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破残疾学霸的秘密后》作者:罄靥   文案   人前阳光直男体育生受x阴鸷腹黑美术生,又疯又病残疾美人攻   -   高一下学期,薄浔的班上来了一位坐着轮椅的转校生。   这位转校生叫俞烬,斯文白净,五官精致又漂亮,带着几分病弱的气息。说话声音轻柔,特别有礼貌。   易碎感。   明明是男孩子,但却让人保护欲爆棚。   -   极端天气的缘故,走读生薄浔被迫留校。   他刚和朋友们在宿舍喝了些酒,误打误撞来到了新同学的单人房间。   房间很宽敞,足够通过轮椅。   书桌上散落着几个木制玩偶,墙上,挂满了他的照片和画像。   酒精上头的缘故,他大胆的凑上前,打量着这些娃娃。   其中有好几个玩偶,和他长得特别像,甚至连身上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那些痣常年被衣服掩盖,位置极为私密,除了他自己,不应该有任何人知道。   ——最刺眼的是画像。   画像中,他那双像大型犬一样的眼睛半眯着,颈部向后仰起,喉结上还带着血迹……神态表情绝对不是他能做出来的。   薄浔震惊的双目瞪圆,大脑像是宕机一样,陷入空白。   突然,门传来吱呀一声。   薄浔回头,只见轮椅上的漂亮少年褪去了以往的温柔,脸色阴鸷,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还有一丝不明的笑意,“呀,终于被你发现了。”   -   薄浔有个秘密。   从小,他的痛觉神经就比常人敏锐的多。   而且,他并不讨厌这个秘密。   -   【文案2】   初中时期的薄浔读体校,唇钉耳钉,挑染着粉紫色头发。热爱打架,遇事能动手绝对不动口。   某个雨天,他救下了一个被混混围堵的残疾少年。   少年很漂亮,五官完美的像艺术品,唯一的残缺……是那双腿。   和混混打完架,薄浔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扬起唇角,露出痞里痞气的笑容,“喂,我救了你,认我当哥哥,我罩你,保证他们再也不敢欺负你。”   说完,他见对方不依,直接往轮椅面前一横,“必须认!而且要认我当大哥!”   “……哥。”残疾少年无奈的咬着后槽牙,恶狠狠道。   -   上了高中后,薄浔收敛了许多,不再和混混打架,也不再乱认弟弟妹妹,去掉了唇钉耳钉,和寻常同龄人一样忙于学业。   周围的朋友见他从良,也默认不提他中二时期的黑历史。   时间太久,以至于薄浔早就忘了自己初中时期是什么德行。   -   直到有一天,在无人的天台上,他被圈禁在怀抱里,耳边炽热的气流无处可躲。   “哥,你理理我。”俞烬的声音很好听,尾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薄浔听见久违的羞耻称呼,头皮发麻。   刚动一下,却是被抱的更死。   “是你让我认你当哥哥,说罩着我的,我认了,为什么不肯回答?”俞烬见怀里的薄浔面红耳赤,耳垂几乎渗血,令人垂涎。瞬间,他褪去往日的温润柔和,露出锋利的獠牙,几乎要将眼前人生吞入腹,压声道,“小浔哥哥,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   薄浔很多年后才知道,救下俞烬的那天,其实是俞烬万念俱灰站在悬崖边上的时候。   他是他的生念。   -   1v1,彼此初恋,救赎向,甜文!   *两位主角上学都比较晚,比同级高中生大,成年才上高一。设定从第一章 起已成年。   *保证确认关系/恋爱在双方成年以后~   *喝酒的时候已成年。   【攻有精神疾病(病理意义),开始雕刻人偶是在家人去世之后出现的症状。每个死去的家人都有对应的人偶,受也是他爱的人之一,所以也会雕刻和受相关的人偶,不是单单针对受。后期精神疾病和腿会慢慢好的,不过这个剧情点免费章节还没写到!在v后的章节会慢慢展开!】   内容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薄浔 ┃ 配角:俞烬 ┃ 其它:下一本《对竹马友情变质》   一句话简介:所以直男是指一直喜欢男人吗   立意:必须好好学习 第一章   四月春末,中午的温度已经堪比仲夏,树影簇簇,在水泥地上拖出深色的影子。   午休时间,正是阳光最毒辣的时候。   “还有两圈!”教练严厉的声音如雷贯耳,“别走,跑起来!就照这饭桶德性,还敢说要考北体!跑!”   薄浔咬了咬牙。   新换的训练服有些不合身,皮肤被粗糙的布料磨破,伤口沾了汗液,又蛰又疼。   “薄浔!非要点名才知道说的是你?”   听见教练严厉的训斥,他加快脚步追上人群,尽量屏蔽生理上的痛觉。   从小,他的痛觉神经就比寻常人敏/感,哪怕只有一点点疼痛,在他身上都会无限放大。   操场上,随着解散哨声响起,薄浔瞬间弯下腰,用手支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喉咙里泛着阵阵腥甜。   撑了一会儿膝,伸手用胳膊抹了一把额前的汗水。   刚结束10公里长跑的体训,身上的汗水浸透深色的训练服,勾勒出紧实的肌肉线条,湿漉漉的碎发紧贴耳侧。   肌肉虽紧实,但身材还是保留了少年期特有的纤细,健壮的同时又不失轻盈。   “薄浔,给你买的水放台阶上了,我们先回班了!”   “谢了!你们先回去,不用等我!”   听见同学叫他,薄浔只是抬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走。   等同学们离开,他才咬着牙,一个人钻进洗手间,反锁上隔间的门。   深色的训练服上,除了干透的汗渍,还有心口前两片微微晕染开的血色。   是被衣服磨出血,留下的痕迹。   原先在皮肤上贴着的防磨创可贴早被汗水冲掉,只留下了两道淡淡的胶痕。   脱衣服时,血液和皮肤粘连,用力拽才能扯开。   疼。   薄浔咬牙,钻进拳头死死地抵在墙上,来缓解突如其来的疼痛。   “——”他下意识咬住下唇,单薄的唇瓣瞬间充血,变得鲜红欲滴。   好疼……   他从口袋里翻出酒精棉片,敷在伤口上,似乎有意加重这种痛感。   酒精和伤口带来的刺激性疼痛,薄浔情不自禁扬起后颈,露出凸起的喉结。   喉结不断的滚动着,呼吸不管怎么压抑,在空旷的洗手间里都会产生回音。   待疼感过去,麻麻的感觉从心口前的伤处扩散到四周的胸肌和神经时,紧蹙的眉才渐渐展开。   他长舒了口气,脱力的依靠在门上,嘴角露出了一丝餍足的笑意。   离开隔间的时候,薄浔已经换回了宽松干净的长袖校服和校裤。袖子撸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小臂上的肌肉线条很流畅,蜜色的皮肤隐隐透着血管青筋。   他就着冷水洗了好几/把脸,迅速平复下来。   抬头,镜子里,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短发上挂着水珠,面容干净。尤其是眼睛,眼窝深邃,眼角微微下垂,瞳眸黝黑,像某种乖巧的犬科动物,阳光无害。   完全看不出和刚才在隔间里享受疼痛的,是同一个人。   午休时间,趁着还没走到教学楼,长廊里没什么人,薄浔蹦起来试图用手摸到天花板。多次失败后,改为助跑三步猛地起跳,对着空气投篮。   刚没投两下,突然,远处视野中多了一个穿着黑色套装带着眼镜的中年女人,正疑惑的朝他这边望。   是教导主任的身影!   薄浔立刻收住蹦跳的脚步,赶忙改为正常人类式的直立行走。   果然,中年女人狐疑的收住目光,没再继续望他。   回到教室,墙上的挂钟刚到两点,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同学在教室里自习午休。   薄浔把刚换下来汗涔涔的训练服塞到储物柜,回到最后一排自己的座位,枕着胳膊倒在桌子上。   每天午休时间这么体训实在是不太吃的消,趁着下午第一节 是自习课,他打算补会儿觉。   -   “醒醒。小浔,嘿,醒醒。”   睡梦中,薄浔听见同桌宋嵩熟悉的声音在喊他。   他和宋嵩从小认识,两家之间关系亲密,经常走动。从小宋嵩就是学霸性格安静,他则是自幼习武人也好动,他们联合捣乱,一文一武,没少给家长老师们增加不必要的心脏疾病。   “别——睡——啦——”宋嵩拖着长音,压着气声道,“醒——醒——”   薄浔听的耳根子痒痒,把脑袋往胳膊里拱了拱。   “都说了别喊我。”他轻声哼道。   下一秒,背后倏的一痛,拳头不偏不倚的砸在背脊上。   “嗷……”薄浔疼的龇牙咧嘴,抬头刚想质问宋嵩为什么打他。   一抬头,班主任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正和他四目相对。   很明显,这一拳是班主任打的。   薄浔一下怂了,清了一下嗓子,赶忙坐直,双手在课桌上摆正,“秦,秦老师好。”   班主任收手,厉声道,“教室是你家,想睡觉就睡觉?还有不到一千天就要高考了,怎么睡得着啊你?你多一分就能干掉几万人知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   薄浔自知理亏,只敢撇了撇嘴没敢还嘴,脸上完全不见愧色。   “你也是宋嵩,”班主任见薄浔脸皮厚,转头看向宋嵩,“学习委员是这么当的?他自习课睡觉你就让他睡是吧?我站你们身边还敢给他打小报告?你怎么这么惯着他呢?”   宋嵩小心翼翼的推了一下眼镜,“对不起,下次不敢了。主要是看小浔中午体训太累了,就没喊……”宋嵩还没说完,被秦老师尖锐的眼神逼的收声,赶忙改口,“下次他再敢睡觉我一巴掌给他抡醒,抡不醒我给他课桌掀了,连人带桌扔出去。”   秦老师见他信誓旦旦的保证道,这才收起斜眼,走上讲台,高跟鞋和地板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砰砰砰。”拍黑板的撞击声。   秦老师放下拍黑板的手,“都先停一下手里的事情,我来说件事。”   所有同学放下书笔,都抬起头朝前看。   “今天班上要来一位转学生。新同学他……”秦老师说到这儿迟疑了一下,“他走路不太方便,以后大家和他好好相处。要是发现有人欺负新同学,”说到这儿,她故意顿了一下,指了指门外,“这个班,不欢迎你。”   秦老师说完,朝着教室外探头,和外面的人说了几句话,礼节性的假笑了两声又寒暄几句。   突然,教室前门突然出现半个支撑轮椅用的大轮子。   “这是新同学?”   “这样真的只是走路不太方便吗……”   “……不可能吧,这样怎么日常生活啊。”   “……”   新同学还没进班,教室里就传来惊讶的窃窃私语。   “安静!”秦老师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劲儿,回头猛地锤击门板,教室的地面都因此一颤。   果然,班上立刻一片死寂。   轮椅进到一半儿,后半个轮子被门槛卡住,上面坐着的人只好又退了出去。   薄浔也有些震惊,他虽没和其他同学一样七嘴八舌。   但目光也没离开过前门的轮椅。   不过一会儿,有两个工人过来给门槛铺了简易的缓冲垫,轮椅这才顺利进来,停在讲台边上。   只见轮椅上,坐着的少年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微微颔首,面色苍白,半长的头发蜷在颈窝里,看上去病恹恹的。裤管里的双腿过分纤细,无力的放置在轮椅上。   即便低着头,也掩不住高挺的鼻梁和轮廓精致的薄唇,双手不安的放在轮椅两侧,狭长的眼睛低垂着,回避人群的目光。   “这位就是我们班的新同学,叫俞烬,”秦老师等轮椅停稳后才开口,在黑板上写了俞烬的名字,“俞烬,和大家打个招呼做个自我介绍。”   被叫俞烬的少年局促的抓住轮椅的轮子,抿了一下唇,尽可能的小声道,“大家好,我叫俞烬……”   他还没说完,怀里多了一个小音响和挂耳式麦克风。   “声音太小了,对着扩音器说。”秦老师道。   俞烬心情复杂的看了一眼怀里的扩音器。   停顿片刻,还是什么都没说,微微偏过头,看着地板砖。   秦老师见他是真的不愿意说话,赶忙打圆场,“行了,总之就是多了一个新同学。大家该做自己的事情做自己的事情,都别看了,以后记着尽量从前门进出,后门留给新同学,”说完,她又转头看回俞烬,“你坐最后一排靠门的那一大组,明天让工人把门槛拆了,换成推拉门,这样以后你进出就方便了。”   “嗯,谢谢老师。”俞烬的声音很淡,说话的时候还是低着头。   他挪着轮椅,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穿过走道,缓缓停到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   -   薄浔也在最后一排,和新同学的位子隔了一条过道。   他看着俞烬摇着轮椅缓缓停在课桌前,打开书包,沉默着收拾着个人物品。   那双手很好看。   不怎么晒过阳光的缘故,白皙的皮肤透着青紫色的血管,手筋十分明显,衬的十指更加修长。   最重要的是脸,侧脸看上去尤其出挑。   鼻梁的弧度和唇形的线条,就像油画里的人一样。且漂亮中透着脆弱,似乎要被好好呵护才不会碎掉。   这种易凋零的美感在同龄男孩子身上并不多见。   薄浔总觉得他有点眼熟。   感觉和这个漂亮的残疾少年在哪儿见过,又想不起来具体在哪儿见过。   俞烬似乎意识到有人在看他,拿着书本的手顿了一下,转过头和薄浔对视。   四目相对的时候,薄浔才意识到偷看被发现了。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只听见俞烬轻咳了一声。   “腿是以前出了点意外,所以才不能走路。如果轮椅挡到你了和我说一声,我会挪开。”俞烬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先一步说道。   薄浔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让人误会了,“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   “总觉得你有点眼熟,感觉我们好像以前在哪儿见过?”他慌忙又补充道。   宋嵩无意听见,做生物题的手抖了一下,不禁小声揶揄,“十年前Q.Q的自动招呼语都没你土。”   “要你管!”薄浔小声回了宋嵩一句,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目光转回新同学身上,“我叫薄浔,这两个字。”说完,从本子上撕了张纸,迅速写下自己的名字递了过去。   “嗯 ”俞烬点了点头,声音还是没什么波澜,平淡的接过纸条。   薄浔又打量了一会儿,直白的夸赞道,“还有,刚才一直盯着你看主要是因为……你长得特别好看,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说完,他憨憨一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听到这声夸赞,俞烬苍白的脸突然多了几分血色,手上的书包一下没拿稳,书本文具掉了一地,“谢,谢谢。”   薄浔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局促,他只是说了实话。   确实长得好看。   “你脸红什么?”薄浔问道。   “没,没什么。”俞烬慌忙把耳后的头发放下,试图掩盖自己发烫的耳垂。   这也太纯情了,只是夸了一句好看而已,和他那帮不开黄/腔不会说话的狐朋狗友截然不同,薄浔心想。   见对方不方便弯腰,他主动离开座位拾起地上散落的物品。   “我替你捡吧。”   蹲在轮椅边,替对方捡东西的时候,他闻见一股淡淡的苦艾草味。   是新同学身上散发出来的。   看着满地散落的物品,薄浔顿了一下。   除了常见课本文具之外,还有一些绘画本和还没雕刻完的人形小雕塑——以及一小捆散开的细麻绳。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有人上学在书包里装麻绳。   这种麻绳,他小时候在农村老家见过,是大人们用来拴狗用的。   有些疑惑,到底为什么会有人在书包里装这种东西。   “给。”最终,薄浔还是把所有的物品装回书包里递了回去,没有多问。   “谢谢。”俞烬的声音礼貌且疏离。   薄浔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拿出物理课本,翻着下节课要讲的内容。   正翻着书,余光里,他看见俞烬一手拿着小雕塑,一手拿着麻绳,耐心的对着人形雕塑缠绕着。   纤细的手腕看起来十分灵活,突出的腕骨在袖口的掩饰下若隐若现,随着手部动作小幅度滑动着。   捆绑雕塑的手法似乎很讲究。 第二章   下午第三节 课一结束,薄浔立刻跟漏气一样趴在桌子上。   大课间,班上的同学一哄而散,教室瞬间就冷清大半。   刚酝酿出睡意,桌子剧烈的晃动了几下。   “起来起来起来!薄浔!起来了!”课桌边,多了一个和他身材差不多的男生,一看就知道也是体育生,容貌和薄浔这副阳光无害的脸截然不同,大气的五官中带着不羁,看上去就是一副不良少年的样子。   薄浔:……   他不为所动。   宋嵩见此放下课本,对着闯进班的少年道,“谢哲,和你说过很多次,课间串班不要大声喧哗。”   “切,三班学委就是事儿多。”谢哲不屑的哼了一声,“浔哥,还没天黑呢睡什么?还是说天黑了以后有活动需要体力得攒着劲儿?”   薄浔埋了埋脑袋,没理对方的浑话。   烦。   谢哲见他真不醒,使出绝招,“打球缺一,大黄和蒋哥都在球场上等你呢,速来。”   听见“打球”两个字,薄浔像是被触碰到了机关,立刻坐直。   他将信将疑的问道:“真的?”   宋嵩:……   谢哲:……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就对‘打球’这两个字有反应啊哈哈哈哈。”谢哲没忍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薄浔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气呼呼的又一次栽了下去,准备继续睡觉。   谢哲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故意逗弄他,“薄浔,打球。”   听到“打球”这个关键词,薄浔明明很不想理他,可耳朵还是条件反射性的动了动。   “你烦不烦?”薄浔被扰的睡不着,闷声抱怨了一句。   “你怎么和巴甫洛夫的狗的实验里的实验品一样哈哈哈,”谢哲笑着跨坐在薄浔面前的空位,双手交叠在靠背上,“真打球。不过大黄那孙子被留班了,估计得待会儿才能到,蒋哥已经先去占场了,让我来喊你,说15分之前下来就行。”谢哲说完,注意到角落里多了一个陌生的面孔,“这是你们班新同学?”   薄浔:“嗯,今天刚转来的。”   谢哲看着角落里那张轮椅,神色有些震惊,张了张嘴,欲问又止。   薄浔见谢哲一直盯着俞烬看,直接伸手按着他的后脑勺给他掰了回来,“对了,上次你说的那个专业洗纹身的师傅联系方式再推给我一下,现在这个师傅的技术真的是美团送菜上门,菜到家了。”   “早让你找他你不找……”谢哲说着环顾了一圈确认没有老师,这才解开手机锁屏,“发给你了。”   薄浔从桌兜里摸出来手机,确认了一眼。   -   傍晚的操场上人不算少,晚霞混合着落日余晖,一起糅进深蓝色的夜空。   薄浔和谢哲下楼时,篮球场早就被各方势力占据,根本没有空场。   “蒋哥,不是说你来占场嘛?”谢哲大老远看见单手抱球,悠哉悠哉的蒋翰,直接冲过去一记虚拳招呼到对方脸侧,“薄浔我喊来了,你占的场呢?”   被叫蒋翰的男生没理会谢哲的虚拳,直接在他肩膀上还了一记实拳,“别和我大呼小叫的。不用占了,刚才有人问我是不是在等薄浔,我说是,然后他给我了一把钥匙,说我们以后想打球直接进室内体育场。”   蒋翰说完,转向薄浔,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行啊,你什么时候面子这么大了,能专门要到室内体育场的钥匙?”   薄浔一头雾水,“我哪儿知道,不过有室内球场不用白不用。”   室内球场的环境比室外好得多,干净明亮,温度适宜,一般只用于校庆等活动,平时几乎不对学生开放。   一场球打下来,薄浔坐在木地板上大口大口的灌着水,“话说蒋哥,到底是谁给你的钥匙?”   他和蒋翰谢哲都是初中时在体校认识的,三个人辈分按着出生月份依次排序。   “这话我问得问你,”蒋翰用T恤擦着汗,“应该是个实习老师,很年轻,就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在等薄浔,没了。”   怪了。   薄浔百思不得其解,他一向不讨老师喜欢,到底哪个老师会对他这么好。   “对了薄浔,你们班是不是新来了个转学生?”蒋翰突然想到了什么,停止了擦汗的动作,“就是走路不太方便的那个同学。”   薄浔放下水杯,“对,叫俞烬,他怎么了吗?”   “你小心着点他,别看他文文弱弱的样子,估计不是好惹的。”蒋翰说完停顿了一下,面色复杂,“今天我们班有个嘴欠惯的,中午见到那个俞烬的时候不知道说了什么,据他自己交代说是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反正刚才已经哭着回宿舍收拾东西准备转学了。”   “我又不嘴欠。”薄浔挠了挠头。   “你是不嘴欠,你是遇事儿是省略唇枪舌战的环节直接动手。初中的时候天天惹事儿,兄弟几个没少给你收拾烂摊子,就是提醒你一句让你注意点。”   “噢,我知道了。”   他很好奇自己在朋友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明明他以前打架从来只挑实力相近的打,从来不会欺弱凌强,只会知强而上。   薄浔踩着预备铃回班,跑回自己座位上的时候,下意识朝俞烬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俞烬正抱着素描本画着什么,骨感的手腕动起来轻盈灵活。   俞烬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局促的立刻放下笔。   薄浔也无意窥探他人隐私,急忙挪开目光,回到自己座位上之后,拿出作业和课本,该干什么干什么。   上课铃已经响了十分钟了,迟迟未见晚自习看班老师的身影。班上极个别自制力强的同学不管有没有老师都在好好自习,但大多数已经乱成一锅粥,叽叽喳喳的,玩手机的唠嗑儿的,干什么的都有。   “宋嵩,可不可以问你一道题呀?”薄浔正写着作业,身边突然多了一个甜甜的女声,视线里多了一个矮矮小小的身影,“我的数学作业不会做,问过周围的同学,她们都说让我来问学委。”   薄浔感觉到宋嵩听到这个女生的声音,整个人瞬间绷直,耳垂“唰”的一下充血,持笔的手不自在的在纸上划出墨痕。   “咳,咳咳。”前桌的男生已经开始故意咳嗽了,“宋嵩,林澜澜来找你了。”   “小宋,林澜澜说作业不会,你看着办啊。”   宋嵩面无表情的抬头,推了一下眼镜,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冷静,“可以,哪道不会?”   “澜妹,坐我位子上,来来来,让宋嵩给你讲。”薄浔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直接站起来给女生腾出位置,“快坐快坐。”   宋嵩故作严厉道:“薄浔,自习课不准擅自乱换座位。”   薄浔哪儿听他的。   每次自习课林澜澜来找宋嵩,他都是自觉闪人,每次他闪人后宋嵩都会假惺惺的提醒他不能乱换座位,事后再和他道歉说谢谢。   薄浔没谈过恋爱,并不影响他对发小的感情旁观者清。   换位置的时候,薄浔突然犯了愁。   以往,他给林澜澜腾位后都是挪到靠门大组的最后一排。如今,这个位子多了一个转校生。   他想起来大课间时蒋翰和他说的话,有些犯难。   犹豫中,看班老师姗姗迟来。   看班老师在讲台上尖声细气的大声道,“是谁在最后一排晃悠不回座位?”   薄浔心一横,直接在俞烬旁边的空位坐下,淡定的摆出写字的姿势,装作在自习一样。   坐在俞烬身边,才能闻见那股若有若无的艾草味。仔细闻,可以从苦艾味中嗅出里面夹杂的烟焦味。   难道新同学还抽烟?   “借你这儿坐一下。”感觉到俞烬画画的手顿住,薄浔连忙解释。   大概是同桌的距离离得太近,他无意看见,画的是一个在打篮球的少年。   也不知道是还没画到衣服,还是原本就不打算画衣服,画上的人身材一览无余。   薄而结实的肌肉流畅轻盈……   可俞烬看起来纯洁无垢,不像是会画那种,和年龄不相符的画的人,应该只是还没画到人物的衣服,薄浔心想。   还没看完,只见俞烬“啪嗒”一声反扣住了画本。   “薄浔。”   被叫名字,薄浔下意识把背挺直。   新同学的声音过于好听,字正腔圆的,像新闻联播里的主持人,但比主持人多了几分柔和,加上变声期特有的沙哑,让人耳根痒痒。   “怎么了?”薄浔道。   “我知道我们不太熟,这个请求有些唐突……”俞烬说到这儿,刻意顿了一下,微微低头。   “你说你说,没事的。”薄浔赶忙道。   俞烬这才抬眼,直勾勾地注视着那双黝黑、像犬一样的眼睛,“请问,可以看看你的纹身吗?”   薄浔一滞。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句话太过狎昵,可是俞烬清澈的眼眸炯炯有神,不像是那种下/流之人。   “抱歉,是不是让你误会了,“俞烬见此,狭长的眼眸低垂,看上去毫无攻击性,不急不缓道,“刚才画画的时候有些卡壳,给人物画纹身的时候发现怎么也画不出来。仔细想了想,应该是因为没有近距离观察过有纹身的人,所以才画不出来。我平时几乎没有机会和人接触,更别说认识有纹身的人,刚才无意听到你说身上有纹身,这才……我知道这个请求听起来有些奇怪,对不起,我实在想不到除了你还能找谁。”   “真的只是看一眼,可以吗?” 第三章   看着对方真挚单纯的眼神,薄浔恨不得拧自己一下。   别人只是画画,为了艺术,果然自己心脏,想什么都脏。   “当然可以。”薄浔说完,大大方方的撸起裤腿,收紧裤口固定在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腿上,露出高筒运动白袜,虽是早上刚换的,经过一天的运动,袜边已经有了微黄的汗渍。   卷下袜子,脚踝处有一处有一个黑青色的扩散性图案。能看出刺青原本是纯黑的,洗过后有些发绿,像是藤蔓一样,绕在踝骨上。   “都是初中那会儿纹的,已经洗过几次了,颜色有点淡,腰上还有一处,教室里不方便展示,就先不给你看了。”他见俞烬微微弯腰,观察的很认真,伸手,似乎想触碰纹身的地方。   薄浔察觉道他想做什么,先一步说道,“可以摸,没关系。”   俞烬收回手,严肃道,“不行,这样不好。”   薄浔大大咧咧道,“这有什么,初中时在宿舍他们经常对我上下其手,伸手抓我脚踝都是轻的,都是大老爷们儿多正常。”   听到“上下其手”四个字的时候,俞烬的瞳孔明显放大了一下,随即才冷静道,“……不行,这样非常不礼貌。”说完,他收回目光,尽量克制住自己不再去看薄浔的脚踝。   听到“不礼貌”三个字,薄浔也愣了一下,似乎是听到什么很罕见的词汇,特意反应了一会儿。   他放下校裤,往自己的位置望了一眼,见宋嵩还在给林澜澜讲题,也不急着回去,干脆拿了作业直接在新同学旁边扎根。   他写作业的速度快,正确率下降的也快,不一会儿,数学作业唰唰几下就嚯嚯完了。   他刚想松口气瘫到椅子里,那只骨感白净的手突然伸了过来,在他的的数学作业上点了点。   “这道题,你再算算,能等于这个数吗?怎么可能会有1.3个人?”   清冽的声音很低,透着些许无奈。   薄浔立马支棱起来,重新拿起笔再演草纸上画着数字,“你怎么随便扫一眼就知道我写错了。”   俞烬没说话,只是注视着薄浔写字的动作,有点无奈。   “这回对了吗?”算了半天,誊写答案之前,把演草纸给俞烬看了一眼。   “嗯,写吧。”俞烬的声音依旧很淡,不知是不是错觉,语气莫名带着一点命令的感觉。   他乖乖听从,把原先的答案划掉写上了新的。   下课铃响了。   后门“吱呀”一声,冷风混着风哨一同灌进来。   余光里,薄浔看见新同学在轮椅上艰难的开着后门,赶忙站起来帮他开门,“你要出去吗?”   “去洗手间。”俞烬把轮椅转了90°,正对着门,没急着出去,“那个,可以麻烦你一下吗?就是无障碍洗手间的位置好像和地图上的位置不太一样,中午的时候我就想去,结果没找到……”他声音越说越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薄浔一听立刻急了,“那你一下午就憋着吗?”   俞烬垂头,抿唇不语,耳垂在白炽灯的光线下,格外鲜红。   他这副表情配上纤弱的身躯,莫名激起薄浔的保护欲。   “你和我说呀,我肯定会帮你的。”他见俞烬不说话,急忙又补充道,“你不了解我,和我认识十分钟就能称兄道弟,认识半天直接生死之交,我们现在算是老朋友了,这种小事举手之劳,正好我也不想上课,喊我帮你我们双赢。”   “好。那以后可能要多麻烦你了。”俞烬的声音还是很低。   “不麻烦。”   薄浔说完又想起来不久前蒋翰的话。   明天打球的时候一定得澄清一下,俞烬明明就是个腼腆单纯,性格安静,需要被照顾又不敢开口麻烦别人的男孩子,哪儿有传闻中的不好惹。   无障碍洗手间在教师办公区,推开洗手间的门,地上横着各种清洁阿姨的常用工具,薄浔也顾不得脏,弯腰把它们暂时挪开。清洁工具太多,挪了拖把倒了扫把,很难清理出宽到能过轮椅的通道。   弄了半天,蓝白色的校服几乎成了蓝灰色校服,薄浔才抬头对俞烬道,“可以进来了。”   等俞烬进来,他发现门锁也是坏的,根本锁不上。   薄浔看着这间全障碍洗手间,想了想还是决定一起进来,他一只脚抵着门,一手打开水龙头冲洗着手上的灰尘。   洗手池比常见的要矮很多,薄浔身量高,得弯着腰洗手。   ——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从后方视角看上去,是一副怎样的画面。   腰向下压着,校裤紧绷出常年运动的肌肉线条,裤角向上缩,高筒运动袜包裹着细而有力的脚踝。   人却是丝毫没有防备。   “麻烦你了,老师说明天才会有人清理这些东西,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太感谢你了。”俞烬推着轮椅停靠在座便器旁边时,刚好看见这副画面。   他不禁眯起眼睛,温和的面容骤然锋利,变得充满攻击性。   不过一瞬,俞烬别开目光,又恢复了以往的平和。   薄浔:“小问题,话说你不用一直道谢,这样搞得我很不习惯。”   “抱歉,下次一定注意。”   “也不用一直道歉……”   “嗯,我会注意的。”   洗手时,镜子里正好能映出俞烬的身影。   只见俞烬双手撑住座便器两侧的扶手,先是把自己从轮椅挪到完全固定的小凳子上,再架到马桶圈上,动作行云流水,明显已经适应了这种流程。   应该已经在轮椅上生活的有一段时间。   隐约之中,薄浔似乎瞥见了什么,注意力彻底被镜子反射的画面吸引住。   俞烬的皮肤过于白皙,如果身体上有颜色稍微深的区域,就会尤其显眼。   他以为俞烬看上去纤细瘦弱,肯定也……   这个年纪的少年和兄弟之间的相处都是没羞没臊的,尤其是薄浔这种性格开朗的,以前住校的时候,比大小这种事情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兄弟之间比兄弟这项活动,薄浔一向就没输过。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毕竟镜子里反射的物体可能会比实物大一些。   薄浔故意碰掉洗手台上的抹布,趁着捡东西的时候,故作不经意的回头瞥了一眼。   也许是俞烬离镜子太远,又或是光折射的缘故。   实物其实比镜子里折射出来的画面还要更大。   薄浔:……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方面产生自我怀疑,还有严重的打击。   弯着腰在洗手台前搓袖口时,突然,身侧传来温热微弱的气流。   轮椅的高度刚好到他腰间。   校服并不厚,加上他的神经比寻常人灵敏,即便对方离他还有些距离,他也能清晰的感知到。   气流浮过的感觉过于痒,薄浔下意识缩了一下。   “抱歉,是不是不小心撞到你了?”   回头的时候,只见俞烬把轮椅往后挪了挪。   “没撞到。”薄浔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赶忙把洗手台让了出来。   洗手台的高度对俞烬来说正正好,洗过手,俞烬微微歪头,仰望着薄浔的眼睛,平缓的开口,“我刚才好像发现了一件事情。”   薄浔:“什么事情?”   俞烬没急着说话,手抬到和薄浔腰间齐平,伸出手指,向前推了一下。   薄浔以为对方要戳他,下意识朝着旁边一躲。   躲完,他才意识到对方只是抬起手而已,手停在半空中,根本没有戳他的意思。   看到这儿,俞烬一直阴沉的面容,多了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饶有兴致的微微眯起眼睛,“看来我似乎观察对了?”   “什么观察对了?”薄浔不明所以。   “你好像……真的很怕痒?” 第四章   听到“怕痒”两个字,薄浔怔住,下意识缩了缩。   “……”   生理上异于常人的症状,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也不敢在人前表露。   俞烬见他缩在墙角里,全身绷紧,强忍住笑意,“只是求证一下观察结果,我又不会做什么。”   他有些为难的承认道,“有点。”   说完,他见俞烬放下了手,没再扰他。   薄浔松了口气。   腰侧,呼吸触感残留的余温久久不散。   这种感觉很微妙,和以往朋友之间打闹的感觉都不一样。   回班后,林澜澜已经从他座位上离开了。   离晚自习下课还有一会儿,他见宋嵩难得发呆,没写作业,直接凑了过去,“宋嵩。”   宋嵩抬头:“干什么?”   薄浔请求道,“掐一下我的腰。”   “?”听到这个奇怪的请求,宋嵩冷静的面容微微蹙起。   “虽然知道你初中读的体校,也知道体校里没什么女生,但你……”   “滚啊,想什么呢,说了几百遍,全天下男的弯了我也不可能弯。快点快点。”薄浔察觉到发小想说什么,急忙催促道,“不掐你是我儿。”   听到最后一句话,宋嵩没再推辞,伸出手狠狠地在薄浔腰侧拧了一把。   “嗷……”瞬间,他的五官拧成一团。   顷刻又舒展。   他喃喃道,“也不对啊。”   宋嵩见他奇怪,“什么不对?”   “感觉不对。”薄浔自言自语道。   别人碰他的触感,和刚才俞烬快碰到他时那种抓心挠肺的感觉截然不同。   “你……算了。”宋嵩欲言又止,表情和地铁老人看手机一样,撇着嘴摇了摇头,故意把桌子拉开了一条缝,也不发呆了,拿起笔继续开始做卷子。   -   高一的课程不算紧,暂时不用周六补课。   周五下午没有晚自习,到第二节 课的时候教室里的气氛就开始有些许浮躁。   最后一节班会课,秦老师去组里开会,即便学委坐在讲台上,对下面人声鼎沸的人群也影响甚微。   后门的推拉门倏的打开,谢哲的脑袋从门缝里钻了进来,“薄浔!”   讲台上看班的宋嵩察觉到动静,狠狠的瞪了谢哲一眼,见他是来找薄浔的,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训斥,只当没看见,打了个眼神示意他别太大动静。   “怎么了?”薄浔放下写不出来的卷子,挪到了后门门口。   两个人蹲在角落,借着俞烬的轮椅遮蔽出来的空隙,开始低声密谋。   谢哲:“以前体校的那几个孙子,就是姜强他们几个,最近好像放出来了,刚才看见人在东门巷子里,不知道是不是来蹲你的。”   听到谢哲的话,他脸上的阳光朝气瞬间消失殆尽,像露出獠牙的恶犬,嫌恶的眯起眼睛,拳头攥紧,“啧。”   “先提醒你一句。咱三中学生打架是要开除的,在校外和社会青年打架被发现了也算。”   薄浔:“……”   他松开紧攥的拳头,“我当然知道,没冲动,不用替我担心。也别告诉蒋哥,我自己能解决。”   “蒋哥在走廊上等你,”谢哲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后门外的走廊,“兄弟有事一起上,怎么可能我们先走让你独自面对。”   “打又不能打,面对什么?还不如我一个人窜的快。”   “我意思是得打,只是让你别冲动,我们先策划一下再打。不然这次躲了,下次他们肯定还会来,早解决早解脱,正好今天我和蒋哥都在,下次万一我们不在……”   薄浔不忿的叹了口气,没有反驳。   思索片刻,薄浔一咬牙,“打。找没监控的死角带着口罩给他们一次打服,学校问了咬死不认。躲着他们他们还真以为我怕事儿,确实不如一次性解决永除后患。”狠狠地说完,薄浔脱掉校服外套塞进桌兜里,“我收拾个书包,你和蒋哥在外面等我一会儿。”   蹲在地上收拾书包的时候,薄浔感觉到肩膀被点了点。   他还在气头上,回头,仰视着俞烬的脸,咬牙切齿道,“有什么事吗?”   俞烬看着他横眉立目的样子,最终还是缩回手,什么也没说,“没,没什么事情。”   薄浔转过头继续收拾书包。   下课铃没响,薄浔和谢哲蔣翰提前翻出了校门。   夕阳时分,东门静悄悄的,除了来往的路人和车辆偶尔发出噪音,电线上的麻雀鸣叫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谢哲,你怎么谎报军情啊?”   薄浔见没人,转头疑惑的看向谢哲。   蔣翰:“谢哲,你个孙子怎么谎报军情啊?我晚上原本还有事儿,听说有人找薄浔麻烦,局都给推了。”   谢哲挠了挠头,“不应该。刚才在教室明明看见了,以前在体校天天见面,看身形也不可能认错。”   薄浔转向蔣翰,“晚上有事的话你有事你先走吧,可能谢哲看错了。”   说完,他又看向谢哲,“你也回去吧。”   “行,我走了。打个车回去吧,万一他们在附近等你落单……”蒋翰说完,把书包往右肩上拽了拽,“你也是,别草木皆兵的,下次看准了再报。”   谢哲:“噢。”   为了保险起见,薄浔特意打了一段车绕远,确认无人跟踪后,这才下车准备换乘地铁回去。   他住的出租屋里学校其实并不远,每天步行上下学不到半个小时。   春末的白昼不算长,快七点时,天就已经全黑。   薄浔在楼下的面馆吃过饭,正走在回家的小道上,突然,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直觉告诉他不对。   老旧的住宅区到了夜晚,只有昏黄微弱的路灯。   没什么行人,监控也年久失修。   黑影朝他跑近,抬手就是一拳。   薄浔反应快,反手格挡,及时护住了自己的头。   来者是个染了一头黄毛的不良少年,面目狰狞,穿着带铆钉的外套和夸张的鞋子,张牙舞爪的朝着薄浔袭来。   他扔下书包,直接揪住面前人的领子,小臂上是肌肉因发力透着青筋,“在我家门口蹲我,玩阴的是吧?少管所怎么就把你给放出来了?”   “我cnm!她是你勾/引跑的,架是你打的,凭什么进去的人不是你?”黄毛说完又是一记勾拳,打空后,翻身挣脱桎梏。   薄浔先向后躲闪,猛地出击打在了黄毛右侧脸上。   打人就是得打脸,不照着脸打对方不知道疼。   黄毛被打的歪身。   站直后,薄浔又给了他两拳。   见黄毛躺地上不动,薄浔抬起脚踩在他肩膀上,用力碾了几下,碾的肩胛骨咔咔作响,语气狠厉,“说清楚,我勾引什么了?你做的那些事儿是人干的吗?打你两拳怎么了?当初没给你腿撅了算我仁慈!”   问完,突然察觉到风声里还有其他人的声音。   路灯下的黑影突然多了好几道。   薄浔这才意识到,对方不是单枪匹马。   他从小练武,一对一或者对二对三,都不是问题。   人影有至少五个。   他收回脚,摆好姿势转身看向背后。   迎面走来的六个不良少年里,手里或拿着棍子,步伐轻佻,晃悠悠的朝他走来。   “和这个姓姜的一伙的?”薄浔掰了一下手指,故意让骨节发出响声,“怎么?你们也觉得地上凉快?”   口中发着狠话,实则已经在考虑怎么脱身。   他赤手空拳,肯定干不过五六个手里拿家伙的。   对方没回答。   突然,一个冲刺朝他袭来。   薄浔赶忙格挡,随即像条脱缰的疯狗,轮拳横扫着面前的障碍。第一回 合,面颊就被棍子上的木刺儿刮出了血。   疼……   揪心的疼让他短暂的分心了一下。   薄浔没闲着,混战之中,随手抓了一个少年,干脆利落的反拧擒住,直接当盾牌用。   该怎么脱身……   硬跑回家也可以,但他不想让这群人知道自己具体住哪个楼栋哪一户,那样会更麻烦。   突然,刺骨的冷水打的肩膀生疼。   是高压水枪!   水枪的源头不明,但明显不是冲着他呲的,好几个少年已经被水流呲倒在地上,手里的武器扔的老远,无法起身,每次试图爬起来就会被水柱再次压下去。   薄浔赶忙松开反拧别人的手,抓起自己的书包,趁乱跑出巷子。   巷外,警笛声震耳欲聋。   薄浔赶忙低着头,老老实实的背着双肩包,装作学生的样子,不让路人看见自己脸上的伤痕。   春夜很冷,他出校门时特意脱了校服外套,现在又被冷水浇透。   “阿嚏——”夜风一吹,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安全以后,薄浔才开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对。   刚才,到底是哪儿来的高压水枪?   想了半天他也没想通。   在街上站了片刻,见路对面有药店,薄浔决定先进去买点东西。   伤口得处理一下,再买点感冒药。   安全以后,疼痛感愈发明显。   打架的时候有冷水和肾上腺素作为麻痹,并没有太多感受。   薄浔咬牙,趁着没人,整理了一下宽松的校裤。   药店的暖风开的足,一进门,薄浔立刻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刚想询问药师,突然,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黑色的轮椅,笔挺的后背,蓝白色的校服和微长的头发。   少年旁边还站着一个一米九左右,穿着衬衫西裤的壮汉,替他拿着药柜上的药品。   “俞烬?”薄浔怀疑自己看错了,“你怎么在这儿?”   轮椅上的少年缓缓转过来,看见薄浔,也有些惊讶。   “刚做完康复训练,需要的药品好像只有这家店有,所以来这边买药……”   还没说完,目光在他脸上的血痕上停留片刻,似乎有些害怕,往轮椅里缩了缩。   薄浔意识到自己这幅样子有点骇人,赶忙伸手抹了抹脸上的血痕,笑的有点憨,有些愧疚,“抱歉,脸上是刚掉河里了,脸上被石头划了几道,方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俞烬的声音怯懦懦的,点了点头,“有,有点。刚才看对面似乎有人打起来了,我还怕是你……” 第五章   “怎么可能是我?”薄浔连忙否认,“我从来不和别人打架好不好?”   说完,他看见俞烬狐疑的目光,观察着他身上的伤。   借着药柜玻璃的反光,薄浔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脸侧,脸上挂着道道血痕,小臂上的淤青很明显,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划伤向外冒着汩汩血珠,呼吸很重。或许是淋水的原因,眼神有些迷离,像淋雨的小狗。   怎么看也不像是掉河里的样子。   俞烬松了口气,紧张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不是你就好,今天听见外班的男生找你——”   “当时就说着玩玩,不可能不可能,我这小身板打得过……”薄浔急忙打断否认,没说完,意识到“小身板”这个词形容自己非常不妥当,连忙改口,“我从不和别人打架。”   药店的护士见他们在原地踌躇,主动走上前,“有找不到的药可以喊我帮忙。”   薄浔转身,“打扰,买药的话能帮忙包扎一下吗?我刚才掉河里了。”他说完歉意一笑,不好意思的伸了伸伤痕累累的胳膊。   穿着白大褂的护士声音甜美,“当然可以呀,跟我来这边吧。”   坐在医疗台边,薄浔把手臂伸过去,好让护士包扎。   酒精渗入伤口的瞬间,他死死地咬住牙,脑袋恨不得埋到颈窝里。   气血不受控制的朝头上涌,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   疼痛带来的剧烈激麻,紧攥着拳头才能忍住不出声,肌肉小幅度的痉挛着。   “薄浔?”俞烬在一旁看着他剧烈的反应,疑惑道。   他无意识的闷哼了一声,像委屈的小动物,“嗯。”   包扎完手臂,薄浔颤抖着深呼吸着,给护士道了声谢谢。   眼眶里,生理性的泪水打了几圈转,最终还是忍住没落下。   深呼吸缓解着疼痛,余光里,他似乎察觉到身边的少年眼神骤变,瞳孔倏然收紧。   可转头看向俞烬,深邃的眼眸里只有一往的宁和忧郁。   结账的时候,他见俞烬和那个穿西装的壮汉也跟了过来,这才意识道他们是一起的,可能是俞烬的家长,“叔叔好,抱歉,刚才以为您是药店的工作人员,忘记打招呼了。”   穿西装的男人赶忙给薄浔鞠躬,职业假笑了一下。   俞烬的声音还是平平淡淡,“你家住哪儿,顺便送你一程。你这样出去很容易着凉。”   “不用了,我家就住对面,”薄浔指了指药店对面的老旧居民楼,“我一个人在学校旁边租的房子,走两步就到了。”   俞烬点了点头,声音如徐徐微风,不急不缓,“好。那你回去的时候慢一点,过马路的时候当心车辆。”   离开药店的时候,薄浔没急着回去。   刚才那个男人,看上去不太像俞烬的家长。   他很好奇,俞烬这种乖巧礼貌,活得像上个世纪小绅士的男孩子,到底生长在什么样的家庭环境?   在药店附近站了一会儿,他看见那个西装壮汉推着俞烬出来,手上还拎着一个药袋。他们走向路边停靠着的黑色保姆车,男人先是把俞烬在后座安顿好,这才绕道驾驶位上启动车辆,朝着三中的方向驶去。   -   “回收,旧手机,洗衣机,旧冰箱,旧电脑,换刀,换剪子,换盆——”   “回收,旧手机,洗衣机,旧冰箱,旧电脑,换刀,换剪子,换盆——”   星期日一大早,薄浔就被窗外过分嘹亮的喇叭声吵醒。   他揉了揉太阳穴,沉默了几秒,从床上猛地蹦起来,锁上的窗户。   “回收……换盆……”   即便封锁窗户,声音还是无法隔绝。   “烦死了。“薄浔把被子蒙过头顶。   枕头边的手机震动了好几下。   他掀开被子解开锁屏,是蒋翰的消息,还有一个未接通的语音电话。   回过去,对面很快就接通了,“喂蒋哥,大早上怎么了?”   “周五的时候那个姓姜的孙子是不是带着人在你家楼下蹲你了?”   对面的语气十分焦急。   “嗯,”薄浔没否认,那天的事情因为没受什么伤,他便没和朋友们说,“不过已经解决了,这两天他也没再找上来。”他的声音带着点儿鼻音。   那天湿透又吹风,铁打的身躯也经不住,虽然吃过药,可鼻子还是不太透气。   “他确实不会再找上来了,现在人在医院躺着呢。凌晨的时候我哥说急诊收了个病人,问我认不认得,从河滩上找到的,说是喝酒喝多掉下去腿断了,我一看是姜强……你昨天晚上,是在家好好睡觉的吧?”   薄浔:?   对方喝多了掉河里关他什么事儿   反应了十几秒,他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火急火燎的给他打电话,有些烦躁,“在你眼里我像是会做这种事儿的人?”   “也不是,就是怕你冲动——”   薄浔赶忙解释:“当时阮晴晴的事情是不是没和你说清楚,只喊你来打架了?当初他单方面喜欢人家晴妹,但晴妹看不上他,就喜欢和我还有谢哲玩。然后他就觉得我和晴妹有问题,也觉得谢哲和晴妹有问题,但奈何人菜打不过我,谢哲家有钱不敢惹。就试图猥亵人家小姑娘,亏得我当时留了个心眼没急着回去,不然可给他得逞了……再然后就是一年多前那次,半夜突然叫上你们把他往死里打的那一顿,打完后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结果没想到晴妹就是人低调,但家里有关系,知道他猥亵未遂后直接给他送进去了一段时间,晴妹也出国了。可能他出来以后发现我才是没钱没背景最好惹的那个,所以专门蹲我来了,我犯得着为了他冲动?如果不是上天报应,估计也是晴妹家里做的吧,我哪儿有这能耐。”   “也是。抱歉兄弟,真的是怕你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儿。”   “我不是初中那会儿不长脑子只知道莽的二愣子了,放心。”薄浔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对了蒋哥,你是不是已经去学校里上自习了?”   蒋翰:“是啊,这周月考了,不复习怎么办?”   “中午帮我从食堂打包份饭,体训之前不敢吃太多东西,训练完食堂又关门……”还没说完,薄浔听见电流呲呲啦啦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哪边信号不好。   “……”薄浔挂了电话。   算了,估计蒋翰也没听见,找别人吧。   他找出和谢哲的对话框,给谢哲发了消息:【弟弟,中午帮我带份饭,我要训练。】   消息石沉大海。   对着手机发了会儿呆,薄浔意识到今天是周日,谢哲可能不仅没醒,甚至连晚自习都不打算去。   算了,谢哲是指望不上了。   他又拿起手机给宋嵩发了消息,【松松,给我带饭,必须带,不带我饿死在你面前。】   这次很快就得到了回复:【好。给你带我妈妈做的拌粉和肉饼汤,可好吃了。】   等楼下的三轮车被城管赶走后,薄浔又睡了一会儿,这才洗了澡换了训练服来到学校操场。   今天薄浔记得穿了件合身的运动服,没再出现上次的惨况。   训练结束后,薄浔把一身汗臭的训练服攒到储物柜里,换回宽松舒适的校服,这才回班。   进门后,他看见宋嵩已经坐在座位上开始自修,桌子上多了一个保鲜手提袋。   宋嵩见他进来,停了停笔,“小浔,给你带的饭,放桌子上了。”   “哇!果然还是松松最好。”训练极为消耗体能,薄浔见到有吃的瞬间双眼冒光,扑上去在宋嵩肩膀上抱了一下。   “别喊我小名。”宋嵩没拨开他,就任由薄浔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背后。   突然,走廊上传来谢哲的大嗓门,“薄浔!回来了没?”   “干嘛?”薄浔松开宋嵩肩膀上的手,站直,看着后门冒出来的人影。   谢哲:“给你带的饭啊。本来周日的晚自习都不打算来的,你说要带饭,我特意爬起来了去买的意面和可颂,买完就往学校赶,我家老头子直夸我爱学……”谢哲还没说完,看见薄浔课桌上已经有了一个保温饭盒,顿时收声。   薄浔:……   他以为谢哲和以前一样,周日的晚自习不会来的,加上谢哲也没回消息。   三个人面面相觑。   “薄浔。”   这时,蒋翰也正好从后门探头,手里拎着食堂一次性打包盒。   谢哲先发现不对,不满的嚷道,“你不是让我给你带饭吗?怎么你同桌也给你带了?蒋哥也给你带了?你耍我是不是?还是就不想吃我给带的东西?”   薄浔连忙辩驳,“不是,我以为你不来上晚自习,你也没回我消息……”   蒋翰顶着一头雾水,“薄浔,你不是让我给你带饭吗?我特意打包的糖醋排骨。”   “当时电话信号不好,我以为你没听见。”薄浔的声音有点发虚。   蒋翰:“我听见了啊,那会儿老师来了我就没再打给你,但是绝对听见了。”   宋嵩总算明白过来了,“小浔,你是喊了三个人都给你带饭吗?”   薄浔刚想说话,谢哲先跳了起来,不服气道,“三班学委,你为什么喊他小浔?”   宋嵩推了一下眼镜,“我有名字,我不叫三班学委,我叫宋嵩。”   蒋翰把排骨往课桌上一放,绷着脸,“薄浔,到底怎么回事儿?”他比在场所有人都年长,声音也更有威严,一发话,连谢哲也消停了。   ”小浔,你说句话啊。“宋嵩用笔点了点薄浔的手背。   薄浔:……   他怎么解释以为蒋翰没听见又去找了谢哲,见谢哲没回复以为他没醒又找了宋嵩,结果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给他带了食物。   谢哲懒得废话,拆开自己买的饭,拿起一个牛角包朝着薄浔嘴里塞,“反正你得给我吃完,不吃我带的饭就是不拿我当兄弟。”   “呜呜——”松软的面包体积过大,口腔猝不及防被填满。   薄浔发出抗议的声音,正好被蒋翰按着肩膀固定在座位上。   宋嵩:“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忘了给你带饭,所以你又找了两个兜底的?”   “你才是兜底的。”谢哲一向看这种书呆子不顺眼,一手持面包,嘴上也不忘了还击。   “……”   -   俞烬刚从外面回来,就看见最后一排这副地狱绘卷。   ——薄浔被三个聒噪生物强塞着食物,只能用手势求饶,腮帮子鼓的像仓鼠,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单音节。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表情十分复杂,沉默片刻,转着轮椅,悄悄倒退出教室门。   作者有话说:   -   俞烬:直男们原来都是这样相处的吗?   -   灵感源自一个聊天记录不知道你们看过没有,男大学生宿舍的那个。 第六章   “真的吃不下了——”下颚被捏着,嘴无法自主合上,无论怎么拼命吞咽,汤还是会从唇角溢出,他刚想拿纸巾,已经有人先一步替他擦拭。   “下次再也不敢——呜呜——”   刚说完,不知道谁的勺子又递到的嘴边,刚想转头抗拒,就被掰着下巴强行转过来,逼迫他接受食物。   他没办法拒绝,只能任由勺子长驱直入。   “我打包带走,明天当早饭吃,饶了我吧。”好不容易咽下去舌根堆积的食物,薄浔软声哀求道,轻感冒还没好利索的缘故,鼻音很重,“别喂了别喂了,真的不行了……”   无数次求饶推拒后,嘴边的筷子和勺子才放下。   谢哲心满意足的看着空荡荡的打包餐盒,得意道,“你看你只把我带的东西吃完了,说明下次还得找我给你带饭知道吗?”   那是因为你喂的最欢。   他没精力拌嘴,所以没说出口,只是忿忿的收拾着没吃完的排骨米饭和拌粉,擦着桌子上的污渍。   扣上饭盒的时候,他注意到一条过道外,黑色轮椅已经停靠着在课桌边上许久。   不知道俞烬什么时候进班的,正定定的注视着他,眼神里写满了不解。   薄浔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一向,急忙低头的检查校服,确认没有被菜汁弄脏。   或许是俞烬的气场过于强大,在他面前,薄浔会下意识注意行为举止。   “刚才你都看见了?”他问的十分心虚。   “看见了,”俞烬疑惑道,“你们,经常这样吗?”   “当然不是,今天是意外,”薄浔道,“不过本以为最多发生点口角,没想到他们真上手了。”   俞烬还是满头雾水,“既然他们欺负你,你怎么不还手?”   “这怎么能算欺负,闹着玩而已。再说也是我先提让他们给我带饭的,就是没想到一下三个人都带了……”薄浔笑了一下,解释道,“其实被朋友之前这么打闹很正常,也挺有意思的,就是过后腮帮子疼,撑得慌。可能刚才我的表情有点痛苦,让你误会了,真的没人欺负我。”   俞烬听到薄浔否认自己被欺负,五官微微舒展,“看来,你很喜欢别人这样和你玩?”   “不讨厌。”他如实回答。   “哦。”俞烬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到俞烬的语气和平时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   周五,月考结束,三班教室里,同学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   老师不在,嘈杂声更是无法无天。   薄浔难得消停,安安静静的侧趴在桌子上,眉眼低垂。   “怎么了?”宋嵩看他翻来覆去唉声叹气的,停住书写的手。   “你说,为什么出卷人总喜欢把完形填空的文章和选项印在不同的页数上啊?印在同一面违/法吗。”薄浔低声抱怨道,”好不容易遇见一次能看懂的,也没有生词……“   宋嵩大概明白了,“答案写错位了?”   “……”听到这句话,薄浔叹了口气,算是默认。   “还好是小月考,失误就失误了,以后大考试不出错就行。你已经比刚上高一的时候进步了很多,别太担忧。”宋嵩有点想笑,但最终还是忍住,轻声安慰道。   薄浔没说话。   三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除了学习特拔尖儿的和特长生,就是家里条件不错的打着“借读”的名义进来,当然如果足够有钱,也可以选择给学校捐款获得学籍,比如谢哲。他能考上三中,全靠体育特长。高一刚入学的时候,年级有多少人,他的成绩就排多少名。   他的起点过低,以至于每次考试都有进步。   郁闷了一会儿,他见有人来找宋嵩对答案,自觉地没去旁听自取其辱。   转头看向俞烬,俞烬正抱着速写本,专心致志的画着什么。   他没去打扰,又盯了一会儿从考场里带出来的演草纸。   不想了,下课铃一响就去打球,薄浔默默对自己说道。   教室前门猝然响起拍打的声音。   秦老师抱臂,绷着脸像尊煞神似的,“都考几分啊,这么开心?”   “……”   “……”   三三两两聚集的人群瞬间散去,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填补到座位上。   鸦雀无声。   “隔着一栋楼都能听见你们的声音,”秦老师见人群不闹了,这才消了些怒气,走进班踏上讲台,“待会儿我去改卷子,值日表贴前面了,班委帮忙监督着大扫除,瞧瞧这地脏的,这学期开学你们一次流动红/旗都没拿到过。还有,下周二要录制公开课,这周末回去都把那套西装校服翻出来带上,到时候谁没穿直接后面罚站一天。”   “刚才笑得最欢的那几个我都记着呢,要是这次月考退步了,来我办公室笑。”丢下这句话,秦老师大步走出了教室。   薄浔:“她今天怎么火气这么大?”   宋嵩耸了耸肩,“我哪儿知道。”说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凑到薄浔面前,“对了,商量个事。”   “什么啊?”薄浔看着宋嵩殷勤的眼神,嫌恶的故意向后仰了仰。   宋嵩:“值日表上给咱俩排的是摆桌子,但是待会儿你去擦前后门的窗户行不行?把摆桌子这清闲差事儿让出来。”   薄浔不解,“为什么不是你自己让?”   “主要是想让你和某个人换一下,”说到这儿,宋嵩的语气有些缓慢,目光看向别处,嘀咕了一句,“156.7的身高怎么够得着那么高的窗户,也不知道谁排的值日表。”   “哦——”薄浔会意,拖着长腔,露出会意的笑容,“懂了懂了,懂了,换,肯定得换,不换不是兄弟——”   宋嵩打断他阴阳怪气的坏笑,“你懂什么?”   薄浔还是故意扬起尾音,揶揄道,“当然是懂了,还能懂什么,就是懂了——”   宋嵩没好气道:“你懂什么?我就是单纯看不惯这个值日表。”   “切。”薄浔没再戳破他的嘴硬,笑了一下之后,拎着教室后门的水桶,拿了柜子上的抹布出去打水准备值日。   打过水后,薄浔往桶里兑了点84,撸起袖子,踩在凳子上把前门上的玻璃清理干净。   窗户的高度太高,即便一米八多的身长,踩在凳子上也只是堪堪够到。   擦完前门,薄浔一手拎着桶,一手搬着垫脚的凳子挪向后门。   后窗的玻璃更脏一些,以前值日的同学常因为身高不够,一些角落擦拭不到,经年污垢就凝结在上面,硬是把透光的玻璃熬成磨砂质感的板砖。   夏初的太阳天并不凉快,站到凳子上的时候,他感觉到汗水已经打湿里衣,他干脆脱下校服外套,扔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先借你旁边的位置放一下,待会儿就拿走。”扔下外套的时候,他见写卷子的俞烬抬了一下头,赶忙解释。   “没关系。”   他见俞烬伸手,拿起了那件汗涔涔的校服外套。   刚想问俞烬做什么,只见他耐心的把外套叠好,重新放回桌子上,还把上面的褶皱捋捋平。   俞烬人真好。   他如是想到。   -   俞烬叠完衣服,写作业的笔顿了顿。   这个角度,只要稍微抬眼,就能看见薄浔修长的身躯,抻着身子的缘故,校裤往上缩了一节,几乎可以看见小腿上饱满的肌肉线条。   微风吹过,原本贴身的t恤和皮肤产生间隙。   从下方看,一览无余。   尤其是结实的胸肌,还有上面殷红的……   还有饱含荷尔蒙的汗味。   薄浔似乎总是若有若无的,在他面前展示着这些诱人的事物,像禁果一样,一眼就能勾起不合时宜的躁动。   他甚至分不清对方到底是无心的,还是自己太过在意。   看着这副身躯,俞烬的思绪突然飘回到好多年前,某个雨天被混混围堵的时候。   -   “你一直看我做什么?薄浔意识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些灼热,不禁停下手里清洁的动作。   俞烬回神,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左手边有一块脏的,你一直不去擦,我着急。”说完,他的目光还是没从薄浔身上离开。   “噢。”   这么正经的人,有强迫症也不奇怪,他心想。   他向左侧探了探,并没有找到俞烬说的污渍,又怕是自己离得太近所以才看不清,拿着清洁剂喷了好几下,认认真真的擦拭了几遍,“好了吗?”   “嗯。”俞烬这才装模做样的收回视线。   84消毒液被水稀释过,没有太强的刺激性。   但清洁喷雾不一样。   对顽固污渍的侵蚀性虽强,可接触了一会儿,连他这种皮糙肉厚的掌心都开始起皮。   正考虑要不要先去洗手。   倏然,薄浔感觉到衣摆被轻轻拽了拽。   回头,只见手边多了一副崭新的明黄/色橡胶手套。   “戴上。”   声音很轻,气场却不容置疑。   “你的手心已经开始泛红了。”   薄浔看了看自己的手,“小问题,这种清洁剂就是有点刺激,没办法。”   说完,他拒绝道,“不过不用了,拿给别人吧,本来手套一个班就那么几副,我皮糙肉厚,用不到。”   俞烬的手还是僵持在半空中,“你怎么什么时候都这么关心别人?”   他推脱道,“倒也不是关心别人,主要是我真的用不上。”   “我对橡胶过敏。”   作者有话说:   -   俞烬:橡胶过敏?懂了。 第七章   周一早晨早读的时候,秦老师抱着一摞答题卡,凶神恶煞的走上讲台。   月考成绩其实昨天就出来了,只是还未公布,当时薄浔在体训,就没跟着大家伙去办公室凑热闹探成绩。   “宋嵩,你给我出来。”秦老师简单收拾了一下讲台上的碎粉笔,径直走向最后一排,“出来!”   宋嵩的成绩向来没掉出过年纪前20,只要稳定发挥,都是在前五徘徊,班级排名长居第一,遥遥领先甩开第二名几十分。   他被叫出去,班上顿时哗然。   薄浔用单词本掩着嘴,“兄弟,你怎么了?”   宋嵩面色煞白,“兄弟,记得给我烧纸。”   他看着宋嵩视死如归的走出教室,推拉门被秦老师狠狠的甩上。   班上传来纷纷议论。   “都说了这次月考难,你看宋嵩都被喊出去了……”   “不可能呀,昨天我明明偷看到了,年级第一也是咱们班的,除了宋嵩谁能考这么高呀……”   “你看错了肯定……”   “没看错呀,我敢肯定……”   过了不一会儿,宋嵩垂头丧气的从后门进来,手上拿着一张成绩单。   薄浔看着反常的发小,刚想开口询问。   “薄浔,你出来。”   薄浔心里咯噔一下。   五月初的清晨还有些凉,站在走廊上的时候,薄浔放下撸起的袖子,站直,像等待最后的审判一样。   秦老师把几张钉在一起的答题卡给他,怒气消了一点,“有进步,都及格了,比高一刚入学的时候好多了,要是誊写答案再细心点儿还能再高一点。咱班就你一个体育生,你们训练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反正训练不紧的时候多看看错题,背背单词,还有,你那个字多练练,跟狗啃的似的,高考的时候吃亏。”   “好。”薄浔本以为自己要挨训,没想到气氛意外的平和,甚至还得到了夸奖。   “这周末家长会你爸妈还是不能来?还在外面陪你弟训练?”秦老师翻着别的答题卡,漫不经心的问道。   “嗯。”薄浔点了点头。   “行吧,那我给他们打个电话好了。还有,你和宋嵩玩的好,他最近成绩飘忽不定的,是不是谈恋爱了?”   “他没谈恋爱。”薄浔笃定的否认道。   “真没?看着我眼睛说。”   薄浔平视着秦老师的眼睛,“真没。”   秦老师挥了挥手示意他回班。   回到座位上后,秦老师再次站上讲台,神清气爽的露出标准的假笑,“这次月考成绩出来了,看来这一个月以来大家玩的很开心呀。”   “……”   “……”   “……”   秦老师:“先说说好的吧,这次年级第一还是诞生在我们班。”   “谁呀?”   “嘿你居然没编谎话诓我们。”   “排除法,肯定不是宋嵩。”   “排除法,也不是我。”   秦老师任由同学们讨论了一会儿,“俞烬。700满分,作文都不扣分真的很非常优秀了,”说完,朝薄浔打了眼神,“过来替他拿一下。”   薄浔拿到俞烬的答题卡时,目光停留在上面的字迹。   标准的颜体楷书,偶尔有连笔处,也处理的十分干脆漂亮。他不禁想起刚才班主任说他狗啃一样的字体。   俞烬接过答题卡,道了声“谢谢”,便继续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情,没表现出太多的惊讶。第一节 课下课,突然来了很多同学围到俞烬身边。   有问作业的,有去要联系方式的。   俞烬长得原本就漂亮,尤其不笑的时候,那种略带忧郁的气质尤其受女生欢迎。   “真好啊,”薄浔酸溜溜的看了一眼人群的方向,撇了撇嘴,“上周这个时候他还说,只有我一个朋友,除了我找不到人帮忙。而且,我还没他联系方式,班群他也不加。”他看着俞烬拿出手机,递给旁边的女生代为操作,表情懵懵懂懂,有点呆。   宋嵩正低头给他写着数学错题解析,头也妹抬,淡淡道,“不应该是羡慕他受女生欢迎吗?为什么你的关注点在他不止你一个朋友?”   薄浔哑口无言,“就是……”   就是被人需要的感觉很好,尤其对方长得漂亮,完全长在他的保护欲上。   “小浔,你现在很像个怨妇。”宋嵩说着,把错题本翻了页,“给你总结过了,你自己看看。”   “你他妈才像——”   还没说完,口袋里突然震动了一下。   薄浔察觉到手机响了,先是勾着头看了一眼后门,确认没老师后,才拿出来。   锁屏上,是社交软件上一条好友添加请求。   他点开,发现是个默认头像的账号。   添加方式:高一(3)班群聊。   “这咱班谁?”薄浔拽了拽宋嵩的校服,“我记得全班人除了老师我都加了。”   “排除法,你刚刚抱怨不在班群,又要不到联系方式的那个人呗。”宋嵩的语气十分无奈。   薄浔醍醐灌顶的“哦”了一声。   他探着脑袋朝俞烬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想到这么一看就撞了四目相对。   薄浔有些局促的收回脑袋,故作冷静的看回宋嵩刚给他写的解析,若无其事的和宋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上课铃打响的时候,手机突然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一条新信息。   【下次需要讲题可以来问我吗?我也会。】   -   午休时间结束体训,薄浔还是和往常一样,先去公共走廊上的储物柜存放脏了的训练服。   刚被冷水泼过的头发湿漉漉的,校服外套大敞着,喉结上,锁骨上,都残留着水珠。   没走到自己的柜子,忽然,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他弯腰捡起来。   是一个人形玩偶,球形关节做的十分精致,手脚躯干都可以活动。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衬衫,短短的黑发有些杂乱,样子十分逼真。   把玩偶翻过来的时候,薄浔愣住,呼吸都停滞了一下。   ——眼睛被黑色的胶带缠绕的严严实实,鼻子以下被黑色的立体口罩遮住,完全看不见玩偶的五官。脖颈上,套着一个黑色的颈圈,中间有一个黑色的小铃铛。   仔细摸,玩偶的躯干上绑满绳结。   薄浔耐不住好奇心,再三确认走廊上没人,掀开了玩偶的衣服。   像龟甲一样的麻绳绳结,束缚在玩偶的躯干上,密密麻麻的。   如果是真人,被这么绑着,肯定完全没有挣脱的机会。   他第一次见这么诡异的东西,有些不知所措。   顿了三秒,慌手慌脚的把玩偶的衣服穿好。   环顾周围,只有一个没写名签的储物柜是打开没上锁的。   应该是这个柜子里掉出来的。   薄浔赶忙拉开柜门,手忙脚乱的想把玩偶塞进去。   柜子里的东西很多,这么一塞,不但没把玩偶塞进去,反倒是把里面的物品弹了出来。   地上散落着一沓信封。   他叹了口气,也不敢慌了,只能蹲下来慢慢收拾着残局。   收拾到一半,突然愣住。   有一封粉粉的,长得像情书一样的信件上,收件人是他的名字。   “薄浔”两个字尤为娟秀,明显是女孩子的字迹。   他赶忙又看了看别的信件。   信封上写的收信人都是他。   字迹各个不同,但基本都是粉色色调的信封,有的还在他的名字后面画了个爱心。   可以肯定,是不同人写给他的情书。   薄浔长相出挑,加上练体育的缘故,身材也好,从入学开始,收到的情书就不计其数,其中女孩子的居多。   当面给的他就当面回绝,悄悄塞情书不落款的就当演草纸解决。   他回忆了一下,这段时间,确实没收到什么情书。   原来是被某一个人拦截了?   想到这儿,他赶忙又往下扒拉了几下。   信封最下面,是一章揉的皱巴巴的草稿纸。   展开,薄浔倒吸了口凉气。   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薄浔”两个字。   字迹时而铿锵有力,笔锋转折尖锐,看起来写字的时候情绪非常激进。   时而张牙舞爪,狂乱潦草,能看得出书写人非常愤怒。   更多时候是一笔一划描着他的名字,像是在诉说爱意一样,笔触轻柔。   这种割裂感给他的冲击力太强,薄浔脑内一片空白。   “让一下让一下,蹲在地上挡着道干嘛?”保洁阿姨推着拖把路过,不耐烦的吆喝道。   “对不起对不起。”薄浔赶忙把这些东西全塞回这个陌生的柜子里,心有余悸匆匆离开。   刚结束午休,教学楼内异常安静。   他从教室后门进来,见班上只有俞烬一个人,微微俯身,趴在课桌上写着作业。   阳光照在俞烬柔和又不失棱角的脸上,连阴影都是赏心悦目的。   “唰唰”的笔声也整齐,十分动听。   俞烬听见推拉门巨大的动静,放下铅笔,用余光打量了一眼来回踱步的薄浔,主动询问道,“怎么了,你好像脸色不太好?”   薄浔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双手撑在俞烬的课桌上,“我和你说,刚才……遇见了一个变./态,”这个词有些难以出口,他迟疑了几秒才继续说下去,“就是,就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俞烬不明所以,微微歪斜脑袋,疑惑道“变/.态?”   “就是……”薄浔想起来那个诡异玩偶,和那些被拦截下来的情书,还有写满他名字的那张纸,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别慌,慢慢说。”俞烬看着他打颤,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在他背脊上轻拍了两下,耐心的安抚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八章   薄浔深吸一口气,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   “刚才我在走廊的储物柜放东西,发现有个开着的柜子没写名字,里面的物品散落地上,就想着帮他收拾一下。结果……”   “结果怎么了?”俞烬关切的问道。   “结果意外发现他的柜子里面有个娃娃,”薄浔看着俞烬单纯清澈的眼睛,实在找不出委婉的措辞去形容那个玩偶带给他的视觉冲击力,“很逼真,但是穿着也很……反正就是一个很奇怪的娃娃。”他干巴巴的说道。   俞烬微微蹙眉,面带疑惑。   薄浔:“算了,你太纯洁了,和你说这种事情我有负罪感。先不说娃娃,还有,他截获了大量别人给我的情书,还在演草纸上很疯狂的写我的名字,写了整整一页。”   俞烬沉思片刻,收起在他背后安抚的手,拿起一支笔,在本子上记录着已有线索,“听描述,对方应该是你的暗恋者?而且是有点疯狂的那种?”   薄浔叹了口气,“应该是这样。”   “不用怕,他既然在暗处,应该是畏惧你,或者不想真的伤害到你。不过可以再多给我一点信息吗?比如娃娃的具体样子,字迹又大概是什么样的?兴许我可以帮你揪出来他的身份,到时候怎么处置就是你自己的决定。如果真能找出来,要不要逼他转学?或者……”   薄浔听了赶忙罢手,“不不不,不必揪出来,也犯不着说处置这么严重的话,毕竟对方也没真的影响到我,只是自娱自乐,不过恰巧被我撞见。暗恋这种事情没有对错,逼他转学也太过分了。那些情书我原本也是不收的,即便强塞到我桌兜里也是扔了或是当草稿纸。”   他看着俞烬认真的表情,又补充道,“每个人私下里都会有和平时不太一样的一面,没影响到旁人就不必去干涉……”   “你也是吗?私下会有和平时不太一样的一面?”   炯炯有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脸。   “我……”听到这个问题,他瞬间像是石化一样,撑在桌子上的手不自在的握成拳头,脑海里骤然涌现出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对着镜子舔舐伤口,舔舐着过分敏/.感的神经,享用疼痛时的种种。他赶忙手干笑了一下,“干嘛突然问这个,当然没有。我做人堂堂正正,表里如一。”   “我有。”   低哑的气音很轻,气流钻进耳朵里,足够激起一阵起皮疙瘩。   “什么?”薄浔只觉得耳朵一阵轻痒,没听清。   “没事。”俞烬恢复正常音量,坐直清了清嗓子。   薄浔挠了挠耳朵,“反正你也小心一点,万一那个变/态也看上你了,说什么我也得把他揪出来收拾一顿。”   “我会小心的。”俞烬答应道,应完,突然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话说,你刚才提到大量的情书,是经常有人给你写这些东西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算是吧。不过大多数写情书的应该都是不了解我的,仅凭见过我打球或者体训,加上听闻我没女朋友,一时冲动就写了。”   “那你真的没有女朋友吗?”   “当然没有,”提到女朋友,薄浔只觉得脸上发烫,“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谢哲他们几个经常拿他没谈过恋爱的事情来笑他。   俞烬云淡风轻道,“有点好奇,顺口问问。”   -   大课间和谢哲蒋翰他们几个打球的时候,薄浔逮着谢哲,从背后一个锁喉,“问你个事儿。”   “干嘛?”谢哲试图把他掀下去。   “你玩的那些粘土…那些手办,有没有穿着特别奇怪的?比如带着眼罩,衣服里绑着绳子的……”薄浔不依不饶,依旧死死地贴在谢哲背后。   谢哲一听这个描述也不反抗了,“手办这种穿着也算奇怪吗?这不是很常见吗?穿的更过火的多了去了,哪天你再来我家我给你看看我的藏品。以前还以为你不感兴趣,就没特意给你看过。”   薄浔:……   他吓得一个大跳,立刻从谢哲身上弹开。   蒋翰拿着水壶从他们身边经过,瞥了谢哲一眼,“死肥宅。”   谢哲:?   他眼神里尽是疑惑,不解的看了看薄浔,又含冤的望向蒋翰。   室内球场另一边,一个抱着篮球的男生朝他们喊道,“你们几个还打不打?”   “打!”薄浔赶忙回应。   既然谢哲都说了这种东西很常见,他没再去想这件意外事件。   -   这次公开课是数学老师点名让三班同学来录制的,下午还没打预备铃,数学老师就把所有同学喊回班,再次强调公开课上的注意事项。   什么不会或者不想回答的问题举左手,会的再举右手,以及背要挺直等等。   薄浔热的烦躁,没心思听老师讲话。   西装校服只有少数正式活动的时候会用到,所以是按照春秋的厚度做的,这种天气穿起来简直受罪。   “都清楚了没有?到时候可别给我掉链子知道不知道?我一学期就这么一次公开课,让你们三班来,是信任你们!”数学老师是个中年妇人,嗓音偏细,声音一大就尖声尖气的,十分刺耳。   “还有,有些个男生那个领带,要是自己不会打,出来排队我给你们打。怎么还有系死结的啊?”   薄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衬衫上的领带。   死结。   他转头看向宋嵩,刚想开口求助,发现对方的领带直接是散开的,“你不是会打吗?”   “以前会,现在不会。”宋嵩说完,朝着前排四处张望,最终目光落在第一大组某个单薄瘦小的女生背影身上。   “哦行行行,懂了懂了,”薄浔嫌弃道,故意拖长腔表示自己会意,“我找别人。”   宋嵩:“数学老师不是说可以排队帮忙吗,你找她不就好了?”   “她昨天明里暗里嫌弃我月考低了丢她脸,我干嘛去找她,我又不贱。”   说完,他看向一条过道外的俞烬,俞烬似乎并不怕热,连西装外套的扣子也不解开,这套西装校服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每一处都正好贴合身体线条。   身躯偏瘦,有些单薄,但又不是绵软无力的那种干瘦。   薄浔挪着椅子,直接凑到他桌旁,“俞烬,”他笑得有些讨好的意味,“那个……”   “离我太远了。”声音还是轻如细水,勾了勾手指,示意薄浔靠近。   薄浔乖乖的把脑袋伸过去。   修长的颈部彻底抻直后,喉结尤其突出,随着吞咽的动作微微滚动着。   他感觉到那双灵巧的手在替他解着领带上的死结。   “下次遇见这种事情可以直接找我,别再自己瞎弄了。”   “好!果然还是你最好了!”   不像宋嵩,情窦初开以后直接忘了兄弟。   夸完,他感觉到俞烬的手不自在的顿了一下。   折腾了半天,系成死结的领带好不容易解开,皱皱巴巴的缩成一团。   只见俞烬把领带捋平,拿起厚重的词典压在上面,“现在没有熨斗,这么压一会儿应该就平整了。我还没给别人打过领带,可以让我先练练手吗?”   “练手?”   他见俞烬没说话,从容的从桌兜里拿出来了一节很长的麻绳。   这种麻绳……   他记得,俞烬转学第一天的时候,他就无意中在他桌兜里看见过。而且昨天午休时见到的那个人偶,身上绑着的也是麻绳。   瞬间,无端的联想占据脑海。   他刚想开口问,只见俞烬把麻绳绕在保温杯上,用保温杯模拟别人的脖子,让绳结面对自己,手法十分生疏。   薄浔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这节麻绳要绕到他脖子上。   抗拒的话都想好了,没想到对方是拿保温杯做实验。   “怎么了?”俞烬抬了一下眼,瞬间又收回目光,漫不经心的问道。   “没什么。”他肯定不承认自己想多了,“话说,你上学带麻绳干什么?”   “学校的无障碍设施太差了,很多上坡的地方过于陡峭,只靠手摇轮子很容易倒滑下来。有绳子绑在栏杆上做一个简易的滑轮装置就会好很多,最不济也是只有轮椅滑下去,人摔在原地。不至于人跟着轮椅一起后仰摔倒。”解释的声音十分自然,完全没有任何遮掩,“麻绳足够结实,摩擦力大,而且常见轻便,就一直随身带着。”   薄浔:……   他在心里默默的疯狂给俞烬道歉。   果然是他想多了,这么单纯的人,怎么可能会那么不堪?   “保温杯和真人还是不太一样。”俞烬叹了口气,放下不成形的麻绳,“本来还想先练熟,再用领带给你一次打成。”   薄浔见此,顺口道,“用麻绳在我身上实验不就好了?”   说完,他见俞烬的表情凝固了一下。   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到俞烬温和的瞳眸倏然眯起,闪过一丝阴鸷。手攥成拳头,阴沉的面容不怒自威声音也不似以往轻柔。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   还没说完,领口毫无征兆的被向前猛地拽,他下意识用手撑住桌子,才没和俞烬撞到额头。。   领后突然一紧。   “俞烬,等等——”还没说完,余光里,他看见系在衬衫上的麻绳,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领带。   厚重的词典下空空荡荡。 第九章   “打好了。”   他还没回过神,胸膛上的温度猝然消退。   温凉适中的手掌在肩头轻拍了两下,动作亲昵又不过线。   低头,只有一个工整的三一结安安静静躺在心口前,和常见的领结长得不太一样,像兔子的三瓣嘴,把领结分割成三等分,华丽又不至于太过张扬。   领带收的有些紧,微微勒着喉咙。   “衣服,皱了。”   那双手又一次凑了过来,替他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子。   衬衫贴身,手难免碰到脖子,甚至是喉结。   白皙的五指光滑细腻,指甲修得短短的。   和同龄男生的手完全不一样。   “薄浔?”俞烬收回手,见他出神,用手指叩了叩桌子。   “…啊,”薄浔如大梦初醒一般回神,“谢,谢谢。”   他伸手松了松领带,试图让呼吸顺畅一些。   俞烬的声音依旧从容自如,“不用谢,领带很适合你。”   心跳声。   不知道是天气太过燥热还是别的缘故,耳膜里“突突”的心跳声让他躁动不安。   “浔哥,帮我也打一下领带呗!”   薄浔还没来得及思考心跳声的来源,突然听见教室前门有人喊他。   回头,见走来的同学一脸玩世不恭,语气吊儿郎当的。   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有点印象,这个人以前初中的时候来求过他和谢哲几个忙打架,具体什么事儿薄浔也不记得,反正最后被谢哲收编,认了干弟弟。他们高中虽在一个学校,但在不同班,即便偶尔一起打过几次球,印象也不算深。   “大黄,你不是四班的吗?三班录公开课关你什么事儿?”薄浔瞬间收起笑容,冷淡道。   “我也不想啊,你们班人数不够,那个老女人抓了几个四班的来凑数,正好抓到我了。快点,求求您帮我系一下,我才不想那个教数学的老女人帮我。”   薄浔和他不熟,也懒得陪笑,转过头拿出手机,“不会。”   “浔哥,都是出来混得别见死不救啊,你怎么能说不会,你看你这领带打的,夜场里那些鸭子都没你这领带打的骚。”   听到这句话,薄浔瞪了他一眼,咬了咬牙,“别烦我。”   他抬头看了一眼后门的监控,红色的光点在跳动,明显是个功能正常的监控。   “鸭子?”俞烬看了看新来的男生脸上的坏笑,露出疑惑的表情,转向薄浔,“薄浔,他说你以前混什么?”   “就是鸭子呀,你不知道?我待会儿慢慢给你讲。哦你问薄浔混什么,他啊,”大黄嘴角的笑意更加肆然,不怀好意的瞥了一眼薄浔,“他以前是我们那条街区出了名——”   “闭嘴。”   薄浔凶完大黄,赶忙转向一头雾水的俞烬,语无伦次的连忙否认,手摆的和拨浪鼓一样,笑容十分勉强,“别听他的,鸭子说的是烤鸭,好吃的。我以前什么都不混!除了学习不太好哪儿都好。”   和俞烬苍白的解释完,他才回头照顾大黄,“你找死是不是!”他彻底怒了,单手捂着大黄的嘴,另一只胳膊锁喉,把人向着教室外面拖,压声怒道,“你他妈会不会说话?会不会?嘴欠是吧?”   “呜呜呜——你生什么气——”大黄和他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的,连挣扎的余地都没,只能软声求饶。   “我犯得着和你生气?他我们班新转来的好学生,特单纯一学霸,你当着人家面开荤腔?而且都说了,初中那会儿的事儿别给我提,别给我提,是不是记不住?”薄浔恨不得把他直接提起来,阳光一打,白衬衫成了半透明的样子,手臂上的青筋血管凸起,几乎要冲破皮肤的桎梏,“他和咱们这种粗人不一样,我在他面前辛辛苦苦装了这么多天,你非把我以前的混球样儿兜出去才开心是不是?”   “——!”   走廊尽头突然多出来一个穿职业装,踩着高跟鞋抱着书本的女人,“薄浔!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薄浔一见是秦老师来了,在大黄身上锁喉的胳膊改为搭在肩上,笑着喊道,“秦老师好!我和兄弟叙叙旧,没什么事儿。”   “没事儿去帮数学老师把公开课教室布置了,你劲儿大,多干点儿活,”秦老师驻足,瞥了一眼被薄浔搂着,面红耳赤喘气的少年,训斥道,“你也是,哪个班的回哪儿去,别老缠着我们班学生。你们班班主任没给你们布置学习任务?”   大黄灰溜溜的走了。   等两个人都走后,薄浔气的一拳砸在墙上。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让俞烬知道自己以前当街头混混时的样子。   宋嵩谢哲蒋翰还有别的同学朋友都可以知道,就是不能让俞烬知道。   生了一会儿闷气,薄浔面色暗淡的从后门回到教室,绕到俞烬身边。有些心虚,苦笑一声,“别听他瞎说。”   “嗯,我知道。”俞烬乖巧的点了一下头,笃定平静的目光落在薄浔身上,“我只相信你说的话,别人我都不信。”   他心里一阵窃喜,嘴角不禁上扬。   “不过我很好奇,你刚才说的好吃的烤鸭,有机会可以带我也尝一尝吗?”   薄浔的笑容凝固了。   见对方精致的面容疑窦丛生,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底气足一些,圆谎道,“当,当可以。不过我也没尝过,有机会一定带你,兄弟嘛,有福同享,有福同享。”说完他又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别开目光,不敢去看俞烬清澈的眼神。   -   滚滚雷声响彻天际,漫天乌云遮天蔽日。   明明中午应当是最晒的时候,室外却暗如浓暮。   雷声越来越近,已经有豆大的雨滴陆陆续续落在跑道上,形成一点一点的深色水痕。   “——!”   解散哨提前响起。   “好耶!不用训练了!”   “好耶!谢谢教练!”   薄浔也跟着人群一起欢呼雀跃。   教练摆摆手,笑着回应道,“不用谢!都给你们记着呢,天晴了补上!还有,今天月考家长会,提起祝大家过个开心周末!”   薄浔没听见最后一句,已经一个健步冲回了教学楼,急刹车停在了班门口。   几乎是刚到班门口,大雨就如期而至。   “松松,你怎么午休不回宿舍?”班上就剩宋嵩一个,正低着头聚精会神写着什么,“还在整理笔记吗?让我看看。”说着,他就自然的凑道宋嵩旁边。   “检讨。”宋嵩垂头丧气的说道,“待会儿开家长会,我这月考成绩……写检讨是早晚的事儿,长痛不如短痛。”   家长会?   薄浔想起来了,每次考试后家长会都是少不了的。   他陷入了沉默。   “怎么,你父母又不来?”宋嵩放下笔,像摸小动物的脑袋一样揉着薄浔的短发,叹了口气,怜爱道,“没事哦乖孩子,为父这不是——”   “爬。”薄浔知道他要说什么,提前打断,拨开了脑袋上的手。   宋嵩:“认真的,要不要借你一个家长?我姐最近特清闲,待会儿让我妈给她也捎过来,让她坐你位子上给你撑撑场面?”   薄浔垂头,“不用了,没人来正好,家长肯定嫌我成绩丢脸。小学那次你也记得,我爸妈听到成绩时,在众人面前打我那劲儿,当时要不是几个老师拉着他们……如果投胎没冷却时间,估计我现在又该上小学了。”   宋嵩没忍住笑了一声,“抱歉,我知道不该笑。”   “没事笑吧。”他叹了口气,偷偷摸摸从桌兜里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也面,手指在某个号码上悬空。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按下侧方的锁屏。   说话间,后门突然一声巨响。   薄浔和宋嵩双双回头。   “你怎么又串班?”看见谢哲的身影,宋嵩先一步蹙眉。   “没人找你,三班学委。”谢哲瞥了他一眼,直接双手撑在薄浔桌子上,睁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放荡不羁的面容难得多了几分乖顺。   薄浔向后靠了靠,“干嘛?”   “快快快,帮我藏点东西。”谢哲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把一个黑色的手提包塞到他腿上,双手合十,不断鞠躬,“好哥哥好哥哥,帮我这一次。今天家长会,前段时间不和你说了吗,我家老头子给我弄了个家庭教师,他看我看的可严了,这些东西万一给他发现我就完了。”   “你是说过,你爹给你找了个退役的……”   还没说完,余光里看见手提包里露出来了一个彩色的角。   他不解的打开手提包。   最上面是一个switch的包装盒,下面还有不计其数的小盒子,“以前那个是真的被砸了?这是过年新买的?”他顺手拿起两个配色华丽花哨的盒子,看见盒子上画着穿着过分清凉的少女时,表情瞬间像地铁老人看手机一样,五官拧在一起。   “这都什么,Gal Gun,少女射击,IdolDays,限界……”   谢哲没等他念完,笑吟吟的把薄浔手上的东西夺回来塞回包里,“先别看了先别看了。机子你可以拿着玩,别弄坏了就行,过段时间再给我。最下面还有几个别的东西,在外面千万别拿出来,好奇回家再看。谢谢兄弟,下周的饭我也包了。”说完,谢哲再次双手合十给薄浔鞠了一躬。   “帮帮我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   谢哲同学的游戏确实没有好玩的。 第十章   “到底是什么漫画?”薄浔实在好奇没忍住,根本不顾谢哲给他的温馨提示。   他先是四处张望了一下教室,这才偷鸡摸狗的打开背包。   手提包看上去不算大,实际上容量很深,掏了半天才摸到底。   底部,像是书本一样的触感,封面上都包了塑料书套。   薄浔松了口气,心说这也没什么。   确认手感是书本,这才大大方方拿出来。   每本上面都有不透光的书衣,完全没办法根据封面判断里面的内容。   薄浔随意挑了一本翻阅。   刚翻开,慵懒的表情瞬间凝固。   一双犬眼瞪的溜圆,堪比铜铃,攥着书页的指节不禁用力到有些发白。   ——书页上的漫画,实在是令他大为震撼。   人物穿着的衣物过于返璞归真。   主角只有一方是人,另一方则是蜿蜒却拥有人类意识的藤蔓,而且意识还能分裂出许多人格。明明画面上只有主角一个人类,愣是看出一支足球队的感觉。   “卧槽。”   寥寥几幅画面,彻底颠覆了薄浔的认知。   “谢哲!给我回来!”   他对着空气咆哮。   谢哲早就跑远。   - 第二节 课下课,走廊上就陆陆续续出现家长的身影,一群中年人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各自说着各自的孩子。   薄浔实在不想一个人翻墙逃课,即便成功,回到家也只有他一个人,只好耐心等谢哲蒋翰他们结束。   三中的家长会一向要求学生站在教室最后面旁听。   他没家长,自然免去这项规矩。   此时,他正单肩挂着书包,一手拎着谢哲给他的一提包烫手山芋,无所事事的在校园里闲逛。   天色依旧阴沉,刚才的雨下得不算淋漓尽致,天空中依旧压着一团团黑云。   薄浔站在走廊上,向外抻出胳膊。   雨停了。   教学楼的天台常年挂锁,薄浔轻车熟路的用铁丝撬开,钻进去后再把门掩上。   这是他在学校的秘密基地,连宋嵩他们几个都不知道。   他在墙角找了一处干爽的地面坐下,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通讯录里置顶的号码。   听见电话接通的提示音,嘴角瞬间咧起,笑容有些憨,“喂妈妈,我和你说,这次月考我全都及格了,今天家长会——”   对面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明显信号不好,有些不耐烦,“陪小衍训练呢,上个月生活费不是给你打了吗?你又有什么事儿?”   听见弟弟的名字,薄浔拿手机的手顿了一下。   “今天是家长会——”   电话另一端的女人像是没听见一样,直接打断,“这段时间忙小衍进国少队的事儿呢 。”   “妈妈,我没问小衍的事情,我在说我自己的事情。”薄浔怀疑是手机信号不好,在空气中晃了晃。   突然,女人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发火,“你那家长会又不重要。你多考那几分儿还真能上好学校?我在忙你没听见吗?你这孩子怎么听不懂话呢?”   薄浔被怼的哑口无言,突然,又像是挽留一样,“那小衍现在训练的怎么样了?”   紧接着,手机传来“嘟嘟嘟”的挂断提示音。   薄浔怅然若失的看着屏幕上“通话结束”四个大字。   他的表情骤然狰狞,拿起手机狠狠的就要朝着墙上砸。   手机的金属边儿即将碰到墙壁,倏地又收住。   最终,拿着手机的手绵绵无力的垂下,仗着天台上没人,大声感慨道,“啊——有钱我一定买个能通话3分钟以上的手机——”   把手机揣回口袋里之后,薄浔打了个哈欠。   午休体训消耗的体能过多,他下午时常会犯困。   他把书包作为靠枕垫在背后,用校服外套盖在身上。   准备睡觉的时候,好奇心让他又拿出谢哲的漫画看了两眼。   最终,薄浔还是放弃理解谢哲的内心世界。   虽然是自由,但有机会他一定一定会建议谢哲去看看医生。   薄浔蜷缩着膝盖,就这么在干燥的墙角打起盹。   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到有一道阴影将他笼罩。   却没有任何脚步声。   按理来说,这个天台除了他,不会有任何人上来。   薄浔正在困倦之中,没工夫想这么多事情,把脑袋歪到另一侧,继续和周公会面。   流畅的下颌线连接着修长的脖颈,像天鹅一样,就这么毫无防备的露在外面。   隐约感觉到有什么扫过他的颈侧和喉结。   像是指腹的薄茧。   又像是在屋檐下躲雨雀鸦的羽毛扫过,轻轻柔柔的。   还有像鼻息一样温热的气流,在耳垂到后颈附近来回流窜。   像是在汲取他的气息,徘徊了许久。   -   不知道过了多久,薄浔是被雨淋醒的。   睁眼,天空又一次隐天蔽日,开始零零星星的飘起小雨。   正抬头望天,头顶忽然多了一把黑色的伞。   替他遮挡过细密的雨点。   薄浔赶忙回头。   “俞烬?”   看着身侧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薄浔下意识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接过俞烬手里的伞,撑在两个人之间。   又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电梯。”俞烬指了指不远处的电梯门,“转学第一天,老师就给我了校内教工用的电梯卡,方便我去各处地方。”   薄浔刚想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突然见俞烬掏了掏口袋,拿出一部崭新的手机朝他递来。   薄浔不明所以。   只听见无波无澜声音道,“它是一部可以通话三分钟以上的手机,送给你吧。”   他愣了足足十秒,才反应过来俞烬在说什么。   瞬间脸色十分精彩,尴尬的笑了一声,拒绝道,“不不不,刚才抱怨只是因为对面突然挂我电话,并不是手机真的有问题。”   说完,薄浔又问道,“不是,你…你早就在天台上吗?我睡觉前和家人打电话的时候你就在?”   “嗯。课间午休和其他休息的时候我都常来天台,这里的微风很舒服,而且足够安静,不会有人打扰。你也经常来吗?”   “我一般逃课的时候才来,难怪没怎么见过你。”薄浔干笑了两声。   和这个新同学说话的时候,他总是有些紧张,“你怎么没去旁听家长会?”   “他们不会来。”俞烬回答的很平静。   完蛋,问错话了。   薄浔挠了挠头。   刚被雨淋过,校服的雨伞布紧紧贴着紧实的肩臂线条,稍微一点动作,布料就会发出“沙沙”的声音。   突然,薄浔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刚才天台上还有第三个人在吗?”   “怎么了?”   薄浔毫无戒备的说出自己的疑惑,“睡觉的时候,好像感觉有人一直在碰我的脖子和喉结。”   “真的假的?”俞烬脸上瞬间露出担忧之色的,焦急的抿了一下唇,“要不要找老师去调监控?这是很严重的事情。走吧,我们去教务——”   “不不不,这就不用了,也没对我造成什么伤害。”薄浔没想到俞烬会这么焦急,赶忙拒绝,“也不确定是人,很可能是掠过的雀鸟。”   说完,薄浔陷入疑惑。   难道是做梦?   可是刚才似乎还听见有人说话……   即便是进入青春期,他也几乎不会做这种不合时宜的梦。   俞烬看着薄浔额前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几缕发丝贴着麦色的皮肤,表情毫无戒备之色。   俞烬忍住唇角勾起的冲动,转过身,低头,指尖在唇边点了一下。   又探出舌尖扫了一下,如数家珍的品尝残留的余温。   品尝之后,又掩饰性用拳头抵着口鼻,咳嗽了几声,才抬起头继续看着薄浔。   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擦一擦头发上的水,会感冒的。”   “谢谢。”薄浔双手接过纸巾。   其实被俞烬这么看着,他不自在的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兴许是背光的缘故,俞烬原本就白皙的皮肤看起来格外苍白,指尖殷红,眼球中的血丝密布,唇角扬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和平时的斯文矜贵完全不同。   癫狂,像即将失控的野兽一样,随时可能露出獠牙扑向猎物。   他被这种眼神盯的不太舒服,刚想开口说什么,只见俞烬垂下目光,再次抬眼,亮如点漆般的眼睛恢复清明。   仿佛刚才的阴鸷全是错觉。   “你的书包没拉好。”俞烬看向墙角放置的那个黑色手提包,拉链大敞,最上面的漫画书反扣着。他把轮椅向前挪了一点,确保臂展能够着。   弯腰,俞烬的手还没碰到书本,薄浔眼疾手快,扔下手里的雨伞,伸手抢先,一把把拎包夺了回来。   薄浔急忙道:“我自己来!”   他慌慌张张的将漫画封面上的水珠拍掉,急匆匆的塞进去,把手提包拎远举高,不让俞烬碰到。   薄浔心有余悸的举着拎包。   好险。   只见俞烬乖顺的面容上,瞬间多了几分错愕和委屈,唇角抽搐了一下,努力稳住情绪,可不管怎么克制,声音还是发颤,“为什么要这样戒备我?”   说到这儿,俞烬清冽的声音骤然又多了几分哭音,抽了两声气,似乎随时可能落泪,“我只是想帮你收拾一下,是,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你不愉快了吗?” 第十一章   “不是的……”薄浔慌忙解释道。   还没说完,只见俞烬垂下头,双手攥成拳头,肩膀小幅度颤抖着。   “抱歉,是我太没分寸感了,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隐忍的声音苦涩哽咽,已经有几分哭腔,说完头垂的更低,艰难的转着轮椅,朝电梯门的方向缓缓挪动。   他愣在原地。   心跳声无限放大,莫名有种难以言说的酸涩从心口猛然炸开。   见俞烬已经移动到电梯口,他一个健步冲上去,直接把腿横在轮椅前,拦住了去路,“等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听我解释,我没有不把你当朋友,就是……”   薄浔不知道怎么解释,急得抓肝挠肺。   “就是……”   “叮——”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   “我知道你没有不把我当朋友,是我自己容易多想。抱歉,没控制好情绪,先走了,回见。”少年的语气掩不住的失落,依旧彬彬有礼。   擦身而过的时候,薄浔感觉到俞烬的呼吸骤然加重了一下,像是在摄取什么气味。   轮椅的高度刚好到他的小腹。   微热的呼吸气流擦过潮湿贴身的布料。   俞烬的头发很软,擦过腰间的时候,头皮一阵发麻。   恍惚中,他似乎看见苍白//精致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鸷莫测的笑容。   不过一瞬,令人寒颤的笑容就被落寞的背影取代。   “俞——”回过神,电梯门早已闭合。   薄浔只好垂下头作罢。   酸涩感。   这种心脏像是要胀开一样的感觉太过陌生,他把关节掰的咔咔作响也无法缓解。   电话铃声响起,薄浔烦躁的接通。   “儿子你人呢?怎么校门口没见你人啊?不是说好晚上去月妹和她男友新开的店嘛,你在干嘛?”   “来了来了,你爹这就下来。”他听见谢哲的大嗓门,把手机从耳边拿远。   “蜗牛。”蒋翰的声音也从电话另一头响起。   薄浔:……   暮色渐浓,天空又一次飘起细雨,薄浔和谢哲蒋翰一起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来到市中心地下商场的小门面,是一家vr游戏线下//体验店。   店内没什么客人,短视频的bgm声很吵。   一进门,薄浔就朝着店内柜台后的女生热情的挥手,“月妹!我们来了!”   噪人的DJ舞曲和猴子笑戛然而止,柜台后穿着粉蓝色围裙,一头梨花烫画着咬唇妆,十五六岁左右的小姑娘钻了出来,胸前的工牌上写着“李月月”三个字。   “上次你们说要玩的机子陈老板都给你们弄好了,在那边。”她指了指一旁的懒人沙发和头戴式游戏机,还有十几台比人还高的大型设备。   “居然真有人给对象喊老板。”谢哲每次听见她说话都要吐槽一句。   “我们老家那边都是给自家男人喊老板的。”李月月故意切换方言讲了一句,随即切回普通话,呆呆的笑道,“之前那次多亏你们帮陈老板,那群人再也没来砸过店子。尤其是薄浔,打架又狠又准,当时记得挑染粉紫色头发,打着唇钉耳钉,穿了个最时尚的九分裤,真的头发越粉打人越狠。”   薄浔被点名,端可乐的手抖了一下。   蒋翰:“可不,那会儿薄浔有多威风,现在在高中就多乖。你是没和我们一起上学,不然天天拽着你看薄浔问数学题时求爷爷告奶奶那样。”   薄浔:……   “能不能别说了,我都从良多久了。”   李月月“噗嗤”一声笑了。   谢哲忍笑忍的辛苦,“那个,你最多叫金盆洗手。从良指的是从风尘行业脱身——”   薄浔没等他说完立马会意,反手迅速捂住谢哲的嘴,低声咆哮道,“能懂我意思就行。”   闹腾了一会儿,几个人的注意力还是被游戏机吸引。这种大型vr设备对十几岁的男生来说是致命的吸引,薄浔刚把头戴式游戏机扣在眼睛上,手机猝不及防响了。   他只好摘下游戏机打开手机。   是个群里发起的临时对话框。   班主任的头像。   “薄浔,3=1,快点,你在干嘛?”   “等一下,班主任给我发消息了。”   薄浔说着点开了对话框。   消息其实是半个小时前的,地下商场信号差,导致他半个小时之后才收到。   第一条问,有没有看见俞烬去哪儿了,在学校里最后的监控画面里,只看见他上了电梯,但是迟迟找不到人,电话也无法接通。   第二条说,俞烬已经找到了。   “都周末了你怎么还管老师的消息啊?你是真从良了?”谢哲焦急的按着游戏手柄上的按钮,踢了踢薄浔的脚。   蒋翰:“严肃点,那叫金盆洗手。”   薄浔拿起手机,朝着店外走向消防通道,看见信号好了一点,才给班主任回了过去,“秦老师好。”   对面很快接通,“哟,薄浔,什么事儿呀,怎么想起来给老师打电话了?”   “就是刚才看您发消息说俞烬,他怎么了?”   “刚才他被关在电梯里了。那个电梯平时坐的人少,警报键又太高他够不着,手机还没信号,全校老师找了很久,最后还是他一直拍电梯门才有老师发现他。不过人已经出来了,有点着凉咳嗽,他监护人刚接他走,应该是带他去医院了。还有什么事儿没?没事儿我要去开会了。”   “没,没事了,谢谢秦老师。”   放下手机,薄浔空洞的看着墙面。   被关在电梯里了?   那不就是他们在天台分头之后……他似乎能感觉到电梯里逼仄狭窄的环境,坐在轮椅上无力的、一次又一次徒劳的伸手去够警报按钮,无数次打开手机面发现没有信号,绝望拍门时的崩溃局面。   要是那个时候他大大方方让俞烬看手提包,然后和俞烬一起走就好了。   比起被关在年久失修的电梯里来说,那些漫画似乎也不算什么。   发愣间,消防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   “薄浔,我和蒋哥月妹都玩了几局了,来不来呀。”   “……马上。”薄浔神游在外,木讷的回应了一句。   他点开和俞烬的对话框。   上一条消息还是很多天前的,他拍了张数学题发给俞烬,两分钟后俞烬连题带解析一起发回给他。   纠结许久,薄浔还是在对话框上打起了字。   [听说你病了?]他自己读了一边,觉得是太过生硬,又按着删除键一个个删掉。   [听说你被关电梯里了?生病没?]又太阴阳怪气了。   [听班主任说你去医院了……]也不合适。   明明很简单一句问候语,他怎么也想不出合适的措辞。   突然,背后猝不及防压上谢哲的体重,“在干嘛?”   他没来得及收手机。   “哟!儿子长大了!会给女孩子发消息了!”谢哲不但没生气,反倒喜笑颜开的拍着薄浔的肩膀,“我就说,我儿这么俊,那么多妹妹喜欢,肯定能嫁出去!”谢哲说完,冲着一条走到外的店铺内喊道,“蒋哥!薄浔发芽开窍了!”   回到店内,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薄浔。   薄浔:……   -   最终,他被他们缠的没办法,只好顺着编道,“对对对,你们猜对了。就是我们一个女生,她今天受伤了,听说人在医院,我在想怎么开口问问病房号,要不要去慰问一下。”   反正蒋翰谢哲和他不一个班,他们对三班的女生的了解有限。   说完,他看见三双眼睛依旧雪亮,连忙补充道,“不是喜欢,就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一下。”   “哦~”   “哦——”   “哦————”   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拖了长腔。   薄浔:……   不知道为什么,气血就是不受控制的往脸上涌。   他确实不喜欢,也的确是处于人道主义关怀,对方甚至还不是女生,但就是控制不住脸红。   “浔哥,你耳垂真红。”李月月毫不留情的点破。   薄浔没说话,把校服领子支棱起来盖过头顶,活像瘦长鬼影。   蒋翰先一步凑过来,“和哥几个说说,谁啊?”   薄浔:……   蒋翰见他不说,也不勉强,依旧眉飞色舞,“给你传授一个秘诀,之前我前女友就是这么被我搞到的。比如她现在搬不动桌子,你就在她面前一把把桌子搬起来,给她示范一遍,然后再放下让她自己尝试着搬,切记不要直接帮她搬,这样她才能对你印象特别深刻。”   谢哲冷哼,翻了个白眼,“难怪是前女友,不前才怪。”   薄浔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也觉得谢哲说得对。   不是前任才怪。   谢哲哼完,喝了口水,情绪激进的凑到薄浔面前,“薄浔你听我讲,直球,直球才是最有效的办法!直接用肯定句告诉对方你要去探望,肯定的说出你很想见到她,不要给她拒绝的机会,语气要够霸道。”   蒋翰对此十分不屑,“你天天都在看什么东西啊?”   “漫画啊,恋爱漫画里都是这么画的。”   “死肥宅。”   “我不肥,不信你摸,八块腹肌呢。”   说话的功夫,李月月已经进仓库又钻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全新的毛绒熊,塞到薄浔怀里,“拿着!都是新的,原本是给冲卡的客人当礼物的,你去探望人家总不能空着手,我可喜欢这个熊了。”   都到这个份上了,不去都似乎对不起大家的鼓励。   他又一次鼓足勇气,打开和俞烬的对话框。   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手指和心在键盘上开始打字。 第十二章   薄浔对着聊天框迟迟举棋不定,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打完再删,如此反复了十分多钟,聊天框里还是空白一片。   “你行不行啊?”谢哲看他打打删删,瘫在懒人沙发里,放下游戏手柄嫌弃的说道,“这么怂?”   “薄浔你不会不行吧?”蒋翰见木头开花,也顾不上游戏,抬头打量着薄浔微妙的表情,“不就是问哪个病房吗?我帮你吧?看你办事儿这么磨叽为父很着急。”   一听有人说他不行,薄浔立刻急了,“这不是在想措辞吗?跟人家说话能和跟你们说话一样这么不注意分寸?我得注意礼貌用语吧?这难道不需要想吗?”   李月月:“礼貌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可太有割裂感了。”   薄浔上下牙气得直哆嗦。   他咬着牙,正打着字,突然,对面先一步弹出一条消息。   [嗯,市三院,住院部顶楼,到了打电话就行,麻烦了。]   薄浔看着消息顿了三秒。   突然,“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这行小字,替代了刚才发出的具体位置。   他刚想说些什么,只见俞烬的昵称下面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抱歉,发错人了。]   薄浔盯着屏幕上冰冷的文字。   那,俞烬原本是打算发给谁的?   他不敢问,就是莫名觉得,有点失落。   “薄浔,到底问到了没有啊?对方不会拒绝了吧?”谢哲贱兮兮的揶揄道。   “我问到了!”薄浔有些愤怒的反驳道,“帮我叫个外卖跑腿,把书包和你的手提包送回我家,我去医院了。”   说完,他抓上李月月给他的玩具熊,朝着地下商场外大步走去。   地铁上,薄浔生怕自己记性不好,在备忘录里写了好几遍:市三院,住院部顶楼。   -   来到市三院的时候,天色大黑,绵密的雨针在路灯的光晕下细如蛛丝。   薄浔给自己买了张黑色口罩,顺着人流进入住院部大门。   在电梯上的时候,他紧张的看着手机。   电梯上行的很慢,几乎每个单数层都会停,薄浔不断整理口罩,反复把手机锁屏按开又关上。   顶楼的病房区域静悄悄的,装修明显比下面的楼层讲究的多,室温十分舒适。电梯对面摆着精致的枯山水和中式屏风,楼层向导上也没写具体科室。   薄浔还没走出电梯间,就被保安拦住。   保安斜眼看了看薄浔身上的校服和湿漉漉的头发,“干什么的?”   薄浔平视着比自己略矮半头的保安,“来探望同学。”   保安不耐烦道,“预约码让我看一下。”   原来还要预约码吗?   薄浔楞了一下。   “没有。”他大大方方的说。   “你同学住哪个病房,那边有可视电话,你去打给他,让他给你发探病预约码。”保安说着指了指电梯旁边墙上的触摸屏。   他不知道俞烬在哪个病房。   沉默。   “我不知道他在哪个病房。”薄浔干巴巴道。   保安厉声呵斥道,“那你来捣什么乱?医院是你们这种小年轻来乱闹的地方吗?赶紧滚啊,在这儿呆着干什么?”   “能不能好好说话?”他压着怒意,尽量冷静的反问道。   以薄浔往常的脾气,很少能接受有人这么大声吼他,尤其是一个未曾素面的陌生人。   他攥紧拳头,咬牙告诉自己这里是医院,不能大声喧哗,不能大声喧哗,不能大声喧哗。   僵持之时,病房区突然冒出来了一个穿着西装的壮汉。   壮汉足足有一米九出头,吨位和体重成正比,往那儿一站,保安立刻就不吭声。   薄浔认出他了,好像那天在药店遇见俞烬时,他就站在俞烬旁边。   “是小烬的同学吗?”壮汉微微低头看着薄浔,声音平淡。   薄浔承认,“是。”   “让他进去,”壮汉厉声对保安道,“医院里不要大声喧哗。”说完,他指了指墙上的投诉电话。   保安干笑了一声,给薄浔和壮汉让了路,“不好意思小兄弟,给您道个歉。”   “不用,折寿。”薄浔没理他,快步跟上壮汉的步伐。   到了西边尽头的病房,薄浔见壮汉停下,他也跟着停下。   “小烬在里面,刚才他还醒着。”   薄浔攥紧手上的娃娃熊,“俞烬他怎么了?很严重吗?”   “原本周末就是要住院做康复训练的。刚才淋雨吹风,高烧的厉害,就把他提前送了进来,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已经退到37.5°左右。”   “好,谢谢。”薄浔说完,小心翼翼的敲了敲病房的门。   听见锁开的声音,他推门进去。   病房是个套间,暖光不刺眼,又不会过于黯淡,玄关处摆着崭新的一次性拖鞋。   干净的木地板泛着光泽。   薄浔看了看自己满是泥泞的运动鞋。   “俞烬。”他特意放轻声音,“嗯……是我。听班主任说,你生病了,来看看你。”   说完,里间传来书页闭合发出的“沙沙”声。   他紧张的舔了一下唇。   “给你带了礼物,放门口?时间也不早,怕影响你休息,我就不进去了。”说完,薄浔匆匆放下玩具熊。   还没朝门口迈开步子。   “进来。”冷然的声音带了一分阴戾,像命令一样不容违抗。   薄浔:……   “进来。”冷厉的命令又重复了一遍。   他只好弯腰捡起熊,脱掉运动鞋,换上一次性拖鞋,走向里间。   里间,病床宽敞软和,俞烬正倚在中间,身上反扣着一本书。   面色呈病态的苍白,一直束在脑后的小马尾散开,头发有些遮眼,额前带着冰凉贴。只有手心是红的,红到有些发肿,皮下的血液几乎冲破皮肤的桎梏。   这张俊美到不真实的脸,薄浔真的看一次感叹一次。   四目相对的时候,薄浔正思考该说些什么,只见俞烬突然低头,掩住口鼻开始剧烈咳嗽。   要不要给他倒水?   薄浔没照顾过病人,纠结片刻,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热水壶,手忙脚乱的倒了杯凉白开端到病床前。   “咳咳咳咳咳咳——”俞烬一边咳嗽,一边抖着手去接。   大抵是咳嗽的太剧烈,杯子没端稳,手歪了一下。   杯子瞬间翻打在被子上,滚了两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薄浔跳开的时候已经晚了。   右手臂的袖子连着衣襟彻底湿透,袜子上也没能幸免,惨白的被子上也多了一大片深色的水渍。   “对不起咳咳咳咳——”俞烬一慌,咳嗽不停反急,刚才还苍白的面色瞬间充血,身体不断耸动着,整个人像是快要散架一样。   “没事没事。”他赶忙捡起滚在地上的杯子,重新摆在床头柜上。   湿冷的衣服穿在身上难受,薄浔干脆把校服外套脱了,顺手搭在椅子背上,“新被子在柜子里吗?我给你拿。”说着,他绕到衣柜前,从里面抱出来干.爽的薄被,把湿透的撤下。   俞烬收住咳嗽,哑声道,“抱歉,下周洗干净给你带到学校。衣柜里有新的,你先穿一件。”   “没事,反正也不冷。”薄浔整理了一下里面的紧身短袖。   黑色的短袖特别勾勒身材,尤其是胸肌。   他现在带着口罩,只有一双微微下垂,像犬科动物一样的眼睛露在外面,意识到俞烬在看他,他局促的整理了一下口罩。   “话说,你怎么摸到这儿的?”说完,俞烬又咳嗽了两声,“我记得我没告诉老师。”   薄浔承认道,“你错发的消息我看见了,就擅自摸过来了。”   俞烬微微歪头,十分疑惑,“确实发错了。不过我记得发出去不到五秒就撤回了,你怎么看见的?”   薄浔:……   总不能说自己对着俞烬的聊天框锤足顿胸半天,打打删删了十几分钟,还被朋友们奚落了一顿。   他的语气有点赶,狡辩道,“对啊,我特爱玩手机,尤其是周五放学后,得把这一周缺的都玩回来,怎么了?”   平复了一会儿,俞烬清了清嗓子,“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朋友之间来探病很正常。”   说完,薄浔意识到“朋友”这两个字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来说,有些刺耳,又补充道,“班主任都和我说了,当时……如果和你一起走就好了。”他挠了挠头,“我突然过来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只是第一次有同学来医院看我,有点开心,”俞烬拿过床边的毛绒玩具熊,双手捧在手里,仔细的看了看,突然抬起头,眼底带着点期待,试探性的问道,“不过,既然是朋友,你可以不可以抱一下我?”   薄浔顿了一下,怀疑自己没听清。   抱一下?   他印象中的俞烬太过清冷,不像是会提这种要求的人。   “就像你和宋嵩他们打闹时那样,从来都没有人那样抱过我,我一直很羡慕。”俞烬微微别开目光,没敢看薄浔的眼睛,轻声补充道。   说完,他见薄浔面露迟疑,笑容倏然变得僵硬苦涩,眼里的期待瞬间黯淡,“抱歉,生病的时候容易乱想,提了奇怪的要求……差点忘了我还在发烧,有可能会传染给你,拒绝我吧。”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卑微到甚至不太能听清,“但是如果有可能,还是希望你能抱一抱我……” 第十三章   看着俞烬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睫毛颤动,手不安的抓在被子上等待着回应。   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疼不已。   “当然可以!”薄浔回过神,慌忙答应,半跪在地上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抱了上去,他生怕用力过猛把人碰碎。   大抵是发烧的缘故,俞烬的体温很热,苦涩的艾草香很淡,手感有点硌。   感觉到对方修长细腻的手也回抱上背脊,脑袋很自然的搭在他肩上。抱得很紧,臂弯像是牢笼禁锢一样,比想象中有力的多,和瘦弱的身躯完全不符。   薄浔被勒的有些呼吸困难。   “谢谢你。”   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得意的笑意,呼吸拂过耳垂,薄浔不禁颤了一下。   好痒。   他下意识扭动,没想到背后那双手像狩猎的蟒蛇一样,顿时收的更死。   两幅胸膛紧紧贴着,心跳声此起彼伏。   十分钟过去。   拥抱没有半分松懈。   这种窒息感并不好受,他试探性的唤了一声,“俞烬?”   “嗯?”带着鼻音的哑声有些慵懒,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不是说好可以抱一抱我吗?要反悔吗?”   “不是反悔……”   突然,病房门锁转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看见护士的影子倒映在墙上,薄浔赶忙松开抱在俞烬背后的手。   对方却没松开。   “喂,俞烬。”他小声提醒道,“护士来找你了。”   俞烬无动于衷。   护士走进来,看见眼前的场景,抱着记录版的手抖了一下,眼睛睁的老大,缓慢的摸出口袋里的温度计。   俞烬又抱了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手,转向背后的护士,“抱歉,我表哥突然来探望我,有点激动,没听见你来了。是该测体温了吗?”   “是的,测完体温打第三针。今天要把烧退下来,这样明天才不耽误你做康复训练。”护士听见是表哥,眼里的震撼感少了一些,整理了一下口罩的绑带,瞄了一眼跪在病床边的薄浔,“这是你表哥呀?”   “嗯。”俞烬回答的很平淡,接过水银体温计。   薄浔感觉到护士又朝他迅速看了一眼,像是笑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年纪不大,最多二十出头的样子,饱满的卧蚕特别可爱。   等待体温数据出来的时候,护士又开口道,“你们不愧是一家人,长得各个儿都好看,”说完,她看向薄浔,“小帅哥,有女朋友吗?”   “啊?没有。”听到女朋友三个字,薄浔感觉耳垂有些发烫,声音不禁含糊。   他带着口罩,加上身材结实,没穿校服,确实不太看得出年纪。   护士还是笑吟吟的,“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我…我有个朋友,家里在本地有十五套房,父母开明,就喜欢你这样的,需要的话留个联系——”   薄浔刚想开口拒绝。   “咳咳咳,”俞烬先一步咳嗽了两声,“其实,我哥为了照顾我,根本没办法好好工作,准嫂子都跑了四五个了,一见到我这双腿,都嫌我累赘。之前甚至还有富婆开出天价,但一听我哥要照顾我,根本没时间陪其他人,也都作罢。不然凭他风华正茂,一表人才,又怎么会没有女朋友?”   护士的脸色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俞烬望向薄浔,“你说对吧,小浔哥哥?”   薄浔:……   对个头啊。   心里忿忿不平,可是这句软软的“小浔哥哥”……俞烬的声音本来就好听,病中带着点沙哑鼻音,听的人直犯迷糊。   “是,确实如此。”   护士:“……”   五分钟一到,她取出俞烬的体温计,按下圆珠笔,手脚利索的记录了体温。   “37.3,比几个小时前要好一些,去护士站给你配药了。”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开病房。   护士一走,薄浔不可思议的趴在被子上,双目溜圆,抬头看着俞烬,“我怎么就成了你那踹了四五个前任,让富婆开天价的哥哥了?”   俞烬眨巴了一下眼睛,“只是帮你拒绝一下,别生气好不好?你才上高中,不能结婚,那个小护士再好看也必须要拒绝。”   “生气倒不至于。”薄浔从被子上爬起来。   “可是,你确实让我认你当过哥哥。”俞烬笃定的补充道。   “没有吧?”   薄浔一愣。   他迅速回忆了一下,认弟弟认妹妹的坏习惯他只在初中时候有,那个时候他人混不学好,学校的文化课一塌糊涂,逃课打架是家常便饭。而且每次打架后或者出去玩时,都要认几个弟弟妹妹,零零总总加起来也得有百来号人,但很多认了就没下文,甚至连面都没再见过。   可俞烬是高中同学,还是不久前转学来的,不应该知道这些事情,“肯定没有,怎么可能?等等,是不是谢哲他们几个和你说了什么?”   “谢哲是谁?是经常来找你的那个外班男生吗?”俞烬眼神迷茫的问道,“不过可能是我记错人了,抱歉,问了奇怪的话。”   记错人?   难道俞烬还认过别人当哥哥?   “等等,有人逼你认他当哥哥吗?”   俞烬沉默。   薄浔很想摇着俞烬的肩膀问问是谁,是什么情况下认得。俞烬长得漂亮,是超越性别的那种惊艳,他初中读的体校,见识过那种男女不忌的玩的有多开,他很难不多想这个认得哥哥到底对俞烬是什么心思。   但是见俞烬沉默,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多问。   薄浔又想起来早些时候,俞烬错发给他的位置。   那俞烬原本是不是,打算发给那个认得哥哥?   这个猜测过于无厘头,但一想到关于俞烬的问题,薄浔就莫名烦躁。   “你怎么了?”俞烬看着他面色骤变,间接性激动持续性颓废,跪坐在病床前,眼睛和嘴角都耷拉着,像只非常不开心的小狗。   “没什么,突然想起来地铁马上停运,再不走我回不去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说完,他从地上站起来,大抵是跪太久,腿脚发麻导致一个趔趄,差点摔在俞烬床上,还好他常年练体育平衡力好,迅速稳住,尴尬一笑,“我先走啦。”   俞烬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薄浔,门口有伞,你拿……”   他还没说完,门锁合上的声音先一步传来。   -   确认薄浔离开后,俞烬才伸手从枕头下摸出来平板电脑,屏幕上连接着好几个机位的高清监控,可以看清病房里的一切。   他把监控回放调整到薄浔进门的时间,一帧一帧的截取着照片。   这帧的角度薄浔的眼睛好看,垂眼无害又纯真,黑色的口罩像是大型犬的止咬器,湿漉漉的黑色短发翘着一撮呆毛。   这一帧也好看,是薄浔刚脱下校服,露出里面的黑色紧身短袖,大臂上的肌肉被袖口勒的微微发红,青色的血管凸起,整个人朝气蓬勃。   还有这帧,跪在地上导致裤子短了一节,露出白色的高筒球袜,拖鞋太小不合脚,大半个脚掌只能悬空着,脚后跟还有汗渍。   俞烬似乎心情不错,仔细的截取着这些画面,整理好后,从床头抽屉里拿出便携式照片打印机,仔细的把截取的画面打印成照片,收好。   刚才去配药的护士回来了。   “来打针吧?”护士见俞烬在忙自己的事情,先检查固定着输液架,“咦,你表哥走了?”   俞烬放下平板电脑,突然露出和善的微笑,“护士姐姐。”他糯声道。   “怎么啦?”   俞烬长得好看,自然讨人喜欢,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知道可以仗着这张脸,向别人提一些不碍事的小要求。   “我就剩我表哥一个亲人了,其实是我故意不让他结婚,把准嫂子一个个儿赶走的,”说到这儿,俞烬的眼色突然阴鸷,笑容变得有些瘆人,“所以,可以请你喜欢别人吗?”   刚才那一瞬的笑容太过诡异,护士愣了一下,否认道,“也没有喜欢,刚才见到他好看,就是感兴趣问问,现在不感兴趣了。”   俞烬恢复阳光无害的微笑,“谢谢护士姐姐。”   护士点了点头,开始给他扎针。   打上吊瓶,俞烬突然又开口,“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怎么啦?”   俞烬指了指椅子背上的那件校服,“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这件校服吗?”护士走向椅子,“还是湿的,你确定要吗?”   俞烬点头,“嗯,谢谢你。”   校服是薄浔留下来的。   上面的被凉白开泼过的痕迹还没干透,摸上去潮潮的。   等护士离开后,俞烬迫不及待的把校服抱在怀里。   猛地,把脑袋埋在里面狠狠的吸了一口。   洗衣粉的气味,还有男性特有的荷尔蒙气息。   和刚才抱着薄浔的感觉还是不太一样,校服的气味不够鲜活,而且过于冰冷,毫无温度。   还不够。   又闻了许久,他躺进被窝,把潮湿的校服一同攒了进来。   把脑袋埋进被窝里,肆意感受着和密闭空间中,校服外套的气息。   俞烬半眯着眼睛,笑容餍足,喃喃道,“……沾上小浔哥哥的气味了。” 第十四章   星期一,午休时阳光正晒,一群穿着训练服的少男少女聚集在跑到边上。   今天百米跑测试,还没轮到薄浔,他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勾着头朝终点看着,只听见教练嘹亮的声音,“11.77,11.81,12.05,12.77……都快13秒了你跑的是什么呀!能不能出去别和人说是跟着我练的,丢脸!”“好了第二组准备!”   蒋翰刚测完,凑了过来,手肘压在薄浔肩上,“怎么样,周末去探病了?”   “当然去了!”薄浔得意洋洋的说道,说完,立刻叹气,“不过只是周五去看了一下,周六还想去被婉拒了,周日也被婉拒了,他还托人送了我一堆卷子让我好好回学校上晚自习。”   “是不是你周五表现不好?说什么不该说的了?”   薄浔摇头。   俞烬好像就是这样,待人礼貌又疏离,会和别人在礼貌范围接触,但不会让任何人离他太近。   比如有人找俞烬讲题。他会耐心回应,但若是有人问他别的,示如从小的学习方法以及家庭教育方式,他就会立刻转移话题。   更不愿意和别人有任何肢体接触。   就是因为俞烬太冷,所以那天为期短短十分钟的拥抱,才格外让他受宠若惊,导致这两天都寝食难安。   “薄浔!”   “点你名两次了!你在干什么!准备时间是让你和朋友闲聊的吗?”   他见教练抡着棒球棒朝他走来,赶忙道,“对不起!没听见!”   薄浔迅速窜上跑道起点,摆好准备姿势。   教练见此也回到终点,瞪了他一眼。   “预备——”   “————”   随着哨声响起,薄浔像离开弓弦的白羽箭 一样窜出起跑线,迅速把别人甩在身后,短短三秒,就遥遥领先一大截。   冲过终点线的瞬间,掐下秒表的响声和教练的报数声同时响起,“10.94。”   反应过来的时候,同组其他三个同学也结束了体测。   “我进11秒了?”薄浔后知后觉的凑到教练旁边,惊讶的看着成绩单,确认之后,开心的一蹦三尺高,“我进11 秒了!”   他看见自己成绩在最上方,位列第一,又撑着教练的肩膀跳了两下。   旁边同学听见薄浔的欢呼,顿时竖起耳朵。   “谁进11秒了!”   “薄浔呀,肯定是他。”   “已经算国一运动员的水平了吧?”   “切,手动掐表肯定有误差,怎么可能真进11秒。”   “那也比你强点……”   “谨慎一点,不是强点,是强太多了。”   薄浔没理会他们的议论,瞧见蒋翰在一旁蹲着系鞋带,撑着蒋翰的肩膀就是一个跳山羊,“耶!”   蒋翰猝不及防,差点没直接趴地上,抬头不解的看着薄浔,有些怨气,“干嘛?”   “薄浔,过来。”教练喊住在一旁跳山羊的薄浔。   薄浔放过蒋翰,朝教练跑去。   教练:“虽然你入学就说过,高中期间不参加任何比赛,练体育只是为了高考,但还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改变过主意?比如说觉得比赛也很好玩,想去试试?”   薄浔一听到市里的比赛,立刻严肃,笃定道,“没改变想法,还是不想去。”   “这样啊,”教练放下写字板,把圆珠笔别在上衣口袋上,“前一段时间省体协有活动,偶然听省队的老教练说,十年多前好像邀请过你去省队,说你当时练的是游泳,但是最后你没去,当时好多人都替你可惜,是不是真的?”   听到“省队”两个字,薄浔顿了一下,瞬间眼眶有些发酸,红血丝布满眼球。   也不知道是风太刺激或是别的缘故,过分充沛的泪水隐隐有失控的趋势。   他咬了咬牙,否认道,“假的吧,反正不是我,兴许是有同名同姓的。”   “也是。十多年前你才刚上小学,要是当时就能进省队,现在说不准都能上世界级赛事了,还在这儿吃高考的苦干什么……”教练自言自语完,看见草坪上懒散的同学,焦急的吹了声长哨,“偷懒是吧!周五那天欠的训练都给我补回来!上跑道,快点!”   薄浔垂着头,回到跑道上,跟着队列一起慢跑热身。   刚才跑进11秒的喜悦荡然无存。   队列里蒋翰和薄浔并排,见薄浔忧心忡忡,“你又咋了,刚才不是还挺高兴的吗?教练是不是也说你什么,别高兴的太早之类的,或是别的打压你的话?”   薄浔笑了,“如果教练真说了,你替我揍他?”   蒋翰:“校内就算了。校外可以考虑,前提是你给我掐监控。”   薄浔:“亏得教练没说,逃过一劫。”   蒋翰:……   -   夏令时的午休更长一些,体训也更为煎熬。   结束训练后,薄浔没急着回教室,坐在操场无人的角落里看了看自己的鞋。   白色的运动鞋早就被他踢成灰色,后面还有一小块血迹。   跑起步来已经开始磨后跟,是时候该换新的。   下个月拿到生活费再买吧,他心想。   借着墙壁的遮挡,薄浔松了松右脚的鞋带,把后跟踩下来,卷下袜边。   后脚筋的皮肤常年不见光,要白皙的多,磨到斑驳的皮肤翘起薄皮,殷红刺眼的嫩/肉露在空气里。   拿出随身鞋带的酒精棉片,轻轻敷上去的时,电流一样的激麻窜过全身。   疼……   但是疼痛之余,是别样的痛快和舒服。   薄浔想到刚才教练的话,突然又想起小学时的陈年旧事,这些不太美妙的回忆反刍起来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幕幕播放。   他猛地按下酒精棉片,加重了伤口的疼痛。   “咝……”这次的疼痛更为剧烈,他咬住牙,还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发出细微的声响。   薄浔把脑袋埋进膝盖,大口大口的换着气。   手指隔着棉片,狠狠地在伤口上掐按下去,黑曜石一般的瞳中瞬间蒙雾。   疼痛对他不只是午夜时分发泄多余精力的助兴剂,更是不开心时,纾解压力和情绪最好的方式。   “呜——”他的痛觉本来就比常人更敏/感,疼到大脑空白时,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酒精在空气中挥发的很快,不一会儿就没了刺激伤口的作用。   薄浔掏了掏兜。   酒精棉片用完了。   他有些意犹未尽。   小臂上,还有练蛙跳时没站稳造成的擦伤。   犹豫片刻,薄浔舔了舔破皮的擦伤处。擦伤不严重,唾液带不来太强的刺激。   他用牙,试图叼起那块伤痕累累的皮肤。   舔舐伤口的时候,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身影。   影子的方向是从背后来的,身量看上去不长。   薄浔蓦然回头。   轮椅上的身影纤瘦,带着几分病色,双手抱着一件校服外套。   “怎,怎么是你……”薄浔完全没意识到对方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的意思是,记得你今天请假,怎么出现在学校里?”薄浔赶忙补充道,说完,他尽量坐直,有些不自在。   “嗯,待会儿还要回医院输液,”开口的时候,声音还是沙哑到几近失声,伴随着轻微的咳嗽,“来学校拿一下往后几天的作业和录播课程,最重要的是,给你送校服。”   听到最后一句,薄浔明显顿了一下。   “给你。”俞烬说着,双手捧着校服,朝薄浔递来,这个角度正好露出手腕内侧最脆弱苍白的部分。   薄浔接过,“谢了,当时本来应该拿回来自己洗的,走得急忘记了。”接到手后,薄浔感觉到不对。   他穿衣服不讲究,校服更是可劲儿造的穿法,早就洗到发软发白。   可这件像是新的,但又没新校服自带的折痕。   俞烬见他怀疑的摸着校服布料,“其实是刚才新买的,你的那件旧的被/.干洗店洗串色,便替你扔了。”   “哇,你这么好吗。”   薄浔完全没发现,收下校服时,对方眼底闪过的窃喜。   俞烬的目光向下移,有些惊讶,“你的脚怎么了?”   “鞋磨的,不碍事。”薄浔意识到自己现在没穿好袜子,脚向后缩了缩,歉意的仰头笑了一下。   刚想低头整理鞋袜,眼前,突然多了一只手和一排酒精棉棒。   俞烬的声音无波无澜,“自己处理一下,不然很容易发炎。”   “不用不用,”他赶忙罢手,“我结实着呢,哪儿那么容易发炎。”   他不敢在人前处理伤口。   对疼痛过于敏/感的反应,肯定会被人发现。   “处理一下。”俞烬的语气不容置疑,还是僵持着手,示意薄浔接过手里的酒精棉签。   “不——”   没说完,修长的手指附上膝盖,直接将他的小腿搬起。   薄浔被迫倚上背后的墙,他柔韧性好,被搬起腿的时候并没有太大阻碍。只是坐在地上把脚翘在别人身上,这个姿势未免……   右脚被按在那双纤细无力的病腿上时,薄浔下意识想缩。   “别动。”俞烬命令中的寒意很重,不容拒绝。   “刚才让你自己处理,你拒绝了。”   声音刚落,薄浔感觉到袜子被一点点剥下。   沾血的布料和伤口死死粘合在一起,撕开的时候,他下意识缩了一下身体,偏头,把脸埋在肩膀中。   他没意识到,这个姿势只会让俯视位的人,更好的看清他的表情。 第十五章   蘸着酒精的棉签碰到伤口时,薄浔疼的一抽,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着。   因为隐忍,五官微微拧起,无论脑袋怎么往肩膀里埋,像熟透的车厘子一样的耳垂还是会露在外面,在黑色的碎发下若隐若现。   “别动。”   “我自己处理……”说话间,薄浔的呼吸声还是很重。   “刚才让你自己处理,你是不是拒绝了?”   他老实回答,“是。”   瞥见俞烬微微弯腰,认真的清理着他脚后的伤口。   微热的呼吸全落在脚趾尖上。   每次酒精刺激伤口时,脚趾就会下意识一缩。   “嘶——”棉签按压在伤口上的时候,他叼住t恤的布料。   “很疼?”俞烬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他。   ——明明只是擦拭伤口,他的动作轻柔,按理说不可能有太大的痛苦,可薄浔却是一副被欺负惨的样子。   红晕直直蔓延到脖颈,埋头的同时,用手臂掩饰着眼神,只能看见饱满的胸肌快速起伏。无意识发出像犬类动物一样的哼声。   薄浔摇头否认,回避着俞烬的目光。   皮肤上的红晕却未褪去半分。   剧烈的疼痛让大脑一片空白。   “刚才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你在舔舐手臂上的伤口。你以往习惯用这种方式处理伤口吗?”   “……偶尔。”薄浔只剩下气音。   水雾弥漫的余光中,对方弯腰,欺身压的更近。   侧面看去,轮廓完美的薄唇几乎和他的脚重叠。   倏然,后脚的伤处传来濡湿柔软的触感,像丝绒一样。   划过伤口的液体并不稀薄,来回在伤处打着转。   薄浔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顿时顾不得强行挣扎会不会伤到对方,使出十二分的力气直接收回了腿。   动作过大,不小心把轮椅带的一颤。   眼中的水雾散去,目光重新聚焦,薄浔看见一向冷静的俞烬脸上难得闪过慌张,慌促的伸手扶住墙壁,手上还握着一瓶液体创口贴,刷子却是掉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薄浔也愣住了。   刚才濡湿的触感,应该是液体创口贴的刷子。   并非他那肮脏之心所想。   低头,脚后的伤口已经结出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俞烬心有余悸的稳住平衡,不可思议的瞪着薄浔,“为什么,要踢我的轮椅?”说道“轮椅”两个字的时候,低哑的声音有几分打颤。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薄浔没说完。   对方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落泪一样,不知是生气还是愤怒,肩膀隐隐颤抖着,眼神空洞的垂着头。   “不小心?”俞烬一字一顿的重复着这三个字。   “就是,不小心。”对方的气场太过强大,薄浔像做错事的小动物,小心的讨好着,“可不可以别生气?”   他从未见过俞烬这副表情。   印象中,俞烬给人的感觉就是情绪过分稳定,从来不会出现什么大喜大悲,更不会像现在这样,看上去犹如死灰。   “俞烬?”薄浔意识到这一下可能踢重了,他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俞烬没说话,转动轮椅,默默离开。   “俞烬俞烬,”他意识到这次是真做错了,赶忙追上去,“对不起,真的不是故意踢到你的…要不然,你也打我一下?我们扯平?”   这次把腿横在轮椅面前。   可换来的只是一个冷厉至极的眼神,默斥着让他别挡路。   薄浔一下怂了。   他收回腿。   预备铃已经打过了,他还在走廊上的储物柜徘徊,没心思回教室。   虽然他知道自己有错,可又不是没道歉,也说了让对方打回来,至于那样瞪他嘛。   薄浔心烦意乱的想道。   忿忿想着,薄浔看向那个上次发现玩偶和情书的匿名储物柜,发现柜门已经拆下来了,里面的东西早就搬空,上面挂了一个“损坏勿碰”的警示牌。   收回目光,恶狠狠地把被汗水浸透的训练服塞进储物柜,把单薄的铁门摔的哐哐作响,他又气鼓鼓的的对着墙踢了两脚。   踢完墙,薄浔环顾四周,确认老师不在,偷偷拿出手机给俞烬发了条消息,[别生气嘛]。   很快,就得到了回复。   [没有生气,不必多心,错不在你,是我心性敏感,刚愎自用。]   打字都带句号了,怎么可能没生气?   他几乎能想到俞烬打下这行字时的表情。   薄浔还想回什么,突然听见高跟鞋的声音,迅速把手机塞进宽大的校服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回教室。   - 第二节 生物课下课,薄浔转着手上的铅笔。   “松松,”薄浔见宋嵩没在写题,见缝插针的凑了过去,“我要是不小心踢到你了,你什么反应?”   宋嵩用关怀弱智的表情看了一眼薄浔。   “当然前提是真的不小心,我也道歉了,也说了让你打回来。”薄浔又补充道。   宋嵩:“能有什么反应,给你两拳之后该干什么干什么。”   “不会生气吗?”   “生气?这点小事不至于。”宋嵩被问的一头雾水,“怎么突然问这个?你踢到老师了?”说完他又补充,“那老师生气属于正常,你好好去赎罪吧,刚才当我没说。”   薄浔:……   正说话,听到有人敲他桌子,薄浔回头。   带着眼镜的男生声音不大,敲完薄浔的桌子转身离开,“薄浔,外面有人找你。”   前门多了一个不安的身影,不断的在两块瓷砖以内的范围踱步。   薄浔大步走出教室。   是一个女生,薄浔没什么印象,甚至认不出是几班的。   女生160出头的个子,脸色红扑扑的,校服在她身上像编织袋儿一样过分宽大,见到薄浔出来,眼中的高光闪烁悦动,双手紧张的抓着衣摆。   薄浔看着她,即便未有语言上的交谈,也能猜到她是来做什么的。   告白这种事,神色永远比语言更先一步出卖内心。   “有事?”薄浔微微低头,注视着她,尽量摆出高冷的样子。   “嗯……”女生明显有些不自在。   来往的同学似乎对这种闹剧很感兴趣,一层六个班,至少有八个班的同学凑过来围观。   “没事的话我回去了?”薄浔冷然道。   他向来拒绝人都是这样,一次说清楚,不会给对方半点希望,也不会吊着谁。   女生迟疑半晌,头几乎低到地上,不敢看薄浔的眼睛,双手递过来了一个信封。   纤细的胳膊颤抖着。   “情书?”薄浔没有接,反问道。   “……”   薄浔:“抱歉,那我不收哦,不过很谢谢你的喜欢。”   刚说完,薄浔听见凑热闹的人里面传来议论。   “薄浔什么时候会说抱歉了?”   “他刚入学的时候一直都是:滚,烦死了。”   “还有还有,姐们儿几个又来给我送草稿纸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是女生就喜欢他以前那副拽样吧。”   “……”   僵持。   拒绝的话说完,时间像是停了许久。   “没事…”女生还是双手举着信封,“听到你亲口拒绝我就放下执念了。之前给你写过很多封书信,但总是没什么勇气送出。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但还是想试一试……希望没有耽误到你的时间。”   “嗯。没有耽误,你很勇敢,”薄浔的声音还是很淡,“既然说完了,那我回去了?”   女生赶忙开口,“等等。”   薄浔站在原地。   “你们班是不是有一个叫俞烬的,就是那个残…走路不太方便的男生?”   提起俞烬的名字,薄浔不禁烦躁,但在女生面前他还是绷住,“有。他今天请假了。”   “这封信,可以请你转交给俞烬吗?”女生收起情书,用从宽大的校服口袋里掏出另外一封信。   薄浔愣了。   他第一次见这种流水线式的告白方式。   一个不行直接换下一个,他是第一个被人拿来开刀的。   女生见他发愣,连忙道,“不是情书,是以前初中母校给俞烬的东西。据母校老师说,已经给俞烬寄了好多次,但总是被退件,这才想到托同学来送。”   薄浔听到这儿,瞬间竖起耳朵,“初中学校?你和俞烬一个初中吗?”   女生点了点头,“嗯。不过我和俞烬只是同一级,不在一个班。”   “借一步。”薄浔说完,朝着楼梯过道走去。   起哄的人已经开始沸腾了。   薄浔没理会他们。   到了安静些的地方,薄浔才开口问道,“可以先告诉我是什么信件吗?根据内容决定是否帮忙传达。”   女生思考片刻,“不太清楚,可能是道歉信?我和他初中不熟。我们初中是个私立的国际中学,大多数同学都是不高考的,高中考来三中的同学寥寥无几,老师才拜托和俞烬并不熟的我送信。”   “道歉信?老师和俞烬道歉吗?”薄浔神色蹊跷,微微歪着脑袋。   “只是猜测。因为当时他们班上闹的挺大的,好像是俞烬刚出事做完手术回到学校那会儿。”女生有些不自在的拨了一下刘海。   薄浔蹙眉,“怎么回事?”   女生到这儿咬了咬牙,似乎不太忍心继续说下去。   “当时……好像是俞烬班上有男生故意欺负他。具体似乎是故意把他掀下轮椅,再把轮椅搬远,说什么就喜欢看他惊慌失措坐在地上,想移动只能在地上爬行蠕动的样子。可每次等俞烬快爬到轮椅边上的时候,他们会再把轮椅挪到更远的地方……” 第十六章   “据说还会趁俞烬午休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时候,故意卸掉轮椅上的螺丝。还有在无障碍通道上放路障……这些是他们班一个同学转学以后匿名在贴/吧上说的。当时学校删一次,那个同学换小号发一次,后来怎么压下去的也不清楚……反正学校还专门开会和全校人说,有人在网络上散布不实言论,所以我也不太确定真实性。”女生说完,脸红的更厉害了。   薄浔张了张嘴,有些语塞。   “那俞烬……”   “自那之后,俞烬好像就没怎么来过学校,欺负过他的男生也转走了几个,没再怎么听老师说起过他。”   良久,薄浔才道,“抱歉,如果真的是道歉信,我不能帮你转交。建议你也退还给母校老师,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女生犹豫片刻,放下拿着信封的手,“我知道了。”   回班的时候正好响起预备铃。   薄浔刚坐下,宋嵩就凑过来,“你答应她了?”   薄浔瞥了他一眼,“当然没有。”   宋嵩一副会意的表情,笑得讨打,“那你怎么带着她去没人的楼道里了?”   薄浔没说话,把课本卷成枪筒,朝着宋嵩虚开了一枪,“砰——!好了你被我打死了,现在不能说话。”   敷衍完宋嵩,数学老师已经抱着电脑和课本走上讲台。   他还在想俞烬的事情。   -   星期三,早自习的时候,薄浔听见后门有动静。   他像是听见主人回家的小狗,立马支棱起来,也不犯困了,丢下单词书就抬起耳朵。   偏头,瞥见是教导主任来巡视早读,这一瞥正好撞了个四目相对。   又迅速蔫儿了下来,乖乖拿起单词本,继续背着晦涩难懂的天书。第三节 大课间下课,薄浔被拽着去室内体育馆打球。   他心不在焉,防守也拦不住,抢球抢不到,鞋底跟刷了胶一样,蹦也蹦不起来。   在对面连进两球后,谢哲直接锁着他的喉,把他硬生生拖下场。   “你演我是吧!”   “松手!”薄浔踢腾着脚,手试图解开脖子上的桎梏。   “你这几天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拜托,以前都是咱们虐他们,能不能别演了?能不能?”   谢哲的大嗓门如魔音贯耳,薄浔耳膜都是疼的,他像一颗毫无生气的海藻,任由谢哲晃动。   蒋翰对输赢无所谓,心态也好,瞥了一眼叠罗汉的两个人,拧开矿泉水瓶,“他从周五离开月妹店里,去探病之后就这样。”   谢哲一听,也不锁喉了,转到薄浔面前,“就是说,能让你立刻放下VR游戏机、冒雨奔赴的人,肯定是非常级别的喜欢。别不承认。”   薄浔挠了挠头,“真的不是喜欢,就是朋友,而且对方也不是女孩子。”   “咳咳咳咳咳——”正在喝水的蒋翰被他的话呛得猝不及防,水直接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谢哲惊讶的向后一仰:???   薄浔并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你们干嘛这么激动?真的是朋友,不过他的心绪敏感,所以感觉有点忽冷忽热的,相处起来和寻常男生不太一样。”   谢哲听完松了口气,白了他一眼,“懂了,难怪你总拒绝别人表白。合着你对你好的你爱答不理,对你忽冷忽热你念念不忘。”   蒋翰幽幽道,“以我从小学就开始读体校的经验来看,这种男生……这样讲吧,我之前被类似的男的缠上过,当时我也以为他只是一个心性细腻的人,除了有点缺爱,过分粘人,加上喜欢干涉我恋爱问题,动不动就劝我分手之外,也没什么缺点…当时也没多想,直到某天在推/特上帮谢哲看游戏发售信息的时候,无意间刷到他发了一张眼神迷离的自拍,配字:男中学生找1,喜欢哥哥型。我这才幡然醒悟。”   “哈哈哈哈哈哈哈——”谢哲笑得只拍薄浔的肩膀,“蒋哥,这件事怎么以前没听过你说过?”   蒋翰郁闷道,“说来太丢人,不想说。要不是感觉薄浔可能遇见类似的事情,下辈子也不说。”   薄浔在心里和俞烬对比了一下。   首先,俞烬和粘人沾不上边,更不爱干涉他的感情问题。   “他不一样,他不会的。”   -   回到教室,薄浔的见靠后门的位置不再空空荡荡。   只见俞烬还带着口罩,面色微微发红,侧爬在桌子上,手绵绵无力的握着铅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旁边的桌子上,堆满了果汁饮料和各种各样的药品,每个购物袋上几乎都有便签字条。   很明显是不同人刚买回来,送给俞烬的。   他回到座位,刚找到一道难题想借此和俞烬搭话。   刚站起来,正好,有一个女生先他一步坐在了俞烬前方的空位上。   俞烬见有人来,勉强抬起头,清了清嗓子拽好口罩,“晓晓,你有什么事情吗?”   被叫晓晓的女生是班上的宣传委员,声音甜甜,“有事。可以问问这个语法该怎么用,还有,关于绘画方面能不能问你……”   还没说完,宁晓晓疑惑的抬头看着站在课桌旁边的薄浔。   俞烬也仰头,看着薄浔。   ——他身量高,往那儿一杵,对坐着的人十分挺有压迫力的。   薄浔后退两步,“你们讲。”   说完,他悻悻回到座位,嘀咕道,“怎么会有人找病号讲题?”   宋嵩听见,停了停笔,“你不是也找他讲题吗?”   “我又不是真的找他讲题,”薄浔瞥了一眼一条过到外的俞烬。   俞烬还是一如既往的谦逊随和,说话的过程中伴随着细微的咳嗽,明显病还没好利索。   后两节课,薄浔见俞烬大多数时候都趴在桌子上,偶尔抬头做些笔记。   有口罩的遮挡,他看不清俞烬的脸,只能从对方辗转不安的翻动中推测似乎不太舒服。   加上前两日从俞烬初中校友那儿听来的风言风语。   薄浔听课的注意力有些神游。   最后一节课刚打下课铃,同学们蜂拥而至涌入食堂,教室里瞬间空空荡荡。   薄浔难得没去抢饭。   他看着趴在课桌上的俞烬,明显是睡着了。   肩膀其实不算窄,只是过分单薄所以看起来脆弱,扎在后肩的短马尾乖乖低垂。   生病时候的俞烬,少了往常的那种清冷感。   薄浔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喉结滚动。   后门外,传来蒋翰熟悉的声音,“薄浔,快点去食堂,吃点东西该训练了。”   “来了。”   薄浔没再看趴着睡觉的俞烬。   正午的阳光过分充沛,根本睁不开眼。   塑胶操场像是要被晒化一样,跑上去莫名有种粘腻感。   休息时间,薄浔让蒋翰给他打掩护,决定逃掉后半程的训练。   反正今天后半节课教练主要是讲关于下半年赛事的事情,他也不想听,逃掉并不会有太大损失。加上他体训一向满勤,只逃一天不会给教练落下太差的印象。   翘掉体训,跑到树荫下的时候,薄浔只觉得浑身舒爽。   他身了个懒腰,看了看时间。   他记得俞烬说过,午休的时候,会经常去天台晒晒太阳。   薄浔看着地上的砖缝,似乎是要钻研出来点什么,在原地来回踱步着,表情时喜时悲。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只奔以前常翻墙逃课的豁口。   -   薄浔单手拎着两个袋子来到教学楼天台的门口。   袋子里,一袋是草莓和提子,一袋是药品矿泉水还有面包。   他不知道俞烬喜欢吃什么,只能根据谢哲宋嵩他们生病的时候喜欢吃的食物进行推测,随便买了一点。   别开天台门,果然,高护栏网边上,停着一架黑色轮椅。   薄浔进去反锁上门,径直朝轮椅的方向走去,“俞烬!”   他说着,直接跑过去,在俞烬旁边的空地盘腿席地而坐,抬头望着俞烬。   俞烬正在闭目养神,大抵是天台没人,总算把口罩摘掉。   微风拂过,发丝落在高挺的鼻梁上,侧颜和阳光融合在一起,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你中午吃饭了吗?我见你下课以后没去食堂。”   薄浔说着,把袋子里的东西摆在自己腿上,小心翼翼的问道。   “所以我给你买了点吃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你还在生气吗?”   “没生气。”半晌,俞烬睁开眼睛,从轮椅里坐直了一些,低头看着他。   头发看上去软软的,像黑犬的毛发,很让人有伸手摸一把的冲动。   俞烬忍住这种冲动,继续保持冷淡,睥睨的注视着他。   薄浔想了想,决定不提遇见俞烬初中同学的事情。   如果那个女生所言为真,说出来等于二次揭人伤疤。   “我保证再也不会踢到你的轮椅了,我知道踢到它你会惶恐不安。当时,主要是,没看清你手上拿着的是液体创口贴,只看见你离我很近,加上伤口的触感很有欺骗性,还以为你……”   “当时以为我什么?”俞烬冷声问完,微微偏头,借助长发的掩饰,遮住不禁上扬的唇角。   薄浔回避目光,摸了摸鼻尖,看向地面,多次咬牙,唇角动了动。   “以,以为是你在……”他欲言又止,“舔舐……”后两个字极轻,只有微风听见。   俞烬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命令不容置疑,“说出来。” 第十七章   “……”   他说不出口。   头顶,比阳光还要灼热的视线,他不抬头,也能猜得出俞烬的表情。   一定是冷冽凌厉,带着点怒意,占据绝对主导权的样子。   “说出来。”重复时,声音更为冽厉。   “我以为……”薄浔死死地撑住地面,沉默良久,又把摊开的手掌改为攥拳。   俞烬似笑非笑的俯视着薄浔表情上的变化,不断的抿唇,耳垂上的血色加深。   “难道,是想到什么说不出口的事情了吗?”   薄浔:“……”   他把头埋的更低,牙齿咬的更死。   怎么可能说得出来。   只是想想,就几乎是对面前人的亵渎。   ……   僵持之下,他感觉俞烬转了过来,修长笔直的手指伸过来,轻轻捏起一颗草莓。   感觉到水果的气味凑到唇边,薄浔不明所以,“怎么了?”   “如果没有理解错,今天你是来认错赔罪的,对吗?”   薄浔点头。   “那就有点认错的态度,让你做什么就照做。”   他不明所以,疑惑的抬起眼。   突然,那颗草莓强行撬开他的唇瓣,逼着他张开嘴。   “吃。”俞烬的命令简短。   薄浔刚想伸手自己拿着吃,正好迎上寒意凛冽的目光。   他只好就着对方的手指,咬了一口了草莓。   还没咬下去,整个草莓塞了进来。   草莓是他专门挑大的买的,一口吞下有些勉强。   合上嘴准备咀嚼,又一颗草莓凑到嘴边。   “还没……”   没等他说完,另一只手强行捏着他的腮帮子,强迫他张开嘴。   薄浔没得选,刚分开唇瓣,又是一颗硕大的草莓塞了进来。   紧接着,还有刚买的提子。   果实按进嘴里的时候,他感觉到大拇指在他唇上划了一下。   指腹触感细腻。   嘴已经无法完全闭合。   一咀嚼,清甜的果汁满溢出口腔,在唇角留下一道淡紫红的痕迹。   刚咽下去一点,又是一颗水果凑过来。   “继续。”   不由反抗的指令。   “呜呜——”薄浔刚想说什么,发出来的只有一阵无意义的抗议声。   口腔再次无情的被水果填满。   脸颊两侧像仓鼠一样鼓鼓囊囊,可对方喂食的动作并没有停止。   他向后躲闪着脑袋,却正好被按上后脑勺,限制住逃跑的路线。   熟透的水果很甜很甜。   稍微一咬,汁水便在口中爆/裂开来。   紫红色的果汁淌过唇角,流过下颌线,拂过喉结,染深了校服领子的内测。   还有几滴,顺着锁骨钻入t恤和胸肌的缝隙。   腮被食物撑的酸/疼,薄浔摇头想躲,那只手又适时的钳住他的下巴,强制喂给他更多。   “……”真的吃不下了。   他说不出话,只见俞烬的表情愈发阴戾,目光中的狩猎意味和病态疯癫相互交织,完全取代平日的斯文。   喂食的手指也从缓缓塞入,变成残暴的卡进口中,几乎要把原有的食物顶入喉咙。   口腔中的食物太多,根本嚼不动。   试图直接吞咽,正好被噎住。   又是一颗水果挤进来。   口腔内壁完全被撑平绷紧,纤长细滑的指腹偶尔触碰到牙齿,或是牙龈舌尖,在沾上唾液和果汁的混合物后,才会慢慢退出口腔。   俞烬看着薄浔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总算停下暴虐的行为。   短短几秒,他迅速调整好情绪,拿出纸巾,在他唇角上擦拭了一下溢出的果汁,不急不缓的开口,“食物充满口腔无法下咽的感觉,让你很慌乱对吗?”   薄浔一边小口小口的吞咽,一边点头。   “被你踢到轮椅的时候,我也会有类似的慌乱感,”俞烬从容的说完,把脏了的餐巾纸团成团,丢进垃圾袋,“所以,记住这种感觉,以后不要再踢到我的轮椅了好吗?”   他无法说话,只能继续点头。   果然那天俞烬是真的生气了。   好不容咽下去了大半,薄浔才低头用袖子擦拭了一下已经干净的嘴。   总感觉,刚才强行喂他水果时的俞烬,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像是变了一个人。   薄浔垂着心口,好让噎住的食物快些下去。   “给。”   一瓶拧开又虚掩回去的矿泉水递到他手边。   薄浔接过,仰头,猛地灌了几大口。   彻底缓过来后,薄浔坐坐直,揉了揉酸痛的脸颊,再次看向俞烬,那双狭长的凤眼恢复以往无波无澜。   刚才的那种暴戾像是错觉,怎么也和面前这个文弱少年联系不起来。   俞烬看着他沉默灌水的样子,“你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薄浔放下矿泉水瓶,“本来也是我先踢到你的,你惩罚回来是你的权利。不过这样我们也算扯平了对不对?那你以后不能再瞪我了。”说完,他继续揉着脸。   ——他完全没意识到,说到“惩罚”两个字的时候,对方的神色闪过一丝异样。   “怎么了?”薄浔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俞烬沉默了,“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话了?”   “没说错什么。”俞烬摇头,“话说,有没有说过你很像一种小动物?”   薄浔顿了一下,“你是想说像狗吗?”   他又补充道,“没事的,你可以直接说,因为初中的时候他们都说我的眼睛像德牧。”   “他们?”   “……就是体校里的同学。谢哲蒋翰他们也这么说过。”薄浔不太想说起自己以前的混球模样,赶忙含糊过去。   俞烬看了看他。   确实很像。   低垂的眼尾,像黑曜石一样的纯黑眼珠,健康的麦色皮肤,充满朝气活力的身躯和结实的肌肉。黑色的短发软软的,和德牧的就差了一双耳朵。   “教练还说过我可能上辈子是比格犬。我一直以为他夸我可爱,直到某天看手机刷到了什么比格犬受害者联盟,点进去看了看,我才理解教练什么意思,气死我了。”说完,薄浔忿忿的又喝了一口水。   “你问这个干什么?”   俞烬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卷起袖子,露出左手给薄浔看了看。   食指的指腹上,停着一抹触目惊心的血色齿痕,慢慢地向外渗着血。   “刚才,你咬到我了。” 第十八章   俞烬语调寻常,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我第一次被人类咬成这个样子。所以才问你,有没有人说过你像小动物。”   薄浔陷入沉默。   看见俞烬手指上的血珠更加湍急,顺着咬痕缓缓淌下。   真的像被狗啃了一口一样。   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没敢和俞烬对视,“不然你也咬回来?”   俞烬被他幼稚的言行弄得忍俊不禁,“我又不是小狗,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想咬回去?”   薄浔:“……”   他觉得自己被耍了,又没证据。   “没有怨你的意思,只是手破了不太方便转轮椅,原本还说要去……”说到这儿,俞烬顿了一下,叹了口气。   薄浔赶忙接道“你要去哪儿,我推你。”   俞烬偏头,面色有些迟疑,哑声道,“会不会很麻烦你?”   “当然不会。”薄浔单手撑地,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校裤上的灰尘,绕道轮椅后握上把柄。   他身量高,推轮椅时胳膊几乎伸直。   俯视角度下,俞烬的动作在他眼底一览无余。   他见俞烬细致耐心的包扎好刚才咬伤的地方,节骨分明的手指在阳光下像白玉凝脂一样,只有被他咬过的地方带着血色。   好几次,他见俞烬都想伸手去扶轮子边的扶手,又像是后知后觉想起来有人推着不需要自己转动,才讪然缩回手。   很显然,俞烬不太适应被人推着。   薄浔看着对方没有安全感的样子,却偏偏信任他,不禁有些得意。   宿舍楼一共六层,顶层是教工宿舍,他看着俞烬娴熟的刷了卡,按了顶层的电梯。   “待会儿麻烦你在电梯口稍微等我一会儿,我拿完课本马上出来。”   电梯传来“六层到了”的提示音后,俞烬轻声道。   薄浔疑惑,“不用推你进去吗?”   “不用,”俞烬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我一个人住,从不收拾屋子,怕你见笑。”   薄浔刚想说什么。   只见对方已经缓慢的挪着轮椅,朝电梯对面的房间移去。   开门的时候,薄浔虽知窥探别人隐私不好,还是不禁好奇的瞥了一眼。   离得远,看不见房间内的具体陈设,但依稀能看出里面窗明几净,地板擦的反光,,只有几道轮胎划过的痕迹,屋主绝对是爱干净的。   薄浔低头,闷闷的踢了踢墙边的护墙板儿。他刚刚还以为,俞烬肯让他推轮椅,是信任他。   果然,不收拾屋子只是借口,不想和他太亲近而已。   -   是仲夏,午后的蝉鸣噪的厉害,配上空调风扇发出的“呼呼”声。   即将期末,班上的气氛原就浮躁,现在更是叹声连天。   薄浔写着手上的模拟卷子,笔触十分暴躁。   “轻点,我的桌子都快被你晃散架了。”宋嵩正喝着水,无奈的放下杯子。   “我这叫力透纸背。”薄浔狡辩完,还是乖乖的收敛起暴躁,好好写字,“不是刚考完第三次月考吗,怎么又到期末了。”   宋嵩推了一下眼镜,“想开点,考完期末就是暑假。”   听到“暑假”两个字,薄浔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刺激。   顿时连卷子也不写了,丢下笔,失魂落魄的看着地面。   宋嵩:“怎么了?”   “我没有暑假。我只有夏训。”薄浔的声音低沉的可怕。   宋嵩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我出去旅游会记得给你带纪念品的。”   说话间,脑壳儿突然被什么砸了一下。   “嗷……”薄浔揉了揉脑袋,以为是老师来了,赶忙坐直。   坐直后,他发现前后门都静悄悄的,唯有手边多了一个纸团。   他拿起纸团,展开:   [盛年不重来,一日再难晨。]   标准的颜体字,每处顿笔都铿锵有力。   薄浔看着字条,目光一怔。   以往,他的成绩一向是倒数守门员的水平,即便高中意识到不足开始追赶,诗词积累这种细水长流的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赶得上的。   “委婉说你学习三心二意,劝你专心。”宋嵩看见纸条,幽幽的提醒道。   薄浔转头,看了看一条过道外。只见轮椅上的少年,正抱着速写本,完全没在复习。   似乎是注意到了薄浔的目光,少年微微挑了挑眉梢,停下晃动的手腕,没看向他,但扬起唇角。   书卷气的侧颜唇角的桀骜放肆对比鲜明,薄浔看的愣了一下。   他收回目光,捡起刚才暴躁扔下的笔和卷子,嘀咕道,“他怎么知道我三心二意。他也不复习,怎么就能学好。”   “你脑子里安装的是单核处理器,人家又不是。”宋嵩呛完他,自顾自的拿起课本,翻阅着笔记。   薄浔:?   他保证再也不晃宋嵩桌子。   关于夏训的事情,教练给他们每个人发了表格,特意叮嘱要让家长签字。   放学后,天色还没全黑,明晃晃的路灯已经亮起。   薄浔在校外的小摊上等着自己的食物时,拿出手机打开通讯软件,反反复复点开和家人的对话框,又合上。   “几班的几班的?老师没说过不允许在校外小摊上买东西吗?”   正发愁要不要给家长打电话,突然,两个带着学生会袖章的男生挤过人群。   “……有病啊,出了校门还管?”   “……又不是谁家里都有人陪读有人做饭。”   “……要不是学校食堂那么贵还难吃,我也不想出来买。”   “……”   哀怨声中,有几个文弱的女声已经乖乖报了班级,挨了两句警告。   听见学生会的男生们朝他走来。   薄浔把手机往兜里一揣。   “喂,同学……”其中一个带袖章的男生看见薄浔身上的校裤,刚张口,才发现自己需要仰视才能看见薄浔的脸。   ——他人高马大的,不说同龄男生,很多成年人也没他看起来健壮,就连小摊上的老板在他面前都略矮小。   薄浔懒懒散散的从墙上站直,“怎么不问我几班的?”   学生会的男生:“……”   薄浔:“问啊,我又不会怎么样你。”   “……”   “算了算了,咱们去记下一个。”旁边另外一个带袖章的拽了拽对薄浔欲言又止的男生。   薄浔没等他们离开,伸出手臂一拦,“别呀,欺软怕硬?”   “问啊。”薄浔又道。   “……”   “……”   巨大的压力下,学生会的两个男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方才的嚣张荡然无存,像两只乖巧的绵羊。   在场的几乎都是三中刚放学的学生,一时间纷纷投来目光。   “是三班的薄浔吧?哥哥好凶我好喜欢……”   “他们不会要打架吗?”   “不会,真发生冲突肯定是浔哥单方面殴打他们……”   薄浔拦了一会儿,见自己的饭快好了,学着电影里混混找好学生要保护费的样子,朝他们两个摊开手。   学生会的两个男生陷入沉默。   其中一个迟疑的掏了掏兜,掏出来一个硬币。   “不是要钱,把刚才你们记录的违纪表给我。”薄浔见他们误会,反了一下手掌,示意自己不收钱。   男生撇了撇嘴,很不情愿的把写字板上的表格夹页,递给了薄浔。   薄浔接过,看了一眼。   ·高一(5)班,校外小摊购买手抓饼……   ·高二(1)班,校外小摊购买福鼎肉片……   ·高一(6)班……   后面还记录了每个人的名字。   “今天就记了这么多?”薄浔大眼扫了一下违纪表。   男生的声音低低的,有些发虚,“就这么多。”   薄浔没说话。   “唰”的一声,把违纪表撕成两半,叠起来再继续反复撕开。   直到完整的纸张碎成纸片,薄浔才对着学生会的男生们云淡风轻道,“好啦,你们可以回去了。”   说完,他把碎纸屑攒进口袋。   小摊老板看着薄浔,抿了抿唇,笑脸相迎道,“小同学,你的面好了。打包吗?”   薄浔回头,赶忙双手接过,腼腆的笑道,“打包打包,谢谢。”   拎着饭往家走时,薄浔还在手机上反复点着和母亲的对话框。   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问问母亲什么时候从外地回来。   纠结中,薄浔决定打一个。   刚做完决定,似乎手滑点错到和别人的对话框。还没退出来,手却是比脑子更快一步拨通了语音通话。   薄浔反应过来,疯狂点击那个红色电话按钮。   对话框里,显示[通话已取消]   抬眼,这才发现对话框的备注是:俞烬。   薄浔:……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解释了一句:[手滑点错了,不好意思啊]   发送完,他退出来重新点入和母亲的消息栏,发送的语音请求。   响铃持续了一分多钟,通话自动取消,显示对方无人接听。   薄浔叹了口气。   第二次月考完他和母亲打电话说家长会的事情时,对方的就说在忙弟弟训练的事情,再往后除了打生活费,他就没和母亲说过话,父亲常年在外忙生意,更是指望不上。   可能母亲还在忙吧,薄浔如是想道。   他决定还是打字和母亲说明夏训安排以及表格签字的事情。   在人流如潮的人行道上,找了处墙角,薄浔放下手中的打包餐盒,刚准备打字,通知栏突然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俞烬:[那你原本打算打给谁?] 第十九章   看着屏幕上的质问,薄浔大概能想到俞烬那种训斥的语气,莫名有点怂,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动物。   刚想回俞烬消息,电话就打了过来。   薄浔接通,“喂,妈妈。”   电话那头,很快响起吸尘器的“轰轰”声,还有中年妇人的声音,“小浔,怎么了?刚才见你打电话了?”   薄浔:“是关于夏训的事情,需要家长签字,还有训练费。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电话里,母亲絮叨道,“你怎么也夏训啊?我还说暑假让你过来陪你弟弟训练,照顾他生活起居,我清闲两天。衍衍刚被教练挑中,往后就去首都训练了,这不是刚在首都这边租的房子,还在打扫呢……”   薄浔第一次没等母亲说完,“妈妈,我在说我自己的事情,没有问弟弟的事情。”   电话对面的声音明显被噎了一下,顿时有些不耐烦,“一天天打电话就知道要钱,除了要钱你就没别的事儿了,还敢打断我说话,白养你了是不是!你又没你弟弟优秀,你有什么资格提要求?我像你这么大都出来打工给家里寄钱了,你不帮衬家里就算了……”   薄浔不想听她说教。   直接把电话拿远。   依稀听见听筒里又吼了两句,具体吼的什么不得而知,突然,电话被暴躁的挂断。   他看着通话结束页面,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车水马龙的街道,来往的人流湍急,薄浔低着头,看着路灯下一道道飞速掠过的长影。   冷静片刻,他点开和俞烬的对话框,[没谁,无意点错而已]   回完,看了看手边已经冷掉的面。   面条吸收完汤汁,浓成一团,看上去像个死面疙瘩。   -   临近期末考,自习课多。   次日,办公室里,薄浔不太自在的站在秦老师桌前。   前后左右全是老师的工位,写字声打字声,给密不透风的办公室更添一丝窒息。   等了片刻,秦老师端着玻璃茶杯走进来,坐在薄浔面前的座位上,叹了口气,抬头打量着薄浔,“你教练说了,就差你的表格和训练费没交,明天就截止了,你怎么回事啊?”   薄浔攥紧拳头,死死的盯着地面。   秦老师: “和你妈妈打电话,她说管不了你,说你不想夏训,让我和你沟通。”   薄浔:“我没有说不想夏训……”   “和家里吵架啦?”秦老师敲着铅笔,无奈问道。   薄浔:……   半晌,他点了点头。   这时,旁边的位置上有个中年男老师,穿着立领polo衫,衣服扎进皮带,大腹便便的样子,“小秦,这你们班那个体育生?”   秦老师转头,“昂,和你说过嘛,就是我们班的傻大个儿,和你们班上一届那个妞妞一样,也是家里条件不错但有个更优秀的小的,家里人重点培养小的没精力管大的。这不是正发愁他夏训的事情吗?”   穿polo衫的男老师喝了口茶,吐出茶叶,“你让他父母先把夏训的同意表签了呗,夏训的费用还能再拖拖。家长也真是的……上一届那个妞妞真的,可惜死了,但凡她父母给点力,唉……”   薄浔把头垂的更低。   秦老师没再闲聊,转回来看着薄浔,“这样吧,待会儿我再和你妈妈协商一下,给她发个电子版的表格让她签了。钱的事情我也和学校说说,帮你拖延点时间,行不行?”   薄浔缓缓的点了点头,“谢谢老师。”   “行了,回去复习吧。该期末了长点心多,争取多考点分。”秦老师说完,拍了拍薄浔的背。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他看见物理老师的工位旁边,停着一架轮椅。   熟悉的背影穿着校服,恭谦的微微低头,不知道在和物理老师说什么,只能看见老师笑得十分欣慰。   停留片刻,薄浔还是离开,没再去看。   自习课还没下课,他没急着回班。   绕到公共走廊上的储物排柜,刚找到自己的柜子还没打开,余光中,随着不远处电梯门合上的声音,身边多了一道影子。   抬头,见是俞烬,“你怎么在这儿?”他吓了一跳,往柜子旁边闪了闪,“我还以为老师来了。”   俞烬开口说话前,先双手递过一个信封。   牛皮纸的信封,有些厚度,上面什么也没写。   薄浔一怔。   他经常收到这种信封装的情书。   他陷入沉思,俞烬,应该不会……   “你想什么呢?”俞烬开口的声音还是缓缓柔柔,在燥热的盛夏中宛若一缕清风,“拿着,夏训的费用。刚才秦老师的声音太大,想听不见都难。”   薄浔反应过来,赶忙罢手,“不行,我不能白收你的——”   “谁说我是白给的?”俞烬没忍住,笑了一下。   薄浔:……   原来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他环顾四周,确认没别人看见,这才松了口气。   “算是给你的佣金,拿着吧。”俞烬再次示意他收下。   “佣金?”   “对,正好手边有一件事缺人,你来正好。”俞烬的语气自然,完全听不出施舍。   薄浔有点动摇,但理智告诉他,没有白来的好事,“不会让我做什么违法的事情吧?”   俞烬笑得无奈,“怎么可能,我在你眼里是那种人吗?”   “不是。”薄浔摇头。   那个厚厚的信封又朝他面前推了推。   “做我的绘画模特。”   薄浔疑惑,“绘画模特?”   “之前一直合作的那个模特突然失约,这是我开给原来模特一次的价格,当然你觉得不够我们可以再谈。”   薄浔犹豫。   他记得俞烬转来第一天的时候,就抱着绘画本,好像是在画人。   但是他还记得,俞烬画的人,也不知道是没画到衣服,还是原本就不打算画衣服。   “大概一次会占用你四五个小时,需要你穿着指定的服装,坐在展示台上。因为中途不能移动,加上我指定的服装过于繁琐,穿上会不太舒服,展台环境也会比较受罪,很多模特不太愿意接,所以佣金会比市场价格高一些。”俞烬又补充道。   听到不是不穿衣服的,他松了口气。   薄浔承认自己心动了。   虽然他也知道,俞烬大概率不缺模特,只是恰好见他缺钱想给予帮助。   “如果你实在不想来,我就再找找别人。”   说完,俞烬叹了口气,故作要收回信封。   见俞烬要反悔,赶忙道,“等等,我去。具体什么时候?”   俞烬松开握在信封上的手,“暑假,具体的时间我会提前一周通知你。”   当着对方的面,他没清点具体数目。   只知道肯定是多余他需要的训练费用,也肯定高于找模特的市场价。   俞烬人真好,好到让他无以报答。薄浔如是想到。   他诚恳的鞠躬,“谢谢你。”   “不用谢。这是你应得的。”   或许是轮椅背光的缘故,薄浔感觉到俞烬眼睛里闪过了什么。   异样的情绪转瞬即逝,他还没捕捉到,俞烬就恢复了平静。   “那我收下了。”薄浔拿钱的时候,又再次看向俞烬。   俞烬点头。   得到应允后,薄浔才用钥匙打开自己的储物柜,准备把钱先放好,中午训练的时候再拿出来交给教练。   刚打开储物柜,突然,里面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像球一样,在地上滚了两下才停止,正好停在俞烬脚边。   俞烬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赶忙转着轮子连连向后退去,面露惊恐,语气难得出现慌张,“这,这是什么?”   “怎么了?”薄浔也走上前,弯腰,捡起那个“球”。   地上停止滚动的东西并不是一个球,仔细看,是一个娃娃的躯干。   ——玩偶被暴力卸掉胳膊、双腿、和脑袋,剩下来的一个躯干。   玩偶的正面躯干体上,还有很多美工刀留下的划痕。   只是看着,头皮发麻的感觉瞬间上涌,几乎喘不上气。   即便眼前的玩偶并不脏,薄浔还是下意识把它丢了出去。   玩偶滚了滚,成了背面朝上的姿势躺在地上。   隐约中,他看见玩偶背后,贴着一张便签,字迹娟秀。   薄浔忍着恐惧再次凑近。   [那天生物课后,又有女孩子和你表白了,她没有我长得白,也没我漂亮。你和她一起去了无人的楼道,你们说了很多很多话。]   [我知道你没有答应她,但是,我很嫉妒她和你告白的勇气。]   薄浔看着便签,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是上次,和你说过那个奇怪的人。她好像,一直在监视我。”   “是你上次无意中看见的那个储物柜吗?我好像有印象。”俞烬心有余悸的把轮椅挪进了一些。   “对,应该是她。我原以为她只是个暗恋者,不会打扰到我的那种,看来,我低估她了。”   薄浔说着撕掉那张便签,原本是想看看便签背后是否有其他线索。   可眼前的东西,让他差点心跳骤停。   ——玩偶的背脊上,除了道道刀痕,是一串用口红画出来的字,字迹像树杈一样,锋利凌乱。   [薄浔,我才是最喜欢你的。] 第二十章   看着那行触目惊心的红字,薄浔触碰到什么烫手的东西一样,立刻缩回了手。   “最喜欢”三个字写的尤其重,口红残留的颗粒卡在划痕中,手指一抿,就是一抹触目惊心的鲜红。   俞烬深呼吸了好几口,才战战兢兢的凑过来,好奇道,“怎么了?玩偶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说完,他俯身伸手,从地上抄起来那节躯干。   “薄浔,我才是最喜欢你的……”俞烬缓缓地念着玩偶背脊上的字。   薄浔听着一个激灵。   对方的语调轻重缓急,尾音嘶哑,完全不像是读出别人写的内容,就像是在他耳边,对他说这些话一样。   “别,别读了,”薄浔急忙打断,“把它扔了吧,拿着怪瘆人的。”   俞烬没有答应,反倒是把玩偶往怀里抱了抱,“我收着吧,兴许可以帮你找出这个人的身份。”   说完,他伸手捻了一下上面的口红印记,“口红是玫粉的调的,肤色偏白才会使用这个颜色。‘是’字最后一捺有习惯性顿笔,应该多少练过书法。刀痕深浅一致,肯定是经常持刻刀,还有我再看看……”   薄浔直接抢过那半个玩偶,“不用,找出她的方式有很多。我自己可以解决,扔了吧。”   他不想把俞烬牵扯进来。   把玩偶躯干扔进垃圾桶后,薄浔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最终,他决定把装钱的信封放在身上。   这个暗恋者既然能偷偷别开他的柜子,给他传讯。若是要想偷钱岂不更是轻而易举?   回班路上,薄浔推着俞烬,慢悠悠的走着。   很明显,他不是很想早早回去继续上自习课。   “俞烬,你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一般来说那种疯狂的暗恋者,应该很怕自己的身份败露吧?”   “我怎么知道她怕不怕身份败露?”俞烬眼底闪过一丝警惕,“不过应该是受了什么刺激吧。比如觉得你即将会和别人谈恋爱,一时间也顾不得那么多。话说你揣摩她的心思做什么?正常人很难想得通变/态的内心。”   “也是。”薄浔闷闷道。   既然别人来表白就能把她逼出来…薄浔决定等下次再有人和他表白时,多留意一些身边的异样。   回到班上时,自习课还没结束。   薄浔转着笔,思考着刚才的事情。   既然那个女生能撬开他的柜子一次,肯定能再撬开第二次。   他决定给这个陌生“女生”留张字条。   想着,薄浔拿出演草本,随意撕下一页,洋洋洒洒的写道。   【既然你能意识到当面告白是一件勇敢的事情,那你应当也知道,光明正大的喜欢才算得上是喜欢。羡慕别人的勇气就去学,多给我塞两个玩偶、多写两次我的名字、多偷窥几眼我的生活,就能有所改变吗?】   写完,薄浔又觉得措辞过分温柔。   应该直接警告对方,再有下次直接打断她的腿,中断她的学业,才有警示作用。   正在纸上写写划划,突然,他感觉到手边多了什么。   抬头,桌子上是一个小巧的盒子,穿着蓝白校服修长手臂刚刚收回。   薄浔不解的看向俞烬。   “微型摄像头,”俞烬单手支撑着脑袋,“新的,还没拆封,原本是打算自己用的,不过我暂时用不到了,你先拿着吧。”   薄浔拿起那个小盒子。   打开,里面躺着一个像黑色的,圆圆的小摄像头,大小刚好可以卡在锁眼里。   “你也太好了!不过你原本买来是干什么的?”薄浔掂量着手里的小物件,顺口问道。   他只是无意一问,余光里,感觉俞烬脸上清澈的笑容似乎停顿了一下。   俞烬偏过头,喉结滚动,似乎有些为难,“原本是打算装在我宿舍的猫眼里面,当可视门铃用,因为我的高度……根本看不见猫眼。”说完,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渐渐攥成拳头,脑袋也垂的更低。   薄浔哑口无言。   只觉得嗓子倏然哽住,呼吸似乎都有些不顺。   每当俞烬直白的说出苦难时,恻隐之心难免跳动。   “后来还是专门买了可视门铃,这个小摄像头就闲置了。”   -   思考片刻,薄浔决定接受俞烬的提议,把这个小东西安装在自己的储物柜的内壁。   镜头朝内,只会拍摄到打开柜子的人,并不会对来往的路人造成影响。   午休时间,薄浔刚结束体训,趁着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他和俞烬一道来到储物柜边。   看着俞烬三下五除二搞定了摄像头的安装,回到教室后又耐心的教他如何在手机上看监控录像回放。   “大概就是这样操作的,它的待机时间很长,一个月充一次电就行,”俞烬拿着薄浔的手机,不急不躁的调试着软件,“如果她擅自打开你的柜子,肯定能拍摄下来正脸。只要有正脸照片,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即便你不愿意通过学校处理,也能直接找到她本人,当面进行谈判。”   薄浔对着屏幕若BaN有所思的点点头。   虽然他没太看懂俞烬给他演示的具体监控操作,但不妨碍他觉得俞烬很厉害。   “还有什么不会的可以来问我。”俞烬说完,把薄浔的手机还了回去。   薄浔接过手机,揣回口袋,“好!真的太谢谢你了,如果没有你,我用我的笨方法还不知道得找到什么时候。”说完,他冲俞烬笑了一下。   俞烬没再看他,转过头,开始写自己的卷子,声音疏冷,“朋友之间,应该的。”   -   往后的半个多月,直至期末,薄浔都没见到过那个“变/态”的身影。   每天查询监控回放,也没发现过异常。   薄浔原本就不是心思细腻的,天大地大,没有吃饭睡觉打球重要。   期末考试最后一门是英语。   这次英语作文他卒于读不懂题目,还没打铃,他就提前交了卷。   出了考场后,篮球场上,看见了同样提前交卷的谢哲,两个人一拍即合,窜进了室内球场。   “你这段时间不是学的挺努力吗?怎么,也写不出来?”谢哲正练习着半场外远程投篮,半天也没投中几个,见薄浔闷闷不乐,运着球绕到他面前。   薄浔:“下次一定行。”   那些字母他都很熟,就是连成单词和句子,变得陌生了而已。   “那今天彻底考完了,晚上要出去玩吗?”   “当然去!”听到出去玩,瞬间,作文写不出的沮丧消退了一半。   “接球!”谢哲说着,把球传给了薄浔。   薄浔伸手接过传球,流畅的对着半场外的篮筐起跳,掷球,动作一气呵成。   只见篮球干脆利落的卡进篮筐,在挡板和篮筐边缘打了两下,落地。   谢哲捡完球,隔着老远,一边传球一边喊道,“这次期末出分真快,最后一门没考完,前面的分数和单科排名就出来了。”   薄浔一时间任由篮球擦肩而过,也没伸手去接,“成绩已经出来了?”   谢哲:“对呀,提前交卷后去办公区偷听了一下。你们班那个下学期才转来的学神是真的厉害,真就是考满分是因为卷子只有那么多分。”   听到这个消息,薄浔怔了一下,“这个学神,说的是俞烬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话说你不是和他走得近吗,他喜欢什么样的?我们班上的女生缠着我打听,我和他又不熟,又放不下面子说自己打听不到,就来问问你。”   说完,谢哲又嘀咕了一句,“上学期还说喜欢打篮球的体育生,我辛辛苦苦练了篮球,结果这学期又说喜欢清冷学霸…女人,善变。”   薄浔反问,“我怎么知道?我和他也没熟到这个地步。”   说话间,薄浔见谢哲突然站直,目光直勾勾的看着他背后看台上的位置,面色诧异。   室内球场只开了中场的灯光,周围看台光线昏暗,即便来人,一时间也很难察觉到。   薄浔顺着谢哲的目光回头。   暗影之中,隐约停着一张轮椅。   他立马朝影子的方向奔去,“俞烬!你怎么在这儿?”   看台离地面有一人高的距离,他抬头隔着栏杆,才堪堪到俞烬脚边的高度。   谢哲也抱着篮球走过来,见到来的人不是老师,这才松口气,“嚯!说曹操曹操到,居然是学神本人。”   俞烬没看谢哲,目光还是停留在看台下的薄浔身上,“刚才透过考场的窗户,你看见你提前交卷跑了出去,以为你身体不舒服,所以也提前交了卷,跟出来看看。”   薄浔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   他没有身体不舒服。   “我——”他那点单薄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在俞烬面前直白的说出,自己压根看不懂题目。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儿子他脑子不舒服,卷子写不出来,”谢哲见俞烬一副乖乖好学生的样子,收敛了一点讨打的表情,“他身体老结实了。之前去漠河训练,零下几十度,我们一群人都冻得感冒发烧,就他一个人啥事儿都没。”   俞烬听完,紧绷的面色放松了不少,“那就好。”   谢哲继续没心没肺道,“薄浔,你刚才还说和他不熟,结果人家学神因为担心你都提前交卷了好吧?”   听到这句“不熟”,薄浔感觉到头顶上,俞烬原本温和的面容乍然凝固。   谢哲意识到气氛有些凝重,“怎,怎么了?”   看了看像做错事的小狗似的薄浔,抬头,又看了看不动声色的小学神,不明所以。   薄浔瞬间有种打爆谢哲狗头的冲动,转头,刚准备直接从腋下抄起谢哲。   头顶上,倏然响起俞烬的声音,温声中带着点玩味的笑意,眼睛眯起,蛇信子一般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后颈的软肉,“小浔,你真的说过我们…不熟?”   最后两个字,咬音极重。 第二十一章   “我没这么说,”薄浔急忙否认,“绝对没有!”   他转身对着谢哲就是一记锁喉,直接把人拽倒在地上,对着耳膜低声怒道,“不会说话可以不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和他不熟?”   谢哲觉得冤枉,又打不过他,只能在怀里扑腾四肢外加吱哇乱叫,“我刚才问你小学神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你给我来了句,‘不知道,我和他也没熟到那种地步。’那不就是不熟吗?”   “当然不一样,少说两句吧你!”   薄浔感觉到头顶的目光不但没有转移,反倒更加灼热。   他抬头,不好意思的冲俞烬笑了一下,有些心虚。   “好好好,不一样不一样,都听你的你都对。我不说了,松手松手。”谢哲不情愿的妥协。   薄浔低声逼问道,“真不说了?”   “不说了不说了,好哥哥放了我,”谢哲见薄浔不吃这套,又补充道,“好爸爸好爸爸,逆子知错了。”   薄浔这才松手。   确实不一样。   他敢和谢哲这么玩闹,大多原因是两个人臭味相投。可俞烬不一样,那种特别的气质,让他无法问出这种世俗情爱的问题。   薄浔重新凑向俞烬脚边,眼巴巴的扒着栏杆,“他说话口无遮拦,你别生气啊。”   俞烬勾了勾唇,微微俯身,好凑近他,“你很担心我会生气?”   “当然……”感觉到对方步步逼近,薄浔有些不自在。   俞烬见他偏头,目光继续追踪,“我在你心里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说话间,交卷的铃声终于响起。   下一秒,教学楼的方向爆发出响彻天际的欢呼声和脚步声。   连着室内体育场的地面都是震动的。   谢哲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朝一旁眼巴巴趴在看台边的薄浔喊道,“走了走了,去月妹店里打游戏去,别傻楞着了。”   薄浔还扒拉着看台边,“当然不是,没说你心量小——”   还没说完,肩头猛地锤上来一拳。   谢哲:“你磨叽什么呀?司机已经来了,蒋哥都在车上等我们了,蜗牛吗你是?”   锤完薄浔,谢哲像是后知后觉意识到在场还有另外一个人,单手搭在薄浔肩上,随意抬起头道,“小学神,一起来玩吗?”   薄浔连忙附和,“对,你要一起来玩吗?哥们儿开的游戏线下/体验店,挺有意思的,要一起吗?”   听到邀请,俞烬有些激动,无波无澜的眼眸中倏有光粒跃动,“我可以一起去吗?”   “第一次有人喊我出去玩。”他说着,笑的有些苦涩,清澄的眼中似乎蒙上一层水雾。   “当然可以!”薄浔说完就要翻上快两米高的看台,手臂肌肉带动身躯时,青筋格外凸起,“走啦,我推你。”   -   走在去校外的路上时,薄浔听见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刚解开锁屏,旁边的谢哲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   屏幕上,谢哲的消息赫然醒目:[想邀请小学神出来玩就说自己说啊,非要我帮你开口,无语。]   薄浔:……   他瞥了谢哲一眼,有种心思被戳中的无奈。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说中了?以前你不是挺拽的吗?只有你不给别人面子的时候,谁敢不赴你的约你恨不得上去就是两拳。浔哥,几天不见这么拉了?]   薄浔咬了咬牙。   如果不是现在正推着俞烬,他早冲上去给谢哲两拳。   [噢懂了,见色起意嘛,说出来也不丢人——]   后半段挖苦的话薄浔没看,冷冷地转过头,对谢哲用唇语道:闭嘴。   说完,又用手指做了一个划拉脖子的动作。   俞烬似乎察觉到背后的两个人有互动,微微转头看向薄浔,“你们在说什么吗?”   谢哲:“薄浔偷偷在背后夸你好看呢。”   薄浔:……   刚才就该把谢哲的嘴打下来捐献到人体器官中心。   到了车边,俞烬用手支撑着身体挪上车,司机帮他把轮椅折叠好塞进后备箱。   爬上后座的时候,薄浔眼尖,见司机年轻,坐的笔直,“谢哲,这是你那个兵哥家庭老师吗?”   他只听谢哲说起过这个管的严,刚退役的家庭教师,第一次见到本人。   “昂,这不是没办法,才让他偶尔充当司机,”谢哲回答的随意,抱怨道,“暑假了,你和蒋哥谁考个驾照啊,这样我就不用他来帮我开车了。”   蒋翰怜爱的摸了摸谢哲的头,“等你成年了自己考。我和薄浔就算考到了也不会帮你开车,当然钱到位另说。”   -   今天全市的高中都考完期末,地下商业街没了寻常那种冷冷清清,光是等排队上直梯就等了十几分钟。   游戏体验店的人多,进门的时候,李月月穿着黑白色女仆装样式的小裙子,正耐心的和客人介绍着产品价格。   李月月看见他们来了,挥了挥手,指了指最里面的机器,示意那几台是给他们留的,让他们自己去玩。   薄浔几个轻车熟路窝在懒人沙发里,连好了机子。   “正好四个人,我和蒋哥一队,你和小学神一起,”一切调试好后,谢哲朝薄浔抛过来两个头戴式vr眼镜,“还没试过双人对打,今天刚好人齐,快点快点。”他催促道。   薄浔分给俞烬一个vr眼镜,简单的讲解了一下操作机制,“总之就是这样,和现实里打网球差不多一个规则。你随便玩玩就行,我一挑二也不是问题。”   “嗯,好。”俞烬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沉声道,“我尽量不拖累你。”   “有什么拖不拖累的。”   说完,薄浔帮俞烬调整好眼镜,再给自己带上。   游戏开始提示音响起的时候。   薄浔怎么操作手柄,页面都没有反应,但是能看到其他三个人在移动。   他疯狂晃动着双手,“我卡了!”   “卡了也算输。”谢哲狂妄得逞的笑了一声。   薄浔咬了咬牙。   第一次打游戏带人就卒于网卡,气得他后槽牙都快咬烂。   他只能干着急的看着游戏画面。   只见谢哲蒋翰得了一次分后,俞烬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从一开始手忙脚乱接球,到突然操作变得行云流水。   俞烬逮住空隙,猛地一记扣杀。   分数持平。   重连网络的时候,薄浔看不见游戏画面,只能听见谢哲和蒋翰哀声连连,相互甩锅。   再次进入游戏的时候,刚过了两秒,游戏结束的结算弹框跳出。   他们率先得到四分。   赢了。   薄浔震惊的看着结算页面。   谢哲率先拽掉眼镜,“诶,不是……这就,结束了?”   薄浔和俞烬随即也摘掉游戏机。   虽然这场游戏没薄浔参与的份,但不妨碍他得意,模仿着谢哲平时说话的语气,“对呀对呀,就说了俞烬什么都会,超厉害的。”   “下一局我和小学神一起,你和蒋哥一组。”   蒋翰听了微微蹙眉,“至少给我个网络不波动的队友吧?”   没等俞烬发话,薄浔抢先往俞烬腿边挨了挨,“不行。我和俞烬一个班,他是我的。”   俞烬听到这句话,握在手柄上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没说话,只是偏过目光,落在歪在懒人沙发里的薄浔。   俯视的角度,短发看上去软软的,宽阔的后肩肌肉在T恤下若隐若现。   李月月忙完手上的客人,端着饮料走过来。   她看见俞烬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盯着俞烬看不太好,目光不太自在的看向别处,“咦?这是你们带的新朋友?”   “薄浔班上的,你别看他弱不禁风的,刚才直接给我和蒋哥打懵了。”谢哲说着,端起一杯饮料一饮而尽。   突然,头顶刺眼的灯光闪烁了两下。   薄浔下意识站起来,看着刚才闪烁不定的灯管,“是不是接触不良?”   刚说完下一秒。   室内猝然陷入黑暗。   不止他们所在的这个商铺,整条商业街都瞬间死寂。   只有“安全出口”字样的应急灯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幽绿光。   “发生了什么???”   “怎么停电了?”   “……”   “出口在哪儿???”   “……我的孩子呢?”   外面的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李月月赶忙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帮我过来关一下店铺的门!监控也断了!”   蒋翰第一个爬起来,摸黑快步走向门口,“来了。”   薄浔也想去帮忙,还没爬起来,耳边倏然传来低沉的请求声,“薄浔,先别走。”   对方的声音很轻,似乎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   他准备迈向门口的脚步停住了。   刚想打开手电筒,黑暗中,他感觉到有什么禁锢绕上了腰间。   有力的手臂像狩猎的蟒蛇,紧紧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肢。   夏季原就闷热。   停了空调的地下商场更是。   仅是被抱一下,轻痒的触感便激起额前的密汗。   明明是公共场合,漆黑的环境中,却是割裂出来了一方隐秘。   “我怕黑。”身后的声音又柔又糯,像是哀求一样。   随即,腰间环绕的手臂缠的更紧,双手交叉在前方的小腹。   “我,我没说要走。”薄浔被抱的不太自在,话都有些说不囫囵。   俞烬坐在轮椅上,脑袋只到他腰间的位置。   薄浔腰后一沉,黑暗中,似乎感觉到俞烬把脑袋抵了上来。   尾椎骨附近,忽然传来炽热的吐息。 第二十二章   “俞,俞烬?”薄浔整个人不禁绷紧。   昏暗中,原本就敏锐的感官,更是无限放大,即便隔着衣服,身后呼吸和触感也太过清晰。   对方身上特有的艾草味钻入鼻腔。不浓,却是无法忽略。   “抱歉,我真的特别怕黑。这里我只认识你一个……他们我都不熟,我只能求助于你。”   声音小心翼翼,说话时呼出的水汽打在衣服上。   尾椎骨后原本干燥的布料,渐渐变得潮湿。   见他没说话,低沉的声音带着示弱的意味,“所以,可以让我抱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这种请求完全无法拒绝。   薄浔从来没被别人这样抱过,尤其俞烬的皮肤太过细腻,让他产生几分悱恻的错觉。   他仰着头平复着呼吸。   大抵是呼吸的起伏过大。   背后,倏然又传来熟悉的声音,有些歉意,“是我抱的太紧了吗?你好像…很不自在?”   话音刚落,腰间的困缚不减反增。   勒的已经有些疼。   同时,衣服的下摆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着一样,下坠感很重。   “薄浔,你在发抖。”   听到这句话时,温和柔弱的声音似乎骤然剧变。   尾音含着不明的笑意,呼吸更为沉重。   黑暗中,薄浔看不见身后人的表情和动作。   只觉得寒意瞬间爬满脊背。   他刚想说些什么。   突然,头顶响起广播震耳欲聋的声音。   【因总控电室突然发生故障,导致地下商业区电路中断,我们正在全力抢修,预计二十分钟后可恢复正常供电。请大家停留在原地保持冷静。】   广播一遍遍重复着。   眼前,惨白刺眼的应急灯忽然亮起,谢哲和蒋翰还有李月月的轮廓渐渐清晰。   店内虽然是昏暗,但至少不致于伸手不见五指。   薄浔感觉到腰间的那双手臂松开。   蒋翰还在用手摇着应急灯箱后面的发电机,“总算有亮光了。月妹,你快看看机子有没被人偷走。”   有了光线,之间谢哲从梯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吟唱一般的语调道,“某个人啊,从停电开始就杵在那儿什么都不做——”   俞烬没等谢哲说完,先一步认领,低声道,“抱歉。”   “不是说你不是说你!”谢哲一听俞烬对号入座瞬间慌了,收起刚才的阴阳怪气。   俞烬又道,“是我抓着薄浔不让他走的……”   “这样啊,”谢哲尴尬的挠了挠头,干笑了一下,“我还以为是薄浔偷懒。”   被说偷懒的薄浔刚接替了摇发电机的工作,听见谢哲的声音,一边加快摇动摇杆的手臂,一边白了谢哲一眼。   供电在十几分钟后如约恢复。   店内的灯光重新亮起时,五双眼睛看着地面上的狼藉陷入沉默。   店内的机子倒是没遭窃。   只是刚才停电,人群倾巢而出的向外涌,撞掉了好几个货架,地上的电线缠绕成一团,手柄,机子散落了一地,上面还有零零散散的鞋印。   李月月看着满地残骸的现场,痛心疾首的惊叫道,“完蛋了!陈老板回来我该怎么交代!”   谢哲也叹了口气,“如实说呗,停电又不是你干的,他还能怪你不成?”   “怪我倒是不会,就是这么多机子损失的钱…他的钱就是我的钱,我也很心疼啊……”   薄浔一言不发的坐在地上,解着绞死的电线。   这团电线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摧残,指甲都快扣烂了也解不开。   俞烬转着轮椅挪向柜台,对李月月道,“小同学,可以过来一下吗?”   李月月察觉到背后有人喊她,赶忙回头,指了指自己,“是在喊我吗?”   俞烬点头,“嗯。”   李月月跑回柜台。   俞烬:“能允许我看看你店铺的租赁合同吗?”   李月月一头雾水,“啊?”   俞烬还是轻声细语,耐心解释道,“这次停电事故如果是商场的责任,商户造成损失也许可以申请赔偿。不过,具体可不可以申请赔偿,需要看一下你当时和商场签的合同。”   李月月的表情还是有点懵,“你的意思是,有可能能申请赔偿吗?我不太清楚什么合同,这个店我只负责看守……”   俞烬看了看她稚嫩的面容,思考片刻,沉着道,“现在打开手机摄像功能,先把现场的拍摄下来,作为取证。”   这回李月月听懂了,立刻照做。   取证完成后,她又绕回轮椅边上,“然后该做什么?”   俞烬:“然后去清点机器损坏数量,以及检查具体损耗情况。对了,电脑借我用一下,我帮你做商品损坏统计报表。”   李月月赶忙把前台的笔记本电脑搬出来,“太谢谢你了!要是只有我和他们三个傻大个儿,现在还不知道得乱成什么样。”   “不必言谢,你是薄浔的朋友,帮你是应该的,”俞烬的声音很淡,双手已经开始在键盘上不断的敲击,“到时候你把视频取证和报表一起发给你的老板,他会知道该怎么做。”   -   薄浔手上的电线团还是没有解开。   他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专心致志对着电脑敲字的俞烬,又瞥了一眼李月月崇拜的眼神。   谢哲正在检查机器损坏,看见薄浔发愣,揶揄道,“你不会喜欢小学神吧?”   “谁不喜欢呢?”薄浔的语气凉飕飕的,“学习长得也好,换谁谁不喜欢?”最后一句,多少带点咬牙切齿。   刚才停电的时候,俞烬对他太过依赖,难免产生恍惚。   以至于现在看着俞烬和别人说话……心里莫名有些落差感。   “指的是你想和他恋爱的那种喜欢,”谢哲无奈的解释了一句,“这么多年就没见你像现在这么拧巴过。”   薄浔顿了一下,“不可能。都说了是直男。”   谢哲听完若有所思的长“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你说的直男,是指一直喜欢男人?”   “滚!”薄浔没忍住,抬手用胳膊肘给了谢哲一下。   “你才喜欢男人。以前在体校见的那帮没节操的弯仔,现在想想都恶心。给厕所隔间的挡板挖洞这种事情,真的是人类能干出来的吗?”   打闹间,谢哲突然停顿,目不转睛的看着薄浔背后。   “看我干嘛?”薄浔见他突然不打了,非常不适应。   谢哲蹙眉,若有所思,目光还是没移开。   半晌,“你衣服背后怎么有个牙印?还有像唾液干涸的痕迹。”   薄浔赶忙揪着后面的衣服转到前面,“不会吧。”   否定完,他突然回想起刚才停电时。   身后传来的下坠感。   牙印……   他狐疑的朝俞烬的方向看去。   俞烬正专注着屏幕上的内容。认真的时候,微微挑起的眉目看上去有些冷,比山间明月还要疏离。   他怎么也不相信,这样的俞烬会咬他的衣服。   “你看错了。”薄浔放下衣服,笃定的对谢哲说道。   谢哲沉默。   疑虑的目光还是停留在薄浔身后,仿佛在说:崽,阿爸很担心你。   说话间,柜台的方向传来清冽的声音,“薄浔。”   听见俞烬喊他,薄浔立刻放下手中的电线团儿,哒哒哒的朝柜台的方向跑了过去,“怎么了?”   “我准备回去了。来接我的人已经到附近了,和你说一声。”声音很平静,说完,转动着轮椅调整了一下面向。   薄浔一听俞烬要回去,语气顿时急了,“这就回去?晚上还说去吃火锅,你不一起吗?”   俞烬轻轻摇头,“改日吧。”   这句改日,就是婉拒。   薄浔挽留的话到嘴边,又突然改口,“那我送你。不过……是和我们玩不开心吗?”   俞烬无奈的笑了一下,“不是。和你们玩很开心,希望下次有机会还能一起出来。今天是真的该回去了,再晚学校宿舍要关门了。”   学校宿舍关门?   都考完期末了,俞烬为什么还回学校宿舍住?   在电梯上的时候,薄浔小心翼翼的问道,“回宿舍?都放暑假了,你不回家吗?”   说到“家”这个字的时候,薄浔似乎捕捉到对方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   俞烬云淡风轻道,“住在学校学习效率更高。暑假横竖也是闲着,不如待在图书馆里多看书做题。”   薄浔张了张嘴。   他有很多疑问,关于俞烬的一切。   但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说话间,两个人出了地下商业街,来到地面广场上。   市中心到了夜晚,霓虹灯光像是不知疲倦一样,毫无保留的散发着炽烈的光芒。   俞烬的司机还没到,薄浔就和他一起在人行道上停着。   “薄浔。”   夜风嘈杂。   听见对方喊他名字,薄浔才回神。   “下周三你有时间吗?”俞烬又发话道。   薄浔连忙接道,“当然有。不过白天要训练,四点以后才是空闲的,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吗?”   俞烬故意迟疑了好几秒,才不紧不慢道,“嗯。上次说的,做我的绘画模特。如果下周三有时间,就定在下午四点半如何?”   薄浔回想起来了。   那次夏训费用的事情,是俞烬帮他顶上去的。   交换条件是,做俞烬的人体模特。   他点头道,“好。不过我需要带什么东西吗?或者需要我做什么准备?”   俞烬抬眼,打量了一圈薄浔毫无戒备的表情。   尽量忍住勾唇的冲动,淡然道,“也不需要准备什么,记得带一套换洗衣物就行。” 第二十三章   “带换洗衣物干什么?”薄浔不明所以,微微歪着脑袋,眼神困惑。   俞烬沉思片刻,平静的笃定道,“到时候就知道了,你会用到的。”   说完,他又补充道,“之前和你说过,做我的绘画模特会比较辛苦,并非虚言。如果想反悔,没开始之前可以随时通知我。”   “我不会反悔。答应了就是答应了,哪儿有反悔的道理?”   况且他连钱都收了。   拿人手短,这点道理他还是清楚的。   “好。”   他似乎瞥见俞烬的唇角微微勾起。   转过头仔细看,漂亮的脸上又只剩下平静。   一辆黑色的保姆车渐渐穿破夜色,缓缓停靠在路边。   熟悉的西装壮汉从驾驶位上下来,走上人行道。   临上车前,俞烬转向薄浔,抬头道,“待会儿你要去哪儿,送你一段路吧。”   “不用不用,和他们吃饭就在那边,”薄浔说着,转身指了指后面的商场大楼,“吃完饭谢哲送我回去。”   听到有人会送薄浔回去,俞烬抓在扶手上的手缩了一下,神情虽看不出起伏,但嘴角还是不禁抽搐了一下,低头道,“好。那你路上注意一点,我先回去了。”   薄浔挥了挥手。   看见俞烬上车,这才一路小跑离开。   -   七月初,下午的天气像大火收汁的炖锅一样。   夏训从早上七点半到下午两点,中间有半个小时休息时间。   这种天气体训无疑是对身体素质和心理意志的双重考验。   好不容易熬到训练结束,薄浔借用蒋翰宿舍的浴室冲了个凉。   擦着头发走出浴室的时候,薄浔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三点了,他记得今天和俞烬有约。   蒋翰见他洗完出来,顺口道,“刚才你洗澡的时候,谢哲在问晚上要不要出去玩。他家新开了个室内滑雪场,还喊了好几个我们班上的女生。”   室内滑雪场……   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薄浔承认自己心动了。   炎炎夏日,这种凉爽的运动场所让人完全没有抵抗力。   “不行。待会儿我有事,可能要弄到很晚。”   “什么事儿啊?”蒋翰看着他两眼冒光,却还是拒绝,疑惑道。   薄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去给俞烬当模特的事情,灵机一动道,“……兼职。最近经济有一点拮据。”   蒋翰打量了一圈,“真的想象不出来你乖乖听老板话,老老实实打工是什么样子。话说你在哪儿兼职?下次有机会我们去探监……不是,探班。”   “就兼职这一天,临时工,”薄浔含糊过去,“晚上要是结束的早兴许还能找去你们玩。”   他记得俞烬说只会耽误他五六个小时。   蒋翰没再追问,“行,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吃过饭,薄浔来到俞烬留给他的地址。   地址在市中心的一栋公寓写字楼内,一看就知道是类似工作室的地方。   盛夏酷暑,一路乘公共交通抵达目的地后,刚洗过澡的身躯又开始止不住的冒汗。   到了指定门户前,薄浔给俞烬打了个电话。   对方说在路上堵车,给了他密码让他自己先进去。   公寓内分上下两层,上层是仓库,下层则是打通所有房间隔断,合并成一间大平层。   过了玄关,先映入眼帘的是各种乐器。   除了常见的电钢琴架子鼓外,还有几个薄浔不太认得的乐器,不过最瞩目的应该是那把电贝斯。   贝斯的新旧程度一看就是被经常弹奏的。   他以为,俞烬这种气质孤清的,多半会玩一些昂贵小众,又平缓的乐器。   摇滚乐和俞烬完全无法联系在一起。   看完乐器,薄浔又往前走。   落地窗的视野非常开阔,可以将半个城市都收入眼底。   落日余晖中,外面金灿灿的,有些睁不开眼。   窗边,有一个巨大的布景台,旁边放置着已经绷好的画布,地上还有好几个颜料盒。   幕布上,放置着一个可以装下人的鸟笼,金色的笼杆缝隙宽大,根本关不住人。   还有许多散落的金属镣铐和绳索,以及未开封的血浆道具。   薄浔看着这些东西,喉结混动了一下。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还没来得及多想,背后,传来指纹锁解开的提示音。   薄浔回头,正好看见熟悉的面孔挪着轮椅,缓缓进来。   “到的这么早?”俞烬的语气轻松,心情似乎不错,“我们先来谈一下作画思路和流程,冰箱里有水和饮料,你先拿着喝。”   他第一次见俞烬穿校服,衬衫和病号服之外的衣服。带了窄框眼镜,整个人斯斯文文的。   连帽的休闲装让这幅温和清冷的面容多了几分凡间气息,头发剪短了一些,束不成马尾,只能在脑后扎起一个小揪。狭长的凤眼含着笑意时,才有了一些这个年纪应有的稚气和生命力。   薄浔从冰箱里拿了一罐无糖可乐和一罐黑咖啡,在轮椅边席地而坐,等着俞烬开讲。   “你刚洗过澡吗?”俞烬的目光落在薄浔头顶蓬松的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在空气中很清爽。   “嗯,体训完身上全是汗。借别人宿舍冲了一下。”薄浔不太理解对方为什么问这个。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俞烬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俞烬接过易拉罐,单手打开,“需要你穿的衣服在那个箱子里。穿好之后,需要再加一些点缀。”说完他拿出平板,调出几张龟甲缚的绳艺示意图。   薄浔拿过平板。   瞬间愣住。   这种绳结捆绑方式……   几个月前,他在那个玩偶身上见过。   瞬间,不好的回忆如排山倒海,侵蚀着大脑。   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   声音带着点笑意。   “没,没什么。”他慌忙舔了一下唇。   “没什么就好。不过这种绳结…有点复杂,我学了好几天也不太会打。待会我们一起看教程学习,或者你先自己尝试着捆一下,必要时我再帮你,”俞烬收回目光,面不改色的喝了一口黑咖啡,继续道,“这次主要是想画出世俗禁锢和自由无缚之间的割裂和反差。囚笼镣铐,还有绳缚用来表达禁锢,给你准备的衣服则是表达打破规则,代表无拘无束。”   薄浔的注意力,还在屏幕上的图片上。   他没和俞烬说过第一个娃娃的具体样子。   这也未免……太过巧合。   俞烬还在自顾自讲解着自己的思路,“这次预计是画两幅。一副就是刚才和你讲解的,第二幅则是再第一幅的基础上,在你身上泼上水和人工血浆。妆造变化不大,但是需要你的表情动作有所变化,具体表情动作参考待会儿给你看图……”俞烬说着,意识到对方神游,“薄浔,你在听吗?”   “在听,在听。”薄浔立刻回神,“你刚才说要换什么衣服?”   俞烬:“在那边的箱子里。上个模特和你的身材差不多,都是他的旧衣服,你应当也穿的上。不过用于道具的衣服布料都比较粗糙,建议你把自己的衣服套在里面。”   薄浔点点头,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到幕布旁的箱子边。   打开箱子,那套洗净叠整齐的衣服放在最上端。   拿起来时,薄浔愣住了。   上半身是衬衫和小西装,看上去版型有些短紧,但勉强还算正常。   下半身却是一条短裙。   裙摆目测不超过37cm,是在动漫中,常见校园女主穿的那种格裙。不过他手上这件把百褶裙改成了修身包臀的款式。   薄浔拿着这条包臀短裙,放也不是,穿更不是。   手有些颤抖。   他似乎理解了俞烬所说的那句,衣服是用来表达打破规则的。   过度震惊中,他完全没察觉到,不远处轮椅上的少年,脸上多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俞烬见薄浔满脸写着震惊,微微偏头,用手掩饰了一下嘴角,软声道,“抱歉。这幅画对我真的很重要,非常重要……但是如果真的不能接受,也没——”   “当然能接受。”薄浔瞬间反驳道。   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他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时候退缩。   而且,这里只有他和俞烬,不会有第三个人看见,加上俞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只是在想…没穿过这种衣服,该怎么……”   俞烬轻轻拍了拍轮椅的扶手,修长的手指对着薄浔的方向勾了勾,“过来,我帮你穿。” 第二十四章   薄浔走近。   轮椅的高度不高, 他只能跪在地上才能和俞烬平视。   俞烬没说多余的话,抻开衣服抖了抖,开始替他穿着。   那件摄影用的衬衫布料极硬, 领口很扎。   刚穿上, 就觉得刺挠。   “很扎吗?”俞烬看穿了他的反应,又帮他理了理领子。   修长的指尖温热,触碰到颈部的皮肤时, 薄浔下意识缩了一下。   “还好。”   衬衫是短款的。   那双节骨清晰的手娴熟的把他穿在里面的长款t恤折叠上去,用小夹子固定好。   感觉到背后投来的视线一直徘徊在腰间,薄浔有些不太适应。   他刚想问俞烬怎么了。   倏然,身后的人凑近,那副窄框眼镜几乎触碰到腰间的皮肤。   “这是你之前说的, 在腰间的纹身吗?”俞烬近距离打量着皮肤上那块小小的刺青,“是莲花吗?”   “是,是的。”他有些尴尬的想要下拽衣服掩饰。   可衣服太短, 根本盖不住,反而把原本固定好的t恤拽乱。   “不用遮挡,它很漂亮,”俞烬见他掩饰, 温声道, “真的很好看,为什么要洗掉?”   “因为高考要体检。现在开始洗,到了高三就没痕迹了。”   “这样啊。”俞烬的声音缓缓的,有些遗憾, 手开始重新整理薄浔刚才拽乱的t恤。   一点也不为他乱动而生气。   整理衣服的时候, 难免碰到皮肤。   薄浔不知道怎么。   只是被眼前这个人触碰, 思绪就会头皮被发麻的感觉打断。   “跪坐好, 别乱动。”温润的声音突然变得不冷不热,如同上位者的气场,莫名让人无法反抗。   薄浔乖乖跪坐好,任由肩头的双手帮他整理衣服和领结。   上半身穿好后,感觉到手叩了叩肩膀,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见对方要伸手帮他换上短裙,薄浔赶忙道,“剩,剩下的我自己来。”   刚说完,感到窄框眼镜后的目光骤然眯起,变得像能刺穿人一样尖锐。   方才那种少年期特有的朝气活泼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捉摸的阴鸷。   强大的压力下,薄浔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闭嘴。   短暂的停顿后,俞烬还是没说话,继续动作。   运动短裤委在地上,薄浔刚准备迈出裤筒的范围。   侧面,沉冷的目光逼的更紧。   他听见俞烬的呼吸声倏然加重,目光还是直勾勾的寄生在他身上。   偌大的房间中,气氛莫名有些逼仄焦灼。   眼镜反光的缘故,他不太看得清俞烬现在的眼神。   只好偏过头,试图逃避炽烈的目光。   短裙没有上衣那么合身。   臀围卡的刚好,腰围却是大出来一圈。   “请帮我把针线拿过来,在那个柜子里,”俞烬的声音还是很严肃,指了指不远处的柜子,“夹子固定不住,缝上比较好。”   薄浔“噢”了一声。   他被裙子束缚住,多少有些迈不开腿,走路的样子难得有了几分秀气。   打开柜子。   映入眼帘的是好多个大木偶的半成品。   这些大木偶大约都是一米左右高。   都是素体,还没雕刻五官。   但各个躯体都雕的十分细致,看上去有男有女。   薄浔没再看这些奇怪的木偶,从最下层找出了针线。   “给。”   递过针线盒后,他看着俞烬慢条斯理的穿针引线,流利的剪断线头,在线尾打了一个结。   缝合的时候,好几次,薄浔感觉到冰凉的银针贴上皮肤。   他一动不敢动。   “别怕,”俞烬捕捉到他的紧张,轻声笑了一下,“我的技术很好,只要你不乱动,不会扎到你的。”   大抵是带着眼镜的缘故,勾起的唇角平白多生出几分斯文,中和了眼眸中的阴鸷。   “好了。”   感觉到对方松手,薄浔才松了口气。   瞥向镜子时,他呼吸不禁一滞。   ——娇俏的女式西服和格裙在他身上短的过分,布料紧巴巴的绷在一起,似乎随时可能爆裂。   球鞋和半筒运动白袜和上半身的风格格格不入。   小腿的肌肉线条,勾勒的淋漓。   薄浔看着镜子中陌生的自己,愣住。   即便知道房间内只有他和俞烬两个人,还是警惕的环顾了一圈。   俞烬没看薄浔现在的样子,垂头思索着屏幕上的教程图解,拿起散落在地上的红色麻绳,“这点我不太懂,打了四个小绳结以后,怎么在人体身上固定。”   薄浔绕道俞烬背后,微微弯腰。   屏幕上的图解看起来并不算难,打量了两分钟后。   “我看懂了。”   “你看,四个小绳结你已经打好了。然后这样套在我脖子上,再从裙子下过来,绕到背后。”   俞烬不得其解的看着薄浔。   “我给你演示。”薄浔见语言描述行不通,直接夺过绳结,套在自己脖子上,又绕过裙底穿到背后,“就像这样,我有解释清楚吗?”   俞烬顿了好几秒,这才恍然大悟的微微张嘴,“哦!明白了!”   随即,他从薄浔手里接过绳头,“小浔哥哥真厉害,太聪明了。”   听到这声“小浔哥哥”,和夸奖,薄浔瞬间耳垂发烫。   他慌忙伸手,用手拨弄了一下耳边的头发。   不过,他是第一次学习能力比这个小学神快。   还是有点开心的。   跪在地上背对俞烬的时候,他看不见俞烬的脸。   只能感觉到背脊上的绳索收的一次比一次紧。   手法暴虐。   似乎还听见一声兴味盎然的低笑。   过度束缚感造成的疼痛,薄浔只能咬牙。   他分不清楚对方是故意的,还是他的感官太过敏锐。   如果俞烬只是正常力度。   说出来等于把他最最隐秘的秘密露在人前。   粗糙的麻绳绕上手腕时,薄浔下意识躬身。   “疼?”   突然,背后的声音没有温度,冷冷的询问。   薄浔急忙摇头否认。   不能让别人看出来。   俞烬似乎察觉到他要问什么,先一步解释,“过于松垮的话,不利于我画衣服的褶皱。绳结也有辅助作画的作用。如果弄疼你了,记得和我说。”   说完,俞烬又嘀咕了一句,“不过我明明下手很轻了……”   薄浔哪敢承认。   只能低头,死死地盯着地板,咬牙。   -   展示台上,最后敲定的姿态是跪在地上,双手举在背后,用镣铐吊在那个金色的鸟笼顶端。   这个姿势像是垂翼天使堕入凡尘,以束缚倒挂的双手模拟折断的翅膀,在囚笼中渐渐变得黯淡无光。   粗糙僵硬的衣服,和过紧的绳结都不是最难受的。   双手反拧在背后又高高吊起,造成血液不流通,不一会儿,四肢就开始发凉发麻,渐渐有失去知觉的征兆。   唯一能自由动弹的地方就是眼睛。   度秒如年。   薄浔抬眼,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俞烬。   对方聚精会神的拿着画笔,下笔又准又快,时不时抬头打量着他。   偶尔两个人有目光交汇,俞烬似乎也不打算和他有任何交流,只专心于绘画。   他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俞烬的上个模特会跑路。   更明白为什么俞烬给他钱的时候,说这是他应得的,让他不必有负罪感,好好拿着。   “这张快画完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沉默的俞烬才开口。   声音柔和了不少,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   薄浔咬了咬牙,闷哼了一声,“嗯。”   黄昏落日转瞬即逝,一轮弦月挂在空中时,余光中的少年才停下笔。   吊着的双手被解开,下一秒,薄浔整个人像虚脱一样,无力的趴在地上。   也顾不得双手还是反拧在身后的状态。   血液慢慢回流,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   感应到干枯的唇边有水递过来,他下意识张嘴,任由对方喂给他。   清凉的水驱散了一些身上的不适。   他趴伏在地上,蔫蔫的,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抱歉,画的慢了,让你受苦了。”   喂水的动作轻柔,和刚才那个恨不得将他勒死的判若两人。   “真的对不起,但是还有下一幅……要不然我再给你加些佣金好不好?”   薄浔摇头,“不必。让我歇一会儿就行。”   说完,他看见俞烬脸上尽是愧疚,哑声安慰道,“问题不大,就是刚才手脚有点麻,歇一会儿就好了。话说下一幅,不用像刚才那样了吧?”   “不用。下一幅你可以跪坐着,绳结也是散开的。但是之前和你说过,要用到人造血浆和冷水……”俞烬说到这儿,迟疑了一下。   “没事。”说完,薄浔又缓了片刻,从地上爬起来。   手腕上,紫红色的勒痕有些发青,还有点点淤血。   疼。   但是疼痛的感觉…过了一开始的锐痛后,感觉其实并不差。至少对他而言,不是折磨。   是一种身心放空的轻松感。   跪坐在地上的时候,他看着俞烬拿着刷子蘸着血浆,在他的衣服和皮肤上专心致志的画着。   落地窗外的月光一照,暗红色的血浆十分逼真。   和淌血的新伤一模一样,静谧的月色中,配合着幕布上的囚笼镣铐,支离破碎的美感。   画完血痕,俞烬拎过装满水的消防小桶。   “准备好了吗?”   “嗯。”   薄浔点头。   下一秒,冰冷的凉水从头泼浇而来。   “咳咳咳咳咳——”他还没来得及蔽气,冷水钻入鼻腔,引起剧烈的咳嗽。   “薄浔?”俞烬慌慌张张的放下桶,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替他顺背,语气焦急,“对不起,我以为你准备好了,真的对不起。。”   “咳咳——”呛水的感觉太过难受。   薄浔一边咳嗽一边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五官拧蹙在一起,咳嗽时,结实的肩膀一直发颤,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涌出。   下垂的眼角,多了几分薄红。   呛咳之中,他似乎感觉到,替他顺背的少年眼神光中多了什么。   像是野兽露出獠牙,准备狩猎的前兆。   危险的气息,在空气中渐渐浓郁。 第二十五章   “咳咳咳咳……”   咳嗽的冲动渐渐过去, 呼吸还是急促的,胸膛剧烈起伏。   发梢上的水珠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大口换气之余,他瞟见俞烬缓缓抬起手。   倏然, 那只手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 朝他的喉咙径直伸来。   温软的指尖碾压上喉结。   并不浅尝辄止的压住,而是狠狠地按了下去。   呼吸被扼住的窒息感瞬间袭来。   薄浔刚想质问对方干什么。   那只手突然又像是触电一样,从他的喉结上缩回。   这次俞烬的手转向自己的脖颈, 似乎要朝着自身掐去。   “你怎么了?”薄浔见他反常,迅速一把抓住俞烬的手,缓缓的放了下来。   只见俞烬目光低垂,眸中的阴戾化为死寂。   “俞烬?”   “抱歉。”俞烬说话的时候,死死地咬住后槽牙, 肩膀微微耸动着。   “我画不出来。突然就画不出来了……抱歉,白让你淋了血浆和水。”   说完,他有些自暴自弃的捡起一根没洗过的画笔, 狠狠的捅/.进白色的颜料里,疯狂的搅和。   白色无暇的颜料瞬间变得浑浊。   沉寂。   半晌,俞烬艰难的开口道,“对不起, 今天先到这儿吧。去把衣服换回来, 穿湿衣服出去容易着凉。”   “那要不然,下次再画?”薄浔总觉得俞烬的状态不太对,担忧道。   俞烬还是没抬头,“还可以有下次吗?难道你不会觉得……当绘画模特很委屈吗?”   薄浔还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随即回答道, “不会。”   确实不会。   以前在体校每年寒暑假, 他们都会去极寒或是极热的地方进行训练。比给俞烬当模特累的多得多, 而且还要倒贴钱。   俞烬的动了动喉结,声音还是低哑的可怕,像是压抑着内心躁动的野兽,“好,那下次吧,到时候麻烦你再跑一趟。”   说完,俞烬把腿上的平板和的颜料盒放在地上。   推着轮椅迫不及待的朝洗手间挪去。   薄浔目送他离开。   随着关门的声音,洗手间里传来巨大的水流声。   迟迟不见俞烬出来。   只能依稀听见里面有水流之外的动静。   在背景布前,换回干净的衣服后,薄浔正收拾着个人物品。   矮脚桌上,俞烬的平板电脑亮了一下,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   紧接着,平板电脑开始震动,应该是有人在给俞烬打电话。   眼见着平板电脑要震滑到地上,薄浔伸手,拿了起来。   他原本只是想把它放在安全的地方。   意外的,瞄见了屏幕上的弹窗信息。   【创伤后应激障碍与性/心理障碍专家王主任】正在邀请您进行通话。   薄浔顿了一下。   他和朋友玩闹时,也会给对方备注类似的离谱昵称。   比如谢哲是十年杀猪专员谢师傅,蒋翰是黑/道退役佣兵蒋哥。   甚至网上冲浪的时候还会冒充精神科医生,给别人留言:您好。   但俞烬看起来,并不像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薄浔思索片刻,还是把平板放在另外一个较大的桌面上,没再去窥探俞烬的隐私。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薄浔才听见盥洗室里的流水声停止。   见俞烬缓缓出来,明显是刚洗过脸,两侧的头发湿漉漉的,眼镜片上残留水痕。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桌子,“你的平板电脑刚才响了,我怕掉下去,帮你放在那边的桌子上了。”   “谢谢。”   声音已经完全恢复一往的无波无澜,低哑的嗓音重新清澈。   薄浔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八点,现在去找室内滑雪场找谢哲他们还能玩一会儿。   “待会儿一起吃饭吗?”俞烬拿了平板,在屏幕上敲击了几下,问道,“你喜欢吃什么,我订餐厅。”   薄浔顿了一下。   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俞烬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抱歉,忘记问你后面是否还有约。如果方便的话,晚上一起吃饭吗?”   薄浔还没回答。   突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几下,他冲俞烬笑了笑,“我先接个电话。”   是个陌生的手机号。   接通,对面是熟悉的声音,“薄——浔——”   谢哲的大嗓门如雷贯耳。   哪怕没开免提,薄浔还是下意识把听筒拿远。   对面叽叽喳喳的,明显有好多人围着手机。   薄浔:“怎么了?”   “真是不来滑雪的话就算了,但是晚上必须得一起来吃饭唱K,快点快点,地址发给你了,速来,我们马上滑完就过去。”   薄浔不安的瞥了一眼俞烬。   俞烬倒是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别的。   “不去了,我还有事情没忙完,老板还在边上,走不开。”他撒谎道。   谢哲:“你打工还没打完?什么黑心老板让你工作这么久?”   轮椅上的某个“黑心老板”当然听见了这句话,抓在扶手上的手倏然攥紧。   薄浔:……   看来谢哲的大嗓门,俞烬是能听得见的。   突然,俞烬毫无预兆的开口,“帮我把消防水桶挂回去,太高了我够不到,快点。”   语气冷淡,带着命令。   另一端的谢哲顿了一下,“咦…你旁边的人,怎么听起来像你们班那个小学神的声音?”   谢哲此话一出。   电话两边,都是一阵死寂。   不一会儿,听见对面传来怪声怪调的“哦”声,还有女生的窃窃私语的讨论。   “……那个谁不就是给对象喊老板?”   “……确实,谁知道指的是不是真的老板,嘻嘻。”   “……拜托,你弄清楚,什么叫我骗人,是薄浔自己说的去做兼职。”以及蒋翰喊冤,辩解自己没说谎的低语。   薄浔举着手机,慌忙圆着谎话,语气中尽量保持愤怒,“不是,真的是店里的老板。我也带俞烬出来和你们一起玩过,怎么人家的声音你们都能听错?”   在朋友面前编谎话的时候,脸上莫名有些发烫。   他偷瞥了一眼俞烬。   俞烬侧背对着他,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不说了,我继续干活了。”薄浔说完,匆匆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他一言不发的把消防水桶挂回墙上。   “不去和你的朋友们玩了吗?”俞烬见他挂断电话,不禁抿唇,揶揄道。   薄浔:“不去了。”   他看见镜片背后那双漂亮的凤眸闪烁着笑意。   笑起来是真的好看……   “话说,你刚才怎么突然喊我放水桶?”   “你和你的朋友们说你在给黑心老板打工,我在配合你的谎话进行表演,”俞烬无辜的歪着脑袋,淡声道,“不然我平时什么时候命令过你?”   薄浔想反驳,深吸了一口气,又想不出辩词。   俞烬看着他说不上话的反应,忍住笑意,“那要和我去吃饭吗?”   “吃。”薄浔毫不犹豫接道。   -   在俞烬给的选择范围内挑了一圈,最终晚饭定在一家非常安静的粤菜馆。   餐馆的选址在市中心的商业区的顶楼,不受噪音纷扰,又可以俯瞰整个繁华的城市。   薄浔这辈子就没来过这么安静的餐馆。   虽然能理解俞烬不太喜欢被人瞩目,更喜欢安静的地方,但不妨碍这顿饭还是无滋无味。   吃过饭,趁着俞烬的司机还没来,两个人在广场上漫无目的闲逛着。   夜晚消暑的人很多,两个人说是闲逛,不过是薄浔推着他沿着没人的广场边缘慢慢走着。   “你今天不回学校宿舍吗?”累了一天,铁打的薄浔也有点站不住,不禁弯腰,在轮椅靠背上借力。   “明天要做康复训练。今天回医院住,医院没有门禁时间,我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   “不过待会儿要回家拿一点东西。当然,是送你回去的时候顺路,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这怎么能叫耽误!   薄浔没说出口。   其实和俞烬认识这么久,他对俞烬的认知并不多。   完全没听俞烬提起过家住哪儿,和谁住,只能从俞烬的言行举止中推测出是个家境优渥的小公子。也隐隐能意识到俞烬家里可能发生过什么,多问会闹得很尴尬。   他不会主动去问,但不代表不好奇。   “薄浔。”   夜风把清澈的嗓音混的更加温柔。   “嗯?”   趴在轮椅后背上的缘故,他其实和俞烬离不远,是已经能说耳语的范围。   只是风息吹散了呼吸的温度,让他根本没意识到,现在两个人的距离早就超出礼貌范围。   “没事,喊喊你。”   俞烬当然不会提醒他。   最好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静谧的相处并没有持续太久。   十分钟后,俞烬的车准时停在路边。   薄浔一起钻进宽敞的保姆车,把背包随意的仍在地上,坐在俞烬对面的位置。   车上的冷风开的适宜,完全感受不到外面的闷热。   车子走走停停。   明显是道路不顺。   这个点正值晚高峰,又是市中心,车辆堵得水泄不通,此起彼伏鸣喇叭的戏码几乎每天都会上映。   薄浔从早上开始体训,到现在也没休息过,难免犯困。   不一会儿,他就无法保持坐端的姿势,脑袋一栽一栽的。   “困的话可以睡一会儿,到你家我会喊你。”俞烬微微弯腰,在他肩上拍了拍。   薄浔瞬间惊醒,“不困,我…我在思考。”   “那我考考你,5,6,7,8,l -7 l ,组成一个集合,那么集合里面有几个元素?”   薄浔有些迷瞪,“嗯?”   他其实没太听清对方的话。   “……什么糊涂?”   俞烬没忍住,无奈的笑了一声。   “…其实还是有点困的。”薄浔承认道,挠了挠头。   “困得话就睡吧。”   车内空间密闭,俞烬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不少。   “可以把鞋脱掉,躺上来会睡得更舒服一些。”   脱鞋?   他虽然困,但还是基本理智还在。   在外人面前脱鞋这个动作太过不雅。   尤其是在俞烬面前。   “不用,我趴一会儿就好。”   拒绝完,他以胳膊为枕,蜷缩在座位上。   即将进入梦乡时。   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到似乎有什么抓上了他的脚踝。   脚上的球鞋被强行剥离。   小腿搬起的动作轻柔。   直至放到真皮座椅上后,脚踝上有力的五指才松开。   “……”睡梦中被打扰,薄浔不情愿的翻了个身。   “别动我。”呓语反抗的声音像是小动物哼唧一样。   哼完,身上似乎落上来了一条毯子,毛茸茸的,隔绝了冷风吹拂的凉意,又不会过分燥热。   “……”   睡了不知道多久。   突如其来的刹车,薄浔瞬间清醒。   即便刹车十分平缓,但对于睡梦中的他,都是绝大的刺激。   他惺忪的睁开眼睛,还没爬起来,眼前的场景让他呼吸倏然一滞。   ——车内的光线黯淡,只有靠门边的那一盏顶灯是开着的。   昏黄的光线中,他看见自己的鞋正被俞烬捧在手中,举到眼前。   明明是沾着泥泞的鞋子,对方似乎一点都不嫌脏一样。   高挺的鼻尖几乎触碰到球鞋的鞋底。 第二十六章   薄浔看得双目瞪圆。   俞烬这是……在做什么?   球鞋离那张俊美的脸太近。   几乎重叠。   他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棍子, 脑子“嗡嗡”发蒙。   “醒了?”   举着鞋子的手并没有放下,反倒是凑的更近。   这个角度看去……   薄浔没敢想下去。   “你……”   “刚才,画错了。”俞烬慢条斯理的声音说完, 又把鞋朝着自己更凑近了几分, “在工作室的时候离得太远,我没能近距离观察这双鞋子,所以画错了。”   侧方看去, 窄框眼镜和球鞋的剪影重合。   “趁你睡着的时候才看清,原来鞋是这种款式,怪不得我刚才画着觉得奇怪。”   薄浔意识到自己误会,头皮发麻的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他原本还以为……   上次俞烬替他处理伤口造成的误会还历历在目。   “画错了也不能凑这么近。”   “为什么不能?”   “因为很脏。”薄浔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脏?   俞烬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字一样。   勾了勾唇。   他的目光没再看手上的球鞋,而是转向薄浔那幅睡眼惺忪的脸。   翘起来的短发显得呆头呆脑的, 低垂的眼尾看上去像没睡醒的小狗。   表情也和小狗一样,毫无防备的信任人类。   俞烬压制住笑意,缓缓解释道, “这双鞋既然是画中的一部分,那么它就不脏,是圣洁的。我甚至可以用最虔诚的亲吻去对待它……就像这样。”   “我知道了不用演示!”薄浔眼疾手快。   在俞烬即将贴在鞋面上前,一把上前夺回。   他慌慌张张的穿着鞋。   刚才那一幕, 冲击力实在是太强。   现在回想起来, 除了心有余悸之外…还有点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脑海里全是俞烬捧着他的球鞋,慢慢贴近唇边时,高挺的鼻子和微微扬起的天鹅颈。   虽然回忆不出俞烬当时的表情,但至少是不厌恶的。   俞烬的脸是他见过所有人中, 最漂亮的, 是不拘束于性别的那种美貌。   想到这儿, 除了头脑发蒙, 身体也莫名发热,气血上涌…还有冲动。   趁着车内光线昏暗,薄浔惊慌的整理了一下宽大的运动短裤,死死地盯着地面。   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压抑已久的东西炸开。   这是他第一次把俞烬和冲动联系起来。   甚至说是第一次把真实的人和冲动联系起来,以前,只有虚无缥缈的疼痛作为媒介。   “坐得离我那么远干什么?”俞烬推了推眼镜。   “……”   薄浔匆匆抿了一下唇,抓过那条毯子盖在腿上,“你那边离风口近,有点冷。”   “车早就熄火了,现在车上没开空调。”俞烬露出疑惑的神情。   谎言被当场揭穿。   薄浔尴尬的攥紧拳头。   感觉到俞烬困惑的看着他腿上的毯子,和不太自在的目光。   “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说完,薄浔清了清嗓子。   赶忙转移目光,朝着窗户看去。   掀开闭合的窗帘,窗外,是一栋民国时期的小洋楼。   明明位于市中心,却意外安静。庭院之中,陈年的腐木和杂草交织,一看就知道是常年疏于打理。   楼内一盏亮灯也没有。   每扇窗户都有厚厚的黑色窗帘作为遮挡,完全看不见里面的陈设。   这是俞烬家?   还没来得及看的更仔细。   突然,车内的灯光全部打开,有些刺眼。   亮堂的灯光一打,透明的玻璃立刻变成镜子,那栋小洋楼,再也看不清楚。   “这是你家吗?”   “嗯。司机拿完东西就出来,然后送你回去。”俞烬刻意回避,没去看窗外的景象。   薄浔还是有些好奇。   刚准备贴近窗户。   突然,身边的真皮座椅塌陷了一下。   一双手撑了过来。   紧接着,整个人挪到他身边。   “别看了。”   冷冽的声音刚落,修长的手臂绕过他的后背,试图强行拽上窗帘。   薄浔没想到俞烬会突然移动过来,下意识想换到对面的座位上。   大抵是动作过大,准备起身的时候,手碰到了俞烬的肩膀。   俞烬本来就是以一种勉强的姿势去拉窗帘,这么一碰,顿时失去平衡,朝旁边栽去。   薄浔:!!!   他怕俞烬摔着,顿时也不敢换位子。   腿上,猝不及防压上来一具身躯。   接近成年的少年身量不算轻,猛然压上来,带来的钝痛让大脑短暂的麻木了一下。   最重要的是……   哪怕隔着毯子和衣服的布料。   他也能感觉到俞烬的体温。   还有他自己的。   俞烬伸手,试图撑在座椅上爬起来,语气里有些恼怒,“你突然碰我干什么……”   还没说完,他也顿了一下。   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耳垂下的压感太过清晰。   薄浔:……   他能感觉到腿上趴着的俞烬明显怔住了。   完了。   死寂一般的沉默。   薄浔不断深呼吸着,试图缓解不合时宜的温度。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祈祷俞烬足够单纯。   “薄浔。”   祈祷还没开始,熟稔的声音幽幽响起。   没有恼怒,似乎带着一点玩味的笑意。   薄浔整个人绷直。   “这就是你故意远离我,大热天盖上毯子的理由吗?”   质问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气音,哑哑的。   在密闭的空间中,说不出的勾人。   他百口莫辩。   “我……”   脑内,又不自主的回忆起不久前,俞烬的侧颜剪影。   越是想转移注意力,那些反刍一般的记忆越是不受控制的浮现。   宽敞的车厢突然有些局促。   车内是完全密闭隐私的空间,他们的呼吸声锁的死死。   怎么回避,粗/重的呼吸都会毫无保留的钻入耳朵。   “不过理论上,应该是刚睡醒的缘故吧?怎么小浔哥哥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刚睡醒的时候是会产生这种反应?”俞烬的语气还是保持着一往的温和,不急不缓。   余光一直瞥向薄浔。   嫣红到几乎滴血的耳垂。   比他想象中还要纯情。   “我当然知道!”薄浔说话的语气有些焦急。   这种时候喊他“小浔哥哥”,无疑是火上浇油。   尤其是尾音刻意拖长腔,微微上扬。   刚刚靠深呼吸平复下去的一点思绪,又变本加厉的被勾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开始感觉到,私下的俞烬,似乎和平日学校内那个清冷小学神,有些不太一样。   那双漂亮的薄唇,似乎多了一丝饶有兴致的笑意。   “既然知道是睡醒后的正常反应,为什么还要躲着我?还是说,根本不是因为刚睡醒,而是因为别的缘故?” 第二十七章   “我——”薄浔急得解释不上, 说话直犯结巴,“不是,就是, 刚睡醒……不是别的原因, 就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俞烬唇角的笑意似乎更浓了。   “到底是看见了什么脸才这么红?可不可以让我也看看?”   说话间,他心安理得的趴在薄浔腿上。   肆意享受着对方全身绷紧,呼吸不顺的青涩感。   “……”   薄浔不断深呼吸着。   “没, 没看见什么。主要是你太单纯了,即便是很正常的事情,被你看见也会有负罪感。”语无伦次半天,薄浔总算说出一句流畅的话。   说完之后薄浔像是被自我催眠一样,松了口气。   肯定是刚睡醒的缘故, 根本不是因为看见俞烬才产生的冲动。   单纯?   俞烬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样,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既然小浔哥哥说他单纯,那这次就点到为止。   再次开口的时候, 俞烬收敛好玩味轻佻的笑意,严肃道:   “也不必感到负罪,我也是普通人,没你想象的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说完, 从薄浔腿上爬起来, 坐直。   感觉到腿上的重量倏然一轻,薄浔紧攥着的拳头松开了些,呼吸也渐渐放松。   俞烬也没再说话,对不久前的意外闭口不提, 安安静静的端坐着。   只是, 刚才撩拨起来的火苗并没有随即消退。   离得太近了。   座位明明宽敞, 可因为刚才的事件, 俞烬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坐在他旁边。   动作稍微一大,甚至能触碰到俞烬的肩膀。   薄浔只好转过头,尴尬的拿出手机,点开网课app,试图靠看天书,强行转移注意力。   车外传来脚步声和搬运车卸货的声音。   紧接着,听见驾驶位上的门打开又闭合。   车辆重新启动。   后半段车程,薄浔完全没了睡意。   空调开得凉快,额前却是汗涔涔的。   每一秒都是煎熬。   微微颠簸之中,时不时会碰到绵软无力的病肢。   和同龄男生的腿不一样,没有肌肉,纤细的过分,死气沉沉的。   艾草和皂角的味道不断钻入鼻腔。   车辆再次停泊时,薄浔匆匆道了句“谢谢”。   车门开启的那一刻,像野狗一样冲了出去。   -   “路上慢——”俞烬的手还停留在开启车门的按键上,话还没说完,健壮的背影就消失在小巷的夜色之中。   跑了。   看着背影消失的地方,俞烬脸上没有失落,唇角渐渐咧起,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他关上车门,缓缓的趴俯在薄浔刚刚坐过的位子上。   体温,以及残留的体味,都还没消退。   舌尖扫过真皮座椅时,他像是品尝珍馐美味一样,每一寸都不肯放过。   食髓知味后的笑容比平时更加慵懒,眼眸半眯起,“……真好,小浔哥哥开始对我有反应了。”   -   正午操场上,薄浔正朝远处的沙坑扔着铅球。   12.9米,12.97米,12.87米……   每次都是离13米的线一步之遥。   高考满分线他早就达到了,只是不甘于仅仅拿满分。   “薄浔,给。”   正甩手臂放松肌肉的时候,左肩被拍了拍。   转头,蒋翰拿着冰镇的矿泉水瓶朝他递来。   “谢了。”薄浔接过,拧开喝了一口,即将被太阳晒化的身躯立马恢复了几分生机。   蒋翰等他喝完水,才缓缓道,“话说,你昨天到底是去做什么了?别再骗我说是去做兼职,我不信。”   薄浔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   咽完水后,他才开口,“真的是打工,不过老板也真的是俞烬。”   蒋翰一向沉稳的面色,多了一丝震惊。   薄浔顺势席盘腿席地而坐,又解释道,“他画画需要模特。之前的模特好像跑路了,所以我就去了。他人特别好,根本不是黑心老板,不仅不拖欠工资还会提前预支。”   “……行。”蒋翰愣了半晌,才蹦出来这一个字。   “怎么了?”薄浔见蒋翰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问道。   “你提起俞烬的时候语气都柔和了不少,处处维护他。”蒋翰也坐下,瞥了他一眼。   “有吗?”薄浔完全没意识到。   他只是客观的叙述俞烬,哪儿有处处维护?   “不是我说,他刚转过Hela来的时候我提醒过你,他可能不是好惹的,你还记得吗?”   薄浔想起来。   好几个月前,俞烬第一天转学的时候蒋翰就说过。   说,有个嘴欠的同学不知道和俞烬说了什么,下午就哭着回宿舍收拾东西准备转学。   “记得,当时你说有个嘴欠的男生。不过肯定是那个男生的错,你干嘛说俞烬不好惹?”说到后半句时,薄浔的语气有些着急。   “没说小学神有错,”蒋翰捏了一下矿泉水瓶,“只是几次接触后,觉得他…确实城府比同龄人深的多。”   “聪明也是罪?”薄浔反驳道。   “不是这个意思,”蒋翰见他误会,赶忙补充道,“只是担心你会吃亏——”   蒋翰还没说完,头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哨声。   哨声余音袅袅,恨不得把天灵盖都打通,薄浔下意识捂住耳朵。   教练凌厉的训斥劈头袭来,“抱在一起聊天是不是特别开心?铅球能扔几米啊?高考能考几分?说你呢薄浔,起来测试。”   薄浔没再和蒋翰说话,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耳朵。   他捡起来铅球,进入准备动作。   充沛炽烈的阳光有些晃眼,眼前沙坑上的刻度变得模糊不清。   突然,薄浔猛地转身,将肩头的铅球掷了出去。   直起腰的时候,铅球已经稳稳落在沙坑里。   【13.22米】   电子屏幕上,精准的显示了投掷的数据。   “哇!”薄浔看着新成绩,激动的一蹦三尺高。   他刚想撑着蒋翰跳山羊,没想到撑了空。   蒋翰似乎察觉到他想干什么,提前朝旁边闪了闪。   教练面无表情的记录了数据,板着脸道,“不错,少聊会儿天成绩会更好。对了薄浔,待会儿体训完去你们班主任办公室一趟。”   听到要去班主任办公室,薄浔瞬间蹙眉,“去班主任办公室?”   “他们今天教研组开研讨会,正好在学校。”教练说完,走向下一撮聚集唠嗑的怠训人群。   等教练走后,薄浔踢了一下脚边的铅球,“暑假期间我会听她的话?她让我去办公室我就乖乖去?怎么可能?”   蒋翰:“确实,放暑假了还不消停。训练完我们去吃什么?”   “吃烧烤!”   -   体训还没结束,大老远,薄浔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正装,踩着高跟鞋的女人,站在操场边的阴凉处等他。   薄浔:……   他原本是打算开溜的。   “薄浔,你们老班专程来等你,你是不是摊上事儿了?”蒋翰也看见了树荫下面色严肃的女人,用肩膀撞了撞薄浔。   薄浔摇头,“我哪儿知道?”   教练宣布解散后,其他同学都欢呼雀跃的朝着校门外冲去。   只有薄浔垂头丧气的走向树荫下的秦老师。   他倒不是害怕老师,就是单纯不喜欢和老师相处的氛围。   办公室内的冷气开的足,背脊上出汗的湿热感逐渐缓和。   薄浔站直,视死如归的看着窗外的树影。   秦老师看了几眼电脑,最终关闭了窗口页面,单手支着脑袋看向薄浔,眉毛蹙起面色冷峻,“薄浔,昨天你爸半夜给我转了一笔钱,说是你夏训的费用。结果我今天去财务处帮你缴费的时候,一查发现,你期末前就交过钱了?”   “嗯。”薄浔点头。   秦老师见他点头,脸上的警惕更甚,“当时记得你还为了这笔你钱发愁,怎么次日就有钱交上去?”   她对班上每个同学的经济情况都多少有数,说到这儿,攥着鼠标的手不禁紧张起来。   薄浔:“借的。”   “你是不是去网.贷了?”秦老师一着急,声音不觉大了许多。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听到“网/贷”这个关键词,瞬间纷纷回头,震惊的看着薄浔。   “没有!”薄浔也急了,大声否认道。   “找同学借的,你能不能想点我好?”   “是咱学校的吗?哪个同学能一下借你大几千?”秦老师激动的直接站起来。   即便穿着高跟鞋,她还是矮薄浔一头。   秦老师吼完,旁边工位上站起来了一个更为年长的女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秦,冷静一点,先听学生讲完话。”   秦老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用鼻子出了口气,等着薄浔发表辩词。   薄浔见搪塞不过去,老实交代,“找俞烬借的。现在正在打工还钱。”   说起俞烬的名字,办公室里的老师又一次回头看向他。   似乎不太相信俞烬那种十项全能的好学生,会和他扯上关系。   秦老师紧绷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小秦,你给俞烬家长打个电话问问确认一下。要真的是借的,放人回去吧,你一说网/贷给我们吓得。”   秦老师:“关键是俞烬也没家长,不是学校都和你们说过吗?”   说完,她才意识到薄浔还在旁边,赶忙闭嘴。   她迅速转移话题,“真的找俞烬借的?”   “当然。”薄浔道。   秦老师没再说话,拧开抽屉上的钥匙,拿出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今早刚取的现金,你拿去还给俞烬。暑假多看看书,打什么工啊,以后大学毕业有几十年时间让你慢慢打工。”   薄浔把背后的双肩包甩到前面,装好信封。   待会儿找个机器存上,转给俞烬好了。   昨天的事情……   只是想起来,他就头皮发麻,觉得无颜面对俞烬。   “欸,你是要去找俞烬吗?这个带给他。”旁边,物理老师见薄浔收拾书包,赶忙叫住他。   “前两天刚到手的物理真题,你顺便捎给他。”   物理老师刚说完,别的老师的声音瞬间此起彼伏。   “……还有这个,专门从国外给他带的原版书籍。”   “……生物卷子也给他带一下。”   “……这是上一届竞赛班的题。”   “……老师们明天去团建,然后也放暑假了,估计再见到他得开学后。”   薄浔:……   他咬了咬牙,忍住当场撂担子不干的冲动。   为了俞烬,忍了。   -   身负各科卷子真题,薄浔顶着烈日骄阳来到市三院。   住院部顶楼的保安见他眼熟,也没问他要探病预约码,默默放他进来。   他停在最西边的病房门口,轻轻的叩了叩门。   没反应。   等了片刻,有来往的护士路过,好心道,“这间病房里的小病人去做康复训练了,得过一会儿才能回来,急着找他可以去四楼的康复中心。”   薄浔点头,道了声谢。   刚想着要不要去四楼找俞烬,电梯间,传来抵达的提示音。   “俞烬!”听到轮椅的声音,薄浔立刻回头。   还没打招呼,目光不禁被轮椅上的腿吸引,呼吸滞住。   “……俞烬?”   ——夏季的病号服是短裤,病态纤细的腿就这么露在空气中。   膝关节上的有不正常的血色。   左小腿上,有很多锐器凿打出来的淤青和淤血。   大腿上,还有几道崭新的刀痕。   尤其是那些刀痕,划的极深,血像是刚刚止住,喷了一层药。绽开的皮肤中,新的嫩/.肉还没长出来。   过度苍白的皮肤上,刺眼的绯红格外触目惊心。   只见俞烬垂着头,看上去比平时更为缄默。   头发有些凌乱,双目像是一潭死水,无光。 第二十八章   薄浔目光直直, 看着眼前神态陌生的俞烬,“你的腿怎么回事?”   “你怎么来了。”俞烬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   声音很轻, 没什么起伏。   “记得我没有允许你过来。”   “你的腿到底怎么了?”薄浔也不回答的他问题, 擅自凑上前。   刚准备蹲下,意识到路过的护士正在看他们。   僵持片刻,俞烬先一步开口缓和道, “你身上有汗,站在风口会感冒的,先进来吧。”   病房内的冷气没那么足。   正是下午,窗帘闭合,室内的光线偏暖调, 有些昏暗。   “先回答我的问题。”挪回病床上时,俞烬看见他要开口,抢先道。   “主要是来还钱。还有顺便转交一下, 各科老师给你的书和卷子。”薄浔大大方方的说完,打开书包一样样把东西在桌子上陈列出来。   “昨天我爸给我夏训的费用了。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些所谓的佣金是你想帮我,又照顾我的自尊, 并非真的雇佣……”   他还没说完, 突然感觉俞烬的眼神变了。   “你…是来和我清算准备绝交的吗?”声音打着颤。   凤眸中骤然噙泪,眼球猩红。   唇角抖了抖,愣是没让一滴泪水落下。   薄浔瞬间收声,手僵持在掏东西的动作上。   他第一次见俞烬哭。   以往, 甚至没见过俞烬有过什么强烈的情绪。   瞬间, 血管发麻的慌措感传遍全身。   “当然不是。”他赶忙把桌子上的东西全糊回包里, 走到病床边, 跪坐在地上。   “刚才说的那些理由都是借口,是为了掩饰想来看你的念头。”说完,薄浔不好意思的皱了皱鼻子。   以前他和朋友说话都是张口滚闭口爬的,第一次说这么肉麻的话。   听到这句话,俞烬眼眶里的泪水似乎不那么汹涌。   “你的腿……”   “我自己弄得。”俞烬尽量轻描淡写的说道,可尾音的泣声怎么也掩饰不住。   继续垂头,看着自己腿上的伤痕,伸出手,缓缓摸过刀痕和淤青,“我想,这么对它,兴许它会感觉到疼,可惜它不会。”   听完,薄浔立刻焦急道,“那你也不能这样伤害自己——”   “它又没有知觉!”   歇斯底里的吼叫打断了话语。   “为什么不能捅!它没有知觉啊!我怎么捅,它都不会疼!”   俞烬说话时喘息很重,声音不再是平日里的细声细语,情绪激进。   吼完,他大口大口的换了几次气。   突然又像是蔫儿了的猫咪,咬了咬牙,用手掩住眼睛,揉着太阳穴,沉声道,“抱歉,刚才没控制好情绪,抱歉……”   薄浔跪坐在原地,看着他情绪大起大落。   “无妨。”   他不会因为俞烬突如其来的大吼感到生气。   反倒是,有点心疼。   一直以来完美的小学神居然也会有这么激进的情绪,在他心里,这是俞烬的形象更接近人类的里程碑。   俞烬还是保持低头掩面的姿势。   瘦削的身影拉的很长。   肩膀时不时微微耸动两下,声音沙哑。   “……抱歉,这就是平时做康复训练时,不愿意让你探望的原因。”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不起。我不是真的想凶你。”   听到这句话时,薄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抱抱他。   单薄的侧影看上去伶仃到有些可怜。   薄浔又想起来不久前在班主任办公室。   听见班主任无意嘴瓢说,俞烬没有家长能找。   “抱歉,让你见笑了。”俞烬又低声道,说完,用余光瞟了一眼薄浔,继续垂头。   要不要,抱一抱他?   萌生这个冲动时,手已经快脑子一步伸了出来。   薄浔没再纠结。   从侧后方轻轻环抱上俞烬的肩膀。   搂抱的时候,他感觉俞烬似乎比几个月前更清瘦了一些,抱起来有些硌手。   感觉到怀里的俞烬动了一下。   “怎么突然抱我?”俞烬低声道。   尾音的笑意被泣音冲淡,几乎听不出来。   “就是,突然很想这么做。不如果拥抱让你不舒服的话,推开我就好了。”   俞烬轻轻摇了摇头。   手抓上薄浔的手臂,微微低着头。   “再抱我抱的更紧一些吧。”他轻声请求道。   心口传来的酸涩感。   薄浔在瘦弱的背后贴的更紧。   “好。”   心跳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只有俞烬露出脆弱的时候,他才能真真切切感觉到,俞烬和他是同龄人。   甚至是比他年纪还小一些的小朋友。   “薄浔。”   “嗯?”听见怀里的人有动静,薄浔应了一声。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腿吗?只看左腿……”请求的声音很卑微。   薄浔被俞烬的目光带到轮椅上毫无生机的左腿上。   划痕触目惊心。   “左腿?我的?”他有些疑惑。   “抱歉,我知道这个请求对你来说很唐突。我只是想看看完整的肢体是什么样子……以此满足自我投射,作为心理安慰。”“只看左腿就好,我的左腿伤得最重。”   “当然可以了。”薄浔连忙道。   他认为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如果是别人要看他的腿,他反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再踹两脚。   但俞烬不一样。   就像他会羡慕俞烬的满分卷子,从而借来观阅。   俞烬会羡慕他健全的双腿,从而借走观赏。   运动短裤只到膝盖上一点点,薄浔蜷坐在病床上。   “可以把左腿放在我身上吗?”   “可,可以。”   他感觉的到俞烬的目光很炽热,眼中的渴望几乎漫溢出来。   柔软细腻的指腹触碰到膝盖时,薄浔下意识想把腿往回撤。   脚踝被抓了正着。   兴许是常年转动轮椅的缘故,俞烬的手劲儿并不小。   “别动。”俞烬抓在脚踝上的手没有松开,俯身,凑的更近。   “……”薄浔没说话。   呼吸打在汗毛上。   他开始有点后悔答应俞烬的要求。   那幅目光太过灼热,如火如荼,肆意的席卷着小腿上的肌肉。   还有那只手。   指尖软滑的触感,虔诚的触碰腿上的青筋。   薄浔整个人绷直。   完了。   “太漂亮了。我要是有这样一双能站起来,能跑能跳的腿就好了……”俞烬像是没察觉到薄浔的反应一样,喃喃自言自语着。   (ps:审核看看清楚,攻是残疾的所以羡慕别人健全的腿。)   薄浔没说话,只是偏头,抵在自己的肩膀。   偏头时,他看不见俞烬的手。   只能感觉到指腹的触感。   腿上的肌肉,只是被轻轻触碰一下,头皮就像触电一样,顺着脊骨扩散全身。   “我去趟厕所。”   还没等头皮发麻的感觉过去,薄浔瞬间跳了起来。   反锁上洗手间的门时,他才心有余悸的长舒了一口气。   完蛋。   事到如今,薄浔才意识到。   昨天,并不是俞烬捧着鞋子的那幅画面,激起了内心的冲动。   而是俞烬本人。   触摸,目光,气息,只要是和俞烬相关的,都能勾起他内心最隐秘的情感。   和疼痛的作用一样。   洗手台的高度正好在他腰间。   抵在台前的时候,薄浔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态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他拼命的往脸上泼着冷水。   正洗着脸,门外,传来叩门声。   “薄浔。我去护士站处理一下伤口。”   说完,轮椅离开的声音伴随着门合上发出的“咔嚓”声。   听见俞烬离开,他才从洗手间钻出来。   心绪彻底平复后,薄浔的目光看向床头柜的人抽屉。   俞烬身上的伤痕记忆犹新。   既然能把自己伤成那个样子,肯定背着医生偷偷藏的有刀。   俞烬的高度受限,不可能把刀子藏在太高的地方。   刚才洗手间里他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作案凶器。   想到这儿,薄浔深吸了一口气。   必须在俞烬回来之前,把刀子找到并且收起来。   作为朋友,他不能给俞烬再次伤害自己的机会。   打开左边的床头柜,里面只有几本书和充电线。   薄浔又掀开枕头,看见反扣的平板电脑和上次他送给俞烬的玩具熊。   又检查了一遍玩具熊的身体,确认里面没藏刀。   查完床铺,薄浔才绕到右边的床头柜。   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单子。   “狂犬疫苗预约单…时间是下午3点左右,那不就是刚刚吗?”薄浔奇怪的念着单子上的字,“预约人,俞烬……”   俞烬预约狂犬疫苗接种干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   再往里翻,也没有刀子的踪迹。   但是找到了一个像吹风机一样的东西。   又长得和吹风机不太一样。   风筒处不是出风口,而是一个窄窄软软,可扩大的小圆圈。   薄浔拿起“吹风机”,晃了晃机体,确认里面没有东西。   晃动时,忽然,那个“吹风机”毫无征兆的发出“嗡嗡”震动的响声。   愣了三秒。   薄浔骤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个“吹风机”是什么。   他印象中的俞烬太过清高,和凡间俗欲几乎沾不上边。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瞬间气血上涌至脸颊耳垂。   他像是触碰到烫手山芋一样,手忙脚乱的找着开关键,试图赶紧把这个东西关掉。   越是着急越是手足无措。   长按锁定键时,手上的“吹风机”不仅没有关闭,动静反倒是更大。   突然,门口传来门锁下压的“咔嚓”声。 第二十九章   听见门把手的声音, 薄浔顿时乱了手脚。   怎么关不上,怎么关不上!   他疯狂的攻击着手柄上的按键,额前冒出一层薄汗。   轮椅缓缓移动的声音慢慢接近。   手忙脚乱中, 不知道是按到了哪个键, 突然,“吹风机”的震动戛然而止。   薄浔迅速把它塞回抽屉,猛地甩合上。   “薄浔。”   刚合上抽屉, 下一秒,背后平和清冽的声音响起。   薄浔立刻回头,心虚的避开俞烬的目光。   俞烬瞥了一眼抽屉。   打开过的痕迹已经明显到无法忽略。   又看了看薄浔紧张的表情和涨红的脸颊,手不自在的垂在身侧。   柔声询问道,“你刚才, 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找刀。你能划伤自己,肯定藏的有刀片一类的东西。”   理直气壮的说完,薄浔感觉到脸上更烫。   他尽量克制自己不去回想。   “那你找到刀了吗?”   “没有, 但是……”   意识到差点嘴快说出去,薄浔赶忙收声。   俞烬没急着接话。   他低头调整了一下表情,尽量不让嘴角上扬的太过分。   薄浔比他想象的…真的还要纯的多。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良久, 俞烬笑了一下, “之前确实是放了一把军/刀在你面前的抽屉里,不过不久前护士查房已经收走了。”   俞烬又补充道,“放心吧。既然你不希望我伤害自己,我便不会再那么做了。”   说完, 俞烬挪到抽屉前, 重新开合了一下抽屉, 把夹在缝隙里的纸张重新放回去。   薄浔看着俞烬面色自若, 陷入自我怀疑。   有次他去谢哲家,看见谢哲枕边的倒模娃娃玩具,就连谢哲那么骚的人被朋友看见这种东西都会脸红一下。   他记得,俞烬被夸一句,都会不好意思的低头。   有没有可能,刚才看见的东西,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有可能是长得像吹风机的康复训练道具?   “房间里是不是太热了?你的脸很红,没事吧?”   “没事,不热。”感觉到俞烬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薄浔赶忙罢手。   俞烬没再询问。   他娴熟的用双手把身体从轮椅上转移到病床上,“我打算睡一会儿,晚上还有一节康复课,攒点精神。”   薄浔:“那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说完,他麻溜的收拾着自己的背包。   拉上拉链,还没把包甩到背后。   突然,他感觉到衣摆上被拽了一下。   骨感的关节攥的有些泛白。   “小浔。”微弱的声音带着倦意。   被喊小名,薄浔不禁顿住。   拽在他衣服上的手也仿佛揪在心上一样。   “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吗?我不想一个人。”俞烬的声音很轻,揉在黄昏暮色中,有些听不真切。   “我已经一个人很久了。小浔,多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   出了病房,去电梯间的路上路过护士站。   晚间查房前,小护士们难得有一点偷闲的时间,扎堆说着姐妹间的小话。   “……我以前上学的时候也被猫抓过,当时给猫洗澡,我一个人按不住它,胳膊上全是道子。去学校老师还以为我想不开割/腕,开导我半天还请我喝了奶茶。”   “……确实,那种很凶的猫,如果下死爪抓人,抓痕乍一看真跟刀痕一样。”   “……”   薄浔没仔细听她们谈话。   总觉得…今天的事情似乎有哪儿不对。   但他思考能力有限,半天也没想出来到底哪里不对。   -   从市三院颠簸回家时,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了10。   薄浔热了点剩饭,匆匆洗了澡躺回被子里。   空调已经开到了16度,可背后的汗还是迟迟不落。   闭上眼睛,除了睡意,还有俞烬的脸。   以及,小腿上被触碰过的感觉。   孤冷漂亮的高岭之花,被俗情所染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   薄浔有预感到自己会做梦,而且会和俞烬有关。   他没刻意阻止梦境的发生。   真正入梦而来的,并不是往日那个清冷矜贵,文弱书生的俞烬。   四周的环境昏暗,没有窗户,似乎是在地下室一样的地方。   是梦境。   ……   薄浔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是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趴伏在地上,双手反剪在背后,以一根麻绳捆之。   脚腕也是。   背后火辣辣的,像是刚被鞭打酷刑折磨过。   “俞烬……”艰难抬头,眼前的俞烬看起来比现今更为成熟,因为坐着,身上的西装解开前襟的扣子,像是龙椅上的帝王,冷冷睥睨着他。   地上太冷,他本能渴望的想要朝俞烬的方向爬去,贪图对方身上的体温。   可是因为手被反绑,脚踝也被束缚,只能在地上缓缓蠕动。   即将碰到俞烬的脚尖时。   轮椅嫌恶的向后退了退,似乎并不愿意被他碰到。   “没达到我的要求之前,我不会碰你。”   要求?   这个梦过于无厘头。   “说你永远不会看向别人,眼里只有我一个。说你自愿和朋友家人断绝关系,心甘情愿被我豢养……最重要的是,说你爱我。”   仰视中,俞烬的目光一瞬从平静变得疯狂,狰狞扭曲的五官像是割裂开又缝合上一样。   “说啊!”   暴怒的咆哮,连着轮椅都是颤的,血红的凤眸中是爱/欲和杀意的混合。   梦境里,薄浔说不出话,只能就这么仰着头,看着俞烬。   “不说前面那些也可以,只要说你爱我,说你爱我就行。”   “小浔,说你爱我……”   说到最后,癫狂的面容上多了几分渴求期待。   那双节骨分明的手伸向他,捧住他的脸颊。   “说呀,快说!”   “不说的话我现在就能掐下去!”   下一秒,喉咙被扼住传来的窒息感袭来。   手脚受限,他无法挣扎,只能任由俞烬掐着脖子拎起。   窒息到濒死时,面前陌生的俞烬又一次说话。   “……如果我的腿是好的,能像普通人一样站在你面前,你是不是就肯说爱我了?”   “小浔,下一世吧,我们的下一世,必会得偿所愿。”   ……   薄浔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黑暗中,空调的LED屏幕上还显示着16度。   汗水浸湿背后的布料。   过于惊悚的梦境,现在薄浔还是心有余悸。   他原以为,可能会是一个有些香/艳的绮梦,才会在睡前任其发展。   万万没想到。   薄浔揉着太阳穴。   怎会有如此离谱的梦,生活中的俞烬,和梦里的那个疯子完全不相干。   他没再去想,洗漱完毕后就下楼晨跑去了。   暑假过的很快,一晃眼就到了八月,夏训进入尾声。   薄浔开始为了暑假作业发愁。   各科老师总共留了好几本暑假作业,他连名字都没写。   高一寒假的时候他就试图糊弄过,从中间撕掉了几页又空了半本,结果就是开学前小半个月都只能站在门口听课,作业补完了才准许回座位。   摊上个过于认真负责的班主任,搞得暑假作业他也不敢过于糊弄。   地下商业街,游戏店内,薄浔正瘫在懒人沙发里,给宋嵩发着消息,请求对方支援一下暑假作业答案。   “薄浔,半个暑假没见你了,喊你出来玩你也不来。”谢哲也放下游戏机。   李月月今天不在店里,抓了谢哲充当看店的,薄浔正好今天不用训练,也一大早赶过来。   “我在夏训,你上高中后就不练体育了,当然不懂。”   “蒋哥也夏训啊。他经常说你结束训练后就没影了,上了地铁也不往家去,直奔着市三院的方向。”   薄浔在手机上打字的手抖了一下。   “小学神住市三院?”谢哲说完,不怀好意的“哦”了一声,故意拖长腔。   薄浔:“你烦不烦?”   “问问嘛。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主要是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我们班那群直男都说,要是自己是女的绝对去追小学神。”   薄浔陷入沉默。   其实自那天之后,他就没再见过俞烬。   确切的说,是去了医院,但又不太敢见俞烬,只敢在病房和康复中心门口转一圈,转完之后就回家了。   这种行为说出来太像痴/汉,薄浔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弯了哥儿几个又不会嘲笑你。”谢哲看着他拧巴的样子,撞了一下薄浔的肩膀。   “你才弯了!”   反驳间,手机响了。   低头看的时候,谢哲也好奇的凑了过来。   “和宋嵩说话呢,让他照顾一下我的暑假作业。”薄浔知道谢哲想看什么,先一步无奈道。   “你怎么这么乖还写暑假作业?”   “我们班主任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完,薄浔点开和宋嵩的对话框。   宋嵩:[第一周就全写完放家里了,现在我在外面度假,预计开学报道前一天回来。]   [图片]   [要不要你先自己写写?我回来那一天你来我家抄?]   薄浔看着宋嵩发来的海边照片,蔚蓝的海水接连晴空,还有沙滩上穿着泳衣的女孩子们。   他心里暗暗抱怨了一句。   “发个朋友/圈呗。喜欢你的妹妹有那么多,肯定有人愿意给你抄。”谢哲看了一眼他屏幕,笑道。   薄浔反驳道,“不行。如果滥用别人对我的喜欢,那我成什么人了?”   “那你付钱。付钱算交易,这总不算利用人家感情了吧?”   薄浔听完觉得有道理。   他打开社交软件app,打开朋友/圈编辑了一条暑假作业空空白白的照片,配字:救命。   发表时,聪明的薄浔特意屏蔽了家人和教练们。   发出去不到两分钟,就多了十几个点赞。   突然,手机响了一下。   “这么快!有人戳我了!”   “都说了你比你想象中受欢迎,肯定是哪个暗恋你的女……”   谢哲的声音戛然而止。   薄浔看着屏幕上的最新消息,用牙缝吸了丝冷气。   俞烬:[正在邀请您进行语音通话] 第三十章   谢哲看着屏幕上俞烬的名字, 陷入了沉默。   “……当我刚才没说。”   手机还在持续震动着。   薄浔也陷入沉默,大拇指移到屏幕上好几次,又迅速移开, 迟迟没按下绿色的小电话。   “接呀。”谢哲见他磨磨唧唧的, 顶了顶他的肩膀。   “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薄浔没好气道。   被俞烬发现没写作业的慌措感,比被老师发现还重的多。   犹豫片刻,薄浔还是接通了电话。   薄浔还没说话, 电话里响起俞烬明澄悦耳的声音,“怎么这么久才接?”   “……”薄浔张了张嘴,接不上话。   “暑假作业一笔没动?”对面无波无澜的声音慢悠悠道。   薄浔不太好意思的憨笑了一声,坦荡承认,“没动。”   说完, 他厚着脸皮道,“所以这不是在朋友圈求助嘛,看谁得能给我抄一下。”   “抄?”   质问的声音压迫感很强。   薄浔不自在的在懒人沙发里换了个姿势窝着, 理不直气不壮的,“主要是现在写也来不及……”   “现在把朋友圈删了,带着作业来学校图书馆二楼讨论区。已经有人能救你的命了,不需要再找别人。”   谢哲离得近, 听得见电话的漏音。   见薄浔没了往日在兄弟面前恣肆的样子, 乖的跟耷拉着耳朵的狗一样,吭都不敢吭一声就想笑。   实际上,也确实笑了。   俞烬似乎是听见了幸灾乐祸的笑声,又道:“是在和朋友在外面玩吗?”   “没有没有, ”薄浔一边否认, 一边掐了一把谢哲的胳膊, “要我现在去吗?”   “嗯。”   “欸等等……”开口之前, 通话结束的提示音就已经响起。   薄浔拿着手机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一个暴起锁住谢哲的喉,“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想起来昨天晚上看过的喜剧片,突然想笑。”谢哲赶忙求饶,“小学神不比什么暗恋你的女生学习好得多?人家肯主动帮你你还犹豫什么?”   薄浔说实话不太想去。   这辈子他就没去过图书馆这么高雅安静的地方。   “走了,一起去一起去。”谢哲爱凑热闹的性子哪儿耐得住,一把拽起薄浔的胳膊。   发愣之中,薄浔感觉到整个人被向上提溜。   他十分不情愿的告别柔软的懒人沙发。   “那月妹的店怎么办?”   谢哲砸了一下嘴,“换个人看一样的。”   薄浔:“她店里都是贵重东西,你那帮小弟能看的住吗?”   谢哲胸有成竹的哼了一声,“谁说让小弟来看了?”   十五分钟后。   薄浔看着店门口,多了一个体型健壮的男人。   一米九多的身高,成熟丰满的肌肉线条在衬衫下若隐若现,左侧脸有一道淡淡的疤痕,眼神中的肃杀之意很重,健硕的身材和他们两个抽条期的少年完全不是一个量级。手上拎着一个书包,见到谢哲后,双手递给谢哲。   “这是你爹给你请得那个退役的家庭教师?”   薄浔有印象了,考完期末出来玩的时候,这个男人还充当过谢哲的司机。   “对呀,”谢哲说完,扬起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这不比我看店靠谱多了?”   薄浔:“确实。”   谢哲转头,对着男人道,“大块头,看店,知道了没?我和朋友去图书馆。”   “去图书馆?”被喊大块头的男人没什么情绪上的起伏,狐疑的看着谢哲。   谢哲:“真去图书馆,和同学一起去写作业,不然怎么让你给我拿书包?”   “行。”   男人说完,径直走向前台,自觉地拿了柜台里的白围裙和工牌带上。   又捡起抹布,熟练的开始擦拭柜架。   “但是晚上回家还是要照常上课。每日例行的课程是帮你夯实基础,不是偶尔兴起去趟图书馆就可以弥补的。”   谢哲不耐烦抿了抿唇,没再听男人说话,拽着薄浔迅速出了店。   电梯上,薄浔才疑惑的开口,“你的家庭老师这么全能吗?又能补课又能当司机,当营业员也熟练。”   谢哲:“当然,虽然我也不知道老头子从哪儿找的这么全能的人。不过前两天偶然听见他打电话,对面问他要不要回部队。我巴不得他赶紧回去。”   薄浔幽幽接道,“然后你爹再给你找个更严厉的,还不如这个。”   谢哲瞪了薄浔一眼,眼神都在说:你好烦!   -   地下商业街到三中并不远,中间薄浔又回家拿了一趟作业,到图书馆的时候也不过上午十点出头。   暑假期间因为高三要补课,所以学校还是开放的。   想自习的同学也可以来图书馆,但是不能去高三教学区。   薄浔和谢哲赶到二楼讨论区时,老远,就看见了那张黑色的轮椅停在圆茶桌边上。   明显已经等了有一会儿。   “俞烬。”薄浔叫了一声。   尽管讨论区允许说话,他还是不敢太大声。   俞烬回头。   看见谢哲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礼节性的笑容。   “你们终于来了。外面很热吧?给你们带的水,给。”   薄浔和谢哲刚坐下,面前就多了两瓶气泡矿泉水。   水瓶上面写的文字他不认识。   他拧开喝了一口,气泡充满口腔,麻麻的。   等两个人歇了一会儿,俞烬才又开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薄浔,你的朋友也没写作业吗?”   “……对,他也没写。”和俞烬对视上的时候,薄浔下意识别开。   俞烬点头,转向谢哲,面上的微笑不减,温声问道,“小同学,你哪科作业没写?”   “呃…都没写。”谢哲面对俞烬的时候,也被强大的气场弄得有点紧张。   俞烬虽然是笑着,但莫名就是让人紧张。   俞烬:“我的借你抄可以吗?”   “哇!你这么好吗!”谢哲听完瞬间欢呼雀跃,“你是我救命恩人!”   俞烬不太好意思的低头笑了一声,“你是薄浔的朋友,帮你是应该的。”说完,随即从手提包里拿出来物理和生物作业本,双手递了过去。   作业本十分平整,丝毫看不出翻阅的痕迹,像新的一样。   “静音自习区在东边,那边的书桌也会更舒服一些。”俞烬贴心的小声提醒道。   “谢谢谢谢,”谢哲连忙道谢,“那薄浔?”   俞烬不紧不慢道,“刚才,他和我发消息说有几道题不会,我先给他讲一讲。”   薄浔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   他哪儿给俞烬发消息了?   待谢哲走后。   只见俞烬脸上礼节性的微笑倏然收起,恢复以往的冷冽。   “作业拿出来,我看着你写。”命令一般的语气不容置疑,说话时,目光停留在那颗凸起的喉结上。   “从数学开始吧,数学留的最多。”   薄浔有些不乐意,“你给谢哲抄都不给我抄?”   “高考也能抄吗?”俞烬冷冷的反问道。   不能抄。   薄浔吃瘪的撇了撇唇。   俞烬稍微放柔了声音,轻声又道,“你和他不一样。无意中听老师说过,你想考北体吧?”   听到这句话,薄浔顿了一下,目光低垂,“想想罢了。”   “不是想想罢了,是可以实现的,”俞烬说完,像是哄小孩子一样,轻轻催促道,“作业拿出来,开始写吧。”   打开数学作业的时候,薄浔看了一眼对面的俞烬。   对方正在平板电脑上写着什么。   电脑贴的是防窥膜,他看不见具体内容。   他没再看俞烬,自顾自翻着手上的数学作业。   能写出来一部分。   但大多数,都是一头雾水。   也不知道是图书馆的氛围,还是面前这尊煞神太过寒冷,一向坐不住的薄浔莫名心静了几分。   挑着会写的写了十几页,薄浔甩了甩手,刚想松口气。   “先写到这儿,翻回第一页,看你空出来的第五大题。”   “啊?”薄浔甚至还没来得及伸个懒腰。   “刚才趁你写作业的时候,我在同步给你空出来的题写解析。”俞烬的声音淡淡的,似乎只是在叙说一件寻常的事情一样。   薄浔怔住。   未免也太心细了……甚至比他遇见的补课老师都要认真。   他突然有点愧疚,第一次开始忏悔自己想抄作业的行为。   “你先把题目念一遍,出声读,”俞烬用笔点着书页,声音耐心平缓,“读完以后开始分析,哪些是干扰信息,哪些是有效信息。”   薄浔照做。   讲题的时候,他看见俞烬那双单薄的唇有些发干。   即便是停顿时,也不见俞烬喝水,只是拼命的吞咽的唾液,或是清嗓子试图润喉。   “咳咳咳——”突然,讲题的声音被轻咳中断。   “你没事吧?”一听见咳嗽,薄浔心里一揪。   只见俞烬微微蹙眉,表情有些痛苦。   “没事,”俞烬又清了清嗓子,停顿了几秒,有些歉意的询问道,“抱歉,可以喝一口你的水吗?”   薄浔突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有没有可能,是俞烬只带了两瓶水。因为他带谢哲来并没有提前打招呼,结果俞烬临时把自己那瓶让出去。   “当然可以!”一时间,薄浔心里的负罪感更重,恨不得给自己两拳。   他一边暗骂自己迟钝,一边看着俞烬拿起他喝过的水,缓缓凑到唇边。   那双薄唇贴在他刚喝过的地方,动作流畅自然。   喉结滚动发出“咕嘟”声,很轻,但足够听清。   朋友之间喝一瓶水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   大概是俞烬的动作过于优雅,难免产生悱恻的错觉,只是看着,莫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感。   间接接吻……   薄浔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词。   他赶忙转头,求救似的搜寻着谢哲的身影。   谢哲正在不远处的静音区奋笔疾抄,完全没看他们这边。   突然,薄浔感觉到温软指腹的触感,轻轻捏过下巴两侧。   倏地发力,将他的脑袋强行掰正。   冷然的声音有些不满。   “别看你的朋友了。” 第三十一章   “看作业本。学习的时候不要三心二意。”   不悦的声音充满压制性, 薄浔被迫转回来,不再朝谢哲的方向看。   捏在他下巴上的那只手松开,重新捡起笔, 继续在屏幕上写了两笔。   “现在翻到14页, 看你空出来的第三大题,还是老规矩,先读题。”   薄浔只好有样学样的也拿起笔, 老老实实把作业翻到十四页。   骨感修长的手伸过来,耐心的替他点着作业本上的文字。   读题的时候,薄浔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俞烬。   俞烬专注时的表情很难不吸引人。沉着认真,完全克服了少年期的急躁的和惰性。   侧面看去,优越的下颌线、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给书卷气中添了几分凌厉。   真的就像那天的梦境中, 穿着西装时的表情……   薄浔赶忙收回不合时宜的思绪,目光转回手边的作业。   讲完前二十多页的空题,俞烬又让他自己先往后写。   这次薄浔书写的动作停住了。   他又不太好意思说自己想休息, 只好硬着头皮继续。   来图书馆时是上午,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西。   薄浔又偷偷瞟了一眼俞烬。   对方还在专心致志的给他写题目解析。   他不想给俞烬留下不求上进的印象。   只能偷摸摸打开手机,给谢哲发了一条求助短信。   两分钟后。   薄浔正写着作业, 突然桌面像是地震一样。   一双粗糙的手撑在他和俞烬面前, “你们两个不吃饭吗?都几点了?午饭不吃就算了,都快晚上了,搁这儿修仙呢?”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俞烬恍若梦醒抬起头,看了一眼时间。   薄浔如获大赦一样松了口气, 光明正大的看了一眼手机, 故作震惊道, “我靠, 都快五点了?!”   刚说完,感觉道手背被轻轻点了几下。   “薄浔,不可以说脏话。”冷厉的声音带着点训斥的意味。   薄浔:……   俞烬按下平板电脑上的锁屏键,“抱歉,没注意时间。去食堂吧,吃完回来接着写。”   “还要继续写吗?”薄浔现在看见作业就发怵。   他从来没有一次性学习这么久。   俞烬没回答是或者不是,只是平静的反问,“你算算离开学报道还有几天?”   “抄作业是原则问题,我不可能退让,想都别想。”俞烬又补充道。   薄浔张了张嘴,欲反驳又止。   8月25号就要报道交作业,紧接着是开学考试,确实没几天。   努力了一下午,也不过写了不到二十分之一。   谢哲夹杂在微妙的气氛里无所适从,拽了一下薄浔,“行了行了,先吃饭,小学神也一起来,万事没有吃饭重要。”   还没走到食堂,先闻见诱人的饭香。   冲向食堂的人很多,各个都跟饿死鬼投胎一样,恨不得把人行道当高速。   薄浔被其中一个跑得急的女生踩了一脚。   “嗷……”他原就对疼痛敏/.感,下意识躬身,“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新高一军训。”谢哲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人,叹了口气。   -   他们三个在人堆中,好不容易找到空位坐下。   食堂的冷气开得足,大概是高一刚军训完的学生太多,空气中除了饭香,还弥漫着淡淡的汗酸。   薄浔不禁蹙眉。   谢哲活动了一下肩颈,对着一圈窗口犯难。   “俞烬,你吃什么?我给你带。”薄浔坐在他们俩中间,也观望着哪个窗口人少。   “骨汤面,加一块钱的青菜和两块钱的肉沫。”俞烬即刻做出决定。   薄浔点头。   买过饭,刚坐下还没动筷子。   突然,肩膀毫无预兆的搭上来一只手,狠狠地拍了一下他。   “谢哲你是不是活腻——”薄浔刚想问谢哲拍他干嘛。   一回头,发现是一张不太常见的面孔。   ——和他一般高的个子,差不多的身材,明显也是体育生。穿着迷彩T恤,五官大气张扬,过分锋利的眉眼给人一种强大的攻击感。   薄浔打量着眼前的男生,试图回想起来对方的身份。   “怎么?一年不见,小浔学长不认识我啦?”男生还没说完,先一步笑了出来,唇角扬起的弧度很大,手自然的搭在薄浔肩上,“当时市田径赛的时候,差0.02秒就超过你了。”   薄浔正辨认对方身份时,突然听见“啪嗒”一声。   像是筷子折断的声音。   “韩免!”谢哲先一步认出来男生。   “谢哲你也在啊,好巧。”韩免短暂的和谢哲打了个招呼,目光又转回薄浔身上。   听到“韩免”这个名字,薄浔终于隐隐想起来这号人,站起来和对方拥抱了一下,使劲儿拍了拍他的后背,“想起来了。是不是我毕业后下一年,你就在市赛拿了第一?”   拥抱过后,韩免绕过桌子,在三个人对面自然的坐下。   “当然,不然也太对不起你让贤。而且不拿奖,我也来不了三中。如果不来三中,现在就见不到你。如果见不到你的话,以后说不定都没机会再和你比赛。这一年里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能再次见到你,和你一起站在跑道上。”   听到夸奖,薄浔不禁莞尔。   薄浔刚想继续和韩免说话,忽然,身侧传来冷峭的低声,听不出情绪,“赶紧吃饭,吃完回图书馆继续写作业。”   薄浔潦草的点了点头,“我知道。”   韩免这才注意到,薄浔旁边,还有一个坐在轮椅中的男生。面色阴沉,背脊意外挺得很直,乍一看真看不出身负残疾。   “这是你朋友?”   “当然。”薄浔说完,转向俞烬,“俞烬。这是韩免,我以前体校的同学。”   “俞烬。”俞烬冷冷地说完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和对方握手拥抱的意思,眼睛眯起,余光盯在薄浔身上,一刻不离。   韩免微微后仰,打量了一会儿俞烬,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目光最终还是回到薄浔身上,“对了,我们军训教官说,明天晚上有活动,你要不要来玩?”   薄浔顺口问道,“什么活动?”   刚问完,他感觉到身边的温度骤然降低。   像是被名为“嫉妒”的强大气场笼罩。   凉飕飕的。   他瞥了一眼俞烬,发现俞烬面前的空碗上,摆着一双折断的筷子。   薄浔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从刚才开始,俞烬好像一直就是这副怪怪的样子。   韩免继续道,“做做游戏然后表演才艺什么的,主要是人多热闹好玩,你也一起……”   俞烬这次直接冒然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声音似乎有几分愠色,“薄浔,你作业还没写完,该走了。”   “我知道没写完,也说了待会儿回去写,也没说要去玩,就是和老同学说两句话,耽误不了几分钟,不用一直催,”薄浔一时间语气也急,说完,转回韩免,“我暑假作业没写完,不去。”   “暑假作业不是随便抄一下就好了吗?”   韩免刚说完,一直沉默干饭的谢哲在桌子下面重重的踢了韩免一下,又瞪了他一眼。   韩免莫名其妙:?   薄浔送过他和俞烬的餐盘碗筷,一起离开食堂。   在食堂待的时间有点久,出来的时候暮色已经偏深。   盛夏的傍晚还是闷热的厉害,风也像火刀一样。   气氛过于沉默。   薄浔想去推俞烬,还没碰到轮椅的把,俞烬向前半步,婉拒了他伸出的手。   “先洗手再推我,手柄上弄上油很难擦干净。”   薄浔:……   他一向神经大条,想不通哪儿惹到俞烬。   “是不是我成绩太差,气到你了?”   俞烬顿了一下,“没有,我没生气。”   “那你是不是不喜欢韩免?”   “只要是你的朋友,我没有不喜欢的。”俞烬尽量咬着后槽牙,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薄浔挠了挠头。   那是韩免惹俞烬了?   真的见了鬼了。   -   回到图书馆,两个人还是在圆桌前相对而坐。   薄浔继续写数学题,俞烬在旁边帮他同步查漏补缺,写大题解析。   这一次,薄浔明显感觉到对面的俞烬浮躁了很多。   时不时,手上的笔会不小心摔出去,写字的力度也比下午大。   像是在和什么东西赌气一样。   但每次抬头,刚没想询问,只见俞烬瞬间恢复冷静从容,写字力度也突然放轻。   薄浔觉得是错觉。   因为俞烬从来没有浮躁的时候。   吃完饭本来就容易犯困。   加上学了一下午,脑子开始渐渐和手不同步。   薄浔感觉到手上的笔有些飘,脑袋沉沉。   不知不觉,开始一栽一栽的。   比体训完还困。   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吧。   薄浔这么想着,没再和意识做斗争,一头栽了下去。   即便睡着之前,他和脑子打了招呼说:只睡十分钟。   但是睁开眼睛的时候,看着外面大黑的天色,薄浔还是愣了一下。   完蛋。   他预感到会迎上俞烬寒冽的面容。   抬头之前,先抬眼瞟了一下俞烬。   只见俞烬笔下的平板电脑,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真的纸张。   两本作业摊开,相互交叠,明显是在抄写着什么。   薄浔摸了摸旁边的沙发。   自己的书包不见了。   再仔细看,发现书包并不是不见了,只是从他身边,换到了俞烬脚边,包口拉链大敞着。   俞烬不会是…在帮他抄作业吧?   他还记得不久前,俞烬信誓旦旦板着脸,教训他说:抄作业是原则问题,想都别想。   想到这儿,薄浔决定试探一下。   薄浔故意猛然坐直。   桌子连着晃动了一下。   那只奋笔疾书的手突然顿住。   捕捉到俞烬一向从容的眼中,似乎闪过一瞬慌促。 第三十二章   “你在帮我抄作业吗?”   薄浔抓住俞烬方寸尽乱的瞬间, 直白的问道。   俞烬没吭声,只是手指抽搐了一下,面无表情的放下笔, “……”   “到底是不是在帮我抄作业?”薄浔追问的时候有些得意, 唇角的喜色怎么也忍不住。   他第一次见俞烬吃瘪打脸的样子。   精致的五官强行绷住自若淡然的表情,不安攥紧的手出卖了心思,这副样子实在有趣的紧。   “你刚才还说抄是原则问题, 让我想都别想。”   俞烬:“……”   脸上一往的理智冷静开始有些挂不住,抿了抿唇,低头清了一下嗓子 。   “是。”承认的时候,俞烬用攥成拳头的手抵了一下下巴,随即无奈的微微别头。   见此, 薄浔脸上的笑意更加盎然,站起来凑到俞烬身边,“让我看看, 你帮我抄了什么?”说完,他伸手抓向桌子。   俞烬没等他碰到作业本,用胳膊肘挡了一下,冷然道, “只是帮你抄了语文作业, 别的还是需要你自己写。语文这种很依赖平时积累学科,一时半会儿我也教不会你。加上字多,写起来耗时间且无意义。如果不是看在快开学的份上,我也不想帮你抄。”   “啊好好好, 知道了知道了。”他说话的时候故意拖长尾音, 还是笑嘻嘻的看着俞烬。   上了高中好不容易收敛起来的无赖痞气, 忽然像是开闸一样。   “俞烬,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薄浔笑得慵懒,继续洋洋洒洒道:“特像我小时候在村头见的那只大狸花猫,和你一样,长的凶,嘴上傲娇但行动上——”   俞烬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抬头,冷厉的目光眯起。   迎上目光的瞬间,压迫感使薄浔闭嘴。   “睡醒了就继续写作业,少说闲话。”   -   一晃到了九月一,正式开学的日子。   前几天进行的开学考试也在今天出成绩。   升旗仪式结束,薄浔第一个冲回班里,拿起水杯猛地灌了几口。   嗓子里的粘腻感好受了一些。   从前门进来的宋嵩单手抱着校服外套,走向最后一排,“小浔。待会儿重新排座位咱俩还坐现在这个位置,还是往前换换?”   薄浔放下水杯,咽下最后一滴水,“就坐这儿吧,坐太靠前我也不适应。”   三中的排座位的方式一向秉承互帮互助的原则,并不会像其他学校一样,完全按照成绩排。   只是成绩排名越高,越有优先挑选同桌的权力。   第一名可以挑选任意同学作为同桌,并且优先选择和同桌落座的位置。   如果第一名选择第二名,则第二名丧失同桌挑选权,只能被迫和第一名成为同桌。挑选权直接顺延到第三名。   往后以此类推,直到最后剩下的两个人相互嫌弃。   高一每次开学考试,宋嵩都是成绩最好的那个。   薄浔从来不担心自己被剩下,反正宋嵩肯定会第一个把他挑走。   这就是拥有学霸发小的好处。   教室内空调的冷气还没上来,加上刚从外面回来,哪怕坐下,薄浔还是热的直喘气。   老旧的空调“轰隆隆”响着。   宋嵩正翻着刚发下来的新书,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看向薄浔。   “怎么了?”察觉到有人看他,薄浔放下揪衣服扇风的手。   “不对,突然想起来现在咱们班上,好像有一个学习比我好的同学。”   薄浔也顿住了,“你说俞烬吗?”   他记得高一期末,宋嵩和俞烬的成绩排名几乎是贴在一起的。   当然,是俞烬的更高,稳居第一。   宋嵩如临大敌,“不然还有谁。他不是和你关系挺好吗?”   “只能算还行吧,也没好到咱俩这样,不用担心。”   薄浔还没自信发言完,身侧,突然传来推拉门的“吱呀”声。   他一句What’s up脱口而出。   宋嵩也立刻陷入沉默,坐了坐直。   只见俞烬把轮椅挪正,自顾自的收拾书包,没看他们。   应该是没听见。   薄浔看着俞烬没什么反应,松了口气。   ——只是重新转向宋嵩的时候,薄浔完全没注意,身后的目光像追踪器一样,死死地黏在他身上。   -   秦老师今天换了身短袖衬衫,站在讲台上的时候,没急着说话,先用目光巡视了一圈空缺的座位,在写字板上记录了几笔,又下讲台单独找几个同学问了几句话。   “好了,”重新回到讲台上的时候,秦老师用三角尺拍了拍讲台,“老规矩,先念开学考试成绩。看看你们这个暑假玩的多开心哈。”说完,秦老师皮笑肉不笑的扫视了一圈,拿起手边的一摞答题卡。   “第一名俞烬,级排第一……”   “第二名宋嵩,级排十三……”   “……”   薄浔感觉到宋嵩用肩膀拱了拱他。   “小浔,要不然还是问问俞烬待会儿和谁坐同桌吧。”   “我去问,”薄浔顺手撕了一点草稿纸,团成小纸团,朝着一条过道外的俞烬桌子上丢去。   小纸团滚了滚,滚到俞烬手边,俞烬才放下绘画本抬头,“怎么了?”   薄浔侧趴在桌子上,压着声音道,“你待会儿打算和谁坐同桌呀?”   “还能自己选吗?”俞烬一头雾水问道。   薄浔简要的把排座位机制给他讲了一下,讲完,没等俞烬回复,又讨好的笑道,“……我想和宋嵩坐同桌。所以想拜托你,别挑宋嵩或者我,行不行!”   刚说完,还没等到俞烬回应,讲台上传来尖声尖气的训斥。   “某些人啊,暑假玩的开心就算了,现在还在最后一排说闲话?”   薄浔:……   他感觉宋嵩拽了拽他的校服袖子,示意他扭回来。   转回头后,薄浔看见宋嵩正给俞烬写着纸条。   措辞很委婉,似乎已经把自己带入被人横刀夺爱的角色之中。   薄浔:“我刚才和他说过了想和你坐同桌,让他别挑我们。”   宋嵩还是眉头紧锁,“那他答应了?”   薄浔:“还没回应,但肯定听见了。”   说完,随即又道,“俞烬人很好的,我既然和他说了,他肯定不会强人所难。”   说话间,秦老师已经读完成绩。   教室里陷入死寂。   薄浔也坐直,没再和宋嵩说话。   秦老师:“俞烬,你是第一名,选一下你的同桌。刚才想必某个爱交头接耳的人和你说过规则了。”   俞烬点头,“好,容我想想。”   薄浔提心吊胆的屏住呼吸。   他看见俞烬的目光停留在前排几个女生身上。   那些女生都是经常来找他问题的。   最终,他看见俞烬的目光停留在宁晓晓身上。   宁晓晓是最喜欢找俞烬问问题的一个女生,从理综文综到绘画艺术,什么都能问。   宁晓晓似乎察觉到俞烬在看她。   也有意无意的回头。   以她为中心,身边九宫格的同学已经开始小范围起哄。   “我选薄浔。”突然,俞烬毫无预兆的开口,笃定道。   薄浔惊愕的睁大眼睛。   宋嵩也是怒目圆睁。   两个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宋嵩用唇语,不解的问道。   [我哪里知道?]   薄浔摊了摊手,用唇语回了回去。   “薄浔,过来坐我这儿。”俞烬的声音依旧很冷,说完,敲了敲旁边的空位。   他看着薄浔和宋嵩瞠目结舌的无言相对,却又反抗不了的时候,唇角忽然多了几分笑意。   这种感觉太过快意。   俞烬突然理解,历史上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强取豪夺有夫之妇。   换到俞烬旁边的空位时,薄浔面色消极。   他把书包狠狠地甩在地上。   “不是和你说了,我打算继续和宋嵩坐同桌。”他的语气里有些抱怨。   说完,只见俞烬怔了一下。   无辜的面容突然露出愧疚。   “抱歉,我刚才没听清,就听见你让我别挑宋嵩……”俞烬像是做错事被大人训话的小朋友,垂着头微微躬身,姿态低到几乎栽进尘埃。   薄浔原本以为他是故意的。   可是看着俞烬脸上错愕委屈的表情,又像是真的没听清一样。   俞烬眼帘低垂,抿了一下唇,“我明白了,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坐同桌?”   “或者是觉得,前几天我看着你写暑假作业的时候太过严厉,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薄浔还没说完。   只见宋嵩已经和新同桌站在一起,开始商量在哪儿落座,有说有笑的。   俞烬故意让薄浔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的稍微朝他身边凑了凑。   肩膀叠在后面,几乎是贴着薄浔的耳根,沉声道:   “可是你看,你的朋友迅速决定了新同桌,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来找我协商一句。看来他并不是非你不可,你只是最优解不是唯一解。”   耳边的声音凑得太近,有种莫名的蛊惑力。   薄浔被气流弄得痒。   突然,肩头一沉。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抵了上来,鬓边的碎发有些扎。   艾草混合着烟草的味道夹在在空气中。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薄浔整个人不自在的绷紧。   太近了……   而且还是在教室里……   倏然,耳边暗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还带着些气音。   “可是我不一样,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非你不可。”   “你是我的最优解,也是我的唯一解。” 第三十三章   薄浔不自在往旁边闪了闪, 试图离耳边的热流远一点。   对方原本悦耳清澈的声音,忽像是恶魔的低吟,在充满阳光书香的教室中, 格格不入。   耳边明明呼出的是热气, 莫名让人脊背发寒。   他收回目光,没再看宋嵩和新同桌。   “只是排座位而已,别这么说宋嵩。而且刚才宋嵩也给你写了字条, 只是还没递给你,你就先一步挑我坐同桌。”   话是这么说,语气还是有些低沉。   “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是这个意思……”薄浔还没说完,肩头的重量倏地离开。   耳边的炽热和吵闹即刻消退。   只剩空调“呼呼”的声音和凉爽的冷气。   余光里,俞烬已经拿出新课本开始预习, 没再看他。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心里,突然有点空空落落的。   -   九月的秋老虎像熔炉一样, 尤其是中午,极度高温下,除了需要体训的学生,根本没有人愿意在室外长待。   省赛市赛, 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赛事都集中在下半年, 这次开学后,薄浔明显感觉到教练更加严厉。   比如热身的时候,他蹲下系了一下鞋带,立刻喜提200个俯卧撑。   练三级跳的中途, 薄浔趁着教练去洗手间的间隙, 和大家一样开始懈怠摸鱼。   “薄浔, 让我喝口你的水, ”蒋翰也从沙坑里爬起来,绕到薄浔身边,“水杯放教室忘记拿了。”   薄浔把自己的矿泉水瓶递了过去。   趁蒋翰喝水的时候,他瞅准时机,猛地拍了一下瓶底。   蒋翰猝不及防,直接浇了一脸冰水。   薄浔还没笑出声,突然喉咙一紧。   整个人被紧紧的锁在臂弯里。   “我错了我错了,蒋哥我错了!”道歉的时候,薄浔语气还是幸灾乐祸。   “薄浔,你是真的狗啊。”   头顶,蒋翰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   “真的错了,放开我求你了!”薄浔还是嬉笑着,说完喉咙被勒的更紧。   这次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无声的张了张嘴,沉默的求饶。   打闹间,他看见地上多了一道人影,快步朝他们走来。   “小浔学长!”   听到这声嘹亮的学长。   蒋翰松开锁喉的手。   薄浔也从蒋翰怀里爬起站直。   蒋翰看了看朝他们渐渐跑近,五官张狂的少年,“这不是以前和我们一个体校的吗?”   “他怎么喊你喊得这么亲昵?你是又开始到处认弟弟妹妹了吗?”   “我哪儿认了。”薄浔赶忙否认。   否认完,他看着面前和他一般高的男生,“叫我薄浔就行,新高一不是在练铅球吗?你怎么来了?”   “正好看见你,”少年说完,浅浅的笑了一下,卧蚕上的泪痣给张狂的五官添了一丝乖巧,“想找你要个微/信。”   说完,韩免拿出手机,期待的看着薄浔。   “我手机在书包里藏着,你加我吧,我回去同意。”薄浔愣了一下,还是报了一串手机号。   蒋翰刚想说什么。   只见韩免突然转过来,“还有蒋翰学长的,也可以让我加一下吗?”   “谢啦,我先回去训练了。”韩免说完,一路小跑的离开。   薄浔和蒋翰在沙坑边上面面相觑。   举着矿泉水瓶的蒋翰先一步开口,“这届新高一都这么自来熟吗?”   “你说韩免?不算是自来熟,新高一军训的时候我就和他见过,性格挺开朗的,当时聊的挺好,就是没留联系方式。”   薄浔说完,忽然感觉头顶闪过一丝异样。   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下意识跟随着直觉抬头,望向高远处教学楼顶楼阳台的网状护栏。   “怎么了?”蒋翰察觉到薄浔脸上的笑容骤然收敛。   “突然感觉,好像有人在朝这边看。”薄浔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蒋翰顺着他的目光朝天台瞭望。   天际中,除了滚滚烈日,只有几只南迁的大雁。   “错觉吧,那么远除非有八倍镜。而且谁闲着没事儿看我们训练?”   薄浔挠了挠头,“也是。”   -   回班的时候,薄浔就这么穿着训练时的短袖短裤回班。   九月开学后,高二因为临近赛期,除了午休的例行训练,下午大课间也被体训占用。来回换衣服太麻烦,学校的纪律检查也对要训练的体育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前门蹑手蹑脚的走进去,尽量不惊扰午自修或者午睡的同学。   他下意识回到原来的位置,刚坐下,发现桌兜里的物品不是自己的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已经换了座位。   俞烬正低头拿刻刀雕着木头,好像并没有发现他做错位置的事情。   薄浔偷偷摸摸的移动过去。   似乎是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俞烬放下刻刀和木块,拿出作业,随意的问道,“体训结束了?”   “嗯。”   同桌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   薄浔能感觉到自己身上还没落下的汗味,和俞烬身上浅淡的艾草味混合交织着。   午后的阳光太过静谧柔和。   “膝盖上怎么了?”询问的声音很缓很轻,似乎是怕惊扰其他同学。   薄浔低头。   只见膝盖上有擦伤,只是破皮渗血,并不严重,“练三级跳的时候摔着了,不严重。”   轻描淡写的说完,空气中忽有酒精的味道。   薄浔瞬间意识过来面前的人想干什么。   “俞……”还没说完,冷气顺着牙缝倒吸。   他下意识躬身,一只手死死地扣在轮椅的扶手上,另一只手无意识的抓向俞烬的衣襟。   疼……   伤口的神经被酒精刺激,整个人下意识颤抖。   呼吸紊乱。   抓在俞烬衣襟前的那只手也才隐隐发虚。   “别突然用酒精……”薄浔话还没说囫囵。   膝盖上的擦伤,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   对方的手似乎捧起他的小腿,好更加细致的处理伤口。   毫无防备的肢体接触,还有突如其来的疼痛……   自从意识到,俞烬的触碰和疼痛有一样的功效时,薄浔就有意无意的保持着和他的距离。   生怕败露,弄得尴尬。   可是现在,双重buff的加持下……   薄浔咬了咬牙。   “伤口上全是沙子,先用酒精帮你清洗干净,再上碘伏和药水,”俞烬说话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疼的话可以抓我,我会尽量轻柔的。”   俞烬的语气虽是慢条斯理,目光却不是。   ——他肆意的享用着面前人现在的样子。   脸上,耳垂,都染着不正常的霞色,因为疼痛,身上紧实的肌肉小幅度痉挛着。   胸膛起伏剧烈,似乎要突破紧身训练服的桎梏。   咬牙咬的再死,也掩饰不住呼吸的沉重。   宽大校服之下的薄浔,最多比同龄男生看上去高挑结实一些,乍一看并不会强壮太多。只有穿紧身训练服,或者拥抱的时候,身材上的微妙才能体现出来。   大臂到胸肌,以及腹部的肌肉一点也不含糊,偏偏腰又细,倒梯形的身材堪称绝艳。   尤其是配上那双下垂黝黑,乖顺的犬眼。   就如薄浔以前的同学所说,像德牧一样。   俞烬的目光游动。   精致的唇角心领会神的扬起。   猛然,加大了处理伤口的力气,狠狠地朝着殷红的伤口处按了下去。   是时候该点破了。   虽然看薄浔劣拙的演技,每次笨拙的试图掩盖着身上因疼痛造成异样,非常有意思,怎么也看不腻。   但是,俞烬对下个阶段,已经开始迫不及待。   薄浔死死地低着头,根本没看见俞烬面部表情的变化。   只是一边相信着俞烬说的动作轻柔,一边忍受着更上一层的锐痛。   糟了。   额前的细汗已经演变成豆大的汗珠。   不知不觉,双手也从轮椅的扶手上,攀附到俞烬瘦薄的肩膀上,脑袋低垂,死死地抵着对方的校服   关节抓的泛白,平整的校服直发皱。   薄浔已经感觉不到膝盖上的伤口到底敷上来什么。   只知道疼痛和指尖的触感如果再不离他而去……   教室里还是静悄悄的。   但外面的走廊已经开始传来络绎不绝的脚步声。   随时会有同学回班。   “只是处理伤口,真的有那么疼吗?”   俞烬温柔的声音,和指尖上狠厉的动作反差极大。   薄浔摇头。   好在理智崩溃前,伤口的锐痛先一步过去。   钝痛带来的舒缓感,薄浔紧攥着校服的手微微松开。   “话说,我之前就想问问你。”   前半句还是正常温和的语气。   突然,他感觉到俞烬猛然低头,炽烈的呼吸攀附上耳垂。   音调骤然多了几分阴戾。   “对于你而言,疼痛的意义,应该很特殊吧?”   这句话像是当头一棒。   薄浔懵了一下。   低沉的声音还在继续。   寂静的教室中,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你的神经比寻常人更加敏锐是真的,但怕疼是假的。或者说……你不仅不怕疼,甚至很喜欢疼痛带给你的欢愉对不对?”   “说直白一点,就是嗜痛,对吗?”   入耳的声音过于尖锐。   直白的点破了他内心最深的秘密。   薄浔感觉到大脑像是宕机一样。   俞烬怎么发现的……   他不敢抬头看俞烬现在脸上的表情。   “再直白一点,疼痛是你唤醒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对吗,小浔哥哥?” 第三十四章   不知不觉, 攥在俞烬校服上的双手抖的厉害。   薄浔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瞪着地面。   “小浔哥哥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我只是想向你确认一下。”   头顶的声音一瞬间从低哑寒冽变得温柔如水。   加上贴着耳边, 缱绻的喊着他“小浔哥哥”,像撒娇一样。   “如果真的如此,我以后会注意分寸, 尽量不再弄疼你。也不会再像今天这样贸然帮你处理伤口,至少会征得你的同意后再动手。当然,如果是我观察错了,我给你道歉。”   人畜无害的声音实在太有迷惑性,让人不知不觉就陷入信任。   薄浔顿了顿, 头还是抵在俞烬心口前没抬起来,承认的声音很轻,“不, 不用道歉。”   说完,头顶传来一声会意的长音,“哦”了一声。   “……不过你怎么发现的?”   他没听见俞烬回答。   只是感觉到那双灼热的目光,从他的头顶, 转移到了腰腹之下。   瞬间, 他反应过来。   赶忙放下抓在俞烬肩膀上的手,从心口离开,改为趴回自己的课桌上。   转移的过程中,他隐隐看见, 俞烬身上原本平整的校服, 变得皱皱巴巴, 像是刚经历过莫大的摧残。   薄浔把脑袋埋在课桌里, 死活不肯抬头。   耳垂上还是烫的厉害。   倏然,身侧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薄浔攥紧拳头,紧咬牙关。   脸上不争气的滚烫越积越多。   “没关系,这种事情很正常,每个人私下都会有不太能摆上台面说的癖好,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澄澈沉稳的声音说完,紧接着像是没绷住,又是一声低笑。   “别说了别说了。”薄浔把校服后领口往上拉了拉,试图盖过脑袋。   让别人发现都好说,怎么偏偏让俞烬知道……   他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好下辈子也不出来。   膝盖上的钝痛渐渐消散。   但被俞烬触碰过的皮肤,还是灼烫的。   “好。”尾音拖长,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但是我还是好奇,你这种嗜好是怎么形成的?或者说,第一次察觉到自己会从疼痛中取得愉悦,是什么契机?”   “别误会,只是出于学术疑问,因为正好最近在研究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所以好奇。”   薄浔陷入沉默。   他潜意识还是觉得,和俞烬谈论“性”相关的话题,是对俞烬的亵渎。   和兄弟之间讲荤话的感觉不同,在俞烬面前说这些,会有莫名的耻感。   良久,才支支吾吾的开口,声音很闷,“就是……”   “就是?”   “……”薄浔又咬了咬牙。   这个问题牵扯的前缘旧事太多,要从很多很多年前说起,一时间也说不清。   加上这些也不合适在教室里说。   “抱歉,是不是冒犯到你了?不方便的话不用回答就行。”   “没有冒犯,只是——”   他还没说完,突然,推拉门传来大力开合的巨响。   “砰”的一声,足够让课桌都震动。   还没抬头,只听声音,就知道开门的人有多鲁莽。   韩免朝气蓬勃的声音从后门响起,“小浔——”   后面“学长”两个字还没出口。   只听见俞烬冷淡的声音带着怒意,低声道,“午休时间,串班不知道保持安静吗?”   韩免似乎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体校出来的大部分男生,身上那种不羁的情绪会比同龄人多的多,说直白一点就是不服管教。   俞烬没在意对方的讥笑,只是把轮椅向后挪了挪,堵住了后门。   沉声道,“薄浔在睡觉,可以请你不要打扰他吗?”   完全没有睡意并且清醒的薄浔:?   他一时间也不敢抬头,生怕丢了俞烬的面子,只好就这么装睡趴在桌子上。   韩免舔了一下上嘴唇,打量了一圈儿俞烬苍白到病态的皮肤,还有身/下的轮椅,“那天在食堂是不是见过你?记得你叫俞烬?”   俞烬:“见过吗?忘了。”   薄浔听着他们两个的对话。   都是寻常的语气,却莫名有种剑拔弩张的感觉。   尤其是俞烬。   “见过呀,你记性可真差。对了,记得帮我转达一声,让小浔学长同意一下我的好友申请,”韩免也对俞烬的阴阳怪气不以为然,从连帽衫的外套的帽子里掏出来一瓶冰水,“给小浔学长的。”   薄浔:……   虽然他强调过,称呼他名字就行,但韩免似乎过分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意接受他的建议。   等推拉门重新关上。   薄浔才抬头。   刚抬头,只见俞烬自然的拧开水瓶,朝着教室后面吸甲醛用的绿萝花盆浇去。   浇完,精准的把瓶子投进垃圾桶。   全程绷着脸,唇角下垂。   “刚运动完,不要喝冰水,对身体很不好。”俞烬幽幽的解释完,挪着轮椅回到座位上。   刚才灼热的气氛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比空调冷气还凉的氛围。   薄浔有些无所适从。   俞烬拿出第一节 课上课用的书,声音直冒冷气,“虽然喜欢什么人是个人自由,但是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你这个好学弟,他不太直。”   “好学弟”三个字咬的很重。   薄浔愣了一下。   这句话从俞烬口中说出来,太有割裂感。   他似乎觉得俞烬知道同性恋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俞烬瞥了一眼他脸上的懵懂,解释道,“不太直的意思指的是,他如果选择恋爱对象,不会选择女生。”   薄浔:……   这个他还是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不直是什么意思。不过你怎么看出来的?”   “耳洞,加上说话的语气。”俞烬的声音还是很淡,说完清了清嗓子,有些不悦。   “也不是打耳洞就不直吧?”薄浔陷入沉思。   我也是直男但我也打过,后半句薄浔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   毕竟他初中的时候,身上能打洞的地方,都没放过。   耳钉唇钉还有脐钉,还有……   不过初三中考前夕的时候就已经摘下来了,加上发育期生长代谢速度快,现在已经看不出痕迹。   这些事情只有和他一起读体校的同学知道,高中新认识的朋友对他的过往完全不知晓,尤其是俞烬。   “男生单打右耳洞,含义很特殊,没有直男会这么做。”   听见薄浔为别人辩护,俞烬用力攥了一下手里的铅笔,“没有歧视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一下。”   薄浔沉默。   俞烬嘴上说着没有歧视,可是语气咬牙切齿。   “我知道了。”薄浔无奈的应了一声。   气氛有些僵持。   等一下。   俞烬为什么知道单打右耳洞的含义?   缓了好几分钟,薄浔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次逻辑链里的漏洞。   他狐疑的瞟了一眼俞烬。   预备铃的音乐响起。   班上走动的同学也陆续坐好。   只见俞烬已经拿出卷子开始写题。   下笔的力度很重,似乎在发泄什么。   完美的侧颜还是一如既往的惊艳,丝毫没注意到薄浔的目光。   薄浔挠了挠头。   他悄悄打开桌兜里的手机,同意了一下韩免的好友申请。   动作很快,做贼心虚一样。   俞烬写卷子的笔没停,只是斜眼看了一眼薄浔的小动作。   薄浔的人缘真的很好很好,好到过分,他如是想到。   -   秋季运动会在国庆前夕。   周五下午明明有班会课,秦老师还是专门又空出来一节自习,用来商讨这次运动会的计划。   为了保证公平性,每个班的体育生都是禁赛的。   三中收的体育特长生都是全省,甚至全国赛事拿过奖项的,如果把这群人放到娱乐性质的运动会里,会极大打击赛事的公平性,更会大大挫败普通学生的参与积极性。   太阳偏西,教室里的光线昏黄。   薄浔伸手微微站起来,绕过俞烬,打开了墙上白炽灯的按钮。   听着秦老师在台上讲话,他偷偷打开了手机,点开和谢哲蒋翰的小群群聊。   一打开,就是谢哲霸屏的消息。   谢哲:[当然要翘课了。我们又不参加,在学校待着干什么?难不成穿上拉拉队短裙去跳操?]   谢哲:[要不去我家的室内雪场滑雪?记得薄浔还没去过?]   谢哲:[不会真有人不逃课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谢哲:[@大润发十年杀鱼蒋师傅 @比格德牧混血浔犬 ,活着就回一下消息。]   谢哲:[不会你们上课这么规矩,都不玩手机吧?]   蒋翰:[[胖揍锁喉jpg.]说一遍就知道了。还有,说机不说吧。]   薄浔刚想打字,突然,身侧传来一声咳嗽。   “老师来了。”俞烬的声音很轻。   听到老师这个关键词。   薄浔瞬间把手机扔进桌兜,胡乱把课本往里塞了塞,警惕的抬头。   秦老师还好端端站在讲台上,激情的讲述着运动会团体赛的规则。   根本没下来巡视,甚至没看下面的同学一眼。   薄浔不可置信的转头看着俞烬。   埋怨道:“你耍我?”   “不是耍你,是让你好好听讲。” 俞烬看他上当,惊吓的不轻,唇角不禁绷紧,忍住笑意。   “我又不能参加运动会,她说话有什么好听的,”薄浔忿忿道,“正和谢哲他们商量说去滑雪的事情。暑假给你当模特那天谢哲就组织过一次,结果我没去成,这次刚好有时间。”   说完,薄浔感觉到俞烬的表情僵持了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改口道,“不是怪你的意思……对,要不然这次运动会你也翘了,和我们来一起玩?”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用担心,到时候我给你当雪橇犬拽着你滑,保证你也能参与。” 第三十五章   听到“雪橇犬”三个字, 俞烬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勾了勾唇,忍住嘴角上扬的冲动。   怯懦的犹豫道, “可是, 翘课不太好吧?”   “没事没事,运动会期间管的特别松,高一的时候我就试过, 老师根本逮不住。”薄浔继续撺掇着。   俞烬面露疑色,“你以前经常逃课吗?”   薄浔被问住了。   他干笑了一声,“没有没有,就高一运动会的时候逃过一次,其他时候我特别遵守校规——”   还没说完。   额前倏然擦过一声风哨, 紧接着头顶被什么狠狠地砸了一下,尖锐的疼痛顺着头皮渐渐散开。   一个黑板擦掉在地上。   薄浔下意识捂住脑袋,咬紧牙关, 发出一声闷哼。   “我在讲台上讲事情,你在下面聊天?你真的是不管坐哪儿和谁都能聊上是不是?”秦老师用尖刻的声音咆哮着,“出去站着!”   薄浔:……   他揉了揉脑袋,满脸写着不情愿, 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从后门大步离开教室,狠狠甩上推拉门。   走廊上的温度像蒸笼一样,热的喘不过气。   出教室的时候过于匆忙,手机钱包钥匙都没带, 想提前开溜都不行。   垂头丧气时, 后门突然开了一条小缝。   薄浔敏锐的低头。   只见小缝中伸出来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 朝他勾了勾。   他挪到门边。   缝隙中的手指立刻换成矿泉水瓶, 上面还裹着一张纸条。   薄浔接过,先灌了几口水才打开字条。   比着尺子撕掉的纸张边缘整齐,上面躺着一行工工整整的颜体字。   [带我逃课。]   -   运动会当天,薄浔一大早被班主任抓去当苦力布置操场观众席。   九月末,早上的天气不算炎热,已经能感受到几分秋凉。   薄浔一只胳膊串着五把椅子,怨念的往返在教学楼和操场之间。   “咱们什么时候走?”   同样被抓来当免费工的谢哲已经坐在地上开始罢.工。   “话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听话,真就老老实实给老师当苦力搬椅子?”   “我们老班人还行,她的话我愿意听两句,要是别的老师命令我让我干活,我理都不理他们。”薄浔忿忿的把上手的椅子卸在观众区,“趁开幕式的时候就窜。”   “行。”   说完,薄浔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之前忘和你讲,再带个人。”   “小学神对吧?”谢哲没等他说完,自然的接过他的话瓣儿,“懂。”   薄浔:……   已经到不说俞烬名字,别人就能猜到的程度了吗?   “不过话说回来,他腿不方便,你喊他去滑雪,这……”   “没事儿,”薄浔自信的回答道,“我和他讲了,我当雪橇犬拽着他滑,保证他能和大家一起玩。”   谢哲听到这句话停顿了一下。   面色有些微妙。   “怎么了?不想带他玩?”薄浔打量着谢哲欲言又止的表情。   谢哲支吾其词许久,才开口,“怎么会不想带他玩,他暑假末尾救我一命的事情,我没齿难忘好吧。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动不动说自己要当狗,这种话……很有歧义。”   薄浔歪着脑袋,满头问号,“不是你们天天说我像德牧吗?”   “自称是狗…和朋友之间开玩笑说你是狗不一样,”谢哲没忍住笑了一声,拍了拍薄浔的肩膀,“多看点漫画,多看点影片你就懂了。看来你是真的纯啊小老兄。”   薄浔:?   他看着谢哲笑得一脸猥琐,虽然知道没好事儿,但还是不明所以。   “俞烬那么单纯,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心里脏听什么都脏,洗洗脑子吧你。”他没好气的怼了谢哲一句。   -   运动会开幕式进行到一半。   火炬手正拿着红布模拟的电子火炬进行交接。   站在队尾的薄浔偷偷看了一眼手机,偏头,和远处几个班级外的蒋翰谢哲对了眼神。   他找借口说要上厕所,随即窜回班喊了俞烬。   一路推着轮椅来到翻墙指定地点,除了蒋翰谢哲,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女生。   以及…韩免。   薄浔对于陌生的逃课队友并不排斥,大大方方挥了挥手,“哇,这么热闹吗?”   “对呀对呀,她俩都是我们班的,”谢哲见薄浔和俞烬来了,放下手机,凑近薄浔,“左边那个,韩冉冉,可爱吧?是不是和漫画里走出来的女主角一样?”   “可爱。”薄浔有些许敷衍的点了点头。   离得太远,他根本看不清谢哲口中的可爱女生长什么样。   加上在他眼里,其实人和人之间的长相没什么太大差距,无非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   除非像俞烬这样现象级惊艳的,才会有所印象。   “喊了好久她都不肯来,把她闺蜜和堂弟都拐出来,结果她自然就跟着来了。说来也巧,韩免居然是她弟。”   蒋翰在旁边幽幽拆台,“得了吧,人家冉妹是听说三班的小学神也来,才同意的。根本没你的功劳,别给自己贴金了。”   说话间,蒋翰已经娴熟的翻上护栏,开始帮两个女生完成越/狱工作。   韩免看见薄浔,自然的凑过来,“待会儿比赛吗?我滑雪超厉害的。”   “我不会。”薄浔无奈道。   他从小生活在内陆平原,根本没机会接触这种运动。   “那我教你,教会你之后,要和我比吗?”韩免继续激动的问道。   “你总想和我比试比试是不是?”薄浔被弄得好笑,“来拳击室,敢吗?”   韩免脸上的笑意瞬间萎绵,讨好道,“不敢不敢。”   说话间,听见已经转移到栏杆外的谢哲气急败坏的“欸”了一声。   薄浔回头。   只见谢哲焦急指了指旁边,叹了口气。   回头,看见俞烬坐在轮椅上,正背对着他们。   单薄的背影虽然挺的很直,但看上去,莫名有些落寞。   薄浔倒吸一口凉气。   完蛋,刚才光顾着和朋友们说话,忽略了俞烬。   他赶忙跑到俞烬身后,微微弯腰,憨笑了一声,“俞烬。”   俞烬:“嗯?”   “刚才只顾着和朋友说话,忘记照顾你了。”   俞烬莞尔,微微低头,“你和朋友说两句话而已,我又不需要一直被你照顾,也没那么脆弱敏/感。”   薄浔这才微微放心,又道,“那走吧,我们翻/墙出去。我抱着你,让他们帮你收合轮椅。”   “你抱着我?”听到这句话,俞烬停顿了一下,神色闪过一丝慌张,“不行。这样很危险,你做不到单手抱着我爬那么高的栏杆,我们都会摔下去。”   “不会摔。我试过,初中的时候我这么抱过谢哲,很稳的相信我。”   俞烬面色倏然阴沉,拒绝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离开轮椅我会很慌张?”   薄浔没接话。   他突然想起来,高一的时候,听俞烬的初中同学说过俞烬初中时的事情。   被别人强行掀下轮椅,只能在地上蠕动前行。   可是现下,他也找不到别的方法带俞烬出去。   “喂,快点,你的朋友怎么这么磨叽?”栏杆外,韩免的声音响起。   听到“磨叽”这个关键词,俞烬抓在轮椅扶手上的五指骤然发白,隐隐开始颤抖。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薄浔捕捉到俞烬的反应,立刻急了,大声朝着韩免吼了回去,“嫌慢可以自己先走!”   说完,他又绕到轮椅前,蹲下,脑袋耷拉着,“说过。抱歉,我没考虑周全,但是……”   他也说不出来类似什么:因为那么多人等着,所以让俞烬退让的话。   -   不远处猝然传来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   “你们两个!不去看台上好好看比赛,在这儿干什么?”中年女人尖声的怒吼迅速朝他们逼近。   是教导主任!   薄浔还蹲在地上,一回头,发现栏杆外的一群人已经躲进死角,正心情复杂的的给他打手势。   他心急如焚的四处环顾。   “是不是想逃课?是不是?”教导主任脚下的高跟鞋恨不得踩出火花,怒气冲冲的朝他们凶道。   “主任好。”   顶着教导主任的咆哮,薄浔心一横,直接对视上她的目光,开口周旋。   地上有修剪过剩下的树杈。   他急中生智,“瞧您说的,什么逃课不逃课的?我们像那种人吗?主要是我腿被树杈划伤了,这不是走不了吗?”   “老师,你看我的腿,像是能逃课样子吗?”俞烬跟着薄浔应和道,无辜的看向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这才注意到有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同学。   她抿了抿唇,还是绷住威严,决定把炮火对准薄浔开轰,“你伤哪儿了,我看看?”   薄浔:……   他其实根本没受伤。   “编谎话是吧?去我办公室编,走。”说完,教导主任就伸手,试图拽起来地上蹲着的薄浔。   电光石火之间,薄浔抓起地上的一根小树枝,迅速朝着自己小腿上一划。   锐痛。   过分锋利的树枝划过皮肤时,肌肉组织绽裂的感觉特别清晰。   薄浔咬了咬牙,站起来转身,“真的划伤了,我骗您干什么?”   教导主任看见薄浔腿上的新伤,欲言又止。   最终推了推眼镜,严肃的面色上有些狐疑,忍住怒气,没再训斥。   “知道了。那你们快回看台去。”   说完,她抱臂看着俞烬和薄浔,站在路中间。   俞烬不急不缓的在校服口袋里找了找,拿出两张叠好的纸,递了过去,冷静的开口,“不过我们确实是打算出校门的,但不是逃课,是有假条,您可以看一下。”   假条?   薄浔不可思议的看着俞烬。   只见那两张纸条缓缓展开,一张上面写的是他的名字,一张写的是俞烬的。   最后还有班主任的签名和盖章。   俞烬怎么早不说有假条?   薄浔犬目圆睁,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两张纸。   早知如此,他们何必耽误这么久时间?他也更不用一时情急给腿上来一道。   教导主任的脸色铁青,有些挂不住。   确认假条为真后,没再说什么。   教导主任放行后,他们光明正大的从校门走了出去。   出校门后,薄浔才俯身质问,“你哪儿来的假条?”   “当然是找秦老师提前开的。”俞烬回答的很平淡。   薄浔一时语塞。   “是不是怪我为什么没早点拿出来?”俞烬似乎察觉到他想问什么。   “我只是想体会一下逃课的感觉,假条是留给失败的退路。没想到第一次尝试逃课就失败了。”   俞烬当然不会说出来,他只是想看看,薄浔会如何处理他和朋友们之间的平衡。   薄浔陷入沉默。   俞烬低头:“抱歉。”   “也不用道歉。”薄浔小声道。   他原本都打算和谢哲他们说不去了,毕竟是他没考虑周全俞烬的情况。   没想到峰回路转。   车是谢哲的。   司机也还是那个家庭教师。   他和俞烬坐在最后一排。   柔软的沙发座椅很舒服,放松下来后,薄浔才感觉到划伤的地在缓缓淌血。   车内昏暗。   刚想拿出随身携带的酒精棉片,手边,先一步递过来了一瓶生理盐水。   “用这个清洗吧,生理盐水对伤口刺激小一点,”俞烬的声音很低,即便在密闭人多的车厢里,也不会让第三个人听见,“我就不帮你了。”说完,轻咳了一声。   薄浔尴尬的点了点头。   他接过生理盐水,原本是想用棉签蘸取一些,只是车内太过颠簸。   手一晃,直接洒在划伤的地方。   “嗷……”伤口撒盐带来剧烈的疼痛中,薄浔没忍住声音。   突然,前面传来谢哲疑问的声音,“薄浔,怎么了吗?”   薄浔咬紧牙关,尽量克制住自己因为划伤带来的剧痛,闷哼的冲动。   生理盐水还在随着车厢晃动,时不时洒在伤口上。   昏暗之中,突然,一只温热骨感的大手捂住了他的嘴。   强制将呼之欲出的声音按回去。   俞烬单手死死地捂着他的嘴,清冽的声音平静回应道,“没什么,我刚才不小心把水洒在小浔身上了。” 第三十六章   “噢, 扶手下面储物箱里有纸,你拿着用。”谢哲说完转回头,没再向后看, 锤了一下驾驶位上开车司机的肩膀, “开车就不能稳一点吗?”   驾驶位的声音冷的像没有感情的机械:“修路造成的地势不平…我的意思是,我以后注意。还有,不要在车辆行驶过程中拍打司机, 很不安全。”   “打你的时候是停车状态。停车的时候打你两下怎么了?”   “没怎么。”   薄浔没再听前面的声音。   捂在嘴上的手没有拿开的意思,每当他忍不住开口的时候,便会倏然发力。   伤口刺激性的疼痛一阵阵传来。   幽暗的环境中,薄浔感觉到俞烬的胳膊穿过腋下,单手强行将他拽过来抱在怀中。   安全带勒紧身躯, 束缚感骤然增强。   “腿放到座椅上会好处理一点,那边有纱布,垫在划伤下面。”   疼痛中, 俞烬柔和的气音像隔着一层水,十分浑浊,听不真切。   “怎么了?”   腿部划伤的疼痛让身体发软,他本能的倚在背后温热的胸膛里。   俞烬那只绕过他心口前环抱圈锁住他的手, 像是安抚一样, 轻轻在肩头拍着。   车内的光线过分昏暗,薄浔看不见头顶的目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凶狠,眸中似有火苗跃动。   几乎将他撕碎, 生吞入腹。   痛感, 加上俞烬的体温和触碰。   薄浔手早就停止了处理伤口的动作。   车内过分颠簸, 安全带时不时勒住的束缚感, 和俞烬碰他时的触感相互混淆。   草草处理好伤口,他强行挣脱俞烬的搂抱,蜷缩在座椅的另外一头。   两个人像摩西分海一样,上一秒还彼此不分,下一秒各自占据座椅一端。   怎会如此……   只是和俞烬的体温气息接触,心脏就止不住的悸动。   忽然,身边传来猎猎风声。   掩盖了没克制住的闷哼。   新鲜空气和汽车尾气的味道冲淡了密闭空间中的空调皮革味,充沛的阳光瞬间照亮昏暗的车厢。   余光里,他看见俞烬打开车窗,目光转向窗外。   “小学神,怎么开窗户了?是不是我刚才把冷风口调小了你觉得热?”前排座位上,其中一个女生察觉到风声,转过头看向俞烬,关切的问道。   “有点晕车,开窗户透透气,”俞烬解释的声音十分平静,轻咳了一声,“抱歉,是不是窗户开得太大影响到你了?”   女生看向俞烬的时候,粉白的脸蛋有些泛红,“没有没有。”   俞烬没再说话,只是默默的把窗户摇上去了大半。   沉默间,薄浔手边的手机亮了一下。   他拿起来,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未读消息。   俞烬:[抱歉,是我擅自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偶尔有肢体接触的程度。]   看到屏幕上的消息时,薄浔顿了一下。   客观来讲,俞烬刚才的触碰并不过火,是他心里有鬼,加上体质问题,神经感官会无限曲解普通的拥抱。   薄浔放下手机,心虚的向旁边瞥了一眼,俞烬还是偏头向外,沉默着,看不见表情。   他想和俞烬解释什么,但想了许久。   俞烬既然误解,说明没有察觉出真相,如果强行解释……   最终,薄浔还是没凑上去。   -   到室内滑雪场的时候,薄浔直接冲向洗手间。   反锁上隔间上的门,他才心有余悸的出了口气。   已经到只是被俞烬触碰,就会……   的地步了吗?   刚才的种种历历在目,绝对不是只有疼痛造成的。   薄浔颤颤巍巍的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看着【百度一下,你就知道】八个字沉思了片刻。   最终还是输入了问题。   【对同性朋友有生.理。反应,还算直男吗?】   这个问题打出来,没等浏览器跳转页面,薄浔自己心里也有了答案。   正如谢哲所说,除非他对直男的定义是“一直喜欢男人”,不然真就天下皆直男,没有弯的。   他又赶忙输入道,【只对特定的同性朋友有不一样的情感,算直男吗?】   输入完,答案跳转。   某位顶着医生头像的用户:【您好,鉴于您这种情况,已经不属于直男,建议来我院做进一步检查。】   薄浔长叹了一口气。   他第一次开始认真考虑,“喜欢”这两个字的意义。   以前的十几年人生中,只有别人向他表白的份。   他一向是被喜欢,被拥簇的一方,完全不理解那些情书中的慌措和紧张感从何而来。   思考时,薄浔突然无端想起来,几年前还在读体校的时候,收到的一封匿名情书上的一句话。   ‘你站的又高又远,是我无法企及的明月,我虽知明月不会为我陨落,但仍会喜欢明月的光辉,永远喜欢。’   -   出洗手间的时候,薄浔已经收拾好情绪。   雪场的休息室里,大家都在。   谢哲已经换好衣服和鞋子,正和旁边的女生说着话。   蒋翰和俞烬难得凑在一起。   俞烬面色从容,正低头替蒋翰检查着装备,时不时会上手帮忙调整护具。   “这点不上紧的话,待会儿容易崴着。”俞烬交代的声音非常耐心,说完,又再三检查了一遍护具。   蒋翰的语气里微微有些震惊,“小学神,滑雪你也会吗?”   “略知一二吧,腿还没出事之前滑过那么一两次。”俞烬的语气轻松,说完帮他把雪板上的卡扣卡好,这才直起腰。   “谢谢啊。”   “不用谢,你是薄浔的朋友,帮你是应该的。”说完,俞烬回应了一个标准的微笑。   薄浔别开目光。   俞烬会帮助能力范围内的所有人,并不是只对他特殊。   薄浔取了器材,站在原地有些尴尬。   他第一次接触滑雪,多少有些无措。   装备护具该怎么穿,他都一无所知。   他环顾了一圈,今天不是节假日,雪场几乎没有工作人员。   谢哲已经在赛道上教韩冉冉滑雪,根本没空顾忌兄弟,蒋翰也不见了。   沉默了一会儿,薄浔还是提着器材,走到俞烬面前,鼓起勇气道,“俞烬。”   俞烬放下手上的平板电脑,冷然道,“怎么了?”   薄浔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滑雪装备不会穿。”   俞烬指了指头顶的屏幕,“有教程,你可以看一看。”   说完,他又冷冷的解释了一句,“帮你穿难免会有肢体接触,到时候你再推我一下……”说完,俞烬故意露出胳膊肘上的淤青。   虽然薄浔不知道俞烬身上的淤青是哪儿来的。   但潜意识觉得,应该是刚才在车上撞到的。   瞬间,愧疚占据大脑,“对不起!”   突然,身后传来朝气蓬勃的声音。   “小浔学长,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听到这声学长,薄浔不回头也瞬间反应过来发话人的身份。   韩免抱着单板,大步朝他们走来,伸手自然的搭在薄浔肩头,“不会穿?”   薄浔转头,没再看俞烬,迎上韩免张扬的目光,“确实不会。”   “怎么不找我帮你?过来吧,我帮你穿。”   “我自己看教程——”   韩免没等薄浔拒绝,先一步搂着薄浔的肩膀朝自己身上靠了靠,“我帮你吧。第一次没人帮忙,自学太容易穿出安全隐患。”   -   俞烬双目瞪圆,不可置信的看着薄浔和韩免,在离自己数步之遥的地方一起坐下。   只见韩免自然的和薄浔谈笑着。   脸上阳光自信的笑容,和一口一个“小浔学长”,毫不掩饰的表达着仰慕和喜欢。   最重要的是,韩免可以站在薄浔身边。   真正意义的站立。   想到这儿,心中的妒火更上一层。   只见他们聊了一会儿天,韩免才开始帮薄浔穿护具。   就在他的眼前,这么光明正大的触碰薄浔……   俞烬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些过分急促。   这是俞烬第一次出现“玩脱了”的危机感。   按照计划,他会等薄浔最后走投无路,请求他帮忙穿戴护具的时候,再慢条斯理,故作无辜的点破刚才在车上的事情。   他最喜欢看薄浔无措害羞时,惊恐又自我怀疑的表情。   尤其最后薄浔肯定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不会怀疑他半分。   真的就像小狗一样,无条件相信着人类。   没想到这次,无措惊恐的人成了他自己。   “这样就算穿好了,待会儿先带你去练习赛道,你的平衡感应该不错,我记得初中读体校的时候,无意见过你去体操馆,试图上女子平衡木……”   “你怎么知道的?”   “当时正好是我在值日。你上木的姿势真的很奇特。”   “滚啊……”这声笑骂是薄浔说的。   “……”   “……”   “嗯。教会你之后要和我比赛试试吗?”   “你哪儿来的这么强的好胜心?”薄浔又好气又好笑的从凳子上站起来。   俞烬看着他们玩闹的样子有些出神。   他们有共同语言,有共同经历,有完好的肢体。   ……而且,薄浔怎么可以对别人也笑的这么开心?   他的目光渐渐眯起,转向薄浔的腿,那双充满力量和肌肉,又不失轻盈纤细的小腿。 第三十七章   回神之后, 俞烬拼命挪动轮椅,快步朝着薄浔和韩免的背影追去。   刚起步,休息室通往雪场的自动感应门朝两边散开, 两个身形相仿的少年说话玩闹的声音瞬间隔绝。   只能从透明的玻璃看见, 他们笑得很开心,并排踏上雪场,偶尔撞一撞彼此的肩膀。   薄浔的平衡能力确实不错, 除了刚才上滑雪板的时候有点手忙脚乱,不到两分钟,就摸索出重心点。   尤其薄浔旁边,还有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守护神”,就差没张开手臂护着薄浔, 生怕他摔倒。   俞烬缓缓垂下头,怅然若失的盯着地面,眼睛睁得溜圆, 牙齿咯咯作响。   低着头,虽然听不见雪场上的声音,也看不见他们相处的画面。   但脑子里,耳朵里, 全是薄浔和别人欢声笑语的样子。   伴随着耳膜“嗡嗡”的底噪, 头皮上每一根神经和血管都是疼的。   俞烬一向稳重的双手突然有些打颤。   他摸了摸口袋,拿出一封信件。信封边缘有些泛白,明显是在身上带了很久,一直未送出。   第一天转学来三中的时候, 俞烬就见过薄浔像处理废纸一样, 扔掉来自陌生人情书。   不和时宜的告白, 在对方眼里连跳梁小丑都算不上。   俞烬深吸了一口气, 告诫自己保持冷静。   他把信封揣回去,拿出手机,拨通薄浔的电话。   震动和铃声在安静的休息室内乍然响起。   俞烬回头看着声音的源头,是储物柜。   他差点忘了,薄浔进雪场的时候把随身物品都锁在这个小小的柜子里,包括手机。   他咬牙切齿的挂断电话,瞳孔缩紧。   -   薄浔从雪场回到室内,单手抱着双板,大步流星的朝着休息区的储物柜走来。   拿出水杯灌了几口,才想起来拿出手机。   屏幕上,有一个红色的小电话。   “未接来电,俞烬的……”拿着手机顿了几秒,猛地回头。   “俞烬!”喊完,他才发现休息室里空荡荡的,完全没看见轮椅的影子。   韩免也跟着他下了雪场回到休息室,正站在自动贩卖机前犯难,顺口问道,“小浔学长,你喝什么?”   薄浔没回答韩免的话,跑到前台,双手撑在汉白玉柜台上,探头朝里面的接待员问道,“打扰,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坐着轮椅的男生。”   前台的接待员正开着手游摸鱼,突然听见客人的声音,吓得直接把手机摔了出去。   薄浔意识到自己吓到人家了,站直,双手改为垂在身侧。   “是穿着蓝白校服裤子的小男生吗?”前台的女孩儿见不是领导查班,这才柔声细气的问道。   “对对对,是他。”薄浔连忙附和。   “好像有印象,我帮你看一下监控回放哦,稍等。”   薄浔在原地等着。   背后突然被拍了一下,紧接着一瓶冰可乐递了过来,“回去继续滑雪吧,他那么大人还能丢了不成?”   “不行,”薄浔记得高一的时候,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当时俞烬赌气离开,结果被关在电梯里,“他真的会丢,我既然带他出来玩,肯定得保护他。”   韩免:“……”   顿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他是对象吗?你这么护着他?”   “怎么可能?”   听到“对象”这两个字,薄浔耳根子莫名发烫,连忙否认,“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我哪儿看着不像直男?”   “现在看着挺像。可初中的时候真的很难从外表分辨,因为记得你一直带着唇钉耳钉,还挑染粉紫色头发——”   薄浔没给韩免说完的机会,直接一个锁喉从身后圈住他,“别提这档子事儿!”   他和韩免一般高,加上从小有武术基本功,锁住韩免还是轻轻松松,“我早从良…金盆洗手了。”   “嘶……”韩免双手抓上薄浔的胳膊,语气吊儿郎当的,“别这么暴力啊小浔学长,对我也温柔一点行不行?”   薄浔:“敢提这件事儿,注定不会对你有半分温柔。”   柜台对面的大门,突然响起迎宾铃的提示音。   黑色的轮椅缓缓从自动门内进来。   前台的女生关掉监控查询,提醒道,“小哥哥,你坐轮椅的朋友回来了。”   回头,正好迎上俞烬那双无波无澜的凤眼。   正牢牢盯着他和韩免,深邃的眸中捕捉不到任何情绪。   俞烬不动声色时,才是最可怕的。   有种暴风雨平静前夕的感觉。   薄浔放下锁在韩免喉咙上的手。   他走向俞烬,“俞烬!你刚才去哪儿了,找了半天没找到你。”   还没走到俞烬面前,突然警惕的在空气中嗅了嗅,“你身上怎么有烟味?”   俞烬面色毫无起伏,“出去透透气,室内太闷了。可能旁边有人吸烟,飘到我身上了。”   说完,他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韩免。   韩免意识到有视线让他不太舒服,“喂,你看我干什么?”   俞烬还是保持平视,并未挪开,“没看你,在看你身后的屏幕,不必自作多情。”   韩免:?   他原本就不是温吞的性子,瞬间撸起袖子。   停顿了一些,又转身用鼻子出了口气,一拳砸在墙上。   薄浔这才幡然感觉到气氛有些凝固。   他不解的看了看韩免,又看了看俞烬。   “小浔学长,我们去继续滑雪吧。”韩免收拾好语气中的锋芒,尽量平和的开口。   “你先去吧,我和俞烬说两句话。”   薄浔说完,不好意思的冲韩免笑了笑,又挥挥手,“谢谢你今天教我。”   和俞烬对视的时候,薄浔挠了挠头,笑了一下,“我偷师回来了,刚学会的滑雪。之前不是说,给你当雪橇犬,带你一起玩吗?雪橇车已经借好了,走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俞烬瞬间愣住。   眼中的阴戾和暴怒骤然消退了许多,喉结不禁滚动了一下。   他原本想问薄浔,和韩免玩的开不开心。   阴阳怪气的话到嘴边,看着薄浔这副傻乎乎的犬眼,和欢喜的笑容,又咽了回去。   “不生气了?”薄浔察觉到俞烬的眼神光似乎变了,脸上的笑意更开心了,“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生我的气。”   俞烬忍住唇角勾起的冲动,似笑非笑道,“我哪儿那么容易生气?不是你在车上,先躲我的吗?”   “我……”   还没说完,薄浔看了看俞烬的手。   刚才滑雪的时候,韩免怎么抓他捞他,他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觉得对方手糙劲儿大,虽然好几次确实是托韩免的福才没摔倒,但总归是被抓的不好受。   肯定是俞烬的手太滑/嫩,过于像女孩子的手,昏暗中,触感难以分辨。   “对不起,当时主要是有人突然抱我吓到了,你也知道我怕痒……”薄浔没说完。   俞烬早就知道,他并不是怕痒的事实。   眼见编不下去,薄浔又道,“真的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   俞烬没回答。   依旧面若冰霜端着表情。   薄浔见俞烬不说话,思索了片刻,咬了咬牙。   服软的招式他曾经和宋嵩发生矛盾,道歉求和好时用过,不知道是否对面前这个阴晴不定的小学神也管用。   他蹲在俞烬面前,抬头仰视着俞烬的目光,声音极轻,有些讨好的意味,“汪。”   “你——”听到这声狗叫,俞烬整个人怔了一下。   心跳倏然加快了几十码。   低头看着蹲在他面前的薄浔,气血失控般的翻涌。   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   无端升腾出残虐的冲动,想狠狠地照着这副健硕的肩膀踩下去。 第三十八章   视觉和听觉的双重冲击下, 暴力的冲动过于湍急。   气血狂飙的时候,俞烬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很轻微的麻感,迅速蹿过沉寂多年的神经。   腿……好像有那么一瞬, 有知觉了?   俞烬收回停在薄浔肩头的目光, 缓缓盯着自己毫无生气的左腿。   冷静下来之后,再怎么尝试,左腿都毫无感知。   俞烬又伸手, 掐了一下左腿。   还是感觉不到疼痛,也没办法动。   薄浔直接抓过俞烬的手腕,阻止他自我伤害的行为。   “不是的。刚才,左腿好像有知觉了,”俞烬的声音很轻, 像是呓语一样,尾音流露着喜悦,“虽然只是一瞬间, 但真的有知觉了。”   “哇,真的?”薄浔有些惊讶,松开抓在俞烬手腕上的手。   “突然就有知觉了吗?还是受到了什么外部刺激?”   俞烬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腿,“有外部刺激的原因, 但是……”   薄浔:“但是?”   “你蹲在地上看向我的时候, 真的很可爱,很像我以前养过的小狗。然后…突然产生暴力的冲动,就是那一瞬间,左腿有了一丝知觉。很奇妙, 它坏了这么多年, 第一次有知觉。”俞烬解释的时候, 隐瞒了自己方才脑内幻想的具体行为。   “不用担心, 产生暴力冲动是因为大脑中处理‘可爱’和‘暴力摧毁’的区域挨的很近,有的时候会产生错乱的冲动。不过并不会真的做什么。”   薄浔还是保持蹲着抱膝的动作。   “就像这样吗?”说完,他停顿了一下,调整好眼巴巴的表情望着俞烬,“汪汪汪。”   叫完,薄浔没忍住,自己先一步笑了出来。   俞烬也忍俊不禁。   这次左腿没有特别的反应,神经还是如潭死水,他笑得有些复杂,语气里隐隐透着激动,眼中的泪水充盈,缓缓道,“好像也不是次次都有效。下次康复训练的时候我问问医生,具体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是这么多年来,左腿第一次有知觉。小浔,谢谢你。”   “真的谢谢你。”   真好,俞烬说谢谢他!   薄浔一时间有些得意,整个人飘飘然,明明腿开始好转的人是俞烬,可他比俞烬看起来还开心几分。   非节假日,雪场上除了他们几个逃课健将几乎没其他客人,他帮助俞烬从轮椅转移到雪橇车上。   捡起雪橇前的牵引绳,绑在自己腰间,试图拖拽着俞烬在雪面上滑动。   他原本就只偷师了不到一个小时,加上俞烬到底身高骨架在这儿放着,再怎么瘦弱也不会太轻,拖着雪橇的状态下只靠蛮力根本划不动。   他脱掉滑雪板,学着以前的黄包车夫一样,在雪地里跑动。   雪面和陆地不不一样,普通运动鞋跑起来打滑,一连栽了好几个趔趄。   拖行了不到两百米,薄浔四仰八叉的躺在雪地中,仰望着头顶惨白的日光灯。   俞烬拽着绳子,一点点把雪橇挪到他身边,“是不是我太沉了?”   “不,是我太菜了。”薄浔气喘吁吁的说着,试图在雪地上翻身。   雪地里翻滚许久,长袖校服已经被雪沾湿,他不觉得冷,甚至喉咙还有点发燥。   薄浔思考着要和俞烬说点什么。   他不是内向的人,但是面对俞烬时,说话总有些卡壳。   “小浔,你明天有时间吗?请假条请的是两天的假,”俞烬先一步开口打破沉默,“我想……”   俞烬还没说完,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好像是我的手机,给我一下,”薄浔伸手朝俞烬摊开手,“我天天有时间,干什么都可以,先接电话待会儿再说。”   俞烬没说话,从口袋里找出薄浔寄存在他身上的手机,递了过去。   “怎么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薄浔接通电话。   “小浔,你怎么给你妈妈的号码拉黑了?”电话对面响起中年男人的声音,嗓音带着常年经过烟草熏噬特有的沙哑,“她今天和我说,怎么给你打电话你都不接,去营业厅一查,才知道被拉黑了,专程让我问问你怎么回事儿?”   听到父亲的声音,薄浔不自觉的坐直,“可能,我上次不小心点到哪儿了吧,不是故意的。”他抱歉的笑了一下。   说完,他爬起来拽着雪橇,朝休息室的方向拖行。   “怎么了爸?”   “国庆回老家一趟,你爷爷今年七十大寿。爸爸在外面顾着生意,回不去。你得回去看看,待会儿给你转钱,你自己订张车票。”   薄浔思考了一会儿,用他贫瘠的大脑算了算,“没算错的话,爷爷今年应该是…”说到一半,他掰了掰手指,“67?或者68?”   “嗯。今年算是提前过七十大寿,冲冲喜。”电话对面父亲的声音还是哑哑的,“刚给你班主任打电话,她说你明天请假,就明天回去吧。”   薄浔“噢”了一声,示意自己听见。   他从小在村里长大,自然知道给老人冲喜,大多时候是因为现实并不理想。   自初中时候,种种原因,他就没再回过老家,和父母还有弟弟见面的次数也不多。   挂断电话,薄浔看见手机上多了一条钱款转入短信,余额的数字增加了一些。   他拿着手机,面色有些沉闷,“计划有变,明天我回老家。刚才你问我明天有没有时间……抱歉。”说完,薄浔低头舔了一下唇。   “听到了,不用说抱歉,”俞烬已经借助凳子,娴熟的把自己转移回轮椅上,“如果要订票的话尽快吧,国庆黄金周,去哪儿人都多,现在才订票怕是有些勉强。”   薄浔打开购票软件。   一排排黑灰色的“售罄”映入眼帘。   “好像已经晚了。”   薄浔放下手机,倒在休息室的沙发里,“早知道有这么重要的事儿,就不把我妈妈拉黑了。”   “阿姨她怎么你了?”   “也没怎么。”家里一地鸡毛的事儿他没怎么和同学提过。   除了宋嵩这种从小和他住同村,上同一所学校的知道,别的朋友都不太清楚。   “普通家庭矛盾,就当我没良心没孝心,不懂感恩就行。”   俞烬笑了,“虽然你这么说,但我知道肯定不是你的错。”   听到这句话,薄浔怔了一下。   这么无条件支持他的话,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虽然知道对方只是客气,但妨碍听着开心。   他冲俞烬笑了一下,“火车没有的话我待会儿去汽运站看看大巴,应该有能到附近县城的,到时候搭个顺风车就能回去。”   “要不然我送你回去吧。”   “啊?”薄浔怀疑自己没听清。   “我说,送你回去。国庆假期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送你回去好了。司机开车总比大巴方便。”俞烬看着他震惊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   薄浔手里的手机差点摔着。   “不必不必,这也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说过,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帮你是应该的。我国庆假期闷在宿舍也没事做,出门也麻烦,城市里根本没有能自主通行轮椅的地方。”俞烬说到最后一句话,多少有些咬牙切齿。   薄浔迟疑。   听起来真的很心动。   “就当感谢你带我出来玩的谢礼好不好?”   “雪场是谢哲家的,要谢也是谢谢他。”薄浔心直口快。   说完,感觉到俞烬的眉毛抽搐了一下。   突然,俞烬换掉商量的口吻,直接下了定论,“就这么决定了。我和司机联系让他准备一下,今天晚上走。”   “等等——”   他还没决定。   “明天晚上高速必定会堵车,今天趁早。”俞烬的语气不容置疑,说完拨通了电话,低声交谈了两句,眉目舒展。   挂断电话,转头对薄浔道,“现在回去收拾东西,吃过晚饭后我们就走。”   “等一下。”薄浔没想到对方就这么雷厉风行的把事情订下,一时间有点没懵过来。   俞烬察觉到他想说什么,“难道有比我找司机送你回去更好的选择吗?比如你能买到火车票?”   言之有理,确实买不到火车票。   -   换掉滑雪装备离开的时候,薄浔和朋友们打了个招呼,示意自己要早退。   “知道了!祝你们玩的开心!”隔着老远,谢哲正给旁边的女生拧着瓶盖,会意的朝薄浔挥了挥手。   薄浔:……   谢哲一笑脑子里准是废料。   韩免则是快步追上来,“小浔学长要走了吗?”   “嗯。”   韩免:“那明天要不要一起——”   还没说完,远处传来谢哲懒散的声音,“韩免,过来过来过来。”   韩免不明所以的走过去。   谢哲反手就是一记脑瓜蹦子。   “干什么?”韩免震惊中有点嫌弃。   “没怎么。敲敲你的脑子保不保熟。”谢哲说话间,薄浔和俞烬已经离开了雪场,走远。   -   回家简单收拾过东西,薄浔单肩挂着双肩包站在路边,等俞烬过来接他。   已经超出约定的时间十几分钟,熟悉保姆车还是没有出现在视野。   突然,身侧传来喇叭声。   薄浔回头,发现朝他按喇叭是一辆立体金标宾利。   他疑惑不解的看了看自己脚下。   是人行道没错,那对方冲他按什么喇叭。   薄浔想吼回去,思考片刻,又觉得对方可能没冲他鸣笛,最终没理会。   继续拿出手机,反复看着和俞烬的对话框。   只见那辆宾利的驾驶位上下来了一个壮汉。   薄浔看着眼熟的西装壮汉,意识到对方好像是俞烬的司机,这才后知后觉。   上车后,薄浔系上安全带。   车内的空间会比俞烬以前用的保姆车小一些,但功能不减,看上去也更为不朴实。   “你怎么换车了?”薄浔检查好安全带,才震惊的开口问道。   “为了你特意换的。因为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俞烬反问道,“年幼不受待见的主角长大回村时,必定是衣锦还乡,惊艳四座,让曾经看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   俞烬看着薄浔发懵的表情,声音放软,表现出几分柔弱,“……是不是觉得这辆还不够气派,现在还有时间,要不然再换一辆?” 第三十九章   薄浔目瞪口呆的怔了好一会儿, 又无奈又好笑,“不是,话说, 你天天都在看什么书啊?”   俞烬回答的很认真, “没有天天看,只是偶尔看过一两次。午自修的时候班上其他人借给我的,好像叫《开局没有金手指, 意外当了最强赘婿……》书名太长,后半段不太记得。”   薄浔陷入沉默。   良久,他才开口,“还有,什么年幼不受宠, 所以要衣锦还乡,我难道给你留下的印象就是这样的吗?”   俞烬歪着脑袋特意思考了一下,郑重的点了点头。   薄浔:“……”   “对, 我还给你准备了一套新行头。”说着,俞烬拎起身边的背包,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   礼盒打开,最上层躺着一块波光粼粼款式华丽大气的手表的, 旁边放着一个宝石胸针, 下层放着一套崭新的衣服。   紫色的宝石足足有鸽子蛋大小,在灯光下一照,呈现出无暇无垢的血红色,雍容贵气至极。   “表是很多年前别人送的, 款式太过招摇, 所以一直放着, 今天想到你可能需要才翻出来。鸽血红胸针是刚巡展完收回来, 这两样东西撑场面还是够的。”俞烬解释完,收起了手上的紫外线灯,“下面还有一套新的西装。”   薄浔陷入新一轮的沉默,无语凝噎的看着眼前的东西,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今天,他对俞烬的认知又更多了一些。   缓了半晌,薄浔才把盒子推回去,“这就不必了,真的不必。而且澄清一点,我不是从小不受待见,至少我小的时候大家还是很爱我的,不过随着年龄增长,我的性格变得猫弃狗嫌,才渐渐和家人疏远。”   说完,薄浔见俞烬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真的,骗你是小狗。”   俞烬没再劝,精致的五官透着失落。   默默把盒子收好,放回储物层。   -   晚上九点半上的高速,到薄浔老家最近的县城时已经凌晨两点多。   老家在辉村,从县城开车最少也要两个小时,加上没有高速,只有国道和土路混合道路,稳定性再好的车辆也难免颠簸。   薄浔属于给个枕头就能睡着,再怎么颠簸,也没有清醒的迹象。   依旧睡得死沉死沉的,鼾声很轻,偶尔还会有几声呓语。   俞烬不到后半夜就彻底清醒。   他把座椅调直,窗户微微开出一条缝,好让新鲜空气进来一些。   道路太过颠簸,他有点难受。   “阿壮,还有多久?”俞烬压着声音,朝驾驶位的司机问道。   “过了这段路前面就是国道,国道会平坦一点。要不要换到前面来坐,会舒服一点。”   “不用。”俞烬的语气很淡。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道路平稳了许多。   俞烬把窗户摇上,惨白的面容稍微多了一丝血色。   他看向旁边沉睡的薄浔。   在座位上趴蜷着,短发拱的乱糟糟的,身上的毯子也落在地上。   蜷缩时,裤腿难免向上窜,高筒运动袜和小腿流畅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   俞烬不动声色的把薄浔趴着的座位调直了一些,又往旁边挪了挪。   果然,睡梦之中,薄浔迷迷糊糊爬起来,试图换到一个平整的位置继续睡。   俞烬又拿过枕头放在自己腿上,自然的揽过薄浔的肩膀,轻轻放下。   只见薄浔挨到柔软的枕头,舒舒服服的蹭了蹭,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   俞烬勾了勾唇。   他低头看着腿上枕着的人。   熟睡着,且毫无防备。   淡色干燥的唇看上去软软的,下垂眼闭合的时候,清纯无辜感更为强烈,和平日的性格反差极大。   难怪截获的情书中,不仅仅只有来自女生的。   俞烬看着薄浔乖巧的睡颜,突然伸出手,径直朝着脆弱的脖颈袭来。   苍白的脸上,阴戾的笑容更为肆意,在冷白晨雾中有些瘆人。   即将掐上去的时候,倏然停顿住,又缓缓放下。   改为弯腰,轻轻吻了一下柔软蓬松的黑发。   -   薄浔是被自己的闹钟吵醒的。   他面色痛苦的犯了个身,闭着眼睛到处乱摸。   还没摸到手机,只是摸到了一处软软滑滑,温热的地方。   闹钟的噪音中断。   薄浔这才不情愿的睁开眼睛。   瞬间愣住。   只见自己的手死死抓在俞烬的小臂上,人也躺在俞烬腿上。   虽然隔着一个枕头,但俞烬身上的气味,和萦绕的体温都过分清晰。   薄浔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瞬间像火箭发射一样弹了起来。   他明明记得睡着的时候是再座椅上好好趴着,一觉醒转,怎么就到了俞烬腿上?   “闹钟替你掐了,可以再多睡一会儿。”俞烬的声音很低,带着晨间特有的喑哑,语调不急不缓。   他哪儿还有困意。   刚想开口,身侧先一步传来一声轻咳,“话说,你睡觉的时候,好像不太老实?”   薄浔脸上的笑容立刻僵持。   他一向独居,哪知道自己睡觉老不老实?   “真,真的?”薄浔回答的十分心虚。   俞烬有些难为情的微微偏头,沉声道,“嗯,从两点多开始一直往我身上拱,拒绝了好几次,不准你躺你就抱着我的腰不撒手,最终还是拗不过你。”   薄浔攥了攥拳,尽量维持面上的波澜不惊,实际上内心早已捶胸顿足。   怎会如此?   还没自省完,只听见俞烬又一次发话。   “还有一件事,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梦?”   梦?   听到这声疑问,霎间,心里“咯噔”一声。   薄浔不记得自己做梦,但是脑子里无端想起一句话:春/梦了无痕。   瞬间,气血不受控制的涌上头。   薄浔死死地盯着地面,拉上连帽衫的风帽。   他真的不记得了。   良久,才颤颤巍巍的问道,“我是不是睡着的时候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俞烬没接话,深邃的眼眸中有些复杂。   死寂。   薄浔咬了咬牙。   他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可是贴身衣物的触感,也没有显示出他做过不合时宜的梦境。   难道是,他不小心说了什么轻薄俞烬的话?   他忽然想起来暑假时,梦见他们在地下室里,自己跪伏在地上的梦。   “也没说什么。”俞烬先一步开口打破了沉默,坦然自若的打开窗户,看了看窗外田间的风景。   晚稻已经基本成熟,黄澄澄的颗粒铺满整片田野。   薄浔顿时更加不安。   他有些焦躁的搓着手,又不敢直问俞烬。   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轻浮过分的话……俞烬不提,可能只是不想闹得尴尬?   可是他对睡着时候的事情完全没有印象。   沉寂片刻,薄浔提心吊胆的凑过去,轻声问道,“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到底说了什么?”   “真没什么。”俞烬语气寻常。   对方语气越是平淡,薄浔越是抓肝挠肺。   俞烬没回头,只是通过玻璃反射,饶有兴致的看着薄浔忐忑不安的小动作。   偶尔小幅度跺脚,把帽子盖过眼睛,蜷缩在座位上自我怀疑。   气氛微妙间,车子忽然停住。   顺着刹车的惯性,薄浔微微前晃了一下。   驾驶位上,传来司机的询问,“已经过了辉村地界,前面有三条岔路,要走哪条?”   “稍等,我看一下。”薄浔赶忙摘下帽子,打开窗户探向窗外。   天不过刚亮,未沉的月亮还挂在西空,风中的秋凉有些冻人。   薄浔看了一眼手机,才六点多一点,又看了看外面,唯二活跃的生物是各家的看门犬和大公鸡。   “走左边岔路旁边的土坡,先去北山头。”薄浔朝司机说完,拿起自己的背包,打开检查了一下里面的物品。   到了北山头下,司机熄了火。   俞烬看着荒凉的山头,有些好奇,“你家…住在这儿吗?”   “不住这儿,先给我奶奶烧个纸。时间还早,现在回去会打扰他们休息。”   薄浔说完,拽上背包跳下车,帮俞烬把轮椅在地面上支好。   前往山头的小道有石板路,勉强算平坦,有人推的情况下轮椅走得还算顺畅。   俞烬任由薄浔推着,有些新奇的环顾着周围的环境。   道路两边的杂草枯黄,几乎等腰高,远处偶尔能看见几个坟包和墓碑。   晨雾未散,天际中有伶仃乌鸦划过。   遇到陡坡的时候,薄浔抬着后半张轮椅,俞烬配合的转动轮子,才勉强把轮椅挪到更高的平台。   “还有多远?”连续上了四个坡后,俞烬双臂有些体力不支。   “快了。从山底到她住的地方一共有九个坡,五个陡的四个缓的,”薄浔说完,又自顾自的解释了一句,“她走的时候我上初一,当时……因为一些事情闹得不太愉快就没回来,后来几年也没再回过老家,今天还是第一次来看她。”   “她到底是我奶奶,于理于良心,我觉得有必要来看她一眼。”最后一句话时,薄浔努力凹出冷淡不在意的语气。   “第一次来看就知道有五陡四缓九个坡,在荒郊野岭没有路标的状态下还能轻车熟路摸到位置?”   薄浔推轮椅的手抖了一下。   “你嘴上说着初中和家里闹翻以后就没再回过老家,说自己是白眼狼,不孝又叛逆,看你奶奶只是于理于良心。实际上…于情的成分更多,而且以前肯定偷偷回来看过,对吗?”   清冽的声音十分无奈,毫不留情的点破他话中的破绽。   薄浔:……   攥在轮椅把手上的关节过于用力,有些发白。他咬紧牙关,偏头,用力抿住唇。   沉默片刻,薄浔否认的声音有些打颤,“没,没有。”   说完,他突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我…我虽然没回来过,但宋嵩回来过,每年他都会给我直播。”   说完,薄浔见俞烬啼笑皆非的表情,急忙又道,“说了没回来过就是没回来过,我骗你干什么?”   “好好好,没骗没骗。”   作者有话说:   -   宋嵩:啊楸!感冒了还是谁想我了? 第四十章   抵达小丘的坟头, 薄浔隐约看见远处拉了一幅红底黄字的横幅。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垂在坟头的柳树有些秃顶,点火前, 薄浔特意整理了过长的柳枝, 确保火星不会溅射引发山火。   烧纸的时候,薄浔一直保持沉默。   不同于很多人会絮絮叨叨和已故亲人说话,他烧纸真的只有烧纸这一个动作。   坟前火坑里的黄纸渐渐变成灰烬, 随着漆黑的烟雾飘到空中。   突然,不远处传来几双脚步声。   还有几个妇人嘹亮的大嗓门,用方言讲着话,“俺妈昨个托梦说,她住那地方漏水, 不然谁一大早上山。”   “那边不是薄国庆他老伴儿的坟吗,咋冒烟呢?按理说没人来给她烧纸啊,她儿子常年不回来, 那媳妇儿又不待见她,薄国庆腿不行,又爬不来这么高。”   “是不是她孙儿来了?”   “她小孙才多大点儿,还没那稻穗高。大孙又是个喂不熟的货, 从小养了十多年, 什么好东西都紧着这个大孙供,结果最后这个大孙拿着菜刀要砍死她,她去世也没回来看一眼,当时她家鬼哭狼嚎的半个村儿都听见了。”   薄浔:?   他顿了一下, 谣言已经离谱到这个程度了吗?   他顿时扔下烧纸用的长树枝, 大步朝着那几个年迈的妇人走去, 厉声呵斥, “喂!”   “见鬼了!”   “妈呀!还真有东西!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无意叨扰。”   “走走走走,一大早怎么这么晦气……”   薄浔见她们转头要走,直接快步追上去,“站着!谁让你们走了!”   那几个妇人一慌,不知道是谁推搡了一下,又正好处于下坡,三个人顿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摔了个叠叠乐。   薄浔还想继续追,突然,背后传来凌厉的声音,“薄浔!”   俞烬的声调难得多了几分愠色,比平日更具威严。   薄浔下意识站在原地。   回头,迎上锐利的目光时,他顿时像漏气一样。   “为什么不让我追上去?”回到坟前,小火坑里的东西几乎已经燃烧殆尽,只见俞烬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树杈,不紧不慢的翻着下层没经过火焰洗礼的黄纸。   俞烬的手还在有条不紊的翻着火焰,“以她们的年纪,从山坡上摔下去的那一下估计不会轻。你追上去,到时候如果她们几个栽赃你一个,会花费很多不必要的时间去澄清解决。而且,如果没感觉错,你刚才是准备动手对不对?”   薄浔一怔,心说俞烬是不是真有什么读心术。   “那也是她们先……”   还没说完,倏然感觉到俞烬的面色又严肃了几分,不禁收声。   “我知道错不在你。只是想说,你成年了,打架会被拘留,并且留下案底。”   薄浔:……   听到这句话,激进的情绪骤然冷静。   对方说的没错,为了这种嚼舌根的人一时冲动不值得。   俞烬见他蔫儿了吧唧的,又放柔声音,“话说,你爷爷的寿宴,她们也都会来吗?”   “全村都会来,村里总共也就这么百来号人,宴请全村算是这儿的规矩。”   “那我知道了,”俞烬轻声道,“好了,别再想这件事情,想点开心的。”   薄浔没说话,踢了一下脚下的小石子,闷闷的“嗯”了一身。   理智上他告诉自己不应该和这些人一般见识……可是,怎么可能不在意?这些谣言是针对于他的。   他瞥了一眼俞烬,俞烬的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波无澜,看不出喜怒。   薄浔原本以为俞烬多少会安慰他两句。   但转念一想,俞烬这么远送他回来就已经仁至义尽。   下山时是司机上来帮俞烬操控的轮椅。   薄浔的力气虽然不算小,但和俞烬那个壮汉司机相比还有有壁。   按照记忆中的道路回到村落,映入眼帘的不是家中熟悉的小平房。   而是比海面还平整的平地。   薄浔跳下车,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平地。   他家去哪儿了?那么大的房子,没了?   “小浔,你家搬啦!”   震惊中,薄浔听见后面传来晨练大爷嘹亮的声音。   “我家搬了?”薄浔问到。   “对,你家搬啦!”大爷又吆喝了一句,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红房顶,“红顶的是你家!前几年刚盖的!”   “谢谢!”薄浔喊完,还是有些没回神。   怎么他家搬了,他自己不知道,如果不是热心大爷提醒他,他可能真的会在原地等到天黑,等平地长出房子。   一路驱车前往新家,薄浔注意到道路两边的村民,尤其是年轻一点的人,都朝他这边看来,还窃窃私语的说着什么。   新家的院子比旧的要宽敞许多,平房也变成了五层的小楼,小楼看上去洋土结合,大红大绿的山水瓷砖背景墙配着金碧辉煌的罗马柱,有种说不出违和。   院子里的人也多,见到这么大一个车进来,纷纷让路。   车子停稳后,薄浔意识到车外几乎所有人都盯着车看,一时间有些摸不清头脑。   “到了。”俞烬提醒了一声。   “我当然知道到了。”薄浔看着窗外几十双眼睛,放在门边的手停顿住。   “下车的时候自信一点。”俞烬说完,拍了拍薄浔的肩膀。   薄浔倒是没有不自信,就是一头雾水。   他单肩挂着双肩包从车上跳下来,站直,和周围的目光一一对视。   薄浔这张脸虽然长得没什么攻击性,甚至可以说过于温和,但到底一米八多的个子和结实的肌肉在身上长着,环视的时候不至于太没威严。   “……这不是彭娟儿说的,最没用的大儿子吗?这车看上去,也不像没用吧?”   “……刚才我女儿和我说了,这台车叫什么雅致来着,听说得500万起步,应该还不止这个数。”   “……她家这楼盖的才多少钱?”   “……薄家这小子可以啊,才不到20岁吧”   薄浔听着他们的话,恍然大悟刚才为什么那么多人盯着他看。   来之前,他只知道俞烬特意换的车不便宜,但并不知道具体价格。   沉寂中,薄浔看见熟悉的身影从屋里快步跑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   妇人的脸上有些憔悴,面色蜡黄。   身材还是保持着少女时期的纤细,五官柔和,眼尾下垂,即便面上爬满皱纹,也能看得出年轻时绝对是位美人。   “小浔?”女人的声音特别震惊,看了看薄浔,又看了看薄浔身后的车,面色有些复杂。   “妈——”薄浔还没说完,只见母亲身边瞬间凑上来两三个人。   “彭娟儿,你这大儿子养得不赖呀,你天天说他废,这不是风风光光的回村了吗?”   “娟儿,家里有厉害的孩子瞒着乡亲们,不厚道啊?这不是村里正缺钱修路吗?”   “……”   “……”   女人和乡亲们随便唠了两句。   一时间,夸赞羡慕早就大过挖苦讽刺。   邻里对她“教育成功”的惊叹和赞美,彭娟毫不吝啬的全部收下,笑得愈发得意。   应付完邻里,彭娟走到薄浔身边,语气有些惊讶,完全听不出以往的嫌弃,“你不是考上高中了吗?这是……弃学出去经商了?怎么也不告诉妈妈一声?”   “确实考上高中了,也没有辍学。”薄浔不知道怎么解释俞烬的身份。   直接说是同学?   虽然他和俞烬真的只是同学,但按照常理,哪个普通同学会开几百万的车专程送他回来?   彭娟笑了一下,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声音也柔和了不少,“那这车是……”   “别人的。”薄浔老实说道。   说完,他感觉到母亲抓在他肩上的手放下,方才眉眼中的柔和瞬间不再。   “妈妈?”薄浔看着她变脸迅速,攥了攥拳头。   突然,那辆宾利的车门又一次打开。   先出来的是俞烬的司机,在地面上支撑好轮椅。   只见俞烬换了一身衣服,换掉了来时穿的休闲装。   一丝不皱的白色缎面衬衫上,鸽血红胸针在紫外线的照射下格外耀眼,怀里抱着折叠整齐的风衣外套,背脊挺得笔直。   纤细白净的手腕上,金光灿灿的手表完全不显得俗气,反倒衬的他气宇轩昂。   昨天没睡造成的眼下乌青,给这张脸多添了几分成熟。   还有易碎感。   薄浔看的目光发直。   ……太漂亮了。   如果放在古代,必定是京城中容颜倾国绝世无双的官家公子,天下小姐的深闺梦中人。   面对众人的目光,尤其是投向他腿上的目光,俞烬没有任何不适,打了个手势示意身后的男人推行,缓缓朝着薄浔和彭娟的方向挪来。   “您好,请问是小浔的母亲吗?”俞烬忽视无关人员,直奔薄浔的母亲,礼貌的伸出手。   “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小浔的准丈人。事情是这样的,小浔之前救过我的义女一命,我那义女虽是认的,但我待她如亲生,自从她成年起我就操心她的婚事。”   “后来,小浔正好和我的义女互生情愫,我见小浔为人踏实、上进,样貌又好,便决定招他为婿,算是认了这个干儿子。”   薄浔:???   他预料到俞烬会给自己圆一个假身份,但没想到这么离谱。   而且,为什么俞烬要大他一辈?要认他当儿子?   俞烬的语气很认真,加上面色足够冷厉,即便坐在轮椅上矮他人半身,气场也丝毫不减。   彭娟也懵了,下意识伸出手握了握,“招,招薄浔为婿?”   “没错。不过这几年肯定先让他们一起好好读书,等到了法定婚姻年龄才会让小浔过门,请您放心。”俞烬的语气诚恳,说完又道,“这次唐突,借着阿翁的生日,擅自上门提亲,着实叨扰,这点见面礼还请您笑纳。”   说完,俞烬从身后的壮汉手里接过一双锦盒,递了过去。   彭娟愣住了。   他看着俞烬精致的面容,怎么看……也最多二十来岁出头的样子,有些过分年轻。   可是当着这么多乡亲的面,刚才她已经收获过一顿羡煞的目光。   她好面子,如果提出质疑,方才那些夸赞必会加倍反噬为嘲讽,那么这辈子她都没脸回村。   村里人最是把婚姻当成人生最重要的大事,不管男女,逢年过节都会劝说:找个有钱的嫁了或是娶个富家女,少奋斗几十年,真不行入赘豪门也是光宗耀祖。   俞烬见她不说话,又平缓道,“如果觉得这份见面礼不够庄重才不肯收,可以再加。这次我是真的抱着诚意来向您提这门亲事的,如若我开出的条件不能让您满意,我们可以商议,我相信我能给出一个让您满意的答复。”   彭娟回过神,顶着睽睽众目,咽回疑虑,赶忙尴尬的笑了一下,双手接过锦盒,“瞧您说的,已经非常庄重了。刚才是我一时走神,没反应过来,先进来先进来,外面风凉。”   说完,彭娟哒哒哒的回到屋里。   把茶几上的热水壶打开,又对着茶柜思索片刻,最终,挑了最上面那块雕刻成玉如意形状的普洱。   薄浔看着新家的陈设有些发愣。   客厅里,红木打的罗汉沙发沉稳又奢华,一看便知造价不菲。   明明每次电话里,他只要找母亲要生活费,母亲必定是一顿数落,加上诉苦哭穷。   加上小时候家里条件在村里并不算特别好,薄浔一直以为家里穷到揭不开锅。   彭娟取完茶,壶里的热水刚刚烧开。   薄浔瞥见母亲正用手机打开搜索引擎,疯狂查询着普洱该怎么泡才符合礼仪。   心里五味杂陈。   “不必忙活了,我身体不好,喝不了茶。”俞烬特意让彭娟局促了片刻,才从容的开口道。   “哈……”彭娟点了点头,干笑了一声,战战兢兢的放下了手中的玉如意茶饼。   突然,楼梯上传来小男孩稚嫩的声音,“妈妈,您给我布置的训练我都做完了,体重也降到您要求的了,可以让我吃饭了吗?” 第四十一章   薄浔回头看向楼梯。   他印象中的薄衍还是路都走不稳的小朋友, 肉嘟嘟的,有点内向不爱说话。几年不见,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身体线条过分纤细, 比同龄的孩子要小上一圈。   彭娟朝薄衍打了个眼色, 示意他先安静,转回俞烬和薄浔这边,“你们吃早饭了吗, 一起来吃两口吧。小浔,好几年没见过你了,在外面还好不好?”   “挺好的。”薄浔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这两年妈妈在陪小衍训练,疏忽你了,对不起呀, 不要怪妈妈。”   薄浔:……   他保持沉默没说话,毕竟他被母亲疏忽的并不止这几年,可以说从出生开始起, 就没怎么受过重视。   自从俞烬替他包装出这个光鲜亮丽的“贵婿”身份后,母亲对他的态度立刻转变,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故意在他面前炫耀薄衍多么优秀, 刻意贬低他的存在。   他以前从来不敢奢想, 让母亲主动给他道歉,现在居然真实发生了。   饭厅朝南向阳,八仙桌是老房子里搬出来的,又刷了一遍亮漆。   薄浔帮俞烬把轮椅安顿好, 才坐在俞烬旁边。   薄衍也跟来了, 他安安静静的爬上椅子, 一声不吭的低着头, 也不和人说话。   餐桌上摆着一盆黑米粥,几碟小菜和咸鸭蛋,还有一笼刚蒸好的肉包子。   彭娟又钻进厨房,拿碗筷的同时,还带出来了一小盘食物。   那一小盘单独的食物放在薄衍面前。   小小的卡通塑料盘子里,只有几片青菜,一个水煮蛋,半块绢豆腐和一点烤全麦面包丁。   每种分量都是一小口,看起来堪堪够塞牙缝。   薄衍看到食物,也不顾形象,用瘦弱的胳膊揽过自己的盘子,大口大口的吃着毫无调味料的食物。   彭娟见薄浔和俞烬谁也没动筷子,干笑着催促道,“小浔,给你丈人盛点粥呀。”   薄浔惊诧的看着弟弟狼吞虎咽的行为。   俞烬的注意力也在薄衍身上,目光十分复杂,“亲家,小孩子正长身体,只吃这些怕是不够。”   “哎呀,您不知道,”一听俞烬问起薄衍,彭娟立刻露出自豪的笑容,“他是练体操的,刚选进国少队。小男孩虽说发育关不是那么难过,但发育之前也必须把所有难度动作都练出来,趁着现在个子小是最好练的。小朋友吃东西没节制,万一长胖了长高了,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现在不仅控制着他的饮食,还要定期打抑制发育的针。”   俞烬欲言又止,陷入无语。   薄浔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原本以为弟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会从母亲那儿继承他没得到过的爱。   自从弟弟出生起,他一直对这个弟弟抱有一定的敌意。   现在,不仅这点敌意灰飞烟灭,反倒生出几分怜爱。   只见薄衍吃完盘子里的食物,眼巴巴的看着桌子上的蒸包子,也不敢动,就这么乖乖坐在椅子上。   “小衍,吃饱饭不要坐着不动,出去走走。今天妈妈忙,没时间看着你,记得自己的训练任务和学习任务,该做的事情要做完。”   薄衍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沉默着离开了饭厅。   彭娟见薄浔和俞烬两个人一言不发,意识到气氛有点凝固,“是不是不合口味?我再去重新做?”   “不用了妈。”薄浔努力挤出几分笑容。   “亲家,不必如此操劳,”短暂的惊愕后,俞烬收敛好情绪,冷静道,“主要是来和您谈谈这门亲事,您看方便单独……”   薄浔:“有什么不能让我听的?”   “家长说话小朋友不要插嘴。”俞烬瞥了薄浔一眼,冷冷的训斥道。   薄浔:???   小朋友?   家长?   不是,讲道理俞烬年龄比他还小一些,这入戏未免也太深了吧?   彭娟点了点头。   薄浔从饭厅出来的时候,顺手拿了个大包子。   看着闭合上的门,他恶狠狠的咬了一口。   酱肉包:皮薄馅儿多,咬下去还冒着热气又不会过分烫嘴,多少抚慰了他忿忿的心灵。   正吃着包子,薄浔察觉到身边多了一双幽怨的眼睛。   低头,发现是薄衍正站在柜子后面,直勾勾的看着他。   薄浔没怎么和这个弟弟说过话,也这么直勾勾的回看着他,故意板着脸。   对视片刻,薄浔才意识到对方根本没看他,而是在看他手里的包子,不断的咽着口水。   “你要不要吃两口?”薄浔见薄衍看上去太过可怜,没忍住开口问道。   薄衍摇摇头没说话,别过目光。   又努力嗅乐嗅空气中食物的香气,最终还是没靠近薄浔。   不过一会儿,饭厅的门重新打开,只见俞烬和彭娟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俞烬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冷静。   彭娟脸上的笑容跟开花似的,连连弯腰和俞烬说着什么。   俞烬一边自顾自的推着轮椅,一边平淡开口,“那就这么说定了,往后薄浔念书以及经济问题,都由我这个准丈人负责资助,你们不必再操心。订婚的聘礼三日之内会送来,结婚的时候也必定会安排的风光体面。但是如先前所说,既然招薄浔入赘,那么往后他和你们家就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好好好,有您在我还能不放心吗?能入赘您家是小浔的福气……”   “能招到薄浔这么个好女婿才是我的福气。”俞烬和她客套着。   薄浔吃完最后一口包子,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   短短十分钟,他不知道俞烬怎么把母亲忽悠的这么服帖。   彭娟看见柜子后面躲着的薄衍,赶忙蹲下来,柔声道,“小衍,怎么不和你哥哥打个招呼?还有这个,是你俞伯父,怎么不喊人啊你这孩子。”   薄衍还是躲在柜子后面没动。   “你这孩子!过来!”彭娟见薄衍不听指令,不禁加大音量,“哪儿有小孩子这么没礼貌?见人也不叫人?”   “你不是说不让我喊他哥哥吗?还说和他说话就要挨打,说几个字就挨几下!”薄衍的声音很小,警惕的看着薄浔,又看了看俞烬。   彭娟:……   薄浔:……   俞烬:……   薄浔瞥了一眼俞烬,只见俞烬抿着唇,摇了摇头。   “娟儿!你家请的戏班到了!”外面,突然响起凑热闹的声音。   彭娟瞪了一眼薄衍,站起来的时候瞬间换上和蔼的笑容,冲外面喊道,“来了,这就来了!”   见女人出了屋门,薄浔总算是松了口气。   俞烬转着轮椅凑到薄浔身边,幽幽道,“小浔,你妈妈就这么把你卖给我了。”   薄浔顿了一下。   他环顾了一圈,见薄衍跑上楼,这才敢压着声音和俞烬说话,“不是,你怎么就擅自给自己加辈分了?”   俞烬反问,“你和宋嵩谢哲他们玩闹的时候不是经常互认儿子吗?怎么他们就可以这样和你开玩笑,偏偏我不行?”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薄浔的语气不禁着急。   “知道。”俞烬见他嘴苯干着急的样子,忍住狡黠的笑意,继续道,“不过她真是把你卖给我了。还说什么,正好你已经成年了,高中学费又贵生活成本还高,供着压力大。考不上大学还好,万一考上大学又是四年,不仅不能帮衬家里,还得再出四年的钱。一听说你现在就有准丈人资助不说,还能用聘礼帮衬家里,直接提出让你逢年过节直接和我回家。”   薄浔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其实回乡之前,他对母亲还残存着一丝美好的期望,但是现在,原本微弱的期望也彻底破灭。   这些话虽然他不是亲口听母亲说的,但几乎能脑补出母亲说这些话的语气。   说不沮丧是假的。   “别伤心了,小浔哥哥。”俞烬见他垂头,轻声安慰道,缓缓伸出手,从身后环在薄浔腰间。   听到这声“小浔哥哥”,薄浔顿了一下。   “这会儿不端着要当我长辈了?”   “我错了,”俞烬说话的声音还是很低,“我再也不擅自给自己加辈分,刚才那是迫不得已。我在车上想了好久才编出来一个勉强算合理的身份。”   他也没怪罪俞烬的意思。   只是心里还是百感交集。   俞烬依旧这么抱着他,见他不躲,又稍微大胆的把脸往腰间贴了贴,“不过没关系,你还有我,我会对你好的,刚才说毕业前一直资助你也是真的,或者说,除了丈人这个身份是假的,其他的都是真的。”   “保证比你所有的亲人加起来对你都好。”俞烬又补充道。   薄浔低头看着地面,深吸了一口气。   半晌,他才缓缓道,“谢谢。”   清澈的声音依旧乖巧,只是仗着薄浔看不见,脸上得逞的笑容愈发肆意,环在薄浔腰间的双臂愈发收紧,“不用和我说谢谢。我既然喊你一声小浔哥哥,说明我是真的把你当亲哥哥看。”   “比亲哥哥还要亲。”   “你嘴怎么这么甜?”薄浔无奈的笑道。   他没听见俞烬回答。   只是感觉到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腰间拱了拱。   细痒的暖流从被蹭的地方缓缓扩散到全身。   这次他没拒绝俞烬的拥抱,安静享受着片刻的静谧。   恬静的时光没持续多久,手机突然响了。   薄浔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喂?”   对面响起苍老的声音,“小浔!听说你回老家啦?”   “爷爷?”薄浔听见熟悉的声音,语气不禁激动。   “听娟儿说,还带了个准丈人回来,过来给爷爷看看?我在村头棋牌室这儿呢,就是以前咱家那个仓库旁边,过来有好东西给你。” 第四十二章   辉村的所有基础设施都聚集在村头, 卫生所挨着理发店,理发店挨着棋牌室,棋牌室挨着五金店。   每个店门前都卧着一只看门的老黄狗, 匾牌上歪歪扭扭的手写字仿佛回到上个世纪, 和外面高速发展的城市完全割裂。   正是上午,日光偏东,柔和的落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   薄浔推着俞烬缓缓走到的村头时, 正好撞上几个刚从小卖铺买了棒冰的小孩子。   “对不起!”其中有个小朋友跑的急,差点撞到俞烬的轮椅。   不过还好小朋友反应快,即将撞到的时候自己先往旁边一歪,整个人仰面摔在地上,手里新买的棒冰高高举起, 一点都没受损。   一骨碌爬起来,冲俞烬和薄浔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继续和伙伴们玩追逐战去了。   俞烬回头看了一眼跑跑跳跳的小朋友们, “你们这里的人似乎对轮椅接受度很高,并不会投以惊奇的目光。”   “当然了,村里老龄化严重,谁家没个坐轮椅的老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待会儿去棋牌室你就知道了, 多的是坐着轮椅拄着拐杖也要来搓麻将的。”   薄浔推着俞烬一路到了村头的棋牌室。   他眼尖,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头发花白的熟悉身影。   “小浔!”薄浔还没开口,只见苍老的身影转过来,朝他挥了挥手。   棋牌室里烟熏缭绕, 还有淡淡的酒气。   “薄国庆, 你这大孙儿长得挺壮实啊。”   “多少年没回来了。”   “不是都说当时他拿着刀——”   其中一个牌友还没说完, 薄浔还没出言反驳, 只见薄国庆用凶狠的目光瞪了回去。   牌友立刻闭嘴。   “乱说烂嘴,明儿个我生日,来了先自罚三杯,不然不准吃席。”   “好好好,罚罚罚。”其中一个老头气愤的说完,歪嘴吊着烟,把麻将洗得哗啦啦作响。   “小浔,爷爷打完这把啊,打完这把就走。”   俞烬坐在轮椅上,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薄国庆摸到的牌。   他仗着自己是外乡人,没存在感,大大方方打开手机屏幕的涂鸦板,画了两笔,放在腿上屏幕微微倾斜对着薄国庆。   手机是防窥膜,其他牌友看不见。   一局麻将进展很快。   越是往后,薄国庆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苍老的皱纹挤在一起,随着肌肉一起上扬。   “谢谢各位提前送的生日贺礼啊。”   “盆满钵满啊!”   薄国庆一边数着桌子上的钢镚儿,一边不忘出言损两句,“行了,我大孙儿专程回来看我呢,不奉陪了,走了走了!”   -   出了棋牌室,薄国庆才正儿八经打量起大孙子旁边这位坐在轮椅上的小伙儿。   “你小子可以啊,就瞥那么一两眼,都能算出来了?”   “略知一二,大多数都是蒙的。”俞烬谦卑的低下头。   薄浔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俞烬刚才一直绷着脸,专心致志的在手机屏幕上写东西。   他还奇怪,俞烬为什么突然不和他说话。   “哟!你身上这个胸针厉害了,”薄国庆突然注意到俞烬胸前的那颗鸽血红,双眼直放光,“娟儿光说你进村的时候开得车风光,现在看来,再风光的车,也比不过你这颗胸针。这颗石头才是真的好货。”   俞烬有点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您慧眼识珠。”   “不然白活七十年啦哈哈哈,”薄国庆说完,才转向薄浔,“小浔,娟儿说你有个准丈人?怎么不带过来给爷爷见见?”   “……”薄浔陷入沉默。   所谓的“准丈人”,就在轮椅上坐着。   他求助似的看了看俞烬。   薄国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小浔,娟儿说的准丈人,不会就是他吧?”   “是的。”薄浔感觉到额前的汗已经顺着鬓发流下。   突然,手机响了一下。   薄浔悄咪咪的从口袋里解除锁屏,掏出来瞄了一眼。   [善意提醒:对丈人不能直呼其名。]   薄浔咬了咬牙,攥紧拳头。   他碰了碰俞烬的肩膀,道:“这是我准丈人,俞烬。”   见俞烬没打招呼,似乎在等着他做介绍。   薄浔的后槽牙几乎要咬裂。   “爸,这是我爷爷。”   对着俞烬喊出这个极度羞耻的称呼时,薄浔感觉到耳垂已经烫到没知觉。   薄浔偏过头,谁也不敢看,五官拧成一团,哭笑不得。   俞烬悄悄瞥了一眼薄浔的反应,微微勾唇,这才转向薄国庆,“阿翁好,刚才忘记自我——”   薄国庆没给他慢条斯理说话的机会,爽朗的笑道,“哈呀,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小伙,看着比小浔年龄还小,你们是同学吧?怎么就准丈人了?编谎话也编个可信点的好不好?亏我刚才夸你聪明。”   “不,我没骗您,是真的。”俞烬狡辩的声音冷静自信。   “再怎么用华贵的饰品掩饰稚嫩的年龄,一开口也就全暴露啦。加上你和小浔的相处方式,我又不瞎,你骗骗彭娟儿那种年纪轻轻不读书的还行,我年轻的时候当了十几年兵,七年都是卧底,敌军各个都是修行千年的狐狸精,你唬我呢?”   俞烬:“……”   薄浔为了回避尴尬,根本没回头看。   薄国庆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饶有兴致的看着吃瘪的两个年轻人,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笑盈盈的吸了一口,继续迈着健硕的步伐朝前走。   “不过说实话,小伙子,你不开口指点我打麻将的时候,我还真被你骗到了,不得不说你还真有几分本事。”   听到这声夸讽掺半的赞美,俞烬一向标准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   “这有什么?谁年轻的时候没在长辈面前说过蹩脚的谎话?我看穿了也不会乱说,更不会和娟儿说,会帮你们瞒好的。不过倒是好奇,你非得说自己是小浔的准丈人,骗娟儿说要纳小浔为婿,让娟儿不再管小浔的学费及生活费是为什么?”   俞烬:……   他没回答,只是一言不发的攥紧轮椅扶手。   “年轻人啊,啧啧啧。”薄国庆见俞烬不说话,没再继续下去,又自顾自的笑了几声。   转眼到了熟悉的院落。   薄浔记得这里以前是他家的车库兼仓库。   所谓车库,和城市里停轿车的那种不一样,是指停放拖拉机和摩托自行车的,不过现在村里也多少现代化,老旧的拖拉机盖上一层厚厚的灰尘,取而代之是一辆小卡车。   薄浔推着俞烬来到小仓库门口,只见爷爷先一步钻了进去,在里面翻找着东西。   “我帮您找吧?”薄浔见那副背影已经有些佝偻,心里一紧。   “别来添乱。”薄国庆挥了挥手,让薄浔赶紧出去。   薄浔灰溜溜的退回院内。   刚到轮一旁,只听见俞烬幽幽的声音,“早知道你爷爷年轻的时候又从军又是卧底,我就不在这儿班门弄斧了。”   “我哪儿知道?我就知道他当过兵,因为以前老有什么老战友来找他喝酒,每次喝完他们都要去村里的戏台唱戏。”薄浔绞尽脑汁回忆小时候的事情。   “不过放心,他既然说不会告诉我妈那就是不会告诉,我爷爷肯定是向着我的。”   俞烬脸色依旧阴沉。   上次见俞烬这副样子,还是俞烬口是心非帮他抄暑假作业的时候。   薄浔见俞烬被呛,就忍不住露出几分痞气,这次也一样。他十分欠揍的凑近,“不过小学神,这是我第一次见有人能治得住你——”   还没说完,倏然,腰间被狠狠地戳了一下。   他神经敏.感,尤为怕痒,这一下突袭差点没直接软在地上。   “嘶……”   “小浔。”   他刚想和俞烬再对战两句,突然,仓库里爷爷的声音渐行渐近。   薄国庆拿着两个红色锦缎绣“福”的红包,递给薄浔和俞烬一人一个。   “拿着。”   薄浔接过红包,“谢了,不过是您的生日,怎么反倒给我们红包?”   “我生日我开心。”薄国庆板着脸,说话的语气大有老小孩儿特有的横蛮,说完,又把红包往俞烬面前凑了凑。   俞烬则是一直推拒。   “拿着,你和小浔一般大,要心安理得的接受长辈的喜爱。”   “俞烬,拿着吧。”薄浔劝道。   俞烬双手接过,有些尴尬道,“谢谢。”   红包上的绣工很考究,一看就是专门找绣娘做的。   “小浔,过来,单独和你说两句话。”   听到爷爷喊他,薄浔和俞烬打了声招呼,才跟着爷爷钻进仓库。   仓库里的粉尘很大,最中间的小茶几和板凳被老鼠啃得不成样子,灰尘很厚。   面对面站着的时候,薄浔才意识到,他小时候一直崇拜着的人高马大的爷爷,现在已经略矮他半个头。   薄国庆关上门,这才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蜡染布包裹。   薄浔接过。   小小的包裹陈沉甸甸的,他好奇的看了看爷爷,又低头看向包裹,这才小心翼翼的拆开。   看见里面的物品时,薄浔顿了一下。   有五个足足五十两的大银锭,还有一个个头很大的金条。   银锭看上去有些年头,几乎到了当古董卖会判刑的年份。   薄浔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东西,“给我不合适……”   薄国庆看他受宠若惊,摆了摆手,“拿着吧。我死了以后你就分不到了。”   “别这么说。”薄浔连忙道。   “都扩散到骨头啦,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现在我的任务就是每天早起,去卫生院打完镇痛,去村口的铺子吃三块炸糖糕,和战友们打打牌,慢慢走向最后的终点。你要是想到时候让娟儿和你那个弟弟拿着,那就还回来。”   “那我还是收着吧。”薄浔一听,立刻把包裹护紧。   薄国庆笑了两声。   “银锭是你太爷爷传下来的,清末的东西,卖一个就够你大学四年。这金条……是你奶奶当初说要留给你娶媳妇留给你创业的,你爸之前生意最困难的时候来找她要过几次,她都不肯给。走之前还一直念叨着,等小浔回家,把藏了多年的东西都给小浔,不能让小浔身无分文被别人欺负,要让小浔有底气不吃嗟来之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与世沉浮。结果我们福浅,双双撑不到那一天,今天便提前给你了。”   薄浔听的五味杂陈。   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还有你这个假的准丈人,”说到俞烬的时候,薄国庆的声音瞬间严肃了几分,“爷爷年轻的时候在敌军军营里当卧底的时候,那里全是大老爷们。有那种心眼儿多的,人模狗样的,家里明明上有父母,下有老婆孩子,还会在营里骗个年轻单纯的小新兵。那点微薄的钱财和小恩小惠,但凡有点阅历都不会被唬住。还说是搭伙过日子,并美名其曰为‘义兄弟’。” 第四十三章   “然后就这么打着‘义兄弟’、‘过日子’的名号, 净做些苟且之事。被骗的小伙子年纪不大,性子内向胆怯,估计在家的时候也不受宠, 活了十几年连大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本来情爱观念就模糊,又突然有个年长的男人突然对他示好,自然是对方说什么是什么。老滑头给他点用剩下的便宜东西, 他都视若珍宝,谁也点不醒。”   “后来这老兵退役回乡,又以家乡的妻子孩子为重,完全忘了自己在营里惹下情祸。小伙子也是个情种,直接追到老兵家乡, 结果老兵不但反咬一口小伙发疯,还号令村民直接把人打瘸扔沟里。最后还是营里和他关系铁的发现不对,号召大家去找。当时找到的时候, 就看着他躺在冰冷的臭水沟里,意识都不清了,嘴里还断断续续喊着老兵的名字,我一个卧底看着的难免心生恻隐。”   “当时我年纪也不大, 震撼了好久。最后做卧底结束, 回到本营和我战友讲这些事儿,他们都不信,嗨呀。”   薄浔装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太明白爷爷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可能是垂暮之时, 难免回忆起年轻的事情。   他满脑子都是刚才爷爷说起死亡时候的从容坦荡, 根本没认真思考这段“卧底奇闻”的延伸意义。   “还有小浔, 今天早上你是不是去看奶奶了?打麻将的时候, 他们就说早上山头上闹鬼了,我一听这光天化日下闹鬼就知道不靠谱,再听说你回来,立刻就想到是你。”   “嗯。”薄浔没刻意掩饰。   “看来你原谅她了呀。”   薄国庆摸了摸兜,原本是想点烟,可打火机拿出来,发现烟盒空了,只好继续道,“她呀,说话做事都经常言不由衷。当时小衍刚出生,经常生病,娟儿说你年龄大了不需要被照顾了,一直给她打电话说让她去省城照看小衍,还说在省城给你找了个好的私立学校,等办好手续就把你也接出去,不让你在辉村读书了。她也是耳根子软,一听你很快也会去城里,就信了娟儿的话,没和你说就去城里照顾小衍了。”   “结果这么一去……在城里娟儿天天和她吵架,说她不识字,带着小衍去医院什么都弄不好。回来以后,你也和她生疏了。”   薄浔没接话,低头看着满是灰尘的水泥地,用脚踢了踢地面。   他记得当年,正是刚进入叛逆期心思最敏感的时候,听说母亲又生了个弟弟本来就心怀怨恨。   结果一直偏爱他的奶奶突然也去照看弟弟。   给远在海外的爸爸打电话,也是没说上两句,话题就会扯到小衍身上。   当时爷爷给他买饭他也不吃,要么饿着一天不吃东西,要么靠宋嵩上学偶尔带给他的两个包子撑一天,整个人就像戒备的刺猬,谁碰扎谁。脾气也骤然变得古怪,开始习惯性逃课,结识校外的社会青年。   一个月多月后,奶奶从城市回来,再见面的时候,薄浔正在院子里剁鸡子,准备给饥肠辘辘的自己做点吃的。   见了奶奶就像是见了猎人的小狼,警惕到耳朵都恨不得竖起来。   也是那个时候,双方都说了很过分的话。   薄浔最爱的亲人就是奶奶,奶奶最爱的孙子也是他,他们比谁都更懂对方的痛处。   奶奶尖声怒吼的声音犹在耳畔:   “……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敢和我生分?就因为我出去带你弟弟一个月?他是你弟弟啊!”   “……而且小衍比你小时候乖多了!长大也肯定比你有出息!难怪你妈不喜欢你!”   “……你妈妈当初要打掉你,我死活拦着才把你保下来的。早知道你是个记坏不记好的白眼狼,当初就不应该让你生下来!”   听到这句:当初就不应该让你生下来。   正处于叛逆期的薄浔更是口不择言:   “……是,我是白眼狼。可你不是耳根子软,你就是不记打,贱。几年前在村里,你天天和别人吐槽说,彭娟口口声声称你是乡巴佬,村里来的,土气,文盲,还经常看心情不给你打生活费。就这样你还能贴上去讨好她,给她带孩子?你不就是贱吗?”   -   最后这场争吵以薄浔离家出走告终。   走之前,薄浔放话这辈子都不会回来,带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以及找宋嵩借的300块钱,离开了辉村。   当时正值小升初的暑假,他刚被省城的体校录取,干脆在省城附近找了个包吃包住的厂,借了别人的身份/证,做了两个月的工。   最后不但还上了宋嵩的钱,还结余了小几千。   再后来,听到奶奶的消息时,是一份电子讣告。   薄浔记得是初一,冬天,他们在漠河进行室外体训。   他的手机被冻到关机,还是借用的谢哲的手机才得以反复阅读那份的讣告。   [于腊月十五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独子薄勤在外未归,由其夫薄国庆代为操持丧事,下葬从简。]   叙述的死亡的文字精准简短。   薄浔也不太记得当时看见讣告时的具体心情。   只是恍惚间,漠河的风雪好像突然没那么冷了。   初一下学期端午小长假的时候,薄浔还是没忍住,跟着宋嵩一起回去了一趟。   这个时候他已经打上了唇钉耳钉,穿着十分不羁,和宋嵩这种好学生的男孩子站在一起,简直是云泥之别。   明明上次见的时候,奶奶还会指着他的鼻子骂,再见的时候,就变成了无言了坟包。   烧纸的时候,山下的村委似乎是闻到了焦糊味,急急匆匆爬上山。   薄浔那时怕被人认出来,急中生智爬上了坟前的大柳树。   春季的柳树生机勃勃,茂密的柳枝中藏人足矣。   “哟,是宋嵩啊,我还以为失火了赶紧来看看,你这是端午放假了?”   “嗯,放假了。”宋嵩沉默的往火堆里添着金元宝。   “你是真的心善,逢年过节还记得她,还替他那个不孝孙来烧纸。”   宋嵩不安的朝着柳树上面瞟了一眼,“我和小浔一起长大,他的亲人就是我的,我来给我奶奶烧纸,是应该的,不是心善。而且小浔只是有事,所以才没回来,您不必用如此锋利的词汇形容小浔。”   “你还替他说话。不是我说,你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何必跟他打交道呢?”   “你是不知道,他奶奶在抢救室的时候,一直念叨着‘小浔’,抓着护士问‘小浔为什么不来看我?’‘小浔不来我不敢走,我还没和他道歉,我心里有愧。’”   “当时薄国庆在首都医院做手术,只有村委和其他乡亲们陪着她,我们轮流把那孙子的电话打爆了都没人接。”   “最后人走的时候,还一直说着‘听不到小浔的声音了,再也听不到小浔的声音了……’还让我们别骂他的宝贝孙子…骂不死他。”村委说着,没忍住朝着地上啐了一口。   宋嵩没等村委啐完,抡着火钳照着脑袋直接招呼了上去,瞬间就炸了,“当着老人家面骂人家的孩子什么毛病?要不要我也去你家祖坟前啐啐你?”   村委一下被打懵了,晕头转向的连连后退。   宋嵩正好因为周测考砸不爽,听见有人骂薄浔,可算抓着发泄口,再次抡着火钳抄村干部挥舞着。   薄浔从柳树上跳下来,正准备参与的时候,战斗已经干脆利落的结束,村委被夯晕在地。   他从来没见过宋嵩打过人。   从小宋嵩挨欺负时都是使唤他代为动手,自己出谋划策。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宋嵩的杰作。   只见宋嵩弯下腰,探了探他的鼻息。   “看他醒来敢不敢说出去自己的行为,在老人家坟前骂人,也不怕折寿……不用担心我,我下个月才14岁,而且刚才打的轻,他一会儿就会醒。”   -   思绪拉回现实,薄浔看着满地的尘埃,停下踢踏的动作。   走出仓库小屋,俞烬正在阴凉地抱着平板电脑,一只手持电容笔。   “俞烬!”薄浔蹦蹦跳跳的朝俞烬跑去,“你在画什么?”   “在做读书笔记,没画画。”俞烬眼疾手快,趁薄浔没凑过来前迅速切换了应用屏幕,大大方方展现给薄浔看。   薄浔一看屏幕上中外文交杂的画面,密密麻麻的,瞬间没了兴趣。   “走,我们去吃饭,村口有家小店的捞面条不错,我小时候经常来吃。”   “你爷爷呢?”俞烬意识到薄浔是自己一个人出来的。   “他说去牌友家吃,和年轻人没话题。”   俞烬暗暗松了口气。   村口小店的规模都不大,几乎都是夫妻店运营模式,女人在外面招待,男人负责掌勺看锅。   店内昏暗无灯,加上闷热狭窄,大多数人都坐在室外。   室外都是矮脚桌,老板娘见俞烬坐着轮椅,帮他往桌子上摞了一把板凳,好让他不弯腰也能吃饭。   他们点的食物很快就端上来。   薄浔点了一碗捞面,俞烬则是点了一碗带汤的馄饨。   刚准备动筷子。   突然,右手边窜过来一道黑影。   “大黑,回来!”   薄浔这才注意到是看店的大黑狗。   这条狗他认得,老狗,和村民都很熟,今年算来也有十多岁了,特别馋,不拴着就会乱拱客人的食物。   “好久不见呀大黑。”薄浔见是老熟人,笑盈盈的和它打了个招呼。   “俞烬,介绍一下,它是我的老朋友——”   只见大黑狗凑到他碗前,抬起前爪就是一下。   直接把还未动筷的捞面条掀翻在地。   “大黑!”老板娘这才气喘吁吁的追上来,拉住黑狗脖子上的项圈。   “不好意思啊,没烫着你吧?再给你赔一碗,这顿你们的钱都免了。”   薄浔不可思议的看着大黑。   小时候大黑明明很喜欢他的,只会拱别人的食物,不会拱他的。   薄浔忿忿的站起来,朝着屋檐下方走去。   直接一脚踹翻大黑的食盆。 第四十四章   大黑看着自己的食盆被一脚撅翻, 里面的肉汤拌饭洒了一地,瞬间愣在原地,四只脚像是被粘在地上一样, 一动不动。   委屈又愤怒的瞪着薄浔, 又不敢叫。   薄浔踢完食盆,又怒气冲冲的回到座位上,看了看地上已经和泥土混在一起的捞面, 又绷着脸,龇牙咧嘴的和大黑四目相对,恶狠狠道,“你还敢用这种眼神看我?只准你踩脏我的面条,不准我踢翻你的狗粮?   说完, 薄浔又愤懑的咬了咬牙,“你小时候不是和我玩挺好吗?怎么几年不见不认识我了,还开始对我下手了?你有没有良心?”   “呜……”大黑最终先一步退缩, 伏在地上发出示弱的声音,像鸡毛掸子一样的尾巴疯狂摇摆。   薄浔和它对视片刻,意识到俞烬讶异盯着他,猛然抬头, 语气依旧怨念, “看我干嘛?”   “没事,”俞烬向后仰了仰,他第一次见和狗中门对狙的人,“你以前和它关系很好吗?”   薄浔:“不行吗?”   俞烬面色诧然, 摇了摇头, “没说不行, 挺好的。”   老板娘拴好狗, 又去厨房给薄浔端了碗新的,连连道歉。   一碗面还没吃到一半,薄浔听见不远处孩童吵闹的声音愈发逼近。   他生怕自己的饭再出什么意外,狼吞虎咽的扒拉完剩下的面条。   不料被噎了个正着。   薄浔捶胸,试图加快食物滑落食道的速度。   还没彻底咽下去,只见桌边多了几个豆丁大小的小朋友,各个身上脏兮兮的,一看就是刚疯玩回来。   其中一个为首的小男孩开口,“大哥哥,你是不是小衍的哥哥?”   听到薄衍的名字,薄浔和俞烬都顿了一下。   薄浔放下筷子,“我是,怎么了?”   “他和我们玩的时候晕倒了,在稻田那边,我们搬不动他。”   薄浔被小孩子们带到稻田边上的时候,只见土路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身躯。   地上明显有被拽行的痕迹,应该是同龄的小朋友试图挪动他,但以失败告终。   薄浔顿了一下,赶忙跑过去,“小衍?”   没反应。   他没再废话,像提溜暖水瓶一样,单手拎起地上的薄衍,一路朝着村口卫生院的方向飞奔。   同样身高七八岁的小朋友,怎么说也得有五十来斤。   薄浔感觉肩头抱着的这个弟弟,大概也就不到40斤,正面抱着几乎能感觉到肋骨的触感。   到卫生院的时候,俞烬已经提前在里面和医生交涉。   薄浔把薄衍放在病床上,刚抹了一把额前的汗,手边突然递过来一包纸。   “谢了。”薄浔接过,抽了一张,自顾自的擦着汗。   医生简单的检查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低血糖,多半是饿的。吃点东西输点液就好了。”   “真没什么事儿?”薄浔说话间,还是不停的擦着汗。   “我当了几十年的医生能骗你?”卫生院的医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见薄浔信不过他的专业能力,嗤笑了一声,“待会儿我给你家里打电话通知你家里人,你歇着吧,等他醒了去给他买点吃的。”   医生说完,指挥旁边的小护士去配药。   “谢谢。”   说完,薄浔拽过椅子,坐在薄衍床边,见柜子上有一张宣传页,顺手拿过来当扇子给自己扇风。   俞烬也挪着轮椅凑了过来。   “要不要给你买瓶水?”   薄浔摇摇头。无论怎么扇风,他还是觉得热,干脆脱下了外面的夹克。   他里面只穿了一件灰色的宽松背心,大臂上的肌肉毫无保留的露在空气中。   臂肌的线条流畅,上粗下细,麦色的皮肤下隐隐能看见青筋。   背心侧开的口子很大,稍微一抬手,里面的风光一览无余。   领口下的皮肤常年不见天光,比胳膊上的麦色要浅一些,尤其胸口前……   明明他不和白皙完全不沾边,但意外是丰盈的淡粉色。   意识到的俞烬的目光过分灼热,薄浔突然停下手上扇风的动作,也回头看了看俞烬。   “怎么了吗?”   “没怎么,你的肌肉线条很漂亮。”俞烬夸奖的同时,火舌一般的目光依旧毫不顾忌的席卷着眼前的身躯。   端着药盘的小护士走过来,完全无视他们只见焦灼的气氛,蹲在病床前拽过薄衍瘦瘦弱弱的手腕,顺口对着薄浔问道,“你是他哥哥呀?”   “嗯。”   “让他多吃点东西,太瘦了,不晕倒才有鬼呢。”护士娴熟的摸到完全看不见的血管,一气呵成的扎了进去,确认透明的输液管回血,这才拿胶带把薄衍的小手和药盒缠在一起。   小护士扎过针,收拾药盘的时候,目光若有若无的朝薄浔身上瞟了一眼。   似乎不太好意思直接看,只能尽量放慢收拾物品的动作。   薄浔刚想继续给自己扇风。   突然,肩膀上一沉。   刚脱下的外套竟是又回到了身上。   “干嘛?”薄浔不解的看向俞烬,摸了摸肩膀上沉重的外套。   “怕你着凉。”俞烬淡然无辜的解释了一句。   大中午快30度,着什么凉?   薄浔原本想质问俞烬,可是一见这张漂亮的脸,瞬间火气消了大半。   护士已经收拾好东西离开了病床区。   薄浔的唇启了启,最终没说话,重新脱下外套仍在一旁的凳子上。   -   吊牌刚打上,病床上的薄衍就微微睁开眼睛。   薄浔和俞烬见他醒了,也顾不上大眼瞪小眼,纷纷凑到床边。   “醒啦?”和小朋友说话的时候,薄浔不自禁的放轻声音,严肃道,“你已经睡了十年了,现在外面到处都是丧尸,这里是最后一处庇护所。”   听到“丧尸”两个字,薄衍的眼睛顿时瞪的溜圆,小小的脸上尽是惊恐。   “哈哈哈哈哈哈,逗你玩的。”薄浔见他真的被吓住,毫不掩饰的开怀大笑。   笑完,薄浔还是把声音放轻柔,“医生说你低血糖,问题不大。饿不饿,要吃什么?”   只见薄衍的脸色愈发惨白。   “喂,你不是真的被吓住了吧?”薄浔怕他被吓出毛病,顿时慌了,“俞烬俞烬,他不会有事儿吧?”   一时间薄浔也顾不得俞烬根本不是医生,下意识的向俞烬求助。   只见俞烬的目光似乎瞥向窗外。   薄浔也回头看了看窗户。   ——只见窗边,彭娟的脸正贴在玻璃上,虎视眈眈的朝着薄衍的病床上看着。   “我靠!”薄浔吓得直接从凳子上跳起来。   脸色一点也没比病床是薄衍好看。   刚惊叫完,只见彭娟怒气冲冲的闯进来。   看见俞烬的那一刻,脸上的怒意又化做和善的笑容,“您也在?这个孩子到处乱跑,给您添麻烦了。”   “没添麻烦,”俞烬挺直腰板,继续维持着自己准丈人的人设,说话不急不缓,“亲家,这个是薄浔的亲弟弟吗?”   “当然是,”彭娟笑的有些勉强,“早上不是和您说了嘛,他练体操,得控制住体重。”   说完,彭娟又干笑了两声,才转向薄衍,尽量装出温柔的语气,“不是让你在楼上自己写写作业或者温习动作吗?怎么跑出来玩了?”   薄衍没说话。   “走,我们回家吧?”彭娟见他不说话,又问道。   “娟儿,他现在不能回去,要输完液!”外间的医生大声喊道,“他饿的话先给他买点吃的,真不想买这儿有饼干让孩子先垫两口。”   “他不饿的。”彭娟笑着冲外面的医生回应道。   俞烬等彭娟说完,冲着病床上的薄衍问道,“你到底饿不饿?”   薄衍顿住了。   彭娟苦笑道,“亲家,他饿不饿都——”   “让他自己说。”俞烬冷厉的打断道。   只见薄衍先是看了看彭娟。   又看了看薄浔,最后看向俞烬。   点头点到一半,又疯狂的摇了摇头。   俞烬没接话,打开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三十多秒后,熟悉的西装壮汉手里拎了好几个食物打包盒,快步走近卫生所。   俞烬接过食盒,放在床头柜上。   食物的香气顿时在房间里充斥。   彭娟的脸色骤然变的更为阴沉。   她朝薄浔疯狂使着眼色,示意薄浔单独出来,随即站起来快步离开卫生所。   等她出去后,薄浔才起身穿好外套。   刚才的气氛如坠冰窟,一下子就不热了。   俞烬见他要出去,拦了一下,“欸。”   “没事,我正好和她说两句话。”薄浔抓住俞烬的手放了下来。   -   到了十月份,正午的阳光还是刺眼。   街道上除了偶尔有嬉戏的孩童,几乎没什么人。   薄浔倚靠在墙上,看着面前的女人。   “你怎么不劝着你准丈人?他要给小衍乱吃东西!你为什么不劝劝他?”彭娟的眼球恨不得突出眼眶,要不是这张脸原本长得温婉,这副模样绝对是恐怖片女主的配置,“我悉心栽培了小衍这么久,一克多余的食物都没给他吃过,没练出难度动作之前他不能发育!”   薄浔没急着接话,还是依靠在墙上。   小时候他很怕彭娟发飙,因为她歇斯底里的吼声会贯穿耳膜,和善的面容会变得狰狞。   现在,薄浔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怕了。   不需要再小心翼翼的找彭娟要生活费,加上有人给他撑腰,底气足了不少。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所以你是在欺软怕硬吗?在医生面前装成温柔的好母亲,也没胆量劝阻俞烬或是在俞烬面前冲小衍或者我发飙。只敢私下冲着我大吼大叫?”   听到反问,彭娟明显愣住了。   薄浔继续道,“记得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被游泳教练选去省队,结果因为你不愿意让我练游泳,执意让我练体操。说只要我好好练体操,就会像寻常母亲一样爱我,为我做任何事情,我不答应,因为我实在不喜欢体操所以拒绝了你的提议,你就干脆替我做决定,推辞了省游泳队教练的邀请,并且告诉教练我是自愿放弃的。”   “被你丢到乡下和爷爷奶奶生活的时候,我一直对你心有怨念,所以无意中打听过你的事情。你是家中长姐,在外训练的时候还要打零工扶持家里的弟弟妹妹,第一次参加成年组比赛的时候就拿了全国第一,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寒门贵子,继续练下去会有机会上世界级的赛事并且摘夺更好的成绩。”   “结果这个时候你认识我爸,怀上我了,被迫选择退役。所以我出生时,你就不喜欢我,觉得是我毁了你的事业。但意外的我又继承了你的一部分体育天赋,以至于游泳队事件之前,我们还能保持勉强平和的母子关系。” 第四十五章   “游泳队事件之后, 你发现我根本不愿意乖乖被你控制,也彻底装不下去了,干脆把我扔到乡下给爷爷奶奶带, 一年到头也不一定回来看我几次。即便偶尔回来, 也是以我成绩不好的借口,用暴力的方式肆意宣泄你的情绪。父亲在你面前也是唯命是从,根本不敢违抗, 你要打我,他就助纣为虐。而且你们不敢在家里打我,因为会被爷爷奶奶阻止。”   “不过那个时候我年龄小,想不通其中的因果关系,总觉得世界上哪儿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所以不管你怎么打我骂我无视我, 我都对你有所期待。不过现在没期待了,看见小衍被你祸害成这个样子,我又有点庆幸, 幸好你不爱我,放弃我放弃的早。”   薄浔说到这儿,颔首,看了一眼地上的土路。   “妈, 恕我直言, 你不太适合养孩子。不管是我还是小衍,都挺倒霉的,幸好你年纪大了,应该不会再有新的孩子给你祸害。”   “我没长太歪也多亏了爷爷奶奶, 加上一路上遇到的老师朋友包容我, 不然我们现在很可能隔着监狱的大铁门才能勉强见上一面。”   “虽然我没长太歪, 但是小衍照着你这么养下去就不一定了。当然, 没有干涉你的意思,只是提醒一句。”   他能听见彭娟把牙咬得咯咯作响。   突然,像是被他的话语激怒,吼叫的声音如雷贯耳,“你仗着现在即将入赘到富贵人家,就开始在我面前说这种话?还没尘埃落定呢,你就敢这么狂?”说到这儿,彭娟讥笑了一声。   “我一直在很平静的和你说话,”薄浔的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是你先对我大吼大叫的。”   或许是和俞烬待的久了,被对方处变不惊的性子影响了几分。   “平静?”   彭娟嗤笑完,见不远处平房的屋檐下有半截竹竿。   她抄起竹竿,就像以前一样,狠狠地朝薄浔的头上砸去。   以前她嘴皮子磨不过这个儿子,就会直接使用物理静音技能。   竹竿落在头上还有一米高的距离时,薄浔从容的接住,强行把竹竿从中间撅断。   “砰”的一声,崩裂的竹竿瞬间迸发出许多细小的纤维。   空气中骤然浑浊了一下。   彭娟惊的后退了两步。   不知不觉,她的儿子已经比她高出许多,体格健壮,早就不再是小时候那个能当出气包的小浔。   她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打不过他了。   “你是不是还以为我和小时候一样,会任你打骂?”薄浔扔掉手上的半截竹竿,重新倚回墙上,语气还是慵慵懒懒的,“再也不会了。”   彭娟还举着断裂的竹竿,呼吸急促的瞪着薄浔。   薄浔刻意缓了一会儿,“顺便问问你,你不会真的以为,那个坐在轮椅上的那个年轻人是我丈人吧?”   “真的没有觉得,他有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儿这套措辞很不合理吗?”   彭娟听到这句话后顿了两秒。   她确实怀疑过这位“准丈人”长得过于年轻。   但是那台价值不菲的车和身上的昂贵的珠宝手表,以及冷静的谈吐无疑给他的身份增加了很强的可信性。   最关键的是,当时在所有乡亲面前,大家对这个豪门亲家的羡煞声极大程度的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即便彭娟当时有所怀疑,也为了面子没说出来。   “你猜的没错。恭喜你,被两个比小你二十多岁的人骗的团团转,”薄浔的声音依旧懒散,无情的点出事实,“他只是我的一个普通朋友,现在高中里的同学,假期闲着无聊,见我买不到车票才来送我一程。”   他看着彭娟想发怒。   但又生怕别人听见,竭力压制怒气的样子。   “薄浔!你怎么敢骗我?你怎么敢的?”彭娟这次咆哮的声音明显是压抑了不少,吼完又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听见。   彭娟试图抓过薄浔的肩膀,没想到薄浔及时后退半步,让她抓了个空。   她突出眼球中骤然布满红血丝,更加怒不可遏。   薄浔:“从你第一眼觉得不对劲儿又碍于虚荣不想揭穿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一丘之貉了。”   彭娟怒目圆睁,全身都在发颤,显然是气愤到了极致。   她想大吼,又怕有村民听见。   抖了半天,彭娟才努力克制住脾气,开口的声音还是颤抖的厉害,又多了几分小心翼翼,“所以,你们还会在村民面前继续演下去对吧?毕竟不继续演下去,你们脸上也没面子。”   薄浔微微眯起眼,“我们不在意这点面子。俞烬这辈子可能就来辉村一趟,我即便再回来,也不会在意别人说什么。”   “不过我知道,你在意,非常非常在意,所以你希望我们继续演下去。毕竟豪门准丈人肯招你的废柴儿子入赘这件事情,让你在乡亲们面前赚足了面子,你不想被虚假的赞美羡声反噬。”   彭娟咬牙切齿。   “所以,要不要请求我们一下?请求我们继续演下去?”薄浔云淡风轻的问道。   彭娟咬牙的声音更大了,开口的声音却是比刚才柔和了不少。   “是,好面子的只有我。”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忽然哽咽,“所以,你们能不能继续装下去,别穿帮,不然让乡亲们笑话……”   薄浔没急着答应。   骤然,只见彭娟毫无预兆的蹲在地上,抱膝痛哭。   哭声一开始还多少忍着声音,到最后愈发控制不住,像孩提一样肆声嚎啕大哭。   薄浔略微震惊的看着母亲泣不成声的样子,呆滞的站在原地。   母亲一向要强,不会轻易落泪。   薄浔尝试过从母亲的角度看问题。   他能理解母亲十多岁独自外出训练期间还要扶持弟弟妹妹们的艰辛,也能理解遇到父亲以后疯狂索取年幼缺失的爱意,并且一时情迷未婚先孕自毁前程这个逻辑链。   但他死活无法理解,为什么母亲要把这一切怪罪到他头上?明明出生不是他选择的。   更无法原谅小时候自己遭受的事情。   薄浔就在原地定定的看了一会儿。   没理会蹲在地上失声痛哭的彭娟,绕过她回到卫生所。   薄衍已经彻底清醒,单手打着吊瓶,俯爬在床头柜上单手疯狂扒拉着餐盒里的食物。   好几次脸色噎到发青,也硬是扒住面前的碗不肯撒手。   最后还是俞烬的司机看薄衍吃的太急,强行抢过食物,拿出一个分装用的小碗,每次只给他一口的量,强迫他细嚼慢咽。   俞烬察觉到薄浔回来,没再继续观察床头柜上疯狂进食的低龄人类,“你和你妈妈说完话了吗?”   “说完了,”薄浔神清气爽的回答道,“也说了你这个准丈人身份是编的,实际上就是高中同学。她的反应……特别戏剧化。”说完,他伸了个懒腰。   听到“高中同学”四个字,俞烬的脸色明显僵持了一下。   还是尽量保持温声道,“那接下来我还需要继续保持这个准丈人的人设吗?”   “嗯,麻烦你继续演下去,演到明天离开的时候就行,反正你也不会再来辉村,不会有穿帮的可能。”薄浔想了想,又道,“明天给我爷爷过完生日就走,主要是和我妈待在一个房子里太窒息了,我一天都不想多住。”   俞烬点头。   -   到了晚上,家里陆陆续续回来了很多亲戚。   薄浔懒得应付,也不想解释这几年自己为什么没回家,更不想和彭娟待在一个屋檐下,干脆拽着俞烬一起出去。   辉村不像城里到处都是光污染,大多数人家保持的日落而息的状态。   土路两边有稀稀疏疏的路灯,昏暗的人造光衬托出天空上的繁星格外耀眼,一轮即将满盈的月亮挂在空中,鹅黄色的光线柔和。   薄浔推着俞烬,在寂静的村中,漫无目的走着。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薄浔的步子很轻快,心情似乎不错,“这次真的谢谢你了,我以前做梦都不会想到,我妈会有求我的一天。虽然只是求我演下去这个荒唐的赘婿身份,但多少也是求我了。”   “嗯。那你原谅她了吗?”俞烬顺着他的话问道。   “怎么可能?不过经年怨恨说出来后,也不堵的慌,释然了不少。只能说以后非必要会和她联系,不过她估计也不想再见到我。”   “那你弟弟呢?你打算管他吗?”   “给他了一个我的电话号码。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被逼到活不下去,我还是能管他两顿饭的,但是多了也管不了。”说到小衍,薄浔叹了口气。   亏他还把这个弟弟当了那么久的假想敌。   说完,薄浔看见不远处熟悉的矮房子,突然加快推俞烬的步伐,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有些激动,“对了,要不要和我一起爬房顶?”   “那边是村委会的旧址,已经废弃好久了,以前我最喜欢和宋嵩半夜爬这个房顶,吹夜风的同时再吹吹牛,直到他妈妈拿着鸡毛掸子撵他回家。”   听到宋嵩的名字,俞烬攥了一下拳头。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可是我的腿……”   “我背你呀,爬个房顶有手就行。”薄浔没察觉到俞烬过分细腻的心思,大大咧咧的把轮椅停在老旧的房子前。   薄浔在轮椅前蹲下,示意俞烬爬上他背后。   俞烬还在犹豫。   薄浔催促道,“上来,到我身上来,没事的,真摔倒也是我脸着地,不会摔着你。”   俞烬咬了咬牙。   脱离轮椅是一件没有安全感的事。   但是薄浔宽阔富满肌肉的背脊,又是致命的诱惑。   垂涎已久的身躯,能光明正大的趴在上面……   倏然,薄浔感觉倒脖颈环绕过一双手,紧接着是背上压上来一隅体重。   他艰难的矫正了一下俞烬的位置,把身上脱下来的外套当捆绳,在腰间支撑好俞烬无力的双腿。   爬屋顶对他不是难事,即便背着一个人也不是难事。   屋顶上的瓦片有些硌,薄浔把背后的俞烬放下,穿上外套,刚想躺在房顶上放松一下。   突然,寂静中传来瓦片松动的声音。   俞烬面色惊恐,双手无助的到处乱抓。   瓦片上有青苔,滑溜溜的根本抓不住什么,加上瓦边锋利,极其容易划伤。   “薄浔!”冷静的声音瞬间慌乱无章。   回头,只见俞烬的身躯猝然向下滑动了几公分。   薄浔来不及探查情况,眼疾手快的抓住俞烬的胳膊,猛地朝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拽。   感觉到俞烬猝不及防,正面跌在了他怀中。   清瘦的身躯有些硌,白净的皮肤触感细腻。   炽热急促的呼吸骤然贴近。   朦胧月色之中,薄浔似乎感觉到有什么,在他唇角上短暂的点了一下。   软软的,有些濡.湿,还有体温特有的温热。   以及艾草浓烈的气息。   脑子里“啪嗒”一声,像是短路一样,瞬间炸开。 第四十六章   呼吸声短促沉重。   目光也涣散, 点点月光在视线里幻化做一个个光晕。   大脑空白了不知道多久,薄浔才从头皮发麻的感觉中渐渐回神。   刚才……是俞烬的唇吗?   薄浔甚至不敢细细回味转瞬即逝的触感。   “抱歉,是不是压到你了?”俞烬用胳膊在瓦片上支撑起上半身, 从薄浔胸膛前缓缓起来。   刚没爬起来多少, 突然,手下一打滑。   又重重跌了回去。   薄浔:!   这次俞烬完全栽在他的胸膛上。   呼吸隔着心口的布料,源源不断的传来。   “对不起, 瓦片上有青苔,手上打滑了。”清冽的声音带着很浓厚的歉意。   薄浔已经完全说不出话。   秋夜的所有凉意瞬间会飞烟散,取而代之的只有燥.热,湍急的热血充斥全身,喉咙发干。   他突然很想伸出手, 紧紧的把俞烬拥入怀中。   不是朋友之间的普通拥抱。   无端的冲动,回过神后,薄浔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俞烬早就从他身上起来, 仰面躺在他旁边的位置,看着眼花缭乱的夜空。   “薄浔?”   “啊?”薄浔赶紧回神。   “没事,叫叫你。”   薄浔没接话,只是仗着夜色, 大胆的偷看着身边的少年。   侧面看过去, 线条完美的薄唇颜色很淡,尤其是唇珠,有淡淡的光泽。   白色的绸缎衬衫在攀爬过程中已经蹭出好几道黑印,胸口前的宝石胸针却是保护的完好, 没了强光的照射, 宝石恢复了暗淡的紫色。   他的目光又转移到俞烬的手上。   五指匀称修长, 柔和的月光一打, 皮肤看上去十分细腻。   突然,细腻的五指毫无预兆的叠上他的手背。   薄浔只感觉心跳都漏了半拍。   光线昏暗中,感官会无限放大。手背上的神经原本就多,被这么一触碰,像是有细细的电流蹿过。   “我的手好冷。”俞烬的声音依旧很轻,几乎混在风里。   手就这么轻轻搭在薄浔手背上,没有半点撤回的意思。   “冷,冷的话……我们回去吧?”薄浔一慌,舌头有点打结,话都说不囫囵。   俞烬:“……”   即便是从侧面看过去,他也明显感觉到俞烬的表情发生微妙的变化。   是不是说错话了?薄浔心里猛地一沉。   “那回去吧。”语调骤然转冷。   说完,俞烬从平躺的姿势改为坐直,“确实时间不早了。”   薄浔没接话,只是默默爬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俞烬似乎有点生气。   往回家方向走的时候,突然,轮椅上一直沉默的俞烬突然开口。   “薄浔,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   “当然可以。”   “虽然在学校里经常见有人给你写情书,向你示好追求你,但其实你根本没谈过恋爱对吗?”   “确实没有。”薄浔挠了挠头,没有否认。   俞烬沉闷道,“那就对了。”   “什么叫那就对了?”   “没什么。”   薄浔不解,只能听出俞烬的语气十分不爽。   -   回家的时候,墙上的钟表指针已经过十。   有几个不认识的亲戚在客厅看着电视,彭娟也和他们在沙发上坐着,时不时聊着天。   薄浔也没打招呼,径直带着俞烬转移到电梯处。   家里的小楼考虑到老人爬楼不便,特意装了电梯,平时几乎都是薄浔的爷爷在使用。   “小浔,回来啦?”等电梯下来的时候,彭娟温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嗯。”薄浔闷哼了一声。   外人面前,母亲一向和善有礼。   “这个就是刚才和你们说的亲家,要招小浔入赘的那个。”彭娟继续眉飞色舞的和沙发上的亲戚说着话,说完又看向薄浔,“小浔,过来让你表舅看看,都十好几年没见面了。”   沙发上传来陌生中年男人的声音,“小浔,过来说两句话呀。”   电梯传来到达的提示音。   薄浔懒得理她,推着俞烬进了电梯,直接合上了门。   “欸你这孩子……”电梯门外,传来彭娟气急败坏的声音,紧接着是陪笑声,“他就这脾气,从小都是。”   客房都集中在二楼,薄浔带着俞烬进了房间,顺手打开了灯。   客房内的布置和宾馆标间相似,因为薄国庆的寿宴会来很多亲戚,所有房间都是提前布置好的。   薄浔检查了一圈客房的基础设施,确认没什么问题后,这才道,“时间不早了,你注意休息,我住你楼上的房间,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   “嗯。”俞烬点头,又确认了一遍,“是正上方的房间?”   薄浔:“对。”   “好。”   薄浔又和他随意说了两句,这才匆匆跑上楼。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迫不及待的钻进浴室。   深秋的晚上已经开始冷了,可冲澡的时候,薄浔还是开得凉水。   浴室里强烈的灯光有些晃眼,他拳头抵在墙上,闭上眼睛,缓缓的低下头。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俞烬的脸。   还有刚才轻吻的触感。   以及贴在心口上的呼吸,和艾草的气息。   刚才如果真的和俞烬接吻了会怎么样?如果真的大胆一点抱上去呢?   俞烬会不会觉得他的心思很恶心?毕竟那么清冷的一个人,似乎从来不为人间俗情所染。   浇在身上的冷水,渐渐也不是那么冷。   薄浔听见自己的呼吸由浅入深,不断加重。   冲动中又混合着一阵阵罪恶感。   在花洒下迟疑半晌,薄浔最终还是又一次闭上眼睛。   不由得想起俞烬的手指修长光滑,只有指腹带着一层触感粗粝的薄茧。   想到这儿,薄浔狠狠地拧住自己的胸肌。   似乎又觉得不够,换成用指甲狠狠的掐进皮肉之中,加重痛感。   花洒的水流声很大。   最终,薄浔坐在淋浴室的小板凳上,皮肤被自己掐出一片嫣红,身躯微微颤抖着。   脸上的水珠不知是花洒的水流还是生理性的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俞烬对不起……”   声音微微带着哭腔和忏悔。   “真的对不起,呜呜……”   还没说完,道歉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眶骤然发红,拧着胳膊上肌肉的手也瞬间停止,下意识掩面,死死地遮住脸上的表情。   花洒的水流声还在继续。   过了不知道多久,薄浔才感觉身上的抽搐缓解。   他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走出淋浴间。   围上浴巾,刚拿起刮胡刀时,忽然一阵凉风吹过。   薄浔这才发现,浴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出一条缝。风一吹,缝隙变大了不少他才后知后觉察觉到。   他明明记得门关紧了。   薄浔探头出去,房间里并没有人来过的痕迹,贵重物品也都还在。   可能只是门没安装好,薄浔皱了皱鼻子,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   次日不到六点,院子里唱大戏的便开始敲锣打鼓,震耳欲聋到十里方圆都能听见。   薄浔被吵到完全无法入眠,只能把被子蒙过头顶,带上降噪耳机。   刚准备播放白噪音压过外面唱大戏的声音,窗外飘来食物的香气。   薄浔支起身躯抬头探了一眼,楼下的院子里,厨子们已经在院中架起临时灶台,还有人摆着流水席用的桌子。   他倒回床上,继续用被子蒙着头。   即便睡不着,他也不想这么早起床。   薄浔把耳机里的音乐声开到最大,完全屏蔽外界的声音。   突然,他感觉到有什么隔着被子,点了点他的腰。   他瞬间像只被刺挠的动物,在被窝里咕涌了一下,非常不情愿的掀开了一点被子。   在看见俞烬的脸时,薄浔愣住了。   俞烬今天换了一身较为正式的西装,那颗胸针改为别在领口。   暗灰色的西装趁的整个人更为白皙,西装的垫肩掩盖了过分瘦弱的身躯。   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轮廓又尖锐了几分,看上去更为成熟。   那个在地下室的梦中,俞烬也是穿着这么一身西装,将他绑……   薄浔没再继续回忆下去,及时收住不合时宜的思绪。   “你的脸…怎么看上去变了?”   “稍微画了点阴影,不然看上去太像高中生,很容易穿帮,”俞烬解释的平静,“起来吧,我刚才下去看过,给你爷爷送寿礼的村民客人都已经到你家院里,我刚才看了一下,昨天说你拿刀砍你奶奶的那几个人也来了。”   “啊?”薄浔其实根本不记得昨天在奶奶墓前,遇见的那几个嘴碎的人的样子。   “你怎么还记得她们是谁啊?当时我都看清她们的脸,你怎么记住的?”   “走路时的体态,还有声音,以及身材和发色。”俞烬沉稳的回答道。   薄浔顿了一下。   他完全没注意这些细节。   “赶紧起来洗漱一下,趁着她们还没走。”   “你打算怎么办?”薄浔从被窝里爬起来,迅速叠好被子。   换衣服的时候,胸肌上的痕迹十分刺眼。   俞烬抓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微微攥紧。   最终,他微微别过目光,没去看换衣服的薄浔。   “放心,保证不会搅乱你爷爷的寿宴。只需要你配合我,继续出演不太聪明的赘婿就行。”   说完,俞烬还是没忍住,目光又瞟回了薄浔身上。   尤其停留在心口上的淤青和掐痕。 第四十七章   薄浔洗漱完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 天色已经大亮,客厅里已经聚集满客人。   谈话的声音很嘈杂,走路时不时会被瓜子皮硌到。   厅堂中间的桌子上, 堆满了贺礼, 最中间的房梁上挂着一排大字。   【热烈庆祝薄国庆同志七十大寿】   红底金字的横幅十分显眼。   推着俞烬在水泄不通的厅堂里慢慢走着。   薄浔注意到贺礼桌上最高处放着的一个寿桃摆件,金色的寿桃上镶嵌着碎紫晶,阳光下, 折射出的紫金光线相交辉映,在一众俗物之中脱颖而出。   “俞烬,你看那个寿桃好好看。”薄浔指了指那个寿桃。   俞烬微微抬头,“嗯,谢谢你对我审美的肯定。”   薄浔怔了一下。   原来是俞烬送的, 那没事了。   俞烬笑了一下,勾了勾手指,示意薄浔弯腰, 自己有话要说。   “小浔,你看那边的茶几。”   薄浔顺着俞烬手指的方向看了看。   只见有几个中年的男女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的,用方言说着什么。   他认出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昨天给奶奶扫墓的时候, 那几个妇人。   其中一个腿上还打着绷带,应该是昨天那一下摔得不轻。   俞烬:“昨天我让阿壮,就是我的那个司机,去和村委谈了谈, 说明了想投资辉村的农业的规划, 低.息.贷.款以及签订经销协议的意向。当然, 是以你的名义进行的投资, 说出来就是我给未来女婿安排的生意。进展还算顺利,你们村委也正愁经济发展的问题,一听有人支持,一拍即合,待会儿应该会借着你爷爷的寿宴,讲两句这件事。”   俞烬见薄浔发愣,又解释道,“顺便打探出来昨天在坟前嘴碎的那几个人的具体信息。正好,都是没读过太多书,介于文盲和认字水平之间,家中有地,从小务农,正合我意。”   薄浔看着俞烬深邃的眼睛,有些捉摸不透,“你打算干什么?”   “到时候和每家每户签订合同的时候,我会让律师在她们几家的合同上做点变化。合法范围内,尽可能调高她们的利.率以及压低收购价格,把从她们身上赚出来的差价补贴到别的村民和村委家中。这样即便她们日后发现合同有问题,因为大多数村民是得利者,不仅不会让她们闹到我们这儿,还会帮助我们息事宁人。”   “别的村民赚钱的同时,她们大概需要非常努力才能勉强还上贷款的利息,不亏就是万幸,更别说赚。”   俞烬又补充道:   “因为我昨天想了想,如果只是当众澄清谣言让她们和其他造谣者给你道歉,这种道歉会变得毫无意义。因为表面上给你道歉,私底下造谣可能会更加离谱,等你下次回村,听到的可能就是:你偷偷回村把你奶奶砍死了。”   薄浔:……   这倒是没错,村里一向就是这样,谁家出点事儿,一传十十传百,每次传递都会添油加醋。   “但如果你能从经济上,控制住大多数村民,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你是自己先富带动他们后富的恩人,谁敢说你不好,跟着你赚到钱的自然会去维护你,甚至不需要你亲自解释,这些后富之人就会逼着这些传谣者改口,针对你的谣言会不攻自破。”   薄浔顿住。   他以为最多就是,俞烬想方设法逼着这些人给他道歉。   万万没想到……   震惊之中,薄浔看见村长和几个村委从正门走进来,先和寿椅上的薄国庆交谈了两句,双方笑得都很开心。   其中一个穿中.山装的村委打开提前连接好的麦克风,拍了两下,客厅里顿时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   “各位,今天是薄国庆同志的生日,首先恭贺薄国庆的同志七十大寿,祝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今日顺便再提一件喜事,咱们也有大老板愿意资助村里的农业经济发展,昨天经过简单的谈判,我觉得这事儿行得通,待会儿让咱村长细细和大家讲讲。”   “……”   厅堂里的演讲还在继续,村民们明显都热情高涨。   俞烬觉得吵闹,薄浔便推着他去了后院。   后院没有震耳欲聋的戏曲声,只有几个打杂的厨师学徒在择菜。   到了安静一点的地方,薄浔才开口,“俞烬,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点子的?”   “什么?”   “就是,用控制经济的方法破除谣言。”   “小时候和家里人学的,”俞烬解释的声音平平,“不过也没学到精髓,只是这次事情比较顺利,和你们村委谈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成了,天助事成。”   薄浔继续问道:“那你这样,不会吃亏吗?”   问完,他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傻。   俞烬的表情有点无奈,往轮椅中缩了缩,放松了一些,没再坐得那么直,轻声道,“不至于。前几年我也最多只做不赚钱的事情,目前还没到亏损的地步。不过希望借着这次事件,能把家里留给我的公司盘活……算了,不说这个。”   “说说也挺好的,很少听你提及你家里的事情。”薄浔连忙接道。   认识了这么久,他对俞烬的了解依旧有限。   “都是牢骚话。除非以后成家了,偶尔说给另一半听听,博两句安慰。说给外人,外人未必想听这些抱怨。”末了,补充了一声苦涩的笑声。   薄浔没注意到,俞烬说完之后,虽然低着头,但目光一直向他这边瞥来。   像是在期待他的反应。   沉默片刻,薄浔:“这样啊,是我冒犯了,当我没问。”   听到这句话,俞烬的表情骤然转冷,狭长的凤眸眯起,多少有些肃杀之意。   抓在轮椅上的手骤然攥成拳头,努力保持呼吸平缓。   -   十一点中准时开席,薄浔和俞烬坐在小朋友那一桌。   村里大多小朋友都是刚疯玩完回来吃饭的,根本不会好好坐在凳子上,一个个恨不得爬上桌子。   孩童嘈杂尖锐的声音和戏台上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俞烬的脸色更加阴沉。   薄浔见俞烬一口也不吃,自己给他夹的食物还在盘子里,“是不和口味吗?”   俞烬:“不太饿。”   薄浔放下筷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俞烬又生气了。   这次回乡,俞烬总是莫名其妙的沉默。   明明上一秒还好好说话,下一秒又不知道为了什么生气。   他刚想劝俞烬吃两口,突然,桌边多了几个大人。   男女都有,各个手上都端着一盏酒盅。   “小浔,听村委说你准备给家乡资助,特意来给你敬一杯。”   薄浔有些慌措的看了看俞烬。   俞烬打了个眼神,示意他自由发挥。   薄浔尴尬的笑了一声,“也不是我出的钱,就是——”   “别这么谦虚,这杯我先干了!”其中一个烫着羊毛卷的热情中年妇女豪爽的一饮而尽,“你这段时间没回家,是不知道你在村里被传的有多离谱。那些谣言我当时就不信,加上这次你肯建设家乡,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谣言里的传的那种人。”   说完,旁边有男人附和道,“就是,娟儿之前还一直在我们面前说你不是东西,一回来就说你不孝顺。这么一看,估计是你妈妈嫉妒你过得好。”   “是呀,你不比你那个弟弟厉害多了?娟儿还天天吹她的小儿子多厉害,今儿一看,瘦的跟猴一样,话都不敢说,人没人样的。”   “……”   “……”   敬酒的人络绎不绝。   薄浔听着他们一改之前的嫌恶,口中对自己全是恭维之词。   说不快意是假的。   这些道歉的声音,听起来真的特别称心。   但是快意时候,薄浔心里又有点复杂。   流水席到了第二轮,薄浔和俞烬便离开了桌子。   薄浔原本想和爷爷说两句再走,一打听,爷爷早就离开自己的寿宴跑去搓麻将,便收拾好东西,和俞烬一起上了车准备返程。   在后座上系好安全带后,薄浔听见俞烬咳嗽了两声。   咳嗽完,俞烬才不急不缓的开口,“钱还没投进来,只是放出消息,他们就对你改观了。感觉怎么样?”   “爽!”薄浔回答完,又顿了一下,“也不是很爽,毕竟这次回来,算是彻底看清我妈妈……”薄浔没说完,拿出随身带着的那个蜡染布包裹,盘了盘爷爷给他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这次回来彻底了解到了爷爷的病情。   是多少钱都无力回天的程度。   而且爷爷对生死豁达的态度,薄浔不愿意去细想。   “别在意这些对你不好的人。嫌贫爱富是人的本能,只有跳脱出这个本能喜欢你的人,才算真的爱你。”   “嗯。”薄浔点了点头。   照这么说,俞烬真的对他很好,非常好非常好。   和母亲一比,当真是云泥之别。   突然,薄浔打开安全带的扣子,朝着俞烬的方向猛地抱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很想抱一抱俞烬。   俞烬猝不及防,双手僵持在空中。   任由薄浔紧紧的搂着他的后背。   “这次真的谢谢你!”   激动的道完谢,后半句像是卡壳一样,良久,声音有些干涩,“你真的是对我最好的…朋友。” 第四十八章   国庆原本是有七天假, 但体育生除外。   第三天的时候薄浔就被拽回学校训练。   上午训练结束,一解散,薄浔就像脱缰一样窜进食堂, 特意挑了个挨着冷风口的位置。   打好两份饭之后, 蒋翰才姗姗来迟。   “你怎么这么慢?饭都冷了。”薄浔见蒋翰来了,抱怨了一句,才开始动筷子。   蒋翰单手拿了两瓶冰水, 一瓶放到薄浔手边,自顾自的拧开剩下的一瓶,坐在凳子上活动了一下肩膀,“刚遇见谢哲回宿舍了,和他说了两句话, 喊他来吃饭他说待会儿。”   “谢哲又不训练,国庆假期在家待着不舒服吗?”薄浔疑惑的顿了顿筷子,喝了一口手边的冰水。   蒋翰:“那天滑雪的时候你和小学神走得早, 后面精彩的地方你没看见。”   “什么精彩的?”薄浔立刻竖起耳朵,一时间饭也忘了吃。   说起这个蒋翰也来劲儿,“你和小学神走了以后,他也想带着韩冉冉单独开溜, 说是去看电影。然后他那个司机, 也是他家教,突然就不干了,说什么如果谢哲想和冉冉出去,他必须在后面跟着, 反正就是不允许谢哲单独和女生出去, 说要从根源杜绝早恋。”   薄浔凑过去继续问道, “那谢哲和他吵起来了吗?”   蒋翰:“不算吵起来, 一直是谢哲单方面言语输出,那个家教情绪很稳定,言语简短精悍,见招拆招。最后韩冉冉觉得尴尬,要提前回家。据谢哲说,滑雪事件过后,韩冉冉再也没回过他消息。”   正八卦着。   突然,薄浔头上一疼。   “嗷……”他下意识捂头,发现蒋翰也挨了一记徒手劈。   谢哲绷着脸,一言不发的坐在桌边。   恶狠狠的咬了一口手里的馅饼。   薄浔很少见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少爷这么沉默,不禁揶揄道,“蒋哥和我说了,怎么了,失恋了?”   “爬。”谢哲腮帮子被食物塞得鼓鼓的,不羁痞气的五官难得多了几分乖巧的气质。   又叹了口气,“确实失恋了,别提了,我第一次主动对别人心动,还没开始追,直接被扼杀在萌芽期,换谁谁不生气?”   “和他吵架也吵不动,他只会面无波澜的喊我做题复习功课,打他两拳……我又不敢真下死手,而且他那个体格我打他他连动都不动。在家看见他就烦,干脆提前回宿舍好了,好歹没人管我。”说完,谢哲又忿忿的塞完最后一口馅饼,“待会儿你下午训练完,我要去你家打游戏。我的机子不是在那你那儿搁着吗?”   薄浔也扒拉完最后几口饭,“你想玩现在就可以去,我把钥匙给你你先回去。”   谢哲:“等你训练完吧,我自己去也没意思。”   -   下午训练四点多结束后,离天黑还早的很,蒋翰没和他们来打游戏,解散后就骑车回家。   趁着斜阳,薄浔在路边的饮品店买了两杯冰茶,和谢哲一起往出租屋的方向走。   他见谢哲还是闷闷不乐,向前走的同时还不忘找个小石子发泄,边走边踢。   结果就是一脚踢在消防栓上,痛的直咧嘴。   薄浔幸灾乐祸,“看路啊老弟。”   谢哲白了他一眼。   疼劲儿缓过来之后,谢哲开口问道,“然后那天你和小学神去哪儿了?”   “滑雪那天吗?回老家给我爷爷过生日去了,买不到车票,他送我回去的。”薄浔说的十分坦然,说完,又简单交代了一下在老家发生的事情,“说话,这次回老家之后,俞烬就一直愁眉苦脸的,也不好问他到底怎么了。”   “照你刚才说的小学神要投资还要运营生意……估计可能和我大哥情况一样吧。我经常羡慕我哥,毕竟有钱花长得又好看,在学校里也没什么学业压力还有女孩子天天追他,一天天闷闷不乐的到底在烦恼什么?他回我说,现在经济不景气,特别担心毕业以后继承家族企业会运营不好,所以天天焦虑,夜不能寐。”   薄浔沉默。   虽然他没有这么富有的烦恼,但这么一听,是挺让人焦虑的。   谢哲:“小学神还是不肯和你说家里具体情况?”   薄浔:“不说,旁敲侧击问他,他说只能说给以后的伴侣。言外之意不就是让我别打听,这点话我还是听得懂的。”   谢哲沉默片刻,“有没有可能,是在暗示你…当他伴侣?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冲一把试试啊,万一呢?”   薄浔立刻皱起眉头,嫌恶的推了一下谢哲,“滚啊,俞烬才不可能是弯的,他出于人道主义把我送回老家还帮我处理家务事,你别侮辱人家行不行?”   “那你就说你喜不喜欢他?”   薄浔:“……”   “也不是那种喜欢,只是和俞烬说话会很高兴而已,主要还是俞烬长得太漂亮……”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有点说不下去。   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情,薄浔突然严肃了。   这次开口的声音很低,说话前特意环顾了一圈,确认街上没人,这才悄悄朝谢哲问道,“…不过,如果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应该不会产生性.冲动吧?”   “什么?!”谢哲差点没惊到跳起来,刚才还一脸调侃的表情,瞬间像地铁老人看手机一样,警惕的盯着薄浔。   薄浔:“……你没听错。”   谢哲的面部表情更为狰狞,瞬间切换台.湾腔,语调阴阳怪气的,“浔哥,不要!”   “滚!”薄浔一手肘直接怼上谢哲的肚子,打完,又故作严厉的推了一下不存在的眼镜,“让我康康!”   还没说完,他自己先没绷住,笑出声。   谢哲也垂着薄浔的肩膀,笑得喘不上气,“你居然真的能接上我的戏哈哈哈哈哈哈。”   在人行道上打闹的时候,身边经过的遛狗大爷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们两个。   无声的目光仿佛在说:神经病。   -   出租屋是一室一厅,保持着上个世纪的装修风格,立式空调上照着一层蕾丝布,木制的家具看上去十分有年代感。   进屋后,薄浔先冲了个澡,洗掉了一身的粘腻,从浴室里钻出来的时候还在擦着头发。   谢哲正把游戏机往大屏幕上连着,语气收敛起玩闹时的不正经,“话说回来,你刚才,说会对小学神产生冲动,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   “真的。”十月的天还热得很,薄浔就这么穿着背心大裤衩仰面躺在沙发上,“所以问问你啊,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蒋哥又不太喜欢俞烬……”   蒋翰总说觉得俞烬城府太深,相处着不舒服,薄浔渐渐就不和他提起俞烬相关的事情。   谢哲调式好游戏机,也回到沙发上,单手打开冰可乐自顾自的灌着,歪在薄浔身边。   “我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过照你说的,小学神肯让司机开车送你回家,至少有好好把你当朋友。感觉他也不像是不讲道理的人,要不你和他开诚布公谈谈?或者试探试探他对同性恋什么反应。”   薄浔叹了口气,“试探过啦,他不是同性恨就不错了。”   他想起来,俞烬见到韩免时的反应,还特意提醒他,韩免看起来不直。嘴上说着不歧视,实际上提到韩免的时候几乎咬牙切齿。   “说出来就没办法做朋友了吧。而且扪心自问,我也没有特别喜欢他……‘特别喜欢’指的是不得不说出来的那种状态。”   谢哲瞥了他一眼,幽幽道,“反正你现在这个状态已经和他没办法做朋友,你不说我帮你说。”   说完,谢哲先一步上手,拿起茶几上薄浔的手机。   “喂——”薄浔反应过来谢哲要干什么,直接扑了上去,“你干嘛!”   两个人瞬间扭打成一团,从沙发上滚到地毯上。   最终,薄浔扼住谢哲的脖子。   谢哲笑得特别欠揍,“慌成这个样子,还叫不是‘特别喜欢’?”   “你手机有锁屏,我解不开,又不可能真发什么,你怎么就这么慌乱?”   “你——”薄浔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怒气冲冲的从谢哲身上跳起来,捡起自己的手机。   几乎是捡起手机的同时,屏幕上弹出来一条消息。   手机也跟着震动了一下。   俞烬:[小浔,你现在在做什么?]   谢哲也凑了过来,打趣道,“哇哦,他主动给你发消息了。”   薄浔自动屏蔽身边的谢哲。   [如果在家的话,能不能麻烦你翻一翻口袋,看看有没有一个黑色的U盘?前两天坐车的时候好像落在你口袋里了。]俞烬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坐车为什么会把u盘落在别人口袋里啊?”谢哲看着屏幕上的消息蹙眉。   “要你管。”薄浔说着,放下手机走进卧室,找出回老家那天穿的外套,翻找着口袋。   不一会儿,就摸到了一个乐高积木大小的金属块。   拿出来一看,是个黑色的小u盘。   应该就是俞烬说,落在他身上的东西。   “薄浔!薄浔!”突然,卧室外面传来谢哲焦急的声音,“你过来!快点过来!”   “干嘛?”薄浔不知道谢哲突然喊个什么劲儿,叠外套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   谢哲见薄浔不出来,语气愈发急切,“你手机上有个软件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 第四十九章   “快点快点!”   谢哲焦急的声音又一次从客厅传来。   薄浔把U盘揣进兜里, 快步走出卧室,“到底怎么了?你别一惊一乍的。”   走到茶几边,只见谢哲拿着他的手机的自己的来回比对, 不断划着屏幕。   谢哲见他来了, 拿起手机凑到薄浔面前,指着上面一个图标问道:“这个,疑似监听app, 如果它能开启你手机摄像头权限的话,可能还兼顾监控的功能。你从哪儿装的这个软件?”   薄浔懵了一下。   他看了看谢哲指的那个app图标。   他想起来了,是上学期,遇见那个变/态暗恋者,塞给他写着“告白”语句的娃娃之后, 俞烬送他的微型摄像头配对的远程软件,方便他揪出那个变.态的身份。   刚开始薄浔还会每天用这个app看监控回放,渐渐的, 发现那个暗恋者再也没来骚扰过他,就懒得天天看,不过app还是保留在手机上,一直没删除。   “你怎么确定是个监控app?”薄浔疑惑的反问道。   “我家人以前给我装过类似的软件, 说方便那个大块头看着我。最后大块头觉得这样不太好, 主动告诉我并且帮我卸载了,还教给我一点辨别这类软件的方法,让我以后自己小心。”谢哲说着,调出薄浔手机后台里的软件信息, 仔细看了几遍。   “不会吧……”薄浔拿过自己的手机。   那个软件看起来平平无奇, 除了用来看监控回放, 没有别的功能。   “你不信我?”谢哲一听他不信, 顿时急了,“所以说到底是谁给你装的这个app你这个态度不对,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薄浔咬紧牙关,蹙着眉抬头看着谢哲,“俞烬给我装的。”   谢哲也顿住。   双唇微微张着,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懵”字。   薄浔又赶忙解释道,“这个软件是和摄像头配套的。上学期不是和你说过,有个特别疯狂的暗恋者吗?俞烬就送了我个摄像头,好让我抓人。”   说完,他迟疑了一会儿,“当时就顺手让俞烬帮我把摄像头配套的软件也装上了。”   谢哲还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沉默良久,谢哲才为难道,“怎么是小学神给你装的……这……”   “会不会是生产摄像头的厂家有问题?为了窃取客户隐私什么的。”薄浔琢磨了一会儿,喃喃道,“不是经常有新闻说,有些无良app过分收集用户私人信息吗?”   “也不排除是摄像头生厂商的问题,但你连怀疑都不怀疑一下小学神吗?”   “怀疑他干嘛?首先俞烬不是这种人,加上给我装监控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说完,薄浔自己也陷入沉默。   谢哲思索片刻,“确实,小学神表面看上去确实不像是这种人。主要漫画里这种特别完美的角色,私底下——”   薄浔没给谢哲说完的机会。   直接一个锁喉招呼了回去。   “收收你脑子里的废料。”   谢哲说不出话,“——”   突然,茶几上的手机又震动了两声。   屏幕上的未读消息还是俞烬发来的:[如果找到U盘的话我待会儿让人去取。如果没找到的话我自己再找找,这个U盘对我很重要。]   薄浔在地毯上盘腿坐直。   [找到了找到了,就在我兜里]   回完消息,他思索了一会儿要不要问监控的事情。   最终还是把打在聊天框里的字删掉。   “我想了想,也可能我的判断不准确。带你去找个专业人士看看。”谢哲短暂的沉默后,立刻从地上弹起来,开始拽薄浔的胳膊。   薄浔被谢哲拽的筋骨咔咔直响,龇牙咧嘴的问道,“专业人士?”   “嗯,之前我手机被家人装监控的时候,大块头带我去的地方。好像是他老同学开的个人店,店主是个特别漂亮,明艳温柔的大姐姐。”   薄浔无奈道,“你就是冲着店主去的吧?顺带给我修修手机?不过现在不能去,刚和俞烬说了,待会儿有人来拿U盘。”   谢哲见他不起来,继续拉扯道,“你找个快递柜把U盘塞进去,取件码给小学神不就行了?快点走,再不走人家下班了。我刚和她打过招呼,说要带朋友去。”   -   正值晚高峰路上堵车,薄浔和谢哲打车到一半,最终换成地铁。   到了店铺楼下,薄浔看了看头顶的招牌。   正值夕阳,霓虹灯还没打开,大抵看得出是个红绿配色的匾牌,老旧的楼房看上去十分有年头。   周围略微荒凉,只有对面的一条街特别热闹,街边的门面几十户,几乎全是足疗店和理发店。   “你确定这儿能修手机?”薄浔环顾四周,发出疑问。   “能。”谢哲挽过他的胳膊,大步走上踩一脚吱一声的老旧楼梯,冲着上面大声喊道,“秋姐,我们来了!”   “进来吧!”头顶传来嘹亮的女声回应。   进到店里,烟雾缭绕之中,薄浔看了看屋内的陈设。   普普通通的小店,售卖各种数据线和手机电脑配件。   光线昏暗,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能透光,头顶上连个完好的吊灯也没有,只有一个露着铜丝的电灯泡。   柜台里面是个五官大气的女人,浓眉大眼的,茂密的黑色长发下藏着几片假发片,纯色的紧身背心把傲人的身材修饰到极致,见他们进来,自觉的把烟掐掉,调整了一下过分不羁的坐姿。   旁边还有一个整理货架的年轻女孩儿,见到薄浔和谢哲,开口问道,“秋秋,这你客户?这么年轻?”   “昂,季良廷的学生和朋友。你也别愣着,下去给人家买喝的,”秋姐和年轻女孩儿说完,冲薄浔招了招手,“小同学,过来吧,手机给我看看。”   薄浔在柜台前坐下,把手机递了过去。   他看着秋姐熟练的给手机接上线,专注的看着电脑屏幕。   趁着她操作的时候,薄浔转过头,小声朝谢哲问道,“她真的靠谱吗?”   薄浔透过狭窄的窗户看了看对面那条不太正经的街道,实在不觉得这种地方会有靠谱的信息技术人员。   “靠谱的很。我刚刑满释放出来,但凡技术有一点不靠谱,当初我也不会进去。”谢哲还没回答,秋姐先一步接过薄浔的话。   薄浔:……   谢哲:……   秋姐一边操作着电脑,一边哼着小曲,漫不经心的朝谢哲问道,“小哲,良廷呢?没和你一起过来?”   “没。我们自己过来的。”谢哲听到大块头的名字,回答的语调多少有些咬牙切齿。   秋姐“哦”了一声,脸上期待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也不再哼曲儿,把椅子往电脑旁边挪近了些。   过了好一会儿,薄浔见秋姐像滑滑板一样,滑着电竞椅来到他们身边,双手支撑了一下柜台稳住了平衡,“来小同学,处理好了。结果是这样的,你手机里确实是监控软件,已经帮你删除并且清理干净。写这个监控程序的人水平很次,估计年龄也不大,只能勉强绕过手机杀毒软件的监察,不过比当初小哲手机上的那个监视软件水平好一点,但也没好太多。”   “都能绕过手机杀毒软件的水平还算次吗?”薄浔懵了一下。   “她的意思是和她比很次。”谢哲幽幽的提醒了一句。   秋姐听到这声夸奖,毫不掩饰的笑了一下,“嘴真甜。”   说完,她又转回薄浔,“小哲和我说了,是你一个同学帮你装的软件,你那个同学嫌疑很大哦。”   薄浔:“那会不会是摄像头厂商——”   秋姐没等薄浔说完,一票否决,“不会。虽然监控程序写的像那么回事,但安全技术几乎没有,如果是摄像头厂商,我做不到这么快破译。”   秋姐说到这儿喝了口水,看了看薄浔难以置信的表情,声音温柔了些,“多怀疑一下你的同学吧,看起来你很维护他,估计是个平时对你不错的朋友,至少表面上不错,给你造成了不小的错觉。”   “再不负责任猜测一下,这个同学学习应该很不错,是同龄人中一骑绝尘的水平,这个程序也大概率是他自己写的,因为窃取的所有信息都上传到一个小型的私人数据库。”   薄浔拿过自己的手机,陷入沉寂。   半晌,他才道了声“谢谢”。   沉寂间,手边多了一杯冰奶茶。   薄浔也没喝,眸如死水的看着地面。   不可能。   薄浔脑子里乱作一团,“嗡嗡”直响。   他急需找俞烬问个清楚。   秋姐没再看电脑,打开手机的新闻软件,“今年严冬提前,暴雪预警……什么玩意儿,十月份下什么雪。欸对小哲,良廷现在只给你当家教吗?有没有做什么别的工作?”   谢哲:“不知道,我平时白天上学和他又不联系。你直接问他不就好了嘛,你们又不是没有联系方式,问我我哪里知道?”   薄浔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突然弹起来。   “薄浔,你干嘛?”谢哲见薄浔像弹簧一样,顿时也顾不上喝手上的奶茶,急忙问道。   “去找俞烬!”薄浔说完,头也不回的朝外跑去。   今天在学校没见到俞烬,排除法可以肯定,俞烬不在宿舍,国庆假期医生大概率会休息,所以排除在医院做康复训练的可能。   暑假的时候,俞烬送他回去时有路过家门口。   薄浔记得俞烬家是栋民国时期的小洋楼,藏在闹市之中,非常安静的一隅地方。这座城市中,清末民国遗留下来的建筑并不算多,都集中在某一个范围内。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薄浔一直紧紧攥着手机。   打心底,他是不相信俞烬会做出这种事情,因为俞烬也没道理这么做。   但是……现实摆在面前,他需要找俞烬问问清楚。   万一,俞烬也是不知情的受害者呢?   到俞烬家附近的时候,暮色渐浓。   太阳几乎完全没入山头,傍晚的天空暗暗的。   好在这片的建筑栋栋长得都不一样,薄浔按照记忆中的小楼挨个找去。   最终,停在了一个破败的院门前。   黑色的铁栅栏像是经历了莫大的摧残,参差不齐。   院落内,荒草丛生,还有一个坠落了一半的秋千,在晚风中微微摇曳。   看着废土末世一般的景象,薄浔攥了攥拳头。   铁门没有任何阻力,薄浔不费吹灰之力的便推开了。   走上门前的台阶,他叩了叩门,又按了按早就不会响的门铃。   没人回应。   薄浔又拍了拍门。   没料到这么一拍,门竟是“吱呀”一声自己朝内打开。   ——借着幽暗的暮色,映入眼帘的是墙上整整七幅黑白遗像,笑容定格在木制像框内。   十四只眼睛像是有生命一样,整整齐齐的微笑着,朝着门口投射来目光。 第五十章   薄浔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骤然加快。   慌忙别开视线, 避免和遗照上的眼睛对视。   客厅像是上个世纪初的风格,浮雕墙面微微泛黄,欧式的沙发附满灰尘, 羽管键琴旁边有一台老旧的立式留声机, 暗色的窗帘紧紧闭合,完全遮挡住窗外的光线。   只见留声机旁的木质矮脚柜上,摆着一排雕刻精细的木质人偶娃娃。   每个人偶的高度身材都不一样, 最高的一米左右,最小的只有不到30cm高。人偶身上的衣服也各自不同,做工用料都非常考究。   唯一相同的是,所有人偶的头上都扎着白布,完全看不见脸。   在布满尘灰, 光线阴暗的房间中,说不出的诡异。   薄浔望着墙上整整齐齐的遗照,和那些栩栩如生的木偶, 脚下跟粘了浆糊一样,连后退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手颤颤巍巍的摸上背后的门框,勉强稳住发软的双腿。   “咚咚咚”的心跳声在死寂的客厅中,犹为刺耳。   薄浔感觉到自己的瞳孔在颤动。   在原地缓了好几分钟, 薄浔才心有余悸的从巨大冲击中微微回神。   “俞烬?”薄浔开口轻唤了一声。   冷寂的客厅依旧死气沉沉。   突然, 脚下的木地板传来微弱的震动。   客厅尽头的地板,突然多了一道人影。   人影还在不断变长,像是从地底生长出来的藤蔓一样。   “我靠!”薄浔吓得一声惊呼。   转身刚准备往外跑,脚底倏的打滑, 一个趔趄差点没脸着地磕在门槛上。   脚步声渐渐逼近。   薄浔爬起来后刚没跑两步, 只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请留步。你是…小烬的朋友吗?”   “如果是的话, 我就不报警了。”   回头的时候,薄浔的呼吸依旧很重。   只见客厅里站着的人正是一直照顾俞烬的司机,还是一如既往穿着黑色西装。   “我是。”   “不过…你是活人吗?”薄浔颤抖着声音问道。   西装壮汉听到这个问题,明显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无语,但还是老实回答道,“呃,是的。”   薄浔急促的呼吸平复了一些。   “那些照片和人偶……”开口提问的时候,薄浔还是有些语无伦次,舌头直打结。   “他们是小烬很珍视的家人,你不必害怕他们。我来是因为要帮小烬拿东西,是不是刚才突然从地下室出来吓到你了?”   薄浔点头。   何止是吓着,他自认为胆子还算大,可刚才看见影子从地面升腾上墙面的时候,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小烬在车上,你要找他的话可以过去。”   西装壮汉说完,指了指很远的树林,树影之中,似乎停着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又钻回屋里,朝着地下室走去。   薄浔又看了看墙面上的照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相框内笑容,似乎没有第一眼看上去那么瘆人。   他突然想起来,在学校的时候,经常能看见俞烬拿着刻刀和木头雕刻着什么。   会不会就是这些木偶?   第一次路过俞烬家门口的时候,他就隐约感觉到,俞烬家里出过事儿。   只是万万没想到……   恐惧的情绪渐渐消散。   “不好意思,贸然打扰了。晚安。”薄浔有些抱歉的看着人偶和照片,语调柔和了不少,小幅度的挥了挥手,才缓缓退出门槛。   跑出废土般的院落,穿过小树林,那辆熟悉的黑色保姆车映入眼帘。   离车子还有十步之遥的时候,薄浔停住脚步。   刚才的事情冲击力太大,缓过神来,薄浔才想起来今天来找俞烬,是来说监视app的事情。   天色已然大黑。   晚风一吹,枯色的脆叶沙沙作响,薄浔裹紧身上外套。   来到车边,他敲了敲车门。   “拿完东西放后备箱里就行,不用给我看了。”清澈的声音比平时低哑,尾音带着几分哭腔。   说完,还有几声低沉的啜泣。   听见俞烬一哭,薄浔立马有些慌神。   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手足无措的伫立在原地,十指抓了抓裤缝的布料。   “俞烬,是我。”回神开口的时候,薄浔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声音温柔了许多。   车内,啜泣声戛然而止。   趴在门上仔细听,似乎还能听见偶尔几声克制不住的抽泣。   僵持半晌,车内才传来颤抖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按计划,他应该心平气和的说出手机上监视app的事情,并且对俞烬发出质问。   可是听见俞烬哭声的那一刻,思绪瞬间乱成毛线团,完全无法履行计划。   “别开门可以吗?我现在的样子……不太能见人。”   “别开门,求你了。”   哀求的哭音说完,又是一阵压抑的泣声。   即便隔着车门,薄浔也能想象出俞烬单薄的背脊耸动抽泣的样子。   那双狭长的凤眸落泪时,修长睫毛会被水珠沾染,薄唇微颤。   薄浔没说话,一把拽开车门。   车内,昏黄的暖光下,只见俞烬躬身缩在座椅角落中,过分清瘦的身躯看上去甚至有些佝偻。   低声啜噎中,肩膀一抽一抽的。   偏偏又给人一种不可亲近的孤傲感。   像流落在街头的名贵猫咪,想拥抱,又怕被他回头挠一爪子。   薄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只是看着俞烬哭,生理上就会有痛彻心扉的感觉。   “别看我,别看我好不好…真的很丢人,抱歉……”俞烬的声音断断续续,意识到薄浔盯着他看,不禁别过头,时不时用手上攥着的纸擦着眼睛。   薄浔心一横。   直接伸出手,朝着座椅角落上的后背抱了上去。   又不敢抱的太使劲儿,生怕把他碰碎一样。   感觉到怀里的俞烬像是愣住一样。   抽泣的声音也小了很多,但身躯还是控制不住的小幅度颤抖。   薄浔有些难为情的开口,“我觉得你需要被人抱一抱。”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而不是在哭的时候还一直道歉,试图维持完美形象……”   “对不起。”俞烬小声道,没推开薄浔,只是任由他这么环着。   “别道歉啊……”   这种时候,俞烬越是道歉,心痛的感觉越会加剧。   薄浔抱着俞烬的手微微收紧。   这种情况下,抱一抱俞烬,应该不会暴露他内心那点见不得光的想法吧?   车厢内的沉寂持续了片刻,俞烬才哑着声音问道,“你为什么会来我家找我?”   “我……”   薄浔陷入沉默。   看着俞烬微微耸动的身躯,质问的话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一说出来,无疑是在质疑俞烬就是监视他的元凶。   可是俞烬现在这副脆弱易碎的样子……   怎么可能会是那种人?   “我家,你刚才是不是看见了?”俞烬又小声发话,声音有点委屈。   “嗯。”薄浔只好承认。   “我不是故意的,我在敲门,但是门……它自己开了。”解释的语气有些慌张。   “真的是它自己开的!”   俞烬没说话。   “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你家……”薄浔咬了咬牙,用贫瘠的大脑疯狂的组织着语言,“真的是无意的。”   俞烬还是没接话。   只是转过身,用额头抵在薄浔心口的胸肌上,双手抓住薄浔的肩膀。   颤抖似乎缓解了不少,就这么埋着头,久久不肯起来。   良久,嘶哑的声音才低声道,“小浔哥哥,我只剩下你了。”   听到这声“小浔哥哥”,和像是卑微祈求一样的话语。   心疼的感觉更甚。   薄浔低头,看着心口上趴着的这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他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未曾谋面的女人的话,开始怀疑俞烬?   “虽然不知道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但是…很谢谢你愿意抱一抱我。我真的,真的只剩下你了。”比呓语还轻的声音,尾音还是能听得出哭腔。   “……”薄浔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俞烬的情绪。   只知道心脏疼的几乎炸裂。   唯一能做的,就是这么抱着,像安抚小动物一样,缓缓顺着俞烬柔软的长发。   感觉到俞烬在他怀里一点点平静。   渐渐不再抽泣,不再发抖,呼吸也平稳了不少。   薄浔感觉到身前的压着的体重骤然沉了不少。   低头,看着腿上完全平复的俞烬。   这是…睡着了吗?   俞烬的脸色疲色很重。   眼圈的红晕很明显,眼下也有乌青,薄唇发白。   薄浔刚想拿湿巾帮他擦擦脸。   这才发现,意外的,俞烬脸上完全没有泪痕,只是眼圈红的厉害。   连哭的时候都要把泪痕收拾干净,不露出一点狼狈吗?   薄浔看着面前熟睡的面容,收起手上准备替俞烬擦脸的湿巾。   更心疼了。   -   国庆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早上大多数走读生都不约而同的迟到。   包括秦老师。   今早的天气骤然转冷,天色灰蒙蒙的,毫无阳光,升旗仪式也临时取消。   外面的寒风刮的“呼呼”的,明明还是秋天,却像是提前进入了冬季。   早读没人看班,加上刚过完懒散的长假。   班上免不了是一锅粥的状态,叽叽喳喳的,只有零星几个好学生安安静静的写着作业。   薄浔来得早,看着身边空缺的位置,朝宋嵩的方向扔了个纸团。   宋嵩正在前排和女生说着话,脑袋猝不及防被砸了一下,回头。   “松松,昨天俞烬有没有回宿舍?”见宋嵩回头,薄浔才开口。   “俞烬?我跟他宿舍不一层,不清楚。”宋嵩捡起纸团,说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我刚才去接水的时候看见你储物柜的门没锁,我顺手帮你关上了,你自己去锁一下。” 第五十一章   储物柜没锁?   薄浔记得昨天训练完之后他锁过了。   教室乱哄哄的, 宋嵩见薄浔没反应,以为他没听见,又和旁边的女生说了两句话, 站起来径直走向薄浔, 一字一顿的重复道,“你柜子没锁,我帮你关上了你自己去锁一下!”   “我、听、见、了。”薄浔学着宋嵩一字一顿的语气回了过去。   两个人一起走出教室的时候, 薄浔注意到宋嵩手臂上挂着五六个彩色水杯。   不禁打趣道,“为了给某个人接水,直接承包了片区的接水任务是吧,有个词叫什么,欲什么彰……”   “闭嘴。”   宋嵩瞪了薄浔一眼, 像保护孩子一样搂了搂胳膊上的水杯们。   “话说,十月四我去给我表爷爷烧纸的时候,遇见你同桌了。”   “你说遇见俞烬?”薄浔回忆了一下。   十月四, 不就是他发现手机上有监视app,准备去找俞烬对峙的那一天吗?   “对呀,”说到同桌的话题,宋嵩就不禁咬牙切齿, “当时在陵园停车场和他擦肩而过, 看见他身上抱着很多条裙子和娃娃,后面有个男人推着他,也没和他打招呼。”   “他是去看什么人吗?”宋嵩顺口又问道。   “不知道,可能吧。”薄浔没说那天在俞烬家的所见所闻。   走廊是开放式的, 早风一吹, 刺骨的寒冷袭满全身。   薄浔一向耐冻, 现下也忍不住一哆嗦。   走到储物柜旁边时, 薄浔看着没上锁的储物柜门,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难不成刚卸载那个监控app,那个暗恋者就又卷土重来了吗?   薄浔准备打开门的手顿了一下。   “怎么了?”宋嵩试探性的轻轻拍了拍薄浔的肩膀。   薄浔没接话,屏住呼吸,一把拉开柜门。   只见柜子中,多了一个精致的绣花布包裹。   看着那个不属于他的包裹,薄浔咬紧牙关,整个人不自在的绷紧。   上次那个骇人的娃娃还历历在目。   “是不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个变/态的暗恋者把你门撬了?”宋嵩也意识到不对,说完,先一步夺过包裹拆开。   薄浔紧张的看着。   意外的,这次里面没有什么骇人的东西。   他拿起包裹内的袋子,疑惑的打量着,“…暖贴?还有发热鞋垫?”   “还有一张字条,”宋嵩捡起包裹底部的字条,“这是……拿油画棒还是拿口红写的字?”   “我看看。”薄浔抢过那张字条。   【今早乍然转寒,平日总见你穿着单薄,记得保暖,当心着凉。】   和上次在娃娃背脊上见到的字体几乎一样,口红写出来的字迹像凌乱的树杈,顿笔处十分锋利。   宋嵩歪着脑袋,“这么看她好像也不是那么变.态,似乎还挺关心你的。”   “确实。”   说完,薄浔立马改口,“不对,那也不能掩饰之前他做的那些事情。”   刚卸载看监控的app,消失了好几个月的暗恋者就恰好又一次找上门。   他再迟钝,也很难不把矛头往俞烬身上想。   会不会真的和俞烬有关?   回到班上的时候,班主任正在讲台上查着各科作业上交情况。   见宋嵩和薄浔一前一后从后门进来,恶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   薄浔灰溜溜的回到位置上。   旁边的座位还是空空如也。   教室内的空调散发出暖风的同时还有一股焦糊味。   秦老师走下讲台,给每个同学发着表格。   走到最后一排的时候,薄浔见秦老师多停留了一会儿。   找出两张表格,放在他桌子上。   秦老师严肃道,“个人信息表,俞烬今天生病没来,你帮他填一下。”说完,秦老师调出自己手机中的扫描件图片,放在薄浔桌子上,“照着这个写,字写工整一点。”   “噢。”薄浔拿过手机看了看。   上面是俞烬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个人页的扫描件。   原来俞烬转学过来之后,早就过过生日了吗?而且还是成年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   他压根没听俞烬说起过。   而且,一般来说,身份证上的证件照都多少有些潦草,因为照相机会无限放大平日肉眼忽略的瑕疵。   俞烬不一样。   证件照上的俞烬,不苟言笑的看着镜头,眉眼精致又端正,轮廓流畅。   “赶紧写,别愣着了。先写俞烬的,写完快点把手机还给我。”秦老师见薄浔发呆,语气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   薄浔这才拿起笔。   正写着,突然,窗边的位置爆发出一个男生的惊叫。   “哇!下雪了!”   此言一出,原本都在低头填表,瞬间齐刷刷的抬头朝窗外看去。   只见外面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骤然飘起鹅毛大雪。   冷灰色的天空像黑白电影中的场景一样,时不时伴随着接触不良造成的雪花屏。   寒风呼啸的声音中,湍急的雪点在玻璃上凝结成冰晶,渐渐遮挡住教室内的视线。   “这才不到十月中旬,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雪?”   “别是末世前兆吧?”   “好啊,今天世界毁灭,我们就不用高考了哈哈……”   “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薄浔听着同学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目光还是没从窗外移开。   好冷。   写完俞烬的表格,薄浔搓了搓手。   忽然想起来还有那个“暖心变.态”送他的暖贴,思索了一会儿,薄浔还是拆开了一贴,粘在背后,好让身上暖和一些。   大课间的时候,教学楼前的积雪已经漫到腰间。   课间操也取消,好多住校生都顶着风雪回宿舍换厚衣服。   薄浔看了看身上的单衣和校服外套。   趁着宋嵩在教室,他径直跑到宋嵩座位上,从背后搂过宋嵩的脖子,“松松,借我件厚外套。”   宋嵩放下笔,“这是我这周带的最厚的衣服,如果你实在冷,要不要把校服外套脱给你?”   薄浔看了看宋嵩身上,一件稍厚一些的连帽卫衣外面套着秋季校服,里面最多穿了件t恤。   “不用了,我找谢哲蒋翰他们问问。”   -   室外的暴雪过于凛冽,薄浔顶着齐腰高的积雪游到宿舍楼的时候,全身几乎湿透。   身上冻的几乎没有知觉,上楼梯的时候,腿脚也不怎么听使唤。   谢哲他们的宿舍在五楼,薄浔一路爬上去的时候只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   到了宿舍门前,他也没敲门,直接一把推开。   屋内的草药味很浓。   只见两张床中间放着一个大木桶,谢哲和蒋翰正共用着木桶一起泡脚,草药的味道便是从木桶里传来的。   “你来啦?搬个凳子过来,一起一起,”谢哲看见薄浔头发上打着冰溜子,赶忙招呼到,“冻死人了,我和蒋哥都没带厚衣服,幸好还有个泡脚的木桶。”   薄浔一听他们也没厚衣服,干脆也不开口了,直接拉过一把椅子,加入泡脚大军。   热水没过小腿,薄浔只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他舒舒服服的瘫在椅子里,“你们其他室友呢?”   “还在雪地里游泳,没爬回来,”谢哲说完,看了看自己正在充电的手机,“我们班主任说,可能要停课,因为教学楼空调管道坏掉了,不能开暖风。加上突然暴雪,好多老师都被困在路上,还没到校。”   “好耶!”一听不用上课,薄浔不禁欢呼雀跃。   谢哲还在烦躁的按着自己黑屏的手机。   按了几下,把手机往上铺一撩,“薄浔,你手机借我用用。”   “干嘛?”薄浔问着,乖乖拿出手机递给谢哲。   谢哲:“给大块头打电话,让他帮我送衣服和吃的。”   薄浔:“这种天气,他能过来吗?”   “不能也得能,我说让他过来他就得过来,这是他的工作,至于怎么过来是他的事情。”谢哲说完,忿忿的拨通电话。   蒋翰:“薄浔,看见没,这就是黑心老板的幼年雏形。”   薄浔:……   谢哲拨通电话,按下免提,很快,对面便接通,“喂,我和你说——”   他还没说完,电话里就传来沉稳低哑的声音,“我在你校门外。突发暴雪,你离家的时候没带厚衣服,宿舍里应该也没什么吃的,所以来给你送东西。刚才打你电话一直提示关机,这是你朋友的手机吗?我在东南角的围栏等你,需要麻烦你自己下楼拿一下,可以吗?”   在场的三个人明显愣住。   尤其是刚才说谢哲是黑心老板的蒋翰。   “阿哲?是信号不好吗?为什么不说话?”   谢哲:“信号挺好的,就是你能不能想办法进校门,然后送上来?外面好冷雪好大,我不想下楼拿。”   薄浔:……   蒋翰:……   蒋翰小声嘀咕了一句,“说他是黑心老板,没错吧?”   “确实。”薄浔小声道。   电话对面的季良廷明显有些许沉默,半晌,才道:“好,那你稍等一会儿,我和你班主任打个电话再和门卫协商一下。”   谢哲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薄浔。   “你们两个刚才谁说我黑心老板的?我还没和他说我缺什么,他就自己主动给我送东西,我又没逼他。”   蒋翰沉默着已经从泡脚桶里出来,拖干净地上的积水。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宿舍门传来叩击的声音。   薄浔把门打开后,只见谢哲的家教笔挺的站在门口,迷彩裤裤脚扎在马丁靴里,上半身穿了件轻便的冲锋衣,极度健壮的身材,完全不是他们这几个十几岁少年能够比的。   手上推了两个30寸的行李箱,明锐的目光炯炯有神。   季良廷环视了一圈宿舍,锁定谢哲的身影,才开口道,“左边这一箱是厚衣服和厚被子,考虑到你的朋友们也可能没带厚衣服,擅自进了你的衣帽间扒出来了三四件羽绒服。”   “右边的箱子是食物,大多是自热速食和你平时喜欢喝的饮料,按照你们宿舍四个人,这些东西够你们吃一周左右。”   “行,谢了,放那儿吧,”谢哲打量着季良廷这身衣服,“话说,你穿这身衣服要去哪儿?”   “救灾。这次暴雪很可能是雪灾级别的,周围乡镇已经出现——”   谢哲听到“救灾”两个字,突然蹦了起来,语气有些着急,“等等,你不是早退伍了吗?”   季良廷看了一眼谢哲慌慌张张的样子,开口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着稳重,没什么情绪上的起伏,“若有难,召必回,不管退伍多久,这句话都是原则。不过这次是民间自发的救助组织,我以前的朋友建立的。”   “我走了,还有人在等我。”   “不行,你不能去。”谢哲直接拦在门口,堵住了季良廷的去路。   其实谢哲的身量根部堵不住一米九多身材健硕的季良廷,但不妨碍他还是愿意螳臂当车。   “你都说了雪灾级别,肯定很危险。太危险了,所以你不能去。如果是因为工资高才去的话,我可以给你比他们还高的价格。还是说你朋友逼你威胁你?”   季良廷:“……”   他的眼神里有些无奈,低头这么看着张开双臂撑门的谢哲。   “不是钱的问题,而且是我自愿去的。”季良廷叹了口气。   谢哲:“那我要是执意不让你去呢?你听我的还是听他们的?”   季良廷攥了攥拳头,语调依旧耐心,“你这话无疑是在问我,为什么不能左手拿起刀砍断右手?”   说完,季良廷别过目光,似乎觉得这句话不太妥当,又改口道,“我不会有事的,对我来说这点雪不算威胁。让我过去行不行?” 第五十二章   “……”谢哲又和季良廷僵持了一会儿, 最终,悻悻的放下支撑在门框上的手臂。   季良廷淡淡道,“谢谢理解, 回来再说你上次月考成绩的问题。”说完, 头也不回了离开房间。   谢哲:?   他还想在说什么,季良廷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   薄浔走过去,拍了拍谢哲的后背, “他能第一个想到给你送东西而不是去赈灾,说明你的话更重要。”   谢哲狠狠地摔上门,似乎像是发泄着怒火一样,毫不客气道,“你什么时候情商这么高了?”   薄浔安慰谢哲的手停在半空中, 笑容瞬间转为咬牙,“什么叫我什么时候情商这么高,我好心安慰你, 你这人怎么这样?”   谢哲没说话,三下五除二的打开行李箱,找出羽绒服,丢给蒋翰和薄浔一人一件。   又打开另外一个装着食物的箱子, 随手打了一听可乐。   穿上厚衣服, 薄浔没再和气头上的谢刺猬说话,自顾自打开手机,先是看了看老家的天气。   辉村只是受冷空气影响,并没有强降雪, 薄浔不禁松了口气。   打开聊天软件的时候, 他思索了一会儿, 还是点进俞烬的消息框。   [今天的雪好大, 你是在学校还是在医院?]   [早上班主任说你生病了,怎么了?]   发出后,薄浔才注意到俞烬对话框里的状态是睡觉中。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薄浔赶忙对着对话框念了好几次“对不起”。   宿舍门突然又发出一声巨响。   “我回来了!冻死了冻死了,蒋哥哲哥,你们怎么回来这么早。”   “没下课就窜回来了,教室里太冷。”谢哲的语气还是闷闷的,听起来不太高兴。   大黄这才注意到在蒋翰身边缩成球玩手机的薄浔,“哟,浔哥也在?”   薄浔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这么社会的称呼,乍一听跟吹了寒风一样,整个人一激灵。   抬头,看见是四班的大黄,正搓着手跺着脚,浑身都是冰碴子,尤其是裤子,几乎冻成冰棍。   “外面的雪又大了,我还说和我们班同学打会儿雪仗再上来,好家伙,差点直接葬在雪里。”大黄继续自顾自的大声道,“刚才听老师说确认停课了,待会儿应该会有广播通知。”   话音刚落,只听见走廊里传来广播空旷的声音。   【因极端天气缘故,今日课程取消。截至至10:50分,积雪深度已达1300mm,请回到宿舍楼的同学停留在建筑物内,切勿四处乱跑。滞留在多媒体楼,教学楼,及天文馆的同学稍安勿躁,切勿擅自出门,很快会有老师进行接应,统一前往室内篮球场发放保暖防寒物资。】   广播一遍遍的播放着。   “居然真停课了。”蒋翰说着,站起来朝窗外看了一眼,“还是暴风雪,感觉自我出生起,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对,我这儿有酒,你们要不要喝?”   “有酒?”一听有酒,谢哲瞬间从上铺跳了下来,也不难过了,双眼放光的看着大黄。   薄浔也瞬间从蒋翰身边支棱起来,“什么酒?”   大黄嘿嘿一笑,从自己的储物柜里拿出来一瓶威士忌,“上次去便利店买的,自助结账查得不严,售货员也没问我要身份证。”   -   四个人围在桌子边,用草稿纸窝成漏斗,慢慢地把那瓶威士忌灌到超大瓶可乐里。   看着可乐中的气泡升腾起再落下,才开始灌第二次。   蒋翰洗出来了一个笔筒给薄浔当酒杯,大黄给四个人分别满上。   “干杯!”薄浔率先举起笔筒,愉快的喊道。   “干杯!开学第一天就停课,爽爆了!”谢哲附和道。   薄浔灌了一大口。   可乐的气泡混合着酒液划过喉咙,他舒.爽的闭上眼睛。   胡侃了一会儿,四个人干脆凑到一起打开手机,开始四排吃鸡。   谢哲是最倒霉的,几乎每一局都落地成盒。   “左,左边有人开门!蒋哥!左边!”   “说东南西北!”   谢哲死得早,观战的同时,分屏切出去看别的软件,幽幽道,“是咱宿舍有人进来了。你们能不能听准确一点?”   “小浔学长。”   谢哲刚说完,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薄浔分神,抬了一下头。   只听见手机里传来枪/击的声音,再一低头,自己的人物角色已经开始冒绿烟,紧接着就是游戏技术的灰色画面。   韩免懒懒散散的倚在门框上,手上拎着一个塑料袋。   蒋翰和大黄也结束了游戏。   蒋翰有些烦躁道,“你不喊薄浔我们这把能吃鸡的。”   “对不起嘛,”韩免笑得阿谀,“这不是找小浔学长说两句话。”   “你只叫你的小浔学长,怎么不叫叫你的小哲学长和小翰学长?”谢哲喝了点酒,语气有些轻佻。   韩免的笑容凝固。   “两位学长也好。”韩免说完,又干笑了两声。   “找我什么事儿?”薄浔放下手机。   韩免见薄浔回应他的话,瞬间双眼放光,“可不可以出来,单独说两句?”   薄浔无奈的爬起来。   威士忌的后劲儿有点大,瘫着的时候不觉得,一站起来,双腿不禁有些发软。   他跟着韩免走到楼梯口。   楼道里有些冷,薄浔裹紧身上略小的羽绒服。   用胳膊垫着额头抵在墙上。   头晕。   风一吹,酒劲儿不但没消散,反倒更加上头。   “找我什么事儿?”   “昨天教练和我们说寒假冬训集训有两条线,一个是去三亚,一个是去内蒙。想问问小浔学长去哪条线?”韩免问道。   “怎么?想和我选同一条线”薄浔听到这儿笑了一下。   韩免点头,丝毫没掩饰自己内心所想,“嗯。”   “没想好。”薄浔云淡风轻道。   韩免赶忙又接道,“对了,刚才雪还没下那么大的时候,去小卖铺买了点吃的给你。”   “偶尔见过你大课间的时候会去买面包吃。”   酒后虽然身体昏昏沉沉,但脑子似乎更为清明。   “偶尔见过?”他看着韩免露出和张扬的五官不符的真挚青涩,顺势调笑道,“连我喜欢吃什么都知道,别是天天观察我吧?”   韩免的手顿了顿,像是被戳穿后的欲盖弥彰,心虚的解释了一句。   “……也没有天天观察。”   “我很喜欢你的坦荡,不过不必了,自己留着吧。”薄浔爽朗的笑完,大步朝着上行楼梯走去。   “小浔学长,你朋友的宿舍就在这层。”韩免见薄浔要上楼,赶忙出言阻止。   薄浔充耳不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朝楼上走,只知道身躯想这么做。   抵达六楼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五楼的平面图。   他走向印象中熟悉的宿舍,薄浔也没敲门,晕晕乎乎的推门而入。   意外的,没听见谢哲和蒋翰嘈杂的声音。   “谢哲?蒋哥?”薄浔努力让视线聚焦,好看清脚下的道路。   地上是深灰色的地毯,不是谢哲他们宿舍里的瓷砖。   室内也不是上下床和连排桌子,空间看上去比普通宿舍大了不少。   “……”薄浔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大脑清醒一点。   酒的后劲太大,愈发上头。   为什么是完全陌生的环境?不应该是熟悉的宿舍吗?   薄浔疑惑着这是什么地方,突然,余光中看见了左侧照片墙。   他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猛然抬头。   ——只见那面照片墙上,全部和他有关。   有他打球时的照片,有他上课睡觉时的样子,日常体训时的俯拍,独自舔舐伤口时的隐秘模样,最重要的是,照片墙中间有一幅半身油画画像。   ——画像中的他,那双像大型犬一样的眼睛半眯着,双唇微微分开,颈部像是被勒住窒息的天鹅,紧紧向后仰起,喉结上的血印触目惊心。   心口前,还有一枚银制圆环,是他初中时常带的物件。侧面看去,头发还有两簇粉紫色的挑染。   而且,那种表情……绝对不是他能做出来的。   薄浔震惊的双目瞪圆,大脑像是宕机一样,陷入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照片,他的画像,会出现在这么一个陌生的房间?   他不想承认,可是,画像中的这个人,确实是他。   仔细看去,这幅画像上,留下过很多道抓痕,以及抚触过的痕迹。   薄浔也顾不上这是别人的房间,直接爬上被褥,想要凑近画像看的更清楚一些。   床褥过于柔软,他原就腿脚发软,一着急,直接陷了进去。   摔在枕头上的时候,薄浔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他瞬间掀开被子。   是之前他在医院,以为俞烬藏刀的时候,意外发现的那个“吹风机”。   “吹风机”的旁边,是一个棉花娃娃。   薄浔颤颤巍巍捡起来这个娃娃,从背面看去,只见娃娃的腿部偏上的位置,有一颗很隐秘的痣。   他像是被蒙着头打了一棍子。   娃娃身上的这颗痣在他身上是同样的位置,也位于腿根内侧,按理来说,不会有任何外人知道。   不可能……   薄浔感觉思绪乱作一团,抓着娃娃的手抖的愈发厉害。   酒精加上巨大的冲击,脑子里“嗡嗡”乱想。   倏然,门口传来压下门把的声音。   紧接着,是轮椅划过地面的声响。   薄浔立刻警觉。   回头,刚好对视上那双无波无澜的凤眼。   薄浔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手肘勉强支撑着上半身,仰面半躺在对方的床/.上,膝盖微微屈起。   灰暗的天气和白炽灯的双重影响下,俞烬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惨白的病态。   似笑非笑的唇角微微勾起,面色阴鸷,玩味道,“小浔哥哥,终于…还是让你发现了?”   话音刚落,视线中的轮椅,一寸一寸的朝他移动逼近。 第五十三章   “俞烬……”   对视上攻击性的目光时, 薄浔瞬间发怵,下意识向后退。   那副精致的面容上,往日的矜贵斯文早就消失殆尽。浑浊猩红的眼球和扭曲的笑容才是这头野兽的真正面目。   他看着俞烬从轮椅上, 支撑着身躯转移到床边。   修长匀称, 令他无数次想入非非的五指,缓缓的伸了过来。   “这些照片——”   话还没说完,脸颊上, 传来指腹温热粗砺的触感,不愠不怒的声音先一步打断。   “喝酒了?”   突入袭来的触摸,薄浔的胸膛起伏剧烈,目光惶恐的看着眼前陌生的少年。   和平时那个耐心给他讲题,偶尔抱着他撒娇示弱的俞烬完全不一样。   “正好, 不然我还得想办法把你困在这儿。”尾音刻意上扬,说完得意的轻笑了一声,眼底的占有欲更为浓烈。   听到这句话, 薄浔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看向手上抓着的娃娃。   刚才只顾着看娃娃身上那颗隐秘的痣。   完全忽略了人偶上半身的衣服。   单薄的白衬衫里,隐隐透着红色的麻绳。   绳结像是龟甲一样,紧紧的吸附在玩偶身上。   就像上学期, 他在储物柜里见到的那个骇人的人偶一样。   瞬间, 所有蹊跷的事件都有了头绪,在大脑里清晰的串在一起。   从一开始有人截获情书,到人偶事件,再到摄像头的监视事件……都是俞烬一手操控的, 全部都是。   每次他慌慌张张去找俞烬倾诉自己遇到的变态暗恋者时, 也是俞烬计划中一部分。可俞烬表面上安抚着他, 替他解决时, 到底在想什么?   是在想下次的狩猎计划,怎么样才能更完美?   还是享受这种操纵的快/感?   脊背发寒。   薄浔不可置信的望着俞烬,目光有些颤抖。   俞烬的勾过来床头柜上已经拆封过的红酒,拨开塞子,“我睡不着的时候也经常会借助酒精,既然小浔哥哥喜欢喝酒,那就多喝两口。”   震惊的余韵中,唇边凑上来冰冷的玻璃瓶口。   薄浔下意识咬牙拒绝。   修长纤细的手指力气比他想象大的多,强制掰开他的下颚。   “……”薄浔推了一下,可是酒劲儿上头的他,力气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威胁性。   细长的酒瓶瓶口探入口腔。   这次酒精没有饮料的稀释,口中狭小的空间灌满浓郁的果酒,来不及下咽的猩红酒液溢出软唇,顺着下巴滑向喉结,滑入衣衫。   “咳咳咳……”呛咳之中,灌酒的动作不但没有停止,反倒变本加厉。   修长的瓶口死死地压在他的舌根,强迫着他咽下这些酒。   酒瓶口捅的太深,薄浔有种想呕吐的冲动。   “俞烬!”薄浔的声音含糊不清,一说话,又咽下去好几口。   酒瓶见底,瓶口从喉咙里取出的时候,瓶口还在滴着红酒。   “咳咳咳咳咳——”舌根没了压制,薄浔疯狂的咳嗽着。   淡色的被褥上,全是红酒泼洒的痕迹。   稍微缓上气,薄浔猛地抓上俞烬的衣领。   无力的手指连把布料抓出折痕都勉强,他大喘着气,直直迎上俞烬阴戾的目光,“这些…都是你做的吗?玩偶,监控,还有咳咳咳——”   还没问完,又是一阵距离的咳嗽。   俞烬被他拽着衣领,也不恼怒,微微歪着脑袋,饶有兴致的反问道,“小浔哥哥不会现在才意识到吧?”   “你——”自己意识到,和听见俞烬亲口承认,心理上的冲击力截然不同。   他哑然失声的瞪着俞烬,半晌,才咬牙切齿的问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从来没有怀疑你是信任你,把你当朋友,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当朋友?”听到朋友这两个字,凤眸中的阴鸷像是骤然升腾的火焰,“如果只是朋友,会对对方产生性.冲动吗?”   薄浔的犬眼瞪的像铜铃,瞠目结舌。   这个问题,他在发现那个软件的玄秘之前,曾经问过谢哲。   现在,俞烬一字不差的复述,把问题抛回给他。   俞烬低头,看了看自己领口上抓着的手,不知道出于什么,微微颤抖着,“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说到这儿的时候,少年的声音倏然少了几分无辜和委屈,柔和了不少,“因为我爱你,特别爱你。”   爱?   听到这个词,薄浔整个人感受到的割裂感更为强烈。   愤怒震惊到极致,他反倒是嗤笑出声。   “爱我?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他咆哮着冲俞烬吼道。   如果不是现在浑身无力,他定会和俞烬酣畅淋漓的打一架。   “知道。”俞烬冷静的声音丝毫不受怒吼的影响。   “你说过,在暗处暗恋你的人,用什么方式喜欢你爱着你都是个人自由。我从第一面见到你开始,我就开始爱你,以你现在所见的方式,幻想着拥有你。”   说完,俞烬伸出手,用拇指缓缓的抚过薄浔唇角的红酒,手掌停留在托着脸庞的姿势,语气似乎有点怨念,“小浔哥哥好像不记得了,是你初中的时候让我认你做哥哥,说会罩着我保护我,像亲哥哥一样爱我,然后……是你食言的。”   “换句话说,是你对我始乱终弃的。”   “我初中的时候根本不认识你!”薄浔试图拨掉脸庞上的手。   刚偏头,温柔似水的手掌骤然发力,改为死死地捏住他的脸颊。   “——”   手劲很大,他无从挣脱。   薄浔不屈的拧了一下脑袋。   结果被掐的更死。   他不知道柔滑细腻的手,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直到放弃抵抗,捏在脸上的手才换回轻柔的爱/抚。   “不认识?难道画像上画的是别人吗?”俞烬反问道。   薄浔心虚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墙上的画像。   确实是他初中时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唇钉,还有心口前……   “没关系,我知道小浔哥哥只是暂时不记得了,以后会想起来的。”节骨分明的手指从脸侧滑到喉结,“其实我本来是不敢让小浔哥哥知道我的爱意的,因为这种爱意,对于直男来说会非常非常困扰,而且我的腿,对任何人而言都是累赘。我不希望给我所爱之人造成困扰,也从未幻想过有和你两情相悦的一天。”   “也只敢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方式,发泄着过分充沛的爱。”   “唯一敢奢望的,便是你来找我问作业时多关心一句我的生活。在我生病的时候像照顾普通朋友一样,帮我接一杯水,我就很满足了。”   “但是,人类是一种不容易满足的动物,在意外发现小浔哥哥也喜欢我之后,我发现我不满足于单相思——”   “我会喜欢你?”薄浔没给他倾诉情肠的机会,暴躁的打断道,“我喜——”   “别说脏话。”俞烬及时竖起噤声的手势,缓缓的贴在薄浔的唇上。   薄浔没再废话,伸手强行扣上俞烬的肩膀。   试图直接掰过压制在他身上的人,夺回主导权。   他没料到。   瘦弱的俞烬并没有被掀翻。   纹丝不动。   突然,脖颈上传来一掌大力,直接将他死死地掐按在被子里。   刚才还沉着冷静的俞烬,瞬间像是暴怒的狮子,毫不掩饰的露出獠牙,“小浔哥哥,你是太高估你酒后的状态了。”   “不是说不喜欢我吗?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的模样?”   下一秒,墙上的投影幕布遽然一亮。   薄浔艰难的扭头,看着投影幕布上闪烁的画面。   一半镜头被木门遮挡着。   一半镜头是水雾氤氲,似乎是在浴室里一样的地方。   画面中,水流的声音很大很大。   哗啦啦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有些刺耳。   隔着玻璃,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隐约看见浴室里有一个人的身影。   薄浔瞬间认出来这副场景。   这是在老家!   在老家住的那天晚上……他的房间。   当时他就察觉到门有开启过的痕迹,不过他心大,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俞烬!”薄浔又是错愕又是愤怒,眼睛都直了。   俞烬充耳不闻,把遥控器扔远,不给他任何暂停视频的机会。   骤然,画面中传来少年带着哭腔的声音。   薄浔立刻认出,声音是来自他自己。   “俞烬,俞烬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呜呜俞烬,真的抱歉——”后面的话语戛然而止。   浴室水雾的剪影中,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体育生充满生命力的身躯坐在凳子上,不正常的抽搐着。   视频播放完毕,俞烬扼在他喉咙上的手还是没有松开,故意给薄浔喘息换气的时间,又猛然加重力道。   “不喜欢我吗?”   薄浔攥紧拳头。   什么辩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是喜欢……喜欢的是那个不可采撷,清冷孤傲的人间明月,被同学叫小学神老师眼中的偏爱对象,对所有人都温柔有礼的俞烬。   而不是现在这个,癫狂狠厉的变.态,恨不得将他生吞入腹的怪物。   “默认了吗?”俞烬见他不说话,唇角的笑意更浓,扼住脖颈的虎口微微放松,欺身凑近,“既然我们两情相悦……小浔哥哥,我们来接吻,好吗?” 第五十四章   “谁要和你接——”   话没说完, 不料常年画画的手意外的有劲儿,掐在喉咙上的力道骤然加重。   酒精的作用冲昏大脑,薄浔死活甩不开脖颈上扼制的禁锢。   在呼吸不畅的情急之下, 他干脆卯足力气, 直接一拳朝着俞烬招呼过去。   “按照你的这么久以来,和刚才的这些所作所为,我怎能可能喜欢你?”   拳头还没碰到苍白的皮肤, 先一步被手掌挡住。   俞烬单手伸出“布”接住拳头,语调慵懒,“不喜欢我,那你现在这副样子是怎么回事?我可是只碰了小浔哥哥的喉结和脸,什么都没有做啊。”   “我只是腿坏了, 眼睛可没坏,”说完,俞烬玩味的目光低垂, 学着薄浔初中时的痞气吹了声口哨,“在我面前撒谎吗?”   这一举动显然激怒了薄浔。   “滚——”薄浔刚想怒吼。   倏然,脖颈上掐着的手,毫无征兆的加大力度。   窒息感, 顺着脆弱的喉结瞬间扩散全身。   他打架从来就没输过, 这一下无疑激起了胜负欲。   薄浔又一次攥紧拳头。   可是看到俞烬这张过分漂亮的脸蛋时,拳头又不禁散开。   “是因为喜欢我的声音,和身上气息吗?”   傲慢的质问,俞烬依旧不松开扼住脖颈的手, 笑意更加盎然。   薄浔说不出话, 因为脖子被克制住, 他连摇头的动作都做不出。   痛……   还有溺水时的窒息感, 意外的,不是痛苦。   薄浔下意识咬牙,愤怒中却是失声的软下拳头,眼神有些空洞。   “事到如今,小浔哥哥不会还要辩解自己是直男吧?”俞烬肆意的扬起嘴角,笑着揶揄道。   “谁说我不是了?”薄浔哑声吼道,缓了一会儿,又攥紧五指。   这次,拳头还没举起。   背脊先一步脱力,整个人重新委陷回柔软的被褥中。   “好,好,好,是直男,都是我的错,怪我,”声音依旧慢悠悠,流里流气的,和平日里礼貌温雅的小学神反差极大,“既然是弯在我手上的,我肯定要负责到底,对不对?”   “谁说我弯了!”薄浔愤怒到极致,咆哮道。   “你自己说的啊。不过没张口说就是了。”语气还是吊儿郎当的。   酒精加上愤怒的缘故,薄浔全身都使不上劲,只觉得俞烬冷冽的声音也像是从水中传来一样,有些听不真切。   “刚才,你是想打我吗?要不要再试一次?如果打我就能让你开心,我不介意被你打两下。”“我知道我做的事情可能惹你生气了,如果不高兴,打我两下就好,三下也行,别不理我好不好?”   “因为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肯定会让小浔哥哥更加生气。”   “……”薄浔没接话。   过分的震撼让大脑彻底宕机,加上酒精的影响,他现在不是生不生气,而是彻底丧失思考能力。   俞烬忽然放轻紧扣住脖颈的五指,俯身凑近耳边。   说话之前,先轻轻吹了口气,“哥哥,还想打我吗?”   听到这声“哥哥”。   加上耳根传来气流,薄浔不禁缩了一下。   “当然想打你!”   “可是你没动手啊?”俞烬轻笑着挑衅着。   “不会是喜欢我,不忍心揍我吧?”   -   手机震动的铃声响起。   薄浔伸手,想要够枕头上的手机。   “没让你接电话。”耳边,低沉的声音及时将他的注意力从手机上分开。   只见俞烬从他身上腾出一只空闲的手,拿过他的手机,毫不避讳的看着屏幕。   “大聪明小哲。你给朋友们的备注都这么亲昵,怎么就给我备注全名?”   薄浔死死地咬住下唇,死活不肯出声回答。   俞烬慢条斯理的滑动屏幕,接通了电话,故意打开免提。   电话另一端,先一步传来谢哲的声音,“开饭啦,你人呢?快点下来我们偷偷煮火锅!对了,小学神要是在的话你把他也喊下来一起吃——”   “谢哲。”俞烬轻声开口,打断了谢哲的声音。   “小学神?怎么是你?”谢哲听见俞烬的声音,愣了一下,“薄浔和你在一块儿吗?”   “嗯。他刚才喝的有点多,误打误撞来我房间了,然后……”俞烬说到这儿,看了一眼怀里抱着的薄浔。   肩胛的肌肉线条流畅。   下垂的犬眼中噙着泪水,冲着他不断摇头,似乎是祈求他别说实话。目光十分委屈,又有直男特有的不屈倔强,看上去更令人想欺负。   保持安静避免电话另一端的朋友们听到的同时,五指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手臂上的青筋跳动。   “然后他就睡着了。”俞烬冷静的对着电话道,说完,看着薄浔坏心思的笑了一下。   谢哲:“他有没有打扰到你?要不然我们兄弟几个上去把他抬下来?”   俞烬的声音依旧礼貌,淡声道:“不用。他睡相还挺安稳的。”   “怪了,薄浔每次喝酒就是折腾人,居然在你那儿还挺安稳…对了,他要是醒了告诉他一声给他留的有吃的。还有小学神,你要不要泡面什么的?给你送一点?”谢哲完全没听出俞烬的谎言,懒散的问道。   “不必麻烦,我宿舍有存粮,待会儿他醒了我会让他去你们那儿吃饭的。”   “好,麻烦你照顾我儿子了……”   薄浔偏过头。   不知道是酒精还是什么缘故,听觉完全游离于五感之外。   他几乎听不清电话那头的谢哲到底在说什么,只能感觉到俞烬沉稳平静的声音偶尔回应两声。   听见电话挂断的声音。   绷紧的神经才骤然放松。   -   视线再次聚焦,透过百叶窗,雪地和烟色的雾霭的天空混合着,像是被搅脏玷污的白颜料。   薄浔大口大口肆意的呼吸着。   屋内的电暖器开着,只穿单薄的校服倒也不觉得冷,只是窗户没封严实,凉风拂过……还没来得及说冷,柔软的鹅绒被先一步落在身上。   “现在还说自己是直男吗?”俞烬还是保持着在身后一手揽抱着薄浔,从颈后凑近耳边,“还是准备给自己找借口,说是酒后神志不清?”   “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酒也该醒了,即便刚开始是因为酒劲,后来呢?”   薄浔别过头,尽量不去听头顶的声音。   对方就是完全拿捏住他的弱点。   “不是说要打我吗?我拥抱你的时候,你的拳头是空闲的,为什么不打?”   “……”   俞烬见薄浔不说话,轻笑了一声,继续道,“我是真的很爱很爱小浔哥哥,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爱,我敢保证,从来没有动过伤害小浔哥哥的念头。”   “刚才……想和小浔哥哥接口勿的时候,小浔哥哥让我滚,我就乖乖的滚远了一会儿,才重新贴近小浔哥哥。后来又一直不肯找我我索吻,所以我就很乖的克制住自己,没有亲吻小浔哥哥的唇。”   “我这么做并非是出于私心,只是想尽一点暗恋者的义务罢了。”   说到这儿,俞烬的语气骤然失落,“不过,我还是相信小浔哥哥和我是两情相悦的,只是不太愿意承认对不对?又或者是嫌弃我的腿,不能像常人一样站立……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小浔哥哥心甘情愿的和我接吻。”   “但我还是奢望,小浔哥哥现在就能答应我,和我在一起,和我恋爱。”   薄浔松开已经皱皱巴巴的被单,攥紧拳头。   一口一个小浔哥哥,刚才的一幕幕渐渐以回忆的形式浮现,撒娇的语态和阴戾的命令不断在耳边交织。   还有,常年画画的手,指尖薄茧的粗粝感。   “和你恋爱?”薄浔嗤笑的反问道。   只是他现在躺在对方怀里,嗤笑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俞烬像是做错事被责怪的孩子,眼中遽然多了许多委屈。   “你难道就不觉得,这么久以来,自己做错了什么吗?”又从失神中缓了一会儿,薄浔才咬牙切齿的问道。   “做错什么?”俞烬歪着脑袋,显然有些困惑。   薄浔:“……”   他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在工作室中给俞烬当绘画模特那次。   无意看见有个备注是精神科医生的人给俞烬发消息。   当时他还以为俞烬就是和朋友之间开玩笑才那么备注。   现在看来,很可能,对方真的是俞烬的精神医生。   也许在俞烬的认知里,或者说,在精神疾病患者的认知里,这么做似乎是正确的?   薄浔想不通。   “小浔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肯定生气!”薄浔无能狂怒着。   比起生气俞烬的所作所为,他更气自己不争气。   他是来找俞烬对峙的。   结果最后,因为酒精和对方的温言哄骗还有……   “那小浔哥哥生气之前,可以先让我去洗个手吗?”俞烬的情绪依旧十分稳定,甚至还有点愉悦。   话音刚落。   薄浔看见面前突然多了一只手。   只见那只手摊开手掌,毫不避讳向他袒露掌心。   看见病态惨白的掌心并非干燥,薄浔瞬间反应过来了什么,急忙偏过头拒绝看。   罪证。   可他偏偏挣脱不出俞烬的臂弯。   酒劲儿比他想象的大得多。   即便头脑清醒了,四肢还是像灌铅一样。   一翻身,背后直接又一次委顿栽倒在柔软的被子里。   “看来小浔哥哥不想让我走?”   说完,将刚刚展现给薄浔的那只手收回,朝着自己凑来。   薄浔双目瞪圆的看着俞烬的举动。   只见俞烬完美漂亮的薄唇微微分开,不急不缓的开始进食。   像是品尝珍馐一样,凤眼微微眯起,似乎十分愉悦,喃喃道,“……好甜。” 第五十五章   薄浔目不转睛的看着俞烬。   像猫咪舔爪一样, 一点点蚕食着。   偶尔不小心蹭到高挺的鼻梁上,留下一抹半透明色的划痕。   绝美面容上的清冷荡然无存。   俞烬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还有说出这种话……   薄浔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睁大,呼吸发颤。   他依稀记得, 俞烬刚转学过来的那天, 被夸奖一句就会不自在的脸红,别扭的说着“谢谢”。   有人在俞烬面前讲荤话,俞烬会歪着脑袋满脸不解, 天真单纯的找他讨教。   现在……   薄浔瞳孔地震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幕。   原来从一开始,单纯的人就不是俞烬。   是他自己。   只见俞烬缓缓的把手从唇边的移开,意犹未尽的舔唇,还在不断的呓语着什么。   “你——”极度的震惊的状态下,薄浔说不出完整的语句。   只见俞烬淡色的薄唇湿润光泽。   突然, 面前的少年毫无预兆的凑到他面前。   烟草和艾草的味道中,还多了一丝异样的气味。   薄浔下意识想往后躲。   却被死死地按住后脑勺,被迫和阴鸷的目光四目相对。   “真想现在就和小浔哥哥接吻, 让小浔哥哥也尝一尝……”嘴角恣肆的扬起,沉哑的声音慵慵懒懒,说着,朝着薄浔鼻尖上凑了几分, “躲什么, 我只是想想,又没说要付出行动。但是,因为刚才的事情……”   俞烬说到这儿故意停顿,朝着薄浔身上靠了靠, “我和你一样是人, 处在气血方刚的年纪。”   身贴身的距离时, 脑内一片空白。   薄浔下意识想低逃避灼热的视线。   “让小浔哥哥帮我这种请求太过失礼, 我提不出口。只是…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看着你——”   “我先走了。”薄浔没给俞烬说完的机会,强行掀开胳膊的圈禁,冲出束缚。   酒劲没完全消退,腿依旧发软,爬起来的时候动作太急,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向前栽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在他腹部抄了一把,帮他稳住平衡。   “在这场雪融化之前,我能等到你的回答吗?”   身后的语气又恢复一如既往的沉稳冷冽,隐隐带着些期待。   “小浔哥哥,我是真的很爱你。我不会要求你以同等的方式爱我,只希望,你能够接受我对你的情感。”   薄浔的大脑早就停止思考,完全听不进俞烬在说什么。   他穿上外套,踩着没系鞋带的球鞋,踉踉跄跄的朝着门口跑去。   跑出宿舍,薄浔一头冲向顶楼的天台。   室外寒风凌冽,疾风吞噬一切声音,积雪几乎和门一样高。   薄浔也顾不得冷,一头朝着松软雪堆栽去。   刺骨的冰雪钻进领口,薄浔这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脸被冻僵,他也不想从雪堆里起来。   “薄浔,你在这儿干什么?”   正埋在雪地中自闭的时候,谢哲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响起。   “你还活着吗?”   “当然。”薄浔听到最后一句欠揍的话就来气。   从雪堆里爬起来,他抖了抖身上的冰珠,捋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干嘛?”   “小学神给我发消息,说你的手机和袜子落在他宿舍了。我就帮你拿了。”   “谢谢。”薄浔赶忙接过自己的手机和袜子。   袜子是单只的,被装在一个不透明的食品自封袋里。   谢哲看着他不自在的神情,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会把袜子落在别人宿舍?”   薄浔怔住。   瞬间像石化一样。   “可,可能是,刚才喝的有点多,就……”他飞快的思考了一下。   对,当时俞烬说他睡着了,“就睡着了,我睡觉你也知道,不太老实。然后走的又匆忙,落下东西很正常吧?”   “那你为什么要落荒而逃啊?”谢哲不太理解他做事的逻辑链。   薄浔:“……”   这个人问问题怎么针针见血。   “你是不是,酒后和人家小学神表白,被拒绝了?”谢哲见薄浔眼神复杂,又追问道。   “当然不是,”薄浔关上天台的门,猎猎风声瞬间被隔绝,他倚着门坐在地上,长叹了口气,“事情…比想象的复杂的多。”   说到这儿,薄浔停顿了一下。   一说这个,谢哲瞬间来劲,凑到薄浔旁边,胳膊搭在肩膀上,“快点快点,说来听听。”、   “他和我告白的。”薄浔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呢?你不会没答应吧?”   “确实没答应,但是……”薄浔不敢细细回想。   当时,有了酒精的功劳,很多疯狂的事情都变得顺理成章。   脑子晕晕乎乎的,听着俞烬在他耳边诉情,还有手……   “我靠,兄弟,你别是人家说喜欢你的时候,你还强调自己是直男吧?”谢哲听着差点没跳起来。   薄浔一顿,“我确实这么说了。你怎么知道?”   “不过事情比你想的复杂。就是,俞烬他——”   薄浔欲言又止。   “我只是好奇,我初中的时候认识俞烬吗?很奇怪,他知道我初中时的很多细节,当时的长相和打扮,他都知道。”   “你初中的时候,认了百来号好妹妹好弟弟,是不是里面包括小学神啊?你每次认弟弟妹妹都深情款款的和人家说,‘认我薄浔当哥哥,以后我们就是比亲兄弟兄妹还亲的手足,有什么事情找我就行,我会一直保护你们。’”   薄浔陷入沉默。   他也不确定。   虽然说认了那么多弟弟妹妹,但是很多认薄浔都没什么印象,只是当时逞一时英雄顺便认下,草草留个联系方式扔在好友列表里,平时也不聊天,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群发个问候消息。   “有可能吧?我认过的弟弟妹妹里好像有身负残疾的,而且有好几个,但是我也记不清他们谁是谁,叫什么,可能其中有俞烬?”   “那就是你撩了人家然后始乱终弃吗?我靠,兄弟,你要不要清醒一点?亏这么久以来我一直站在你这边?”   薄浔:……   “不是,你这种行为,真的很欠揍你知道吗?”谢哲不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已经开始义愤填膺的拔高音量。   薄浔揉了揉耳朵,“别吼那么大声。”   “我吼你?你看看你做的事情,我吼你算轻的!”   “那个监视app,是俞烬给我装的。”薄浔又道。   谢哲沉默了。   良久,才皱着鼻子,“啊?”   “你别说出去,”薄浔锤了一下墙壁,“所以说事情很复杂。”   “是不是你始乱终弃,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把人家刺激黑化了?”谢哲缓过神,又问道。   薄浔有些暴躁,“横竖就是我的问题呗?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俞烬了?怎么什么都向着他?”   谢哲拍了拍薄浔的背,“不是我向着俞烬。主要是你以前的好弟弟好妹妹真的太多了,就不自觉把你带入渣男角色。对不起兄弟,我胳膊肘再也不往外拐了,要不然,我们去报警?”   “不行,那样对俞烬不好,而且他这么做很可能是生病了,”薄浔连忙阻止,“纵然俞烬有不对的地方,但是很多事情上……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   比如回老家的时候,帮他解决各种问题,顺便还谈了笔生意,让他在亲戚村民面前无尽风光。   谢哲:……   他妈.的到底谁向着俞烬啊?   他没勇气吼出口。   薄浔没再说话,径直朝着宿舍楼楼下走去。   门口,等人高的积雪已经清理出来一条能通人的道路,在上面搭建木板抬高地势,做成一条临时栈道。   像古典花园中的蔷薇丛一样,从中间开辟了一条道路。   “这么大的雪你要去哪儿?”   “回教学楼一趟。”薄浔说着,裹紧身上的冲锋衣,踩上栈道。   回到教学楼,薄浔径直朝着立式储物柜的区域走去。   很快,他就找到角落里,一处稍矮一点的柜子。   铁皮柜门上,卡着一张小小的名片,上面写着一个小小的英文名,还有一行小字。   Ash   谨记,坚持上学是尘世间的修行,是苦难是磨砺。   “这是小学神的柜子吗?”谢哲凑过来看了看,“原来学神也会觉得上学痛苦欸。”   薄浔从口袋里摸出别针,开始撬着柜门的锁。   “你这样撬锁,他知道不会生气吗?”   “他这么对我的,我还回去的不及其中万一,”薄浔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而且他可不会生气,可能会很开心的说着什么,‘小浔哥哥肯主动了解我了,好开心!’俞烬的脑回路和大部分人不一样。”   说话间,薄浔已经别开门锁。   “哗啦”一声,里面的东西瞬间涌了出来,洒了一地。   ——大多数都是药盒,在地上堆成小山。   “这么多药?”薄浔震惊的看着掉在地上的药盒。   谢哲已经先一步蹲下来开始收拾,一边收拾,一边看着盒子上的药名。   “……什么汀,这个是缓解焦虑的,这个应该也是治疗疑难精神问题的,这个是镇定安眠的,还有络丸,算是能让人站起来的安慰剂。”   “算了,太多不认识的了。等等,你撬的门,你怎么不来收拾?”   薄浔看着手上的一本牛皮笔记本,书角看上去磨损很重。   像是日记一样的东西。   “你放着就行,我待会儿自己来收拾。”薄浔说着,打开了俞烬的日记本。   笔记本上的子端正工整。   只是很多笔迹,有过泪水打湿的痕迹。   -   -   “俞烬,13岁,男。你的这双腿,能保住已经是万幸。前两个月有个和你伤势一样重的病人,也是车祸,他就没你这么幸运了,最终以截肢告终。”   “你年纪还小,现代医学进步很快,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能站起来。”   “那我的父母,还有哥哥姐姐他们呢?”   “他们……” 第五十六章   “他们怎么了?”俞烬迫切的追问着医生。   他一着急, 就想从病床上起来。   可是双腿完全使不上力,只有上半身探出护栏,险些摔下病床。   这个时候, 俞烬才真真正正的意识到。   他的双腿不能动了。   没有任何知觉。   呼吸机的“滴滴”声在寂静的单人病房里响着。   灯光惨白。   沉默良久。   “车祸中, 你的父母和你们家的保姆当场死亡。你母亲腹中的双胞胎……经过抢救,也没能存活下来。你的哥哥是前天凌晨……”医生说到这儿,顿了一下, “你的姐姐还活着,她现在在重症监护室,我们会尽力抢救她。”   俞烬没说话,只是低头,呆滞的看着身上洁白的被子。   死了?   父母, 哥哥,还有从小照顾他的保姆以及未出生的弟弟妹妹……   怎么会?   对,他想起来了, 出事的那天,他和家人驱车准备前往山区的度假酒店。   当时天色阴暗,似乎要下雨。然后好像是山体滑坡……   于是发生了车祸。   当时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   俞烬记不太清具体的。   只记得他和哥哥姐姐坐在最后排,受到的撞击冲击比前排少, 但因为挨着油箱, 离着火点近。   依稀记得火烧起来的时候,他身上的安全带扣的太死,根本解不开也跑不掉,情急之下哥哥似乎护了他和姐姐一把。   尽可能让他们免于火烧。   再然后, 就是在这间病房醒来。   坐了不知道多久, 再次回神的时候, 被子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一大块。   俞烬不敢哭, 因为一抽泣,肋骨处就是一阵锥心的疼。   抬头,医生早就离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观察着病床边的医疗仪器。   “你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才可以出院。”小护士说话的声音柔柔的。   “姐姐,姐姐她在哪儿?”俞烬回过神,突然抓住护士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发疯似的啜噎道,“俞灵,俞灵是我姐姐的名字。刚才医生说她还活着,在重症监护室,我要去看她。”   “不行,你现在需要好好养伤。”护士慈爱的叹了口气。   “让我去看看她吧,求求你了。”泪水不受控制的往下淌,每次情不自禁的抽泣,肋骨的剧痛会使瘦弱的身躯挛缩。   “我就剩她一个亲人了。让我看看她吧,求求你了。”   “你先别哭呀,你的肋骨是断的,哭起来更难受。这样,我问问医生。可以的话就带你去。”   -   晚些的时候,俞烬又见小护士进来,这次推了张黑色的轮椅。   俞烬看着那张轮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要靠轮椅才能移动。   他被小护士一路推到重症监护楼。   大厅里,烟雾缭绕,二手烟的味道呛得人喘不过气,地上坐着的全是垂头丧气眼如死水的家属,偶尔夹杂着两声低沉的哭泣,很多人干脆卷着凉席就地而眠,唉叹声此起彼伏。   俞烬看着其中一个中年女人,一边放声恸哭一边用头疯狂撞墙,哭完后吸了吸鼻子,又拿起电话,一边讨好的笑着一边给客户推销业务。   进入病房区之前,护士给他套上绿色的无菌服和一次性发帽,才推着他继续前进。   重症监护的病房里就安静多了,再也听不见家属的哀叹,只有各种医疗仪器运作的声音,偶尔有医生的交谈声。   病床前,俞烬目瞪口呆的看着上面躺着的人。   说是人,更像是木乃伊。   全身缠着绷带,溃烂的皮肤流出黄水,混着血液,把雪白的绷带染成褐色。   尤其是脸,缠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只眼睛和一只耳朵。   “姐,姐姐?”俞烬看着眼前的这具“木乃伊”,声音颤抖。   唤完,俞烬将信将疑的看向病床前的名牌。   是俞灵的名字没错。   他记得姐姐是家里长得最漂亮的那个。   小时候经常参演各种电影的电视剧,即便以后学业繁忙不再拍戏,也总有各种制片人导演向她发出邀约。   在滤镜和修图不发达的年代,她的这张脸在人群中可谓一骑绝尘。   现在……   “小烬。”病床上缠满绷带的身躯听见动静,缓缓偏头。   想伸手摸俞烬的脸,挣扎半天,胳膊也没抬起一公分。   是姐姐的声音!   俞烬瞬间顾不得自己身上有伤,朝着病床的方向扑去。   只是腿动不了,一激动,他直接摔下轮椅,半个身子无力的耷拉在地上。   他用手支撑着上半身,勉强把头凑在病床上。   死死抿着唇,压住想哭的冲动。   “你来啦?”声音只剩下气音,但听起来还是温柔的。   俞烬咬牙,尽可能让眼泪无声的落下。   “你终于醒了,看起来……不算太差,腿的问题不用担心,往后会有机会好起来的。”   不管怎么隐忍,落泪的时候哭泣的动作都压不住。   俞烬索性不去管肋骨的剧痛,就这么“呜呜”的小声在姐姐面前哭着。   原本就消瘦到凹陷的眼窝,这么一哭更是多了几分脆弱感。   “我现在没办法帮你擦眼泪,所以别哭了,”似乎是听见俞烬在哭,俞灵低哑的气音有些哽咽,“过几天舅舅和舅妈应该会再来一次,你昏迷的时候他们来过一趟帮忙料理父母的后事和我们的医疗问题,不过签证到期被迫回去了。”   俞灵说到这儿,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用眼神瞥了瞥床头的抽屉。   俞烬抖着手打开抽屉。   里面是个文件袋。   “父母的保险赔偿金已经下来,大哥临走前处理过了,所有赔款大概5天内会到你的账户上。大哥在还清醒的时候留下遗嘱,把名下所有资产给我,包括家里的公司和几处房产。我昨天见到律师,又立过遗嘱把我名下所有的东西转给你……”俞灵交代到这儿,面色痛苦的吸了一口气,“律师的联系方式在文件袋背面。出院后你去找他,他会帮你处理遗产继承手续。”   遗产?   俞烬像是听见什么刺耳的词汇,呜咽的哭泣声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俞灵像是察觉到他想说什么,先一步道,“大面积烧伤,全身溃烂发炎,多处化脓,最关键的是伤到内脏,医生再怎么安慰我我也知道真实情况远没有那么乐观。即便活下来,我的脸……我接受不了。”   “但是你不一样,你还有未来。小烬,别哭了。”   俞烬没说话,只是把脑袋埋在缠满绷带的臂弯里,又不敢贴上去。   哭的直不起腰。   “小烬,我很爱你。大哥也是父母也是,大家都很爱你。”   “嘴上说着爱我,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你们到底哪里爱我?呜呜……”   “乖。”俞灵又艰难的抬了抬胳膊。   没触碰到俞烬瘦削的脸,只是摸到了冰冷骨感的手背。   她像是摸到了什么心安的东西,又艰难的开口,“让我再看看你的脸和眼睛吧,别一直低着头呀。”   “3号床家属,探视时间到了。”说话间,病房外传来医生严肃的声音。   俞烬抬头看来一眼头顶的病床号。   他急忙回头,“可不可以再多给我一点时——”话没说完,已经有一个身强力壮的男护士跑过来,从地上捞起他把他放回轮椅里。   也不顾俞烬哀哭请求,强行替他整理好无菌服,推出重症监护室。   出了病房区,俞烬才敢放开声音哭。   他蜷缩着身躯,尽量减轻肋骨上一刺一刺的锐痛。   大厅里的人们早就对失声痛哭的家属司空见惯,都各自麻木的做着自己的事情,谁也没多看俞烬一眼。   -   清晨,天色蒙蒙亮,俞烬感觉到一束阳光照在他脸上。   有些刺眼。   小护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恭喜你,今天可以出院了。”   “出院?”俞烬看了看自己毫无生气的双腿。   “不过还是要定时来做康复训练,康复课程表后续会发给你。对了,你昨天睡得早,你的舅舅派了一个代理监护人来照顾你出院以后的生活,他现在在外面,要不要请他进来?”   “嗯。”俞烬点了点头。   他现在这副样子,确实需要被人照顾。   不一会儿,病床前多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壮汉。   吨位看上去过于强壮,五官深邃胡子头发都十分茂密。   俞烬好像对他有点印象。   他记得小时候,舅舅一家还没搬迁到国外的时候,他去舅舅家玩,好像见过这个男人。   似乎是个蒙古人,在外做司机保镖赚钱养家。   “叫我阿壮就行。”西装壮汉露出和凶神恶煞五官不符的憨笑,微微低头。   “嗯。”俞烬示意自己听见。   “我待会儿去给你办理出院手续,然后带你回去。你在宠物店寄养的小狗,我昨天已经把它接回去,待会儿你回家就能看见它。”阿壮的汉话有些生硬,一字一顿的。   “往后每天照顾你的同时,我也会来医院看你的姐姐。我的妻子也会过来帮忙,帮忙给她换衣服做饭。”   俞烬点了点头,“谢了。”   自从上次他在重症监护室情绪严重失控,医生说什么都不允许他再去探视。   最多允许他在视频上看看姐姐。   俞灵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   很少能像那天一样,和他说好长好长的话。   “不必言谢。你的舅舅是我遇见过最好的雇主,他们一家出国以后,我再也没找到这么合适的工作。他给我打电话说要重新聘用我的时候,我特别开心。”   从医院回家的路不算远,俞烬一直看着窗外的沿途风景。   上次走这条路时,还是在夏季,路两侧的树木郁郁葱葱。   短短数月,枯黄的树叶遍地飘零,轮胎一碾,发出“咔嚓”的脆声。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短袖。   风一吹,俞烬不禁摇上车窗。   车子在熟悉的小洋楼前停下。   院落里原本精致的花草已经杂乱不堪。   打开熟悉的大门,留声机后面突然窜出来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身影,朝着轮椅的方向扑来。   “汪汪汪!”   “豆包!”俞烬看见冲他扑来的小比熊,一直阴沉的面色上终于多了几分笑。   “来,豆包,过来,跳上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腿。   白色的小狗顿住,跳了一下,并没有成功跳上俞烬的腿。   有些沮丧的伏在地上,摇着尾巴看着俞烬。   “忘记你已经老了。”俞烬弯腰,把它抱在自己腿上。   “总觉得你还是刚来到家里的时候,小小的,特别活泼,真的和玩具熊一样。”他一边抚摸着豆包毛茸茸的后背,一边念叨着。   豆包的毛发有些枯糙,和小时候堪比毛绒玩具的手感完全不一样。   俞烬看着怀里的小狗。   这是他在上幼儿园小班时,跑步比赛拿了第一名,父母给他的礼物。   “我和你讲,爸妈和哥哥发生了一些事情,不会回来了。”俞烬低头,沉沉的对着怀里的小狗说道,“姐姐,姐姐应该过一段时间,会回来的。”   “汪。”   俞烬也不确定它听没听懂,继续道,“我困了,你和我一起睡一觉好不好?”   “汪。”豆包乖巧的伸着舌头。   回到熟悉的房间,被褥上已经附了一层厚重的灰尘。   俞烬也不嫌弃,挪到床上,一把把被子蒙过头顶,抱着自己熟悉的毛绒玩具。   豆包乖乖趴在他手边。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   在医院的这段时间,他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过。   无梦。   一觉醒转,已经是次日下午。   俞烬看着墙上是挂钟。   恍惚间,好像还是以前合家欢乐的时候。   假期中即便偶尔一觉睡到下午,厨房里也永远有吃的,下楼会看见妈妈在客厅画画,责怪他两句“小懒虫”后,又温柔的问他睡这么久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可是感觉到毫无知觉的双腿时,俞烬如梦初醒。   回不去了。   试着把自己挪上轮椅的时候,俞烬发现豆包不见了。   卧室门开出一条小缝,门上有爪子扒拉过的痕迹。   他只当豆包醒得早,自己出去了,并没有特别在意。   来到客厅时,看见狗粮碗里的狗粮还保持着昨天刚放上时的样子,一口没动,俞烬才骤然感觉不对。   “豆包!”他艰难的转着轮椅,在客厅内喊着豆包的名字。   “豆包,你在哪儿?”   没有回应。   复古旷大的客厅空荡荡的,只有淡淡的回音。   俞烬站不起来,拿出手机,看见阿壮留言说去医院看姐姐去了,因为姐姐的情况不是特别乐观。   俞烬不好把阿壮叫回来。   因为姐姐现在的状态,身边更需要人。   他只好把轮椅停在沙发边,借着沙发挪到地上,用胳膊肘带动着身躯,一点点在地上爬行,不放过每一个角落,寻找着豆包的身影。   突然,他在柜子底下,看见了一团白色的毛球。   毛绒球一动不动,蜷缩在满是尘灰的小小角落里。   “豆包!”俞烬伸手朝着柜子下面摸去。   一手灰尘。   “豆包,出来。”   柜子下面的小狗没有反应。   恐惧瞬间排山倒海般袭来。   这么多日接二连三的噩耗,俞烬以为自己早就麻木。   他大声喊道,声音已经开始颤抖,“豆包!”   小狗依旧没有反应。   俞烬咬牙,又把身躯朝着狭小的缝隙中卡了卡。   手指碰到那团僵硬的白色毛球时,他愣住了。   是死亡的气息。   瞬间像是泄气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双目睁的死大,呆滞无光。   他从小养大的豆包……   十年了,对于比熊来说,这个年纪不算小,加上豆包从小就不是身强体壮的小狗。   这次他没有哭,只是无助脱力的趴在地上,任由泪水混着灰尘,沾满脸颊。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俞烬喃喃道。   -   家庭兽医上门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   俞烬看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把豆包从柜子下面够出来,抱到他面前。   “已经没有呼吸了,初步判断是自然死亡,如果需要具体的死亡信息,可以进行解剖。我们也提供宠物火葬服务,您要不要——”   “不用解剖,也不用火化。”俞烬没等兽医说完,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豆包。   轻柔的放在自己腿上。   “出诊费付过了,你们可以走了。”俞烬说完,呆滞的看着腿上的小比熊。   有没有可能,他的豆包不是死了,只是不会动了?   如果不火化,就可以这么一直留在身边,一直当它还活着?   “可是小朋友,它已经死了。即便不火化,你也需要把它埋起来。”兽医看着俞烬死死地抱着小狗不撒手,叹了口气。   俞烬充耳不闻。   他不想豆包被火化,也不想豆包埋起来。   他就要豆包陪着他。   僵持下,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俞烬把豆包在腿上放好,挪着轮椅走向门边。   开门,是一个穿着快递员衣服的小伙子,手上抱着一个精致的礼盒。   快递员见到俞烬,老实的笑了一样,说道,“请问这里是俞灵小姐的住所吗?”   “是的。”俞烬呆滞的说道。   “这是俞灵小姐之前在我们工作室订制的礼服裙,我们工作室的老板说了,俞灵小姐是她见过最漂亮最优雅的女士,祝她十九岁生日快乐。”   快递小伙见俞烬目光呆滞,又补充了一句,“需要开箱验收一下。最好是俞灵小姐本人来,如果她不在麻烦您代为验收一下。”   “姐姐的…十九岁生日?”俞烬喃喃念叨着。   他在医院呆的太久,早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是的,应该是明天。如果您不愿意代为签收的话,是否可以给一个俞灵小姐在家的时间?我到时候再来?”   “我签收吧,抱歉让你久等了。”俞烬把怀里不会动的豆包往腿上抱了抱。   打开快递员手上的礼盒,里面躺着一条酒红色丝绒的抹胸礼服裙。   夕阳的柔光把裙子照的格外柔和。   俞烬拨开裙子上放着的香水和贺卡,摸着礼服柔软的布料。   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只蝴蝶,轻轻落在华丽的礼服上,落在他的指边。   蝴蝶的翅膀是幻色的,在不同的光线下折射出彩虹般的色彩。   驻足的时候,收起翅膀,一动不动。   快递小哥看见这只蝴蝶,不禁感叹道,“好漂亮的蝴蝶。呃…如果没有问题,麻烦您在单子上签个字。”   霎时,俞烬有一种预感。   她也不在了。 第五十七章   “豆包, 姐姐也不会回来了,我只剩下你了。”   俞烬坐在飘窗台上,轻轻摸着毯子上一动不动的豆包。   “早上我刚送她走。她的朋友们前来吊唁……这些人原本今天也是要来参加她生日会的, 只是没想到是在告别厅里参加。”俞烬还在自顾自的呓语着。   入秋后的白日还是炎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俞烬感觉到豆包开始变得有些难闻。   他只好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进来,冲淡腐朽的味道。   “豆包, 可不可以汪一声,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算了,你安心睡觉吧。”俞烬放弃和它说话,拿过旁边的小毯子,耐心的给它盖上。   又陪着豆包坐了一会儿, 俞烬艰难的用手臂支撑着身躯,转移到轮椅上。   这段时间在医院的康复课,他练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动作。   锻炼臂力, 足够支撑身躯平向转移。以及突然摔倒在地上,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如何借助旁边的物体重新回到轮椅上。   阿壮把他送回家以后,去忙销户和骨灰存放的事情了,暂时还没回来。   俞烬看了看手机, 快中午了, 他很饿。   他挪着轮椅来到厨房,想煎个鸡蛋煮包泡面,却发现现在自己的高度,根本够不着冰箱上层的鸡蛋, 更够不着头顶储物柜里的泡面。   只能看着空空如也的铁锅, 什么也做不了。   “哐当”一声巨响。   突然, 俞烬狠狠地把手里的铁锅摔在地上, 毫无预兆的嚎啕大哭。   安静的房间里久久回荡着肆意的哭声。   他不想克制自己的情绪。   上午在姐姐的葬礼上时他就沉默着,一直沉默着。   直到现在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才敢放声大哭泣。   坐在灶台边哭了不知道多久,他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脑内似乎分裂出一个严厉的声音:   哭能解决事情吗?   只有废物遇见困难才会哭。   俞烬又一次抬手,这一次扇的比上次还狠。   扇的他头脑都在嗡嗡作响。   你是废物。   没用的东西。   脑内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最后大抵实在是没力气了,俞烬才从轮椅里稍微直起腰,似乎是在和自己脑内的声音对话,喃喃道,“你哪里见过这么惨的废物啊……”   缓了许久,俞烬慢慢弯腰捡起铁锅,拿起手机给自己点了一份外卖。   等待外卖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俞烬回头,看见阿壮单手抱着一个黑布包裹着的盒子,“俞灵,到家了哦。”低声说完,在玄关换了鞋,把盒子放到门口的架子上,才走向俞烬。   “和陵园的人讲过加位置的事情了,大概三天左右能做出来,这三天先让她住在这儿吧。对了,给你点了两个炒菜和一个汤羹,待会儿饭店做好会送过来。”   “我自己点过外卖了。”俞烬的声音很淡。   “这样啊……那万一外卖不和你口味,还是吃我给你买的饭吧。”阿壮说完,突然警惕的在空气中嗅了嗅,“什么味道?”   俞烬一惊。   “是冰箱没关好肉制品坏掉了吗?”阿壮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到联排冰箱边上,挨个储藏室检查着。   突然,阿壮像是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小烬,你养的狗狗呢?”   俞烬不说话。   神色回避着面前壮汉的目光。   -   “别进去!豆包不在我卧室!”   俞烬还在一楼艰难的朝电梯口挪动轮椅,阿壮已经先一步顺着气味闯入他的卧室。   很快,只见阿壮抱着身躯僵硬散发着腐臭味的小毛绒团,折返回一楼客厅。   “它可能只是困了——”   “小烬,它已经死了很久了。”   俞烬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   只是不愿意承认。   “我不嫌弃它有味道,我只是想让它一直陪着我。”   阿壮叹了口气,“把它埋了吧。埋在院子里好不好?”   俞烬依旧不吭声。   最终,他眼睁睁的看着阿壮把豆包放到一个精致的鞋盒里,往里面放了很多狗罐头和磨牙棒,一起埋在后院的草丛里。   下午,他跑遍全市几乎所有的宠物店和狗市。   没有和豆包一样完美的比熊。   见了几只和豆包长相相似的小狗,俞烬要么嫌们毛发不够软。   要么嫌不够乖。   这场事故发生至今,什么都都没留住。   -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深秋。   原本合身的校服,在骨瘦嶙峋的身躯上有些宽大,要不是他肩膀还宽些,根本衬不起来。   在学校里,轮椅是绝对瞩目的存在。   第一次挪着轮椅进入学校的时候,俞烬即便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真正付出行动的时候那种恐慌感依旧恨不得能将人杀死。   “一班的吧,暑期训练营的时候一堆女生说他长得好看,要找他要联系方式,怎么坐轮椅了?”   “好看吗?这张脸半男不女的,跟怪物一样,丑死了,怎么会有妹妹喜欢这种长相的人?不如喜欢我好不好?”   “确实,脸也是,瘫痪的病肢也是,真的好恶心,哕……”   “他别是整容整到瘫痪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俞烬朝着教室移动的时候,刺耳的声音滔滔不绝。   这个年纪的人大多对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带着天然的恶意。   这份恶意非常尖锐。   俞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低头,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但是有这张轮椅在,他再怎么低头,注定和“存在感低”四个字不搭边。   -   今日午休时,俞烬溜出校园后,转着轮椅来到附近的巷子里,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呆滞的看着天空。   他不想回去上课,决定逃学。   因为即便回到教室,他也不可能好好上课,遭受的也是……   校服上,在地上爬行过留下的肮脏痕迹很明显。   自从被攻击长相以后,俞烬一直带着口罩,遮住大半张脸。   可是换来的并不是平和。   而是变本加厉的言语攻击。   他和老师说过几次,老师让他多找找自己的原因。   刚开始俞烬还会为此感到愤怒不公。   但渐渐时间久了,他也觉得,可能真的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然为什么别人只欺负他一个?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句话,听上去似乎有点道理。   如果换作以前,他在学校受了一点点欺负,父母会立刻放下工作,杀去学校给他撑腰帮他找老师理论。   今非昔比。   不知不觉,晴朗的天气骤然转阴。   天空开始淅淅沥沥的飘着雨。   如果那个时候,医生没有把他救回来就好了。   突然,脑内闪过这样的念头。   “喂,断腿仔,国际学校的?”   正发着呆,突然,身侧传来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伴随着三双脚步声。   俞烬猛然抬头。   “哟,眼睛还挺漂亮,怎么带着口罩啊?是不是怕哥哥们看见你害羞?”   “别害羞啊,借哥哥们几个子儿花花。”   “别过来……”俞烬向后挪着轮椅。   很快就到了巷子的死角。   “别怕呀,我们又不会怎么样你。”   感觉到对方抬手的时候,俞烬下意识缩了一下。   挨打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   “你们几个找死啊!”   “妈的,亏前两天见到你们还说认你们当弟弟,真给老子丢脸!”   伴随着怒吼声,还有摔打撞击的声音。   俞烬胆怯的抬起头。   视线中,多了一抹粉色的残影,身型矫健。   只见刚才那个出言不逊的混混,被新到的挑染着粉发的少年一个过肩摔狠狠地摔在地上。   紧接着,粉毛少年毫不犹豫的朝着他的脸跺去。   两脚下去,鼻血就飙在半空中,混着雨水流的哪儿都是。   “欺负人家妹妹算怎么回事儿?没看见她腿不舒服不想理你们吗?”   “浔哥!别打了!”   被喊浔哥的少年充耳不闻,咬了咬唇上的唇钉,用鞋底死死地在这张泥泞的脸上碾了碾,“你也配喊我浔哥?”   “你也别劝着,下一个就是你!”   躺地上男生已经面容模糊,粉毛少年朝着刚才劝阻他的混混走去,“来和我比划比划呗?”   “怎么,喜欢恃强凌弱?别呀,欺负人算什么乐趣,真男人就该和真男人痛痛快快打一架。”   俞烬看着第二个混混也无情的被踩在地上。   “咔嚓”一声,似乎是肩胛骨传来的断裂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混混在地上嘶吼着。   唯一一个站着没挨打的已经吓傻了。   粉毛少年把挑染的头发捋到耳后,露出耳垂上的一排耳钉,冲着吓傻的实习混混道,“把他们拖走,别在这儿碍眼。还有你,小学生就该有小学生的亚子,别和他们瞎混。”   俞烬彻底看呆。   只见那个混混落荒而逃。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侧面的头发挑染成粉紫色,眼尾下垂,黑黢的眼珠看上去像狗狗一样。扎眼的耳钉和唇钉给这张纯良的脸添了几分叛逆。穿着滑板服,颀长的身躯至少有175以上,比同龄人要结实一些,手臂和小腿肌肉线条尤为发达。   “谢谢。”俞烬低声道。   “这种混混就是这样,脑子没发育好。你越是表现的胆怯,他们就会默认你是弱者,用欺凌弱者的方式对待你。你要挺起胸膛,大大方方的骂他们两句才行。”   少年一边擦着不属于他的血迹,一遍咬牙切齿的说着,转向他。   “我叫薄浔。我救了你,快点认我当大哥。”   俞烬没说话。   原来天降正义这种事情,真的存在。   而且会降临在他头上。   俞烬原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倒霉下去。   原来昏暗的长街上,真的会有光束。   “快点认我当大哥,想认我当哥的女生——”薄浔还没说完,突然弯腰,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下俞烬。   “等一下,好像不是妹妹…抱歉,刚才看走眼了。不过你的眼睛好好看,干嘛带着口罩?”   “脸上划伤了。”俞烬慌促整理了一下口罩。   把头偏的更低。   虽然是天降正义。   但这位看上去更不像是善茬,尤其刚才打架的时候,他看见他衣服内的皮肤上……   有比唇钉耳钉更刺眼的装饰。   薄浔见他迟迟不肯叫哥,就这么弯腰看着他。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衣服,紧紧的贴在紧实的肌肉上。   薄浔撸起袖子,毫不吝啬的展示着自己的肌肉,“认我当哥哥我罩着你,往后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生手足。你看他们都知道我的名字,下次你说你是我妹…是我弟弟,保证他们不敢欺负你。”   俞烬:……   他开不了口。   提到“哥”这个字,就会情不自禁想起已经离开的亲人。   脸上的雨水中,突然多了几丝热意。   是泪水。   他伸出手,抹了一下眼角。   不但没有遏制住泪水,反倒更加刺激了哭泣的冲动。   薄浔见他突然开始微微耸动肩膀,呼吸一抽一抽的。   疑惑的表情更甚,“你这是…笑还是哭?”   俞烬把头埋的更低,死死的咬着唇不出声。   在陌生人面前哭出来太丢人了。   如此想着,啜泣声还是在细雨中尤为清晰。   薄浔似乎反应过来自己问错话,皱了皱鼻子,“…真哭了?真哭假哭啊?” 第五十八章   “不是, 这有什么好哭的?”薄浔见他耸肩的动作愈发剧烈,语气有些慌。   安慰的手伸到空中,又收了回来, 就这么弯腰看着他。   “不过说真的, 你哭起来也好好看。”   俞烬:“……”   “你为什么救我?”缓了一会儿,俞烬尽量控制住哭腔,啜声道。   “顺便看见了, 想这么做,哪儿有这么多为什么,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没有理由。”薄浔莫名其妙的望着他。   俞烬没接话。   薄浔:“就像他们欺负你也是一念之间的事情。总之认我当哥哥就对了,我罩着你, 不会有人再欺负你。”   俞烬还是不说话。   他把头埋的更低,双手抓上轮子,缓缓地调动方向, 准备离开。   没挪出一米,面前突然横过一只腿,抵在墙上拦住他的去路。   腿很漂亮,肌肉线条恰到好处, 白色的足球袜半勒住小腿的肌肉。   俞烬看的有些入神。   心跳的节奏倏然加快了一下。   “叫哥, 不然不让你走,”薄浔把身躯往腿上压了压,声音没了刚才哄小朋友的温柔,痞里痞气的扬起唇角, “必须叫。”   ……   僵持之间, 两个人谁也没妥协。   薄浔第一次见这么刚烈又漂亮的小男生, 一时间也顾不得淋雨难受的问题, 就这么陪他耗着,“你还挺有个性。可是我今天就想认你这个弟弟,怎么办?”   俞烬不和他说话。   “是觉得我不够资格当你大哥?”薄浔又笑道,“那你说说看,我得怎么样才配让你认哥?”   说话间,一墙之隔的学校里响起放学铃声。   瞬间,学生的欢呼声像出栏的猪群,噪音渐渐朝着校门的方向挪进。   俞烬吓的脸色瞬间变了。   原本就白皙的面容,因恐惧更为惨白。   牙齿都有些打颤。   薄浔刚想问他怎么了。   突然,背后冒出来几个不善的声音。   “哟,小残废在这儿躲着呢?我说怎么下午没见到你来上学。”   听见这个刺耳的称呼,俞烬抓在扶手上的手抖的厉害。   薄浔放下撑在墙上的腿,缓缓转头,看着迎面而来的两个男生。   穿着和轮椅上的少年一样的校服。   身高和他差不多,其中一个很胖,不过一看就知道是不怎么锻炼的那种。   薄浔砸了一下嘴,迎面朝他们走去,大大方方道,“两位来是找我弟弟的吗?”   “弟弟?”其中一个男生,看了看薄浔头上的粉毛,笑得轻蔑,“你可别是认这个残废当弟弟了吧?残——”   薄浔没给这个男生说完的机会,雷厉风行的掐住他的脖子,一把将他拎起来,摔在墙上。   声音骤然压低,温和的五官突然狰狞,“嘴巴放干净点。”   威胁完,背后传来风哨。   薄浔腾出一只手,反手精准的掐住从准备偷袭的胖子,侧身抬腿一个横扫,直接将人踢翻在地。   “不是我说,这种水平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好不好?”薄浔保持着一只手掐着墙上男生的动作,抬起脚,狠狠地朝着地上胖子的胯/下踩去。   “哇哦,差点以为踩错地方了。”   鞋底碾在裆上的布料时,薄浔轻佻的嘲讽道,“下次别再用‘残废’这个词做自我介绍了,虽然下面没了确实和残废没差,但你不脱衣服,也没人知道对不对?”   胖子躺在地上,呲牙咧嘴,向骂薄浔,又被剧痛折磨的无从开口。   薄浔感觉道墙上被他掐脖子的男生开始挣扎的动作减小,松开扼在脖颈上的手,改为揪住他的头发。   提溜着脑袋凑到轮椅少年面前,“弟弟,他们是不是在学校经常欺负你?”   俞烬彻底看呆了。   他第一次见打架这么行云流水的同龄人。   “说话呀,是不是?”   “是。”俞烬小声道。   “行,那我知道了。叫我声哥,我帮你收拾他们。”   “哥哥。”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俞烬的声音有些发抖。   听到这声“哥哥”,薄浔轻笑了一声,狠狠的把手里的男生往地上一按,强迫他在轮椅面前跪下。   “欺负谁不好,非欺负我弟弟。你们说,这是不是你们自找的?”   -   天色渐暗,淅淅沥沥的小雨也逐渐转大。   俞烬没再回头看巷子里倒着的两个男生。   正值放学高峰期,街头的奶茶店里人多,俞烬看着手边那杯粉色的饮料,下面沉淀着黑色珍珠丸子。   店内空气不流通,劣质香精和炸鸡油腻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音响的噪音很大,正放着听不懂的韩文歌。   他很少喝这种东西,唯一喝过一次还是跟着大哥出去参加活动,团里别的姐姐买给他的。   当时刚喝了没两口,就被大哥发现,强行夺下了他手里剩下的奶茶,并且威胁他要告诉母亲。   “你叫什么名字?”薄浔的脑袋抵在饮料杯上,吸着里面的气泡饮料。   俞烬还是低着头看着奶茶,不肯摘下口罩,“谢谢。”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薄浔感觉和他说话费劲儿。   有些暴躁的咬了咬吸管。   “俞烬……”俞烬的声音很低很低,完全淹没在人潮之中。   “什么?”薄浔没听清,吐掉口中咬碎的吸管。   “……”   “算了。你Q多少,我加你好友。这样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接找我。”薄浔说着拿出手机,打开企鹅图标软件。   俞烬摸了摸口袋。   手机没带。   中午他出校门的时候,几乎什么都没拿,钱包手机书包通通在教室。   薄浔放弃和他沟通。   从便签墙上随便撕了一张不知道写着哪个韩国爱豆名字的便签条,拿了桌子上的公共圆珠笔,写了一串数字。   “弟弟,这个是我的手机号。”说完,薄浔把便签条递了过去。   俞烬接过,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数字。   需要仔细看,才能辨认写的是什么。   “我走了,我兄弟在外面等我。”   说完,薄浔又看了一眼手机,从座位上弹起来,蹦蹦跳跳的朝着门外跑去。   俞烬看着薄浔远去的背影。   店门口有两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生在等他,只见薄浔一把扑在他们中间,撑着其中一个稍高一点的男生的肩膀往上跳。   三个人打打闹闹的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真好。   俞烬低头,扎开了手边的草莓奶茶,把吸管从口罩下面伸到口边。   味道过分甜腻,带着一股儿童退烧药的味道,糯米做的珍珠也是夹生的。   可莫名,就是觉得好喝。   -   再次见到薄浔是几个月后的事情。   刚放寒假,舅舅就给他订了机票,说什么也要让俞烬过来一起过年。   俞烬柜台前换着登机牌。   他打开手机,看着短信消息。   联系人那一栏是薄浔留给他的电话号码,他几乎每天都会对着这个号码发早安晚安。又生怕打扰对方,所以一次电话也没打过。   但是一次回应也没收到过。   “行李帮你打包到最终目的地吧?这样转机的时候你就不用再拿了。” 柜台前的工作人员见俞烬发呆,柔声询问道。   “嗯。”俞烬任由旁边的工作人员帮他处理手续。   身后传来追逐打闹的声音。   “走错啦,这边。薄浔你能不能长点脑子?”   “……你才不长脑子。”   “薄浔,你穿这么点真的可以吗?漠河很冷的。”   “笑死,我会怕冷?”   薄浔?   听到这个名字,俞烬突然激动的回头。   比几个月前长高了一些。   即便是冬天,下半身依旧穿着训练短裤,露出小腿。   俞烬慌忙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号码。   他鼓起勇气,按下通话键。   【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提示音。   不远处,薄浔还和他的朋友们打闹说笑着。   看见薄浔拿出手机,接了电话,“老师,我们在机场迷路了找不到大部队了。”   “……”   俞烬看的出神。   是对方故意留给他假号码吗?   走神之间,柜台前的工作人员发话,“乖,你的护照和登机牌拿好。”   俞烬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处的薄浔。   帮他推轮椅的工作人员见他没反应,帮他拿了登机牌。   过了安检后,因为天气缘故,所有航班都有不同程度的延误。   俞烬在休息室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甜点,查询着航班信息。   刚才听见薄浔的朋友提到漠河这个地点。   锁定了航班号,俞烬摸到登机口附近。   果然,有一群穿着同一服装的少年。   各个身材结实,有男有女,应该都是体育生。   薄浔也在其中。   俞烬思索着该怎么和他打招呼。   该怎么问对方是否还记得自己。   以及问对方是否收到那些早安晚安……   正思考着,只见薄浔微微弯腰,看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都说了认我当哥哥,我罩着你。我们以后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对呀,你认浔哥当哥哥,他肯定会保护你的。”   “叫一声哥哥听听……”   俞烬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薄浔。   和数月前,跟他说的话如出一辙。   他当时感动了很久,因为薄浔的出现,是他黑暗生活中的光束。   那些承诺,是在梦里想起来都会忍俊不禁的程度。   他以为薄浔当时的这些话,是只说给他听的。   没想到,这种认弟弟妹妹的手段,对于薄浔而言是家常便饭。   只有他一个人傻愣愣的当真。   -   看着那个女生最终害羞的喊了薄浔“哥哥”。   俞烬感觉到太阳穴的血管几乎爆裂。   他垂着头,缓缓回到休息室里。   没吃完的甜点已经被服务生换了新的,还给他添了一杯热茶。   俞烬看着新端上来的奶油蛋糕。   第一次梦到薄浔的时候,是那天晚上回家以后,当时,俞烬对梦里陌生的感觉和衣服上的黏腻十分惶恐。   性.启蒙对象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件事,让他感到罪恶。   但是现在不一样。   俞烬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把叉子按进奶油蛋糕里。   要是能把哥哥抱在怀里,彻底弄乱就好了。   最好是让薄浔认过的所有弟弟妹妹们都看着。   他是被他弄乱的。 第五十九章   教学楼的走廊外的风雪依旧“呼呼”的刮着。   寒风中夹杂的雪点比上午小了不少, 但还是冷的刺骨。   薄浔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单手继续翻着手上的日记本,腾出一只手抹了抹眼角。   谢哲正抱臂倚在柜子上, 他刚把那些药盒收到储物柜里, 累得气喘吁吁,瞥了一眼薄浔,“你看人家日记就看, 怎么还哭上了?”   “没哭。就是,他好惨……”薄浔吸了一下鼻子,“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惨。”   他经历过亲人去世时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只是一个亲人去世,就这么难受。   俞烬的痛苦是成倍的。   薄浔不知道这么多年,俞烬是怎么熬过来的。   “有多惨?刚才你还满腔愤怒的控诉他的行径, 怎么,这么快就原谅了?”谢哲白眼都快翻到天上,“还是说, 看了他的日记,你发现自己真的对小学神始乱终弃过?”   “也不算始乱终弃,”薄浔为自己辩解,“不过我和他以前确实见过。没想到当时无意对他说过几句话, 能让他记这么久。”   日记本再往后翻, 薄浔脸上的恻隐怜悯顿时僵住。   瞬间停下抹眼角的动作。   ‘今天转到了梦寐以求的新学校。他已经摘掉了唇钉和耳钉,头发也从粉色染回黑色,也不知道心口前的小环是否还带着……不过,他居然还有纹身, 并且允许我摸了摸。’   ‘打篮球的时候, 衣服会飞起来。所以我想办法找老师求到了室内篮球场的钥匙, 不然其他暗恋他的人, 会看见他的身体。’   ‘试探过了,他居然真的是直男,居然真的是直男,居然真的是直男!怎会如此?’   ……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做梦,只是这次的感觉,比以往都要真实,就像是小浔哥哥真的坐在我怀里一样。紧实的小腿肌肉触感很好,紧紧地缠在我的腰间,啜声向我求饶……’   ‘他竟然向我倾诉有变/态,我只好故作无知的安慰他,承诺会帮忙找出这个变.态的身份。他比我想象的要纯情的多。’   ‘只是请假了一天,就有女生和他告白。我果然是个卑劣的人,我好容易嫉妒。’   ……   ‘我无数次想过把他的腿折断,用绳索束缚住身躯,这样他就能一直留在我身边,无论他情愿与否,都只能是我的东西。但是理智让我不会这么做,因为一开始我爱的就是他充满活力的,阳光朝气的样子,爱的是他在地面上自由跑动的样子,和别人打架时干净利落的姿态……如果没了双腿,我所爱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他也会变得不开心,变得怨恨我。’   ‘趁他午休去训练的时候,偷偷坐在他的座位上……小浔哥哥校服上的汗味好浓,太喜欢了。’   ……   薄浔震惊的看着俞烬转学过来之后的日记。   每一天的记录都和他有关。   和以前凄凄惨惨的画风截然不同。   谢哲看着薄浔瞳孔地震的样子,好奇道,“你刚才不是还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吗?怎么现在脸这么红?”   “我……”薄浔瞠目结舌的看着日记本上的文字。   虽然该知道他已经知道。   但直白的阅读俞烬内心的文字时,这种震撼感还是无可比拟。   刚才在宿舍,撞破俞烬的‘藏品’时,薄浔以为俞烬和他以往遇到的男同性恋一样。   不过是幻想一个身强力壮的体育生,做上面的那个,毫不怜惜的蹂.躏他们。   即便方才被俞烬抱在怀里的时候……   俞烬也没说过什么特别露.骨的话,只是限制着他,一再在他耳边低吟,时时刻刻提醒他,这辈子都别想做回直男。   没想到俞烬一开始,就没将他想象成上位者过。   这时,薄浔才有了一丝危机感。   “冷死了,你看完了没?我们回宿舍吧。”谢哲没看日记,自然不知道薄浔五味杂陈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儿。   -   把日记放回柜子里后,薄浔还是有些恍惚。   天色渐暗,暴雪已经转为小雪,在凛冽的风中零星飘落。   “谢哲,问你个问题。”   “你说。”   “要是有一个人……你在他最失落的时候拉过他一把,导致他对你产生爱意,且这份爱意有些畸形。然后他处处监视你,做出一些常人很难理解的举动,但偏偏又对你很好,你会怎么选?”   谢哲:“你直接报小学神名字不就好了?”   薄浔:“……”   “答应呗。漂亮的偏执狂叫病.娇,只要你也喜欢他,你们就是神仙眷侣。除了出轨变心这种情况,他应该都会包容你惯着你,恋爱中也不用你太操心,因为他对你的爱肯定比你对他的多,你只用享受被爱着的感觉就行。如果不漂亮的偏执狂…叫骚扰,真是被这种人缠上你早就给他腿揍断,或者报警,根本不会在这儿问我。”   薄浔:“……”   言之有理。   “从你之前的表现,你也很喜欢小学神,而且肯定不是照顾弟弟或者朋友间的喜欢。不过你们之间的具体细节我也不知道,不好做评判,真是拒绝的话……”谢哲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我会比较担心你的安全问题。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感觉小学神还是挺理性的,应该不会这么做。”   “嗯。”薄浔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   他当然不会和谢哲说,在宿舍时,他和俞烬具体发生了什么。   更不会说,从日记里看出来,俞烬一直以来,对他抱着坦诚直白,又扭曲强烈的欲.望。   -   回到宿舍的时候天色彻底黯淡。   刚下过雪,天空是绯红色的。   回到宿舍的时候,正好看见蒋翰大黄还有韩免在斗地主。   见他们回来,韩免特别自然的打了声招呼,“小浔学长!你回来了呀。”   谢哲看见韩免自然的躺在大黄身边,数着手里的牌,不禁蹙眉,“这是我们宿舍,你怎么跟在自己家一样?”   “晚上找你们一起吃饭。下午我辛辛苦苦贿赂了食堂阿姨,购买了生白菜和生牛肉。瞧,这不比中午涮方便面好吃多了?再说涮火锅的卡式炉也是我提供的,我在这儿理所应当,谢哲学长,怎么过河拆桥啊?”   “让他在这儿呆着吧,他还挺有意思的。”蒋翰一边出着牌,一边说道。   晚些时候,广播通知在宿舍楼的所有同学可以下楼领泡面。   只有薄浔他们整个宿舍闭门不出,把桌子拼在一起,以不锈钢盆当锅,打开窗户开始煮火锅。   锅底是从自热火锅里抠出来的,又加了点香菇酱和油辣子。   韩免偷偷从背后凑到薄浔身边,刚准备坐下。   谢哲躺在上铺幽幽道:   “薄浔,你把小学神叫下来一起吃啊。”   “他宿舍里吃的很多。而且他不太喜欢人多。”薄浔没反应过来身后多了一个人,抬头回应了一声。   下午落荒而逃的时候,他看见俞烬宿舍里屯了不少速食。   最关键的是,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俞烬。   “切。”谢哲没说话。   自顾自拨通了电话,打开免提。   很快,对面接通。   “谢哲?”俞烬的声音隔着电话,十分柔和。   “对,是我。我们在楼下宿舍煮火锅,你要不要来一起吃?”谢哲说完,瞥了一眼薄浔身后做小动作的韩免。   “不必——”   谢哲没等俞烬拒绝完,“没别人,也就薄浔我们三个,还有一个室友,哦对,韩免也在。”   “马上过去。”   薄浔刚想说什么,最终欲言又止的看着谢哲挂了电话。   猛地回头,他惊诧的发现韩免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他身边,还帮他搬了一把凳子,“你不坐大黄床.上了吗?”   韩免仰头,无辜的问道,“我想坐小浔学长旁边,不可以吗?”   “也不是不可以……”薄浔话还没说完,突然响起敲门声。   俞烬挪着轮椅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宿舍里吵闹的人都下意识安静了一下。   卡式炉上的不锈钢盆彻底开锅,“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薄浔感觉到比火焰还炽热的目光,从进门起就盯着他。   他有些不太自在的舔了一下唇。   “小浔。你旁边好像,没有空位了?”俞烬微微歪头,看着坐在薄浔旁边的韩免,渐渐眯起眼睛。   谢哲在上铺看着他们的反应,疯狂忍着笑。   薄浔斜眼瞪了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谢某人,低头心虚的干笑了一声,“我这不是还没坐下吗?”   说完,他装作忙活,给每个人都摆了筷子。   无意抬头,正好和俞烬似笑非笑的目光对视上。   大黄和蒋翰已经坐在桌子前开始涮菜了,谢哲也从上铺跳下来,占了一边桌子。   最终,薄浔顶着压力,在俞烬和韩免中间的位置坐下。   刚坐下,他感觉到桌子下面,有什么碰了碰他的大腿。   “小浔哥哥。”   声音很轻很轻,混在煮锅和风声中,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   薄浔瞬间紧张的咬紧牙关。   环顾了一圈桌子上其他人,并没有人发现他们在桌子下面的小动作。   韩免从锅里挑了一块儿熟肉,沾了芝麻酱,自己没吃,而是朝着薄浔面前的盘子递来,“小浔学长,吃饭。”   薄浔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感觉到俞烬的目光似乎更加不善,眼底悦动的妒火过分灼人。   俞烬突然放下筷子,歉意的笑了笑,“谢哲,能借你们房间的洗手间用一下吗?”   “当然可以。”   蒋翰一听也放下筷子,“马桶圈有点坏了,而且没有扶手,用不用帮你——”   还没说完,谢哲拍了拍蒋翰的腿,示意蒋翰安静。   “薄浔,你们一个班的,你帮帮小学神。”   薄浔:……   他硬着头皮站起来,推着俞烬在狭小的过道转了面向。   洗手间过于狭窄。   容纳两个成年男人非常勉强,几乎没有空余的地方转身。   “嗯……把你推进来就行了吧?剩下的,应该不需要我帮忙?”   薄浔伸手打开灯,刚准备退出去。   腰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强行关紧大门。   “咔哒”一声,拧上了反锁的按钮。 第六十章   听见厕所门落锁的声音, 薄浔不自在的站直,后背紧紧贴着门壁。   空间太过狭窄,连转身的空隙都没, 身前毫无缝隙的贴着轮椅靠背。   只见俞烬突然转过头, 勾起唇角,笑看着他。   “你慌什么?”   “咳,我没慌。”逼仄的空间里, 薄浔只能稍偏过头。   “只是想和你说句话。”   俞烬的手还在门锁上不肯松开。   薄浔紧张的攥紧裤缝。   空间太挤了,他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   两个人的呼吸声在瓷砖房里格外清晰。   “今天雪大,你回不了家的。晚上来和我住,行不行?”   说完,俞烬自然的补充了一句, “别想多,我的意思是床让给你,我打地铺。”   “我没想多!”薄浔即刻反驳道, “不过不必了,我住谢哲他们宿舍就好。睡地上对你的身体不好。”   “哦。”俞烬若有所思的拖了长音,“原来你拒绝我,只是在关心我的身体?并不是不想和我住, 对不对?”   薄浔意识到自己着了他的道。   张了张嘴, 想辩驳什么。   “不用担心,我经常放着床不睡打地铺,对身体没什么不好的。而且,就让我尽一点作为追求者的义务, 好不好?小浔哥哥, 求求你了。”   薄浔听的头皮发麻, 全身绷得更紧。   对方的声音本来就清澈悦耳, 现下又带着点讨好撒娇的意味,尾音微微上扬。   加上空间狭窄。   像是耳语一样,搔的耳垂发痒。   “是不是除了我之外,现阶段小浔哥哥还有别的追求者?”   “没有。”薄浔深吸了一口气。   “那个追着你喊学长给你夹菜的,不是吗?”   薄浔慌忙回答道,“当然不是。韩免就是好胜心强,你赢他一次他就会粘着你非得赢回来才善罢甘休。”   “这样啊。不过我很高兴,小浔哥哥没有拒绝我…晚上,我会一直留着门——”   “我拒绝了!我说了,我住谢哲他们宿舍……”话还没说完,薄浔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   外面就是同学。   他和俞烬挤进同一个厕所这件事本身就足够令人遐想。   再传出不合时宜的争吵声……   薄浔连忙压低声音,“我,我出去了。”   薄浔艰难的挤着缝隙转过身。   手刚碰到门锁,还没打开。   突然,“咚”的一声闷响。   “嘶——”低沉的咬牙吸气声,明显忍着痛。   顿时,薄浔也顾不得出去,连忙又挤回来。   “怎么了?”   只见俞烬的脑袋还保持着撞在墙上的姿势。   五官狰狞的拧在一起,看上去特别痛苦。   “没有扶手,想往马桶上转移的时候,打滑——嘶——”俞烬脸上的表情倏的又是一蹙。   薄浔赶忙伸手扶了他一把,“我抱你吧。”   抱起过分瘦弱的身躯时,他不禁想起早些时候看到的日记。   如果没出事,俞烬现在应该会在同龄人之中更加耀眼。   而不是拖着瘦弱残疾的身躯,完全站不起来。   厕所里的灯光刺眼。   也只有在这种狭窄空间,目光避无可避的时候,薄浔才清楚的看见……   虽然俞烬转学第一天的时候他就从镜子的折射中隐约看到了。   可当时到底两个人不认识,俞烬也只是平常状态。   这次…如此明晃晃,近距离直观的看见……   比大小这种事情,薄浔在同龄人里就没输过。   现下,无疑击溃了他那点仅有的好胜心。   出神之时,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热流。   低哑的声音魅惑,“小浔哥哥,往哪儿看呢?”   薄浔欲盖弥彰的仰头。   漫过脖子的血色早就出卖了他。   “你……”   “我也是男人。被喜欢的人又抱又看,难免有所反应,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薄浔张了张嘴,找不出反驳的措辞。   确实没什么好奇怪的。   目光回避时,薄浔还是没忍住偷瞟了一眼。   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可以光明正大的看,我不介意。”   俞烬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薄浔哪儿肯再看,就这么一动不动的保持仰头的姿势。   不一会儿,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特别清晰。   薄浔感觉到脸上的气血上涌更甚。   哪怕不低头看,脑子里也大概补全了缺失的画面。   -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薄浔回到桌子前,捡起自己的筷子。   很快俞烬也洗完手,挪着轮椅回来。   蒋翰注意到俞烬额前碎发下的淤血。   “小学神,你额头上怎么了?”   俞烬摸了摸脑袋,“可能不小心磕着了吧。”   蒋翰旁边的大黄也放下筷子,顺口接道,“你们两个在厕所打架了吗?”   打架……   这个词听起来过分暧.昧且别有深意。   低头拨弄耳边碎发的时候,薄浔感觉到俞烬在往他这边看。   俞烬:“没有。我和小浔很少发生肢体冲突。”   薄浔看见谢哲笑得几乎发出鹅叫。   一直拍着上下床的梯子,直不起腰。   韩免不明所以,悄悄凑过来,小声问道,“小浔学长,没事吧?你的脸好红,是不是外面太冷冻发烧——”   “吃你的饭。”薄浔没好气的打断。   -   晚些时候,谢哲他们班的班主任来查了一趟寝。   交代了两句他们一定会违反的规则后,又说了明天可以不那么早起床,以及让他们少玩会儿手机早点休息。   几个少年哄着老师说“知道了”“知道了”。   等老师走后,转头就凑在一张床上三排。   薄浔没参与他们的晚间电子竞技活动,独自缩在蒋翰的下铺,裹着被子。   谢哲宿舍里虽然有个空床,但奈何没有多余的被褥。   吵闹声中,薄浔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睡着。   睡了不知道多久,薄浔感觉胳膊被拍了拍。   “薄浔,往里面躺一点。”蒋翰的声音在头顶传来。   半梦半醒间,薄浔不情愿的往里挪了挪。   宿舍的床还不到一米宽,挤下两个体育生十分勉强。   尤其蒋翰的体积还比他更大一点。   薄浔面朝墙,像贴在锅炉上的烧饼,被压得瘪瘪。   睡了一会儿,他被震天的呼噜声惊醒。   薄浔很不情愿的睁开眼睛。   只见对面下铺的大黄,正张着嘴肆意的打着呼噜。   谢哲和蒋翰像是习惯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薄浔:……   他把被子蒙过头顶。   效果甚微。   五雷轰顶的呼噜声中,薄浔彻底睡不着。   他干脆爬起来,迈过蒋翰,穿上鞋走出宿舍,在走廊上瞎转悠。   不到凌晨一点,有的宿舍还在保持狂欢状态。   薄浔困的发懵,他打开手机,想看看哪个兄弟能支援他一下。   宋嵩?   宋嵩的宿舍里大多都是他不认识外班男生。   贸然进去,薄浔觉得可能不太好。   总不能真的去找俞烬吧?   极度困倦的状态下,他没什么太多的理智。   脑子还在抗拒找俞烬这件事,身体已经先一步爬上了六楼。   到了六楼,刺骨的冷风顺着天台门灌进来。   薄浔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不少。   大下雪的天,谁不关天台的门?   薄浔走到门前,刚想关门,忽然看见天台上好像有人。   黑暗呼啸的风中,夹杂着烟草熏烧的味道。   雪夜的天空猩红,大多霓虹灯都罢了工,只有应急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人影是坐着的,沉默不发的抽着烟。   “俞烬?”   只是一眼,薄浔瞬间意识到那个人影的身份。   只见人影迅速把烟掐灭在雪堆里。   “俞烬,是你吧?”薄浔瞬间也不困了,大步走向天台。   只见俞烬单薄的肩膀上,搭着厚重的外套。   里面倒是只穿了件衬衫,白皙的手冻得发红。   身上的烟味很重。   “你怎么还吸烟?”薄浔走到他面前,弯腰捡起雪堆里的已经熄灭的烟头,像找到证据一样,握在手里,“我没看错吧?”   “别告诉老师。”俞烬的声音很淡,带着烟熏过特有的哑感。   天台上的劲风咆哮着。   漆黑中,薄浔低头看着俞烬瘦削的脸庞,喉咙一紧。   “我的意思是对身体不好。”   “……”俞烬没说话。   薄浔也没说话。   看样子,俞烬应该也不是第一天在天台上。   早些时候从日记里能看的出,自从出事后,俞烬的自毁倾向就一直存在,并且很严重。   沉默间,俞烬又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取了一只烟,单手拨开火机。   “别抽了。”薄浔低声提醒道。   俞烬充耳不闻。   薄浔烦躁的一把夺过正在点火的打火机。   把烟打在地上。   看着烟卷熄灭,才弯腰捡起来。   深吸了一口气,缓解了心痛的感觉,才低吼道,“说了让你别抽了。雪天你穿这么点在室外抽烟,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管我干什么?”俞烬的声音还是很平,没什么波澜。   “我想管就管,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   “把火机给我。”俞烬叹了口气,语气有些烦躁,朝薄浔摊着手。   “我睡不着,抽烟多少能缓解一点。小浔,火机还给我。”   薄浔哪儿理会他。   转到轮椅后,推着俞烬离开了风声猎猎的天台。   室内的温度暖和了不少,也有了灯光。   薄浔这才看见俞烬冻的直发抖,薄唇上毫无血色。   殷红的手冻僵,几乎抓不住轮椅的轮子。   唇动了动,明显想说什么。   眉头紧锁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先把俞烬推回宿舍。   “别管我了。”俞烬的语气尽量按捺住躁动,奈何无法自己控制轮椅。   说完,又拿出烟盒不耐烦的翻了翻。   薄浔一言不发的把他推回房间,转身关好门。   把轮椅停在床前,薄浔并没有因为刚才俞烬吼他那两声恼怒,轻声问道,“你平时睡前常吃的药放在哪儿?”   俞烬没吭声,只是低着头,目光阴鸷。   薄浔转过身,刚准备寻找。   突然,腰间从后面缠绕过一只有力的胳膊。   猛地将他朝着身后的床.上拽。   同时传来低沉的声音,“打火机还给我放我出去抽烟,或者留在这儿晚上陪我,你选一个?” 第六十一章   直挺挺背摔在柔软的被褥里, 腰间的桎梏不仅没有放松,反倒抱的更死。   薄浔被腰后的胳膊猛地硌了一下,吃痛的咬牙。   “反正不可能放你出去抽烟。”   说完, 薄浔揉了揉后腰被硌住的地方, 又继续道,“你从哪儿学的毛病?”   俞烬没说话,像是在赌气, 就这么抱着窄细的腰肢死活不放手。   “你想抱着就抱着,如果这样就能阻止你抽烟,我不介意被你抱一会儿,”薄浔说着,艰难的试图在臂弯里翻身, 尝试了几次,奈何手臂锁的太紧,索性放弃就这么平躺着, “话说你哪儿来这么大烟瘾,什么时候开始的?”   感觉到俞烬扣在他腰间的手抓了抓。   似乎有点惊讶的他的反应。   眼中的阴戾也消退了一些。   突然,毛茸茸的脑袋抵在颈窝里,像是报复一样, 肆意的吸了一口。   颈部的神经最为敏锐, 薄浔不自觉的轻微颤抖了一下。   俞烬的手收的更紧,声音发闷,“初中。”   “确切的说……是出事以后。烟草是好东西,能暂时屏蔽掉不快乐的事情, 让大脑陷入放空状态。”   烦闷的声音说完, 呼吸似乎更重, 像是抱怨一样又继续道。   “所以说, 你为什么管我?是出于朋友之间的义务?”   “对,出于朋友之间的义务。”薄浔接着他的话说道,语气有点重。   喉结附近的气息实在难以忽视。   太热了……   “难道你的其他朋友吸烟你也会管?也会直接上手夺他们的火机?”   “……”薄浔语塞。   沉默间,薄浔感觉到颈窝里炽热的吐息中,多了一丝濡湿的触感。   他不确定是水汽,还是那只灵巧的软舌。   不自在的往旁边躲闪,只是没躲过,那颗脑袋穷追不舍的继续贴着他的颈侧,完全不给他自由。   “小浔。”   骤然,声音贴着后颈最炽热柔软的皮肤响起。   没有白日的清明,沙哑低沉。   卧室里的光线沉暗,只有床头柜上的小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弱光。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还是在吸烟和留下之间,选择留在我床.上……你知不知道,主动躺在喜欢的人的床.上,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很想,狠狠地——”   后半句话,戛然而止,由一声轻笑取代。   听到这半句话,薄浔赶忙用手肘抵了一下俞烬,在怀里扭动了两下,试图挣脱禁锢。   当然是徒劳。   “小浔,我什么都没说,你在紧张什么?”后颈传来的笑声更加肆意,语气无辜。   薄浔感觉到自己的耳垂烫到几乎能煎鸡蛋。   他尽量把头往被子里埋,不暴露紊乱的呼吸。   “还是说,是你自己主动想到什么…不该想的事情了?”   “……”薄浔咬紧牙关。   “放心,在你答应我之前,我不会做你允许之外的事情。”声音很轻,带着困倦时特有的含糊。   柔和的声音听得心痒。   有那么一刻,薄浔真的很想放弃所有的理智,完全沦陷在臂弯和体温中,俞烬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再思考每件事情的意义。   不知什么时候,颈后传来的呼吸渐渐平稳。   他被抱的死,根本没办法转身。   可即便不回头看,他也意识到,俞烬睡着了。   薄浔反手拽过被子,往两个人身上揽了揽。   电暖器开的很热,屋里温度适宜。   薄浔却是不太能睡得着。   一个是腰上的手抱的太紧,勒的有点难受,再一个,他不禁思考着和俞烬的关系。   每次看着俞烬伶仃一人,独自背负伤痛的时候…再回头看被监视,被拍照画画并且挂满墙面,被做成娃娃并且绑上红绳的这些事情,似乎也算不上什么特别大的芥蒂。   甚至看到俞烬独自在天台一支接着一支抽烟的时候,他甚至在想:如果这种外界看上去十分扭曲的暗恋方式,能让俞烬好过一点,总比吸烟对身体好。   在知道自己被监视之前,他已经对俞烬产生出朋友之外的情愫,所以现在才会陷入困顿。   不可能一直这么拖下去。   总得有个说法。   俞烬是他十几年来第一个喜欢的人,如果就这么拒绝,这辈子可能都会遗憾于此。   可是过往种种,都告诉着他,和俞烬恋爱会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俞烬的情绪远比平时表现出来的多得多,更加复杂。   而且没有中途放弃这个选项。   最关键的是,薄浔潜意识里并不太能接受,自己会委身于别的男人之下。   再漂亮的人也不行。   薄浔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他需要找个时间,找个合适的地方,和俞烬好好谈谈。   确认关系是一件很郑重的事情,不应该三言两语糊里糊涂的敷衍过去。   -   次日,听见起床铃的时候,亮灰色的天光已经顺着百叶窗照射.进来。   外面白皑皑的,完全看不见雪以外的物体。   身下的床褥太过柔软,薄浔有点不想起来。   抬头,看见墙上的挂钟已经快指到9,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刚想摸手机。   一抬手,才意识到身躯是被束缚住的。   “醒了?”身后的声音慵懒,炙热的吐息拍打在颈后最脆弱敏.感的软肉上。   薄浔顿了一下。   他真的,在俞烬怀抱里睡了一宿?   “老师说了,中午十二点前到教室上自习顺便发泡面,现在还早,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不用了,我也不困……”薄浔还没说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感觉到身上搂着的手松了一点,他才艰难的转身。   倏然,膝盖上抵上了什么。   比寻常体温要高一些。   薄浔瞬间意识过来,像触电一样,赶忙伸直蜷曲的腿。   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若无其事低头。   “小浔。”   “对不起对不起,”薄浔说完,一骨碌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跑进盥洗室,“不是故意的,不小心没看见。”他欲盖弥彰的解释道。   洗脸的时候,他感觉到轮椅滑动的声音向他靠近。   只见俞烬也不紧不慢的挤过来,刷牙洗脸。   洗手台明显是考虑到俞烬的高度,打的很低,薄浔每次弯腰捧水,都能正正好看见对方优越的五官,尤其是鼻子,线条流畅挺拔。   一起洗漱的时候,水珠泡沫难免会溅到对方身上。   薄浔看着俞烬叼着牙刷,抬头疑惑的看向他,似乎在无声的提醒他洗脸的时候小心一点。   眼神清澈,带着点撒娇的嗔责。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遽然被击中。   如果以后同居……   薄浔赶忙又往脸上泼了几捧冷水。   他在想什么?   洗漱完,薄浔正用着俞烬的毛巾擦着头发。   面前突然递过来一件外套。   “穿这个。”   薄浔看着俞烬胳膊上搭着的黑色外套,冲锋衣的面料和古典短风衣结合的样式,里面有抓绒,看上去很暖和,还有一条灰色围巾。   “你的朋友借给你的衣服太小了,拉不上拉链。待会儿灌风会很冷。”   薄浔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从谢哲那儿借来的外套。   确实拉不上拉链。   在宿舍不觉得冷,但如果长时间坐在教室,多少有点挨不住。   “谢谢。”   换上俞烬给他的外套,以外的,不仅不小,还稍微大了半码。   薄浔卷着袖子,有些奇怪,“这件衣服,不是你的吧?”   “嗯,当时原本是打算送给我大哥的,但是没送出去,还是新的,一放就是许多年。”俞烬说的坦然。   薄浔愣了一下。   穿亲人的遗物……   遗物这种东西无论贵贱,对当事人都是无价的。   “觉得晦气吗?”   “不不不,”薄浔连忙摇头,“我穿衣服不爱惜,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怕我糟蹋。”   “没事,一件衣服而已,御寒就是它的职责。”俞烬抬眼瞥了一眼。   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满意的笑容。   小浔哥哥终于穿的不是别的男人的衣服了。   -   他们抵达教室的时候,几十张桌子才堪堪坐满一半的人。   秦老师在讲台上皱着眉看着笔记本电脑。   看见又有同学来了,指了指地上的泡面和火腿肠面包,示意他们自己拿。   “薄浔,商量个事儿,”他正拿着两人份的食物,秦老师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转身看着薄浔,眼睛睁的溜圆,笑盈盈的,“待会儿你要是不想上自习,下楼帮老师们扫扫雪呗。别的班体育生都进行了一上午体力劳动了。”   薄浔:……   “七班那两个和你玩的好的,蒋什么的那两个,人家俩7点多就来帮忙扫雪了。你看看你,一觉睡到快中午,正是奋斗的年纪哪儿那么多觉?”   “我想上自习。”薄浔直白的逃避道。   秦老师歪着嘴出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薄浔赶紧走,别在讲台跟前站着碍眼。   吃泡面的时候,薄浔瞥见秦老师接了个电话,大步朝着教室外走了出去,这才转过头看向俞烬。   俞烬对泡面兴致缺缺,只是小口小口的啃着面包。   “俞烬,想起来一件事。”薄浔纠结片刻,想起来昨天晚上,俞烬睡着以后,思考出来的结果,“这周六你有没有时间?我想约你出去一趟,就……学校附近的咖啡厅,或者饭店也行。当然,你周六如果要做康复训练,周日也行。”   说话间,薄浔有些紧张,喉结不自在的滚动了一下。   俞烬放下面包,喝了口水,淡声道,“周六有时间,你有什么事吗?”   “…有。”薄浔不自在的舔了一下唇。   说话间,突然,后面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薄浔和俞烬同步的缩了一下。   一起抬头看着后门的不速之客。   “薄浔,你是真不看手机啊。@你多少遍了,你就是没反应。”   “什么事儿?”薄浔真不看手机。   和俞烬待在一起的时候,电子设备对他的吸引力就没那么大。   “晴妹回国了呀,周六喊咱们还有陈铎李月月一起出去吃饭。你高一那会儿又揍了一次姜强的事儿她也知道了,刚才一直在群里一直夸你身手好。”   听见阮晴晴的名字,薄浔急忙又问道,“她回国怎么没和我说?”   “她第一个通知的人就是你。她早些时候在飞机上刚连上WiFi,信号极差的时候就开口浔哥闭口阿浔的……不是,你是不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看手机?”   俞烬放下手里的面包,默默拿出作业,没参与他们的话题。   薄浔顿了一下,勾头看了一下前门,确认班主任不在,这才掏兜。   手机不见了。   正疑惑,只见俞烬缓缓从口袋里拿出了他的手机,反扣在桌子上,沉声道,“料到你起床会落东西,尤其会把随身物品落在被褥里,所以帮你拿了。”   谢哲震惊的看着他们两个,无声的说了句“哇哦”,战术性后仰,“薄浔,我说你怎么昨天半夜不睡觉溜出去了,这……” 第六十二章   “有问题吗?”薄浔自然的从俞烬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 望向谢哲。   谢哲张了张嘴,明显想问什么。   最终还是说道,“没问题, 没问题。”   薄浔打开手机。   还没解开锁屏, 屏幕上就显示了十几条未读消息。   点开,几乎全是阮晴晴在群聊里@他的消息。   除了最开始两条是文字叙述自己即将回国,后面几乎都是语音消息。   薄浔手边没耳机, 顺手点了转文字。   “高一那会儿姜强刚放出来后,又来找我打架的事儿,你们谁告诉她的?”薄浔看完手机,一边打着字一边问着谢哲。   “我。”   薄浔:“……”   沉默间,他又往下翻了翻别的消息。   “她说周六晚上请客吃饭, 嘶……”薄浔看着消息有些犯难,他刚和俞烬约了周六的时间。   一边是初中时玩的好的朋友回国,一边是俞烬。   “怎么?你别说有事儿去不了啊, 她出国前最惦记的好哥哥就是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谢哲有点酸溜溜的,“怎么就不惦记惦记我, 我对她也不差啊。”   听到这声“好哥哥”, 薄浔慌忙用胳膊撞了一下谢哲。   偷瞟了一眼正在写卷子的俞烬。   俞烬没什么反应,依旧沉默着奋笔疾书,头也不抬。   薄浔推了推谢哲,示意出去说。   到了走廊上, 薄浔才松了口气。   冷冽的寒风一吹, 他裹了裹身上宽大的外套。   “刚才你还没进来, 我前脚周六刚约过俞烬, 你后脚就说周六晴妹回国请客吃饭。”薄浔说完,啧了一声,烦躁的踢了一下墙。   “好家伙,我就说你和小学神之间的气氛怎么怪怪的,”谢哲顺便拧起眉,“所以,你昨天晚上去小学神房间……我有儿媳妇了?”   “滚,”薄浔见谢哲拐弯抹角占他便宜,白了一眼,“昨天去他宿舍纯属因为大黄打呼噜太吵,去了也是睡觉,别想歪行不行?”   “行行行,我心脏我想歪,你就是去睡了一觉还顺便穿了人家衣服,”谢哲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那小学神现在算是我嫂子?”   “暂时不是。不过周六约俞烬,原本就是打算和他谈谈话,把关系说开的,如果事情顺利,过了周六他就算你嫂子。”说到这儿,他不禁停顿。   谢哲:“你不介意他监视你的事情了?”   “主要他监视我的起因,就是我擅自闯入他黑暗无光的生活,给他带来一点缥缈的希望后又一声不吭的消失造成的。当然也有他生病的缘故,他常吃的药你也看见了。不能说完全不介意,换了别人肯定会反感,但问题他是俞烬啊……只要他肯改正。”   “就双标呗。”   薄浔:“……”   沉默片刻,他才开口。   “所以说才犯难。这不是和晴妹的吃饭时间冲突吗?”   “那你把小学神带来一起吃饭不就好了?吃完饭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顺便带他见见你的社交圈子,不然你打算一直这么金屋藏娇?目前你和小学神的情况除了我知道,蒋哥和你的发小学委,就是那个姓宋的,应该都不知道吧?”   薄浔顿了一下。   “不是还没敲定,所以才没说给蒋哥和松松,如果确定了肯定告诉他们。不过带俞烬出去和他们吃饭……那么多人,不合适吧?”   在他潜意识里,俞烬还是那个有点腼腆,不太愿意去人多地方的少年。   加上俞烬腿伤的缘故,薄浔会出于保护心里,有意无意的避免让俞烬接触别人。还有他的朋友大多也都初中时认识,比较社会的,说话口无遮拦。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不带小学神的话你只能赴一边的约,放下晴妹合适还是放下小学神合适?不是我说,你好像总是在替小学神害怕世俗目光一样,”谢哲说着,凑过来和薄浔并排倚在墙壁的瓷砖上,“他喜欢上.你的时候,就是你狂放不羁染发打钉的时期,你在他面前还有什么偶像包袱可言吗?”   薄浔:“……”   谢哲说话字字锥心。   班内的暖风开的足,从走廊上进来后,薄浔整个人像是复苏一样。   只见俞烬前面刚才还空着的位置,多了一个女生的身影。   正抱着绘画本,和俞烬低声说着什么。   “结构是这样改吗?”   “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透视是这样的,所以线条要再偏左边一点。”俞烬说着拿起铅笔,直接再她绘画本上划了两道。   “哦哦哦,明白了……”   薄浔回到自己座位上,单手支着脑袋,“晓晓,又来找俞烬问问题?”   “啊。”宁晓晓听见薄浔的声音,有些呆滞的抬头,看着薄浔不太善意的目光,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你的好姐妹不是传说中清美预定的水平吗?你不问她,怎么老喜欢问俞烬?”   宁晓晓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怔,漂亮的杏眼里写满了呆滞,“呃,如果你说的好姐妹是我同桌……我第一次问小俞的时候,她就说,横竖小俞画得更好,让我以后多问小俞,别再去打扰她。所以我只能每次都来问小俞。”   薄浔没再和她说话,转向俞烬,“周六我以前的朋友回国请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正好吃完饭,我们找个地方谈谈话。”   “你的好妹妹不会介意吗?”俞烬说话的时候依旧端详着宁晓晓的绘画本。   “你这话怎么阴阳怪气的,”薄浔有些好笑,“她不介意,她巴不得人多热闹。”   “果然是好妹妹,”俞烬用无波无澜平调语气说着,“也是,你替她打过两次架,怎么能不好呢?”   宁晓晓转过头,用拳头抵着唇,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薄浔抿了抿唇。   看着俞烬有些气鼓鼓的侧颜,喉结不禁滚动了一下,“不是,都说了是初中时不懂事认得。周六她男朋友也去,主要带你见见我的朋友们。”   听到这句话,俞烬握笔的手指抖了一下。   “嗯……见完他们以后有话和你单独说。所以,周六一起去吃饭?”邀请完后,薄浔有些紧张的转着圆珠笔。   良久,俞烬才不急不缓的开口,语气里隐隐透着窃喜,“好。那我期待饭后和你的谈话内容。”   薄浔看着俞烬给宁晓晓又改了一会儿画。   他们之间说的名词全是他听不懂的。   心里难免有点酸楚,因为俞烬并不是只有他一个。   但另一面,又有点开心,至少俞烬不是孤孤单单的,有拥有共同语言的朋友同学,不会再像在初中时那般。   发呆了片刻,只见俞烬挪着轮椅从后门退了出去,朝着洗手间的方向去。   宁晓晓放下画画的铅笔,没抬头,顺口问道,“你和小俞还没在一起吗?”   薄浔正喝着水,听到这句话猝不及防呛住,“咳咳咳咳咳——”   没咽下去的水直接反流,从鼻子里冒了出来。   他赶忙抽了俞烬桌子上的纸巾,慌忙掩饰自己失态的样子。   听见薄浔咳嗽,宁晓晓下意识挡了自己的绘画本,生怕他喷到画。   “好奇,所以问问。”   薄浔尴尬的笑了一声。   “确切的说我们都很好奇。”   “你们?”   “就坐在我那一圈的同学,大家都挺好奇的,”宁晓晓的声音没什么波澜,“连咱班那几个已经有女朋友的直男都能看得出来,你们不对劲儿很久了。所以大家都很好奇,看看能不能见证一下八卦成真的画面。”   薄浔皱了皱鼻子。   “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问完,他感觉宁晓晓的表情似乎有些无语。   “我表现的很不像直男吗?”薄浔自顾自的接问道。   宁晓晓无语凝噎片刻,“你自己觉得像吗?”   薄浔:……   他攥了攥拳头,低声道,“承蒙你们关怀,目前还没在一起。”   刚说完,身后的推拉门突然发出“吱呀”一声。   回头,正好看见俞烬挪着轮椅进来。   短短出去片刻,双手冻得发抖,白皙的皮肤下泛着红斑。   俞烬看了看薄浔,又看了看宁晓晓,最终还是把目光转回薄浔身上,“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   薄浔和宁晓晓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   一转眼便是周末。   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已经融化了大半。   晚上六点,薄浔和蒋翰谢哲还有俞烬一起到了火锅店。   服务员热情的过分,从进门开始主动给他们倒水投喂零食,发热毛巾,顺便抢过薄浔给俞烬推轮椅的活儿。   抵达包间的时候,薄浔看见久违的面孔,大大方方的挥了挥手,“晴妹!我们来了!”   “呀,你们终于到了!”   被喊晴妹的女生穿着黑色丝绒短衫,正好露出纤细的腰肢。头发染成酒红色,烫成波浪卷垂在背后,妆容精致,水灵灵的大眼睛含着笑意,原本正和旁边的一个女孩儿说这话,一听到薄浔的声音,立刻站了起来,大步走向薄浔,自然的伸出双臂,“浔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薄浔和她短暂的拥抱了一下。   “快快快,坐我旁边,出国的这段时间想死你们了。”阮晴晴笑得热情,招呼着薄浔落座,“哲哥蒋哥你们也坐,”说完,她注意到薄浔旁边坐着轮椅的俞烬,笑意不减,“你好呀,浔哥和我说了,你叫俞烬对吧?你的名字好好听。待会儿你有什么需要的使唤我男朋友就行,让他做免费苦力。”   薄浔坐下之后四处张望了一圈,“晴妹,你男朋友呢?怎么不见他人?”   “他去洗手间了,马上——”阮晴晴还没说完,突然,包间门传来“咔哒”一声,门把压下的声音。   阮晴晴刚坐下又站起来,声音比刚才娇了不少,“庆宝,和你说了我的朋友们,快来见见。”   说完,阮晴晴又恢复正常声音,对薄浔他们道,“我男朋友,叫唐庆,在外面认识的。说来也巧,开学第一天报道的时候,我从人堆里好不容易找到他一个亚洲人,坐他旁边的时候一直祈祷他会说汉语,最好能帮我翻译翻译。结果没想到他居然和我是一个地方的,后来慢慢就发展关系了。”   门打开,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的男生出现在门口。   唐庆刚想开口,突然注意到了轮椅上的俞烬。   表情瞬间凝固。   俞烬也注意到了唐庆,缓缓抬头,凤眸微微眯起。   “庆宝,这些是我朋友。”阮晴晴看着在门口呆滞的男友,又一次介绍道。   唐庆没说话。   俞烬也没说话。   他们就这么彼此注视着对方。   不同是的唐庆的目光里尽是恐惧。   俞烬的目光里则看不出情绪,只能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气氛不太对,一时间包间里寂静的可怕。   “庆宝?”阮晴晴歪着头,好奇的看着唐庆。   “俞烬,怎么了?”薄浔的目光在这两个人之间反复横跳。   一直沉默的唐庆突然开口,声音颤抖,“晴晴,他怎么会在这儿?他怎么会……”   阮晴晴不明所以,柔和的声音有些疑惑,“你们认识吗?”   唐庆后退了两步,“我之前是不是和你说过,我初中的时候,有个残疾的同学,杀了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从天台摔下去的那天,不,是前一天,就念叨着有人要杀他……”   唐庆语无伦次,“就是他!俞烬,他叫俞烬!我的朋友什么都没做,只是,只和他开过几个小小的玩笑,他就,他就……”   作者有话说:   -   作话里还是说一下:杀人是不对的,主角没这么做也不可能这么做。   配角说这句话是站在他自己的主观角度说的。 第六十三章   阮晴晴看着颤颤发抖的男友, 又看了看轮椅上的俞烬,“庆宝?你在说什么?能不能把话讲清楚?”   说完,她拨了一下耳后的卷发, 求助似的看向薄浔, “浔哥,他们认识吗?”   薄浔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情况。   谢哲也一头雾水的环视着在场所有人, 用唇语朝薄浔问道:什么情况?   我哪里知道。   薄浔用唇语回道。   蒋翰坐不住,看向俞烬,“小学神,你和他认识啊?”   “嗯。”俞烬发出一声闷哼,表示同意。   “他是杀人犯……”唐庆颤声喃喃道。   对视上俞烬锐利的眼神时, 往门后退了两步,背后抵上。   缓了缓神,唐庆才尽量冷静的开口。   “初一的时候, 初一的时候我和俞烬一个班。当时我的朋友和他开过几个玩笑,真的是很小很小的玩笑。然后有一天中午,我的朋友就从教学楼顶摔下来了,当场死亡。当时和我朋友一起在天台上的人, 只有俞烬。当时在警方面前俞烬也承认他在场…对, 后续检测出来,天台上的栏杆是提前被人松动过的。但是奈何当时天台上监控坏了,加上当时律法还没改版,俞烬未满十四, 精神方面又有问题……杀人事件后, 俞烬被停学, 我也出国了……”   俞烬平视着退到墙边的唐庆, 不急不缓道,“你说的小玩笑……是指把我从轮椅上掀到地上,让我在地上蠕动,然后你们在旁边拍摄视频吗?”   此话一出。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   包厢内的灯光充沛到有些晃眼。   薄浔的手攥成拳头,身躯呈攻击姿态,虎视眈眈的看着唐庆。   “庆宝,他说得是真的假的?”阮晴晴放下绕头发的手,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眉目紧锁,“你和我说的是,你初中时被别人欺负后,加上摔断腿,才出国的。”   俞烬开口的语调依旧平淡,“虽然你也不无辜,但到底不是主谋,罪不至死。当时从单杆上落摔下来摔断腿,滋味想必很爽吧?我以为双腿摔断的感觉足够让你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没想到多年以后见面,你死性不改。”   “当然,你当年受伤的事情和我无关,我只是出于同学情谊问候一下。”俞烬又补充道。   唐庆反手抓了抓墙,已经和地缝没有空隙的脚跟又往后缩了缩,“你——”   “你现在为什么这么怕我?初中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唐庆。”俞烬一字一顿的念出唐庆的名字。背挺的很直,目光渐渐收紧,像进入狩猎状态的毒蛇一样。   “我会怕你?”唐庆心虚的嗤笑了一声,“当初明明就是和你开个小玩笑,早知道你是这种人,就应该把你在地上像虫子一样爬行的那些视频传到——”   薄浔没给唐庆说完的机会,猛地一个暴起,倏地拽过他的领口,直接把人提溜起来,拎在半空中,“你他妈找死!”   咆哮之中,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砰”的一声。   伴随着焦糊的味道。   只见监控摄像头耷拉着,断掉的电线正冒着火花。   薄浔几乎是同时抬起膝盖,狠狠地照着唐庆腿间踢去。   唐庆神色痛苦的委顿在地上,又被薄浔一把薅着头发揪起来。   薄浔用额头抵着唐庆,恶狠狠低吼道,“给俞烬道歉。”   “俞烬当初饶过你是以为你会悔改的,你对不起他的仁慈。”   唐庆被踹的发懵,面部痛苦的扭曲着,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浔哥,浔哥,算了算了,别打了别打了,先起来!”谢哲赶忙从后面拦腰保住薄浔,“蒋哥。你过来拉那个男的!”   “给俞烬道歉!”薄浔依旧愤怒的咆哮着,直接抓掉了唐庆的一把头发。   几乎是刚被谢哲拦腰拉开,外面的服务员和保安就闯了进来,迅速控制住局势。   “怎么回事?”保安拿着电棍冲进包间。   “不许乱动!”   -   最终,薄浔谢哲阮晴晴和唐庆一起被带去了警局。   蒋翰俞烬还有阮晴晴带来的闺蜜在现场被问了两句话之后,就放走了。   警局里,薄浔原本以为主要是问他们斗殴的事情,已经开始组织解释的语言。   没想到警官调出来一段录像,是阮晴晴挥舞着单肩包,快准狠的朝着头顶的监控砸去。   再然后监控熄灭,完全没拍到后面他打唐庆的事情。   薄浔目瞪口呆的看着监控。   谢哲和唐庆明显也愣住了。   “小姑娘,破坏公共财务,您……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啊。”   民警看着阮晴晴精致的打扮,泫然欲泣的大眼睛看起来楚楚可怜。   “饭店的监控是联网的,你破坏监控,警署立刻就能知道。所以,你打监控干嘛?”   “对不起。”阮晴晴说着,抽了张餐巾纸,点了点眼角,尽量不碰坏妆容。   瘦窄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哭的我见犹怜。   “我问你打监控干什么?没让你道歉!道歉有用要我们干什么?”警察训斥完阮晴晴,转过头来看向薄浔他们。   “她砸监控是为了让这个男的打我!”唐庆的情绪有些失控,指着薄浔怒吼道。   “你们几个…怎么还涉嫌打架斗殴?等一下,重新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唐庆,你这个人讲不讲理呀?”阮晴晴娇娇的声音带着哭腔,瞪着唐庆,迅速的转移话题,“你昨天约会的时候迟到了五分钟,送我回家的时候,你下意识走的是去你前女友家的路!今天吃饭的时候也是,不对,我现在饭还没吃上,呜呜呜呜……”说到最后,阮晴晴真的哭了出来,“刚才我是想保护你,一时冲动才打监控的,我——”   “为了保护我?”唐庆一时间也顾不上控诉薄浔,矛头瞬间转向阮晴晴,“阮晴晴你他妈还敢说为了我?你就护着你的好哥哥们吧,我当初怎么会看上你这个贱.货!”   唐庆原本就在气头上,瞬间有些激动的想扬手。   这个动作刚做出来,瞬间被旁边伸手矫健的民警按在桌子上。   阮晴晴也不哭了,抿了一下唇,纤细的手指在桌子上渐渐攥紧。   “合着你们两个是男女朋友?”问话的警官还是一头雾水,“小姑娘,你这……”   薄浔和谢哲保持沉默。   阮晴晴又抽泣了两声。   结果是四个人被分开,各自做了笔录。   薄浔谢哲阮晴晴都对掐断监控后的事情闭口不提。   薄浔和谢哲是率先做完笔录的。   谢哲因为未成年,还要等人来签字领走,薄浔觉得自己先走太不合适,拿了自己的手机就陪着谢哲等监护人。   阮晴晴还没出来,谢哲小声道,“刚才我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听见了。警官在调解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好家伙,晴妹是真的够能随机应变的,及时掐监控不说,直接大事化小,把这次的事情变成情侣之间的家务事。我本来还担心要是那个唐庆咬死你打他,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办,万一闹到学校对你肯定不利,三中很重视学生行为的,结果…不愧是晴妹,直接从根源上掐断他告状的可能。”   “不愧是晴妹。”薄浔附和道。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主要他对俞烬——实在没忍住,冲动了冲动了。”薄浔说完,锤了一下自己的膝盖。   “也不麻烦,谁喜欢的人被这么欺负都得炸。还反咬一口小学神杀人……晴妹看男人的眼光哟。”   “你也觉得俞烬不会做这种事儿对吧?”   谢哲顿了一下,“其实是刚才,看着我写笔录的警花姐姐我之前认识,顺口问了问。”   薄浔揶揄道,“不愧是你,妇女之友。”   谢哲继续道,“好像是当初尸检后发现没有推搡的痕迹,确实是那个男生自己坠楼的。小学神虽然在场,但也只是在场。当时天台上监控坏了,可教学楼里的监控都是好的,警方就想根据以往的监控找线索,结果发现了大量小学神被死者男生欺凌的监控片段……以及那个死者男生殴打欺负别的同学的画面。最后他们校长把相关同学全部进行停学处理,强行把事情压下去,因为怕影响生源。死者男生原本也是私生子,他生父一看这些监控,也不想继续查了,接受他自主坠楼的措辞并且拿了学校的巨额赔款,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薄浔听完沉默。   陷入沉思。   谢哲也沉默。   良久,薄浔才重新开口。   “话说监控的事儿得赔多少钱?这个钱肯定不能让晴妹出。”   “不清楚。等明天问她,待会儿她家长得来领她,估计今天是没机会和她搭话。你也不用陪着我,大块头还在高速上往这边赶,还得等好一会儿才能到。”谢哲闷闷说道。   今天原本是打算找俞烬谈话,挑明关系的。   他看了一眼墙上是挂钟。   没想到直接在警署待到这个点。   俞烬肯定早回学校了。   他出警署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   路边的店铺打烊了大半。   去找俞烬吧。   既然是决定今天说清楚的,那就不能拖到明天。   三中的校门早就关了,薄浔轻车熟路的找到墙角的豁口,翻了进去。   积雪还没彻底融化,冻的很硬。   从墙上打滑摔下来的时候,薄浔疼的龇牙咧嘴。   他给俞烬发了条消息。   没有回应。   直觉告诉他,俞烬很可能在天台抽烟。   毕竟俞烬说过,烟草是他平日排忧解难的方式。   一口气跑到宿舍楼顶,薄浔打开天台门。   只见一个坐着的背影在夜色中,侧靠着天台边网状的护栏。   背影十分单薄,看上去似乎随时会被寒风吹倒。   摇摇欲坠。   “俞烬。”薄浔关上天台门,朝着背影缓缓走去。   “你怎么来了。”熟悉的声音很淡,听起来十分疲惫。   “我之前说过,周六有话和你谈。”说到这儿,薄浔深吸了一口气,脚步情不自禁的放缓。   寒风刺骨,手心的汗水却热的发烫。   “当时暴雪,在你宿舍的时候,你说,希望这场雪化前能听见答复……” 第六十四章   俞烬仿佛没听见, 依旧眺望着远方。   半晌,才垂下头,轻声低喃道。   “我还以为, 在今天的事情发生之后, 你不会来了。”   “为什么会觉得我不会来,”薄浔顿了一下,“是觉得我会相信陌生人污蔑你的话?”   “……”   久久没听见俞烬的声音。   半晌, 混杂着急躁的北风,传来俞烬微弱的声音,“当时天台上的护栏,其实确实是我提前拧松的,只要有人稍微一倚, 就会从顶楼坠下。”   薄浔怔住。   “你没听错。”   薄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如鲠在喉。   他觉得俞烬肯定有什么原因才这么做。   他相信俞烬。   俞烬没回头,似乎是感觉到了薄浔的迟疑, 用气声发出短促无奈的轻笑,“是害怕我了吗?”   “如果害怕我的话,现在可以退出天台。”   薄浔又走近了一些,最终, 停在轮椅后一步之遥的距离, “不会害怕,只是稍微有点惊讶。其实你真的做出那种事情也没关系,毕竟是他们先欺负你的。甚至觉得,如果你真的这样做也挺好, 至少不是被欺负了三年……不过潜意识里, 还是觉得你不会做这种事。”   “我确实没这么做。虽然他欺负我的时候, 真的很希望他能下一秒就不再活着。但是他的家人和爱他人是无辜的, 如果我真的杀了他,他的家人会很伤心。失去家人这种感觉我深有体会,又怎么可能让无辜之人承受。”   薄浔不解,疑惑道,“那你为什么去松动护栏?”   “因为当时,是我自己想跳下去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俞烬的语气异常平静,缓缓仰起头,看着浑浊的夜空。   “你……”   “把螺丝拧松后,正踌躇要不要再往前一步的时候,正好轮椅的轮子被卡了一下,紧接着下课铃响了。我就想着,要不然先吃饱再跳吧,死了就吃不到东西了,加上我在学校对面的汉堡店买的还有储值卡,死之前不花完好亏的。于是那天中午就汉堡店买了十个墨西哥鸡肉卷和二十个藤椒大鸡腿,还有五杯咸柠檬雪碧,硬是撑吐了四次才吃完。”   “吃完后,校门也关闭了,我回学校肯定要被老师抓去办公室写反省书,一时半会儿也去不了天台。干脆逃课,漫无目的挪着轮椅在校外的巷子里转悠。结果遇见几个混混找我要钱,还有那个男生和他的小跟班,再然后,就是遇见你……”   俞烬接着道,“遇见你了之后,当天晚上……说来很抱歉,第一次体会到了…某些方面的冲动,梦里全是你的样子,笑容,身材,打架时行云流水的动作,还有…衣服不小心随风而起时,身上的配饰。梦境真的很奇妙,所以醒来以后又觉得,我好像也没有倒霉到非得立刻去死。”   “也就是遇见你的第二天,意外就发生了。当时是午休时间,明明早上我还觉得不必要立刻转生,但是上了半天学后,又觉得,还是跳下去比较轻松,所以就在天台角落里拿着笔和本子,构思着遗书,准备写完就跳下去。结果正写着,那个男生突然也来了天台,我本来以为他是来找我算账的,毕竟昨天你按着他跪在我面前,以他的性子,肯定不会忍气吞声。就一直躲在墙后面,紧张的观察着他。”   “只见他拎着一个满满当当的水桶,往下泼水的时候,身体照着惯性往前倾了一下。按照常理,他的身体会撞在栏杆上,栏杆会护着他让他不掉下去。但是,那根栏杆是我昨天拧松过的。”   “也许是处于对他的恐惧,我不敢上前搭话阻拦。当时心里的善意和恶意相互交织,一面希望,他真的掉下去,我就不会再受欺负了。但更多希望的是,他能悬崖勒马,在不发现我的情况下退出天台,活下去。”   “再然后的事情和唐庆叙述的差不多,警察来了,天台的监控是坏的。虽然我在场,但是那个男生的尸检结果又确实正常。还顺便查到他当时上天台向下泼的水是带着石块儿的,因为当时他刚和一个女生发生肢体冲突,泼带石块的水就是想砸她。遇害未遂的女生当时淋了一头水,就眼睁睁看着他摔死在面前,那个女生的妈妈又正好是记者,知道死者生前对她的孩子动过杀念,势必要把事情闹大,最后学校赔了好多钱才算了结。事情到这儿,学生之间以及贴/吧上传的沸沸扬扬,什么说法都有。学校为了名誉,就把我和我们班参与霸凌的所有人都进行停学。”   薄浔伫立在原地。   俞烬的语气过于平和,仿佛这些伤痛并不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一样。   说完一长串话之后,俞烬摸了摸口袋。   拿出打火机,在手上反复拨弄着金属盖子,蓝色的火苗点燃又熄灭,轻描淡写的把话题绕了回来,“所以,你的答复是什么?”   “我……”真到要说出口的时候,刚消退下去的紧张感瞬间涌了回来。   薄浔垂头看着俞烬单薄的肩膀。   也许是俞烬坐在轮椅上的缘故,即便穿的很厚,也掩饰不住这副身躯的脆弱干。   “是来拒绝我的吗?”   薄浔没说话。   突然鼓起勇气,把胳膊探过俞烬肩头,缓缓朝着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伸去。   无声的回答对方的告白。   炽热的手心交叠在冰冷的手背上时,薄浔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手在隐隐发抖。   正紧张时,倏然,下面那只冰冷细腻的手突然翻过来,猛地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前拉。   薄浔猝不及防,下巴瞬间抵在了硌人的肩膀上。   挨着温热的颈窝,他能感觉到俞烬身上的气味。   烟草和艾草混合的味道,以及荷尔蒙窜动的气息。   紧接着,那只节骨分明的手,强行挤入他的指缝。   要和他十指相扣。   薄浔下意识并拢五指。   “让我进来。”   薄浔放松手指。   十指相扣的时候,他很清晰的感觉到手指上的骨节和粗粝的薄茧。   掌心意外很大,比蛋清还要滑.嫩几分。   他就这么从后面贴在俞烬的颈侧。   夜风明明呼啸的震耳,他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冷。   “小浔,你脸上好烫。”揶揄的声音带着笑意。   薄浔赶忙试图抬头。   脑袋还没离开肩膀,后脑勺传来微微的压感,强迫他抵了回去。   “什么时候做出决定的?”   “大雪当天。或者说,是很久以前,对你的感觉就和普通朋友,不太一样。”薄浔感觉到俞烬的余光在看着他。   他咬了咬牙,试图平复过速的心跳,吸了一口冷风,又继续道:   “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也记不太清,可能是你陪我回老家替我解决琐事的时候,也可能更久以前,替我解决夏训费用的问题,又或者是帮我打领带的时候。”   “也可能单纯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人总是会喜欢好看的事物。”说到这儿,薄浔的语气有些慌乱。   说完,沉默片刻,才又一次开口。   “……当意识到开始因为你的一句话,一个笑容,一次蹙眉而感到惴惴不安的时候,我知道,我在劫难逃。”   说完,沉默了不知道多久。   他似乎听见俞烬笑了。   “就只喜欢我的脸?”   “……也不是。”薄浔否认。   “真好。我做梦都不敢想,真的有一天会和你恋爱……”低沉的哑声中,喜悦的笑意根本藏不住。   “其实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做出想要束缚你的假象。”   “可事实上,一直是你在束缚我。”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从天台上纵身而下,又或是不断的酗酒暴食,把健康弄到不堪重负。运气不好,可能还会在精神病院住上几十年才能解脱……谢谢你,给我了一次新生的机会。”   薄浔感觉到扣在他手上的五指又收紧了几分。   生怕他逃跑一样。   “过来,让我抱一抱你好不好?”   离得太近,俞烬一说话,他几乎能看见喉结滚动的幅度。   他像是受到蛊惑,缓缓从轮椅后绕道俞烬身前。   刚想说什么。   突然被狠狠地向前拽了一把。   毫无防备的,跌在俞烬怀里。   体温,气息,混合在冰冷的夜风中,说不清的悸动。   薄浔在怀里小幅度的挣扎了一下。   背后,却被抱的更死。   “让我抱一会儿。”俞烬说着,托了托怀里的人,好让他保持平衡。   “真的,只是抱一会儿。”   薄浔没再挣扎。   只是把头埋低,不肯和眼前人对视。   他感觉到过分炽热的吐息流窜到他的耳边。   想躲,无处可逃。   突然,沙哑的气音贴着耳侧,低声道,“哥哥。”   听到这句“哥哥”,薄浔头皮发麻。   “别,别这么喊。”   “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不是逼着我喊你哥哥的吗?”俞烬还是压着声音,无辜的说道,“不喊哥哥就不让我走,还说只要我喊你一声哥哥,往后就罩着我……原来,指的是倚在我怀里,这样罩着我啊?”   “你——”顿时,脸上滚烫的血液更上一层。   薄浔刚想动。   倏然,耳边传来“呼”的轻声。   朝着他耳根吹了一口气。   热流拂过神经。   瞬间,整个人又一次软在俞烬怀里。   “我想和哥哥接吻。”这句话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话音刚落。   刚才还萦绕在耳畔的热流一下就转移到了唇边。   薄浔哪儿说的出拒绝的话。   贴上那双薄唇的时候,他整个人轻飘飘的,脑子里空白一片,只有唇上的感觉是真实的。   好软。   带着艾草味的唇,比想象中的触感更为轻柔。   高挺的鼻尖抵在脸上,粗.重滚烫的鼻息就这么萦绕在两个人狭小的缝隙中。   贴了片刻,唇间的温度骤然转冷。   “谁教你接吻的时候闭着嘴的?”清澈的声音已经完全沙哑。   “不,不然呢?”薄浔低声反问道,“我又没和别人学过,而且电视上,不都是这么演的……”   还没说完,他听见俞烬笑了一声。   “哥哥,你好纯情哦,”笑意更为肆然,“要是让你的那些追求者们知道,他们以为身经百战的小浔哥哥,居然连接吻都不会——”   “不准笑。”薄浔咬牙切齿道。   想低头,下巴突然托上来一只手,强迫他抬头。   “没事,不会更好,我会慢慢教你,”修长匀称的手意识到他想偏头,及时掐着下巴,阻止了他的行动,强迫他对视,“首先,把嘴张开一点,放松。”   薄浔还是抿着唇。   刚想继续偏头躲避迎面而来的灼烫热流,脸侧喑哑的气声骤然变得严厉。   “张嘴,听话。” 第六十五章   -   亲吻结束。   -   猎猎寒风呼啸而过。   干燥的冷感冲淡了两处鼻息之间的温度。   俞烬替他整理了一下鬓角的碎发, 哑声道,“学得很好。”   “小浔哥哥被我亲吻的时候,会情不自禁的流泪, 对吗?”   薄浔没说话。   无从否定。   这种奇特的反应他自己也是第一次认知到。   薄浔下意识低头, 把脑袋埋在暖呼呼的肩颈里。   “很漂亮的反应,不必为此害羞。”   感觉到发丝间伸进来一只手,缓缓安抚着。   薄浔清了清嗓子, 开口道,“你和谁学的?”   “亲吻吗?”俞烬的声音还是淡淡的,继续顺着柔软的黑发,“我会有意控制梦境,在浅梦中幻想触碰你的唇。几年前就开始了, 臆想是病,我知道,所以偶尔我也会亲吻木偶, 但是很遗憾,木偶并不会赐予我任何回应。”   薄浔一怔。   每次俞烬都能带给他新的惊喜。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俞烬见薄浔不说话,凑过去软声道歉。   手还是护在薄浔身后, 防止他掉下去。   缓了片刻, 薄浔才开口,“还有你监视我的行为,往后也必须停止。当时发现那个app的时候,我真的特别特别生气。”   “当时别人和我说那个app有问题, 我还不信, 觉得他们污蔑你。可是听见你亲口承认的时候……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生气过。”   “我本来也不会对你隐瞒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和我有关的, 我都可以告诉你。不喜欢别人给我写情书,我就把它们扔掉。如果有别人喜欢我,我就好好拒绝他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监视我。”   说完,他感觉到俞烬明显沉默了。   “可是我真的很想时时刻刻看着小浔哥哥。只要你离开我的视线,我就会坐立难安……而且你也可以监视我,其实一开始,这个程序就是双向的。”   俞烬说完,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实在不喜欢,我会改的。但还是希望,我们能双向监视,小浔哥哥难道不想时时刻刻都能看见我吗?”   想……   薄浔下意识蹦出这个答案。   谁会不想时刻能看见自己喜欢的人?   但是很快,薄浔意识到自己差点被对方的逻辑带偏,“不行,这样做不对,你必须改。”   说完,感觉到俞烬似乎有点沮丧。   “好我改,只要小浔哥哥想让我改,我一定会改。不过是怎么发现的?”   “怎么,你准备下次改进程序,不让我发现?”薄浔学聪明了,没直接回答俞烬的问题。   “等你以后表现好,我就告诉你是怎么发现的。”   俞烬有些不悦的抿了抿唇,突然又撒娇道:“……那再亲一次。”   -   “小浔哥哥,今天晚上已经很晚了,留下来吧。”   纠缠不清的长吻不知道起始了多少轮。   终于停止。   天台上是温度很低,几乎滴水成冰,但两个人额前都覆上一层薄汗。   薄浔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不行,明天还要训练。”   “只是留你住下,留你聊聊天。而且换地方休息又不影响你明天训练,”俞烬说到这儿,故意停顿,“还是说,小浔哥哥以为我会做什么,让你影响训练的事情?”   “你——”   瞠目结舌哑口无言的时候,只听见一声玩味的笑。   他说不过俞烬。   明明第一次见俞烬的时候,俞烬那么腼腆……   “放心。既然小浔哥哥答应和我恋爱,我肯定不会做小浔哥哥不喜欢的事情。这份求之不易的感情,我会好好珍惜的。”   -   冬夜的寒风像刀子一样,一点也不温柔。   两个人又在天台待了一会儿,实在是挨不过零下的温度,双双灰溜溜的钻回室内。   薄浔不断说着自己该回家。   最终还是没拗过俞烬的软磨硬泡,送俞烬回了宿舍。   把俞烬送回宿舍后,俞烬又撒娇自己手冻僵了,转不动轮椅,求薄浔把他推进去。   一声声软糯的“哥哥”,再配上俞烬的漂亮脸蛋……   总之,薄浔没走成。   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到了十二,屋内的暖气开的非常足。   屋内,只留了床头柜上一盏昏黄的台灯。   墙上的影子很长。   薄浔脱掉厚重的冲锋衣和薄毛衫。   借用浴室洗过澡,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俞烬倚在床头看书。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来,俞烬放下了书,目光饶有兴致的抬起头。   薄浔被盯的不太自在,偏头咳嗽了一声。   几乎是刚钻进暖烘烘的被子,手背上就交叠上来一只手,强行挤进指缝,和他十指相扣。   “你在紧张什么?”   听见含笑的声音从身侧响起,薄浔整个人更加不自在。   “当然紧张了,你拉着我手,我……” 薄浔有些语无伦次。   少年漂亮的脸在暖橘色的台灯下,像是上个世纪的胶片照片,精致的五官有些朦胧,比平日多了几分柔和。   感觉到俞烬也回望向他。   薄浔不太自在的抿了一下唇。   “小浔哥哥,你真的,比我想象中纯情太多。”俞烬紧紧攥着薄浔的手,不禁笑道。   感觉到五指似乎缩了一下,他赶忙握的更紧。   “和我十指相扣就会脸红?”   薄浔:“……”   他也不想脸红,可怎么能控制的住?   而且他也是第一次谈恋爱,业务能力能熟练才有鬼。   加上俞烬的手,触感十分细滑,应当是有用心保养的,和寻常男生的粗糙感完全不同。   俞烬语气中的笑意依旧很浓,轻声开口,“你知道吗,我现在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薄浔转身,俯趴着,直勾勾的看着俞烬的眼睛,用没牵手的胳膊托腮,“这有什么不真实的?”   “因为感觉还没开始追你,你就突然答应了。你又是我遥想了那么久的人——”俞烬还没说完,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瞬间松开手,从枕头里爬起来,用双手把身躯支撑上轮椅,迅速挪向书桌。   就着昏暗的光线,疯狂的在书桌抽屉里翻找着东西。   薄浔也跟着坐起来,好奇的看向俞烬,“你在找什么?”   俞烬不说话,直到翻出来一张红色的折纸。   放在薄浔面前的被子上。   红纸有洒金,边角已经发黄发蜷,最外层的封皮上,工整的颜体字写着:婚书二字。   打开,里面是他和俞烬的名字。   还有一行手写的誓词。   “签字。”俞烬找了支水笔压在手写的婚书上,对薄浔说道。   “手写结婚证?亏你能想出来。”薄浔被过分幼稚的小把戏笑到,抬头看了看俞烬,又看了看婚书,没当回事儿也没拿起笔。   “小浔哥哥,签一下字,”俞烬又软声请求道,“你立下字据,我才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你是真真正正在和我恋爱。”   薄浔又无奈的笑了一下,“行行行,签字。”他打开婚书,抄下了那段誓词。   这种手写结婚证的小游戏他只在小学时候,和同学玩过。   当时很流行这个,几乎每个人文具笔袋里都有几张荧光笔写的“结婚证”。   不过俞烬这个复古文雅一点,叫婚书。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签完字,薄浔合上笔帽,连同婚书一起递还回去。   俞烬老实道:“初中。”   “初中的时候就想过和我在一起?”薄浔被他逗笑,问道。   俞烬毫不避讳的点头。   “所以这么多年,就在背地里偷偷幻想我?转学来三中读书,是不是因为知道我在这儿才来的?”说这句话的时候,薄浔倒是没什么责怪的意思,他早知道俞烬背地里调查过他,只是笑问道。   俞烬:“被你发现了。”   薄浔刚想继续说话,只听见手机新消息的声音。   不是他的。   俞烬并没急着碰手机,只是用眼神示意薄浔拿起来看看。   “密码是我的生日,0507。”   薄浔打开锁屏,看着上面的新消息。   是医院预约康复训练的提示。   以及会见精神科医生的时间表。   “下周六下午五点,要我陪你去做康复训练吗?”薄浔看着上面的信息,问道。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算了,还是先别来,毕竟康复训练过程中,我的样子很狼狈。”   “没关系,这有什么狼狈的,”薄浔说着,又看了看俞烬的手机,“话说,认识这么久第一次听你提起你的生日。按理来说,你过18岁生日的时候应该是刚转学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认识了,怎么当时你也不听你说?”   俞烬低头,淡声道:“当时我们还不是很熟。虽然在我的幻想里我们很熟,但现实和梦境我还是能分清的。”   “那现在我们熟了。下个生日准定不会忘记,下下个也不会。”薄浔笑着说完,把俞烬的手机攒到枕头底下准备躺下睡觉。   刚摸进枕头底,突然,他摸到了什么粗糙刮手的东西。   拿出一看,是半截红麻绳。   薄浔:……   方才的笑意瞬间凝固。   上次他来俞烬房间,枕头下还没有这个东西。   “别担心,只是用来捆那些人偶的,不仅仅是长得和你一样的那些人偶,还有我家人样式的人偶……总之把把绳子在枕头下面,我会有安全感一点。”   耳后,清澈的嗓音幽幽响起,“捆它们只是害怕它们突然有一天拥有生命,然后跑掉离开我。”   人偶怎么会有生命?   还没问出口,薄浔随即反应过来,如果俞烬和常人的认知完全一样,大概也不用去看精神科医生。   薄浔转过身,和俞烬对视着,黝黑的眼球目不转睛的盯着凤眸,平调问道,“那我本来就拥有生命,如果你怕我逃跑,也会用绳子来束缚我吗?”   “……”俞烬沉默。   薄浔大概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这么久相处下来,他对俞烬也有基本的了解。   从某种方面来说,俞烬很像品控不好,没设置好时间的定./时./炸./弹,需要他用情感和爱意不断浇灌,才会处于相对平稳的状态。   在情绪稳定的情况下,俞烬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甚至可以保持绝对的理智。如果一旦薄浔表现出若即若离的姿态,或者身边出现新的追求者或暗恋者,对俞烬造成刺./激,那事情就会像之前一样。   ——比如柜子里开始出现莫名其妙的娃娃,所有情书被拦截销毁,手机里冒出来不正常的app。   沉默间,薄浔伸出手,轻轻的揽过俞烬单薄的肩膀,趴在他耳边轻声道:   “不必担心我会离开,更不必用绳子来束缚我,因为你的声音、体温、目光,就是我最好的枷锁。” 第六十六章   次日中午, 薄浔趴在枕头上看着手机上的信息。   是阮晴晴说她和谢哲在校门外的西餐厅,等他和蒋翰。   薄浔看着手机挠了挠头。   怎么就一觉睡到中午了?   他平时雷打不动五点四十起来,即便是周末, 也会在这个时间醒一下, 然后再继续睡。   他记得昨天夜里,和俞烬说了好多话,说小时候学武术游泳的事情, 说家里面的长短,说未来的向往,甚至开始激情商量出国扯证的可能性,说到最后实在是困了,才十指相扣着相拥而眠。   爬起来以后, 薄浔看见床头柜上有一张字条。   工工整整的颜体,字条上面还压着一杯薄荷水和一条巧克力。   [去图书馆写作业了,记得吃点东西再去运动。]   看着字条, 唇角不禁浮现出笑意。   -   简单洗漱后,薄浔冲出校门,来到西餐厅。   阮晴晴和谢哲在包厢里双排着游戏,见薄浔来了, 让薄浔先坐下。   结束游戏, 谢哲用手指点着桌子,“薄浔,刚才看见你是从学校出来的,你应该不会大早上去学校上自习吧?”   薄浔被问的一愣。   怎么学习的时候不见谢哲脑子好, 这种时候就和福尔摩斯附体了一样。   “浔哥, 你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 没换。”阮晴晴放下手机, 单手托腮打量着薄浔。   薄浔语气不禁急了,“谁大冬天天天换外套?一件外套连着穿三四天不是很正常吗?”   “哦~”谢哲和阮晴晴的异口同声道。   “你不是说,周六如果顺利的话,我即将拥有儿媳……呃,嫂子。”谢哲说道一半,突然转弯。   阮晴晴似笑非笑的看着薄浔,单手拽了拽身上的皮草小披肩,“哲哥刚才和我说了。我说你怎么突然要带新朋友过来,原来是嫂子。不过说真的,嫂子真的好漂亮,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男生。”   阮晴晴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话说嫂子小时候是不是演过电影啊,我怎么记得好多年前,有个电影里女主角小时候的样子,和他长得好像的。”   “小学神怎么说也是男的,怎么可能演女主小时候?”   “也是。主要看着真的太像了。”阮晴晴没再纠结这件事情。   薄浔沉默。   良久,他才说道,“嗯……挺顺利的。”   说完,他憨憨一笑。   谢哲连忙追问道,“所以你昨天从警署出来去找小学神,告白成功后就直接在人家宿舍里住下了?”   正说着话,门帘突然掀起。   蒋翰背着单间运动包,单手抱着外套,从外面进来。   “谁告白成功住人家宿舍了?”蒋翰正好听见关键的一句。   阮晴晴挑了挑眉,看向薄浔。   “你和谁在一起?”蒋翰蒙了一下,“没见你平时和哪个女生走的近?”   “和小学神啊,我初中的时候就说他,打扮成那个样子,能像直男?”谢哲吊儿郎当的笑道。   薄浔:“不准提初中的事情!”   蒋翰顿了一下,还是一头雾水,语气中有种背背叛的感觉,“你之前不是…经常和我激情控诉体校里那些男同性恋吗?说什么他们在厕所隔板上挖洞,小组讨论的时候故意喊你daddy,我还帮你骂过他们收拾过他们,你怎么……”   谢哲和阮晴晴已经笑得东倒西歪,尤其是谢哲,不断的拍着桌子。   薄浔:……   他没说话,默默带上外套上的风帽,把拉链拉过头顶,脖子往里缩,只露出半双眼睛。   就差没在额头上贴上“我自闭了”四个大字。   “所以你住人家小学神宿舍,然后发生什么了吗?你以前很少一觉睡到中午,除非前一天晚上玩的太晚。”   薄浔:“……”   阮晴晴故意睁大眼睛,“这是我可以听吗?”   谢哲:“可以可以,让他说。”   蒋翰还是保持沉默,面色复杂。   薄浔没好气道,“当然是谈话啊,不然还能干什么?确认关系之后总归有很多话要和对方说吧?不知不觉就说到很晚。我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别想了,你想的都没发生。”   “我能想什么?就是想劝你怜香惜玉一点啊。小学神看上去那么漂亮脆弱,你又是喜欢大力出奇迹的人——”   薄浔还没给谢哲说完的机会,抬起手给他一个脑瓜蹦子,“滚。”   打完谢哲,薄浔也陷入沉默。   俞烬的日记只有他看过。   里面很多细节,都表明,他可能才是需要被怜香惜玉的那个。   不过现在事情还没到那一步,薄浔决定先维持自己的面子。   “话说晴妹,昨天的事情怎么解决的?”   阮晴晴听见自己的名字,这才回神,“我哥来给我签字的,赔了饭店监控钱。但是赔偿金是从我卡上扣的,”说到这儿,阮晴晴叹了口气,“那监控真贵,早知道就不砸那么狠了,下个季度生活费拿到之前,我可能得卖包卖裙子才能维持正常生活。”   薄浔看着桌子。   怎么说也是他先和唐庆动手,阮晴晴才砸的监控。   “多少啊,这个钱我出,到底是我冲动先动手的。”   “这倒不必,卖包卖裙子才能正常生存是夸张的说法,我说的没钱活不下去指的是没钱和姐妹们出去逛街买东西,倒不是真的吃不起饭。而且真是没钱了,和我妈撒撒娇就好。”阮晴晴依旧保持单手托腮的姿势看着薄浔,“而且你这算什么冲动,你老婆被人欺负了,你要是畏畏缩缩的那才是真有病。”   “昨天从警署出来之后,我问唐庆了,当时到底是他受欺负退学,还是他欺负别人导致劝退的?他才和我说实话,说是当时参与霸凌的都被劝退了,他也不是被欺负的那个,只是这么多年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一直催眠自己是受害者,是被逼着参与霸凌的。”   在场剩下的三个人皆陷入沉默。   “然后我又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和俞烬道个歉?虽然对方不一定会原谅,但你心里既然有坎儿,这么做多少会减轻你内心负罪感,而且对方即便不原谅,对方听到道歉心里也会好受一点。他说不想和杀人犯道歉,说早知道他会杀人,当初应该多欺负他几次。”   “我又和他说,警察是专业的,专业人士都说了他无罪,你干嘛要断言他杀了你朋友?他说他不相信警察,让我别管……气死我了,真的气死我了,怎么和他说都说不通。”   “那他现在还是你男朋友吗?”   阮晴晴摇摇头,“前男友了。他说我要还想和他处对象,就得和你们断掉联系,加上他做的事情,怎么可能再和他处下去。不过我在学校那边和他一起租的房子……估计这次假期我待不了多久就得回去,得在他前一步搬家。”   “这也太危险了吧。”蒋翰听着蹙眉。   “所以这次我哥陪我去学校搬家。他的机票钱也从我生活费里扣,烦死了,怎么总遇上这种男人啊,上次那个姜强也是。我还以为这次的会是个正常人,毕竟刚入学的时候他真的对我很照顾,上课恨不得给我当同声翻译的那种……”   焗饭上来了,薄浔和他们一边吃着饭,一边听阮晴晴倾诉她的那些不靠谱的男人们。   薄浔一边听一边暗暗做笔记,自己绝对不能像晴妹口中的前男友们一样。   他可不想俞烬以后和别人说起自己,也像阮晴晴控诉前男友一样。   -   下午体训的时候,薄浔看见跑道边缘,多了一道轮椅拉出的影子。   不再是远远坐在天台上隔着护栏窥探他,而是光明正大的,在操场边缘注视着他。   薄浔正在沙坑练三级跳,空闲期间,就朝操场外挥挥手。   蒋翰刚从沙坑边上爬起来,“你们真在一起了?”   “对呀。”在好友面前,薄浔丝毫不避讳。   “别想多,俞烬和之前体校遇见的那些南桐都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他不是我之前和你控诉过的那种人。”   蒋翰还是满脸凝重,“可是我之前说过,觉得你应该小心他一点。”   “没事。俞烬不会做害我的事情,我和别人对他的意义不一样的,”说完,薄浔又补充道,“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俞烬一点?”   蒋翰没再说话。   休息时间,薄浔直奔操场边缘。   明明刚跑完步,全身都处于脱力状态,但看见俞烬的时候还是兴奋的像是小动物看见主人回家一样,摇着尾巴欢快的跑了过去,“俞烬,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俞烬把手伸出暖手宝,拿起手边的保温杯。   不紧不慢的倒了一杯热茶,药材的味道混合着热气,在冬日中格外有吸引力。   薄浔看着面前的杯子,拒绝道,“我带的有矿泉水。”   “刚运动完不能喝冰的。”俞烬抬头,平视着薄浔的眼睛的,鉴定的目光不容置疑。   薄浔:……   他不想拂了俞烬的好意,但实在不喜欢中药的味道。   做了三秒心理准备,他还是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意外的,味道没有那么糟糕,带着马蹄特有的清甜,又加了蜂蜜,入喉时十分顺滑。   “小浔学长!”   薄浔正拿着杯子等俞烬给他倒第二杯时,突然,操场另一端传来嘹亮的声音。   “……”   薄浔回头看的时候,没注意到俞烬眼里倏然多了一丝阴鸷。   紧紧攥着保温杯的关节泛白。   “找我什么事情?”薄浔见是韩免,站直,双手自然的垂在身侧,“你们教练在点名,你来找我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来和你打个招呼。”韩免说话的语气有点卡壳。   似乎是感觉到了薄浔身侧,有一双锐利的凤眸散发着不善的目光。   “那我有一件事情,”薄浔说完笑了一下,绕到俞烬轮椅后面,趴在轮椅背,单手搭在瘦弱的肩上,“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男朋友!” 第六十七章   韩免手足无措的愣在原地, 先是看了看薄浔,又看了看轮椅上的俞烬。   只见俞烬的目光从刚才的不善阴戾,即刻转变成带着得逞的窃喜。   还有点得意。   韩免一头雾水, “啊?”   紧接着瞳孔地震, “他,他是小浔学长的男朋友?!”   “对呀。”薄浔承认的十分笃定的看着韩免。   对方张扬的五官明显露出一丝复杂,混着失落, 又有点震惊。   “这样啊……”韩免的目光瞬间变得有些呆滞,一动不动的看着薄浔趴在轮椅少年的肩膀上。   下垂的眼梢中满是笑意,只是这份笑意很明显,不是对他的。   “之前小浔学长说过,自己是直男, 还再三强调过……”   “那是之前。”薄浔不太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韩免还处于呆滞状态。   突然,操场另一端传来震耳欲聋的哨声。   教练凌厉的声音穿透冬风和灰色的雾霾,“韩免!回来训练!你在那边干什么?”   “马上!”韩免回应道。   等韩免离开, 俞烬才有些踌躇的开口,“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快在朋友面前说这件事情。”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薄浔好奇的问道。   他依旧保持着趴在俞烬肩头的姿势,双手搭在俞烬身前。   “我不是答应过你吗, 你不想看见别人喜欢我, 我就好好拒绝。只要让你有足够的安全感,就不会再继续监控我了对不对?”   俞烬听完顿了一下,没有回答。   莫名的,眼睛里有点发酸。   他的薄浔真的很像完全信任人类的小动物。   心底的阴暗计谋在薄浔身上毫无用武之地, 因为在那之前, 薄浔肯定会先一步跑跑跳跳冲向他, 不需要任何哄骗, 就会大方直白的说爱他。   说完,薄浔没听见回应,又继续道,“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和谢哲他们也说了。还有阮晴晴,一直嚷嚷着想看看嫂子。”   “嫂子?”听到这个词,清冽的声音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悦。   突然,薄浔毫无预兆的被往前拉了一把。   完全扑在单薄的肩头,手腕被紧紧攥住。   这个时间学校虽然没什么人,但周围的楼道里随时有可能会有老师冒出来。   薄浔想挣脱。   手腕的桎梏锁的更死。   “小浔哥哥,如果没有记错,你偷偷翻过我的储物柜,看过我的日记,对不对?”俞烬的声音很低,尾音哑哑的。   做过的坏事被点破,薄浔瞬间慌张。   一挣扎,手腕被攥得生疼。   他赶忙尽量放松手臂,在肩膀上微微偏过头,“那是你先监视我的,我这是,以其人…其身……”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俞烬忍住笑意,无奈的提醒道。   “对对对。”薄浔附和。   倏然,之听见俞烬又将声音压低几分。   几乎只剩下气音在他二侧流窜。   “那你知不知道,我想——”最后两个字,俞烬说的极轻。   薄浔瞳孔骤然放大。   尤其是喑哑的声音特备咬重动词的那个字。   不知是寒风冻的还是其他缘故,耳垂瞬间烫的要命。   “我,我回去训练了。”薄浔慌乱的抿了一下唇,强行夺回自己的手腕。   这次俞烬意外的没再纠缠,就这么松开手。   薄浔迅速朝着沙坑的方向跑去。   -   十一月中旬,第二次月考结束后,大多同学都松了口气。   其实到了高二,哪怕是考试后的气氛,也不比高一平日的气氛轻松到哪儿去。   成绩还没下来,秦老师正在讲台上讲着选科分班的事情,以及新高考的赋分制度。   薄浔听的云里雾里。   但是唯一听懂一点,要是成绩上不去,赋分制度也救不了他。   秦老师说完,让学习委员上讲台自习,顺便看着纪律。   等老师走后,薄浔才凑到俞烬桌子上,求助似的看着俞烬。   听着俞烬耐心的声音,不厌其烦的替他讲着选科规则,替他分析怎么选才能利益最大化。   教室里并不算安静,其他同学大多也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讲话。   突然,靠走道的手边多了一张字条。   薄浔回头,发现并没有人路过。   他打开字条。   上面是宋嵩的字。   【祖宗,你快趴人家身上了。咱谈恋爱也稍微注意一点行不行?】   看完,薄浔赶忙把纸条攒进袖子,从俞烬桌子上起来了一点。   正常坐直,整了整身上的外套。   “听懂了吗?”俞烬放下在演草本上画示意图的手。   “听懂了。具体怎么选我再考虑考虑。”薄浔点点头。   突然,薄浔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怎么选?”   “物理化学生物,这些对我来说比较简单。”俞烬决定的很快。   “不过你肯定不会和我选一样的,到时候到了高二下学期,肯定要分班。”   “嗯。”不用俞烬说,薄浔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和对方选一样的。   他要做的是把体考分数拉到极致,文化课争取过学校的分数线,肯定要选最好拿分的科目。   “然后高三你又要出去集训。”俞烬低着头,喃喃道。   “小浔哥哥,要不然我们同居吧?”   “嗯?”薄浔还沉浸在选科的纠结。   俞烬又重复道,“我说,我们同居吧。不然分班以后,我可能就不能天天见到你了。”   “我真的很想天天看见你,每天回家都能看见你,早上起床看见你。横竖你本来也是一个人在外租房,生活上肯定全是一个人。如果和我住,生活上有人可以照顾你,下了晚自习不必再在街边小贩上买油腻的食物草草果腹,而是回家就有美味利口的热菜热汤。衣服有人帮你清洗熨烫,家务卫生也不用自己收拾。”   “我们还可以一起养一只宠物。每天会有人固定带它出去遛弯,我们只用晚上回去陪它玩一会儿就好。”   薄浔听着,不禁愣住。   听起来,让人心痒。   尤其是放学回到家,就有热饭热菜这一条……他只在幼年时期,短暂的享受过这种待遇。   以至于出来上学后,傍晚每家升腾炊烟的时候,薄浔会克制自己看向居民楼的冲动。   怎么可能不羡慕。   “这周五,我准备搬家。”俞烬又说道。   “搬家?”   “嗯,其实高二开学的时候就不打算住宿舍了,只是学校旁边的房子一直拖到上周才置办好。很多无障碍设施需要找专门的工人来设计装修。”   俞烬:“周五去原来的宅子里收拾东西,你要一起来吗?”   薄浔听到邀请,立刻竖起耳朵,“是你家原来那个小楼吗?”   “嗯。回去收拾东西,准备搬新家了。顺便带你看看我的新住所。要不要和我同居你可以慢慢考虑,只是带你来参观一下,顺便留个指纹锁。”   考虑片刻。   薄浔一咬牙,“那,我也去,去帮你收拾东西搬家。”   -   周五是月考家长会。   鉴于薄浔和俞烬两个人都没有家长,班主任干脆提前给他们开了假条,让他们大冷天别在外面闲逛,早点回家。   上午刚下过雨夹雪,柏油路上的颜色深一块儿浅一块儿。   驱车抵达熟悉的小洋楼,院内的荒草又高了几寸。   经过大雪的洗礼,这些顽强的杂草不但没有死亡,反倒愈发茂盛,几乎遮住宅邸的大门。   上次误打误撞来到俞烬家的事情,薄浔还心有余悸。   到了门前,俞烬挪动轮椅的手停了一下,“你要是害怕的话,我让阿壮先进去把他们罩上。”   “不用不用,我不怕的。他们既然是你的家人,没什么好怕的。”薄浔连忙拒绝。   只听见“吱呀”一声,老旧的钢琴漆门向内推开。   复古的客厅比上次来时更为破败。   窗帘似乎被老鼠咬过,原本是精致刺绣的地方变成了窟窿。   看见那些蒙着白布,身上捆着绳缚的木制人偶,以及墙上的遗照时,薄浔心里还是不禁抽了一下。   即便早有心里准备,冲击力还是十分可观。   “我回来了,”俞烬挪着轮椅停在柜子前面,小声对着坐在柜子上的少女形态的人偶说道,“带了爱人一起回来。”这句话说的极轻,几乎只有俞烬自己听见。   薄浔愣在门口完全不敢动。   冬季天黑的早,不到五点,阴霾几乎遮挡全部天光。   客厅里过分昏暗,他只能借着门口微弱的光,看着俞烬面对人偶喃喃自语的行为。   过了一会儿,俞烬折回来,示意薄浔过来一起上楼。   小楼内的电梯也有些破败。   上行的时候,能听见轨道在咔咔作响。   “第一天见你转学的时候就在雕刻人偶,是摆在家里的这些吗?”在电梯上,看不见客厅的遗照和人偶时,薄浔才敢开口。   俞烬声音平淡,“嗯。其实……出事以后就一直在雕刻这些东西。雕刻人偶的时候,总感觉他们还在身边,一回家就能看见。再然后就发展到,有喜欢的人,就会雕刻下来,做成人偶放在身边,以此幻想他在身边一样。”   薄浔若有所思,“那些和我长得一样的人偶就这么来的?”   “嗯。”   来到俞烬的卧室。   薄浔看着房间内的陈设。   不同于俞烬宿舍里收拾的干净整洁。   地上散落着玩具,床是赛车形状的,床头的背景墙也是极富童趣,还有模拟远光车灯的床头灯。   似乎一切都停在屋主小学左右年纪的样子。   枕头边有一床叠好的百家被,上面放着一个雕工略微粗糙的木质人偶。   雕刻的手法明显有些生疏,不如之前出现在他储物柜里的那个精湛。   薄浔走进,捡起和他长相一样的人偶。   人偶上面有反复亲吻过的,啃食过的痕迹,牙印在木头上十分显眼。   了解缘由后,薄浔倒是不觉得这些人偶骇人或者恶心。   只是,反复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见俞烬,早一点来到俞烬身边?   放下人偶,薄浔绕到轮椅前,蹲在地上微微抬头,仰视着俞烬。   “怎么了?”   薄浔眼巴巴的看着俞烬,“没怎么,就是突然很想抱一抱你。” 第六十八章   帮俞烬把所有纸箱收拾好, 交由搬家公司之后,两个人先来到了新住所。   离学校很近,走路几分钟就能到。   屋内家具的主调是原木色, 所有房间都是推拉门无门槛设计, 方便轮椅进出。   米黄色的暗纹墙纸,配上暖光灯,看上去比原来的小楼宅邸阳间了太多太多。   还有一个专门的壁龛, 用来存放那些人偶和供奉香火食物。   地暖开的太足,加上刚帮俞烬搬完东西,薄浔顺手脱掉校服外套的冲锋衣,搭在椅子背上,仰面躺在沙发里。   “你的新家看上去好有生活气息, 真不错。”薄浔的声音慵慵懒懒的,说完伸了个懒腰。   余光里,他看见俞烬挪着轮椅朝沙发边上靠近。   弯腰, 朝他俯身。   薄浔瞬间收起懒散,有些紧张的靠着沙发,半坐起来。   即便是这么蜷着,腹部也只有肌肉的起伏, 丝毫不见赘肉。   “怎么我一靠近你你就紧张?”俞烬见他像小动物一样警觉, 不禁笑出声。   “没紧张。”薄浔说完,局促的抿了一下唇。   只见俞烬从轮椅转移到沙发上,坐在他腿边,转身撑着沙发, 目光脉脉的看着他。   “我想抱一抱小浔哥哥, 好不好?”   撒娇一般的语气, 薄浔感觉到心跳倏的漏了一下。   “只是抱一抱。这一周学业太过繁忙, 我连手都没和小浔哥哥拉过。”   薄浔从沙发里爬起,刚准备从背后轻轻揽在俞烬肩膀上。   刚伸出手。   手腕猛地被拽了一下。   直接朝着怀里跌去。   “谁说要和你来好兄弟之间的拥抱了?”   在俞烬怀里的时候,艾草味的吐息拂过耳垂,声音带着点怨念。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知道。”   薄浔躲闪着耳边的鼻息。   微微偏头。   “既然知道我想怎么抱你,是故意欲拒还迎?还是就想被强行拽到怀里才开心?”   “当然不是!”薄浔小声反驳道。   心跳声好重。   有他的,也有俞烬的。   他听见俞烬轻笑了一声。   紧接着,在他耳边里狠狠呼吸了一下。   故意发出陶醉的呼吸声。   “小浔哥哥身上好香。”   “只是抱着小浔哥哥,就感觉自己已经彻底染成小浔哥哥的气味了。”   低哑的嗓音,不断在他耳边说着不堪的呓语。   薄浔把脑袋埋的更低,“别说这种话……”   “为什么,小浔哥哥不是很喜欢吗?”耳后颈侧的位置,不断传来呼吸。   他慌忙抗议,“怎么可能喜——”   还没说完,忽被打断,“已经是小浔哥哥的气味了。”   薄浔条件反射的动了一下耳朵。   耳侧传来揶揄的轻笑,“还说不喜欢?”   “俞烬!”薄浔攥紧拳头,咬紧牙关。   -   短暂的亲吻后。   -   亲吻释放了一定的学习压力。   薄浔把脑袋抵在俞烬肩头,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你刚才说只是抱一抱,结果又亲了亲。”   “不喜欢吗?”   “也不是。”薄浔的声音很闷。   “是怕我一步步得寸进尺?”俞烬似乎看穿了他的忧虑。   又道:“没关系。我知道从直男转变心态对你来说有些困难,你没做好准备之前我不会强迫你什么,真是一直做不好准备,我们就一直这么下去也挺好,只要能和你恋爱我就很开心了,”俞烬说着,又在他唇边点了一下,“但是,我一直都是做好准备的状态,保证不会让小浔哥哥受伤,不信的话,可以看看茶几下面的抽屉。”   薄浔当然知道抽屉里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反手拉开把手。   看见抽屉里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小瓶“饮料”,薄浔大脑像是宕机一样,陷入空白。   这……   眼前,对他的冲击力太大。   尤其,俞烬这张漂亮脸蛋长得太过清纯脱尘,以至于他时常会产生恍惚,觉得俞烬应当是个不染世俗的人。   “当然,还有教程。也许小浔哥哥还不知道,男人该怎样——”   “我当然知道!别说了……”薄浔瞬间猛地合上抽屉。   心跳几乎蹦出喉咙。   他当然知道。   初中时他混的可以,什么事儿不知道?   加上有谢哲在,想不谙世事都难。   “诶~”   听见揶揄上扬的尾音,薄浔咬了咬牙。   “我还以为小浔哥哥真的单纯到需要我重头开始教,失算了。”   -   突然,门外传来门铃的声音。   紧接着,是嘹亮的人声,“您好,搬家公司。”   薄浔像是找到逃亡的借口,慌忙从俞烬身上跳下来。   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快步朝门口走去。   开门,是搬家公司的人拉着三个平行车,上面堆满箱子。   “卸在玄关就行,我们慢慢收拾。”薄浔帮着工人一起卸货。   其中好多箱子都是俞烬的人偶和画作,生活用品倒是寥寥无几。   收拾东西的时候,俞烬也挪着轮椅凑了过来。   卸货工人看着两个高中生样子的男生,好奇的问道,“你们是同学?还是兄弟?刚才看你们校服应该都是在三中上学的。”   “我们是——”薄浔还没回答,突然衣服被拽了一下。   俞烬没回答,直接反问道,“叔叔连三中的校服都认识,应该经常接这片的工作,这栋楼很多三中学生在住吗?”   “别说这栋楼,这个小区都没有。大多陪读的家长会选择附近的老小区,房租便宜一点,再好一点的租个不商用公寓。这个小区房价太高了,陪读租来不合算的。”   卸货工人也没在意,顺口回答道。   “谢谢。”俞烬淡声道。   工人离开后,薄浔关上门,又把纸箱往里搬了搬。   俞烬这才开口,“这边隐私似乎也不错,几乎不会遇到同学,以后真搬过来和我住,也不用担心会被撞见。”   薄浔没接话。   他知道俞烬是什么意思。   “先把指纹锁录了,来。”俞烬说完,拽过薄浔的手腕,把他拉到门边。   “虽然不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但是先把锁给你总没错。”   “也不是担忧,我的房租还没到期。”他的声音很低,有点无奈。   俞烬听到这儿,不禁笑了一声,“闹了半天不肯过来和我住,就是因为房租没到期?”   “啊。”薄浔点点头。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   和俞烬住在一起,失控是早晚的事情。   薄浔可以大大方方的告诉所有人,俞烬是他对象。   可以毫无顾忌的天天和俞烬说喜欢。   但是一想到最后一步。   被别的男人……   脊背发寒。   俞烬长得再漂亮,他再喜欢,也最多从脊背发寒的恐惧下降到脊背发凉。   不过,俞烬也说了不会强迫他。   他相信俞烬。   毕竟俞烬从来都不会骗他。   俞烬又气又笑了半天,“待会儿就回去收拾东西,今天晚上搬过来和我住。”   “等——”   “没有等等这个选项。”声音骤然凌厉。   像是命令一样,毫无反驳的余地。   -   薄浔租的地方是上个世纪建造的老小区。   院子的围墙破破烂烂,住的几乎全是老人。   他所在的楼栋有个后来装的室外电梯,是5楼有个腿脚不好的阿婆家人出钱弄得。   薄浔拎了两篮子水果,拜托邻居借电梯,俞烬这才得以上楼。   他自己一个人住,家里多少有些潦草。   虽然不脏,但和整洁也沾不上边。   “你平时不收拾屋子吗?”俞烬自然的跟着薄浔一起进了卧室,轮子差点被地上扔着的衣服绞到。   他捡起来一件连帽衫,抖了抖,叠好放在身上。   一路挪着,一路帮薄浔收拾着满地丢弃的脏衣服。   薄浔:“……”   他有点后悔带俞烬进家门。   “所以说搬来和我住,有人打扫卫生,你只负责上学就行。”俞烬继续哄道。   草窝被看见,薄浔有些局促,“你要不然出去等我好不好,我房间太乱了。”   “乱就乱吧,没关系的,我想看看你的卧室。”俞烬不肯走,又往前挪了一点。   床边,他的轮椅又被什么卡住。   俞烬弯腰捡起来,发现是一个相册。   粉紫色外框,还带着闪粉,看上去过分潮流,完全超脱出现代人类的审美。   里面都是手机照片打印机和拍立得拍摄出来的照片。   薄浔正整理着必须要带的衣物。   突然意识到俞烬安静,赶忙回头。   只见俞烬正拿着他的相册翻开,目光惊诧。   “小浔哥哥,你怎么以前还喜欢在衣服上印火星文啊?”俞烬翻到相册的某一页,实在是没忍住笑意。   薄浔瞬间扔下收拾好的衣服,从床./上横跨过去。   俞烬手上的相册,正好停留在他的某张照片上。   ——挑染着粉紫色头发,故意剃出断眉,打着耳钉和唇钉,带着铆钉脖圈,露着脚踝上藤蔓样式的纹身,穿着九分紧身裤和洞洞鞋。   如果不是这张脸过分帅气,中和了几分精神,似乎下一秒就会对着镜头大喊“家人们点点双击!”,摇起花手配合着DJ舞曲开始跳舞。   又或者是突然播放起土味失恋神曲bgm,诉说自己封心锁爱的历程,手动用矿泉水瓶下雨淋头。   “别看!”薄浔嘶声力竭的喊道,赶忙伸手想夺。   俞烬看见薄浔急得满脸通红,察觉到他想抢回相册的动作,先一步拿远,笑着道,“让我看看,衣服上的火星文是什么?”   “埥沵芣婹洣戀滒,滒呮湜①個伝説……”   “下面这一串水印是你的短视频账号吗?待会儿我搜搜看?哥哥,你以前怎么是这个样子啊?”   薄浔见抢不过他,又见俞烬真的拿出手机开始搜索,赶忙双手合十求饶道,“师傅别念了!” 第六十九章   俞烬的臂展修长, 轻松的把手机和相册一起拿远,“我偏要念。”   拉扯之间,俞烬已经下载好了橙底白色放映机图标的短视频软件。   按照照片上的水印, 搜索着视频账号。   “俞烬!”薄浔气急败坏的爬上被子, 伸手试图去抓。   当然是没抓到。   不仅扑了空,还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   俞烬伸手抄了他一把。   “别看别看,求求你, 别看。”薄浔赶忙支起身子,直接爬到俞烬身上,继续尝试抢夺手机。   趴在俞烬身上的时候,他也不敢大动作,生怕把轮椅掀翻。   他第一次意识到俞烬的胳膊这么长。   抢夺之间, app的搜索页面已经跳转出来结果。   俞烬仰头看着屏幕,不急不缓笑道,“哥哥, 你账号上怎么还有30多万粉丝?最后一次更新是两年前,主页介绍,智者不入爱河,但我想当你的小笨蛋——”   “别——看——”薄浔看见熟悉的短视频主页页面, 上面的主角挑染着粉色头发打着耳钉唇钉, 穿着打扮的时尚感过于超出时代,甚至超出人类的审美范围,瞬间喊声破音,“求求你了, 别看, 让我做什么都行!”   俞烬也不点开那些视频, 就这么举着手, 逗着他玩。   “真是想看别在我面前点开好不好,”薄浔继续求饶道,语气几乎快哭出来了,“别在我面前看,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   只见身前的少年依旧高举着手,唇角勾起的弧度十分玩味,“做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什么都行。”他焦急的口不择言。   俞烬低头,看了一眼半趴在他腿上的小动物。   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句话多有不妥。   倏然,薄浔感觉到背后笼罩着的阴影拉长,耳边传来一处热流,“你这么趴在我身上…真的让你做什么都行?”   薄浔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刚才只顾着抢夺手机,完全没注意自己趴在俞烬身上的样子……   突然像是触电一样。   刚想从俞烬身上跳开。   突然,后脑勺附上来一只手,阻止了他逃避的行为。   “我也不想为难小浔哥哥,这样,叫一声老公,我就答应你。”   这个称谓过分亲密。   薄浔顿了一下。   叫不出口。   “不叫老公就当着你的面,把这些你当精神小伙时的短视频,一一外放。”语气十分恶劣,像恶魔的低吟。   就像他当年在巷子里,逼着腼腆的俞烬喊他哥哥一样。   薄浔怎么也想不到有风水轮流转的一天。   俞烬的拇指点在屏幕上,作势要点下播放键,“三——”   薄浔生怕他真的把他初中时期的黑历史外放,一慌,顿时什么耻心都顾不上。   “老,老公。”喊完之后,瞬间,气血不受控制的涌上脸。   薄浔咬了咬牙。   他完全没注意到现在他在俞烬眼中是幅什么样的景象。   ——伏在膝间,仰头时,水汪汪的垂眼带着哀求,真的像被欺负惨后,委屈又焦急的狗狗。   后脑勺上的桎梏松开。   随即,拿着手机的手也放了下来,关闭短视频app,脸上得逞的笑容特别肆意。   薄浔爬起来,越过被子从地上捡起来刚才因为慌乱扔掉的衣服。   他悄悄拿出手机,试图登陆上自己多年不上的短视频账号,对这些视频进行删除。   几年过去,他的手机换了好几次,当初的密码也早就记不得了。   用身份证登录还要联系上人工客服,一时半会儿也处理不完。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销号跑路。   收拾过换洗衣物和简单的生活用品后,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没再提这件事。   回到新家后,一进门,炖汤香气扑鼻的味道在客厅里弥漫开。   还有饭香和炒菜的味道。   薄浔把拖着的行李箱立在玄关,用鼻子使劲嗅了两下。   好香。   “看来刚才负责送饭的阿姨已经来过了。”俞烬自然挪着轮椅打开厨房的推拉门,从矮柜里拿出碗筷,“来吃饭,看看合不合你胃口。”   薄浔有些发愣。   他以为俞烬和他说的,回家就有热饭热菜,不必再去路边小摊买油腻的面食草草果腹只是在给他画饼,哄他开心,哄他同居的小把戏。   其实没有这些东西,他也会心甘情愿的和俞烬一起住。   没想到是真的。   “哥哥,锅好烫,过来帮我盛汤好不好?”   发愣之中,厨房传来少年撒娇的声音。   “马上。”   薄浔钻进厨房,拔掉电炖锅的电源,用无情铁手直接端出内胆,撒上案台上切好的葱花。   奶.白色的鲫鱼豆腐汤点缀着小葱,飘着零星油花,看上去令人胃口大开。   桌子上的保温餐盘里摆着一碟炒青笋和一碗红烧牛腩。   俞烬把托盘放在腿上,转着轮椅从厨房出来,托盘上放着两碗米饭,一碗盛到冒尖,一碗则是只有堪堪半碗。   两个人一同坐在餐桌前的时候,薄浔有些恍惚。   上次回到家就有饭吃是多少年前?   久远到他自己都不太记得。   即便是小学还没和家人发生矛盾的时候,四五点放学后回家后也没有饭,只能啃点馒头和玉米饼解饿。   因为大人通常不会太早感到饥饿,要晚上七八点才会做饭吃。他敢喊饿,等待他的只有训斥,类似于:小孩子哪儿有那么饿,我们小时候啃树皮都没你这么多话,你就是没吃过苦!   他小时候最羡慕的就是宋嵩,每天放学,宋嵩的家人都会做好饭等宋嵩回去。   当时他喜欢和宋嵩玩也有这个原因,跟着宋嵩回家就有饭吃,宋嵩家人也好,从来不会拒绝他去蹭饭。   “不好吃吗?”俞烬给两只汤碗里添满鱼汤,柔声问道,“那下次换个阿姨来做饭?你喜欢吃什么?”   “不是不好吃,就是……没想到你说的,回家就能吃到热饭是真的,”薄浔攥了攥拳头,“以前,没怎么体会过这种待遇。”   “没关系,从现在开始可以天天体会了。”俞烬看着他傻傻的样子,有点想笑。   薄浔再没说话,又看了一眼俞烬,先一步开始就着鱼汤,扒拉碗里的饭。   咸香浓郁的鱼汤,碎掉的豆腐和油脂包裹着米饭,口感顺滑。   他吃的急,几乎不怎么咀嚼就往下吞。   鲫鱼刺多,好几次,他差点卡住。   “要是当初知道两顿饭就能给你骗回来,亏我之前还花那么多功夫引起你注意。”俞烬见薄浔吃的急,放下自己的饭碗,给他夹了一筷子青笋,“吃点菜——”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要碰他的食物,薄浔下意识端着碗往旁边躲了一下,用胳膊肘护了一下饭碗。   俞烬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我在给你夹菜,不是要和你抢吃的。”   薄浔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   乖乖挪开胳膊。   只见吃的七零八落的饭碗里,多了一层青笋和一大勺牛腩。   “你怎么还护食啊?”俞烬见此也顾不上吃饭,单手支着脑袋,饶有兴致的看着薄浔。   薄浔还是把脑袋埋在饭碗里没抬头,含糊道,“狗才护食。”   他听见俞烬似乎又笑了一声。   -   吃过饭,薄浔下楼跑了两圈上来,正好看见俞烬蜷在沙发里看书。   室内足够热,俞烬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衫,带着眼镜,修长的手指时不时翻着书页。   暖光打在单薄的背脊上,干净的书卷气看上去有些脱尘。   真漂亮。   不管第几次见,薄浔都会被俞烬的外貌震撼。   “回来了?”   感觉到对方用余光扫了一眼他,薄浔抽了长纸,擦了擦汗涔涔的额头。   “有浴室能借我用一下吗?”   “不要说借。”俞烬纠正道。   “……”薄浔从新组织语言,“哪个浴室可以用?”   “主卧的那个。”   薄浔迟疑了一下。   总觉得用卧室的浴室不太好。   他试探性的问了问,“外面的这个浴室不能用吗?”   握在书页上的修长手指似乎顿了一下,攥的关节有些泛白。   “热水坏了,只有主卧的浴室是好的。”   薄浔没再多问,也没怀疑。   拿了换洗衣服和浴巾,一头钻入浴室。   热水冲刷掉运动后身上粘腻的汗液,薄浔舒了口气。   打沐浴露的时候,薄浔突然停顿了一下。   艾草植物的香气,太像俞烬身上的气味了。   没的由来的,他突然想起来俞烬在他耳边低喃的那些话语。   手突然抖了一下。   随即,薄浔甩了甩头,把水流调成冷水。   突然,浴室的推拉门传来声响。   薄浔一惊,顿时也顾不上洗去身上的泡沫。   浴帘外,轮椅滑动的声音。   心跳骤然加快的许多。   “哥。”   熟悉的声音在浴室里尤为空灵动听。   薄浔有点紧张,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了一下。   “你怎么进来了?是,是要拿东西吗?”   “出来。”外面清澈的声音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平淡道。   声音虽然平淡,但其中不容反抗的威严却是一点不少。   薄浔:……   关上花洒,薄浔围上浴巾。   拉开浴帘时,室内的水汽过分氤氲,给俞烬凌厉漂亮的脸部线条多添了一丝柔和。   只见俞烬端了一杯冰块,放在洗手台上。   “今天小浔哥哥乖乖叫我老公,我肯定要给小浔哥哥一点……和这个称呼相匹配的奖励。”   看见俞烬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   喉结滚动的速度更快了。   “奖,奖励?”薄浔不明所以,不太自在的抿了一下唇。   他看见俞烬脸上笑意更浓。   凤眸中,隐隐有火苗跃动,像是即将进行狩猎的野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薄浔被盯的有点不自在。   只听见无波无澜的声音又一次开口,命令道:   “来,坐在洗手台上。” 第七十章   洗手台上剩下的半杯子冰块已经彻底融化成冰水。   在玻璃壁上凝结出一层水雾。   薄浔坐在洗手台上, 背靠着满是水汽的镜子,的手臂依旧保持着与脸平行的高度,手掌微微外翻, 遮住自己的眼睛。   呼吸声在浴室里, 隐隐带着回音。   “小浔。”   薄浔哼了一声示意自己听见。   “这么做,能稍微打消一点你的恐惧了吗?”   俞烬的声音很轻,有点哑, 在浴室里显得空灵又飘渺。   他没回答,也说不出话。   指缝之间,他能看见对方眼镜片上全是水雾。   高挺的鼻梁上,除了眼镜压出来的红印,还有……   “没关系, 往后的时间还长。我会慢慢让你知道,和我在一起会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不必感到任何恐惧。”   温柔的声音说完, 脚尖上落下来了细碎的轻吻。   感受到亲吻,薄浔不自觉的动了动。   过了好一会儿,薄浔才放下胳膊,颤抖着手拿起旁边架子上的毛巾。   弯腰, 耐心的替俞烬擦着脸颊, 以及额前的细密的汗珠。   “这么乖?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儿就是帮我擦汗?”俞烬笑了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十分漂亮。   听到夸奖,薄浔点了点头。   嗓子像是被火灼烧过一样,他说不出来话, 只能哑声闷哼道。   他替俞烬擦好脸, 又理了理耳侧散落的长发。   “接下来, 小浔哥哥还准备在浴室继续待下去, 嗯?”提醒的声音很轻。   混合着水汽,有些听不真切。   “不……”薄浔清了清嗓子,迟缓的从洗手台上下来。   冰冷的大理石已经彻底暖热,水印留了片刻才缓缓消散。   离开浴室的时候,俞烬已经在洗手台前开始刷牙洗漱。   回到主卧,躺回被窝里的时候,薄浔才感觉到空白的大脑一点点恢复意识。   如果是俞烬的话,应该是……可以的吧。   俞烬的体温,气息,都令他沉溺。还有修长,节骨分明手,以及天鹅绒一样的软舌,对他来说都是致命沦陷。   而且俞烬说了,不会伤害他。今天,以及过往的种种,都证明着,俞烬确实很温柔。   至少目前表现的,非常温柔。   如果下次,俞烬再开口提这件事,尝试一下,应该也是可以的。   反正大家都是成年人,两情相悦。   想到这儿,薄浔眼皮子有些打架。   他又往枕头里缩了缩。   其实躺下后,也没那么快睡着。   松软的枕头里也是俞烬身上常见的香味。   不舍得就这么睡着。   还想多闻一会儿。   躺了大概快一个小时,他才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轮椅在地面上挪动的声音。   紧接着,身侧的床垫陷了一下。   背后环抱过来一双手。   “困成这样了还不睡,非要等我一起?”   “嗯。”   薄浔其实已经困到意识不太清醒,无意识的回应了一声。   “晚安,睡吧。”   听见这句话,薄浔才安心睡过去。   -   到了十二月末,雨雪更加频繁。   今日冰雹转小雪,哪怕是正午,天色也是阴沉沉的,完全不见天光。   教室里的白炽灯开到最大,书本上的字还是发灰。   午休的时候薄浔就在班上,心如死灰的写着俞烬给他布置的作业。   他背靠着暖气片,十分惬意的脱掉外套,本来想只穿里面的紧身训练衣,硬是在俞烬的再三要求下又加了一件连帽衫。   谢哲喊他来打球,他也只能摇摇手示意自己不去。   正写着英语阅读,身后传来课桌在瓷砖上滑动的声音,呲呲啦啦的,有点刺耳。   薄浔被噪音吸引注意,回头,看见宁晓晓正踩着桌子,拿着粉笔在后黑板上画着什么。   桌子明显不太稳,摇摇欲坠的。   还没看两眼,感觉到胳膊被点了点,“好好做题。”   “我写完了。”薄浔狡辩道。   “空这么多翻译题,也叫写完?”   “不会。”薄浔理不直气壮道。   他见俞烬摊了摊嘴角,明显有点无奈。   “俞烬。”薄浔见他的手背放在课桌上。   直接把下巴压在俞烬手背上,抬起目光,巴巴的望着俞烬。   “……”俞烬明显欲言又止。   瞬间又板起脸,“待会儿的自习课再和你讲,自习课总该好好学习了?”   薄浔信誓旦旦的点头,“嗯。”   放下笔,薄浔抻直胳膊伸了个懒腰。   回头继续看着画黑板报的宣传委员,也不出去打球。   其实比起在俞烬身边赖着,篮球也显得不是那么好玩。   “你看别的女生干什么?”薄浔正专心致志看着黑板报上的线条,突然,背后传来俞烬的声音,带着点幽怨。   “我看她画的画,没看她人。”薄浔如实说道。   也许是声音有些大,似乎并不止一个人听见。   侧面看过去,宁晓晓毫无预兆的突然开始弓腰忍笑,粉笔都有点拿不稳,差点从桌子上摔下来。   “小俞,谁敢让你内眷看啊?这不得看出命案?”宁晓晓一边分割着色块,瞥了一眼,确认老师不在,才打趣道。   俞烬当然没说话。   有点语塞的推了推眼镜,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看书。   宁晓晓说完,跳下桌子朝他们这边走来,“小俞,借个水粉颜料。白色就行。”   “用水粉画黑板报,不怕洗不掉吗?”薄浔好奇道。   宁晓晓叹了口气,“用粉笔一层层叠色得画到什么时候,秦老师不把我皮剥了。再说洗黑板是卫生委员的事情,我直管画。”   “刚才你说要用水粉画板报,祁浅不是去给你买了吗?”俞烬说着,还是打开地上的储物袋,翻找了半天,先找出来一把刮刀递给宁晓晓。   随即又翻出来一瓶白颜料,和几罐别的原色的颜料,一起递给宁晓晓。   “小半个午休过去了,她还没回来。也不知道谁,把她绊住了吧。”   宁晓晓接过颜料,看了看包装,瞬间顿住,双眼放大。   “要,要不然还是不借了,你的颜料,好贵。”   “颜料就是用来用的。”俞烬淡淡道。   “不行,黑板报只配用3块钱一罐的颜料。”   宁晓晓刚说完。   突然,后门传来一声巨响。   班上上午自修的同学都不禁回头看。   薄浔俞烬和宁晓晓也回头。   只见一个身高和比宁晓晓矮一个头,剪着娃娃头,面容灵动的女生出现在门口,一手拎着一袋子颜料,另一只手拎着两杯热奶茶。   “哟。”门口的女生开门后,也不关门,就这么倚在门框上,小小的身躯,充满着“拽”字。   看着俞烬薄浔宁晓晓三个,面色不善,原本甜美的声音因为生气,有些尖锐。   “说着没颜料画不了板报,问着一圈人谁能帮你买一下。我也是贱,外面下着雪,就跑出去给你买。”   “祁浅,你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宁晓晓顿了两秒,才意识到这句话里火.药味很冲。   “你想找俞烬借就找俞烬借呗。”祁浅说完,直接扔下那一袋子颜料,抓起俞烬桌子上的刮刀。   “拿刀玩很危——”俞烬想阻止一下她,顺便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刮刀。   祁浅根本没给俞烬开口的机会,直接用刮刀疯狂的捣毁其中一杯奶茶,朝着后门的垃圾桶狠狠的扔了进去。   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教室。   “你又怎么了?”宁晓晓不明所以的捡起拿袋颜料。   颜料被保护的很好,没有受过风雪的洗礼。   “你一天天的,会不会好好说话呀?”说完,她也追了出去。   薄浔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不是说祁浅是准清美水平吗?是真的还是别人嘲讽她的?”   “真的,”俞烬也勾着头看了一眼一追一赶的两个女生,“确实画得非常好。还没转来三中的时候,就隐约听过她的名字。”   “那她怎么这么暴躁?明明看上去挺乖的。”薄浔又看了一眼垃圾桶里那杯惨遭杀.害的奶茶,拿起拖把,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桶边溅出来的痕迹。   “这就是传说中的孤独天才吗?”   “好像班上愿意和她玩的女生只有宁晓晓,当然,这句话是宁晓晓的一面之词,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   俞烬没再说女生们的事情,从书包里翻出来一个精致的册子,“这个元旦,我们出去约会好不好?”   “啊?”薄浔没太跟得上俞烬的跳跃性思维。   “约会。”俞烬认真的又重复道。   “我们确认关系以后,还没有正式约会过。”   约会……   薄浔对这两个字完全没概念。   “好。不过,我们该做什么?”   电视演的男女主都是去看看电影,吃吃饭,但是很明显,俞烬不是女主,他也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暑假找你做模特的那回还记得吗?”俞烬一边翻着手里的册子,一边道,“那幅作品我后来又修改细画了好久,最终有幸被我很喜欢的一个画廊收录。元旦刚好巡展到我们这边,主办方也邀请我了,我想去看看。顺便参观画廊里别的展品。”   “哦,好。”薄浔愣了一下。   其实和俞烬在一起以后,他仔细回想起那次做模特的经历,有过觉得不对的念头。   揣测过俞烬只是为了满足私欲,根本不是正经画画,只是借画画的借口发泄。   现在……   薄浔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   果然心脏,看艺术都脏。   薄浔凑过去,看着俞烬手里的精致书册。   上面的文字他看不太懂,大胆猜测道,“这是巡展主办方寄给你的邀请函吗?”   “聪明。小浔哥哥真棒。”   薄浔:……   他被夸的脸一红。   他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继续问道,“既然你这么喜欢画画,怎么也不见选择继续就着画画这条路深造?前两天睡前好像听你说过,老师和你谈以后高三保送的事情,你说你要挑个金融专排高的。”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俞烬明显沉默了。   薄浔也沉默。   又问错话了?   他一向心直口快,在兄弟面前这种性格还好。   但是在俞烬面前,经常会发生气氛突然沉寂的状况。   半晌,才听见俞烬开口,声音多了几分苦涩,“小时候,这个学校,是我的最高理想。”   薄浔看着俞烬伸手,在邀请函上的世界地图上,点了点。   上面印着的学校名字他也不认识,只知道大概在欧洲的版图上。   “但是后来家里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家里留给我的有公司,其实,卖掉或者经营起来其实都是选择,但是身边的老师长辈,都劝我现实一点,应该把家里留下的基业经营起来。久而久之,我也觉得我应该现实一点,商科才是对我有帮助的。而不是沉溺在虚无缥缈的绘画之中。”   俞烬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   “其实我初中以前学习真的很差,因为每天对我来说,有太多有意思的事情要做,要花大量时间画画,要和豆包玩,要和姐姐一起溜出去买垃圾食品,要赖着爸妈讲故事,根本没有时间学课本上的东西。不过后来,大概是面向现实了吧,学习成绩才如今日所见。”   “啊?”薄浔听着有点不可思议,不禁拧起眉毛。   “你追求我…姑且称你以前的行为为追求,那个时候你什么不为世容的事情都做了,现在说起梦想的时候你又为世俗困顿了?”   “……”俞烬哑然。   薄浔继续道:   “你想想清楚,你的老师长辈,大多数都要为了钱财,后代,父母考虑,这些事情才拖着他们没办法追逐梦想。你不缺钱,和我在一起也不会有后代,你为什么要考虑大众所谓的现实,从而放弃梦想?” 第七十一章   俞烬陷入沉默, 似乎是在思考,精致的面容难得露出呆滞。   “……”   良久,俞烬才呆呆的开口, “好像有道理。我再考虑考虑。”   “当然有道理了。”薄浔真没想到俞烬会在这种事情上脑子转不过弯。   但是再一想想, 也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从小到大没规矩惯了。   俞烬再怎么说,也没有像他一样叛逆到不堪回首的青春期。   说话之间, 后门又一次打开。   余光里薄浔看见宁晓晓又拎着颜料回来,单手嗦着奶茶,在黑板旁边调着色,面色无奈。   “小俞,刚才浅浅是不是把你刮刀弄坏了?”宁晓晓用水粉笔搅合着颜料, 看向俞烬,“我替她给你道个歉,赔偿的事情也算在我头上。”   “没坏, 不用赔的,”俞烬转过上半身,看了看黑板报的线稿,“你朋友她没事吧?”   宁晓晓没好气道, “没事, 赌气在外面淋雪呢,不管她。”   “这叫没事吗?”薄浔听完,也震惊的回过头。   “不去哄她她淋五分钟就自己回来了,要是哄她至少得半个小时起步。我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 她什么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了。”宁晓晓忿忿说完, 又喝了一口奶茶, 单手端着调色盘跪上桌子再站直, 从黑板最上方开始上底色。   刚说完,只听见前门传来一声暴躁的巨响。   一个个子矮矮的女生迈着小跳步闯进来,越过讲台,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撞歪了一片桌子。   其中一个上午自修的女生放下笔,抬头,语气烦躁道,“祁浅,你走路能不能注意点?能不能别这么大动静?”   祁浅咬着后槽牙,“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啊?”女生又抱怨了一句。   祁浅的语气很冲,“又没撞你桌子,到底谁不讲道理?你——”   “祁浅!”站在课桌上的宁晓晓突然放下画笔,回头砸了一下嘴,开口低吼了一声祁浅的名字。   祁浅朝最后一排瞥了一眼,抿了抿唇,语气中的火..药味终于淡了一点,好好说道,“对不起,我以后走路会注意的。”顺便鞠了个45°的躬。   祁浅长得足够乖巧,那个女生见她好好道歉,也没再说什么。   薄浔:“……”   俞烬:“……”   薄浔被祁浅的暴躁惊的战术性后仰,甚至有点抱歉,之前自己阴阳怪气过宁晓晓的事情。问宁晓晓为什么要来找俞烬改画,而不去找她的准清美水平同桌?   宁晓晓摊了摊手,低声朝着薄浔俞烬这边道,“我就说,不哄她淋五分钟就自己回来了。”   薄浔缓缓的点了点头。   俞烬凑到薄浔耳边小声道,“你看她多暴躁,宁晓晓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算她半个姐姐,她还是会凶她。”   说完,又用无辜的语气补充了一句,“还好,我永远都不会凶小浔哥哥,我最乖了。”   -   元旦当天,不到六点的时候薄浔被生物钟扰醒。   正来回翻身,纠结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突然,耳侧传来幽怨的声音,“你压到我头发了。”   “对不起。”薄浔下意识把脑袋挪了挪。   拂过身上压着的胳膊,揉了揉眼睛,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   “今天又不上学,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我先下楼跑步。”薄浔说着,打了个哈欠。   简单洗漱后,薄浔换上运动服,把睡衣随手扔在椅子背上。   晨练完上楼时,开放式厨房里传来油锅滋滋啦啦的声音,油脂和烟熏的香气充斥着整个房间。   薄浔换过拖鞋,正好看见俞烬单薄的身影在灶台前忙碌着,睡衣外面罩了一层围裙。   半长的头发还未束起,就这么落在肩头。   配上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五官,说不出的温柔。   要是生活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有那么一瞬间,薄浔有点后悔说过让俞烬去追求梦想的话。   甚至产生了自私的念头。   最好能把俞烬在身边困一辈子,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和他在一起。   恍惚不过瞬间,随即清醒。   只见俞烬坐着的高度有些矮,翻动锅子的动作看上去十分艰难。   薄浔赶忙走过去帮忙。   家里的灶台对于俞烬是顺手的高度,对他则不那么友好,需要弯腰才能操作。   “刚运动完身上全是汗,去洗澡,我做饭就好。”俞烬见他要伸手碰厨具,赶忙拦了一下。   “快去。”   薄浔撇了撇嘴,还是听话的钻进浴室。   再次出来时候,餐桌上已经多了两盘食物。   芦笋和培根煎的油亮,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用黄油烤过的贝果上抹着浓厚的花生酱。   旁边摆着两杯饮料,一杯是热咖啡,一杯是冰可乐。   薄浔看的眼都直了。   “来吃饭。”俞烬调整好轮椅,见薄浔站在原地不动,催促道。   坐在餐桌前的时候,薄浔才开口,“你居然还会做饭?”   平时早餐,他们都是去食堂解决,晚饭也是阿姨做好送过来温上,回来就能直接吃。   “当然。”   俞烬的表情有点无奈。   “要是喜欢,我争取每天再早起半个小时——”   “不用不用,食堂挺好的。”薄浔连嘴里的面包都来不及咽下去,急忙含糊的说道。   他生怕俞烬真这么做。   “明白了,是我做的没有食堂的好吃,对吗?”   “不是,”薄浔艰难的咽下面包,喝了一口可乐,“你做的最好吃,就是不舍得你起这么早。”   听到这句话,俞烬会意的笑了一下。   这才肯安心吃饭。   -   今天薄浔难得换下校服的冲锋衣,在连帽卫衣外面罩了件牛仔夹克,下装还是寻常的运动裤的球鞋。   俞烬则是在西装外面穿了件黑色的羊绒大衣。他虽然瘦,但肩膀足够宽,能将衣服完美的衬起。   早些天他们计划约会的时候,俞烬就提到想像寻常人一样,慢慢坐公共交通到附近的公园广场,在公园里逛一会儿,到展馆开门再进去。   推着俞烬出门的时候,薄浔就后悔了。   原本应该畅通无阻的人行道,布满路障和乱停乱放的自行车电动车。   人行道和马路的缓冲坡也没有,过马路的时候,轮子卡在坑坑洼洼的沟壑里,怎么也挪不出来。对面刚好又来了汽车,薄浔下意识想抱起俞烬弃轮椅而逃。   好在对面的司机大姐人好,及时下车帮他们挪了轮椅,又劝他们打个车。   他们家到地铁站不过几百米,却像是走了一个光年那么长。   到了地铁站又是一次渡劫。   无障碍电梯前没有坡道,只有台阶。   薄浔没办法,只能把轮椅稍微后仰,往上推的同时让俞烬自己转着轮子,这才挪到了无障碍电梯门口。   进站排队过安检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俞烬的情绪有点低落。   “俞烬。”察觉到俞烬心情不太好,薄浔弯腰,贴近他的脸颊。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今天还没和你说喜欢。”薄浔说完,又往温暖的颈窝里蹭了蹭,“今天也很喜欢你。”   听见俞烬笑了。   薄浔这才放心的抬起头,继续推着他朝前挪动。   过了安检,薄浔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唯一稍宽一点的闸口,宽度也不够通过轮椅。   倒是能刚好卡住轮椅,就是过不去。   后面人群已经开始传出抱怨。   “公共交通上推这么大个轮椅干嘛?耽误别人时间很有意思吗?”   “……就是啊,不能站起来走吗?非要坐轮椅挡路?”   “……待在家里不好吗?马上迟到了,遇到这种残疾人真有够倒霉的。”   怪异的目光,嘈杂的议论。   薄浔刚想转过去和别人理论。   手腕突然被拽了一把。   “小浔,算了,”俞烬的声音很轻,掩饰不住的失落,“是地铁修的不合理。他们只是赶时间的普通人,别冲他们发火。”   薄浔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好在工作人员及时赶到,赶紧给薄浔俞烬道了歉,带领他们走员工通道前往站台。   带他们走员工通道的工作人员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穿着和普通的安检员不太一样,和对讲机说完,才转头看着俞烬和薄浔,道,“实在不好意思。”   “修闸口的时候,没有找过轮椅试一下能不能通过吗?”   工作人员笑得有点尴尬。   薄浔意识到可能他也不是修地铁的,又问道,“那别的坐轮椅的乘客是怎么通过的?”   “说实话,您是我工作这么多年,见到的第一个坐轮椅的乘客。以前完全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如果不是今天遇见您,我现在也不知道,原来那个闸口根本过不去轮椅。”   薄浔想说什么。   张了张嘴,最终欲言又止。   俞烬一直保持沉默,无波无澜的面容也看不出喜怒。   到了站台,工作人员领着他们来到最前端的车厢。   地上已经铺好折叠桥,等地铁到站就会自动展开,方便轮椅上下。   “以后再乘地铁出行,记得一定要从头部车厢上下。这样万一轮椅出什么问题或者被卡住,检察员能第一时间发现。”工作人员又说道。   “谢谢。”俞烬小声开口。   上地铁的时候,薄浔找了个角落把俞烬停好。   尽量护着俞烬不被人群挤到。   突然,感觉到衣摆被拽了拽。   “怎么啦?”薄浔放下抓着扶手的手,俯身,凑向俞烬。   地铁里足够拥挤,即便他不抓扶手,也没有摔倒的空间。   “你会不会觉得,带我出门很麻烦?”俞烬的声音很轻,混杂在列车轰隆隆的巨响和短视频的外放声中,显得格外虚弱。   薄浔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不会呀。你为什么会这样以为?”   他没听见俞烬回答。   只是腰间,倏然环绕上来一双胳膊,紧紧的将他圈禁住。   地铁上,拥抱的姿势太过亲密。   加上俞烬本身坐在轮椅上,矮他半身……   “只是抱一会儿。”   紧张之时,薄浔听见身前传来一身轻笑。   “这是在地铁上,在公共场合,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我没以为你会做什么!”薄浔焦急的低声狡辩。   狡辩完,才意识到俞烬的语气十分轻快,完全没有刚才在地铁站时的失落。   “你不难过了?”   “本来就没难过。”   俞烬低沉的声音顺着骨传导涌入耳。   “和你出来约会,开心都来不及。轮椅出行会遇见障碍我早就知道,不然你觉得我专门雇个司机是做什么的?”   薄浔这才后知后觉,“你是不是故意试探我,看我什么反应?”   “差不多吧。”   “你——”   薄浔没想到俞烬承认的这么大方,一时语塞。   “算了,又让你得逞了。”   他听见俞烬笑了。   -   今日元旦,城市中心的公园广场挂上了红彤彤的大灯笼。   来往的人也多,有小情侣,也有带着孩子的家长,以及和他们一般年纪的学生,一大群朋友挤在一起乌泱泱的。   干燥的冷风一吹,俞烬咳嗽了两声,裹紧身上的大衣。   薄浔买了一杯热的冰糖梨水给俞烬端着暖手。   时不时自己也低头凑过去喝两口。   正趴在俞烬肩头的时,他正好看见不远处公园中央的大摩天轮。   旁边也有一对小情侣,看起来比他们年纪大一些,应该是本地的大学生。   两个人共同围着一条围巾,一直讨论着待会儿坐摩天轮要拍什么样的照片。   “俞烬,我们待会儿要不要去坐那个。”说着,薄浔又吸了一口梨水,指了指不远处的摩天轮,“我在这儿生活了这么多年,每次路过这个摩天轮,都没上去过。”   俞烬瞬间拒绝道,“不行。”   “你怕高啊?”   俞烬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薄浔,“你难道没听说过,坐这个摩天轮必会分手的魔咒吗?” 第七十二章   “你从哪儿听说的?”薄浔没忍住, 顿时笑出声,赶忙用袖子点了一下唇角。   “不是,你怎么还迷/信这个?”   俞烬定定的看着他, 非常认真的说, “我相信科学,但还是要杜绝一切和你分手的可能。”   薄浔笑得直咳嗽。   “行,那就不坐。”   他们来得早, 展馆还没开门。   薄浔买了一袋子玉米粒,就这么趴在俞烬肩头,在摩天轮下面的广场区域,喂着已经胖到飞不动的鸽子。   时不时拿出手机,拽着俞烬一起合影。   面对镜头, 俞烬明显一些局促,表情略微僵硬。   可无论表情如何,拍摄角度如何, 都掩盖不住这张脸的优越性。   云层很厚,天光透不下来,灰蓝的天色中还有没散尽的晨雾。   广场路面平坦,适合轮椅走动。   来回跑动的小朋友很多, 大多手里都拿着各式各样的玩具。   薄浔的目光被其中一个小豆丁吸引。   只见他手里端着一个加特林样式的泡泡机, 黑色的机体泛着金属光泽,一按按键,密密麻麻的泡泡从发射口倾巢而出,伴随着激光, 特别炫酷。   “俞烬, 看那个, ”薄浔用眼神指了指小朋友手上的泡泡机, “刚才怎么没看见卖得?”   “你多大了?怎么还想玩这个?”俞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是个泡泡机,笑得无奈。   数落完,他趁着小朋友跑过来的时候挥了挥手。   小朋友回头看了一眼俞烬。   瞬间朝着俞烬的方向跑来,没等俞烬开口,先一步奶声奶气道,“姐姐你长的好漂亮。”   听到这声姐姐,薄浔忍住没笑出声。   俞烬耐心柔声纠正道,“是哥哥。”   “……”小朋友歪着脑袋,打量着俞烬的脸。   俞烬没再纠正性别的问题,继续问道,“你手里的泡泡机在哪儿买的?”   “我爸爸给我改装的,”小朋友说完,大大方方的把加特林泡泡机递给俞烬看,得意道,“是不是超级酷!我爸和我说了,这是世界上最棒的泡泡机!”   刚没继续询问。   突然,东边快步走来一个中老年妇人,当着他们的面,一把抱起小朋友,抢过俞烬手里的泡泡机,大声训斥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和那种人说话,坐着轮椅的都是要拐卖你的。你见过哪个真正的残疾人出门?能出门的肯定都是骗子。”   “可是,她只是个很漂亮的姐姐欸。我想和她说话。”   “你再和她说一会儿话,你会被传染成那个样子的,到时候你也走不了路……”   薄浔不确定俞烬有没有听到刚才那些过分刺耳的话。   如果他刚才没拽着俞烬看加特林泡泡机,俞烬就不会喊住小朋友询问,也就不会……   他趴在俞烬肩头的动作有点僵持。   在学校里,同学最多在俞烬刚入学的时候,对轮椅表现出一定的好奇,不过大家都很默契的不会揭俞烬的伤疤。   甚至很多同学争相照顾俞烬。   久而久之,薄浔以为,学校之外的世界对待俞烬也应如此。   可是他们出来短短不到半天。   遇见的事情一件比一件窒息。   俞烬的表情还是无波无澜,“10点了,展馆应该已经开门,我们走吧。”说完,他伸手拍了拍薄浔搭在心口的手,示意薄浔推他。   薄浔还沉浸在刚才的事件中。   “小浔。”俞烬又轻唤了一声。   薄浔这才回过神。   走向展馆方向的时候,薄浔还是没忍住,问道,“这么多年,你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吗?”   “你指什么?”   “一直忍受外界异样的目光,在歧视里生活,不断听着这些刺耳的话。”   俞烬顿了顿,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算是吧。”   “……”薄浔哑然。   俞烬大概猜到薄浔想说什么,笑容有点苦涩,“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会因为陌生人的一句话哭半天,躲在家里不肯出门,连去医院复查都抵触。后来慢慢习惯之后…也不能算习惯,更多是麻木,麻木之后,也就不觉得刺耳了。”   见薄浔久久没回话,俞烬又笑道,“坐轮椅还愿意主动出门的,基本都是内心经过千锤百炼,绝对没有看上去那么脆弱,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我听见这些话会难过。”   “嗯。”薄浔的声音还是闷闷的。   怎么可能不难过。   他没再和俞烬说这个话题。   广场边的展馆是去年新建的,建筑外表的墙壁由不规则的碎玻璃拼接而成,像破碎的巨型玫瑰窗,极具艺术性。   大概是新建筑,加上经常被各地艺术展租用的缘故,展馆的无障碍设施做得十分到位,场外有宽敞平缓的坡道,场内有多台无障碍电梯,即便是俞烬一个人来也能畅通无阻。   一进展厅,俞烬就被展柜里各式各样的作品吸引。   催促着薄浔推着他流窜在各个展柜之间。   薄浔看着玻璃柜里雕塑。   他看不懂其中的艺术造诣。   只能看出来……长得好丰满。   越往内场,暖气开得越足。   薄浔脱下最外层的牛仔夹克,给俞烬抱在腿上。   原本还想卷起袖子,又觉得在这种场合不太合适。   展厅的中心,主展区内薄浔看见一幅熟悉的画作。   是以他为模特的那幅人像。   色调和结构和暑假时见到的半成品没有特别大的差别。   只是细节精致了许多。   尤其是光影和五官,以及布料绳索的材质细节,极为写实。   乍一看像是照片一样。   看着画作中的自己。   薄浔陷入沉思。   当时……   他是这种表情吗?   明明当时他记得手腕被吊起来,被迫仰头还不能动的时候,非常痛苦。   “俞先生。”   左侧,传来一个生硬的中年男声,语调很奇怪。   薄浔和俞烬同时回头。   是一个银发苍苍的外国男人,顺滑的长发垂在心口前,手上带着许多戒指,身姿笔挺。   正朝他们走来,皮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俞烬转过轮椅,面对着男人。   即便是只能仰视对方的高度,凤眸中的气势丝毫不减。   男人伸出手,俞烬礼节性的和他握了握。   “幸会幸会,没想到,您会亲自莅临此次展会……”银发男人磕磕绊绊说道一半,突然像是舌头打结一样,露出痛苦面具,怎么也说不下去。   突然,切换了薄浔听不懂的语言,对着俞烬说了两句。   俞烬蹙眉。   气氛就这么僵持住。   等银发男人离开的时候,薄浔才开口询问道,“他怎么了?”   “他说自己汉语水平有限,去找翻译了,请我们在这儿稍微等一会儿,马上就回来。”俞烬低声道。   薄浔:“你原来能听懂。”   “当然,”俞烬攥在轮椅扶手上的五指动了一下,语气有点无奈,“他是画廊的代表人之一,也是这次展会主办团队的核心成员。如果不出意外,待会儿应该会问问我日后的成长计划和路线,运气好的话会和我谈合作。”   “你如果如实说,你要读金融以后经商,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和你谈合作了?”   “嗯,肯定的。愿意和我合作的前提,必然是我要长久画下去。”   沉BaN默。   沉默良久,似乎听见俞烬叹息了一声。   随即开口,“小浔。”   “嗯?”薄浔听见自己的名字,微微弯腰,好离俞烬近一些。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选择把家里的公司卖掉,远赴重洋去读梦校,完全去追求梦想,你会和我一起走,对不对?”   “……”这个问题,薄浔瞬间像是读条被打断一样沉默。   其实薄浔是个没什么梦想的人。   小时候练武术,不过是因为父亲骂他不学无术,他听不懂“不学无术”的意思,以为是父亲骂他不去学武术,所以偏要去学。   游泳也是机缘巧合,彭娟给他报的。他虽对体育有一定天赋,但是对竞技没有什么兴趣。   至于后悔没去省队,也只是后悔当初没和彭娟抗争到底,后悔当初不够勇敢不够叛逆没和彭娟彻底闹翻。   如果真的去了省队成为专业运动员,他大概率也是斗志缺缺,早早退役。   上体校也不过是老师告诉他,体育练好了可以弥补文化课不足。   至于口口声声说着目标是北体……   倒不是对这所学校抱有什么执念,不过是听起来有面子一点。   如果能考上别的差不多等级的学校,对薄浔来说根本没差。   但是没有梦想,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放弃家乡的一切,陪才交往数月的男友远赴重洋追求梦想。   他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瞬间做出决定和承诺。   俞烬感受到薄浔的沉默,又道,“我明白了。其实飘渺的梦想也不是那么重要,人还是要务实一点。老老实实读商科毕业以后运营公司,对我来说是条不会出错的路,待会儿我会和他们说清楚的。”   “不是,难道我不陪你,你就完全不考虑自己以后想做什么吗?”   “支撑梦想的除了金钱,还需要很强大的情感,这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俞烬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   “你原本就有爱你的家人和朋友,我对你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可我不一样,我只有你,你对我意义无异于绝处逢生……算了,这些话对你来说很沉重,不该说的。”   薄浔刚想再说什么。   只见刚才短暂离开的银发男人又一次折返回来。   身边多了一个穿着正装挂着工牌的翻译员。   “俞先生,可以请您去会客室吗?主办方有话想和你单独谈一谈。”   翻译员声音甜美,说完,又对薄浔道,“麻烦您跟我来,休息室里有茶水糕点,您可以稍坐片刻等您的朋友。”   “我可以在外面逛逛吗?”   “当然可以。”翻译员笑了一下,又道了两句礼貌的话,才转身从薄浔手中接过轮椅,三个人一起电梯口走去,前往楼上的会客室。   薄浔看着俞烬走后,低头,看了看地板。   其实展厅里的所有展品他都看不懂。   今天明明是和俞烬约会的。   可是从出门起,就没有一件事情顺利过。   连俞烬最期待的画展,也是一波三折,还发生了分歧。   他和俞烬在一起的时候根本没想过那么多。   没想过未来。   只是当下他确实喜欢俞烬,加上俞烬长得漂亮,又很能激起他的保护欲和同情心,就答应了。   当时也想的最多是,俞烬被保送到哪儿,他争取考到同一个城市。   哪儿料到过俞烬的梦想会这么远。   薄浔烦躁的在展厅内来回踱步。   突然,身侧多了一道影子。   在他身边驻足。   薄浔抬头,转身,一看是一位青年男生,比他年纪稍大一些。   双手递过来一份名片。   薄浔没急着接过名片,“你是?”   “是这样的,如果没有认错,您是这幅画的模特吧?”青年看着薄浔的眼睛,又瞥了一眼展柜里的画作。   “嗯。”薄浔点头。   “我的老板也是一位独立画师,他刚才看见这副画作对您十分中意,想问问您是否是职业模特,以及档期安排?”   “不是职业模特。”薄浔正烦躁着,突然有人来打扰他,语气并不友善。   对方不但不走,依旧笑脸相迎。   “那可否——”   薄浔没等对方说完,暴躁的打断道,“不可。”   刚打断,身后,突然又多了一道身影。   比给他递名片的青年肩膀要宽的多,身量也高。   薄浔抬头。   只见男人穿着长风衣,衬的身材修长。   眉眼锋利,薄唇,单手揣在口袋里,步伐十分不羁。   薄浔注意道他也是单耳打了耳洞。   “抱歉,方才——”   薄浔没等男人做完自我介绍,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他正烦着,没心情和陌生人社交。   -   “刚才有问出他的名字吗?”   “没有。他只说了自己不是职业模特,没接名片。”   “难怪,查了本省所有注册过的模特,都没发现踪迹,翻了公司过往投来的简历,也没发现他的身影。……既然不是职业模特,那他应该和这幅画的作者是认识的,从作者的名字开始查,这个,俞烬。”   -   走出闷热的展厅,回到空旷的广场。   寒风一吹,薄浔打了个哆嗦。   外套还在俞烬那儿。   他看了一眼手机,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薄浔漫无目的在广场上闲逛。   即便到了中午,雾霭还是没有消散,没有阳光,灰蓝的天色毫无渐变。   干冷的天气,呼吸时鼻黏膜都是疼的。   今天既然是来和俞烬约会的,那肯定要开心一点。未来的事情既然暂时解决不了,那索性就不想了。   毕竟今天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薄浔用目光环视着广场上的小贩。   看看有没有售卖什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打算买一个,等俞烬和主办方谈完话出来逗一逗俞烬。   正搜罗着。   手机毫无预兆的响起。   薄浔以为是俞烬,满怀欣喜的接起电话。   “俞——”   “你怎么才接电话?给你打了一早上了,你是不是又把我新号码拉黑了?”对面,女人的声音咄咄逼人。   薄浔呼吸一滞。   这才放下手机看了一眼号码。   又是陌生的。   “薄浔?薄浔?喂?薄浔?”   “妈。您说。”薄浔忍着烦躁,好声好气道。   “薄国庆什么时候立遗嘱,说要把遗产给你的?什么时候的事情?”对面女人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遗产?   遗嘱?   薄浔有点懵。   瞬间,他反应过来不对,语气骤然焦急,攥紧手机大声道,“爷爷现在人呢?他在哪儿?” 第七十三章   “在医院呢。我在问你遗嘱的事情, 别避重就轻,他什么时候立的遗嘱?”   “在哪个医院?”薄浔追问道。   对面女人的声音依旧十分暴躁,“我在问你他什么时候给你立的遗嘱!”   薄浔也顾不得是在公共场合, 大声对着手机吼道, “哪个医院!”   广场上的路过的人多,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薄浔。   尤其是带着孩子的,不禁搂紧自己的孩子快步经过。   “你先说遗嘱!”   “你先说医院!”薄浔实在不想和母亲争吵, 但就是控制不住大吼的冲动。   突然,手机传来“嘟嘟嘟”的挂断提示音。   薄浔从耳边移开手机一看。   通话结束四个大字十分刺眼。   他怅然若失的看着手机。   又打了一遍爷爷家的座机。   无人应答。   对,他突然想起来了。   国庆回老家的时候,爷爷自己就说已经扩散到骨头,不剩多少时间, 每天都会去卫生所打镇痛药。   只是当时薄浔并没有伤心太久,因为爷爷看起来能吃能喝能打麻将,和“命不久矣”四个字完全不沾边。   放下手机, 薄浔就这么垂着头站在冷风里。   来往的人熙熙攘攘。   新年的第一天,即便天色阴沉到发灰,依旧不影响广场公园上充斥着欢声笑语。   “……妈妈我要坐旋转木马。”   “……媳妇儿,我们晚上去吃什么?”   “……大摆锤都不敢坐, 你好怂哦。”   薄浔目光呆滞的抬头, 看着语笑喧阗的人群,用口呼着冒白烟的气息。   “小浔。”   站了不知道多久,腰后侧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儿?是不是不喜欢看画展?”   还没回过神,肩膀上搭上来了一件牛仔外套。   薄浔伸手, 自己揽了揽衣服。   “也不是不喜欢画展, 室内太热了, 出来吹吹风。”薄浔穿好外套, 转过头,看见俞烬的脸时,心头的焦虑像是稍微散了一些。   “你看起来很开心,和主办方谈的怎么样?”   “挺好。进了会议室我就说,暂时还没决定好大学的事情,他们也不催,只是说如果我决定去哪所艺术院校,可以帮我联系教授写推荐信。等我上大学之后,再邀请我去画廊总部说合约以及日后规划的事情。顺便告知我我的作品很受好评,原本是在边缘展区,几次巡展下来才被票选到中央展区的。”   看着俞烬漂亮的脸,以及愉悦轻松的语气。   把爷爷的事情往回咽了咽。   他连具体的医院都不知道,即便中途停止约会,也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干着急。   “刚才听见你打电话了,是谁的?”俞烬察觉到薄浔情绪上的变化,收起笑容,歪着脑袋试探性的问道。   “……”   “是你家人的吗?发生了什么事?”俞烬见薄浔咬唇,不肯回答,瞬间严肃起来,继续追问。   -   外面的天实在太冷,两个人进了广场边上的咖啡厅。   并排坐着的时候,薄浔看着俞烬白皙的关节被冻的通红,正握着热茶杯颤颤发抖。   他说了刚才母亲打电话的事情,以及爷爷现在的情况。   只见俞烬若有所思的点头,拿出平板电脑连上网络,飞速在屏幕上打着字。   “你在查什么?”薄浔不明所以的凑过去。   俞烬回答的简短,“在查你爷爷可能在的医院。”   “这也能查到吗?”   “应该可以推断出来。你妈妈估计不会花高昂的价格让你爷爷住私立医院,只会把他安置在医保能覆盖的定点公立医院。按照你爷爷年轻时的职业,医保应该不错,待的公立医院不会太差,”俞烬说着,拿出笔在纸上记了两笔,“加上收治晚期癌症,以临终关怀为主的公立医院更加有限,范围一下就缩小了。”   薄浔看着俞烬思路清晰的分析着医院。   喉咙里有点哽。   如果只有他自己,大概只能在原地疯狂拨打父母的电话,无能狂怒,在路人眼里像个精神失常的怪物。   还好有俞烬。   “应该就在这两家医院的其一。”最终,俞烬划划写写,留下了两家医院的名字。   “我更倾向于这个附属医院,它的肿瘤科更出名一点,据说很多退休的都会去这儿定期疗养。先去这儿看看?”   “好。”   “我联系阿壮,让他往我们这边来。都快一点了,你饿不饿?”   薄浔点点头。   点完头,又道:“今天原本是出来约会的,没想到会突发这种事情。你会不会觉得扫兴?”   按照计划,下午他们会去逛街,尤其是逛家居店。新的一年,给他们的家添置新东西。   晚上吃过晚饭,会在酒店里过夜。   会度过美好的一天。   但是现在计划全乱了。   “当然不会。为什么会觉得扫兴?”俞烬的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也不想,而且计划原本就是用来打乱的,别想太多。”   薄浔没说话,只是趴在俞烬肩头。   俞烬顿了一下,随即伸出手,在柔软的黑发中来回抚摸着,像安慰无家可归的小动物一样。   -   下午抵达医院,住院部地板是老旧的水磨石。   门框刷着掉皮的白漆,窗户还是推拉式靠闩固定的样式,风一吹,哐哐作响。   薄浔推着俞烬一个一个房间的看着上面的名字,生怕看漏。   “哈哈,胡了胡了,多谢多谢,多谢各位给我这个老头子送钱!”   “又赢了呀,今天手气真好!”   突然,薄浔好像听见熟悉的声音。   “左左左,左边第二个病房。”俞烬也反应过来声音耳熟,立刻指出音源位置。   薄浔推着俞烬倒退回来。   到了病房门前,生怕打草惊蛇,先趴在门口听了听。   “呼啦呼啦”的洗牌声,完全掩盖过去医疗机器冰冷的声音。   “……老薄,是不是护士来了?外面有人吧?”   “……多少年了,你耳朵还这么灵光。”   薄浔听见是爷爷的声音,敲了敲门。   得到应允后,他才推门,推着俞烬一起进了病房。   进了病房,薄浔倒吸了一口凉气。   窗外的院落里,枯树上挂着脆黄的叶子,摇摇欲坠。   爷爷比上次在老家时,瘦了很多很多。   眼窝凹陷的像骷髅。   身上的管子很多,手臂完全抬不起来。   可即便如此,还要护工帮着他出牌打麻将。   薄浔看见的时候,甚至有些不敢认,这声“爷爷”卡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来。   房间里还有三个和爷爷差不多大的老人,见到他和俞烬,纷纷回头。   “小浔?”薄国庆眯了眯眼睛,又摇了摇头,似乎再三确认不是幻觉,“是小浔吧?”   “是你大孙,没错的,”旁边有个老人提醒道,“你不是说不想让他知道嘛,他估计是自己摸过来看你的。”   薄国庆一下子慌了,挣扎着要坐直。   旁边的护工赶忙帮他调整病床。   “你怎么来了呀,你怎么来了呀……”薄国庆瞬间没了赢牌的愉悦,低头,不断喃喃念叨着,“爷爷现在变得好丑的,好难看的,不想让你看见的,你怎么来了呀?”   “我……”薄浔想说什么,声音像是卡壳的磁带一样,一个音节也没发出来。   泪水却先声音一步,顺着眼角滑落。   听见麻将洗牌的声音的时候,其实薄浔一瞬间欣慰了一下。   觉得爷爷还能打麻将,肯定是没什么事的。   “既然来了,来爷爷身边坐坐,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元旦放假应该和朋友开开心心出去玩,不要把注意力放在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上……是不是彭娟告诉你的?”   薄浔放下轮椅把手,小心翼翼的坐在病床边缘,生怕碰到那些管子。   摇了摇头,“她顺口提了一句医院,我们自己摸过来的。”   “为什么告诉我妈,却不告诉我?”   “她是巴不得我早点走,知道我在医院也懒得来看,更不会伤心。但是小浔不一样,小浔知道我在医院肯定会过来看,也肯定会难过,我不想看见小浔伤心的样子。”   声音很沙哑,说话时已经开始出现重复性语句,但逻辑还没完全错乱,吐字也清晰。   薄浔抿了抿唇。   看见爷爷这幅样子,真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薄国庆似乎是意识到薄浔一直忍着哭腔,话锋一转,“这个小男生,就是上次你带回老家的那个,他是你对象吧?”   “啊?”听到对象这两个字,薄浔愣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俞烬。   俞烬明显也顿住。   “来来来,孩子,过来过来,让我看看你,”薄国庆目光转向俞烬,“是叫俞烬对吧?”   说完,他又转向房间里另外三个老头,“看看,我大孙眼光多好,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对象。”   单人病房不算宽敞,俞烬挪轮椅面向的动作有些艰难。   “小浔,你去帮帮人家,怎么能让他一个人挪轮椅。”   薄浔赶紧从病床边爬起来,把俞烬推到病床前。   俞烬回头,看了一眼薄浔,惊讶的用唇语问道:你告诉家里人了?   薄浔皱着眉摇头。   “我自己看出来的,还没老糊涂呢。”薄国庆抢先一步回答道。   俞烬表情凝固的转过头,看着爷爷。   “小浔带你回老家那次就看出来了,你特喜欢小浔,目光恨不得粘着他。主要我这大孙脑子不灵光,从小光长个子长力气了,估计那会儿还没反应过来。”   脑子不灵光的薄浔一时间又想哭又想笑,用袖子蹭了蹭眼角。   “这回你不装小浔的丈人了?”薄国庆见俞烬的表情十分精彩,又接着打趣道。   俞烬:……   表情更凝固了。   “哈哈哈哈哈哈。”薄国庆见俞烬说不上来话,先一步爽朗的笑道。   又看向薄浔,“来都来了,带上我这个老头子一起拍张照吧。到时候我下去见了你奶奶,就和她讲,小浔不是一个人了。”   薄浔刚生出的笑意,瞬间烟消云散。   但还是顺从的拿出手机,打开前置镜头,把自己俞烬还有爷爷三个人框进去。   这次俞烬在照片里的局促不安感稍微好了一点,至少知道拍照的时候要笑一笑。   “其实你第一次带他回老家,我就在想:完了,怎么带了个坐轮椅的男孩子回来呀?后来又想了想,小浔喜欢的人就是好的,不管喜欢什么样的人,小浔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我这半生也不是没见过类似的事情。人和人之间能心意相通就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事情了,别的都是小问题。”   薄国庆说着,浑浊的眼神有点失焦。   “小浔,今天来看过我,往后就别来了。别天天往医院跑,这地方不干净。”   “本来是打算和朋友打打麻将,等你爸回国了,见他一面和他说两句话。当时他吵着要和你妈妈结婚的时候,我就和他闹过矛盾,后来也想开了,他喜欢你妈妈就喜欢呗,他们两个开心就行……但是后来一直没机会道歉,他又要赚钱养家常年驻扎再国外,电话也不常打……”   “和你爸说过话后,我就该开开心心上路了。结果你一来看我,我又难受,又开始胡思乱想走了以后你受欺负怎么办。”   “不是不想见到你,反倒是太想见到你,又没有那么多时间能再天天见到你。不如断了念想,不见也好,我心里也舒坦一些……”   说到最后,薄国庆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似乎是又困了。   护工重新帮他把床放倒,盖好被子。   -   从病房离开后,薄国庆的朋友又拄着拐杖追出来,和他说了两句话。   大多是安慰他别想太多,说爷爷不想让他来并不是不爱他云云。   薄浔当然知道。   爷爷不是不爱他,反倒是太爱他了,所以最后的时刻,才不如不见。   他尽量声音平缓的和爷爷的朋友们交谈了两句,才推着俞烬匆匆离开。   -   冬日的白昼格外短暂,离开医院的时候天已大黑。   路边张灯结彩的,挂满了红灯笼。   生意最红火的永远是火锅店,隔着窗户,看见里面每一桌都是以家庭为单位,一大家子人凑在桌前。   薄浔别开目光。   等司机来的时候,薄浔就这么从背后把手揣在俞烬大衣口袋里。   也不说话。   俞烬也没刻意找话,就这么在口袋里攥着薄浔的手。   回家之后,俞烬点了外卖。   趁外卖来的时候,薄浔脱下厚重的冬衣,只穿了一件短袖,倚靠在沙发里。   他身材好,只是普通的T恤,在他身上也像是精心裁剪过的高定,把腰腹的线条勾的若隐若现。   薄浔把手机连上打印机,认认真真的把今天拍摄的全部照片打印出来。   有他们在摩天轮下的合影。   有他拍摄俞烬的背影。   还有和爷爷的合照。   “把它们贴起来吧。”俞烬也凑到沙发前,靠在薄浔身边,看着他打印照片的动作。   “这是我们的家,应该多挂一些我们的照片。”   “嗯。”薄浔的声音还是闷闷的。   照片就贴在沙发上面的背景墙。   贴过照片后,外卖还是没来。   薄浔说了声自己要洗澡,便钻进了浴室。   -   俞烬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和薄浔的合影。   不过一会儿,外卖到了,他便挪着轮椅去门口接了。   把食物摆上桌的时候,俞烬发觉到不太对。   往常,薄浔洗澡都是十分钟以内。   离刚才薄浔进浴室起已经过了快二十分钟了。   俞烬瞬间放下还没摆盘的食物,转着轮椅进了卧室。   浴室的门紧闭。   隔着门,俞烬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像是摩托车发动机坏掉,断断续续的机械声,又像是漏风的窗户逢上狂风骤雨,是不是爆发出两声高亢的声音。   俞烬有些奇怪,也不敢敲门。   只是小心翼翼的打开推拉门的一条缝。   ——只见往日身躯健壮高大的薄浔,现下却是蜷缩在浴室的角落里,只露..出毛茸茸的脑袋,一手抱住膝盖,一手死死地捂着嘴,试图压抑住哭泣的声音。   可不管怎么掩饰哭声,还是会偶尔有控制不住的声音。   背脊一抽一抽的,断断续续的呼吸带着颤抖,像是无家可归的小动物一样无助。 第七十四章   俞烬扒在门框上, 指节抖的厉害,目不转睛的看着浴室里缩成小球的薄浔。   印象中,薄浔从来都是充满阳光朝气的, 性格里有一股独特的韧劲儿。   有人惹他, 他就会毫不犹豫的还回去,遇到什么挫折,短暂消沉后又会没心没肺的去和朋友们打球。对于喜欢这件事情也从不纠结, 从来都是大大方方表达自己的情感。俞烬没有安全感,他就会每天重复性的说喜欢说爱。   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把薄浔打倒。   俞烬从没见薄浔哭成这个样子。   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刀尖在伤口反复拧动时,还拿着镜子向后揪着头发,逼着他看剜出来的血肉。   俞烬咬紧牙, 尽量稳住情绪。   “……呜呜呜。”   薄浔依旧蜷的紧,肩膀一缩一缩的,呜咽的声音十分压抑, 哭的喘不上气。   下垂的眼角红红的,沾染着水雾。   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有人。   俞烬小心翼翼的推开推拉门,尽量不发出声音。   既然小浔不肯在他面前哭肯定是有原因,至少先等对方发泄完情绪, 再过去说话。   抽咽了许久, 薄浔渐渐止住了哭泣。   正坐在角落里抹着眼泪。   突然,身前多了一道影子。   薄浔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浴室里有人,慌忙抹了两下眼睛,声音沙哑的可怕, “你什么时候来的?”   感觉到俞烬在往他这边挪动, 赶忙抽了一张纸, 擤了擤鼻子。   “一直都在。”   柔和清冽的声音刚结束, 薄浔感觉到肩膀上落下来一双手。   他下意识抱住俞烬的小腿,又吸了两下鼻子。   “有什么事情不能和我说?为什么要自己躲起来哭?”俞烬任由他这么抱着小腿,耐心问道。   “今天本来是我们的约会。中途出事中止,你肯定多少有些不开心。现在如果再因为我自己的事情在你面前哭,会影响你心情。我不想影响你…呜呜。”   “往后我们会有很多次约会,不差这么一次。有事情中止就中止了,我哪儿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你有情绪非要自己独自承受,不和我说,才是最影响我心情的事情。我会怀疑我作为恋人不够格,没有做到让你完全信任,”俞烬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摸着柔软的黑发,又抚摸到下巴,小幅度挠着,声音稍微严厉了一些,“以后不准自己躲起来哭,知道了没有?”   刚才明明已经收住的哭腔,一听见俞烬温柔的声音,突然又莫名有复燃的趋势。   薄浔就这么坐在地上,抱紧俞烬的小腿,用脸轻轻蹭着裤腿。   泪水把西裤染出了一片深色。   “你别哄我。”感受到头顶的细腻的大手来回抚摸,薄浔轻声抗议道。   又抽泣了两声,才尽量平缓道。   “原本已经好了,你越哄我我越想哭。”   “那能不能去坐沙发上哭?”俞烬继续柔声劝道,用指腹擦过他眼梢的泪水,“地上很凉的。”   “不要。我就想坐在地上。”薄浔又吸了一下鼻子,抱着小腿的胳膊缠的更紧。   “好好好,那就坐地上。”   俞烬也没再说话,单手去够控制面板,把浴室里的暖风打开,就这么让薄浔抱着,继续安抚一般的摸着薄浔的脑袋。   在地上坐了一会儿,薄浔才松开俞烬的小腿,爬起来打开水龙头,洗了两把脸。   洗完脸看向镜子的时候,只见下垂的眼尾还是红的厉害,眼皮有些肿。   薄浔又打开冷水,狠狠地搓了搓脸。   出了浴室,俞烬正把热过的饭菜放在轮椅的小平板上,小心翼翼的重新端上餐桌。   薄浔赶忙去帮忙,生怕热汤一不小心洒了烫到俞烬。   吃饭的时候,薄浔一直在看手机。   上次回老家,爷爷留给他的前朝银锭他一直收着。原本打算就这么留下去,只要不缺钱就不卖。   但是看了爷爷今天的样子,薄浔便想着变现一部分。   既然时日无多,能在最后给爷爷换个更好一些的医院,总归体面一些。   看了许多收购古董的平台机构,从鉴定到估价,再到收购,一套流程下来至少需要小一个月。   爷爷等不了那么久。   “吃饭时不要总看手机。”   正犯愁,薄浔听见俞烬提醒的声音,伴随着轻叩桌子。   薄浔“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听见,继续看着手机。   刚打开一个新的平台阅览着鉴定收购的规则。   突然,手机猝不及防的脱手。   “欸——”薄浔意识到俞烬抢他手机的时候,已经晚了。   只见俞烬的面色一点点严肃,“你很缺钱?”   “想给爷爷换个医院,毕竟最后了,”薄浔也没掩饰,“这些东西反正也是爷爷留给我的,用来给爷爷最后换一程舒服点的路,也算物尽其用。”   俞烬拿着手机追问道,“为什么第一反应不是找我,而是变卖东西?”   “……”因为不是一笔小钱,虽然俞烬肯定借的出来,但是薄浔觉得应该自己解决。   “小浔,”俞烬把手机反扣在餐桌上,一句一顿的严肃道,“我是你的恋人,你应该光明正大的向我索取,无论是钱财还是爱意或是别的。你缺什么就要说出来,我有义务帮你解决。”   俞烬说完,深吸了一口气,“你到底能不能明白?”   “嗯。”薄浔点了点头。   缓了片刻,薄浔才又一次抬头,看着俞烬的眼睛,“那你能不能,先借我……”   还没说完,迎上俞烬锐利的目光。   薄浔会意的立马改口,“能不能给我一点钱?”   “用肯定句。”   “给我钱。”薄浔顺从的改口道。   说完,他感觉到俞烬脸上的阴霾好转了不少。   拿起自己的手机。   紧接着,薄浔听见自己的手机传来三条连着的新消息提示音。   “单笔转账有限额,所以分了三次给你。明天我让阿壮去问一下私立疗养院的事情,三天内会有结果。到时候转运的事情也不用你操心,我会帮你安排妥当的。”俞烬的声音瞬间恢复了以往的柔和清明。   “该期末了,你操心你自己的成绩就行。”   薄浔:……   不提成绩他还想反驳两句。   “谢——”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薄浔又一次迎上俞烬的犀利的眼神,“谢谢你关心我的成绩。”他立刻改口,故意没好气的敲了一下筷子。   化解了一场危机。   -   元旦假期剩下两天,薄浔哪儿也没去。   除了日常锻炼,甚少出过家门,几乎都是被俞烬按在书房里学习。   大多时候,俞烬在书房一头画着画,他在一头对着作业唉声叹气。   还不敢叹太大声,生怕俞烬听见再数落他的成绩。   返校当日下午,薄浔照常训练。   一月初的天正是冷的时候,教练还是要求他们只能穿单薄的训练服和短裤。   冬日的阴霾天远远大于晴天。   下午两三点时,天色阴暗的可怕,似乎随时会有一场大雪。   薄浔再是耐冻也有点遭不住。   十圈热身跑下来之后,还是冻得直哆嗦,搓着蒋翰的后背,当着教练的面大声喊道,“冷死了冷死了!”   “想搓我顺着搓,别把我衣服掀起来。”蒋翰也冻的够呛,牙齿直打颤。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刚才跑步的时候,看见你包里的手机震动了。应该是有人不停的给你打电话,待会儿你要不去看一下?”   薄浔刚才只顾着跑步,完全没注意自己扔在人工草坪上的书包,“有吗?”   “有。好几个人都听见了,我没敢说是你的手机没关。”   中场休息的时候,薄浔同学们围着教练打趣,赶紧偷偷捡起自己的书包,摸出手机找了个避风的角落。   今天出门走的急,忘记把手机调静音。   只是往常也不会有人一直给他打电话。   薄浔打开未接来电,看见是个陌生号码。   差点呼吸骤停。   薄浔做了半天心理准备,才拨回去。   意外的,没听见母亲咆哮的声音,而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口音。   说了半天,薄浔一个字也没听懂。   “呃,您好?”薄浔用普通话试探性的问道。   “¥%#&W%¥”又是一阵听不懂的方言。   薄浔:“……”   突然,电话像是转接道别人手里,换成了一个青年男性的声音,“您好,请问是薄浔吗?”   “是我是我。”薄浔连忙回答道。   “这边是医院。刚才给你打电话的是你爷爷的护工,”青年说完,似乎是在等什么,听见一阵叽里呱啦的方言后,才继续道,“你爷爷说,不想更换医院,让你好好学习,别再管这边的事情了。”   薄浔拿着手机的手顿了一下。   “他还说,现在在医院挺好的,有的护士和医生是几十年的老熟人。老朋友们也就住在隔壁的几个病房,每天还能搓搓麻将,说说年轻时的峥嵘岁月,过得很开心。如果换了新环境,兴许镇痛设备更会好一点,但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完最后的路,他喜欢热闹。”   对面的声音混杂在寒风里,有些听不清。   忽然觉得,凛冽呼啸的冬风,似乎也不是那么冷。   薄浔深吸了一口气,咽了咽哽住的喉咙,攥着手机的指节发白,尽量平静道,“这样啊。”   “嗯。总之就是让你不要操心。”   “好,我明白了。”薄浔说完,又道了几句谢谢,才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薄浔握着手机,就这么在墙角垂头站着。   脸上看不出情绪,也没有哭泣或者笑,就是这呆呆的站着。   缓了片刻,才抖着手给俞烬发了消息。   “薄浔,教练喊集合了!”   远处,蒋翰的声音忽然响起。   “马上!”薄浔大声回应道,吸了一下鼻子,又飞快的打了两行字,才把手机攒进书包。   迅速收敛好情绪,一路小跑的朝队列跑去。   -   一月中旬就是期末考。   星期二,第三节 晚自习分好考场后,薄浔仗着身高优势,优先给俞烬宋嵩还有他自己抄了考场和考试时间。   刚给宋嵩抄完,又被差遣着给某个身高156.7的女生看了考场和座次。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薄浔把纸条分了俞烬一半,往背后的暖气片上靠了靠。   “俞烬,为什么考前只见你天天按着我复习,不见你复习?”   俞烬拿画笔的手顿了一下,无辜的问道,“真的要我说原因吗?”   “不必。”薄浔只是抱怨一句,真正的原因还是知道的。   无非就是脑容量不一样,脑构造不一样罢了。   最后一节晚自习打过铃,薄浔一如既往把书包放在俞烬身上,推着俞烬在浓郁的夜色中,慢慢朝着校门口走着。   路灯昏黄,天空中下起如针细密的雪点。   冰晶落在衣服上时,又立刻融化。   他们讨论着明天可能会考到的知识点。   俞烬负责讨论,薄浔负责点头。   刷过卡出了校门,黑暗隐约中,薄浔听见有人喊他。   “……小浔。”声音还在慢慢朝他跑近。   薄浔回头。   路灯下,有个和他身高差不多的中年男人在朝他这边跑动。   面庞熟悉又陌生,薄浔一时间有点发愣。   双手攥在轮椅把手上,快速回想着男人的身份。   “小浔,”中年男人气喘吁吁的停在薄浔面前,单手抱着公文包,看见薄浔的时候,浑浊的眼神光清澈了一下,有些期待的笑道,“几年不见,你长这么大了?”   “爸!”薄浔总算是想起来了,笑得有点尴尬。   从小学起,父亲为了养家远赴海外务工,回来的次数掰着手指能数过来。   他连家都没怎么回过,更别说见到父亲本人。   男人听见这声“爸”,瞬间笑了。   笑容里三分欣慰七分胆怯,笑完,又陷入困顿,看了看轮椅上的俞烬,似乎在竭力找着话题。   余光里,薄浔看见自己的书包还在俞烬身上。   “我的…合租室友。就是,我早搬出来自己住了,您知道的吧?”   “叔叔好,我是小浔的合租室友。”俞烬乖巧的回头,打了声招呼。   “知道的知道的,”男人笑的很局促,“我刚从机场出来,想着你应该刚下晚自习,就先来看看你。明儿一早再去医院看你爷爷。嗯……一起吃个饭吧?你的室友也一起来?”   说完,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一个手提袋,塞给薄浔。   薄浔尴尬的接过。   眼神示意了一下,才打开。   最上面是一个鱼尾狮样子的银质工艺品,下面还有别的小玩意儿,应该是在机场纪念品商店随手购入的。   薄浔顿了一下。   他没想到,有一天会从父母手里收到礼物。   “一起吃个饭吧,小浔?”男人的语气像是哀求,又问了一遍。 第七十五章   小餐馆的灯光昏黄, 包间里只有两个电灯泡,两个像样的灯都没有。   这个时间,大多饭店都打烊, 只有这种小饭店还开着门。   薄浔不安的坐在桌前。   刚端上来的小鸡炖蘑菇冒着充盈的热气, 有些干扰视线,把对面父亲的脸遮挡成虚焦状态。   桌下,他感觉到俞烬的手背碰了碰他。   上课时俞烬也经常这么碰他, 意思是示意他坐端正。   薄浔直了直背。   “嗯……小浔,吃饭。”男人干笑了一声,夹了一筷子炖菜,朝着薄浔盘子里送。   “我从小就不爱吃茶树菇。”薄浔看着盘子里的黑黢黢的茶树菇,声音很低, “我印象中,我说过很多很多遍,但是你为什么不记得。”   “噢……”男人笑得更尴尬了。   赶忙把茶树菇夹走, 重新给薄浔夹了一块鸡肉,“太久没回家,很多事情都忘记了,是爸爸不好, 忘记了。”   给薄浔夹完菜, 意识到俞烬也在,又给俞烬也夹了些,“你也吃。”   俞烬乖巧的点点头。   “……你在学校过的怎样啊?和同学都挺好吧?”   薄浔明显不太喜欢茶树菇的味道,只是小口小口扒拉着米饭, “挺好。”   “……学习呢?该期末了吧?高三挺忙吧?”   “我高二。”薄浔纠正道。   男人的笑容更僵持了。   目光瞟向别处, 手揣进口袋里拿了烟盒, 最终还是没拿出来抽。   “这么多年没见你了, 你都长这么大了。”   “这句话刚才见面的时候已经说过了。”   “啊,已经说过了吗?啊哈哈哈……”男人挠了挠头,“嗯,妈妈每个月给你多少生活费,交房租够不够?我每个月工资都打给她管,也不知道她给你多少。主要是能汇外币的卡她有一张,每次就直接打给她,每个月我都有嘱咐她记得给你生活费……”   “我的卡也能收到外币,”薄浔提醒道,“只要想汇款,都是能汇进来的。”   俞烬喝汤的手顿了一下。   只觉得这对父子之间的气氛过分窒息。   而且很明显,薄浔和这个男人说话时,并不愉快,但似乎又没办法结束对话。   死寂中,俞烬放下勺子,先一步开口,声音柔柔弱弱的,“叔叔,我们明天就考期末考试了。”   “明天就考吗?”男人大惊失色,“我还以为还要过几天。”   说完,又转回薄浔,“其实也没有别的事情,就是想来看看你,现在也看到你了……对了,你能见到衍衍吗?能不能帮我转交一个东西?”   听到弟弟的名字,薄浔的捏筷子的手滞住。   “或者帮我寄给他也行。明天看完爷爷,我就得回去工作。后天凌晨的机票,老板只给了三天假。”   “不能让妈妈转交吗?”薄浔有点抗拒。   “她不让衍衍玩玩具的,所以才拜托你嘛。”一说到薄衍,男人也不结巴不卡壳,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薄浔没说话。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男人又从鼓鼓囊囊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手提袋。   “麻烦寄给衍衍,直接寄到他学校就行,老师会帮他签收。”   “嗯。”薄浔应道。   这顿饭不欢而散。   从餐馆走出来后,薄浔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冲锋衣口袋里似乎沉了一下。   薄浔掏了掏兜。   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薄薄的红包。   借着路灯的光晕,薄浔打开。   里面躺着寥寥几张红钞票,和一张字条。   他没具体数钞票的数量,只是拿出字条,凑近眼前。   “只有嘱咐我好好学习。”薄浔失落的把字条塞回红包。   俞烬伸出手,搭在薄浔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回去吧,外面冷。刚才见你没怎么吃东西,家里有饭,回去再吃两口。”   薄浔沉默的点点头。   吃过饭洗过澡,哪怕在学校熬了一天,薄浔也不太困。   客厅里的暖光柔和舒适,他坐在沙发上,反复把玩着那个鱼尾狮摆件。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第一次从父亲那儿收到礼物。   说不开心是假的。   他记得小时候,只要母亲想打他,父亲总会助纣为虐。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如履薄冰的在他面前试探讨好。   “小浔,我把你弟弟的礼物拆了重新打包一下,这个手提袋太碍事了。打包好明天上学的时候顺便放在快递柜寄走。”   对着礼物出神的时候,余光里,俞烬拿着纸箱子和泡沫纸在茶几上摆弄着。   他赶紧过去帮忙。   拆开手提袋的时候,薄浔对着里面大包小包的东西陷入沉默。   最上层的是小黄人样式的爆米花桶和水壶,变形金刚玩具,下层是好几个抽成真空的毛绒玩具,几件纪念T恤和巫师魔杖。   薄浔捡起手提袋最下方的小票。   有好几张,肯定是跑了很多不同的商店购买的。   再对比他收到的那个,随手在机场购入的鱼尾狮工艺品……   薄浔自嘲的笑了一声。   “俞烬,你说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突然去环球影城游玩,会不会是因为公司团建什么的?而不是专门去给小儿子买东西?”   “我刚才真的开心了好久。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从父亲手里收到礼物。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薄浔又自言自语道。   俞烬把礼物全包好,收到快递箱里,柔声安慰道,“小浔哥哥,别伤心,我也给你买。”   “我不是要这些。”薄浔觉得俞烬会错意。   “我明白,你想要的不只是物质,更多的是偏爱。所以他有的你也必须有,我现在就去问代购。”俞烬坚持道。   见薄浔还是低着头,目光呆滞,又弯下腰,试图从下往上探头看着薄浔的脸,“别人都可以不偏爱你,但是我心里小浔哥哥永远是最重要的。”   “他们不爱你是他们的损失。”   “你为什么总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因为我是世界上最喜欢小浔哥哥的人。”   薄浔死死的咬着牙,没接话。   奇了怪了,他愈发觉得自己开始慢慢变得脆弱。   以前父母差别对待就差别对待,他从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可是每次俞烬一哄他,就莫名觉得委屈,而且越想越委屈,似乎以前受过的不公平全从记忆里翻涌出来,疯狂的攻击着他。   一开始和俞烬在一起,冰释前嫌的时候,薄浔某种程度上是出于心软。   担心自己如果因为监视事件拒绝俞烬,会让俞烬凄惨的经历、糟糕的性格雪上加霜。   可是现在。   是他开始离不开俞烬了。   “和代购说过了,年前应该能收到快递。明天期末考试,该睡觉了。”   俞烬说完,把快递箱拿远,避免薄浔再看见,催促着薄浔进了卧室。   “不准再想这件事情,你应该现在开始想想,今天晚上做梦会不会梦到我。”   -   期末考试最后一门是语文。   写到文言文的时候,薄浔突然顿了一下。   手里的水笔骤然抖的厉害。   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刚才理顺的思路瞬间乱成一团。   脑子里的弦像是突然断掉,陷入宕机状态。   薄浔看了看窗外。   阴风怒号,乌色的云层隐天蔽日,加厚玻璃都被吹的哐哐作响。   似乎是血缘之间存在着难以触摸的纽带,突然就有一瞬间的意识,意识到,有亲人不在了。   眨眼的瞬间,泪水划过脸颊。   “啪嗒”一声落在卷子上。   刚才绞尽脑汁写出来的古诗词,顿时模糊不清。   “考场里不要东张西望,否则按作弊处理。”   监考老师在讲台上的声音很冷,像是运行的机器。   薄浔没再看窗外,看回自己的卷子。   完蛋。   写不出来了。   他翻到作文题那一面。   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汉字,完全无法在脑内连续成句子,更读不懂要写什么。   喉咙里哽的厉害。   薄浔不断的掐着自己的手心,提醒自己是在考试,振作一点。   -   铃声响起收卷的时候,监考老师路过薄浔的位子,看见干干净净的作文题,不禁蹙眉。   但还是迅速收走了考卷。   出了考场回到班,薄浔转过来自己的桌子,呆滞的坐在座位上。   他甚至不用打电话话去确认。   也不敢去确认。   感觉到轮椅停靠在身边时,薄浔才稍微回神。   看向俞烬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说。   感觉俞烬愣了片刻,像是突然读懂了。   “小浔,是不是…”后面半句话,俞烬没说出口。   “嗯。不在了。”   薄浔呆滞的接道。   “那一瞬间我有感知的。”   “当时在写文言文大题,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心脏空空落落的,像是突然被剜了一块儿,延迟了好久才感觉到钝痛……”   -   出教室后,薄浔一路推着俞烬来到无障碍洗手间。   确认门锁死后,薄浔突然跪在轮椅面前,猛地拽过俞烬的领口,凑上去疯狂的朝着那双薄唇索吻。   他的亲吻毫无章法,像是逼着俞烬回应一样。   他的力气很大,其实蛮力状态下,俞烬根本没办法做出任何回应或是反抗。   还没亲吻两秒,突然尝到一股咸水。   是泪。   还有血的腥咸,是俞烬的血。   “小浔。”   感觉到脸颊捧上来一双手,轻轻地抚摸过下巴到耳后。   薄浔颤抖的更厉害了,几乎在地上跪不稳。   “亲一亲我啊。”薄浔握上脸颊上的手,好让自己贴的更紧一些,又转过头,不断的亲吻着俞烬的手掌心,哀求一般的低吟。   “让我感受到你的存在啊……”   还没说完,额前落下细碎湿润的亲吻。   薄浔微微分开唇,呼吸是身躯都是抖的。   感受到带着血腥味的唇舌进入口腔。   薄浔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双手死死地环绕在单薄的背脊后,恨不得整个人挂在俞烬身上,像蟒蛇一样,狠狠地汲取着里面的体温和气息。 第七十六章   温柔的亲吻中, 薄浔感觉到对方的手臂也缠上了他的背脊。   不断的安抚着,顺着背,偶尔会挠一挠他的后颈。   口腔被熟悉的艾草味和体温填满, 薄浔更加往胸膛里趴了趴, 闭上眼睛,完全靠着神经触觉感受着俞烬的亲吻。   “……”泪腺像是决堤一样。   哪怕闭着眼睛,也克制不住。   不同于往常的攻击性和占有欲, 这次的亲吻极尽缠绵。   完全顺着他意思进退。   唇瓣一次次分开时,啧啧水声在瓷砖室内十分刺耳。   无尽的亲吻持续了不知道多久,单薄的唇已经充血发红,似乎是已经确认到了俞烬的存在,薄浔轻轻的推了一下。   这次俞烬及时收住。   但双手还是环抱在他背后。   薄浔也没动, 依旧趴在俞烬怀里,脑袋就这么抵在俞烬的颈窝里。   也许是冬天穿的厚,这次抱着俞烬的时候难得没有被硌。   “俞烬。”情绪缓和了一些, 薄浔才深吸了一口气。   低哑的声音有些发闷。   “嗯?”俞烬正在他脑袋上顺毛的手停了一下。   “……”煽情的话薄浔不太会说。   憋了好久,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和缱绻的场景,就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就像是他空空如也的作文纸一样。   “没事,喊喊你, 确认一下你还在。”末了, 薄浔选择放弃,只是这么趴着。   头顶又一次传来温情的抚触。   薄浔吸了吸鼻子。   手脚发冷的感觉缓解了不少,他开始思考,其实走了也算解脱, 毕竟晚期即便有大量镇痛药, 那种渗入骨髓的痛苦肯定还是没办法缓解。   这一天到来之前, 他已经惴惴不安了很多个日夜。   现在比起伤心, 更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感。   抱了很久,薄浔才听见头顶的声音发话。   “小浔。”   喊完名字后顿了一下,似乎有点迟疑。   “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走?”薄浔没跟上俞烬的思维。   “和我一起出国。”俞烬轻声道。   “虽然现在和你说这个,听起来有点乘人之危的意味。但其实我真的考虑很久很久,原本也是打算期末考完试和你说的,没想到刚好撞上……主要是现在不说,以后再说的话,即便你做了决定开始学语言也会晚。”   “这有什么乘人之危的。”薄浔的声音还是闷闷的。   “我知道你早就这么想了。其实刚同居的时候,我借用你电脑看教学视频的的时候,也不仅仅是看了视频。”   “里面有我的个人资料,不仅仅是我提供给你的那些,更多是你自己收集来的。和你的所有电子签证放在同一个文件夹里。”   说到这儿,薄浔也刻意停顿了一下。   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你早就想过,想过把我带离亲友身边,把我和外界隔离开来,让我只能依靠你,对吗?”   说完,他感觉到俞烬明显僵了一下。   抱在他背后的手卡的更死。   “俞烬,你的心跳变快了。”薄浔冷静的指出。   “我是这样想过。”俞烬停顿片刻,最终没有避讳。   “但是理智让我止步。因为如果这么做,你会变得不开心,变得怨恨我——”   薄浔没等俞烬辩驳完,打断道,“不,我是想说,你可以这么做,尽情按照你喜欢的方式爱我。”   说完,他抬起头,平视着俞烬。   以往波澜不惊的深邃凤眸,突然闪过一丝异样。   是被窥探内心后的慌张感。   薄浔没有退缩,继续道,“想对我做什么事情都可以,我不会有怨言。但条件是——”   别离开我。   最后四个字,他像是卡壳一样。   “条件是,永远和你在一起吗?”俞烬接过他的话。   薄浔攥了一下拳头。   “小浔哥哥,我们想的一样。”   薄浔刚想说些什么,唇角倏的一痛。   他下意识咬牙。   牙关还未闭合,灵活的软舌先一步钻了进来。   和刚才安抚性的亲吻不同,这次明显带着极大的侵略性。   血腥味和疼痛是最好的助兴剂。   眯起的凤眸之中,方才的温和荡然无存。   只有阴戾的猩红和极大的攻击性,像是啃食猎物一样,疯狂撕咬。   薄浔没做好憋气的准备。   猝不及防陷入窒息的边缘。   “俞……”舌根被狠狠压住,他说不出话,伸手推了一下俞烬。   这次俞烬没再顺从他的意愿。   只是在他后脑勺上按的更紧,强迫他无法逃离,只能沦陷在长吻之中。   突然,“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叩门的声音很急促。   宋嵩的声音隔着门板,有些听不清,“喂,小浔,上课了。你是不是在里面?”   “我刚才看见你和俞烬一起进洗手间了。秦老师在说事情,让我来找找你们。”   -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薄浔用纸巾擦了擦刚洗过的脸。   薄浔把纸团投篮进垃圾桶,拉上外套的拉链,声音有点心虚,“不是考完期末了吗,怎么还要上课?”   “不是上课,就是开个班会。说说寒假的补课——”宋嵩还没说完。   看向薄浔的时候,偶然瞥见俞烬唇上的血迹。   牙印还没消退。   “……”薄浔见宋嵩无语凝噎又震惊的看向俞烬。   顿时反应过来了什么。   挠了挠头。   俞烬感觉到了宋嵩的目光,没什么反应,自若的整理了一下衣服,顺便沾了沾唇上伤口溢出的鲜血。   宋嵩:……   他别开目光,没再看俞烬。   薄浔:“松,你为什么沉默了?”   “可能是因为父爱无声吧。”宋嵩说完,很刻意的干笑了两声。   尴尬的转过头。   从后门进班,薄浔低着头回到座位上。   秦老师已经在讲台上开始说补课的事情。   大概是从明天起,再往后连着上五天课才放寒假,寒假期间完成选科,过完年开学直接分班。   说完之后,又下讲台单独和几个同学说了话。   绕了一圈,才绕到他们这边。   薄浔知道秦老师不是找他的,自觉往后闪了闪好让她和俞烬说话。   秦老师推了一下眼镜,越过薄浔,双手支撑在俞烬课桌上,“期末考理综卷子已经批改完了,学校说,让你准备一下省里电视台的采访。”   “我考多少?”俞烬试探性的问道。   “成绩现在还不能说,总之你先准备一下嘛。到时候穿活动用的那套西装校服,稿子模板学校给你写的有,你按照你的实际情况改一改。”   秦老师说完,看见俞烬唇上的血迹,“多喝点水,看你嘴都干裂了。”   薄浔在旁边听的呼吸一停。   “谢谢老师关心。”俞烬沉稳道,没有否认伤口的来源。   秦老师愉悦的和俞烬说完话,转过头看向薄浔,顿时板起脸,有些咬牙切齿,“还有你。你要是闲的没事儿实在不想学习,帮你同桌倒个水。还有,刚才监考老师和我说了。说,小秦,你们班有个男生,几乎交的白卷。我也不知道是谁交白卷,对吧?”   薄浔:……   秦老师走了以后,薄浔感觉到俞烬用手背碰了碰他。   薄浔转头,凑过去期待的竖起耳朵。   俞烬压着声音,“既然你早就知道我怎么想的,我也不瞒着你,补完这五天课,冬训就别去了,带你去见个语言老师,从现在开始学外语来得及的。至于和学校交涉下学期安排的事情,我会处理好。”   “关于打算带我走这件事,你到底准备了多久?”薄浔笑了一声。   “很久。以确保你随时答应我,随时进行下一步计划。”俞烬认真的回答道。   薄浔没接话。   其实被完全掌控的感觉,也不算太差。   前提掌控他的人是俞烬。   因为从某种程度上,他和俞烬是同一类人。   所有的情感寄托都在彼此身上,他们除了彼此,都没有别的亲人。   俞烬表现爱的方式就是控制。   喜欢控制他的同时,对自我要求也十分严格。   会计划生活,计划他们的未来,确保他们都在名为“计划”条框内,控制一切可能打破计划的变量。   他对俞烬的爱则是慵懒自在的。   不会考虑太多,只知道每天都会喜欢俞烬,见到俞烬就会开心,被俞烬触碰就会加倍开心。   -   补课进行到最后一天的时候,班上的气氛已经开始有些许过分浮躁。   前两天,薄浔旷了个晚自习,抽空回了趟老家。   避开母亲的前提下,回去给爷爷烧了个纸,晚上实在太饿,又不敢回家吃席,就去宋嵩家里躲了躲,蹭了宋嵩奶奶一顿饭,从头到尾连自己家都没回,生怕和母亲撞上。   如若见了母亲,母亲肯定张口就是遗产。   薄浔倒不是怕她,只是当时头七没过,薄浔不想和她吵,干脆避开。   除了爷爷生前给他的那些锭子外,还有别的生前没来得及给他的东西,零零总总加起来多少薄浔还没算,只知道不是一笔小钱。   到了下午,几乎没人有心思听老师讲题。   下面都在开小差。   薄浔也不例外。   回过神的时候,演草纸上写满了“放假”两个字。   这半年多拜托俞烬的功劳,字迹总算不像狗啃,工整了不少。   课间,后门“呼啦”一声巨响。   回头,是谢哲熟悉的身影。   “慢点开门不犯法。”薄浔其实刚才正在摸手机,差点以为是老师来了,没好气的怼了一句。   谢哲无视薄浔的阴阳怪气,“快点快点,选座位,待会儿去看电影。”   “除了蒋哥和你还有你老婆,还有我们班几个女生。下学期就分班了,就趁着这次聚一聚,讨论了半天决定去看电影。”   “他老婆?”俞烬听见这个称呼,瞬间眯起眼睛。   谢哲不明所以,只是被盯的莫名脊背发寒,“怎,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薄浔赶忙打圆场。   在兄弟面前,他一直好面子,没说过他和俞烬真正的相处模式。   目前为止,所有知道他们关系的人,基本都以为是薄浔找了个漂亮聪明的老婆。   男老婆也是老婆。   薄浔感觉到俞烬的目光转向他。   不自在的舔了一下唇。   “俞烬,去和他们一起看电影吧?我选座位了?”薄浔见俞烬好像不太愉快,小心翼翼的问道。   “看完电影没有别的活动了吧?”   谢哲:“还有——”   “有别的我和小浔也不去,我们有事。”   薄浔:“你不会晚上就逼着我去上语言课吧?”   俞烬没说话。   薄浔接过谢哲的手机,选了一个靠轮椅停放区的座位。   “那我和俞烬看完电影先溜了。”   “看完一起吃个饭再溜。晚上我们去酒吧你们俩可以不去。”谢哲又进一步道,说完,看向俞烬,“小学神,就把薄浔还给兄弟们几个小时,拜托了。”   俞烬没说话,算是默认。   等谢哲走了以后,薄浔关上后门,才转过来看着俞烬,“你晚上有什么事吗?为什么不想和他们一起玩?”   “不是不想和他们一起玩,”俞烬一字一顿是说道,“其实订了今天晚上的酒店,原本打算放学后再告诉你,毕竟在学校说这个…不太合适。”   酒店?   薄浔听到这个字,顿时愣住。   有种,不太对劲儿的预感。   当然,也不排除俞烬可能想换个环境休息。   “其实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也在你书包里塞了礼物。看来,目前为止,小浔哥哥还没发现?”   薄浔瞬间转过身,把手伸进书包掏了掏。   他摸到了什么沙沙的布料。   似乎是一件,非常非常轻薄的衣服。   薄浔再迟钝,也能联系起来俞烬说的订酒店是怎么回事。   课间教室里人来人往,随时有人会路过后门。   薄浔甚至不敢把“礼物”拿出来确认,到底是什么东西。   耳侧倏然传来呼吸声。   还有烫人的气流。   薄浔刚想往旁边闪躲,肩膀骤然被按住。   “不是喜欢在朋友面前吹,我是你老婆吗?” 第七十七章   听到这句话, 薄浔整个人像是被点穴一样。   呼吸瞬间僵住。   半晌,才颤颤巍巍的把手从书包里的衣服移开,苍白的辩解道, “也, 也没有经常。”   “就是,偶尔他们问起来你的事情,我会说一句你是我……”后面两个字薄浔不敢当着俞烬面说。   一想到俞烬那种充满压迫感的锋利眼神。   他就发怵。   “哦——~”玩味的声音刻意拖了长音。   依旧刻意在他耳边呼着气。   肩膀被按得很死, 薄浔躲不掉。   只能被迫承受着耳侧拂过的热流。   他小幅度颤抖了一下。   “你别生气,我以后不说了。”薄浔慌忙承诺道。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哪怕不转头,他也能想象到俞烬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每次俞烬生气,从来不会暴怒,只是保持着笑盈盈的表情, 故作冷静的和他说着反话,行动上却是……   如果俞烬头顶有怒气条,那么现在一定是满溢发着红光的状态。   僵持不下的时, 上课铃突然响起。   薄浔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逃脱肩膀上的桎梏在座位上坐好。   最后一节课,几乎没有人有心思听讲。   物理老师大抵也看出来学生的心思,还剩半节课的时候, 便停止了继续讲课。   说了说这一年半来和大家相处的点点滴滴, 又说下学期分了班就不一定再见得到,煽情了一把,又讲了些祝福励志的话。   好不容易忍到下课,薄浔还没收拾好书包, 谢哲蒋翰还有七班其他同学已经齐刷刷站在后门门口, 催促着他们两个。   出校门的时候, 一直阴沉的天空下起了小雪。   到了寒假, 电影院人多,几乎都是刚放假的中学生。   “薄浔,你变了,你现在出来玩都不和我们讲话,光顾着和你老婆互动。”在电影院的等候大厅里,光线很暗,唯一刺眼的光源只有头顶的大荧幕,滚动播放着预告片。   谢哲正抱着四桶爆米花从柜台前回来,看见薄浔和俞烬单独凑到一起,顺口调笑道。   蒋翰正和七班其他几个同学斗地主,瞥了一眼,“确实。”   说完,突然想到什么,顺口问道,“对了,今天听教练说,你冬训不去了?”   说到冬训,薄浔从轮椅靠背上抬起来头,“对,请过假了。我寒假里有别的事情。”   “还有薄浔,你选课选哪几科?下学期我们争取凑到一个班。”谢哲顺手吃了两颗爆米花。   “我……”他还没和朋友们说,打算和俞烬一起出去的事情。   下学期大概率不会去学校。   俞烬见薄浔迟疑,先一步接过谢哲的问题,“小浔应该不用选科了,下学期我们另有计划。”   “另有计划?”谢哲不明所以的抬头。   俞烬:“准备出国。”   “啊?”   “啊?”   谢哲和蒋翰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旁边几个七班同学也纷纷回过头,看向他们。   “三班的小学神还真找了个男朋友?我一直以为是同学之间看他俩关系好,传着玩的。”其中一个女生震撼的看了看俞烬,又看了看薄浔。   “还是体育生,啧啧,真好啊。”   “洗洗脑子吧,你一天天在想什么……”   “……我只说体育生好,又没说哪儿好,你才该洗洗脑子。”   “……”   “你们感情发展好快哦,”谢哲震惊片刻,挠了挠头,没再去追问,“不过你们过得开心就好,一起出去也不错。到时候如果我出去找薄浔玩,小学神记得把他让出来几个小时。”   “一定。”俞烬沉声回应道。   蒋翰还有点没回过神。   他碰了碰薄浔的手,示意薄浔凑过去。   薄浔和俞烬打了声招呼,朝蒋翰的方向走去。   蒋翰放下牌,搂过薄浔的肩膀,压低声音,“你这,靠谱吗?不是,你们才谈了多久就开始放弃学校课业,准备一起出去?”   “靠谱的。”薄浔能明白朋友的担忧。   “我的意思是,小学神看起来比你聪明太多了。虽然看起来是在照顾他,但感觉,你其实才是被控制的一方,我很担心你。高考不是小事情,虽然你和谢哲都是我兄弟,但是谢哲即便不高考出路也很多,被人骗了他的家族也会及时捞他,但是你……”   薄浔低头,沉默了一下。   苦笑了一声,“我也没笨到会被人骗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蒋哥,我知道你的意思。怎么说,和他一起走也是我深思熟虑过的行为。我家的事情也跟你和谢哲说过,我妈的那个疯劲儿,真的有可能会为了我爷爷留下的遗产,毁我高考。爷爷还没咽气的时候就在说遗产的事情,爷爷走了后,只是头七之前,我就拉黑她不下五个号码。即便如此,她依旧换着手机给我发短信,让我尽快配合处理遗产,否则会闹到三中,让全校同学都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即便没毁成我的高考,只要那些钱财我不吐出来,她就能继续骚扰我到大学。只要我在国内,不是深山老林或者是交通不便的偏远地区,她就能一直追着我直到我妥协。”   “如果没有俞烬,我大概率也会考虑用爷爷留给我的遗产跑路,跑到一个彻底脱离家里的地方。只不过可能不会这么快做决定,估计做出决定的时候,我妈已经来学校闹过几次了。”   蒋翰也陷入了沉默。   良久,才道,“这么说,和俞烬一起走,已经算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算是。”薄浔点头。   说完,薄浔感觉到蒋翰又搂了搂他的肩膀,把他往下压了压。   “那你要是过得不好记得回来,兄弟们一直都在。”   “嗯,谢了。”薄浔点头,伸手也在蒋翰背后拍了拍。   电影入场时,薄浔推着俞烬走了单独通道。   把俞烬停在轮椅停放处后,薄浔和朋友一起坐回普通座位上。   电影很快开始,原本光线昏黄的影院彻底陷入黑暗。   紧接着,荧幕上闪烁起绿底金框红图标的开始标识。   薄浔的专注力没在电影上。   其实刚才在学校他就好奇,俞烬到底送了他什么。   虽然手感上可以大致确认,但到底眼见为实……   薄浔做贼心虚的环顾了一圈。   确认朋友们都在专注电影,才小心翼翼的打开书包。   摸到书包底部,借着影院昏暗的灯光。   他看见,那是一条薄纱质地的吊带袜,袜筒是丝制的,单独的吊带则是带着蕾丝,金属扣是爱心形状的。   ——当然,还有上半身。   女士运动内./衣的样式,不过只有一层薄纱。   类似款式的衣服其实之前俞烬给他买过,说是训练的时候,可以替代创可贴和其他防磨贴,保护心口。当然,薄浔拒绝穿着并且把它们扔进了衣物捐赠箱。   没想到,又以这种形式重新回到手上。   薄浔一时间手有些颤抖。   又掏了掏书包。   这次摸到了一手粗粝的触感,薄浔低头看了看。   染成红色的麻绳打成蝴蝶结。   原本应该是包裹“礼物”用的,不过他背书包不讲究,导致蝴蝶结和礼物分了家。   瞬间,血流滚烫的感觉上涌到耳垂。   薄浔赶忙偷鸡摸狗的把这些东西塞回书包。   手忙脚乱的时候,余光里突然多了一点光束。   抬头,正好看见细框眼镜里反光。   漂亮的薄唇勾起。   半侧着身向后,朝他看来。   薄浔像是做坏事被抓包一样。   瞬间把书包攒到座位下面,若无其事的看向电影荧幕。   其实电影演的什么,他已经看不下去了。   满脑子都是俞烬刚才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散场的时候,灯光再次亮起。   薄浔推着俞烬和大家一起前往烧烤店的时候,整个人莫名局促。   “小浔哥哥。”   突然,面前人毫无预兆的开口。   薄浔顿了一下,“怎,怎么了”   “刚才在电影院,是不是提前拆开礼物了?”   质问的声音很轻,带着沙哑的尾音。   薄浔瞬间感觉刚平复的体温又翻滚上来。   耳垂烫的不像话。   “别撒谎,你骗不过我。”   “……是。”   “那待会儿,可以穿上让我看看效果吗?”这句话,声音极低,确保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薄浔呼吸滞住。   穿…穿,那种衣服……   他虽然不是矜持的人。   但,但也没那么不矜持。   “不想穿也没关系,我不会强迫你。但是,我真的很期待小浔哥哥穿上我亲手设计的礼物,一定特别漂亮。”   “……”   烧烤店的暖气很足。   明火炉散发着温暖的火光,大家围城一桌,让俞烬坐在最里面。   主动帮大家倒饮料的陌生男生也是先照顾着俞烬。   吃到一半,不知道谁点了酒,桌前的气氛顿时更为高涨。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都对酒精及其好奇。   不一会儿,每个人面前都多了一杯混合酒精。   “待会儿我和小浔还有事,不能喝酒。”俞烬推拒了面前的酒杯,伸手一横,也拦下薄浔碰酒杯的手。   谢哲看见俞烬严肃的表情,吹了声口哨,饶有兴致的看向薄浔,懒散道。   “浔哥,妻管严啊。”   “噗……”旁边有的七班同学也没忍住笑出声。   俞烬面无表情的把薄浔面前的酒杯拿远。   “欸,让我和朋友们喝一杯。”薄浔笑着想抢酒杯。   俞烬臂展很长,根本没给他拿到的机会。   “小学神,你让薄浔和我们喝一杯。他酒量好着呢,喝完你让他去跑一千米都能满分。”蒋翰也在旁边煽风点火。   “兄弟,你从哪儿找了个管你这么严的媳妇儿?”七班别的陌生男生看见他们的互动,也跟着起哄。   “真的,掌控欲好强哦。”   “……”   听到“妻管严”和“媳妇儿”这种称呼。   俞烬原本就阴郁的面色,更加琢磨不透。   “俞烬,就喝一杯。”薄浔见他板着脸,又央求道。   他倒不是对酒精有多大执念,只是在兄弟面前,他真的很在乎面子这种东西。   被俞烬管着喝不了酒……   这么多人看着他,薄浔只好仰起头,哀求的看着俞烬。   突然压低声音道,“就喝一杯。待会儿,我……我,我会好好穿上你送我的礼物。”他灵机一动,急忙说道。   “会和我谈条件了?”俞烬的声音很低,倏然眯起眼睛,凤眸之中多了几分猩红血丝。   还是单手高举着酒杯。   薄浔刚想说些什么。   下一秒,只见俞烬把酒杯放回在他面前,轻声道,“喝吧。”   -   吃过饭,谢哲他们还要去唱K,薄浔和他们挥过手,寒暄了几句,才告了别推着俞烬朝反方向走。   打车抵达酒店时,大堂内的落地钟已经过了九。   进门之前,他都刻意脱掉三中的校服外套   办理过入住,上楼的时候,薄浔已经能听到自己不争气的心跳。   他开始有点后悔,刚才为了在兄弟面前要面子,从俞烬手里讨酒喝时口不择言的行为。   房间是套间,简约大气的装修,光线温暖。   床边,有一扇全景落地窗。   可以完全俯瞰城市的夜景。   雪夜之中,刺眼的霓虹也变得温柔。   薄浔把轮椅停在沙发边上,卸下来书包。   有些局促的舔了一下唇。   背后,他看不见俞烬的表情。   “去洗澡吧。我帮你还是自己洗?”俞烬自然的拿起茶几上的控制器,把窗帘完全打开。   纤长的手指被冻的有点发红。   又拿起电子点火器,点了桌子上的香薰。   薄浔急忙道,“我自己洗。”   说完,他抓起自己的书包,还没朝浴室迈开步子,突然被拦了一把。   “诶。”短促的声音含着笑意。   “这个,拿着,你洗澡会用到。”   “什么?”薄浔看着俞烬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伸手接过。   不明所以。   俞烬语气中的笑意愈发浓烈,“之前不是让你看过教程,洗澡的方式吗?如果只是让你冲个凉,我怎么会问你需不需要帮助?”   薄浔瞬间反应过来俞烬指的是什么。   咬紧牙关,把头埋得很低,双手死死地攥拳。   他猛地接过盒子,拎着书包,头也不回的钻进浴室,“啪嗒”一声拧上锁扣。   刚锁上门,手机屏幕倏然亮起。   是俞烬的消息。   [不会的话随时喊我,我非常乐意帮忙。]   [哥,我期待你穿上礼物的样子。] 第七十八章   薄浔看着屏幕上的文字, 咬了咬牙。   豁出去了豁出去了。   他咬牙切齿的打开盒子,视死如归的拿出俞烬送他的洗漱用品。   盯了很久,他又像是泄气一样。   慌忙打开手机, 点开百度。   输入问题:【第一次做0很紧张正常吗?】   跳出来的答案有很多, 他随便点进去一个论坛,看着里面的帖子。   【第一次做0:好忐忑好不安,不行不行, 还是不当0了。】   【第n次做0:又不行了?再不行我喊别人来了,您搁一边儿看着吧!】   【第n+1次做0:大家一起上啊,别客气别客气!】   薄浔:……   没什么参考价值的回答。   按下锁屏键,薄浔深吸了一口气。   不能怂。   尤其在俞烬面前。   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种事情很正常, 很正常,很正常。   -   里里外外清洗过三四遍,薄浔做贼心虚的把用过的一次性洗漱用品用卫生纸包好, 扔进垃圾桶。   浴室里的水雾氤氲,他仰面躺在浴缸里,泡澡球散发着浓郁的花香,冲淡了水腥味。   心跳声很重。   耳膜一突一突的。   又做了一会儿心理准备, 薄浔才爬出浴缸。   拿出礼物的时候, 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沉默。   刚才在电影院光线乌漆麻黑,加上旁边有同学,他并没有仔细看礼物的样貌。   现在浴室里的灯光充足……   半透的黑色袜子长度正好过膝,设计的是穿上后, 会紧紧的勒住大腿肌肉。   有蕾丝吊带的固定, 不会掉筒。   固定袜子的金属扣尤为讲究, 银色的心形锁扣是镂空的, 中间放着一颗绿宝石,一走路,便会发出铃铛一般清脆的响声。   薄浔端详了半晌。   心一横,迅速穿上了袜子。   顺便穿戴好了上半身的衣服。   既然这么做俞烬会开心……   反正除了俞烬,也不会有别的人看见。   -   彻底穿好后,薄浔在外面裹上白色宽松的浴袍,拿起自己的手机和红绳,大步走出浴室。   室内的灯光似乎比刚才暗淡了一些。   水晶吊灯呈关闭状态,昏黄的地灯像是幽幽摇曳的烛光,更衬托着落地窗外的雪夜寂静。   只见俞烬坐在沙发前,单手拿书,正往高脚杯里添着香槟。   屋内很热,俞烬只穿了一件白衬衫,最后一颗扣子散开着,喉结到领口的线条十分优越。   窄框眼镜修饰着高挺的鼻梁,薄唇被酒液染过,泛着点点水光。   “洗完了?”声音刻意压低,尾音完全没有平日的清冽,哑的过分。   昏暗的柔光之中。   薄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俞烬长得好好看,比平日里看起来多了些成熟,更加移不开眼。   “洗,洗完了。”   感觉到俞烬看向他,他下意识闪躲着目光。   只见唇角上的笑意更浓,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薄浔朝着沙发边迈开步子。   走动时,宝石和银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清脆的铃铛,惹得脸上发烫。   只好压缓走路的幅度,动作看上去十分扭捏,配上他结实健壮的身躯,说不出反差。   走到俞烬面前,他把手上的那段红色麻绳,重新交付回去。   偏过头轻轻咳嗽了一声。   掩饰紧张。   俞烬接过红绳,在手里端详片刻,暂时收在背后,才抬头,“现在,我可以来拆礼物了吗?”   “可,可以。”   不要什么事情都问出来啊!   薄浔在心里呐喊着,面上还是有些结巴。   浴袍委地。   挺拔的身躯常年锻炼,肌肉线条流畅又紧实。   和身上穿着的衣服画风格格不入,十分有视觉冲击力。   薄浔不敢抬头。   因为一抬头,就会看见原本透明的落地窗,成了一面镜子。   屋内的香薰很浓,木质香混合着花香,还有说不出的香气在他们之间萦绕着。   即便低着头,他也能感觉到俞烬焦灼的目光,目不转睛的停留在他身上。   “有点意外,”俞烬慵懒的目光依旧没有移开,饶有兴致的在结实充满活力的身躯上徘徊,慢条斯理道,“没想到小浔哥哥,只是表面上被晒过的皮肤是麦色的……”   “……”薄浔咬牙。   似乎是看够了,俞烬稍微收敛了一点肆意的笑容,用手点了点面前的茶几。   薄浔僵着身躯,脱掉拖鞋,踩上柔软的毛绒地毯,在俞烬面前坐下。   双腿并拢,完全没了以往那种放荡不羁的痞气。   像即将被猛兽生吞入腹的猎物,只能在原地焦急的等待最后的审判。   俞烬见薄浔喉结不断涌动,双手不安的钻紧,笑意更浓,“你紧张什么?”   当然紧张了!   心跳声几乎盖过俞烬的说话声。   突然,他感觉到脚上被触碰了一下。   紧接着,脚踝被轻轻捧起。   修长的手指轻轻垫在弧度完美的足弓下,像是鉴定师一般,细细端详着珍贵的藏品。   薄浔想夺回自主权。   抓在踝骨上的手似乎料到了他的反抗,骤然发力。   他竟然一下没挣脱过。   “让我看看,我选的布料怎么样。”俞烬的声音依旧是斯斯文文的,力道却是丝毫没有松懈。   余光里瞥见,对方微微低头凑近趾尖儿,单薄的布料几乎怼在窄框眼镜上。   “俞烬!”薄浔完全没料到俞烬会这么做,语气不禁有些急。   不是生气,或者说是羞愤更为合适。   忽然,毫无预兆,脚尖上落下来了轻柔的触感。   是熟悉的薄唇。   软度,体温,和气息……不会错的。   薄浔震撼的抬眼,不可置信的望向俞烬。   极度虔诚的亲吻,像是古代时候伏在帝王脚边的忠臣,长吻之中诉说着敬慕和忠心。   但是很快,虔诚的亲吻就变了味道。   漂亮的薄唇下,露出锋利的獠牙。   疯狂啃食着方才虔诚的亲吻的布料。   时不时抬眼看着他。   昏黯的光线中,凤眸眯得很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和危险的火苗隐隐跃动。   瘦削的脸颊忽然紧紧地脚面,笑容餍足。   “俞烬!”   薄浔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是滚烫烧开的,全身热得几乎燃烧。   又羞又恼又懵。   偏偏又躲不掉。   他只好偏过头咬牙,拒绝去看俞烬。   怎么能这样啊……   哪怕教学视频里,也没有这种……   巨大的视觉冲击力打得大脑发昏。   回过神来的时候,脚踝上的桎梏已经松开,亲吻早就停止。   倏然,熟悉的气息凑近,带着点香槟的后调。   “生气啦?”像是哄小动物一样的声音,很柔和,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也不是生气。   就是,太过震撼。   “对不起,我只是太喜欢小浔哥哥了,就情不自禁这么做。我只是想亲吻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我没生气。”   薄浔的声音都是抖的。   “我说过,你可以按照任何你喜欢的方式对待我。”   他似乎听见俞烬笑了一声。   “既然不生气的话,那接下来……”   后半句对方似乎有意没说完。   紧接着,薄浔只觉得头顶一凉。   醇香冰冷的酒液直接从头顶浇下。   刚吹干的头发,又一次像落汤犬一样,耷拉在耳侧。   “咳咳咳——”薄浔被香槟呛的猝不及防。   单薄的衣服紧紧贴着身躯。   发梢还在滴滴答答淌着水珠。   俞烬单手举着酒瓶,确认最后一滴香槟也倒在薄浔身上,才慢声道,“对不起,忘了小浔哥哥刚洗干净,又不小心弄脏了。”   薄浔没说上话。   咳嗽刚刚平复,胸膛还是起伏的剧烈。   缓了好久,他才哑声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明明那么腼腆……”   腼腆道被夸奖都会脸红。   清纯又无辜。   让人心生保护欲。   看着俞烬坐在沙发上,懒散的目光还是不动声色的盯着他,眼中的欲/..念如火如荼。   “嗯,正如以前所说,人在背地里都有和平日里不一样的一面。我第一次见小浔哥哥的时候,还以为,小浔哥哥有很多女朋友,肯定是身经百战,片叶不沾身的。”   “所以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在你的前任们之中脱颖而出。”   “可万万没想到,背地里小浔哥哥居然纯成这个样子。”   “——”薄浔刚想反驳,颈侧倏的传来一阵轻吻。   他不禁收声,下意识一颤。   “前餐和开胃酒都已经上过了,接下来,是不是该品尝主菜?”   低沉磁性的声音几乎贴着耳垂响起,“小浔哥哥,坐过来一点。”   薄浔乖顺的离开茶几。   还没转移倒俞烬身边,突然被拦了一下。   耳边饶有兴致的轻笑又一次响起。   “欸,谁说让你坐沙发上?”   作者有话说:   拉个灯灯。   愉愉快快。 第七十九章   -   “……我记得小浔哥哥的过敏原。”   “……手腕这样固定好, 你就不能乱动了。”   “……这么漂亮的落地窗,小浔哥哥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一看?”   “……既然说着不行,那为什么铃铛晃动的声音变快了?”   “……哥哥, 你情动时的反应真的美极了, 真想让你哭的更漂亮一点。来,慢慢转过来,帮你把眼泪舔干净好不好?”   “……终于彻底、彻底拥有你了。”   -   薄浔躺在落地窗边的地毯上, 身躯完全舒展着。   地暖开的很足,身上不仅不觉得冷,反倒被汗水腻的难受。   目光重新聚焦时,俞烬已经回到轮椅上,重新坐好。   手不耐烦的在打火机上拨开又合上, 似乎很想抽烟,又不断克制着烟瘾。   原本就不曾褪下的衣服,也是很快整理整齐, 皱皱巴巴的白衬衫特意扣上最后一颗扣子,外面又披了件针织衫。   目光慵慵懒懒的,像只吃饱喝足的大猫,半眯着眼睛垂头看向他。   “能站起来吗?去洗个澡。”半晌, 俞烬才懒散的哑声道。   薄浔没动, “不洗。让我躺一会儿。”   能站起来倒是能站起来,他常年体训,不至于一点体力储备都没。长时间的疼痛达到一定阈值,几乎就剩下麻木, 只要躺着不动, 并不会发生龇牙咧嘴的惨况。   而且看着俞烬这张漂亮脸蛋。   似乎也不是那么疼不可耐。   感觉到俞烬朝他伸出手, 薄浔赶忙道, “别拽我,让我躺在这儿。”   鼻音很重,像是哼唧一样,完全没有说服力。   俞烬无奈的笑了一声。   薄浔还是没说话。   不远处的落地钟已经过了两点。   闭上眼睛,就是方才一幕幕不堪的……   有一个细节点他一直记得。   从始至终,俞烬几乎都是衣冠工整的,除了皮带扣暂时散开过。   “那也不能在地上躺着,快点起来,去被子里躺着好不好?”俞烬见他不动,又小声催促道,“这么躺着很容易生病的。”   “我会生病?”薄浔像是听到了什么挑衅权威的话,“当年去东北训练,零下几十度我都没生过病。”   俞烬耐心解释道,“不是说你会着凉。是说伤口容易感染。”   伤口感染……   薄浔反应了好几秒,才瞬间意识到俞烬在说什么。   ……   如果有地缝,他一定当场化身土拨鼠,毫不犹豫的钻下去。   最终,薄浔还是不情不愿的从地毯上爬起来。   走路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出大问题。   并不只是汗水的粘腻。   薄浔:……   他不回头,也能感知到俞烬的目光。   定是兴味盎然的托腮,疯狂勾起唇角,火舌一般的目光恨不得将他穿透。   踉踉跄跄的跑到浴室时,浴缸里的热水已经换了新的。   薄浔刚扶着墙站稳。   突然,门又一次打开。   回头,只见俞烬用肩膀撑着门,转着轮子挪了进来。   “我自己——”   “我帮你吧,”俞烬声音很平,却是丝毫不容拒绝,“刚才已经让小浔哥哥受累了。”   薄浔没再拒绝。   因为知道拒绝也是无用功,俞烬并不喜欢被人反驳。   还没进浴缸前,薄浔先伸手试了试水温。   碰到热水的瞬间,他疼的缩回手。   手腕到手背上,血色的环绕伤痕还在小幅度往外渗血,对温度尤为敏锐。加上他痛觉神经发达……   “……”薄浔咬牙,柔和的五官疼到狰狞。   俞烬伸手替他尝试了水温。   “温度正好的,直接迈进去吧。”   “我看看手腕。”说完,俞烬抓过薄浔的手,看着腕骨上面一道道血痕,不禁心疼的蹙眉,凑近,轻轻用唇贴了贴。   薄浔就这么趴在热水里,任由俞烬亲吻着手腕。   安抚性的亲吻很有效。   “这会儿这么温柔,刚才你可是恨不得……”后半句,薄浔不太能说的下去,戛然而止。   “抱歉。”俞烬的声音很轻,还在不断亲吻着伤痕累累的手腕。   洗澡时,薄浔没做什么无谓的挣扎。   只是懒散的倚在浴缸壁上,像极了任由刷洗的大型犬。   替他洗澡的时候,哪怕衣服被水浸湿,俞烬也只是卷起袖子。   薄浔突然像是回想起来了什么,“说起来,我们一起住了这么久,好像从来没见过你在我面前换过衣服。刚才也是,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还要穿两层衣服。”   说完,他感觉俞烬拿着毛巾的手顿了一下。   薄浔瞬间警惕,转过身,趴在浴缸边上,抬头望着头顶的俞烬。   刚才还勾起的薄唇,瞬间没了笑意。   凤眸中也没了慵懒和愉悦。   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但又不知道哪句错了。   “俞烬?”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没有。”俞烬停顿片刻,从水里捞起毛巾,继续着刷洗动作。   沉默良久,薄浔感觉到俞烬欲言又止。   他打起精神,随时准备听俞烬说话。   半晌,俞烬才迟疑的开口,声音很轻,几乎只有气音,“我身上,不太好看,没必要让你看见。”   听到俞烬说自己不好看,薄浔瞬间从浴缸里坐直。   一直起腰,剧痛让他龇牙咧嘴,“嗷呜……”没忍住惊呼了一声。   缓过来一点后,薄浔急忙反驳道,“怎么可能不好看?”   俞烬再不好看,那世界上真的没好看的人了。   “让我看看,”薄浔见俞烬不说话,又追道,“我都让你看了,你为什么不让我看?”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碰俞烬的衣摆。   他感觉到俞烬明显僵持了一下。   但没有推开他。   薄浔这才敢继续。   针织衫下还有一层衬衫,衬衫里面还有一层打底背心。   室内暖气开起来接近30度,他不知道俞烬是怎么忍受的。   薄浔早就知道俞烬出过事故,加上一直穿的厚,猜到过可能身上会有伤痕。   但真正看见的时候,还是狠狠地震撼住了。   掀开最后一层背心。   覆盖住清晰可见肋骨的,并不是凝脂般的白皙皮肤。   最严重的地方还是背后。   几乎找不出一块正常的皮肤。   ——一片片凹凸不平的血色疤痕,是烈火灼烧中绽放的红莲,是涅槃重生时留下的余烬。   “是不是看起来很恶心。”俞烬轻声道。   “不是,”薄浔认真的看着那些伤疤,否认道,“只是单纯觉得很震撼,才看得出神。又觉得你真的很厉害,是我目前见过最厉害的人。”   说完,薄浔伸手,触碰了一下嫣红的伤疤,像是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碰到你时,你会疼吗?”   “不会。没知觉的,神经已经坏了,只是看着骇人。”俞烬扭头,看着薄浔认真的神态。   薄浔松了口气,“不会疼就好,毕竟刚才我下手抓挠也没分寸。”   “真的不会觉得恶心吗?”   “当然不会了,”薄浔不明所以的抬起头,“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我说喜欢你的时候就是说明,无论发生什么都喜欢你。哪怕你现在告诉我你的家世是假的,脸也是整的,我照样会喜欢你。”   “只要你的性格和才华是真实的,别的哪怕都是骗我的我也无所谓。更何况一点点小小的伤疤?”   俞烬听完,抽了抽唇角,啼笑皆非,“家世容貌和性格,这些都是真的。”   “这就够了呀。”   说完,薄浔忽然凑近火莲一般的伤痕,轻轻贴了上去。   亲吻很轻,只是表达自己的喜爱,不染任何俗意。   “下次,别穿这么厚可以吗?这些伤疤是你涅盘重生的证明,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说完,薄浔又补充了一句,“我更想拥抱真实的你。”   俞烬明显抿了一下唇。   像是被触动一样,低头看着趴在浴缸边上的薄浔。   下垂的犬眼目光灼灼,真挚又认真的望着他。   “真的这么想吗?”   “当然,我骗过你吗?”   “我明白了。”俞烬沉声道。   从浴室出来后,薄浔任由俞烬帮他吹干头发。   爬进被子里的时候,其实他并不困。   就这么倚在床头上,看了看手机。   已经快三点了。   正无所事事的看着社交软件的上的消息,身侧,突然传来一阵窸窣。   薄浔转头,只见俞烬修长的手指正附在领口之上,耐心的解着扣子。   他以为俞烬准备换睡衣。   刚想问俞烬要不要他帮忙去衣柜拿衣服。   听见皮带金属扣响的时候,薄浔突然意识到不太对。   还没来得及开口问。   倏然,温凉的薄唇毫无预兆的凑了过来。   双手撑在床单上,微微侧着身来朝他索吻。   薄浔:——   亲吻过分猝不及防,薄浔完全招架不住。   “你……”   “小浔哥哥刚才不是说,希望下次,我能坦诚一点吗?”长吻间隙,俞烬的声音很轻。   下次……   指的当然是以后。   薄浔不知道是自己说的话有歧义还是俞烬故意的。   刚想辩诉。   强势的亲吻完全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沦陷之中,意识也晕晕乎乎的。   声音十分含糊。   “刚洗过澡……”   “难道小浔哥哥不知道吗?干净的画布上,才能更好的作画。” 第八十章   雾灰色的天光从落地窗外打进来。   冷调的光线不算刺眼, 但足够对酣梦中的人类造成影响。   薄浔不情不愿的把被子蒙过头顶。   咖啡的香气钻进鼻腔。   他下意识摸了摸身侧的床位。   空的。   瞬间薄浔清醒了不少。   撑着上半身坐起来,眼睛惺忪的眯着,黑色的短发乱成卷毛。   只见俞烬正在远处的矮吧台边上擦拭着头发, 咖啡机正“咕嘟咕嘟”的运作着。   均码的浴袍对俞烬来说松垮的过分, 整个人在衣服里晃荡。   “是不是吵醒你了?再睡一会儿。”   熟悉的声音。   似乎是确认到俞烬还在,薄浔一头栽回枕头里。   累。   像是长时间体训后的清晨,没得到充分休息, 身体每个细胞都叫嚣着罢./工。   躺下时,他听见窗帘划过轨道的声音。   明亮的房间顿时昏暗。   “你要去哪儿。”听见轮椅的声音朝床边挪来,薄浔闷声问道。   “去办一些事情,早就和人约了在今早九点,你继续睡, ”俞烬的声音极轻,“干净衣服帮你放在衣帽间。”   薄浔没再询问。   现在居然才不到九点……   晚上几点睡得他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平日看似柔弱的俞烬, 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疲惫。   甚至,相较于平日里的斯文温和,几乎可以用恶劣形容。   反倒是他,最后哑着声音哭求着俞烬松手。   薄浔听见床头柜上发出一阵窸窣。   唇角边落下来细碎的吻。   “走了。”   他没回应, 实在是困到没有力气说话。   又不知道睡了多久。   这次醒来时, 喉咙中的刺痛和堵感几乎占据所有感官,四肢像是灌铅一样,头脑发昏。   呼吸都是烫的。   薄浔艰难的从被子里伸出手,搭上额头。   “居然被俞烬说中了……”他艰难的嘀咕了一句。   睡着之前, 他完全没有精力再去洗一次澡, 只是迷蒙之中感觉到俞烬端了盆热水, 用湿毛巾, 帮他擦了擦身子。   上次发烧还是幼儿园时期的事情,薄浔早就忘了生病的滋味。   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时候,他看见床头柜上有两管已经开封过的药膏,下面压着一张便签。   一向工整的颜体字难得带了连笔,看上去有些许潦草。   【止痛用。左为内用右为外用,昨天洗澡后和你睡着后帮你上过两次药,理论上止痛效果能持续到今天晚上。如果还是疼,记得自己使用。】   下半张便签上,有手绘的示意图。   薄浔:……   俞烬的画工可太好了。   好到明明只是药膏使用示意图,脑子就浮现不合时宜的画面。   爬起来洗漱后,薄浔看着柜子上放着的干净衣服。   上面还压着他的个人物品,应该是俞烬帮他把脏衣服送洗前掏兜掏出来的产物。   离开酒店后,薄浔打了车,直奔医院。   -   输液大厅里,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很浓,保洁工正用锯末木屑清扫着水磨石地板。   薄浔背着书包,单手推着吊瓶架子,寻找着空位。   这个季节感冒发烧的人特别多,尤其是儿童。   大厅里久久回荡着孩童们的鬼哭狼嚎,甚至压过了短视频外放的声音。   最终,薄浔找到了一处空沙发,坐下后直接瘫在里面。   他还没和俞烬说。   不是怕说了后俞烬不来陪他,反倒是知道,如若说了,俞烬肯定会放下手边所有事情赶过来。   一是不想打扰俞烬。   二是,真的觉得好丢脸。   从小练武术,少年期练体育,穿单衣在零下几十度的室外训练时都没事,居然因为这点事情发烧……怎么想怎么丢脸。   躺在沙发里,薄浔看着自己的医药单子。   感染引起的高烧。   具体的报告单他也看不太懂,只能看懂有四五瓶吊瓶要打。   他顺手把吊瓶开到最快,好快点结束。   “薄浔!”   正看着单子,突然,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薄浔抬头,“谢哲?你怎么在这儿?”   只见谢哲单手打着吊瓶,身边站着一个比他高壮很多的男人替他拿着东西,一瘸一拐的朝着这边走来。   “嘶……说来话长,”谢哲说着坐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后,揉了揉自己的脚踝,“昨天不是刚放假高兴嘛,喝多了,穿了一层衣服就跑出来,加上外面下雪路滑,然后就崴着了。当时也没带手机,亏得大块头发现我电话打不通,来草丛里找我,不然我就凉了。”   薄浔听完无语凝噎,“你能不能长点心?”   “什么点心?”   站在一旁的季良廷看见谢哲吊儿郎当的样子,冷声道,“他说的是让您长记性,以后饮酒适量。”   谢哲不耐烦道,“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说完,他又转回薄浔,“你怎么回事儿?你不是几乎从来不生病的吗?”   薄浔被问到了。   这也不是在朋友面前能说的。   他清了清嗓子,顺口编道,“我,我昨天和俞烬吵架了。就,二半夜出门逛了逛,外面挺冷的。”   谢哲笑得幸灾乐祸,“被老婆赶出家门了?不会因为我们劝你那两杯酒吧?”   “你是真听小学神话,以前在宿舍谁和你发生矛盾,只有你把人家轰出去的份儿。不愧是小学神,治得住你。”   薄浔干笑了两声。   相信了就好。   谢哲:“对了,我刚才看见你们班学委了,就是你那个发小。带了个女生在诊室门口排队。”   薄浔:“你说宋嵩?”   “对对对,叫宋嵩。”谢哲猛地一拍大腿,“应该是那个女孩儿生病了,他看起来怪健康的——”   谢哲还没说完,突然抬头,“诶,那边那边!他们在前台,你看。”   薄浔赶忙回头,只见宋嵩一手举着吊瓶,一手拽着一个小个子女生的帽子。   “松松!”薄浔放下手机,喊了一声。   -   宋嵩拎着林澜澜的帽子,来到他们这边,看见薄浔和谢哲,眼里有些诧异。   “你们怎么在这儿?”   季良廷主动接过宋嵩手里的吊瓶,帮林澜澜挂好,又帮她灌了暖水瓶,才站回谢哲身边。   “生病了呗,还能咋的。”谢哲摊了摊手。   薄浔点头,示意自己同意,“不然谁好好的往医院跑。你呢?”   “带澜澜来,她家没人。”宋嵩没占用病号用的沙发,只是拽了把小凳子坐在地上,用眼神指了指沙发上蜷着的女生。   发烧的缘故,林澜澜半张脸埋在小熊围巾里,只露了耳朵和眼睛。   缩在沙发里抱着宋嵩的平板电脑在看电视剧。   宋嵩说完,停留在薄浔身上的目光突然变得警觉。   “小浔,你脖子上怎么了?”   薄浔不明所以,“脖子?”   谢哲经过提醒也注意到了,“你被人掐了?手印这么大?”   薄浔:……   他瞬间反应过来了什么。   衣服是敞领的,他赶忙欲盖弥彰的把衣服往上拽。   一伸手,手腕上刚结痂的血痕又露了出来。   宋嵩双目瞪圆,震撼又担忧的看着薄浔,惊呼道:“你手腕上——”   薄浔急忙拽了拽袖子。   试图掩盖手腕上的伤。   可是衣服就那么大,没办法顾头又顾尾。   “不是,小浔,你到底怎么了?”宋嵩不明所以,一时间也顾不上林澜澜,搬着小凳子凑过来,坐到薄浔身边。   “对呀,到底怎么回事?”谢哲也追问道,“谁欺负你了?我们帮你打回去!”   薄浔还没回答。   只见季良廷小声对谢哲道,“小哲,别问了。”   “他是我朋友,他挨欺负了我不问是吧?你有没有心?”谢哲正着急着,听到劝告,回头怼了一句。   “我不是这个意思。”季良廷有些无辜的站直,面露难色,没再劝。   薄浔:“我撞杆子上了。”   宋嵩说着,就伸手凑近来看薄浔脖子上的伤痕,“什么杆子上撞的?分明是手掐出来的,到底怎么回事儿?我看看严重不严重,严重的话…我们待会儿去报警吧?是不是又遇见你妈妈了?她威胁你或者打你了?”   他拽了一下薄浔的领口,原本只是为了更清晰的查看伤口情况。   “不用看——”   薄浔还没拒绝完。   突然,感觉到气氛有些许过分沉默。   宋嵩:……   谢哲:……   薄浔匆忙把领口拉好。   他起来的时候也没照镜子。   并不太清楚自己身上是什么情况,只是从宋嵩和谢哲精彩的表情上,感觉出来了一二。   突然,谢哲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醍醐灌顶的表情中又有些许复杂。   “好家伙,薄浔,你,你是不是背着兄弟们在外面做0 ?”   宋嵩:“?”   旁边原本在看电视剧的林澜澜也瞬间坐直,病恹恹的脸上露出些许震惊,朝薄浔的方向看来。   “澜澜,别听。”宋嵩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赶紧站起来,捂住林澜澜的耳朵。   林澜澜拨掉宋嵩的手,依旧聚精会神的看着薄浔的方向,小声抗议,“我偏要听。”   季良廷喃喃道,“小哲,说了让你别问。”   薄浔从震惊中回神,瞬间用不打针的手揪住谢哲的领子,“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其实输液大厅里足够嘈杂,刚才谢哲那句话只有他们几个人听见。   反倒是他这么一拽谢哲的领子,更引人注目。   意识到有人朝他们看,薄浔赶忙松开手。   “我声音不大,”谢哲很委屈的理了理衣服,“不是,这……我猜中了?”   薄浔:“……”   宋嵩:“……”   林澜澜:“……”   季良廷:“……”   -   刚才动作一大,吊瓶跑了针。   重新扎好后,薄浔才老老实实的坐在沙发里。   无力的解释道,“不是,你们也知道俞烬长得好看。”   而且。   有一个细节他一直记得。   俞烬——   ……只能堪堪握住,拇指和食指完全无法对上。   薄浔感觉到四双眼睛还是难以置信的盯着他,尤其是谢哲,似乎是在责怪不争气儿子。   “而且又会甜甜的喊我哥哥,向我撒娇,我怎么顶得住?这能怪我吗?” 第八十一章   “别不信啊, 的确不能怪我,恋爱之前谁也没想到这一步会有冲突。我也只是…只是很喜欢俞烬,所以, 他说什么是什么, 对吧对吧对吧?”薄浔见他们不说话,又急忙补充道。   似乎在寻求认同。   事实也确实如此。   如果在这一步,俞烬希望他作为进入方, 薄浔的接受度肯定比现在高,甚至可能当天确认关系后……毕竟一开始,他的自我认知就是直男。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持续着。   谢哲面无表情的看着辩解的薄浔,目光怜爱又慈祥,一副“为父很失望”的表情, 叹了口气。   “反正当初最喜欢反复强调自己是直男的是你,口口声声和兄弟讲小学神是老婆的还是你,现在做0的也是你。”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薄浔面色十分痛苦, 表情扭曲,“别骂了别骂了。”   “我还以为你被你妈妈打了…亏我担心了半天。”宋嵩眉目拧成一团,复杂的看着薄浔,明显有许多疑问。   他看了看林澜澜, 又看了看薄浔, 最终把不合时宜的问题暂时咽回去,只能又感叹道,“幸好是俞烬,不担心了。”   薄浔:?   “你还是担心我一下吧?刚下还说我伤得严重要带我报警, 松松, 你变脸怎么这么快?”   “我家猫挠人估计都比俞烬力气大。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的伤可能就是看着骇人一点, 其实没多大事儿。”   “的确,刚才还有力气要和我比划,跑针了才老实。”   薄浔:“你们怎么胳膊肘向外拐?俞烬给了你们多少好处?”   “不是向外拐,也没收好处。主要是…怎么看,俞烬那么柔弱一个人都不可能伤害到你,除非你求着他这么对你,”宋嵩说完,意识到自己的措辞不太妥当,试图改口,“也不是说你求着他打你……呃,我的意思是……”   林澜澜在忍笑,咳嗽的手都是抖的。   宋嵩怕她也跑针,干脆闭嘴。   “确实。你多大劲儿啊,我和蒋哥两个一起上可能都打不过你,俞烬有这个本事他该是散打冠军。只有一种可能,是你自愿的。”   谢哲又道,“你不承认也没关系,都明白的。你口是心非次数多了,兄弟们都懂好吧?就是为父没想到你有这种癖好。”   “滚啊,你才有。”   薄浔咬了咬牙。   他不曾和任何人说过,他的痛觉神经过分发达,并且疼痛来带的不是痛苦的的事情。   只有俞烬知道。   并且一直拿捏着他的软肋。   ……一疼腿就会发软,腿..软就会不自觉往下坐,然后更疼,直接形成闭环。   薄浔气的躺在沙发上,随手拿了份报纸盖过脑袋,拒绝和他们两个人说话。   大抵是吊针起了效果,热度退去了一点,困意又一次涌上来。   隐约之中,他听见谢哲的声音。   “车上有被子,你去拿一下。我的好大儿都被人弄进医院了,再着凉怎么办?”   “医院附近不是有很多共享厨房吗,你去租一个做饭。我们四个加上你五个人的饭,薄浔喜欢吃的东西待会儿发给你,你照着做。喂三班学委,你旁边那个漂亮妹妹喜欢吃什么?”   “我有名字我叫宋嵩不叫三班学委。”   “……”   -   一觉醒转,吊瓶已经打到了最后一瓶。   傍晚的输液大厅更热闹,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哭闹声络绎不绝。   薄浔从沙发里爬起来,见季良廷沉默着往四只塑料小碗里分着鸡汤粥。   宋嵩拿了个新的陶瓷饭盒,在给沙发上缩着的女生小口小口的喂蛋羹。   摆在他们中间的饭盒里装着猪油渣炒包菜,和酱香焖鸡腿。   谢哲正用筷子啄着包菜,见薄浔起来,连忙招呼道,“哟,醒啦。来吃饭吃饭。”   薄浔坐直,打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   尝了一口菜,又喝了口粥,有点惊讶,“这是……你家庭老师做的饭?”   “对呀,不错吧?”谢哲笑了一声,放下筷子勾头看了一眼,确认季良廷暂时不在,才夸奖道,“他十项全能。”   “待会儿吃完饭让大块头先送你回去,晚高峰打车太麻烦。”   薄浔本来想说自己待会儿打车的,改口道,“让他又做饭又开车的,会不会太压榨他了?”   谢哲忿忿道,“就是在压榨他,就不信他一点怨言都没有。什么时候他管我学习管的松了,不天天教育我了,允许我单独和别的女生出去了,我就放过他——”   谢哲还没说完,薄浔余光里看见那个一米九出头的男人拿着手机从应急出口朝这边折返。   急忙碰了碰谢哲,示意他别说了。   谢哲丝毫不顾,继续道,“否则我就跟他相互伤害到底,看谁先熬不住,反正我年轻耐性好。”   话音刚落,身前多了一道身影。   薄浔:……   只要不是聋子,肯定听得见。   薄浔看了看谢哲,又看了季良廷的反应。   意外的,他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争吵,季良廷只是面无波澜的站回谢哲身边,默默收拾了残羹碗筷,似乎对光明正大的压榨没有任何不满。   谢哲也没再说话,缩回去自顾自的玩着手机。   输完液,薄浔背着书包走出医院,跟着季良廷上了车。   冬夜寒冷,橘黄色的路灯下,又有细小的冰晶飘起。   在后排系上安全带,薄浔接过季良廷递过来的导航,输入了目的地再递回去。   高峰期道路拥堵,走走停停了大半天,也没走多远。   车内的暖风太足,薄浔有些难受,打开了一点窗户。   红灯的时候,驾驶位上突然传来沉稳的声音。   “打扰一下,可以询问你一个问题吗?”   薄浔意识到有人和他说话,赶忙坐直,“当然可以。”   “可能会有点冒犯,可以吗?主要我实在不太清楚这个年纪的小朋友都是怎么想的,小哲算是我的雇主,问他也不太方便。”   “没事你问吧,问什么我都不会感觉到被冒犯。”薄浔认真听着。   季良廷抬头看了一眼红绿灯,确认时间充裕,才开口,“这个年纪,性取向真的会根据遇见不同的人流动吗?或者说,是经历了什么重大打击,才会突然改变性取向?刚才听见小哲说,你原本是直的。”   说完,季良廷又冷静的补充道,“我外甥女也是在读高中,出现了类似的症…情况。她的父母都没读过什么书,对女儿的事情一筹莫展,就来问我。”   薄浔挠了挠头,并没有察觉到对方语句中的漏洞,“别人不知道。我倒不是因为受了什么创伤,完全是因为对方长得很漂亮加上他先追的我。俞烬你也见过,就是坐在轮椅上的那个,比很多女孩子还漂亮,性格又细腻。”   “确实,他很漂亮,”季良廷道,“也就是说,在你自我认知还是异性恋的时候,被外貌优秀的同性追求,并不会感到厌恶对吗?”   “是的,毕竟他长得好看,看上去又脆弱易碎,”薄浔点头同意,“女孩子怎么想的我也不清楚,不过一般来说,人再直,也很难拒绝一个漂亮,且看上去很需要被保护的同性吧?”   “原来如此,感谢你的回答。”   薄浔:“…不用谢。”   说完,车里又一次陷入沉寂。   兴许是季良廷的声音太稳太冷,和他说话的时候,薄浔莫名有种被老师提问的紧张感。   他开始有点怜爱谢哲,每天都要面对如此高压。   回家之后,客厅的灯是熄灭状态。   薄浔打开灯,一头栽在沙发里。   止痛药的药劲儿还没过,加上刚输完液,体温恢复正常,肌肉运动过度的酸感也已经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到底是体育生,体力不是吹的。   医生原本让他连续输液三天,很明显,薄浔并不打算遵循医嘱。   见俞烬还没回来,薄浔在电视上连上游戏机,捡起来上次没打完的单机游戏。   玩了不知道多久,门口传来指纹锁开启的声音。   薄浔赶忙放下游戏机,一路小跑穿过客厅去开门。   “你回来了!”看见俞烬挪着轮椅,薄浔赶忙把门开到最大。   等俞烬进来以后再关门反锁好,推着俞烬来到客厅。   游戏因为长时间无人操作已经输掉了。   薄浔也不在意,把手柄扔到沙发的另一端,看见俞烬的脸下意识就开心的勾起唇角。   “怎么了?见了我这么开心?”   “对呀。”薄浔把双腿盘在沙发上,脑袋自然的凑到俞烬颈窝,朝着脸颊主动贴上去。   俞烬低头时,看见薄浔手背上有淤青,刚浮现出笑意的面容顿时严肃,“手上怎么回事?”   薄浔下意识收回手。   还没后撤,手腕突然被抓,阻止了他逃离的动作。   “手怎么了?”俞烬蹙眉,追问道。   “…打针留下来的,”见瞒不过,薄浔抿了抿唇老实回答道,“就是,感染引起的发烧。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发烧怎么不和我说?”眉目顿时拧的更深,抓在手腕上的手指也不禁用力。   薄浔被他攥的疼。   刚想试图挣脱,又被抓了回来。   “很丢脸啊,”他皱了皱鼻子,“因为这点小事发烧,感觉白锻炼了这么多年。”   “生病是人之常情,有什么丢脸的?”   “……”薄浔没接话。   别的事情引起的发烧当然不丢脸。   但是这回感染的原因……   俞烬没再斥责,攥在他手腕的五指松了松,“明天我陪你去打针。感染发烧不是小事情,你应该和我说的。”   “不用去了。烧已经退了,我现在也没什么不适,能蹦能跳的。”   “不行,医生说去就得去。明天再挂个号看看,下次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和我说,知道吗?”   薄浔不情愿的点头。   俞烬对待他的健康问题一向比较严谨,从饮食到体温变化体重变化,恨不得时时刻刻掌控着他的身体数据,稍有异常就会打起警惕。   去医院就当哄俞烬开心吧。   他心想道。   俞烬见他点头,才彻底松开手,“今年过年,我们出去,不在这儿待了。过年放假你妈妈肯定要过来找你,我们出去度假,避免为她的事情烦心。”   “度假?”听到能出去玩,薄浔立刻两眼放光。   “对。今天去处理财产的同时,顺便把你的护照寄出去送签。原本是打算带你去夏威夷的,但是出了点差错,今年可能是去不了了。所以就想着,要不然先去我们以后要上学的地方看看?虽然那边冬季会很冷,不过下雪的时候真的很美。我们可以坐上火车在雪国中穿梭,看冷金色阳光覆盖的雪山,晚上停在覆满白雪的森林木屋中,在火炉边取暖烤肉,清晨起来凿开湖面冰钓……”   薄浔没等俞烬讲完,立刻答应道,“好!”   “其实去哪儿都行,能和你一起出去玩就很开心。不过太过寒冷你的身体没问题吗?”   “在你印象里我有那么脆弱吗?”俞烬笑得无奈,“太热我倒是容易中暑,冷的话反倒没什么太大问题。”   薄浔点头。   在他眼里俞烬真的很易碎。   属于冷了热了都容易出事,比蔬菜大棚里的苗子都脆弱。   俞烬又笑了一声,话锋一转,拍了拍薄浔的后背,“让我看看你的伤,好点没有。”   薄浔听话的把手腕凑到俞烬面前。   “谁说要看你手腕上的伤。”俞烬见他傻里傻气的,没忍住勾起唇角的冲动,目光玩味。   顿了足足三秒。   薄浔才反应过来。   瞬间,脸色十分精彩,支支吾吾的想躲。   被拽着小臂拉了回来。   “在我腿上趴好,别乱动。”   -   周六是俞烬回诊加进行康复训练的日子。   先是复查精神上的问题,再是复查腿部的情况。   这是薄浔第一次全程陪同俞烬来医院。   以往周六,上午他要上课,下午又要训练,傍晚才会离开学校。   带着俞烬做完检查后,薄浔又推着他前往精神科诊室。   医生是个很慈祥和蔼的妇人,介于中年暮期和老年初期之间,头发有些发白,见到俞烬,主动打了个招呼。   “来啦?”   “嗯。”   “这回带了你对象一起来呀?”医生的声音柔柔的,像是家中聪明能干的女性长辈,温柔又不失力量。   “嗯。”   薄浔把俞烬安顿好,自觉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   他身高腿长,医院的板凳对他不太友好。   只见医生在电脑面前端详了一会儿,“ct结果和脑波检测数据来看,比上次你见到我时候情况要好一些,看来这段时间有按时吃药,比几年前进步了不少。你现在还是经常性会听见你姐姐的声音吗?”   俞烬摇头,“几乎不会听见,也很久没有再和她说过话,只是偶尔会梦见出事的那天。”   “看来幻听的症状好了很多啊。这样,再复述一遍你出事的场景,好好回想一下具体的细节。”   “喂……”薄浔刚想说话,只见医生打了个制止的手势。   他和俞烬在一起的时候,会尽量避免提起以前的事情。   阻止俞烬去回想不好的回忆。   “……”俞烬低着头。   良久,才迟疑的开口,“那天,是阴天,母亲刚确定腹中的双胞胎是两个妹妹,为了庆祝,我们一家人…指的是我和父母,大哥、姐姐、还有保姆,要前往山上的度假山庄。然后……”   医生在键盘上敲击着,“说下去。”   “应该是山体滑坡导致的车祸,或者是别的,现在事故的具体原因还是没调查出结果,总之发生了车祸。安全气囊弹出后,父母当场死亡,车体燃烧。对,我回想起来一个细节,火烧起来的时候,大哥身上的安全带是弹开的,他原本可以跑掉,但还是折返回来,护在我和姐姐身上,在火焰里用还没彻底烧毁的手,敲打着已经变形的安全锁扣,试图拽断我们身上的安全带……”   -   叙述完一切之后,俞烬抽了长纸巾,点了点通红的眼尾。   深吸了一口气,呼吸有点颤抖,但不算失控。   薄浔帮他把餐巾纸盒抱在怀里,接过他擦过的脏纸,攥在手里。   “现在情绪这么低落,脑内还是不会听见你姐姐安慰你,对吗?”   “嗯,听不见了,她没有再出来。”   医生点点头,喃喃道,“自我保护机制也有所改善,不错……”   俞烬缓和了一会儿,开口的声音基本平复,“还有一个问题。”   医生停下敲键盘的手,“嗯?”   “小浔,小浔他是真实存在的吧?”俞烬说着,手搭上薄浔的肩膀,扣紧,指尖抓的有些泛白,“与其说没再幻听过姐姐的声音,不如说是,每次情绪失控的时候,小浔都会及时安慰我,他的声音会取代脑内大部分幻听。所以,他是真实的吧?”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彻底康复了,会不会连小浔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第八十二章   “他是真实存在的喔, 不必担心。”   医生看了看俞烬的表情,又在电脑上敲打了什么。   “还是说,你现在幻听刚刚好转, 又开始出现幻觉了?”   “没有出现幻觉, ”俞烬否认,“只是……”   只是和薄浔相处的时间过分美好。   薄浔几乎什么事情都会迁就他,他说什么是什么, 不管多恶劣的愿望都会努力满足他。如果说在外人面前的薄浔是条逢人就咬的恶犬,那见到他时,就成了开心到摇尾巴的小狗。   梦里,俞烬都不敢往这么美满的方向妄想。   医生:“只是?”   俞烬端起一次性纸杯,喝了一口水, “他好到让我感觉不太真实。”   “是真实的,说明你运气很好呀,遇到了善良的人。”医生和俞烬说完, 拍了拍旁边的实习助手,“还是上一次的方子,这个减到半片,这个也减少一片, 打完单子给他去开药。”   医生又看向薄浔, “来小伙子,你过来一下,问你一点问题。”   说完站起来朝着里面的房间走,示意薄浔跟上来。   里间的空间狭小。   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薄浔坐在狭窄的缝隙里, 呼吸都有些勉强。   看着医生在他对面坐下, 他点了一下头。   “你现在和俞烬住在一起吗?指的是你们是否住在一个房间, 比如宿舍什么的。”   薄浔点头,“是的。”   “那他现在睡眠情况怎么样?还会出现,靠镇定药物也难以入睡吗?以及半夜突然惊醒,然后大喊大叫大哭的行为吗?”   薄浔顿了一下,“他原来会出现这种行为吗?”   他只知道俞烬偶尔会借助药物和酒精入眠,且睡眠时间比较短,晚上下了晚自习也不困,还能再看很久的书才会睡觉,早上倒是经常不到五点就醒,醒了也不会吵闹,会一直抱着他等他起床。   他一直以为,这是学神的天赋。   不需要那么多睡眠。   “看来是很久没发作过了,恢复的不错。”医生又记录了两笔。   “也不会毫无预兆的突然伤害自己,对吗?”   “他好像从来没怎么伤害过自己?”薄浔回想了一下。   “他生气的时候最多比平时沉默,会阴阳怪气的说两句话。”   医生点头,紧蹙的眉目微微舒展。   “还有,冒昧问一句。你选择俞烬作为恋人,是因为……他生理上的残疾吗?”   “我的意思是指,你是不是只喜欢残疾人?如果哪天他的腿好了,在你眼里就没有任何闪光点,会毫不犹豫的寻找下一个残疾人?”   “?”薄浔愣住。   好奇怪的问题。   “当然不是,喜欢俞烬只是因为,他是我同桌,而且长得漂亮,”说完,挠了挠头,“还会撒娇,还可以帮我写作业给我做饭……算了,其实主要就是脸好看。”   医生见薄浔这么纯情,没忍住笑了一声,表情像是松了口气。   “我肯定希望他能好起来,但是真的站不起也没关系。不过真的会有人希望,对象残疾一辈子吗?”   “有的,这种人我见的还不少,”医生耐心的解释道,“你和俞烬是同桌,估计年龄也不是很大,不知道很正常。只喜欢残疾的这类人……怎么讲,至少对于有希望治愈的病人来说,是非常不利的。病人潜意识里会觉得自己只能靠残疾得到关爱,从而主观上拒绝康复,拒绝配合治疗。”   “俞烬这孩子很聪明的,只要你表现出来一点慕残…我指的是,不希望他康复的情绪,他是肯定能察觉到的。所以才会问你这个问题。”   薄浔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这么说,他还是有痊愈的可能?”   “一直有。从一开始他的神经就没完全坏死,一直处于有希望的状态。但是好几年过去…当时有个和他同一时间入院,比他伤的还重的孩子都站起来了,他还是在原地打转……可能他被别的康复的人刺激到,整个人开始烦躁,近一年来一直对康复训练没什么积极性。半年前右腿突然开始偶尔有知觉后,积极了一段时间,一见没有成效又进入倦怠期。”   “这样啊。”   “你也多想想怎么鼓励他,如何刺激他,去激发他想康复的欲/.望。他右腿稍微有知觉那段时间,应该是受到外部刺激导致的。”   薄浔陷入沉默。   他记得那次。   俞烬告诉过他,是因为脑子里处理可爱和暴力的区域挨得近,见他可爱,有种想踩下去,狠狠摧毁的冲动。   遂,沉寂多年的右腿微微有了知觉。   -   出了精神科诊区,薄浔给俞烬拿了药,又推着他前往康复科所在的楼层。   俞烬抱着满满一袋子药物,垂着头。   如果头顶能有表情显示屏幕,一定是:(┬_┬)   俞烬的声音很低,说话间还是不愿意抬头,“刚才医生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让我多鼓励你。”   俞烬沉默了一下,“你不会也要像那些医生一样,天天在我耳边叨叨,什么站起来以后的世界才是美好的,站不起这辈子就完蛋了这种话吧?”   薄浔:“这倒是不会。既然要鼓励你,肯定要说你喜欢听的话才算鼓励,你不爱听的话我说出来干什么?”   说话间,电梯到了。   康复科占了整整两层。   为了保证轮椅通过,走廊比别的楼层都要宽上一圈儿。   训练教室像是舞蹈房和健身房结合的设计,木地板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器材。   冷白色的灯光在冬日更失温度,是多少暖气都补不上来的冷感。   有几个看上去比俞烬年龄小一些的小朋友在别的器材上,根据康复老师的指引在做训练,旁边也是停着轮椅。   他们进教室不过一会儿,就有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大姐姐走了过来,见到俞烬,笑的慈爱,“今天有人陪你一起来了呀?在学校交到朋友啦?”   “嗯。”俞烬看见康复器材的那一刻起,整个人就呆滞又沉默。   “是男朋友。”好半晌,俞烬才反驳了一句。   “看得出来他是男的。”护士和俞烬完全没在一个频道上。   “来吧,还是老规矩,先自己从轮椅上下来,慢慢撑上把杆,让右腿立住,靠你双臂的力量。”   俞烬:“……”   其实他有点后悔让薄浔跟着。   在薄浔面前,一次次往地上摔,还是有点心理负担。   他不太想让薄浔看见自己不完美的样子,虽然已经看见很多很多次,但还是不希望有下一次。   “快点开始吧。撑不住的时候我会抱你,所以说别害怕,毕竟以往哪次也没让你摔着,对不对?”   俞烬不安的朝薄浔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才行动迟疑的爬下轮椅。   往把杆上爬是个浩大的工程。   他的右大腿还保留着一定知觉,可以稍微立住膝盖作为支撑。   薄浔看着俞烬艰难的动作。   汗水已经浸湿头发,骨感的手背上全是青筋。   他想帮忙,又知道不能帮,只能干看着。   看了片刻,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目光给俞烬造成了一定压力,别过头。   突然,不远处的另一个康复器材上,爆发出欢快的笑声。   转头看去,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女生。   “……哇!我能站住了!”   “妈!我能站住了!诶诶——”   “慢点慢点,别激动,”旁边的训练护士抱了她一把,“进步很大哦,做的不错。今天既然能站住,往后肯定可以正常走路。”   “……我还以为我真的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哇,我居然站住了!”   “……”   看向小女孩的时候,薄浔忽然意识到俞烬好像没了动静。   赶忙转回头。   只见俞烬坐在地上,目光如死水一般,一动不动盯着那个刚重获站立能力的小女孩。   一旁的护士也面色复杂,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最终叹了口气。   “俞烬?”薄浔蹲下,凑到俞烬面前,声音尽可能放柔,“起来做训练啦。”   哄完,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   薄浔伸手,轻轻搭上单薄的肩膀。   似乎是感觉到触碰,漂亮的凤眸里突然噙泪,红血丝瞬间布满眼白。   也不哭,就是这么无声的落着泪。   “我不想练了……”半晌,才低低的吐出这串字。   “……”薄浔心急如焚,又不会哄。   良久才道,“不行,必须要练。你别看别人,容易影响心态,你就好好做你自己的训练嘛。”   俞烬没说话。   “你好好做训练,我待会儿带你去买好吃的。”   薄浔说完,见对方还是无动于衷。   “不是说我们要一起养狗嘛,你做完训练,我们去市场上逛逛好不好?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幼犬,反正下学期我们有大把的时间打理它。”   俞烬眼中的泪光似乎动了一下。   薄浔见俞烬是真的不肯继续训练,有点急了。   他抬头,用唇语示意护士稍微退开一点,有话和俞烬说。   等护士后退,他才凑到俞烬脸颊边,“之前,你不是一直说喜欢我身上带着的小环吗?就是心口前的那个……好好做康复训练,我让你亲手打回来。”   说完,薄浔瞬间感觉到俞烬的脑袋动了一下。   “真的?”声音里还有点哭腔,咬着牙才稳住情绪。   “骗你是小狗。”薄浔继续哄骗道。   见俞烬还是没爬起来的意愿,又压着嗓子道:   “还有,希望你站起来,也是出于私心。你看那些教学视频里,别人都能被站着从背后……”薄浔说到这儿,咬了咬牙,“我也想有朝一日,你能这样对我——”   话还没说完,只见俞烬瞬间毫无预兆的重新抓上把杆。   抽泣还没彻底收住,但目光却是坚定无比,咬着牙也要试图站起来。   护士没想到俞烬这么快就重新恢复斗志,走近,诧异道,“哇,你怎么安慰他的呀?之前有一次也是这样,我们几个老师哄劝了半天都没用。你怎么一句话他就乖乖照做了呀?”   薄浔:……   完蛋了,饼好像画的太大了。 第八十三章   “我们只带这么一点东西吗?”   卧室里, 薄浔见俞烬把他收拾好的行李放回衣柜大半,只留了一些必备的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   “不是说要顺着西欧往上走,一直到北欧, 还要去森林, 这会冻死吧。”薄浔看着两人的行李总共加起来,堪堪装满一只20寸的行李箱和一个双肩包,不禁感慨道。   俞烬没顾他的阻拦, 继续往回收纳着多余的衣物,“边走边买就行,现在汇率正好,本来就计划有许多东西要买。而且轮椅出行本来就不太方便,带太多行李你拿着很累。”   薄浔没反驳。   虽然他不会觉得多拿点东西就累, 不过俞烬说什么就是什么。   抵达机场,薄浔第一次知道还要给俞烬托运轮椅,换乘机场提供的公共轮椅才能进入安检。   地面的公共轮椅也不能带上飞机, 飞机上会有专门的小轮椅。   他以为和上地铁一样,可以直接推上去。   过了安检之后,两个人并排坐在候机休息室里。   休息室装修风格像是咖啡厅和酒吧的结合体,光线昏暗, 大多数人都抱着笔记本, 喝着咖啡处理着工作上的事情,也有小部分悠闲的,端着香槟或是红酒,聚集在一起谈话。   吧台提供着饮料和餐点, 薄浔给俞烬端了杯咖啡和蛋糕, 自己捧了罐无糖可乐, 凑在俞烬肩膀上看着他们的旅行计划。   在茫茫陌生的美术馆古建筑和博物馆里, 薄浔突然眼前一亮,“除夕我们会去迪士尼玩!”   “嗯。你要是喜欢可以再多玩一天,反正我们时间充裕。”   俞烬单手划着iPad的屏幕,另一只手拿着叉子,不断的切着蛋糕,往薄浔嘴边送。   每次唇边传来奶油的触感,他都会乖乖张嘴。   他对甜食喜好一般,加上可乐又是甜的,没吃几口就有些发腻。   “这几天上课学的怎么样?老师讲得清楚吗?”俞烬问着,手上喂食的动作还是没停下。   “老师讲得挺好。就是听不懂。”薄浔艰难的咽下喉咙里的奶油蛋糕,刚没说完,又是一口凑到唇边。   俞烬又道,“刚开始接触陌生的外语是会有点困难,慢慢会好的。现在字母都会读了吗?”   “咳咳咳咳咳——”薄浔还没回答,猝不及防被奶油黏住嗓子。   下意识遮住口鼻,偏过头蹙眉咳嗽。   俞烬这才停下喂食的动作,“怎么了?”   “……”薄浔没说出话,抓起俞烬喝了一半的咖啡灌了一口。   苦涩的醇香冲淡了甜腻的味道,咳嗽缓解了一点,“吃不下了,太甜了,好腻。”   俞烬有些失落的放下叉子。   回头,无意看见薄浔现在的样子。   ——刚咳嗽过,下垂的犬眼里有些泪光,唇边,白色的奶油特别显眼。   凤眸中的目光倏然收紧。   又瞬间别开,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呼吸。   俞烬没说什么,只是伸出拇指,替他抹掉唇角不小心蹭的奶油。   片刻,又问道,“不想吃蛋糕的话,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薄浔从俞烬身上爬起来,无奈的笑了一声,“你是不是非要喂我点东西才开心?”   “嗯,”俞烬还是定定的看着他,点头,并没有否认自己的爱好,“不过既然吃不下也不会强迫你,但是,你下次饿了可以和我说吗?”   薄浔刚想回答。   突然,身前多了一道影子,笼罩在他和俞烬头顶。   他和俞烬同时抬头。   只见是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身材颀长,眉眼锋利,单手揣在口袋里,步伐十分不羁。   单耳打了耳洞。   身边跟着一个青年助理。   薄浔看着他,莫名觉得眼熟。   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和陌生男人对视上目光的时候,薄浔不禁抽了一下唇角。   虽然想不起来对方的身份,但是这种眼神他很熟悉。就和当年他在体校,找朋友控诉的那种在厕所隔板上掏洞,上课故意喊他daddy,体训时特意往他怀里靠的男同性恋一样。   让人一阵恶寒。   “俞先生,这是我的名片。先前在画展上看见过您的作品,一直想和您认识一下,没想到这么巧,在这儿遇见您。”男人说完,微微俯身,双手递过来一张名片。   “边谵,”俞烬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念出上面的名字,“边先生幸会,待会儿我会添加您好友,现在手机正在充电,不太方便。”说完,和他握了一下手。   “幸会幸会。您也是去巴黎参加服装春季发布会的吗?”   “和爱人度假。”俞烬回答的很平淡。   “这个季节去——”   俞烬感觉到边谵明显还想在说些什么,又道,“抱歉,如果是工作上有合作意向,可以待会儿再谈吗?”   “…可以。”对方明显没想到俞烬会如此冷淡,悻悻离开时,又往薄浔的方向瞥了一眼。   俞烬目送他离开,才转向薄浔,“小浔,你和他认识吗”   薄浔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是在画展上遇见过的那个男人。   当时俞烬和主办方谈事情,对方和他搭过话,问他是不是职业模特。   “不认识。”薄浔否认。   只是一面之缘,算不上认识,而且说出来俞烬肯定会多心。   “边谵…我们省最大的,甚至说是全国都赫赫有名的模特公司的太子。很小的时候,似乎在某次活动上见过他的妈妈,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俞烬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名片,翻了翻,“小浔,他看你的眼神不对,不像是完全不认识。”   薄浔立刻反驳,“你不相信我?”   俞烬沉声解释道,“当然相信你。并不是说你撒谎的意思,因为你不认识他,他也可能认识你。之前听过他……和女团成员及男演员同时传出过绯闻。”   薄浔震惊的睁大眼睛,“好家伙。”   “当然只是绯闻。媒体上看见的,真实性不得而知。”   受冷空气影响,航班延误。   原本是下午的飞机,现在外面的天已大黑,还是没有听到起飞的消息。   薄浔原本就不是安静的性子。   有点不太坐的住,尤其是俞烬提议,开始给他补补课,教他一些基础单词以备出行之需的时候,薄浔干脆直接找了个借口逃遁。   说是逃遁,其实也不过是出来上个厕所,去商店逛一圈。   他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学习。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薄浔正在镜子前整理头发。   突然,肩膀上搭上来一只手。   回头,只见是熟悉的穿长风衣的男人,薄浔站了站直,“有事?”   边谵晃晃悠悠的凑近,离薄浔还有半步之遥的时候,慵懒的倚在墙上,五官是混血的那种立体感。   如果不是过分油腻的眼神和肢体语言,薄浔承认,他长得不错。   仅次于俞烬的漂亮。   边谵漫不经心的开口道,“照顾残疾男友很累吧?要不要和我试试?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之间特有缘分。画展中,你是正好是画中的模特,我是为你驻足的观众,就像神庙里——”   薄浔蹙眉,像是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一样看着边谵,直接打断道:   “什么玩意儿?”   “意思是,你可以在我这儿放松放松,我喜欢你的身体。看得出来,你的性格不像是圈里人,所以大胆猜测,遇见俞先生之前,应该是直男吧?如果是直男,也许不知道…男性之间,当上面的那个是一件非常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如在下面来的爽快。我希望你可以体验一下这种无与伦比的美妙。”   “?”薄浔五官拧的更紧。   这么随便的吗?   难怪见他的第一面,就觉得一阵不适。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不会涉足你们的感情,并且可以给你他给不了你的体验——”   薄浔懒得听他说完,一字一顿道:“傻叉。”   边谵的笑容明显凝固。   显然是接触“文人”多了,甚少见到如此心直口快的。   薄浔又转过身,洗了洗手。   实则攥紧拳头,随时准备回头来一勾拳。   不料,边谵并没有为此生气,依旧是笑盈盈的,“你骂人的样子也很可爱。”   “抱歉,刚才冒犯了。其实我想问问,你要不要考虑做模特?以你的身材,配上我给你的资源,绝对可以迅速崭露头角。当然,工作前期,我会给你丰厚的经济资助——”   薄浔没忍住,笑了一声,“我缺你这仨瓜俩枣?”   “抱歉,偶然听说过一个学期之前,你为了夏训费用犯愁的事情。”   薄浔没说话。   三中有不少学服装表演的艺术生,更有童模出身的,和这个男人认识并不是稀奇事情。   他转过头,倚在洗手台上,说话前,先用手敲了敲大理石台面,笑得十分轻松,“那你打听晚了呀,最新的消息是,我从长辈手里继承了大额遗产。”   说完,薄浔砸了一下嘴,“还有,边先生,您是不是,从来没有过身体和灵魂高度契合的爱人?所以才会成天问别人约不约?”   听到这个问题。   边谵的笑容瞬间变得尴尬。   “可是我有。”薄浔笑得非常得意。   说完,他从大理石台面上起身,一边摇头一边叹息的在边谵肩膀上拍了拍。   怜爱的拍完,才大摇大摆的走出洗手间。   -   “…俞烬!”   薄浔刚走出洗手间,只见拐角处,停着一张黑色的轮椅。   俞烬正低着头,拨弄着早就黑屏的手机。   薄浔没想到俞烬会跟出来,笑问道,“你怎么跟出来了?”   “我要去这家店买寿司,”俞烬的声音很低,明显有些不悦,把手机凑过去给薄浔看,“机场的轮椅不顺手,你推我去。”   薄浔点头,绕到轮椅背后。   其实俞烬不说,他也意识到俞烬应该是听见了。   走向寿司店的时候,大屏幕上刷出了航班信息。   他们的航班将于半个小时后开始登机。   “你生气啦?”薄浔低下头,凑到颈窝边上,柔声问道。   俞烬面无表情,冷然道:“我生什么气?你回答的非常好。”   -   上了飞机,薄浔把随身行李放好,才坐回位子上。   这个季节出国的大多数都是去热带,很少有他们这种反向度假的。   头等舱里冷冷清清,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乘客。   飞稳后,空乘帮他们铺好了床,方便他们一会儿休息。   沉默。   薄浔没看屏幕上放映的电影,偷偷瞥了一眼俞烬。   刚才买的寿司还放在桌子上,很明显,俞烬并不是特别有胃口。   翻书的声音也大,纸页“呼啦啦”的乱响。   “小浔。”   “嗯?”听见对方喊他,薄浔摘下耳机。   “我要去洗手间,帮我撑一下轮椅。”   薄浔“噢”了一声,翻身下来穿好鞋,绕到俞烬那一侧,支撑好飞机上用的小轮椅,娴熟的将他横抱起来放置在轮椅上。   不管多少次抱俞烬,他都会感慨一句:真硌。   洗手间的空间并不大,而且没有地面无障碍厕所的那种扶手。   薄浔怕俞烬自己撑不住,强行挤入狭窄的空间,艰难的转身锁上了门。   洗手间里的灯骤然亮起,有些刺眼。   “用不用我帮你——”   还没说完,突然,胳膊被狠狠的拉了一把。   空间太过逼仄,薄浔完全没有招架的余地,直接整个人向后跌坐。   “——!”几乎是同时,后颈上传来惩罚性的亲吻。   渐渐蔓延到喉结。   血腥的味道瞬间在密闭的空间中充斥。   薄浔吃痛,下意识咬牙。   “俞烬……”声音有些抱怨,又因为疼痛的缘故,有些转调。   只听见身后,传来幽暗阴鸷的声音,又酸又凉,很低哑,“对,我生气了。”   “一想到有人觊觎你,就难受的发狂。即便你不喜欢他们,只是他们对你单箭头,我还是会狂躁。”   那也不能咬喉结……   尤其是在飞机上。   锐痛过去后,钝痛来带的异样触感,薄浔的呼吸不禁加重。   “我知道我吃醋发疯时的样子十分卑劣,但就是控制不住。”   说完,薄浔只觉得颈窝处又是倏的一痛。   他下意识仰头,像天鹅一样,露..出线条流畅的脖颈。   “……我没有怪你,别咬喉结,嘶——”剧痛下,薄浔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镜子里,他隐约看见自己脆弱的喉结上,多了一道血痕。   “你有生气和吃醋的权力,不用刻意去控制……但是一个人生闷气总归难受,你要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缓解你的负面情绪,对不对?”缓过来一点后,薄浔用纸擦了一下喉结的伤口。   背后的声音还是沉闷的可怕,“我说了,小浔哥哥就会照做吗?”   薄浔感觉到身上抱着的手臂缠绕的更死,无奈笑道,“我哪次没哄着你?”   “既然小浔哥哥不喜欢吃过分甜腻的奶油,那…不甜的奶油呢?” 第八十四章   -   回到机舱后, 薄浔倚在座位里,不断的灌着可乐。   冰冰甜甜的汽水稀释喉咙里的刺痛和味道。   “去刷牙。”喝到第二杯的时候,薄浔听见俞烬小声提醒道。   薄浔下意识拒绝, “不刷。你每次都能做到, 我也能——”还没说完,反胃的感觉上涌,薄浔又灌了两口饮料试图压下去。   ……的确, 这种事情以往都是俞烬做的。   每次俞烬都是品尝珍馐一样,享用完毕后,还会用乖巧撒娇的眼神看着他,认真的说“谢谢哥哥”。   为什么俞烬做得到他做不到?   学习上达不到俞烬的高度他认了,但是这种事情上……奇怪的胜负欲莫名被激起, 他不认输。   俞烬看着他猛灌饮料的动作,淡然说道,“我是说, 可乐对牙齿不好,所以才让你去刷牙。”   “……”   “不然小浔哥哥以为是什么?”俞烬眨巴了两下眼睛,定定的看着薄浔,语气清纯无辜。   薄浔:“……没什么。”   他不承认自己想多了。   喝完可乐, 他不太想动, 只是懒懒的躺在位子上。   俞烬已经洗漱完回来,他还是躺着一动不动。   “小浔,洗洗再睡。”他听见俞烬小声催促道。   “我不困。”薄浔反驳完,打了个哈欠。   突然。   他感觉到脸颊两侧, 被一只大手捏过。   只能顺从的张开嘴, 被迫躺在毫无生气的病肢上。   他想问俞烬干什么, 可是被捏着嘴根本没办法说话, 只能含糊不清的用升降调道,“嗷嗷嗷嗷——”   “给你刷牙。”似乎是听懂了他的嗷嗷,俞烬冷静的回答道。   紧接着,口腔内突然伸进来一根手指。   带着婴儿用的指套式牙刷,毫不商量的探向后槽牙。   “嗷嗷嗷嗷——”薄浔想说自己会刷牙,但根本说不出话,想闭合上嘴,脸颊边的手就会掐的更死,完全不给他反抗的余地。   “你刚才死活不去洗漱,我才帮你,别乱动。”   牙刷在口腔中乱捅的侵略感很强,薄浔有些不适应的想躲。   “说了别动,让我看看,是不是长蛀牙了?”刚咬到骨感的指节,口腔忽然再次被撑开。   这次连吞咽唾液的余地都没有。   薄浔反抗不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牙刷带来的异物感不比刚才的低,而且不断在动,甚至还要更难受几分。   咽不下去的津液顺着嘴角流出。   又很快被俞烬娴熟的擦干净。   俞烬用手指牙刷重新蘸了盐水,仔细的看着牙齿上颜色稍深的地方,耐心刷洗,“知道你过敏,定做牙刷的时候特意没用橡胶。”   “还好没有坏掉,以后自己刷牙时多注意这个地方……要不然,以后我帮你清理口腔好不好?”   薄浔说不出话,只能疯狂摇头拒绝。   又被用盐水强制刷了好几遍,薄浔才感觉到脸颊上的禁锢松开。   他赶忙爬起来,接过俞烬递来的漱口水。   漱完口,他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有点难为情,“这种小事我自己会做,能不能…别突然帮我?”   “为什么?”俞烬收拾完牙刷和漱口水,不解的问道,“是我做的不好吗?刷牙的动作太粗鲁了?”   “不是……”   因为这种过度照顾,让他莫名有种羞耻感。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羞耻,就是不太习惯被人“体贴”到这个程度。   “就是太奇怪了,我有手有脚,被你这么照顾,很…很不好意思。不是讨厌你,就是,很难为情。”   “明白了,”俞烬紧绷的神色稍微放松,“下次我会提前和你说一声,以后时间还长,你会慢慢适应的。”   “真的没必要,这些事情我都会做。”   “主要是,我真的很喜欢,从里到外彻底清洗小浔哥哥。”俞烬不紧不慢的说完,拿过薄浔的手机,帮他换了新的手机卡,又重新放回原处。   薄浔原本还想再说什么。   听见最后半句话,干脆直接躺在枕头里,把毯子拉过头顶。   即便对俞烬的掌控欲早有所知。   还是会每次被口出之言震撼到。   ……不过,俞烬喜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他也不算讨厌。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结束,落地的那一刻薄浔只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推着俞烬出了机场,一阵寒风吹过,薄浔下意识过紧身上的夹克。   天空是灰蒙蒙的,十分阴冷。   薄浔看了一眼手机。   时间已经自动调正到当前所在时区。   才不到早上7点。   出租车进入市区,薄浔的目光被层层叠叠的建筑群吸引。   钟楼和教堂是最为显眼的。   联排的街边楼房和雕塑也让人移不开眼。   哥特式建筑独有的繁琐华丽,脚下的河道却偏偏污秽不堪,垃圾污垢沾满了水管。   鲜明的对比尤为震撼,瑰丽的教堂仿佛是淤泥中正在颓败的蔷薇。   俞烬正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小浔。”俞烬见他两眼放光,小声唤了一声。   薄浔回头,“嗯?”   “没事,喊喊你,我们快到地方了。”   出租车停在街边。   薄浔先下车帮俞烬撑好轮椅,再去拿行李箱。   清晨的街道上没什么人,偶尔能遇见几个跑步的年轻人。   薄浔跟着俞烬一路来到一栋公寓之前,接过俞烬递来的门卡,刷开了门禁。   “不去酒店先放行李吗?”薄浔以为俞烬是要拜访什么人,有些好奇的问道。   只见俞烬笑了一下,没回答。   薄浔只好继续往前走。   两个人一路上了电梯,来到最顶层。   俞烬:“左边这户,给,钥匙。”   打开房门,薄浔惊了一下。   屋内的装修主调偏冷,冷咖色的鱼骨地板以及冷白色的石膏线和墙裙。   主卧的双开拱门外,正好有一面向阳的落地窗。   最重要的是,所有设施都做的偏矮。   “这是你在这边买的房子吗?”薄浔把行李箱挪进来,贴墙放好,这才来推俞烬。   俞烬明显有些诧异,“你什么时候这么机灵了?”   薄浔有些无语的抿了抿唇。   “你专门提醒我不要带太多行李的时候我就开始疑惑,加上屋里的设施偏矮。还有,我在你眼里有那么蠢吗?”   “不是不是,”俞烬急忙解释,自己转着轮椅来到沙发边上,“小浔哥哥最聪明了。”   薄浔:……   算了。   “…也不用为了我岌岌可危的自尊,昧着良心说反话。”说完,薄浔开启游荡模式,在新家里四处逛游。   俞烬就挪着轮椅跟在他身后,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参观。   “准确来说是七八年前我爸妈买的,当时他们本来是计划,以后哥哥姐姐和我如果来这边读书,可以住的舒适一些,即便不来,这个地理位置当投资也不会亏损。但是他们……”俞烬停顿了一下,“总之,我只是重新装修了一遍。”   “确实投资不亏,这个位置风景好好。”薄浔站在卧室的窗边,向外看去。   卧室是六面窗拼接出来的圆弧形,楼层不算高,视野却是十分开阔。   冬日的阳光也是锋利凛冽的,冷银色的光束与半冻未冻的湖面相交辉映。   不远处的教堂尖顶高耸着,几乎刺破晨曦。   “一年多以后,我们就会一起居住在这儿。如果到时候住的不合适,再换新地方,”俞烬挪到衣柜前,打开,从里面拿出叠整齐的干净衣物,“去洗个澡,刚下飞机,穿脏衣服肯定不舒服。”   薄浔收回眺望的目光。   洗掉身上的粘腻,走出浴室的时候,俞烬已经换了睡衣躺在枕头里,正看着书。   薄浔睡觉一向不挑地方,有枕头就能好梦一场,但是俞烬不一样。   在飞机上的时候,薄浔一直能听见身侧传来烦躁的叹息声。   “才不到中午,你要不要睡一会儿?”薄浔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床头,自然的在俞烬身边坐下。   俞烬见他出来,收起书本道,“倒是不困,就是想躺着。”   说完,他示意薄浔站起来,“让我看看给你裁的衣服怎么样?”   薄浔站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挺好。不过我自己都很难盲买到特别合身的衣服,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   “你天天在我身上缠着——”   薄浔听见前半句,就预料到不对,急忙阻止,“行,别说了,大白天的。”   俞烬笑了一声。   薄浔又用毛巾擦了擦潮湿的短发。   耳垂莫名有点发烫。   坐在地上,让俞烬帮忙吹头发的时候,薄浔无意抬头看见天花板上有一块活动的吊顶,隐形手环可以向下拉。   他想起来,刚才看见这栋楼的楼型好像是有尖顶的。   按理说,顶层还有阁楼才对。   “俞烬,那个地方是阁楼的入口吗?”暖风吹的很舒服,薄浔半眯起眼睛,懒散的指了指活动吊顶。   他感觉到头顶的热风突然抖了一下。   “…对,是阁楼。不过是堆杂物用的,可能还有装修留下的垃圾,你别去打开,”俞烬意识到自己语气迟疑了,欲盖弥彰的赶忙挽救,“我的意思是,到时候让专门处理装修垃圾的人员上门处理,怕你乱动把卧室砸了。”   “你怎么了?”薄浔警觉的转身。   俞烬不会无缘无故手抖,更不会毫无缘故的结巴。   “我怎么了?”俞烬无辜的反问道,声音恢复以往的无波无澜。   薄浔没说话,站起来就要走向活动吊顶。   俞烬赶忙关上吹风机,伸手从背后捞过薄浔的腰,阻止他继续前行。   “欸。”   语气难得有些焦急。   “装修这个房子的时候,我们还没确定关系……”   薄浔真决定做什么,其实俞烬那点力气根本拦不住他。   平日任由俞烬玩弄,无法挣脱时,除非俞烬用一些外界力量限制他,不然纯属是他乐意配合。   拽开活动吊顶。   一道楼梯慢慢伸下来。   扶手上还有轨道和升降器,方便运输轮椅。   “小浔。”俞烬掀开被子,赶忙朝着轮椅爬去。   薄浔已经三步两步爬上楼梯。   阁楼上,根本不是俞烬说的装修垃圾。   全软包的房间,没有一点尖锐的物品。   灯光惨白的像实验室一样,无窗,只有隐形的换气系统保持着氧气供给。   软垫地板上有一段红色的麻绳。   很像很久之前的一段梦境中的场景。   他被束缚着伏在俞烬脚边,俞烬的眼神像是帝王一样,冷冷睥睨着他。   一直反复问着,如果这双腿是好的,是不是他们就能在一起了,还一直强求着他说爱他。   薄浔的瞳孔震惊的放大。   但随即想到,这是俞烬的房子。   又觉得,也不是完全不合理。   “小浔!”地下,俞烬的语气明显急了,奈何腿又动不了,只能挪着轮椅缓缓到升降器旁,准备爬上来。   “你别折腾了。”说完,薄浔心有余悸的退出阁楼。   回到地上,他把阁楼入口收好。   和俞烬相对而坐的时候,死寂般的沉默。   最终,薄浔先叹了口气,“你——”   他想问俞烬,是不是当初如果自己不答应俞烬的告白,俞烬就会把他偷出来,让他彻底在这个世界上失踪。   又觉得,不用问。   因为俞烬肯定做得出来,至少那个时候的俞烬,绝对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他和俞烬在一起之前就知道俞烬的疯劲儿。   “小浔哥哥,对不起。”俞烬见他欲言又止。   漂亮的凤眸突然泛红,泪光簇簇,薄唇颤抖的抿了抿。   薄浔刚想开口,只见泪水“吧嗒”一声落了下来。   他瞬间就慌了。   “你哭什么?我又没说怪你——”   不对,责怪还是要责怪一下的。   但一见俞烬哭,他就是狠不下心摆脸,能忍住不哄就已经是最大的定力。   “对不起……”俞烬越说越慌,尾音带着抽噎的泣声,用手腕内侧擦拭了一下眼睛。   泪水更加汹涌。   “真的对不起,对不起,我装修这个房间的时候,没想到……”   忍了一会儿,薄浔又叹了口气,拿过抽纸盒抱在怀里,看着俞烬在他面前哭。   不能哄。   至少现在不能哄。   “当初装修的时候,没想到我会答应你的告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和你一起和你远走他乡?”薄浔顺着俞烬的话接道。   俞烬乖巧的点头,抽了张纸,擦了擦鼻子。   “所以说这个阁楼,你没有打算真的使用,对吗?”薄浔又问道。   “嗯。”俞烬又点头,闷哼了一声。   “那就够了。”   “你不会害怕我或者责怪我吗?”俞烬说着,直接揽过薄浔的肩膀,“还是说,准备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跑掉……”   “不会,”薄浔思索片刻,还是轻轻回抱住单薄的背脊,“以前的你,如若被我发现这个房间,根本不会有任何忏悔,会觉得关禁我是很正确的事情。甚至会在我发现的那一刻,就让我彻底住在这间阁楼里。而现在的你,已经能意识到这么做我会不高兴,能哭着和我道歉,这说明你开始改变了,对吗?”   “和你在一起之前我就知道,你表达爱意的方式很扭曲,会做出很多常人无法理解,甚至觉得出格的举动。造成这些扭曲思想的,有你生病的缘故,也有之前受过打击的缘故,总之你也是受害者,并不是你主观上想变成这个样的。当时我的朋友也劝过我,让我离你远一点才安全,那个时候我就想,反正我从来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见过比你可怕的人多了去。你只是不会表达‘喜欢我’这件事情,而且你的理智大于冲动,没必要对你抱有过分恶意的揣测。”   薄浔又道,“我很高兴你能和我道歉,更不会因为这间房间而生气。反倒是要再告诉你一次,你就是我最好的枷锁,不必用这些额外的手段来束缚我。”   感觉到肩头抵着的脑袋似乎放松了一些。   薄浔这才不再克制,耐心的顺着干瘦的背脊,小心翼翼的安慰着。   “还有,把这个房间拆了,下次再来这个国家的时候,我希望这个阁楼是一个正常的储物室。虽然我不会生气,但也不代表我喜欢。”   “嗯。”俞烬又闷哼了一声。   “以及,别再装哭了。虽然知道你是装的,但是一见你哭我就心里发紧,已经形成条件反射。”   说完,薄浔瞬间感觉背后搂着的手放下。   只见俞烬瞬间坐直。   眼眶还是红红的,却不见一滴泪。   认真说道:“我真的在哭,不是装的。”   “也差不多,反正只要你想,就能一秒落泪。”薄浔又是一声叹息。   叹自己没出息,看见这张脸就没脾气。   又说了会儿话,俞烬洗了个澡,两个人并肩倚在床头。   不过一会儿,薄浔只觉得胸肌上一沉。   低头,俞烬伏在他身上,黑色的发丝拂过高挺的鼻梁,即便睡着时,眉也锁的很深。   薄浔的目光瞥向床头柜。   上面放着两本护照。   其实他要想逃,随时可以走掉,不过是一张机票的事情。   薄浔在不惊动俞烬的情况下,伸手抓过自己的护照。   翻开看了一会儿。   半晌,又放了回去。   逃什么逃,他也需要俞烬啊。   -   大抵是飞机上没休息好,又或者是俞烬的呼吸太过平静。   后来怎么睡着的薄浔也不太记得。   只知道和俞烬一起醒来时,窗外是暖橘色的斜阳和蓝紫色的余晖。   两个人在卧室磨蹭了一会儿,才穿好衣服准备出门。   很有默契的对阁楼的事情闭口不提,只是商量着晚饭吃什么。   二月份的西欧,湿冷的寒意刺骨。   比干燥的寒冷更加锐利。   推着俞烬走在街头时,短时间内,薄浔看见好几个和俞烬一样腿脚不便的人,独自驾驶着电动轮椅出行。   甚至还有把轮椅当电动车,骑着遛狗的。   “俞烬,你为什么不换一个那种轮椅?”薄浔看着电动轮椅好生炫酷,不禁问道。   “我买过,电动轮椅上电梯会被判定为电动车,从而响起警报导致电梯罢/.工。地铁不允许电瓶设备乘坐,医院不允许电瓶设备进门,学校也怕不安全,提醒过我使用传统轮椅,而且校内也没有充电的地方,总结下来,不如手摇的方便。”   薄浔陷入沉默。   果然,俞烬承受的歧视比他想象的多的多。   俞烬的语气还是很轻松,“不过上了大学以后可以再买一个试试,说不定大学里会对轮椅稍微宽容一点。”   商量了半天,两个人也没想好吃什么。   一晃到了傍晚。   就这么漫无目的,走到了广场上。   广场正中间的立着方尖塔碑,在凹凸不平的石砖地上拉出长长的黑色影子。   来往的人很多,有游客也有结束工作的居民。   还有两两成对试图找冤大头下手的吉普赛人。   周围的商户陆陆续续的点上灯,亮橙色的光线配上湛蓝的晚空。   像是电影爱乐之城里的画面,正是晚霞好风景。   不远处有一支户外乐团,乐手们正演奏着不知名的舒缓乐章。   大提琴冗长温柔的音线尤其突出。   俞烬被音乐吸引,回头看去。   薄浔便推着他往乐团的方向走。   乐团附近,有几对年迈的夫妻,在跟着音乐相拥起舞。   舞步很缓慢,脑袋也凑的很近,彼此说着话,覆满褶皱的面容笑得满是幸福。暖黄色的路灯打在他们之间,说不出的静谧温柔。   薄浔看着,攥在轮椅把柄上的手顿了一下。   他和俞烬,也会这样到老吗?   薄浔突然有一种冲动,想问问俞烬要不要和他跳舞。   这绝对是他浪漫细菌最泛滥的一次。   “哥。”   突然,俞烬柔和的声音将他从臆想中拽回。   心跳顿了一下。   “啊?”薄浔回应道。   “你看他们看得眼都直了,你在想什么?”俞烬注意到薄浔的目光停留在乐团边上的老年夫妇们身上。   薄浔犹豫片刻,有些迟疑,“在想…要不要也邀请你跳舞。但是——”   话还没说完,只见俞烬先一步伸出手,手背向上,抬眼期待的看着他。   薄浔没再踌躇。   他俯身捧起轮椅少年的手,在昏黄的灯光下,缓缓起舞。   -   说是跳舞,不过是他牵着俞烬的手,慢慢转动着轮椅。   没有优美的舞姿,甚至说是笨拙也不足为过,但莫名的,就是开心。   一曲结束,再次响起的是更为绵长的柔板。   薄浔感觉到俞烬想放下手,便顺从的松开,结束了这支舞。   只见俞烬掏了掏口袋,摸出来了一个小小的盒子,示意他把脑袋凑近。   薄浔弯腰,两个人抵过额头,“怎么了?”   明明是寒风凛冽的冬夜,刚才的运动量也不大,可就是怎么也不觉得冷。   俞烬递过小小的丝绒盒子,示意薄浔打开,语气轻快,“本来打算过两天你生日的时候再送的,但是小浔哥哥刚才主动邀请我跳舞了,所以临时把它提拔为祝贺小浔哥哥‘脱离直男,步入浪漫’的开窍礼物。”   薄浔有点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一声。   刚确认关系的时候,他的直男行为没少气到俞烬,曾经俞烬甚至把“多喝热水”列为他为数不多的高情商语句。   接过盒子,打开,借着幽黄的路灯,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只戒指。   和常见的婚戒不太一样,纯银的戒圈比常见的男戒圆一些,宝石镶嵌的并不突出。   “拿起来看看。”俞烬见薄浔没反应,饶有兴致的提醒道。   薄浔顺从的拿起戒指。   只见“戒指”的接口处,有一个圆润的小珠子。   几乎是瞬间,薄浔就反应过来这个“戒指”的佩戴位置。   他初中时,再熟悉不过了。   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在公共场合对这个烫手山芋拿也不是扔也不是。   表情十分精彩。   “怎,怎么突然送这个?”说完,薄浔清了清嗓子,警惕的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之前,小浔哥哥说过,我好好做康复训练,就允许我亲手打回来的。今天可以把这个承诺兑现吗?” 第八十五章   “我……”薄浔顿时愣住。   他当时, 只是想哄俞烬尽快起来做康复训练。   昏暗的夜色下,俞烬的声音混合在风声和弦乐中,似乎有点失望, 又带着点撒娇, 有种说不出的蛊惑。   “那…小浔哥哥要食言吗?我专门设计的戒指,期待了好久替你戴上的那一刻。”   “初中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第一眼吸引我的就是它。”   软声带着上扬的尾音, 薄浔不自觉的顺着俞烬的话接道,“也不是要食言……”   还没说完,瞬间意识到自己上套。   “那就是答应了?”   “……”   薄浔别过头。   当年在身上各处打钉的痛感历历在目。   虽然打上恢复好以后,是一件挺愉悦的事情,但那一瞬间以及恢复的过程并不好受。尤其是他生活上不仔细, 当时耳洞发炎了好几次,在医院嗷嗷大叫到半个科室都来围观。   “放心,我会尽量温柔的。”俞烬又软言哄到。   薄浔还想继续说什么。   忽然, 察觉到有人朝他们走近。   他以为是扒手或是其他什么图谋不轨的人,立刻警觉的从俞烬额前起来,不善的看着不速之客。   只见是一个金发少年,看上去年纪比他们还要小一些, 笑得有点腼腆。   金发少年开口说了好长一串。   薄浔:……   他听得面色痛苦, 因为一句也听不懂。   俞烬转过轮椅,和金发少年交谈了两句。   笑着双手从对方手里接过来了一张纸,金发少年也笑了,有些不好意思, 血液直接涌上耳垂, 又和俞烬说了什么才跑远。   薄浔见人跑远, 才凑回俞烬肩膀上, 好奇的追问道,“他说了什么?”   “说,刚才看见你牵着我的手跳舞时,突然有些触动,所以即兴画了一幅画送给你,希望你喜欢,”俞烬说着,把手上的那张纸翻过来,“又看见了戒指,问了我们是不是在求婚,我说是的。他有点惊讶,说了两句祝福的话,就笑着跑开了。”   薄浔接过画,拿在手上看了看。   是一副水彩光影画,能看得出是一个身材健硕的少年俯身牵住轮椅少年的手,在昏黄的光线下翩翩起舞。明暗处理的十分温柔,只是看着,脑内就能浮现出来一篇长文。   “画的好好。”   “嗯,回去以后把它挂起来吧,挂在我们的新家里。”   薄浔把画给俞烬保管。   抬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那个金发少年正和朋友们聚集在一起,一群少男少女背着画板,叽叽喳喳的大声欢笑。   似乎是感觉到了薄浔的目光,突然抬头,笑着和薄浔挥了挥手。   薄浔笑着点了一下头,同样挥手回应了一下。   刚收回目光,身侧就传来凉飕飕的声音。   “小浔哥哥真受欢迎。只是出门随便散散步,就有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愿意给你画画。”   薄浔:“又不是单独画我一个人,你又开始了?”   俞烬小声道,“我又没说什么,只是感慨一句。”   薄浔笑得有点无奈。   “合着今年吃饺子也别蘸醋了,蘸你好了。”   俞烬瞬间转头,从下仰视着薄浔的眼睛。   凤眸中的目光有些复杂。   无辜的问道,“然后继续猛灌可乐?”   “你——”薄浔瞬间意识到俞烬在说什么。   气血骤然涌上头。   他别过脸,拒绝和俞烬对视。   “哥哥,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啊?”俞烬见他的反应有趣的紧,又得寸进尺的问道。   薄浔理了理耳边的碎发。   不肯接俞烬的话。   在原地停了片刻,沉默的推着俞烬继续寻找餐馆。   -   吃过饭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躺在沙发里的时候,薄浔顺手抓过靠垫蒙住脸。   还没彻底盖住,靠垫就被一把抢过扔开。   不让他遮脸。   “你初中的时候怎么不怂?现在连看都不敢看?”   他看见俞烬用镊子取出戒指,放在托盘上,又去拆其他无菌器械。节骨分明的手指动作时十分赏心悦目,打消了一点紧张感。   “我初中的时候也不敢看,也怂。”薄浔干脆闭着眼睛,闷声道。   “而且当时给我打钉的那个操作员,一直说不疼不疼,还说她给她女儿打耳钉的时候,小朋友都没叫,她女儿还在旁边附和。我就被她们骗得也觉得,应该不疼,所以就没戒备什么,结果……后来隔壁店主过来问,问我们是不是在杀猪。”   他听见俞烬笑了一声。   听见窸窣的声音接近。   薄浔不自觉的紧张。   “——————!”   锐痛穿心的感觉瞬间毫无预兆的袭来。   皮肤上剧烈的疼痛,伴随着酒精和金属的气味。   声音却像是卡住一样。   下一秒,唇边忽然多了熟悉的气息。   薄浔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疯狂的朝着薄唇索吻。   温柔的亲吻中和了皮肤刺裂的疼痛。   锐痛缓过。   钝痛取而代之时,薄浔抬起下巴,突出的喉结毫无保留的露在空气中。   是他喜欢的熟悉痛感。   如果能再和俞烬接吻就更好了……   可是再次索吻的时候,他感觉到俞烬离开了一点,似乎是在拒绝他。   薄浔有些失落的睁开眼睛。   “还有耳钉,别急。”短暂的亲吻后,俞烬的呼吸也乱的厉害,从托盘上拿起银质耳钉。   耳垂的疼痛伴随着麻感,并不尖锐。   因为疼痛,薄浔整个人哆嗦的厉害,脚趾下意识蜷起。   暂离的亲吻又一次落了回来。   薄浔顺从的分开唇,好让软舌进入口腔。   亲吻不断加深。   他不知疲倦的汲取着俞烬身上的气息和触感。   口腔里的神经多,配合着窜到指尖的钝痛,薄浔眯起眼睛。   长吻结束,薄浔先是换了好几口气,双手环绕过俞烬的后颈,笑容餍足。   感觉到俞烬伸手摸他的脸,锋利的目光变得猩红。   “让我看看戒指。”俞烬的声音很哑,目光偏移。   客厅里的吊灯开到最大,亮如白昼。   纯银镶嵌孔雀蓝宝石的首饰和麦色皮肤的适配性非常好,在灯光下这折射出闪亮的光晕,加上薄浔身材原本就好,这么一衬更是绝艳。   “待会儿再看,先和我接吻。”钝痛还没过去,薄浔有些不满的抬起头,双唇微微分开,继续朝着那双薄唇贴去。   漂亮干燥的薄唇已经被他索取到充满血色。   俞烬没想到他会这么主动,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低嗓门严厉道,“是不是只有让小浔哥哥疼了,才会这么乖顺?”   薄浔完全没在听俞烬说话,只顾着索吻,“……那就让我更疼一点。”   刚说完。   他似乎看见俞烬伸出无名指,像佩戴婚戒一样,穿过戒环中间。   猛地往上一提。   -   这几天是近年来薄浔过的最悠闲的一段时间。   早上不用太早起床,经常错过晨练的时间。   醒来第一件事也是先和俞烬纠缠一会儿,爬起来洗漱完就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   两个人在厨房里捣鼓半天,最终决定一起上街找餐馆。   有的时候出门出的急,走到街上的时候他才感觉衣服些过分修身。   再一低头,发现俞烬身上的衣服也是松松垮垮。   下午也没正事,每天几乎都是参观参观博物馆和古迹,再去逛街买买东西,或者给俞烬当摄影模特,一晃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某天俞烬心血来潮带着颜料,找了个教堂,在广场前写生。   还没画到一半,一摸口袋钱包不见了。   薄浔去追,奈何人生地不熟,进了巷子一下就被甩开。   最后还差点迷路出不来。   他的十九岁生日也在这段悠闲的时光中度过。   当天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睡醒时,手边多了一个礼盒,里面是一套崭新的西装。   当然,这套西装也没新太久。   很快就在地毯上跪的皱皱巴巴。   折腾到中午,又去了一家高级的法餐厅吃了饭。   结果实在是不对胃口,吃完又出来在街头的小店买了一个卷饼才算吃饱。   去迪士尼的那天正值除夕,下着小雨,他原本担心俞烬坐着轮椅会有许多限制。   没想到意外的一路畅通,玩完两个园区,逛完商店以后还剩下很多时间。   晚上两个人找了中餐馆,点了饺子和几道常见的菜。   吃过饭后,也不急着回去,就这么推着俞烬满满步行回公寓。   下过雨的冬夜格外冻人,街边的许多酒馆还在营业。   外面随处可见很多穿着单薄的年轻男女,甚至有很多人腿上只穿了一层薄薄的丝袜,不断的朝路人搭话。   俞烬膝上抱着许多毛绒公仔和在园区里买的东西,刚吃饱饭加上玩了一天,声音懒懒散散的,“待会儿回去收拾收拾行李,明天的火车,我们去森林。”   “需要自己带帐篷吗?或者其他求生工具?”听到森林,薄浔两眼放光。   “我们是去森林又不是去极限求生,”俞烬无奈的笑了一声,“不用带太多行李,你拿上厚衣服,还有冰钓工具就好。森林里有木屋,里面有必备的生活用品。去完森林后可以在哥本哈根停两天,然后再回来。”   薄浔急忙追问,“那有猎./枪可以打猎吗?”   “你怎么总是在这种事情上感兴趣?”   “所以能不能打猎呀?”   “当然不能,”俞烬见他失落,又笑了一声,承诺道,“不过等以后我们来这边读书,我争取给你申请猎./枪。”   薄浔点头,“那说好了,以后去打猎。”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步行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薄浔甚至没等到俞烬洗漱完腾出浴室,就干脆一头栽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至于他的行李,也是俞烬帮他收拾的。   -   火车到了最后一段路程。   薄浔看向窗外。   冷金色的阳光泼洒在雪山顶上,天是透澈的水蓝色,山脚下的村落在雪山的阴影中,覆着一层薄雪。   冰封的湖面冒着寒气,不见生物。   即便车厢里的暖风开的足,他还是不禁裹紧外套,往俞烬肩膀上靠了靠。   意识到俞烬正在画画,薄浔又赶忙坐直。   生怕万一碰坏了画惹俞烬生气。   很快,火车进入森林。   刚下过雪,密密麻麻的银树一望不见底,偶尔有不堪重负的树杈,断掉时带下来许多落雪。   许多木屋栖息在树林之中,偶尔还能看见一些不常见的动物迅速蹿过,快到几乎只有残影。   他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发问,“俞烬,我们会不会被熊袭击?”   俞烬停下画笔,把本子放在桌子上,腾出手来搓薄浔的脑袋,“当然不会了,首先这些木屋是有人维护的景区酒店。再说,人家熊也要冬眠的。你怎么想到的这么刁钻的问题?” 第八十六章   “突然就想到了。”薄浔躺在俞烬怀里, 任由他摸着头,舒适的眯起眼睛。   “那也不会遇见别的野兽吧?”   “住宿区肯定不会,后山的狩猎区有一定概率遇见, 最好别往那边去。路上都有警示牌, 长这个样子。”俞烬说着拿出平板电脑,翻出来几张图片递给薄浔看。   薄浔抬头。   图片上的法文和英文他都看不太懂。   只能看懂是红色油漆写的大字标牌,上面画了一个禁止的图标。   “知道了, 我不会乱跑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他没再去看图片。   反正他无时无刻不和俞烬绑定,也没时间乱跑。   火车哐当哐当的响着。   恰到好处的颠簸和适宜的温度让人昏昏欲睡。   加上俞烬身上舒适的艾草味,薄浔不禁打了个哈欠。   “困了就睡一会儿。”   头顶传来熟悉温柔的声音。   薄浔没再勉强。   心安理得的枕在俞烬膝上,闭上眼睛。   -   睡了不知道多久, 薄浔才睁开眼睛。   窗外是夜幕染出的银蓝色森林,暖橘色的路灯下,有细微的雪点顺着冬风飘落。   列车早就停止运行。   身上盖着的是俞烬的外套。   抬头, 俞烬正带着耳机看着电影,背挺的很直。   “该下车你怎么不喊我?”薄浔嘟囔了一句,挠了挠头从俞烬膝上爬起来坐好。   “你睡得很香,没忍心, ”俞烬见薄浔醒了, 摘下耳机,弯腰趴在桌子上,侧脸望着他,“别怪我好不好?”   薄浔意识到自己刚睡醒, 语气有点不好, 赶忙道, “没怪你没怪你, 绝对没有怪你的意思,随口一说。”   俞烬笑了一声,还是这么侧着看向薄浔。   刚睡醒的缘故,下垂的犬眼十分惺忪,黑色的短发乱糟糟的,有呆毛翘起,看起来不太聪明。   薄浔又打了个哈欠,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发型,从座位上站起来,从行李架上取下折叠的轮椅,支好,“走吧。”   车站外是漫天绒雪,薄浔让俞烬抱着行李箱,推着轮椅上了木栈道,前往接待处的小木屋办入住手续。   领了钥匙,薄浔耐心听着俞烬给他翻译。   每户客人都有一辆电动摆渡车,可以在园区内驾驶,木屋附近有电桩可以充电,如若在狩猎区或者园区外被困可以拨打前台电话,会有专业人员进行救援。   木屋内,除了地暖,还有一面用红砖堆砌的大壁炉。   橘红色的火焰烧的正旺。   一进门,薄浔放下行李,直接躺在火炉边,脱下手套在铁网前烤着冻僵的五指和身躯。   “冷冷冷冷——”一边烤火,薄浔一边颤抖着牙齿。   俞烬自己挪着轮椅来到火炉边,俯视着躺在火焰边上的薄浔,调-笑道,“你不是不怕冷吗?”   “还是怕的。之前去东北的时候,因为一直在高强度运动,所以才不觉得冷。这里潮湿,温度更低,简直是穿透性伤害。”薄浔一边搓手,一边又朝着壁炉靠了靠。   屋内安静时,可以听见外面松林落雪的声音。   火炉劈里啪啦的轻响混在寒风的呼声中。   薄浔就这么安静躺着,像条卧在火炉边上烤火的大型犬,闭着眼睛,悠哉游哉的享受着火光温度   躺了一会儿,忽然闻见烤肉的香气。   薄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烤炉里,猪肉和牛肉叠成的肉塔烤出焦褐色,正滋滋冒油。   炉灶上的芝士咕嘟咕嘟冒着小泡,俞烬把切好的面包端上桌。   两个人并排坐在桌边时,薄浔刚准备动叉子,嘴边就喂过来了一块裹满芝士的烤肉。   薄浔顺从的张开嘴。   “我自己会吃。”勉强咽下烤肉的时候,他含糊不清的说道。   拒绝并没有效果,又是一口面包凑过来。   “吃饱一点,待会儿有的是消耗的机会。”   听到这句话,薄浔瞬间停止咀嚼的动作,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俞烬。   俞烬也看向他,无辜的问道,“怎么了?”   薄浔露出些许抗拒。   “我……”   他很想休息两天缓一缓。   自从出来度假,几乎无时无刻不和俞烬腻在一起后……   俞烬的手段比他想象中更为严厉,花样繁多。   他根本无从招架。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他的神经原本就比常人敏锐的多,但身体恢复能力却没有那么好。   甚至偶尔开始出现耳鸣,手脚冰凉的症状。   刚才睡了那么久,还是疲惫的不行,烤火烤了半天,又有地暖,手脚依旧是冷的时候薄浔就意识到不太对。   被俞烬喂食的时候,和往常的反应不一样,而是腰椎隐隐作痛时,意识到彻底完蛋。   但是在爱人面前承认自己不行,又是严重伤及自尊的事情。   俞烬见他迟疑,笑容瞬间消退,“我明白了。”   低头,用叉子捯了两下盘子,“是嫌我了对吗?”   薄浔急忙否认,“没有没有——”   还没说完,只见俞烬自顾自道:   “也是,好像这么久以来,小浔哥哥从来没主动向我索取过。刚开始还以为是小浔哥哥在我面前放不开,想着以后慢慢会好……果然,是我勉强你这个直男了。”   “不是的——”   话说到一半儿,俞烬就低下头,小口小口的啃食着盘子里的烤肉。   漂亮的凤眸中忽然蒙上了一层水汽。   似乎随时可能落泪。   薄浔感觉心脏像是被揪了一下。   但不行就是不行,再心疼,生理上也还是不行。   他看着俞烬食不下咽的草草吃完饭,挪着轮椅回到房间赌气似的拿出画笔和颜料。   薄浔想解释什么。   如果把他和俞烬都比作手机,需求比作电量。   每次充电后,他在电量还剩85%的时候,俞烬就只剩下5%。   对于85%电量的手机,充电暂时来说不是必须的,但对于5%电量的手机,充电就成了目前优先级最高的需求。   但85%的手机也能充,且过度充电的电池也不会轻易爆掉。   可在5%电量的手机看来,充电这件事对于85%电量的手机似乎永远都不是必需品。如果此时正好85%电量的手机充电口又出了问题,充不上电,看起来更像是排斥厌恶充电这项活动。   薄浔收拾好盘子和叉子,把它们丢进洗碗机。   洗过澡,换上家居服后,偷偷摸摸走到门口,探头看了看坐在窗前的俞烬。   全景落地窗和外面的雪景接连,俞烬一笔也没画,就坐在窗边闷闷的搅合着颜料。   薄浔走过去,从轮椅背后一把绕过俞烬,脑袋抵在单薄的肩膀上。   “干什么?”俞烬的声音很冷。   “来哄哄你。”   “我又没生气,不需要你哄。”俞烬没抬头,继续祸害着颜料。   薄浔又往颈窝里拱了拱,抱的更紧,“你就是生气了。”   他以为俞烬会甩开,结果意外的,俞烬只是乖乖给他抱着。   “我好喜欢你。”说完,他用唇贴了贴俞烬的耳朵。   俞烬无动于衷。   薄浔正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继续哄的时候。   突然,手背上附上一只温热的大手。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俞烬的手是暖的。   “穿这么点冷不冷?”   俞烬毫无预兆的转头,回看着他。   两个人离得太近,薄浔下意识想往后闪。   只是手腕被牢牢抓住,根本没有躲的余地。   “不冷。”薄浔回答。   “那手怎么是冰的?”俞烬的声音很低,乍一听听不出喜怒。   薄浔:……   这问题也没法答。   突然,他听见俞烬笑了一声。   正思考着俞烬到底是不生气了,还是气到一定阈值才笑的。   耳边,忽然听见俞烬压低声音,“小浔哥哥,刚才我就想问你,这么抗拒,是不是因为——”   最后两个字,俞烬刻意用只能让薄浔听见的气音说道。   一时间,薄浔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狰狞又尴尬。   像鸵鸟一样,直接把脸埋在颈窝里,死活不肯抬头。   “真是因为这个啊?”俞烬的语气玩味,忍住笑意。   薄浔哪儿肯回答。   他打死也不可能亲口承认。   沉默。   死寂一般的沉默。   良久,薄浔才闷声道,“所以让你别生气别多心。”   算是间接性承认。   “怪我怪我,”俞烬柔声道,“不过刚开始你摆出来抗拒的样子,我是真的以为你不爱我了。后来闷声吃饭的时候,又分析了分析app上记录的你的健康数据,大概就明白了。”   “那你还赌气自己回房间?”   薄浔小声抱怨道,“是不是就等我来哄你?”   “还是说就想听我亲口承认,我……”后面两个字,出于自尊,薄浔说不出来。   俞烬抬眼望着他,撒娇道,“哥。”尾音故意上扬。   “……”   算了。   看着俞烬楚楚可怜的样子,斥责的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刚才给你预约过医生了,大概明天下午上门。”   “医生就不必了,”薄浔感觉到脸上更烫了,“让我休息两天就行。”   “还是看看吧。也怪我,太不限制哥哥了,”俞烬说到这儿,语气有点心疼,“以后我会帮哥哥节制一点。”   “嗯。”薄浔闷闷的答应完。   忽然反应过来不对。   该节制的人是俞烬。   什么叫帮他节制?   俞烬示意他绕到轮椅前,先是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才看向窗外,不紧不慢开口道,“雪夜森林是不是很漂亮,很适合画画?”   薄浔没想到俞烬话锋转的这么快,也看向窗外,点头,“是。”   “可是我今天,不想在画布上画了。”   -   清晨,森林里微微亮的时候,薄浔就收拾好冰钓的工具,穿戴好户外的保暖衣,又帮俞烬背上颜料盒和画板准备出门。   两个人驾驶着摆渡车在园区内游荡。   试图寻找景色不错的上冻湖泊,方便俞烬写生和他冰钓。   “话说,是不是只有木栈道才是园区内的道路?”正寻找着,薄浔意识到车下的路有些过分颠簸,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路面成了雪泥混合的土路。   俞烬顿了一下,连忙打开地图。   “你怎么跑这么远的?”   “不知不觉就……”话还没说完,薄浔被眼前的景色吸引。   一望无际的冻湖,银色的森林和远处的雪山混着晨雾,第一缕天光照射下来,和冰晶折射出彩虹。   不就是他们要找的,既能冰钓,又适合写生的地方吗?   “可是这儿好好看,比园区内的景色好多了,”薄浔又补充道,“车的电量几乎是满的,足够我们待会儿回去,要不然就这儿吧?”   “你也说了,这个季节猛兽都在冬眠,除非突然暴雪,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迟疑了一会儿,俞烬看了看天气预报,才点头。   薄浔先是帮俞烬支撑好画板,点上篝火,确保俞烬不会被冻着,这才带着工具上冰。   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抗住钓鱼的诱惑。   北欧的森林太冷,挨着岸边的湖面根本凿不开。   薄浔只好慢慢移动到湖中心,找了一块儿冰层不是那么厚的地方,开始动工。   好不容易打穿20多厘米厚的冰层,他激动万分的开始下杆。   -   突然,薄浔听见岸边传来一声惊叫。   晨雾中,似乎看见一个身形过分纤细的少年,跌跌撞撞的走了两步,突然又栽倒在地上。   -   俞烬正在篝火边,用带着手套的手笨拙的烧着热水。   冬季太冷,画笔非常容易上冻,给写生增加了很多不必要的烦恼。   忽然,风声中似乎多了什么声音。   本来他以为是徒步旅行的人。   可仔细听,又像是野兽的低吟。   俞烬警觉的停下画笔。   “嗷呜——”   声音似乎是从东南方向传来。   俞烬猛地回头。   他没带眼镜,只能眯起眼睛,试图看的更清楚一点。   只见迷雾之中,隐约有一个像熊一样的大型生物体,四脚着地的在往他这边移动。   移动的速度很缓慢,还伴随着阵阵低吟。   俞烬懵了。   这个纬度,不应该会有北极熊出没……   “小浔!”他来不及思考,朝着冰面上的薄浔喊道。   回头,发现薄浔早不在河边,而是在湖中心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   他拿出手机。   不料手机直接冻到关机,毫无响应。   “小浔!”他使出最大的嗓门,湖中心的人还是没反应。   俞烬几乎能听见自己“突突”的心跳声。   再转头看去,那团白色的“熊”朝他移动的速度愈发迅速。他没戴眼镜,也不确定具体是多大的熊,什么类型的熊。   瞬间,俞烬也顾不得多,转着轮椅就打算朝湖中心挪动。   摆渡车就在手边,电瓶车驾驶有手就行,并不需要脚踩,但是他得喊上薄浔一起跑。   雪地加上冻土,路面过度凹凸不平,没转动两下,小轮子就被卡死。   极度恐慌之下,俞烬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直接丢弃轮椅,单手攥紧军刀,决定一步步朝薄浔爬去。   他本以为自己会直接跌落轮椅。   意外的,离开轮椅的时候站住了一下。   右小腿突然有了支撑力,短暂的支撑住了身躯的重量。   左大腿传来很奇怪的感受……   俞烬蹙眉,等等,左腿,有知觉了?   他来不及思考,身躯重量压到左腿上准备再次迈开右腿的时候,直接一个踉跄向前栽倒。   疼——   双膝传来剧烈的疼痛,俞烬咬牙,才忍住惊呼。   他用胳膊肘艰难的支撑起上半身。   “俞烬!”远处的冰面,传来熟悉的呼喊。   俞烬死死地咬牙,疼的说不出话。   薄浔急忙跑过来,只见平地上,俞烬离开了轮椅好几米的距离。   他刚才,看好像看见俞烬跌跌撞撞的走了两步。   “怎么了怎么了?”   “有熊!快跑!别带东西了!”俞烬呲牙咧嘴,哑着声音道。   “熊?”薄浔顺着俞烬的目光看了一眼。   不远处,是一个人牵着一头大型动物,动物身长1.4米左右,看起来还是比熊要小一些BaN。身上覆满了黑银色的纹路。   牵“熊”的男人似乎是注意到了薄浔和俞烬,热情的挥了挥手,嘹亮的问候了一句,大舌音很明显。   “不是熊吧?”薄浔说着,弯腰试图抱起摔在地上的俞烬。   “好像是,雪豹?而且还有人牵着的那种,俞烬,你近视有点严重啊。”   “雪豹?”俞烬不可思议的反问道。   -   停在他们数米之远的外国男人收紧了手里的金属牵引绳。   和他们说话的时候,切换了英语,摘下护目镜,笑得很热情,“琳娜很远就看见你们了,说想和你们玩一会儿,不知道你们是否介意!”   走近的时候,薄浔才看见这个外国男人。   近两米200斤的身形,不肥胖,只是十分魁梧,因为穿的纯白色,在雪地里并不显眼。手里牵的动物和他本人差不多大。   俞烬也惊住。   这头动物看上去有点像雪豹,又不像常见的豹子那么纤细敏捷,肚子几乎拖到地上。   说是母狮……也没有这种花纹的狮子。   “琳娜就是这个,我养的猫猫,”魁梧男人说着,伸手摸了摸雪豹的脑袋,“他不会伤害人的,他以前在马戏团工作,牙齿和爪子都被拔掉了,性格也很温顺。我救下的他的时候,完全忘记我所在的国家不适合他居住,根本没办法带他回去。所以我每年冬天都会来这里陪他。”   薄浔:“猫?”   俞烬只是有些困惑,倒是不害怕了,“猫科都…算猫吧?”   “等等,如果我刚刚没看错,你是不是能站起来了?”薄浔震惊完这只动物,才反应过来方才的事情,急忙朝俞烬问道。   魁梧的外国男人见他们两个不回答,只是面面相觑嘀咕着,又问道,“是不是我把猫猫喂的太胖了,吓到你们了?” 第八十七章   “好像, 是能站起来了……”俞烬回答薄浔问题的时候,依旧看“猫”看得双眼发直,“就是以为它是熊的时候, 恐慌之下, 突然右腿就能支撑住身体了。摔倒的时候,左膝盖也有知觉。很神奇,就是突然有知觉了。”   雪豹看着薄浔和俞烬, 乖乖在雪地里趴卧好。   “嗷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口腔中完全没有牙齿。   俞烬问道:“它是雪豹?还是狮子?”   听到“雪豹”这个单词,卧着的大猫明显露出不开心的情绪。   “呜呜”的拱着旁边的外国男人,似乎是在撒娇。   外国男人:“雪豹噢。但是他喜欢被叫猫猫,也很喜欢琳娜这个女孩子的名字。你说他是雪豹会让他想起来还在马戏团的日子, 他会不开心的,”说完,转头摸了摸雪豹的脑袋, “对不对呀,我的乖猫猫?待会儿好好做完减肥运动,回去给你喂你最爱吃的里脊肉。”   雪豹:“呜呜呜。”毛呼呼的脑袋不停的向着男人的胡茬蹭去。   薄浔也看的目瞪口呆。   男人又一次重复问道:“刚才琳娜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俞烬语气呆滞,“不算吓着, 只是, 很震惊。”   薄浔:“确实吓到了。你的猫把我的残疾男友,吓得突然能站起来了。”   外国男人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篝火旁有一张黑色的轮椅。   顿时露/.出震撼的表情,吃惊的张大嘴。   随即一直道歉, 还按着猫猫毛茸茸的脑袋, 要求猫猫也给俞烬鞠躬。   不断重复着要赔偿的事情。   俞烬见他真的要拿起手机打直升机急救, 赶忙阻止道, “不用赔偿不用赔偿,对我来说也算好事。”   “我的腿已经这样很久了,一直在寻找一个能站起来的契机。我应该感谢你的雪…你的猫猫。”俞烬又说道。   “这样啊,那你们愿不愿意和琳娜玩一会儿?他比较喜欢被人摸头和腹部的毛发。”   俞烬面对这个庞大的“猫”明显有点发怵。   薄浔先一步开口,“当然可以!”   说完,薄浔伸手摸了摸雪豹的脑袋。   胖乎乎的大猫舒./适的眯起眼睛,耷拉着耳朵,把脑袋往薄浔手心送了送,心满意足的发出呼噜声。又像是嫌薄浔顺毛的手法不好,干脆直接躺下,翻出毛茸茸的肚皮,满怀期待的看向薄浔。   “它让摸欸!”薄浔见到漂亮的猫科动物,本来就有够兴奋,见对方不仅不怕他,反倒邀请他撸毛,更加激动,“俞烬,它让摸!”   俞烬:……   心有余悸的干笑了两声,往后躲了躲,不太想和这个大型猫科动物对视。   摸了一会儿雪豹,薄浔才反应过来俞烬漂亮的面容上难得流露局促,试探道,“你是不是怕它?”   俞烬摇头。   表情还是很僵。   “你原来怕猫?难怪你只说过我们要一起养狗,从来没说过想养猫。”   “不怕。但是这不能算猫吧?”俞烬看着薄浔手下毛茸茸的巨型动物。   他对它的恐惧感仅次于熊。   但又不想承认自己怕雪豹,只能硬着头皮坐在地上,等薄浔玩完。   “怎么不能算?就是比寻常猫猫稍微大了一点,”薄浔见雪豹不反抗,干脆把脑袋埋在毛茸茸的腹部,“和电视里的猛兽完全不一样。”   又和毛茸茸大猫玩了一会儿,薄浔见它似乎困了,这才恋恋不舍的和猫猫以及主人告了别。   他欢呼雀跃的把俞烬抱回轮椅,动作十分娴熟。   又回到冰面上收拾了冰钓工具和刚刚的战利品。   回到木屋的院落,薄浔在冻土上支撑起烧烤架,端着杀好的鱼从屋子里走出来。   俞烬的双膝刚上过止血药和止痛喷雾,腿上正裹着被子,在篝火前取暖。   橘红色的火焰在银色森林中跃动,给死寂的冬日添加了一点生气。   薄浔显然心情不错,一直哼着小曲。   烤鱼的时候,薄浔才说起正事,“话说,你刚才是怎么站起来的?之前医生和我说,需要给你一定的精神刺/.激才能站起来,原来是真的?”   “嗯。”俞烬伸手烤着篝火,白皙的指节被冻的通红,因为太冷,声音有些发抖。   “之前医生也和我说过,如果能克服脱离轮椅时的恐惧,恢复起来就会快很多。你也知道,我之前一直很害怕离开轮椅……”俞烬欲言又止。   薄浔点头,喜悦僵持。   他当然知道。   源头是初中时,俞烬被那帮杀千刀的故意掀下过轮椅,只能在地上蠕动。   他和俞烬刚认识的时候,不小心踢到过轮椅,还惹得俞烬好一通生气。   往日除了在家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俞烬偶尔会离开轮椅坐在地毯或沙发上。如若是在外面,俞烬总是紧张兮兮的抓紧轮椅的扶手,生怕掉下去。   俞烬垂头,苦笑了一声,“没想到克服脱离轮椅的恐惧的办法,是给我一个更大的恐惧。”   “也算歪打正着,谁能料到你近视到那个地步。你知道吗,我见你能站起来那会儿,真的特别开心。”薄浔翻动着金属烤架,拿着调料在鱼皮上洒动。   富满油脂的鱼皮滋滋啦啦的冒着油光,热油和调料碰撞,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就是有一种,好像这么久以来的努力没白费。因为之前我是做好,你一辈子都站不起来的心理准备。”   俞烬见薄浔笑得特别憨,刚跟着笑了一下,瞬间又苦涩的低头,“还没彻底恢复如初,别高兴太早,万一还是不能离开轮椅——”   “肯定可以的。你不相信自己,好歹相信一下现代的医疗水平好不好?你既然双腿渐渐有知觉,可以蹦蹦跳跳是早晚的事儿。”   薄浔说完,检查了一下烤鱼。   确定熟透以后,从烤架上卸下来放到盘子里,端到轮椅上的小桌板,直接上手撕开,和俞烬分食。   “我可太期待你能痊愈的那一天,连到时候你康复后,我们去玩什么都想好了。”他真的很想见到完全健康的俞烬,到时候就能和俞烬一起运动,一起远足一起爬山滑雪,没有轮椅的束缚,想去哪儿想做什么都不受限制。   俞烬吃烤鱼的手顿了一下,故意摆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挑了挑眉,“昨天给你请的家庭医生还没到,就那么迫不及待吗?”   薄浔一头雾水的抬起头,“迫不及待什——”   刚没说完。   他突然回想起来了什么。   不久之前,哄俞烬做康复训练的时候,他给俞烬画过一个天大的饼。   笑容瞬间凝固。   “不是不是不是,”薄浔慌忙道,“我指的是——”   还没说完,只听见俞烬会意的笑了一声,“哦——”   薄浔下意识低头,用手抵住额头遮挡住眼睛。   气血却是不争气的全涌上耳垂,血管发烫。   “不好意思说也没关系,我明白,”俞烬的语气十分正经,说完伸出手,抹掉薄浔唇上的油渍,“我会尽快站起来的,保证不让小浔哥哥失望。”   最后两个字咬音极重。   薄浔更加沉默。   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   因为突如其来的康复征兆。   度假计划提前停止,两个人订了最近的机票回国,预约了医生。   见到医生的时候,医生也很惊讶俞烬毫无征兆的康复。   给俞烬配了新的辅助走路的器械,又再三叮嘱薄浔在家督促俞烬多使用助行器尝试站立,但是在外面还是建议使用轮椅,避免摔倒造成二次伤害。   每天,薄浔下课回来,都会陪着俞烬在家用助行器尝试站立。   俞烬的神经恢复能力到底有限,时常会出现类似电路短路的状况,毫无征兆的摔倒。   即便地上有地毯,每次俞烬还是摔的面色惨白,咬着牙说没事,然后半天也爬不起来。   渐渐地,俞烬乍然摔倒的迹象虽然没什么好转,但是薄浔已经练就出在他摔倒之前,及时伸手护住或是卧倒在地上当人/.肉靠垫的功夫,避免俞烬摔疼。   一晃到了暮春。   今日是艳阳天,傍晚回家时,俞烬已经先一步回来盛好饭菜等着他。   排骨冬瓜汤和蚝油生菜,配上热腾腾的米饭加豇豆肉末。   “慢点吃,又不和你抢。”   这句话薄浔听得耳朵起茧子,不太情愿的慢下勺子舀动的动作。   “明天先不用去上语言课了,我们回三中考试。”   “考什么?”   “会考模考,”俞烬耐心解释,“老师说,建议你回去考一下,看看水平怎么样。以免到时候会考出现问题。”   薄浔咽下最后一口汤,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见。   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和你商量个事儿。”   “你能不能退出家长群?别人都是父母在群里,你在里面……每次别的同学的爸妈问我,能不能和我家长交流交流。我:……”   俞烬见薄浔犯难,笑得特别开心,“这不是掌握你学习情况吗?而且你们老师要求了,不管成不成年都要有家长在群里。老师几乎天天和我说,你单词背不完作业写不对,我要是不在群里哪儿能知道?回来怎么辅导你?”   辅导这个词都用上了。   薄浔咬牙切齿的用勺子捯了捯瓷碗。   他小时候没享受过被父母按着写作业的待遇,成年以后倒是在对象身上得到了如此殊荣。   “吃完饭去复习复习,虽然是模拟考,但也得认真对待。”   薄浔忿忿的又倒了两下碗。   -   半个学期没回三中,原来的三班早就解散分班。   到了高二下学期,走廊上明显少了很多欢声笑语,大多数同学都是低着头匆匆走路,除了早蝉的鸣叫声,再无噪音。   考完模考,薄浔也没地方可去,正准备找个角落拿出手机联络一下俞烬。   忽然,走廊尽头多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薄浔。”   薄浔回头。   是一个穿着黑色职业装的中年女人,穿着高跟鞋带着眼镜。   “秦老师好。”见是原来的班主任,薄浔赶忙打了声招呼。   “来来来,来办公室,有话问问你。”   薄浔有些局促的干笑了一声,“什么事儿啊老师?”   秦老师朝他走来,隔着空气用手揽了揽,“来办公室慢慢说。”   视死如归的跟着秦老师来到办公室,薄浔在办公桌前站直。   办公室里女老师居多,他一米八出头的个子在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头顶的吊扇开的呼呼作响,薄浔见秦老师脸上没那么严肃,心情看起来还不错,试探性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你妈妈几乎天天给我打电话,问我你住哪儿。她哪儿来的那么多号码?”秦老师说到这儿,烦躁的砸了一下嘴,支着脑袋看向薄浔,“你彻底不和她联系啦?”   “嗯。”薄浔点头。   自从爷爷走后,他和母亲就属于断联状态。   或者说是他单方面和母亲断联。   “还有,你要出国这事儿,怎么是俞烬来和学校沟通的啊?”秦老师没再问母亲的事情,话锋一转。   薄浔脸上的表情僵住。   秦老师也不催,就这么看着薄浔。   过了一会儿,见薄浔实在沉默,又换了种问法,“你出国钱从哪儿来?俞烬借给你?”   “不不不,用的是我爷爷留给我的遗产。我妈一直找我,也是因为遗产的事情。”薄浔如实说道。   秦老师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是每天在外面的机构上课?都学什么?”   “嗯。主要学英语和法语。”回答完,薄浔看了看办公室门口。   “俞烬在给学校录制招生广告视频,得待会儿才结束。你找个椅子坐着呗,杵那儿那么高,办公室的老师们都有压力。”   薄浔只好拽了个空板凳,和秦老师相对而坐。   秦老师看他紧张兮兮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一声,“你入学时候摘掉的耳钉,又打回来了?”   “啊。”薄浔木讷的点头。   不太自在的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试图遮盖住耳钉。   “然后,现在你是不是和俞烬住一起?”说到这儿,秦老师喝了口茶,没再看着薄浔给他制造压力。   薄浔:……   她怎么知道的?   一时间表情十分精彩,下意识攥紧拳头。   沉默间,只剩下吊扇呼啸的声音。   以及别的工位上时不时传出敲打键盘的声响。   “咱学校老师之间不是老带新师徒制嘛,我的那个新徒弟是个英语老师,要在学校附近租房,又不想租太差的,我就帮她看看房子。正看中介拍给我的小区环境视频的时候,你猜怎么着,就正好看见背景里有俩男的路过,一个纤瘦的坐着轮椅,一个壮实的在后面推他。”   秦老师继续道:“再一翻俞烬留给学校的家庭住址,得,刚好吻合。我当时想了半天,俞烬能和谁住一块儿?毕竟视频里另一个男人和他司机的身高体型也对不上,又担心俞烬会不会被社会上的人骗了去。正准备找机会旁敲侧击问的时候,俞烬突然来和学校说,说你们要出国。”   薄浔陷入极度沉默。   “你就实话实说嘛,老师又不会怎么样你。平时在同学面前不是挺威风吗,这会儿怂啦?”秦老师又笑了一声,站起来从隔板对面老师的工位上,抓了几颗糖,“来,请你偷吃你们物理老师一点零食。”   “……是和俞烬合租,”薄浔说完,努力笑了一下,“主要是,省点房租。”   秦老师又笑着问道:“你们关系这么好,没顺势结拜个兄弟?”   薄浔急忙附和,“对对!您怎么知道我们结拜兄弟了?主要是正好,我们都没什么亲人,我当他哥,和他住一起也好照顾他。”   “哦,”秦老师又一次点头,“那还挺不错的,很有责任心嘛。”   薄浔松了口气。   还好,秦老师没看出来什么。   他可以在同学朋友面前大大方方承认他和俞烬的关系。   但是在老师面前不行。   只见秦老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勾着头,朝后面的办公桌喊了一声,“主任!主任主任!”   “怎么了小秦?”不远处传来另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相比秦老师尖声尖气的语调,要沉稳不少。   秦老师继续勾着头问道:“几年前被家长举报回收的那套教材搁哪儿了呀?我给学生拿一本。”   “估计在实验楼的杂物室里堆着。”   秦老师嘱咐薄浔在办公室等一会儿,踩着高跟鞋出了办公室。   不一会儿,折返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本书递给薄浔。   薄浔接过。   书本包着不透明的封皮。   秦老师没等他翻开,先一步道,“回家多看看书。过两天模考成绩下来了,给你布置点作业。你平时成绩不好学校还能想办法捞捞你,会考要是不过那就真的完蛋。”   薄浔“嗯”了一声,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乖巧。   “行了,不留你说话了。你该去上课上课,好好学习啊。”   -   退出办公室,在走廊上,薄浔打开秦老师给他的那本包着厚厚书衣的教材。   扉页上,赫然写着:《高中生性教育课本(男生版)》   薄浔楞住。   翻到目录,只见“艾滋病传播途径与预防”那一栏,有红笔圈住的痕迹,笔迹明显是新的。   瞬间,他反应过来刚才秦老师为什么要忽然叫住他,去办公室谈话。   一时间,眼眶莫名的有点酸涩。   十几年来,从出生到成长,除了遇到的父母不太好之外,无论是朋友还是老师,还是恋人,都对他好到有些不真实。   他何德何能,能配得上这么多人的爱护。 第八十八章 尾声(一)   今天是休息日。   七月份的天气已经热的和蒸笼一样, 水往地上一泼,立刻就能化作青烟。   上午刚锻炼完,薄浔气喘吁吁的打开家门, 换过拖鞋后, 直冲向冰箱。   他出门前,特意在水壶里冰好的薄荷水不翼而飞。   薄浔挠了挠头。   他明明记得自己下楼锻炼的时候,有把薄荷水冰上。   不得其解的关上冰箱门, 才留意到案台上有一杯温热的淡盐水。   “俞烬!”薄浔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冲着沙发上正在看书的俞烬喊道。   俞烬放下书,神情十分无辜。   “你倒我水?”薄浔气鼓鼓的抱怨道。   抱怨完,还是乖乖的抓起那杯温热的淡盐水,一饮而尽。   “和你说了很多遍, 运动完喝冰水对身体不好,你又不听,”俞烬有点无奈, 但还是耐心道,“过来,给你擦擦头发上的汗。”   薄浔又打开一瓶常温的矿泉水,灌了两口, “我去洗澡, 不用帮我擦头发。”   “待会儿再洗,先过来。”俞烬软声请求道。   薄浔很不情愿的走向沙发,坐下后的枕在俞烬膝盖上。   意外的,头顶并没有毛巾落下。   只是紧身的训练服被拽了拽, 肩膀到大臂上的皮肤, 多了一丝粗粝的触感。   “干嘛?”薄浔埋怨的抬头。   俞烬没说话, 只是慢慢摩挲着肩膀上的皮肤。   早晨刚睡醒时, 身上的肌肉时放松的,触感绵软。但是刚锻炼完……   肩膀到大臂上的肌肉完全充/.血,青筋和血管几乎冲破蜜色皮肤的桎梏,加上汗水没擦拭干净,更添光泽。   “你根本就不是想帮我擦头发吧?”薄浔总算是反应过来俞烬喊他别急着洗澡是为什么,抬眼,就这么望着头顶的人。   “被你发现了。”说话间,俞烬的手指还是没舍得从肩头离开。   薄浔把胳膊从袖子里拿出来,大大方方的摆在俞烬眼前,“早说。”   又痴迷的玩了一会儿小浔哥哥身上的肌肉,俞烬才想起来正事,“对了,之前说养狗的事情,这是我找到的几个还算合适的犬舍,你看看。”说完,拿出放在手边的平板电脑,调出来图片给薄浔看。   薄浔还是保持着躺在俞烬膝上的姿势,举着平板,“比熊,马尔济斯……你比较喜欢小型犬”   “养大型犬太费事儿了。”   听到这句话,薄浔立刻警觉的抬头。   “不是内涵你。”俞烬见他抬头,没忍住笑了一声,揉了揉柔软的黑发。   “你想养大型犬也行,到时候专门雇人遛狗就好。”   薄浔这才躺了回去,“今天下午要不要去市场上逛逛?横竖也闲着,不如先看看再决定要养什么?”   说去就去,中午吃过饭,薄浔推着俞烬出了门。   把俞烬抱上副驾驶,收好轮椅后,薄浔才绕到驾驶位打着了车。   新车是刚考下驾照的时候俞烬给他的,说是让他日常使用,其实薄浔也没开过几次,平时上课还是乘坐地铁居多。   只有和俞烬突然决定一起出门的时候,才会开一次。比如半夜双双饿到睡不着,爬起来出去觅食,或者是夜里俞烬突发健康状况急着去医院,又或是像今天这样,突然决定逛市场。   周末的花鸟市场人多,进了宠物区,幼犬们尖锐的嚎叫声贯穿耳膜。   消毒水和腥味混合在一起,室内不透风,加上空调一吹,味道难免有些微妙。   透明橱窗中,婴儿摇篮床样式的展览笼里,堆着满满一窝幼犬。   薄浔看得双眼发直,一时间也顾不上推俞烬,放下轮椅趴到橱窗前。   俞烬也不指望薄浔回来推他,自己挪着轮椅移向橱窗。   “这是金毛吗?它好好看。”薄浔看着玻璃内的幼犬伸着舌头,胖乎乎的身体像毛球,憨憨的朝他笑,小爪子不断扒拉着玻璃。   薄浔情不自禁的也跟着笑。   “嗯,是小金毛,会长很大很大,不过脾气还算不错,喜欢的话可以列入备选名单。”   薄浔又隔着窗户逗了两下黄灿灿的小狗,这才恋恋不舍的走向下一家。   突然,薄浔的目光被什么吸引。   只见是一窝垂耳小狗,耷拉着的大耳朵很讨喜,四肢短短,路都走不稳。   “俞烬!这个是什么!它长得好像史努比。”   “这个不能养。”俞烬顺着薄浔的目光看去,急忙阻止道。   “为什么?”薄浔没想到俞烬会是这个反应。   平时俞烬从来不会无理由否定他的话。   店主见薄浔喜欢,一见有生意来了,急忙道,“喜欢可以抱一抱哦,来,给你的手消消毒。”   薄浔没再和俞烬争辩,抱起奶呼呼的小狗,小心翼翼的护在怀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只狗崽的叫声比刚才见得所有狗都尖锐。   “小浔,这个真的不能养。”俞烬又道。   老板见薄浔喜欢的紧,笑盈盈的来劝俞烬,“你们是兄弟俩吧?这小狗多乖呀,特别适合当宠物养,你就让你哥哥养嘛。”   薄浔还是抱着小奶狗爱不释手。   不断的和湿漉漉小鼻子贴贴。   “老板,确定比格犬适合当宠物?”俞烬反问道。   “这原来就是比格?”薄浔醍醐灌顶,突然明白俞烬为何如此一副嫌弃的态度,“长得也太纯良无害了。”   他在网络上经常刷到人类抱团控诉比格犬恶行的视频。   精装房能拆成毛胚房,服从性非常低,仗着鼻子灵敏,不管食物藏得多深都能找出来通通吃完,实在没得吃,甚至会对自己的排泄物下口。   叫声极为具有穿透性,可致人耳聋。   且弃养率高,对主人的修行要求更高。   薄浔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大耳狗。   可是,它看起来真的好乖,和那些视频里被控诉的恶魔,完全不一样。   “嗯。是比格。”俞烬冷冷的回应道。   “小伙子,你这就不知道了。网上那些视频都是拍出来博眼球的,其实比格犬是非常乖顺的犬种。”   老板说完,又看向薄浔,“喜欢的话,800抱走,包十天急性传染病。它可乖了,特别善解人意,是作为宠物的首选。”   俞烬冷声道:“这么善解人意的狗你自己怎么不养?”   老板笑得十分尴尬,“这——小伙子,话不是这么说的。”   薄浔又抱了一会儿小狗。   突然发现小狗项圈上的狗牌有刻字。   他好奇的看了一眼。   只见上面刻着:【退养的别买快跑】   薄浔:……   他觉得,也许俞烬嫌弃的态度是对的。   “我再考虑考虑。”说完,薄浔把小狗放回栏杆内,推着俞烬快步离开了店铺。   离开花鸟市场,回到车上的时候。   一直沉默的俞烬乍然开口,“小浔,你不会真的想养那个吧?”   “其实刚才确实心动。但是你和老板说话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小狗脖子上的牌子,好像是被退养的,”薄浔皱了皱鼻子,“退养它的主人劝我快跑。估计老板还没发现狗牌上的字。”   只见俞烬如释负重的松了口气。   “我还想说你如果真的非养它不可,我尽可能想办法给你弄一只退役的实验犬,千万别买脾气不确定的比格。”   “比格犬什么性格我还是知道的,”薄浔笑了一声,“只是刚才一时间,被它的美貌短暂的迷惑了一下。”   晚上在外面吃过饭,两个人没急着回家,而是驱车到了运河边上广场。   每个周末,广场上都会有烟花表演和水幕电影。   到了夏季,白日闷热,只有晚上的河边是凉爽的,来看烟花的人多,停车场车挤车,水泄不通。   薄浔把车停在桥边,找了个人少的观赏位。打开天窗。   刚放倒座椅,等待烟花表演开始的时候。   突然,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吸声。   “俞——”还没说完,只见那只节骨分明的大手娴熟的按上操控版,关闭了车窗上的遮光帘。   -   薄浔躺在驾驶位的座椅上,用难以聚焦的目光看着天窗外的景色。   外面的烟火还在继续。   深蓝色的夜空被流光溢彩的烟花染得绚烂。   余光中,他看见俞烬在窗边举着烟,时不时抽上两口。   狼尾长发难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搭在高挺的鼻梁上,垂在心口前的发梢不知道沾了什么液/.体,尾部打成一绺一绺的。   头发又长了。   他看俞烬看得出神。   长发已经可以垂到他身上,柔软的黑发像羽毛一样,扫过心口的皮肤时,会造成小幅度的扭动。   薄浔不知道,他每次明明只是被头发扫的痒,可在俞烬眼里,就是“还不够”的不满和邀请。   他没制止俞烬抽烟的行为,只是懒懒散散翻了个身,先是打了个哈欠,才开口,“看来这段时间,腿恢复的不错,离彻底康复不远了是不是?”   “早知道今天就不推你出来,让你自己带着助行器走走路,把体力消耗完就没劲儿闹腾了。”   俞烬掐灭剩下半根烟,摇上窗户凑到薄浔耳边,笑道,“既然这么多怨言,怎么刚才怎么没见你说?这会儿硬气了?”   薄浔:“……”   “也对,小浔哥哥一直都是这样,”俞烬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上次完事之后,直接把手机里的视频和网站全部删除——”   薄浔没给俞烬说完的机会,直接伸手揉搓他的脸颊,使用物理静音技能,“俞烬。”   棱角分明的脸颊手感还是很硌。   “好好好,不说不说。”俞烬见他急了,笑得更加得意,刚抓上手腕。   突然只听见车尾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似乎是什么东西扔下来了。   紧接着,是面包车呼啸驰远的声音。   “什么东西?”   薄浔也听见了,警觉的坐直,在后视镜里确认了一下后方没有过车,赶忙打开门下车查探。   夜色深重,一个小纸箱摇摇欲坠的躺在桥边。   似乎原本是打算抛下河,只是力道欠缺,才扔在栏杆边上。   薄浔抬头,只见面包车已经跑远了。   他第一反应是电视里那种毁尸灭迹的桥段,也不敢伸手碰纸箱。   “小浔,是什么东西?要不要报警?”俞烬艰难的用膝盖支撑着身躯,从天窗探出脑袋。   “——嗷呜。”   纸箱里毫无预兆的发出细微的吠声,很委屈,似乎是在求救。   薄浔赶忙打开纸箱。   漆黑中,有一团小小的,毛茸茸的肉团儿躺在纸箱里,豆黑的眼睛糊满泪痕。   “是狗!”薄浔又确认了两眼,回头对着俞烬喊道。   “刚才那辆车上扔下来的,是只小狗!”   薄浔把箱子抱回车上,急匆匆的打开车内灯。   俞烬也凑过来,扒在纸箱边上看着里面的小狗。   “——嗷嗷。”似乎是听见有人,小团子又低声叫了两声。   “鼻子也被堵住了,”俞烬蹙着眉,拿出车上的湿巾,试图帮小狗擦拭鼻子,“应该是有病被抛弃了。”   “确实,感觉那一下是想扔下河的。力气稍微再大一点,它现在就在水流里淹死了。”薄浔也不会处理小狗,只能抱着箱子让俞烬来。   俞烬把箱子挪到自己腿上,对薄浔道,“开车,去医院。泪痕和鼻涕这么严重,肯定是生了很严重的病,万一能救活呢。”   -   薄浔随便导了一个24小时接急诊的宠物医院。   见到医生以后,把小狗从纸箱里抱到毛巾上。   借着诊疗室惨白到刺眼的灯光,这才看清,应该是一只德牧幼犬。   楚楚可怜的小眼睛,眼巴巴的望着薄浔和俞烬,偶尔发出呜呜声。   “看起来像犬瘟,先做个体检吧,”医生上手检查了一下小狗的状况,“你们捡的?还是刚买的?”   “捡的。”   “捡的。”   薄浔和的俞烬异口同声说道。   医生打量了一眼俞烬和薄浔的年龄,“如果真是犬瘟我们一般是建议安乐,九死一生的病,而且治起来烧钱。”   薄浔和俞烬没说话。   坐在医院大厅的沙发上时,薄浔小声问道,“犬瘟真的九死一生?我没养过狗,医生是在忽悠还是真的?”   “严格来说,八死两生。”俞烬压声答道。   那和九死一生也差不多。   薄浔陷入沉默。   沉寂良久,他才开口,“两成希望也是希望,要不然治一下?”   “先看看是不是犬瘟,发展到什么程度。八死两生说的是早期,如果是这个阶段,你不说我也肯定要治的。要是已经晚期……不是差这点钱,只是现代的医学水平,没必要让它继续遭活罪。”   薄浔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在大厅等待了片刻,医生从化验室走了出来,拿着报告单子和圆珠笔坐在他们对面。   “犬瘟。刚发展到中期。”医生有点无奈的宣布道。   “这,算判死刑吗?”薄浔反问道。   “有救,但是希望很渺茫,而且用药价格也不太便宜,如果是刚捡到的小狗——”   “救。”俞烬沉声打断道。   “别拖着了,现在开始吧,该怎么治怎么治,费用我们能跟上。”   给小狗付完前三天的药钱,加了医生微信后,两个人才离开医院。   驱车回家时已经很晚了。   洗过澡,躺在枕头里的时候,薄浔怎么也睡不着。   见俞烬还在看书,他就去骚扰俞烬,“你说,它能不能活下来?”   “可以,”俞烬停止翻动书页的手,在薄浔脑袋上摸了摸,“很多事情是有预感的,虽没什么科学依据,但预感很少出错。它能以分毫之差免于淹死,遇见我们,说明必有后福。”   薄浔当然知道是俞烬编来诓他的。   但就是莫名安心了不少,这才肯钻进被窝。   俞烬见他困,顺手把空调温度打高,调暗了台灯。   -   离捡到小狗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今天上课的时候,薄浔突然听见手机震动。   拿出来一看,是医生发来的消息。   说小德牧已经恢复到可以出院的水平,让他今天去接。   看到消息时候,薄浔笑得特别开心,也不顾正在上课,直接笑出声。   下一秒,讲台上传来老师的声音,“薄浔。”   “啊?”薄浔笑容凝固。   “接着上一个同学的地方读。刚才课文读哪儿了知不知道?”   薄浔面色痛苦的摇头。   他哪儿知道。   下课后,他的负责老师叹着气走进班,在他前面的位置坐下。   支着脑袋发愁的看向薄浔,“你这半个月怎么回事?之前不是学习状态挺好的吗?又是请假又是上课跑神的,你年底之前要出成绩申学校啊,这都几月份了。听你爸说平时抓你学习抓的也严,怎么回事?”   “这段时间主要是有事,”薄浔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捡了小狗以后,每天恨不得自习课逃课三次,去宠物医院看它,忽然想起来什么,急忙纠正道,“等一下,家长群里那个不是我爸。”   “啊?不是你爸那是谁?”   “……”好家伙,薄浔今天才知道,原来俞烬在外面一直自称是他父亲。   “他难道一直和你说,他是我爸?”薄浔难以置信的又问道。   “昂。”老师也一头雾水,“不过我也没见过他,只在电话里和他说过你的学习情况,你爸听声音还挺年轻的。”   薄浔气的用鼻子出了口气。   机构的老师年龄不大,和学生也差不了几岁,不像三中的老师那么正式,平时交流也没那么拘谨,更像是学姐和学弟学妹之间的关系。   缓了良久,才艰难道:“他,是我对象。在我面前,一直软声软气的喊我哥哥,原来在外人面前,是这样吗?”   老师愣了好几秒。   突然无声的拍着桌子笑了起来,笑得太剧烈,不禁弯腰。   薄浔:……   他低头,揉着太阳穴。   老师笑了一会儿,总算收住,“不是,那他平时也管你学习?”   “管,”薄浔闷声道,“就是要和他一起出国的,不然我现在应该在学校补课。我哪里知道他到处说是我父亲……”   见薄浔闷闷不乐的样子老师就想笑。   实在是没忍住,一边给薄浔道歉一边又笑了几声。   薄浔气的喝了口水。   “那你这段时间的学习状态怎么回事?你和我说说清楚,我也不给你家长报告了。听你说他估计年龄比你还小,多少给你留点面子。”   薄浔也懒得编了,一五一十的把捡狗的事情和老师说了一遍。   又说今天晚自习要请假,因为要去接狗。   “那你接完狗以后能不能好好上课?能不能回到以前的学习状态?”   薄浔点头。   真挚的看着老师。   “那行,相信你一次,去接狗吧。这周末模考啊,要是考不好再找你的事儿。”   -   宠物医院。   小德牧比送进医院的时候瘦了一大圈儿,皮毛几乎包不住肋骨。   薄浔拎着航空箱来接它的时候,小德牧激动的从垫子上爬起来,隔着笼子蹭薄浔的手。   和医生交谈了几句以后的护理事项和喂养需要注意的地方,薄浔才接过医药费单子确认签字。   看见上面的数额时,他愣了一下。   “你弟弟付过钱了,你签个字就行,给你开个收据。”医生淡然道。   薄浔签名的时候手有点抖。   带着小德牧回家时,俞烬还没回来。   薄浔也不急着吃饭,把小家伙放在地毯上,去厨房里烧水,认真阅读着羊奶粉包装上的冲泡指南。   确认过奶瓶里的羊奶温度正正好,薄浔才趴回地毯上。   小德牧刚到新环境,缩在茶几下不肯出来。   “嘬嘬,来,宝贝,过来吃点东西。”薄浔见它蜷的小小的,拿着奶瓶耐心哄到。   “嗷呜。”小德牧听见薄浔的声音,又或是闻见羊奶粉的香气,将信将疑的从茶几下爬出来。   -   俞烬回家的时候,难得没见薄浔跑出来帮他推轮椅。   自己挪着轮椅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薄浔趴在地毯上逗着新到家的小狗。   “小浔。”俞烬喊了一声。   “你快来看它,好可爱。”薄浔完全沉浸在和小狗玩耍的喜悦。   “宝贝,你怎么这么乖?诶,吃饭漏嘴早说呀,我帮你接着……”和小动物说话的时候,薄浔的声音会不自觉夹着。   俞烬:……   有一种,他很多余的感觉。   薄浔都没用这么肉/.麻的声音哄过他,喊他“宝贝”也仅限于某些时候。   盯了片刻,俞烬意识到自己在和狗吃醋,“啧”了一声,似乎在自我唾弃。   俞烬停好轮椅,换了助行器,慢慢的走向厨房。   “我来端菜,你歇着就行。”听见助行器的声音,薄浔放下奶瓶喊了一声。   喊完,又继续拿起奶瓶喂着小德牧。   正喂着奶,突然,薄浔感觉到身后多了一处体温。   颈窝里,传来熟悉的气息和不满的声音,“哥,以往我回家,你永远是放下手边所有事情先和我抱抱。”   “我——”薄浔还没说话,只感觉那双藤蔓一般的手臂从背后缠了上来。   “你喂它喝的什么奶?我也要喝。”俞烬的声音很不讲理,有些蛮横的要求道。   薄浔拿着手里的奶瓶,放也不是递给俞烬更不是。   小德牧已经吓得重新钻回茶几下。   “我待会儿给你重新泡?这个是喂小狗——”   还没说完,喉结突然传来禁锢的感觉。   “谁说我要喝奶粉了?” 第八十九章 正文完结   薄浔早上跑完步回来, 第一件事儿就是蹲在地上,给小瓷碗里添狗粮。   “熊熊,来吃饭饭。”薄浔小声对着扒在落地窗前看日出的小狗唤道。   “嗷呜呜。”   熊熊从被捡回家时小小的一团, 到现在已经完全长开, 坐在地上差不多有半人高。   原本耷拉着的耳朵立起来,少了几分憨态。   “今天我们回来会很晚,待会儿会有人带你出去遛弯给你喂午饭, 自己在家要乖乖。”薄浔小声叮嘱着,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   又低头咬了一口尖尖软软的耳朵。   熊熊很开心的“呜呜”了两声,并且蹭了蹭人类的手心。   站起来后,薄浔又去冰箱里拿了昨天晚上俞烬提前做好的早餐热了热,收拾好出行要带的东西后, 才去喊俞烬起床。   昨天晚上他一直听见俞烬在来回翻身,偶尔叹气,在卧室和洗手间之间来回折腾。他眯着眼睛偷偷看了一眼, 确认俞烬只是失眠不是身体不舒服,才没去打扰俞烬失眠时的刻板行为。   “几点了?”俞烬听见薄浔在他耳侧呼吸,惺忪的揉了揉眼睛。   “快六点了,八点的高铁。”薄浔跪在床边, 脑袋伏在俞烬枕头上, 轻声道。   俞烬闭上眼睛翻了个身。   “那要不然我自己去?”薄浔见他是真的困,主动道。   他原定今天是要去坐标首都的使馆面签,俞烬跟着去只是为了陪他。   一个是怕他自己找不到路,寄存物品麻烦。再一个也是想尝试一下, 脱离助行器出远门的感受。   “不行, 我要跟你一起去。”俞烬依旧闭着眼睛。   “那你倒是起床。”   俞烬低声抱怨道, “你刚才哄熊熊吃饭都是用叠词, 怎么喊我起床就直接让我起床?”   薄浔:……   原来俞烬早就醒了。   他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生无可恋的低声开口,“……起床床。”   只见俞烬立刻睁开眼睛,转过头眼巴巴的看着薄浔,“那你刚刚是不是还亲熊熊了?”   薄浔没说话,低头在俞烬耳边亲了一口。   俞烬这才肯起床,扶着墙,小步走向浴室洗漱。   经过几个月的锻炼,他现在已经能脱离助行器完成日常步行。   虽然离没出事之前,能跑跑跳跳的程度还差得远,但往后日子还长,总会有彻底好起来的一天。   洗漱完回到卧室,俞烬没避讳薄浔的目光,大大方方换了衣服。   出门前,不忘记趴在薄浔肩头,侧看着熊熊,露出得意又轻蔑的笑容。   一开始俞烬还觉得,吃狗狗的醋是件非常丢脸的事情。   慢慢地,俞烬也想通了。   就要和狗争风吃醋。   到了首都,抵达使馆附近才不到中午。   离预约的面签时间还有好一会儿。   两个人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点了一些简单的餐食。   俞烬正在桌子前整理着文件夹,“待会儿你拿这些进去,手机什么的留在这儿,我给你看着。”   薄浔掏了掏口袋,把随身物品全放在桌子上推给俞烬,“面试官不会问什么特别难的问题吧?”   “不会,也就是确认一下你真的是去上学的。你如实回答就行,如果没人排队,十几分钟就能出来。”   薄浔点点头,吃完东西拿着面签需要的资料跑出咖啡厅。   俞烬见他离开,才不动声色的从桌子上拿起薄浔的手机。   打开里面的社交软件。   最近聊天除了宋嵩谢哲和蒋翰,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头像。   应该是语言机构认识的新同学。   俞烬点进去看了看,确认两个人之间的聊天仅限于作业交流,唯一一次稍微过火的交流,是对方喊薄浔出去打球,但是薄浔拒绝了。   俞烬这才满意的退出对话框。   又翻了一遍通讯记录。   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记录。   查薄浔手机的时候,他有好几次想把那个双向监/.视app重新下载回来。   但是一想到这么做薄浔会生气,又忍住了。   他不希望小浔哥哥生他的气,而且小浔哥哥说过,手机可以随时让他翻看,想查什么都可以。除了不能下载监/.视软件,其他的只要他开心,都可以做。   又翻了一会儿,俞烬才稍微安心的放下已经发烫的手机。   端起咖啡刚喝了一口,余光里,柜台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孩子的身影,穿着带校徽的运动服,轮廓有点眼熟。   “小朋友,你这个现金找不开呀,能不能扫码支付……”   “不能,我的电话手表没办法支付。拜托,请快一点卖给我这个面包。”   “真的找不开。你要不要隔壁商店问问?”   “可是隔壁,都是卖很贵的衣服和手表的,更找不开。我真的很需要买这个面包。”   俞烬从口袋里拿出窄框眼镜,定睛一瞧。   如果没看错的话……是薄浔的弟弟。比一年多前在老家见的时候稍微长高了两公分,整个人还是瘦瘦小小的,比同龄人小了一圈儿。   “薄衍。”俞烬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小朋友回头。   俞烬这才站起来走向柜台,对柜员沉声道:“他要什么给他拿,我来结账。”   付过款,只见薄衍匆匆道了声谢谢,狼吞虎咽的对着面包大开杀戒。   像是三天没吃饭一样,吃的丝毫不顾形象。   “你可以慢点吃。”俞烬薄衍小小的身躯,大大的嘴巴,把面包外面的酥皮啃的哪儿都是,不禁劝道。   原来吃饭姿势在兄弟之间也是一脉相承吗?   一个面包很快就消失殆尽。   薄衍吃完,从椅子上跳下来,给俞烬鞠了一躬,“谢谢你,好心的陌生姐姐。”   陌生…姐姐?   俞烬的表情有点凝固。   “你不认识我呀?”和小朋友说话的时候,俞烬下意识放轻声音。   薄衍摇头。   俞烬:……   也是,他和薄浔回老家的时候打扮的隆重,又坐在轮椅上,头发也没现在这么长。   他刚想说什么,只见薄衍已经风风火火的跑出咖啡厅。   低头,俞烬这才发现,桌子上压了一张红色的,皱皱巴巴的钞票,是刻意放在这儿的。   俞烬拿起来那张钞票捋平,又看了一眼窗外。   他的腿跑不了,没办法追上去送。   而且瘦小的身躯跑动起来意外的快,很快就蹿没影。   一个小时后,薄浔气喘吁吁的推门进了咖啡厅。   “还顺利吗?”一见到薄浔,俞烬立刻放下手机。   “顺利。面试官看了一眼资料,就问了我是不是去上学的,我说是,他就直接喊下一个人。”薄浔双手撑着桌子,刚想坐下,发现位子上全是面包屑。   他有点疑惑的看了看俞烬。   俞烬身上是干干净净的。   薄浔懒得问,从旁边的空桌子拽了一把干净的椅子坐下,打开手机,“你查我通讯记录了?”   “查了。”俞烬回答的非常坦荡。   “查完倒是帮我把手机充上电。”薄浔小声抱怨了一句。   说完,他又想到了什么,“高铁是晚上的,待会儿我们要不要去哪儿转转?”   两个人商讨了半天,最终去了一家离火车站不算太远的商业街准备觅食。   夜幕降临时,薄浔明显感觉到俞烬走路的速度慢了。   “是不是累了?”熙熙攘攘的广场上,薄浔稍微提高音量问道。   俞烬摇头。   但走路的动作已经非常痛苦。   平时他无非是从家走到楼下,有司机或是薄浔开车送他各种地方,偶尔陪薄浔锻炼,也不过是牵着熊熊在一旁看薄浔做各种运动,又或者是看着薄浔和熊熊互动,他坐着不动。   薄浔看他就像刚上岸的小美人鱼,每一步都如履刀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已经疼到呈病态的惨白,“来,我背你。”   “不用。”俞烬瞬间回答。   平时私下他自然是尽可能变着法的撒娇往小浔哥哥身上赖,但是公共场合,多少要注意影响。   薄浔不说话直接蹲下,拽着俞烬的胳膊往背后拽。   往来的行人很多,来约会的小情侣也不少,真趴在薄浔背上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人会刻意看他们。   俞烬这才放松,心安理得任由薄浔背着他走。   夜风有点冷,混在车水马龙的霓虹灯和鼎沸人声中,似乎也不是那么凛冽。   “住在一起后明明你每天有好好吃饭,怎么感觉也没比高一的时候沉多少?”薄浔背着俞烬,漫无目的的在商业街上走着,周围商店冒出来各式各样的诱人饭香。   “你是不是嫌弃我抱起来硌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薄浔求生欲很强的慌忙道,“随口说说,以后不说了。 ”   薄浔拿着手机刷着附近的饭店商家。   最终,两个人敲定去吃位于商场里的一家粤菜。   走进商场时,路过一家蹦床公园。   “你是不是偷偷吃东西了!不是说了让你控制体重吗!”   蹦床公园内,传来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   路过的所有人都在往那边看。   “我花这么多钱给你请到的单独教练,给你办的商业场地的卡,让你好好训练。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珍惜!”   “今天你说钱丢了,其实不是丢了吧?是偷偷拿去买吃的了对不对?”   薄浔反应了一会儿声音的来源,突然警觉的驻足。   俞烬从他背后下来。   “不会是你妈妈吧?”俞烬问道。   薄浔:“好像是的。”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是个身材娇小的妇人。   严厉的声音和温柔的面孔反差极大,挨吵的对象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一直沉默的垂着头。   “还真的是她。旁边的那个是衍衍。”薄浔没想到会在这儿撞见发疯的母亲,震惊的双目瞪圆。   “原来在路人视角里看她训孩子是这样的。我小时候……就和他一样。”薄浔说着,指了指垂头的弟弟。   俞烬问道,“你要去帮帮他吗?”   “不了。我和他的成长经历差不多,小时候也是经常被彭娟当众辱骂指责。这个阶段,他应该还是认为,彭娟很爱他。觉得她骂他打他都是对他好。等到他觉醒以后,决定反抗,主动拨通我电话找我求助时,我大概会帮一帮他。当然,也不排除他会在这样的强压教育下成为全国冠军世界冠军什么的,如果他真是抗压的料子,我现在冲过去帮他反倒是断送他的冠军之路。”   薄浔说完,拽了拽俞烬的袖子,示意俞烬边往饭店走边说。   “而且我不太想和彭娟说话,这辈子都不想。”   “那就不说。这段时间我基本把财产处理转移完毕,过几个月我们出去上学后,几乎就不回来了,也没什么机会再遇见她。”俞烬接道。   薄浔深吸了一口气,“高考前,她肯定要去三中找我闹,现在没找我纯属是因为弟弟需要人带着训练。其实我还挺期待的,到时候,她发现我早远走他乡时的反应。”   “那我喊阿壮到时候给你开直播?”   “不不不,这就不必了。”   吃饭的时候,俞烬才把早些时间遇见薄衍买面包的事情说给薄浔听。   薄浔听完停下筷子,笑了一下,“合着是你给他买的。我当时就好奇,椅子上怎么那么多面包屑,原来是你们遇见了。”   “嗯,他好像没认出我。吃完说了声,谢谢你,好心的大姐姐,给我留了钱就跑。”俞烬有点郁闷。   薄浔笑得更加缺德。   笑完,还是安慰道,“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也是遇见长发的喊姐姐遇见短发的喊哥哥,当时有个远房表姐突然剪了个寸头,我喊她叔叔差点没被她一拳呼死。”   “别多心,可能单纯是记忆力不好没记住你,你看我这脑子,我弟弟能好到哪儿去?”   “没必要这么说自己。”俞烬怜爱的摸了摸薄浔的脑袋。   -   真正要离开生活了好多年的城市时,薄浔还是有点不舍。   朋友们都在备战高考,已经到了冲刺阶段,他也不好把他们拽出来吃饭,只是和他们发了消息,说了自己要走的事情。   航班是下午的,他们已经提前把行李打包寄出,熊熊也托了专门做宠物转运的中介,用私人飞机带到目的地,昨天就已经落地。视频里,薄浔看见熊熊在临时寄养所和其他小狗玩得非常开心,完全没有任何不适应。   上午,他和俞烬慢慢的沿着熟悉的街道散步。   先是逛了逛三中外的街道,最后又慢慢转到俞烬当年就读的初中。   初中校门外,那个雨天两个人初遇的的小巷子已经推平,改建成了房地产楼盘,绿色的半透明布料蒙在钢筋上,上面挂着“开盘大吉”四个红字。   当年的奶茶店倒是还在。   里面依旧是弥漫着油腻炸鸡和关东煮的味道,贴满便签的墙也还在,只是墙上的告白对象换了一批明星,背景音乐也换成了现下当红女团的韩文歌。   薄浔给自己买了一杯炫冰,又给俞烬买了一杯珍珠奶茶,看着商家用色素香精和七喜沟兑出熟悉的味道。   炸鸡店的吧台对他而言已经有些局促,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十分局促的缩在桌子下面。   “你们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啊?初中就长这么高?”店员正往珍珠奶茶里加着糖精,见薄浔和俞烬两个人看着年轻,顺口问道。   俞烬刚想回答。   薄浔抢答,“对呀,我们正逃课呢。”   俞烬:……   店员愣了一下。   没再询问。   喝完奶茶,又走到俞烬原来的家。   那栋民国时期的小楼。   院落内的杂草已经清理干净,不再像恐怖片里的房子一样。   推开门,客厅里也是打扫过的,沙发,留声机,羽管键琴,都打扫的一尘不染,仿佛屋主只是外出工作,落日时分便会归家。   房间内,摆着各式各样的木制人偶。   人偶上的白布已经被拽下。   面容神态也是精心雕刻过的,每个人偶脸上的神色都不一样。   “这些人偶不带走了吗?”兴许是有亮光的缘故,满屋子的布偶并不瘆人,又或许是俞烬的雕工好,它们好像真的有生命一样。   “不带走了,它们应当住在这儿,我也该和它们告别,开始新的生活。想了很久,这栋房子还是没舍得卖,好多卖家联系我有意购入,被我推辞了。”   “我总觉得,平行世界里,我的家人应该还生活在这儿,和以前一样,其乐融融。我对他们而言,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留学,并非阴阳两隔。”   俞烬拿出随身携带的纸巾,擦了擦某个人偶身上的红丝绒礼服裙。   临走前,俞烬牵着人偶的手喃喃道,“再见,晚安。我出去上学了,会经常想你们的。”   离开宅子的时候,薄浔朝屋内的人偶挥了挥手,小声说了一声“拜拜”。   紧接着才关上灯,锁上了大门。   抵达国际出发口的时候,薄浔一手牵着俞烬,一手拖着行李箱。   正看着大屏幕,寻找航班所在的值机柜台。   突然,身后传来嘹亮的声音,“薄浔!”   薄浔和俞烬同时回头。   只见是宋嵩谢哲,还有蒋翰,以及宁晓晓和祁浅,五个人一同出现在自动门门前。   其中谢哲的嗓门最大。   薄浔愣了一下。   俞烬明显也愣住。   他们都只是通知朋友今天要走,并没有说刻意说过航班时间,更没说过需要他们来送。   毕竟快高考了,多复习一会儿就多拿一分,多拿一分就多超过一千人。   “你们怎么来了!”愣了须臾,薄浔瞬间一个飞扑冲了上去。   先是一把抱到宋嵩身上,又揽过谢哲和蒋翰。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准备出发了?”   “今天直飞巴黎的就这么一趟航班,我们又不是傻子。”宋嵩无奈的回答道。   “高三逃课是真的不容易。原本计划就我和蒋哥来,结果遇见宋嵩,他也要来。还没等大块头开车过来,又遇见原来你们班的女生,好像和小学神关系挺好的那个,顺带把她们也捎过来,”谢哲说着,看了一眼宁晓晓的方向,“结果我们五个人一起逃课,差点卒于出校门这一关。”   薄浔看了一眼旁边的俞烬,在和宁晓晓说话,祁浅则是抱臂站着看他们说话。   又转过头,“谢谢你们专程来送我。”   “小浔,你居然会说谢谢了。”宋嵩故作惊讶的说道。   谢哲:“确实,你以前都是,兄弟们来送我是应该的,应该的。”   薄浔:……   他只记得自己以前确实素质有待提高。   没想到有待提高。   辛苦朋友们一直包容他。   广播里,突然响起提示音,【请17:33分前往巴黎的旅客尽快办理值机,值机手续将于30分钟后停止办理。】   听见广播,薄浔把手恋恋不舍的从朋友们的肩膀上移开,站直,“我该走了。”   明明是很普通的四个字,说出来的时候,莫名有些走调,眼眶里也微微蒙雾。   “你哭什么?放假我就去找你玩儿,熊熊还想见我这个干爷爷呢。”   瞬间,薄浔没了煽情的哭意,冷冷道:“滚。”   又交谈了几句,拥抱了几轮,薄浔才重新拎起行李箱牵好俞烬。   进安检之前,一步三回头的和朋友们打着招呼。   排队过海关的时候,薄浔才擤了擤鼻子,“我没想到他们会突然过来送我们。”   “我也没想到,”俞烬接过他擦鼻子的纸,攥在手里,“来三中之前,我也想不到,会遇见愿意逃课给我送行的朋友,能和梦中最渴望的人真真正正的在一起。”   “要不是谢哲突然给自己加辈分,差点没绷住哭出来。”   俞烬笑了一声。   又拿了张纸,替他擦了擦眼角。   -   顺利抵达公寓后,两个人先是睡得昏天暗地,把时差倒过来后,才开始慢慢收拾屋子收拾带过来的行李。   又提了新车,购置了很多新的家具,把熊熊接回了家。   熊熊对新家很满意。   晚上吵闹着要进卧室和他们一起住。   薄浔倒是不怎么介意。   俞烬则是每天都要上演一出人狗大战,坚决拒绝熊熊进屋。   渐渐地熊熊也学聪明,会自己跳起来开门。   很多时候一觉醒来,薄浔就感觉到身边不止俞烬一个生命体。   阁楼也拆掉了软包,改成了一个放映室。   闲来无事时,他和俞烬会一起歪在阁楼里看电影,困了就小憩一会儿。   一转眼,马上到了入学的季节。   提前寄过来的轮椅已经落灰,再也没使用过。   报道完,还有两天的准备时间才会正式开始上课。   今天是雨天。   下午,天依旧不转晴。   留声机里播放着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俞烬坐在窗边的画板前,听着雨声看着老旧的街景,一笔一笔的在画布上勾着轮廓。   雨点打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很舒适,令人宁静。   薄浔则是躺在俞烬脚边,看着自己的课程表。   “后天就要开学了,听不懂怎么办?”   “我不上课的时候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尽量给你同声翻译。”俞烬说话间,在画布上绘作的手还是没停。   “嗯。”薄浔懒懒的回应了一句。   “不过你还是要自己努力。遇到听不懂的地方尽量先和同学交流,先查词典,实在不行再找我。”   “知道了知道了。”说完,薄浔打了个哈欠。   下雨时的白噪音和留声机里的音乐混在一起,加上笔刷划过画笔的细响,十分适合睡觉。   薄浔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偏沉,楼下的路灯已经点上。   远处的教堂传来钟声。   两个人牵着熊熊一起出门,在街头买了常买的卷饼和肉汁薯条作为晚餐。   吃过以后,也不急着回去,牵着手在河边慢慢散步消食。   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薄浔正站在拱形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街景。   忽然,身后环抱上来了一双手。   “哥哥。”俞烬的声音很轻,几乎贴着耳垂响起。   “突然抱我干什么?”薄浔明知故问。   每天这个时间点,俞烬都会撒娇一般的喊他哥哥。   听到“哥哥”两个字,他准知道,没正经事儿。   但语气还是端着,若无其事的询问道。   “今天也想看哥哥…站在我面前,上面和下面各哭各的。”   作者有话说:   -   完结啦。 第九十章 番外一   “去酒吧?和谁?”   听到薄浔的问题, 俞烬瞬间蹙眉,手上的画笔“啪嗒”一声落在地上,颜料染脏浅色的木地板。   电话另一端, 传来的是薄浔央求的声音, “同学朋友。过生日才去的,普通酒吧,不会玩到太晚。”   “你是来通知我的还是和我商量的?”攥着手机的指节发白, 质问的声音很冷。   “……商量,商量,”薄浔笑的有点心虚,“让我去嘛。”   俞烬深吸了一口气。   理智上他知道,不应该管薄浔太严。薄浔是人, 不是他的物品,他应该适当收起掌控欲。   薄浔久久没听见俞烬说话,又补充道, “学校里认识的朋友,这不是刚考完期末,又撞上他生日,所以才出去玩的。刚入学的时候他挺照顾我, 上课听不懂的会和我说, 不是不三不四的人,更不会沾什么不该沾的东西。”   “保证0点之前回家。”   半晌,俞烬无波无澜的“嗯”了一声,声音很闷, “要是喝酒了喊我去接你。”   说完, 只听见电话那一端, 薄浔似乎和旁边几个年纪相仿的青年说了什么, 大家都笑得很开心。   挂断电话,俞烬看着画布上的色彩就烦。   站起来打开窗户,看向外面的街道。   他原本以为,把小浔哥哥带到异国他乡,也许,小浔哥哥就会更依赖他。   最好是需要依靠他才能活下去。   但是却忘了,以薄浔的性格,不管到哪儿都能迅速适应并且交到新朋友。   出去玩和他报备,只是心里有他,并不是出于畏惧。   俞烬拿出打火机,拨动开盖子,点上了烟,猛地吸了一口。   一直以来,他都试图营造出束缚禁锢薄浔的假象。   其实他很清楚,他才是被薄浔的禁锢的。   如果当初薄浔没有答应陪他出国,他也不会意志坚定的追求梦想,大概率听从三中的安排,保送进一所还不错的学校读商科,毕业后运营家里留下的公司,往后几十年都从事不喜欢的事情。   一支烟抽完。   俞烬掐灭烟蒂,躬身趴在窗框上。   外面的天色从橘红渐渐变暗,西边还有最后一抹火烧云没落下,远处钟楼传来悠远的钟声。   失神眺望片刻,又拿出手机给薄浔发了消息,让薄浔把酒吧的具体位置发给他。   这次薄浔没那么快回复。   -   落地钟摆的指针已经过了十二。   俞烬看着卧在脚边的熊熊。   熊熊从刚捡回来时的皮包骨,到现在已经成了一只大德牧,毛发锃亮。   他横眉冷目道,“小浔没告诉你他去哪家酒吧吗?”   熊熊当然没说话。   只是抽了抽毛茸茸的耳朵,似乎是在理解俞烬的问题。   “我在问你,小浔去哪家酒吧?”俞烬说完,不耐烦的拿出手机。   置顶的对话框里,最后一条消息是他问薄浔酒吧的具体位置。   “……”熊熊不会说话,只能无辜的看着俞烬,深处爪子指了指空空如也的食盆。   俞烬没说话,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厨房里给熊熊煮了肉。   喂过熊熊,薄浔还是没回来。   俞烬换了衣服,拿上车钥匙准备出去找人。   刚下楼还没出公寓门,闻见一股浓烈的酒精味。   门外,似乎有两个人的身影,其中一个叠在另一个人肩膀上。   自动门打开的时候,俞烬紧蹙的眉目锁的更紧。   “小浔?”   薄浔不省人事的垂着头,胳膊搭在同伴肩膀上,对这声“小浔”并没有任何反应。   同伴是个人高马大的亚裔男生,身材和薄浔差不多,都是属于充满肌肉的类型。   外表倒是看不出性取向,抱着薄浔的手也只是起支撑作用。   “你是小浔室友啊?那他就交给你了?”同伴男生看了看面色不善的俞烬,有点发怵的笑了笑。   室友?   俞烬顿了一下,面色更为阴鸷。   随即,突然笑了出来,“对,我是他室友,把他交给我就行。”   “你能扛得动小浔吗?用不用我帮你把他抬上去?”男生打量了一下俞烬过分纤细的身躯。   “多谢,不必。”俞烬接过薄浔的时候,面无波澜的回应道。   背着薄浔上楼的时候,俞烬咬了咬牙。   平时需要抱薄浔的时候,也许是因为有足量的肾上腺素和激素的刺/.激,加上有墙面借力,并不会觉得太累。   现在,酒后的身躯死沉。   俞烬牙都快咬碎了,才勉强把他薄浔拖回家。   混沌之中,薄浔感觉到背后陷入柔软的沙发。   “……”他无意识的哼唧了两声。   “我要喝酒。喝酒。”   虽然没睁开眼睛,但就是觉得头顶上传来的目光有种肃杀之意。   薄浔赶忙打开眼皮。   他以为眼前会是陆离光怪的悦动光束和嘈杂的音乐。   不料,意外的安静。   突然,唇边多了一丝冰凉湿润的触感。   是水。   他不想喝水。   还没准备偏头,突然被掰着下巴,强行分开双唇。   冰冷的水灌进口中,薄浔刚想咳嗽。   顺背的手先一步附上背后,动作轻柔。   俞烬放下水杯,眯起眼睛冷声道:“清醒点了吗?”   俞烬?   看见这张脸,薄浔瞬间就清醒了大半。   连忙在沙发上坐直。   “……醒了。”   完了。   即便喝多,他也记得,他似乎答应过俞烬要0点之前回家。   “现在是凌晨两点。和同学玩得晚是正常的,但为什么不打电话让我去接你?”看见混沌的下垂犬眼中多了几分清明,俞烬声音冷厉。   他刚想解释。   忽然,胃部传来一阵翻涌,酒精混合着胃液的酸味,一股脑的涌向喉咙。   他下意识的想冲向浴室。   还没站起来,就被单手捏住脸颊,强行按回沙发里。   “回答。为什么不让我去接你?”俞烬以为他是想逃避,掐住脸颊的手不禁更大力了几分。   胃里翻腾的感觉不减反增,薄浔根本说不出话,“呜呜——”   他轻声哼道,示意自己胃里难受。   不断努力咽着唾液试图缓解呕吐的冲动。   口腔里的混合着酒味的酸液越积越多,喉结滚动的速度变快。   “宁可让别人送你回来,也不愿意让我去接你?”声音依旧是凌厉的,充斥着不满。   “……”   呕吐的冲动几乎到达巅峰。   薄浔难受到不断深呼吸,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外溢。   脸颊上捏着的手还是没有任何松懈。   想吐。   但是身上的衬衫是俞烬刚送他的。   因为强忍着,胃部开始痉挛,眼泪也愈发湍急。   “怎么哭——”   他没等俞烬说完,实在是忍不住,身躯一躬,“呜——”的一声闷哼。   再怎么忍,胃酸混合着酒液不受控制的从牙缝里流出。   刚想起身,喉咙就像开闸一样,“——”大量的呕吐物混合着泪水,喷涌而出。   地板上和俞烬身上,顿时一片狼藉。   吐出来的瞬间,心理上的愧疚压过生理上的难受。   他把俞烬弄脏了……   薄浔站起来想跑向浴室。   “呕————”强烈的呕吐冲动根本不给他机会,薄浔伸手扶着茶几才勉强站稳,腰身几乎下压到90度。   下意识想用手捂。   却是从指缝里冒了出来。   胃部剧烈收/.缩着,呼吸很重,眼泪不断滑落。   俞烬连忙拿过垃圾桶,举在他身边。   眼里的阴戾尽数化为恐慌。   刚才他只顾着质问薄浔,完全忽略了对方身体不舒服的情况。   “——”酒液吐空后,紧接着是发苦的胆汁涌向喉咙。   额前布满细密的冷汗。   接连躬身中,小臂上爆出青筋。   他感觉到俞烬不断替他顺着弓起的背脊。   手掌不失力度又兼顾温柔,令他舒服了不少。   明明上一秒,俞烬还在严厉质问他。   下一秒又会动作轻柔的照顾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呕吐的感觉终于停止。   薄浔无力的坐在沙发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泪水依旧止不住的往外冒,把下垂的眼梢染的绯红。   表情凌乱又破碎,饱满的肌肉随着喘/.息剧烈起伏。   身上脏兮兮的,酒精的气味很重。   他看见俞烬默不作声的收拾着地板上的狼藉。   “待会儿,我自己收拾,”刚吐过的缘故,声音有气无力的,“胃好疼……”   他记得俞烬一向有些洁癖。   雇人打扫完家里后,还是会经常做清洁,就连熊熊也逃不过时常被清洗的命运。   俞烬没有停下拖地的手。   即便身上被吐脏,也没流露出半分嫌弃。   酒劲儿还没过去。   薄浔又一次闭上眼睛,沦陷在酒后的眩晕中。   “醒酒汤,喝两口。”   感觉到唇边凑过来吸管,薄浔下意识闭嘴。   “甜的,特意放了蜂蜜,不骗你。”   听到这句话,薄浔才试探性的吸了一口醒酒汤,眼睛依旧没睁开。   尝到是甜甜的清爽味道,这才肯大口大口的喝。   “这个是胃药,吃了。”   喝醒酒汤的时候,薄浔感觉到嘴里塞进来了两颗胶囊。   他顺从的张嘴吞下。   “喝完坐起来一点,帮你把衣服换了。”   酒精的缘故,薄浔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只能对方说什么他做什么。   最后,他感觉自己是被俞烬拖回卧室的。   躺在床里时,俞烬又用热毛巾替他擦了身体,给他灌着漱口水漱口。   酒后清晨。   醒来的时候,薄浔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嘶……”宿醉的感觉很不好,头疼。   尤其是太阳穴的血管和青筋,突突突的跳动。   薄浔坐直,单手揉着自己的脑袋。   昨天喝完酒怎么回来的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回来以后,俞烬的态度一会儿凌厉的捏着他的脸,一会儿又温柔的给他顺背喂醒酒汤,最后怎么回卧室怎么换的衣服也完全忘记。   正揉着头,只听见浴室的门发出开合的声音。   俞烬从浴室走出来,在穿衣镜前打着领带,面色阴沉。   开口之前,薄浔先是非常心虚的笑了一声,语气阿谀,“俞烬。”   俞烬没抬眼,继续打着领带。   “我错了。”薄浔见俞烬没反应,赶忙从被子里跳起来道歉。   还没站稳,一个趔趄,朝着墙上栽去。   撞到墙上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   一只有力的胳膊及时拦住了他,避免他撞伤。   见他站稳,俞烬才收回手,继续整理西装。   “我不该那么晚回来。也没看见你问我在哪间酒吧的消息,就…没回复。”薄浔见俞烬还是不同他说话,开始一一忏悔自己昨天的所作所为。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对不起嘛俞烬。”   俞烬已经整理好西装,走到鞋柜边提上皮鞋。   薄浔连忙追出卧室,“你不是说你今天晚上才要去参加宴会吗?这么早出去干什么?”   他一把抓住俞烬的袖子,“你生气归生气,能不能别不说话?”   俞烬又沉默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气,“出去冷静冷静。不说话是因为,我现在没办法心平气和的和你说话。”   “那就不心平气和的说话,吼我骂我也行,或者打我两下,你喜欢就好。”薄浔还是拽着西装袖子不撒手,“总之不能不说话。”   “我当然知道你生气,知道你有脾气,那你发/.泄出来。既然生气的源头是我,你倒是说让我怎么道歉怎么改,一个人生闷气有什么用?”   俞烬攥紧拳头,还是没说话。   也不全是生薄浔的气。   更多还有他自己的。   他在反思,为什么昨天薄浔喝完酒身体不舒服,他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而是捏着薄浔的脸质问为什么不让他去接。   而且,看见薄浔胃疼难受的时候。   除了心疼之外。   还有…可耻的反应。   俞烬最终没急着出门,坐回沙发上,面色依旧阴郁的可怕。   薄浔凑过去,坐在地上,把脑袋放在茶几上望着俞烬。   俞烬的腿还没好的时候,他经常这么跪坐在俞烬面前,为的是不让自己的身高给俞烬带来压迫感。   即便现在俞烬的腿好了,他还是保留着这个习惯。   “你又不说话,”薄浔抬头,看着对方身上一丝不皱的西装,袖口半遮未遮的白皙骨感手腕,语气有点无奈,“不说话也行,但得理我。”   说完,他看见俞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来自头顶的目光,十分有侵略性。   俞烬还是不说话,就这么看着薄浔。   ——薄浔宽阔富满肌肉的肩膀,身上只穿了一件深色的紧身t恤。   健壮的身躯和略带憨态的面容有些不符。   不知怎么的,很多年前的冲动,又一次涌了回来。   回神的时候,脚已经抬起来了。   皮鞋前半段儿的金属鞋底已经扬在薄浔面前。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对,俞烬赶忙想把腿放下来。   薄浔先一步开口,“如果这么做,能让你开心一点的话,我不介意。”   说完,他微微歪头看向俞烬,跪坐的端正。   倏然,肩头落下来一记压迫性的疼痛。   金属底片碾在肩头肌肉上的感觉过分锐利,薄浔下意识咬牙。   -   ……   -   “我看看肩膀上的伤口。”俞烬一手拿着沾了碘伏的棉签,一手拽开薄浔的领口,皮肤上,渗血的压痕十分刺眼。   “不用看,都说了我皮糙肉厚。”薄浔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的伤。   不如当初体训,背沙袋负重跑步时,肩带摩擦造成的伤痕严重。   但是刚才,是真的很疼……   主要是俞烬这张脸实在长得好看,宽肩尤其衬西服…他是一时鬼迷心窍。   就,俞烬想做什么都依着他。   完全忘了金属鞋底上有钉子固定。   碘伏擦在皮肤上的时候,薄浔还是没忍住,抓住俞烬的手。   “到底神经是有多敏锐?”俞烬看着他的脸一秒涨红,低声问道。   薄浔抿唇低头。   等碘伏的劲头过后,才舒了口气。   “所以闹了半天,就是因为我结束聚会没给你打电话让你来接我?加上我朋友说你是我室友,才生这么大气的?”   “嗯。”   薄浔气得好笑,“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说?你要是直接说,我肯定会好好告诉你,我神志不清打不了电话,加上我朋友也喝的有点神志不清,见到你下意识以为你是我室友。”   说完,薄浔拿出手机递给俞烬,“自己看。我还和他说,你一时嘴瓢给我对象喊‘室友’,害得我好惨。”   俞烬默不作声的接过手机,一条一条的翻看着记录。   紧蹙的眉终于舒展了几分。   “你就是一生气一吃醋,平时的沉着冷静全没了,就跟品控不好的炸/..弹一样,随时可能失控。”薄浔凑过去,抵在单薄的肩膀上,和他一起看着手机。   “对了,这个暑假谢哲要过来找我玩,我好像要写个什么文书,方便他申请签证。”   “他是单独找你的,还是和别的朋友旅游顺便找你?”听到这句话,俞烬刚舒展的眉又一次蹙起。   薄浔答道,“顺便找我。他好像和他那个家庭教师一起旅游,路过我们这边。没记错的话,那个家庭教师好像是叫季良廷?”   “他大学都读一半儿,快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还有家庭教师?”俞烬问这句话倒没什么贬义,只是单纯疑惑。   “季良廷吗?他好像一直是类似司机或者管家的职业,除了管谢哲学习也会管生活。谢哲他…没人照顾生活起居可能真的会饿死,初中上学的时候我们一个宿舍都深有体会。”   俞烬点点头。   只要不是专程来找薄浔的,怎么样都好。   “他需要什么文书发给我,我来处理,”说完,他把手机还给薄浔,准备从沙发上站起来,“我该走了,路上可能会堵车,加上主办方喜欢提早,我本来也是打算在晚宴开始前一个小时左右抵达会场。”   “好。”   这种场合薄浔跟着俞烬去过一次。   他的艺术造纸实在可怜,去了一次觉得很没意思,加上在俞烬的许多画作中他是模特,每次都少不了收到很多工作邀约。   每次拒绝似乎没什么效果,渐渐便不去了。   “我走了。”   感觉到俞烬准备离开,薄浔赶忙拽了一下他的一摆,“欸——”   “怎么了?”   看着俞烬毫无察觉的眼神,薄浔笑得暧/..昧,刻意站起来,微微弯腰凑在俞烬耳边道,“换条领带。这条……我刚才不小心弄脏了。”   说完,刚准备大步离开。   背后突然环绕上来一双手臂,狠狠地将他往后拉扯。   “——”薄浔猝不及防,直接顺着劲儿跌在柔软的沙发里。   耳边,瞬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不是,你还有晚宴呢,别闹。”薄浔没想到俞烬会直接拽他陷进沙发,一时间笑得局促。   他本来也是仗着俞烬马上要出门,才言语大胆了些。   “也不是必须要提早,离晚宴正式开始还早。”   熟悉的气息攀附上耳根,萦绕过后颈。   手臂禁锢的更紧。   “既然敢撩就别跑啊,小浔哥哥。” 第九十一章 番外二   机场出口, 大老远就看见熟悉的身影,薄浔蹦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谢哲!这边这边!”喊完,薄浔支撑着俞烬的肩膀朝上蹦了两下。   谢哲比两年多前稍微高了一些。   原本就张扬的五官褪去稚气, 彻底长开, 只是站在那儿,就有种花花公子特有的邪魅妖孽感。   只要不开口说话,绝对是令人瞩目的帅哥。   “儿子!”谢哲也注意到了薄浔, 直接扔下手中的行李箱,朝薄浔奔来。   这个季节,国内来这边旅游的人很多。   薄浔接住谢哲的飞扑时,直听见旁边有两个老年人,小声嘀咕道:   “……长得这么年轻, 儿子都这么大了?”   “……谁知道呢,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的。”   “……还好咱儿女省心, 十几岁的时候都在好好读书。”   谢哲:……   薄浔:……   僵持时,薄浔感觉到俞烬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浔走吧,上车。”   送谢哲和季良廷去酒店的路上是俞烬开得车, 季良廷坐在副驾驶位上。   薄浔和谢哲在后面有说有笑。   好友久别重逢, 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相互都要压对方一辈,安全带也控制不住两个人东倒西歪在一处。   打闹的间隙,薄浔似乎察觉到后视镜里, 有一双凤眼一直盯着他们。   他下意识从谢哲身上起来了一点, 改靠到谢哲肩上。   到了酒店, 薄浔帮谢哲去办理入住, 俞烬和季良廷去停车以及拿贵重行李。   进了酒店大堂,薄浔把谢哲和季良廷的护照交给前台办理入住时,才好奇的开口,“你都上大学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你家里还给你找个家庭教师看着你?”   谢哲漫不经心道,“噢,他现在不算家庭教师了,算是保镖,也不会再管着我。反正我也需要身边雇个人,不如挑个老熟人。高中时他怎么对待我的我就折磨他。”说到最后一句时,谢哲非常得意的笑了出来。   薄浔:……   高中时说谢哲是黑心老板,果然没说错。   薄浔刚准备继续和谢哲说话,前台的工作人员突然叫住他。   他只好回头,先回应前台的问题。   “你只订了一个套间吗?”薄浔听完前台的问题,翻译给谢哲。   谢哲:“对。”   薄浔转过头继续和前台交流。   等等,为什么会有雇主和保镖住在同一个房间?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他疑惑的又一次看向谢哲,“你们住一起?”   “嗯。家里最近出了点小问题,我可能得小心一下绑架的。干脆和他住在一起,有危险也能及时解决。”谢哲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薄浔没再疑惑,“噢。”   电视上也经常演,有钱人家的孩子会被绑架,他并没有对谢哲的话起什么疑心。   办理完入住,两个人又在大堂坐了片刻,才看见季良廷和门童一起进来,门童搬运行李,季良廷则是拿着谢哲的随身物品。   谢哲见了季良廷,勾了勾手,“良廷,给。”说完,他把房卡和季良廷的护照递了过去,“下午我和薄浔出去玩,你去办交代给你的事。”   季良廷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米九多充满肌肉的身躯只是站在那儿,就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好。”   谢哲看着季良廷走向电梯,才转向薄浔,“小学神下午和我们一起吗?”   “不一起,他下午要去学校。我提前和他说了,单独带你玩。”   “好耶,”谢哲笑着在沙发里伸了个懒腰,才爬起来,“先让我看看熊熊,我好想它。上次见它还是个小不点,看你给我发的视频,都长那么大了。”   “不是长大,是长胖,”说到熊熊,薄浔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只要它愿意吃,俞烬能一直喂他。有一次我出门,一周回不了家,走之前把熊熊的零食分好,让俞烬偶尔喂喂。结果第二天俞烬就给我打电话说零食没了,熊熊不够吃。我当时也没太在意,结果一周后回家,发现熊熊胖了整整一圈。再一看客厅监控,发现俞烬只要在家,熊熊就保持进食状态,吃零食丝毫没有节制。”   “你在家的时候小学神不会这么喂熊熊吗?”   “不会。我在家的时候他只会喂我。”薄浔不假思索的说道。   说完,意识到谢哲表情有些许精彩,做了一个“哇哦”的口型。   “不是不是,”薄浔赶忙解释道,“反正后来就和遛狗人说,每天多给熊熊增加一个小时运动,又把它的零食断掉,总算是瘦了回来。”   带着谢哲回到公寓,熊熊一个健步冲上来,疯狂摇着尾巴。   谢哲见了熊熊,立刻喜笑颜开,“熊熊!来让爹爹抱抱!”   “嗷汪!”熊熊嗅乐嗅谢哲的鞋子,似乎是回忆起来谢哲的身份,直接站起来把前爪搭在谢哲身上。   谢哲抱着它走向沙发,用手不断逗熊熊玩。   薄浔给他拿了冰可乐,自己也坐在旁边,单手打开易拉罐,“蒋哥现在还好吗?每次和他说话都很难得到回复,感觉他总是很忙的样子,渐渐地也不敢去打扰他。”   “嗯。他大学考到南方去了,寒暑假也不怎么回来。到底离得远,联系少了很多。偶尔见他发几条朋友/.圈,也都是学生会里那种活动宣传,一看就是老师逼着发的。近况也全靠共同同学偶尔提起,说他上了大学进了学生会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天天学习准备考证,”说起蒋翰,谢哲闷闷的灌了口可乐,“上个寒假他不回来,问他是不是和家里闹矛盾了,他说没有就是嫌机票贵。我说缺钱我给你,他又不要。我要去找他玩他还拒绝了,说没时间招待我,让我别去,我说又不用你出钱,他还是说让我别去,当时真的气死我了。”   “可能是真的忙吧。”薄浔张了张嘴,后半句欲言又止。   忙不忙不知道,但从谢哲的只言片语中,感觉的出来,蒋翰比初高中的时候成熟了很多,成熟到开始嫌弃以前的朋友幼稚。   至少,是更接近世俗意义上的成熟,从桀骜不羁的少年,到被社会规则驯化。   和他们这两个理想主义者渐渐背道而驰。   “气死了气死了,想起来这件事就生气!”谢哲说到这儿,又一次灌了一口可乐,“干嘛啊,明明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天天能聊天打闹到深夜,说好了一辈子兄弟。”   薄浔见谢哲气的只捏瓶子,示意熊熊给谢哲捶捶腿,“别想他了,下午带你去游戏展。”   说完,又给谢哲拿了瓶冰茶。   谢哲气鼓鼓的喝了一口,搓了搓熊熊的脑袋。   “就想不通了,到底为什么上了大学就不理我?是高中的时候就惹到他了?又不好意思和我撕破脸吗?”   薄浔深吸了一口气,没急着说话。   初中时他只知道蒋翰家是本地的,周末偶尔回家,不是独生子。   蒋翰从来没邀请过朋友去家里玩,家庭条件只能说不愁吃穿,但也没有多余的钱,反正和谢哲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是云泥之别。   他们当时能玩到一起,只是因为初中入学时恰巧被分进一个宿舍。   学校是个神奇的地方,换上一身校服,就能把一群天壤地别的人,分的仿佛只有成绩上的差距。   薄浔又安慰道,“别生气了,人都是会变得。”   “可是你和小学神就没变。感觉还是高中时候,那种干干净净的气质,看见你们时,仿佛下一秒就会响起下课铃,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晚自习怎么逃课。”   那是因为他和俞烬不缺钱,没必要为了世俗规则折腰,自然保留着高中时的纯真,不染污浊。   “什么游戏展,我看看宣传页面。”气完蒋翰的事儿,谢哲抱着熊熊凑到薄浔手机边。   薄浔拿出手机,找到预约页面给谢哲看,“就是之前和你说的那个全息游戏,末世背景的,你不是说有兴趣嘛。俞烬就帮我们弄了两张展会的票,说让我带你去玩。”   “走!”谢哲瞬间来了兴致,“小学神这么好的吗?”   “他当然好了。”听见有人夸俞烬,薄浔立马附和。   两个人又在家里和熊熊玩了一会儿,才一起出门。   游戏展会离家不算远,也在市中心附近,两个人也没乘车,就这么边聊天边朝着展馆的方向走。   路上,薄浔和谢哲发出的鹅叫笑声就没停过,要不是两个人衣冠工整,简直就像是刚从医院跑出来的病人。   最后实在是笑的喘不上气,谢哲单手扶在路边的栏杆上,示意自己要歇一会儿。   薄浔抱臂看着谢哲,挑了挑眉,“你高中就不练体育了,这才短短几年,笑一会儿就不行了?以后你怎么办啊,为父很担心你未来的婚后生活。”   “爬啊,”谢哲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吼道,“不必担心,没问题的。”   “有女朋友了?”薄浔敏锐的察觉到谢哲语气里的愉悦。   “……你变了,你什么时候情商这么高了?”   “啧,什么时候交的?为什么不和我说?”薄浔说完,直接朝着谢哲肩膀上搂了上去,猛地一个锁喉,“你不厚道啊。”   谢哲原本就呼吸不畅,这下更好,整个人被勒的直咳嗽,“不是不是,我们约好了暂时不公开的!我对外都说单身的!”   “好爸爸放开我,饶了我饶了我,”谢哲被锁喉锁的呼吸不畅,急忙求饶,“我就告诉了你一个人,千万别说出去。”   “我看是你是你太渣,不肯公开人家吧?”薄浔一点都不信,听得直蹙眉。   “真不是!他也知道暂时不能公开,对此没什么意见,能公开身份的时候我保证第一个告诉你。而且也有家里的原因,不是和你说了嘛,最近老头子生病了,病情……不太好。上一辈加上我们这一辈几个已经成年的,撕得水深火热,谁都想多分一杯羹。总之很复杂,公开恋情对我不太有利。”   薄浔这才放开谢哲,“那我信了。要是哪天在新闻上看见你的渣男行为,比如对未出世的孩子不负责,我直接大义灭亲。”   “不会有渣男行为,我又不会怀孕。”   “啊?”   薄浔有点没听清。   “不是。我是丁克主义。”谢哲见薄浔没听清,舒了口气。   七月的欧洲不算热,昨天晚上刚下过雨的缘故,空气有些潮湿。   阳光和湖面焦点是暖金色的,有些晃眼。   同样的阳光,谢哲的思绪回到五六年前,也是这么个艳阳天。   打完球回到家,还没吹两分钟空调,就被管家拽去爷爷书房,见到了季良廷。   -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谢哲和朋友们在露天操场上打着篮球。   对手是隔壁班的三个,被薄浔一次次投篮击碎了自尊后,决定先休息一番。   一休息,谢哲就开始对着朋友们嚎啕假哭,“蒋哥,薄浔,怎么办啊,老头子给我请了个家庭教师,我是不是要被逼着学习了。”   薄浔用背心抹了把额头的汗,拧开一瓶新的冰镇矿泉水,“请家教补课?没事的,家教脾气都很好的。”   蒋翰也在旁边附和:“对的,家教脾气很好的。”   “你们怎么知道?”谢哲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   他的朋友,自然也和他一样,臭味相投。   虽然上高中以后三个人都有所收敛,逐渐变得乖巧,但也是相对于社会青年而言很乖巧。   薄浔喝了一口冰水,“宋嵩有家教,我去他家玩的时候见过好几次。钢琴家教是个温柔的大学生姐姐,物理家教是个说话特有意思的地中海老头儿,还有几个,忘了,反正人都挺好。”   蒋翰语气无辜,呆呆道:“我没见过,刚才薄浔说的,我跟着复读的。”   谢哲:“……”   又打了会儿球,家里的司机来了,不断的给他打电话。   他只好拽上书包,视死如归的和朋友们挥了挥手。   对于回家,谢哲第一次产生恐惧心理。   从小他没见过父亲,据说是在母亲刚怀上他的时候就意外去世。从有记忆开始,到八岁以前一直是母亲单独带着他在国外生活。   很不巧,生活的区域是当地一个歧视比较严重的富人区,他在幼儿园和小学低年级这段日子过的并不好。   谢哲记得母亲当时忙着读研读博,意识到是疏于照顾,加上环境不好导致他过得不太快乐,便把他送了回来。   回国以后,在学校,谢哲发现并没有人敢惹他,所有人都对他很好。   谢哲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未曾谋面的父亲的家族,在当地很有名望,足以形成树荫庇护他。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知道,父亲本来就是爷爷最喜欢的儿子,又走的早,更是成了块儿心头疤。爷爷见到他以后,弥补给他的东西足够抵过这八年漂泊。   也许是受到的爱意太过偏袒,当时家族里急着收养他的亲戚很多。   谁都想替未成年的谢哲掌管资产。   不过无一都被爷爷拒绝,坚持要把他养在本家,亲自教养。   说是亲自教养,其实还是很惯着他。   学习不好也没受到过任何指责,因为不忍心看他受穷,零花钱也从不克扣,每年圣诞节学校虽然不放假,还是会给他请假让他去看母亲。   初中怕重点学校学习太累,又喜欢体育,便去了体校。   体校出来以后,成绩自然是一塌糊涂。   体育也没练多好。   即便如此,谢哲依旧一句指责都没受过,只是暑假的时候被爷爷短暂的喊去“谈心”,说是谈心,也不过就是问他想去哪儿读高中。   当时因为薄浔和蒋翰都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进了三中,谢哲就说想去三中。   结果就去了三中。   没想到上了高一,一向不过问他学习的爷爷,某天突然开始查起他的功课。   甚至因此大发雷霆,差点气出心脏病。   -   进了爷爷的书房,谢哲先是和金丝楠木椅里的爷爷打了个招呼。   下一眼,目光就被旁边站着的男人吸引住。   男人长得实在太过显眼,一米九出头的身高,身材十分魁梧,面色冷峻。尤其是眉眼,清冷到像一尊佛像,看不出任何情感。   肌肉是常年锻炼累积出来的,仿佛一拳就能把他打翻在地。   穿着一件暗色条纹衬衫,黑色的短发十分利落。   是力量型的美感。   谢哲站在他面前,像只随时会被掐死的小鸡娃。   他有些局促的理了理校服。   “小哲,这个是季良廷。以后他就是你的家庭老师了,生活上他也会照顾你,往后你们要好好相处。”爷爷的声音有些浑浊,说完清了清嗓子,喝了口茶。   谢哲看着面色不善的男人,有些抵触,“那个,就必须是他当我老师?”   爷爷见谢哲面露嫌色,笑了一声,“你有资格嫌弃他?你知不知道找了多久,才给你找到这么合适的老师?他是他们那一届的理科状元,刚刚退役。我知道普通人制不住你,他能。你好好学习去吧。”   谢哲:“……”   以前爷爷从来对他都只有宠溺,很少会这么严厉。   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开始管他学习。   “良廷啊,你往严了管他,该动手时就动手。我从小没舍得打过他,看现在混成什么样子了……”爷爷说完,看向谢哲,“小哲,我老了,很多时候管不了你。但雇人管你还是可以的。”   谢哲:……   -   出了书房,他不情不愿的让季良廷进入他平时起居的套间。   套间外的小会客厅里,游戏机还连在电视上,以及他“珍藏”的各种游戏,也散落在地上。   季良廷看了一眼地上的游戏,包装上的二次元少女一个个穿着清凉的不像样子,表情也不是日常生活中会做出来的,不禁蹙眉,“你平时,都玩这些游戏吗?”   “怎么了?你还真打算管我?”谢哲对他态度非常不友好。   “当然要管你,”季良廷说着,蹲下来把散落在外面的游戏一一捡起,“这些先没收了,它们不适合你这个年纪玩。”   谢哲没想到他来真的,“喂——”   他刚想上去抢。   手还没碰到季良廷,就被按住肩膀。   谢哲感觉到骨头咔咔作响,顿时呲牙咧嘴,   第一次肢体接触,他就意识到这个大块头不是好惹的。   “我靠,你劲儿怎么这么大!”谢哲赶忙放弃夺回游戏的想法,面露狰狞痛苦的尖声叫道。   “抱歉,”季良廷松开了手,把游戏暂时放到了谢哲够不到的高度后,赶忙关切道,“我帮你揉揉肩膀吧,抱歉,刚才没控制好力度。”   即便是道歉,季良廷的声音也没什么温度。   “别碰我!”谢哲警惕的捂着肩膀。   “如果拧到的话,还是帮你揉一揉比较好。”   谢哲生怕再和他有任何肢体接触,连忙喊道,“不用!不疼!”   “既然胳膊不疼了,把卷子写了,”季良廷看着谢哲的眼睛,冷静的说道,“我需要知道你的成绩水平。”   谢哲:?   早知道他说胳膊疼了。   季良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拿出提前放在文件夹里的卷子放在桌子上,“这是我整理的理综卷子,你写完我就知道你的大概哪儿会哪儿不会。”   说完,季良廷主动帮谢哲开了书桌上的台灯,替他拉开椅子。   谢哲面色十分痛苦。   但是刚才他领教过这个大块头的力道……   犹豫片刻,他还是选择乖乖坐下,拿起笔,看着卷子上的天书。   完全不会。   谢哲拿着笔,尴尬的坐在桌子前僵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在桌边坐了半个小时,谢哲只蒙出来了选择题。   “那个,我手疼,写不下去。”谢哲开始找借口。   季良廷:“我刚才按的是你左肩,你用右手写字。而且你刚才说了,不疼。”   谢哲:……   又过了一会儿。   “喂,帮我倒杯水。”谢哲还想再挣扎一下,看能不能用手机搜题app挽救一番,或者是场外求助。   他记得薄浔有个学习很好的朋友,待会儿去加他微.信试试。   季良廷的声音依旧庄严郑重,一字一顿道,“我不叫喂。”   这句话好像在偶像剧里听过。   他改口,“大块头,帮我倒杯水。”   “私下如何称呼是你的自由,上课期间请叫我季老师。”季良廷看着几乎空白的卷子,揉了揉太阳穴,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谢哲不想叫他老师。   陷入沉默。   “算了,不会。我选择交卷。”又和卷子斗智斗勇了半晌,谢哲连作弊都懒得作,直接自暴自弃的扔下笔,往靠背里一倚,暴躁的叹了口气。   季良廷拿起卷子,眉目紧蹙,“这几道选择题是你蒙的还是写的?”   “蒙的。”   “那你看这个方程呢,是不会还是没认真看。”   “认真看了,还是不会。”谢哲烦躁的说道。   题他有认真读,可是不会就是不会。   季良廷有些哑然。   谢哲坐直,砸了一下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说,觉得我赌气不好好写。可是事实就是,我没有赌气,也真的不会。”   “不,我想说,你的程度比我想象的糟糕多了。”   谢哲攥了攥拳头。   “我需要重新制定计划。原本以为你只是初中的知识比较薄弱,升了高中听不懂课。现在看来,你应该从小学开始就没听过数学课,初中的物理化学也完全不会。”   季良廷说到这儿,深吸了一口气。   “待会儿把文综卷子写了,我重新制定教学计划。卷子认真写,只要汉字认识,总归能写出来一点。”   谢哲不情不愿的又一次捡起笔,“以后周末是不是都得补课?”   “是的,不过不会占用你白天和同学出去玩的时间。平日你想出门我会开车送你,生活上也会取代保姆照顾你。课上你需要喊我老师,但课下时我们可以是朋友。”   朋友?   算了。   谢哲看见这张严肃的脸就不觉得他们有当朋友的可能性。   -   很快迎来了开学后第二次月考。   这次月考成绩下来后,谢哲看着自己的成绩叹了口气。   他的游戏已经被收走了大半,但有一个偷偷买的游戏机和几盘托人从国外带的游戏还没被没收,只是藏到季良廷看不见的地方而已,偶尔等季良廷休息以后,他还是会爬起来玩一会儿。   谢哲考虑了一番,决定忍痛先把游戏机送出去避难,这样偶尔还能去朋友家玩一会儿。不然等明天开家长会季良廷知道他的成绩,他和游戏机就永无再见之日。   谢哲拿起手机,给薄浔发了消息,【浔狗,月考考多少啊?】   【我全及格了!哈哈!】不一会儿,对面传来回复。   谢哲:……   果然够狗。   明明大家都是一起混的,也没见薄浔学习,为什么他能考及格?   他还没问能不能藏机子,手机又一次亮起,【和你说,我们班新来的那个坐轮椅的小兄弟是真的厉害。】   【知道,俞烬,满分年级第一,简直和我们不是一个维度的生物。话说,你怎么最近老说起他?你暗恋他?】   【滚。】   谢哲本来想提前告知薄浔他要藏游戏。   一想到薄浔全科及格,又气得慌。   反正明天带给薄浔,薄浔必须得帮他藏,他就不信薄浔会拒绝。   -   果然,开完家长会以后,季良廷异常沉默。   回家路上时,谢哲见他连车载cd都没开,从后视镜能看得出,面色阴沉的可怕。   “大块头,你为什么如此沉默,是因为我的成绩吗?”堵车的时候,谢哲实在是受不了过分沉默的气氛,开口问道。   季良廷:“嗯。”   说完,又补充道,“没有责怪你,我在反思自己的教学问题。”   谢哲厚着脸皮笑了笑,“不用反思,你才成为我的老师一个月,我平时住校,一个月你也给我补不了几次课。”   “你还真安慰我?”季良廷沉稳的声音难得多了几分愠色,眯起眼睛,目光转向后视镜看着谢哲。   谢哲尴尬的憨笑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是他的问题。   这段时间游戏也没少打,球也没少打,和兄弟聚会也没少去,成绩好才有鬼。   “不是,大块头,其实我爷爷从小就没要求过我的成绩,突然给我找个老师估计也是一时兴起。你也别这么认真行不行?反正你不认真,工资也不会少你的。”   刚说完,谢哲明显感觉到那张稳重的脸上露出不悦。   是一种很有威慑力的表情。   谢哲一瞬间真的被吓了一跳。   季良廷再次开口时,声音更为低沉,十分有压迫性,“什么叫别这么认真?指的是继续放纵你鬼混不学习?”   谢哲看着镜子里折射的目光,没敢说话。   “长辈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就没有考虑过你爷爷为什么突然管你学习?真的是一时兴起想折磨你,不爱你了?”一向好脾气的季良廷,语气骤然凌厉。   谢哲:“当然知道。无非就是见我快成年了,他的身体又逐渐衰败,家族里的亲戚一直对我虎视眈眈。怕到时候我没有自保的能力,握不住他给我的东西,被瓜分干净……再宏大的庇护,也总有大厦将倾的一天。我当然知道了。”   季良廷没说话。   道路上的车辆堵得水泄不通。   季良廷干脆直接把车熄火,拔/.下钥匙,避免油耗。   突然,谢哲毫无征兆的爆发。   “可是我好好学习就能不被他们瓜分了吗?好好学习就能和那些老狐狸对抗了?不能吧?如果我真的聪明又努力,又受着爷爷的偏爱,你猜我能不能活到成年?我刚回国的时候,不止一次被绑架过……每次最后都是不了了之。我能平安长大,表面上和兄弟姐妹和和气气,外人看上去是最受宠的幺子,是多亏了我脑子不太聪明,生性懒散外加看上去很好骗。让他们觉得我没有任何威胁力,可以把我养肥长大,养肥到爷爷离开,那个时候再宰我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我只能在还算无忧无虑的年龄,好好享受活着的感觉,尽量装作花钱大手大脚的样子,实则想办法多转移一点财产给我妈。”   说完,谢哲也沉默了。   他有点后悔。   不应该和家庭教师说这么多的。   太过信任别人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家里这些长短,他连最亲近的朋友也没说过。   尤其和季良廷才认识了不到一个月。   虽然他很讨厌学习,但是季良廷这个人,莫名有种很可靠的安全感。   像是可靠的兄长,会让人下意识想去信任。   尤其他从小缺少男性长辈的教育。当然,女性长辈的也缺,但好歹前八年的人生母亲还参与过一些,所以不是那么缺。   季良廷的出现,无疑填补了这块儿空白。比他大十来岁,成熟稳重。甚至很多时候,生活上无微不至的照顾,对他情绪的包容,还填补了母亲没给到他的关爱。   “看来你不傻。”季良廷语气里的惊诧不是装的。   谢哲:……   他打游戏时被人打断读条都没这么沉默过。   “我只是有点惊讶,没有嘲讽你的意思。之前一直以为,你是真的分不清利害关系,抱歉。”   “没事。”他知道季良廷说话一向很直。   他之前还好奇过季良廷为什么没有女朋友,但是交流了两次,谢哲就大概明白。   血统最纯正的直男也不过如此。   过了不知道多久,堵车稍微缓解了一点。   季良廷绕路,钻出水泄不通的车群上了城际高速。   “待会儿先不回家,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谢哲不明所以。   季良廷的声音依旧很冷,“你的手机有问题,里面有监/.听软件。当然,不是我给你安装的,但是我有听录音的权限。”   谢哲感觉到脊背一阵发寒。   “不过不用担心,这辆车上我也安装了一点措施,我们说话是安全的。待会儿带你去个修手机的地方,把它卸载掉,换个假软件屏蔽对方视线,让对方以为你还在被监/.听中。”   谢哲:“是爷爷给我装的吗?”   季良廷淡声道,“谢老先生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容易听进别人的耳旁风,给你装这个软件,并且给我监/.听权限,初衷是为了你好好学习。但是出此计谋的人,居心叵测。今天听你说话,觉得你是有自主判断能力的,还是把它卸载掉比较好。”   谢哲攥紧拳头,“谢谢你告诉我。”   “不过很高兴你今天能和我交流你的想法,往后也可以多和我说一说。成长之中的恐惧,你应该没和任何人吐露过,我是第一个倾听到的,对吗?”   谢哲别过头。   是。   他不会和母亲说,因为母亲远在海外,知道了也只能白担心。   不会和朋友说,因为薄浔蒋翰并没有他这么复杂的家族,很难理解他。   季良廷从后视镜里看出他的情绪,声音放柔了许多,像哄小朋友一样,“我十几岁的时候,没比你好到哪儿去,甚至对待情绪的处理比你还差,心里根本藏不住事儿,一慌张什么都说。你能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在这种家族下长大,本身就是一种很强的魄力。”   “不过以后,我希望你能多和我说一些你的困扰,无论家里的还是学校里的,我或许可以帮你解决。看到你迷茫不安的样子时,仿佛也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很多弯路我走过了,你不必重蹈覆辙。”   谢哲抿了抿唇。   虽然他很讨厌学习,但是季良廷,真的是很好的师长。   “对,还有,”突然,季良廷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刚才和你说了,我有听录音的权限。抱歉,我听过一些,就是你……”话没说完,季良廷迟疑了。   谢哲:“什么?”   季良廷咳嗽了一声,“可能这些事情没有人系统教过你,我也不清楚由我来说这些话是否合适。怎么讲,虽然你这个年纪,对情情爱爱好奇是正常的,但是……有些电影也别每天睡前都看,对身体不好。” 第九十二章 番外三   死寂。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谢哲用脚趾紧紧扣住鞋底, 面色十分痛苦,脸上烫的厉害。   他恨不得化身土拨鼠,当场掘地三尺自埋。   “不过这些录音, 我听到后第一时间就帮你剪辑过了, 别人不会听见。”   听到这句补充,谢哲的尴尬感总算缓解了一点。   被季良廷听见总比被别人家里长辈听见好。   “我以后会注意的。”说完,谢哲抽了张湿巾, 贴在脸颊上降温。   谢哲看着窗外的景色慢慢萧条,从市内的高楼大厦变成了城中村独有的自建房,路边是一排足疗店和理发店,店外站着很多穿包臀裙的年轻姑娘。   季良廷在路边停车。   谢哲蒙了,“不是修手机吗?”   “嗯。到地方了。”季良廷下车, 给谢哲开了门。   谢哲环顾了一圈周围的街景   不正经的霓虹灯和破旧建筑,像是上个世纪港片里的城寨,主角蛰伏的地方。   还没细观察街道对面的足疗店, 突然,眼睛上附上来一只大手,完全遮挡住他的视线。   “小朋友不能看。”   说完,提溜着他往楼道里拖。   “我没看!我自己走!”   谢哲苍白无力的挣扎道, 他和季良廷的体型差距太大, 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只能被拖着进了楼道。   上了楼梯,四周都是不透光的墙壁,谢哲才感觉到眼睛上蒙着的手离开。   “干嘛。”谢哲有点生气的抱怨了一句。   季良廷没说话。   走上吱吱呀呀的楼梯,他跟着季良廷来到一间破败的屋子。   房间里只有一个电灯泡悬挂在中间, 老化的电线就这么露在外面, 水泥地潮湿。   柜台里, 摆着各式各样的手机模型和数据线。   电脑旁边坐着的是个女人, 浓眉大眼的,身材非常好。   只穿了一件紧身背心,手指上夹着烟。   “小秋。”季良廷轻声喊了一声。   女人放下烟,“知道你们来了。手机拿过来,我看看。”   季良廷示意谢哲拿出手机。   谢哲看着她的身材双眼发直,建模他都不敢这么捏的。   他哪儿见过这种姐姐。   而且还擅长操作电脑程序,简直和游戏里的角色一样。   “小哲,手机拿过来。”季良廷主动挡在小秋和谢哲之间。   视线中身材极致的姐姐变成季良廷,谢哲立马回神,拿出手机。   季良廷回头,看了女人一眼,“小秋,穿件外套吧,容易着凉。还有,吸烟对身体不好。”   “着凉?逗我玩呢?”女人拿过手机,连上数据线,“你还是和高中时候一样温柔,这么会关心萍水相逢的朋友。”   “我的意思是,我的学生未成年。”季良廷平视着她,又提醒了一句。   小秋“哦”了一声,语气有点失落,掐了烟,随手拿了一件格子外套披上,咬着皮筋束起茂密的黑发。   看了一会儿电脑上的数据,小秋用余光看了一眼季良廷,“你真去给人当老师了?”   “嗯。”   “难怪之前我说帮你还债,你说不用,敢情接了个好差事,”小秋说到这儿笑了一下,大气的五官更为美艳,“不过缺钱的话,别忘了来找我,我这几年牢没白坐,手上还落了点钱,你需要可以先都给你,不要利息。就像你高中时候,有一口吃的就会掰我一半儿一样。”   “不必,”季良廷笑了一下,“你家里还好吗?”   “挺好,好就好在前几年我妈酗酒死了,死人就是好,死人不会赌。我爸也被人打死了,死了就不会再嗑那些东西,我还落了笔赔偿金。真不错,不枉我挨那么多年虐待。”小秋的语气很轻松。   季良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小秋意识到自己嘴上不把门,“抱歉,忘了你学生还在。”   又对着电脑操作了一会儿,小秋又压着声音道,“对,你初恋,离婚啦,你知道吧?”   季良廷的表情瞬间有点局促。   他赶忙背对着谢哲,喉结滚动了一下。   “看你紧张的样子,”小秋没忍住笑了一声,瞥了一眼谢哲,声音压的很低,“忘不了?说不定你们可以再续前缘了呀,当年高考完你不是淋着暴雨搁人家楼底下哭,说什么,我等你一辈子,等你结婚再离婚,等你到暮年,等你回头。”   季良廷扶额,笑得非常尴尬,低声求饶道:“十几岁的事情就别说了,我那会儿脑子没发育好。”   说完,季良廷伏在柜台上,放松的和老朋友叙旧,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你进去的这段时间,他主动找过我几次,但是我没见他。”   “……”   “确实。给他养老婆孩子,怎么可能啊?你家又不开铜雀台,这种话他是怎么问出口的。”   “……”   “这倒是,你十九岁时脑子不清醒,二十九岁再不清醒那就完蛋了呀。”   谢哲坐在不远处,看着季良廷和女人说笑着。   他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偶尔听见几个关键词。   季良廷有未果的初恋,而且离婚了。   也听得出季良廷和这个女人以前是高中同学,有很多共同话题。   原来季良廷是会笑的。   他一直以为季良廷就是生性冷,或者是管理“笑”这个表情的神经没长出来。   只是不在他面前笑而已。   -   “处理好了,又做了个假软件植入进去。”过了一会儿,小秋恢复正常音量。   季良廷从柜台上站直,喊道:“小哲,手机修好了。”   谢哲听见自己的名字,才停止在门口徘徊的脚步,重新走进屋。   拿起来手机,他翻了翻,软件都在原来的位置,里面的数据也没有改动的痕迹。   “看上去也没修什么,怎么修了这么久。”他嘀咕了一句。   小秋笑眯眯的看着谢哲,弯腰凑近,“正常来说确实修不了这么久,因为我想多和你老师说两句话,磨洋工呢。要不是给你修手机,估计我二进宫再出来也见不到他。”   “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突然闻到女人身上的香水味,谢哲吓得赶紧跳开,脸涨的通红,耳垂都是烫的,“我随口说说。”   小秋被纯情男高中生逗的直笑。   那双眼睛笑起来更是勾人。   谢哲把手机踹回兜里,头都不敢抬。   “小秋,你别逗他。”季良廷语气恢复一如既往的严肃,说完,转向谢哲,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小哲,走了,回去给你讲卷子。”   -   回程的车上,谢哲趁着红灯,把脑袋伸向驾驶位,“欸,大块头,刚才听你说你有初恋。”   这个年纪正是对情情爱爱好奇的时候,在学校,年轻老师不论男女,只要谈恋爱,他就会和同学们一起去八卦八卦。   “这不是很正常吗,”季良廷的目光落在红灯的倒数秒数上,“十几年前还在上高中时的事情了。”   “什么样的人,和我说说!”   季良廷沉默了。   谢哲见他不说话,更是来了兴致。   刚才季良廷和小秋说话的声音太低,他根本没听见什么。   而且季良廷给他的感觉太冷,不像是会有世俗情./欲的样子,很难想象季良廷会喜欢什么人。   “说说嘛。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的事情。”   “你在学校也敢这么问老师的感情问题?”   谢哲不假思索回答道:“敢啊。”   季良廷握在方向盘上的指关节骤然发白。   现在的小孩儿怎么都这么野。   绿灯亮了,车队却没怎么移动。   郊区的晚高峰也没比市区里好到哪儿去。   谢哲见他沉默,继续道,“还有,刚才那个姐姐好像很喜欢你。”   “不会的,她的性格就是热情又炽烈。而且她有男朋友。”季良廷的声音依旧是平调。   “那也不影响她喜欢你,你在她心里绝对是超越男朋友的存在。说不定男朋友只是能给她物质上的需求,但是精神上,她最喜欢的是你。”   季良廷没接话。   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谢哲。   没想到除了学习不好,其他时候脑子意外的好。   “从哪儿看出来的?”   “神态,”谢哲即刻回答,“她看你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季良廷:“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活该你初恋追不到,”谢哲瞪了他一眼,“话说,那个姐姐看起来还挺有故事的。”   “嗯,她是计算机天才。高中的时候就写过程序攻击过学校。”   谢哲哑然。   他没问小秋是怎么进去的,已经脑补出完整的剧情链,什么家境不太好的计算机天才坎坷一生的故事。   “那你的初恋呢?”绕了半天,谢哲还是难忘初心,又问了回来,“你还没说她是什么样的人。”   “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季良廷叹了口气,语气很无奈。   谢哲:“我不小了,再过一年多就成年了。”   季良廷用余光看了一眼凑到肩膀边的谢哲,“对我来说你永远是小孩子。坐好,行车过程中不要解开安全带。”   “现在堵车动不了,解开安全带怎么了?”谢哲不耐烦道,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话说,你初恋…是女孩子吗?”   听到这个问题,季良廷的呼吸滞了一下。   漆黑的瞳孔骤然放大。   差点把离合踩碎。   谢哲只是随口一问,见季良廷不回答,以为他生气了,自顾自的打圆场,“那么漂亮的计算机天才从高中开始喜欢你,你一点都不为所动,太奇怪了,就不禁发散了一下思维。”   “少看点闲书。”季良廷见谢哲笑嘻嘻的没正经样,松了口气,没正面回答。   又脸不红心不跳的补充道,“有时间剖析我的情感,不如多看看你的错题。这次考试很多题都给你讲过,当时你也会做,怎么又错?尤其是物理,第二道应用题错的最不应该。”   “……”季良廷喋喋不休的念叨着。   谢哲好几次想打断。   根本无从开口。   一气之下,他拿起手机给季良廷发了条信息:【TD】   果然,只见季良廷看了一眼手机,无语凝噎的闭嘴。   -   除了上课的时候,平时谢哲还是很喜欢这个家庭教师的。   而且季良廷越是高冷,他就越想招惹两下,试图惹季良廷生气。   季良廷喝水他拍杯底。   季良廷洗澡他偷偷关水阀。   可是惹了几个月,季良廷也没有真的发过火。   既不会凶他更不会打他,只是会给他多加作业报复回来。   说是报复,他写作业的时候季良廷也会看着他,他能磨蹭到多晚季良廷就陪到多晚。   如若在书桌上睡着了,季良廷会把他抱回卧室。   然后次日不到六点就给他摇起来,继续写。   两个人这么相互折磨了半个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谢哲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终于上两位数的成绩。   物理语文和数学,都及格了!   这么好的成绩,他自从上了初中,就再没考出来过。   虽然这个成绩在三中,还是属于底层中的底层,但对于谢哲来说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   期末出成绩的时候,谢老头子正在泰国旅游,听闻谢哲有进步特别高兴,直接给谢哲在当地买了一套海景小别墅。   谢哲和季良廷商量,暑假前两周先不上课也不写作业,就是休息。   季良廷同意,表示休息期间可以把没收的那几个游戏机还给他,但是那些不符合年龄的游戏还是不能退还。   正式放假后的第一天,谢哲关闭所有闹钟,睡得昏天暗地。   一觉醒来,在操控版上打开窗帘,发现太阳已经偏西。   谢哲爬起来洗了把脸。   他没去餐厅让阿姨给他热饭,而是径直走向地下室的健身馆找季良廷。   季良廷每天都会花大量的时间在练习拳击以及格斗技巧上,谢哲跟着季良廷学过几次,最终放弃。   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他学的招式都是虚的,初中体校三年赞的体能和季良廷完全没法比。   进了健身房,谢哲看见季良廷正一拳一拳的垂着沙袋。   神色十分认真。   季良廷的五官原本就锋利,动起来更是有种肃杀之意。因为锻炼时会出汗,上半身干脆什么也没穿,晶莹的汗水在饱满的肌肉上更添光泽。   极致野性的美感,是草原上的雄狮,平时不带愠色,但随时会露出獠牙把敌人撕成碎片。   谢哲没移开目光。   和他见过的所有同学都不一样。   察觉到谢哲进来,季良廷收回出拳的手臂,捡起来地上的衣服披上,背对着谢哲系着扣子。   “你怎么突然进来了。”整理衣冠的时候,季良廷的声音有点局促。   “我家我不能进?让我看看怎么了?你锻炼的好结实,让我看看。”说着,谢哲就朝着季良廷面前绕。   “当然可以进。”季良廷蹙眉,迅速整理好衣服。   “你怎么这么小气,在学校宿舍我都是直接对兄弟上下其手的,”谢哲没想到季良廷会故意避着他,顿时有点生气,“我只是看看,你干嘛这么小气?”   “上下其手?”听到这个词,季良廷明显更震撼,眉目拧紧。   “对啊。谁的肌肉漂亮都是先给兄弟摸,大家都是男的,害羞什么?而且你以前不也是天天训练住宿舍吗?难道你们兄弟之间不摸不看?”谢哲不明所以的反问道。   他在宿舍,就没见过哪个男生这么扭扭捏捏的。   今天他去玩别人,明天别人来玩他,大家一起打打闹闹才热闹才够意思。   “不…还真的不会。”   季良廷稳了稳表情,尽量不抽嘴角。   现在的小朋友玩这么开吗?   季良廷再次开口的时候,蹙眉舒展,平静的解释道,“不是害羞,只是在学生面前需要保持衣冠得体的形象。”   谢哲用鼻子出了口闷气。   果然,刚开始季良廷说什么,课下他们是朋友都是骗他的。   谢哲坐在木地板上,理直气壮道,“我饿了,给我做饭。”   “厨房的保温箱里应该有现成的热菜,你要是在楼上吃,我给你端上去?”季良廷看着谢哲凌乱的头发,一看就知道是刚睡醒。   谢哲:“我要你给我做新的。”   他等着季良廷拒绝,等着季良廷生气。   他当然知道厨子做的饭更好吃,不过就是想折磨一下天天逼他写作业的大块头。   季良廷顿了顿,沉声道:“好。你想吃什么?”   “真给我做饭?”谢哲没想到季良廷完全没拒绝,“既然你给我做我就不挑了,有的吃就行。”   “照顾你的生活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说完,季良廷简单整理了一下健身房内的器材,带着谢哲径直朝厨房走去。   谢哲自讨了没趣。   确实,照顾他起居是季良廷的工作。   可是,季良廷真的像兄长一样,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就无条件惯着他宠着他。   即便知道季良廷照顾他是工作,还是会产生恍惚。   恍惚自己好像真的能在季良廷的庇护下闹一辈子。   季良廷打开手机,点开谢宅的管家系统app看了一眼食材库存,走向中厨厨房。   谢哲看着季良廷娴熟的穿上围裙,从冰箱里拿了食材在案板上忙活着。   一米九多极度健壮的身躯缩在小小的粉色围裙里,反差极大。   ……也不是不好看。   就是,好怪,想再看一眼。   不一会儿,两菜一汤就端了上来。   谢哲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菜,双眼发直,“你做饭做这么好吗?”   说完,他拿起筷子开启进食模式。   即便进食速度快,谢哲的背也是挺直人是坐端的,完全不会洒出来。   “好吃。”咽下食物后,谢哲才含糊的夸奖了一声。   “嗯。”季良廷站的笔挺,对夸奖没什么反应。   吃过饭,谢哲正喝着凉茶,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明天我要和朋友出去玩,早上先去接她。”   “是经常和你一起玩的那两个同学吗?”   “不是,是个女生。”谢哲喝着茶,顺口接道。   季良廷瞬间板起脸,“你们单独出去?”   “怎么了?你不会还管我这些吧?”   “你在上高中期间不能早恋,不能单独和女生出去。”季良廷拒绝道。   谢哲放下茶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站起来歪着脑袋看向季良廷,“二十一世纪了,早恋怎么了?在认识你之前我早谈过多少个了,为什么不行?你管我学习就算了,这你也要管?”   季良廷的态度很生硬,“那你去问谢老先生,看他允不允许你早恋。”   不用问也知道不允许。   谢哲有点后悔刚才口不择言,一时嘴快把以前的事情说出去。   “这次不是早恋,”谢哲刚靠着季良廷做的饭吃饱,不想和他吵,“从小就认识的那种,我们的母辈是朋友。我小时候还在国外跟我妈妈住的时候,她放暑假就会跟着她妈妈过来找我们玩,而且比我小,今年才上初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季良廷解释这些。   明明他可以硬刚到底,死活不让季良廷管他。   “不信你问我妈。”谢哲补充道。   听到是小姑娘,季良廷松了口气,“我相信你的话。”   “……刚才,我早恋过的事儿别告诉我爷爷。都是过去式了,现在有在好好学习。”谢哲心虚的补充道。   “不会告诉的,只要不是现在进行时,我不会多过问,”说着,他的目光又看向谢哲的脸,“明天出门前记得收拾一下仪容仪表。”   “我当然记得换干净衣服,不用提醒我,我又不是弱智。”   “我指的是胡子。”   胡子?   谢哲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长出了短短的胡茬,有点扎手。   从小他就比同龄人发育的慢一些,变声期晚,窜个子也是上了高一才开始的。   “噢。没注意,我会记得清理的。”谢哲含糊应付道。   回到起居室,谢哲找出刀片,对着镜子扬起下巴。   有点无从下手。   他从小没见过父亲,和家里的堂哥关系也十分表面,并没有男性长辈人教过他该怎么清理胡子。   对着镜子看了许久,谢哲一狠心,下了刀片。   “嘶————”看见血的瞬间,他尖声嘶鸣道,双眼直发黑,全身瘫软。   视线再次恢复清明的时候,谢哲发现自己躺在沙发里,季良廷正在茶几边上收拾着医疗器械。   “有血!”谢哲感觉到自己手上是凉凉的,不敢低头看。   “那是我刚给你敷的止血凝胶,已经看不见血了,”季良廷声音非常无奈,“晕血?”   “……”谢哲低头。   有点丢脸。   最终,点点头。   “不会剃胡子?”季良廷看着他怂兮兮的样子,有点想笑。   果然是小朋友。   “你生来就会?”谢哲没好气的怼道。   季良廷见谢哲脸色惨白,就是嘴硬,没忍住笑了一声,“我好好和你说话呢,不是挖苦你。”   谢哲咬牙切齿的点头。   季良廷的语气永远是一个调子,很难听得出褒贬。   而且,刚才季良廷是不是笑了?   谢哲再想仔细看的时候,发现对方棱角分明的面容上,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峻。   “我去拿剃须泡沫,你等我一会儿。”季良廷说完站起来朝着门外走去。   谢哲一骨碌爬起来,跟着季良廷一起出去。   “跟着我干什么?”   “拿来拿去多麻烦,我跟你一起进房间不就好了。”谢哲直接贴上去。   他对季良廷是好奇的。   这几个月的相处,季良廷透露给他的个人信息太少太少,可是给他安全感又太多。   季良廷叹了口气,任由谢哲缠着。   不写作业不补课的时候,谢哲还是个非常不错的孩子,粘着他就像弟弟一样。   其实,季良廷刚担任谢哲的家教身份时,是认真考虑过要不要给自己买一份心脏病保险。   他们的卧室在同一层,不同的是季良廷的居住地只是一个不到十平米的房间,加一个独立卫浴。   谢哲跟着季良廷进了屋。   房间里整洁的过分,被子叠成豆腐块,完全看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卧室的灯光像在手术室里一样,明亮惨白,整体环境就和季良廷这个人一样,冷的过分。   进了浴室,季良廷拿着剃须泡沫往谢哲脸上喷了一圈儿,活脱脱像个小圣诞老头儿。   季良廷拿起刀片的时候,谢哲下意识的往后闪躲。   刚才被割伤手的触感还历历在目,他有点怕。   突然。   下巴被粗糙的大手牢牢握住。   “别动。”季良廷的声音严肃,一只手捏着谢哲的下巴,一只手用刀片耐心的刮去掺杂着胡茬的泡沫。   谢哲屏住呼吸,他哪儿敢动。   只能感觉到冰冷的刀片划过皮肤。   再说,他也动不了。   他和季良廷的体型差距大,季良廷的手劲也大,制服他就和抓小鸡娃一样。   剃干净后,季良廷抽了纸,动作轻柔的帮谢哲擦干净脸上剩余的白色泡沫,“好了,洗洗脸。”   谢哲长舒一口气。   凑到镜子前看了看自己,胡茬也不见了,只有光滑的皮肤。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季良廷触碰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触感。   “洗洗脸,剃须泡沫残留容易过敏,”季良廷道,“明天去给你买安全一点的剃须刀。也是我的疏忽,没及时注意到你身体上的变化。”   说完,季良廷径直离开了盥洗室,重新朝着健身房走去。   谢哲没急着离开。   他在季良廷的浴室里转了一圈儿。   薄荷味的洗发水,是季良廷身上常出现的味道。   挂在墙上的浴巾还是潮湿的。   等等,他感觉自己像个变/.态。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谢哲摇了摇头,“啧”了一声,快步离开了季良廷的房间。   -   十月份突如其来的雪灾后,季良廷并没有按照约定给他报平安。   甚至周末回家的时候,来接他的司机也不是季良廷。   他意识到季良廷可能出问题了。   回到家,谢哲校服都来不及换,火急火燎的跑到爷爷的书房门口。   在门口还没进去,恰好听见爷爷和他大叔叔的对话。   “爸,都说了您给他找的家庭教师不行,不如让我来管教。”   “季良廷都不行你更不行!”   “爸,您怎么就那么信任一个外人?您想想,那种优秀到几乎完美的人怎么可能真实存在,肯定履历上有编出来的成分。先不说什么上学时是理科状元,三十多岁感情历史干干净净这些,就说伤退后放着铁饭碗不要——”   “少来,雇佣他的时候背调我还是做了的,你爹我可没老糊涂。铁饭碗能给他多少钱,我能给他多少钱多少资源?不傻的人都知道选哪个。”   “而且你们一个个争着抢着想管教小哲,图的是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我还没咽气呢!不就是觉得他没成年脑子傻好拿捏,好精神控制,外人至少不图这杂七杂八的!”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老了。当年你们兄弟之间,怎么搞得伢伢,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脑子傻。   谢哲啼笑皆非的咬了咬牙。   这个词从亲爷爷口里听到 ,还是十分有冲击力的。   等等,伢伢。   谢哲依稀记得,“伢伢”好像是他未曾谋面的父亲的小名。   谢哲陷入沉默。   其实他早能猜到,这么一个家族里,没有什么意外死亡。   如果有,下一个意外死亡的人很可能是他。   但是亲耳听见和猜测带来的冲击力不太一样。   他故意在客厅等了一会儿,等大叔叔走了,才装作刚回家的样子,敲了爷爷办公室的门,问了问季良廷的去向。   谢老头子听见他主动关心老师,笑得合不拢嘴,直夸小哲有进步。   谢哲:……   他可算知道自己以前在礼貌方面有多欠缺了。   得知季良廷人在医院,谢哲二话不说就赶了过去。   普通病房里,人群乌泱泱的,走廊上还有好多加床,每走一步都要小心会不会踩到别人东西。   季良廷所在的病房是七人间。   冬日病人怕冷,窗户不能打开通风。   人类长时间不洗澡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谢哲不禁蹙眉。   “小哲,你怎么来了?”谢哲还在寻找季良廷,对方就先一步找到了他。   回头,只见季良廷坐在病床/.上,抱着笔记本电脑,一手挂着吊瓶,一手敲打键盘。   “你怎么住院了呀?”谢哲见了季良廷,赶忙凑过去。   心里像是一块大石头落下。   他本来还怕在重症监护室遇见季良廷,甚至连阅读病危通知书的场景都模拟好了。   “小问题,只是医生非说要住院观察几天。倒是你,来医院把口罩戴上,抵抗力本来就不怎么好,快第二次月考了,注意别让自己生病。”   说完,季良廷从抽屉里拿了一个新的口罩给谢哲。   谢哲带上口罩,“那为什么不换个环境好点的病房?我这就去和爷爷说——”   “小哲,是我自己要求的。我不想占用医疗资源,把病房留给更需要的人。”季良廷见他情绪激动,急忙打断。   “我真没什么事,只是救灾时被东西砸到,肋骨断了而已。”   谢哲原本就晕血,听到这个描述,面色瞬间非常痛苦,“而已?”   “没扎到内脏所以没什么大事,把断骨取出来就好。”   谢哲的表情更狰狞了。   恨不得用手捂住耳朵,学着漫画里的男主角喊一声:库鲁西一!   “这叫没事?”   “这不是还有精力写教案吗?真没事。”季良廷不逗他了,没再说自己的伤势,“这周在学校有没有好好学习?”   “我好心探病,你上来就问我学习?”谢哲听到这个问题,十分不满。   季良廷无奈的呼了一口气,声音还是温温柔柔,“那这周在学校有没有好好吃饭?和同学相处还好吗?”   “还好。”谢哲撇了撇嘴。   这种平常的关心,应是由家人问的。   每次这种时候,他都会产生恍惚感。恍惚季良廷并不是什么被雇佣来的家庭教师,而是真的家人。   谢哲想出去冷静一下,“我去自动售货机买饮料。”   “晚上别喝咖啡,待会儿睡不着难受。”   出病房前,背后传来叮嘱。   谢哲用左手砸了右手一拳。   一向没心没肺的他,第一次对别人产生这么强烈的依赖。   在自动贩卖机前,谢哲纠结喝什么。   突然,他感觉到身边有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   回头的时候,影子又缩回楼道里。   谢哲觉得不对,买了饮料后,没急着回病房。   果然,不一会儿,只见一个带着风帽的男人,转悠到季良廷的病房门口,徘徊了半天,也不敢进去。   谢哲一走近,带风帽的男人就快步离开。   很奇怪,说是贼,又不偷东西。   仿佛只是想看一眼病房里的内景或者某个人。   等等,看某个人?   想到这儿,谢哲突然醍醐灌顶,有种大胆的猜测。   他拿着的饮料回病房,给了季良廷一罐自己留了一罐,刚坐下,又勾着头向外看了一眼。   “大块头,刚才有个很奇怪的人在门口徘徊,你认识吗?”   说完,谢哲捕捉到季良廷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局促。   “你认识他。”不等季良廷回答,谢哲笃定道。   “认识,不用管他。”季良廷的语气很平静,继续低头看着电脑上的半成品教案。   谢哲开门见山:“他是你传说中的那个初恋吗?”   听到这句话,季良廷整个人僵了一下。   瞳孔骤然放大。   “我猜的。从他鬼鬼祟祟的神态,和你的态度猜的。”   “不是。”季良廷即刻否认。   谢哲又喝了口饮料,也是,季良廷为什么会喜欢鬼鬼祟祟的人。   但刚才就是有种很奇怪的直觉,告诉他,那个鬼祟的身影是季良廷初恋。   直觉这种事情太无厘头。   病房里的独立卫生间一直有人。   谢哲决定去走廊上的公共厕所。   刚走到洗手间,谢哲感觉道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他回头,没摘口罩,瞬间蹙眉。   是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   “怎么了?”   “你认识季良廷吗?”男人的声音很沙哑,哑到仿佛不是阳间的人。   “认识。怎么了?”即便刚才季良廷否认这个男人的身份。   但谢哲有预感,他的猜测是对的。   “你是季良廷现在的恋人吧?”   谢哲蹙眉。   他有种不好的直觉,攥紧拳头,随时准备出击。   “是,怎么了?”谢哲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套。   “果然是你,是你——”   谢哲眼疾手快,在男人手背后的时候,先一步朝洗手间里面躲闪。   镜子里映出刀锋上的银光。   几乎是同时,季良廷凌厉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你准备对他做什么!”   只见季良廷,反手一拧,男人手上的金属针管应声落地。   瘦弱的骨头被季良廷捏的咔咔作响,筋骨完全错位。   季良廷一向无波无澜的面容,忽然变得狰狞可怖,眼中猩红,怒吼道,“你准备做什么?”   谢哲从来没见过季良廷如此暴怒。   “我在问你话!不想死就回答!”季良廷眯起眼睛,眉目更加锋利,“也对,你活不了多久了,大概,就这几个月的事情了吧?你真的以为还是高中的时候?”   “……”男人的呼吸声很重,因为筋骨错位,全身疼到颤抖。   “从你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对你的情感就只有恶心和不值,恨不得穿越回去扇自己两巴掌,让高中时的季良廷清醒清醒。”季良廷语气中的蔑视和杀意依旧很重。   谢哲完全看呆了。   并不是被吓到,只是,他从来没见过情感如此充沛的季良廷。   原来季良廷是会发怒的人。   似乎是意识到谢哲还在,季良廷把手里的男人狠狠地甩在地上,忍住想抬起脚碾几下的冲动,拽着谢哲的胳膊,朝着洗手间外面走去。   突然,背后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可是季良廷,不管你再怎么说狠话,你的青春全都是我。路面结冰时,和你手挽手一起上学的人是我,陪你一起在图书馆学习的人是我,你在为了未来迷茫焦虑时借你肩膀让你哭的人还是我,全都是我。”   “真的会有人能再走进你的心?不能吧?听说你单身了三十年,不是假的吧?”   谢哲听得十分震撼。   季良廷没有理会身后的声音,拽着谢哲快步离开,回到病房,确认安全,才检查谢哲身上露着的皮肤。   “他没碰到你吧?”   “没有。”谢哲拽过自己的手。   “真的没有吗?这件事很重要,务必和我说实话。”季良廷的语气还是很紧张。   谢哲:“真的没有。我知道你想说他有病,生理意义的,和我有血液接触会传染。不过他没碰到我,不必担心。”   谢哲说的很轻巧。   小时候,那些丧心病狂的绑架犯比这个男人疯的多。   他并不怎么害怕,甚至早就免疫。   “季良廷,你骗我了,你说,他不是你初恋,你们只是认识。”谢哲抬眼,直视着季良廷。   “抱歉。”季良廷低头,“我的问题,我回去会主动和谢老先生说这件事,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差点让你受险,真的非常抱歉。”   “不必让爷爷知道,我不是责怪你喜欢过男的。而且差点儿伤了我的人也不是你,你无需自责道歉。”   谢哲更在意的是刚才,那个疯子的话。   季良廷,你的青春全都是我。   真的有人能再走进你的心吗?不能吧?   他明明只是顺着那个男人的话,短暂的假装了一下“恋人”的身份。   却真的有种,不及白月光半分的替身感。 第九十三章 番外四   这出意外事件后, 季良廷不顾医生阻拦,当天晚上提前办理了出院。   回到宅邸后,谢老先生专门亲自来迎接季良廷, 数落他怎么不在医院多住几天好全了再回来, 又夸季良廷懂事的让人心疼,嘱咐厨房给季良廷炖汤炖药。   宅邸太大,季良廷顶着仅有的体力和谢老先生寒暄完, 连走回屋的力气都没,在电梯间的沙发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色惨白。   离开镇痛泵,肋骨断裂的疼痛比想象中更难忍,止痛药的效果微乎其微。   “你……”谢哲第一次见季良廷后槽牙都快咬碎的样子。   这副身躯, 配上现在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破碎感,就像是古代最骁勇高傲的战士沦为阶下囚, 在地牢里被鞭子刚抽过时的样子,身躯伤痕累累,意志却依然坚定。   异样的美感。   “让我歇一会儿,歇一会儿就给你上数学课。这周周测——”季良廷没说话, 忍不住蹙眉, 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痛苦的眯起。   谢哲:“你都这样了,还想着给我上课?”   他虽然早领教过季良廷的敬业程度,但今天又一次刷新认知。   “话说, 你初恋他…你们高中时认识的?”   “嗯。”季良廷没再否认。   谢哲更加好奇, 刚才那个男的, 看上去像是交际圈过度混乱后染病, 且到了晚期的样子。   和季良廷的气质完全没有重合的地方。   “他哪儿吸引你了?看上去……他已经病入膏肓了吧?”   季良廷深吸了一口气,“人是会变得。高中时的他,不是这样的,和现在差别很大。”   “有多大?”   “反正差别很大。虽然知道没有人一辈子是风清月朗的少年,但是现如今他变成这个样子,我很意外也很惋惜。”季良廷说完咬了咬牙。   好像说多了。   他不应该在谢哲面前说自己的私事。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季良廷闭上眼睛,继续靠深呼吸缓解肋骨上传来的剧痛。   “具体说说?我真的很好奇。”谢哲追问道。   季良廷拒绝再作答。   “不是,你要不说他以前具体是什么样儿的人,我真的对你的审美产生怀疑。喜欢同性是正常的,但喜欢傻逼肯定是大问题,需要看脑科医生的。”   季良廷:……   谢哲陪他这么僵持着。   他就好奇了,到底什么人才能被季良廷看上?   至少得比那个长得漂亮的计算机天才优秀的多吧?可是能比十几岁就能自学程序攻击学校的少女./优秀的人,能有多少?   死寂持续了很久很久。   谢哲见他是真不说,暂时放弃这个问题,“话说,你不会真的要把今天的事情上报吧?老头子很信任你的,如果说了……你也知道,老头子这个人非常保守。”   “肯定要说的,毕竟你差点受伤。如果因此被开除,会有更适合的家教来教导你。”   “不不不,”谢哲想到今天早些时候听见自己大叔叔在书房里和爷爷的对话,“不会有比你更合适的家教,所以你不能说。如果你真的走了,新换上来的,不一定是好人。”   想了想,谢哲把早些时候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学给季良廷听。   “如果你走了,新来的家教肯定是我那些豺狼叔叔们举荐的,到时候我就只能等死,我才不到二十岁,我不想死……”说道最后,谢哲突然来了戏瘾,真的抽泣了两声,就是没泪水,“你要救救我,看在我们认识了这么久的份上,你忍心看我被他们瓜分吃净吗?”   季良廷:……   肋骨突然也不是那么疼了。   头更疼,且有心肌梗塞的征兆。   “你怎么忍心的啊!”谢哲见季良廷不说话,继续绘声绘色演绎着,“我今天只是差点受伤,如果你上报了这件事,我就是真的要受伤了呀。”   “行了。”季良廷被他嚎的难受,无奈妥协。   谢哲立刻收住,顿时喜笑颜开,“确定不上报啦?”   “嗯。”   让谢哲没想到的是,季良廷这副样子,竟然还能强撑着给他讲周测卷子。   逻辑丝毫不受伤势影响。   他想趁着季良廷伤重糊弄一下,结果又喜提两套卷子。   课间,他见季良廷实在疼的厉害,牙齿一直在打颤,人也站不直,声音发虚。   好心给季良廷倒了杯热水。   结果换来季良廷一句“帮我倒水也不可能给你少布置作业。”   谢哲气的半死,他只是想关怀一下这个大块头,好心被当贿赂。   他怀疑季良廷是不是从小就没被人温柔对待过,才对温柔如此过敏。   往后的两个月一直平安无事,那天在医院的事情也没再次上演。   一晃到了元旦。   谢哲原本想喊朋友一起出去玩。   结果蒋翰率先拒绝他的邀请,说自己要回老家。   薄浔也拒绝,支支吾吾,也不明说去干什么,反正就是不带他一起玩。   结果元旦当天,他看见小学神的朋友圈更新了和薄浔的合影。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果然恋爱就会忘记兄弟,淦。”谢哲躺在沙发上嫉妒的龇牙咧嘴。   谢哲想了想,又给青梅妹妹发了消息,问她要不要出去吃饭。   结果得到的回复也是拒绝,说是有心选男生,约了对方。   谢哲更加咬牙切齿。   他爬起来,跑到季良廷房间门口敲门。   季良廷总有时间陪他出去玩吧?   敲了半天,也没反应,正好遇见巡层检查消防设备的管家。   管家和他说,季良廷请了半天假。   “请假?他请假干嘛?”谢哲的不满几乎堆积到顶点,咬着后槽牙狠狠问道。   管家:“小季没说去干什么,不过节假日请假是他的权利,我也不好多过问。”   谢哲用鼻子出了口气。   思索片刻,他想到一个好去处。   城市的高楼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城中村矮小的自建房。   严冬寒冷,街边足疗店前依旧站着一排穿着清凉的女孩儿,为了避免冻僵,一直用高跟鞋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秋姐,秋姐秋姐!”这个时间,小秋的店里没什么人,只有她一个人在电脑前敲着代码。   屋内的光线昏暗,室内阴暗又湿冷。   “良廷没和你一起来?”小秋看见只有谢哲一个人,脸上流露出失落。掐了烟,穿了件外套遮住低./胸装。   谢哲:“我就不能一个人来嘛,我请您吃饭好不好秋姐?”   “安得什么心?”小秋笑了一声,从椅子里站起来,趴在柜台上打量着谢哲,“吃饭就免了,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   小秋给店里上了锁,带谢哲去了楼下的一家快餐店。   快餐店里炸鸡油腻的味道很重,来往的人不是附近工厂刚下班的,就是建筑工地上的工人。   唯一一点好处是暖和。   暖气开得足,谢哲顿时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小秋买了两杯饮料,给了谢哲了一杯,自己端了一杯,翘着二郎腿咬着塑料吸管。   “就是关于季良廷的初恋……”谢哲把那他在医院的奇遇给小秋说了一遍。   只见小秋脸上浮现出不悦。   “啧”了一声。   良久,才叹了口气,“他居然还有脸找良廷呀,不过也是,前两天同学群里说他病危了,他老婆孩子也不管他。估计当时去医院,找良廷那会儿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吧。”   “他没染病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他以前就是这样,季良廷会看上他?”谢哲旁敲侧击的问道,“季良廷既然是我的家教,我肯定要对家教的品行有一定掌握,喜欢男人是正常的,但喜欢傻逼绝对是不正常的,所以才来问你,季良廷的初恋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季良廷本人高中时期是怎样的?”   小秋想了想,“他初恋啊……以前,人模狗样的吧。高中的时候就混,但是十几岁的年纪,好像大家都对这种很拽的混混有谜之喜爱,季良廷也不例外。不过他人虽然混,但还挺有正义感的,季良廷也是正义感爆棚的人,所以他们那个时候,算是一路人。”   说到高中时期关于季良廷的事儿,小秋的话就多了,虽然本来她也不是沉默的性格,“其实季良廷本来是能当你学长的,他的成绩亮眼,中考结束后,三中抢着要他。但是吧,我们县里的高中说,只要季良廷去县高,就给两万现金,如果大学考得好,再给五万奖学金。当时的两万什么概念呀,那个时候房子才不到一千块钱一平方,季良廷当然选择了县高。”   “当时我家里鸡飞狗跳的,母亲赌父亲毒,奶奶年纪大了,也管不了我,只能周末给我一个安身的地方,也就是我现在的店铺。但是上高中,学费需要钱,食堂需要钱,哪儿哪儿都需要钱,课业又繁忙,我没时间打工。学习成绩又没好到足够拿奖学金,加上县高的老师素质参差不齐,我曾经找班主任求助过,班主任很嘲讽和我说,没钱就去卖,长这么漂亮会没钱?所以当时就想到了一些……歪门邪道,想到去偷。”   “当时季良廷是班长,班费都在他手上,我就瞄上他,”小秋说到这儿,撇了撇嘴,精致的脸蛋上露出惭愧,“偷第一次的时候没被发现,亏损是季良廷自己补上的。但是偷第二次的时候,就被抓了正着儿,当时季良廷问我为什么偷钱,偷一次就算了,还偷两次?我就和他说,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需要这笔钱吃饭,需要这笔钱攒学费,也说了家庭情况……”   “结果意外的,季良廷没责怪我,只是问我饿不饿。要知道那个时候我为了省钱,天天只敢在食堂吃白米饭配免费调料,以及刷锅水一样的免费紫菜蛋花汤,季良廷一上来给我买了五菜一汤,还说,他饭卡里学校送的钱用不完,我需要的话可以找他。”   “我问他为什么不揭发我,或者打我骂我,反倒帮我?他说,不能责怪苦难之中的人,让我吃饭要紧。当时我真的觉得,季良廷背后散发着佛光。”   “后来就慢慢熟了,季良廷帮我找了个通宵当网管的工作,下了晚自习去,一个月能有500块钱,老板心情好了还能再多给我一百。也不累,就在前台睡觉或者玩电脑,偶尔有客人来了开个机就行,我也是那个时候开始自学写程序什么的。季良廷偶尔会来探班,会给我带夜宵,有一次聊天才发现,好家伙,季良廷还真的是在寺庙里被师父们养大的,难怪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身上有种神性。”   谢哲“哇哦”了一声。   他从来没听说过季良廷提及家庭。   “当然啦,季良廷说自己是有父母的。小时候家里条件还不错,但是后来做生意亏了,欠了很多债,父亲撑不住跳桥,母亲带着他哥偷/.渡跑了,至今是死是活都没有消息。就剩下他一个人,他还没长大,身上就一身债。”   谢哲有点奇怪,“不是法律上说,父母的债务子女不用继承吗?”   小秋:“我当年也问过这个问题,但实际上,哪儿有那么简单?他家的债主就是亲戚占大头,怎么可能和他一笔勾销?民间借贷也讲究父债子还,也就正规银行的欠款可以少还,”小秋看了看谢哲稚嫩的脸,叹了口气,“他的亲戚是债主,自然不肯养他,但是像他这种有亲戚的,孤儿院又不收,干脆给季良廷扔到寺庙门口。”   “那个初恋,是高一下学期转学来我们班的,叫他淙淙吧,毕竟他名字有五个字,还有生僻字,太长太拗口。长相就是非常狂狷邪魅的感觉,行事风格也是,最重要的是,也是家里破产,才从沿海城市的私立高中转回县高的。”   “那个年代的县高,学校的音乐老师钢琴都弹不顺溜,但淙淙能。当时很多服装品牌还没进入国内市场,但他就能提前穿上。他在县高是绝对瞩目的存在,但是他也不喜欢和别人玩,就喜欢粘着季良廷。”   “淙淙和季良廷都是家里辉煌过又落魄,就有许多共同话题。淙淙虽然不爱学习,人混爱打架,但是脑子聪明,不学也能考得好。而且淙淙虽然爱打架,但是正义感又很强,从不会恃强凌弱,甚至因为有他在,校风极差的县高,三年里连霸凌事件都没发生过。”   谢哲沉默了。   这么看来,季良廷眼光没问题。   谁不喜欢轻狂正义的少年,加上美貌buff,试问谁不喜欢?   “当时他们俩关系是真的好,恨不得什么都绑定在一起。私下的时候会一起讨论未来,淙淙会带着季良廷偷偷溜进琴房,教季良廷认乐谱弹钢琴。”   小秋见谢哲听着发愣,问道,“是不是目前觉得淙淙人不错?”   “确实。”   何止是不错。   别说十几岁的季良廷心动,说的他都心动。   “转折发生在季良廷告白。其实这个时候,淙淙表面上还拒绝的还挺体面,只说自己喜欢女孩子,但真的很喜欢和季良廷做朋友,季良廷是他一辈子的好兄弟。”   “淙淙经常来我工作的网吧上网。拒绝完季良廷后没几天,我就听见淙淙在网吧里,对着电脑和人打电话说:‘我在新学校里认识了学习好的傻子,他长得怪好,人也不错,老师眼中的乖学生,结果居然他妈是个同性恋!你知道有多傻吗?主动给我花钱主动给我写作业,还说喜欢我,我拒绝他他还对我这么好,绝了,提款机都没他好用。’”   小秋说到这儿,有点来气,咬牙切齿的继续模仿道“然后淙淙就这么狂笑着,语气特轻蔑,说,‘……当然恶心了,拜托,一个大男人和你谈情说爱,恶心死了好吧。你以为你和他是兄弟,其实人家想脱你衣服摸你,你说恶不恶心,想到都反胃。但是他最舔着我啊,我叫他一声哥哥,卖个惨,他什么都依我。’‘……肯定没拒绝死,说不定哪天想换口味儿,把他喊过来服侍我,他肯定会答应。’”   谢哲沉默了。   小秋说到这儿也有点沉默,“对不起,忘了你是季良廷的学生,呃……说这些是不是不太好?”   “没事没事,你接着说。”谢哲玩过那么多不符合年龄的游戏,和兄弟之间说话也是不把门。   只是听到这些,还是不免心塞。   小秋:“当时我就很生气,直接把淙淙电脑网掐了,又不敢和他正面发生冲突,毕竟他打人是真的狠。”   “然后第二天去学校就想办法告诉季良廷,但是季良廷不信啊,说,知道这段时间没有照顾到我这个朋友,知道我心里难免有些嫌隙,但是空口污蔑别人是不对的,让我以后别说这种话。”   “淙淙也聪明,大概从电脑突然坏掉的时候就怀疑我,再也没在我面前说过季良廷半分不好。以至于长达一年的时间里,我没有抓到他任何把柄,只能看着他在季良廷身边以‘兄弟’的身份转悠,干着急,就是没办法让季良廷看清他的真正嘴脸。”   “也不敢和别人说,毕竟当时,我喜欢季良廷这件事真的有目共睹,老师都知道,弄不好就是我嫉妒造谣,对季良廷影响也不好。”   “一晃来到高三毕业,高考的时候,淙淙失利了。当时季良廷说,要陪淙淙复读一年,以朋友的身份陪。我劝他别犯傻,身边其他同学也都劝他别犯傻,但他就是要陪,老师对季良廷的一意孤行也没办法,只能哄着拖着,说等出成绩再说,说万一淙淙考得不错不需要复读,让季良廷先别急。”   小秋笑了,“但是淙淙真的没考好啊,就把自己关在家里,一副想不开的样子。然后就有了名场面,季良廷站在人家楼下,淋着雨,说,会陪他等他一辈子。事情也是在这个时候转折的,前脚淙淙和季良廷说自己想不开觉得人生完蛋了,后脚就和社会上的哥们儿出去喝酒。”   “喝多了怎么办,季良廷去接啊。然后,淙淙自己说漏嘴了,说漏了自己对季良廷的真实态度,恶心,但是又舍不得舔狗提款机离开,毕竟傻子不多,长得漂亮还肯用奖学金养他的傻子更不多。”   谢哲蹙眉。   是他听着就觉得好惨的程度。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有点后悔,当时开玩笑嘲讽季良廷单身的话。   换了谁,都会直接对人类失去兴趣吧。   “当然,具体淙淙原话是怎么说的,我也没听见,是季良廷转述的。总之再次见到他和淙淙是在急诊室,淙淙腿…呃,就是肚子下面到腿的位置,插/.着半个酒瓶,下半身全是血。学校的老师和淙淙家长都来了,季良廷情绪也非常激进,那是我第一次见季良廷那么生气,高喊着说自己高考发挥的可好了,必定能金榜题名。淙淙家长也是大忙人,本来是想找季良廷的事儿,但是见季良廷也一副喝多的样子……而且可能季良廷真有淙淙什么把柄吧,当时淙淙不敢说真话,说自己不小心摔了,酒瓶才怼里的。”   谢哲松了口气。   “酒醒以后,淙淙专门跑到网吧,找季良廷道歉,说自己喝多了脑子不清醒,跪在季良廷面前扇自己巴掌。当时我也在,好多客人都在,真的很怕季良廷心软,不过还好,季良廷只是为人体面,把淙淙扶起来以后又骑车把人送回去,没当着面说一句重话,再回到网吧时候整个人非常沉默。零点开始查分的时候,突然季良廷就哭了,就在电脑面前嚎啕大哭,当时大家都以为他也失利,网吧里的老哥游戏都不打了,呼啦啦围到他身边准备给他开导人生。结果一看,好家伙理科状元啊。”   “但是季良廷就是一点也不高兴,一直在哭,哭完也没回去,就蜷缩在网吧的沙发里睡觉。”   “睡醒了吃点东西再睡,也不看电脑不打游戏,浑浑噩噩了半个暑假。”   “再后来我们就各自上大学,临走前他给我留了钱,让我以后千万保重。往后的联系就淡了,只知道他去了什么防什么大学,毕业后的走向就完全不知道了。后来再遇见是因为我出事……”小秋说到这儿有点不好意思,“他打听到以后,主动帮我请律师。”   谢哲沉默了。   季良廷家里当年欠了多少债?按照这么说,季良廷的职业走向应该是非常好的,除非欠的债务真的太多太多,不然应该不会选择他们家这种私人企业。   “季良廷身上到底有多少债务?”   “没听他说过具体数字,只听他说过除了家里欠的本金利息,还有师父临走前留下的大额医疗贷款。如果按照毕业后安排的路线正常工作,不贪不贿,几十年内肯定是还不起的。”   今夜的康桥也不过如此沉默。   谢哲喝了一口甜腻的冲剂饮料。   小秋像是又想起来了什么,“对了,淙淙高中时就玩的比较开比较花的事情,季良廷应该是不知道的,你也别告诉他。”   “为什么?”谢哲不解。   “季良廷半生过的太苦,没有朋友没有家人,高中时期的初恋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应该是唯一理解过他,能和他产生共鸣能让他打开过心扉的人,是他生命中短暂的光束。”   “虽然这束光一直是虚假的卑劣的,但曾经带给他的温暖和希望,却是真的。”   谢哲没接话。   又想到那天,那个病入膏肓的疯子在背后的喊话。   “季良廷,你的青春全部是我。”   “真的会有人能再走进你的内心吗?不能吧?”   “秋姐,还有一个问题,”谢哲又开口,“季良廷是原本就不爱笑吗?”   还是说,只是他生的太晚,错过了季良廷情感最充沛最炽烈的年纪。   “他还挺爱笑的啊,至少高中时候是。”小秋回忆了一下。   说完,她似乎察觉到谢哲的那点小心思,“只在你面前不笑是吧?觉得是有人陪他度过青春,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该疯狂的都疯过了,所以现在才不笑的?”   “啊?”谢哲被点破,瞬间有点慌乱。   “有没有种可能,季良廷现在也挺爱笑的?就是…你考的那点儿分,任谁见了都笑不出来?”   谢哲:“……”   好像很他妈有道理。   他回忆了一下。   最开始季良廷给他讲卷子的时候,兜里一直揣着东西。   现在回想一番,似乎是速效救心丸的药瓶。   “对了小朋友,季良廷证件上的出生日期和他本人生日不太一样,其实他生日是正月初四,今年该三十二了,证件上把他写小了一岁多。”   “好!”   谢哲还想继续说什么。   突然,手机响了。   备注是大块头。   谢哲接通电话。   “我在小秋店铺楼下,该回去了。”电话对面,季良廷沉稳的声音响起。   谢哲:……   不是手机里的定位都删了吗,为什么季良廷还能精准的找到他?   看见小秋似笑非笑的神情,谢哲明白了。   钻上车后,谢哲脱掉厚重的外套,躺在后座上,“大块头,你上午去哪儿了?”   “出去办了些私事。”季良廷的语气很淡,似乎并没有打算具体解释。   结合刚才小秋的话,谢哲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一骨碌爬起来,捡起副驾驶位上季良廷的夹克,直接凑到鼻子前嗅了嗅。   季良廷意识到谢哲的举动,瞬间转身,一把把自己的衣服夺了回来,神色紧张,“干什么?”   “你干嘛反应这么大?”谢哲有点生气,反问道。   季良廷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沉默片刻,尽量用平调的声音开口,“这种动作不雅观,不要做。”   谢哲坐了回去。   刚才,如果没闻错,季良廷外套上有一股很浓烈的焚香味。   像是从殡仪馆或是墓地这种地方沾染上的味道。   谢哲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刚参加完葬礼回来?你身上的气味告诉我的。”   季良廷布满青筋的手顿了一下。   随即恢复平静,打着汽车,检查好身上的安全带。   “收殓而已,算不上葬礼。”   “你多用点心在学习上就好了。”季良廷又补充了一句。   “是那个淙淙走了?”谢哲继续问。   季良廷:……   内心被窥探,难免产生慌措感。   他稳了稳情绪,没有说话。   “就是关心一下你。秋姐和我说了一点你以前的事情,我很担心的心理状态,”谢哲单手支撑在前座上往前趴,安全带根本限制不住他自由的身躯,“是真的很担心。”   “你很聪明。不过不必担心,我的心理健康状况非常好,”季良廷感觉到谢哲凑过来,伸手把他按回座位上,“收殓这个举动只是因为,他临死前在医院留的应急联系人是我,医院给我打电话我才去的。估计他也猜到,他的妻儿嫌弃他不会管他。”   “就觉得你会管?”谢哲又想起来小秋的话。   在对方眼里,季良廷一直是舔狗取款机的形象。   季良廷的声音还是很平,“也许吧,他怎么想的我也不清楚。我对他恨归恨,当时起了杀心也是真的。不过恨憎这些情绪,都是生前的事情,不能死后算账。看着别人曝尸荒野这种事情我做不到,换成任何一个陌生人,我都会去帮着收殓。”   谢哲:“……”   他原本是想问问,季良廷是否是因为没有别的能说话的朋友才去缅怀故人的。   是不是需要,有人多关怀他一点,多了解他一点。   最终没问出口。   -   收殓事件过后,谢哲感觉到季良廷比以往更加默然。   虽然以前他就没怎么见过季良廷有情绪起伏。   但是那天过后,季良廷身上散发的冷感更甚。   他期末考进步了许多,季良廷看见成绩后,也知道淡淡的说了句“不错”。   正月初四这天,来谢家拜年的亲戚还在客厅,谢哲就找借口溜上楼。   他不想和亲戚寒暄,也不想陪小朋友玩游戏。   回到起居室的时候,谢哲终于想起来了正事,一骨碌爬起来从冰箱里拿出提前定好的蛋糕,摆在茶几上,人躺回沙发里,给季良廷发消息。   发什么才能让季良廷立刻过来?   谢哲想了想,说自己身体难受,让季良廷过来帮他倒水。   果然不一会儿,传来敲门声。   开门,发现季良廷身后还跟着住家医生。   谢哲:……   他想办法把医生赶走,有点生气。   “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季良廷一头雾水。   “我是想找借口把你骗过来。”谢哲爬起来没好气的说道。   季良廷:“你直接喊我过来就好,不必用骗的手段。”   谢哲想了想。   也是。   好像什么时候喊季良廷,季良廷都会立刻出现在他身边。   “说正事。”谢哲说着,指了指茶几上的蛋糕。   季良廷看向蛋糕,又看向谢哲,显然不太理解。   “生日快乐啊。你自己的生日你不记得?”谢哲无奈道。   季良廷还是有点懵。   正月初四……   这个真实的生日,对他来说有点陌生。   因为无人记得,他也不和人说,生活中也没有关系好到能说到这个话题的朋友。   时间一久,季良廷也慢慢忘了,忘了自己的真实生日和证件上登记的有所区别。   许久,季良廷才呆滞的开口,“谢谢。”   似乎是在自己的情绪程序库里,找一个合适的表情来应对这种场面。又找不到,只能保持呆滞。   “就只有一句谢谢?”谢哲没想到季良廷会这么冷漠,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谢谢,谢谢……”季良廷像是没缓过神来一样,只是重复性的道谢。   被人惦记的感觉,很难用言语表述,就像是长期贫瘠的情绪突然得到了情感的灌溉。   因为贫瘠太久,又没办法处理突然突如其来的感动和喜悦。   莫名的,视线有一点模糊。   像刚滴过眼药水一样,目光中的事物被水体折射的扭曲。   谢哲见季良廷沉默,直接用手薅了一把奶油,朝季良廷脸上抹去。   季良廷:……   抽了抽唇角,眼中立刻恢复干涩。   好险,差点被感动到。   吃蛋糕的时候,谢哲一直观察着季良廷的表情。   他原本以为季良廷不太喜欢甜食,意外的,季良廷没表现出任何嫌色。   甚至他都吃腻了,季良廷还在不停的挖着蛋糕。   “你居然这么喜欢吃甜食,看不出来啊。”谢哲喝着冰茶解腻,不可思议的说道。   “嗯。”   小时候没怎么吃过,长大了又没什么机会吃,季良廷想道。   “我高三毕业以后,你会去干什么?”谢哲又问道。   “会继续以保镖的身份在谢家工作。”季良廷说完,才继续进食。   “那太好了!那往后很多年都可以给你过真正的生日了,”谢哲的语气十分轻松,“对了,我们学校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有个老师被开除了,是个美术老师。好像是说,和学校某个女生恋爱,我们都在猜到底是和谁。”   “别猜了,作为老师既然能被开除,肯定是有问题的。”   谢哲:“可是大家都在说是那个女生表白的?也不是怪罪她的意思,就是很好奇想知道是谁。”   “既然学校不公布,就是出于保护。十几岁的小女孩儿感情认知懵懂,作为老师他也懵懂?即使是学生表白,肯定也是老师给出了错误信号。即便不是老师错在先,如果后续老师正确处理,是不会被开除的。”   “别为了这个老师说话,他不值得被学生拥护。”   “也没人拥护他,都是好奇而已。那我不和他们一起猜了。”   谢哲撇了撇嘴,拿起手机装作看了两眼。   其实三中根本没出这件事。   是他编出来试探季良廷对师生之间发生情感的态度的。   虽然谢哲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试探。   但就是突然想贩一下这把剑。   往后的日子一直平淡无奇。   季良廷还是一如既往的照顾他的学习和起居,他只知道爷爷的身体不像以往那么硬朗了,但是更多的事情他也不知道。   就这么一直活在庇护之下。   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谢哲才正式知道自己名下全部的财产。   看到资产清单的时候他也沉默了。   难怪爷爷会担心他以后没有握住财富的能力。   如此看来,他确实没有。   谢哲也顺便偷听到,他其实不好好学习,也能进一个非常不错的大学,给他找老师补课不过是让他体验一下生活疾苦。   但如果他高考考的好,季良廷会获得相应的奖金。   又想起来季良廷之所以来谢家,就是为了赚钱还债。   每次想到这儿,谢哲就会捡起刚刚因为自暴自弃扔下的笔,继续做题。   高三最后阶段,为了方便他休息,谢老先生专门在学校旁边给他租了两居室,给他办了走读,让季良廷和他一起住。   走读生可以少上两节晚自习,每天回到家,由季良廷再给他过一遍今天的学习任务。   离高考还剩下不到一周的时间。   这段时间学校抓的反倒松了不少,取消晚自习,保证学生的睡眠时间。   毕竟该讲的都讲完了,成绩好坏不差这两天。   谢哲今天回家的早,撂下书包躺了一会儿,看了一眼手机,还不到九点。   “大块头,大后天就要高考了,你说高考完我们去哪儿玩?”   “我们?”季良廷正在厨房里给谢哲煮夜宵。   临近高考,他管谢哲也管的松,只要谢哲按时睡觉起床,作业写完之后玩会儿手机打会儿游戏也是可以的。   “对呀,当然要带你一起出去玩,”谢哲刷着手机上的漫画,“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看我妈?去年暑假和圣诞因为要补课我都没去看她。”   “先考完再说吧。”季良廷没拒绝也没答应,把煮好的牛奶燕麦粥端到茶几上,又钻回厨房烤牛肉酥饼。   谢哲闻到食物的香气,爬起来开始吃东西。   吃到一半,他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嫌我烦?所以才不想和我出去的?”   “从来没有嫌你烦过。其实不管你成绩的时候,和你相处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可是你认识我的这两年多,都在管我成绩,就是说这两年多和我相处就没愉快过?”谢哲知道自己有点强词夺理。   就是临近高考,他也压力大,学校里的同学也压力大,几乎人人都是一点即燃的炮./仗,可能对方一句话不顺心,就能吵起来。   “不是这个意思,”季良廷依旧没什么脾气,坐在谢哲对面的沙发里,耐心解释道,“先考完再说的意思是,你现在先别想着去哪儿玩,专心高考。这两天我把护照办理了,到时候你考完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   谢哲看着季良廷的眼睛,“你立字据。”   季良廷没忍住笑了一下,真的找来纸笔,写下:【保证高考完陪小哲出去玩。——季良廷】   写完,把纸条递给谢哲。   谢哲接过,看着上面的字迹。   很工整,没有连笔,也没什么笔锋,是阅卷老师非常喜欢的那种字体。   像中学生的字,完全看不出写字的人已经三十多岁。   “行,原谅你了。”谢哲看着字条,顿时也不暴燥了,开心的笑了一下。   笑完,谢哲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今天我能不能和你一起住啊?”   听到这个请求,季良廷面露难色。   “你也知道我睡不好,临近高考全靠安定类药物助眠,就是想和你住。身边躺个人,能听见呼吸声,就像回到初中宿舍一样,会放松一点。”   谢哲知道自己要求很无厘头,但就是突然想这么要求。   季良廷犹豫片刻,“不行。”   “为什么?”   “不合适,你有自己的房间,你今年是十八岁不是八岁。”季良廷拒绝的声音低沉,没什么波澜。   谢哲“切”了一声。   不同意就算了。   他原本也觉得季良廷不会同意,就是看见季良廷笑了,觉得季良廷心情可能不错,才一时兴起突然问的。   晚上睡觉之前,谢哲和往常一样,把换下来的衣服随手扔在筐里,躺在枕头里看着古诗词。   季良廷也是一往的进来帮他收拾。   过了一会儿,卧室外突然传来季良廷的声音。   “小哲,洗衣机好像出问题了,衣服我帮你手洗可以吗?”   “都行。”谢哲抬头回应了一声。   奇怪,刚才洗衣机还是好的。   他没想那么多,复习完古诗词后,又打开手机看了看社交软件。   临近高考,朋友圈十分冷清。   只有薄浔和俞烬两个人有新动态。   他给薄浔发了条消息:【浔狗,给我看看干儿子吃饭。】   不一会儿,薄浔发过来一段视频。   是熊熊在吃磨牙棒的录像。   【快点考完来找我们玩,给我捎两块儿滑板,这边网购麻烦死了。】   看到毛茸茸的小动物,谢哲的心情好了不少。   -   高考考完最后一门,谢哲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第一个冲出考场,爽快拒绝了记者的采访,甚至懒得等司机来接,火急火燎的跑回家。   离晚上和同学约定去酒吧的时间还早,他要先找季良廷,告诉季良廷自己考得不错。   六月的天很热,花园里又全是蚊虫,谢哲从大门一路飞奔回宅邸门口时,腿上被咬了一片叮包。   “呀,小哲回来啦!”客厅里,谢老先生早就在等谢哲回来,见谢哲容光焕发,知道是成绩不错,苍老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皱纹堆积在一起。   “回来啦!”谢哲换了鞋,凑到谢老先生面前,任由对方拍了拍头。   “季良廷呢?”   谢老先生还没察觉到谢哲的惊慌,“工作原因,把他调走了。”   “调走?”   “季良廷早就说了,等你到高考完就离开。正好你大叔叔家的堂姐要出国去分公司处理工作,国外乱,身边没个得力的人不行,就把季良廷派给她了,季良廷自己也愿意去。下午刚走的,估计现在飞机上了吧。”   什么?   谢哲怀疑自己没听清。   季良廷早就说了等他高考完就离开?   可是高考前几天,季良廷口口声声说,等他高考完和他一起出去玩。   给他煮好夜宵,笑着哄他,还立了字据,说这两天就去办理护照,方便到时候和他一起出行。   就是说,那会儿季良廷哄他的时候……早就计划好离开了?   谢哲懵了。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这么骗过。   “小哲,怎么了?”谢老先生看着好大孙的表情跟做过山车一样,也收住笑容。   “良廷刚来的时候,你不是说最讨厌有家教管着你吗?现在好了,要上大学啦,不会有人管你了。”   是啊,没人管他了。   谢哲垂头,双目瞪圆,呆滞的看着地面。   他感觉现在自己像个小丑。   还不是马戏团那种高级小丑,就是街头卖艺还没人打赏的那种。   谢老先生见他失落,主动转移话题,“你之前不是挺喜欢你们班那个女生嘛,就是你说长得像漫画里的小人儿的那个女孩儿,还带她来咱家雪场玩过,高考完了,可以约人家出来玩呀。”   “她啊,早有男朋友了,我约她出来怕不是找抽,”谢哲都快忘了这号人了,“而且您不是一直不让我早恋吗?”   “我没有说过呀。还专门嘱咐良廷说,如果小哲有喜欢的女孩,要耐心引导,这个年纪的感情很美好的,只要不影响学习,不做超出年龄的事情,应该鼓励才是。”谢老先生不明所以。   “我和你奶奶当初也是十多岁认识的,多好啊。”   等等。   谢哲突然陷入困顿。   季良廷的职业素养有目共睹,是肋骨断了都能强撑着给他上课的敬业程度。对他一直是爱护保护,偶尔严厉,从来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他给季良廷倒杯水,季良廷都会警惕。   如果谢哲不主动打听季良廷的私事,很可能季良廷永远不会说。   如此敬业的人,为什么会违背谢老先生的教育理念,擅自加入自己的想法?   谢哲记得很清楚,季良廷对他早恋这件事抓的特别严格。   视女人为洪水猛兽。   他和女孩子多说两句话,季良廷都会干涉,和女孩子单独出去更是不允许,就算他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妹妹出门,季良廷都盯的紧。   回到起居室里的时候,谢哲还是想不通。   收拾桌子的时候,他看见抽屉里冒出来了一个纸角。   拿出来一看,是一封信。   和当初立字据的纸条放在一起。   【高考完陪小哲出去玩。】字条上的字还是新的。   谢哲咬了咬牙,拆开信封。   里面的信很简短。   只有寥寥几句。   “我他妈就不配你多说几句话吗!”还没读信的内容,谢哲暴躁的对着空气骂道。   [小哲,见字如面。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你已经完成了高考,高考是人生中很重要很艰难的一道坎儿,你有克服它的毅力,说明往后再遇见困难,你也能做到迎难而上。……我其实不是个称职的家教,非常不称职,也无颜面对你。帮助你完成高考,在信中祝你前程似锦,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往后,我们便不再见了。——季良廷。]   “莫名其妙。你不称职真没人称职了好不好?”谢哲怒骂的声音有点转调,看着信上的字,吸了一下鼻子。   谢哲给季良廷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不过是个女人的声音,挂断之前还抱怨了一句,说自己刚买的号,为什么会有骚扰电话,也不知道原号主惹了什么腥。   给季良廷发微/.信,只有红色的感叹号和好友验证消息。   他不是没想过追去找季良廷。   只是打听了一下季良廷出差的位置后,只能放弃。   确实是个治安很不好的地方,他若是一个人去,准个儿走着去,躺在棺材里回来。   若是多带几个人去,先不说谢老先生根本不会允许他涉险,即便能出去,结果也是几个人一起躺棺材回来。   谢哲在本地上的大学。   大学里的朋友远没有中学时期的兄弟关系好。   大多都是觉得他人傻钱多好骗,才和他玩的,宿舍里其他三个男生来自不同的地方,各自有志,大家都是君子之交,井水不犯河水。   不会像当年上体校时,不到半个小时就和薄浔蒋翰打成一片,互认父子。   一晃到了大二。   其实大一到大二的暑假,谢哲本来是打算找薄浔和小学神玩的,本来签证和机票都办好了。结果突然打听到季良廷的消息,好像是说在外面出了点事,中了两./弹,具体的不清楚,只知道人还活着,但躺在医院。   他当时就和薄浔说不去找他们玩,机票也退了,要死要活的要去见季良廷。   生怕连最后一面都没得见。   软磨硬泡了许久,谢老先生终于答应他,给他配了十几个退役佣.兵当保镖。   最后因为当地战争,机场关闭,最终还是没能见到季良廷。   但是季良廷把他微..信加回来了,并且告诉谢哲自己活着,让他别瞎跑。   谢哲这才消停。   -   酒吧里十分吵闹,大黄在卡座里百无聊赖的刷着手机。   大黄也在本地上的大学,谢哲和他初高中也就是酒肉朋友的关系,但是上了大学,大黄已经是酒肉朋友中非常交心的人。   “就是这个妹妹,她找我要你联系方式,我就给了。她长得是真的漂亮,我们学校系花级别的。先说好,她那个专业几乎全是女生,这个系花绝对有含金量。”   “把我卖了当人情?”谢哲看着微信里的好友申请消息,又看了一眼大黄手机上的女生照片。   身材很好,很辣,但是……谢哲第一反应,是这个女生没有季良廷那种有野性的力量,没有那么结实的肌肉。   第二反应才是,为什么自己会想到季良廷。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谢哲收回目光,淡然道,“没兴趣。”   大黄惊了,“长成这样你还没兴趣?”   旁边有个男生接道,“欸,你看谢哥手机屏保是啥,凌波丽和明日香,你给他找个现实里的大众美女,他能有兴趣才鬼呢。”   又有个不知道是谁带来的女生接道,“人家喜欢甜妹,不喜欢姐姐,大黄,你们不是初中就认识吗,谢哥这点喜好你都不知道?”   “……我看是你喜欢人家追不上,干脆把她推给兄弟,好在她身边给自己留个身份吧。”   “……这都被你发现了。不过爱是克制啦,我看她开心就行。”   爱是克制?   谢哲刚喝过酒,原本就有点晕乎,听到这句话,转向大黄,“克制?如果你喜欢一个人,自知配不上,能克制到什么程度?”   大黄听着谢哲认真的语气,有点懵,“就,能克制到从不把心意说出来。即便往后不再相见,临别前也不会点破,甚至还能祝福她,祝福她向前看。”   旁边有人揶揄,“你好卑微,好像沸羊羊。”   “啧,这不叫卑微。因为我这种俗人,一句告白,就仿佛玷污了人家似锦的前程,当然要忍了,不然怎么说爱是克制呢?”   谢哲吸了一口凉气,蹙眉。   有点头疼。   他无端想起来,高三那年季良廷留给他的那封莫名其妙的信。   【……我其实不是个称职的家教,非常不称职,也无颜面对你。】   【……帮助你完成高考,在信中祝你前程似锦,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   一年多来,他一直没弄懂,季良廷信中说的“不称职”“无颜面对”指的是什么。   毕竟一直以来,季良廷都太过称职,把烂泥扶不上墙的他拉扯到一本线以上,弥补他生命中长辈的缺位,保姆司机厨师保镖十项全能。   现在,他好像突然有点懂了。   往昔之中,季良廷说过的很多话,做过的很多事,毫无征兆的反噬入脑海。   比如那次在医院。   初恋准备朝他动手的时候,季良廷是真的对曾经的初恋起了杀心。   对,还有高二雪灾那次。   他问季良廷,是听他的话好好休息,还是听从命令去救灾?   季良廷反问他,左手能拿起刀砍断右手吗?   说完后季良廷又觉得不妥,才改的口。   还有,当初小秋告诉他季良廷相关的事情。   ……既然小秋那么崇拜季良廷,又怎么会做没有季良廷授意的事情?   是季良廷希望他多了解一点他的内心吗?   以及,他编出来那个师生新闻的时候。   季良廷的反应是不由分说的责怪老师。   是否也应对了他的自责?   加上季良廷本来就不是直男。   谢哲不敢细想。   好像很多时候,季良廷流露情绪的时候,他并没有捕捉到。   只知道傻乐活在季良廷的庇护下。   季良廷一直表现的太过隐忍。   隐忍到谢哲这种对人类情绪极度捕风捉影的人,都漏掉了很多细节。   “谢哥,怎么不喝酒啊?”同行的伙伴见谢哲神色痛苦的抱头,不解问道。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我出去醒醒酒。”谢哲站起来,准备出门前把卡压在桌子上,示意自己只是出去醒酒。   风一吹,头更疼了。   深秋的夜风已经开始凛冽,谢哲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长风衣。   二十岁的谢哲,已经褪去高中时候的憨傻劲儿,妖冶邪魅的五官配上一米八多的身高,足够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加上衣着审美不错,活脱脱一个玩世不恭的贵公子。   吹风不到五分钟,就有前后不下十个人来要联系方式,男女都有,但谢哲全部拒绝。   谢哲定了定神。   他需要见到季良廷。   他想了想,既然他去找季良廷不现实,怎么才能让季良廷回来见他。   十二月的家宴上,谢哲听见大叔叔说,堂姐年底会回来,因为身体原因,不太适合在国外常驻。   季良廷也会跟着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谢哲开始着手准备。   要让季良廷肯见他,他必须表现的对季良廷当年的感情毫无察觉。   甚至表现出,他现在有女朋友…或者是有在追求的女性,反正就是要藏好自己的感情。   提前一个多月,谢哲就开始在朋友圈营销自己直男求偶人设。   就差没发叼朵儿玫瑰花的照片,说:女人,给你个机会追我。这种话。   油腻又直男。   一度连薄浔都来关心他,告诉他这样会把女生吓跑。   谢哲当然知道自己发的东西油腻。   原本也不是吸引女人的。   果然,没过两周,一年多来不和他说话季良廷,终于主动找他。   旁敲侧击的问他是不是受了什么感情打击,还教育他最好不要在朋友圈发这种东西。   一见吸引季良廷注意,谢哲立刻笑出声。   他也不急着提自己早知道季良廷要回国的事情,就是装傻,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季良廷保持聊天,也不提当年的那封信。   -   一月末,即将迎来除夕的时候,谢哲终于再一次掌握了季良廷的消息。   春节前会回来,今年的家宴上,应该可以见到季良廷的身影。   谢家的家宴一向都有企业里的员工参加。   尤其是忙于内宅事务的员工。   春节这种大节日的家宴都是在本宅进行,谢哲从小就住在本宅,成年后因为未婚,加上谢老先生宠爱,也没让他搬出去,就这么一直住着。   除夕下午,谢哲正帮着管家给大门贴春联。   管家年龄大了,腿脚不方便,谢哲又是喜欢上窜下跳的性子,自然坐不住,要去帮忙。   贴到一半,铁门前就来了车。   谢哲远远望去,只见开车的男人十分眼熟。   季良廷!   快两年没见,谢哲甚至反应了一秒,才认出季良廷的身份。   差点没从梯子上摔下来。   “小哲!当心!”下面的管家连忙扶着梯子。   “没事儿,我锻炼身体呢,摔不了。”谢哲笑着回应道。   完了,心里已经开始乱了。   贴完春联,回屋的时候,谢哲正好看见爷爷和大叔叔以及堂姐在沙发上聊天。   他路过,原本想不打招呼就溜上楼,结果正好被爷爷呵斥住。   谢老先生:“小哲,多大人了怎么这么没礼貌!”   谢哲硬着头破给亲戚鞠躬,“大叔叔好,姐姐好。”   鞠躬后,他发觉到季良廷站在沙发旁边,很有保镖的职业素养,背挺的很直。   “您好。”他把鞠躬转向季良廷。   “行了爸,别为难小哲了。”大叔叔见谢哲傻里傻气的,笑了一声。   “小哲,坐。”   谢哲不想和他们坐一起。   一想到亲戚间唠嗑儿就头疼。   “你二姑姑三叔叔快到了,你就别上去了,在楼下坐着吧。”   谢哲:……   他只能视死如归的坐下。   每年他最讨厌的就是春节和不熟亲戚坐一起尬聊的环节。   一直沉默的季良廷突然发话,“抱歉,刚才车没停好,我再去停一下。”   “都是自家,没停好怎么了?又不差这一个车位,”谢老先生听见季良廷的借口,十分无奈,“去吧去吧。”   “谢谢。”季良廷得到应允,才离开客厅。   谢哲见此也坐不住。   他找了借口开溜,直直朝着停车坪追去。   冬日的傍晚天黑的早,暮色之中,季良廷强大的背影有些萧瑟。   不知道是不是他也长高的原因,好像,季良廷的肩膀没有高中时看起来那么宽阔。   “季良廷,”谢哲叫了季良廷的全名,“等一下。”   季良廷往前走了两步,才停下脚步。   谢哲快步追上去,站在季良廷面前。   庭院中的冷调路灯打在两个人之间,死寂。   “当年不辞而别,还有这封信,什么意思”   见到季良廷之前,他想过千百种曲里拐弯的方式试探季良廷,但是一见面,脑子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语言进行质问。   之前一个多月苦心经营的油腻直男人设,完全没派上用场。   谢哲从口袋里摸出书信,重复道,“什么意思。”   季良廷垂头,攥紧拳头。   “高考前两日答应我,考完和我一起出去玩,会一直陪着我,想去哪儿都可以。结果考完当天就不辞而别?”见到季良廷的那一刻,谢哲注定无法保持冷静。   “季良廷,你为什么骗我!”   这次季良廷回答的很快,“对不起。”   说完,季良廷局促的攥了一下拳头,“我先停一下车。”他快步往前走。   谢哲也快步往前追。   快走到的时候,谢哲突然抢过季良廷的手腕,单手按开自己的车门锁,强行拽着季良廷上了车。   季良廷:——   他猝不及防被拽,脑子里名为“反抗”的程序,直接停止运行。   谢哲把季良廷拽上后座,顺手反锁上车门,直接把信件甩在季良廷面前。   一年多过去,当初的信保存的依旧完好,一丝褶皱都没有。   “说呀!”谢哲怒不可遏的吼道。   季良廷沉默着捡起信件,捋捋平,“我教过你,和别人的说话的时候要控制音量——”   “你还教过我不要骗人,可到底是谁骗我不辞而别的!”谢哲的情绪非常激动,说完,整个人喘的厉害。   鼻尖恨不得逼到季良廷脸上。   季良廷向后躲了躲。   谢哲意识到自己情绪过分激进,深吸了一口气。   “告诉我,信上说的,‘无颜面对我’和‘失职’,指的是什么?”   “字面意思。”季良廷的声音很低。   “是指的,喜欢过我吗?”谢哲直截了当的问道。   季良廷呼吸停顿了一下,下意识躲闪了目光。   谢哲捕捉到季良廷表情上微妙的变化,声音瞬间变的笃定,“季良廷,你喜欢我。”   季良廷的目光跃动的更加厉害,偏头,看向身后的车门。   手还没触碰到门锁,就被按住肩膀。   攻击性的视线强行追上来,和他四目相对,无处可逃。   “你喜欢我。”谢哲重复道。   “季良廷,不得不说,你的感情狡猾又隐忍,我差点就被你骗过去了,”谢哲见他不说话,继续逼道,“我现在是成年人,和你也不再是师生关系,你为什么不肯和我说实话?非要躲着我?”   季良廷咬了咬牙。   …谢哲比他想象的要聪明的多。   看样子,隐瞒是毫无意义的。   沉默良久,季良廷开口的声音很轻,“只要当过你一天老师,即便已经解除师生关系,这种负罪感也会永远萦绕在我身边,提醒着我我是个道德败坏的人。”   “小哲,对不起。我做不到内心和举止一样端正,如若论迹,我问心无愧,但是论心——”   季良廷还没说完。   只感觉炽热的鼻息骤然靠近。   后半句像是卡壳一样,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我应该让季老师更败坏一点。”   谢哲不羁的声音有些轻浮,邪魅到妖孽的眉眼笑意肆然,单手支撑在季良廷头顶,凑近。   臂展很长,在狭窄的车厢空间里,足够限制季良廷的自由。   “你——”季良廷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谢哲。   他印象中的谢哲还是四五年前,堪堪到一米七,只会憨笑傻乐的小孩儿。   一转眼,五官彻底长开,笑起来的狂狷劲儿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洒脱和魅力,身躯也不再矮小。   被擒住手腕,强行分开五指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小朋友长大了。   季良廷完全是懵的状态。   他预想到谢哲可能会扇他两巴掌,或者骂他两句,又或者当众揭发他。   未曾想到事态会是这个走向。   “季老师,你唇上的颜色好淡。”谢哲贴近季良廷的耳垂,轻轻的吹了口气。   “别喊我老师!”这个称呼,季良廷整个人浑身不适。   (ps给审核:这个时候两位男主早就结束师生关系,早就结束师生关系!喊老师可以理解为角色扮演。)   谢哲勾了勾唇角,俯身,朝着淡色的唇贴去。   感觉到季良廷不安的想躲,谢哲腾出手,掰过季良廷的下巴,强行吻的更深。   -   “季老师,这不会是您的初吻吧?”短暂的亲吻结束后,两个人的呼吸声都不怎么安静。   车内空间密闭,更是无限放大起伏的气息。   谢哲依旧凑的很近,几乎贴在季良廷的喉结上,“季老师,我还想找您讨教讨教技巧。没想到一重逢,就遇见您也不会的难题了啊。”   “谢哲!”   季良廷被一声声“老师”折磨的几乎发疯,他第一次对谢哲表现出愤怒的情绪。   或者说是气急败坏更合适。   “都说了,别喊我——”   谢哲用一声轻笑打断了季良廷的话,“季老师,被自己亲手带大的学生亲吻,是什么感觉?”   “你——”季良廷气的几乎说不出话。   “这次,换我来教您好不好?”   -   最终,两个人是并肩走出停车坪的。   谢哲和管家打了招呼,借用员工通道和季良廷一起钻上楼。   本宅的工作人员都没觉得季良廷和谢哲一起出现有什么不对。   毕竟以前,他们从来都是绑定在一起。   上了楼,谢哲带着季良廷进了起居室,两个人在沙发上相对而坐的时候,气氛又一次陷入焦灼。   并非尴尬。   只是…刚才在车里趁着暮色,空间又窄,两个人身上的衬衫都被对方揉的稀烂。   扣子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   现在进了室内,脱了外套,借着灯光才后知后觉发现。   “嗯…我还留着你的衣服,你要不要换一件?”谢哲先一步开口。   有了灯光,他能看清季良廷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容时,顿时又没了刚才那种痞性和狂气。   “有熨斗吗?”季良廷也恢复冷静,“如果我们两个人一起换衣服下楼,怎么看怎么都不对。”   有道理哦。   谢哲站起来,从储物柜里给季良廷拿了熨斗。   他不会用这种东西,只能把两个人的衣服全交给季良廷打理。   “良廷,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谢哲看着季良廷在熨衣服,给他从冰柜里拿了瓶饮料,顺口问到。   主动亲完就是硬气,他光明正大的喊季良廷的名字。   “忘了。不过可以保证,在你成年以后。甚至可以说,是在你高三我们彻底分别以后,才确认这种情感。以前只是隐隐意识到大事不妙,但还是能骗过去自己。”   “在我成年以前我也不介意,你实话实说嘛。”谢哲知道这个人道德标准真的很高,只能循循善诱的试探。   季良廷叹了口气,“你成年之前考的那些个位数成绩,怎么可能喜欢。尤其是物理,瞎图答题卡都不可能——”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别说了别说了。”谢哲知道他要说什么。   如很多年前小秋所说,季良廷之所以不对他笑,并不是过了爱笑的年纪,只是因为他当时的成绩,着实让人笑不出来。   “那你不辞而别的这么多年,有想过我吗?”   “不是想过,是一直在想。”季良廷的声音还是很平。   谢哲:“那你为什么不回来看看?”   “谢老先生说你过的很好。偶尔从你的同学那里也打听到,你无病无疾,在学校成绩不错,我便不打扰你。本来就是打算如信上和你说的,往后不再见了。”   谢哲忿忿的咬了咬牙。   季良廷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冷,冷到让他经常忽略,季良廷是个有感情的人。   “如果我没察觉到信件里的蹊跷,是不是你一辈子都不打算说?”   “是的。”季良廷没有否认。   谢哲:“那幸亏我察觉到了,我好聪明,你快夸我。”   季良廷没忍住笑了一下,“聪明。”   “不过你怎么察觉到的?”   谢哲:“你突然不辞而别的时候,我真的……就像是被最亲密的人刺了两刀,当时就觉得,不会吧,季良廷应该不会舍得这样对我吧?”   “一觉醒来,发现你确实走了,我才意识到。哦,季良廷舍得啊。”   “当时百思不得其解,每天骂你一百遍没心没肺的东西也不解气,直到大二,某次和同学出去玩喝了点酒,突然醍醐灌顶。好像理解了你以前过分隐忍的情绪,比如对我早恋的态度极度严格,刻意回避我的肢体接触,完全不允许我干涉你的私人空间……就是意识到了,你和我疏离并不是讨厌我,只是,喜欢的非常克制。”   “真正确定很喜欢你也是在你离开以后。也不是突然在某个瞬间确认的感情,就是……某天在学校,发生有意思的事情下意识想和你分享,回头,发现你不在我身后。那种空空落落的感觉,就像是很爱很爱的人突然消失了一样。”   “想把你找回来,又不知道该怎么找,然后就越来越清晰的认知到,我喜欢你。”   只是说着,谢哲似乎又想起来当初季良廷突然离开的那种感觉,声音有点转调。   “以后别再不辞而别,好不好。”   “不会再这样了,抱歉。这次回来就和老先生说调回本家工作,以前是我考虑不周。”   季良廷又道,“不过我一直以为……我的行为非常端正,应该是没有端倪能让你察觉到的,原来不是这样吗?”   “就是因为你行为太过端正,所以才反常。如果你当初稍微掺杂私心,借着什么名义和我有点肢体接触,我反倒不会察觉。毕竟同性师生之间打闹,真的非常正常,就像在体校时,教练揍我们从来都是直接上手,毕业的时候大家也会抬着教练阿鲁巴。”   “阿什么?”季良廷发出疑问。   “没事没事没事!”谢哲意识到可能是和季良廷之间的代沟。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毕业的时候他们几个男生搬着教练,把教练的四肢像派大星一样分开,往树干上撞的事情。   谢哲转移话题,又从口袋里拿出来很久以前,高考前季良廷立下的字据。   指着字条说,“这个,还记得吗?你欺骗我的证据。”   季良廷看着自己写下的字迹,垂头,“抱歉。”   “今年把它兑现了。陪我去找浔狗和小学神玩,然后一起去探望我妈,”谢哲蛮不讲理的说道,“不准拒绝。”   作者有话说:   -   谢哲相关的写完了,还有最后一篇小浔和小学神的番外,写完就完结!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谢哲相关能写这么多……(大纲只写了几百字。 第九十四章 番外最终   是清晨。   暮夏的森林刚下过雨, 晨雾正浓。   高耸入云的松树沾着水,呈翠绿色。暖调的天光偶尔透过层峦叠嶂的松针照射下来,潮湿腐败的树叶混在泥泞中, 一踩一响。   薄浔放下肩头的猎/.枪, 原本看向准星的眼睛彻底睁开,没再保持半蹲的姿势,站直, “熊熊,去看看。”   “汪汪!”大德牧听到指令,撒腿就跑。   不一会儿,把猎物叼了回来。   眼巴巴的看向薄浔,似乎在寻求表扬。   薄浔伸手, 摸了摸熊熊毛茸茸的脑袋,接过猎物放在背后的框内。   大学毕业后,他和俞烬一起搬离了西欧的大都市, 迁往北欧。   俞烬不需要外出工作或是出席展会时,两个人基本都在森林的木屋里居住,如果遇见恶劣天气,或是想念人间烟火气时, 才会回到城市暂住。   森林安静的环境更适合俞烬安心画画。   薄浔也很喜欢打猎钓鱼这种原始的乐趣。   大学几年间, 俞烬迅速在艺术界展露头角,几乎每幅画作一完成,就会被各家画廊抢着收录。   薄浔一直担任俞烬所有人像画作中的模特,以及俞烬的运营助理, 帮俞烬对接各种工作邀约。   两个人说是各有各的工作, 其实一年到头, 他们也忙不了几天。   即便不做什么, 他们也可以富足一生,工作只是为了梦想并非是生存。   每天薄浔都会早起带着熊熊一起去打猎,愣是把牧羊犬训练成了猎犬。   满载而归后回家,又回卧室窝在俞烬身边睡一会儿回笼觉。   再次醒来后也不急着起,趁着晨曦朦胧雾气未散,早晨体力充沛,正好缠绵一会儿。   等天色大亮,才会一起起来洗漱。   带着熊熊回到小院,薄浔把打猎工具扔在一楼的仓库,顺着室外的楼梯回到屋内,顺手打开除虫灯。   进了卧室,光线瞬间变得漆黑。   薄浔撂下外套,重新钻进被窝。   还没往俞烬身边凑,背后突然缠绕上来一双胳膊,像藤蔓一样,死死地禁锢住他。   窒息感。   薄浔有点痛苦的蹙眉,“俞烬,松……”   还没说完,他忽然感觉到俞烬的胸膛起伏的厉害,呼吸非常急促,借着昏暗的自然光,瞪大的凤眸中布满红血丝,脸上还有干涸的泪痕。   薄浔立马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没再嫌手臂囚的紧,反倒更顺从的往单薄的胸膛里倚了几分,伸出手耐心的顺着骨感的背脊,柔声安抚道:“是不是又做噩梦啦?”   俞烬没说话,只是这么死死地抱着他。   薄浔也没再问,慢慢顺着背。   大三的时候,俞烬就彻底脱离了精神类药物,被医生宣判完全康复。   往后的两年也没再出现复发的征兆。几乎不会再回想起出事的那天,也不会半夜突然惊醒,甚至偶尔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   断药的第三年,这是薄浔第一次见俞烬从梦魇中惊醒。   “我现在看到的是真实的吗?你真的在我怀里吗?”俞烬的声音很哑,似乎急于确认薄浔的存在。   慌措的手按向床头的操控版,打开遮光窗帘。   落地窗外,曦光与薄雾映出蓝绿色的森林。   有了光线,能看清薄浔的脸时,俞烬急促的呼吸才平复了一些,“我梦见…醒来以后你不见了。”   “怎么可能?”薄浔顺着他的话接道。   “想出去找你,试图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腿还是没有知觉,只有轮椅停在床边。我只好挪着轮椅出门,结果找遍了木屋和小院,都没见你的踪迹,又回到房间里翻找我们存放个人证件的柜子,发现只有我一个人护照和居住证,你的却不见了。”   “我不信你会突然离开,就去报了警,希望警察能帮我寻找你的下落,结果警察说,并没查找到薄浔这个人。我又提供了我们入境的时间,结果只查询到了我一个人的入境记录。”   “我觉得不对,立刻买了回国的机票,先是回到三中,发现秦老师还在三中教书,和多年前变化不大,只是稍微老了一些。她一眼就认出了我,寒暄两句后,我问她,当年薄浔不是和我一起出国了吗?她很奇怪的看着我,仿佛是第一次听到薄浔这个名字。”   “我又找到了谢哲,见到谢哲的时候,他正和他的保镖在公司处理工作。我问他薄浔有没有联系过他,谢哲也是一头雾水,问我,薄浔是谁?我说就是我高中时的同桌呀,谢哲告诉我,我高中的时候一直是一个人坐在三班最后一排,没什么朋友,他见我一个人太孤独,偶尔会邀请我和七班的人一起玩。”   “我不信,就去了辉村,正好见到回乡探亲的宋嵩,问到薄浔的事情时,宋嵩也很困惑。宋嵩说,他从小就在上各种补习班,根本没有一起玩的发小,说我上高中的时候就喜欢自言自语。我又问了其他村民,大家都说村里从来没有姓薄的人家。”   俞烬说到这儿哽咽了一下,“好像,薄浔这个人,只活在我的幻想,根本没在现实中存在过。”   “然后我就‘醒了’,不过是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的。医生告诉我到打针的时间了,我问医生薄浔呢。医生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我总是重复着这个名字?说,自从我十三岁时在学校坠楼,侥幸捡回一条命后,就一直在重复‘薄浔’这个名字。”   “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其实那个雨天,我被堵在巷子里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来救我。站在悬崖边上踌躇是否跃下的时候,没有人来把我拉回来。从一开始,我的英雄和爱人就是幻想的产物,根本没有人……”   俞烬没说完,声音先一步转化为哭腔,肩膀一耸一耸的,呼吸颤抖的厉害,双手紧紧的攥在薄浔背后。   闭眼的时候,大滴大滴的泪水流过淡红色的眼梢,吸气的时候鼻音很重。   薄浔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柔声道,“再然后又一次醒来,发现是在卧室,是在我身边对吗?”   感觉到颈窝里的脑袋点了点头。   “我现在经历的是真实的吧?你是真的在我怀里,对不对?”俞烬重复问道,哭音还是收不住,骨感的指节抓的太用力,有些泛白。   “当然是真实的,我现在就在你怀里被你好好抱着。”薄浔说完,艰难的在臂弯里转身,伸手从床头柜上抽了一张纸巾,帮俞烬擦眼泪。   “梦中梦是会比寻常噩梦吓人一点,不过别担心,到底都是梦而已。别哭了好不好?我打猎带回来了新鲜的肉,待会儿烤给你吃。”   俞烬抽泣的声音稍微收敛了一点,“我会不会再次醒来?发现又回到精神病院了?”   “当然不会。你已经完全清醒了呀,现在就在现实,怎么会再次醒来?”   薄浔挠了挠俞烬的后脑勺,“而且梦都是反的,梦里越惨,说明现实过的越好。”   似乎是相信薄浔的存在,颤抖的肩膀渐渐平复。   薄浔任由俞烬抱着,突然,带着艾草和烟味的气息离开颈窝,瞬移到唇边。   “……”尝到熟悉的温度,薄浔乖顺的分开唇,下意识眯起眼睛,闷哼了一声,表情餍足。   接吻的感觉是最最曼妙的。   薄浔完全放松,任由俞烬在唇间汲取。   长吻之时,薄浔还是能感觉到那双漂亮的眼睛不断溢着泪水,无奈又好笑,“怎么还在哭啊?”   “突然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俞烬吸了吸鼻子,亲吻逐渐转向喉结,“现在回想起来我高中时的行为…那个时候,似乎一直在把你越推越远,根本不是在试图拥有你。”   “嘶——”刚想说话,喉结突然传来疼痛,薄浔倒吸一口凉气。   缓解了一些,他才开口,笑得特别无奈,“都快过去十年了,你现在知道反省了?”   俞烬还是有点想哭,凤眼噙泪的样子楚楚可怜,配上这张脸更是让人心颤。但手却是先一步隔着衣服勾起戒指,委屈道,“说实话,你当初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一天天哪儿来这么多矫情的问题?怎么可能讨厌你,你高中时那个样子,脆弱又漂亮,在我眼里做什么都是对的——”还没说完,薄浔下意识咬牙,刚想伸手推俞烬。   两只手腕被单手攥过,举过头顶。   心口前的疼痛还在扩散。   俞烬的长发垂散下来,轻扫过的触感更是不可言说。   “你怎么做到嘴上说着这么纯情的话,手上却又…待会儿是不是还打算边哭边——嘶……”   -   晨雾还未散尽,森林中又下起了雨。   积攒的雨水,顺着木屋的房檐落下,形成一张水帘,把窗外的景色糊成色块。   薄浔喝了一口床头柜上的水,润了润嗓子。   躺回去时,腰下依旧垫着枕头。   他转身,看见地板上扔着揉乱的纱布和电贴片。   俞烬端着咖啡和冰可乐进来,放下可乐时顺便单手打开易拉罐。   自顾自喝了口咖啡,蹲在地上耐心捡起垃圾扔进桶里,开始打扫着卫生。   “待会儿我收拾吧。”薄浔的声音沙哑慵懒,清了清嗓子。   “这么多年来只听你说待会儿,到底也没见你打扫过一次,还是我来吧。”俞烬的心情似乎很好,清洁完地毯顺手把吸尘器挂回去,又倚靠回薄浔身边,“抱你去洗澡?”   “我自己去洗,待会儿就去。”   俞烬也没催促,明知薄浔身上有汗,还是大大方方的枕在粘腻的胸肌上,“之前不是说,明年有个埃及风格主题的艺术展,所以我打算提前去埃及旅居一段时间。”   “你是说过。”薄浔还没从刚才的事情切换到工作状态。   “机票订好了,下周三我们走。”   “啊?”薄浔立刻卧起来了一点。   安排行程这种事情理应是他来做的。   “不需要我给你安排日程吗?”   从一开始,两个人商议的就是,俞烬只负责安心画画,薄浔负责日常生活和工作交接。   但是好像这两年来,安心画画的是俞烬,把生活中的一切安排的有条不紊的也是俞烬。   除了修篱笆修屋顶是薄浔来的,日常中几乎什么事儿都是俞烬计划好,他只需要服从就好。   “不必,我还是喜欢自己掌控一切事物,包括你,”俞烬的声音很淡,“你的工作只有‘不离开我’,别的什么都不必做。”   薄浔“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听见。   只要俞烬喜欢,他就会配合俞烬,做出被豢养的样子。   又歇了一会儿,薄浔才爬起来处理猎物。   熊熊早就迫不及待,闻到肉的味道就围着薄浔转,不断嗷嗷叫着。   外面下雨,没办法在庭院内进行烧烤,烹饪的工作落回俞烬身上,薄浔和熊熊等着开饭。   吃过饭,薄浔看着手机上的航班信息。   “衍衍应该傍晚就到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俞烬:“时间还早,下午走就行。”   前段时间,薄浔在国内的媒体新闻上看见了弟弟的名字。   世青赛资格赛刚拿到第一,训练时却从高低杠上摔下来,粉碎性骨折。   他和母亲多年不联系,看到新闻后,薄浔硬着头皮拨通了陌生又熟悉的电话号码。   最后也没联系上母亲,倒是联系上父亲,父亲只说薄衍的情况不太好,可能一辈子没办法从事运动员职业,母亲也气的不想管他,准备等薄衍骨折好了就送到姥姥姥爷那边读书。   薄浔记得姥姥姥爷家住的地方比辉村都偏,山沟沟里根本没有什么教育资源可言。   只有往外跑的村民,根本没听说过往里去的人,就连支教老师都不愿意去。   他放弃和父母沟通,想办法联系了薄衍的教练。   这才知道薄衍自从受伤后,母亲只看过两次,剩下都是体校的老师教练们心疼他,轮流去医院照顾的。   薄浔忘了怎么挂的电话,只记得整个人气的发懵。   和俞烬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原本以为俞烬不希望他插手。   结果意外的,俞烬主动提出把衍衍接出来读书上学,再给衍衍找一个氛围合适的家庭寄宿教导。   中午吃过饭,薄浔给越野车加了油,带上熊熊和俞烬一起离开森林前往机场。   “我本来还担心,你因为我要管薄衍的事儿不开心,所以原本是打算回国一趟把他安顿好再回来,没想到你会主动提出把他接过来。”在机场停好车,薄浔解开安全带松了口气。   “如果是我的手足出了这种事情,哪怕我和他没什么感情,我也肯定不会放任不管。”   说完,俞烬陷入短暂的沉默。   “但凡还有一个活着的手足,我就做不到不闻不问。”   薄浔顿了一下,刚想安慰些什么,熊熊先一步从后排探出毛茸茸的脑袋,不断舔着俞烬的头发,“汪汪汪!”   “别闹。”俞烬脸上的忧郁瞬间烟消云散,推着熊熊的狗头。   薄浔看着他们打闹的时候,余光注意到窗外,“来了来了,那个好像是衍衍。”   说完,薄浔摇下窗户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只见一个身材瘦小的小男孩儿,胆怯的推着行李箱朝他们走来,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脊椎像是被人夯了一样,站不直。   薄衍上了车,一声不吭的坐在后排。   熊熊想去拱薄衍的手心。   薄衍没什么反应,只是很呆滞的看着熊熊耳朵尖上的聪明毛。   “安全带系上,衍衍。”薄浔提醒了一句。   “骨折恢复的怎么样?给你约的明天的医生,先看看你的情况。”   “嗯。”薄衍应了一声。   “哥哥好。”过了好一会儿,薄衍才机械性的问好,又察觉到俞烬的存在,“嫂子好。”   俞烬:……   他原本想给薄衍拿饮料的手顿住了。   “嫂子哈哈哈哈哈哈哈,谁和你说的呀?”   “新闻上看到过你们。我和同学说你是我哥,同学就说他是我嫂子。”   薄浔非常开心。   得意的笑容还没扬起,余光里看见俞烬冷冽的瞳眸,瞬间收敛笑意,咳嗽了一声。   “别喊他嫂子,一样喊哥就行。”薄浔也不好和小朋友解释其中的关系,只能含糊过去。   薄衍点头,没再问。   “对于你要来这边找我的事情,妈妈怎么说的?没阻拦你?”薄浔又问道。   “她不管我了,巴不得我早点走。说要再生个妹妹…好像最近一直在去医院做什么管。”薄衍的声音很平静。   薄衍今年算来也有十四五岁,但身体还是像小学生一样。   又瘦又矮,也没有变声,说话声音奶奶的。   “你训练时怎么摔的啊?听教练说,那会儿看着你在杠上明明轴心是对的,感觉不会摔就没去接你,结果……”   “我故意摔的,不想练了,也不想参加什么世青赛。”   薄浔:……!   俞烬:……!   两个人面面相觑,相互疯狂摇头,面色一个赛一个狰狞,谁也不敢接薄衍的话。   沉默半晌,俞烬转过去看向薄衍。   他长得好看,眉眼又温和,笑起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会比寻常男生更柔一些,“那你不练体操以后想做什么?或者说,现阶段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薄衍沉默。   “想上学?或者想出去旅行?或者有什么想见的人?以前的朋友或者明星?再或者有没有什么特别想买的东西?比如游戏机什么的?”俞烬继续问道。   薄衍:“没有。”   俞烬:   “那给你一个小目标好不好?”   “这段时间要尽可能每天保持开心,不开心就去找能让你开心的事物,买东西也好打游戏也好,总之要保持开心。同时好好看医生,配合治疗,脊椎是人体中非常重要的部分,知道吗?”   “不喜欢体操就不练,不是什么大问题,往后好好生活,来了这边会有很多人爱你,你哥哥还有我,以及你以后遇见的寄宿家庭和学校老师,大家都很期待你的到来。”   “嗯。”薄衍的声音还是发闷。   半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谢谢。”   吃饭的时候,薄浔看着薄衍狼吞虎咽,恨不得把盘子都吞下去,想劝他少吃两口。   突然又想到很多年前在老家的时候,薄衍控制体重,只被允许吃一点点生菜叶子。   又劝不出口,只能尽可能帮他把食物掰成小块儿,好让他吃的慢一点。   即便是暮夏,依旧是昼短夜长,不到六点,天就黑透。   回到城市里的房子,薄浔帮薄衍把行李扛上楼,又把他安顿好。   熊熊很喜欢新来的人类,要和薄衍一起住,甚至连晚间遛弯都不去。   见薄衍睡着以后,薄浔窜下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睡不着。   见俞烬没在画画,他干脆拽着俞烬出门。   这个时间,家附近的广场上人还算多。   教堂里大抵是有什么活动,一直传来管风琴的声音。   以及很多莽撞到有些恐怖的青年在玩滑板拍短视频。   “我体会到长兄如父的感觉了,”薄浔蹲在地上,痛苦的双手抱头,“他能不能适应这边的生活啊?我十四岁的时候都长到一米八了,他怎么瘦瘦小小才这么一点点,我小学四五年级可能都比他健壮一些……他会不会一直不开心?”   俞烬弯腰搓着薄浔的脑袋,“放心。这个年纪有爱意和金钱浇灌,会慢慢好起来的,给衍衍联系学校和家庭的时候也说了他的情况,学校对付问题学生的经验比我们多多了。住家那边是一对退休的夫妻,早年是教师,他们的两个孩子都是很优秀的人,但也都是意外走的,听了薄衍的情况,也很愿意配合我们做教育工作,让薄衍跟着他们会比寄宿强。”   薄浔还是蹲在地上,痛苦面色稍微缓解,“确实,我们两个就是野蛮生长大的,帮不上什么忙,有专业人士教养就会好很多。”   准备站起来的时候,突然有种双腿失灵的感觉。   稍微动一下,骨头都是麻的。   薄浔伸出手,抬头望向俞烬,请求的笑了一声。   俞烬无奈,但还是配合的拽了薄浔一把。   薄浔就顺着劲儿起来,自然的趴在俞烬肩头。   从背后环抱过俞烬,脑袋埋在白净骨感的颈窝里,两个人和连体人一样,在广场上慢慢走着。   “改天我也教你玩滑板好不好?”薄浔看着身边高速滑过的青年,顺口问道。   “你大三那年在u形池里摔骨折的事情还记得吗?”俞烬没同意也没拒绝,只是反问道。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不要学滑板,运动好累。”俞烬拒绝。   薄浔笑了一声,“这会儿知道运动累了?平时怎么就没见你累过?”   “那哥哥不也是平时锻炼的勤快,真让哥哥运动的时候,哥哥就开始哭着说不行了?”俞烬反怼道。   “你——”薄浔吵不过他。   只见俞烬气呼呼拿出手机。   薄浔趴在他肩头,当然能看见屏幕上的信息。   修长的手指即将点向某个app的时候,薄浔赶忙上手阻止,“不行。”   广场上来往人多。   即便有夜色的笼罩,也只是能见度低,并不代表完全没人看见他们。   “我又没说要做什么?”俞烬玩味的笑了一声,混合在夜风之中,说不清的撩人。   手指还是悬在手机屏幕上。   薄浔慌了,伸手试图抢夺俞烬的手机。   俞烬的臂展长,故意把手机拿远让他够不着。   薄浔连忙道,“别别别,先回家,回家让你玩个够。”   听到这句话,俞烬唇角的弧度骤然变得肆意,“当真?”   “当真。”刚说完,薄浔这才发现。   俞烬只是打开了一张手机主屏幕的截图,即便点下去,也只会关闭图片,并不会打开任何软件。   他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刚想发火。   突然,指缝中挤进来一只手。   感受到手掌心的温度,薄浔顿时又什么脾气都没了,只是把头埋的更低。   俞烬紧紧的扣着他的手。   “那说好了,不准躲。”   作者有话说: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