见了。”   嗓音沙哑,含糊,最后一字被宋玉风融化在齿间。   任南野眼睛被毛巾挡住,只照得进丝缕余光,他在宋玉风给予的亲密里感到头晕目眩,眷恋地回应。   柔软紧贴着厮磨,慢慢咬碎两具影子间的暮色黄昏。他们有过无数次毫无间隙的肌肤相亲,但亲吻总能让任南野更加沉迷,他喜欢和他交换呼吸、心跳,感受宋玉风唇面的纹路和温度,与他的一腔柔软相缠。   任南野随即察觉到宋玉风在发狠的边缘,连忙后撤。   两人还没吃晚饭。   启料那人就喜好和他唱反调,摁住任南野后颈的手用力,钳住他。   彼时的温情开始变味,宋玉风张嘴的瞬间立刻变作侵占和撕咬,他的占有欲和攻击性让他化身猎豹,再一次显露出要把这只小野猫拆吃入腹的蛮横。   跌跌撞撞的,两人就滚到了主卧的那张大床上。   “等、等下,”任南野费了好大劲儿才稍微推开一点压在身上的宋玉风。他咳了声,说:“快喘不过气了。”   宋玉风喉结轻轻滑动,脸色稍红,给他喘息的机会。   “再来。”见人呼吸渐平,宋玉风俯身过去。   “你是不是有瘾啊?”   “是啊,”宋玉风勾起唇线,“答对了。”   “你——”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任南野又被宋玉风堵住了唇。   “不、不是饿了么,”任南野肩膀瑟缩着,宋玉风正在哨咬他的耳垂。   兴致来了,宋主任才不管食欲,他埋首在任南野颈窝里蹭,“有你就够了。”   任南野:“……”   “宝贝好香。”   宋玉风身子滑下去,用唇轻轻触碰着任南野的脚趾头,这人哪里都生得漂亮,连脚踝都细腻如琥珀,脚背纤细白皙,紧绷时,性感的青筋会时隐时现。经过无数个夜晚乐园的实践和探索,宋玉风意外的发现,这是任南野最敏感的地方。   任南野果然不受控的升起一股巨大的颤栗,那是被准确猎杀的无措,喉间随即逸出了破碎的欢愉。   “别、别碰,”任南野嗓子软得不像话,像含着一颗甜腻的糖。   “那碰哪儿?”宋玉风又坏又邪,逼问道:“嗯?”   任南野浑身都痒,脚踝被他捉在手里,宋玉风仿佛捏住了他的命门,他无力反抗。   宋玉风温柔仔细抚摸着他的脚踝,恶劣的,故意的,愈加过分的逗弄他,湿滑的舌贴紧他细腻的皮肤,徐徐轻移,他顺着他的脚背往下吻,舔舐间的滋滋水声像拍打礁石的海浪。任南野要被他舔坏了。   “宋……”任南野在剧烈喘息,手指攥皱了被衾,“宋……”   他说不出完整的字。   宋玉风桎梏着他的双腿,那颤巍巍的腰身就是一道清丽的月牙。   “宝贝,”宋玉风不舔了,任南野还在抖。他把手放在任南野双腿中不可言说的地方:“舒服么?”   任南野还穿着那身衬衣和西裤,衬衣凌乱的挂在身上,西裤欲坠不坠。   宋玉风手掌覆上,做坏地揉了一把,问道:“还要不要?”   还在急喘,任南野却猛地一个翻身,跨坐到了宋玉风腰上。   宋玉风一怔,直愣愣地看着他。在情事上,任南野从没这么主动过。   “你——”   “嘘,”任南野眼里冒着小火光,脚尖里还像有着一群蚀骨的虫,那是宋玉风留下的触感。   这次换任南野捂住宋玉风的嘴巴,他一手死死压着宋玉风的胸膛不让他动弹,居高临下的睨着他:“今晚让我来?”   这个姿势……没试过。   宋玉风心里突感一阵亢奋,表面却很平静,他注视着任南野,视线从他的眉眼移到弧线精致的薄唇,暗哑地说:“好啊,我一定全力配合。”   床边放着一条领带,墨绿色。   任南野弯腰,一把抽过来。   宋玉风背靠床头,主动伸出双手,神态从容。   “捆绑?”宋玉风说:“之前那些玩腻了?想换个新花样?”   “闭嘴。”任南野几乎是贴着宋玉风的鼻尖说话,接着用领带将他的双手捆了个结实。   宋玉风任由他动作,眼神意味深长。   “下次用手铐?”宋玉风勾起一边嘴角笑,说:“更来劲。”   “再说话,”任南野垂眸,露出凶相,“我现在就办了你!”   他声色低沉,带着强烈的情欲暗示   宋玉风简直迫不及待,他往后仰身,“来啊,我没意见。”   任南野脸色冷酷,绑好了人,他一手按住宋玉风的后脑勺,毫不客气的吻过去。   两唇相贴,舌儿一勾一缠。   练习了这么多次,每次都是宋玉风牵引着他,任南野像个笨拙的投球手,在唇齿的较量间总是占据下风。   宋玉风被他孩子似的吻技逗笑。   “笑什么?”任南野稍停,微颤的眼睫蹭着他的侧脸。   “不是那么亲的,我教你,”宋玉风轻咬他的唇瓣,眼神挑逗,声色正经地说:“舌头进来缠住我,来回玩几圈,上颚、齿列都可以关照一下。慢一点,别老是去顶喉咙……”   宋玉风还要再说,任南野羞耻得听不下去,俯身咬了下他的脖子,堵住他的浪话。   宋玉风吃痛蹙眉,微抬眸,“行,我不说了,你继续。”   任南野被他盯得发麻,但他不能露怯,轻声说:“看着我。”   “看着呢。”   任南野手指移到锁骨下的纽扣上,啪地解开,胸膛中间那条起伏的线就暴露在宋玉风眼睛里。   任南野没停,慢条斯理的解衣扣。   就这样,平直的锁骨、健硕的胸膛、粉嫩的乳尖、小腹和那两条清晰的人鱼线一一显露。屋子里没开灯,适才的漫天彩霞和繁星交替,珍珠色的流光撒遍任南野全身,那丝绸般的肌肤就算没亲自上手,都能让宋玉风瞬间血脉喷张。   由爱故生性,而非性生爱,宋玉风爱这个人的灵,所以想占据他的肉。   欲望混杂了爱,是致命的。   宋玉风呼吸一紧,喘息粗了好些。   即便在黑夜里,任南野仍然能准确的捕捉到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小野猫嘴角微翘。   无形中摇起尾巴。   任南野跨坐在宋玉风身上,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欲望苏醒,那硬挺的长枪已经睁开眼,直直地抵着任南野。   “宝贝,”宋玉风口干舌燥,他直勾勾盯着他,用不可置否的口吻说:“我好热,帮我把解开扣了?”   “等会儿。”   宋玉风等不了了,感觉薄薄的布料下一秒就会被撑爆。   双手刚动了动就被任南野摁住,他冁然一笑,轻声说:“你答应了今晚让我来,说话算话?”   宋玉风:“……”   这个坏人。   被禁锢的双手攥紧拳头,宋玉风勉强抗住那股在身体里乱蹿的剧烈快感,咬牙说好。   任南野的衬衣完全敞开,他脱掉西裤,随手一丢,双臂揽过去搭在宋玉风脖子上。   他开始亲吻他,蜻蜓点水般试探,从嘴角到唇面,一下轻一下重。   两人玩起了你来我往的游戏。   宋玉风的渴望随之被拉得越来越高,绷成了一张随时都会折断的弦。   任南野亲他的鼻尖和脸颊,宋玉风仰高脖颈,大方让路,任南野就一直吻下去。   宋玉风裤子的硬和热高高翘起,月光下能看到浸透了一湾水渍。   “想我怎么做?”任南野抬眸,暗夜里,那双眼睛波光潋滟。   宋玉风呼吸更乱,他想直接上手摁住他的后脑,但答应了人。   一诺千金。   宋玉风喘了好几口气,才说:“明知故问?”   任南野没给他舔过,这是第一次。   温暖的口腔才包裹住宋玉风水淋淋的顶端,他就无可抑制的逸出一声低叹。   “宝贝好爽,”宋玉风意乱情迷,他往上挺了挺腰,加快速度。   任南野却不准他再动,用力压住宋玉风的腰。   他埋头下去,回想着宋玉风对他做过的一切,学着他那时的样子,咬或舔,仔细地绕一圈,再原路返回。   这柄长枪就像浸了烈酒,任南野卖力吸吮,顶到喉咙,但唇间的灼热还是硬得一柱擎天。   任南野只好腾出一只手,往宋玉风身上摩挲,去揉搓他左耳的那颗耳钉。   不止是宋玉风熟悉他的身体,任南野也了解他。   指腹挨上去,揉搓片刻,宋玉风呼吸的节奏就变了。口腔里的那杆长枪明显不受控地跳动了两下,瞬间飙升到阙值,宋玉风攥紧拳头,脚背绷直。   他要去。   任南野倏忽停下。   宋玉风胸膛起伏得厉害,那被压住的腰身在空中起伏了几个来回,都没在碰上任南野的唇。   “……别停,”宋玉风偏头,狠戾地撕咬领带边角,打算扯开就直接上手。   任南野眼疾手快的反手摁住,逮住领带的边角重新捆了几圈,宋玉风这下当真挣都挣不开。   任南野咬了咬他的耳垂,呵气如兰地说:“宋主任,今晚才刚开始。”   宋玉风闭了闭眼,警告他:“故意的?”   他费力地克制着,生怕一睁眼就将这只不听话的小野猫吞得丁点不剩。   “长夜漫漫,我们好好享受,”任南野当着宋玉风的面脱掉下身唯一的遮挡,一把推倒他,骑在他腰腹处,低声说:“我要在上。”   宋玉风仰首看着他,呼吸愈加错乱。   床头柜上摆放着润滑油和套子,任南野拿过床头柜的玩具,涂抹好后往身后松。   因为抬高腰身,那隐秘之地就生生投映宋玉风双眸里,他看见他双腿间曼妙风光,像含苞待放的花蕊,一点一点盛开绽放。   宋玉风几乎是下一秒就直了眼睛。   滚烫的灼热在宋玉风血液里狂涌,最终都汇聚到身下的枪支上,他弹药满格,却没办法按下发射键,涨得头部圆润发亮,眉头也不可抑制的皱起来。   “动作、快点。”宋玉风生平第一次结巴。   任南野头一次见他硬得结巴,简直想拿手机录下来。大概是第一次用,任南野不顺手。   他仰首,微喘,漂亮优美的脖颈完全暴露在宋玉风眼睛里,如一把猛烈的邪火,烧得他快要灰飞烟灭。   “别急,”任南野脸色绯红,眼角的红晕怎么也消不去。   “要我自己来?”宋玉风勉强笑着,咬牙切齿地说。   怕真的给人憋坏了,任南野摁了另一个档位,秘境终于变得柔软,他才抽出湿漉漉的玩具,分腿跨上去,一手握住宋玉风坚硬的欲望,对准嫣红之地。   柔嫩的入口才碰上长枪的尖端。   那根绷到极致的弦啪地断裂。   宋玉风当真不讲信用,歪头用牙咬松领带,双手得以解放,他狠狠掐住任南野的肩膀,猛地往上一顶,不留余地的将自己全部送入。   任南野闷哼一声。   “你、不讲、信用。”任南野往后仰颈,浮柳般的身姿在半空中摇曳。   来势猛烈,宋玉风从来这样失控过。   宋玉风不等任南野适应,反守为攻,翻身将他压制在床头,疯狂因子入侵了他的理智和智识,为了存活,他只能不要命地撞他。   “宋,”任南野声线破碎,从未有过的猛烈快感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颤巍巍的手指死死掐住宋玉风的肩头,掐出了血痕。   “不、”任南野张唇,声音被撞得凌乱不堪,连不要都说不出口。   “不什么”   “谁叫你这么坏,我都要炸了。”   “你今晚怎么这么让人喜欢。”   “想死在你身上。”   宋玉风低头在他耳边说浑话,精瘦的腰身准确无误地进入他,对准任南野的敏感点,吞噬他,淹没他,杀死他。   任南野被折腾的头晕目眩,身体和感官都不是自己的了,他像一只被卷到风头浪尖的小船,被孟浪击打,快得他喘不过气。   深陷情欲的宋玉风嗜血疯狂,肆无忌惮地玩弄他漂亮的脚,掐他腰身。   要撞坏他。   “宋、宋、”任南野仰高头,脖颈拉出了一条脆弱的弧线。   他接近了临界点,宋玉风眼疾手快堵住他宣泄的出口,“不准去。”   “不行……”任南野难受得轻声呜咽,“让让我……”   “求我啊,叫哥哥。”   新一轮猛烈的攻势来袭,在近百下的撞击里,宋玉风气息不稳,掐着任南野的腰身的手失了力道,他像要折断他。   宋玉风动作越来越狠,任南野的秘镜也越咬越紧,他爽得几乎窒息,至死的欢愉深深席卷了他。   “我好爱你。”   宋玉风每讲一次,就狠撞一下。   一次又一次,他要把这份澎湃的爱意嵌入他的灵与肉,骨与血。   任南野彻底坏了。   宋玉风没停,节奏稍微放慢,却比适才更狠,海浪将两只小船裹到了尖端,蚀骨销魂的纠缠突然到了巅峰,宋玉风从身后死死抱住任南野,这辈子都没这么用力过。   任南野整个人都趴了下去,软绵绵的倒在他臂弯间,不住的剧烈喘息,舒服得浑身颤栗,身下的被衾已经濡湿一片。   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任南野才觉得眼前逐渐恢复清明。   宋玉风还抱着他,他撩开他汗湿的额前碎发,温存的亲吻他的耳朵,说:“任南野。”   “你要我的命了。”   阑珊的夜涌动在唱片特有的音调起伏间,墙壁上的两具影子重叠倾倒,碰碎了一地月光。 第57章 番外二:岁岁平安   “你确定是这条街?”任南野偏头问身旁那人。   “不太确定,”宋玉风和任南野并肩走着,他低头看手机,轻声笑道:“导航到这里就断了。”   “那我打电话问问范老师那家唱片店在哪。”任南野刚要去拿手机,就被宋玉风压回去。   宋玉风拉着他往曲径通幽的巷子里去:“走到哪算哪吧,好久没跟你出门散步了。”   “咱俩哪天不在一块?”任南野笑着打趣。   “工作和生活不一样,”宋玉风眉梢含笑,说:“小组那么多电灯泡,想做点什么都不方便。”   任南野挑他一眼,在外面一律不接这种别有深意的话。   《今日聚焦》第二季已经正式开播,这季的主题与第一季不同,节目定调为“对时代的思考”,包含了“知识经济”“内容创业”“潮流IP”等等,两人上周连续跑完三个采访,才从上海赶回来。   巷子气氛静谧,路边种满了桂花树,金色花蕊簌簌飘落。   风合着秋味的黄昏,时下是九月末。   两人十指相扣。   手掌贴着手掌,宋玉风牵着人走得慢,像舍不得惊扰这一刻的安静。   “你看那边,”任南野眼底一亮。   宋玉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对面不起眼的角落真有一家门面老旧的唱片店。   透明的橱窗贴着泛黄海报,侯孝贤的《悲情城市》、希区柯克的《惊魂记》,以及一些更小众的电影。   宋玉风笑说:“误打误撞。”   “应该就是那家了,”任南野拽过他手臂,脚步顿时变得轻快:“进去看看。”   两人走到门口,唱片店里空无一人。   店里装潢复古,架子上摆得琳琅满目,有过气乐队专辑封面、磁带、帆布袋、还有纪念衬衫,都是些逆主流的物件。除此之外,最抢眼要属正对面的酒柜,没有标签的精酿酒占据了半壁江山。   桌子上摆放着一台黑金镶边的电唱机,慵懒唱腔徐徐在空间里漾开。   “欢迎光临。”不一会儿,身后传来一个动听男音。   两人同时抬首。   一位英俊男人掀帘,从后院走进来。   来人高个长腿,身量和宋玉风差不多,他穿简单的灰色卫衣和阔腿裤,脸上带着笑,笑容里却充斥着一种难言的落拓感。   “您是老板?”任南野问。   “嗯,”男人点头,和善地说:“买唱片吗?”   任南野说对,自从上次在阳台听到隔壁放黑胶唱片,他就迷上了这种音质。刚好有次在办公室聊天,范小西说他知道郊区有家唱片店,再难找的货都有。   “我前段时间刚好进了一批新货,”老板笑着说:“有雷鬼、灵魂乐、Dubstep、Pop什么的,你们慢慢看。”   任南野问:“您店里有没有《The Wall》的那张电影专辑?”   “有的,”老板迈开脚步,“我给您拿。”   手里拿着唱片,老板递过来,顺手指了下那台电唱机,说:“可以试听。”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黑胶专辑,任南野低头笑着左右翻看,复而又抬首,他问宋玉风:“要听听看吗?”   宋玉风被他笑得晃神,想上手摸他脸,抬到一半意识到老板还在场,他轻咳一声,说:“反正也不赶时间,随你。”   见任南野有试听的意思,那老板按了唱片机暂停扭,说:“我来吧。”   这张是电影《迷墙》的音乐合集,也是任南野最喜欢的一部摇滚电影。   “随便坐,”老板客气,说:“给你俩倒杯水。”   招待客人的角落里放着一张小圆桌和四把木制椅,老板放下两杯水,穿过架子走向门口处。   “松临,”架子外面出现另一个男声。   任南野侧首,只能看见一半身影,是个穿蓝色警服的俊朗青年。他从身后拍了下那老板左边的肩膀,然后立刻转到右边。   “小心,差点撞到你,”老板随即朝同一个方向转身,两人几乎要碰到鼻子。   穿警服的青年眼疾手快地后退,他笑得调皮,嘴角有个小梨涡:“你怎么知道我在右边?”   “我听到你脚步声了,”老板笑得宠溺,跟着接过警察手里的塑料袋:“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难得有天提前下班,我还去了一趟菜市场,”警察抬手解开制服最上面的一颗纽扣,“买了鲫鱼,晚上可以炖汤。”   老板伸手,接过警察手里的外套,还用拇指替他擦去了额角的汗水,动作亲昵而自然。   “怎么了?”宋玉风察觉出身旁人的心不在焉,轻轻碰了下他肩膀。   “那人好眼熟,”任南野仰高脖颈,好奇地偏过脑袋。   宋玉风突然捂住他眼睛,低声说:“往哪看呢?”   宋三岁不能惹。   任南野笑着去扯他的手,周围没人,他拽过来,迅速在他无名指上亲了一口:“好了,别乱吃飞醋。”又悄声说:“我觉得他俩是一对儿。”   宋玉风转身,那警察刚好也回首。   任南野惊讶一笑,对宋玉风说:“是徐警官。”   宋玉风凝眉回想。   “你忘了,上次咱俩被绑了,幸好徐警官来得及时,”任南野小声跟他说:“他救的你。”   宋玉风想起来了。   唱片架后传来窸窣响动,警察抬首,一会儿后才看清楚了站在架子前听音乐的两人,也认出了他们。   “好巧,”徐警官走近,笑道:“是你们。”   那老板跟在他身旁,从话语里听出了些别的意思,“尘屿你认识,你的朋友?”   徐尘屿站在中间,给季松临挨个介绍了一圈名字和相识的渊源。   宋玉风礼貌伸手,微躬身,说:“上次你救我一命,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   徐尘屿回握他的手,放开,说:“不客气,分内的事。”   《今日聚焦》因为梦马案一炮而红,变成了家喻户晓的新闻栏目,季松临平时虽然不怎么看电视,但家里有个整天霸占着电视机的老婆婆,稍一回想,也对任南野有印象。   季松临招呼着,“既然你们是尘屿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了,不用拘着,随便坐吧。对了,喝酒吗?”   边说着话,季松临边向前台后的酒柜走去。   “好啊。”任南野应了一声。   季松临从酒柜里取下一瓶蜜桃味的精酿,拿来四个清洗干净的咖啡色玻璃杯。   “这果酒是松临自个儿酿的,”徐尘屿拖出椅子,落座,“度数不算高,不过口味偏甜,不知道你们喝不喝得惯?”   任南野低头尝了,赞道好喝。   店里还在放音乐,四人天高地阔地聊了会儿天,一开始谈论各类唱片,后面说起了最近的热门电影,再后来,季松临便提起前不久他和徐尘屿去了一趟拉萨,还拍了很多照片。   这时,店门口来了个快递小哥。   “先坐会儿,”徐尘屿起身,“我去拿照片。”   季松临偏头,扬起嗓子问:“是上次去吉隆坡拍的那些吗?”   徐尘屿远远地应了声,说是。   宋玉风正打算请公休,陪任南野到处走走,便问:“你们经常出门旅游?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推荐吗?”   季松临说有,一面在脑海中搜索他和徐尘屿走过,觉得不错的地界,一面给宋玉风介绍。   “松临,我没带钱包,来帮我付下快递费。”徐尘屿收了快递,冲里面那人喊了声。   “失陪,你们就随意吧,”季松临拉开椅子,“要是过会儿没事的话,可以留下来一起吃晚饭。”   宋玉风绅士颔首,示意他忙他的。   人走远了,任南野才说他想起读大学那会儿最喜欢的歌手,不知道这店里会不会有他的绝版专辑。   宋玉风说:“我陪你去找找。”   更老旧一些的专辑和唱片,季松临专门存放在靠近后院位置的一张铁架上。   任南野和宋玉风一人占一边,中间隔着架子,往前走。   走到了架子尽头,宋玉风抬首,突然看见面前白色的墙壁上贴着一张照片。   胶片质感,边角有些轻微泛黄。   季松临和徐尘屿肩并肩,站在群山环绕,重楼叠嶂的布达拉宫前,笑得灿烂又幸福。   宋玉风凑近了点。   他的目光移去了布拉达宫旁边的一棵菩提树上,那里悬挂着一条被风扬起的经幡。   再仔细辨认,经幡其中一块蓝色布料上落下了“宋玉风”三个字。   笔翰如流的小楷,微洇开了深沉的墨色。   记忆被眼前的镜像拉远,似乎回到了他和任南野在拉萨重逢的那一天。   他记得当时坠落的夕阳、散落在脚边的余晖、任南野被风吹乱的头发,还有那个清浅的拥抱。   原来任南野藏起来的那条经幡,写了他的名字。   不知道看了这张照片多久,宋玉风觉得眼眶有点酸涩。   宋玉风眨了眨眼,侧过一点身子。   视线穿过铁架缝隙,遗落在任南野身上。那人伸手,捡起两张专辑,正低着头,饶有兴趣地翻看背面的歌单。   任南野穿了一件浅灰色薄毛衣,慵懒午后的阳光把一切都照成了透明,光线和尘埃在他周身缠绕,宋玉风清楚地看见了他侧脸的小绒毛,低垂的眉眼,鼻尖上跳跃着一缕金色的芒。   宋玉风安静地凝望着任南野的侧影,任由潮湿的海水淹没心口。   仿佛听到了爱意晃动,犹如骰子微荡。   无端的,宋玉风想起了珈蓝寺,他曾经跪在佛前,原本对这场虚妄的人生无欲无求,那一刻,他却贪心地向佛开了口。   他没有更大的梦,只盼此时人间长久,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