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少爷团宠日常   作者: 希色   文案   应煦于最困窘时做了魏连霄的假男友,不图别的,钱多事少。   分手以后,魏连霄携白月光参加应家认亲的宴会,见应煦也在,嗤笑:“怎么?没钱花了,终于舍得向我低头了?”   应煦根本懒得睬他,越过魏连霄,走向他的身后——素有商界“疯子”之称,让所有人为之忌惮的迟晏正候在那里,目光缱绻温柔:“小煦,恭喜你回家。”   ……   应煦刚认回来的爸爸听说这事,魏氏集团痛失几个在谈的项目。   温柔和善的应妈妈微微一笑,魏家人从此被拒于贵妇人的宴会之外。   干哥哥直截了当,大手一挥,撵得魏连霄灰头土脸。   大明星堂哥从此拒不和魏氏合作,直言替堂弟撑腰。   花花公子表哥眼镜一推,魏连霄的黑历史以连续剧的形式在上流圈子流传……   就连当年与他住在一块的邻居哥哥也挺身而出,向白月光揭穿魏连霄的真面目。   迟晏当面微笑,背过身把应煦摁在洗手台上,耳鬓厮磨:“我的好小煦,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应煦化成一汪春水,软绵绵说:“不一样……你是我唯一的情哥哥。”   ***   【“疯批”之名在外,但“温柔和善”精通茶艺的总裁攻】X【“贪财”之名在外,但正直开朗的小太阳受】   原梗不是这个,因为放太久了没有手感所以改梗了,感谢你的喜欢,取收随意。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打脸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应煦、迟晏 ┃ 配角:戚鹤眠、魏连霄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回到豪门后,我变成了团宠。   立意:用积极向上的态度面对人生,才能走出一条平坦的路 第1章   “魏总,请。”   包间的门应声而开,应煦回头,魏连霄终于来了。   今天是工作日,魏连霄应该是从公司赶来的。甫一进门,他便脱下厚实的风衣。经典的黑色西装穿在他的身上,愈发显出他身姿挺拔,气势压人。   他走向应煦,边走着,边摘下皮手套,随手交给助理,同时从助理的手中接过一大束白玫瑰。他分明像是要赴一场谈判桌上的约会,白玫瑰混着着室外寒气的冷香却又提醒着应煦,此刻的气氛应该非常的罗曼蒂克。   “给你。”   男人居高临下,把花递给他。   花凑得太近,花香又实在浓郁——   “阿嚏!”   应煦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大喷嚏。   魏连霄反应十分迅速,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没忘把花挪开。   应煦揉揉鼻子:“不好意思啊。”因为揉鼻子的动作,他的声音变得含糊。   “嗯。”魏连霄的反应却依旧冷淡。   应煦早习惯了他的态度,客客气气地说:“其实你不用破费的,圣诞节买花很贵……”   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魏连霄就打断了他:“别废话,拿着。”   花香又一次逼近,就像魏连霄这个人一样,强势不容拒绝。   可以,这很霸总。   应煦领他的工资,自然听他的话。他把花束抱个满怀,换来魏连霄一个满意的眼神。   “魏总,点菜么?”   魏连霄招手,一旁的侍应生连忙上前,殷勤伺候。   菜很快上来了。   两个人各吃各的,不像是情人,倒像是大饭馆里拼桌的陌生人。   魏连霄先吃完,他用丝质手帕擦拭嘴角,然后冷着脸看应煦继续进食。   应煦是不理他的,他吃得极慢极慢。   “你快点。”   魏连霄对他没什么耐心。   “哦。”   应煦乖乖应下,吃得更慢了。   魏连霄皱眉:“耽误我下午的工作,扣钱。”   应煦顿时把眼睛瞪大。   魏连霄又催他一句:“快点!”   在魏连霄的扣钱警告下,应煦不得不加快进食速度。   吃完饭,应煦主动说要和魏连霄拍照。魏连霄矜持地一点头,提醒他:“捧着那束玫瑰花。”   得,原来玫瑰花不是员工福利,而是摆拍道具。   应煦听他安排,捧着白玫瑰摆了好多个姿势,眼看着挨过一个小时,才亲昵地挨近魏连霄,用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给他们拍了一张甜蜜蜜的自拍。   “好了!”   不等魏连霄动作,应煦麻利撤离他的身边,笑得格外公式化。   “谢谢惠顾。”   魏连霄示意助理转钱给他,穿上大衣准备离开,可谓是毫不留恋。   “等等!魏总。”应煦叫住他,“今天是圣诞节,作为您的「恋人」,让我送送您吧。”   应煦表情诚恳,信口雌黄:“我们表现得再恩爱一点,余画家会更有紧张感。”   不料这句话戳到了魏连霄的痛处,他嗓子发紧,声音又沉又冷:“不许你提他!”   行吧,不提就不提。   应煦能屈能伸,他没打算惹恼这位大金主。   眼看着魏连霄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既然说要送我,还不赶紧走?”   应煦忙用厚实的羽绒服把自己裹紧,急着去追。匆忙之中,仍不忘捎上那束娇艳的白玫瑰。   他把魏连霄送到餐厅外,又亦步亦趋,送他上车。   “咚咚。”   车窗开了一条缝隙。应煦神色殷切,又藏着几分羞赧,抱紧怀里的白玫瑰,极小声说:“圣诞节加班可以发点奖金么?谢谢你魏总。”   他连感谢的话都说了,魏连霄总不好拒绝吧?   只听魏连霄轻嗤一声:“等着。”   那就是有了!   应煦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真切,如骄阳般耀眼,几乎要洞穿雾霾沉沉的天。   “再见!”   他冲魏连霄挥手,热情洋溢地说:“圣诞节快乐,魏总!”   回应他的,是魏连霄升上去的车窗。   真冷漠啊。   狗脾气。   应煦腹诽两句,就把他抛在脑后。   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怀里娇艳欲滴的白玫瑰。这么新鲜的花,丢了岂不可惜?他已经为它们找好了去处——   欢快的音乐烘托出节日的氛围。大街上车水马龙,道路两旁的商铺都装饰上了圣诞树、圣诞帽、红袜子,还有大红大绿的气球和白胡子的圣诞老人。圣诞树上的小彩灯一闪一闪,大白天的,就把气氛拉满了。   圣诞节,似乎与一切浪漫有关。应煦注意到的,却是浪漫背后的商机。   室外温度极低,据说快下雪了。应煦被寒风吹得战栗,努力把脸埋进围巾里,只露出一个冻红的鼻尖。他单手抄兜,急匆匆走进一家精品店,买了一叠彩色包装纸和一把红丝带,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拆开那束白玫瑰,把它们分成一朵一朵,包进彩纸中,系上漂亮的蝴蝶结。   紧接着,大街上多了一个卖花的年轻人。   他天生一副笑模样,看起来很有亲和力,逢人就道:“圣诞节快乐,要买一朵鲜花给你的恋人么?”有人对他不理不睬,冷漠地擦肩而过;也有人停下脚步,在他期盼的目光下买上一朵白玫瑰。   玫瑰娇嫩,在寒风中打着哆嗦。   应煦却扛得住风,受得住冻。   他的口袋渐渐鼓起来,心口也变得热乎了。等花束卖完,他要给自己买一个热腾腾的烤红薯……   “应煦——你这是干什么!”   冷不丁的,一声爆喝传来。一个个子不高的少年蹬蹬蹬走到他的面前,气势汹汹,鼓着眼睛,像一只准备干架的青蛙。   是陈杰。   他每次撞见他都是这副模样。   应煦一向对他敬而远之,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陈少爷,如你所见,我在卖花。”   说罢,他绕开陈杰,追上一个过路人,笑问:“先生,要买一朵玫瑰花么?”   陈杰被他晾着,火气更大。   他一把拦住应煦的手腕,不让他把花递出去。   “不准卖!”   应煦皱眉,要挣开他。   陈杰无法,又加了一只手,攀着他的手臂和他较劲。   “你凭什么卖这些花,我不许你卖掉!”   过路人莫名其妙,怕他们的争执牵连自己,嘟囔一句「不卖就算了」,便匆匆离去。   应煦的脸色顿时不好了。   他就知道,碰上陈杰准没好事。   “陈少爷,我今天戴了一条格纹围巾。”   陈杰一愣:“关我什么事!”   应煦睨他:“是啊,所以我卖我的花,又关你什么事?”   陈杰被噎得够呛,但他不是轻易服输的个性,又怒气冲冲道:“你当我没看见——刚才我在商场里看见你送连霄哥上车,手里捧着一大束白玫瑰。这花是连霄哥送你的吧?他知道你拿这些花转卖给过路人么?!”   应煦诚实说:“他不知道。”   陈杰于是来了劲,挺直了腰杆要指责应煦,却被他堵住后话:“但就像你说的,他把花送给了我。所以,这是我的花。我就要把我的花当作商品处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把「我的花」三个字咬得很重,让陈杰无从反驳。   陈杰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这是糟蹋连霄哥的心意!”   应煦回答:“我收了花,就是领了他的心意。他的心意已经送到,我可没有辜负他。”   “你强词夺理!”   陈杰咬牙,恶狠狠地说:“把花给我!”   这种命令的语气对他的保镖有用,对应煦却不管用。   应煦毫不犹豫:“不给。”   “你不怕我告诉连霄哥?!”   “那你去告吧。”   陈杰发现,他完全拿不住应煦,但他依旧不依不饶,梗着脖子不肯撒手。   应煦无法,只能主动打破僵局:“陈少爷,告状是要讲证据的。你没有证据,凭什么告我?我和魏连霄是恋人,你觉得魏连霄会不信我这个恋人,反而信你?”   虽然不想承认,但应煦说的确实有道理。陈杰顿了顿,缓缓松开手。   “对。你说得对。”   他低头,若有所思。   应煦见他终于消停,劝他:“算了吧,陈小少爷,今天的事你权当没看见。”   小少爷自然不肯,撂下狠话:“我可不会跟你算了,你给我等着,小爷迟早要治你!”   行吧^_^   “我等着。”   陈杰气势汹汹地来,又气势汹汹地走。   不用再受陈少爷的干扰,应煦继续卖花。这会儿他的生意突然好了许多,从商场走出来的男男女女,一枝接着一枝,买走了他手里剩余的玫瑰花。   卖完,收工!   应煦轻笑一声,掬起手呼一口热气,又跺了跺脚,满心欢喜地奔向路边的小摊贩,买下一个烤红薯。   红薯烤得焦香,比先前在餐厅里吃的昂贵的西餐更能勾动应煦的食欲。他的手指头已经冻麻了,剥红薯皮时也不觉得烫,就那么边剥边走,边走边吃。   走过街角时,他突然驻足。只见陈杰小少爷正意气风发地登上轿车,他的怀里抱着一枝枝塑料包装的纯白玫瑰。   应煦叹了口气,觉得这位小少爷是真的不太聪明,他似乎遮掩了自己的行迹,又没有完全隐蔽。不过,陈小少爷要是个聪明人,他也不能这么快卖完所有鲜花。   随他去吧。   魏连霄那么有钱,总不至于跟他计较一束送出去的玫瑰花。   应煦咬一口红薯,没心没肺地想。   凭他对魏连霄的了解,应该没事……   吧?   作者有话说:   新文求预收啦-爱你们=3=   《分手后,替身失忆了》   许奕安失忆了。   他从病床上醒来,就听叶竞舟说:“你叫许奕安,我是你老公。”   很好,老公,免费饭票,许奕安安心了。   出院以后,许奕安却发现了不对。   1.他们的房子里,所有的双人用品都很新。   2.他对房子很陌生,没有亲切感。   3.老公好粘人……他怎么可能喜欢这么粘牙的男人?   许奕安眼珠一转,主动跟叶竞舟贴贴:“最爱你了,老公,你搞事业的时候最迷人了!”   所以好好工作,别整天恋爱脑行不行?!   ——   叶竞舟走在了流行前沿,找了个替身在身边。   分手后,替身走了,他的世界骤然空了。   他忍了又忍,没忍住去找许奕安。   ——呵,那家伙坐在酒吧里,正和别的男人谈情说爱。   叶竞舟气得暴走,再见许奕安,他失忆了。   那一刻,叶竞舟鬼迷心窍,他告诉许奕安:“我叫叶竞舟,我是你老公。”   从此,他认认真真圆起了这个谎…… 第2章   结束和魏连霄的约会,应煦打算立即赶回学校上课。   他现在表演系大三在读,课倒是不多。   正匆匆往地铁站赶,忽然接到死党谌致远的电话。   “小煦,好消息!《孤云》临时缺了个角色,能在镜头前说几句话的那种,我跟导演推荐了你,今晚的夜戏,就在城郊的「孤云城」。”   应煦听得眼前一亮:“谢了致远,回头请你吃大餐!”   要知道《孤云》可是今年的大制作,尚在拍摄期间便备受关注。导演当初在全国选角,谌致远凭着过硬的业务能力,以及十分贴近角色的外形条件,成功拔得剧中男四号一角。如今男四号要挤到导演面前推荐龙套,他嘴上不说,应煦却清楚这不容易。   谌致远听了,打趣他:“上次给你接活,你也说请我吃饭,吃到现在都没兑现。”   应煦替自己辩解:“那是你太忙了,不赖我。算了,饭吃不成,我今天给你带奶糖。”   回应他的,是一句带笑的“滚!”   两人互损了几句,谌致远猛然想起:“说是这么说,你今天要怎么过来?”   「孤云城」不是确有其城,而是剧组花大价钱搭的布景。地点在郊外,没有通达的地铁,打车费用又高。谌致远不免有这方面的忧虑。   应煦却已经想好了办法:“这事还要拜托你呢。”   “我?”   “没错。”   应煦把自己的打算说给谌致远听,换来他良久的沉默:“你可真是……”   应煦马上接话:“不必恭维我,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省钱小能手。”   谌致远:。   脸皮真厚。   一个小时四十三分钟后,「省钱小能手」站在视野开阔的城郊大马路上,看着谌致远联系来接他的中年男人吭哧吭哧修理抛锚的拖拉机,难以抑制满心的无奈,长长叹了口气。   是他的错。   他只想到坐拖拉机车费便宜,却忽略了现在还有拖拉机的家庭,那拖拉机该是怎样的老古董。   “嘿,这老家伙今天是真不听话。”   中年男人抹了把脸上的汗,也难为他,这么冷的天,愣是爬上爬下修拖拉机,把自己折腾得汗湿了背脊。他看向应煦,搔了搔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小伙子,你看这拖拉机一时半会是修不好了,我们那块儿也就我家有一辆拖拉机,隔壁家的面包车正好送修,也不能来接你。要不,咱先走路过去。我领着你。”   一阵寒风吹来,应煦抬头看天,天已经快黑了。   他迟疑片刻,问:“从这儿走去「孤云城」远么?”   中年男人忙道:“不远不远!”   应煦正要答应,便听他说:“约莫三四十分钟,快得很咧。”   应煦:……   “小伙子,你看?”   应煦无言以对,下定决心:“走吧。”   说走就走,应煦爬上拖拉机,把自己给谌致远带的礼物取了下来。   正下车的功夫,一辆低调的黑色迈巴赫停在眼前。副驾驶座的车窗玻璃降了下来,露出年轻男人斯文俊秀的面孔:“请问去「孤云城」是往这个方向走么?”   应煦对地方不熟,下意识看向开拖拉机的中年男人。男人热心指路:“是往这个方向没错,过了前面的弯道,再往前,分岔路口走小路,然后一直往里开就成了。”   “谢谢。”   车要启动,中年男人忽然喊:“等等!”   玻璃窗停止上升,那双充满文气的眼睛含着疑惑看过来,只见中年男人拉了应煦一把:“方便捎这小伙子一个么?他也是去「孤云城」,我的拖拉机抛锚了,没法送他。这可是演员咧,大明星,他要是去迟了,就耽误拍戏了!”   中年男人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应煦交待得一干二净,还颇有几分夸张,搞得应煦有些尴尬。   但是中年男人的话提醒了他,不想走路过去,眼下是最好的机会。他也跟着说:“麻烦带我一程吧,我赶今天的夜戏,快来不及了!”   “这……”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有些迟疑,他没有和司机商量,而是下意识瞥了车后座一眼。   只是一眼就飞快收回,重新看向目光殷勤的应煦和中年男人时,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用一个歉然的眼神表示无能为力。   显然,这事他不能做主。   好吧……   应煦认命准备走路。   没有这一出,他本来就要走路的。   却不料,一道低沉温柔的声音突然响起,来自车后座:“让他上车。”   副驾驶上的男人看起来比应煦更加震惊,但他什么也没说,司机已经开了车锁。   应煦没料到峰回路转,还有这样的转机,忙打开了车门。   车门甫一打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吹化了应煦脸上的寒意。被寒风侵袭过的脸颊泛着些微的痒,鼻子也受不了突然的温暖,感觉酸酸的。但是反应最大的,却是应煦瞪大的双眼。   无他。   车后座的男人实在……太好看了。   应煦上的表演系,专业里多是俊男美女,但是像男人这样长相优越又气质突出的,仍是一个也找不到。男人坐在那里,瑞凤眼微微上扬,就成了一副绝美的水墨画。   “不上来么?”   薄唇轻扬,打破应煦的愣怔。   应煦摸摸鼻子,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他登上车,颇觉局促地坐下来。   车贵倒是其次,男人的存在感实在强得他手足无措。   中年男人见他上车,咧嘴一笑:“小伙子,你就搭这好心人的便车走。我再鼓捣两下,看看能不能把车修好。好好演,我等着在电视里看到你!”   应煦点头应下,给人掏了车费。   中年男人收了他十块钱,妥妥帖帖放好,再次跟他挥手再见。   应煦也冲他挥手,然后听见副驾驶座上传来提醒的干咳声。他意识到自己耽误了时间,忙和中年男人告别,关上了车门。   车子缓缓启动,车内寂静的可怕。   应煦抠了抠手指,凭着强大的社交能力,试图打开话题:“先生——要怎么称呼你?今天真是谢谢你,不然我只有走路去片场了。”   男人对于他突然开口这件事似乎有些意外,他打量应煦一眼,又把视线前移,看到助理紧绷的下颌线。那战战兢兢的样子,像被猛兽盯上的老鼠。   青年的目光坦荡又干净,车后座的男人又低笑了一声,只是笑容浅浅,嘴角都没有一丝上扬的弧度:“不客气,顺路的事。”   他的声音很温柔,轻易软化了应煦紧绷的情绪。应煦搔了搔脸颊,又说:“其实我不是什么厉害的演员,今天只是去跑个龙套。”   男人挑眉。   这就难怪了。   要是青年小有名气,也就不用乘拖拉机去拍戏了。   想到这里,男人的嘴角不由扬了扬,笑容也真实了一分。   “龙套不一定就不厉害,我的堂妹也是剧组的演员,导演赏识她,她的演技却不像话。”   听了男人的话,司机都忍不住透过后视镜投来诧异的目光。男人看得分明,却佯装不知。只是手指不着痕迹在膝盖上轻轻点着,动作里带着微不可觉的愉悦。   应煦对于其中关节全无察觉,听男人悉心回应他,他对男人好感更甚,攀谈的欲望也上来了:“所以先生你是去探望堂妹么?”   “是的。”   应煦真心实意道:“你真是个好哥哥。”   “咳咳咳。”   剧烈的呛咳打破了两人的好气氛,副驾驶座的青年咳得整个人往前躬身,肩膀震颤,却把声音压得细细碎碎,只在喉口徘徊。   应煦顿时安静下来。   男人的手指也停下了敲动。他不再接话,气氛再次沉寂。   很快,车子抵达了「孤云城」。   谌致远已经和应煦取得联系,他正好有空,就在城外接他。应煦甫一打开车门,就被他一把抱住。   “小煦——好久不见!”   谌致远拉着他叙旧,亲亲热热。他嗓门本来就大,两个人关系又是极好,明明只有两个人说话,愣是聊出了十分热闹的效果,愈发显得男人那边格外冷清。   应煦回头,看见男人从车里走出来。他坐着的时候,光靠气质已经夺人眼球,没想到站起来个子挺拔,更引人注目。   “先生,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应煦想给他钱,但是看人家开着迈巴赫,衣着也透着低调奢华,就觉得拿不出手。   男人看他,神色淡淡。在昏暗,冷寂的天空下,他是唯一的温和:“你已经向我道过谢了。”   只是口头道谢而已。他对他释放善意,就没想过要他回报……   “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应煦感慨。   在司机和斯文青年微妙的表情变化中,男人目光微闪,似乎被应煦的话取悦。   谌致远不动声色地推了推他,应煦会意,和男人道别:“那……我和朋友先走了。”   男人颔首。   时间不早了,应煦急着去见导演,往影视城的方向走了几步,却鬼使神差地回头,大声说:“先生,你堂妹可能是在拍戏,她要是知道你来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是在安慰他?   男人心中一动,叹息般说:“我也这么觉得。”   司机:斯文青年:正在拍戏的某女星一阵恶寒。 第3章   从导演休息室里出来,应煦和谌致远相视一笑。   角色顺利拿下了!   真好!   谌致远拍拍好友的肩膀,感叹道:“我们小煦出马,果然让导演十分满意!你听见没,他可劲儿夸我眼光好,说你是个好苗子!”   应煦被他夸得有几分得意,但强装正经,拉开他的手说:“谦虚点。”   谌致远不听他的:“嗨,谦虚是你的事儿,作为你的兄弟,我得替你骄傲啊!”   看见应煦的眉眼再次飞扬,他也跟着高兴,用胳膊肘捅他,低声说起八卦来:“林导平时没这么好说话的,他每个有戏份的角色都是认真选的。主要是先前出演这个角色的演员太傲了,林导本来安排他昨天拍这场戏,推到今天,他就说今天有通告,他不来了……”   应煦制止他再往下说。片场就是一个小社会,议论同事不是一件好事。   总归这便宜让他捡到了!   他告诫自己不要得意,不要得意,还是没忍住包着嘴偷乐了一会儿。   咳,就一会儿。   ……   “迟总,您请。”   剧组的副导演亲自将男人领到拍摄场地。   样貌斯文的助理走在前方,看到地上有滩积水,连忙提醒:“迟总小心脚下。”   如此殷勤周道,足可见男人的身份非同一般。片场的工作人员在忙碌中抬头看去,都不免被那双淡漠的瑞凤眼慑住,再也无法产生直视男人的勇气。   “您看,迟小姐就在那里,赶巧,这会儿正是她的戏,我让她下来?”   副导演搓搓手,说话和和气气,完全看不出他平时说一不二的固执。   男人微抬眼帘,没看到他娇蛮的堂妹,反倒先看见了应煦。他换了一身古装,没有束冠,一派少年意气,正匆匆往导演的镜头下面跑。   “迟总?”   男人神色淡淡,没有收回目光:“不用了,不耽误剧组工作。”   副导演原本有戏要拍,但是总导演把接待男人的任务交给了他,他总不能怠慢,于是勉强找了个话题:“迟小姐最近在剧组挺好的,她……”   话说一半,副导演住了嘴。   他看出男人完全没听。   别看这位迟总说话客气,其实霜雪似的沁凉,不好接近。   副导演看得明白,没再做声。   演武场上,一袭红衣的孤云城大小姐正眉目凛然,忙着训练府兵。忽然,一阵足音渐近,手持银枪的少女被一把揽住:“姐姐,你果然在这里!”   应煦抱住少女,撒娇似的把下巴抵在她瘦削的肩头。   镜头给到应煦,他的眉宇间尽是天真稚气,那是在金玉锦绣里堆出来的贵重。   男人看着应煦,竟觉得那丝天真是那样熟悉。   不是在蜜罐里泡大的孩子,养不出那样的娇气……   一镜结束,林导演冲上去指点一番。拍摄继续进行:   少女回头,应煦便冲她撒娇卖乖,求她不要再练枪了,快随他去赏他新作的画儿。少年只爱文艺,弄不明白这些刀枪剑戟有什么可爱,让他的姐姐如此沉溺其中。   少女拿他没有办法,被他牵走,只是轻轻叹息,摇了摇头。那叹息里,藏着宠溺,藏着无奈,也藏着对他这份天真的隐忧……   天色渐渐暗了。   林导演算准了时间,让应煦把他的下一幕戏也拍了。   孤云城破的那天,少年身死在乱军之中。他那只用来作画的手摔进了血污中,凌乱的黑发也被血水浸润。   敌军还在喊打喊杀,他们从他的身边疾奔而过,踩脏了他新做的衣服。   “太不庄重了,真是有辱斯文。”换做从前,他可能要这样小声嘟囔一句。然而他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他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撑不住的双眼缓缓合上……   听闻他的死讯,战场上红衣染血的少女流下一滴清泪。   那是她疼着宠着纵着爱着,与她一起长大的弟弟啊。   “是我的错。”   她声音沙哑。   报信的士兵想要劝慰她,被她一手挡开。   “是我忘了告诉他,天真保护不了所爱的东西。是我忘了教会他,即使天真,也要有锋芒……”   应煦从地上爬起来,捋了捋头发上的番茄汁,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香气浓郁,闻上去应该很好吃。   工作人员们开始准备下一出戏的布景,林导演冲他招手,喊他过去,给他封了个红包——很多剧组都有这样的习惯,角色死了,就给演员派个红包,去去晦气。   应煦看见红包,眼神霎时亮起来,嘴也甜得不行,忙说:“谢谢林导!”   林导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好好演,你会有光明的未来。”   “谢谢林导鼓励!这个给您。”   是一张揣得有些发皱的纸巾。   林导接过纸巾,擦净手上的番茄汁,没再多说,张罗下一场戏去了。   “可以啊,应煦!今天表现很好啊!”谌致远从后面伸一只手,要攀应煦的肩膀,“哝,你的衣服,天这么冷,赶紧换上。”   眼看着厚实的羽绒服即将沾到番茄酱,应煦连忙退后一步:“你小心点谌致远!”   谌致远:“?”   “我身上都是番茄汁,弄到羽绒服上,我可出不起干洗费!”   看把孩子穷的。   谌致远哭笑不得,拉他去更衣室换戏服。   边走边问:“应煦同学,第一次拍摄大制作电视剧有什么感想?”   应煦出神地想了想,感慨道:“致远,这是我死得最值钱的一次。”以前当群演可没有这样的好处。   他的眼里迸发出对金钱的渴望:“如果我出演的每个角色最后都能领便当就好了……”   谌致远直接一个脑瓜崩弹得他捂头呼痛。   “为了个红包,看把你出息的!”   另一边,红衣女演员一下戏,助理一号立马给她递上羽绒服。   她把衣服披好,从助理二号手里接过热茶,刚啜了一口,就见文质彬彬的青年走到她的面前,笑容得体:“堂小姐,迟总来探您的班,请您……”   女演员挑眉,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东西给我助理就好。”   青年闻言,没有动作:“堂小姐,迟总亲自来了,请您过去。”   骄傲的面孔顿时裂开,手里的热茶也差点被打翻。   很快,女演员调整好表情,出现在男人面前。她一反之前的骄纵自傲,神色格外柔顺:“迟总……咳,堂哥,您怎么来了?”   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来看你。”   女演员:“……”   “我给你带来几件御寒的衣服,看来没有带错,看你冷得,手指都哆嗦了。”   谢谢,一半是冷的,还有一半是吓的。   一句「谢谢」说得言不由衷,男人也不生气,反而鼓励她:“演得不错,继续加油。”   他语气温和,听在女演员的耳朵里却觉得古怪得很。她选择以退为进,不让男人再对她发起心灵的攻击。   于是大着胆子说:“堂哥事务繁忙,还跑来看我,我实在惭愧。谢谢堂哥的关心,您看现在天色已经晚了,您……”赶紧回家吧!   不料话没说话,副导演匆匆赶来:“唉哟,迟总,您看迟小姐真关心您。现在天黑得快,天气预报又说今晚有雪,您看要不要留宿一宿?我给你安排了住处,是这边农户的房子,比较简陋,但还算干净,希望您不嫌弃。”   男人看着女演员的表情一点一点变臭。吵着闹着要当演员,却连最基本的掩饰情绪也不会。他低呵了一声,乐见她的失望:“那就辛苦你了。”   等男人简单安置好,就接到他堂叔的电话。   “迟晏啊,听说你今天去看韵婷了?”   男人——或许应该直呼他的名字——迟晏于是把先前说给迟韵婷的那套说辞又拿来用。   那头沉默片刻,才说:“你做堂哥的这么关心她,我真为她高兴。别的什么也不说,周末来我们家一趟吧,让你堂婶给你做一桌好菜,感谢你对韵婷的照顾。”   迟晏坐在床上接听电话,一只手在膝盖上轻轻点着:“堂叔不必客气,都是亲戚,各尽情分罢了。我们的会面也不必等到周末,明天下午三点,我有时间,我们公司见。”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响起。   迟晏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堂叔,我还有事,明天见。”   挂断电话,他起身开门。   一个冻红的鼻子撞进他的眼帘,不是助理,是应煦。   “先生您好。”   他看起来有些惭愧。   迟晏凝视着他,没有说话。   应煦于是主动说明来意:“很抱歉这个时间打扰您……我先前搭您的便车,有东西落在您车上了,方便让我去取一下么?”   这话说出来,应煦自己都觉得很不好意思,不由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自从家里出事以后,他习惯了事事要强,不麻烦别人。但那东西花了他好几百块,就这么丢了,他实在肉疼。想到这位先生很好说话,他心里不免升起一丝希望,贸贸然就敲响了门。   男人却没立刻回应,气氛沉寂。应煦低着头都能感觉他的视线落在自己头顶的发旋上。   被沉默攫住心脏,他的希冀渐渐冷却,也渐渐反应过来自己的冒失。声音压得低低的,藏着几分哑意:“我不该打扰您的,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如果您看到了,直接扔掉就好。”   他说着,想走。   迟晏却先他一步说出了那个字眼。   “走吧。”   应煦下意识抬眸,看到男人从衣帽架上拎起大衣,套在自己身上。他修长的手指扣在衣领处,呈现出一种禁欲的美感。   “走,我跟你去取。”   应煦愣了片刻,赶紧跟上。   “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脚步声欢快,说话声也欢快。迟晏闻言,眼含笑意。 第4章   晚上九点钟,天色已经很深了。   应煦从民房里出来,只觉得山林间的冷风灌了他一脖子。这里比城市冷,他扭了扭脖子,把半张脸埋在了围巾里,呼出一口潮湿的热气。   迟晏的车停在孤云城外,他们走过去约莫十分钟。   天气预报说要下雪,剧组匆匆赶完夜戏没再熬夜。此时的孤云城仿佛沉睡了一般,两人从灯火通明处缓缓走出,背着光,好像要拥抱静谧的深夜。   一不小心踩着个泥坑,应煦险些崴倒。   他定了定神,打开手电筒。   一束亮光照在地上。   “这样好多了!”   迟晏没有做声,他双手插在衣兜里,手电筒的微光照得他眉眼温柔,却又疏淡,不好接近。   应煦没察觉,反而和他闲聊起来:“其实我以前视力挺好的,晚上走夜路看得清清楚楚。现在就不行了,打了手电筒还得小心看路。”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像只猫儿,感受到善意便不自觉挨了过来。迟晏无声笑了笑,藏起愉悦:“多补充维生素A呢?”   应煦摇头叹气:“没用的,我这不是夜盲症,是近视眼。”   迟晏不太看得出来,因为青年有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   两人说着话,很快到了迟晏车前。   迟晏打开车锁。   应煦没有动作,先看了他一眼。   “去吧。”   得到男人的同意,应煦才上前去。   车里黑黢黢一片,惨淡的月光都照不进来。应煦用手电筒照了照,没看到车椅上有东西。   「咔哒」一声。   驾驶座的门被打开,灌进一股冷风。随即汽车内饰的车灯亮了,洒下一片温柔的光。应煦弓着身子,往灯光明亮处望去,正对上男人那双好看的瑞凤眼……   “这样好找些么?”   像被迟晏的声音惊醒,应煦骤然回神:“嗯嗯,好多了!”继续找了起来。   车垫上没有。   车门旁没有。   应煦费劲去看车椅与车身的缝隙,终于看到了那截红绳。他伸手去够,同那红绳一起被带出来的,还有一张纸。那纸被叠了几下,看不到里面的内容,但泛黄的边角可以证明,它已经有些年月。   “先生,这是你的么?”   应煦把东西递向男人。他没有多想,本意只是让男人辨认一下,那纸张是不是他从前弄丢的重要物件——男人的反应未免太大了吧?   被攥住细瘦的手腕,应煦吃痛抬眸。   男人握着他的手,一点点倾身向他逼近。他身形偏瘦削,但个子很高,待他靠近,应煦才注意到他肩膀很宽,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手腕上的痛楚仍在加剧,男人的眼眸那样晦暗,让应煦想起天蒙蒙亮时,那笼罩着大地的阴霾。   “疼。”   迟晏缓缓松手,同时拿走了那张纸。   “是我的。”   他眼里危险的情绪如潮水般褪去。   “谢谢你,帮我找到这张纸。”   应煦有些愣怔。他听见男人嘴里说着谢谢,却没从他的表情里看出半分欣悦。   应煦猜到自己可能闯祸了。   他有点后悔刚才的冒失。   落在车座夹缝里的,可能是不慎丢失的贵重物品,也可能是不忍回忆的过去,他为什么非要碰触呢?   “对不起。”   ——谢谢你。   ——对不起。   这是迟晏意想不到的回答。   他把纸张随手塞进衣兜:“你不用道歉,是我失态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他语气平淡,不复先前的温和。   应煦却发现,此刻的他要更真实一些。   他的表情也是淡漠的,像冬天被呵在玻璃上的水雾。应煦却觉得……他像是在难过。   这让应煦更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想补救一下。   至少,让男人不再那么难过。   “要吃奶糖么?”   他鬼使神差,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   迟晏和包装纸上的大白兔对视,没有说话。   应煦心想,这位先生该不会没吃过大白兔奶糖吧?想想也是。人家什么身份?平时吃的肯定是国外进口的大牌子。   他便迟疑地收手,想着算了。   “不是给我么?”   男人将大白兔拿走。   淅淅索索。   糖纸剥开。   男人把糖果放进嘴里,奶香化开。   很甜。   “很好吃吧?”   应煦嗅到了淡淡的奶香,忍不住小小声咽了咽口水。他今天带的糖不多,就吃剩下这一颗了。看迟晏吃着,他有点馋。   迟晏看他一眼,应该是听见了。   笑意重新漫上他的双眼。   “走吧。”   两人从车上下来,风更大了。   应煦打了个哆嗦,说:“我们赶紧走吧,这里太冷了!”   他说着,跺跺脚,加快了速度。   迟晏却依旧不紧不慢。   应煦便也不好走得太快,又回头看迟晏:“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先生,要是没有你帮忙,我的符可就弄丢了。”   “符?”男人难得追问。   应煦便把塞在兜里的平安符取出来,在寒风中晃了晃。   “别看这东西小,花了我大价钱呢!”   经商的人或多或少有些迷信,迟晏的商业合作对象大多人到中年,更是相信这些,为求一张符咒,几百万也是掏的。但眼前的青年赶戏都是坐的拖拉机,他能在这上面花多少钱?   迟晏保留疑问,不料应煦嘟嘟囔囔,自己交代了:“那大和尚收了我两百块,说什么平安健康的祝福不能砍价。两百块,可以买八、九斤大白兔奶糖,坐五六十次地铁,交两三个月水电费呢……”   两百块。   迟晏莞尔。在青年的计划里,两百块是那么有分量。迟晏想起自己存款里数不清的两百块,竟久违地感受到了满足。   应煦却误会了他的笑,歪头看他:“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穷,还在这上面花钱,很不理性?”   迟晏摇头:“要是相信这个,花钱也是值得的。”   “但我不信。”   应煦像是想起什么,语气里多了一分轻嘲:“我从小学科学,初高中背了几年政治,唯物主义理论滚瓜烂熟,我是不信这些的。”   这番话他也曾经在爸爸妈妈面前说过。在他们跑到据说很灵验的寺庙里,特地为他求来平安符,要他天天带着的时候——那时候他才读高中,好面子得很,自然不肯在脖子上挂条红绳,被同学嘲笑「神经兮兮」。   到了现在,他仍然不信这个。   但他终于读懂了爸妈的爱:他们送他平安符不是迷信,而是祝福。   只可惜,那张平安符他再也收不到了……   应煦感觉眼睛热热的,鼻子也有点堵。   ——他像是要哭了。   迟晏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花钱买符,买的不是迷信,而是一份希望。你这符是要送人么?他一定会平平安安。”   寒风中,树木拍着手,簌簌地响。远处的民房亮着微光,在斑驳的树影下,隐隐绰绰,看不分明。应煦的笑容重新有了温度:“先生你太温柔了。”   “谢谢你。”   天气是冷的,风也是冷的。   男人的声音却是温和的。   “我叫迟晏。”   他主动报上姓名。   应煦张大眼睛,没料到男人会主动和他结交。   他们本来是萍水相逢,都是他在麻烦人家……但是交换了姓名,就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你呢?”迟晏偏头问他。   应煦回神:“应煦,我叫应煦!”   他笑了,眉眼弯弯:“很高兴认识你,迟先生。”   正在此时,一片雪花落在他的鼻头。   应煦伸手去摸,摸到了一点点水迹。   “是下雪了么?”   天气预报说了,今天要下雪。   在这热闹的圣诞夜,无数人盼望着下雪。   风一吹,雪花落得更密集了。   应煦仰头看天,笑得更开心了。   “真好,下雪了!”   他像个孩子,只因为天气的变化就高兴得不行。   迟晏原本并不欢迎这场预告里的雪,见他这副模样,也舒展了眉头,朝天空望去。   天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   应煦却用欢快的声音给他描绘出美好的画面:“瑞雪兆丰年,真好啊!”   寺庙里卖符给他的大和尚就是这么说的:“瑞雪兆丰年。初雪那天,你一定发大财!”   应煦猜测,每个在他那里买了平安符的人,都会得到一句类似的祝福。他不信这个,但他确实在初雪这天认识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这也是一笔财富,不是么?   和迟晏道别,应煦回到谌致远的房间。   他不像迟晏那样身份贵重,没人给他安排住宿,便和谌致远挤一张床。   谌致远正敷面膜呢,见他回来,瞪他一眼:“你小子往外跑什么跑,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怕走丢!”   应煦不跟他计较,把平安符塞到他手上:“还不是给你找这个去了?收着吧。平平安安。”   谌致远怔了怔,表情有些复杂:“你买这个干嘛,钱没处花?”   “你说的什么话!”应煦瞪他:“你拍这部戏磕磕碰碰的,别人都有平安符,我能让你少了?”   谌致远真想像掰开心果似的,把他的脑袋掰开,看看他的脑仁是不是只有果仁大:“你有这钱吃点好的不行,买这个也不顶用啊!”   应煦在他说话的时候拉开了窗帘,正凑在玻璃窗前看雪。他呼出的热气模糊了窗户,那热气很快变作一股股水流,从窗上流下来,弄花了他印在窗户上的面容。   “要买的。”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你平平安安,我做什么都开心。”   谌致远抓着平安符的手指缓缓收拢,心变得沉甸甸的。   他很清楚,应煦已经再也经受不住失去了。   室内一时安静。   「啪」一声,谌致远的枕头砸在应煦头上。   “你小子可别咒我,我好着呢!”   应煦当然不肯吃亏,抓着枕头回击谌致远,以至于枕头沾得黏糊糊的,都是面膜精华液。   十点半。   躺在糊了面膜精华液的枕头上,应煦猛然想起,他还有一笔账没收。他摸出手机,迅速找到魏连霄的微信,发过去一条消息:“魏总,圣诞节快乐!今天你过得开心么?”   希望魏连霄识相一点,让他也开心开心。   手机的光照在应煦脸上,他亮晶晶的眼眸里盛满对金钱的渴望。   魏连霄没有立即回复。   应煦想着大和尚说的「发财」,大着胆子戳了戳魏连霄的头像。   你拍了拍【九霄】。   对话框的状态变了。   ——对方正在输入!   有啥好说,赶紧打钱呀!   应煦忍不住扭了扭,像一条好不容易钻进包菜里,正激动的青菜虫。   然后他收到了连续三条回复。   【九霄】:没你快乐。   【九霄】:卖花挣了几块钱?   【九霄】:你奖金没了。   应煦:!! 第5章   因为魏连霄的回复,应煦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谌致远起床的时候,他还窝在被子里懒得动弹。   见他醒了,谌致远便随口提醒说:“醒了就别赖床了,想想今天怎么回去。我看了一下,雪不大,过个夜都化得差不多了。”   应煦听了愤愤地想:海市的雪和魏连霄一样,惯会吊人胃口。白瞎他惦念那么久,最后落得一场空!   谌致远昨晚就听他说了他和魏连霄的事,见他露出这种表情,就知道他还难受:“人家是大总裁,你是他底下打工的,谁让你自己没摸清楚他的脾气呢?你卖花的时候被他朋友看到确实不好,毕竟人家就指望你跟他假扮情侣呢。”   应煦听得不高兴了,拿枕头砸他:“你是谁兄弟呢,净帮他说话!”   骂是这么骂,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事是他违反了条约。魏连霄不跟他计较就罢了,但他在意——取消奖金只能算个小小警告。   “唉。”   应煦长叹一口气,浑身没劲。想再躺下,枕头又没了,只能默默爬起床。   谌致远把窗帘拉开了,天才蒙蒙亮。他皱眉:“今天周六,你上午反正没课,要不先别走。化雪的时候温度低,也怕地面有碎雪,你坐拖拉机回去我不放心。”   应煦昨晚取东西的时候,看到拖拉机开回来了,那会儿他确实盘算着再搭拖拉机回去,现在却改了主意。   “我的事你只管放心,你不是早上有场戏?赶紧去吧,吃饱了再拍,再耽误要饿肚子了。”   谌致远又叮嘱他几句。   “你也要好好吃饭。”   “挣钱是要紧,但身体更要紧。”   “不要因为打工影响学业,我们约好了一起毕业。”   应煦一一答应,乖得不像样。   谌致远便忍不住伸手去揉他的脑袋,被他灵敏躲开,送了一个字:“滚!”   谌致远麻溜滚了,应煦换好衣服,没急着走,先给魏连霄打了个电话。   “早啊,魏总!”   “说。”魏连霄还是那么言简意赅。   “昨天对不起啊,是我太没分寸……”   魏连霄打断他的话:“既然已经受罚,就不必旧事重提,好好反省。”   应煦翻了个白眼,语气依旧很好:“可是昨天陈少爷看见我卖花,肯定对我们的关系产生了猜疑……魏总,您看要不这样,我现在在城郊「孤云城」,您过来接接我。我们这么「恩爱」,周末都在一块儿,一定能打消他的疑虑。”   魏连霄低哼了一声:“他没那么重要。”   好淡然的语气。   ——那还扣他奖金?!   应煦磨了磨牙,决定捅他心窝:“今天周末,您是不是在家休息?过完圣诞节,我们也快放寒假了。没记错的话,美国学校的寒假是从圣诞前两周开始放,应该快收假了?”   手机那头陷入短暂的沉默,重新开口,魏连霄的语气沉了三分:“不想干了?”   应煦这回可不怕他:“我又没违反规定,您是守信用的大商人,肯定不会随意破坏条约。”   他又没提余逸的名字,他只是犯了所有好心人都会犯的错误,对两个人的感情多了句嘴。他也没说错什么,再不抓紧时间「刺激」那位大画家,寒假结束,那位画家就更没可能回国了。   魏连霄听罢,没再说些什么。   应煦也沉默。   扬声器里传出魏连霄的呼吸,很浅,但急促。   「在乎」是没办法隐瞒的,他急了。   应煦又等了片刻,装模作样地问:“魏总?您还在听么?”   “嗯。”   男人的声音十分冷硬:“微信,发坐标,等我过来。”   目的达成!   应煦满意地笑了。   天很快亮了起来。应煦现在等着魏连霄来接他,倒也不急,就慢慢腾腾往孤云城走,打算借着给谌致远探班,在剧组再学点东西。   谌致远还在吃早餐,没料到他会过来,冲他招手:“来,一起吃点?”   “这是你们剧组的早餐,我吃不太好吧?”   谌致远啧一声:“嗨,我们这早餐都是托隔壁大妈做的,她怕我们饿着,分量足,管饱!就你这胃口,能吃掉多少?”   “是啊,吃点吧,我们这儿早餐多着呢。”工作人员也跟着附和。应煦不好再拒绝,又蹭了一顿早餐。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谌致远问。   应煦扬了扬眉,得意地凑过去,低声把自己套路魏连霄的事情说了:“待会儿他来接我,当我的免费司机不说,还得给我发工资。”   谌致远冲他竖起大拇指:“真有你的啊应煦!”   应煦嗦一口豆浆,冲他翘了翘下巴。   迟晏正准备返程,从「孤云城」经过,就见应煦笑意盈盈,正和谌致远说着什么。   迟晏脚步微顿。   寒风中响起清脆的鸟鸣声,薄薄的雪从细瘦的树枝上簌簌抖落。冬天的树被风雨摧得枯黄,却不肯妥协,从容等待着来年开春。   “迟总?”   助理的声音提醒了他,迟晏略一思索,吩咐道:“李政清,你去……”   话未说完,就见应煦腾地起身。   他似乎准备走了。   他和谌致远拥抱,挥手再见。   林导正张罗着今天的第一场戏,见他要走,也跟他点头致意。   他挥挥手,又挥挥手,然后从「孤云城」冲出来,和迟晏撞了个正面。   “迟先生,您也要走了?”   「也」。   他果然是要走。   迟晏颔首,正想说自己可以捎带他回程,就听一阵刺耳的鸣笛声在不远处响起。   应煦皱眉看去,看到了熟悉的银灰色轿车。   是魏连霄来了。   “我朋友来了,我先走了。”   “迟先生再见!”   应煦心知魏连霄没什么耐心,匆匆说了两句,便往跑车的方向奔去。风拂乱他蓬松的头发,他急急忙忙,像赴一场极重要的宴会。   驾驶座的窗玻璃降下来,露出一张冷峻的,不耐的面孔。   迟晏微眯眼睛,没有说话。   应煦似乎与那人相熟,和他说了两句,便高高兴兴上了副驾驶。   迟晏的助理——李政清不由惊讶:“他认识这么有钱的朋友,还坐拖拉机拍戏?”   话一出口,他就自知失言。   没料到迟晏竟多问了一句:“你认识他?”   李政清见有表现的机会,忙道:“迟总,上次的拍卖晚会您见过他,那是远扬的小魏总。”   魏凯的儿子。   迟晏甚至不愿意多花一秒钟去回想,只淡淡说:“不记得了。”   应煦上了车,车里暖气开得很足,吹散他周身寒气,吹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魏总,谢谢你来接我!”   好话总得说一说,应煦知道魏连霄爱听。   魏连霄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道:“系安全带。”   应煦忙把安全带系上,车发动了。   一时无话。   应煦晚上没睡好,起得又早,在这样暖和又安静的环境里,他很快就沉沉睡去。   他的呼吸变得平缓,脑袋一点一点,很快歪向了一边。   魏连霄开着车,半晌没听见他的动静,用余光瞥去一眼,就见他睡得正香。   好样的。   说要他来接他,秀恩爱给余逸看——结果就让他看着他睡觉?   小骗子,真狡猾。   魏连霄清清嗓子,喊:“应煦。”   应煦没有反应。   他的脸变臭了几分,又提了提声音,再喊:“应煦!”   应煦仍然睡得酣甜。   魏连霄皱眉,还要再喊,听见应煦嘟囔:“好啦好啦,听见了。别吵,魏连霄。”   他声音拉长,像撒娇似的。   他醒着的时候,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魏连霄沉默了,他没再叫醒他。   就让他睡吧。   睡着的小骗子至少不会算计他,追着他要奖金了。   魏连霄把人送到了学校门口,他们谈了几个月的假恋爱,应煦从来没让他送他回家,他只知道他就读A大。想到这里,魏连霄抿紧了唇,去推应煦:“起来。”   “唔,地震了?”   应煦迷迷瞪瞪醒来,下意识要抓紧身边的东西以稳定自己的身体。   魏连霄被他抓住了手,忙大力甩开。   「咚」一声,手上传来剧痛,应煦这下彻底醒了。   “你已经到了。”   “哦,谢谢魏总。”   应煦揉着眼睛就要下车,被魏连霄叫住:“秀恩爱。”   应煦觉得,魏连霄应该再给他发一份策划工资,每次秀恩爱都要他来设计。   “你伸手。”   魏连霄看着他,没动。   应煦便换了个他更容易接受的说法:“魏总,请您伸出贵手。”   魏连霄:“……”   魏连霄伸出手,被应煦一把抓住。他下意识要抽出来,应煦却不放:“等等,就拍个照。”   十指交握,「咔嚓」。   应煦把图片传给他:“你看,恩恩爱爱,多幸福。文字就配:「真没办法,大清早还要去接他。」平平淡淡,就能噎死一堆单身狗。”   应煦已经放开了他的手,魏连霄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魏总?”   应煦没忘记提醒他:“谢谢惠顾。”   又是要钱。   魏连霄轻嗤:“该你的少不了你。”   应煦心里可不这么想,他的奖金不就插翅飞走了?   下车以后,他又委婉提醒了魏连霄一句。魏连霄没有理他,发动了引擎。   应煦耸肩,这家伙真不好打交道,要不是给钱爽快,他是和他处不来的。   周六,正好下午排了一节大课。   应煦想了想,直接进了学校。   他没留意,几个同班同学正站在街对面,打量着他的背影。   “是应煦吧?”   “没错,是那家伙。”   “他家不是……”   “他还有这么富贵的朋友?”   “呵,朋友?读艺术的,懂的都懂。”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到最后,发出一阵暧昧的笑声。 第6章   接下来的几天,应煦一边上课,一边打工挣钱。魏连霄似乎很忙,没联系他,他也不给他打电话——不能总逮着一只羊薅羊毛,太刻意了。何况那羊虽然大方,但脾气不好,会撅蹄子。   元旦将近,节日的气氛又浓郁了。   应煦起了个大早,用厚实的棉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匆匆出门。他上午有两节课,下午也排了两节课。上完课就放假了,他去批发市场批了一些小玩具小饰品,元旦跨年夜,卖这些东西是能小赚一笔的。   天还没亮,街边只有路灯发着光。   应煦赶着去搭车,才走了几步,就听到手机铃声响起。   掏出手机一看,是他大伯父的电话。   他不想接。   手机铃声唱个不停,不知吵醒了谁家的狗,隔着门板奶声奶气叫着「汪汪汪」。应煦眉头皱紧,接通电话。   “小煦啊,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啊?”   通过手机传出应大伯的声音,慈爱随和,却失真。   应煦扯了扯嘴角,对于自己不接电话的事避而不谈,只问:“大伯父找我有什么事么?”   “嗨,你这孩子,没事就不能找你?我们是亲戚,没事也要常联系。再说你爸妈都走了,为了不让你爸妈在底下牵挂,我也该多关心你啊。”   应煦觉得这话着实刺耳。当初爸的病情加重,妈上门去借钱的时候,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打断男人的絮叨,声音里多了一分冷意:“多谢大伯父的关心。我已经是二十岁的人了,不小了,这个家得靠我担起来,再说各家有各家的苦楚,我总不能老麻烦别人家。”   应大伯被他噎了个够呛。   应煦想,看来他记性不差,还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只是他终究低估了应大伯的脸皮厚度,男人很快振作精神,又换了个话题:“小煦啊,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你二伯母是个只认钱不认人的主儿,你大伯母却念着你呢。听你的情绪不好,是不是你二伯母又催你还钱了?唉,那个女人,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   应煦不说长辈的不好,但他心里觉得应大伯也没好到哪里去。   “唉,我真是后悔啊,早知道你妈从你二伯那里借钱会被那疯女人咬着不放,我就是每天吃白菜叶子就米糠也要给你们把钱凑足了!只是你也知道,你堂哥结婚,家里得买房买车,大伯手头也紧……”   “大伯,我理解您的难处,欠二伯家的钱我会努力还。”应煦不想再继续听他说那些不可能兑现的空头支票,许愿把已经发生的事情改写:“我现在赶着去上课,先不跟您说了。”   “哎哎!”应大伯赶紧拦他:“小煦啊,你别急,听大伯把话说完。你家现在这个情况,只剩下你一个半大的孩子,又要读书,又要生活,还要还你爸妈欠的医药费、丧葬费,你哪里承受得住啊?大伯有心想帮帮你,这不你堂哥结婚正需要婚房,我和你未来嫂子家里好说歹说,把我们的房子腾出来给他俩住,我们两个老东西呢,就想把你家的房子买下来,凑合着住。我和你大伯母商量过了,宁可我们吃亏点,三十万,你把那老房子转卖给我,不就能把该还的钱都还了?”   三十万。   应煦用自己的生活经验估算了一下:四十万,在城市边缘的老小区买一套产权年限只剩二三十年的二手房,这个价格算很不错了。   但那是买卖房子的价格。   对于应煦来说,那老房子尽管逼仄老旧,却是无价的——客厅、卧室、厨房,每一块地砖都踩满了他的回忆,点点滴滴,他不愿舍弃。   更何况,他并不相信大伯父的用心。以他对大伯父一家的了解,他们不可能自己吃亏,便宜他这个外人。大伯父画的馅饼看似香脆,但很可能是个陷阱。   应煦于是果断拒绝。   “哎,你这孩子怎么不分好赖呢!这么好的价格你不卖给我们,还指望你家破房子能升值?你怕是忘了,当初你妈想拿那房子抵押贷款,跑遍了所有银行没有一家肯批下来,这样的房子除了我们家还有谁要?!”   应大伯越急,应煦反而越冷静。他从应大伯的话里抓住了一个重点——升值。应大伯费尽心思跟他买房子的,只能是为了这个。   像他家这样地段不好,又老旧的房子,能靠什么升值?   ——拆、迁。   应煦的脚步慢了下去,他感觉风更冷了。明明太阳撕破了黑沉的天,洒下一片象征光明的淡白色,却没有什么温度,只让人如坠冰窖。   他的回忆还能守住多久呢?   爸爸妈妈不在了,他连房子都留不住……   但总归不是现在。   应煦闭了闭眼睛,缓缓睁开,眼神坚定。他再次向应大伯表示拒绝。当然,他的拒绝无法打消应大伯买房的念头。   他于是剑走偏锋,祸水东引:“大伯父您说得也有道理,其实二伯母这两天也跟我说,让我把房子抵给她。您看,我欠的反正是她家的钱,我就按您说的,直接把房子给她家吧!”   应煦说完,没忘给「热心」的大伯父道个谢,不等大伯父反应过来,就挂断电话。   挺好,世界安静了。   应大伯没有再打电话过来,估计是找应二伯母吵架去了。   上午安排的是台词课,台词课的老师普通话特别好,咬字清晰,感情充沛,每一句台词都能牵动人心。他讲了讲感情在台词中的表达,又做了示范,就给出练习时间,让学生自主练习,待会儿抽人表演。   应煦台词功底好,果然被老师抽中。   在众多同学的注目下,他站了起来,念出老师指定的那段表白的台词。   女孩们听了纷纷红了脸颊,好像他倾注感情,所表达的爱意是对着自己。   男同学就有些不服气了,某几个聚在一起,眼里闪烁着恶意的光。   下课以后,应煦便要走。他最近在打工上花的时间太多了,学期论文还没完成,打算去图书馆找些资料。不料一个女生叫住了他:“应煦,应同学,你今天有空么?”   应煦抬眸看去,对上女生含羞带怯的双眼。   他没有立刻给出回答,女生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提出邀请:“我们几个同学打算去新街酒吧跨年,你要一起去么?”   应煦从来没进过酒吧,以前是家里管得严,不让去,现在生活这么忙碌,更没想过去那种地方消遣。他拒绝了女孩的邀请。就算不是酒吧,是别的地方,他也不能去。他根本无法接受一个女孩的爱意,一来他担负不起,二来性别不对。   女孩眼里的光芒明显黯淡下来。   应煦从她身边走过,声音低低的:“祝你玩得开心,张倩同学,去酒吧要注意安全。”   他一贯以爽朗洒脱的形象示人,其实心思细腻,很会照顾他人的情绪。   女孩被他提醒,眼里重新漫上笑意。她想起大一的采风活动,她的上衣不慎被水弄湿,沁出内衣的颜色,是他把怀里的道具和她交换,让她挡住胸前的尴尬……即使身逢变故,受人非议,他从来没变过。   “哎,应煦,你可真是无情啊。像张倩这么可爱的女孩子约你,你都不肯赴约的么?”   突然插进来一个男声,嘻嘻哈哈,带着恶意的调侃。   张倩顿时羞红了脸,好像做了什么错事。   应煦见状,模仿他那玩笑似的语气说道:“唉,真没办法,谁让我是一个大忙人呢?这位同学,你也要邀我跨年么?太遗憾了,我只能选择拒绝。”   他的语气太过夸张,张倩的局促顿时被打散,忍不住扬起嘴角。其他听着他们说话的人也都不再纠结张倩的邀请,转而把注意力放在了男生身上。   只见那男生像被肥肉卡住喉咙似的,满脸菜色,他身边的几个损友也不帮他说话,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这让他更觉得下不来台,气急道:“谁邀请你跨年了!我是想问你今天去哪里打工,我好避开那地方,省得我们大伙儿去玩遇上你,你不尴尬,我都觉得尴尬!”   应煦算是明白这份针对从何而来了。   捧高踩低是小人的天性,他们找他麻烦,只是想看他因为贫困面露窘迫的样子。   应煦偏不让他们如意:“这有什么尴尬?不过我也不想见你,要是你朋友非要光顾我的生意,那多不好意思,你们花的都是爸妈辛苦挣来的钱,就不用专程送来给我花了。”   “你!”   嘴贱的男生被气得跳脚,应煦依旧心情平静。   在爸爸生病的时候,他就迅速长大了。如果当一只猫,注定要把柔软的地方袒露出来,受到伤害。那他宁愿做一只刺猬,扎手,但绝不软弱可欺。   “少花点,你爸妈挣钱不容易。”   应煦无意多说,与那个男生擦肩而过。不料那人一让不让,梗着脖子,被撞得一个踉跄。   他顿时怒火更炽,难听的话脱口而出:“我是花爸妈的钱,我还有爸妈,他们就乐意给我花钱!谁像你,你爸妈没了,你就讨好有钱男人,出卖色相,让别人给你花钱!”   应煦的脚步顿住,他缓缓回头。   男生望进他的眼睛里,竟觉得呼吸一滞。   其他同学也留意到这边的动静,听他说什么「爸妈没了」这种话,也觉得太过分了。便有人上前拉他,也有人忙着解围,转移话题。   应煦深吸一口气:“这位同学,你看起来也不像爸妈还在的样子。”   “你什么意思?!”   “说你没家教。”   应煦用最平静的语气回应男生的暴跳如雷,同学们怕他们越闹越凶,劝完那个男同学,又忙着劝应煦,要他少说几句。   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和事老」,爸去世的时候,亲戚是「和事老」。   妈下葬的时候,邻居是「和事老」,现在同学们也在当「和事老」,其实只是事不关己,所以可以云淡风轻。   周围的声音那样嘈杂,应煦好像听不见了。所有的喧嚣渐渐褪色,只有他的眼眶渐渐红了,那是泛着泪意的红色,但他没哭。有人心疼,哭才有意义。没人心疼,那就没必要哭。   “这是怎么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同学回头看去,见魏连霄大步走来,西装革履,与这充满学生气的校园格格不入。   同学们不知道他是谁,一时没说话,却如同摩西分海,不自觉给他让出一条路。   他不急不慢地走到应煦面前:“怎么了?”   应煦没说话,那个与他起了争执的男生先闹起来:“这家伙骂我爹妈死了,真没素质!”   魏连霄回头,细细端详他。   男生被他看得后退一步。   “无缘无故,他就骂你?”   被这么多同学看着,男生想点头,脑袋就像千斤巨石那么重,那轻轻一点头就是点不下去。   “要是你先招惹他,你气什么?”   男人气场强大,声音也是低沉而霸道的:“先撩者贱,同学,你没听过?”   那个同学被呛得要死,登时顾不上怕,大声嚷嚷:“你当然护着他,别以为我没看到,他上次就是从你车上下来,还跟你卿卿我我,依依不舍!你和他不干不净,当然替他说话!我又没说错他什么,都是学艺术的,谁没见过他这样的?你怎么不问问他,敢做不敢当,还怕人说?”   魏连霄算是听明白了。   他看到应煦捏着拳头,恨不得要打人的样子。将他的手臂握住,按住他的动作:“这位同学,凡事都要确认以后才有发言权,你再说这样的话,我会让我的律师给你寄送律师函。”   “请允许我向你声明,应煦是我的男朋友。”   “我们是正当男男朋友关系。” 第7章   “什……什么?”   魏连霄的话仿佛惊雷,把在场的众人都炸懵了。   应煦皱紧眉头,伸手拉他。   魏连霄反手牵住他。   应煦的手指细长,掌心温暖。   他勾唇:“等急了?”   他从来没用这样的语气跟应煦说过话。   应煦想说什么,被他按下。只见他环视众人,语气淡然却不容反驳:“今天有事,我们先失陪了。”   说罢,牵着应煦的手,大步走出教室。   “你胡说什么!”   刚出教室,应煦就甩掉了魏连霄的手。在没人经过的拐角,他冷冷看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魏连霄比应煦高半个头,他俯视他,姿态高高在上:“帮你解围,不用谢我。”   这句话如同砸进滚烫的热油里,应煦的怒气顿时沸腾:“你管这叫做解围?!”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生气地瞪大了眼睛。   “魏总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只是交易关系。”   魏连霄看着他,应煦的暴怒越衬得他过分冷静。他眉头微微皱起,却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我没忘记。但那人说了不实的话,而且说得很过分不是么?你是我名义上的男朋友,我不能容忍你被污名化。   一丝暖意野蛮地蹿上应煦的心头,又被他狠狠摁灭。   “只是名义上的,”应煦提醒他,就像提醒自己,“就像你坚信的,余逸总有一天会回到你身边。等到你不需要我这个假男友了,我要怎么处理这段被你公之于众的恋爱关系?说你甩了我?”   魏连霄觉得这完全没影响:“你就那么说,分分合合是情人的常态。”   “那不是又给他们递了话柄?他们又可以换一套话术来攻击我。”   魏连霄说:“你不要把他们的话当一回事。”   “那既然不把他们的话当一回事,为什么要撒谎解围呢?”   “你什么意思?”魏连霄终于发现应煦的矛头对着自己。   “我不需要这样的解围,解决不了问题,还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魏连霄这么做看似帮了他的忙,但是后续呢?他根本做不了任何保证,他就没考虑过以后。   应煦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可坏了,把人往坏处想;又觉得魏连霄可坏了,做这样的事情,让他感动,又左右为难,为自己发脾气而愧疚……   “魏总,你愿意帮我,我很感谢。”   应煦深吸一口气,无比真诚:“但是下次,请别这样做了。”   “没有下次。”   魏连霄打断他的话,眉眼间尽是冰冷。   “是我多管闲事。”   这么说也没错。   应煦难得没心情哄他。   魏连霄说:“拍个照吧,就在这里。拍完我就走。”   他的语气很敷衍,应煦却根本懒得敷衍。   他第一次拒绝魏连霄:“不好意思魏总,我今天暂停营业。”   魏连霄怔忪片刻,拧眉看他。   应煦的神色依旧不变,他看起来不像开玩笑:“您请回吧,魏总,我今天不做您的生意。”   “好。”   魏连霄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回答,应煦没见过他这样失态。   他扭头就走,应煦也没有理他,向图书馆走去。   应煦不是很明白,魏连霄怎么会突然来找他,他来得那么莫名其妙,走的时候也没有给出答案。但是应煦并不关心,他推掉了这个大单子,到底有些肉疼,下午推销商品的时候就更卖力了,一晚上挣了足足五百块!   回家的时候,应煦买了个烤地瓜,边走边吃,爬上楼梯的时候正好吃完,肚子暖乎乎的。所有没卖完的商品都被他处理掉了,这一晚上的辛苦没有白费,他走路的脚步都显得轻快,白天和魏连霄的那些不愉快也被抛之脑后。   “应煦你这个小畜生,你还知道回来!”   感应灯骤然亮起,照在应二伯母的胖脸上,她怒火中烧,满脸皱纹都变成了雨天的泥泞,潦草又狰狞。   应煦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   “二伯母,您又骂我,我会告诉二伯。”   应二伯母更气了:“二十多岁的人了,整天就会告状!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一点都不尊重长辈,没家教!”   应煦就不动气,他听得认真,然后用相似的话术发起反击:“您是长辈,整天满嘴脏话,不爱护晚辈,又像什么样子呢?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给您报个口才班,学学说话的艺术。”   应二伯母觉得他说话就挺有艺术,她听不惯:“你别给我整那些弯弯绕绕,你今天跟你大伯瞎说什么,搞得他以为我稀罕你家这破房子。就这破房子?当初你们贷款贷不出去,今后也只会砸在你手里,我要这破房子干什么?你别想靠这破房子抵债,你妈借你二伯的十万块你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必须还钱,我们不要别的!”   应煦纠正她:“我已经还了五万了。”   应二伯母冷笑:“还有五万呢?你现在给我啊!”   应煦说:“我现在没那么多钱。”   “你既然还不上钱,当初给你爸治什么富贵病?看你这穷酸样,要不是我天天催你,只怕那五万块也不会及时还吧!”   应煦受不了应二伯母的挖苦,突然情绪爆发:“我说了有钱了就会还钱,二伯父当初借钱的时候说了可以慢慢还,你为什么这么步步紧逼?!我一整天都没舍得吃一口热饭,晚上忍不住饿买一个烤红薯还要被你讽刺,我爸妈去了,你就这样欺凌晚辈,你要我死在你面前么?!”   他嗓门骤然加大,情绪激动,吓了应二伯母一跳。应二伯母顿时收起了恶声恶气,有些无措道:“我又没让你去死,你这孩子瞎说什么……”   应煦扯了扯嘴角:“也是,我要是死了,那笔账就没人还了。你怎么会让我死,你只是想要我马上还钱……你在逼我去死!”   这番话点醒了应二伯母,应二伯母霎时清醒。其实她也清楚应煦的日子过得有多拮据,又有多辛苦,他还钱的速度也可以说很快,快到他二伯都忍不住怀疑他来钱的路子不对——他已经很努力在还债了。她一直催他,也不是真要他一天就拿出多少钱,只是不想他先还别家的钱,得紧着自己家的还。   但是现在……   青年像一把绷到最紧的弓,再使劲拨一下,弓弦就会断掉。她胆子再大,性子再凶,也不想做个杀人犯啊!   “这种话你可别乱说,小孩子家家,这么个喜庆日子,说这种傻话。我又没有别的意思,你欠钱你还成老大了……”应二伯母没忍住嘟囔几句,见应煦脸色不对,又马上改口:“行了行了,我不催你,但你自己要记得,你还欠我家五万块!五万块!”   应煦没再理她,神色阴郁地关上了门。   玄关处的灯被打开,一团团白雾在昏黄的灯光下凝聚又打散。   应煦捂住自己的脸,肩膀微微颤抖。   ——这不可鄙,应煦。   ——你不是不还钱,只是需要时间。   ——恶人还需恶人磨,你今天演得很好,成功压制了恶人,要开心一点。   ——过年了,马上又是新的开始,要开心一点。   走向客厅,迎接他的是一室冷清。   冷淡的白炽灯照着全家福,爸妈的笑容那么灿烂,却温暖不了此刻的他。   应煦把电视机打开,各个频道都在播放元旦晚会。他把声音调到最大,听着欢欢喜喜的音乐,给自己下了一碗清水挂面,一个人吃完,又去洗漱。手机里的祝福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应煦却觉得,热腾腾的烤红薯冷在了他的肚子里,梗得他难受。   “让我们迎接新年,倒计时——”   “五、四、三、二、一——”   电视机里晚会主持人喜气洋洋地进行新年倒计时,应煦斜在沙发上,已沉沉睡去。   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相框里,他攀着爸妈,笑眼盈盈,正望着沙发上的他……   此后好多天,魏连霄都没出现。应煦努力挣钱,零零碎碎攒了一点就还给了亲戚朋友,只给自己留足了吃饭钱。万幸他们学费是一年一交,他秋季报名的时候交够了学费,暂时还不用愁这个。   很快,谌致远杀青,从《孤城》剧组出来了。他回到学校,又给应煦带去许多热闹。他告诉应煦,林导是个工作狂,他剪片特别快,不用两三个月的时间,他就可以和《孤城》见面,在电视机里看到自己了。   应煦只是笑:“也不知道有几个镜头。”   又问:“还有这么好的角色推荐给我么?”   谌致远看出他依旧心念红包,回了他满是嫌弃的一句:“去去去!”   寒假到了,应煦顺利通过期末考试,没接到演戏的活,他便租了一辆电动车,做起了外卖员。在他看来,当外卖员比做其他的好,胜在时间自由,要是魏连霄找他,他还能挣笔大的。他设想得很好,然而魏连霄始终没再出现。   这天,应煦提着一大袋子蔬菜敲响一户家门。   “你好,你的外卖到了!”   他话音甫落,就听门内传出老人的回应:“哎——来了!”   「咔嚓」,门应声而开。   老人抬起脸,满脸不可置信:“小应,怎么是你?”   应煦和老人打了个照面,也愣住了:“秦阿姨,这是您的新家?”   他的表情有些尴尬,老人也不太自在。   “这是秦月的家,她最近工作忙,天天加班,我过来照顾她几天。”   秦月是秦阿姨的女儿,随母姓。   应煦讪讪道:“啊,这样啊。”   饶是他平时再能说会道,猝然碰到「前女友」的妈妈,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反而是老人主动开口:“小应啊,你是个好孩子。我当妈的心里清楚,肯定是秦月不好,是她没好好珍惜你。那孩子啊,从小就没让人少操心。你别不自在,你们没成,我们也相熟了,以后我在路上看见你,还要和你打招呼咧,你这小伙子热情,肯定不会装不认识我,对吧?”   应煦愣愣的,被老人温暖又粗糙的手握住,心里涌出无尽的愧疚。   是秦月不好。   更是他不好。   他们合伙骗了她,秦月出钱,他出力,给了面前的老人一场让她满意的恋爱。一锤子的买卖,只为欺骗这位慈爱温厚的老人,让她不要再继续催婚。   到了现在,老人仍然蒙在鼓里,说他是个好孩子……   应煦的嘴唇抖了抖:“秦阿姨……”   秦阿姨却骤然放开他的手:“唉哟,我只顾着说话,是不是耽误你的事了?你们这个外卖是有时限的吧?你赶紧走吧,挣钱要紧。小应啊,你记着秦阿姨一句话:你要是有什么困难,来找你秦阿姨!”   她一句多话都没问,明明他所做的,和秦月给他捏造的身份完全不符……   应煦被她推动,后退一步。   电梯仍在叮,叮响着。   应煦又回头看她。   秦阿姨用混沌的眼珠看他,笑着说:“走吧走吧,路上小心。”   “嗯,再见。”   出了电梯,进入地下车库,应煦好巧不巧,又撞上了秦月。秦月刚从车上下来,乍一看到他,险些没认出来:“应煦?”   应煦冲她扯扯嘴角,给她通气。   “我今天送外卖到这里,可能坏事了……”   秦月听了,揉揉太阳穴,神色为难,却道:“这不怪你,我先上去,看看我妈怎么说。我正好找你有事,看你现在应该正忙着,不耽误你,我们回头联系。”   应煦答应下来,坐上电动车,赶着去送下一单。   在秦月家门口耽误这一会儿,让他的外卖配送时间变得格外紧张。外卖配送超时,他是需要承担责任的。应煦不得不打足精神,赶紧把剩下的外卖送掉。   电动车行驶在柏油马路上,带起阵阵寒风,不料路边突然飞跑过来一个女孩,追着气球,追到了大马路上。   “妞妞!”   孩子妈妈尖利的声音在天空中撕开一条大缝。   应煦正往前开,骤然看到飞扬的粉红色裙摆,只觉得霎时间冷汗爬满全身。他使劲调转车头,不让电动车撞上小孩,但因为拐弯太快,「嘭」一声,连人带车摔在了地上。   旁边那排的小轿车正好驶过,离他跌落的位置顶多十厘米,他听到了轮胎在地面擦响的声音,闻到了燃油的气味。   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时刻。   痛觉在死亡的恫吓中变得迟钝,他只是呆呆躺着,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孩子妈妈一把抱住孩子,失声痛哭。那孩子已然被吓懵了,手里还抓着气球。母子俩根本顾不上地上躺着的应煦,应煦缓了缓,感觉头没那么晕了,才撑着自己爬起来。几个路人不敢靠近他,在不远处小声议论着。因为怕被讹诈,现在的人总是很谨慎。   应煦习惯了。   却在这时,一辆迈巴赫停在路旁,车窗打了下来。   应煦看到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瑞凤眼,含着并不明显的关心,正看着他。   “应煦,你还好么?”   应煦愣了愣,没想到他又一次被迟晏看到了这么狼狈的样子。   他勉力笑着,脸上的擦伤也跟着笑,沁出了丝丝的鲜红。   “我还好,迟先生,好久不见。” 第8章   听到两人的谈话声,女人终于止住哭泣,松开孩子,向应煦道歉。   然而不等应煦说些什么,她就一把拧住女孩的耳朵,拧得孩子哇哇大哭:“你还好意思哭,你哭什么?赶紧给叔叔道歉!要不是你不看路乱跑,会害得叔叔从车上摔下来?!这个叔叔车开得飞快,幸好刹住了车,不然像你这样的小朋友铁定跟麻袋似的被撞飞了!现在叔叔没事还好,要是有个好歹你让妈妈拿什么赔?啊,你说啊——你让妈妈拿什么赔!”   孩子震天的哭声和女人刺耳的骂声交织在一起,让应煦一阵头疼,迟晏也不禁蹙起眉头。   这幕闹剧一拉开,吸引了更多观众。   应煦环视围过来的众人,很清楚她的哭闹,示弱都是为了推卸责任,让群众升堂断案。他可不会吃这样的闷亏,登时大声说道:“孩子不看路乱跑固然有错,你做家长的在马路边上都不看顾着孩子,不也是错?既然知道错了,那别走,现在陪我去医院——”   女人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失声控诉:“你不是说自己还好么?!”   应煦扯了扯嘴角:“现在还好,你再闹下去,我头晕难受了,就不好了。”   女人瞪大眼睛,觉得眼前的青年真是难缠至极。   应煦却更觉得她可笑,为了逃避一时的责任,她教会了孩子撒泼闹事,将来孩子回报她的,又会是什么呢?   “现在,马上带孩子走,不走就陪我去医院。”   恶人该被恶人磨,应煦本可以像对付应二伯母一样,让女人看看「人间险恶」。但他终究没有那么做。不是因为女人哭得狼狈,只是不想看那个小孩因为这事再被拧耳朵——她哭得好伤心,却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   女人浑然没察觉自己对女儿造成了伤害,她松一口气,又警惕地看了应煦一眼,见他确实没有发难的打算,忙牵起孩子匆匆离开。那孩子还在放声哭着,手里紧攥的气球不知何时已经松开,漂亮的粉色桃心气球就那么飘飘摇摇飞上了阴沉沉的天……   应煦收回视线。过路的行人见没有热闹看了,便默契地散开,各走各的路。迈巴克却仍然停在他的面前,没有开走。   “上车吧。”   男人的眼神里藏着一丝温柔,对他说道。   应煦一愣:“我么?去哪里?”   因为迟晏曾经帮助过他,他对他很是信任。   只听迟晏说道:“去医院,给你包扎伤口。”   去医院?   应煦觉得迟晏有些夸张,他高中的时候皮,没少磕磕碰碰,也没有去医院,擦点碘伏就好了。他想要拒绝,却感觉迟晏目光下移,落在他的腿上:“你的腿流血了。”血水浸透了他的裤子,洇在深蓝色的牛仔面料上。   应煦被他看着,下意识动了动腿。   “嘶。”   确实挺疼。   他难以拒绝迟晏的善意。   已经很久没人关心他的伤痛,他的难受了。   “可是我的车……”   迟晏吩咐道:“李政清,把应先生的电动车搬到后备箱。”   这么豪华的车子,后备箱打开着,放一辆破破烂烂的电动车?这画面太难以想象。应煦觉得这不太好:“会不会太耽误您了,迟先生……”   他还在客气。   迟晏看了看不远处正走过来的交通警察,告诉他:“你再磨蹭,交警过来了,我们要耽误更久。”   应煦顿时不再犹豫,麻溜上了车,又因为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他忍着疼,看李政清上车,车子重新发动,把交警甩在身后。   「噗嗤」一声,他兀自笑了出来。   迟晏看他:“这么疼,还笑?”   应煦没好意思说自己笑什么:“没什么,我想起了高兴的事。”   原来像迟先生这样的有钱人,也怕遇到交警啊。   在去医院的路上,应煦歉疚地跟迟晏表示,自己要先处理几个外卖单。迟晏表示理解,拿起一份文件默默翻看,应煦便像小蜜蜂似的忙碌起来:他先把自己还没取到的外卖通通转单,又计算了一下外卖箱里还剩下几份外卖,挨个给商家打电话,以自己的名义重新送出外卖,再找客户联系,解释了情况,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迟晏听着他联系卖家,好声好气说话,赫然发现,这棵坚韧的小树确实一直在努力生长,而且始终保持着内心的善良。   多么难得,这样的赤子之心。   迟晏想。   他看着应煦,眼眸里又多了一丝温度。   “忙完了?”   等应煦终于接完电话,迟晏才开口。   “嗯。”   应煦有些不好意思,又一次道谢:“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谢谢你,迟先生。”   迟晏神色淡淡:“不必客气。”   李政清偷觑老板一眼,至今还觉得纳闷。这个青年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竟能得到「大魔王」的青眼。单看迟总对他的关照,那真是温柔又和善,但他对待亲戚,对待竞争对手却是那样狠辣——那才是真正的他。李政清只是一想,就是一阵心惊肉跳。   医院到了。   应煦一瘸一拐下车,在李政清的帮助下,把电动车取出,停好。   迟晏没急着走,多问了他一句:“你那些外卖怎么处理?”   应煦连去拍戏都是坐的拖拉机,他总不至于把那些外卖浪费。   应煦搔了搔脸颊,实话实说:“我刚刚留意到了,医院后面有一栋楼房正在施工。现在正值饭点,肯定还有工人没吃上饭。我打算一会儿把这几份饭载过去,在那里转卖掉。虽然卖价肯定要在原价上折一折,总归不至于全让我赔了。”   迟晏真不知道他怎么能把精明和老实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品性综合得这么好,一时失笑。   应该说,真不愧是他么?   从不让人失望。   迟晏点点头,又道:“去吧,注意养伤。”   说罢,让司机开车。   却听应煦拦道:“等等,迟先生。”   他似乎有些迟疑,但又下定决心:“您帮了我这么多,让我请您吃个饭吧。”   察觉到迟晏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鼓足勇气,掏出手机:“我知道约您很难,我们先加个微信好么?您有空了只管联系我,我可以就您的时间!”   明明拮据到连车费都要节省,砸了几个外卖都盘算着转卖,却说请他吃饭。   ——他不知道,他去的那些餐厅很贵么?   迟晏摇头拒绝:“吃饭就不必了,只是顺便帮你,你不用放在心上。”   应煦闻言,却正色道:“可我不希望是「顺便」。”   迟晏有些意外,看着他没有说话。   应煦的眼神有些执拗,他说着似是而非的话,坚持自己的坚持:“您帮了我这么多,在我心里,您是最最好的人。我不希望您帮我只是顺便,没有人喜欢做顺便,我希望,您帮我是因为重视我,重视我这个朋友。”   李政清怎么都没想到,看似一团学生气的青年竟然这么会耍嘴皮子。他开始怀疑起他的用心来——不会是有心人给他设计了「剧本」,变相来接近他们迟总吧?但这么说未免有倒打一耙之嫌,比如这次,就是他们迟总先释放的善意。   李政清自顾自地纠结着,迟晏却在应煦的眼眸里看到了毫不作伪的真诚。   他是真的那么希望。   那一刻,迟晏再次觉得,他们确实挺像。   他叹息一声,调出微信二维码。   “你扫我吧。”   “叮。”   应煦扫了迟晏的二维码,加了他的微信。   “谢谢你,迟先生。”   应煦的脸上再次绽开灿烂笑容,他又冲迟晏挥挥手,不慎扯到手臂的擦伤,「嘶」一声抱住手臂,声音却依旧轻快:“等我联系你!”   “好。”   ……   应煦去了医院,挂号看诊,医生一脸淡定给他处理完伤口,开了点擦伤药膏,嘱咐道:“回去好好歇着,别伤口快愈合了,又给撕开了。”   应煦:“……”   唉,不该来的。   应煦缴完医药费,看着票据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懊悔。当时迟先生送他来医院,他怎么就直接进来了呢。花了那么多钱,还不是处理个普通擦伤?他当时应该去诊所的,速度又快,花钱还少。   此时懊悔已经迟了,应煦揪着收费单,把电动车开去了正在修建的楼盘,先把盒饭卖了,留下最后一盒自己解决,然后便把电动车开回了车行。养伤的这些日子,骑车是不方便的,一天是一天的租赁费,他得节省。   应煦另外找了一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超市让他第二天上班。他给自己做了个简单的晚餐,吃完在沙发上看电视,这时,秦月的电话来了。   应煦接通电话,先问了秦阿姨的反应。   秦月说:“这你大可放心,她并没有怀疑,只是觉得你现在过得辛苦,有点担心你。”   应煦听了,心像被柠檬水泡胀,酸楚得厉害。   秦月见他不吱声,关切地问:“你现在还好么?不要太节省,对自己好点儿。我这里又有个活,就我一朋友现在天天被催婚,眼看就要过年了,想租个男朋友回家过年,这活你接么?”   应煦没有迟疑:“谢谢小月姐,这活我就不接了。”   秦月有些惊诧:“是因为魏连霄么?你要是顾忌你和他那层关系,那完全没有必要。余逸回来了,他应该马上就会和你结束交易。你现在接我朋友的活,正好可以赚上一笔。”   余逸回来了?   应煦有些反应不过来,醒了醒神,才听明白秦月的意思。   秦月是魏连霄的朋友,他们关系不错,当初就是秦月把应煦推荐给了魏连霄,成为他的固定「男友」。秦月说这番话显然是有依据的,应煦听进心里,信了八分。   唉,大金主要丢了。   饶是如此,他依旧坚持原本的想法:“小月姐,我不接活不是为了魏连霄。我以后都不打算接这个活了。”   催婚这种事,如鱼饮水,他不好评价。   但他不愿再伤害像秦阿姨那样的老人。   从秦月家离开的时候,他就在想:要是他妈还活着,过不了几年,也会像秦阿姨一样絮絮叨叨,想看他早点结婚吧?   他不想再这样了。   秦月又劝说了几句,遭到拒绝,只能放弃。   电话挂断,应煦捞起沙发上的抱枕,抱在怀里。   怀里温暖充盈,驱走了贫穷带来的不安。   余逸终究是回来了。   魏连霄很快就会和他结束关系吧?   应煦吸了吸鼻子,他早猜到会有这天,倒不至于难过,但他必须面对接下来的困境——失去最大的收入来源,他要怎么挣更多钱,早日还清欠款呢?   他得好好想想…… 第9章   应煦想了大半晚上,始终没有头绪,只能在贫穷的「恶魔低语」中辗转睡去。   第二天,他又在贫穷的催促下早早起床,马不停蹄地赶往超市,开始了收银工作。   烦恼忧愁不属于打工人,打工人只有燃烧的激情,战斗的灵魂!   扫码,收钱,找零,打单,应煦忙得不可开交,一度忘了自己是个伤患。在上厕所的间隙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擦药,龇牙咧嘴脱下裤子,给自己抹上药膏,不等药膏完全吸收,又马上回到岗位继续工作。   应煦工作向来专心致志,他很清楚,找一份工作并不是容易事,唯有认真是他最大的优势。再说,他也承担不起出错的风险。稍有疏忽,一天的工作白干不说,还要赔钱。要他为这个掏钱,那不是掏钱,是割他的肉!   应煦的思想觉悟够高,但架不住他的心不听大脑指挥,老是开小差,听着手机铃声,等着魏连霄的电话。   余逸回来了。   魏连霄该找他分手了。   可他怎么还不找他?   这最后挣一笔的机会,他等不到了么?   应煦的心情有些复杂。   当他和面前的顾客打了照面以后,他的心情更复杂了。   世界明明那么大,却又这么小。他没等到魏连霄的电话,反而先遇到了余逸。   他和照片里一样,长得俊俏,干干净净,一股子艺术家的气息,却又和照片不同:当他站在应煦的面前,应煦发现自己开始理解魏连霄的痴恋——他就像一朵盛放在天山之巅的雪莲花,清清冷冷,不沾俗世尘埃。   这样独特的气质,谁要能把他攀折,肯定舍不得放开。   应煦就不一样,陈杰曾经装模作样在他身上嗅了嗅,说他一股铜臭味。应煦自然不喜欢这个轻蔑的评价,当时就回怼了,夸陈杰身上的狗味非同一般。   此时,当市侩铜臭和高山雪莲狭路相逢——   应煦公事公办:“你好,一千二百八十三块一,付现金还是扫微信?”   余逸还在看他,被他提醒:“现金。”他刚回国不久,还不习惯用微信支付,遂从钱包里掏出钞票,递给应煦。   应煦迅速点好钱,给他找零。   他想,不沾尘埃的「雪莲花」也要花钱,要说铜臭味,谁的身上没有?人活着本来就要花钱,没钱哪来的幸福生活?   那些轻蔑他的人,不是不把钱当钱,是太有钱了,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优越感爆棚。迟先生就不会这样。   应煦心里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不停。他迅速把商品装好,扯下票据塞进袋子,把东西递给余逸:“请拿好。”   有人抢在余逸面前,接过两只购物袋。   应煦微抬眼帘,和人打了个照面。   “应先生。”男人面露尴尬的神色,他下意识喊了应煦一声,又扭头去看余逸。   他是魏连霄的助理,年轻有为的职场精英。只是职场上的顺风顺水不能练就他面对混乱三角关系的镇定,他看起来有些纠结。   应煦想,要是被魏连霄看到他这个样子,扣钱是没得跑的。但他如果能把此情此景转达给魏连霄,对他倒是有利。   “张助理。”   应煦跟他点头示意,不热络也不冷淡,转头就像没事人一样坦然去给下一个顾客结账。挣魏连霄的钱是挣,超市的工钱他也要拿,不能轻忽。   “要拿一个购物袋么?”应煦估算了顾客购买商品的数量,主动问道。   与他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清清冷冷,仿佛冰雪的声音:“应煦,我要和魏连霄复合,你们尽快分手。”   顾客:??   买个单还能吃个大瓜?!   应煦:这就是「正宫娘娘」的气势么?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应煦以钱为本,先给顾客结账:“您好,总共三百零一块二毛,微信还是现金?”等结完帐,见顾客还在扭头看他们,他也不避不让,对余逸说:“分手这事得让他自己来,你不能代劳,我也不能单方面决定。”   他既不暴怒,也不沮丧,看起来坦坦荡荡,反倒让余逸多看了他一眼:“你很特别。”   应煦也这么觉得。   他回余逸一个礼貌微笑,眼神明亮。   余逸说:“我知道魏连霄喜欢你什么了。”   应煦:“……”   这种事就不用脑补了吧?   明显魏连霄只喜欢他一个啊!   不过应煦也不打算解释什么,他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不能说和「身份」不符的话,除非给钱的人授意。   想起他的金主魏连霄,他只觉得好笑。魏连霄想尽办法逼余逸回来,结果把双向奔赴变成了三角爱恋,在纯粹的感情里制造裂缝,这就是成功商人的谋算么?   当然,这不需要他来操心。   余逸走了,应煦继续收银。   没多久,他就等到了魏连霄的电话。   时间是下午一点五十二分,应煦正坐在超市货物间的楼梯上,蹭着空调,准备慰劳自己饥饿的五脏庙。   手机铃声响第一遍,应煦没接。   手机铃声响第二遍,应煦数完五秒,才慢悠悠接通。   “魏总,下午好,有什么事?”   魏连霄正要说什么,他又马上打断他:“哦,不好意思魏总,我现在有客人。麻烦您等我一下,我结完帐再回您电话。”   魏连霄声音冰冷:“你不接我电话,就为了收银?”   果然,张助理把该说的都说了。   应煦不怕魏连霄的声音冻人,他不卑不亢:“收银是我的工作,我要把工作做好。”   魏连霄没想到自己冷了他那么久,他还是学不会好好说话。他的嗓音稍微拔高:“你在我这里也有一份工作,需要我提醒你么?”   这不马上要下岗了?   应煦腹诽。   再说了,不给底薪,做事才能拿钱的活说得再厉害,不提钱都是虚的。   魏连霄似乎听出了应煦沉默里的小心思,他沉下嗓子,说:“把收银的工作放一放,先接我电话。一万。”   应煦目的达成,自然爽快。装模作样结束收银,对魏连霄殷切道:“魏总您有什么事,您尽管说。”   钱到位了,话自然好说。   魏连霄显然听出了应煦的语气变化,他轻嗤一声,倒是没挑他刺,直说自己的打算。   分手。   这在应煦的意料之中。   但要把分手利益最大化,还得靠他一张巧嘴。   只听应煦说道:“我今天见到余画家,他让我们早些分手,还说了些不太好的话。”   魏连霄以为他要抹黑余逸,等着他的表演:“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见到了我,就知道您为什么喜欢我了。”应煦没有添油加醋,毕竟张助理在呢,该传话的都传了,只是怎么解读还得看他。   “他说这话,看来是以为您对我是动了真感情。他现在好不容易回来,正要靠您的爱留住他。我们做了这么久的努力,不能因为他的误会,让你们的感情出现裂痕啊!”   一番话说得,好一个忠心耿耿,忧心忡忡的员工形象。   魏连霄是不信他的「真情实感」,但又觉得他的担心不无道理。他们秀恩爱的模板都是应煦准备,在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也需要应煦提点子:“你说怎么解决?”   应煦:“啊……这有点难办。”   魏连霄很懂他的套路:“出点子,一万块。”   应煦顿时来了精神,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余画家现在觉得,您对我是有感情的,我们就要向他证明,是他误会了。但您既然对我没感情,怎么还会和我做男男朋友,还天天秀恩爱呢?”   “说重点。”   魏连霄依旧那么没耐心。   应煦便捡重点的说:“只要您把所有责任推给我。成为男男朋友是我设计,秀恩爱是我死缠烂打,朋友圈是我抢您的手机发的。   您对我只有厌烦,但因为被我抓住了把柄,不得不忍耐。现在真爱回来,您不惜代价也要和我分手,余画家一定会很感动!”   魏连霄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在这个剧本里,自己似乎不太聪明。但胜在痴情,能补足缺憾。   “就这么办。”   魏连霄一锤定音。   却听应煦唉声叹气。   “还有哪里不对?”他问。   应煦难过地说:“这个剧本能够成全您两人,原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只是……我的个人名誉就要受损了。”   魏连霄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在他看来,应煦实在好懂——他只要钱,只为了钱。   这样的人最好摆平:“顺利分手,给你十万。”   应煦:!!   假分手能拿十万,这是他实在没想到的!   早知道分手这天能挣笔大的,他肯定早早发力,刺激余逸回来!   赚翻了!   挂断电话,应煦仍然处于狂喜中。十万块,加今天挣的两万,足足十二万。其中十一万拿来还钱,他的债务就轻了。剩下一万留作生活费绰绰有余,大四的学费也不用担心了。对了,还要请迟先生吃饭!   应煦像只面前摆满了瓜子,一时无从下手的仓鼠,最终欢欢喜喜给迟晏发去一条微信:“迟先生,下午好!你什么时候有空,让我请你吃个饭吧!” 第10章   迟晏的消息晚上才来。   应煦险些以为自己等不到了。   迟晏先问他:“腿好点了么?”   应煦靠在抱枕上,飞快打字回复:“嗯嗯,好多了。”   “那就明天吧。你确定时间地点,我会准时赴约。”   应煦其实还没想好吃什么,他一拍脑门,这时才后悔自己被挣钱的快乐冲昏了头脑。忙征求迟晏的意见:“您想吃什么呢?西餐,还是日料,或者泰国菜?”   迟晏的消息很快回过来,一连两条。   “既然说是朋友,怎么还一口一个「您」?”   “不用太拘束,挑你爱吃的,都是中国人,不一定要吃外国菜。”   应煦的紧张顿时得到缓解,他回看自己的回复,觉得怪没出息,搂住抱枕闷笑两声,伸手打字:“那就去吃火锅吧!”   没有人能够抗拒火锅的诱惑,何况是这样的大冷天。   得到迟晏的赞同,应煦又开始思索:“你觉得蜀香味火锅怎么样?”其实他没吃过「蜀香味」,对他来说,这家打着「正宗天府火锅」名义的店子实在太贵了,远超他的消费区间。但要请迟晏吃饭,那肯定不能是下苍蝇馆子,也只有这家店能被他考虑。   “就这家吧。”   应煦和迟晏敲定好时间,便火急火燎定好桌,又把班调好,腾出中午的时间,只等请迟晏吃午饭。虽然中午吃火锅有些奇怪,但是应煦的心里满是期待。火锅啊……好久没吃,他有些想念那脆嫩的毛肚,鲜辣的牛肉了!   第二天中午,应煦早早到了蜀香味火锅店。   这家火锅店地段极佳,开在市中心临江的位置,夜里来吃,江岸灯火通明,霓虹闪烁,便是极佳的风景。侍者将他领到他订的位置上,他坐下来,便闻到了隔壁桌传来的浓郁香味。那香味太勾人,远胜窗外的景致诱人。   应煦认真思考,觉得这个江景配火锅就是白瞎。火锅上桌,谁有空去看灯啊?何况大白天的,他也看不到灯,只能看到窗外灰蒙蒙的天,远不及辣汤翻滚的颜色鲜艳。   应煦支颐等着迟晏。   十二点,还早。   十二点十分,唉,好难等,是他来早了。   十二点二十,在浓香的「围攻」下,应煦的肚子开始敲鼓。   十二点三十,应煦变得坐立不安。   迟先生他迟到了。   服务员来问了第二遍,问他要不要先点菜,再次被他拒绝。   十二点四十。   应煦变得不再确定——迟先生是要放他鸽子了么?   大中午的,阳光终于撕破层云洒了下来,温柔地照在江面上,照出波光粼粼。应煦却没兴趣欣赏,他有点难过,又说不出自己在难过什么。   想了想,决定给谌致远一个电话,喊他过来陪他吃饭,不要辜负他订这一张桌子。   “抱歉,我来迟了。”   低沉又温柔的嗓音响在他的头顶。   应煦倏然抬眸,看到了迟晏。   “迟先生,你终于来了!”   明明有一张惯会哄人的嘴,这话说出来倒像是控诉。   应煦自己先发现不对,补救道:“你来了,服务员再问我什么时候点菜,我就可以说让你来点了。”   迟晏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等很久了?”   应煦摇了摇头,又诚实地说:“等饿了。”   迟晏失笑,招呼服务员过来点单。   “要吃什么?”   迟晏把菜单递给应煦,应煦不肯接,说既然是他请客,就该迟先生点单。但看迟晏确实不太会点菜,他又把脑袋凑过去指指点点,告诉他这个好吃,那个好吃。光是看着图片上的美食,他就馋狠了,没忍住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   迟晏佯装没听见他咽口水,目光在他红透的耳垂上流转片刻,低头把他指过的几种食物都勾选上。他很少吃火锅,也很少和人挨这么近,但是应煦带给他的体验,他并不反感。   锅底先上来。   他们点的鸳鸯锅,一半是乳白色的浓汤,一边是火辣辣的红油,冒着腾腾热气,瞬间就吸引了应煦的全副注意。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赶紧拉迟晏去调酱料。   迟晏不常吃火锅,对于如何调出好吃的火锅酱料显然没什么心得。但他善于学习,照着应煦的模板来,一勺芝麻酱,半勺海鲜酱……   应煦反应过来,就见迟晏垂着眼睑,他舀什么,他就跟着舀什么。   就,还挺可爱?   调好酱料,菜也上桌了。应煦一筷子伸向毛肚,夹住脆嫩嫩的毛肚就往滚烫的热油里涮。   “迟先生,尝尝这个!”   第一筷子给了迟晏,是应煦难得的克制。   迟晏似乎有些惊讶。   应煦怕他嫌弃,忙说:“我用的是公筷。”   “嗯,谢谢。”   已经很久没有人给他夹过菜了。   也就那一筷子,应煦自己吃上了,就顾不上迟晏了,看他快乐干饭的样子,真看不出他是请客吃饭,倒像是拉了朋友攒局来品尝美食。   “唔,这个好吃!”   应煦嘴里包着食物,向迟晏推荐。   迟晏便伸筷子去夹,沾了蘸料品尝。   “这个也好好吃!”   “这个这个!”   迟晏发现,跟应煦吃饭是真的舒服又自在,看他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他的食欲也上来了。   看来,他的选择没错。   和应煦吃饭可比参加临时的饭局有意思多了。   应煦敞开了吃,不慎把辣汤溅到了眼睛里。他忙跟迟晏说明情况,匆匆去了洗手间。   应煦一走,迟晏就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响起一个好听却略显轻浮的声音:“快告诉我,哪儿认识的小帅哥,都一块儿吃火锅了,你终于开窍了?”   迟晏抬眸,左右看了看:“你在店里?”   他没有告诉应煦,这家火锅店是他朋友开的。   “这不正巧,不然上哪儿去逮你这个工作狂。”   迟晏不理会他的调侃,说:“既然你在店里,把这一单划了。”   男人有些惊讶:“不是吧迟总,一顿火锅你都舍不得请?”   迟晏说:“是他请我。”   啧,怎么像是炫耀。   就他迟晏,有这么好的人缘么?   男人还要说些什么,应煦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走廊那头,迟晏不愿再多说,掐断电话,还不忘提醒:“记得免单。”点菜的时候他留意了一下价格,应煦请他吃这一顿,回家估计要肉疼很久。   吃饱喝足,应煦要去结账,迟晏适才告诉他,他遇到了朋友,把他们这单免了。   应煦觉得怪不好意思:“说了请你吃饭的,结果让你朋友结了账。”   迟晏说:“和你吃饭很有食欲,不要在意是谁结的账,吃得满意就好。”   应煦又嘟囔了两句。   “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贵了。”   “要是换成我们学校门口那家,花这么多钱能撑到我们扶墙出。”   迟晏闻言,轻轻一笑:“下次带我去尝尝吧。”   还有下次?   应煦瞪大眼睛。   “下次去你们校门口吃,你请我?”   迟晏扬眉,嘴角带笑。   应煦顿时抛开遗憾,又高兴起来:“嗯嗯,那就说定了!” 第11章   吃完饭,迟晏送应煦先走。   应煦问他:“那你呢?”   迟晏说:“我的助理会来接我。”   是了,他这个学生党放寒假了,迟先生可还要上班呢。   应煦表示理解:“你就别送我了,公交站台离这里有段距离,我自己走过去。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下午还要上班呢。”   迟晏微愕,沉默不言。   应煦也发现不对——哪有在火锅店里休息的?   于是提议:“要不我陪你在这里吹吹风?散散火锅味儿。”不然下午带着一身火锅味儿上班,总裁形象要碎成玻璃渣。   然而他的提议再次遭到拒绝,应煦摸摸鼻子,没再勉强,和迟晏挥手告别。   “迟先生,下次见!”   送走应煦,迟晏还要继续等李政清,他的手机铃声兀然响起。   “人都走了,还在看呢。”   点击接听,那把略显轻佻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迟晏并不辩解,只道:“戚鹤眠,你的心里就只有情情爱爱么?”   火锅店的主人——戚鹤眠顿时笑了起来,他不笑时声音就很好听,笑起来更是让人酥到骨子里:“哪有,我的心里还有兄弟。不上来陪兄弟坐坐?距离你下午上班还有时间吧。”   迟晏挂断电话,走回火锅店。   戚鹤眠派人迎他,将他领进火锅店最靠里的包间。   “迟先生,您请。”   服务员推开包间的门,迟晏缓缓走进去,就看到戚鹤眠歪在皮沙发上,一手摁着手机,撩起眼帘向他看来:“哟,迟总,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迟晏神色淡淡:“上个月初五,我们才见过。”   戚鹤眠被他噎得直咳嗽,不知道该说他不在乎兄弟,快一个月没见都不想他,还是该夸他记性绝佳,把他们那天碰面都记得清清楚楚。   “得了吧你,在小帅哥面前温柔和善,到我这里就板着张死人脸。怎么不装了?”   迟晏瞥他一眼:“不是装,对你不必温柔和善。”   戚鹤眠差点被他气个仰倒,懒得跟他说这个,换个话题,问:“今天约你那小帅哥叫什么名字?我看他挺眼熟的。”   迟晏警告地看他一眼:“你不用眼熟他,他和你不是一路人。”   还挺护的。   戚鹤眠啧了一声:“我又没说要钓他,你那么紧张?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   迟晏摇头。   他从不说谎,说没有就是没有。   戚鹤眠觉得没劲,又忍不住嘟囔:“不是喜欢人家,怎么对他那么特别。”   迟晏在另一张皮沙发上坐下,手指在大腿上轻点着。   “大概,是因为我们很像。”   “你在瞎说什么?!”戚鹤眠大笑起来,“迟晏啊迟晏,没想到你还挺幽默。”   不是幽默。   迟晏看向窗外,江水正无声流动,水里倒映着海城的标志性尖塔,那塔几十年如一日的兀立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的生活轨迹都不相同,难得遇见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伸一伸援手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当年遭逢变故的时候,他也希望有人朝他伸手。   现如今,就换成他吧。   ……   魏连霄的行动力很不一般。   有钱人对于有利可图的事情,大概都有着超强的执行力。   应煦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如是感慨。   关于最后一次交易——分手,魏连霄已经布置好了一切。他以应煦的名义订了一家西餐厅的包间,又和张助理交代,让他把自己的动向透露给余逸,最后才通知应煦这个「演员」,让他腾出时间,准备和他上演一出痴恋不得,伤心分手的戏码。   看在十万块的面子上,应煦决定不计较魏连霄无声的轻蔑,他爽快答应下来,准备赴约。   第二天他上的白班,白天他是超市里忙着收银的小蜜蜂,到了傍晚,他就化身魏连霄的「准前男友」,奔赴在分手的路上。   “叮咚。”   应煦打开他和魏连霄的对话框,赫然发现,他收到一笔转账。   20元。   下附一句留言:“打车过来,别耽误我时间。”   不得不说,魏连霄还挺了解他。   应煦收下转账,转头就上了公交车。   ——可惜他算漏了一点,在省钱这事上,他会自己拿主意。   应煦没耽误事,赶在最后时间抵达表演现场。魏连霄臭着张脸,在包间等他,他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应煦见状,颇有一种扳回一城的快感——这是高高在上的魏总第一次比他先到。   “你差一点就迟到了。”   魏连霄的声音冷得能掉下冰碴。   应煦摸摸鼻子,装无辜:“我这不没迟到么?刚刚路上堵车,我……”   “我看着你从公交车上下来的。”   啊,这种事就不要拆穿了吧?   应煦只能认了:“但我没迟到不是?”   魏连霄冷哼一声:“你要是迟到,拿到的就不是十万了。”   天天就知道扣钱威胁!   应煦耸了耸肩:“那我真是幸运。”   “你不会每一次都幸运。”   应煦:“……”   马上就要变回陌生人了,非要跟他抬杠么?   应煦只能说:“等我们「分手」,倒霉也不会连累到你了。”   魏连霄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晦暗:“最好是。”   一时沉默,魏连霄低头打字,问张助理情况。   张助理秒回消息:“余先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大概还有十分钟就能到。”   十分钟,不够吃饭了。   应煦叹息一声,觉得有些可惜。   这么高级的餐厅,好不容易进来一次,就演个戏,都不能好好享受一下美食。魏连霄不会是算好了吧?   正腹诽着,有侍者敲门进来,在桌上摆好一盘盘美味的食物。   魏连霄点了支烟,正抽着:“演戏就要演得逼真,记住,这些菜是你点的。账我已经结了,等这场戏演完,你可以留下享用这顿晚餐。”   应煦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把魏连霄想得太险恶,为了回报这顿美食,他决定演得更卖力一点!   “魏连霄,你不能这样!你竟然敢说分手,你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里——”   “应煦,你觉得我魏连霄是留下把柄不知道解决的人么?”   “原来你早就筹谋好了,就等着解决把柄,再解决我。不——魏连霄,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对我!我爱你啊!”   “是么?”   与应煦的歇斯底里不同,男人的声音冷静,又带着一丝温柔。   “但我爱的,自始至终是余逸。”   “不!”   应煦夺门而出——这是他的新设计,贴心地给魏连霄和余逸留出互诉衷肠的时间。   不料一出门就撞到了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   男人往后退了一步,踉跄站稳:“是你?”   应煦没听清,便忙不迭道歉:“对不起。”   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没带上该有的情绪,忙又掩面,继续往前冲。   ——哦,不,好像有哪里不对?   身后响起魏连霄的声音:“应煦,你给我回来!”   ——咦,怎么会是叫他回去?   对了,刚刚怎么没撞上余逸?   应煦反应过来,扭头看去,就见魏连霄黑着张脸,追了上来。   “堵车了,余逸还要七八分钟才能到。”   应煦:“……”   得,还得再来一遍。 第12章   第二次表演,应煦更熟练了。   这一次非常顺利,应煦把包间腾给魏连霄和余逸,找到洗手间旁边佯装伤心。   希望魏连霄不要让他等太久。   意大利面都要凉透了。   哗啦啦的水流声在隔壁的洗手池响起,应煦听见一把好听但轻佻的声音:“不是都叫你回去了?怎么,又被赶出来了?”   应煦愣了一下,回头看去,又是花衬衫。   这家伙也是有意思,居然吃瓜吃到正主面前了。   应煦顶着一双被水洗过,揉得通红的眼睛,决定把戏演到底:“人家的真爱不是我,喊我回去只是为了跟喜欢的人解释。”他扯了扯嘴角,自嘲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勉强。   “那还是被甩了啊。”花衬衫无所谓地说道。   应煦:??   你礼貌么?   他干脆装生气,把门一摔,走了。   戚鹤眠啧了一声,解开衬衫的一颗扣子,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迟晏发去消息:“你的小朋友看起来确实玩不起,因为分手都气哭了。”   没有回应。   戚鹤眠估计他是懒得回。   他跟了出去,对着应煦的侧脸拍了张照片:“你看他,眼睛红红的,多可怜啊。”   应煦似乎察觉到了有人拍照,正扭头看来,被拍了个正脸。   戚鹤眠也不尴尬,还冲他吹口哨。   应煦抿唇,瞪他一眼,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叮咚」,迟晏的消息来了。   戚鹤眠打开一看,是一个新闻链接:震惊!一男子被两个妇女殴打致重伤,竟是因为劝架……   戚鹤眠:“……”   谢谢,有被内涵到。   戚鹤眠先是气结,琢磨片刻,又忍不住乐了。   迟晏那家伙还没发现自己暴露了什么?他竟然喜欢看这种八卦新闻!   戚鹤眠捡了个大八卦,不禁高兴起来。他和朋友吃完饭,又从那个包间经过,只见包间的门虚掩着,应煦竟然一个人坐在里面,对着一桌残羹冷炙埋头苦吃。   真是可怜啊。   戚鹤眠摇头喟叹,正要离开,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又回头去看。   骤然间,他瞪大了双眼。   好似云雾拨开,终于看到了晴天——戚鹤眠终于明白他为什么看应煦眼熟了,这个小朋友的侧脸竟和他的姑姑有七分相像!   他又透过门缝,对着应煦拍了张照,发给迟晏。   迟晏:“。”   迟晏:“少管别人的闲事。”   戚鹤眠觉得无语:“不是!你不觉得他很像我姑姑么?”   迟晏回复:“直视长辈很不礼貌。”   戚鹤眠:“所以?”   迟晏:“你在我这里得不到认同。”   戚鹤眠又被气无语了,干脆把照片发到家族群里,寻求亲人们的认同。   “你们看,这个男孩长得像不像姑姑?”   他这个行为在众多兄弟看来仿佛失了智,纷纷私聊劝他赶紧撤回,然而等他终于意识到不妥,图片已经无法撤回了。   得,只能装傻。   戚鹤眠赶紧拉几个兄弟在群里尬聊,把那张照片顶了上去。   应煦对此毫不知情。他吃了个饱,正犯饭困,就收到了来自张助理的转账。   十万块!   他顿时来了精神,收下款项,按照先前的计算该还的还,该存的存,安排得明明白白。   刚到手的钱还没捂热乎,又被转了出去。应煦却不因此而难过,走出西餐厅的时候,他脚步轻快,一身轻松——还账的感觉真好,好像甩掉身上厚厚的蜗牛壳,他连呼吸都变得畅快起来!   当然,作为一个合格的「演员」,应煦心知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高兴。演戏得演全套,哪有分手分出春风得意的?他于是给轻快的脚步配上了沉重的表情,又在回家以后发了一条似是而非的朋友圈,以示自己心情复杂。   煦日:“难忘的一天。”   配图是黑夜里一盏孤零零的路灯。   感伤拉满。   很快,谌致远的电话就来了。   “你今天怎么回事,整那么非主流的朋友圈?”   非主流??   应煦感觉自己的品位遭到质疑:“我那分明是要表达我的忧伤!”   谌致远听他说话中气十足,放心下来:“听你这口气完全听不出你的忧伤。”   “那是,”应煦没忍住笑:“忧伤是演给别人看的,跟你说个好消息——魏连霄跟我「分手」了,给了十万块!”   “可以啊应煦!”谌致远忍不住咋舌:“看不出你干这个还挺有钱途啊!”   谌致远知道他和魏连霄是交易关系,也知道魏连霄给钱大方,但没想到会大方到给假男友十万块分手费,他心里也为应煦高兴,这十万块能减轻应煦很大的负担!   应煦却和他贫:“你想挣这个钱的话,我这儿还有资源……”   谌致远:“去去去,我还能要你的资源?当初你上那个雇佣论坛,还是我给你的路子。”   “那是,我该感谢你呢,明晚请你吃烧烤吧!”   “煦哥大气,有钱了就是不一样!是不是牛肉、脆骨、五花肉随便拿,啤酒、汽水随便喝?”   “那必须的——不行!”应煦还是那个应煦,吃啥都要计算性价比:“烤点血粑、厥粑也能填饱肚子,吃什么肉啊!”   谌致远顿时笑翻了:“我可去你的!”   和谌致远分享完喜悦,应煦也到家了。   洗漱,整理房间,然后换上柔软的睡衣躺在大床上,应煦想起还钱的事还是高兴得不行,忍不住踢腿蹬脚,把床单滚皱了,然后从拱起的被子里摸出手机,在床上玩了起来。   朋友圈动态多了几个回复,应煦一眼扫过去,看到一个意外的名字。   他给他打了备注——迟晏。   迟晏:“只要想忘,难忘的也能忘掉。”   应煦晃动的双脚停了下来,盯着这个评论看了又看。   看来迟先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回想起迟先生那双温柔又和善的眼睛,应煦困惑又气愤:居然有人舍得伤害这么好的迟先生,他必须好好安慰他!于是他飞快打字,发出一条散发鸡汤香气的回复。   海城的霓虹灿若星海。迟晏正坐在回家的车上,看到朋友圈的动态+1,点击查看,只觉得应煦的答复敷衍至极——“嗯,人总要向前看。”一看就是套话。但他的目光微微后移,落在那个张开双臂的绿衣小人身上,又觉出几分真诚。   “李政清,魏凯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李政清冷不丁被他一问,一个激灵:“您说他哪个儿子?”   迟晏沉默了。   李政清反应过来,干咳两声:“魏总的婚生子叫做魏连霄。”   司机瞥他一眼,觉得这个李助理真不简单,豪门的瓜看来没少吃。   对。   魏连霄。   迟晏的手指在大腿上轻轻敲击着,情绪难以捉摸。   魏连霄,魏凯的儿子。   和他爸一样没眼光。 第13章   年关将近,春节的气息渐渐浓郁了。   应煦继续在超市收银,因为春节人流量增大,超市居然涨了工资,他做得更踏实认真了!   应二伯前两天给他打了电话,旁敲侧击问他现在在干什么,听他说是收银,又专程跑来超市看了看,见他人好好的,精神头也不错,才觉得安心。   应二伯快六十岁的人了,满头霜发,看着应煦,拍拍他的肩膀:“年轻的时候吃苦,这都是历练,是福气。你也不要太急着还钱,你二伯母那边我会说她,你别把她的话太当话,好好生活,你学习好,休息好,将来出息了,才能挣大钱来孝敬二伯呢。”   应煦被他说得眼眶都热了。   他重重点头,心里感激应二伯的关心。正是因为应二伯这么好,他更不能成为破坏他家庭关系的那根刺。应二伯母是很可恶,他宁愿自己对付她,也不想她气着二伯。二伯这两年身体也不太好。   还得好好挣钱!   应煦变得更有干劲,他和同事调好班,白天在超市收银,晚上就在广场摆摊,卖卖福字,对联,兼卖糖果玩具,老人孩子的钱一起赚。   很快到了除夕夜。   自圣诞节以后常常陷入阴沉郁闷的天空难得放晴,到了傍晚的时候又撕破了口袋,洒下飘飘扬扬的飞絮。下雪了。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摆摊的人也渐渐少了起来。应煦是挣年节的钱,东西卖不掉还得退,太麻烦,就顶着风雪,跺着脚在寒风中继续卖货。   这种天气,坚持就是胜利!   “爸爸,我要这个!”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指着应煦货架上的彩色风车,奶声奶气地说道。   应煦顿时眼睛亮了。   生意来了!   他热情地递出风车:“小朋友,要买这个风车么?只要五块钱哦。”   可以说是狠狠一刀了。   但是做爸爸的怎么能拒绝得了孩子买一个彩色风车的请求呢?   孩子爸爸爽快扫码付钱,和孩子一起挑了个最漂亮的风车。   “走咯!”   男孩吹着风车,被爸爸一把捞起,骑在了脖子上。   他咯咯笑起来,去抓爸爸头发,奶乎乎地说:“走咯,回家!”   回家。   真好啊。   应煦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忍不住露出怀念的笑。冬天太冷了,当他笑的时候,一团热气便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模糊了他的面容。大街上想着欢欢喜喜,庆祝新年的歌曲,应煦的笑容却渐渐淡化在了薄雾里。   「叮咚」。   是谌致远发来消息。   “小煦,在家么?我给你送饺子来了。”   应煦戴着手套不好打字,把手套脱了,赶紧回复他:“你别跑了,难得麻烦。”   “嗨,这有什么麻烦的?今天我妈特地给你包了香菇肉馅的饺子,我想吃都不给,你要是不收下就太过分了啊!”   应煦和谌致远从小就认识,谌叔叔谌阿姨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先前还邀请他去他们家过年。应煦却是不好意思麻烦他们,当时拒绝了,没想到谌阿姨还惦记着他。他只能实话实说:“我现在在外面,不在家。”   谌致远直接打来微信电话。   “你在打工?还是在摆摊?”   忽然刮起一阵风,把新雪吹到了应煦的鼻头,应煦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在摆摊。”   “别摆了。”   谌致远的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你傻逼了,大过年的在外面折腾,赶紧回家洗澡暖暖身体!”   应煦不答应:“除夕一年就这么一次,今晚有得挣呢。”   “有个头!”谌致远难得暴躁:“除夕一年就一次,你就不能对自己好点?别人都在家里团聚呢,又下着雪,谁有闲工夫在街上逛?!你快回家!”   “可是……我回到家也是冷冷清清,一个人啊。”   应煦的声音低了下去。   也许是雪花太凉,浸透了他的心,他的情绪也变低落了。   听他这么说,谌致远的嗓门也跟着压了下去:“让你在我家过年你又不肯。”   “那不一样的,致远。”   应煦没有多说,但是谌致远听明白了。   他们毕竟不是应煦的家人,也不可能年年陪他跨年,他总要习惯孤独,习惯一个人,直到他成家立业,拥有自己的伴侣。   “那就谈个恋爱吧。”   谌致远突发奇想。   应煦的忧伤顿时被他这句话吹散了。   “谌致远,你才这个年纪,就学你七大姨八大姑催人谈恋爱了?!”   谌致远被他噎得够呛:“滚你的,真是不识好歹!”   “赶紧回家,我给你送饺子!”   应煦无法,只能收拾东西回家。   不多久,饺子开始在沸水里翻滚。   应煦站在厨房,等着饺子熟透。   谌致远已经回家了,他告诉应煦,他妈说了,他要送完饺子才能拿压岁钱。一把年纪了,还惦念那点压岁钱,可把他出息坏了。   热气在锅里闹腾,炽痛了应煦的手。   他缩回手,干脆在等待的时间玩一玩手机。   微信里收到了好多同学的祝福,大部分是群发的模板。应煦也图省事,直接从同学那里拉了个模板,一个字没改,来了个转发至全部联系人。   饺子熟了。   应煦调好酱料,把饺子捞出锅,坐在餐桌上默默品尝。   真好吃。   他眯起眼睛。   「叮咚」。   微信提示音响起。   应煦单手摸起手机,一看,收到了好多条回复。   他干脆放下筷子,一一回复,微信对话框弹个不停,竟有种忙不过来的热闹。   迟晏也给他回了一条消息。   “除夕快乐。”   应煦觉得挺有意思,没想到他发个模板也能钓到老实人,随意回了一句:“迟先生今天吃饺子了么?”   那边居然秒回:“没有。”   应煦打字:“你们兴初一吃么?你一定要尝尝香菇肉馅的,味道特别棒!”   迟晏回他:“嗯,我会试试。”   这感觉像对着一只软乎乎的仓鼠,戳一戳才会给反应。   戳一戳就会给反应。   应煦怀疑自己是醉饺子了,他开始没边没际地瞎扯:“现在城市不让放烟花了,年的氛围淡了好多。小时候我最爱趴窗户上看别人家放烟花,我喜欢七彩颜色的,一次可以看个够,红色的也好看,喜气洋洋。”   “嗯,我也喜欢。”   噫,迟先生可不像喜欢烟花爆竹的性格啊!   应煦怀疑他是顺着自己在说,便又跟他扯些有的没的,小时候玩的窜天猴,鱼雷都被他拉出来怀旧一番,没想到迟晏竟然也跟着他说,说得有模有样。   “原来有钱人的生活里也有这些啊。”   应煦发自内心的感慨,换来迟晏倚在沙发上轻轻一笑。   “有钱人也和你们一样吃早中晚餐,在同一天过年。”   应煦发现,迟先生还挺幽默。   他打字:“好快啊,又过年了。忙忙碌碌一年,我本想给自己买一份礼物的,结果今天忙忘了。”   迟晏挑眉:“想要什么?”   应煦给他发了好一大通,迟晏看了半天才找到重点——他想要一双球鞋。   果然还是小孩子性格。   “会有的。”   “嗯,我也觉得。”   饺子凉了。   应煦拿筷子戳戳饺子,觉得浪费,纠结片刻,还是把它们一个一个塞进肚子。   “困了。”   “晚安。”   “嗯,晚安,迟先生。”   作者有话说:   要升温了—— 第14章   自除夕以后,应煦和迟晏的关系更近了。   应煦有空的时候会和迟晏分享生活。   迟晏还是老样子,戳一戳才给回应,但他从不探究应煦的生活,也不会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同情他。这让应煦感觉很舒服,他喜欢和他聊天。   恰逢周末,商场里人来人往,格外热闹。   应煦从电梯下来,径直往珠宝区走,他从一排排鞋架前经过,突然被一双球鞋攫取了视线。   那是一双颜值很高的鞋子,鞋面采用红蓝双色编织,纹理独特,搭配当下最流行的袜套设计,极具设计感。中底各方位刻纹,在白底上制造出拼接效果,配合气垫科技,缓震舒适,轻量灵活。渐变色的鞋牌logo更为这款鞋子增色,使它成为货架灯光下最亮眼的存在。   应煦望着那双球鞋,顿时走不动道了。   他真喜欢那双球鞋,鞋架上的灯光照在他的眼睛里,照得他漆黑的眼眸灿若明星。   如果可以,他想带它回家。   但他今天有别的支出计划,那笔钱一掏,他的口袋又要瘪了。他只能怀着遗憾的心情,把腿从鞋架前挪开。   应煦一步三回头,走了两步,又退了回去。   「咔嚓」。   他对着那双球鞋拍摄了一张照片,麻溜发给迟晏,并迅速打下一行文字。   煦日:“迟先生,给你看我的梦中情鞋!”   「叮咚」。   是迟晏的手机响了。   戚鹤眠斜靠在长沙发上,手搭着沙发扶手,正有一搭没一搭给情人回复消息。   怡人的花香在温暖湿润的空气里酝酿,柏景臣倾身放下咖啡杯,微抬眼帘,就看到迟晏捧着手机,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新合作传来好消息了?”   迟晏摇了摇头。   柏景臣挑眉:“那是什么好事,让你这么高兴?”   戚鹤眠把手机一收,懒懒散散:“怕是他的小朋友联系他了。”   “什么小朋友?”柏景臣这阵子在国外出差,没想到这一回来,好友迟晏竟多了一个「兴趣爱好」,不免惹他好奇。   “就一个长得很像我姑姑的年轻人——”   “戚鹤眠。”   迟晏声音温和,戚鹤眠却听出了警告之意,耸了耸肩:“行,行,你自己介绍。”   迟晏不觉得有什么好介绍的,应煦和他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他想了想,只简单说:“是个努力生活的孩子,他常和我分享趣事。”   他说这话时,眉眼舒展,冲淡了隐在眼底的阴翳。   “巧了,我这人最喜欢有意思的人和有意思的事,”柏景臣说着,探头看来:“他跟你说了什么?”   迟晏没有遮掩,由他去看自己和应煦的聊天对话框。   一双设计感十足的球鞋撞入眼中,柏景臣微愕,但他马上收敛情绪,笑说:“确实是双好鞋,这小孩眼光不错。”   “哦?是什么鞋?”   戚鹤眠也凑过来,只看了一眼,挑起的眉角便被抚平,多情的面孔变成了静默的黑白画。   他不着痕迹去看迟晏。   迟晏神色淡淡,被咖啡馆晕黄的灯光照得眉眼柔和:“他的眼光一直很好。”   他低头,给应煦回复:“很好看。今天是不是就要穿上它了?”   然而应煦的购物目标并不是那双球鞋,他此时正在珠宝区寻找先前看中的那枚玉镯子——他自己是用不上玉镯的,他买那东西,是为了送人。   谌致远的妈妈要过生日了,谌致远拉他做参谋,想给他妈挑件像样的礼物。   应煦想着在网上买更方便实惠,谌致远却说:“我妈后天生日,我这会儿才下单,快递迟了怎么办?”   得,江湖救急,应煦只能选择调班,腾出时间带他直奔商场。   一楼是化妆品、首饰和女鞋,谌致远不通此道,简单看了几眼就奔向二楼。   二楼是女装,谌致远以前倒是给他妈买过,被他妈嫌弃了一通。   三楼……   逛了一个多小时,谌致远还没挑中礼物,应煦却越看越觉得先前在珠宝区看到的玉镯不错,正适合谌妈妈。他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一直感念谌致远一家的关照,得知谌妈妈要过生日,他早就盘算着给她送份礼物。现在既然有了目标,就干脆尿遁来买玉镯。   迟晏的消息过来时,应煦刚结好账。   “很好看。今天是不是就要穿上它了?”   应煦读完这句话,因迟晏的认同颇觉得意,他低头打字:“今天就算了。它还想在货架上多待几天,我决定先放过它。”   “嗯,那就由它。”   迟晏的回复总能让应煦高兴:“等你穿上它的那一天再让我看看?”   “好啊,那我要穿最好看的衣服接它回家!”   应煦笑着打完这行字,猛一抬头,眼里的笑意恍如流星闪逝。   陈小少爷负手挡在他的面前,个子不高,下巴却翘得老高,骄傲一如既往:“巧了应煦,在这里也能遇上你。”   应煦无视他的轻蔑,不轻不淡地顶他一句:“商场开门做生意,陈少爷你能来,我自然也能来。只是来得不巧,沾了些晦气。”   “你说我晦气?!”陈杰拔高了音量。   那不然呢?   他高高兴兴买个东西,被他无故找茬还要感谢他不成?   应煦嘴上没有回答,他的表情就是答案。陈杰气笑了,鄙夷道:“我还没嫌你穷酸,你倒敢埋汰我?你算什么东西,这珠宝店里的首饰你买得起?”   “这不用你操心。”应煦说。   他吃惯了没钱的苦,反而不会因为没钱而难堪,语气平淡:“我虽然没几个钱,但我这双手能养活自己,这双腿能到处行动,这张嘴想说就说,现在我想透透气——”   “劳烦让让,你身上的铜臭味熏到我了。”   陈杰气得半死,瞪着眼睛戳应煦的伤疤:“你很得意啊,应煦,难怪连霄哥看不上你,就你这嘴,谁受得了你!”   他就知道,又是为了魏连霄。   应煦觉得无语:“他受不了我,所以和我分手了。你怎么这么高兴,你想取代而之?”   陈杰差点从地上弹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连霄哥好不容易把余逸盼回来了,他们现在好着呢!我对连霄哥可没你那些龌龊心思,我就是不想看你小人得志。现在连霄哥不要你了——”   他笑得得意洋洋,指点江山:“我奉劝你,落水狗要有落水狗的样子。你夹着尾巴走,我不稀罕看你;你再得意,可别指望连霄哥会给你撑腰!”   笑死,魏连霄给他出过头?   是说上次在他学校帮他出柜?   陈杰果然有着和魏连霄如出一辙的自大,难怪两人臭味相投。应煦被他激出了脾气,说话更硬了:“陈少爷,你这话可真莫名其妙,落水狗我没看着,疯狗我倒是见到一只——”   陈杰梗着脖子就要辩驳,应煦怎么可能让他开口?立刻提高音量,盖过他的声音:“魏连霄和余逸相爱,那是他们的事,用不着你宣传;他先前和我谈过,那是我们的事,也用不着你警告。你无故刁难我,说些七七八八,不会让我惧惮,只让我觉得——你多嘴多舌的样子像极了宫斗剧里跟对了主子的太监!”   应煦这句话可算捅了陈杰的肺管子,陈杰气得跳脚:“你居然骂我是太监?!”   应煦扯了扯嘴角,眼神凉凉:“还骂你疯狗呢。”   陈杰差点没被气晕过去,他怒道:“你这没教养的东西——”   “行了,陈杰,你闭嘴。”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打断陈杰的怒骂。   陈杰带着勃然怒意回头,顿时变作委屈,告状的话张口就来:“连霄哥,这家伙追到商场来骚扰你和余逸,我赶他走,他还骂我!” 第15章   好家伙,还会颠倒黑白。   应煦自然不肯吃亏,他正要说些什么,余逸的声音却先响起,冷冷淡淡,霜雪一般:“他没有骚扰我们。你羞辱他,不该拿我们当借口。”   年轻的画家和魏连霄站在一起,他的俊美毫不逊于魏连霄,疏冷的气质更是招人。他只是在陈述事实,没有任何刁难的意思,却令陈杰十分尴尬。   “你们都看到了?”   魏连霄没有否认。   余逸:“嗯,看了全程。”   他倒是耿直。   也不知道魏总带着恋人看「前男友」的热闹是个什么滋味。   应煦看向魏连霄,魏连霄也正看他。他深沉的目光落在应煦的脸上,眉心微蹙,看起来有几分躁郁。   他恼什么呢?   他这个无故被刁难的人还没臭脸呢!   哦,也不算「无故」,按照他给魏连霄的分手剧本,他就是个拜金心机男,所以陈杰奚落他,刁难他,都是替魏连霄出头。   可魏连霄凭什么冷眼旁观?   他付他十万块,是对他形象受损的弥补,可不包括此时收拾残局。   应煦心想,他必须让魏连霄站出来,把这件事圆满解决。   他眼珠一转,心里有了章程。   “我不是来找你的,我只是来买东西。”   他这两天感冒了,神色倦倦,说话带点鼻音:“分手的时候,我虽然不舍,但还是告诉自己「一别两宽」。现在看来,分手是给你宽心,我却还要承受攻击和非议。”一个爱而不得,情绪消沉的形象顿时鲜明起来。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我在努力走出这段失败的感情了。饶是我从前做了许多错事,念在我没对你们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能不能请魏总给个准话,从此不再追究?”   应煦的潜台词:我们只是交易,我拿了钱,我愿意背所有黑锅,但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因此麻烦不断。你得站出来,约束你的朋友,让他们安安生生,别再给我难堪。   应煦会这么说,是清楚魏连霄的性格。魏总高傲惯了,不在乎他人的疾苦。他不能指望魏连霄自己发现他的难处,解决他的问题,他得主动索取。   然而他这番话落在魏连霄的耳朵里,却成了示弱。   这不是应煦第一次在他面前示弱,这个算计鬼的每次示弱都是有所图谋。   这会儿说自己的委屈,是想让他训斥陈杰?   可是这些天来,他没跟他说过一句好话。只有到了要抱佛脚的时候,他才会临时烧香。   魏连霄看着应煦明显瘦削的侧脸,沉默不言,不肯让他如愿。   陈杰浑然不觉暗潮汹涌,他从来不知收敛,听应煦这么一说,又怒气勃发:“我连霄哥摆脱了你自然宽心,但你凭什么宽心?我就纳闷连霄哥以前怎么看上你的,原来是你耍尽了心机,用尽了手段!你只管说你拿了他多少好处,恶心我们多少回,你数得清么?你现在倒想宽心?我告诉你没门!我陈杰也不是每天闲得发慌,跑到你面前找存在感,我只是要你明白一个道理——癞别想吃天鹅肉!”   “够了!”   魏连霄听不下去了,他压低嗓音,喉间仿佛有雷云聚集,重重砸了下来。   陈杰被震住,顿时没了声息。   应煦等着魏连霄继续发作呢,不料魏连霄很快收敛情绪:“不要在余逸面前说这些。”   余逸歪头看他,没有说话。   “可是……”   陈杰还想说些什么,被魏连霄再次打断:“陈杰,你要是我兄弟,就别给我找不痛快。”   他看不得他天之骄子被烂泥缠上,为他急,为他忧,到他嘴里,竟是给他找不痛快?陈杰的眼眶倏地就红了。   与他相比,「情场失意」的应煦反倒冷静许多,他只想达成自己的目的,离这些人远远的。   “多谢魏总出言相助,今天碰面实属偶然,以后我一定多加注意,不再擅闯你们的世界。也劳烦你和陈少爷说清楚——在喜欢你之前,我,应煦首先是个人,谁糟践我,我绝不会忍。”   “我希望,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再也不要有交集。”   再也不要有交集。   他说得多轻松。   魏连霄却不知为何,胸腔里积满了怒意。   他和应煦对视,声音沉得能滴出水:“好,可以。”   他连着两次肯定,反而像是在说气话。   余逸有所察觉,看向他,只见他眉心拢着褶皱,语气不爽:“如你所愿。”   陈杰从来不懂看人眼色,见魏连霄越过他答应应煦,直接气炸了:“我人就在这里,你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还要麻烦我连霄哥?!你这家伙,在我连霄哥面前你就卖可怜!我——”   “闭嘴!”   魏连霄更加烦躁,低喝一声:“陈杰,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着急跳脚!”   陈杰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眼底满是心意被辜负的伤心失落,他怒极:“是,是,我着急跳脚,你嫌这样难看?你既然这么说了,我的事也轮不到你来说话!”   应煦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些奇怪:怎么他俩掐起来了,还是为他这个冒牌男友……这不对劲啊!   应煦只觉得脑袋嗡嗡响着,陈杰又把仇恨转移到他身上:“应煦,我告诉你,魏连霄说得不算,我今天把话撂在这里——我跟你没完!”   说罢,他又剜了应煦一眼,眼神如刀:“你给我等着!”   他气势汹汹,走路快得像一阵风,不一会儿就没影了。   啊,这……   应煦不得不佩服。   「劝架高手」魏连霄直接给他打出成吨伤害,现在仇恨算是拉满了。   魏连霄对此毫无自觉,因为陈杰没给他面子,他此时脸臭得很,却对应煦说:“他在说气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他不敢把你怎么样,我会再说他的。”   得了吧。   他再掺和梁子结得更大。   看出应煦的不信任,魏连霄眸光沉沉,再次强调:“我会妥善解决这件事情,你大可以放下不必要的担忧。”   这次不等应煦有所表示,就听余逸说道:“多说无益,你用行动证明就好。”   应煦:“……”   应煦真想给余逸竖个大拇指。   直率,务实!   没接触余逸之前,他单知道这位画家是阳春白雪,孤高不同别人。没想到他这么耿直,说话做事还透着几分不接地气的可爱。   应煦以为魏连霄会很喜欢余逸这样,毕竟这是他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回来的人,这份耿直落在他的眼里应该是可爱加倍。然而魏连霄的眉依旧紧蹙,应煦常常看到他这个表情——这表明他不赞同,不愉快。   奇怪。   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应煦没兴趣探究,丢下一句「我还有事,不打扰你们」,就匆匆去找谌致远。   身后传来余逸的说话声:“我们走吧,魏连霄。”   “嗯。”   “我们耽误了很多时间,我只能再陪你半个小时,老师让我下午五点去画室。”   “又去画室,你们学画画的不吃晚饭?”   “师兄会给我们点外卖。”   他们背道而行,两人的交谈声渐渐模糊,听不真切。依稀是魏连霄嫌外卖不卫生,说让助理给余逸送饭……   那声音直往应煦耳朵里钻,惹得应煦发出单身狗的叹息。   ——真爱果然非同一般!   他可从没见过魏连霄这么好脾气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陈杰:谢谢,粉转黑! 第16章   「咔哒」。   试衣间的门被打开,明亮的灯光拥上前去。   余逸从试衣间里出来,他穿了一件米色的长风衣,内搭白衬衫,并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风衣掐腰,显得他腰细腿长,衬衫是复古的风格,更突出他的气质。在销售员惊叹的目光中,他低头整好袖口,又理了理衣领,抬眸去找魏连霄:“这件衬衣有点小……怎么了?”   魏连霄正神色怔忡地望着不远处,仿佛被他的声音惊醒,才收回注意:“嗯,没什么。你穿这身很好看。”   他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根本没有细看。   余逸蹙眉,再次重申:“可是这件衬衣尺码小了。”   不等魏连霄说些什么,侍立在旁的销售员便殷勤凑了上来:“要给您换大一码么?”   余逸点头:“换大一码。”   销售员去拿衣服了,余逸直勾勾看着魏连霄,说:“魏连霄,你给我挑的衣服,我不喜欢。”   他从来是这样直来直往,哪怕魏连霄皱眉看他,他还是坚持把话说完:“你带我看的这家店是我大学时喜欢的风格,但我现在已经不是大学生了。你给的尺码我也穿不上,我现在要穿大一码。”   “好,我知道了。”   魏连霄点头,他比余逸要高一些,哪怕刻意放低姿态,神色间还是高人一等。   三年时间,何止余逸变了?他也变了。   但有一点不变,是他对他的格外包容。   “我们换一家店。你带我去看你现在喜欢的。我会记住你现在的尺码,还有你现在的喜好。”   魏连霄在他面前总是很好说话,可他没有半点儿被取悦的样子,神色依旧如常:“好。”   他让魏连霄先等等,他去试衣间换衣服。   等他一走,魏连霄的表情顿时变了。他的脸沉了下来,眼里的烦躁好像潮水涌动,压都压不住。他摸出手机,给张助理打了一个简短的电话:“调查应煦,看他最近和谁亲近。”   完全是命令的语气。   张助理听出他情绪不好,不敢怠慢,马上答应下来:“收到。”   魏连霄掐断电话,眉眼间的郁气仍旧没散。他忘不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应煦和一个面容英俊的青年挨在一起,走路就走路,青年还撑开手里的购物袋,给应煦看里面的东西。应煦和他头碰头,脸贴脸,笑得那样灿烂。他还把手里的礼品袋给了那个青年,他那么抠抠搜搜的人,跑到珠宝店里买华贵的珠宝,就是送给那个青年的。   他怎么能笑得那么灿烂?   他怎么能对那个青年那样热情?   他从来没给他买过什么。   他和他只是交易。   他买珠宝的钱很可能就是他划给他的其中一笔。   魏连霄漆黑的眼眸深处,浓云再度攒聚。他皱起眉头,再往橱窗外看去,商场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却再没看到那两人的身影。   销售员拿着大一码的衬衣过来,左右看看,没看到余逸,便柔声向他问询:“先生,您的朋友呢?”   “他不试了。”魏连霄压着脾气,语气低沉。   “不试了?”销售员显然不愿放过这笔生意,试图说服他,让他劝余逸改变主意:“这件衣服很适合您朋友啊,他穿起来比模特还好看……”   “不必再说。”   魏连霄瞥她一眼,眼神里带着警告。   “你安静点。”   好像被狼盯上,那样危险的眼神足令销售员自动消音。她一手抚在胸前,心脏怦怦直跳,她这才知道,在那个雪一般干净的青年面前表现得耐心十足的男人,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好相处。   “我好了。”   余逸冷淡的嗓音打破尴尬。   魏连霄回眸,不耐与烦躁被他悉数收敛,他又变成了成熟稳重的魏总。   他颔首:“那就走吧,带我去看看你现在喜欢的风格。”   不驯的狼垂下高傲的头颅,只迁就他一个。   余逸却说:“其实你看我现在的衣着,就能看出我喜欢什么风格。”   他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像在陈述事实,又像在控诉魏连霄的不用心。   魏连霄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舒缓,此时烦躁的浪涛再次袭上他的心头,他伸手勾住领口,松了松领带,深深吸入一口凉气,才勉强把心里的郁气平复。   “是我疏忽。”   他的声音更冷了,余逸却不照顾他的情绪,只道:“到时间了,我要去画室,我们改天再逛。”   怒火在魏连霄的心里染到了顶点,几乎要把他的理智烧没。   ——画室,画室,你是要以画室为家么?!   ——在你心里画画那么重要,我又算什么,能占几分呢?   质问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又滚,魏连霄终究没问出口。大学的时候他沉不住气,曾经因为类似的事情跟余逸吵架,他那么生气,余逸却给不出一个让他满意的回答,哪怕是哄哄他。   现如今,他已不会再自取其辱。   “那就不送你了,我还要买东西。”   魏连霄说着,别过脸去,不再看余逸霜雪般的面容。   张助理搜集资料的速度很快,不等夜幕降临,他已经整理好所有资料打印成册,给魏连霄送了过来。   魏连霄翻看几页,找到谌致远的照片对号入座,算是解开了心里的一个郁结。   只是朋友。   他轻哼一声,谅应煦也没这个胆子,一边做他的「假男友」,一边在私底下谈恋爱。   他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又锁眉。   只是朋友。   对朋友倒比对他这个金|主热络得多。   魏连霄又不高兴了,他把文件摔在沙发上,看向张助理:“继续盯着应煦,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向我汇报。”   不是,以前做感情交易都没见您调查人家,现在交易结束反而要查人家,图什么呢?   张助理心里腹诽,嘴上却不敢多说一句,立马行动起来。   从那以后,魏连霄每天都会收到应煦的相关讯息。   他换了份工作,在奶茶店打工,把自己喝胖了三斤。   他忙里偷闲,约谌致远一起打篮球,篮球飞出球场,吓得小朋友放走了手里的气球,皱着脸赔了人家一个。   他大伯父仍不死心,想买他家房子,找上门来,被他毫不留情关在门外。   他开学了,在学习之余仍然抽空打工,每天过得特别辛苦,又特别充实。   他在校表现十分优异,深得老师的喜爱,对同学也很友善,在女生群体里人气很高。   他参演的《孤云》开始在电视上播放,他只有几个镜头,但表现足够亮眼,反响不错。   他还……   明明已经毫无关系,魏连霄的生活反而被应煦填满,他对应煦也有了很大改观。   原来在他看来满身铜臭的应煦,私底下这么鲜活,好像一篇先抑后扬的文章,越读越觉得精彩,教人欲罢不能。   华灯初上,魏连霄正等待着余逸来赴他的约会,同时等待着张助理送来新的消息——应煦今天又做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呢?他很期待。 第17章   张助理搜集应煦的八卦,是拿钱办事。还有个人不求好处,却同样关注着应煦,他就是戚鹤眠。   南半球的海岛,涛声热烈,阳光正好。戚鹤眠支了一张躺椅,在豪华游轮的甲板上晒太阳。一个白人美女坐在太阳伞下,依偎着他。他惬意地刷着手机,不时有甘甜的水果喂进他的嘴里。   突然,一个视频引起戚鹤眠的注意,他挑眉,兴味盎然。   复制,转发。   对象:迟晏。   附赠一条文字信息:“恭喜你啊,迟晏,你的小朋友被人发现了。”   当时,《孤云》正在热播。应煦扮演的小公子甫一登场,就因为出色的样貌和天真的气质吸引了大批剧粉。小公子的戏份极少,但是剧粉在剪辑角色颜值向视频的时候,总会私心把他带上,她们在评论区赞美:“小公子的一颦一笑是真的灵动,太招人喜欢了!”   戚鹤眠发完消息,手机又跳转到视频页面。   他看着视频里的少年拥着姐姐亲昵撒娇,眼睛亮亮,嘴角带笑,也由衷感到认同。   这个小朋友确实挺招人喜欢。   迟晏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和他的一位世叔在茶楼里喝茶。   天色将将擦黑,茶楼的木板却没漏下一丝残阳的余晖。包间的竹窗帘被拉到底,几盏红灯笼罩着电灯,颇具古风古韵。须发微白的清瘦男人正煮着茶,迟晏打开手机,看到戚鹤眠的消息。   他原本不甚在意,看到戚鹤眠提及「小朋友」,才知道他发的链接和应煦有关。   ——什么叫「被人发现了」?   迟晏决定点开视频,一探究竟。   《孤云》的主题曲从他的手机里流泻而出,清瘦的中年男人抬起头。   迟晏向他说明:“章叔,我看一段视频。”   章叔很是随和,他复又低下头,去嗅浅淡的茶香,说:“正好,这壶茶还要再煮一会儿。”   迟晏便继续看。   在视频里看应煦的表演,和现场很不一样。镜头紧追着他,放大他眼角眉梢的每一处细节,他的每一个处理都很有戏,很用心。看着他在剧里的表现,没人能想象他现实中有多窘迫。他的天真本该被生活的困苦磨灭,却在镜头里闪闪发光。   迟晏一时移不开眼睛,他明白戚鹤眠所说的「被人发现了」是什么意思了。   应煦身上的光芒,理应被更多人看到。   迟晏没回戚鹤眠,先给应煦发去一条消息。   “《孤云》里的小公子演得真好。”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联系应煦,话语间流露出欣赏。   章叔听他这边没了声响,奇怪:“这么快就看完了?”   “嗯。”   “可我的茶还没煮好。”   迟晏笑说:“那就再等等。”   “你一向有耐心。”章叔说着,眼里带上一点探究的神光:“你的心情变好了。你看了什么,有这么大的魔力?”   “没什么。”迟晏原本不想多说,却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戚鹤眠对应煦的称呼,“我在看一个小朋友。”   “嗯?”   章叔有些意外:“没想到小迟你喜欢孩子。”   迟晏摇头:“我不喜欢小孩。”   章叔更好奇了,“那是哪个小朋友独得你的关注?”   他伸长脖子来看,老顽童似的。   迟晏便满足他的好奇心:“应煦。是个演员。”   “演员?”   章叔把「应煦」这个名字反复咀嚼,笑说:“我的一个内侄就在演艺圈里做导演,回头我跟他说一声,让他多照顾你的小朋友。应煦是吧,哪个应,哪个煦?”   茶水在壶里翻腾,咕咚咕咚冒着泡,浓浓的茶香在室内溢散,芬芳被吸入脏腑。   迟晏咬字清晰:“应该的应,和煦的煦。”   应是和煦的春光,跳跃在新吐嫩绿的枝头。   “温暖和乐,真是好名字。”章叔赞叹,“和你的名字还挺像。当初你爸妈给你起个「晏」字,也是取温柔和悦的意思……”   章叔说到这里,自知失言,没再继续往下说。   迟晏神色不动,深邃的目光望着茶壶,低声提醒:“章叔,茶煮好了。”   ……   送走章叔,迟晏再看手机,戚鹤眠给他发来很多消息。   “哟,工作忙得很?我谈三个女朋友都没你回消息这么不积极。”   “迟总,迟大总裁,你家小朋友很不错哦。”   “不是吧,这你还能无动于衷?”   “喂,迟晏!你不会把我屏蔽了吧?”   “喂??你平时和你的小朋友聊天也这么爱答不理?”   “迟晏!!”   迟晏回复他:“没屏蔽你。”   “但你再啰嗦,我会删好友。”   戚鹤眠秒回:“……”   “行,你厉害。”   他怕迟晏又晾着他,赶紧打字:“你下周三去我应表弟的生日宴会么?我妈催我回国,说要我去赴宴。你知道我和他玩不到一块儿去,你要是不去,那我真是没意思透了。”   迟晏纠正他的说法:“那不是玩乐的场合。”   戚鹤眠不以为然:“应星河也这么觉得,所以他的生日会总是像慈善晚会一样无聊,一晚上结交这个,结交那个,累都累死。”   迟晏说:“他乐于如此,未必觉得疲累。”   戚鹤眠想想也是,应星河就是个工作狂,能把生日宴会变成工作场合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吧?   他放下这个话题,旧事重提:“总之你一定要参加这次宴会!柏景臣又出国了,只有咱俩能聚一聚了。”   “嗯,我会参加。”   迟晏终于给了个准信,戚鹤眠这才放心。   他又说了些有的没的,迟晏再没回应。   「叮咚」。   又有新消息来了。   迟晏一看联系人,是应煦。   「叮咚,叮咚」。   不等迟晏查看消息,消息提示音又接连响起。   “迟先生,你也看《孤云》么?”   “我好开心啊,我的表演竟然能够得到你的认可!”   “你一天那么忙,肯定没空看完《孤云》全集,我这里有我的cut汇总,你要看么?”   【对方撤回一条消息】   不等迟晏把话读完,最后一条消息就被撤了回去。   迟晏轻笑,这是不给看了?   他总该为自己争取一下:“我想看,能把你的cut汇总发给我么?”   应煦:!!   应煦脸当时爆红。   迟先生看到了!   他发出那话就后悔了,他明明撤回了,怎么迟了?   他居然那么自恋,给迟先生分享他的单cut,他到底在想什么!   应煦麻爪了,他下意识把手机锁屏,好像这样就能逃避刚才发生的事情。然而漆黑的屏幕仍照映出他的眼神闪躲的样子,真是没出息极了。   不是,他才拿这份粉丝剪辑的单人cut在谌致远面前吹过,到了迟先生面前怎么就不自在了?   就吹,就吹。   应煦,做自己!   应煦拍了拍滚烫的脸颊,权当散热,再次划亮屏幕。   迟晏的消息又多了一条:“我对《孤云》不太感兴趣,只想看你的表演。”   应煦的脸更红了,眼睛也更亮了。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晌,终速动了起来,分享链接在对话框里。   “那我给你省点流量,省点时间^_^。”   “嗯,我会好好看的。” 第18章   和迟晏聊完天,应煦心情大好。   他结束打工,下班回家的时候走路都不觉得累,脚步轻快,像只快乐的小鸟。   洗漱完毕,他很快进入梦乡。   梦里,小公子死了一次又一次。   林导给他派了一个又一个红包。   他在领红包,迟先生在场外给他鼓掌,夸赞他「演得真好」。   应煦是从梦里笑醒的,醒来以后才觉得梦境荒谬。他揉了揉笑僵的脸,虽然觉得这个梦很无厘头,但还是被梦里的情景取悦,去上课的路上都是笑模样。   与此同时,魏连霄的手机里收到了张助理发来的截图。   张助理发来问话:“魏总,早上好,请问这件事需要澄清处理么?”   魏连霄点开图片,那是A大校园论坛的帖子。   应煦就是读的A大。   魏连霄定睛一看,才发现帖子讨论的是他和应煦的事。   他恍然想起上次和应煦在A大不欢而散,应煦当时就说了,他公开他们是男男朋友关系,等他们分手必然惹来祸乱。没想到,他竟然一语成谶。   魏连霄捏了捏鼻梁,输入回复。   “解决这件事。”   文字打在对话框里,他的手指微悬,却没发出去。   他想了想,删掉那五个字,回了一句:“暂时别动。”   他为什么要急着替应煦澄清?   帖子里根本没提他的名字,对他影响甚微,真正被影响的只是应煦一个。   那家伙上次给他脸色看,这回不等他好好求他,他怎么能主动帮他解决?   魏连霄放下手机,换上衬衣西服,又是精英总裁的模样。没人知道,他从系领带的那一刻就开始期待,期待一个普通男大学生的服软。   “早上好,陈东。”   “早啊,徐捷。”   上午第一节 是表演课,应煦走进教室,和相熟的同学热情打招呼。不料刚刚还热闹的教室,在他进来的刹那变得安静。同学们纷纷看向他,眼神里藏着打量,又很快移开。   和他关系不错的几个同学打着哈哈,和他说早上好。   应煦察觉到了不对,拉住徐捷,低声问他:“怎么了?”   徐捷是个直肠子,藏不住事,被他一问就说了:“你不知道昨晚学校论坛的事?”   他声音压得低低的,神神秘秘。   应煦追问:“论坛发生了什么事?”   徐捷告诉他,昨晚论坛出现一个帖子,是八卦他的私人生活的。帖子里说,他交往的那个有钱男友只是和他玩玩,等到真爱回来,就把他给甩了。他演《孤云》的资源都是从那个男人手里得的,可惜他不讨男人的喜欢,男人手指张开,只给他漏了个龙套,可悲可叹。   那个帖子说得煞有介事,还配了几张应煦从豪车下来的照片,男人坐在车里,看不清面容。   但衣着华贵,哪里是负债累累的应煦能轻易接触的阶层?这个「实锤」下来,顿时得到很多人的支持,帖子下面热闹起来。   讨论量激增,帖子很快飘红,挂在论坛首页。管理员发现不对,把帖子删除,还有好事者反复开贴讨论,甚至怀疑是应煦做贼心虚,请管理员帮忙删贴。   “所以说,现在帖子已经删了?”   应煦抓住重点。   徐捷说:“嗯,没错,大概挂了两个小时。后面又开了几个讨论贴……”他看了看应煦的脸色,见他情绪还好,才道:“但你放心,管理员把那些帖子都删了。”   但是流言还会继续传播。   应煦心想,当初魏连霄的作为终究祸害在了他的身上。   他叹气:“随他们说吧,哪有大佬包|养小明星只给一个小龙套的,亏他们信。”   徐捷:怎么感觉你的重点不太对啊!   徐捷揪着他,小声提醒:“关键是吃瓜的人不想动脑,好多人信了呢。”   信了就信了,能把他怎么样?   与其去想这事,不如考虑一下怎么挣钱。   应煦反应平平,只道:“他们的脑瓜要是不用,可以喂给僵尸。”   然后没了后话。   只可惜,应煦不把这事当事,偏有人要把这事放他面前说。   表演课下课,接下来的台词课还是在同一个教室,课间有二十分钟休息时间。   谌致远才提着早餐,打着哈欠来上课,就听见后排几个人在聊天。   “隔壁音乐学校的校花你们知道吧?”   “林清清嘛,咱们学校论坛都开了不知道多少个帖子了,她怎么了?”   “嗨,你们看她那长相,那气质,是不是特别清纯,有那种初恋女友的感觉?其实她早把自己卖出去了,不知道对多少个大佬张开腿,才换来上次的个人美术展。”   “你这话可不对,那些睡她的大佬可不能集资给她开展子,要知道她那么不干净,早把她弄死了哈哈哈。”   “你说得对,哈哈,要真搞成那样,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你们看应煦不就是,对个男人岔开腿,还觉得自己可能了,每天下巴翘到天上。现在人家火了,在《孤云》那样的大制作都能演龙套了呢!都被人玩烂了,换来个龙套,真是美滋滋啊,哈哈哈。”   几人的哄笑声几乎响彻教室。   他们看似在讨论林清清,实际矛头都对准了应煦。应煦就坐在教室前排看着课本,他们说这话时完全不避开他,好像生怕惹不恼他似的。   同学们纷纷安静下来,把目光投向应煦。   谌致远的拳头已经攥紧,他疾步冲上前去,高声呵斥:“你们瞎说什么!”   几个男生痞惯了,可不怕他怒气勃勃的样子,只道:“怎么,你没听清?要我们把你兄弟的烂事再说一遍?”   “嗨,谌致远,我可劝你别再和应煦那么亲近,小心染上艾滋病。”   应煦将书页合上,动静不大,却吸引了众多目光。   几个滋事的同学里有人专门留意应煦,互相捅了几下,都向应煦看来,自以为挑衅。   应煦站了起来,说:“我去《孤云》剧组是谌致远推荐的,你们传的流言是假的。”   他话音未落,哄笑声传遍教室。   “哈哈哈,笑死,谌致远还有这能耐啊?”   “厉害啊谌致远,把我也推荐给林导呗。”   别说那几个传播谣言的同学,就是其他呆在教室的同学也不尽信。   应煦补充:“他推荐了我,但是拿到角色还是靠我自己。我建议你们再多练练表情管理,你们现在这样林导应该瞧不上,毕竟你们嘲笑别人的样子真的很滑稽。”   笑容僵在脸上,更滑稽了。   但应煦还是认了出来,嘲笑他的几个人里,为首那个就是上次和他发生争执的男同学。   “黄海洋,又是你。”   黄海洋被他点名,浑然不惧:“什么又是我?你做了那些脏事丑事,还不让人说?”   “我没做什么脏事丑事,所以不想被你这张臭嘴说,这没毛病。”   黄海洋嗤笑:“你说这话谁信?你不会要说谌致远替你作证吧?谌致远是你的朋友,他当然向着你说话。你这人真虚伪,还想谌致远替你作伪证,你总不能说《孤云》里的角色是你爬谌致远的床睡来的吧?”   一番话说到最后,简直不堪入耳。   谌致远怒极,应煦也皱紧了眉头。   黄海洋说他,他不在乎,那些流言伤不到他分毫,但是黄海洋诋毁谌致远,侮辱他最好的朋友——他绝不允许。   应煦抬眸,眼里利光逼人:“假的说来说去始终是假的,既然你这么嫉恶如仇,不如听我跟你说点真的——去年暑假,系主任给了几个名额,推荐年级表现优秀的同学去片场实习,咱们班有个同学在酒桌上给制片人灌酒,酒局散了以后,他出现在制片人房间门口……”   “应煦,你闭嘴!”   黄海洋大声喝止,在应煦冰冷的眼眸里,他看到自己喘着粗气,眼神闪躲的样子。他的嗓门那么大,像暴怒的狮子;他的表情却那样狼狈,像落水的狗。   他被刺伤了。   他急了。 第19章   “无凭无据,你瞎说什么?你以为那种似是而非的话能够取信谁?我们说的是你品行不端,败坏校风的事,你别给我扯些有的没的!”   黄海洋的控诉一句接着一句,他的声音越拔越高,不像质问,倒像警告。   他不敢相信,应煦居然看到了那一幕,那让他羞耻的一幕!   应煦怎么可能看到?他去制片人房间前,特别留意了周围情况,应该没人看到的!不会有人看到!   那是他不愿提及的羞耻的过往,现在竟然被应煦拿到大庭广众下来说。他只是一时迷惑。他是敲了制片人的房门没错,但那个制片人没看上他。那扇门在他面前摔上的时候,他就后悔了,他已经把那件事忘记了,为什么应煦要重新提及!他自己脏,就要把别人拉下脏水?!   黄海洋被愤怒冲没了理智,他冲上去揪应煦的衣领:“应煦,你——”   不等同学们上去劝架,应煦抓住他的手腕,紧紧的,不容挣扎。   黄海洋似乎忘了,他曾经是校篮球队的一员,他个子在男生里不算很高,力气却不小。   “我亲眼所见,你说是无凭无据,我和魏连霄的事是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么?”   应煦向他逼近一点,他平素爽朗和善,以至于黄海洋乃至其他同学都忘了——人都是有脾气的。此时被他的黑眸锁住,那漆黑的湖泊好像凝着漩涡,要把人拉入水中……黄海洋顿时没了声息。   只听应煦轻笑,笑得他耳根滚烫。   “是,是又怎么样!”   黄海洋不甘示弱,仍在嘴硬,但他磕磕巴巴的语气早已将他出卖。   “那你真是厉害,”应煦讽刺他,“你这么擅长捏造事实,不该当演员的,倒可以试试当狗仔。当然——”   他靠得更近,近到黄海洋下意识梗着脖子往后缩。   只听应煦低声说道:“当然,你要是能先处罚自己,也不是不能竞选娱乐圈纪检委。”   “你——”   黄海洋恨不能跳起来打人,然而他手腕一使劲就被应煦扣得更紧。   痛让他的理智回笼,他抖着嘴唇,声音恨恨:“没那回事,你不要乱说!”   “有人说就会有人信,乱不乱说有人在乎么?你在乎么?”   说应煦的时候,黄海洋哪里在乎事实如何?他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换成他自己,他却无法容忍污蔑,接受鄙夷。   他咬牙切齿:“我在乎,行吧,我在乎!你没有证据,你不能乱说!”   应煦的平静与他的气急败坏形成鲜明对比,他好似高高站在云端,扫视泥土里不安分的尘埃:“那就道歉吧。”   道歉?   道什么歉?   应煦的步步反击好像一只大手,把黄海洋的脑子搅得乱七八糟,他瞪着眼睛,一时反应不来。   “你没有证据,却诽谤诋毁我,不该道歉?”   应煦反问他,眼睛微眯,黄海洋又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磨了磨牙,忍住脾气:“行,应煦,你厉害。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应煦提醒他:“大声点。你在乎,我才在乎,你要是不讲真凭实据,我也可以「信口胡说」。”   黄海洋气得像个风箱,呼哧呼哧漏气,他忍了又忍,忍住甩脸走人的冲动,扯着嗓子大喊:“应煦,对不起!我不该胡说八道!”   他好像被这一嗓子取走了所有气力,话一说完,肩膀就耷拉下去。他又努力挺起胸脯,像个漏气的气球,逐渐干瘪,还想要维持表面光鲜:“行了吧?应煦,这下你满意了吧?”   “洋哥?”   “海洋,你?”   他的几个兄弟都觉得不解,不明白怎么一转眼的功夫,黄海洋就变了态度。   难道是应煦威胁了他?   应煦就在旁边静静看着,黄海洋被他盯着,可不能反悔。他满肚子的火气只能撒在兄弟身上,怒骂他们:“问什么问!我说得够清楚了,没证据的事不该乱说,我之前说了胡话,我自打嘴巴,你们别管!”   他说是这么说,话里还带着怨气。   他是没有更确凿的证据,不代表那个人没有。   那个人把应煦和他的富豪男友的事情说得那么细致,还给他提供照片,他绝对还有别的料。   哼,应煦。   黄海洋咬紧腮帮,在心里放狠话。   ——你给我等着!   课间二十分钟,剑拔弩张的气氛在此刻无声消散。   上课铃声骤响,同学们面面相觑。那些曾经对爆料贴信以为真的同学纷纷倒戈,他们心里的不确信像被春风裹夹的野草,忽而往东,忽而又倒向西——黄海洋那么笃信自己的判断,这会儿都给应煦道歉了,看来事实确实不像帖子说的那样。   保不齐人家原先是真心谈恋爱呢?   那个男人不是还曾经出现在他们教室,给应煦出头么?   这要是包养小情儿,犯不着做到这地步啊!   不等同学们彻底把自己说服,教室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当堂课的老师,而是系主任。   “王导,您请。”   系主任一侧身,让进一个身着休闲装的男人。   那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笑眯眯的,却有种不一般的气场。   他抬眸,扫视讲台底下一众学生,突然眼睛一亮。   “秦主任,那位——就是应煦同学吧?”   他的手指直直指向应煦,同学们又齐刷刷向应煦望去。   应煦也没料到自己会被点名,他下意识起身,向两人点头致意:“秦主任好,王导好。”   王导将他仔细打量一番,笑容里多了一分满意:“外形不错,他的演技怎样?”   这话一出,谌致远忍不住激动起来,他在桌子底下使劲捅应煦的手背,不知是替他高兴,还是在催他赶紧表现自己。   多好的机会啊!   那可是王导,才拿了大奖的新锐导演王义宽!   他竟然认识应煦,还点名问他演技如何,说不好是想用他啊!   男三,男二,甚至男一都有可能!   不止谌致远,其他同学也骚动起来,他们嗅到了机遇的到来,但这机遇似乎从一开始就落在了应煦身上?他们那心情啊,好像一窝耗子在他们心口踢打抓挠,抓呀踹呀,惹得他们难受至极,说不出是妒是羡。   黄海洋更是僵坐在椅子上,脸色难看。   他多希望事情不像他们猜测的那样,然而秦主任的话无声证实了他们的猜想。他对应煦不吝夸赞,好像在推销自家的大西瓜:“不是我自夸,他大二的时候,是我教他们表演课,他的表演很灵,人也上进,是个好苗子。”   “是了,我也看了林导的《孤云》,他在剧里的表现很亮眼。”王义宽赞叹一声,看向秦主任:“秦主任,不介意我旁听一堂课吧?”   秦主任朗笑一声:“当然可以!”   学生只是猜测捉摸,他却清楚,王义宽很可能是在临时选角。他今天来找他,就是想借他们学校的地盘拍摄他的下一部校园剧,他对应煦兴趣浓厚,多半是有合适的角色,想要用他。秦主任是个惜才的人,能有这样好的机会,他自然要帮他的学生抓住。   他把王导请到教室后排,从应煦面前经过的时候,递给他一个眼神。   要努力啊,应煦!   作者有话说:有读者亲亲嫌最近饭饭太少_(:з」∠)_没办法呢,要压一压字数,V前随榜更。   但我是有存稿的!(超大声)V后日六日万。 第20章   这是考察。   是应煦的机遇。   同学们不乏有羡慕嫉妒的情绪,但应煦素来表现优异,又因《孤云》里出彩的表演备受关注,获得这样的机会也不容他们酸涩,更多还是心服口服。   黄海洋却不然。看着王义宽一步步走向教室后排,他只觉得心好像泡在苦水里,机遇不肯眷顾的痛苦让他难受至极,他也有远大的梦想,他也一直努力,他甚至超过应煦,拿过全年级专业课第一,为什么到头来他还是被应煦掩盖了光芒?   大二的片场实习,他花了大价钱给带班老师送礼,才问到出头的门路。他找上那个喜爱男色的制片人,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成全梦想的准备。   不料人家根本看不上他,反而讥嘲,说:“长成你这样子,怎么好意思自荐枕席?不好意思,我吃不下,换你那个烫卷发的同学来吧!”   当时他们一行人里,只有应煦烫了卷发。   黄海洋听了这话,心像被炭火烫了个大洞。楼道里的风好冷啊,呼呼往他心口灌,他的骄傲被吹得稀碎。   他怀着不忿,捡拾自尊,从此事事和应煦比较,样样要和他争个高低上下。   他不比他差。   他浓眉大眼,长得也很英俊,为什么他不被大佬相中?   他不比他差。   他尽心钻营,甘愿付出所有,为什么机会还是眷顾应煦?   那个应煦,心思不正的应煦,靠爬床睡进《孤云》剧组的应煦,他有什么好?   黄海洋的手搭在膝盖上,颤抖,收紧,捏成拳头。   他抿唇,心中恨恨。   他不服输!   就算现在王导看中的是应煦……   但只要他能压应煦一头,王导就会看到他!   黄海洋双手握拳,握得紧紧的,好像要抓住命运的线绳,把它重新编织。当老师讲解完台词技巧,让他们表演练习的时候,他清楚地认识到——机会来了!   “老师,请让我试试!”   他生怕被应煦抢先,老师刚给出题目,他就立即举手,表示自己想要尝试。   “黄海洋同学今天很积极啊,”没有哪个老师不喜欢积极举手的学生,老师笑眯眯地,不吝对他的欣赏,并用鼓励的眼神看他:“你再琢磨一下这段台词,期待你的精彩表现!”   老师看着他,同学们也看着他,他相信,王导也正看着他。   他把下巴抬高,冲着应煦的背影无声挑衅。   就算应煦会爬床,有《孤云》的表演成绩又怎样?   他会竭尽所能,把他的机遇——抢过来!   老师给出的片段是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所著《复活》中喀秋莎的狱中独白。喀秋莎原是聂赫留朵夫姑妈家的女仆,与聂赫留朵夫相恋。   怀孕之后,惨遭聂赫留朵夫抛弃,又被聂赫留朵夫的姑妈赶出家门,最后灵魂堕落,沦落成一名。后来她在狱中与聂赫留朵夫相逢,聂赫留朵夫的良心受到谴责,决定为她奔走伸冤,还向她求婚。然而喀秋莎已经不再相信他,她用痛恨讽刺的语调回应他的求婚,就是老师给出的这段独白。   黄海洋当初艺考就是准备的这个片段,他当时取得了极高的分数,此时再看到这个题目,信心十足。简单读了读,心里就有了把握。   他自信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开始他的表演。他的「喀秋莎」满怀着愤恨,怨念,一声声控诉里又带着笑,他嘲笑聂赫留朵夫,也嘲笑当年被爱情迷惑的天真的自己。他的台词情感丰沛,如怨如诉,感染人心。   他的表演结束,如雷的掌声顿时在教室轰响,热烈地将他拥抱。   黄海洋从角色中脱离,掌声塞满他的耳朵,他对自己的表现也很满意。他不着痕迹往后看,发现秦主任看着他,满眼赞赏,又迫不及待去看王导,发现王导也正注视着他,顿时更觉得意气风发。   他走向成功的路已经走完一半。   接下来,该看应煦的了。   他有信心能压应煦一头!   “刘老师,同学们,你们的掌声给了我很大的鼓励,我会继续努力,让我的台词更加精进。”谦虚的话说到这里,图穷匕见,他直指应煦:“应煦同学,你为什么皱眉?你还有更好的表达么?”   此话一出,同学们纷纷看向应煦。   刘老师也如他所料,说:“应煦,你要来表演一下么?”   他就知道。   黄海洋哼笑。   刘老师一直很喜欢应煦,喜欢请他表演,把他立成标杆。   但是今天,他会赢!   黄海洋没有留意,坐在后方的王义宽皱了皱眉。   秦主任问他:“王导,怎么了?”   “没什么。”   王义宽不愿多说,心里却想,此人掐尖要强,似乎把应煦当作了假想敌,姑父让他照顾应煦,他虽然不能为他大开方便之门,但也不能让应煦在这里吃亏。   不想应煦大大方方站起来,一段台词表演下来,竟带给他莫大的惊喜。   就在校生而言,黄海洋的水平确实亮眼,他情感充沛,技巧到位,表情与动作的使用也恰到好处。但和应煦一比,他对台词的理解就成了粗糙的陶丕,虽然有模有样,但只在条条框框内发挥,少了几分灵气。   应煦却能在哀、恨、怒、怨这些基础的情感中添加细节:他在讽刺悲哀里掺杂几分癫狂,那被生活凌虐的可怜女人便痛得更加淋漓;他在本该大声控诉聂赫留朵夫的时候骤然放轻语调,喀秋莎不该有的怀念便暴露无遗——她不敢大声,不敢控诉,好像生怕惊动当年那个简单纯粹,能为爱情义无反顾的自己。哪怕聂赫留朵夫背弃了她,哪怕生活背弃了她,哪怕她信仰的上帝背弃了她,她仍会想念曾经懵懂蒙昧的自己,那时的她不像现在满身毒疮,她也曾是田野里烂漫的山花……   应煦这么一处理,把喀秋莎变得更纠结,更复杂,也更加有血有肉,好像精心雕琢的瓷瓶,线条流畅自然,你分明知道那是人工的产物,却还会迷惑,以为它是天然而生。   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灵气,真的很不一般!   在应煦表演结束以后,教室陷入长久的沉寂,好像所有人都陷在了喀秋莎的情绪里。直到王义宽带头鼓掌,他的掌声并不响亮,但很坚定,一下一下,带着激赏。他的掌声唤醒了更多掌声,掌声一浪一浪,愈发热烈,那是在场所有人对应煦的肯定。   高下已分。   黄海洋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但他不得不接受。   应煦,是真的很强。   他输了。   下课以后,王义宽毫不犹豫找上应煦,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男二号。   真的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应煦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他和王义宽交换了联系方式,大致确定了后续事宜。   王义宽不再多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演,未来可期。”   应煦点头,眼里有光。   作者有话说:   这章和前一章关系比较紧密,感觉断开不太好。 第21章   “太好了小煦!”   谌致远一把搂住应煦的肩膀,比自己拿了角色还要高兴。   “你是没看黄海洋当时的表情,跟吃了死老鼠似的。他平时老对你不服气,跟你针尖对麦芒,这会儿看他还有什么脸!那些乱传谣言的人也该住嘴了,见不得别人好,你哪儿还需要走捷径?凭实力就能吊打他们了!”   应煦无奈,拉了他好几把,才终于让他住嘴。   “致远,先别飘。”   应煦左右看看:“这么多人呢,咱们低调点。”   “嗨,你别考虑太多,人生得意须尽欢嘛!”谌致远不以为意,拿出李白的名句来说服应煦。   应煦却笑:“你现在就乐完了,咱们晚上吃火锅还有什么说的?”   “火锅?”   谌致远眼睛一亮,又谨慎地问:“全素火锅?”   他是吃怕了菠菜、豆芽和土豆了!   “当然全素——”应煦拖成音调逗谌致远,见他满脸菜色,笑得更灿烂了:“今天不吃素,五花、肥牛、羊肉卷,随便你点!”   “好啊你!”   谌致远被他涮了一通,怒从中来,作势要打人。   应煦连忙跑开,边跑边喊:“谌致远你别冲动!打一拳请客变AA!”   最后他还是被谌致远逮着一顿胖揍,身上厚实的棉服替他吃了八分力道,谌致远打得气喘吁吁,他还笑得乐不可支。没办法,作为补偿,哪怕挨揍也得请客,以消谌致远的怨怒。   一顿火锅吃到将近十点,应煦难得放肆,陪谌致远喝了两瓶啤酒,第二瓶没喝完,他也没舍得浪费,拿在手里,喝出火锅店,冻得牙齿咔哒咔哒响。   谌致远酒量好,喝完神采奕奕,摸着滚圆的肚子感慨:“还是这家店的火锅最好吃。照我看,那些网红店是完全比不上它的,就算在蜀香味面前,它也占了优势。”   应煦喝啤的也上头,此时醉得迷迷瞪瞪,捧着酒瓶,不经意地问:“什么优势?”   谌致远还没回答,自己先笑起来。   “废话,还能是什么优势?便宜呗。”   不得不说,他也有点被应煦同化了。   “嗝儿,对哦,”应煦猛然想起什么,一拍啤酒瓶,拍得自己手痛,晃了晃,嘴里嘟囔:“我还欠他一顿火锅,我答应了要请他吃火锅……”   “谁呀?”   谌致远好奇看他,能让这个钱串子请客,那必然和他感情深厚,会是哪个家伙?   应煦的脸颊泛着熏熏然的酡红,他只是想起那人,就先笑了:“嗯,迟先生。”   “迟先生?哪个迟先生?”   谌致远没料到会听见一个全然陌生的名字,忍不住追问。   “嘘,别说话,我要给迟先生发消息。”   谌致远安静下来,还以为应煦是要发语音,没想到他把酒瓶子往胳肢窝一怼,眯着醉眼打起字来。   酒水撒出来些,弄湿了他的棉服。谌致远无法,还得给他端着点酒瓶子——这家伙喝醉了更像个守财奴,夹着酒瓶子不肯撒手。   “迟先生,明天,吃,火锅么?”   因为喝醉的缘故,他的手指不听使唤,多按了几个标点符号。   他要求甚高,正要删改,不慎碰到了发送,还顺带发去了一个猫猫打滚的表情包。   ——没有回复。   应煦皱了皱鼻子,拍了拍迟晏的头像。   屏幕震动两下,对话框里依旧没有动静。   应煦有小情绪了,又发了个猫猫打滚。   迟晏没有回复。   猫猫打滚。   迟晏依旧没有回复。   猫猫打滚。   没有回复。   猫猫打滚。   没有……   第二天早上,应煦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   他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他变成了一只小猫,在迟先生的脚背上滚啊滚啊……   ——太荒谬了!   应煦拍拍自己的脑袋,低声吐槽:“应煦,你整天在瞎想什么!”   话音甫落,记忆回笼,应煦的脸上顿时失去色彩。他颤抖着手,在床上一阵摸索,终于摸到了卷在被子里的手机,打开一看。手机还停留在微信界面,他和迟先生的对话框里十多只猫猫正在打滚。   应煦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把手机猛地一丢,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拍死他算了!   太丢人了!   用巴掌拍脑门是拍不死人的,现状还得面对。应煦皱着脸给迟晏解释:“对不起,迟先生,我昨晚喝醉了。”   就这么一句话似乎干巴巴的,应煦又加了个表情包,猫猫鞠躬。   然而,他依旧没有收到回应。   应煦的微信用的是原始背景,白色的背景冰冷冷的,他的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新的白色气泡跳出来。   迟先生突然不回消息了……   他也会像他从前玩QQ时认识的那些网友一样,从某次不回复开始,就渐渐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么?   应煦觉得自己早该习惯了这样,但他坐在床上,还是愣怔了半晌,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两分钟。   四分钟。   六分钟。   ——没有回复。   算了,再等等吧。   应煦这样告诉自己。   他撑着被酒意浸湿,格外疲惫的身体从床上爬起来。上学,打工,还有好多事等着他,他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应煦终于收到了迟晏的回复。因为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迟晏回复他:“今天不行,我现在不在海城。”   是出差么?   应煦捧着手机,右手小拇指动了动。在他的心灵深处被他忽略的某个角落里,莫名的欢畅悄然释放,将他的郁闷抚平。   对于让应煦辗转反侧的回复问题,迟晏也给出了解释:“A国现在是夜晚,我才下班。猫咪表情很可爱,我很喜欢。期待和你一起吃火锅。”   他对应煦的话逐句回应,一板一眼的文字里竟也透出了几分可爱。   应煦看着看着,笑意便在他的眼底漾开。   一个猫猫打滚的表情跳了出来。   迟晏发的。   嗯,很有反差萌。   应煦彻底看乐了,嗤嗤笑了起来。   迟晏浑然不知自己被笑话了,又发来新消息。   “早安,应煦。”   “还有,晚安。”   春日的阳光格外烂漫,照着嫩粉的桃花,照着雪白的梨花,也照着应煦笑意盈盈的眼角眉梢。他的脚步变得轻快,手指飞扬,给迟晏回了个猫猫盖被子的表情。   “晚安,迟先生。”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打算让一个小短篇插个队,贴个文案,感兴趣的小可爱点个收藏吧-啾咪——   《捧杀》   直到死前,纪景明才知道,有一种杀人的方法,叫「捧杀」。   在他短暂的二十年的人生里,他的哥哥一直疼他爱他,视他如珠如宝。   他曾经被捧得那么高,捧到了云端里,几乎能够到夜空中的星星。   所以当他摔下来时,才会摔得那么惨烈,粉身碎骨。   重生以后,纪景明不敢再有半点奢想,只求快点逃出「蜜罐」,平平安安过一生。   然而,纪景城却不愿意放过他。   他不愿意放过他!   ——   纪景城权欲熏心,一生所求,都在纪氏。   养父养母死后,他轻轻松松地解决了被他养废的便宜弟弟。   然后……像当年养母对他一样,把所有残忍的真相,都撕破在他的面前。   他爱他天真甜蜜的笑,也爱他几欲泣血的泪。   他很高兴。   然后他永远地失去了他。   万万没想到,他还能有重来的机会。   这一次,他一定好好爱他! 第22章   应煦这边艳阳高照,心情大好。   魏连霄却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转动着钢笔,神色不快。   他摸出手机,查看消息。   没有新消息。   他拿起一本文件,翻了几页,又查看手机。   没有新消息。   九点钟有个视频会议,会议结束,太阳已经高悬在天空中。   他打开手机,仍然没有新消息。   那个算计鬼是怎么回事?   到现在还没想到来「算计」他?   魏连霄闲下来,又忍不住想这件事,他转动老板椅,转不走心头的躁郁,压住桌案让椅子停下来,拨通办公室内部电话:“通知张旻来找我。”   张助理很快来了。   魏连霄往老板椅上一靠,神色凛然,搞得他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   “应煦那边有什么动静?”   什,什么?   张助理感到惊讶,没想到魏总让他进办公室,是为了应煦的事。   魏连霄一贯没什么耐心,得不到张助理的回答,好看的眉皱了起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他的声音一沉,张助理顿时警醒:“应先生生活如常,昨晚去吃了个火锅。”   “生活如常?还吃火锅?”魏连霄不信。   他一手按住座椅扶手,手指轻轻敲击,又问:“帖子的事情怎么样了?”   张助理算是明白魏连霄在意什么了,他派专人盯着应煦,应煦那边的风吹草动都在他的掌握中,魏连霄一问,他便悉数报告:“应先生没把流言放在心上,但是他的同学把这事说到了他的面前,冷嘲热讽……”   魏连霄听着张助理的叙述,听到应煦被嘲讽的时候,他眉心微拧,听到应煦摆平了嘴碎的同学,还得到王导赏识时,他的眉头复又舒展,轻嗤一声,似笑非笑:“他倒是运气好。”   张助理心想,这可不是运气,应先生的专业实力是广受认可的。   他把A大论坛看到的新帖内容说给魏连霄听:应煦表演的喀秋莎的独白太过精彩,他的一个同班同学把录音发在了论坛,大赞他的表演有灵气,感染人心。帖子里无数赞美的声音,与先前看八卦的帖子不同,这一贴里都是专业点评,真把应煦方方面面夸了个遍。张旻没学过表演,但也能看得出来,应煦是真的厉害。   魏连霄听了,来了兴趣,问张旻要链接。   张旻麻溜发了链接,心里老觉得魏总不太对劲。   他好不容易盼回来自己的真爱余逸,不好好培养感情,这么关注应煦干嘛?   但也多亏了应煦,他能多领一份工资,他只要拿钱就好,老板的心思他不需要知道。   报告完应煦的事情,张旻准备离开,魏连霄点了点头,他已经打开帖子浏览起来,没分给张旻半点心思。   张旻于是往大门走去,才挨到门把手,又听见魏连霄的声音。   “等等。”   “魏总还有什么吩咐?”   魏连霄沉吟片刻,问:“那个当面说应煦不是的学生,让他吃点教训。”   张助理感慨,魏总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没见他解决流言,这会儿却又替应先生出头。   “魏总,您想要怎么教训他?”   张助理虚心求教。   魏连霄瞥他一眼,嫌他愚笨:“怎么教训一个大学生还要我教你?给他点警告,让他不再嘴碎就行。”   那您还跟个大学生计较呢。   这话张助理可不敢说,点头应是,从魏连霄的办公室退了出来。   办公室重归安静,魏连霄把论坛里的录音听了一遍,不得不承认应煦的台词功底确实过硬。他抿着嘴唇,听得漫不经心,在短短六七分钟时间,还看了一份文件。录到最后,音频所有者还录入了一阵掌声。魏连霄听着掌声,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快中午了,魏连霄给自己提前下班,靠在办公椅上翻看评论。突然,一条评论吸引了他的注意:“应煦能把喀秋莎的情感表达得这么好,一定是有感而发吧?听了这段独白,我觉得他肯定很爱他的前男友,现在分手了,他该多痛苦,还被八卦,被诋毁,真是太虐了!”   这话一出,下面顿时歪楼,一堆人同情应煦,觉得他被分手又被造谣,太可怜了,其中又混了几个画风不同的评论,笑嘻嘻的,觉得应煦分手才好,自己又有机会了。   魏连霄迅速刷过那几条评论,轻嗤一声。   应煦爱他?   看来那个算计鬼的演技确实不错,那么多人都被他迷惑了。   “阿嚏!”   结束了上午的课程,应煦正和谌致远一起冲向食堂,突然一个大喷嚏打得震天响。   “感冒了?”谌致远问道。   应煦揉了揉鼻头:“没啊,今天早上还好好的。”   谌致远放下心来,随口说:“那还是要注意,最近温度变化大着呢。对了,你就快过生日了吧?生日那天有什么安排么?”   应煦吐槽他:“谌致远,你可真是我兄弟,我过生日,你不给我安排惊喜,还要我给你策划个活动?”   “话不是这么说啊应煦,”谌致远替自己辩解,“我是问你的安排,没说我没安排,这不那天是你生日,我的计划肯定要根据你的安排来定啊!”   “你还真有安排啊?”应煦诈出来了,闷笑:“不要给我策划什么惊喜了,那天我忙着呢。奶茶店那边有人辞工了,还没招到人,店长特地跟我说了,这几天不让请假,我晚上还得上班呢。”   谌致远皱眉,有些心疼他:“你悠着点。”   应煦冲他笑,比了个力大十足的姿势:“你放心,在挣钱这事上,我劲头足得很呢!”   谌致远没再说什么,他很清楚应煦的个性,他劝不住他,多说只是平添烦恼。既然应煦没有邀朋友们聚一聚的打算,他也放弃了原本的计划,重新做了安排。   相信他送的那份礼物应煦一定会喜欢。   应煦和谌致远吃的学校食堂,同一时间,魏连霄和余逸坐在高档西餐厅里,服务生正给他们上菜。   余逸看着魏连霄别在左胸的精美胸针,认真评价:“你戴这个很好看。”   胸针是余逸送的。昨天他们闹了不愉快,魏连霄还以为余逸会像从前等着他认输服软。   不料余逸竟然给他准备了礼物,他们刚刚坐上餐桌,他就把惊喜送给了他。铂金的玫瑰,在自然光下流溢华彩。魏连霄低头看了一眼,笑意盈上眼眸:“是你的眼光好,我很喜欢它。”   余逸难得露出一点浅笑。   “你喜欢就好。”   他说:“师兄帮我挑了很久,他说你一定会喜欢。”   魏连霄正爱恋地看着余逸的笑模样,听他说这句话,笑容顿时僵在嘴角,眼里的爱意也像潮水褪去。他脸色黑沉,语气不快:“余逸你什么意思?这枚胸针是你师兄挑的?”   余逸蹙眉,认识到自己的表述不对,他解释道:“师兄听说我们吵架,他觉得是我不对,太忽略你的感受,我应该给你赔礼道歉。我不会挑礼物,魏连霄,我很抱歉,所以我请师兄帮了个忙。”   他能认识到自己痴迷画画忽略恋人这件事,真是很大的进步啊。   他愿意哄他,给他买礼物,他应该高兴才对。   可他的师兄为什么会知道他们吵架?   他为什么认识不到自己的问题,还要师兄点醒他?   哪怕是路边买的一枝花,只要是他送的,他就喜欢,可为什么他要让师兄代劳?   师兄,师兄。   以前的余逸总是跟他提画画,现在的他除了画画,还多了一个老师,一个师兄。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余逸才能真正把他放在第一位呢?   魏连霄越想越觉得难受,他一手按在餐桌上,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深呼吸,想要平复愤怒。   没用。   他咬紧腮帮,想要消化嫉妒。   没用。   伤人的话终究从他嘴里吐出,像利剑一样,扎向余逸,也扎伤他自己:“余逸,你当你是养狗么?忙的时候不理不睬,不忙的时候给根狗骨头?哦,不对,你甚至连狗吃什么骨头都不想自己操心,还要请别人代劳。”   如他所愿,余逸露出受伤的表情。   魏连霄有些心疼,但又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理智告诉他要及时住嘴,他好不容易把余逸盼回来,是要好好珍惜他,他明明下定决心,就算余逸仍然痴迷画画,他也要包容他……可是,计划永远只是计划,身处其中,他无法理智地按照计划进行,他也是有感情的,他在乎,所以他愤怒,他为什么不能发泄?   他低头,愤怒让他的手指轻颤。他摘下那枚胸针,丢在桌上。   “这根狗骨头我不稀罕!”   胸针弹了一下,弹向余逸。   余逸下意识躲避,胸针没弹到他身上,掉在了他面前的盘子里。   七分熟的牛排,还带着点血丝,铂金色的玫瑰盛开在血肉里,没人去捡拾它。   余逸看着那朵玫瑰,有些不知所措。   他一直是这样,不太懂世俗情理。   魏连霄最爱他这个样子,如今却也恨着他这个样子。   他腾地站起来,松了松领带,大步向外走。   “魏连霄!”   余逸突然叫他,声音微哑。   魏连霄的脚步顿住,但没回头。   余逸的语气带着几分无措:“对不起,魏连霄,我做错了么?”   大学的时候,他一直骄傲着,他折下了高岭之花,把余逸这朵冰山雪莲拥入怀中。如今,高不可攀的雪莲为他低下了头,他却莫名的,感到厌烦与悲哀。   他确实觉得余逸错了。   错在活这么大,还不懂得照顾别人的情绪。   但他终究没舍得这么说,只道:“你没错,是我不对。”   说出这句话,他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逃离,于是告诉余逸:“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大步往外走去,没有回头。 第23章   是夜,应煦接到了魏连霄的电话。   奶茶店的背景音乐欢快地响着,应煦刚调好一杯奶茶给客人送去,又有下一个客人开始点单,他忙得很,一看联系人魏连霄直接拒接。   交易结束,钱货两讫,没空搭理他。   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地响了一遍又一遍,应煦逐渐不耐烦。   同在奶茶店打工的小明撞了撞他的胳膊:“你去接电话吧,万一有急事呢。这会儿客少,我先顶着,你快去快回就好。”   应煦想了想,领了小明的好意。   “谢了,明天请你吃麻辣鸡翅!”   小明连忙摆手:“麻辣鸡翅就别了,我最近又长胖了好几斤呢!”   服务台有小明顶着,应煦撩开布帘,进了后厨,终于接通魏连霄的电话。   “魏总,您好,有什么事么?”   魏连霄那边沉默着。   应煦皱眉,觉得莫名其妙。布帘之外,客来客往,他可没空和魏连霄干耗,见他不说话,便道:“您要没事我先挂了,我这边正忙着。”   “忙?”魏连霄终于开口了,他声音低沉又嘶哑,好像磨砂玻璃上发出的不和谐的刺响:“你忙什么?忙一晚上能挣几个钱?”   应煦开始生气了。   “我是没挣几个钱,所以更不想接你电话,浪费我的话费!”   “你什么意思,应煦。”魏连霄的声音骤冷,“你看不起谁?”   应煦懒得理他,直接把电话挂了。   问什么废话,当然是谁看不起他,他就看不起谁!   叮铃铃,叮铃铃。   魏连霄的电话又来了。   应煦拉黑。   魏连霄又换微信,继续拨打。   应煦挂断。   一个。   两个。   世界清净了。   应煦深呼吸,把手机锁屏。   微信里,魏连霄躺进了黑名单。   过了十点半,客流量渐渐少了。   店铺十一点打烊,应煦开始收拾桌椅,整理服务台。   店门忽然被推开。   一抹高大的阴影落在应煦身上。   “欢迎光临,请问您要点什么?”   应煦说着,抬头一看,脸上热情的笑容淡了几分。   魏连霄紧盯着他,没错过他的表情变化,被酒意蒸得燥热,他勾起手指拉开领带,声音冰冷:“你这是什么表情?”   什么表情?   应煦露出营业性假笑:“欢迎客人的表情。”   他把抹布收起来,走到服务台后面,洗手,然后公事公办地问:“先生,要喝点什么?”   魏连霄扫一眼服务台前的饮品单,轻嗤:“这种奶精和糖水的混合物,我从来不沾。”   应煦怀疑他是来找茬的,他懒得理他。   被忽视了,魏连霄很不满意,他用手指敲击服务台的台面:“我特地来找你,你给我脸色看?”   那不然呢?   应煦告诉他:“我在工作。”   魏连霄又一次从鼻子里挤出代表轻蔑的气音,他看起来是真醉了,酒精把他伪装的沉稳彻底撕破,暴露出他傲慢的本质。他拿手肘撑着服务台,歪歪斜斜站着,从口袋里摸出钱包,用两只手指夹出所有红钞票按在服务台上。   “我买下你们店所有的奶茶和奶茶原料,这些钱够不够?”   应煦的目光落在那叠红钞上,又缓缓上移,看向魏连霄。   魏连霄睨着他,漫不经心,高傲到了极点。   “卧槽!”   小明老早察觉不对,一直假装擦桌子,悄摸留意这边,看到这情景终于忍不住感慨出声,这是什么古早霸总和他的倔强打工仔的狗血大戏!小明的脑补大概够七八十万字大长篇了。   “不够?”   魏连霄把声音拖得长长的。   应煦真想给他冲杯奶茶,让他好好看看,他算哪颗小珍珠?   但他没有那么做。   他一手压在那笔钞票上,将它收入囊中。   “够,我提前下班了。”   他说着,喊了小明一声:“小明,帮我顶半个小时,算我一天的工资。”   魏连霄花这笔钱只是为了和他说话,他又何必便宜奶茶店老板?   这个冤大头的钱,他赚!   应煦大步走在前面,甫一走出奶茶店便道:“你找我什么事,直说吧。”   魏连霄见不得他这个态度,他拿他的工资时,态度那么热情,现在就变得这么冷淡。但他没有多说,他会改变他的态度,只需要一句话:“应煦,我们重新续约。”   他想,贪财如应煦应该会立马改变态度,他从前就是那样,当面乖顺,背面谋算。   至少还有表面的乖顺。   然而应煦没有爽快答应,反而用一种诧异不解,甚至藏着几分古怪的眼神看他:“续约?”   一丝丝不确定仿佛凉气吹进魏连霄的胸膛,他清醒了几分,意识到事情可能不会像他预料的那样发展,但他仍然坚持相信应煦不会不为钱财所动:“对,续约,你继续演,我给你钱。”   应煦觉得他很奇怪:“余逸已经回来了,你还有这样做的必要么?”   一听他提起余逸,魏连霄的表情便骤然变化,他很是不耐:“我给你钱,你只要做事就好,你管我为什么!”   他说这话时,眼神里含着几分挫败和受伤。   应煦看到了,但他并不关心。   余逸回来了。   魏连霄求来的。   有什么他受着就是了,受不住也和他无关。   这是周瑜打黄盖,他犯不着去劝架。   他只给出自己的答案:“不好意思,魏总,我不接这单。”   “你说什么?”魏连霄怀疑自己听错了。   应煦又重申一遍:“我不演了。”   魏连霄提醒他:“应煦,按照我们的契约,你一小时能挣一万块。”   这是应煦费尽唇舌跟他谈下来的,当初谈得那么卖力,现在不稀罕了?   应煦还是坚持原来的说法,没有半点动摇。   魏连霄怀疑自己找错了人,应煦怎么可能视钱财为粪土?   不,他没找错人,应煦才收了他所有的现金。   魏连霄明白了。   他低笑:“给你加钱,一小时两万。”   应煦会推脱,那肯定是顺杆往上爬。   他没兴趣和他耍心机,只是一笔小钱,满足他就好。   然而应煦还是拒绝。   魏连霄警告他:“应煦,你不要太贪心。”   应煦叹气:“应该是我劝您,魏总,不要再挑战我的贪心,我不接,真不接。”   不说上次和秦阿姨碰面以后,他就暗下决心不再干这个。就说魏连霄现在已经盼回来真爱,他有男朋友,应煦的道德观念也不允许他掺和其中。   决心他有。   但是馋。   一个小时两万块,他疯狂心动。   在魏连霄的瞪视中,应煦的表情逐渐无奈。   “一个小时三万,够不够?”   魏连霄咬牙切齿。   应煦也咬牙,只有咬紧牙关才能让他痛心拒绝:“魏总,我真不演了。您拿这笔钱另外找人,肯定也能给您办得漂漂亮亮。”毕竟钱到了,演技就到了。应煦干过这行,自然心中有数。   魏连霄从没考虑换人来演,他下意识道:“不行!”   应煦等着他的后话呢。   他的眼眸干干净净,能照出城市霓虹闪烁,苍穹月光皎洁,魏连霄与他对视却好像被蝎子蛰了似的,猛地躲闪开:“我现在换人,余逸会误会我很多情。”   应煦:“……”   不是,您就算不换人,一脚踏两船怎么也算不上专情的表现吧?   继努力把痴心绝恋变成三角爱恋以后,魏连霄又准备给自己艹个渣男人设?   应煦实在有些搞不懂他的脑回路。   “那您自己想想办法吧,我明天还有课,先走了,再见。”   应煦说完,扭头就走。   他总是这样,无论什么情况,他都能轻易抽身而出,走得干干脆脆,走得潇潇洒洒。   他怎么能这样?   留他一个人纠结。   魏连霄下意识抓住他:“应煦,别走!”   应煦回头,他眼眸明亮,倔强如春天复生的小草,野蛮地占据他的心脏。   他是和余逸完全不同的性格。   但却同样吸引他,惹他惦念。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鬼使神差一般,遵从他的内心说出荒谬的话:“你不愿演戏,那要不要来真的?你跟我,我的银行副卡给你绑定。” 第24章   应煦怀疑魏连霄是把脑子泡酒里了,不然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   把银行副卡都给他,说得挺像那么回事。   魏连霄敢给,他可不敢拿。   就魏连霄一直以来对他那态度,可能对他有好感么?突然要跟他来真的,还是明显准备背着余逸,这不就像《天龙八部》里刀白凤报复段正淳么?他要是敢往上凑,没他的好果子吃!   应煦算是彻底弄明白了。   他告诉魏连霄:“余逸已经回来了,你好好珍惜他。我不是你收藏架上的玩具,供你在求而不得的情况下消遣忧愤。你左拐那边有家药店,买点解酒药回去吃。”感觉都要醉傻了。   应煦难得好言好语劝他,魏连霄却因为被戳中心思更加恼怒。   “我和你谈交易,没让你教训我!”   应煦发现跟个醉鬼是讲不通道理的,他只能敷衍:“嗯嗯,所以交易没谈拢,你明天另外找合作方吧。”   魏连霄不喜欢「没谈拢」三个字,他的手指继续收紧,抓得应煦的手腕有些生痛。   “我只和你谈。”   喝醉的他不仅傲慢,还过分的执拗。   应煦蹙眉:“放手。”   魏连霄不放。   应煦挣了一下,没挣开。他瞪视魏连霄,像要说些什么,却倏然延长目光,看向魏连霄身后。   神情由震惊到慌乱只是短短一个瞬息,应煦低呼:“魏连霄,你放手!余逸来了!”   那双紧钳着他的手终于放开。   魏连霄回头,只看到昏黄的灯光下路灯孤伫的身影……   他被耍了!   魏连霄反应过来,再看到应煦急奔而去的背影。   “应煦——你回来!”   没有用。   应煦头也不回,消失在灯火里。   “可恶!”   魏连霄抓了把头发,巨大的挫败感几乎将他淹没。他不肯服输,嘴里低喃:“应煦,应煦,我迟早要你服软……”   应煦现在不受钱财所惑,只是因为他不着急用钱。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就没有多余的选择了。魏连霄的思路在混沌中清明,他给张助理拨了个电话,下达通知。   “调查应煦欠了哪些人的钱,列个名单给我。”   他说,他不愿做他的玩具。   可他偏要掌控他!   街边的路灯忽明忽暗,深夜里,一辆车忽然呼啸而过,卷起一阵冰凉的,狂烈的风。   魏连霄站在风中,理了理弄皱的衣袖,踏着因为醉酒微微不稳的步伐往自己的爱车走去……   应煦晚上没睡踏实,第二天揉着眼睛醒来,先看看手机消息。   没有电话。   没有短信。   也没有微信消息。   魏连霄没再联系他。   多半是酒醒了,后悔了。   应煦想起魏连霄说的那些醉话,至今还觉得不可思议。   算了,魏连霄的事情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到了下午,魏连霄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应煦便没再留意。倒是黄海洋,不知怎么没来上学,他的几个兄弟都不知道他干嘛去了,在辅导员问起的时候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想好怎么替他打掩护。他大下午才给辅导员拨了个电话,说自己摔伤了,现在躺在医院。   谌致远听说了,把这事儿讲给应煦听,偷着乐:“这就叫做罪有应得,看他还嘴贱!”   应煦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对小人最大的轻蔑就是无视。   应煦以为这件事应该告一段落了,没想到魏连霄没再找他,他的那些亲戚却开始轮流给他打电话,其中应二伯母是最积极的,还有他的表叔、二舅等等。无一例外,都是催他还钱。   当初应煦他爸得了急症,急需一大笔医药费,他妈抵押房子不成,确实把亲戚朋友借了一圈。后来他妈去世,大部分亲戚都疏远了他家,但还有个别关系好的亲戚给了他经济上的帮助,不然他妈连顺利下葬都难。   这两年应煦时刻紧绷着一根弦,努力挣钱还债。他实在能力有限,只能催得紧的先还,体恤他,让他慢慢还的,他就往后做安排。还到现在,欠款还得差不多了,只差应二伯那里的大头,还有当初热心帮他的表叔、二舅等人,不料他们竟突然问他要钱。   应煦现在不做魏连霄的假男友了,只靠打工维持生计,薪资微薄,这会儿哪里还得上钱?他把自己的情况和他们说了,然而他们还是催得紧。应煦不由苦恼,也察觉到了丝丝不对。   太突然了。   也太巧了。   他回忆自己和魏连霄的不欢而散,不由拧眉。   这件事是不是魏连霄的手笔?   他有理由这样做,因为他对他有所图谋。   不。   他不该把魏连霄想得太坏。   那家伙虽然傲慢自大,说话难听……呃,好像确实没什么优点,但也从没试图控制他。有时候被他坑,被他气,也只是睨他一眼,威胁说要扣钱,实际真扣的就他卖花那一次。   应煦正思索间,一只大手拍在他的背后。   “小煦!想什么呢?”   是谌致远。   应煦被他吓了一跳,拍拍胸脯:“有话就好好说话,吓死人了!”   “哪有那么容易吓死人啊,”谌致远不以为然,又朝应煦挨近一些,小声怂恿:“下节是李老头的课,他上课水得很,没什么意思,我们翘课吧!”   应煦并不赞同:“谌致远,你大三了。”还不知道收心,踏踏实实学习。   谌致远点头:“是啊,我们大三了,再不翘课就没这机会了。”   他说完,冲着应煦一阵挤眉弄眼,把人逗笑,让他没办法再假正经。   “行了,走吧。”   应煦悄声跟谌致远吐槽:“其实我也觉得李老头的课很无聊。”   两人说走就走,从后门溜了出去。   天渐渐暖起来了,阳光变成了淡淡的蜜糖色,从枫树的枝叶间筛落下来,在楼道里印出斑驳光点。应煦踏碎了满地的叶影,追着暖阳,跟上谌致远的脚步。风送来阵阵笑声,应煦也抛却了烦恼,在太阳底下微笑。   谌致远带他去了他们曾经就读的二十二中。   二十二中离A大有段距离,他们搭公交去的。在公交车上,谌致远告诉应煦:“二十二中建了新校区,说要把旧校区拆了,听说已经动工了,我们这是去一次少一次了。”   应煦笑他:“所以你是找回忆去的?”   谌致远45度角望着车窗玻璃,半面明媚,半面忧伤:“是啊,真怀念那时候年少轻狂……”   应煦被他酸得掉牙,笑着骂他:“得了吧你,别肉麻了!”   二十二中到了。   果然如谌致远所说,工程车开进校门,旧校区已经开始拆墙。   谌致远冲应煦招招手:“走,那边墙拆了,从那儿进。”   他神神秘秘的,把这场行动变得更有意思了。   应煦跟上去,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从这儿进?”熟门熟路,好像提前探过路似的。   谌致远眼神闪了闪,冲应煦比了个「嘘」,小小声说:“有人来了,快走!”   他拉着应煦使劲跑,跑啊跑啊,越过校墙,躲开施工人员,绕过教学楼,奔向操场。   “呼哧,呼哧。”   “哈,哈。”   两人的呼吸在春风中震颤,谌致远终于撒开他的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安,安全了。”   应煦也喘不过气来,他抬了抬头,感觉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安,安全个,个鬼,心脏要爆炸了!”   两个猴屁股对视一眼,又忍不住笑起来。   “你们终于来了!”   篮球场的观众席上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身穿休闲服的男生一个健步冲来,先给了谌致远的左肩来了一巴掌:“好你个谌致远,让我好等!我在这里缩了半天,差点被那些施工的人发现!”   谌致远吃痛,抱着手臂龇牙咧嘴:“你小声点!不然又把人招来了!”   应煦看着熟悉的朋友,既惊讶又亲切:“猴子,好久不见!”「猴子」全名侯泽平,是他的高中同学,也是他很好的朋友,他也在海城读大学,不过和应煦不是同校。   “好久不见!”侯泽平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和一个大大的拥抱,“应煦,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应煦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今天是他生日。   以前爸妈会记他的生日,现在爸妈去了,连待他最好的二伯父都不记得他的生日,侯泽平却替他记着,给他送上生日祝福。他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奇怪,明明很开心,很幸福,为什么会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喂,喂,应煦,不是吧,你要哭了?”   谌致远咋咋呼呼出声,把应煦的眼泪逼了回去。   应煦吸了吸鼻子,表情别扭,没有做声。   谌致远拍拍他的肩膀:“现在感动太早了,留点力气,先把我们给你准备的礼物找到!”   他告诉应煦:“小林、狗崽、糖饼都在外地,没办法赶来给你庆生,我和猴子很荣幸做了代表,祝你生日快乐!去找礼物吧,你一定会喜欢!”   应煦重重点头。   “给你一点小提示,”侯泽平冲他眨眨眼,“你的生日礼物在篮球场里。”   他们当初就是在篮球场交的朋友。   二十二中的篮球场是他们最珍贵的回忆。   应煦在篮球场转了一圈,篮球场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曾经洒下他们的汗水,留下他们的笑声。他在篮球架下找到了谌致远他们准备好的礼物,男孩子之间没那么多讲究,那份礼物没有精心的包装,印着运动店logo的牛皮纸袋和把纸袋塞得满满当当的鞋盒已经暴露了这份惊喜是什么。   “打开看看吧!”   侯泽平像个尾巴似的缀在他的身后,催他赶紧拆礼物。   他看起来比应煦还激动,应煦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三两下把鞋盒打开。   是他最爱的那双鞋子!   谌致远看他双眼亮晶晶的,忍不住得意:“这份礼物挑得不错吧?”   应煦低头,轻轻抚摸鞋面上的编织布,仿佛叹息:“真好,我很喜欢。”   “看你念叨那么久,赶紧换上吧,过生日就要穿新鞋!”   “是啊是啊,换上新鞋,我们再在这球场上跑一跑!”   “哝,你看,球都给你准备好了。”   应煦换上新球鞋,柔软的地垫托住他的脚掌,他接住谌致远丢来的篮球,运球,奔跑,上篮——中了!   他的手没生,投篮还是那么准。   侯泽平加入其中,谌致远也不甘示弱,篮框被他们撞得哐哐直响,那是少年人快乐的足音。   “你们这些小鬼从哪进来的?!”   “这里在施工,你们赶紧走!赶紧走!”   施工人员发现了他们,保安也闻讯赶来。   应煦看看谌致远,又看看侯泽平。   “还愣着干嘛——跑!”   他提起换下来的板鞋,健步如飞。   二十二中的校园再次传出轻快的脚步声,追着回忆的清风,久久回荡在二十二中的上空…… 第25章   三人如野狗似的狂奔而出,缩在拐角的巷子里笑话彼此的狼狈。   张扬放肆的青春在这个下午被他们找回,但很快,他们就要回归现在的角色:侯泽平晚上有课,谌致远被催回家吃饭,应煦还得去奶茶店打工。他们很快分别,约定下次再聚。   应煦去了奶茶店,小明眼尖,一眼看到他穿了双新鞋,十分艳羡:“新鞋子啊?看着就不便宜!”   应煦被他提醒,请他帮忙拍张照片。   小明啧啧两声,取笑他:“不是吧?你还要拍照炫给别人看呐?”   还真是。   应煦特别叮嘱,人没关系,鞋子一定要拍得好看点。   小明爽快答应,咔嚓咔嚓拍了十多张,应煦近一米八的个头愣是被他拍成个矮墩墩,张张如此,那双鞋子倒是醒目得很。   应煦无奈,从矮子堆里拔了个将军,给迟晏发去:“迟先生,给你看我的新鞋子^_^”   迟晏那头安安静静,没有回复。   应煦也不觉得失落,他已经习惯这样的聊天模式,等待回复的时间确实漫长。   但不难熬,他可以做其他事情,然后在某个时刻打开手机,意外收获迟先生的消息。好像玩一款放置游戏,非常简单又舒心。   迟晏正在参加应星河的生日宴。   一盏盏华美的水晶灯把宴会厅照得亮如白昼,铺设纯白桌布的餐桌上,娇艳欲滴的鲜花散发着清香,美味的食物,醇浓的香槟摆满桌案,衣着贵气的宾客穿行其中。   一会儿聚在一起攀谈工作或生活,一会又执起细长的玻璃杯共饮美酒。   迟晏在这群宾客中不算受欢迎。尽管他家世不凡,身价不菲,眉眼舒展,气质温和,看起来很好相处。那些宾客却对他敬而远之,只敢遥遥举杯,或者点头尬笑,要更进一步就好像逼他们入雷池,不肯轻易行动。   这偌大的宴会厅里,只有戚鹤眠乐意挨着他。   “真无聊啊。”这会儿,戚鹤眠正斜倚在一张沙发椅上,摇晃着红酒杯,抒发他无尽的惆怅。   迟晏低头查看手机消息,看到应煦发来的照片,打字回复:“很好看,这双鞋子很适合你。”   “唉——”戚鹤眠的叹息再次响起。   迟晏瞥他一眼,感觉他快坐不住了:“无聊就走动一下,这宴会场上想必到处是你的朋友。”   戚鹤眠把他的话当作赞许,顿时来劲了,用一双含情目深深望他:“我是有很多朋友没错,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能不陪你么?”   “陪我就不必了。”迟晏心知陪他是假,戚鹤眠分明是拿他当护身符,以防戚父戚母强抓他去应酬。   戚鹤眠无所谓被他看破,浅啜一口美酒,叹惋:“我父母总觉得我会讨女人喜欢,就一定擅长应酬,可是面对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和对待娇娇软软的美人儿能一样么?他们也必定不想听我说情话……”   迟晏权当没听见他不着调的抱怨,点开微信新消息,去读应煦的快乐。应煦告诉他,鞋子是朋友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显然高兴坏了,把下午的事情也分享出来,字里行间都是欢喜。   生日礼物?   迟晏心中一动:“今天是你生日?”   应煦可能在忙,没有立刻回他。迟晏再次点开他发给他的照片,从背景装潢不难看出那是一家奶茶店,应煦身上的围裙还印着奶茶店的点名和地址。是了,他曾经跟他提过一嘴,说他另外找了份工作,在奶茶店打工。   “又在和你的小朋友聊天?”戚鹤眠探过头来,投下一片阴影。   迟晏把手机锁屏,不予理会。   戚鹤眠不高兴了:“你对我这么冷淡,一会儿应盈找你,我可不帮你摆平!”   应盈是应家堂叔的女儿,她从不掩饰自己钟情于迟晏,但又怎么也掩饰不了自己对迟晏的惧惮。不像少女怀春,倒像叶公好龙。   不痴情,还缠人——戚鹤眠的评价。   说曹操曹操就到,看着应盈托着一盘小点心向迟晏一步步挪过来,戚鹤眠乐了:“真难为她这么战战兢兢,还往你身边挨挨凑凑,要不迟晏你就从了她?”   迟晏没有回话,他腾地站起来,抬腿要走。   “你去洗手间?那我也去。”戚鹤眠说着,懒洋洋从沙发上爬起来。   “不,”迟晏说,“我先走了。”   他看了看时间,十点钟,坐了两个小时,算是给足应家人面子了。   “别啊,你这就要走了?”戚鹤眠坐不住了。要不是拿陪迟晏当借口,他哪能这么清闲?迟晏要走可以,除非把他也一起带走!   迟晏否了他的请求:“我走,那是公司有事,你不是我司职员,怎么跟我走?”   戚鹤眠没法,又瘫了回去:“自古深情留不住,迟晏,你负了我……”   迟晏懒得睬他,去找应家长辈告辞。   “怎么走得这么急?”应夫人颦着秀眉,把他送到门口,“今天客多,都没好好招待你。下回我们设小宴,你一定要来啊。”   迟晏应下来,他的表情是一贯的温和,语气却难得多了几分对长辈的敬重。应家和迟家是世交,应家夫妇是他家逢变故时,极少数对他施以援手的人,他待他们自然不同。   应夫人又道:“你喝了酒,自己开车不安全,我让家里的司机送你。”   迟晏拒绝了应夫人的好意,他今天带了司机,就在车里候着。   他上了车,正好应煦的消息来了:“是啊,今天我过生日,既然你知道了,是不是该和我说一声「生日快乐」?”   “去清苑的别墅。”迟晏读着应煦的消息,不忘吩咐司机。   司机领命,发动引擎。   迟晏低头,打下一条回复:“生日快乐。”   料峭春风送来阵阵欢笑,然后被车窗阻隔。同样是过生日,应星河在众人的祝福和恭贺中度过,应煦却在奶茶店打工。   各人有各人的际遇,迟晏无意比较什么,但他总会想起照片里应煦的笑容。   他真的很容易满足。   只是一双球鞋,就让他快乐无边。   “靠边停车。”道路两旁的风景刷刷褪色,迟晏突然留意到什么,改了主意。   司机把车泊好,迟晏很快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个小蛋糕:“去溪平路,白熊奶茶厅。”   作者有话说:   推一下朋友的文,马上就开文了,存稿多多哦——   《被恋爱脑校霸盯上了怎么破》作者:君潋儿;   向来安分守己的乖巧优等生林枳刚开学不久就被一群混混堵在巷子里威胁,据说因为得罪了他们的校霸老大。   将性质断定成敲诈勒索后,林枳一脸淡定地掏出一沓钱。   校霸面露狰狞困惑,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   林枳心里一咯噔:“完了,这是嫌少。”   从此每天——   林枳早自习课桌上都莫名出现过期的牛奶面包;微信上按时按点收到挑衅的白眼和骷髅头;甚至校霸本尊还在放学后在校门口堵住他,抢他的书包!   将他死水般的狭窄生活撕开一条裂痕后,林枳终于忍无可忍。   “韩君泽,你想要多少钱,告诉我,我一次性付清给你!”   ——   韩君泽是个狗都烦的校霸,还极具中二气质。   他觉得他的喜欢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   明明每天——   担心林枳不吃早餐,让小弟送来面包牛奶;和他保持网络的联系,微信上运用各种表情来体现自己的酷哥气概;甚至放学后送心上人回家,还体贴地接过他沉重的书包!   然而自己次次得不到心意的回应,得到的只是一沓冰冷的红色毛爷爷。   越想越憋屈后,韩君泽终于直接重拳出击,向林枳告白。   林枳震惊道:“你居然喜欢我?!”   韩君泽赤着脸瞪大了眼睛:“我擦,这么明显你都看不出来?!”   林枳:“简直骇人听闻。”   韩君泽:“实在前所未见。”   好家伙,两人齐齐好家伙,不约而同地在心中为对方竖起了大拇指。   ——恋·爱·鬼·才 第26章   迟晏抵达奶茶店的时候,店里悬挂的时钟正飞速转向十一点。   奶茶店里冷冷清清的,小明拿了块抹布,正清洁服务台,听见推门声反射性露出营业微笑:“欢迎光临,请问要喝点什么?”   应煦也循声望去,披着灯光的男人徐徐向他走来,温暖的光线流连他的眉眼,把他那双冷淡的瑞凤眼衬得温柔了几分。   “迟先生?”   应煦和他在微信常聊,实际从上次约完火锅他们就没见过面。   迟晏走到他的面前:“应煦,好久不见。”   他真的很擅长和人拉近距离,只是微微一笑,就让应煦觉得亲切。   “好久不见。”   应煦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明抓着抹布,觉得应煦真不拿他当外人。   他这是有幸目睹了海王养鱼现场?   上次是个臭脸男人,今天就来了个温柔的,那双球鞋呢?又是谁送的?   小明浮想联翩之际,应煦问迟晏:“你怎么来了?”迟晏穿的礼服很好看,很衬他,但明显和奶茶店画风不同。   迟晏看着他,眉眼温柔:“生日快乐,我是来赴你的生日会的。”   应煦微微怔忪:“可我没开生日会。”   迟晏对他说:“蛋糕很小,礼物也只有一份,如果你不嫌简陋,生日会可以在我的车上举行。”   小明听到这里很是感动,要不是打扰别人恋爱会被驴踢,他也想加入应煦的生日会,他可以调一杯珍珠奶茶作为生日贺礼!   “我怎么会嫌弃?”应煦嘴唇蠕动几下,有太多想说的,他感觉此刻的自己根本无法组织语言,最终只道:“可我还没下班。”   很可以。   打工人屹立不倒!   打工人风雨无阻!   小明更佩服他了。   想着生日一年只有一次,小明正想告诉应煦,他先走一步没关系,他一个人看店就行,反正就快下班了。   然而男人的声音已经先响起来:“十一点钟下班对么?我可以等你。”   迟晏在奶茶店靠窗的位置坐下,那是个角落,灯光偏于昏暗,模糊了他映在窗玻璃上的俊美容颜。他随手从旁边的书架抽了一本杂志,认真看书的时候双眉微拢,显出几分严肃,与奶茶店里弥漫甜香的氛围格格不入。   没有客人,应煦该打扫卫生的,他却转悠转悠回到了服务台前。扫码,支付,十八块钱。   小明伸长脖子,不懂他的操作:“你这是干嘛?”   应煦冲他比了个「嘘」。   售价十八元的柑橘柠檬水被送到了迟晏桌上,应煦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还要让你再等一会儿,喝点水吧,迟先生。”   迟晏不爱喝甜品,但还是浅抿了一口,甜而不腻,有种夏日阳光般的清爽。   迟晏看着应煦忙忙碌碌的样子,心想,这该是应煦喜欢的味道,像他的味道。   “久等了。”应煦处理好卫生问题,和小明说好,就来找迟晏了。   迟晏把杂志放回原位:“我们走吧。”   上了迟晏的车,司机贴心打开车内置灯,又把挡板升上来。   空间似乎因为升起的隔板而变小,应煦想起小时候偷偷藏在被窝里干坏事的情景,忍不住偷笑。   迟晏把小蛋糕捧在手上,示意他:“要插蜡烛么?”   应煦感觉自己变回了小孩子,在这里狭小的空间里肆无忌惮:“要!”   只比掌心大一点的蛋糕甚至插不稳两支数字蜡烛,在应煦点火的时候,其中一支险些歪倒。   迟晏伸手去拦,应煦也在同时伸出手,两人的手指触在一起,他俩对视一眼,又默契放开。   蜡烛又歪了。   应煦急了:“迟先生!”   迟晏把蜡烛扶稳。   应煦擦燃火柴,烛火在迟晏的掌心跳跃,映得他如画的眉眼更加温柔,他身上淡淡酒香和蛋糕的奶香混合变得格外好闻,在暖气里发酵,应煦仿佛在做一场不愿醒的美梦,梦里什么都是最美好的样子。   迟晏给他唱起生日歌,他唱歌竟意外好听。   “吹蜡烛吧。”   应煦闭上眼睛,吹灭了蜡烛。   吹蜡烛的时候许愿,愿望一定会实现吧?他把他的愿望送给迟先生,他二十一岁的生日愿望就是迟先生能实现自己的所思所想。   蛋糕不好分,应煦也没跟迟晏客气,他一个人吃了。他告诉迟晏:“迟先生,我把生日愿望给了你。”   迟晏微怔:“什么意思?”   应煦嘴角沾了一点奶油,眼神明亮:“我的生日愿望就是你的心愿能够实现。你有急于实现的愿望么?”   愿望?   以前有吧。   在有人会帮他兑现的时候。   他没想到,他几年没过生日,竟也能许个生日愿望。应煦把他的生日愿望让给了他。孩子气十足,却足够打动他。   在应煦期待的目光下,迟晏缓缓道:“我现在没有愿望。”   “啊……那怎么办?过了今天,愿望还在有效期么?”应煦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突然想出一个好办法。   他凑近迟晏,信誓旦旦:“这样吧,迟先生,你要是有了愿望就告诉我,是我把愿望让给你的,要是愿望过期了,我来替你实现!”   迟晏几乎要被应煦的豪言壮语镇住。   半晌,他轻笑,答应下来:“好。”   吃完蛋糕,迟晏把生日礼物送给应煦。那是一个篮球,有篮球明星塞西尔手签签名的篮球。迟晏去A国出差的时候拿下了它,原本打算和应煦吃火锅的时候送给他,现在以生日礼物的名义送了。   “这太贵重了!”   应煦看着塞西尔的签名,蠢蠢欲动,想要又没好意思要。他很清楚这样的限量版签名不容易得,他觉得自己受不起迟晏这样的厚礼。   迟晏却告诉他:“它原本是一件商品,被我买下来了,它就变成了礼物,只有你收下它,它才能实现价值,你要让我的钱白花么?”   应煦觉得在迟先生面前他变得口拙舌笨,更多漂亮话他不会说,把篮球抱在怀里,只有喜不自胜的一句:“谢谢迟先生!”   迟晏被他的笑容感染,心情也变得愉快起来。他愈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在汽车后座给应煦庆祝生日远比在应星河的生日宴上枯坐来得有趣。   “我送你回去。”   迟晏问应煦地址,报给司机。   应煦坐在车里,高高兴兴和他说话,迟晏不时答应一句,是和微信聊天截然不同的体验。   然而,意外就在此刻发生——   车身突然一震,传出刺耳的撞击声。应煦的身体不受控制,整个人往前扑去,头撞在椅背上的闷痛袭来,他顿时失去了意识……   等到应煦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他吃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是让人晕眩的纯白。   护士小姐正要给他量体温,见他醒了,把手里的登记本一合,语气温和:“你醒了?感觉还好么?”   “我这是怎么了?”应煦头晕得厉害,他猛然想起那场令人心惊的车祸,心里一紧:“我现在还好,我的朋友呢?他叫迟晏,他现在还好么?”   “迟先生他……”护士小姐微微蹙眉,神情有些为难。应煦顿时慌张起来,他掀开被子爬起来,踉跄着冲出病房。   “哎哎,你去哪里!”   护士小姐追过去扶他,被他抓住一只手臂,抓得紧紧的:“带我去看他,请你带我去看他,他不能有事!”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个人对他那么好。   他不能有事。   迟先生不能有事!   护士小姐看出不带他去,他是不能安心的,便答应下来,让他穿好鞋子再去。   应煦十分配合,护士小姐便领他出门,并告诉他:“和你一起送来的那位迟先生就住在你的隔壁。”   都是单人间,看来他连住院都托了迟先生的福。   应煦想笑,却心情沉重,笑不出来。他正要上前敲门,门自己开了。一行人从里面走出来,男男女女中有个熟面孔。   戚鹤眠见他一身病号服,马上明白过来:“应煦?昨天迟晏出车祸的时候,就是和你在一起?”   戚鹤眠说者无心,应煦却往心里去了。他拧紧双眉,顾不得去想戚鹤眠和迟晏的关系,陷入自责:“是我的错,昨天迟先生给我庆生,说要送我回家,我该拒绝他的,他要是不走那条路,就不会有事了……”   原来迟晏还有个朋友和星河同一天生日?   应夫人正和医生了解迟晏的病情,听他钻了牛角尖,不免想要开导两句。她甫一抬眸,却突然怔住。   她有些怀疑自己所看到的。青年那眉眼,那鼻子,那嘴唇,她分明在梳妆镜前见了千千万万次。   ——他和她竟有七分相像!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啦-感谢大家的陪伴,希望v后也能看到你们呢=3=   上夹子前更新时间会不一样,这几天都是零点更新,夹子当天晚上23点更新,爱你们喔——   再推推预收文www;   《分手后,替身失忆了》   许奕安失忆了。   他从病床上醒来,就听叶竞舟说:“你叫许奕安,我是你老公。”   很好,老公,免费饭票,许奕安安心了。   出院以后,许奕安却发现了不对。   1.他们的房子里,所有的双人用品都很新。   2.他对房子很陌生,没有亲切感。   3.老公好粘人……他怎么可能喜欢这么粘牙的男人?   许奕安眼珠一转,主动跟叶竞舟贴贴:“最爱你了,老公,你搞事业的时候最迷人了!”   所以好好工作,别整天恋爱脑行不行?!   ——   叶竞舟走在了流行前沿,找了个替身在身边。   分手后,替身走了,他的世界骤然空了。   他忍了又忍,没忍住去找许奕安。   ——呵,那家伙坐在酒吧里,正和别的男人谈情说爱。   叶竞舟气得暴走,再见许奕安,他失忆了。   那一刻,叶竞舟鬼迷心窍,他告诉许奕安:“我叫叶竞舟,我是你老公。”   从此,他认认真真圆起了这个谎…… 第27章   应煦与应夫人对上, 也是一怔。   这世上怎么会有和他这么相像的陌生人?   他看着她,有种说不出的亲切。   沉默在楼道里蔓延,窗外的鸟鸣却更响亮, 惹得人心烦意乱。   “您是应先生的母亲么?”护士小姐的声音打破了诡异的寂静,她好心提醒:“应先生的病房在隔壁, 您走错房间了。”   跟在应夫人身后的众人俱是脸色微妙,如果不是他们知道应夫人一向与应先生恩爱, 而且只有应星河一个儿子, 怕是他们也会误会眼前的两人是一对母子。   “不, 不是。”   应煦先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否认了护士小姐的猜测。   只见面容优雅美丽的夫人微微晃神,然后笑起来:“我们虽然不是母子,却很有缘分呢。”   戚鹤眠也觉得他们有缘:“是啊,姑母,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和你长得好像。”   应夫人好奇:“鹤眠, 你见过这孩子?”   应煦想起自己和戚鹤眠的见面, 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戚鹤眠却毫无自觉,给应夫人介绍:“没错,他是迟晏新认识的小朋友。”   他说这话时,语调微扬, 带着点促狭。   提起迟晏,应煦心又是一揪,他问:“你们是迟先生的亲人么?他现在怎么样?我能进去看看他么?”   小家伙问题真多。   戚鹤眠看他满脸紧张,还挺为迟晏高兴的。看来他兄弟交朋友的眼光还不错, 小朋友很关心他嘛。   应夫人见他神色紧张, 用眼神安抚他:“你别急, 我们也是来探望迟晏的,他没什么大碍。你既然是他朋友,想必他会很欢迎你。”   应煦听说迟晏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他又看了看应夫人一行人,好像在问:你们怎么还不走?挡着他路了。   应夫人给他让了让,见他要走,又突然叫住他。   “请等一下!”   她用温柔的目光注视他,柔声问道:“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么?我看着你总觉得亲切。”   她的态度那样坦荡自然,反而让她身后几个心思不明的小辈摸不着头脑,她看起来确实不认识眼前的青年,尽管他们那么相像。   应煦没想到这位夫人也看他亲切,可能他们真的很有缘分吧?   他笑起来,笑容明亮:“我叫应煦,应该的应,和煦的煦。”   应夫人诧异:“倒和我先生同姓。”   应煦心里挂念着迟晏,只跟她点了点头,便推门进了病房。   应夫人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深思。   “大伯母,我们走么?”   应盈上前一步,挽住应夫人的手。   “嗯,好。”应夫人回神,“我们走吧。”   医院里人来人往,应夫人一行汇入人流,没有给应煦一个回眸……   应煦踏入迟晏的病房,病房里安安静静,只有百合的清香弥散。   迟晏坐在病床上,循声望来,神色冷淡。   “迟先生,你还好么?”   应煦嘴里问着,一边把迟晏上下打量。在他能看到的地方,只有额角有一块皮外伤。   迟先生看上去还好,又似乎不太好。   他脱下那身优雅的礼服,换上医院的病号服,竟显出与病房的雪墙别无二致的冰冷。   他的情绪似乎不太好。   应煦见到他的欢喜褪去几分,缓缓挨过去,低声说:“昨晚你要是不送我,就不会出车祸。对不起,迟先生,你还好么?”   他像个执拗的发条玩具,发条还没转回原位,他就不停发问。   他想要一个答案。   要迟晏亲口告诉他。   “我没事,”迟晏看向他,眼里凝着暗云,让人看不穿他的情绪,“你不必自责,昨晚的车祸不是意外,是针对我的,应该说,是我连累了你。”   他问应煦:“你没事吧?”   应煦摇了摇头。   “既然没事,就出院吧,回家好好休息。”   应煦问他:“那你呢?”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今天的迟先生好像一条暗潮涌动的河流,他用无声的浪涛推着他往前走,却又和他保持距离,让他十分难受。   是了。   应煦终于发现了不对。   迟晏在和他保持距离。   想明白了这一点,应煦的表情瞬间空白,然后慢慢变得难过。   他在谌致远面前嬉笑怒骂,是因为谌致远是他多年的朋友,他相信他们的友情;他在魏连霄面前扮演两面人,是因为他们存在雇佣关系,金钱和利益就是他们的联系。但迟晏是个例外。他们建立了没有经过时间洗礼,不掺杂任何利益的联系,那联系促使他每天给迟晏发消息,也令迟晏回了他一场别开生面的生日会,它是那样深厚,又那样单薄。   薄如蝉翼。   在迟晏垂下浓密睫羽的时候,就被捅破了。   他看不透迟晏的情绪。   他连争取修复关系的机会都没有。   应煦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难受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像被主人带去遛弯,结果被丢弃在马路上的小狗,茫茫然看着面前的男人,可怜巴巴。   一声叹息传来。   “看来赶不走你。”   迟晏的声音变温柔了几分。   他对他是越来越心软了,他见不得他难过。   看着应煦微红的双眼,他无奈说:“我让你先离开,是因为我想去洗手间。”   “啊?”   应煦有些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他又不会偷看他上厕所!   迟晏看出应煦憋着气,却权当没看到:“如果你不走,请帮我个忙吧。”   应煦没吭声。   迟晏又叫他:“小煦,可以么?”   他换了个显得亲昵的称呼,声音放软,应煦的表情果然也跟着软化。   迟晏于是笑了。   小朋友真好哄。   “说吧,要我帮你什么忙?”   应煦软化了一点,又没有完全软化,他没忘记迟晏先前跟他保持距离的事,他得记仇,说话都别别扭扭。   迟晏告诉他:“床底下有一把轮椅,你能帮我取出来么?”   轮椅?   应煦的眼眸闪了闪,是担心的神色。   不是说没事么?怎么要用轮椅?   “我刚刚不该说让你走的,你要是走了,谁能帮我取轮椅呢?”   迟晏又说了一句软话,让应煦丢盔弃甲。   他吭哧吭哧把轮椅从床底下拉出来,又笨手笨脚把它撑好,才假装不在乎地问:“你不是没事么,要轮椅做什么?”   迟晏没有回答。他把轮椅拉近,拆下靠床那边的扶手,支着身体爬起来,往轮椅上挪。   他的动作很狼狈,神色却很从容。   应煦从惊愕中回神,想要上前帮忙,被他拦开。   “我自己可以。”   他说话时,总是很礼貌地与人对视。   应煦看到了他眼里的坚毅。   看似温和的人,其实有着钢铁般的意志。   他很熟练,很快就坐上了轮椅。他的鬓角被汗水浸湿,笑容却很温柔:“等我一下吧,我先去趟洗手间。”   应煦说不出话,嗓子好像被棉花堵住。   他想明白迟晏为什么要他走了。   谁想被人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   他也想明白迟晏为什么又不要他走了。   那是迟晏给他的温柔。   迟晏在洗手间呆了很长时间,应煦能够想象得到他双腿不便,在洗手间里该是怎样的笨拙。他希望自己能够帮到他,哪怕只是搀他一把,但他没有动作,像被定在原地。他不能那么做。迟晏说了,他自己可以。他应该尊重他,相信他。   微信里那个胸襟宽广,眼界不凡的迟先生被撞倒了。   应煦认识了全新的迟晏。   他有弱点,会逞强,鲜活而又富有力量。   迟晏出来的时候,应煦不在病房。   没有应煦的病房空荡荡的,只有风吹窗帘,无声纠缠。   迟晏又花费了大力气从轮椅回到床上,被子里的暖意已经被春风驱散。迟晏靠在床头,把被子拉高,被子里的双腿凉透了,半天都捂不热。   他能感觉到凉。   他的腿没有受伤。   但他站不起来。   迟晏低头看着被面,医院的被单是纯白色的,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他却想起那次车祸,那一地血花;想起屡次出现在他梦里的护士,还有那盖着染血白布的他父母的尸骸……   他以为他从地狱爬出来了。   原来,他仍然身处地狱。   「咚咚」。   敲门声倏忽响起。   迟晏恢复了常态:“进来。”   应煦的脑袋从门外探进来,带进来春光明媚。他抓着一把水果刀,水果刀没有套壳,在冷光灯下闪烁着寒光,他的声音却是温暖的:“迟先生,果篮里的苹果又大又红,不吃可惜了。我问护士台借了一把水果刀,我削苹果给你吃?”   原来他不是走了,是借刀去了。   迟晏看着他馋兮兮的表情,愉快又漫上心头。   “那就麻烦你了。”   于是应煦削了苹果。   他吃一半。   迟晏吃了四分之一。   还剩四分之一留给了他。   他又剥了香蕉。   迟晏吃一根。   他吃三根。   他吃饱了,打了个嗝儿,眼神仍在应夫人送来的大果篮上流连。   “在想什么?”   应煦不疑有他,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还有那么多水果,吃又吃不完,不如卖掉。”   他话一说完,马上反应过来:“咳咳,我只是想想。”   那是迟晏的果篮,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处理。   迟晏却笑了起来:“你明天再来,这里会有好多水果篮,到时候你把它们都卖掉,我们五五分成。”   这也可以?   应煦瞪大眼睛,好像重新认识了迟晏。   迟晏继续逗他:“我不爱吃那些水果,卖了它们能换几杯柑橘柠檬水也不错。”   应煦把这话当真了。   他想了想,纠结,痛心,但还是老实说道:“要做成这笔买卖不是什么难事,你提供货源只拿五成亏了。这样吧,你七,我三,我赚点辛苦费就行了。”   当天应煦没去上课,他托谌致远给他请假。谌致远听说他出了车祸,吃了一惊,着急忙慌要来看他,被他拒绝了。他呆在迟晏的病房里,陪迟晏说话,又混到一顿美味的午餐。   下午,护士小姐找来,应煦顺势提出要出院,他要去办出院手续了。   他看向迟晏,笑眯眯的:“迟先生,我明天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   他一直没问迟晏的病况。   迟晏不像有病的样子。   但他又似乎病很久了。   应煦有些担心,但他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迟晏不想提的事情,他不会过多去探寻。   应煦走后不久,李政清来了。   迟晏的生活事宜都交由他来打点,他在迟晏的病床前站定,汇报情况:“肇事者已被抓到,他供出指使者是迟建彬先生。他收了迟先生一百万要取您的性命,他的银行交易记录里有来自迟先生手下空壳公司的汇款。”   迟建彬。   那是他的堂叔。   迟晏对于这个调查结果毫不意外,但又全然不信。迟建彬被他拔了牙齿和爪子,他没胆子做这种事。迟晏略一沉吟,吩咐下去:“把调查结果透露给迟建彬的人。”   不安分的人交给不安分的人调查就好。   祸水东引,借力打力是他给的回敬。   迟晏微微一笑,眉眼温柔,眼底却是一片冰凉。   敢用车祸攻他的心,真有意思。   “迟总,还有件事。”   “说。”   李政清用完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肇事者称他是被钱财迷了心窍,在生死关头他后悔了,踩了刹车,他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宽恕。”   迟晏听完,看了李政清一眼。   他那深邃的瑞凤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李政清流下了冷汗。   “犯罪者的心路历程不该说给我听,你让他说给警察听吧。”   看不出来,迟总还挺遵纪守法。   李政清心里苦笑,不敢松一口气。   他没忘记业内对迟晏的评价,他刚从轮椅上爬起来执掌迟家的时候,那可是个法、外、狂、徒。他从地狱走来,踏着粘腻的鲜血,就算用温和宽容伪装自己,又有谁敢对他放松警惕呢?   “李政清,你跟我多久了?”   迟晏突然开口,令李政清打了个寒战。   “八个月。”   迟晏低低笑了一声:“一年都还没到。”   李政清感觉自己的心思被彻底看破,他像被猛虎按住的老鼠,战战兢兢。   “迟总……”   “好好干,一年提薪,你能拿到吧?”   李政清捏了捏拳头,手心一片粘腻,他强装冷静,努力把声音放轻松:“我一定不愧对迟总赏识。”   迟晏又问:“詹姆斯医生怎么回复?”   他这次车祸其实没有伤到双腿,却突然无法再站起来,用治疗外伤的方法根本无法疗愈他,他需要一位专业的心理医师。以前他没有接受詹姆斯的诊治,因为那时候的他无法相信任何人。   但他现在决定接受詹姆斯的治疗,因为论利益,他的敌人里没有谁能比他给得更多。   李政清把詹姆斯医生那边的情况说了:“詹姆斯先生正在乞力马扎罗山滑雪,这两天突降暴雪,他的助理和他失去了联系,他的助理表示,联系上詹姆斯先生会马上给我们回复。”   见迟晏神色不明,李政清又问:“迟总,您要回老宅还是清苑?我现在去给您办理出院手续。”   医院里的医生治不好他,他不必呆在这里。   但是,应煦说明天要来看他。   “等等。”   迟晏叫住李政清,说:“先不出院,我要再住两天。”   李政清:“……”   有钱人的心思真难懂。   住医院很舒服哈。   迟晏的目光微微移动,看向床头柜上的果篮,倏忽想起什么,又低低笑起来:“李政清,把我住院的消息传出去。”   这又是什么操作?   李政清想不明白,但他相信,迟总此举必有深意!   “是,迟总。”   李政清出去了。   迟晏从果篮里取出一个橙子,放在手里轻轻把玩。   他有什么深意?   只是想着小朋友要卖果子,他得给他提供一点货物。   那些人在他面前向来乖得很,应该不会忘记带礼物。   与此同时,应家老宅。   应盈陪应夫人从医院回来,又同她在花园里聊了会儿天。应夫人喜爱莳花弄草,应先生便为她在这座古拙的宅院里造了个漂亮却极现代化的玻璃花房,冷时可以隔绝凉风,天暖了打开顶棚,推开活动门,又能享受阳光与清风的温柔。   应夫人把花儿照料得很好,春意刚刚爬上枝头,满园鲜花已经竞相开放。可惜应盈无心赏花,她不时失神,眉心微蹙,显然在想些什么。   应夫人示意侍立在旁的女仆给她续茶。   浓浓的红茶香味飘散开来,混着种种花的香,好像某种甜蜜的新酒正在酝酿。   应夫人说:“我初接触种花的时候,总以为只要泥土够好,花儿就能种得好。当时撒了那么多种子,最后发芽的没几颗。后来我才知道,不同的花儿生活习性是不一样的,它们需要不同的泥土,不是我的泥土不够好,只是不适合。”   应盈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红茶。   她听明白了,应夫人说她是泥土呢。   “大伯母,我虽然不懂种花,但我想,这事也不能太绝对。有些花本来很挑泥土,但如果让它适应环境,它也能生长下去。可见花与泥土未必要天作之合,有时候事在人为,您说对么?”   应盈长相是很出挑的,气质也好,她偏头看应夫人时,那种受过良好教养的优雅和自信都流露出来,让她像朵傲然于春风中的花儿。   她从来不愿做泥土,她要做被阳光雨露滋润,被泥土呵护的鲜花。   应夫人蹙眉:“那样会很辛苦,还充满了不确定。”   应盈却笑了,笑容里带着淡淡怅惘:“可我别无选择。”   应夫人下午要睡一会儿,应盈没送她。   应夫人走后没多久,应盈她妈便来了。   蔺无双穿了一件剪裁得体的旗袍,衬得她身材玲珑有致,她的衣服不是什么品牌,却用料极好,光是挽在臂间的披帛就价值不菲,属名家定制。她烫了一头卷发,松松盘着,优雅又慵懒,是世人印象里的贵妇人该有的样子。   她在应盈面前坐下,纤长的手指搭在一块儿,摆出极有压迫感的姿势:“那个女人和你说了什么?”   应盈冷眼看着她妈的做派,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人越没有什么,越会装成他没有的样子。她妈就是这样,明明家底不丰厚,偏要极力炫耀财力;明明在乎得不行,偏要故作从容。   应盈说:“她劝我知难而退,不要再缠着迟晏。”   蔺无双听了,从鼻子里挤出一个轻蔑的嗤音:“你听她那假惺惺的话?迟晏又不是他们家的所有物,他家要不起,还要放在橱窗里展览,不准别人去碰?”   “妈。”应盈打断她,不让她再继续往下说。   他们一家住在应家老宅,那是仰人鼻息,说话不注意点被应夫人听到了风声,她们母女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应盈清醒得很。   她清楚自己的处境,也清楚自己该怎么改变当前的处境。   她攥紧了手指,什么都没攥住,信念反而更加坚定。   蔺无双又问她:“你今天去看迟晏,他的态度如何?”   “和先前一样。”应盈不愿细说。   蔺无双看她这样就来气:“什么和先前一样?那不就是拿你当陌生人?你在妈妈面前说话都是说一半留一半,要不是昨晚宴会上我亲眼看见,我都不敢相信你至今毫无进展!盈盈,我们要想在这个家出头,必须给你找一门好亲事,迟晏是你最好的选择!有他帮忙,你爸甚至可以——”   “妈!”   应盈拔高了音量,提醒蔺无双慎言。   蔺无双反应过来,勃发的野心被她藏回眼眸深处,她故作优雅地撩起鬓角一缕碎发,别在耳后,把声音放柔放缓:“是妈妈太心急了,妈妈明白你的心意,我会帮你促成这桩婚事的。”   应盈不想她妈继续关注这段「痴恋」,蔺无双每次说起这事总是没完没了。   应盈决定换个话题:“妈,今天我在医院见到一个长得和大伯母很像的人。”   蔺无双不以为意:“像就像呗,这世上相像的人太多了。盈盈啊,迟晏那边你还要……”话说一半,她突然打住,瞪大双眼向应盈确认:“你说很像,是有多像?”   应盈告诉她:“眼睛,鼻子,嘴巴,都像,有七分像。是个年轻男人,大约二十来岁。对了,听他说,迟晏昨天是去给他庆祝生日才会出车祸,他和应星河是同一天出生的。”   她不需要多加猜测,她给出的这些信息足够蔺无双浮想联翩。   蔺无双对应盈的描述消化片刻,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她涂了正红色的口红,笑得花枝招展,咧开的嘴角好像大地震颤中撕裂的缝隙,裹夹着风暴,要把人卷进去。   “好,盈盈,你总算给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她支使应盈:“给你爸打电话,让他今晚别在外面应酬,早点回来。告诉他,我们找到应星河的弱点了。”   应秋明接到电话,很快就回来了。   蔺无双闻到他身上烟酒的气味,讽刺他:“你今天回来得倒早,不忙公事了?”   应秋明和她是商业联姻,利益才是他们的纽带,感情基本没有,遂只是冷冷瞥她一眼:“不是有正事么?赶紧说。”   蔺无双气不打一处来,懒得和他说话,想让女儿代劳,才发现应盈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房间。她只能忍着脾气,把自己从应盈那儿所得的消息告诉应秋明。   应秋明听得眼前一亮:“哦?那个青年叫什么名字?”   “应煦。”蔺无双说:“应该的应,和煦的煦。”   这还是应煦自己在应夫人面前说的。   应秋明拊掌笑道:“这真是个好消息,你这回倒没糊弄我。”   蔺无双挑高眉头问他:“你打算怎么运作?”   应秋明说:“先弄一份亲子鉴定。”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应秋明的眼底迸发出强烈的光,那是急欲掌控一切的野望:“是也要他是,不是也要他是。他最好不是——”他哼笑,语气里是玩弄人心的老练,“被找回来的感激哪里抵得上不想被戳穿假身份的忧惧?”   人有忧惧,才好控制。   反正,他要应星河从天上坠下来,沦为最低贱的野种。   “阿嚏——”   应煦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尖。车祸没能撞死他,他总不能穷死,所以打工是必须要打工的,打工人有着铁一般的意志!谌致远给他请了一天假,他办完出院干脆没去学校,径直去了奶茶店。他和同事调了班,上下午班,到晚上八点钟。   换班了。   他挥手和同事说再见,乘着夜风往家走。   虽说入了春天,夜里还是冷。应煦穿得不算单薄,但抵不住夜里降温,被吹得一个哆嗦。   春风中送来烤红薯的香味,应煦吸了吸鼻子,饿了。   他看了看卖烤红薯的推车,决定忍了。   菜市场一个红薯才多少钱?烤出来价格要贵一半。   他告诉自己,应煦,你要真想吃红薯,菜市场买个回家蒸,一样好吃!   应煦很清楚,钱不是省出来的。但最近亲戚催债实在催得紧,他心里的弦也绷得紧紧的。他现在只想赶紧把债还清,等王导的新剧开拍,他就有望达成目标了。男二号,剧集费怎么也能拿一小笔,要是能领个盒饭,还有额外红包拿。不过,校园剧应该不会轻易死人吧……   应煦想得远了,忽然一阵冷风当头拍来,把他拍醒了。   风吹得道路两旁的大树发出哭泣似的「呜呜」声,其间伴着一声声呼气。   “呼,呼。”   卖烤红薯的老人把自己缩得更紧了,她双手插在口袋里,一个劲儿跺脚。脚步踢踏的声音被劣质的大喇叭盖住,锈迹斑斑的喇叭还在吱呀乱叫着:“卖烤红薯咯,又香又糯的烤红薯!”   应煦到底走了过去。   他买了个烤红薯。   老人给他出示微信二维码的时候,他看到老人手指上还在流脓的冻疮。   春天已经到了,会渐渐暖起来的。   应煦付了钱,大声和老人说:“婆婆,您要不嫌麻烦可以推着车往那边走,直走,拐个弯,过个红绿灯,那条街热闹得很,视野又开阔,您尽可以找个背风的地方,又暖和还卖得多!”   他笑容明亮,声音也响亮。   那地段他看了好久了,正打算下个节庆去那儿摆摊呢。   他冲老人告别:“婆婆再见!”   老人还怔愣着,等他走远了,才从风声里传出一声干哑的「再见」。   应煦听见了,步伐变得轻快,一边走,一边埋头对付塑料袋里的烤红薯。刚出炉的烤红薯烫得很,提在手上还好,想吃到嘴里却难。应煦有些急,伸手去剥烤得焦灰的红薯皮,被烫到了,忙抓住一只耳垂,在白嫩的耳垂上蹭了一撮灰。   他就这么跟烤红薯较着劲,剥两下,捏一下耳垂,没一会儿功夫,剥出半截红薯,还裹在灰皮里的那半截也不烫了。那红薯烤得焦香,剥开以后,里面的肉却又软又嫩,好像结成块状的蜜,勾得应煦肚子里的馋虫蠢动。   他三两下吃完了烤红薯,餍足地眯起双眼。   唔,真香!   丢垃圾的时候应煦发现了不对。   他的身后有人跟着他。   应煦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犯了疑心病,他佯装无事,继续往前,实际悄悄留意着身后的动静。他一动,身后那人又跟着动了起来。   他没有猜错,心却渐渐沉下去。   他家所在位置较偏,他越往家走,那边越冷清,到时候歹徒要做点什么,他很难找到帮手。   他第一时间想到求助谌致远,他状似不经意地加快步子,捧着手机给谌致远发了一条微信。   谌致远没回。   应煦的心又沉了一分。   他拍了拍谌致远的头像。   谌致远没有丁点儿反应。   不妙。   应煦拢眉,仍不死心。   他又给谌致远发短信。   谌致远那边依然没动静。   那人的脚步加快了,噔噔噔,一步一步,踩在应煦心上。应煦有把力气,他不怕和歹徒肉搏,就怕那人手里有刀。   不能硬拼。   就算肉搏也不保险。   万一把人打伤了,问他要医药费怎么办?   他自己也是伤不得的,他还得打工呢。   应煦跺了跺脚,装模作样说了声「好冷啊」,又一次加快脚步。   他转而给迟晏发消息。   打字会耽误他的速度,他选择发表情。   猫猫打滚。   ——快回,迟先生,快回!   或许是应煦的催促起了效用,迟晏很快发来消息。   “晚上好,小煦。”   他又叫他小煦。应煦顾不得多想,收到迟晏的回应,他安心极了,飞速打字,把自己的处境告诉迟晏。   迟晏的微信电话马上来了。   应煦点击外放。   “在哪里?”   被电子设备处理过的声音有些失真,那温柔的语调却让应煦放心。   “我在回家的路上呢,哥哥。”   他叫他哥哥。语气那么欢快,好像真接到了来自兄长的电话。   迟晏的心情也好起来,他觉得那声「哥哥」还挺动听。   “需要我来接你么?”他开始履行兄长的职责。   应煦连声拒绝:“不用不用,我还有两三分钟就到家了!”   迟晏说:“那你快点,我在窗户边看你,一会儿给你开门。”   “你可别,今天风大着呢,站窗户边多冷啊,我带了钥匙。”   他们明明没有提前串好词儿,却配合得十分默契,用最日常的话语互诉关心,好像真是一对好兄弟。   如果尾随的是有歹心的陌生人,听说他马上就要到家,家里有人看着,必然不敢造次。   应煦心里有了把握,不料身后的人却像受了什么刺激,猛然追了上来。   应煦没搞明白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他第一反应是跑,然而男人比他先了一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好啊应煦,你不还我家的钱,天天过得舒舒服服,还养起野男人了!”男人喘着粗气,声音恶狠狠的,竟意外的熟悉。   应煦一愣,回头:“应博?”   应博是他堂哥,他二伯的儿子。   “是我怎么样?见我就跑,你就这么怕我向你讨债?”   应煦无语:“你是讨债来的?你不会叫我?”搞得他还以为自己被变态尾随了,虚惊一场。   应博见他不以为然,很是气不过:“我不叫你你都要溜,何况叫你呢?你还不是拔腿就跑?”   啊,还挺有道理。   应煦头疼:“我不是开溜,但你现在找我,我是真没钱。我跟你妈说得明明白白,等我有钱我一定不会拖延。”   “你还?”应博却是不信的,“大伯要买你家的房子,说给你三四十万块,你为什么不卖?你不给我家还钱就算了,还在家里养小白脸,你真不要脸!”   他这一会儿「野男人」,一会儿「小白脸」的,听得应煦直皱眉。   “我刚刚是打电话给我朋友,你别说话不干不净。”   “哈,”应博短促地笑了一声,讥诮地看他,“你这么说也没错,男朋友也是朋友嘛。”   应煦皱眉:“你简直不知所谓!”   他和迟先生演的明明是兄弟剧本!   “你心虚了?”应博自以为戳中应煦痛脚,更加咄咄逼人。   “应博,你搞搞清楚,你是催债,不是来搞人身攻击的。”应煦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应博嗤笑:“欠钱不还的老赖,你指望我多尊重你?”说白了就是看他不起。   应煦与他对峙,警告道:“应博,我是欠你家钱,但不代表我会任你羞辱,你再说这种话,我会告诉二伯。”   应博听了,讥笑出声:“应煦,你是小学生么?还兴告家长?哦不,你可厉害着呢,都养野男人了,我怎么敢小瞧你?”   应煦听得大倒胃口,迟先生本意是帮他,他听不得应博这样羞辱的话。他猛然使力,挣开应博的手,突然发难把应博掼在地上,一拳头砸了下去。   应博起初没有防备,被应煦揍了以后,他开始挥拳反击,一拳接着一拳,用尽全力,毫不留情。   应煦把他死死摁住,吃了他两记拳头,就把他的双手制住。嘴里有淡淡的铁锈味,嘶,出血了。   他偏头,用衣领擦了擦嘴角,声音冷冽。   “道歉。”   应博冷笑一声:“我说事实,道什么歉!”   应煦抡起拳头给他来了两下。   “道歉!”   应博梗着脖子,大声吼:“我不道歉!有本事你打死我!”   应煦又挥起拳头,凌厉的拳风让应博提前预感到了挨揍的剧痛。   “对,对不起!”   他滑跪得比想象中快。   应煦收手,平缓呼吸。   他说:“现在不用告诉二伯了。”   “我已经替他教训你了。”   应博气得要死,见应煦起身,就想在背后玩阴的。   没料应煦像后背长了眼睛似的,突然出声警告:“再招惹我,我不会手下留情。”   听他的语气不咸不淡,不像会较真,然而应博不敢大意,他真怕自己今天得爬着回家。   “应煦,你好得很,你今天打了我,你以为我爸不会知道?你看这事一出,我爸是帮你还是帮我!”   应煦觉得他长这么张嘴,再挨一顿打也是活该:“那你太不了解你爸了,他帮理,不帮亲。”   说完这话,他自己先笑了。   远近亲疏,其实他明白得很。   “再躺一会儿吧,小学生。”   应煦甩下应博,继续往前走,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似乎把所有情绪都踩碎在脚底。   忽然,男人低沉温和的声音响起:“应煦?”   应煦:“……”   是了,他忘了挂断通话。   没听到回音,男人又叫了他一声:“小煦?”他悄然换了称呼。   “嗯,我在。”温暖是只蜘蛛,借着男人的声音喷出蛛丝,丝丝缕缕爬进他的血脉,他的手脚都渐渐暖起来,嗓子也终于解冻。   “对不起,迟先生,害你被骂了。”   迟晏极短促笑了一声:“小学生嘛,行为习惯还要继续养成,不跟他计较。”   应博会气死的。   应煦想着,没忍住笑。   他以为迟晏会说些安慰他的话,他有点抗拒,因为他很不擅长回应别人的安慰。   然而迟晏没有继续那个话题。   他问:“你现在下班了?”   “嗯。”   “那要过来医院么?”   应煦的声音有些疲倦:“很晚了,迟先生,我明天再去看你。”   他分明说着拒绝的话,迟晏却从他的脚步声,他的呼吸声,乃至他的心跳声里听出了他真正的想法——他不想孤孤单单一个人,在这个被春风浸透的夜晚。   “可我希望你今晚过来。”   迟晏难得说这么任性的话,却说得理所当然。   “哥哥生病了,做弟弟的不来陪护么?” 第28章   迟先生这是演上瘾了么??   应煦嘴上是这么吐槽, 身体却诚实地回应了迟晏的邀请。   迟晏要派车接他,被他拒绝了。不远处就有个地铁站,他从这儿坐地铁过去更方便, 更省时。   点钟的地铁,人正多。应煦抓着扶手, 看到灯光微晃在车玻璃上,照出一张张人脸挨挤的样子, 也照出他嘴角微微的淤青。   啧, 没想到应博那家伙手劲还挺大。   他又凑近了看, 皱眉,觉得这处淤伤实在明显。   应博真是会挑地方!   他还要去见迟先生呢。   他卷起舌头,顶了顶口腔内壁,尝到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有点疼,他又伸手碰了碰, 若有所思。他本来就长得好看,这一动一静之间更是招人, 顿时吸引住大量乘客的目光。坐在座位上玩手机的女孩倏忽抬眸, 她认出了他:   “你是《孤云》那个——”   她看起来格外激动,脸颊被地铁里的热气蒸红。   应煦垂眸看她,冲她比了个「嘘」。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平添几分少年气。   女孩的脸更红了。   她安静下来, 目光却仍在应煦的身上流连。她偷觑着他,目光忽而左,忽而右,却总忍不住去看他的眼睛。棕色的眼睛像熬好的焦糖, 亮晶晶的。焦糖微苦, 像他皱眉的样子, 但他比焦糖要甜,因为他的眼底其实没有苦恼,只有雀跃的欢欣……   到站了。   应煦下车,嘴角的伤被他抛诸脑后。他匆匆出了地铁站,一看手机,快十点了,怕走路耽误时间,回头迟晏睡了,他去了反而吵他,便扫了一辆共享单车,一脚跨上去,往医院的方向赶。   风不肯停,在共享单车上热烈地唱着。   春风里送来淡淡的花香,不知名的花儿开在不知名的地方,芬芳了应煦的心房。   “脸这么红?”   这是应煦裹挟着寒风踏入病房时,迟晏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应煦继续往里走,迟晏放下手里的平板,问他:“外面很冷么?”   “还好。”   应煦的脸颊被风吹红,手背也是冰凉凉的,手掌却很热乎。   迟晏要把空调温度调高,被应煦拒绝了。   “别,我刚刚骑车来的,有点热。”   “那先坐一会儿。”迟晏说。   应煦拘谨地坐下来,双手捏起拳头放在膝盖。   迟晏注视着他,病房的灯光很亮,冷白色的,照在他温柔的眉眼上,他似乎若有所思,又道:“觉得热的话,先把外套脱了?”   “嗯。”   应煦脱下外套,压在腿上,好像那是他的盾牌,替他抵挡着什么。   迟晏又打量他一眼,倏忽笑了:“怎么?不情愿来看我?”   他似乎是开玩笑的语气,又好像暗藏着什么。   “不,当然不是!”   应煦立马反驳。他也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明明来的路上那么激动,真到了迟先生面前,却变得不自在了。他们在微信里可以说是老熟人了,但其实现实中只见过几面,昨天是气氛太好,他不觉得,今天却开始踌躇,他要怎么做才好?他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看上去不像个小孩,而是和迟先生平起平坐的大人。   他还是带着伤来的……   应煦手指弹动几下,下意识舔了舔嘴角。   脸冻僵了,变得麻木,伤口反而更加敏锐,一点点痛就让他皱起眉。   迟晏注意到了。   他抬手,拍了拍应煦的头。   应煦的头发很蓬松,软乎乎的,手感很好。   他有些爱不释手,但应煦已经躲开,正疑惑地望着他。   “你今天打赢了,很厉害。”   应煦:迟先生大概是在褒奖他吧?   他那么厉害,发现了他的情绪不对,又关心他,照顾他的情绪……   可是哪有照顾人情绪还把打架的事拿出来说的??   应煦顶着那块青紫,脸悄无声息地红了。   “怎么不说话?”迟晏挑眉,“受伤了,觉得丢脸?要哥哥给你报仇么?”   应煦:!!   应煦没想到迟先生还有这么恶趣味的一面,他耳朵都烧得烫红,下意识勾了勾衣领,勾开扣得不牢靠的第一颗扣子,露出半截染上淡粉的脖颈:“没,没有这回事!”   “那就去服务台拿点药吧。”   应煦被这跳跃的话题弄得一懵,神情疑惑的看迟晏。   迟晏说:“你的脸上有伤,锁骨也有伤,不处理一下么?”   那是该处理一下的。   应煦拿着药物重新回到病房,仍不觉自己已经踏入迟晏的节奏。   “过来坐。”   迟晏温声招呼他。   应煦坐回先前那张椅子上,他的坐姿变松弛许多。   迟晏满意了,他伸手:“拿来吧。”   “什么?”   迟晏说:“我帮你擦药。”   应煦发誓,他有拒绝的,但他终究败在了迟晏温柔却不容反驳的眼神里,默默递上了药盘。   棉签吸足了碘伏,变成了浅棕色。迟晏说:“先消消毒,再给你擦外伤药膏。”   应煦主动凑上去,方便迟晏擦药。   迟晏坐在床上,他坐在椅子上,椅子比床略高一点,应煦倾身过去,凑到迟晏面前的时候正好与他齐平。他这会儿看上去可太乖了,像在外面打架回来的猫咪,挨到主人身边就变得温顺。迟晏看着他交付信任的模样,心情愉快,手里的棉棒反而捏得更紧,藏起几分克制。   “迟先生?”   应煦微微偏头,好像在问他怎么还不擦药。   “别动。”   迟晏说着,把棉签斜靠在瓶口抖了抖,取了出来。   应煦仰着张脸,像献祭的羔羊,他的皮肤很白,杏眼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是一片等待屠戮的无辜茫然。他是长得很好看的,读表演系的学生没几个长相难看,他应该是个中翘楚。   但因为带着一股天然的少年气,总像是没有熟透的果实,好看是好看,却不致让人垂涎。然而此时,他仰面受戮,喉结因仰头的动作上下滚动,那种天真的性感却拉扯住了迟晏的视线。   明明还是个小朋友。   却无端招人。   “迟先生?”   还没好么?   应煦又在催促了。   那张淡红色的嘴唇在说话的时候轻轻翕动,像落在白花上的红蝴蝶,加剧了视觉冲击。   他上唇偏薄,下唇却很饱满,很适合接吻。   迟晏叹息一声,湿润的棉签轻碰在他的嘴角,饶是空调开得再足,还是沁凉。   “嘶。”   应煦被冰得轻轻抽气。   迟晏却误会了:“疼?我会轻点。”   棉棒来来回回走了一遍又一遍,应煦感觉自己唇畔的湿了又干,他脖子仰得酸了,开始后悔,他就不该答应迟先生帮他擦药,迟先生看起来手生得很,又谨慎得过头,这么小心翼翼地擦,反反复复地擦,要擦多久啊?   “好了。”   终于听到迟晏说这两个字,应煦如蒙大赦。他用手摸着后脖颈,轻轻活动脖子,才自在了几秒钟,就听迟晏说:“现在擦药膏吧。”   应煦什么都不想擦了,他只想捧着手机,做个舒舒服服的低头族!   应煦的表情不难看懂,迟晏对他表示歉意:“我不擅长这个,手生,所以慢了点。这次我会做得更快更好的。”   果然。   应煦猜对了,但仍然觉得新奇。   原来迟先生也有不擅长的事。   他承诺自己会做得更快更好的时候好像个好表现的小学生哦!   “小煦,抬起头,嗯?”   迟晏的语调微扬,唤回应煦的注意力。   迟晏已经准备好棉签,不容他拒绝。   “那你要快一点,仰头仰久了脖子好痛。”   应煦全然没觉得自己这句话像是控诉,只有对待亲近的人才会用的类似撒娇的语气。   迟晏却被他取悦,低低笑了一声。   “好。”   脸上的伤处理好,迟晏又看向应煦锁骨处的伤。   应煦注意到他的视线,连忙表示:“锁骨这里我自己来就好了!”   迟晏并不赞同:“仰头太久会酸,低头太久也一样难受,何况要去找自己的锁骨?我帮你。”   应煦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谢谢迟先生,我可以——我可以用手机照着!”   对啊,他可以用手机照着,锁骨上的伤好解决,脸上的伤不也一样?   倒是麻烦迟先生了。   应煦歉疚地看了迟晏一眼,却发现迟晏神色间似乎有几分意兴阑珊。   又或许,可以解读为遗憾。   迟晏帮应煦拿手机,看他毛毛躁躁给自己的锁骨涂上碘伏,抹好药膏,然后把棉签一丢,高高兴兴:“好了!”他跟迟晏说了一声,去服务台归还药品。   病房重新变得安静。   迟晏静坐在病床上,眼眸幽深。   他是不是对小朋友太关注了?   应煦很快去而复返,他还惦念着,觉得自己没给迟先生帮什么忙,反而让迟先生照顾他。迟晏听他这么一说,正好顺势按铃,让护士搬来一张陪床:“你今晚住这,回报我的机会还多着呢。”   应煦于是想尽办法为迟晏服务,在病房里忙来忙去,像只揪着自己尾巴转圈圈的小猫。   迟晏看着他忙乎,一会儿扫地,一会儿丢垃圾,但是他的私人物品应煦一概没碰,还挺有分寸感。正想着,应煦端着一盆热水出来了:“迟先生,洗脸!”   迟晏没有拒绝,他倾身在床畔洗脸,嘴角噙着莫名的笑意。   应煦看他发笑,有些奇怪:“怎么了?迟先生。”   迟晏还是笑着,一如初见,却让应煦听见冰面破裂的声音,看到春暖花开:“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第一次在床上洗脸,还挺新奇。”   洗完脸,迟晏开始洗手。   应煦百无聊赖,就在一旁看着,他这才注意到迟晏长了一双很好看的手,手指修长,指骨分明,就连手指上的薄茧都长得恰到好处。他不禁艳羡,因为他一直有个遗憾,就是他的手长得不好,手掌不宽,手指也细细短短……   “在看什么?”   梦寐以求的好看的手在眼前晃了晃,应煦恨不得把它一把抱住,据为己有。   但他不能,他只能发出来自肺腑的感慨:“迟先生,你的手长得真好。”   迟晏微愕,他小时候常听人夸他长得可爱,聪敏有文艺细胞,执掌迟家以后听得比较多的是夸他有钱有势,眼光独到,唯独没听人夸过他的手。   他感觉应煦的目光还在他指尖流连,是那样真诚。   “你手长得这么好看,篮球一定打得很好!”   应煦猜得没错。   迟晏脸上的温和却渐渐褪色。   他很擅长节制自己的感情,只是淡淡说:“我洗好了,小煦。”   应煦忙把水倒了,又转回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迟晏说:“辛苦你了,赶紧睡吧。”   应煦确实累了,他点点头。   “晚安,迟先生。”   应煦睡了,迟晏也睡了。   病房的灯被按灭,窗外的霓虹仍在窗帘上不知倦怠地流动。   迟晏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应煦听着他的呼吸声,感觉心里格外安宁,好像泡在了温水里,每个细胞都轻飘飘的,好舒服。他把自己缩了缩,缩进被子,回忆这一天发生的种种事情。   早上来探望迟先生的那位夫人是谁呢?先前忘记问迟先生了。明天问问看吧。居然和他长得那么像,真是奇妙的缘分!   应博今天挨了他的拳头,回家二伯和二伯母一定会问吧?以他的脾气,指不定会说出什么鬼话。但他不怕他说,就算二伯母再闹,他也不低头。反正他不受这个气。   还有迟先生……   他怎么会突然站不起来呢?   应煦不敢拿这话去问迟晏,但不代表他心里没有疑虑,只是暖烘烘的被窝显然不适合思考这么难解的问题,他很快被倦意侵占,沉沉地睡了过去……   应煦是在一阵沉重的呼吸声里醒来的,他睡得迷迷瞪瞪,极困难地睁了睁眼,没睁开,便在被窝里扭了扭,换个姿势准备继续睡。此时,他又听到了牙齿轻轻磨蹭的声音,伴着那沉沉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好吵啊!   应煦在被窝里扑腾两下,表达自己的愤怒,他还想再睡,却突然想到什么,骤然睁开了双眼——   是迟先生!   他现在不是睡在家里,是睡在迟先生的病房。   迟先生怎么了?   应煦顿时清醒,他睁大双眼,眼睛还干涩着,只看到了满眼的黑。霓虹灯都在深夜黯淡,只有皎洁的月光试图突破窗帘,洒下一点月晕。   应煦撑着手臂爬起来,低低喊:“迟先生?”   迟晏没有回答。   他的呼吸更急促了,牙齿磕碰的声音反而停下来,好像在极力忍耐着某种痛苦。   应煦慌了,赶忙爬起来,去开病房的灯。   刺眼的灯光把病房照得惨白,迟晏躺在蓝白相间的床铺里,他的头发是床上唯一的深色,此时已经被细细密密的汗水打湿。他的眉是紧皱着的,脸上表情紧绷,透出难忍的痛意,却紧咬腮帮,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他是痛的?还是做了噩梦?   应该是后者。   车祸并没有使他受伤,他是犯了心病。   那样温柔的一个人,原来不是没有痛楚,没有情绪,只是他太克制,都隐忍在心里。   应煦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揪着痛了。他不清楚迟晏在痛苦什么,却为他而痛。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拔高声音,试图把迟晏从噩梦中唤醒:“迟先生,你快醒醒!”   然而,迟晏走不出来。   应煦看向被子的一角,那里一直在抖,就像他的心也一直在抖。那是迟晏的手,他在梦里都握着拳头。应煦再顾不上其他,他趴到床头去推迟晏的肩膀:“迟先生,迟先生,你醒醒!你只是做了个噩梦,你快点醒,醒过来就好了——啊!”   应煦的手骤然被攥住,被攥得紧紧的。   噩梦里的迟晏显然是具有攻击性的,应煦被他抓痛了,皱起了好看的眉。他试图挣开迟晏的手,没想到男人力气大得很,他根本挣不开。他急了,又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拿脑袋去撞迟晏的手。   “迟先生——”   握在他手腕上的大手缓缓松开,应煦还要往前撞,被一只厚实但濡湿的手掌抵住了额头:“应煦?”迟先生的声音有些沙哑,藏着深深的疲惫。   应煦鼻子酸了,却笑了出来:“是我,迟先生!”   他抓住迟晏的手,笑容灿烂得像个小太阳,驱散了病房里的冷意。   迟晏的视线微移,看向应煦紧握着他的那双手。他的手掌不大,掌心却很温暖,手指虽然不长,却把他抓得紧紧的。他也看到了应煦手腕上的指痕,他很歉疚:“抱歉,我做噩梦了。”   “嗯。”   应煦看着他低垂的睫羽,在那双坚定的眼睛被浓密的睫毛遮盖的刹那,他竟从这个温和从容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脆弱。他想摸摸他,手比心还快,轻轻碰触在男人漆黑的头发上:“醒来就没事了。”   迟晏没想到,几年没做的梦又重新回来了。   那段不愿回首的过往不肯在白天现身,却潜伏在他的梦中。   他神色深沉莫测,嘴里却轻声说:“是的,醒来就好了。”   小朋友很担心他。   他不想看他脸色煞白,神情紧张的模样,故意岔开话题:“手掌黏腻腻的,好难受,小煦,你能帮我打一盆水来么?”   应煦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他马上就去。   “等等。”   不料迟晏又叫住了他。   “蛤?”应煦回头,看到迟晏缓缓撑起身子,把自己坐直。他赶紧给男人递上靠枕。男人却没靠住,而是弯下腰,从床的另一头拿起一双拖鞋,应煦的拖鞋。他声音微沉,难得的不悦却又深藏关心:“把鞋子穿上再去。”   应煦才赫然发现,他刚刚起床太急,这半天都没穿鞋。当时情急,他完全没感觉,现在看到迟晏手里的拖鞋,才觉得脚底板凉透了。他赶紧接过鞋子,穿上,说了声「谢谢迟先生」,便又匆匆去往洗手间。   应煦打了水回来,迟晏重新洗脸洗手。   应煦趁这个时间看看手机,凌晨三点钟,他们才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等迟晏洗好,应煦又帮忙把水倒了。   终于忙完,又听迟晏喊他:“小煦,过来。”   应煦搬了椅子坐过去,他的衣服在被窝里揉乱了,神色略显疲倦,落在迟晏眼里,却十足可爱。迟晏让他把手给他,然后仔细端详他手腕的淤青,蹙眉:“弄伤你了,我很抱歉。”   这是他第二次为这事道歉了。   “没事的,”应煦完全没放在心上,为了让他安心,还特地转了转腕子,“你看,我什么事都没有!”   迟晏坚持:“还是要擦点药。”   “不要那么麻烦了……”   然而不等应煦再拒绝,迟晏已经按下呼叫铃。   值夜班的护士很快送来了药物。   应煦忙说:“谢谢你啊护士小姐姐,真是麻烦你了。”   他真觉得不好意思,因为给他送药的是老熟人,他先前去服务台拿药才麻烦过人家。   护士小姐长得俏丽,笑起来还有个浅浅的酒窝,她摇头说:“不必客气,就当是伸伸腿吧,我在服务台前坐了那么久,也觉得累了。”   应煦看出她眼里的疲惫,深知这份工作并不容易,再次对她表示感谢,并送她到病房门口。   “好了,小弟弟,”护士小姐把声音压低,小声提醒他,“赶紧哄哄你的家属吧,他不高兴了。”   什么家属??   凭着给魏连霄当假男友的经验,应煦只愣了一秒就懂了:“不是,护士小姐姐你误会了,我和迟先生不是男男朋友关系。”   “嗯嗯,”护士小姐敷衍地点点头,“你快进去吧,门口冷。”   她显然没把应煦的话当真。   穿着病服的男人靠在床头,正注视着他们呢。   看他那紧盯不放的样子,好像她要叼走他的兔子似的,这不是男男朋友,是夫夫么?   护士小姐替应煦合上了病房的门,应煦解释无果,只能转回迟晏床畔。   迟晏笑看着他:“你和那位护士小姐很投缘?”   “啊?还好吧。”   他居然回答说还好。   迟晏脸上的笑容又温柔了几分:“是了,你和谁都聊得来。”   和他也是。   应煦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明明迟先生是笑着的,他却直觉他可能不太高兴。   “迟先生……”   迟晏没等他往下说:“时间不早了,把药擦了,早点睡吧。”   “哦,好。”   擦完药,迟晏便提醒应煦睡觉。应煦见他神色淡淡,似乎没再生气了,也不好再问,便乖乖爬上床,和他道了晚安。   灯又一次熄灭,室内一片漆黑。   应煦没什么睡意,他枕着一条手臂侧躺着,去听迟晏的呼吸。   迟晏没有什么动静,但他的呼吸声不对,他显然也没睡着。   是因为噩梦么?   应煦也做过噩梦,在他爸妈去世的那段时间,他频频做梦,每天浑浑噩噩。他比谁都清楚,一个有故事的梦该有多压抑。迟先生的梦,是不是也有故事呢?   “迟先生。”   在静谧的空间里,应煦试探着叫迟晏。   迟晏回了他一个轻轻的鼻音:“嗯?”   “我睡不着。”   应煦努力找话题:“我的脸有点痛。”   迟晏说:“你尽量别压着伤口,睡一觉会好很多。”   “嗯。”   应煦又说:“我本来不会挨这两拳的,太久没打架,手生了。”   他本来没计较应博的事,现在一想,倒真觉得郁闷了。   迟晏听他语气闷闷不乐,说:“手生了也没关系,你可是未来的大明星,到时候带一堆保镖,不用自己出手。”   应煦曾经跟迟晏说过自己想要成为大明星的愿望,他没想到迟晏竟然记得,还拿这话来安慰他。他闷声笑起来,被窝里都是潮湿而欢快的空气:“你说得有道理。以后「大明星」再打架,那都是要收演出费的!”   应煦打开了话匣子,开始絮絮叨叨。   迟晏是他最忠实的听众。   微信上那一个个冰冷又有趣的文字变成了青年欢快的声音,那声音近在咫尺,好像无形的手拉着迟晏,为他铺开生活的美好画卷。   他就像这三月春光,无声灿烂。   谁靠近他,都会被他温暖。   应煦,应煦。   应是和风煦日,入他心怀。   说着说着,应煦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迟晏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缓,他们共赴梦乡,嘴角微扬……   第二天,应煦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光已经大亮。早晨的风从翻飞的窗帘间吹来,吹散了室内淡淡的百合香气。曾经和他有过几面之缘的助理先生已经到岗,而他同为打工人,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应煦腾地从床上爬起来,先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迟晏坐在床上翻看着李政清新送来的文件,听到应煦的动静,声音温柔动听:“早安,小煦。”   “早安,迟先生!”   应煦说着,动作没停,他飞快跳下床,穿好鞋袜,把外套一罩,用手抓抓睡乱的头发,那慌张的样子让迟晏想起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里害怕迟到的兔子。   迟晏看得好笑,他告诉应煦:“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你先洗脸刷牙,不要急,李政清会送你去学校。”   应煦顿时放下心来。   洗漱完毕,迟晏冲他招招手:“来吃早餐。”   李政清上前,把床头柜上的餐盒打开。热气蒸腾,然后散开。餐盒里一层是虾饺,一层是蟹黄包,蒸得玲珑剔透,能看到薄薄的面皮里鼓鼓囊囊的馅儿,勾得人食指大动。   碗筷、蘸料悉数摆好,李政清让开一步:“迟总,应先生,请。”   应煦要给自己提椅子,李政清十分殷勤,提前帮他搬好。   “谢谢……”应煦看他,似乎在考虑要怎么称呼他。   李政清很有眼色:“我叫李政清,应先生,你叫我小李就好。”   应煦:“……”   可你看起来不小了。   应煦老觉得这位李助理似乎在他前面谦卑得过分了,在送他去学校的路上也是如此。他似乎时刻严阵以待,想应煦所想,急应煦所急,这样一来反而搞得应煦怪不自在,毕竟他可不给人家发工资呐!   到学校了。   李政清刚停好车,火速开门下车,赶到后排给应煦开车门。   “应先生,您请。”   应煦没忍住说:“李助理,你叫我应煦就好。”   李政清神色恭顺:“好的,应先生。”   应煦:“……”   应煦无法,只能接受他的热情。   这天应煦只有上午排了课,下午没课,奶茶店那边从六点半开始上班,他难得有一下午空余时间。迟晏听说了,在他埋头吃虾饺的时候便和他约好了午餐,要他去医院陪他。   应煦当然是不……会拒绝啦!   别说他本来就很乐意和迟晏相处,单是迟先生报给他的午餐菜式,就令他馋到不行,才吃完早餐就开始惦记午餐了。   “应先生,中午十二点半,我来这里接您?”   李政清看了眼腕表,迅速确定好时间,他用征询的语气,好像面对个大客户似的。   应煦忙说:“李助理,你不用专程来接我。你公务繁忙,我自己过去就好,不麻烦你了。”   李政清语气殷切:“您说这话就太客气了,您是迟总的……客人,我自然要谨遵他的吩咐,为您服务。请把您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中午我联系您。”   应煦无法,只能给他个电话号码。   李政清站在车旁,目送应煦进了校门,才坐回车里。他先给迟晏汇报了「工作」,以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一种近乎邀功的语气,然后心情愉快地开着车,往公司驶去。   迟晏的回复很快就到:“做得很好,中午准时。”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令李政清如闻仙乐。   他就知道,他做对了!   李政清忘不了早上的事——当他踏着晨露走进迟总的病房,正欲开口的时候,坐在床上的迟总冲他比了一个「嘘」的动作。他示意他别做声,同时目光往左看,看向脸埋在被子里睡得沉沉的青年,眼神温柔。   李政清在迟晏身边呆了那么久,早习惯他用温和伪饰自己,然而那一刻,在迟晏的神色里他看不到半分阴翳,那是发自内心的温柔,像巨龙守护自己的宝藏——他们迟总,也会有在意的人?   李政清看向缩在被窝里的青年,才发现他们曾经见过几面。   他似乎叫……应煦?   “应煦!”教室里人流渐渐散去,谌致远一把抓住应煦的肩膀,把他往怀里带,“你小子要往哪儿去?你才出了车祸,你就不能消停点么?!走,食堂吃饭去,一会儿给我看看你的伤,除了脸上,别的地方还有么?知道你不爱擦药,但是我们学表演的,脸上的伤可轻忽不得,这张脸可是你吃饭的本钱呢。”   谌致远跟个老母鸡似的絮叨个不停,他把应煦夹在胳膊底下,好似夹了个娃娃。应煦个头也不算矮,却不及他高大,此时被他委委屈屈地压着,不免皱眉。   “好了,致远,今天我不去食堂吃饭,回头再跟你说。”应煦说着,拉开谌致远的手,“我今天中午有约,得赶时间。”   “哟,有情况啊。”谌致远促狭地看他,挤了挤眼睛,“男的女的?我们学校的还是校外的?”   应煦见不得他这副表情,一个巴掌呼过去,盖住他的脸:“是朋友,朋友,你别多想!”   谌致远的脸部肌肉在他的掌心里动啊动的,嘴巴仍不安分:“我没多想,倒觉得你可以多想一想,平时我们兄弟要约你多难啊,你这会儿钱都顾不上挣,着急忙慌要去见人家,不是搞特殊么?”   应煦被他呼出的热气蒸得手掌烫红,他的心口也像被炭火炙着一般,顿时缩回手:“我不和你说了,回头请你喝奶茶!”   谌致远见他步履匆匆,还在后面高声喊着:“封口费呀?一杯奶茶可不够!”   可以。   很好。   奶茶也没了。   应煦咬牙切齿,脸红得更厉害了。   他赶紧走出校门,就见李政清已经在等他了。   “应先生。”   行吧,他还是这么客气。   应煦已经懒得纠正他了,冲他点头示意,上了车。   车子启动,正从学校里走出来的几个学生都伸长了脖子。不知是谁撞了黄海洋一下,急道:“洋哥,你看,应煦那家伙又换男人了!”   黄海洋才来上学,他两边脸颊鼓得像馒头,一只脚一跛一跛,被人问起,就臭着脸说自己是摔的。这话难以取信他人,毕竟他的鼻梁都没事,没道理摔伤两边脸颊,只是大家都清楚他脾气大,不好八卦他。   没想到黄海洋经这一「摔」,竟像变了个人似的。看着应煦坐上豪车,他也不羡慕了,整个人冷漠颓丧,只道:“不要再招惹他,代价你们承受不起。”   三天了,他的脸还是痛得厉害,那是他爱嚼别人舌根的惩罚——修理他的人是这么说的。黄海洋只是想起那个阴暗潮湿的巷子,想起那两个魁梧高大的男人,就觉得一阵胆寒,伤腿神经性地抽痛。那个人还联系他,要他再给他做事,可他从来没告诉过他,还有人护着应煦,为应煦撑腰,甚至雇人来揍他!   那个人听了他的控诉,陷入沉默。   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恨恨的声音:“魏连霄,魏连霄!你竟然铁了心护着他……”   他才知道,收拾他的人是魏连霄,应煦的前男友。   他们俩余情未了,他去掺和什么呢?   平白做了别人手里的枪。   黄海洋想明白了,但又有什么办法?经此一次,他算是看明白了,在权势面前他比地上的蝼蚁还要渺小,魏连霄只是掸掸灰尘,他就要痛上很久,联系他的那个神秘人也是一样吧?他们神仙打架,他是再也不敢涉足了,甚至连愤恨的念头都不敢生出。   与此同时,远扬集团总部。   魏连霄刚结束一个会议,他理着衣袖上的袖扣,正大步流星往办公室走。会前张旻匆匆来报,给他带来了有关应煦的新消息,他赶着开会没时间听,此时不免有些期待。按照他对应煦的了解,那家伙是时候低头了。昨天张旻就说,他派去A大的私家侦探根本没见着应煦,听说他请了个病假。   呵,急生病了?   魏连霄有些讥诮,觉得这样也好,生完这一场病,应煦那不该有的傲骨也该软下来了。   他今天该去看看他了,给他带去合同,还有他的关心。应煦会明白的,只要他乖乖的,他会好好待他,但他要是敢亮爪子,绝对讨不着好果子吃。还真是让人期待啊,生病的应煦会是什么样呢?剥开那层倔强的外衣,脸色潮红,嘴唇苍白,虚弱病态的表情应该也很……可人疼吧?   魏连霄想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自己浑然不觉,被阳光浸透的玻璃窗却照出了他的愉悦。   “魏总!”   高跟鞋在瓷砖地面在敲出清脆的响声,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近。   “魏总,请等一等!”   魏连霄回头,皱眉看着追上来的女助理:“在公司跑什么跑,像什么样子!”   “是,魏总教训得是。”   女助理低眉顺目,她没有辩解自己其实没跑,只是走得比较快这个事实。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她清楚,魏连霄也清楚。魏连霄只是随便找个理由冲她发难,毕竟,她是魏董事长——魏连霄的父亲留在他身边的人。   每一只雄鹰都想做天上唯一的王者,哪怕他的父亲尚未老去,他也不想再被他束缚。但他又不得不听他的话,因为他还有几个「乖顺」的,善于讨好父亲的「兄弟」对他这个位子虎视眈眈。   “有什么事赶紧说。”   他的声音很不耐烦,但却不能否认,这是他对父权的示弱。   女助理口齿伶俐,一口气把魏董事长的话转达完毕:“迟氏的掌权人迟晏出了车祸,董事长希望您能去探望一下迟总,毕竟迟氏是我们生意上重点要争取的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   魏连霄轻嗤一声。   老头子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迟氏的生意蒸蒸日上,而他们远扬呢?他们就像是一艘豪华的破船,内里千疮百孔,强撑着表面的光鲜。他到底是没有自知之明,还是不肯服输呢?   “魏总……”   女助理还要说些什么,被魏连霄直接打断。   “废话少说,告诉父亲,我去。”   他的眼底,闪烁着勃勃的野心。如今是他们攀附迟氏没错,但早晚有一天,他会侵吞迟氏,建设属于他的商业帝国,把迟晏踩在脚下!   魏连霄声音低沉,他吩咐女助理:“备车,准备花束和果篮,我现在就出发。”   “是!”   作者有话说:   修罗场蓄力中—— 第29章   “迟先生, 我来了!”   欢快的声音打破一室宁静,原本低头看着文件的男人倏忽展眉,朝他望去。   “一点过七分, 你来得不算太晚,不然午餐要凉了。”   应煦摸摸鼻子:“我在学校耽误了一点时间。你吃了么?”   迟晏摇头:“等你。”   应煦便又高兴起来, 凑过去开饭盒:“那我们开饭吧!”提起吃饭,他别提多有干劲了。要是他的身后有尾巴, 估计正一晃一晃美得很呢。   迟晏却轻轻拍开他的手, 不容置喙地提醒:“先洗手。”   好吧, 小时候被爸妈管着,现在还要被迟先生管。应煦腹诽,其实受用得很。他就服迟先生管,好像漂泊的蒲公英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土地,被管束也不会觉得讨厌。   “迟先生, 洗手!”   应煦自己洗了手,没忘记照顾迟晏, 他给迟晏打来一盆温水, 还备好了擦手用的毛巾。   李政清默默看着,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房间里一幅不起眼的挂画,迟总和应先生气氛大好。   然而与他无关——他似乎被他们彻底无视了。可他不敢凑上去秀存在感, 别看迟总现在神色温柔,上一个打扰他办公的助理现在已经不知哪儿去了,更别说打搅他谈恋爱。   李政清没试过,他连想都不敢想。   于是, 称职合格, 十分擅长在职场求存的李助理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悄悄立在窗边,直接把自己当成了空气,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哗啦,哗啦,水声在盆中漾开。   迟晏慢条斯理洗着手,一根根手指在温水的浸润下越发显得像美玉雕琢一般好看。   感受到应煦热切的目光落在手上,迟晏的眼底浮现出不动声色的笑,那笑藏在他没往后梳的刘海里,藏在他浓长的眼睑下,又被搅碎在水里,变成一圈圈笑痕。   他一向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只有把优势建立好,才能掌控全局。   “好看?”他沉声问。   “嗯,嗯?”应煦没反应过来。   迟晏拿起毛巾,擦干手上的水珠,应煦的目光还粘在他手上,听他轻笑:“眼睛都看直了。”   那只手缓缓伸过来,突然曲起食指,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敲。   应煦被敲得猝不及防,下意识往后一仰,险些没从椅子上跌下去。   迟晏的手指修长,指节没什么肉,那一敲,残留一点余温,还有一点余痛。应煦捂住额头,终于反应过来:“迟先生!”他的语气好像是控诉,却软软的,更显得好欺负。   迟晏觉得指节有点痒痒,他按捺住了,说:“我洗好了。小煦,能请你帮我倒一下水么?”   原来叫他「小煦」不仅仅是表示亲昵,有时候还藏着试图达成的目的。   应煦还在生气,瞪着他没动。   “小煦?饭菜要凉了。”   应煦:“……”   应煦还是很生气。   但是饭菜要凉了欸。   应煦大人有大量,决定不跟迟晏计较了。他赶紧把水倒了,又蹬蹬蹬跑回来吃饭。   在这个空隙,李政清赶紧上前,把午餐摆好。   迟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不冷不淡,却仿佛有千斤重。李政清感觉自己的手快没力气了,他鼓起勇气说:“迟总,应先生似乎饿了。”   饿了和馋了是两码事。   迟晏还想再逗逗应煦呢。   他没有纠正李政清的误解,只道:“下次不要擅自行动。”   竟意外地好说话。   李政清松了口气,更觉得要抱紧应煦大腿了!   午餐很丰盛,应煦大快朵颐,吃得饱饱的。   迟晏看他吃得香,胃口也跟着好起来,多吃了半碗米饭。   吃完饭,迟晏叫李政清收拾餐盘,留应煦陪他聊天。   应煦吃得餍足,先前那点不愉快已经被他抛之脑后。他兴致勃勃,跟迟晏说起今天上午在学校发生的事,明明不是多有趣的事情,竟被他描述得格外精彩。他越说越起劲,越说越得意,眼睛亮得惊人,像夜空里最亮的星星。   迟晏似乎在认真倾听,又似乎在用眼神一寸一寸擦拭他澄亮的眸子。   他很喜欢应煦眼里的亮光,好像能把他的生活照亮。   “对了,迟先生……”分享完学校的趣事,应煦犹豫了片刻,问出一个让他不得不挂心的问题:“昨天上午来看你的那群人,是什么人?”他说完,觉得自己说得并不准确,又纠正说,“那位夫人,领头的夫人,她是什么人?”   应煦忘不了那位夫人的眉眼,那样熟悉,那样亲切。   他们真的长得好像,怎么会这么有缘?   迟晏看出他的迷惑,稍加回忆,便知道他说的是谁。他说:“那是我的一位伯母,她姓戚。”他用最平静,最客观的语气补充道,“她的夫家姓应。”   真是奇怪。   他并不认识那位应先生,和他相像的是应夫人。   可是他家没有姓戚的远亲啊。   真有毫无血缘的人,能长得那么像的?   应煦没忍住问出来:“迟先生,你有没有觉得,我和你那位戚伯母长得有点像?”   “是有几分相像。”迟晏看着他,目光沉静。   “那位应夫人是本地人么?”应煦又问。   迟晏挑眉:“她是海城名门的女儿,应该是自幼生长在这里。”   “那就更不对了。”应煦小声嘟囔,“我家是从绵城搬来的,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去。”   迟晏听得清清楚楚,把这事记在了心里。   应煦托着腮帮子,手指在脸上轻敲,显然还在想那位夫人,迟晏却注意到他嘴角的青肿,微微蹙眉:“你的伤口还没好,李政清——”   他原本要喊李政清跑腿,被应煦打断了。   “拿药是么?不麻烦李助理了,我自己去吧!”   迟晏很不喜欢自己的安排被打乱,他眉头蹙得更紧,看得李政清胆战心惊,恨不得立刻挺身而出,主动请缨……可是,迟总才告诉他不要胡来,他不敢轻举妄动。   李政清正迟疑间,看到刚刚站起身的应煦又弯下了腰。阳光从翻飞的纱帘间探进来,洒在他好看的侧脸上。他凝望迟晏,嘴角扬起一抹笑,语气亲昵说:“等我拿了药回来,迟先生帮我上药吧!”   李政清看着他们迟总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   真没想到,商场上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竟然会被一个大学生的一句话惹恼,又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变得欢欣。   “你不答应?”   在迟晏的沉默中,应煦得到了并不满意的答案。   他说:“你刚刚敲了我的头,该补偿我的!”   原来如此。   迟晏恍悟,昨晚还因为他给他擦处理伤口觉得不自在,今天就变了态度,原来是要做个条件置换啊。   笑意漫进迟晏微扬的瑞凤眼中,他说:“那你快去。迟了我要改主意了。”   应煦得到他的允诺,不再耽误,像只小鸟飞出了病房。   迟晏靠回枕头上,用左手摩挲右手的食指指骨,仍忍不住笑。   “真是半点都不吃亏啊。”   就,很可爱。   李政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不得不承认,是他小瞧了清纯男大学生。   ——他真的好会!   应宅。   应夫人正在花园里修剪花枝,突然听到男人的声音响起:“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忙活?这种事交给园丁就好。”   应夫人一回头,手里的剪刀便被男人接了过去。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对着应夫人眼前的花枝左右看看,胸有成竹,便「咔嚓咔嚓」剪了起来。应夫人任他代劳,柔声问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吃过午饭了么?”   中年男人——也就是应夫人的丈夫,整个应家的掌权人应秋实如是说:“有份文件落在家里了,我回来取,顺便陪你吃个饭。”   “呸,老不正经!”   应夫人骂了一句,脸上不见恼怒,反而笑了起来。   应秋实去拉她的手:“修剪花草的事交给下人,陪我吃个午饭吧。”   夫妻俩结婚多年,孩子都快大学毕业了,却依旧恩爱非常,是老宅里的仆人见了都会歆羡的那种。   饭菜很快上来了,应秋实吃了几口,问自己的夫人:“迟晏那孩子怎么样?”迟晏出车祸的事是戚鹤眠告诉他们家的,他当时想去探望,却被一个重要的合同绊住了,忙了一天多,才终于得空问起这件事。   应夫人拧起秀眉,说:“医生说他的腿没有受伤,但他站不起来了。”   “那孩子还是过不去那道坎吧。”应秋实叹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惆怅,“老迟多好一个人啊,嫂子性格也好,家教也严,怎么会出那种事……”   “都过去了。”应夫人按住丈夫的手以示安慰,他们家和迟家是世交,应秋实和迟晏的父亲关系好,她和迟晏的母亲又何尝不是呢?故人已逝,他们的孩子还要在商场的倾轧中求存,他们虽然有心帮忙,能给出多少援助?只能一步一步看着迟晏变成现在的样子。   应夫人像是宽慰丈夫,又像是宽慰自己,她说:“会过去的。等他再站起来,谁都没办法再将他打垮。”   应秋实郑重地点了点头,神色间的凝重却依然如旧。   成为一个永不会垮的「铁人」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么?他倒希望迟晏还是小时候那个戴着画家帽,把脸颊抹得都是颜料的孩子。   应夫人见丈夫情绪不好,想了想,转移话题:“对了,在去探望迟晏的时候,我碰见一个孩子。”   “什么孩子?”   应夫人眼里带着丝丝困惑,她迟疑片刻,还是照实说来。   应秋实听得惊讶:“那孩子竟然和你有七分像?你娘家有那样的远房亲戚么?我看鹤眠那孩子跟你也有三分像,说不定是有点亲缘关系呢。”   应夫人叹息:“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吧……可他姓应。”   “而且——”应夫人看着丈夫儒雅的五官,那是她看了几十年的熟悉面孔,她没有和小辈说起,但她在丈夫面前不得不说,“他还有两分像你。”   一个像她,又像她丈夫的孩子,怎么能让她不心生犹疑?   可是他们有且只有一个孩子!   他们的星河,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星河,他不可能不是他们的孩子。   应秋实也是这么说的,他不敢置信。   应夫人拿出手机,找到当初被戚鹤眠顶上去的那张照片:“你看看照片吧。”当初戚鹤眠在群里刷一堆聊天信息,是怕被长辈看到骂他兴风作浪,等应夫人真的看到了,他反而觉得放松了,又拿这件事来说。因为迟晏的缘故,他常关注应煦的消息,看习惯了反而不再考虑什么像不像的问题,浑然不知这张照片在应夫人的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应秋实看了照片,也觉得震惊。有了应夫人的那番话,他特地打量了应煦的眉眼。照片拍得并不清楚,但仍不难看出,照片里的青年确实有几分像他的夫人,还有几分……像他。   应夫人揉了揉额角,嗓音低低的:“他姓应,你家应该没有哪个远房亲戚长得既像你,又像我吧?”   应秋实:“……”   应秋实攥紧手机,指节发白。他在商场沉浮多年,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但是突然碰到这样的事,饶是他再理智也摸不着头绪。   他猜测:“会不会是有心人故意整容,企图引起我们的注意?”   应夫人中年产子,才生下一个应星河,他继续掌控应家二十多年,培养孩子长大,就想着早点把应家交给孩子,也好把余生交给妻子和祖国的山山水水。星河早熟,从小就喜欢和生意打交道,正好如他所愿,他正在一点点交权,怕是有心人看不过去了吧?   应秋实猜到这里,又自己否定。   “也不对,如果他的目标是我们家,从迟晏入手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要说「曲线救国」也说得通,但迟晏和他们家什么关系?真按这个计划进行,就是把曲线团成一个毛线团也不一定能达成目的,“何况,以迟晏的心计,整个海城没几个人能在他面前耍小心思。”   应夫人也考量过这些问题,她问应秋实:“要不要做亲子鉴定?”   应秋实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个提议:“你那是怀疑星河,星河要是知道了,你让他怎么想?”   应夫人抿紧了唇,她不说话了。   正在这时,老管家匆匆走了进来。   “先生,刚刚签收了一个包裹,是您的。”   应秋实有些奇怪:“我那些老朋友没说要给我送东西啊,是什么?”   老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解释说:“因为包裹上面没有寄件人和地址,也没有写明是什么物件,老仆怕是什么不好的东西,斗胆把包裹拆了……”   老管家是应家的老人了,应秋实表示不会怪他,反而要感谢他为主家着想,又问:“梁伯,你既然拆了快递,里面是什么呢?拿来给我看看。”   老管家用浑浊的眼睛望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他把拆开的包裹递了上去,包裹里只有一叠薄薄的纸。应秋实接过来一看,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应夫人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挨过去看:“是什么……”   她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那是一份亲子鉴定。   “打开看看。”   应夫人听见自己的声音,她好像在催促应秋实赶紧查看究竟,又忍不住抗拒眼前的「潘多拉魔盒」。她的声音近在她的耳畔,又仿佛远在天边,她好像坠入了一场永远也不会醒的梦,梦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的脑子里也是白茫茫一片。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   是她的丈夫。   应夫人定了定神,理智重新回笼。   她告诉自己,无论这份亲子鉴定是什么内容,她的丈夫都会和她一起面对。   ——她不慌张。   那份亲子鉴定不是鉴定他们和应星河的亲缘关系,里面一栏写着应秋实,另一栏写着——应煦。鉴定结果上一行淡淡的墨字,几乎化开又重新聚合,十分清晰:“符合遗传规律,亲权概率大于0.9999。”   应夫人不敢确定,又把那一叠纸翻了翻,然后发出一声低笑来。   原来,包裹里不止一份亲子鉴定。   还有她和应煦的。   还有应秋实和应星河的。   她和应星河的。   这是生怕他们不相信啊……   亲子鉴定的结果明晃晃显示,应煦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应星河不是。   应星河竟然不是。   应夫人——戚美菱颤抖着双唇望向应秋实,半天说不出话。   应秋实把那叠亲子鉴定攥得紧紧的,语气严肃:“这是明谋。”   因为有了百分之一百的把握,所以根本不怕他们猜测,不怕他们怀疑,就算他们再做亲子鉴定也会是一样的结果。他们养大了不是自己的孩子,却让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而且二十一年毫无察觉。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再把应家的产业交给应星河?而那个叫做应煦的孩子,是不是被估量确认无法继承家族产业,才会在这样的推波助澜中被他们找回?   那个孩子,他们的孩子,是不是过得不好?   应秋实浸淫商场,他能够想到这点,常在富太太中斡旋,又更加细腻的戚美菱怎么想不到?她抓住丈夫的手,紧紧抓住,才修剪过的指甲因为情绪失控在丈夫的手背上掐出淡淡的半月痕:“我们去找那个孩子,去接他回家……”   应秋实一把拥住妻子,把她揽在怀里,柔声说:“我们会接他回家,我们当然要接他回家。但不是现在,美菱。如果他问起我们为什么会弄丢他,我们要怎么说?我们要说,我们也不知道?他会和我们一样茫然,会因为亲缘关系的颠覆而痛苦。”   戚美菱当然能够想到这一点,但她仍然迫切地想要见到那个孩子。那天碰面,她只顾着打量他的样貌去了,没仔细看他有多高,是胖是瘦,穿得好不好,吃得饱不饱,生活上有没有窘迫。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和她分开了二十一年,她怎么按捺得住不飞过去见他?   应秋实拍了拍她的后背,像他从前哄应星河一样。他的手掌拍过他妻子的后背,拍过应星河的后背,可他的儿子呢?是不是也有人会像他这样,拍他的后背?男人是沉默无言的大山,他很清楚自己的情绪不能崩溃,但他控制不住眼眶慢慢变红。   他强自冷静,先给戚鹤眠打了一通电话,从戚鹤眠那里问到了应煦的一些情况。应夫人听得很认真,听说他似乎过得很拮据的时候,她忍不住为他拧紧秀眉,听说他拍了电视剧现在小有名气,她又忍不住为他高兴。   从戚鹤眠那里锁定了应煦的身份,应秋实吩咐管家,让他去查应煦的相关信息。   至于他和夫人……   应秋实看了眼泛泪花的妻子一眼,沉声说:“让星河回一趟家吧,这件事必须告诉他。”   他还是亲昵地称呼他星河,称呼应宅是他们共同的「家」。   这是他培养了二十一年的习惯。   但他知道,这习惯该改了。   医院服务台前,应煦正从护士小姐手里接过药盘,笑容灿烂:“谢谢小姐姐,你人真好!”   今天服务台前的值班护士不是昨晚那个,但扛不住应煦笑得好看,嘴巴又甜,爽快把碘伏和药膏给了他,附赠一个笑脸:“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应煦端着药盘往迟晏的病房走,才走了几步,忽然横伸出一只手,拦住他的去路:“应先生,您怎么在这?”   男人说话客客气气,却把他拦得死死的,不让他过去。   应煦抬眸,对上张旻公式化的笑容。   “是张助理啊,下午好。”   对于张旻的问题,他避而不答。   张旻像是看不出他的态度疏远,笑说:“我随魏总来探望他的朋友,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应先生你了,真是有缘啊。”   演技还挺好。   在他一个表演系的面前演呢。   应煦神色淡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站在逆光中的男人这才朝他望来,神色冷淡:“怎么?应煦,没了我这里的工作,你已经沦落得要在医院当护工了?”   应煦:“……”   护工是要凭证上岗的谢谢,这纯纯是埋汰他呢。   应煦没想到魏连霄竟然是这么斤斤计较一个人,他给自己造势出场,看起来倒像是陌路相逢,结果一张嘴就暴露了他的情绪——他明明白白是在记仇,记恨他那天晚上的拒绝,提醒他错失了暴富的良机。   这种事就不用提醒了好吧?   现在想想还是很心痛。   不过有些钱是不能挣的,换成现在的应煦一样会选择拒绝。   “那是,魏总一向大方。”应煦并不真诚地捧了魏连霄一句,才道,“不过余先生回来了,您那里是用不上我了,您和余先生现在一定生活愉快吧?”   他眼神清明,是魏连霄见过的最清澈的湖面。   一个被生活逼迫得捉襟见肘的人,怎么能拥有这样清明的眼神?怎么能拒绝他的财富,拒绝他的优待,拒绝……他的示好?他还拿余逸出来说事,他想要表达什么?他和余逸的感情生活用得着他来管么!   魏连霄的脸色沉了下去,他不喜欢应煦的眼神。   现在的应煦对他一无所求,所以像只大胆的鸟雀在金丝笼前使劲蹦跶。他似乎在轻视他的财富,告诉他金钱不足贵,他要做自由的选择。这是羽翼长好了,忘了当初狼狈窘迫的疼。魏连霄看着他不知死活的样子,更怀念初见时卯足了劲儿跟他谈合同的小青年了。那时的他满眼是对金钱的渴求,那种幼狼似的孤勇更讨他的喜欢——他早已暴露他真正的灵魂,一个视财如命的灵魂。现在装什么清高?   “嗤。”   魏连霄抱着手臂,姿态高高在上:“你倒是会说话。”   应煦也这么觉得。   谁给他发钱,他说话就好听。   魏连霄应该是深有体会的。   谁要用言语难为他,他说话也好听。   赶紧敷衍过去才是正理,他可不想为了没必要的争端浪费唇舌。   所以应煦现在最关心的就是,魏连霄还有废话要说么?   只见魏连霄的手指在黑西装上轻敲着,动作不紧不慢,带着十足的压迫:“听说你最近过得不太如意,我的新合同依旧对你开放,如果你改了主意,大可以告诉我。”   应煦突然觉得余逸有些可怜。   魏连霄的朋友圈子应该没人不知道他喜欢余逸。   他的喜欢就是这样么?   “谢谢魏总关心,我最近过得挺好的。”应煦不软不硬地拒绝了他,看向张旻手里的花束和果篮,十分体贴地说,“您既然约了朋友,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有缘再见。”   应煦说完,端着药盘绕过张旻,汇入来往的人流中。   魏连霄的手仍然环在胸前,那是他谈判时最爱用的姿势,运筹帷幄,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中。然而,他中意的那只小麻雀却是个例外,他天生喜欢扑腾,非要挣开他的掌控,惹他不快。他拧眉,挤出不悦的四个字:“冥顽不灵。”   其实不说应煦,就是张旻都有些闹不明白魏连霄的态度。   要说他们魏总对余先生的爱,那可是半点不掺假,这么些年来,他也就看着魏总喜欢这么一个。可是好不容易把余先生盼回国,怎么又不珍惜呢?自从他们上次在饭桌上不欢而散,已经过去几天了,魏总还没消气么?即使这样,也没必要再把应先生拉扯进来吧?   “张旻。”   魏连霄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张旻顿时打起精神:“魏总,有什么吩咐?”   “我让你盯着应煦,你应该做到事无巨细,他到医院来的事你怎么不汇报?”   劈头盖脸是含着隐怒的训斥,张旻闷头受了:“抱歉,魏总,是我的工作失误。”   魏连霄深吸一口气,又拧眉说道:“你给我调查清楚,看应煦到医院来做什么。”   他讽刺应煦的话只是说说罢了,他料想应煦应该不会闲得去考护工证,但要不是为了工作,他怎么会出现在这?是他的亲戚生病了,他来照顾?可他还有几个亲戚?又或者,是他自己病了……他该不会是在他面前逞强吧?   真是个让人费神的家伙。   魏连霄一边想着,一边问张旻:“迟晏是哪个病房?”   张旻事先做了调查:“601。”   魏连霄微微颔首,扫一眼病房的排布表,举步往拐角处走去。   601病房是VIP病房,在整条走廊的尽头左拐,另辟一间,病房宽敞又不喧闹。   此时,应煦正欢快地走到迟晏面前,用笑容点亮整间病房。   “迟先生,我回来了!”   迟晏问他:“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应煦皱了皱鼻子,不愿多说,只道:“路上碰到个认识的人,说了几句话。”   迟晏听他语焉不详,挑眉:“你的朋友也不利于行么?”   应煦把药盘放在床头柜上,没忍住吐槽了一句:“他的腿脚没什么问题,但最近脑子像是出问题了。”   哦,原来不是朋友。   难怪不高兴了。   迟晏轻轻捻了捻手指,想要安抚炸毛的青年,但他到底没那么做,只道:“脑子不好使,那真是可惜。不说他了,你把椅子拉近一点,我先给你擦药,等擦完了药,还有事要请你做呢。”   “什么事?”   应煦坐在椅子上,仰着脸的样子像只乖巧的狗狗,等着主人摸头。   迟晏拿沾了碘伏的棉签抹了抹他嘴角的伤口,提醒道:“现在先别说话了,碘伏都要吃嘴里去了……”   棉签在迟晏指尖滚动着,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应煦下意识要后撤,被迟晏托住脸颊。   青年的脸颊软乎乎的,皮肤嫩滑,像剥了壳的鸡蛋。迟晏眸光渐深,嘴上却一本正经:“别动,善始善终。”   “叩叩叩。”   敲门声再次响起,迟晏蹙眉吩咐:“李政清,开门。”   应煦坐不住了,想站起身,又被迟晏轻轻按住肩膀。   “迟先生,我呆在这里是不是不好……唔。”他张嘴说话,不小心把药膏抿进了嘴里。   一点点微妙的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舌根,应煦皱起了好看的眉。   “你看你。”似乎是无奈的叹息,迟晏的手指摸过他嘴角的药膏,他的体温不高,却中和了药物的凉意,在应煦的嘴角留下一阵令人留恋的温热,“快去漱口。”   应煦包着嘴巴,嘴里的唾液疯狂分泌,他匆匆点头往洗手间奔去。   正在此时,李政清将门外的客人迎了进来。   魏连霄理了理手腕上的袖扣,神色里带着点漫不经心,张旻跟在他的身后,手里提着果篮,鲜花已经交到李政清手里。魏连霄正向李政清询问着迟晏的病情,一抬眼的功夫就见一个人影飞速冲进洗手间,拧上了门。   「咔嚓」。   是门合上的声音。   魏连霄有些讶异:“看来我们来得不巧,迟总正在接待客人。”只是这位「客人」似乎有些跳脱。他虽然和迟晏没什么深交,对他的脾性还是有所耳闻的。   没想到竟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这样冒失,看来这位「客人」和迟晏的关系很不一般啊。   李政清只是笑笑:“刚刚那位是我们迟总的……朋友。迟总病了,他常来探望。”   朋友?   如果只是「朋友」,为什么要迟疑?   「常来探望」,是出于朋友之情,抑或其他?   ——真有意思。   魏连霄没在这个小插曲上多费心神,在李政清妥帖放好鲜花果篮,向迟晏说明他的身份以后,他迅速进入角色,对迟晏表达自己的关切:“迟先生,您还好么?听说您出车祸的消息,实在教人担心。”   对于魏连霄来说,这样的客套话不过是信手拈来。   迟晏听了,也客套地回应他:“多谢关心,我感觉好多了。小魏总不辞辛苦来看我,快坐一会儿吧。”   小、魏、总?   魏连霄表情一僵,他平生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三个字。   他看了迟晏一眼,只见迟晏神色如常,对李政清吩咐道:“李政清,还不给小魏总搬椅子来?”   第二次了。   说他不是故意的,魏连霄不信。   但要说他是故意的,他又有什么动机?他们从无恩怨,他好心来探望他,这就算是个疯子,现在好歹披了人皮,戏总是会唱的。   是的,疯子。魏连霄很清楚迟晏是个疯子,他的疯在整个海城商界都赫赫有名,别人都怕他,他却不怕。饶是他现在再有权有势,还不是家破人亡,成了一个不良于行的残废?哪怕他看起来是个健全的人了,还不是一场车祸就把他撞垮了?这样的疯子有什么可怕,只让人觉得可笑,可怜。   魏连霄这样想的,便这样做。   他猜想迟晏是和「朋友」发生了矛盾,拿他撒气。不巧,他也才被小麻雀啄了手指,他也不高兴,总该给他一点回敬:“迟总费心了,您现在病着呢,不必招待我,我可以自己来。”   背景板一号·李政清:“……”   总感觉哪里不对。   背景板二号·张旻:“……”   这剑拔弩张的,是闹哪样?   正在此时,洗手间的门打开了。   魏连霄刚在椅子上坐下,正施施然等着欣赏迟晏被刺痛的表情,却见他挪开视线,望向从洗手间出来的青年,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小煦,漱口的时候有没有把药膏洗掉?快过来,让我看看要不要给你重新擦药。”   他就那样轻易转移了注意力,好像魏连霄蓄尽全力的「回击」对他来说不痛不痒,甚至不值得他一个垂眸。魏连霄只觉得自己这「狠狠一拳」像是砸在一团棉花上,拳头软绵绵,心里空落落,很不得劲。他压住眉间的不快,也跟着回头看去:“迟先生,不介绍一下您的「朋友」么……”   突兀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看着应煦从洗手间走出来,他沉稳的面孔上皲裂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迟晏那个关系不一般的「朋友」,竟然是应煦?   他那样亲昵称呼的「小煦」,竟然是应煦!   他都没有这样叫过他,用这样亲昵的态度。   还有涂药膏是怎么回事?魏连霄才注意到应煦的嘴角有一块不明显的淤青,听迟晏话里的意思,应煦让他帮忙涂药膏。怎么涂?仰着头,嘴唇翕动,以索吻的姿势?   在那短短的瞬息间,无数纷杂的念头充斥魏连霄的大脑,挑拨他心里的无名怒火。他的手指因气怒而微微颤抖,声音却很稳,稳得出奇,好像他其实是冷静的,甚至冷漠的。   “不用介绍了,迟总。你的这位「朋友」我熟,毕竟,他曾经是我的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放个预收在这里,感兴趣的读者帮忙点个收藏吧-爱你们=3=   别和非主流网恋对象说分手【重生】;   林朝北重生了,重生回他的高中时代,那个非主流的时代。   他因为不给同学PP空间留言,被误以为是骗踩,遭同学「孤立」,农场的菜都被偷到上限。   他因为不给PP宠物喂食,被竹马连环追杀,因为他们俩的宠物结了婚,他差点让竹马的PP宠物死了老婆。   林朝北:啊,原来我的青春时代这么幼稚,这么傻逼?   嗯,还有更傻逼的呢,他还有个网恋对象,PP聊天室认识的,PP飞车结的婚。   某天,他一上线,单独分类在「涐à!袮」分组里的灰白动态头像跳动起来。   【秇着纡沵】:“不是说今晚去网吧?这回不会说没有摄像头了吧。我想看看你的样子。别怕,就算你是恐龙我也不嫌弃你。呵呵。”   林朝北:“……”谢谢,一秒拉黑。   然后……   被单方面分手的网恋对象杀到了他的学校,个子高高瘦瘦的男孩把他壁咚在墙上,学着偶像剧里的邪魅狂狷:“喂,小子,你不是吧?就说你PP秀不好看,跟我生这么多天气?把我从黑名单拉出来,我给你充粉钻。”   林朝北:“……”   不是,眼前的少年怎么这么熟悉?   这不是他两年后的死对头,十年后的老公,自称从小品学兼优,成熟稳重的季方白么?? 第30章   他说这话时, 语气里带了一点讥诮。「男朋友」三个字被他咬得很重,似乎在强调着什么。   应煦这才向他看去:“魏连霄?”   原来,魏连霄要探望的病人是迟先生?   不是, 他刚刚跟迟先生说了什么!   应煦反应过来,有些恼火, 殊不知魏连霄心里的怒意烧得更炽。   被他撞破他们的暧昧,他很意外么?难怪不肯和他续约, 原来是攀上「高枝」了。小麻雀飞上枝头就不肯再认从前的主人, 他怎么能让他如意?   怒火被压在沉冷的黑眸底下, 魏连霄深深凝视应煦:“瘦了。这段时间我不在你身边,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他语气微妙,却藏着几分熟稔和亲近,把应煦听得愣住。应煦只觉得他的眼神也好,语气也好, 说话的内容也好,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刻意, 闹不懂他是什么用意。   李政清倒是敏锐, 第一时间读出了两人的关系不对。他下意识朝迟晏望去。不巧,正对上自家总裁含笑的眼眸。他是笑着的,笑容温和。然而,笑不达眼底。   ——他的眼底, 一片冰凉。   李政清的心儿肝儿都开始颤抖,病房里分明开足了暖气,他却觉得冷意从后背爬了上来。   魏连霄仿佛看不到应煦那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也不去看迟晏的反应, 用类似责怪的语气说:“原来你认识迟总,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从没听你说过?”那责怪里又藏了几分包容, 是他从来没有给过应煦的耐心。   张旻:“……”   啊这,这是宣示主权么?可这就是个「假」「前」男友啊!老板你清醒一点,我们是来示好的,不是来结仇的!   应煦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古怪。“我和迟先生的事为什么要说给你听?”他说得理所当然,看向迟晏的目光却没忍住闪烁几下。他没好直接否认魏连霄所说的「曾经的男男朋友」这层关系。   毕竟他拿了人家的钱,签了协议,但心里就是慌慌的,乱乱的,不想魏连霄再说下去,怕惹迟先生误会。   他那匆匆一瞥是对迟晏的在乎。   迟晏却会错了意,拧紧了好看的眉。   “还生我气呢。”   魏连霄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一股莫名的亲昵,要把迟晏排斥在外。   应煦:“……”   不是,生什么气?   好像他们真是旧情人似的。   魏总这是从哪里拿的剧本,也太厚颜无耻了,一分钱不给就自顾自演起来了。   应煦流露出不满的神色,迟晏终于不再沉默:“小煦不是小气的人,魏总这样说他,倒是把他看轻了。”   应煦正纳闷魏连霄演这一出干嘛,听迟晏这么一说,才发觉魏连霄这是埋汰他呢!他就是见不得他和迟先生好!应煦恼恨魏连霄卑鄙,瞪他一眼,又望向迟晏,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感激,直把魏连霄气得够呛。   正在这时,迟晏又招呼他:“小煦,来这边坐。临时有客人来访,病房里的椅子不够用,你先坐在陪护床上吧。反正昨晚是给你睡的,你应该不会嫌弃吧?”他最后那句笑语似乎只是玩笑,然而这个玩笑并不好笑,魏连霄的脸上立时阴云密布。   应煦却浑然不觉,他像被主人召唤的小狗,欢快地摇着尾巴坐过去。   “迟先生你别拿我开玩笑!我身上又不脏,再说了,今早我把床铺整理得妥妥帖帖,哪里坐不得人了?”他嘴上说着埋怨的话,语气却像撒娇,十足的亲昵,是魏连霄的独角戏怎么都演不出的效果。   迟晏低低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的笑声就是回应。   那笑声既像是在回应应煦,又似乎是在回应魏连霄。   魏连霄感觉自己的表演像是漂浮在天空的泡泡,被迟晏的笑声一扎,就骤然爆破。   他感到有些难堪,更多的是愤怒。   应煦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讨好迟晏,他还能做到什么程度?   合约到期了,他对他就是这个态度?   没脸没皮。   没心没肺。   魏连霄握紧了拳头,仿佛要握住心里的波澜,把它们强行摁下去。无论如何,在迟晏的面前他必须保持理智,只有理智能帮他赢得这场较量。他这样告诉自己,反复告诉自己,却仍觉得心里的某片土壤正在一点一点塌陷。他其实没有把握,那只在他看来很容易就会被捉住的小麻雀,似乎真要飞离他的天空了……   迟晏和应煦的交谈变成了混乱的背景音,在他的耳朵里鼓噪着,倏忽间,魏连霄听见迟晏发问:“小魏总,不坐了么?”   魏连霄回过神来,脸色仍然不太好看。   迟晏见状,权当他默认了:“你事务繁忙,我也不多留你——李政清,送客。”   他事多事忙,不便多留,那应煦呢?   应煦就不忙?   先前他去奶茶店找他,还得先给他一笔钱才能获得谈话权。   现在呢?   在迟晏面前呢?   他就白给?   傻瓜,蠢材,他以为迟晏的高枝是那么好攀的?   迟晏能给他多少?   迟晏能像他一样,愿意把副卡给他花么!   魏连霄气急攻心,饱含恶意的话脱口而出:“迟总不必留我,我走之前还有几句忠告要说,只怕要惹你不高兴——你把应煦当作「朋友」,以为他很好,甚至出言维护他,但你真不如我了解他。他这人左右逢源,视财如命,天生两副面孔,只为自己的利益考虑。迟总你眼力不凡,怎么可能看不透他?就算当个玩物,还是小心提防为好。毕竟——”   “有些狗看起来乖巧,其实从不认主。”   一字一句,都是辛辣的讽刺,都是高高在上的轻蔑。   “魏连霄,你别太过分了!”   应煦快要气死了,在魏连霄的眼里他就这么差劲?!他算是想明白了,魏连霄今天所有的反常都是为了「替天行道」,好让迟先生疏远他。他心里好像被塞了一团蓬草,怒火没有把它点燃,反而附着着它,烧得他慌乱无比。他不禁望向迟晏,眼神里无意中带出几分可怜。   迟晏被他看着,心软得不行。   “小煦,不气。”   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让应煦的情绪平复下来。   “小魏总怎么说话的?”对着魏连霄,迟晏的语气又是一变,他的表情依旧温和,声音却冷得能掉下冰碴,“你这么说我的朋友,真让我怀疑魏总的家庭教育是不是有所欠缺,看来——我有必要去和魏总谈一谈。”   他又叫他小魏总,还拿魏凯来压他!   魏连霄整个人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他的嘴唇,他的下颌线,乃至他的手指,都流露出他的不悦:“我只是好心奉劝罢了,迟总未免把我想得太坏。”   “那你呢?”迟晏反问他,“你是不是也把小煦想得太坏?小魏总这个评价,会让我误会你在恋爱期间从没见过小煦可爱,阳光,替人着想的一面。”   魏连霄身形一震,双拳捏得更紧。   “那真是可惜呢,你说是么?”   这是取笑他?   一只不识好歹的狗,他有什么好可惜!   魏连霄的指节处绷出青色的血管,多说无益,他举步要走,却听迟晏说:“不道个歉再走么?你这样辱没我的男朋友,说实话我有一点生气呢。”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警告的意味却很浓。   张旻听得心惊胆战,只能在心里默默催着魏连霄道歉。   ——这个疯子,他们惹不起啊!   魏连霄却抓住了另外一个重点:“你说什么?”   他终于又和迟晏的目光对上,迟晏的眼神依旧平静,那是胜利者的淡定从容,而他的眼底却布满了血丝。他听见迟晏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我们小煦确实有缺点,比如说,他原先看人的眼光不太好,但是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好。你这么说我的男朋友,我不喜欢。”   男朋友。   男朋友?   男朋友!   这三个字不仅在魏连霄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应煦也是一愣一愣,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李政清更加镇定,好像早猜准了两人的关系。   “小煦才答应做我的男朋友,我必须让他看见我的可靠。如果小魏总你拒不道歉,我明天会约见魏总,请他替你道歉。”迟晏用一种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的平淡语气继续紧逼,逼得魏连霄再无退路。   “魏总!”   张旻的声音十分急切,隐含着催促。   魏连霄终于头脑清醒,回归角色。   他不单单是魏连霄,还是魏凯的儿子,远扬的总裁。   这个「魏总」他要是不乐意做,多得是私生子想要取而代之。   他没能完成老头的任务已经是不应该,不能再得罪迟晏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   “对不起。”   他别过头,下颌线绷紧,短短三个字说得不情不愿。   迟晏问他:“是对小煦说的么?”   魏连霄脖颈处的青筋绷得更明显了,他的喉结因愤怒而滚动,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对不起,应煦,是我口不择言。”   应煦惊异不已,没想到迟晏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能逼得魏连霄低头。   他单知道迟晏是个总裁,但魏连霄也是总裁啊,原来迟先生比魏连霄厉害多了!   等不到应煦的回应,魏连霄还以为他在拿乔。   呵。   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他冷冷瞥他一眼,又看向迟晏,怒声问道:“现在可以了么?”   迟晏说:“可以了。你走吧。”   他连送客的话都懒得说了,魏连霄往外走的时候,听见他柔声和应煦说话:“小煦,不生气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呢。你坐到这边来,我先帮你把伤口处理好。你看到病房里的果篮花束了么?今天有很多人来探望我,这些果篮花束还请你帮我处理掉。”   “啊?”应煦愣了愣,迟疑地问,“迟先生,你的意思是……”   迟晏的轻笑被微风送遍病房,落在魏连霄的耳朵里,显得尤为刺耳。   “那么多鲜花,熏人得很,水果太多我也吃不完。请你帮我个忙,把这些东西卖掉吧。”   应煦张大了眼睛,那些果篮花束瞬间变成了一张张崭新的纸币,勾得他蠢蠢欲动。   “这不太好吧……”应煦十动然拒。   “有什么不好?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三七分账。”迟晏轻笑,“所以今晚再陪陪我,嗯?记得给我带一杯柑橘柠檬水。”   病房里顿时响彻应煦的欢呼声:“迟先生你真是太好了!应煦牌特供柑橘柠檬水免费为你派送一个月!”   魏连霄站在病房门口,突然觉得脚沉甸甸的,抬不起来。   张旻急得擦汗:“魏总?”   还不快走?   魏连霄只想回过头去,大步走回病房,夺过属于他的果篮和花束。   可笑!   迟晏以为他是周幽王么?玩什么烽火戏诸侯!   然而他终究没有回头。   形势不如人。   他只能忍。   「嘭」一声,病房的门被摔上,宣泄出魏连霄的无能狂怒。   魏连霄走后,应煦没急着清点果篮数目,先对迟晏说了一声:“迟先生,对不起。”   迟晏皱眉:“怎么跟我道歉?”   应煦很惭愧:“让你听了那么多污言秽语,打扰你养病,真的很抱歉。魏连霄一直看不起我,我拿他没办法,却要你来替我撑腰……”   迟晏打断他:“错的是他,你道什么歉?”   他似乎是有些薄怒的,但是对上应煦怏怏不乐的面庞,又很快消退下去,恢复成一贯的温柔:“你很好,小煦,他说的不算,我乐意替你撑腰。”   最最简单的几个词汇,组成了最最动听的一句话。   应煦紧蹙的双眉缓缓舒展开来,他浅浅笑了一下,又想起什么,脸颊飞起红晕:“迟先生,你刚刚跟魏连霄说,说,说我——”他似乎难以启齿,半天说不出那个字眼。   迟晏把话接过去:“嗯,说你是我男朋友。”   应煦心里一跳,像被塞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听迟晏诚恳道:“抱歉,事急从权,没提前征询你的意见。我看他以你的前男友自居,似乎是想纠缠你。他不是会善罢甘休的性格,你不让他遂意,他就会不断影响你的生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做你的男朋友。”   应煦的睫毛震颤着,不敢去看迟晏。   “如此一来,我师出有名,才能给你提供长期的保护。”   他完全被迟晏说服了。   “可是,这样不会影响你的名誉么?”   应煦仰面问着,被迟晏的大手按住了头顶,轻轻揉了揉。男人发出苏得不行的笑声:“这有什么不好?别人看到了你,都会夸我眼光很好。”   那一刻,应煦不得不承认。   他有被撩到。   应煦走的时候几乎称得上落荒而逃。他像是捡了一件别人的宝贝,哪怕只是产生一点点占为己有的念头,都令他羞愧不已。   迟先生是为了帮他。   他却产生了不该有的浮想。   只是一句解围的话。   他却闹得十分不自在。   ——真没出息!   “应煦?应煦!”   小明的声音把应煦拉回现实,服务台前新来了几位客人,应煦把他们的需求一一录入电脑,灵活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一共是三十六元,谢谢惠顾。”   几个女生发出小声的议论,然后在窃笑之中,她们把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女生推了出来。那女生抖着手指摸出手机,先扫码付款,伴着支付成功的提示音,她小小声说:“你好,能交个朋友么?”那声音细如蚊讷,一句话的功夫,她的脸和脖子已经染上了傍晚的红霞。   小明转身去做饮品,和应煦打了个照面,不忘促狭地挤一挤眼。   应煦无奈,扯下票据递给女孩,附赠一个公式化的笑容:“请收好票据。”   在女孩欲言又止的目光中,他笑说:“顾客是我们的上帝,和上帝做朋友,只怕反而轻慢了你。”   这是拒绝了。   女孩眼里的希冀一寸一寸黯淡了下去。   等那几个女生落了座,小明才酸溜溜说:“你真该出一本书,叫《我太受欢迎了该怎么办》。”   应煦被他逗笑:“行,我出书,你动笔。”   “哎,不是,你读的那么好的表演学校,里面不都是俊男美女?就没有一个你看得上的?”小明不依不饶,又撞了撞应煦的肩膀,缠着他要问个明白。   应煦躲开他的动作。   “没有。”   小明一边给奶茶封盖,一边质疑:“真没有?”   “没有。”   应煦回答得斩钉截铁,然而在他否认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不经意浮现出一双温柔含笑的瑞凤眼。他的心脏骤然一悸,险些把手里的奶茶摔了——那可是十五块钱呢!他立马警醒,把那些耽误工作的浮想通通清扫出去。现在,他就是个无情的打工人!   这天晚上,应煦又见到了应夫人。   应夫人衣着得体,像是精心装扮过,既不会显得过分华丽,又能凸显她温柔大方的气质。和她一同前来的还有个英俊儒雅的中年男人,男人穿着一套休闲西服,看似内敛但又气场强大,让人忍不住注意他,又不敢直视他。   这样一对夫妇,和奶茶店这种年轻人的快乐天地未免太过格格不入。   小明左顾右盼,到处找镜头,以确定这两人是不是来他们奶茶店拍小短片的不知名演员。应煦却在此时露出笑脸:“又见面了,应夫人。欢迎光临,您要喝点什么?”   奶茶店里偏黄的灯光吃掉了应秋实夫妇的大部分情绪。然而此时他们离得近了,又骤然对上应煦的笑脸,听他喊「应夫人」,戚美菱眼波一颤,眼底那有意掩饰的感情终于流泻出来,再藏不住。   那眼神像是激动,又像是克制,像是高兴,又像是悲哀,注视着应煦,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   应煦被看得愣住,顿时失了笑容,也失了言语。   气氛变得微妙,奶茶的香味在空气中忽起忽伏,欢快的背景音乐渐渐变得模糊。   “美菱。”男人的声音微哑,从喉咙里吐出叹息般的声音。   戚美菱如梦初醒,她没忘记和丈夫之间的约定。她不能失态,会吓到孩子。遂强压住眼底的情绪,笑说:“晚上好,小煦。我好些年没喝这些甜饮料了,你能帮我推荐一下么?还有我的丈夫,有没有适合他的饮品?”她说着,拉了拉应秋实。   应秋实颔首:“拜托你了,小煦。”   他们一口一个「小煦」,叫得那样亲热,听得小明瞪大了眼睛。他定定看着应煦,仿佛在用眼神逼问他:最开始是霸道总裁,紧接着是温柔绅士,现在又来了一对气质不凡的中年夫妇,都是熟人哈,哈哈。应煦,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应煦又哪里比他多知道什么?他和应夫人只有一面之缘,这是第二次见,但是这位长辈确实让他深感亲切。此时听他们喊他「小煦」,他也不觉得违和,只是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遂收敛笑容,露出几分腼腆:“既然应夫人信任我,那我就大胆推荐了。您可以试试这款果茶,果香味浓郁,掺了红茶,还有一股淡淡的茶香,比较清爽,做个半糖也不会觉得太甜……”   戚美菱听着应煦的介绍,看着他飞扬的眉眼,不知不觉间又出了神。   她的好孩子。   当年那个在她的期待中孕育的孩子,就这样悄然长大了。   她没能陪伴他的成长,却很为他高兴,他有很好的父母,很好的教养,即使面对生活的困窘,也依旧向阳盛放。   “就按你的推荐来吧。”   在戚美菱出神的时候,应秋实做了决定。   “好的。”应煦点头,又问,“打包还是在店里喝?”   他料想这对夫妇会选择打包。他们就不像是会来奶茶店消费的样子,这次点奶茶来喝多半是临时起意。奶茶店里都是小年轻,又爱吵闹,这种环境哪里是他们呆得住的?   然而,他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只听应秋实告诉他:“我们现喝。”   应煦掀起眼帘,对上男人浅灰色的双眸,他的眼神深沉难懂,像是藏了很多东西。应煦看不懂。他只愣怔了片刻,便热情地招待他们:“请到那边坐一会儿,奶茶稍后就到。”   又有新客人到。小明正在调制饮品,把客人留给应煦招待。   应秋实的目光穿过只放了几本闲书聊作装饰的矮书架,在怒放的鲜花间凝望着应煦,看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他的妻子和他坐在同一边,他伸手抚了抚妻子的手背,声音低哑,藏着无尽温柔:“是个好孩子。美菱,他像你期望的那样,健康,阳光地长大了……”   戚美菱听不得这样的话,她鼻头一酸,滚烫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那年冬天,她怀着他,圆润的脸庞被难得一见的冬日暖阳晒得温柔。他不安分,在她的肚子里踢两脚球,疼得她抽气。应秋实走过来揽住她,皱眉说:“这孩子又不乖了?”   她不乐意听他这么说,隔着肚皮安抚她的小宝贝,复又对丈夫嗔怒道:“你怎么老看这孩子不好?他平时可乖可乖了,只是冬天难得有这么好的阳光,他也想活动一下。”她说着,珍爱地捧住自己的肚子,和未出生的孩子对话,“妈妈猜对了么,宝贝?”   远方送来一阵微风,带着点冬天该有的凉,又混杂着被太阳晒出来的热,拂过女人温柔的眉眼,吹散她的低喃:“妈妈希望我的宝贝永远健康,永远阳光,快快乐乐地长大……”   回忆收拢,戚美菱回握住应秋实的手,用她柔软的手去安抚男人心底的酸涩:“我们还有好多年,秋实。我们还有很多年,可以看他大学毕业,看他立业,看他成家……”   错过的追不回来。   但是他们还没老去,他们还有时间,他们能陪这孩子走过剩下的时光。   应秋实听了这话,也生出诸多感慨。但见妻子神情复杂,这个素来洞察人心的男人换上了尽量轻快的口吻:“怕只怕孩子嫌我们这两个老东西烦人,成了家,立了业,就不肯跟我们住一块儿咯。”   戚美菱嗔他一眼:“现在的年轻人不都是这样?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儿子结婚以后你还拘着他,那肯定是要讨人嫌的!再说了,儿子这都还没毕业呢,你想得也太远了吧!”   应秋实看着妻子,只觉得好笑。他心想,这不是彼此彼此?儿子都还没认回来,她就开始跟他探讨孩子成家立业的事了。要论「想得远」,他俩分不出谁更胜一筹。   正说话间,奶茶店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妈,就是这里!”   大门上悬挂的铃铛被晃得一阵乱响,应煦抬眸望去,就被气势汹汹的应二伯母怼着脸一顿臭骂:“好你个应煦,谁给你的胆子敢打我儿子!你欠钱不还你还有理了,敢对债主动手?你老板呢,让他出来给我们评评理,看你这样品德败坏的员工,他到底瞧上你哪点!”   瞧应二伯母的作态,就是为闹事来的,应煦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奶茶店里的音乐依然响个不停,笑声闹声却短暂地停滞了一瞬,然后不着痕迹地压低。一双双好事的眼睛望过来,望到了应二伯母蛮横的表情,望到了应博得意的眼神,也望到了小明的无措和应煦的冷漠。   那一双双眼睛顿时灼热地锁住小明。   不是,都盯着他干嘛??   小明下意识后退一步,感觉自己距离风暴的中心远了一截,这才故作镇定道:“这位……阿姨,我们店长今天不在店里。您先喝一杯奶茶消消火气,咱们有话好好说。”   应二伯母可不跟他好好说,她没好气道:“他都动手打人了,我还跟他有话好好说?他敢欺负我儿子,我今天必须要个说法!你给你们店长打电话,让他来,我倒要问问你们店里一个月给他开多少工资,他是不是花了个精光。好家伙,还欠着我家好几万块钱呢,问他催债还敢打人,真不知道我那弟弟弟妹怎么养出这么个缺德玩意儿!”   她说话极难听,声音又尖又利,像一根根细长的针,扎进人的皮肉里,虽不至于鲜血淋漓,却让人刺痛难忍。   戚美菱对应煦展开了全面调查,怎么不清楚他的过往?看过那厚厚一叠报告,她的心里已经生出十二分的心疼,对于这孩子近两年的经历,她实在不忍回顾。但饶是她已经有了了解,却怎么也想象不到,那寥寥几句的窘迫真正落在应煦的身上,是这样刻骨的难堪。   她再也坐不住了,也顾不上其他,在那一刻,她只剩下母亲的本能——她要护住她的孩子,护住被她弄丢了二十多年的孩子!   却在此刻,应煦终于说话了:“应二伯母,您记性好,我们家当初问您家借了多少钱?”   应煦的声音十分坚定,他的意志显然是强大的。那平静的声音安抚了戚美菱的情绪,她迟疑了一瞬,被应秋实按了回去:“美菱,交给小煦。”   那孩子不会愿意他们看到他的狼狈,更不会乐见他们替他摆平问题。   戚美菱听懂了应秋实的言外之意,揪心地坐了回去,咬住红唇。   应二伯母对此浑然不察,听了应煦的话,她只觉得阴阳怪气,便跟着怪里怪气地说:“也不多,十万块,不够治好你爸妈的病,买墓地也只够买几抔土,你这个小少爷当然看不上。但那笔钱总归是我一家勒紧裤腰带省下来的,你欠钱不还,总得给个说法!”   应煦听不得她提自己的爸妈,还是以这样的语气。   “钱是去年前年断断续续借的,累计十万块没错,我至今还欠多少?”   “怎么,这种事还要我提醒你?”应二伯母的声音骤然拔高,“你还欠我家五万,还欠五万,我告诉你了,你倒是还啊!哦,不对,现在可不止五万了。除了这笔欠款,你还得赔偿我儿子一笔医药费,不然我跟你没完——”   应煦打断她的控诉:“是啊,一年多的时间,我给你家还了五万块,这还不足以表明我的态度?你不用指摘我的家教,我爸妈教过我,欠别人的要及时还,我一直是这么做的。除了上学,我所有的空余时间都拿来打工,攒下的钱除了交学费,都拿来还债,我自认无可指摘。”   应二伯母竖起眉毛,想要辩驳什么,应煦提高音量,把她的气势压了下去:“但既然二伯母你今天找来了,我也有两个问题要问——”   “第一,你既然催着我赶紧还债,为什么要影响我的工作?第二,你有没有教过堂哥什么是「尊重」,你今天替他出头,说我不该打他,你有没有问他为什么挨打?他对我朋友满口污言秽语,说我养野男人,养小白脸,不给你家还钱,这是该对自家亲戚,该对自家堂弟说的话么?!”   应煦气势一盛,应二伯母顿时哑了火。她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吵架的本领都是在街坊邻居的摩擦中锻炼出来的,没别的巧,一靠说话难听,二靠胡搅蛮缠,三靠嗓门大。现在碰上应煦这样挖坑来埋她的,拼嗓门又拼不过,顿时急赤白脸,说不出话了。   应博见他妈吃瘪,不禁急了:“你……”   应煦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用激动的声音盖过他的话:“怎么,堂哥又要羞辱我的人格了?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花你家钱养野男人的老赖,别说我做不出这种事,就凭二伯当初对我们家的照拂,就凭他那句钱不急着还,要我好好的,我就是饿死也做不来欠他钱的事!我还是那句话——钱我会还,一定会还,你们要想我赶紧还钱,请马上转身出去,我要继续工作了。”   听了这样一番话,吃瓜群众哪里还有不懂的?他们纷纷议论开来,对着应二伯母和应博指指点点,觉得这两人也是离谱,这么步步相逼,真要把人逼上绝路?   听这话里的意思,那钱还不是这位「伯母」做主借的,是人家伯父借出来的,拿这个做人情,还说人家死去的爸妈,真是不积口德。   那些议论细若蚊呢,混在欢快的乐曲中,应二伯母并不能听得真切。   但她莫名觉得那一双双眼睛都在排斥她,那一张张嘴都在议论她,那伸出去拿奶茶杯的手都像是在对她指指点点。   她是来找应煦麻烦的,怎么反而让自己身处尴尬的境地了?她脑袋发懵,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输!   于是捡了最恶毒的话去骂应煦:“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真是有妈生没妈养,你妈没教你尊重长辈么,还敢说长辈的不好!”说着猛然朝应煦扑去,竟是作势要和他扭打厮闹。   小明吓了一大跳,忙喊:“你干什么!”   奶茶店里的众人也坐不住了。   正在这紧张时刻,几个西装男人闯进奶茶店,一把将发疯的女人挟住。应博被那几个西装暴徒煞住,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嘛!”他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那几个西装男却全然不理睬他,望向不远处的应家夫妇。   “先生,夫人,你们受惊了。”   嗬,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小明忍不住咋舌惊叹,这一晚上真是跌宕起伏,他小半辈子都没这几十分钟来得精彩!   应二伯母见西装男们问候应秋实和戚美菱,反而有了目标,使劲挣扎起来,嘴里嚷嚷着:“放开我,赶紧放开我!你们这是限制人生自由!我又不认识你们,你们凭什么抓我!”   戚美菱对她的泼辣视若无睹,只道:“道歉。”   “道什么歉?”女人的挣扎稍停片刻,还在状态外。   “跟应煦道歉。”   戚美菱说着,望向应煦,眼里的痛惜几乎要溢出来。   应二伯母听了这话,骤然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跟他道歉,这是我们的家事,我做长辈的还说不得他了?你是她什么人,你管他那么多,你包养了他?要替他出头?不是么?表情这么难看。你既然和他非亲非故,管我们家事干嘛,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住嘴!”应煦恨声打断她的讥嘲,不想再听见她对维护自己的人说那样难听的话。   他很感激应夫人替他出头,他们明明才见过一次,但她愿意帮他。   有时候,有些人,相处得再久,也不是真的亲人。   还有些人,一见如故,就是投缘。   应煦这样想着,见应夫人还是一副气不顺的模样,正想说上几句感谢的话,却见女人眯起杏眼,语气含怒:“我怎么和他非亲非故?我是他的亲生母亲,他的事我自然要管!”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作者有话说:   来个惊喜加更,要准备开启团宠日常了——   喜欢文文的点个作者收藏吧,么么哒! 第31章   应煦作为当事人都不免错愕。   “应夫人……”   望着与他面容相似的女人, 应煦只觉得心口像被乱麻填满,那麻草使劲长啊长的,塞住了他的喉咙口, 堵得他说不出话。   就算是替他解围,也不必说这么离谱的话吧?   应二伯母也觉得离谱, 饶是被保镖扣着,受慑于戚美菱的气场, 还是没忍住放声大笑:“你真是病得不轻!这是我的侄儿, 我也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 他就算化成灰我也认识他。你脑子没坏吧,在这儿乱认什么亲戚!”   戚美菱听了她的话,怒意更盛:“你既然认他是你侄儿,又是看着他长大的,为什么行事不留余地, 说话这么难听!”   应煦没料到她怒气勃发,却没有一句是替自己争辩, 反而一直为他叫屈。他以为自己并不在意应二伯母的作为——他早就认清了这些凉薄的亲戚, 但在应夫人为他控诉的时候,他还是觉得鼻子一酸,心里难受得厉害。   原来,在爸妈死后, 还有人愿意张开翅膀保护他……   迟先生是这样,应夫人也是这样。   应煦更觉得自己不能忍让,他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二伯母,作为晚辈, 我理应让你三分。可你现在影响奶茶店的生意不说, 还出口辱骂应夫人, 她要是让保镖把你丢出去,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不是,什么丢出去?   人家未必有这个打算,她的好侄子倒是给人出主意了!   应二伯母懵了片刻,奋力挣扎,同时怒骂出声:“什么丢出去?我看你们敢!我这把老骨头了,丢得不好摔了伤了,我让你们负责到底!”   应博也在一旁附和,一时间奶茶店又热闹起来。   戚美菱听应煦并不在乎这母子俩,已然没了顾虑,哪里会在意他们是什么反应?语气一扬,朝几个保镖吩咐道:   “污言秽语,脏人耳朵,把她丢出去!”   几个保镖得了指令自然不会含糊,不一会儿杀猪似的嘶吼便被拽出了门,紧跟着是一声「唉哟」,应二伯母摔了个屁股墩儿,赖在奶茶店门口放声大哭起来。   “苍天啊,为什么这么对我们母子!应煦你个丧良心的,你欠钱不还就算了,你还撺掇别人把我们往外撵,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摔散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应博整个儿看傻眼了,如今回过神来,才往奶茶店外冲。等他冲了出去,见他妈还坐在地上捶胸顿足,路人打量她就罢了,连他也变成了动物园在逃的猴子,任人观赏,顿觉尴尬至极,一张黑脸臊得通红。   应二伯母可顾不上他的心情,扯着嗓子干嚎,嚎得像山歌似的:“我真是命苦啊,嫁鸡嫁狗,嫁给这么个见天补贴侄子的老东西,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到头来还是要把一个钱掰成两个用,要个债还要被欺负!”   应煦听她颠倒黑白,只觉得可笑。   他这个二伯母素来强势,应二伯挣的钱都抓在她的手里。当初应二伯要给他家借钱,她是一万个不同意,后来还是应二伯硬气,跟她大吵一架,又保证了不会短少家里的开支,她才捏着鼻子答应。   十万块是不少,但应二伯家还不至于为这一笔开支而变得拮据,应二伯母捶胸顿足时露出的那枚玉镯就是她新添的饰品,在衣着打扮上她也从不亏待自己,虽然身材痴肥,穿的倒是千把块的品牌折扣服装。   戚美菱是连听都懒得听,她看向保镖队长,微蹙柳眉:“让她闭嘴。”   保镖队长应声出去,不过片刻,外面的嚎哭声止住了。   应煦不免好奇,不知保镖队长和那母子俩说了什么,他往玻璃门外看去,只见应二伯母一个激灵从地上滚起来,拉着应博便如过街老鼠似的逃开了……   奶茶店里重归清静,应煦终于分出心思去看戚美菱。   “谢谢您,应夫人。”   戚美菱一双妙目望着他,眼里的情绪复杂难明:“我们之间何必说一个谢字,我……”   应煦也被她眼底复杂的情绪感染,心变得沉甸甸的。他深吸一口气,打断她的话:“您太客气了,应夫人。该谢的必须要谢,我爸妈从小就教育我,要懂得感恩。”   他说这话时,分明看到戚美菱眼波微颤,种种复杂的情绪都变成了点点泪光——她似乎要哭了。   应煦不想看她哭。   但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理智在此刻熬成了浆糊,应煦听见自己说话了,那声音却嘤嘤嗡嗡,教他听不真切:“只是那种话还是别说了,我妈含辛茹苦将我养大,她才去世一年,听您那么一说,总让我忍不住想起她。”   说这话时,应煦的手指颤抖,眼睫颤抖,心也在颤抖。他和爸爸妈妈生活了二十多年,他能不清楚自己的爸妈是谁么?就算应夫人和他再像,她怎么可能是他的母亲?他的妈妈已经去世了,他一步一步把她送进陵园,他还能不清楚么?   ——他已经没有爸爸和妈妈了。   想到这里,应煦心头大恸。泪水积蓄在他的眼眶里,不安分地往外冒,他忍了又忍,才忍住没哭。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他的肩上,压下他浮动的情绪。戚美菱把声音放柔,语气里满是疼惜。   “傻孩子,你认回我们,只会有更多人疼你。我们并不是要割裂你的过去,但你看着我,你真的不会感到疑惑么?我们母子长得这么相像。再说了,你见过哪家认亲还能认错人的?”   电视里就有。   有很多。   再说了,既然认亲不会认错人,当初怎么会把他弄丢?   应煦想要这么说,却惊觉自己走进了戚美菱的思路里。他猛然清醒,觉得自己得先想想清楚:“应夫人,请您不要再说了,我现在脑子很乱。您说这些肯定有您的依据,但是这种事,我需要冷静下来再慢慢思考。”   他那佯装理智的假面根本无法维持,说着说着尾音便开始颤抖,所谓的理智也在瞬息崩裂,碎成了一片一片。   “我从小在我爸妈身边长大,我的爸爸是应凯同,我的妈妈是张翠芬,我们在一个户口本上。从小到大我填了那么多个表表册册,我的爸爸一直是应凯同,妈妈是张翠芬,怎么会变呢……”   怎么会变呢?   多年的认知在此刻摇摇欲坠,应煦不能接受。他那番喃喃自语与其说是跟戚美菱说话,倒不如说是讲给自己听。   戚美菱闻言心疼坏了,要把应煦揽入怀中,却被应秋实按住了肩膀。   “美菱。”应秋实的声音沉沉的,抚在戚美菱的心上,又用深邃的眼眸凝视应煦,“小煦,这事不急。你先冷静下来,理清思绪。等你愿意听的时候,我们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你听。”   男人的眼眸深沉悠远,像最辽阔的天空。   被那双眼睛看着,应煦的心不自觉便安定下来。   正在这时,奶茶店门口的风铃又一次响起。应煦循声望去,看到一个个身材彪悍的黑衣保镖手提香甜的小蛋糕挤进店门。   应秋实冲他们示意,让他们把小蛋糕送给奶茶店里的客人,又给了保镖队长一个眼神,只听保镖队长扬声说道:“刚才打扰各位,实在过意不去,送上一份薄礼聊表歉意,还请各位收下!”   在座的客人有的欣然笑纳,有的毅然拒绝。   “这事明显是那个做长辈的找茬,怎么能让你们给歉礼?”   “是啊,我常来这儿喝奶茶,这个小哥脾气很好,人又热情,要不是那个伯母故意为难他,他才不会和人结怨呢!”   顾客们议论纷纷,等到一块蛋糕下肚,无不站在应煦这边。   其实应煦并不需要这些陌生人给他站队,是是非非,很多时候不足与人外道,外人也看不清,他不在意。但是店长未必这么觉得,他要是影响到店里的生意,只怕这份工作难保得住。   应秋实的做法既照顾了他的感情,又照顾了他的处境,面面俱到,怎么能让他不感激?   但也只能是感激。   应煦望住应秋实,犹豫片刻,才道:“谢谢你,应先生……让你破费了。”   店里坐着十多个客人,送出十多个小蛋糕,怎么也是小两百块了。应煦心里的纠结被拨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肉疼」的情绪。   应秋实却误会了他的表情,他摇了摇头,低头摸出一枚名片,又抽出一支钢笔。「唰唰」的纸笔摩擦声响起,在应煦的注视下,一张留有应秋实私人电话的名片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小煦,我们等你的电话。”   应煦愣愣接过名片,等应秋实一行人离开,他才反应过来。   “小煦?小煦!你还好么?”   小明的眼里流露出关切的神色。   应煦捏了捏鼻梁,掩住眼底的疲惫,他把那张名片妥善收好,抬眸去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悄然走向十点。好极了,距离下班又近了一步,这真是个好消息。   “我觉得我现在好极了!”他告诉小明,“还有一个小时就下班了,我感觉自己干劲十足,能用最热情的姿态迎接下班!”   不愧是他。   永远不知疲惫的打工人!   小明见他笑容灿烂,反而绷起了脸:“要不你先下班吧?十点多了,零稀几个客人我能应付。”   应煦不肯:“这话你说给我听听就算了,可别让店长听见,不然回头不是裁员就是减工资。”在这方面,他经验十足。   他仍在故作轻松。   小明便顺着他的话说:“你以为便宜是这么好占的?我这是看在那块小蛋糕的份上,勉强照顾照顾你——”话说完这里,他突然收住。   小蛋糕的买主是应煦不愿承认的那对夫妇,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看着小明露出懊丧的神色,应煦的目光闪了闪。他还没有脆弱到要别人来照顾他的情绪,遂玩笑道:“我明白的,小明,还人情从来不是一件容易事。这样吧,我也不难为你,你把蛋糕给我,我呢,也不用你替我顶班,我们就算扯平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明先是解释,话说到一半才察觉不对,把应煦捞到身下狠狠压着,咬牙切齿,“你小子套路我呢,我不帮你你就得上到十一点,你不谢谢我就算了,还让我把蛋糕给你?!”   应煦被他按着,反倒笑出声来。他的笑声爽朗,眼底却攒聚着淡淡的雾霭:“我没别的意思,小明你别误会!我就是想要那块蛋糕,十来块钱呢,现在转卖出去还来得及!”   回应他的,是小明一句笑骂:“滚你,这么晚了,没人买了!”   时钟很快跑到了十一点整,应煦把围裙一摘,飞快收拾好奶茶店的卫生,和小明道别,往家的方向走去。   春天的夜风仍是凉的,吹得应煦的脸颊飞起一片淡红,他缩了缩脖子,突然留意到什么,停住脚步。在他回头的那一刻,一辆汽车拐向了隔壁街,整条街道清清冷冷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应煦抿唇,嘴角抿住丝丝凉意。   那样价格昂贵的汽车,海城的街道上不是没有,但他今晚看到了两次。   一次是刚才。   还有一次,是在奶茶店对面——一家杂货铺的门口。   杂货铺啊。   什么时候,杂货铺的顾客也能开这样的豪车了?   应煦摇了摇头,不愿再想,他继续往前走去。   一步。   戚美菱维护他的字字句句,响彻在他耳边。   两步。   应秋实深邃的眼眸,包容了他所有的坏情绪。   三步。   他仿佛看到了戚美菱含泪的眼眸。   四步。   他攥紧了手里的名片。   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欢纠结的人,既然心怀疑虑,徘徊不定,不妨主动了解,破除迷障。   应煦收紧了拳头,那张贴了塑膜的名片被他捏出一条深深的折痕,他骤然转身,大步向街道拐角处走去。风依旧吹着,越吹越热烈,也越吹越清凉,风站在应煦的反方向,却阻挡不住他越来越快的脚步。   街道拐角处,造价不菲的小轿车停在那里。   应煦上前,轻敲了敲车窗。   车窗降了下去,果然如应煦所料,车里坐着的正是应秋实和戚美菱。见他主动找来,应秋实没有露出一丝惊讶,戚美菱的眼中倒是迸发出激动的神采。   望着那两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应煦笑了起来。   他们大概是不放心他一个人走夜路。   要是这样,倒也不必委屈这辆好车,这么慢吞吞地跟着他的十一路公交。   正好他也存着一些疑虑,不想等过明天。   “应先生,应夫人,不介意送我回家吧?”   回应他的,是车门打开的声音。   在应家夫妇的豪车上,应煦听了一个因为护士的工作疏忽,导致两家孩子交换的故事。   二十四年前,人到中年的应秋实,戚美菱夫妇终于盼来了一个孩子。应秋实对这个期待已久的孩子格外珍视,对妻子更是疼到眼珠子里去了。   然而戚美菱到了孕后期,因为身子的笨重,四肢的肿大,脾气渐渐变得古怪。她常常莫名其妙地生气,气到肚子疼了,便抱着肚子里的孩子吧嗒吧嗒掉眼泪。   应秋实咨询了心理医生,得知她这是怀孕引起了抑郁,对她更加小心。所以才会经不住她的请求,在医生给的待产期之前,带她去隔壁绵城的仙女峰散心。   绵城仙女峰……   听到这里,应煦眸光微闪。   他家就是从绵城搬来的,原先住在仙女峰山脚下。   仙女峰是绵城的著名景点,那里空气清新,风景优美。只是和所有的景点一样,它在旅游方面的设施十分齐全,在其他公共设施方面却要逊色许多。当戚美菱提前发动,迎来生产前的阵痛时,应秋实已然乱了手脚,只能就近把她送去了距离仙女峰不远处的绵城第五医院。   那天很不巧,另有一户姓应的人家在医院待产,两个妈妈几乎同时生下孩子。那时候的绵城第五医院管理十分混乱,两个护士匆匆抱着孩子去做清洗,在检测数据的时候竟不小心弄混了孩子,便这么稀里糊涂地调换了两个孩子的人生。   “在得知你的身份以后,我们派人去绵城第五医院做了调查,才知道事情的始末。”戚美菱说到这里,声音有些颤抖,她忍了又忍,才忍住泣音,轻声说,“对不起,小煦,都怪妈妈不好,把你弄丢了二十一年……”   “这怎么能怪您?”应煦的手缓缓抬起,虚虚碰在戚美菱的肩上,然后往下,落到实处。他在这位可怜的母亲的肩上拍了拍,聊以安慰,“我们谁都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   戚美菱似乎想说什么,被应煦抢了个先:“另外一个孩子呢?”他犹豫片刻,喊不出「妈妈」,也喊不出「应夫人」,只能避开戚美菱的目光,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指。   “另外那个孩子,他现在怎么样?”   他很在意这个问题。这在戚美菱的意料之中。她不希望她的孩子以为自己只是锦上添花,她急切地回答他说:“星河他已经知道情况了,他会搬出应家,我们会让一切复原。”   应煦讶异地抬眸,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有钱人不是应该两个都要?   怎么会……   应秋实似乎看穿了应煦的所思所想,他说:“星河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也很赞同他的想法——我们两家都只生有一个孩子。   既然说要复原,我们认回了你,自然不能再夺走星河,让你养父家无后。小煦,星河的去留你不必挂心。我们之间空白了二十一年,接下来应该是我们一家三口相处的时间。”   这无疑是最好的处理。   应煦清楚,他们是在照顾他的情绪,考虑他的处境。   可是,他们仍然亲昵地称呼那孩子为「星河」,他们当初准备赠予他的名字,现在是那孩子的。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二十一年,他们有着同样的想法,同样的态度,有着表示一家三口的称呼——我们。这份感情,这份羁绊,也能随着「复原」被他取代?   二十一年的空白,二十一年的不同的人生,是说交换就能交换,说复原就能复原?   应煦深吸一口气,抬眼往窗外望去。一排排低矮的房子被抛在车后,昏黄的灯光在车玻璃上忽明忽灭。应煦看到了他的家,黑洞洞的窗口轻悄悄地镶嵌在夜色中。他说:“我到了。”   他结束了这个话题。   车子平缓地停了下来。   应煦下车,在关上车门之前,他对上戚美菱殷切的目光,低声说:“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再好好想想。等我想好了,我会给你们电话。”   应煦从不食言。   是夜,他洗去一身疲惫,卧倒在床的时候,仍然挂心这件事。脑子里好像熬了一锅粥,咕咚咕咚地唱着,在热气里翻滚着,他什么也想不明白。但是他想,冷静一下总归没错。不止是他,他的亲生父母今晚其实都不是很冷静。   他们当然可以冲动地认下他。   然后呢?   他们所有的问题都要交给生活。   而生活从来不是一个慈善家。   应煦又翻了个身,抬起一条手臂挡住了眼睛。眼前按出了一块块斑斓的色块,手臂沉沉的,压上去的凉意却缓解了应煦眼角的灼烫。他长舒一口气,开始尝试入睡。   意外的,他疲倦的精神很快拉他进入梦乡。   迷迷糊糊中,他隐约想起,他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没做……   唔,算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与此同时。   银灰色的卡宴在市中心的大街上驶过,道路两旁的霓虹灯努力探进车窗,描摹着男人俊美却阴沉的面孔。张旻坐在副驾驶上,大气都不敢出,魏连霄刚刚挂了老魏董兴师问罪的电话,此时正气不顺呢,他可不敢往枪口上撞。   车内静悄悄的,竟连音乐也无,紧张的气氛便在无声中发酵。   好在漫长的车程顺利抵达终点,张旻松了口气:“魏总,景江华庭到了。”他「啪」地一声解开安全带,伸手碰触车门的时候,被魏连霄沉声喝止。   “等等。”   魏连霄坐在车后排,车里没开灯,张旻循声看去,只能在黑暗中看到一个隐隐绰绰的身影。魏连霄两只手搭在腿上,交叠的手指间流溢着灯光,往上能看到他西服挺括的线条,那是一个极不放松的坐姿。他的脸藏在暗处看不分明,但是那紧绷的下颌,不见一丝笑意的唇角都透露着他的不快。   他刚刚把手机锁屏。   微信里没有应煦的新消息。   “张旻,我吩咐你的事情你都照做了么?”   这兴师问罪的语气让张旻一个激灵,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汇报:“魏总,您明天的饭局已经安排妥当,给余先生定做的西服还在制作中,听设计师的意思……”   “我没问你这些。”魏连霄不耐地打断他,“应煦的亲戚有动作了么?”   张旻愣了愣,被魏连霄警告的眼神锁住,才回过神来:“我照您的吩咐联系了应先生的几个债主,他的表亲这次悉数拒绝了,只有他二伯母满口答应,后来听她回话说是闹到应先生打工的奶茶店里去了,闹得很难看,让他大丢脸面。”   张旻据「实」相告,他怎么想象得到,应二伯母会为了顺利拿到酬劳隐瞒事实?   魏连霄听了这话也没露出满意的神色,反而皱起了眉:“付她三万块钱。”   “是。”   沉默片刻,又听魏连霄说道:“人到中年还学不会与人为善,这可不好。张旻,安排人去偶遇那个女人,让她吃点教训。”   “是。”   不是,花钱请应二伯母给应先生难堪,然后又花钱请人给应二伯母难堪,这图什么?   张旻不懂,但他知道,魏总的心思不需要他去猜测,他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情,拿好应得的薪水就够了。一个打工人管那么多干嘛?他辛苦一年挣的那点钱还不够买景江华庭一平米呢,有这个时间吃老板的瓜,不如早点回家睡觉,养精蓄锐,明天继续给老板鞍前马后。   车子交给张旻开走,魏连霄上了楼。   指纹锁打开的时候,余逸的声音随之响起:“魏连霄,你回来了。”   他似乎有了变化,会像这样等待他,迎接他。   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他还是叫他「魏连霄」,用他清清冷冷的嗓音,好像他是无足轻重的人,和张旻,和陈杰没什么区别,甚至不如他的老师,他的师兄,他对他们的称呼里至少贴了一个身份的标签。   但他不动神色:“小逸,你怎么来了,等我很久了?”   他们没住一起。   余逸说他还没做好准备。   但是魏连霄给他录入了指纹。   他告诉他,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想来,他都会对他表示欢迎。   余逸站在门边看着魏连霄脱鞋,他站得笔直,像一株怒放的雪莲,始终没有替男朋友拿一下拖鞋的意思。他向来是这样,完全不解人意,不擅长讨好。魏连霄早就习惯了他的脾气,弯腰换鞋,听余逸说话:“我等了你三个小时三十二分钟。”   他像是在陈述事实,又像是在和时间较真。   魏连霄被他取悦。   三个小时三十二分钟。   这大概算得上他的大获全胜。   余逸很少会等待他,他总是沉浸在颜料铺陈的世界里,难以自拔。   “今天这么乖?”   魏连霄语带笑意,凑上去吻了吻他的脸颊。   冰冰的,软软的。   “冷不冷?”   他的声音里满是疼惜。   余逸答道:“不冷。”   他像推搡一只热情的大狗,把魏连霄推开一些:“我今天完成了一幅画,一副我很满意的画,你要看么?”他的语气依旧冷淡,却藏着魏连霄能听得出来的欢欣。   他的欢欣是为了一幅新画。   他会花三个小时三十二分钟等他,也是为了让他看画。   魏连霄嘴角微扬的笑意一寸一寸僵住,又一寸一寸坍塌,夜风从窗口灌进来,吹散他眼里的温情,他攥紧了拳头,那是发怒的前兆。但他忍住了。他想起上次的不欢而散,最后是余逸来找他道歉,向来感情淡漠的他,在那一天红了眼眶。   他好不容易把他盼回来的。   他不想看他哭。   魏连霄的胸膛猛烈起伏几下,忍住焦躁:“小逸,我今天很累了,我们明天再看画吧?你先陪我睡一觉,好么?”他用着商量的语气,努力把姿态放低,换来的却是余逸的拒绝:“老师明天要带我去采风,师哥说早上八点接我过去,我今晚要回家。”   他说话总是那样无情,根本不留余地。   魏连霄仿佛被泼了一桶冷水,胸膛里燃烧的怒火都化成了灰,他连生气的心力都没了,只道:“既然是这样,你走吧。画你带走,我对绘画欣赏不来。”   余逸眨了眨眼睛,去牵他的手:“可我想把它留给你,你会喜欢的。”   他难得主动示好,魏连霄却高兴不起来。   他会喜欢?   不,他不喜欢!   他永远也不会喜欢!   “那就放在这里吧。”他听见自己用放柔的声音说,“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家,明天要早起,别耽误了睡眠。”哪怕心怀芥蒂,他还是忍不住关心他。   余逸被他敷衍了过去,他点了点头,走向玄关,换上鞋子,对魏连霄说了一声「再见」,便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很快,门外传来电梯开门的声音。魏连霄闭了闭眼睛,又缓缓睁开,他在余逸先前所指的地方找到了那幅画,没有打开,直接在洗脸台前烧了它。   火苗窜了起来,黑色的灰烬弄脏了白瓷。   火光在魏连霄的眼底跳跃,他突然犯了烟瘾,借着烫手的火给自己点了支烟。烟吸完,画也烧完了。他把残留着余温的灰烬收进垃圾桶,随后嗤笑一声:“魏连霄,你这算什么样子?”   他垂眸,划开手机,微信里满是合作信息,唯独少了他期待的消息。   余逸不喜欢用微信,他不喜欢社交,不喜欢聊天。   而应煦,他应该正难受着吧。   魏连霄畅快地笑了起来,他想,他有什么好失落的?   他可是魏连霄。   只有他让别人后悔的。   对余逸,他舍不得。但对应煦,他不会心软!   “呼,呼,呼呼。”   应煦从睡梦中惊醒,鬓角已经被汗水浸湿。他张开双眼,怔忪地望着天花板。天还没亮,看不出是什么时间,黑暗里只听得见他渐渐趋于平稳的呼吸。窗帘被他拉得紧紧的,透不进一丝亮光。   无声的黑暗中,他缓缓闭上了眼,好像在渴求着重回梦乡。   然而,他不能遂愿。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只让他更加清醒,这无声的黑暗也变得更加难捱。   应煦只能认输,他复又张开眼睛,用汗湿的手摸索到卧室的开关,给房间点亮了光明。在开灯的时候,他不慎碰到了床头的全家福,那是他十八岁那年照的。   他心中一动,从床上坐起,拿起照片细细地看。   十八岁,他高中毕业,正是怀揣梦想,展翅欲飞的时候。他明亮的眼睛被框在了相片最中间,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妈妈,一家人温馨美满。   今夜,他梦到了他们。   他已经好久没梦到他们了。   他的手指拂过爸爸爽朗的笑脸,想问问他一向豁达的爸爸,碰到这样的事情他该怎么做。   然而爸爸只是笑着,他的笑容温暖而有力量,却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他又把目光移向妈妈,妈妈是个火爆脾气,平时打他骂他从不含糊,但在他因为牙疼嚎哭的时候,她也会心疼地陪他哭。   要是他认了那对夫妇,他们会难过么?   不,不会。   他们都是极明事理的人,也是极重感情的人。   那要是他们还在,会乐意这段关系复原么?   应煦把目光放远,想得痴了,倏忽一笑。应二伯母总说他掐尖好强爱算计,说他像极了他妈。说得倒也没错,按照妈妈的性格,应该是赞成他认回亲人的。但不是复原,而是结成没有血缘的亲戚——从此他和那个叫应星河的男孩就有两个爸爸,两个妈妈了。   「咚」一声闷响。   应煦把照片扣在怀里。   他的脸色难看极了心里狠狠唾弃自己。   其实不是妈妈想他认回亲人,是他自己想吧?   他不得不承认他的亲生父母展现了足够多的美好,让他蠢蠢欲动,心生渴望。   应煦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坐到有点冷了才披上衣服。他满腹心事,再睡不着。把照片放回床头柜上,又把手机拿起来,只见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凌晨四点二十八分。百无聊赖地点开手机,没想到微信消息里竟有一个小红点。   是迟晏。   应煦瞪大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什么!   他答应了下班去看迟先生的!他们做了约定,他给迟先生带去柑橘柠檬水,迟先生给他腾出陪床,然而……被认亲的事搅乱了头脑,他竟然爽了迟先生的约,完全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应煦顿时慌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他连忙点开迟晏的对话框,顾不得去看迟晏的消息,先打了一段回复解释自己爽约的事。消息发了出去他才反应过来,现在凌晨四点钟,他这是扰人清梦呢!   顾不得懊恼,应煦点击撤回。   伴随「您撤回了一条消息」的系统提醒,同时跳出来的还有迟晏的消息。   “这个时候就醒了?看来我的晚安祝福没有奏效。”   应煦:!!   迟先生竟然也醒着么?!   “早上好,小煦。”   又一条消息跳出来。   “现在说「早上好」似乎有些太早,但我希望在新的一天,你能把烦恼清零。”   应煦顿住。   迟先生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是了,他说应夫人是他的一位长辈。是应夫人请了他做说客么?   应煦只想到这里就赶紧打住,他不能这么想,这是看轻了迟先生,也看轻了他的……妈妈。   “怎么不说话?我猜错了?”   “亏我给你找好了理由,原来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不是因为心情不好?”   原来是猜的。   应煦看着对话框里新跳出来的回复,笑容重新爬上他的眼角眉梢,他抱住手机,正要回复,对话框里又冒出一个白色的气泡。   白底黑字,简简单单,又十足撩人。   “你自己说说吧,该怎么罚你?我的小、男、朋、友。” 第32章   应煦:!!   应煦顿时脸红得像个熟透的大番茄:“迟先生!!”   三个感叹号, 表达他强烈的控诉。   于是,迟晏的微信电话来了。   应煦不想接的,但是手机吵个不停。   “迟先生真是的……”太过分了!   小声嘟囔一句, 好似抱怨,应煦的手却诚实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 小煦?”   男人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有些失真, 却依旧动听, 像在应煦的心上又放了一把野火, 烧得荒草燎原。他心口烫烫的,脑子也烫烫的,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兀自沉默。   等不到回应,迟晏开始猜测:“你生气了?”   确实生气。   应煦心里腹诽, 眼里却闪着光。   他不吭声,任由沉默继续发酵。   手机那头送来一阵低笑, 笑得应煦的耳朵酥酥麻麻:“小朋友就是气性大。你放我鸽子, 还不准我逗你一下?”   原来,迟先生只是逗他。   应煦松了口气,又被一股没由来的失落淹没。   “小煦?”   不等应煦沉浸在失落的螺壳里,迟晏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搅得他心烦意乱。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迟晏的声音仿佛叹息,如羽毛般搔在他的耳畔,他的心上:“不过没关系,我睡得浅, 你想和我说话的时候再给我发消息, 我能听见。”   应煦:“……”   迟先生果然是被他吵醒的吧?难怪消息回复得那么及时。他说他睡眠浅, 是夜夜都睡不好么?还是因为担心他?应煦的眼睫毛颤了颤,像风中飞不安稳的蝴蝶。他的脸颊因为这番浮想再次发烫,正魂不守舍呢,忽然听见迟晏那头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怎么了,迟先生?”   他一开口,就暴露了他的关心。   “唔,没什么。”   说着没什么,却有几声喘息从电话那头传来,忽轻忽重,好像在应煦的心里按着钢琴键。那按键的手指干净又修长,指节分明,像精雕细琢的玉石。当它出现在应煦的心上,应煦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手的主人的名字——迟晏。   迟晏。舌尖向上,轻轻弹在上颚,便如清风从嘴里吐出。   迟晏。他想直呼他的名字。   不是迟先生,而是迟晏。   然而,话说出口,却仍是藏着怯懦的模样:“迟先生,你在做什么?我听见声音了。”   固执,还要刨根问底。   “小煦,你真是,”迟晏终于回应了他,声音里满是莫可奈何的笑意,“我要去趟洗手间,刚刚在拉轮椅。”   拉轮椅?   应煦脑袋空白了片刻,便抓住重点:“没有人陪着你么?”   “本来应该有的。”   迟晏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应该是把落在别处的手机又拿了起来。应煦听见轮椅转动的声音,伴着他状似漫不经心的回复:“有个小朋友答应了陪我,结果爽约了。”   应煦:“……”   应煦的心情顿时变得复杂,既觉得暧昧,又觉得惭愧。   “你可以找护士小姐姐帮忙……”   迟晏不予考虑:“男女有别,还是不方便。”   应煦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迟晏抢了个先:“先到这里吧,小煦。你再睡一会儿,有什么想说的等你睡醒了都可以跟我说。”   明明还是个病号,却总为他操心。   应煦有些感动,又有些心疼。   迟晏要他挂断电话,是为了让他再补一会儿觉,也是为了藏住自己的狼狈吧?   他刚发现自己站不起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用最温柔的态度拒绝他……   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心脏,应煦先是感觉呼吸困难,紧接着便泛起阵阵抽丝般的麻痛酸痒。先前的那些计较,那些纠结,都在此刻烟消云散。应煦只想好好回应迟晏,然而不等他再说些什么,迟晏已经掐断电话,只留给他一句:“做个好梦。”   春天的夜晚浸透了清冷的凉意。   应煦一点儿也不困,他觉得自己头脑清醒得很。   他要去见他。   躺在自家床上愧疚,于事无补。他要去赴这场约定,现在,马上。   应煦迅速从床上爬起来,换上厚实的衣服。老小区的隔音效果差,应煦家的大门又重,哪怕他放轻动作,还是发出了震天的响声。隔壁的男人在睡梦中发出一声怒骂:“神经啊!”不知谁家养的狗也跟着叫起来。   呜呜汪汪,在静谧的夜里,是最嘈杂的声音。   应煦却听不见。   他只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催促着。   “快一点,再快一点!迟先生在等你!”   不——   其实不是迟晏在等他,是他等着迟晏需要他。   应煦像只垒巢的燕子,小心谨慎地做好泥窝,藏住自己的坏心眼。   迟晏在他心里的分量越来越足。   所以他也希望自己能在迟晏心中举足轻重……   夜风呜咽着不肯离去,在街道上盘旋,吹红了应煦的脸。层层叠叠的黑纱被黎明揭开,万事万物在晨曦的微光中露出模糊的面容。将到六点钟的时候,天亮了。   迟晏坐在床上,无聊地翻看着一本闲书。书不算好看,但他耐得住性子,没一会儿就读了小半本。当清晨第一缕阳光贸贸然闯入病房,他放下书,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时间还早,但也不早。他神色平和,嘴角却噙着浅笑,像在期待着什么。   来了——   “迟先生,早上好!”   仿佛春风吹进了冰雪的世界。天色还没大亮,迟晏已经感受到了煦日的温暖。   “小煦?”他面露讶色,疑惑地问,“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应煦放慢了脚步,任室内的暖风拂去身上的寒意,这才在迟晏的面前坐下:“不是迟先生让我来的?”   迟晏的眼底掠过一抹短促的笑意,却皱眉:“你迟些过来也没关系……”   “可是我会担心迟先生啊。”   应煦凑近了些,好让迟晏看清自己认真的神色。他可从来不是默默付出的性格,他生来爱计较,会讨好,要他多付出一点点,他就要喊大喇叭让人听见。   他爸妈向来最吃不得他这招,放在迟晏的身上同样奏效。   只见迟晏脸上漾开淡笑,好看得不行。   “冷不冷?”   应煦摇摇头:“我坐地铁来的,不冷。”   “有个东西给你。”说着,迟晏弯下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应煦好奇,探头过去:“是什么东西?”他一下子凑得太近,温热的呼吸扑在迟晏的侧脸。眼前属于另一个人的面孔骤然放大,应煦愣了愣,反应过来,不着痕迹地后撤,撤到不自然地挺腰,又扭了扭,好让自己坐得舒服一点。   迟晏把东西取出来,一回头就看到应煦像个小学生似的端端正正坐着,好像在等老师派发红果子。   还真是……   时而谨慎机灵,时而迟钝笨拙。   “来,收好。”   “红包?”   应煦张大眼睛,看着迟晏手里塞得鼓鼓囊囊的东西。   “嗯,是给你的奖励。”   迟晏的态度太过自然,以至于应煦完全没想到什么钱财交易,只是迷惑:“奖励?”   “你这么积极来探望我,不该给你奖励么?”   迟晏扬眉看他,语气里带着亲近的意味。   应煦便不好再拒绝了,他大大方方收下,笑容灿烂:“谢谢迟先生,下次我也给你「颁奖」!”他对迟先生的好,迟先生都记着,迟先生对他的好,他又何曾忘记?收了这份礼物也没关系,他可以回礼。   应煦信誓旦旦,换来迟晏一笑:“嗯,我很期待。”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迟晏问了应煦的课表,得知他上午的课排在十点以后,便留他一块儿吃早餐。应煦自然不会推辞。他在迟晏这儿蹭了几顿吃的,感觉舌头都被养刁了!   喂饱了五脏庙,应煦坐在陪床上,惬意地晃了晃腿,发出一声喟叹:“灌汤包真是太好吃了!”   迟晏的目光落在他不安分的两条腿上,眼底流泻出点点笑意。   应煦若有所觉,恢复了规规矩矩的坐姿,岔开话题:“咦,李助理呢?”他说着左顾右盼,演技十分自然。   迟晏笑意更深:“他出去接个电话。”   这一次,李政清还算懂事。   “哦。”   没话找话的对话到此结束。   迟晏忽然道:“说说你吧,昨晚发生了什么?”   应煦顿了顿,不知从何说起。   迟晏有着一双能看穿人心的眼睛,面对应煦的迟疑,他摇了摇头:“能让我们小煦这么沉默,看来事情不小啊。”   说话间,他突然伸手,趁应煦没防备,在他头顶揉了揉。不等应煦抗议,便又收手:“你主意多,一点困难应该难不住你,但如果真有摆不平的事,不要逞强,只管告诉我。你既然喊了我一声哥哥,我总该替你撑腰。”   应煦抬眸望去,望进迟晏深邃的眼眸。   那双眼睛里满载着温柔与包容。   在小明面前,他尚能故作坚强,被迟晏注视着,他却在一个呼吸间丢盔弃甲。   ……   “所以,你决定认回你的父母了?”   听完应煦的叙述,迟晏轻声询问。   “嗯……”应煦有些犹豫,又立马坚定态度,“是的。”   “虽然做了决定,但还有所顾虑?”   应煦:!!   应煦开始怀疑迟晏是不是有异能。   他的异能一定是读心术!   迟晏喜欢他瞪大眼睛的模样,像只受惊的猫。他真诚地说:“你这么好,他们一定会喜欢你。”   会么?   应煦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他是个好强的人,却不是一个很有自信的人。生活的打击不给他自信膨胀的机会,他已经习惯了努力生活,用并不轻松的方式去获取别人轻松能够拥有的东西。   迟先生却说「你这么好」。   在迟先生眼里,他真的很好么?   应煦的眼睛仿佛会说话,迟晏看懂了他的心思,屈起手指朝他额头敲去。   “怎么,不相信我的眼光?”   话音甫落,他的手指关节落下,敲在了应煦的手背上。   在他微愕的时候,应煦把椅子后拉,抵住墙脚:“迟先生,我不是小孩子了!”   一会儿摸头,一会儿敲脑袋的,是能对他这个成熟的大人做的举动么?!   迟晏对此回以低笑:“又不是只有对待小孩才能这样。”   应煦没跟他继续这个话题,他摸出手机一看:“快九点半了!”他开始急起来了。   迟晏说:“没事,让李政清送你。”   这时候,李助理便及时出现了。   “应先生,请。”   他似乎对他更恭敬了。   应煦有些不自在,走了几步忽然回眸,告诉迟晏:“迟先生,我今晚就不过来了……”   迟晏颔首,能够猜到他的安排:“坦然面对自己的心,你今晚会交好运。”   他用温和又坚定的目光给应煦注入了一剂强心剂,又冲他眨了眨左眼,一个略显孩子气的动作:“毕竟,你才收了我的奖励。”   红包。   红红火火,镇邪压祟。   为的就是把好运送给他的小朋友。   对此,应煦重重点头。   “嗯!”   ……   应煦跟奶茶店老板请了个假,晚上没去上班。   华灯初上的时候,他去了一家家常菜馆,赴应秋实夫妇的约。   说是家常菜馆,那就是家常菜馆的规模,店子不大不小,位置也比较僻静。放眼望去,几张做旧的木桌椅整齐地摆放着,桌面擦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油光。应秋实夫妇订了一个包间,应煦报上包间号码,服务员热情地领他过去。   “小煦你来了。”   应煦甫一进门,就被戚美菱的笑容晃花了眼,一只柔软的手将他牵住:“来,坐妈妈旁边。”   她无疑是敏锐的,在应煦的电话里她已经接收到了足够多的信号——她终于能够坦然站在「妈妈」这个身份上,对她的孩子表示亲近了。于是她没再顾虑其他。培养母子关系总要有一方主动些,她不介意是她,也觉得理应是她。   应煦抬眸看她一眼,手指微动,没有挣开。   在这一点上,他们其实是很相像的。   有什么想要的,就会主动争取。   戚美菱把应煦按在中间,应秋实坐在他的左侧,她自己则坐在右侧。   服务员递上菜单,被应秋实放在他的眼前:“点你喜欢的,趁这个机会让我们了解一下你的口味。”他说话的语气十分沉稳,是那种如山般稳重的父亲形象。戚美菱则像水,温柔笑着,将他浸润:“妈妈会记下来,以后常做你喜欢的菜。我的手艺很好哦。”   这就是一家人聚餐该有的样子。不用去多豪奢的餐厅,吃多昂贵的食物,在小小一个包间里,点一些家常饭菜,紧紧挨坐在一起,互相夹菜,随意聊天,足够温馨,也足令应煦怀念。   往后的日子,他依旧会怀念,怀念他逝去的养父母,但他也会珍惜,珍惜对他很好很好的爸爸妈妈。应煦握着点单用的铅笔,眼里泛起点点晶莹的泪花。他若有所觉,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已然换上一副笑模样:“嗯。爸爸妈妈喜欢吃什么呢?既然是一家人吃饭,不用特地照顾我的。”   这是他第一次称呼他们「爸爸妈妈」,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难以启齿。   因为他们已经教给他一家人相处时该有的温馨自然。他们在努力地接纳他,他也该主动走向他们了。   冥冥之中,应煦似乎听见了迟晏的声音,温柔且坚定地告诉他:   “坦然面对自己的心,你今晚会交好运。”   因为迟先生的鼓励,他拥有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无论今后会变成怎样,此时此刻,他只听从心的指引。   对于应煦突然改变称呼这件事,应秋实和戚美菱不是没有动容,却用最自然的态度掩盖过去,好像他们一家合该这样相处。   “你爸爸他呀,就爱吃酸甜口。”戚美菱笑着,揭了丈夫的老底,然后挨近应煦,在菜单上轻虚虚一指:“糖醋小排你爱吃么?”   一股淡淡的芳香从戚美菱身上传来,很好闻。应煦没有排斥她的亲近,在菜单上打了勾:“那就糖醋小排吧。”他也馋这个。   又问戚美菱:“妈妈你呢?”   戚美菱给他报了自己喜欢的菜式。不同于应秋实,她爱吃辣,这一点儿不像海城本地人的口味。应煦倒是和她喜好相似,又点了两道辣菜,倒显得那道糖醋小排很是孤独。   戚美菱把菜单递回给服务员,冲应秋实一扬眉,显露出几分揶揄:“儿子的口味像我,以后在饭桌上我可不陪你吃酸的甜的了。”   应秋实好脾气地说:“偶尔尝尝也很开胃,小煦说不定也很喜欢呢?”   应煦点了点头。   一顿饭吃得三人尽欢。应秋实夫妇没在饭桌上向应煦索要答案,应煦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戚美菱便直接问了:“小煦,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回家住呢?”   应煦愣了愣,他来之前并没有考虑过搬家的问题。   应秋实却把他的反应误解成了迟疑,及时表态说:“没错,你先搬回家里,回头好好筹办一场宴会,让世叔世伯们都认识认识你。”   这是要给他办认亲宴,让他堂堂正正做应家少爷的意思。   对于他的情绪,应秋实和戚美菱可以说是方方面面考虑到位了。   但是应星河呢?   说是「复原」,他能看到妈妈的笑容,听到爸爸的承诺,等待应星河的却只有父母死亡的消息,几万块钱的债务和一套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老房子……   同一时间,应星河正在应家老宅收拾行李。他和应煦同岁,也是大三在读,修的是金融专业,从大二就开始接手家族企业的各项工作,常常学校公司两点一线,所以不常回老宅来。老宅里年轻的女仆无不爱他的俊美贵气,稳重优秀,总是翘首盼着他回来一趟,但是谁都没有料到他这次回来就不再是「星河少爷」了。   怎么可能呢?   星河少爷怎么可能不是先生和太太的孩子?   年轻的女仆没办法接受天之骄子坠入凡间,年长的女仆更觉得无法理解——毕竟她们是看着应星河长大的!   但那又怎样?   她们只是仆人,主人的事情轮不到她们插手,就连议论,她们也没这个资格。应宅的严格管理和她们自身的职业素养让她们选择缄默,只是在忙碌手头的活儿时总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往楼上瞥去一眼。   蔺无双恰在这时出现,踩着一双恨天高,扭着窈窕的腰肢尖声询问:“听说星河回来了?”   客厅里负责洒扫的仆人不敢怠慢她,连忙回话:“是的,二太太。”   蔺无双瞥她一眼,又问:“他回来干什么?”言语间没有一点儿对亲人的关切。   “这……”仆人有些犹豫。   蔺无双红唇轻吐:“说。”   “星河少爷跟梁管家说,说他是回来拿东西的。”   蔺无双一听这话,可不高兴了:“拿东西?他能有什么东西落在这里?”   主人家的事情,仆人原本不想多说,说多了就变成她嘴碎了。可是蔺无双咄咄逼人,她要是不好好回答,惹恼了这位二太太,一样没她的好果子吃。蔺无双就立在她的面前,眼神如刀地剜着她,她根本无暇细想,便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星河少爷应该是想搬出去,给真少爷腾出房间。”   「真少爷」三个字一出口,应星河就成了赝品。   饶是他再优秀,再能干,他也只是个赝品,不是应家真正的血脉。   蔺无双被这三个字取悦了,勾起的红唇像一道深渊裂隙,缓缓张开:“这不是胡闹么?大哥和嫂子对他那么好,他现在说走就走,还要回家带走他的东西,这不是伤他们的心么!”   她控诉着应星河,一副为兄嫂着想的样子:“不行,可不能让他走了。要是回头找不见人,大哥和嫂子该担心坏了!就算不是亲人,哪怕是养只猫儿养只狗儿,二十多年总归是有感情的!”   她这话说得刺耳,高跟鞋砸在地板上的声音也刺耳,一下一下,往铺着绒毯的楼梯砸去。   仆人低眉顺目送她离开,等她走远了,才长舒一口气,继续擦拭客厅里的沙发。   不一会儿,嘈杂的声音从二楼响起,渐渐近了,往下,出现在楼梯口。   “哎,哎,星河,你别急着走啊!”   走得这么急,要是错过了那一家三口和和睦睦的场景,该是多大的遗憾啊!   蔺无双存心看应星河热闹,倒是对他表现出了难得的热情,极力劝说:“大哥和嫂子还没回来,你不等等他们,好好跟他们告个别?毕竟二十一年的养恩呢,你虽然不是我们应家的孩子,但就是养狗也该认主了,哪怕大哥和嫂子不认你了,你也不能一声不吭,说走就走啊!”   高跟鞋「咯噔咯噔」地响,伴着她尖酸刻薄的挖苦,听得应星河皱起浓眉。他一手提着一个大行李箱,另一手搭着刚刚收拾行李时脱下的风衣外套,肩宽臂长,器宇轩昂的一个人,怎么都不像是蔺无双嘴里的「败犬」。   听蔺无双喋喋不休地念了这么久,他始终没有反应,只是眉头越皱越紧。他不是擅长言谈的性格,也无意与蔺无双争执。他原本计划好了中午回老宅来取东西,好把自己的回忆带走,也不至于膈应到那位真少爷,没料到学校出了点突发情况将他绊住,耽误了他的时间。   天色渐晚,他不能再耽误了。听应先生和应夫人的安排,今天可能要带那位真少爷回家,他们好不容易修复了亲缘关系,他不愿做他们的阻碍。各归其位,是应先生和应夫人的想法,也是他的想法。他没有任何怨怼,也不会贪恋别人的人生。   蔺无双还在继续念叨,应星河权当没有听见。她作势要拦他,却不及他身高腿长,长腿一跨便避开了她。她这会儿真有些着恼了,怒骂道:“应星河,你站住!真是给你脸了,敢这么无视我。你要走就走,只是今天走得洒脱,明天可别哭着回来!”   蔺无双穿着漂亮的旗袍,烫着大气的卷发,戴着莹润的珍珠,但她发起怒来,便把那些伪装出来的雍容华贵悉数撕破,袒露出她的尖酸和泼辣来。   应星河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正要推门,眼前的大门先一步开了。天色已暗,应宅外的夜灯悉数点亮,像银河里璀璨的星星。星汉灿烂,照出一个背光的身影,陌生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清亮明朗像三四月的太阳:“你要走?为什么要走?”   应星河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应煦。   他虽然没见过他,却在第一时间想起了他的名字。   他真的和应夫人很像,眉眼里又有两分像应先生,看到他那张脸,没人会怀疑他不是应先生和应夫人的儿子。但是他又不像他们,气质不像。他就像他自己,和煦温暖,让人一看就喜欢。   “星河,你……唉。”   戚美菱神情复杂地站在应煦身旁,她望着应星河,面露不忍,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化作长长一声叹息。应秋实揽住她的肩膀,用一种安抚的姿态将她拥在怀里,看了应星河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要去哪儿?我让司机送你。”   不是,送什么送?   应煦看向应星河:“你不住这里?”   应星河攥紧了提箱,稍稍用力:“嗯,我现在就走。”   蔺无双以为应煦这是示威呢,顿时来了劲儿:“星河啊,你怎么这么拗,眼看着天都黑了,老宅偏僻,这么急着走干嘛?反正二十一年都住了,也不差多住几天嘛!”   这话说得扎人,蔺无双是算准了戚美菱和应秋实不能在真儿子面前护着假儿子,她就是要看应星河灰头土脸的样子。就算那对夫妇没忍住护上几句她也不亏,正好看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应煦却不恼,只用一双明亮的眼睛打量她:“妈,这位是?”   戚美菱没忍住脾气,声音有些冷:“你二婶。”   “哦,二婶好。”   蔺无双换上笑脸,正想跟他套个近乎,就见他把目光投向应星河:“应星河,你看咱二婶多关心你,就冲她的这番挽留,你可得在这老宅多住个几十年,等她老了,腿脚不利索了,还能帮衬一下她。”   “应煦,你——”   蔺无双哪里听不出他在嘲讽自己?登时气歪了鼻子。   应煦不理睬她,看向他妈:“妈,我这么孝顺二婶,您觉得我做得对么?”   笑死,搞这么低级的挑拨离间,以为他会上当?   敢挤兑应凯同先生和张翠芬女士的亲儿子,他第一个不同意!   戚美菱可太欣赏应煦这火爆脾气了,见蔺无双还要说些什么,她先一步盖棺定论:“看把你二婶高兴的,你啊,就不要自我怀疑了。”   蔺无双:??   蔺无双觉得她才是呢,她才是要自我怀疑了!   应煦却懒得看她,又望向应星河:“初次见面,我叫应煦。”   应星河微微蹙眉,凝视着他:“应星河。”他气质沉冷,看人时有股令人不敢逼视的肃杀。   应煦却觉得亲切,他细细打量应星河的面容,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你长得很像爸妈——我是说,我的养父养母。”   应星河的眼底漾起了微波:“听说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应先生和应夫人把所有情况都调查得清清楚楚,他们没有瞒他。   所以他在知道自己不是应家亲生子的同时,还得到了亲生父母已经亡故的消息。   有一句俗话说:“子欲养而亲不待。”   他从没想过,这样的悲哀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应煦看不得应星河的落寞,这让他也止不住的鼻子发酸。他深觉今天来应宅是来错了,搞得气氛这么难过;又觉得自己没有来错,他来得正是时候,应星河才不至于和他爸妈错过,最后成为彼此的遗憾。   “我们一定要在这外面说么?”   应煦吸了吸鼻子,伸长脖子望向应星河的身后——应宅的大客厅温暖又明净。   应秋实会意,提议道:“我们先进去。”   “是啊。”戚美菱表示赞成,并吩咐侍候在旁的仆人,“泡壶香茶,再拿些水果过来。”   然后挽住应煦:“小煦,我们进去。”   应煦点了点头。从应星河身旁经过的时候,他突然顿足,缓缓抬眸:“走了,哥。”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够在场所有人惊住。各色目光投向应煦,被明亮的夜灯一照,熠熠生光,反而让人看不分明。   应煦仍望着应星河。   “听爸妈说,你比我早出生两分钟。就两分钟。”他不服气地皱了皱鼻子,但还是说,“唉,算了。恭喜你啦,你有弟弟了。”   弟弟?   应星河心中一动,只觉得这个词语既陌生又亲切,将他心底那个漏风的洞堵得严严实实的。   一行人进了客厅,一股茶香紧随而来。蔺无双远远缀在后边,双手环在胸前,审视着应煦。她男人又出去鬼混去了,女儿说身体不适,不肯跟她一起做恶人。他们遗憾地错过了这场大戏,自然不会像她这个唯一的旁观者这样,看得清楚,看得分明。   这个真少爷,并不简单啊。   她在沙发上坐下,垂下刷得浓密纤长的睫毛,陷入沉思。   客厅里,依旧是应煦的主场。   他告诉应秋实,告诉戚美菱,他并不介意应星河留下,也不惧惮他分走他们的爱。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个体,应秋实和戚美菱爱应星河,并不意味着不爱他,他们爱应星河多一点,也不意味着爱他就会少一点。感情是要经营的,他相信自己,也相信他们,既然认了亲,就会彼此珍惜。   他又告诉应星河,就像他舍不得应秋实,戚美菱,他也舍不得把应凯同和张翠芬完完全全让给他。而且不谈爱与不爱,他们被养父母养育长大,就承担了一份责任。应凯同和张翠芬养大了他,所以他们的债务理应由他偿还。至于应星河——   应煦理所当然道:“他们是我爸妈没错,但也是你的养父养母。哥你最有担当了,应该不会抛下我们这两老一幼吧?”   什么「两老一幼」,他当自己只有三岁半么?   “你啊……”戚美菱忍俊不禁,在他脑门上轻轻一戳,看似恼怒,心却终于松快下来。她看了那么多小说电视剧,一直怕这孩子介意星河。   所以才坚持「复原」,没想到他竟然接纳了养子,倒是他们心思狭隘了。   不必说戚美菱,饶是应星河那样性格坚定的人,也忍不住动容。他想了想,决定直面自己的真实想法。   “应煦……”   应煦瞪着眼睛看他。   应星河犹豫片刻,改了称呼:“弟弟,谢谢你。我想留下。”   这会儿换应煦不自在了。   他低咳一声:“叫我小煦就好。”   应星河看他微微低头,头顶的发旋也跟着低下去,突然发现这个弟弟不仅很暖,还很乖。他当然要顺着他:“好的,弟弟。”   应煦耳尖都红了:“……”   他也不想耳朵发烧,但是他叫他弟弟欸!   应星河看着应煦红红的耳朵,更觉得可爱。他克制地收回目光,望向应秋实夫妇郑重道:“爸妈,我不会辜负您二位的栽培,等我大学毕业,我就入职应氏,做弟弟的左膀右臂,帮他壮大应氏家业!”   应煦听了这话,突然愣住。   “帮我壮大家业?”   蔺无双也在此刻坐直了身子,她冷飕飕地看着应星河,像是一条盯住猎物的毒蛇。她就知道这家伙心怀鬼胎,原来这半天是以退为进,装出一副要走的模样,等着别人挽留他,再借机说自己要继续留在应氏集团——他就是一只时刻准备噬主的饿狼,贪婪地张大了嘴巴!   可恨她这个真侄子是个十足的大蠢材,是她先前看走眼了!没想到他这么短视,只顾着讨好他爸他妈。现在倒好,引狼入室,回头家产变成应星河的,看他往哪儿哭!   蔺无双只是这么一想,就觉得心里像是养了一窝蚂蚁,抓得她又痛又痒。但要说应煦是个蠢的,他们又聪明到哪里去?这个蠢材是他们找回来的。现在倒好,非但没能赶走那个如狼似虎的应星河,还找来这么一个蠢材分薄家产!   蔺无双攥紧拳头,无法接受事情往完全失控的方向走。她加入话题,挑拨离间:“星河啊,你这样不太好吧?我知道你是想替应氏出一份力,也是真心想辅佐小煦,但你到底不是我们应家的孩子,你万事冲在前头,落在外人的眼里会怎么看,怎么想呢?你越能干,他们越觉得小煦没能力!这样对小煦不好。”   应煦听了这话,更觉得头疼。   不是,他就是来认个亲,怎么那么大个家业说着说着就给他安排上?!有钱当然是好事,可他一个学表演拿什么管理公司?   应煦想了想,还是先看向家里的掌权人:“爸,我学的是表演专业。”   戚美菱听了,主动替他排忧解难:“你要是想转专业,妈给你想办法!”   应煦木着张脸:“可我就想当演员。”   蔺无双觉得他可真没出息,嘴上却笑说:“当演员也挺好的,以后给咱们集团的产品做代言人,多好!”   应秋实瞥她一眼,见她笑得花枝乱颤,没有做声。   戚美菱倒是真心实意为他着想:“那就做演员。你爸辛苦大半辈子挣这么多钱,不就是为了我们母子不受钱财权势的委屈?以后不想打理公司就请个职业经理人,总有专业的人才能做好这个。眼下还不用着急,你爸还能干个十几二十年!”   这话既是说给应煦听的,也是说给蔺无双听的。   蔺无双又气不顺了,可恨孤立无援,只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阴阳怪气:“看你爸妈多疼你,小煦,你以后可得争气呀。”   她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然而不等应煦回击,应星河便先行开口:“爸妈,我有一阵没回老宅,老宅换二婶当家了?”   蔺无双的笑容僵在嘴角,尴尬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   应星河理了理衣袖,他从不犯人,但也不惧犯人,何况是为了维护弟弟?他的眼底有了一丝锋芒,语气沉沉:“争不争气,他都是我应星河的弟弟,有我们一家疼着宠着。二婶有空不如多关心关心应盈,听说她今晚不太舒服,我们的家事就不耽误二婶了。”   蔺无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好像第一天认识他似的。应煦却在心里给他点了个大大的赞:酷啊,老哥! 第33章   怼走了蔺无双, 应煦也没在客厅久呆,戚美菱见他面露疲色,主动提议带他熟悉房间。   拧开门锁的时候, 戚美菱是这么说的:“房间布置得匆忙,有些简陋, 你要是有不喜欢的地方,直接跟妈说。”   应煦点点头, 觉得正常。他对房间布置没什么讲究, 能住就行……   就行……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 应煦惊呆了。这可不是「能住就行」的程度:用双眼无法丈量宽度的卧室里,一张大床占据了最中央的位置。水晶吊灯悬在上方,照着几张拼凑在一起的布艺沙发。房间自带阳台和独立卫生间,养着绿植,放着藤椅的阳台就足有应煦家一间客房大, 应煦不敢想象卫生间的面积。   “小煦,这边。”戚美菱推开一扇移动门, 原来这大房间里还自带一个衣帽间。戚美菱在这个房间的布置上很是自得:“你以后是要做演员的, 正需要一个大一点儿的衣帽间。春夏季的衣服妈给你准备了十几套,你先将就着穿,等你腾出时间我们再约专门的设计师给你设计新装。”   应煦被她轻描淡写的语气震得头脑发昏,他看向衣架上的一套西服, 西服的袖扣是精雕细琢的蓝宝石,他扣扣索索这两年挣的那几个钱,还不够买下这枚袖扣的边角料。   “喜欢这套?”戚美菱注意到他的视线,取下那套西服往他身上比划, 不吝赞美,“要试一试么?你穿这个一定好看!”   她两眼放光, 看起来十分热衷看他换装,应煦有些头疼:“不了,今晚就不试了。这些衣服我都很喜欢,谢谢妈。”   “那好吧。”妈妈似乎有些失望,小声嘟囔了一句。   应煦觉得她那模样极其眼熟,像极了他喜欢玩奇迹暖暖,却总是体力不够的小表妹。好险他拒绝得及时,不然就要变成妈妈的奇迹小煦了。   从衣帽间出去,戚美菱边走边说:“时间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正好周末,能不能把你上午的时间腾给妈妈?我带你熟悉一下老宅,也让管家和仆人们认识认识你。”   应煦接受了这个安排。   “晚安小煦。”   戚美菱跟他道过晚安,却没往外走。她的神色间有些踌躇,看了应煦一眼,欲言又止。   那一刻,不需要任何言语,应煦读懂了她的想法。   “晚安妈妈。”   他扳过她的肩膀,将她拥抱。   「妈妈」,一个了不起的称呼。   被这样称呼的女人却有着一副娇小纤弱的身躯。   原来,她并不强大。但在奶茶店里,她却毅然为他挺身而出。   “妈妈。”他又叫了她一声,把所有的爱和感激都藏进了这个称呼里,“能被你认回家,真好。”   戚美菱回抱住他,她失而复得的儿子。在她缺失的二十一年里,她的孩子长得比她还要高了。他看起来瘦削,肩膀却很宽,手臂也很有力量。她拥抱着他,紧紧抱着他。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找回了当年孕育孩子时那种期待圆满的感觉。   她的小煦,她的好孩子。   能够把他找回,又何尝不是她的幸运?   戚美菱走后,应煦从衣帽间里翻出一套睡衣,衣服已经洗过,散发出好闻的皂香气。应煦抱着衣服去了洗手间,奔波了一天,睡前总该洗个澡,淋一淋热水,解一解乏。   走进卫生间,应煦又被卫生间里的豪华惊到了。   好在惊着惊着也习惯了,他打了个哈欠,觉得还是睡觉要紧。   只是……这豪华卫生间配备的豪华洗浴器到底要怎么开?应煦把几个开关阀门拧了又拧,都没见花洒出水。他皱了皱眉,又试了另外一个开关,只听「呲」的一声,水柱从花洒里飙出来。水流极大,应煦一个没拿住,花洒摔在了地上。   「嘭」一声响,花洒像一条扭动的银蛇,在瓷砖地面上一甩一甩,把水喷得到处是。应煦原本要去关开关,被水「呲」了眼睛,只能抓起毛巾使劲抹脸。耽误这一会儿的功夫,他的头上身上都被淋得透透的,饶是室内温暖,仍冻得他打了个寒战。   终于把水关上了,应煦不敢再试,简单擦拭了身上的水渍,便出门找人帮忙。   好巧不巧,应星河正从应秋实的书房出来。见他一身狼狈,像只被雨水浇湿的流浪猫,不禁讶然:“弟弟你……”   “哥!”应煦抓住他的手腕,像抓住了大救星,“浴室里的热水怎么开呀,你能帮我看看么?”   他的手好冰啊,激得应星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好不习惯。   应星河下意识挣了一下,应煦会意,忙松开他。   “不好意思啊,我太心急了……”应煦话音未落,就被个响亮的大喷嚏盖了过去。他用胳膊肘挡了一下,抬头看见应星河紧皱着眉,估摸着是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入不了眼吧?算了,兄弟情分,能有更好,没有也不能强求。   应煦很想得开,他打完喷嚏还觉得鼻子痒,便伸手去搓鼻子,没两下就把鼻头搓红了。   贵公子肯定不兴这么干,但他不是,他打完喷嚏就要这么揉一揉才舒服。   应星河比他高小半个头,垂眸看他,只见他一头又湿又软的头发贴着头皮,配上一个红红的鼻子更显得可怜巴巴。他似乎伤心了。他不该甩开他的。   “我……”我只是不习惯。   说不出口。   应星河在心里打了两遍腹稿,仍不满意,最终只能挤出一句:   “走吧。”   声音沉沉,透着股比他的实际年龄老成的可靠。   没人能看到他冷肃的外表下,那颗急于向弟弟表示友好的心。   应煦领着应星河进了浴室。地上湿哒哒的,一滩滩水渍汇成涓涓细流,往排水口流去,空气里挤满了潮湿的冷意。应星河在开关上摆弄两下,一股热流从花洒喷出来,袅袅热气在室内蒸腾。应煦只是看着那股热水,就觉得身体暖起来了。   “好了。”   “谢谢!”   应煦几乎抢在应星河之前走完流程,见应星河还不走,他不由疑惑地歪了歪头。   朦胧的热气模糊了应煦的黑眸,隔着渐渐浓郁的雾气,应星河看不清那黑润的光到底来自应煦的眼眸,还是被水汽妆点而成。他就是很欣喜的发现,他的弟弟真的好乖好乖。   他们真的是同一天出生么?他看起来要小很多。   “哥……”   小少爷看着他,欲言又止。   应星河想,他是有什么难处么?   也是,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先被蔺无双阴阳怪气,又因为不会使用洗浴器丢了把脸,他多半觉得不自在吧?应星河对待弟弟的问题就像看文件一样细致认真。他想,这本就是应煦的家,他完全不必顾虑自己会不会被接纳。他会帮他,像他接纳他那样。   “你……”   应星河正想说些什么,被应煦抢了个先。   “你能出去么?我要洗澡了。”   他说完,像小狗甩水似的一个哆嗦。   “好。”   应星河可不想把弟弟冻着,他大步走出浴室,还贴心地替应煦带上了门。   浴室里只剩下淅淅沥沥的水声,应煦三下五除二扒了衣服,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   从浴室出来,应煦只把头发吹到半干。刚才折腾这么一场,他的困意减轻不少。摸出手机,只见微信里多了好多条消息,好几个群在热热闹闹地聊天。应煦没什么兴趣,趴在床上点开谌致远的对话框。   谌致远是个话痨,七七八八给他发了一堆,问他今天认亲顺不顺利,现在在哪。   应煦一一回复:“挺顺利的,你别担心,我现在在我爸妈家里。”关于抱错这事,他原先没跟谌致远说,因为他自己尚处在烦恼的漩涡里,还没做出决定。今天决定要认亲了,他才跟谌致远说起自己这两天的魔幻经历,气得谌致远直骂他不够意思。   这会儿谌致远倒是不骂了,直接一通微信电话打过来,开口就问:“他们对你好不好?你觉得还习惯么?”话里话外都是关心。   应煦心里熨帖极了,跟他细细说来。   谌致远听到他挽留应星河的事,震惊得不行:“你不是吧应煦,跟你相处这些年,我怎么从没发现你还有些圣父情怀在身上啊!你让那家伙留下,就不怕你爸妈厚此薄彼,看不上你?”   “去你的,我比他差很多?我爸妈就非得看不上我?”应煦随口怼他一句,显然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   谌致远却急了:“不是啊兄弟,关键人家二十一年感情在呢!再说了,豪门里长大的少爷,谁没长七八个心眼?要是你那哥哥不干人事,故意陷害你,我怕你从豪门哭着出来啊!”   “这个我懂,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放心,我有分寸。”   应煦正跟他说着话,突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等等,有人敲门。”   他把手机往床上一丢,踢着拖鞋去开门。   “哥?”   只见应星河站在门外,依旧是沉冷严肃的模样,手里却抓着个可爱至极的小黄鸭杯子。   应煦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啊挪,挪到小黄鸭漆黑的豆豆眼上,停住,觉得他还挺有童心。   “喜欢?”应星河问他。   应煦还有些发懵:“啊?”   小黄鸭杯子被递到他面前:“给你的。”   应煦:“……”他看着有这么幼么??   应星河在底下橱柜里看了半天,觉得这个杯子最适合他可爱的弟弟,现在看到弟弟喜欢得说不出话,他高兴极了,罕见地流出一丝浅笑:“给你泡了板蓝根,喝一杯防感冒。”   哦,原来有钱人也喝板蓝根。   “拿着吧,趁热喝。”   杯子又往他的面前递了递,豆豆眼的小黄鸭步步紧逼,鸭嘴都要啄应煦手上了。   “好,谢谢哥!”   应煦「吨吨吨」喝完一杯板蓝根,说:“不早了,哥你早点睡。”   被弟弟关心了,应星河更高兴了,他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竟显出几分甜蜜来:“等等,弟弟。”   “啊?”应煦有些愣愣的,怀疑自己看错了。   这么个沉默寡言的拽男,他竟然有个甜甜的大酒窝!   那酒窝被应星河抿了出去,变成一脸的严肃。他语气郑重,仿佛在做一笔几十亿的单子:“我很喜欢你,能做你的哥哥,我很高兴。之前挣开你的手……是因为我不太习惯和人碰触。但你放心,我会努力习惯的!”   啊这。   好像他很喜欢和他贴贴似的。   但是这样一板一眼的应星河,还挺可爱?   应煦反应过来,笑了起来:“好呢哥哥,我等着哦。”   像哄小孩似的。   应星河却浑然不觉,被哄得服服帖帖。   “晚安。”   “嗯嗯,晚安。”   送走应星河,应煦去洗手间把杯子冲洗了,放在茶几上。小黄鸭无辜地望着他,撅着个鸭嘴,看起来快乐极了。应煦忍不住想,喜欢这种小黄鸭的应星河,真的像谌致远说的那样心思深沉么?   他想了想,折回去,戳了戳鸭嘴:“你装的?”   小黄鸭看着他,睁大无辜的豆豆眼。   应煦便笑了:“是装的迟早会暴露。希望你不是。”   “喂,应煦!你干嘛呢应煦!”   手机里传出谌致远的大嗓门,他用尽了力气,但因为应煦没开扩音喇叭,那声音始终微弱,犹如蚊子嗡嗡。应煦终于听见他的呼喊,拿起手机:“喂,致远。”   “你这家伙……”谌致远气不顺得很,“算了,刚刚听你那个便宜哥哥说话,感觉他人还可以,怕你感冒还给你送板蓝根呢。但你也不要轻易上钩,说不定人家故意钓你呢,总之你自己警惕点儿。不过他那人听说话感觉挺稳重,挺大气的。哎,反正你多提防他吧!”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应煦听得哭笑不得,他觉得自己没被应星河攻略,谌致远倒是要举白旗了。   “行了致远,我会注意的,你早点休息。”   不知说了第几遍「晚安」,挂断谌致远的电话,应煦突然想起,他今天还有个红包没拆!忙又踢上鞋子去找他换下来的外套,把那个揣皱了的红包从外套口袋里「解救」出来。   打开一看,几张崭新的钞票散发出淡淡的油墨味道。伸手一点,刚好八百八十八,倒是个好彩头。应煦把钱收好,戳开迟晏的对话框,给他发出消息:“迟先生,谢谢你送我的好运气!”他想了想,在图片收藏里精挑细选,选了个猫猫跳舞的表情包点击发送,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来。   「叮咚」,很快就有一条新语音消息从对话框的最下方跳出来。   应煦点开语音,只听男人低沉的声音从扬声器里流出来,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看来你今晚一切顺利。这真是个好消息。”   迟先生也在为他高兴么?   应煦心中一动,手指飞快按键,点击发送:“迟先生不忙么?正好在看手机啊!”   手机那头,迟晏坐在病床上,轻笑一声。   这是对他耍小心思呢。   他便如他的意:“不是赶巧不忙,是一直在等你的消息。”   应煦的眼睛骤然放光,手机幽幽的光回照着他晶亮的眼眸,也照着迟晏眼底细细碎碎的笑意。他们分明相隔大半个城市,却仿佛近在咫尺,连呼吸都交织。   时间不早了,应煦却不想挂断电话。他装了个傻,开始跟迟晏说起今晚的经历。迟晏听得很认真,反倒是诉说者越说越没精神,越说越犯困,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然后便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在空气里漂浮。   “小煦?”   没有回音。   睡着了么?   迟晏放轻了声音:“晚安。”   手指悬在屏幕上正要结束通话,手机那头传来应煦梦呓般的呢喃:“唔,晚安。”   跟小猫挠痒似的。   接着,一只手摸到手机屏幕上,没什么力气的乱敲。   “挂电话,别浪费流量……”他嘟囔,睡梦中都不忘省钱。   迟晏回以低笑:“好。”   通话挂断,应煦一夜好眠。   第二天,应煦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醒来,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吊灯晃了晃神,才想起现在是什么情况。房间的隔音效果极好,听不见外面半点儿声响。天才刚亮不久,正适合睡个回笼觉,应煦却不贪睡,立刻起床。   从衣帽间里挑了件休闲的衣服换上,应煦出了房间。   一个女仆正在擦拭走廊上的挂画,见他开门,忙收好抹布向他鞠躬:“少爷早上好!”   应煦有些不太适应:“嗯,早上好。”   下了楼梯,又撞见应星河。应星河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服,终于有了年轻人该有的朝气。见到应煦,他放下水杯,主动上前:“早上好,弟弟,去晨跑么?”   于是应煦便被他拐了出去。   应星河不常住这里,但那是因为近些年他忙着求学和工作。从前他也是老宅的长期住户,应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他作为长孙一直陪伴他的左右,他养成现在这种一板一眼的小老头性格也有老人的一份功劳。   他对这片别墅区熟悉得很,别墅区的老人也对他不陌生,应煦跟着他跑啊跑啊,常听到有早起晨练的老人跟他打招呼,喊他「星河」,喊得怪亲热的。   应星河每次都不忘捎带应煦,他会跟每个老人介绍:“这是我的弟弟,应煦。”   如果有人夸弟弟可爱,他的脚步都会轻快许多。   在别墅区转了一圈,应星河领着应煦往家的方向跑去。惊蛰已至,万物生发,朵朵玉兰俏生生立在枝头,被风一吹,便像少女的舞裙摇摇摆摆。风里传来不知名的花草的清香,应星河的心也为之宁静。   他看向和他并肩跑着的青年,没忍住问:“以后也能和你一起跑步么?”   应煦循声望去,望进他犹如点漆的黑眸里。   他的眼睛深沉却又干净,盛着明明白白的希冀。   应煦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听戚美菱的声音从二楼阳台传来:“还说让你们睡个懒觉,起得比妈妈还早,快回家冲个澡吧,别着凉了!”   沉睡的应宅终于有了声响,清亮又柔软,藏着妈妈的爱,富有生活的气息。   应煦太想念这声音了,他笑弯了眼。   “好的,妈妈!”   被戚美菱这么一打岔,应星河的邀请便这样不了了之了。   应煦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下楼,早餐已经做好,在餐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爸,早上好!”应煦先跟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应秋实打了声招呼,然后凑到餐桌前吸了吸鼻子,“唔,好香啊!”   戚美菱正处理着今早新剪的鲜花,笑嗔他一句:“可把你馋坏了。”   应煦重重点头,又伸长脖子去看楼梯口:“就等哥了。我能偷吃一颗圣女果么?”   应秋实都被他逗笑了,抖了抖报纸:“你都说出来了,那就不叫偷吃了。”   一家人和乐融融,完全不像刚刚相认的样子。   吃过饭,戚美菱带着应煦在家里转了一圈,熟悉了家里的房间排布,又把管家梁伯叫来,告诉应煦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梁伯。其他佣人见了这个风向,纷纷认识到眼前这位「小煦少爷」的地位,对他更加恭敬了。   回到客厅,戚美菱往沙发上一坐,秀眉便先颦了起来。   应秋实把应星河撵去了公司,自己在家办公,见状坐直身子,关切道:“怎么了?”   戚美菱没回答,只低低咳嗽几声,捏了捏喉咙,适时展露疲态。   应煦心思细腻,一看就懂,凑上去给戚美菱揉按肩膀:“妈,您辛苦了,讲了那么多话,是不是嗓子难受了?我刚刚看厨房煨着雪梨汤,我给您盛一碗来?”他从小嘴甜,又会卖乖,他要讨好谁,基本一拿一个准。   戚美菱果然被他拿住,露出笑容:“你这么关心妈妈,妈为你做什么都不累。”   应秋实:“……”   应秋实总觉得这段对话听着莫名耳熟。是了,曾几何时,戚美菱为他做点什么,也是这样变着法儿邀功。现在倒好,没他什么事了,她和儿子好一块儿去了,他成了局外人。   应秋实拢起眉头,深深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于是不一会儿,家庭律师带着文件登门拜访。一张张股权,基金,房产认定书,雪花似的飘落在应煦面前,迷失了他的视线。应秋实给他递笔,让他签字。这个执掌应氏的男人说得那样云淡风轻:“这些东西本该在你成年的时候给你,迟到了五年,你不会问爸爸要利息吧?”   利,利息?   应煦张大眼睛,就在昨天他还因为五万块钱欠款被亲戚追债,然而今天,这些认定书一签,他光是一年的利息就能让数钞机数到卡顿。这是梦么?应煦在自己的腿上掐了一把,没舍得用太大力气,只有一点点疼。   但足够了。   这一点点疼已经足够让应煦认识到——他真的一夜暴富了!   应煦签字的时候手还有点抖,抖着抖着,就把几十张财产认定书签完了。毕竟那都是钱呐,还是他爸妈给他的,他拿了也不心虚。   签完字,应煦把签字笔递还给应秋实:“谢谢爸!”   应秋实不接,只笑眯眯问了一句:“雪梨汤炖好了么?”   应煦秒懂,做了一次端水大师。左一碗,右一碗,一碗盛给爸爸,一碗端给妈妈。碗里的汤水都差不多高,梨块儿也都差不多大。碗先递给爸爸,勺先送给妈妈,两个人一样重要,谁也不用较劲。   “小煦少爷,您请。”   不会有人忘记他,马上有殷勤的女仆送上一碗热腾腾,甜丝丝的雪梨汤。   “嗯,嗯,谢谢!”   正喝着甘甜的雪梨汤,忽然听见一个尖细的女声:“好香的雪梨汤,盈盈,你不是说要去看迟晏?正好,给他带一碗尝尝。”是蔺无双来了。   应煦没想到会在蔺无双的嘴里听见迟晏的名字,下意识望去,便见应盈蹙起细眉,说话的声音听着不太高兴:“妈!”   “好了好了,”蔺无双笑吟吟的,完全不被她的情绪影响,“你不爱听我说你和迟晏的事,那我就不说了。只是你既然喜欢人家,总该表达出来,让人家看到你的好。”   说着「不说了」,小嘴挺能叭叭的。   应煦听得心烦,大口吸入一块雪梨,鼓在腮帮里嚼得沙沙响。   吃早餐的时候,他是见过应盈的。他妈跟他介绍说,他应该叫应盈一声堂姐,应盈比他大一岁,即将大四毕业,学的音乐表演专业,钢琴弹得极好。   应煦没那么高雅的爱好,但这不妨碍他佩服她,就像他也会佩服大胃王一顿吃十几个汉堡,那是他力所不及的事情。而且应盈看起来是个很好的人——她很美,却不张扬,反而美得恬静大方。和他二婶完全不一样。   可是,她喜欢迟晏?她在追迟晏?   应煦心里闷得发慌,昂起脑袋,吨吨吨干了大半碗雪梨汤。应宅的厨子技艺高超,雪梨炖得软烂,甜度适中,自带一股甘香,甜到他的舌根却变成了淡淡的苦涩。   戚美菱见他喝得急,以为他很喜欢,笑说:“又不急着这一顿喝饱,分一碗给迟晏也不行?他不是你的朋友么?”   对,他们是朋友。   他和迟先生是好朋友!   应煦好似得到点拨,扭头去看应盈:“盈姐要去看迟先生?我也想去探望他,能蹭你的车一块儿过去么?”   “那恐怕不太方便……”   蔺无双挑起眉头,才说了这么半句,就被应盈打断。只听她答应道:“当然可以。你是迟先生的朋友,他看到你跟我一起过去肯定会很高兴。”   堂姐真是很好的人。   好看,温柔又善解人意。   应煦却觉得胸口更闷了。   应盈有驾照,但她不常开车。蔺无双安排了老宅的司机送他们过去。   一切准备妥当,蔺无双将人送到大门口,把手里的保温盒递给应盈:“盈盈,听妈一句,要抓住你想要的,让他属于你。”   车窗玻璃降了一半,蔺无双倾着身子,半歪着头,这样古怪的姿势让她的神态,她的话语也染上了几分古怪。至少在应煦的眼里是这样。然而不等他仔细辨明,应盈便把车窗升了上去,斩断了他古怪的错觉。   “出发吧。”   一路无话。   到了医院,应盈急着下车,把保温盒落在了车上,应煦忙提起保温盒追上去:“堂姐,雪梨汤。”   “谢谢。”应盈冲他点头,神色再正常不过。应煦却想,她是不是把急于见到迟先生的心情藏在了她的脚步里,不然怎么会如此匆忙?他的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酸味,抿紧了唇。   应煦和应盈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正碰到一位医生从病房出来。李政清作陪,把人送到病房门口,忽然看见应煦:“应先生,来探望迟总?”他对应煦仍是那么热络,然而目光微动,看向应盈的时候,他顿了顿,换成了公事公办的态度:“应小姐?好巧,您今天来找迟总谈业务?只怕迟总现在不太方便。”   李政清说完,摆出公式化的笑,对自己处理问题的急智很是满意。这么说不仅替迟总挡了桃花,又帮应先生摆平了情敌,两头讨好,简直不要太妙。   应煦听了却很惊讶,原来他堂姐不仅擅长弹奏钢琴,还有经商才能!   被崇拜的应盈倒是神色淡淡,只扯了扯嘴角,连笑容也藏着倦怠。李政清的意思不难明白,他在替迟晏婉拒她的探望。所幸她带了应煦,便道:“李助理恐怕记错了,今天我和堂弟过来,是想探望迟先生,不谈生意。”   应煦点了点头,又皱眉:“李助理,您刚刚说迟先生现在不太方便?是医生检查有什么问题么?”他自己吓唬自己,语速快了起来,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李政清才缓过来,没想到应煦和应盈竟然是堂姐弟!那没事了,堂姐弟抢男人的事那可复杂太多,他掺和什么?于是找了个理由描补两句,把两人请了进去。   应盈走在前面,应煦跟在后头,看着她的裙摆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只听她声音温柔大方,和迟晏说着话:“迟先生,几天没来看您了,您感觉好些了么?”   迟先生。她也喊他迟先生。   说话的时候客客气气,心里是不是爱意正浓?   应煦的心情更复杂了几分。   “嗯,好多了,谢谢应小姐的关心。”   迟晏一说话,应煦的心便被紧紧攥住,听他语气淡淡,才觉得喘过一口气来。   应煦,你不对劲。   他对自己十分唾弃,但又猜不透心里的烦闷从何而来。也许是吃撑了?他小时候馋嘴,有一次吃烤红薯撑到心慌,难受得团团转,那感觉和现在就很相似,好像吃下肚的不是美食,是满满一肚子的心烦意乱。   正在这时,迟晏的声音再度响起:“小煦?怎么不说话?”   温柔的目光向他望来,应煦忘了思考,下意识说出自己的推断:“我今天吃太撑了,有点难受。”   迟晏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过来吧。”他的嗓音带着点微沙,像秋风拂过金色的麦浪,带着洋洋的暖意。应盈听得怔忪,从未见过他这么平易近人的模样——饶是他平时也极平和。   但是眼底总是藏着疏离,她爸妈都叫她讨好他,但是她爸应秋明一个大男人都不太敢找他说话。   应煦却不然,他就像只感觉迟钝的小动物,看到那个男人招手就被轻易逗引过去。   ——别去!   应盈难得犯了替人紧张的毛病,想把他拉回来,却见迟晏突然倾身,拉开床头的抽屉,取出一盒健胃消食片。   就,很震惊。   “迟先生?”   应煦也很惊讶,但是另外一个原因:“昨天抽屉里还没有这个!”   “嗯,给某人准备的。”迟晏抽出一板药片,对照说明看了几眼,掰下两颗递给某人,“吃吧。吃完会好受很多。”   昨天在人家这里蹭吃蹭喝,最后碎碎念说自己吃撑了的某人脸红了。   两颗消食片一下肚,应煦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他在床头坐下,被迟晏问起:“今天吃了什么好吃的,这么喜欢?”   很寻常的问话,由迟晏来说,变得不同寻常。   应盈追逐了他两年,见过他温和待人的模样,也曾被他冷淡对待。他像是天边的孤云,看似平和,其实高高在上,不容接近。这样的人,竟也有闲聊美食的时候。不得不说,实在让应盈大跌眼镜。   应煦倒是应答自如,高高兴兴分享着他的生活琐碎。   两个画风完全不同的人,竟意外的和谐。   李政清眼观鼻鼻观心,候在一旁,今天他多了个伴儿——应家小姐也跟他一个处境。那两位就是这样,他都习惯了,他们不是故意要忽略旁人,只是聊到一块儿以后,眼里就没了旁人。他俩现在就是局外人,是看客,是吃瓜群众。   只不过,他吃瓜,他拿工资。   应小姐却要被虐心。   啧,实惨。   坐在病床上的应煦越说越嗨,眉飞色舞,一直说到中午喝的雪梨汤,终于想起了他的好堂姐:“对了,堂姐还给你带了雪梨汤,很甜的……”   不,说到这里,他又觉得雪梨汤不甜了。   应煦猛地刹住,这句话却提醒了应盈,她笑起来:“是呢,今天厨房炖的雪梨汤十分好喝,春天正是万物生发,天气变化无端的时候,迟先生也喝一碗,润润嗓子吧。”   迟晏看着应煦像个被针扎破的气球,一点一点瘪了下去。   眼底的笑意更深了:“这么说,我倒真该尝一尝。”   应煦瘪得没气了,一滴也没了。   “小煦?”   “呃……”   “小煦。”   烦死了。   “能帮我把雪梨汤端来么?”   既然想喝自己端啊!   应煦像被毛线团子勾住爪子的猫,胡须抖动间都是无能狂怒,他忍了忍,忍住自己莫名其妙的坏脾气,依旧没动。   不能逗了,小朋友不经逗,再逗要生气了。   迟晏把声音放软:“我的好小煦,我很想尝尝你觉得好喝的汤呢。”   明明是应盈带来的汤,但是他的话里只有他。   应煦一秒从阴天变成晴天,他觉得自己可坏了,还跟堂姐较上劲了,但他又实在是高兴。高兴的情绪像春天的花花草草,风一吹,雨一浇就蹭蹭地往上长,他止也止不住,压也压不下,只能放任它们遍布四野,在他心上狂欢。   “帮帮忙,嗯?”   一个鼻音,哼得应煦丢盔弃甲。他的脸颊爬上了两朵红云,默不作声拿起保温盒,开盖子的时候脑袋几乎埋到碗里去了。   保温盒被打开,水汽最先冲出,紧接着是淡淡的梨香,勾人食欲。   迟晏浅浅尝了一口,便露出满足的笑容。   他评价着雪梨汤,眼神却锁定应煦,藏着几分愉悦。   “嗯,好甜。”   作者有话说:   应煦:唔,好酸。   迟晏:嗯,好甜。 第34章   应盈素来擅长察言观色, 迟晏那个眼神让她摸准了症结。   ——他们根本不是普通朋友!   她原先还想着一个人过来尴尬,叫上堂弟尴尬会减轻,也不用她一个劲献殷勤。现在倒好, 殷勤是不用献,但她更尴尬了。有什么比当着人家男朋友的面给人献殷勤更尴尬的呢?好在迟先生处理得当, 没叫她今天就订票去月球。   应盈维持着优雅从容的模样,脚趾抓地, 抠出了一套城堡。在她预备再抠个地下室的时候, 迟晏终于喝完了雪梨汤。她见状, 笑着告辞:“迟先生,你好好将养身体,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了。”   欸,这就走了?   应煦现在不难受了,他觉得自己还能再呆三小时, 但是堂姐说要走了……   迟晏也放下了手里的碗,微微蹙眉:“还没好好招待你, 实在失礼。”   呵呵。   应盈几乎秒懂, 他哪里是遗憾没好好招待自己?分明是想再留一留她的小堂弟。   李政清看准时机,知道该他登场了,挺身而出,替他们迟总分忧:“应小姐是在病房呆得无聊, 想去外面透透气吧?这家医院环境不错,住院区楼下种了许多樱花,现在花都开了,您要去赏赏花, 散散心么?”   谢谢, 除了有病谁会在医院赏花散心?   应盈并不情愿, 但她接收到了迟晏的视线带给她的压力。就算讨好不成,倒也不至于得罪这位。她沉默片刻,换上一脸期待,言不由衷道:“那真是太好了,有劳李助理领我下去吧。”   又告诉应煦:“你再陪陪迟先生,一会儿我上来找你。”   “哦,哦。”   还有这种好事?   应煦的眼睛都亮了。   等应盈走了,迟晏问应煦:“今天怎么想来看我?才认回家人,不在家里好好陪他们?”   应煦嘴甜得很:“家人要陪,但是迟先生也很重要嘛!”   迟晏挑高眉头,含笑看他:“真的?”   应煦睁大了眼睛,以表自己的真诚。他的眼睛好亮,像被水洗过的天空,又像一望无垠的大海,收揽所有的风景,都藏在那明媚的眼眸里。迟晏喜欢他眼底的纯粹,想再多看看那澄澈的风光,又想伸手挡住他的眼睛,不让他再看着自己,勾动他心底最深处的恶欲。   他忽然倾身,朝应煦抬起了手。   应煦想起了上次「偷袭」,反应迅速,挺腰往后躲去,却被迟晏托住了后背。迟晏的手好大,五指虚虚抵住他的背部,稍一使力,便把他扣回了面前。   眼神交错,呼吸交缠。   应煦被骤然靠近的男色所迷,反应迟钝。   只听「咚」的一声。   迟晏得手了。   应煦捂住发懵的脑袋,正要抗议,只听他悠悠说道:“你睁大眼睛看我的样子很可爱,但你太执着于看我,反而让我确信你在撒谎。”   他才没有撒谎!   可迟先生夸他可爱欸。   应煦很快把自己吹成了个红气球,又鼓又涨,脑袋也大大的,失去了思考能力:“我没有撒谎,你就是很重要!堂姐说要来看你,她都来了,我怎么能不来!”   他红着脖子争辩的样子像个幼稚的小学鸡。   迟晏却被他的回答取悦。   原来,小朋友吃醋了。   “谢谢你,小煦。”   大红气球晃了晃脑袋,有些不明所以。   迟晏看了,真想捏捏他软嫩的脸蛋。他把手指捻了又捻,忍住了。叹了口气,掩去遗憾的情绪,语气郑重:“你对我也很重要。”   应煦:!!   红气球又一次上色成功。   笑完闹完,应煦想起了正事,趁着应盈不在,他才方便问:“先前我们来的时候,有医生从病房里出去,李助理说你不太方便,是检查结果不太好么?”   李政清胡说了些什么?   迟晏拧眉,语气倒是风轻云淡:“没什么不好,你别多想。”   应煦犹豫了片刻,没有追问,他望向窗外,语气里藏着希冀:“李助理说,医院的樱花开了。樱花的花期不长,你要快点好起来,我想跟你一起去看。”   他的声音软乎乎的,好像生怕话说重了就会把迟晏抓伤。迟晏被他叩响心门,也跟着望向窗外,哪怕窗外只有几幢高楼和几痕细线。他并不想念阳光,也不惦念春色,但被应煦这么一说,他也想出去看看。   “小煦,”他歪头看他,好看的眉眼仿佛会说话,“你今天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给我?”   应煦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朝他眨眨眼睛:“只要你向我发出邀请,多久我都奉陪。”   迟晏挑眉:“那就有请了,不要辜负了春光。”   应煦欣然答应。   “走了走了!”   在应煦兴致盎然的催促中,迟晏披衣而起,坐上轮椅。   轮椅从电梯下去,推到住院部的大厅,就见透明玻璃被樱花染成了粉色。出了大门,一股淡淡的香风迎面扑来。应煦仰头去看,树上那一团团一簇簇像天边粉色的霞坠了下来,沉甸甸地坠在枝头,生机勃勃,惹人怜爱。   “迟先生,你看!”   他像个急于分享糖果的小孩,乐颠颠的。   迟晏没去看花,在抬头的时候视线微偏,看向了推着轮椅的他。   二十一岁的青年有着成年人的肩宽,却又有着少年人的稚气,他扬起笑容的模样像个温暖的小太阳,樱花开得再绚烂,都不及他的笑容夺目。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在此刻化作模糊的背景板,只有一个应煦落在他的眼里,愈发清晰,愈发明亮。   “好看么?”   应煦的声音在他耳畔欢欣跳跃。   他听见自己轻声回答:“嗯,很好看。”   应煦不是爱花的人,迟晏也没有这个偏好,两人只在楼下走了一小段路,就觉得没什么好看了。天气晴好,好多病人出来晒太阳,身体好转的自然笑容满面,有些身体不适或者情况恶化的,却不住哀叹。疼痛夺取了他们的安宁,他们也把病痛带来的恐惧悄然散播。   应煦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他推着轮椅渐渐远离了住院区,却见门诊处的病人也都是一副惴惴不安,愁眉苦脸的模样。只要身处医院,就无法逃脱这些负面情绪。应煦抿了抿双唇,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里萌生。   他蹲下身子,仰面去看迟晏,小小声说:“迟先生,要和我去冒险么?”   忽然一阵风起,樱花在枝丫间沙沙地歌唱,把碎金似的阳光筛在应煦的脸上,光与影的变幻让他像个即将坠入地狱的天使,流露出蛊惑人心的天真。他的下唇丰润,与薄薄的上唇相触,好像在索要一个热烈的吻。那一刻,迟晏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他觉得,应煦此刻就在冒险。   虽然这位天真的「勇者」丝毫没有察觉——危险就在眼前。   他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收紧,收到最紧,又缓缓松开,伸向应煦。他的手伸向了应煦的后脑勺,只要他想,他就能抓住这只小羊羔,狠狠索取他的嘴唇。但他没有。青年的眼眸太迷人,他舍不得碾碎他眼里亮晶晶的,名为信任的光芒。   捕食的欲望几乎将他淹没,但他只是凑近了些许,用他的利爪碰了碰他的蔷薇,拈下他发丝间的一瓣樱红:“既然你发出邀请,我怎么能不奉陪?”   他用相似的话语回应他,无形中把彼此的回应变成了特别的暗语。   糟糕。   他好会。   应煦不由得跃跃欲试:“那么勇者二号,我们准备出发了!”   应煦推着轮椅穿过长长的坡道。坡道被青桐掩映着,照不到阳光,风一吹还有些清凉。应煦缩了缩脖子,再往前,看到了医院大门。他弯下腰,附耳告诉迟晏:“迟先生,你不要慌,不要紧张,自然一点,大方一点,我们慢慢过去。”   他湿热的呼吸落在迟晏的耳朵上,吹起了细细的绒毛。   有点痒。   迟晏笑了一声。   做坏事嘛,他还用小朋友教?   春日的午后,门卫刚吃过饭,正在岗亭里刷着抖音。轮椅咕噜噜的滚动声被夸张的笑声盖住,门卫只觉得一片阴影从眼前掠过,等他恋恋不舍地把脑袋从视频里,就看到一个长相俊秀的青年推了个轮椅出去了。   ——出去了?!   不是,没开证明怎么把病人推出去了??   门卫反应过来,大步追出去:“喂,站住!前面的,快给我站住!”   怎么可能站住?   干坏事被抓包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当然是——跑!   “迟先生,你坐稳咯!”   应煦突然加速,把轮椅推出了风驰电掣的速度。风不肯停,在迟晏的耳畔更加喧嚣,令他回想起从前在球场上奔跑的感觉。运动鞋和塑胶地板摩擦,似乎能点燃火星,篮球场上的风都是热烈的,呼出的每一口气都会烫伤肺管。就像现在,风的每一声欢呼都让他体温攀升。   那时候打篮球只是他眼里一个算得上有趣的体育活动,他技术不错,戚鹤眠、柏景臣等人总是喜欢约他,那是他生活中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直到他再也不能做剧烈运动,他才恍然明白——球场上那种肾上腺素不断飙升的感觉,他从此再体会不到了。   此后,一年又一年,他变得冷血,变得深沉,变成了现在的迟晏。   然后,在今天,他用另一种方式将那份激情找回。   他的小朋友啊,真能给他惊喜。   门卫不敢轻易离岗,很快便气急败坏地回到岗亭。应煦回头看去,发现自己「脱离战斗」,终于放慢了步调。他跑得太快了,脸充血似的红,喘气声又粗又重。他一手搭在迟晏的轮椅上,把脸枕在泌出细汗的手背上,听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呼,呼。迟先生,呼,我们,我们的冒险成功了!”   真是孩子气的宣言。   迟晏弯了弯嘴角,给李政清发去一条短信。   接到消息的李政清整个呆住。真是人不可貌相,原来迟总的小男友还有这么「野」的一面!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把迟总拐出医院了。现在倒好,善后的活儿交给他了。   那头,应煦推着轮椅,慢慢走到了医院附近的公园里。春天的公园里挂满了彩色的小风车,小孩在草坪上放着风筝,大人在石凳上坐着聊天,是和医院截然不同的氛围。   应煦高兴起来了,左顾右盼,跟迟晏分享他的发现。   “迟先生,你看,那个风筝是立体的!那个蛇精脸太逼真了,真是梦回《葫芦娃》了!”迟晏顺着应煦手指的方向看去,蛇精的尖下巴牵着一根细线,在风中招摇。   应煦又指给他看:“你看他们,风大起来了!他们抓不住风筝了,噗,这到底是人在放风筝还是风筝遛人呢!”   迟晏一看,果然,那只风筝原本是一个女孩儿在放,她现在拽不住了,忙喊她旁边的男人帮忙。不料那男人看着强壮,也顶不住这股大风,两个人被立体风筝拽着,拖动了有小半米远。   应煦还要再看,被风吹起的沙砾迷了眼睛,他伸手去揉,被迟晏抓住了手。   “别揉,我给你吹。”   应煦没想到迟晏还会这个,他小时候眼睛里进了沙子,他妈也会给他吹。他不疑有他,半蹲下来,试探地睁开眼睛:“右边,你看到了么?”   他的眼睫毛颤啊颤啊,眼眶很快就湿润了。   迟晏很认真:“看见了。”   他凑过去,对着应煦的眼睛吹了一口气。   “呼。”   应煦睫毛颤了颤,声音也跟着颤:“好了么?”   “等等。”   迟晏又吹了口气。   应煦觉得怪怪的,怎么更难受了。   “迟先生,你吹掉了么?”   迟晏沉默了片刻,声音里带出微不可查的僵硬:“没,吹得更里面去了。”   应煦:“……”   应煦莫名有些生气了:“你不是说你会吹么?”   迟晏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像往日那样从容,但仍坚持:“我再吹吹。”   “不吹了!”   应煦觉得自己在迟晏面前脾气见涨,这不是个好情况,虽然他一直清楚自己这德行,他就是个蹬鼻子上脸的狗脾气——但这是迟先生啊!能和迟先生做朋友,是他倒霉的这两年里为数不多的幸运,他一直小心注意,不暴露他性格中不好的一面,怎么现在坚持不下去了?   心里的不适像一个大浪迎头打来,打散了应煦眼睛里的不适。他确定自己头脑非常清醒,他的大脑在不断喊停。   但他心里就是有股躁意乱窜,他现在也分不清他到底是气迟晏,还是气自己了。   “小煦,最后一次,我一定能做好。”   迟晏向他下了保证,声音里藏着执拗。   应煦闭着那只进了沙子的眼睛,只用一只眼睛看他。视线的改变让他重新认识了迟晏,原来迟先生也会有这种较劲的表情。拿他来较劲?他明明不会吹,还不如他伸手揉。   哼。   算了,再给他一次机会。   “你吹吧。”   像一只警惕的蚌,应煦试探地睁开眼睛。   这一次还真成功了。   应煦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眼眶的湿润和眼球的干涩中和,他恢复了自在,不等他对迟晏表示感激,就见迟晏笑了起来。   迟晏是常笑的。   应煦常见他笑得温和大度。   但他从没见过迟晏这样笑,有股志得意满的孩子气。   只是吹掉了一粒沙,在动辄签几亿合同的迟总裁眼里,竟然是很得意的事么?   应煦又一次觉得,迟先生其实是个很可爱的人。   他喜欢他这个样子。   “小煦?”   迟晏喊了两遍,才唤回应煦的神智。心里那股子躁火又蹿了起来,应煦别过视线,试图转移注意力:“迟先生,你看那边卖糖葫芦!”   “想吃?”   迟晏问他。   应煦摇了摇头,说:“我卖过糖葫芦,自己做成本很低的,从市场拿货也很便宜,单卖就很贵,不划算。”   虽然才签了一叠让他暴富的财产认定书,应煦却依然是那个应煦,吃不得一点儿钱亏,舍不得花一分冤枉钱。   在花钱这方面,迟晏和他的想法截然不同。   如果他的小朋友说不想吃,他会作罢。   但是他说——「不划算」。   “如果花钱能买到快乐,有什么不划算?”   迟晏似有感触,说:“花钱能买到的快乐,是最容易得到的。”   应煦:“……”   这就是万恶的有钱人么?   哦,不行,不能把自己骂进去。   “小煦,推我过去吧。”   应煦听见迟晏这样告诉他:“我也想吃。”   然后迟晏真的买了两支糖葫芦,一支给了他,一支自己吃。   应煦怕酸,咬一口就皱皱眉毛,皱皱鼻子,腮帮子没怎么动,眉毛鼻子倒是活动得勤快。迟晏却吃得很认真,应煦还在和第二颗糖葫芦较劲呢,他已经把整串都吃完了,馋坏了一旁路过的小孩。   “嘶,好酸啊。”   应煦托着腮帮子,万分苦恼。   迟晏问他:“吃不下了?”   应煦点头。   “那就丢——”   丢是不可能丢的,以小朋友的性格怎么可能浪费?   迟晏想了想说:“那就给我吧。”   应煦还以为他是要帮自己拿呢,忙说:“这不太好吧,外面那层塑料纸都被我撕破了,糖汁会沾在你手上的。”   “还好。”   见迟晏坚持,应煦还是把糖葫芦递给了他,毕竟他腾出两只手才好推轮椅,公园里小孩太多了,跑来跑去,不能让他们撞到迟先生。   然后应煦听见「咔嚓」一声。   迟晏咬破了第三颗糖葫芦的糖皮,嘴角沾了一点糖渍。平素清贵的男人和糖葫芦这种食物放在一起,形成了剧烈的反差,应煦却只注意到了迟晏嘴角那亮晶晶的糖汁,像最香甜的花蜜等着蝴蝶去尝。   “迟先生,你?”   他一时失语,脑袋有些发懵。   迟晏倒是神色自若:“不能浪费。”   应煦:“……”   还是觉得怪怪的。   不远处,一个小男孩坐在长椅上,晃荡着两条腿。小女孩拿了一串糖葫芦凑过去:“小明,吃糖葫芦么?”小明。熟悉的名字,应煦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小女孩分明是问那个男孩,不等人家回答,自己却先禁不住馋,啊呜一口吃掉了一个糖葫芦,吃得腮帮子鼓鼓的。   小男孩的表情马上变了,正要控诉她,只听女孩含含糊糊说:“哝,剩下的给你。吃了我的糖葫芦,你就是我的男盆友了。”   应煦:“……”   现在的小孩可真不简单。   等等,这一幕为什么这样熟悉?   应煦骤然想起,记忆里那些分食同一份食物的场景,那些人基本不是亲亲姐妹,就是男女朋友。而他……他是迟先生的好兄弟?应煦的心脏嘭嘭嘭跳动起来,另有一个荒唐的念头使劲钻啊钻,要取代所谓的「社会主义兄弟情」。应煦快按不住了,但他习惯了用最坏的想法去猜测未来,他不敢奢想。   “小煦,能推我去垃圾桶那边么?”   迟晏突然开口,打断应煦的浮想。   “啊?哦。”   应煦反应过来,觉得迟先生说得有道理,他应该去垃圾桶旁边好好排一排他脑子里的垃圾。   迟晏把串糖葫芦的竹签丢了,见应煦还不打算走,不免奇怪:“小煦?不再走走么?”   “走去哪里?”   应煦脑子里的废料还没倒光。   迟晏随手一指:“那边吧。”   公园里的山茶花都开了,大朵大朵的红花缀在绿叶中,招人得很。应煦注意到其中一朵,推着轮椅给迟晏看:“迟先生,你看这朵花有好几种颜色!”   茶花确实有多色的品种,但现在不是介绍的时候,迟晏只是认真去欣赏,欣赏造物的神奇与美丽。   他曾经跟戚鹤眠说,他觉得应煦和他很像。   确实很像。   他们都热爱生活。   只是在他这里,要加一个「曾经」。   当时戚鹤眠笑他,觉得他在说笑。   其实那没什么好笑。   戚鹤眠小心翼翼照顾他的情绪,应煦只是拍来一张球鞋的照片,他就怕他多想,回忆起从前的事情。但他却忘了从前的他,只记得他后来的偏执,疯狂。   然而迟晏不想忘记。   即使身在无间,他也没想过沉沦,他始终是要走出去的,他要回到人间。   现在,他回来了。   应煦把他推回来了。   春天的风是暖的,花是香的,草是绿的,他的感官很灵敏,他感受到了自然的美好,生命的美好。活着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他从来就很珍惜。   迟晏偏头,望向正认真看花的青年,眼神温柔。   现在,他会倍加珍惜。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四月天的风:“小煦,我有心愿了。”   应煦先是一愣,然后回想起他过生日那天,他和迟晏的对话。   ——“迟先生,我把生日愿望给了你。”   ——“什么意思?”   ——“我的生日愿望就是你的心愿能够实现。你有急于实现的愿望么?”   ——“我现在没有愿望。”   ……   ——“这样吧,迟先生,你要是有了愿望就告诉我,是我把愿望让给你的,要是愿望过期了,我来替你实现!”   ——“好。”   “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   应煦又一次弯下腰,他趴在迟晏的轮椅扶手上,朝他眨眼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愿望还没过期!只要你告诉我,我会帮你一起实现它!”   和风煦日在他心上徘徊,令他的心跳鼓噪,像是回到了最年少气盛的时光。   他笑了:“不用了。”   他深深望着应煦,眼里盛着势在必得的光。   他说:“这个愿望,我会自己实现。” 第35章   应煦把人送回病房, 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   “好了,勇者二号,今天的冒险已经结束, 我要回家了。”   应煦还在编排着剧本,煞有介事地说着俏皮话。   迟晏闻言, 认真看他:“勇者一号,明天要不要继续我们的冒险?”   “明天啊……”应煦有些遗憾, 说,“明天不行呢, 我妈说明天要带我去外公家,不知道要去多久。”他从剧本中抽离,说起了现实的问题。   迟晏叹息。   看来应煦认了亲对他也有不好。   他不再是孤孤单单的小可怜,他也不再是他唯一的避风港。   “第一次见外公,肯定要多聊一聊, 我这边没关系的。”迟晏垂眸,这样说着, 反而让应煦纠结起来。   他没有忘记迟晏从床上把自己支起, 撑要轮椅上的艰难,也没有忘记电话里那一声声狼狈的喘息,他要是能在这里,就能帮帮迟先生吧?   “那我今晚……”   他几乎下意识要为迟晏让步, 迟晏却把他的话打断:“你现在和应伯伯,戚伯母住在一起吧,怎么好晚上过来?他们会担心你的,我也会担心, 每天让你半夜出行。”   应煦不以为意:“没关系, 我是男孩子嘛。”   迟晏的目光闪了闪, 意有所指:“男孩子也不安全。”   应煦想想也是,被迟晏这么拒绝,他也觉得自己刚才是头脑发热了,便抿抿唇,换了个办法:“那我晚上陪你聊天。”   他指了指手机,笑了起来:“等着我的云陪聊吧。”   迟晏也跟着笑了起来:“好,我等你。”   他看向窗外,只见夕阳燃烧得更加热烈,把天上的红云烫出了褐色的边:“时间不早了,快回家去吧,别让应伯伯和戚伯母担心你。”   应煦点头,跟他说完再见,向病房大门走去。   “小煦!”   迟晏突然叫住他。   应煦回头,看到男人坐在病床上。夕阳毫无顾忌从打开的窗户扑进来,将他整个人都染成了模糊的红褐色,那是黯淡的,落寞的,萧索的颜色。他却眉眼舒展,前所未有的轻松:“今天的冒险我给五星好评。”   应煦:“……”   应煦突然很想跑回他的身边,大声告诉他,他不走了,他留下来陪他。   但他不能。   他最终选择向迟晏致以一礼:“感谢你的评价。”   应煦在楼下找到应盈的时候,应盈正在看手机。樱花映着她的脸颊,真是人比花娇,就是看手机的样子过分专注,以至于应煦走到她的面前,喊了她一声「盈姐」,她才发现应煦来了。   “你好了?”   应盈抬头的时候,下意识将手机锁屏。   “嗯,久等了,不好意思。”   应煦摸了摸鼻子,其实听李助理说应盈在楼下等他的时候,他是有些奇怪的。过去这么长时间,他还以为堂姐不会等他了。怪他玩嗨了,忘了提前跟她说。哦不对,他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于是便提议:“盈姐,我们交换联系方式吧。”   应盈没问什么,给了他一个微信二维码,然后才道:“这里清静,风景又好,我很喜欢。”   但这毕竟是医院呀!   应煦觉得她在说客套话,干笑两声:“我们回家吧。”他从病房里把保温盒提了出来,因为尴尬,手痒把保温盒转了转。   应盈起身,瞥一眼那个保温盒,拂去身上的樱花瓣:“不会再有下次了。”   “呃……”是说等他的事么?   应煦也有过被放鸽子的经历,想来确实可气。   他便垂下头,讪讪道:“对不起。”   应盈语气淡淡的:“你不用说对不起,这样挺好的。”   她是真觉得,这样挺好。   她终于可以结束这段无望的追逐。   她可是应盈,有得是人喜欢她,她绝不会为了追一个迟晏放松对自己的道德要求。   ——这样挺好??   应煦怀疑她在阴阳怪气,但他理亏,他只能默默点头。   “嗯嗯。”   眼看这段鸡同鸭讲的对话还要继续,突然横插进来一个男声,拦住两人的去路。   “应小姐,你今天怎么上医院来了?记得上次见面是在我家的宴会上,过去一个多月了吧?你依旧光彩照人。只是……身边怎么多了条癞皮狗?”   这熟悉的,讨人厌的语气,不用抬头应煦都能认出来,是陈杰。   在应煦看来,「阴魂不散」这个词语简直是为陈杰量身打造。懒得看他故作高傲的表情,应煦直接开怼:“好久不见,陈少爷的眼神还是那么差。这条路上癞皮狗我没看见,拦路狗倒是看见了一只。”   他的眼睛里明晃晃写着几个大字。   ——对,是你。   “应煦,你——”陈杰一点就炸,正要怒斥应煦,瞥见应盈皱眉的样子,又强自冷静下来,“哼,应小姐也看到了,你这只狗可不太乖。早在几个月前,他还是魏连霄的狗,天天觍着脸追在魏连霄的后面,也是余逸回来了,他才想着另找一个主人。”   陈杰语气轻蔑,话说得轻飘飘的,好像生怕声音重了就会沾上脏东西。   应盈听陈杰这么说,不免露出点儿惊讶的神色。她虽然和陈杰、魏连霄之流不过宴会上的点头之交,不代表她没听过魏连霄的情史,他为了刺激所爱找了个替身的事在圈子里传了好几个月,几乎每个人的耳朵里都听过两三个版本,原来那个「替身」竟是她家才找回来的小堂弟!   陈杰见状,冷嗤一声:“看来应小姐对你的这只「忠狗」了解不多啊。倒也不必感谢我,我只是不忍看你被这脏东西蒙骗。”很显然,应盈的愣怔给了他无尽的想象空间。   应盈听他一口一个「狗」,把她和应煦的关系往包养上靠,实在觉得不堪入耳,当即不耐道:“陈少爷是来看什么的?你眼睛这么瞎,建议看看眼科。哦对,嘴巴也臭,要不还是看口腔科?耳鼻喉科都在前面那栋楼,你拐弯走好。”   应盈手指一指,下巴抬高,流露出豪门大小姐的盛气凌人来。   陈杰没想到他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应盈还跟他装听不懂。他心里看不起应盈,嘴上也没把门:“看把你傲的,真拿自己当大小姐了?谁不知道你家就是傍着应氏的鸡犬,你到底能耐什么?靠你那不务正业的老爸,学人精的老妈还是你那个在荧屏上卖笑的哥哥?”   这话一出,应盈的眼睛都红了。   她气到了极致,声音都在发抖:“你闭嘴!”   陈杰扯了扯嘴角:“哟,大小姐发号施令了,你平时也这么对应星河说话么?”   应盈被扎了心窝子,难受得厉害,但又无从反驳。是啊,陈杰何须给她情面?陈家忌惮应氏没错,但那是应秋实的应氏,不是他们家的。他们就是攀附在篱墙上的喇叭花,看着高高在上,要是没了篱笆的支撑,便只能和泥土混在一起,又有什么高贵?   偏偏这个时候,应煦说话了:“瞧你说的,应星河是什么人?你又算什么东西?我们应家的事要你管那么多,狗拿耗子说的就是你。管不住嘴是么?要不要我帮你住嘴!”   陈杰可不怕他,他清楚得很,应煦这人就一个字「穷」,穷就注定了他得怂,因为他惹不起麻烦,担不起麻烦。于是陈杰双手抱胸,蔑笑:“你要帮我住嘴?来,让少爷瞧瞧,你有什么本事——唔!唔!”   陈杰被应煦撂了一手,双手反剪在背后。应煦只用一只手就掐住了他,整个身子压上去把他制住,另一只手捏在他的脸上,捏得他脸颊酸痛,舌根发麻,说不出话来。   “多简单的事,不用谢我,让你如愿了。”   应煦说罢,保持这个姿势,看向整个愣住的应盈。   “盈姐,你看,他现在乖乖住嘴了。”   他一扬眉,像是献宝似的跟应盈强调。   应盈抿了抿唇向他致谢:“谢谢。”   他记得她的话,这是满足她的诉求。   应煦笑了,黑眸闪动着温暖的光:“一家人客气什么?”   他说,他们是一家人。   是说给陈杰听的。   也是说给她听的。   在他的心里,他们是一家人。   那一刻,应盈的心里流泻出丝丝感动。   陈杰还在挣扎,应煦觉得他烦,把手一撒。陈杰挣得正起劲呢,突然一阵失重感来袭,他整个人往前扑去。水泥地面多粗粝啊,磕得他一下巴是血,嘴巴里麻麻的,都是腥味。他撅着个屁股趴在地上,一时反应不过来。   应煦见状,愣了,随即跳退一步,撇清责任:“我刚刚松开你了,你受伤可不关我事!”又看向应盈,“盈姐,我们快走。碰上这种人真晦气,不会讹我们的医药费吧?!”   也就是想到了赔钱,应煦才会这么紧张。   应盈却当他是在嘲讽陈杰呢,正想接话,被他抓住了手腕。   应煦的手掌很肉,手指不长但很柔软。应盈被他抓着,感受到陌生的温暖突然愣住,等她回神已被拉着走了几米远。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夕阳还未完全告别天空,一轮黯淡的月亮已经在往上爬了。春风在上升的夜幕里浮动着,应盈的裙摆轻轻扬起,听陈杰含糊地叫嚷着「你们给我等着」,她的心却浸透了月色的平静与温柔。   那一刻,她真觉得……有个弟弟还挺不错。   上了车,依旧是沉默。   应煦以为应盈情绪不好,知趣的不去烦她。应盈却时不时瞥他一眼,想和他说说话。她在心里找了好多个话题,终于选中一个:“你打架好干脆利落,看着好厉害啊。”   和堂弟建立友好关系的第一步:夸夸他。   应煦果然被夸得不自在,摸了摸鼻子:“还好吧,我小时候经常打架。”   应盈听得皱眉,忍不住关心:“是有人欺负你么?”   无需指点,她就顺利完成了第二步。   应煦摇了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眼里亮晶晶的:“是我爱欺负别人,那会儿我可是我们那地方的「鬼见愁」。我妈……我是说我养母怕我「敌人」太多,被围殴会吃亏,干脆给我报了个跆拳道,所以我只好继续让他们吃亏了。”   哦,那没事。   堂弟欺负别人,那肯定是别人不好。   应盈又问他:“你学了多久的跆拳道?”   “年吧……”   一路聊着天,时间便在欢笑中流逝,回家的路似乎也在无形中变短。   很快,应宅到了。   夜色渐沉,戚美菱在中途给应煦打了个电话,问清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便让佣人把别墅周围的灯都开了。等到应煦回来,就见老宅亮如白昼,他妈从客厅迎出来,嗔怪地看他:“怎么才回来?”   蔺无双倒是很高兴,看着应盈笑得合不拢嘴:“迟先生今天怎么样?和你说了些什么?能留你这么久,看来他也是喜欢你的!”她说这话时故意把嗓门扯起来,好像女儿讨得迟晏的喜欢是天大的喜事。   “妈!”   应盈伸手拉了拉她,蔺无双心情好,不跟她恼,拍拍她的手背笑眯眯说:“好,好,小姑娘家家就是害羞,还说不得呢。”   应盈沉默片刻,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难得她妈不啰嗦,她有些贪恋这份清净。就先让她妈高兴一会儿吧,也让她自己轻松一会儿。   戚美菱嘴上埋怨应煦回来得晚,动作间却亲亲热热。其实比起应秋实和应星河,应煦还算回来得早的。应家开饭晚,戚美菱怕应煦饿,让厨房给他端来了一大盘点心。   应煦吃了一口,又香又酥,高兴地眯起了眼。   戚美菱就爱看他吃东西的样子,等他吃完一块便又给他递了一块。   应煦连吃了三块,才皱着脸把盘子推开:“不能再吃了,还要吃晚饭呢。”   戚美菱笑:“好好好,晚餐做了你喜欢的麻婆豆腐,水煮鱼,今晚多吃点。”   应煦:“……”   突然觉得不该搬过来住——他会吃胖的!王导那戏要的是清清瘦瘦的男孩子,可不是个圆乎乎的大胖子,他再这么吃下去,怕是戏约要砸手里了!   于是等应秋实、应秋明和应星河都到了家,一家人坐上饭桌,应煦就没吃几口。   戚美菱注意到了,往他碗里夹菜,把菜堆成个小塔。   “来,小煦,多吃点。”   应秋实看出他神色纠结,沉吟片刻,递去一个关切的眼神:“有心事?”   想吃但不敢多吃,大概也算心事吧?   应煦叹了口气。   “唉……”   应盈也跟着叹了口气。   戚美菱发现不对,望向应盈:“盈盈,你们今天去医院,发生了什么?”   “去医院?”应星河顿时紧张起来。   戚美菱告诉他:“盈盈去医院看迟晏,你弟也跟去了。”   应星河皱眉。他不太喜欢迟晏那个人,心机太深了,真搞不懂小煦怎么会和他成为朋友。当然,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应星河也把关切的目光投向应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众人的目光催促下,应盈把他们和陈杰的那段插曲说了出来。   蔺无双第一个不答应:“他怎么敢瞧不起我们应家的孩子!”敢污蔑她女儿,说她女儿乱搞男女关系,这要是传出去了,应盈的名声可怎么办!这还是应盈特地隐瞒了陈杰嘲讽她家的那段,那番话要是被蔺无双听见了,那才是戳她肺管子呢。   戚美菱却皱眉:“那个陈杰确实可恨!小煦你放心,妈会好好教训他。但是你和……你和魏家那个孩子,你们是什么情况?”   这也是应秋实和应星河更关心的问题,比起陈杰的嘴贱,显然是感情上的纠葛更折磨心肠。戚美菱调查的资料里是有这段的,但她原先只当他们是自由恋爱,今天听应盈这么一说,结合陈杰的话才觉出不对——   那个该死的魏连霄该不会是玩弄了他们小煦的感情吧?!   应煦没想到话题会直接跳跃到魏连霄身上,愣了片刻,完全没有准备。他看得出家人们的担心,实话实说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那就是一场交易,是最简单的关系。但他毕竟拿了魏连霄的钱,他得给人家保守秘密不是?于是,应煦迟疑了。   这片刻的留白给出了大量可猜想的空间。   应家夫妇对视一眼,神色凝重。   应星河脸色变得比锅底还黑。   ——小煦居然还对那个家伙念念不忘!   “小煦,你……”应星河毕竟年轻,沉不住气,攥着筷子就要说话。   “星河!”戚美菱喝止了他,担忧地看了应煦一眼,又往应星河的碗里夹菜,“先吃饭,让你爸先找陈杰他爸。竟然欺负到我们应家头上来了,那小子真给他爸长脸!”   这时候提陈杰,是要把魏连霄的事暂时搁下。   应秋实也赞同戚美菱的处理,跟着给应星河夹菜:“吃饭。”   应煦:??   不是,你们打什么哑谜?   应煦一头雾水。   吃过晚饭,应煦说要去花园里走走,消消食。   应星河想跟过去,被戚美菱按住。   戚美菱神色凝重,冲他摇了摇头:“让他静静。”   应星河沉着张脸,眼里杀气更盛。   这边,应秋实正安排人去调查应煦和魏连霄的事。那头,应盈绕路去了花园,在玻璃花房的角落里找到了应煦。   春天的夜里冷,怕冻着一些娇贵的花,花房的玻璃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饶是如此,还是有丝丝缕缕的冷气从角角落落钻进来,在馥郁的花香里涤荡。   “应煦。”   应盈叫他,声音划破夜的静谧。   应煦回头看去,却只看到应盈匆匆别过了脸。   “对不起。”应盈的声音闷闷的。   应煦纳闷:“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应盈艰难开口:“他们都在问你,你和魏连霄的事情。”   “嗯。”说起这个应煦还是犯难,他今天大概算是逃过一劫?但他爸妈都知道了他和魏连霄的事,他总得给个解释。算算他零零总总从魏连霄那里怕是拿了二三十万,要他吐出来,他是真的舍不得;再说了,魏连霄好不容易盼得余逸回来,要是他这里给搞砸了也挺不好意思,好歹在那么多个拮据的日子里,他都靠薅魏连霄的羊毛过日子呢。   唔,他得好好想想。   应盈:“……”   应煦:“……”   应煦的沉默让气氛变得更加低落。   应盈说:“你骂我吧,是我卑鄙。”   应煦:??   应煦觉得今晚大家都有点古怪,他跟不上应盈的节奏了。   正在这时,应盈向他坦白:“我是故意跟着你叹气的。你那会儿叹气,他们都很关心你。你不想说,那就只有我来说了。我气不过陈杰说的那些话,只是让他摔一跤还不够,像他那种人心眼比不过针尖大,不整得他一蹶不振,他是绝对不会轻易罢休的……”   “所以,你给我爸妈拱火。”   应盈点头:“是的,这件事只有伯父和伯母出面最好,而他们……最在乎你。”   对于应盈的肯定,应煦想了想,礼貌回应:“谢谢?”   然后看着应盈,认真说:“他们也在乎你。”   应盈愣了愣,嘴角流泻出一抹自嘲的笑:“或许吧。”   应煦摇了摇头,说:“盈姐,你是不是对自己缺乏一点儿信心?你可是应家的小姐,有才有貌,样样优秀。我妈说起你钢琴弹得好都是一脸与有荣焉,二婶虽然嘴巴讨厌但也是真的把你视作骄傲,他们要是不在乎你,怎么会对你的优点了如指掌?”   应盈听笑了:“你这么说我妈,她会生气的。”   应煦听得头痛,冲她比了个「嘘」:“那你别告诉她。”   应盈点头,又问他:“还有你呢?你怎么看我?”   问这话时,应盈紧紧盯着应煦,眼神一错不错,她自己都没察觉她在紧张。   “我啊……”应煦想了想,说,“我很佩服你,而且,我觉得女孩子有点心机挺好的,要有锋芒才能保护好自己。至于我和魏连霄的事,那又没什么不能说的。就算我爸妈今天不知道,他们迟早是要知道的,你别放在心上。”   应煦的表情看上去很真诚,应盈没想到他竟然会宽恕她的小心机。   他真是个很好的人。   唉。   这么好的应煦,怎么会碰上那么有眼无珠的魏连霄?   不过还好,他现在有迟晏了。   哦,不对。   这么说,迟晏又算什么好东西?   应盈狠狠陷入了纠结,好半晌过去,终于想到一个好主意——既然那两个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得赶紧撺掇大伯和大伯母给小煦找个好姻缘!   作者有话说:   应盈:搞事!搞事! 第36章   应煦的云陪聊在晚上八点半左右上线。   他洗了澡, 换上宽松的睡衣窝在床上,捧着手机给迟晏打字,聊着聊着难免提到了应盈, 便把陈杰的事带了一句。   迟晏并不关心应盈是什么样的人,只问应煦:“有没有吃亏?”   应煦给他发去个龇牙猫猫头:“我什么都吃, 就是不吃亏。”   但还是烦:“但那家伙太烦人了,像块狗皮膏药似的, 撞见了就贴上来。今天他摔了一跤, 不会赖我吧?明明是他来烦我, 我是不会给他赔医药费的!”   迟晏几乎能够想见应煦嘟嘟囔囔的样子,忍不住笑。   “放心,他家不敢找你索赔。”   应煦回复:“我爸妈也这么说,还要找他爸告状。他以为我还会怂呢,我现在也有爸妈撑腰的人了!”白底黑字, 一字一句都显得神气十足。   真是孩子气的说法。   迟晏摇了摇头,却又觉得这样挺好。   这样他的小煦就不用再事事逞强。   比起陈杰, 迟晏更在意魏连霄在这其中的角色:“听你的意思,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缠着你,魏连霄就纵着他?”在听应煦吐槽的时候,迟晏就弄清楚了魏连霄和陈杰的关系。   应煦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云淡风轻:“那可不是, 他也觉得我市侩呢。”   应煦觉得自己在魏连霄面前表现得确实挺市侩的,他那么觉得也不奇怪。不过在经历了魏连霄纠缠他说要续约的事,又听他在迟先生面前装模作样诋毁他后,应煦就觉得这人有点讨厌了。   迟晏听了, 却当他是故作不在意。   他突然想起那天戚鹤眠发给他的图片, 说小朋友的眼睛都哭红了。他去聊天记录里找, 却发现那张没有打开过的照片现在已经过期。一股莫名的焦躁涌上心头,迟晏按下心里的不快,打字发送:“他根本没有设身处地为你想过,才会把你委屈自己的那些行径都当做市侩。”   应煦看到这段回复的时候,整个愣住了。   他能够站在魏连霄的角度理解他的轻蔑。   但他爱自己。   可迟晏呢?   他直接站在了他的角度,替他叫屈。   其实应煦并不是很需要人替他撑腰,他从不会让自己吃亏,但他仍会觉得感动,感动于有人体谅他,关心他,爱护他,让他觉得他在这个世上并不孤单。   “谢谢你,迟先生。”   迟晏想要的却不是他的一句谢谢。   他想说:“眼光放高一点,魏连霄不算什么。”   为什么一定是魏连霄呢?   明明他更适合他。   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李政清走进来,跟迟晏汇报:“迟总,出院手续已经办好,枫山脚下的别墅也已经清扫干净。”   迟晏支起身子,坐上轮椅,他的额发间冒出细汗,神色却沉着冷静:“走吧。”   ……   “嗯,嗯,就穿这件,这件好看!”   终于得到戚美菱的认可,应煦如闻仙乐。   今天要去外公家,戚美菱主动说要给他挑衣服,应煦一看她的表情就觉得不对,可他根本顶不住妈妈失落的眼神……没辙,只能妥协,乖乖做了妈妈的奇迹小煦。   奇迹小煦一连换了八套衣服才算过关,被妈妈挽着手出了房间。   走了几步,应煦回头:“等等妈妈,衣服还没挂回去!”   妈妈摆出「万恶的有钱人」的态度:“没事,佣人会收拾的。”   事实证明,戚美菱的眼光是经得起大众评鉴的。应煦下楼的时候,就有年轻的小女仆在偷觑着他。应星河更是不吝夸赞,把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词汇用在了应煦身上:“好看,非常适合你。”   ——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   应秋实当时没有评价,却在饭桌上「不经意」提起:“美菱,你记得杨明裕家的老三么?上次宴会我看他穿了一身复古的西装很好看,不知道是哪个设计师做的,小煦也可以试试复古的风格。”   杨明裕,海城餐饮业的龙头老大,就这么被他爸轻飘飘叫了出来。应煦惊得多吃了一个灌汤包。唔,皮薄馅嫩,汁水丰沛,香喷喷的,好吃!   应星河倒是听懂了应秋实的言外之意,看样子爸爸也对给小煦置办衣着行头很感兴趣。不巧,他也是。   他慢条斯理喝完一碗甜粥,放下勺子以后,才看向应煦:“小煦觉得我穿的这身衣服怎么样?我的设计师还算有品位,需要我推荐给你么?”   此话一出,戚美菱,应秋实纷纷变了脸色。   ——那可千万别了!   每天黑白灰西服三件套,这种品位可不适合小煦!   因为穿兄弟装的计划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直到去往外公家的路上,应星河依然情绪不高。   他生来就是个严肃的性格,常常沉着张脸,旁人很难看出他的心情。应煦却有自己的判断方式——他注意到应星河一向挺得笔直的背脊微微松懈,肩膀下垂,那是一个略显沮丧的姿态。   他于是挪过去一点,又挪过去一点,撞了撞应星河的肩膀。等应星河向他看来,他凑近他的耳畔,像跟他说什么小秘密似的悄声道:“哥,我觉得你这么穿超酷,像极了洪港电影里的大人物!”   应星河眼眸骤亮:“那你……”   那你想试试么?   他想这么问。   应煦却不等他说完就忙不迭摇头:“我不适合穿这种,我这气场还得再练一练呢。”他一脸的无可奈何,显出几分不满意来。   应星河便被他逗笑了,手抬起来,极自然地落在他的肩上:“你这样就很好。”   终于到了戚家,竟然是在闹市,然而老宅古朴,闹中取静,在林立的高楼间也别有一番趣味。   戚美菱告诉应煦这是明清时期的老宅子了,老人家念旧,一次次修葺,才有了这宅子现在的样子。应煦对这宅子产生了好奇,在戚美菱的指点下看了几处景致,发现宅子里的布置确实精致,别有意趣。   到了客厅,应煦还没进门,先听到一把好听的男声。   “可算把你盼来了,我的小表弟——”   应煦觉得这语气怪熟悉的,展目望去,看到戚鹤眠穿了件酒红色的衬衣,把自己窝在酸枝木做的圈椅里,那么古拙又雅致的东西,愣是被他衬出了一股痞气。   “是你!”   应煦认出了他。   “戚鹤眠。”   他自报姓名,然后缓缓支起身子,朝应煦走来,伸出一只手。   “很高兴做你的表哥,你看着比应星河可爱多了。”   应煦:“……”   真敢说。   应煦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应星河,发现他哥板着张脸,看不出情绪,那个样子确实和可爱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看他干什么?他不会生气的。”   戚鹤眠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明明有个疏冷的名字,人却是个没谱儿的性格。   是,应星河看着是不生气,但也不是给他这么评头论足的。   应煦抿唇,面露不快:“但我会不高兴。”   “什么?”戚鹤眠怀疑自己听错了。   只听应煦怼他:“你又不是木匠,拿我和我哥比什么长短。”   啊,这。   他好像惹恼了小表弟呀——   戚鹤眠反应过来,轻笑一声,耸了耸肩:“好吧好吧,是我的错,我可没打算当木匠。”   戚美菱听他们一来一回,听到戚鹤眠服软,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小煦你这张嘴啊,居然能让鹤眠吃瘪。”   应秋实也跟着笑:“表兄弟的,一见面就打嘴仗,这也是缘分呢。”   应煦这才反应自己刚刚那副斗胜的公鸡似的表情,都被爸妈看在了眼里。他梗了一下,还是保持住了胜者的姿态,翘了翘下巴。   应星河看到弟弟的小表情,只觉得好笑。   又被弟弟保护了。   他嘴角微扬,酒窝陷进去一点点。   应煦看到了,心情也变好了许多。   戚鹤眠把几人迎到沙发上坐下,仆人适时端来水果。   戚鹤眠说:“听说姑姑你们要来,我妈非说要露一手,现在在厨房忙着呢。”   戚美菱很是捧场:“你妈做的醋鱼确实好吃,我现在还惦念呢。”   又问:“你爷爷呢?”   戚鹤眠无奈笑笑:“老爷子就爱钓鱼,闲不住,这会儿池塘边上坐着呢。我爸陪在旁边,让我先候着你们。”   应秋实点头:“过去看看吧。”   又跟应煦说:“去跟你外公打个招呼。”   应煦点头,跟着爸妈并表哥去了后院池塘。应星河找了个理由,没跟过去。   从客厅后门出去,能望见一大片池塘。池塘旁边种着各种花树,放眼看去,倒像是一个小型公园。戚老爷子并戚鹤眠他爸背对几人坐着,一人拿着一支鱼竿,正静静等鱼上钩。   戚鹤眠先跟他们打个招呼:“爷爷,爸,姑姑他们来了!”   戚老爷子登时手一抖,赶紧往上提线,可惜迟了,鱼儿吃了饵食,拨开水面游远了。   被惊了鱼,戚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扭头先冲戚鹤眠骂了一句:“你这小子,吵什么呢你!”然后看向应煦,一秒钟脸色转霁,“哎哟,这孩子俊啊,像美菱。来,过来让外公看看。”   可以说非常双标。   戚鹤眠:“……”   算了,亲爷爷,就这性格,得包容。   应煦大大方方走过去,笑着喊了一声:“外公。”戚老爷子骂人的嗓门很大,反而让他产生了亲切感,他原先住的老楼里就有好几个这样的老大爷,拗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出来,笑呵呵的时候看着又特别和气。   “哎!”戚老爷子果然是孩子性格,这一声答应得特别响亮。   戚美菱又领着应煦认了舅舅,戚老爷子做主,不钓鱼了,回客厅坐坐。   应煦是个招长辈喜欢的性格,一路上边走边聊,戚老爷子就很喜欢他。吃过午饭,从饭桌上下来,戚老爷子更是抓着他的手不放,让他陪自己钓鱼。   “好孩子,不嫌陪我这个老头子无聊吧?”   戚老爷子又在原来的地方坐下,应煦坐他旁边,闻言摇了摇头:“只要耐心等待就会有收获的事,怎么会让人觉得无聊?”   他总是这么务实。   戚老爷子被他逗笑了,笑得抓着钓竿的手都在抖:“你这孩子真有意思。”   “外公,先别笑了!”应煦突然挺直了背脊,表情紧张起来,戚老爷子被他的情绪感染,也露出严肃的神色。不远处的戚鹤眠伸长脖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只见应煦突然眼睛一亮:“上钩了!”   他把鱼竿往上一提,甩得老高。   嗯?这个重量不对啊?   应煦造势很足,钓上来的却是一条瘦瘦小小,只有两指宽的小金鱼。   应煦:“……”   戚老爷子:“哈哈哈!”   戚老爷子发出爽朗的笑声,戚鹤眠也没忍住闷笑。   应煦:“……”   还能不能停?   他的面子都要挂不住了。   戚老爷子的笑声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戚美菱问:“爸,怎么了?”   戚老爷子收了笑容,指向应煦:“小煦钓鱼是一把好手啊,才刚坐下一会儿就有收获了。”他说这话时,看着一本正经,似乎在给应煦挽尊,眼底却是促狭的笑意。   应煦:“……”   谢谢,他不瞎。   戚美菱和应秋实也跟着笑,只有应星河体谅应煦的苦闷,他看向戚老爷子:“外公喜欢钓鱼,我去买些肥硕的鱼来,养在这池塘里,供外公钓个高兴?”   应煦:“……”   还能不能好了??   戚老爷子怎么听不出应星河的言外之意?取笑他:“算了吧,以前都没看你这么做,这么护着你弟弟?”   戚鹤眠更是大摇其头:“行了,知道你是个好哥哥,买鱼的事还是免了吧。这事我爸平时没少干,最近家里更是天天吃鱼,鱼肉再甜也经不住这么吃呀。”   他一句话嘴快,把他爸卖了,他爸正瞪他呢,先被戚老爷子瞪上了:“好啊你小子,我说我最近怎么钓鱼容易多了,原来是你在这里动了手脚!”   戚老爷子闹起来,那就是个老顽童,戚美菱、应秋实和戚鹤眠他爸都围上去哄呢。戚鹤眠见状,担心他爸秋后算账,随手抓了个「借口」开溜:“表弟,要上厕所?我带你去啊!”   被「热心表哥」抓住,应煦不得不去上厕所。   才走了一半,戚鹤眠又逮住个仆人,让人「代劳」,把小表弟领去洗手间。   “那你呢?”应煦问他。   “我?”戚鹤眠煞有介事地说,“表弟你刚刚没听见么?我接了个电话,朋友有点事儿,我现在要出去一趟,少陪了。”他看似正经,神色却很随意,好像明晃晃在说:“来,听我扯谎。”   应煦无语。   戚鹤眠看他表情不对,反倒来劲儿了。挥退仆人,勾住衣领,扭了扭脖子,随即向他压来:“怎么,这点小忙都不肯帮?要知道你能认回爸妈,这里还有我的一份功劳呢,你不好好感谢一下表哥,像什么样?”   他长得俊美,恣意风流,是不同于迟晏的温和,应星河的严肃的第三种帅气。被他骤然逼近,用眼神锁定,应煦才发现他的这个表哥确实出挑得很,是那种放在人堆里闪闪发光的存在。   “不记得了,嗯?”   戚鹤眠轻哼一声,似乎藏着不快:“要我提醒你么?”   “什么?”应煦抬眸看他。   戚鹤眠提醒他:“你跟魏连霄分手那天,你撞了我,这你没忘吧?”   应煦:。   倒是想忘。   戚鹤眠看着他的表情,满意一笑:“我就知道,见过我的人都不会轻易忘记我。”   应煦:“……”   不,只是因为你八卦到我面前的样子很不礼貌。   “你当时眼睛红得像只兔子,我就觉得,这小朋友怪可怜的。那我知道迟晏认识你,肯定要和迟晏分享一下喽,就给你拍了张照片。”戚鹤眠说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我们是表兄弟,你应该不会介意我偷拍吧?”   不是,拍下他哭的样子发给迟先生看?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魔鬼!   应煦恼了,拿一双明亮的眼睛瞪他。   戚鹤眠像被猫爪抓了一下,心口骤然感觉一阵麻痒,说不出的古怪。   ——他这个小表弟,真挺可爱。   嘴上却说:“瞧你多大点出息,出去可别说是我戚鹤眠的表弟,那个魏连霄有什么好的,让你这么惦记,现在还跟我急呢。”他还以为应煦生气,是气他提到魏连霄,又说破他气哭的事情呢。   他是在情场久经磨练的老将,还有什么没见识过?又有什么能让他心动?提起那些感情上的事,不免带点过来人的语气,说:“你要是想另找一个优质男朋友,跟表哥说,一准给你从城北排到城南,魏连霄那样的,不稀罕。”   应煦心想,魏连霄脾气是臭了点,好歹帅气多金,在他脑抽之前,对余逸也足够深情,还不至于被表哥这么贬低吧?   他懒得替魏连霄辩解,毕竟那家伙对他也就那样,但是神色里带出一点,却让戚鹤眠误会了。   “你不是吧?你还对那家伙余情未了!”情场高手·戚鹤眠完全是笃定的语气,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   应煦反应过来:“不是……”   戚鹤眠气笑了,去拧他的脸:“不是什么不是,真没出息,别说你是我戚鹤眠的表弟!”   就,还挺滑嫩。   戚鹤眠愣了一下,借机又揉了揉,总算知道家里有个弟弟可以揉捏是个什么滋味了。养猫还得铲屎喂饭才能捏捏摸摸,养弟弟只要交给弟弟自己,他不用出一分力就能获得快乐——太适合他这把懒骨头了。   戚鹤眠又发现了小表弟的好,又是话锋一转:“当然——”   不等他把话说完,手突然被攥住。   “表哥,能放开我弟弟了么?”   得,不可爱的人来了。   戚鹤眠看向应星河,欣赏他黑如锅底的脸色,然后动了动手腕:“你抓着我,我怎么放开?”   应星河松开手,仍盯着戚鹤眠捏着应煦脸颊的那只手不放。   应星河:。   他都没捏过弟弟的脸。   戚鹤眠被应星河幽深的,藏着死气的眸子盯着,却依旧泰然。他飒然一笑,收回手,冲应星河扬眉:“星河表弟啊,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和我小煦表弟没有血缘联系,我才是他的亲亲表哥。”   “对么,小煦?”   戚鹤眠又扭头去寻求应煦的认同,顺便再次抬手,想再捏捏。   这纯粹是耀武扬威了。   应星河把薄唇抿成了直线,周围的温度一降再降。直到应煦做出反应——他一把抓住了戚鹤眠的手,手指像铁钳似的紧扣着,带点警告的意味:“表哥是表哥没错,但还没亲到可以捏我脸的地步。”   戚鹤眠被这么拒绝,也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带刺的表弟更有意思了。他饶有兴致说:“那看来我要努力了。小煦表弟不给我支个招么?我要怎么讨好你?”   应煦:“……”   就很气,跟这家伙完全无法沟通!   “没招!”   他丢下两个字,撒开了手,喊上他哥:“哥,我们走。”   戚鹤眠没追,也没逃,他就那么悠悠然缀在应煦和应星河的身后,走回长辈面前。然后笑眯眯夸应煦可爱,说他很喜欢他,要跟他加个微信,平时多聊聊天。   长辈们都笑呵呵的,乐见他们做晚辈的关系好。应煦也不好当面拒绝,只是扫了戚鹤眠的微信以后,就把人设置成了「免打扰」。为了刺戚鹤眠,他设置免打扰的时候故意凑到戚鹤眠的面前。   没想到戚鹤眠并不动气,反而戳戳他的手机屏幕提醒他:“别忘了备注,我是你的亲亲表哥。”   应煦:谢谢,现在只想给你一拳。   回家以后,应煦觉得犯困,戚美菱心疼他,便推着他去睡个下午觉。应星河留在客厅,脸色凝重,把戚鹤眠和应煦的对话跟爸妈说了。   戚美菱一听,气得抠起了手指:“那家伙竟敢把我们小煦惹哭!”   应秋实也是一脸严肃:“没想到那小子眼光不好,心眼还坏。”   应星河说:“爸,妈,我们得帮小煦从这段感情里走出来。”   戚美菱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养子,拿出她多年看小说电视剧的经验:“都说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应秋实深表认同。   应星河人年轻,思维更活跃,他已经在自己的工作圈子里搜罗了一圈。   新一科技的陈知勉,二十八了,太老了。   丽信达娱乐的季方和,太正派了,无聊。   正在创业的学弟?人倒是年轻,但是年纪小了,轻浮,不懂疼人。   思来想去,没一个配得上他弟弟。   至于为什么不考虑朋友?   应星河表示,交朋友耽误他挣钱,他只要有合作伙伴就行。   沉默半晌,应秋实倒是琢磨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你们觉得,迟晏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应煦:啊?所有人都觉得我喜欢魏连霄?? 第37章   应星河第一时间把人否了:“迟晏心机深沉, 不适合小煦。”   戚美菱却想起当初的事,明白了丈夫的考虑:“当年我们和嫂子确实有约定,迟晏那孩子也是个好孩子, 但他现在站不起来……”戚美菱不想把话说得太绝,但她得替自己的儿子打算, 沉吟片刻,缓了口气说,“还是得看孩子自己。”   应星河马上接话:“他们只是朋友。”   应秋实看他一眼, 又看向妻子, 叹气:“那就再物色物色,看不看得上,总得看看才知道。”   这番对话到此打住,应煦全然不知他爸妈和他哥已经开始给他物色男朋友了。   吃过晚饭,家里来了两个特殊的「客人」。   走在前头笑呵呵的中年胖男人应煦并不认识, 但是跟在男人屁股后面,脸色并不好看的小少爷他可不陌生。看陈杰上嘴唇还是破的, 又红又紫, 应煦猜想他昨晚应该过得十分「痛快」。   陈杰的爸爸——陈铭把提来的礼品都交给了应宅的佣人,热情奔向应秋实和戚美菱:“应总,应夫人,瞧我这个不中用的儿子干的好事, 我一听说就先把他教训了一顿,让他赶紧过来跟小少爷、堂小姐道歉。就是为了这事打扰你们休息,我这心里实在不安宁呐。”   他露出公式化的惭愧表情,摇了摇头, 语气沉重。   应秋实虚虚跟他握了握手, 声音淡淡:“陈先生不必过分自责, 你的问题只是没有教好孩子,主要问题还是出在陈小少爷身上。”   应煦:“噗。”   没想到他爸这么会怼人!   陈铭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是,是,是我教得不好,毕竟是个小孩子,有时候对他要求放松了些,把他养成了这样不懂事的性格。”他说着,去拽陈杰,“小杰,还不道歉!”   一口一个「小孩子」,「不懂事」,把儿子严严实实掩在了羽翼之下。   戚美菱可不是看他来这里护崽的,瞥了陈杰一眼,轻描淡写:“看陈小少爷个头不小,听说已经毕业,在陈氏企业挂职了?是该懂事的年纪了。”   陈铭几乎把脸皮笑僵。   陈杰在来之前应该才被他爸教训过,虽然表情很臭,却没让他爸太尴尬,适时道歉:“对不起,应煦,我不该误会你和你堂姐的关系,搬弄是非,诋毁你的名誉。”   他说这话时,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脖子却梗着,显出几分不情愿。   应煦心想,他怎么装样子都不装得像一点?   果然,他妈轻哼一声,并不满意:“我以为陈总和陈小少爷是带着诚意来的,看来并非如此。”   应秋实更是直截了当:“既然如此,我们不便多留两位,你们请回吧。至于陈总——我们先前谈的那个合作,我看也没必要谈下去了。”   可以说是明晃晃的以势压人了。   以前陈杰总爱拿权势压他,用鼻孔看他,现在可算好,换他吃瘪了。应煦这次站在得势这一方,才知道这种感觉是真的爽!   陈铭见儿子在这种情况下还给他搞砸,也没好脾气了,一巴掌呼过去:“你这小子!要道歉就好好道歉,把你做的那些好事一五一十说出来!”他再护崽,也不能为了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耽误家里的生意。要是这次合作谈不成,资金链一断,他们陈氏就完了!   陈杰也明白兹事体大,心里气愤不已,却忍了又忍,装出垂眉顺目的乖孙样:“应煦,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招惹你,污蔑你。”   应煦听着他状似诚恳的道歉,突然想到什么:“黄海洋你认识么?”   黄海洋三个字一出口,应煦敏锐地察觉到陈杰的肩膀动了动,他似乎想抬头看他,又强自压住了那股冲动,佯装无事:“什么黄海洋?我不认识这个人。”   “那就是认识了。”应煦垮着张脸。   就这点演技还想瞒过他?   应煦最近忙得很,也是听陈杰那么说才想起:当时出了论坛帖子的事情后,谌致远实在气不过,拜托了管理学校论坛的学长调查,最后查出那个楼主的IP,经筛查锁定了黄海洋。谌致远当时就说要找黄海洋的麻烦,不巧黄海洋住进了医院,等他出院,应煦这边又出了抱错的事,这才作罢。   应煦也没想到他就这么一诈,真就被他诈出来了。他就说黄海洋怎么对他和魏连霄那点破事知道得那么清楚,甚至还知道余逸回来了。   所以他们才会分手,那不就是陈杰告诉他的?合着这两个人那会儿就狼狈为奸,等着踩他两脚呢!   “说吧,你找黄海洋来对付我,给了他多少钱?”   陈杰很有点小少爷脾气。   让他说就说?他不要面子的么?   「嘭」一声,后脑勺挨了一下,听见他爸恶狠狠骂:“让你说就说!”   行吧,利益当前,能把亲爸变仇人。   他爸都怂了,陈杰觉得自己还是得认怂,诚实道:“二十万。”他是个被宠大的小少爷,可不像魏连霄那样有金钱观念,钱是他爸挣的,他只负责花,花出去就跟洒洒水似的,自然大手大脚,二十万块对他来说可不算什么,还不够他换根手表链子。   应煦听了,却瞪大了眼睛。   花二十万来对付他,就因为看不惯他在魏连霄面前转悠?   早说啊!   那笔钱给他,他连夜跟魏连霄划出一条楚河汉界!   应星河却误会了他的表情,觉得自家弟弟委屈大发了:“真是开了眼界,原来陈总是这么教育儿子的。”   他毕竟是晚辈,说话只能点到为止。   陈铭却被应家夫妇施加的目光压得死死的,背后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形势比人强,他只能讪讪说:“是我疏忽,是我疏忽,从今往后我一定严加管教这孩子!”   “爸!”看着他爸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陈铭既觉得丢脸,又有几分惶恐。他至今还想不通为什么应煦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应家的小少爷?应家不是只有一个孩子么?他招惹一个应煦没有问题,可他哪儿敢招惹应秋实的儿子?现在倒好,闹到这种地步。   他是真后悔了!   只可惜,他现在后悔已经迟了。在应秋实施加的压力下,陈铭不得不做出决断,表示要把陈杰的卡全停了,把人送去国外,等他什么时候收敛了,再把他接回来。停了卡,送出国,他没了陈氏小少爷的资本和身份,他算得了什么?   陈杰彻底慌了,不住跟应煦道歉,又央求应秋实:“应总,我只是一时糊涂,我以后都会改的!您劝劝我爸,别让他这么做。大家都说应总你家家风好,求你们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吧!”   这是来不成横的,就来软的,还拿应家的名声要挟。   陈铭听了,目光一寸一寸冷却。   他这个儿子啊,真是不知死活!   只见应秋实避开他颤抖的手,低头看了眼腕表:“那你应该是记错了,我们家的家风不好,一家人横得很,还护短。”   陈杰不是横么?   陈铭不是护短么?   不好意思,他应家更胜一筹。   “时间不早了,送客。”   应秋实轻轻松松打发了那父子俩,回头就对上了应煦笑眯眯的眼睛。   “爸,妈,哥!”   应煦挨个喊过来,高兴得像只偷了油的老鼠。   戚美菱被他的笑容感染,也跟着笑起来:“你这孩子,笑什么呢?”   她这么问,应煦又不说了。   他摇摇头,依旧笑得乐滋滋的。   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啊,曾经的奋斗批突然就不想努力了。   躺在床上,被热水烫得软乎乎的,应煦捧着手机给迟晏打字:“迟先生,我感觉我像吃了糖衣炮弹,一晚上都飘飘然的。我的爸爸妈妈好好啊,哥哥也是最好的哥哥!怎么办,我的斗志都被他们消磨干净了,我现在只想当条咸鱼……”   奶茶店的工作也在妈妈的劝说下辞掉了,原先欠的债务也用爸爸给的零花钱补上了,他好像突然失去了目标,轻松之余又有种不真实感,陷在软绵绵的床被里,黑亮的眼眸变得茫然。   迟晏先是想象了一下咸鱼小煦的样子,没忍住低笑出声。视线落到「最好的哥哥」那几个字眼上,笑意又像见了太阳的薄雾,瞬间被驱散。   他直接给应煦打了个电话,电话里的嗓音温柔动听。   “小煦?”   “嗯,迟先生,晚上好。”   应煦原本很自然地在床上瘫成一块,听到迟晏的声音却不由得耳朵发热,人也规规矩矩地坐好了,好像声音的主人就在他的眼前,他不想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看来你这两天和你的父母相处得很愉快啊。”   应煦很高兴,眼睛都亮亮的:“是啊,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又喜滋滋的,跟迟晏分享:“还有我的哥哥,他也超好的!虽然看起来很冷硬的一个人,其实很护着我。对了对了,他笑起来还有酒窝呢!”   一声声「哥哥」叫得挺顺口。   迟晏收拢了双眉。   ——他不爱听。   应星河。   他是认识他的。   但他认识他那么久,就没见过他还有酒窝。   他倒是爱对小煦笑。   不正经。   听到手机那头陷入沉默,应煦不由奇怪:“迟先生?”   迟晏不答。   应煦便紧张起来:“迟先生,怎么了?”   听筒里传出一声叹息,因为电子设备的处理变得沙沙的,好像摩挲在应煦的心上。   他心一跳,听迟晏说:“小煦你有别的哥哥了……”   “什么?”应煦还有点懵。   迟晏用一只手掩住脸,如画的眉目在修长又苍白的指尖露出些许,古典的瑞凤眼微微垂着,带着些许懒意,嘴角却扬起笑来,仿佛忍俊不禁。他觉得「不正经」的人还要算他一个,竟然为这种事拈酸吃醋。   但他还是说了:“你原先管我叫哥哥的,现在……你的哥哥多了一个。”   那可不止一个。   应煦脑海里先冒出这个念头,便笑了起来。   他有很多想说的话,然而纷乱得像被猫爪抓得毛毛躁躁的线球,他理不清,只能依着本能,说最想说的:“那不一样。我们那不是演给应博看么?迟先生你老拿这个逗我!”他说着控诉的话,语气却渐渐放软,“虽然我现在有了很多很多的家人,但是你不一样,迟先生。我有好多坏毛病不敢在他们面前展现,却在你面前释放,被你包容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心里清楚,你是特别的,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迟晏那头沉默不语,应煦没有得到半分回音。   生怕迟晏不信,应煦又大声强调:“真的!”   迟晏:“……”   不得不说,小朋友真的好会。   他完完全全戳中了他的心。   就像他视他为特别的存在,原来在小煦的心里,他也一样。   原本在心里闹腾的醋意,此刻都蒸腾散去。   迟晏勾唇,没忍住想逗他的恶趣味:“原来你在我面前犯了很多坏毛病?”   应煦:。   应煦突然哽住,脚趾蜷起,感到有点丢人。   “唔,让我想想,你都有什么坏毛病……”   应煦:!!   这简直是公开处刑!   迟晏开始数起来,他的声音像最柔软的布帛,一路数下来,十分流畅:“小心眼,爱记仇,牙尖嘴利,会怼人,把钱财看得重,特别会省钱,还有时候会突然生气,突然瞪眼睛,突然大声说话……”   应煦听他数落,想要辩驳,又觉得他没说错,半天插不上嘴,只是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烫。   然后他听见了迟晏的轻笑,笑声蛊人。   “可是,在我眼里,你的这些「坏毛病」都很可爱。”   迟晏不是第一次发现,应煦确实有些小不自信。他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小朋友是在一个很温馨的家庭长大,所以他才能拥有小太阳般的温暖明媚;但也因为骤失父母,遭逢巨变,他变得警惕,变得有攻击性,也因为没了依仗,自食其力,他失去了展望更远处的勇气。   迟晏不想看他这样。   他告诉他:“没有谁是完美的。小煦,你不用做一个完美的人。做你自己。喜欢你的人都会发现——你是最可爱的人。”   应煦的心好像在酸奶里泡胀,鼓鼓的,里面一会儿是甜滋滋的,一会儿又泛着酸。   他的声音带上一点鼻音:“迟先生你太夸张了……”   但他又觉得,迟晏是真的这么认为。   被人肯定,被人悦纳,明明是一件高兴的事,他却更觉得鼻酸。   完了,好想哭。   好像情绪完全不听话了,眼泪只想为他奔涌而出。   “我先……我先不跟你说了!”   应煦说着,声音闷闷的,腻腻的,哼哼唧唧,像在撒娇。   迟晏被他撩动,又因为大致猜到了小朋友现在的情况而更加心软:“可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应煦暴露他不耐烦的一面,凶巴巴的:“快说!”   迟晏告诉他:“小煦,现在的你不一样了。你有时间迷茫,有时间躲懒,有时间重新思考你的未来。因为,你有应伯伯和戚阿姨,你还有……我。”   那天夜里,应煦的睡梦中都是男人温柔的声音。   他的梦很酣甜。   因为,梦里有他。   第二天一早,应煦起了个大早,精神抖擞。   戚美菱见了,笑盈盈问他:“昨晚睡得很好?”   “嗯!”应煦重重点头,快乐无比。   吃过早餐,应秋实要去上班,应煦和应星河要去学校。他们不在同一所学校念书,但是顺路。应煦的学校要近一些,大学城嘛,选址都偏僻,就在枫山这一片儿。应星河的学校则要远一些,是市中的一个老牌名校。   “弟弟,走吧,我们顺路。”   应星河接过佣人递来的西服外套,一丝不苟地扣好每一颗扣子。   戚美菱看他:“你们一起走,你赶得及么?”   “嗯,时间来得及。”   应煦觉得挺好,这样能省一笔燃油费。   虽然按照他家这个家底,好像不用他省这个钱。   到了学校,应煦不想耽误应星河的时间,便急急忙忙下车。却听应星河说:“等等。下午几点放学?”   应煦告诉他:“我今天下午排了满课,要上到五点半去了。”   应星河颔首:“那好,下午我来接你。”   应煦问他:“我们的时间就得上么?”   应星河想,他上午上课,下午上班,中午早去一点,提前开始,工作总能在下班前做完。曾经的工作狂以绝对严肃,不容反驳的语气说:“就得上,我正好那个时候下班。”   不管是不是「正好」,他都会让时间变得刚刚好。   应煦和他说定了,又在车窗前跟他挥了挥手,说了「再见」才往里走。   “走吧。”   应星河提醒司机:“你可以把车速加快了。”   应煦今天有专车送,来得较早,他早早坐在教室里,竟坐成了一道风景线。他长得好看是众所周知的,学习能力也突出。   但和他这两方面同样突出的,还有他的穷,他的拮据。然而他今天来学校,竟然穿了一身某大牌的限量新款,好看的眉眼用昂贵的衣物来配,兀然增添了几分贵气。   “是A货么?”   “看着不像啊。”   “你们在说什么啊?”   “你不认识那个牌子么?一件衣服几十万呢!”   “你们觉得他穿得起?”   “可是看不出破绽啊。”   “他从哪里搞来这么像的A货啊,太像真的了!”   学表演的,家庭条件基本不会太差,还有挺多富二代在这个圈子玩票,大家眼界都不低,却始终辨别不出应煦那身行头是真是假。其实从衣服的各个细节来看,真是很真的,只是他们不敢相信应煦会把那么多钱穿上身上——他哪来那么多钱?   这个问题不止在其他同学心上萌生,更在黄海洋的心里不断攀爬,把他那颗嫉妒的心脏层层包裹。但他不敢嫉妒,他比其他同学蹦跶得厉害,所以也看得更分明——应煦这家伙有点邪,不能随便招惹!   孰料他黄海洋转了性子,不嘴应煦了,那家伙倒是自己凑了上来。   “黄海洋,聊聊?”   黄海洋不敢再招惹他,但也是不怕的。就是身上已经好全的伤口,似乎隐隐作痛。他咬牙,不认怂:“聊。上哪儿聊?”   应煦把人带到教学楼外的ATM机前,这会儿来往的人不多,应煦绕过自助取款机,在一棵亭亭如盖的大树下站定:“我听陈杰说了,他给了你二十万。”   “什么陈杰?”黄海洋听见这个名字,先是一头雾水,然后像是想起什么,眼神开始闪烁。   应煦的目光紧紧锁定他,看他的反应不像装的,没想到陈杰还挺谨慎,连名字都没告诉他。但是钱总归是实打实拿了,看黄海洋的表情就知道了。   “你不记得了?需要我提醒你么?”   天还不算热,树荫底下甚至还有点清凉。黄海洋却觉得一股凉意从他的脚底板钻上来,他上身燥热,心慌意乱,腿脚却不听使唤,走不动道了:“你在瞎说什么!”   应煦神色平平,有种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的淡然:“陈杰跟我道歉了,他想转移仇恨,特地把你们的交易记录给了我——你说,我要不要让你吃个教训?终生难忘的那种。”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变成了压死骆驼的稻草。黄海洋原本就有点怂他,听他这么一说,脑袋就糊涂了:“他怎么能把那东西给你?!他就想拉我下水,他果然满肚子坏心眼!”他的脸扭曲成一团,声音不受控似的拔高,又被他战战兢兢压下来。   天不热,他的脸上却起了一层细汗。   时机成熟了。   应煦说:“冤有头债有主,我还是知道该找谁的。只是……你也没存什么好心思,还从他那里拿了好处。二十万——”他上下打量黄海洋,眼神幽幽,“我被同学们议论那么久,差点身败名裂,你却拿着他给的二十万,好吃好喝,你说,我能放过你么?”   黄海洋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我把钱还你!”   黄海洋说着,赶紧掏出手机。他是真怕应煦拿着这个把柄给他搞事,他收了钱,做了那些事,应煦现在一清二楚,证据确凿,要是告到学校去,他肯定要背处分,他就没有未来了!   应煦友情提醒他:“二十万,超过手机转账上限了。哝,我们就在ATM机前面,我银行卡给你,你去转钱。”   黄海洋颤着手拿过应煦的银行卡,捏得紧紧的,手上都是粘腻的汗。他突然抬头:“你不会是蒙我吧?”   这会儿警醒了,还有用么?   应煦笑了,坦然承认:“是啊,我蒙你的。”   黄海洋的眼睛几乎瞪脱眶,愤怒取代了惶恐,从他的眼眶里迸发出熊熊火焰。   然而应煦只用一句话就将他拿捏:“交易证明是蒙你的,但是我们刚刚的对话录了音——这个我没蒙你。”   应煦这是不仅要他把肉吐出来,还要他心肝肺都颤抖。   太狠了。   黄海洋对他真是又恨又怕。   “快去吧,一会儿上课了。”   应煦依旧笑眯眯的,像个小太阳。黄海洋却像是被拆掉了脊梁骨,整个人都变得颓丧。   他很快去而复返,把银行卡递还给应煦:“拿好。”   应煦摸出手机,查看短信:“没有二十万啊。”   黄海洋:“花了两万块了。”   唔,花得真快。   应煦说:“那你看这样,刚刚的录音,我录了五分钟,你还欠我十分之一的钱没给,我就截掉十分之九,留个十分之一吧。你说,留哪段呢?是你说承认自己拿了陈杰钱那里,还是你允诺把钱给我那里?”   黄海洋只觉得心脏嘭嘭嘭跟敲鼓似的,鼓面都要敲爆了,他就要气炸了!   算了,把柄捏在应煦手里。   他忍了:“欠你两万,我很快就会还你。”   应煦满意了,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好好努力,赶紧还钱。”   黄海洋:“……”   妈的,好气哦。 第38章   没有人会嫌钱多。应煦成功让黄海洋吃了瘪, 又从他手里拿到十八万块钱,心里很是高兴。他中午请谌致远搓了一顿,吃的校外超香超够味儿的黄焖鸡米饭。加码, 大块鸡肉吃不完的那种。   谌致远吃着黄焖鸡米饭,喝着肥宅快乐水, 看着应煦突然就乐了。   应煦问他:“你笑什么呢,吃饭都不用心。”   谌致远嚼吧嚼吧, 把饭咽下去, 很是感慨:“和应小少爷相处, 还是和从前一样嘛。鸡米饭加快乐水,就是鸡肉多了点儿。”   应煦听他叫自己「应小少爷」,冲他翻个白眼:“你就不要调侃我了,我还是从前的我,能有什么不同?是, 我现在有钱了,但不代表我会忘记挣钱的难, 我永远不会成为一个挥金如土的小少爷。”   因为生活已经把他镌刻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很喜欢他现在的样子。   吃过饭, 两人在校外的小吃街慢慢晃荡,应煦走着走着,就把谌致远拽进一家蛋糕店。   勾人食欲的甜香在温暖的空气里浮动着,应煦开始在货架前挑挑拣拣。送给爸爸的, 送给妈妈的,送给哥哥的,送给堂姐的,还有……迟先生。   想到迟晏, 应煦的心跳错漏一拍。他不肯承认自己急于表现, 却诚实地对着货架拍了张照片, 发给迟晏:“迟先生,要吃蛋糕么?要是有喜欢的尽管告诉我,我明天去看你,给你带去医院!”   往下没有回复,背景是大片空白。   应煦犹豫片刻,欲盖弥彰似的,又补上一句:“我给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他们都买了,你说,他们会喜欢么?”   啊,不是。   应煦你是笨蛋么?   哪有这么邀功的!   应煦在「撤回」和「继续补充」这两个选项间徘徊几秒钟,决定卖个乖:“还有送给迟先生的,也希望你能喜欢呢^_^”   轮椅从光洁的地板上碾过,李政清推着迟晏,正要前往会议室。只听迟晏手机响了两声,男人拿起手机,耐心读起消息。   是应先生发来的吧?   只有应先生能让他们迟总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温和,而是坚冰破碎,春江水暖,真正迎来了汛期。   迟晏细细读着应煦的消息。其实只需一眼,他就看穿了应煦的那点小心思。但他喜欢应煦的小心思,所以多读几遍也不觉得腻。   真是个笨小孩。   讨好人都找不准方向。   迟晏爱怜地勾起唇角,眼底的温和却渐渐破裂成蛛丝,占有欲混合着矛盾的疼惜爬上他的黑眸,那样粘黏,几乎能把猎物缚死,却又格外小心,好像生怕碰伤他的目标。   他以为他想要的,是成为他的家人?   不,远远不够。   他所求的,是他的全部身心。   ——全部。   “唉。”   李政清拿他灵敏的耳朵保证,他听见了迟总的叹息,那样无奈,又那样温柔。   最终,迟晏只是克制地,作为应煦的「迟先生」回复他:“我很喜欢,相信他们也会喜欢。但是小煦,你明天不用去医院了,我已经出院了。”   ——我已经出院了。   应煦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似乎隐约闻到了黑森林蛋糕上巧克力碎屑的苦味。面包师从后厨走出来,手里端着个盘子,把黑森林蛋糕一块一块放进货架里。   应煦看得眼睛发直。   谌致远走过去,拿起一个黑森林蛋糕,问他:“你要这个么?”   苦涩被应煦压在了舌根。   他想,迟先生真过分啊。   他出院了,却没有告诉他一声。   他又觉得此刻着恼的自己很过分。   迟先生拿他当弟弟照顾,他凭什么抱怨迟先生?   只因为他……   不想做他的弟弟?   “应煦!”一只大手伸到应煦面前,晃了晃。只听谌致远笑话他:“看把孩子馋得,都变成个呆瓜了。走了,蛋糕我给你拿了,结账去!”   一下午的课,应煦一直魂不守舍。   谌致远看不过去了,临了放学,应煦正收拾东西呢,他撞了撞他的胳膊说:“走了小煦,请你喝奶茶去。”没有喝奶茶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一杯不够,那就喝两杯!   应煦却摇摇头说:“不了,致远,今天我哥来接我。”   哥?   不就是那个豪门假少爷么?   谌致远是真没想到应煦和假少爷会这么好,他想了想,劝说:“毕竟不是亲哥,你防着他点儿。”   亲疏这个事情很奇妙的,不完全是看血缘。应煦很难说明白,但他觉得应星河应该是真拿他当弟弟。   “致远……”他想说些什么,才一开口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然后,整个教室像被按了暂停键,变得鸦雀无声。   一个相貌俊美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贵气的休闲西装,深情严肃,朝着给他领路的学生微微颔首:“谢谢。”   不带什么感情色彩的两个字。   “不,不用谢。”   回答他的声音都有点儿结巴了。   表演系都是俊男美女,这些同学倒不至于沉迷色相到这个程度,无他,男人的身份在那里,让他们不得不在意。   应星河,应氏唯一的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冉冉升起的商界新星——这样身份贵重的人骤然出现在他们学校,怎么不惹得大家蠢蠢欲动?   他们已经大三,马上就要进入大四了,有的人已经找好门路,还有的人却前途渺茫。应星河的出现就像一根翠绿的橄榄枝,已然递到他们眼前,他们能忍住不立刻攀折,就已经拿出了十二分的定力。   应星河早习惯了受人瞩目,浑不在意。他的目光在偌大的阶梯教室逡巡,落到应煦身上骤然一亮,然后大步走向应煦:“走吧,弟弟。”   他叫他「弟弟」。   从第一次见面,他拒绝被叫全名开始,他就叫他「弟弟」,仿佛很享受这个称呼带来的全新羁绊。   应煦在同学们错愕的目光下站起来,走向应星河:“哥,你怎么进来了?”   应星河看到他手里提着几个塑料袋,自然地伸手去接:“我来提。”等应煦分他几个提好,他才说:“我到了你们学校门口,岗亭里的保安告诉我做个登记就能进学校,所以我就进来了。”   好吧。   就算是应氏集团的公子,一样要听保安的话做登记。   应煦闷笑一声:“平时有很多车在校门口接人,保安怎么就注意到你呢?”   应星河很诚实:“我想你出校门第一眼就能找到我,所以下了车,在校门口站着。”   应煦:“……”   哦,那没事了。   就他哥这个表情,这个气场,搁那门口站着,保安大叔肯定慌啊!   应星河问他:“走么?”   “哦哦,”应煦被他提醒,跟谌致远打了个招呼:“致远我先走了!”   这句话似乎拧动了教室里的发条,同学们开始动起来了。他们有的往外走,心里揣测着应煦和应星河到底是不是真兄弟——毕竟现代社会,玩的花样多了,情哥哥也是哥哥嘛;有的不着痕迹往应星河面前凑,用最自然的态度跟应煦打招呼,说再见,好在应星河面前刷脸。   应星河只是淡淡回应,礼貌又不失距离感,显得格外矜贵。他手里提着几个在桌肚里放皱的塑料袋,来自小吃街的蛋糕十几块钱一个,在塑料袋里塞得满当当的,却丝毫不减他的气度。他似乎只为应煦一个人弯腰,至于其他人,根本不被他看到。   谌致远遥遥看着他。初次见面,他有些摸不着这个假少爷的想法。他开口就叫应煦「弟弟」,是给应煦正名呢,还是想借机坐实他「哥哥」的身份呢?还有他现在的姿态,是替应煦撑腰呢,还是想让应煦看看同学们是怎么巴结他的?   应星河浑然不知谌致远正揣测着他,偏头问弟弟:“你明天课多么?”   “不多。”应煦答了一声,又问,“怎么了?”   应星河轻描淡写地说:“几点放学?我来接你。要不要去你名下的私人海域晒晒太阳,散散心?”   什么海?   什么域?   那个兢兢业业打工的小可怜应煦竟然拥有一片私人海域?!   这是小少爷体验生活的爽文照进现实了么!   同学们纷纷露出惊异的表情,比起不熟悉的应星河,应煦的身份变化更加牵动他们的心。毕竟在成为应星河的「弟弟」前,应煦和他们一样只是个普通人。不错,他是长得好看,演技也好,但那又怎样?他负债累累,过着拮据的,忙碌的生活,就算再耀眼,也就是光线下漂浮的一粒尘埃。   但是现在,他们不一样了。   应煦的生活变成了他们难以企及的模样。   私人海域啊,那可是私人海域!他们就算穿回秦朝,奋斗个两千多年都未必能挣一个私人海域出来……一时间,教室的角角落落都是被金钱遗落的柠檬果。   应煦闻到了酸溜溜的味道,其中他的损友谌致远尤甚,但他很懵:“哥,我好像没有私人海域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不太确定。   在和钱有关的事上,他一般不会记错:“爸让我签的那堆产权书里,应该没有私人海域啊?”   嗬,「那堆产权书」!   原来产权书是用「堆」来计算的?!   同学们这会儿连酸的力气都没了,那是他们无法企及的豪富。   交谈中的兄弟俩却没留意他们的反应。听了应煦的话,应星河答道:“爸爸没给你的,不兴哥哥送你?我先前跟同学打赌,赢了南音海的一片海域,已经转到你名下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人莫名联想到开屏的花孔雀,好像在跟谁较劲似的。   应煦:!   没想到一句话的功夫,他就是拥有一片海域的人了。   见应煦表情空白,应星河替他安排:“我还有两艘游轮停下那里,都送给你了,去海边玩不能没有那个,你可以邀请你的同学一起去玩。”   应煦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就先不了吧。”   感觉同学们炽热的目光都快把他烫熟了……   出了校门,又在校友们艳羡的目光中坐上豪车,车开出去一会儿,应煦才觉得自在一些:“哥,你怎么在我同学面前说那些?”倒不是埋怨,就是觉得怪怪的,应星河就不是那样高调的性格。   应星河微微皱眉:“你不喜欢?我很抱歉。”   “也不用道歉吧。”应煦顿时也有些无措了。   哥哥有时候就是太认真了!   “你在学校发生的那些事,我和爸爸妈妈都知道。”应星河冷不丁说起这个,说得应煦一愣。只见他正襟危坐,偏头朝自己看来,车窗外的风景无声流逝,他的神色依旧严肃,眉眼间却藏着几分不该有的忐忑,“不介意我们调查你吧?那时候我们对你了解不深,只能通过那些文字来认识你。”   应煦表示理解,也大概猜到了应星河的用意。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突然伸出来,压在他的发顶轻轻揉了揉。   好笨拙的动作,跟搓小狗似的。   但是那只手好温暖啊。   应煦正怔忡着,听见哥哥的声音响在头顶:“人都崇拜权利富贵,本性如此。如果你比他们好上一些,他们会被嫉妒驱使,千方百计把你拉下来。但如果你比他们强上百倍,他们就只能仰望你,从此不敢招惹。”   他是务实的性格,不爱说些漂亮的承诺,但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帮弟弟解决问题。   他今天就是炫富,就是要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看看,他应星河的弟弟不好惹。   只是……弟弟似乎不太喜欢?   应星河原本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此刻却有一些不太确定:“小煦,你觉得我说得对么?”   他问着「我说得对么」,应煦却读懂了他潜藏的意思,他担心自己做得不对,惹他生气。   他怎么会生气呢?   应煦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当然对了!哥你今天来这一下,我可真是倍儿有面子!”   尴尬归尴尬,哥哥还是要哄的,没办法咯,谁让哥哥这么好呢^_^   很快回到应宅,应煦先下了车,伸手去接应星河手里的袋子:“哥,东西给我提吧。”   应星河不给,反而拧眉拉他一把:“小心!”   应煦猝不及防,被应星河拉得一个踉跄,往前一扑,正好扑了他一个满怀。身后传来一声受惊似的「汪呜」,应煦的心脏还在因为骤然失重乱跳,他顶着冒汗的鼻子回望,只见一条流浪狗夹着尾巴从车前溜走了。   啊,他刚刚是不是差点踩到狗了?   应星河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连带着胸腔震动,震得他的脸麻麻的:“怎么放进来一只流浪狗?邢叔,联系物业,让人把狗赶走。”   邢叔是司机的名字。司机应了声「是」,赶紧照做,拨通电话的「嘟嘟」声响起,应煦终于回神,从应星河的身上爬起来,长舒一口气:“呼,谢谢哥。”   “等等——”   一辆黑色迈巴赫从应宅门口滑过,突然传出一声喝令。   李政清回头,只见迟晏神色不豫望着窗外,他也顺着车窗看过去,只见一辆豪车停在应家老宅门口,车门外露出半个屁股。   啊,这?   恰在这时,一个青年从车里爬起来,教人看到他脸颊红红,神色不定的样子。   是应煦。   李政清心里打了个咯噔。   他是不是撞上了捉奸现场?   不必说,车内的温度骤然降低,迟晏的眼底聚起浓云。   他的小煦认回家人才几天,这就招惹了他不知道的男人?   「哗——」一声,李政清听见车窗直降最底的声音,然后迟晏的声音响起,温和得令他害怕:“小煦?才回家?”   “迟先生?”   应煦没料到竟然会在应宅门口撞见迟晏,他像见了肉骨头的小狗,几步小跑便到了车窗前,微微倾身跟他说话:“迟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该在这里?   迟晏的眼眸更加晦暗,情绪却控制得极好,看上去依旧平静,甚至脸上带笑:“我本来想制造一场「巧遇」,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竟被你的「惊喜」抢了个先。如你所见,我出院回家了,我家也住在这里。”   应煦听懂了后半句,却觉得迟晏的前半句藏着古怪,似乎正和他此刻按捺着的不良情绪有关。   可他实在猜不透。   与此同时,应星河的声音响起:“小煦,看见熟人了?”   他缓缓走了过来,黑眸与迟晏对上,不带什么笑意:“迟总,好巧。”   迟晏点头:“嗯,你好。”   看到来人是应星河,他眼里的阴翳并未散去,反而更加浓郁。他想起应煦提起哥哥时的形容词——「最好的」哥哥。就应星河这样?小朋友就是容易被糊弄。   他不愿意把时间花费在应星河身上,又将目光移向应煦:“才放学回家么,怎么头发乱蓬蓬的?”   很寻常的聊天,放在迟晏身上,就很不寻常。   应星河没料到他和应煦是这样相处的,更料不到他会突然伸手去拨弄应煦的头发,等他回过神来,原先被他揉乱的头发已经被迟晏的手指梳顺。在他的手底下,应煦乖得像只小猫。   那可是他的弟弟!   应星河的心里升起一股没由来的不快,脸色沉了下去。   应煦也就是被迟晏的情绪占据了心神,不然怎么能被他得逞?等他反应过来,便拉开迟晏的手:“迟先生,你又把我当小孩子了!”这话说的,与其说是抗议,倒不如说是撒娇。   应星河刚因为自家白菜会赶猪而露出的欣慰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迟晏被应煦抓着手,便任他抓,只噙着笑说:“不是把你当小孩才会碰你的头。”   应煦没听出他的深意,只道:“那你不知道么?男人的头是不能胡乱碰的!”   “好,好。”   迟晏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纵容。   应星河就这么被他们排斥在外,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弟弟和迟晏的关系真的很好,他们处得很亲密,比他这个当哥哥的……也不遑多让。   换做他的养父母,可能会对此乐见其成,但他不是。   应星河略一思索,说:“小煦,我看迟总应该是有事要出去,我们就别耽误他时间了。”又笑,“你今天买的蛋糕还挺沉,我们赶紧回家,把蛋糕放进冰箱吧。”   他一笑,脸上的酒窝便隐隐现出一些。   应煦被他转移话题,又栽进他的酒窝里,变回了他的乖弟弟:“哦哦,好。”   然后去看迟晏:“那迟先生你忙,我先回家了。”   回家。   应星河说「回家」。   应煦也说「回家」。   对于小朋友的便宜哥哥来说,“家”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么?   迟晏挑眉,笑说:“嗯,你先回去休息。”   应煦点点头,要走,又莫名地回头去看迟晏。   迟晏也没升上车窗,正看着他。   应星河:“……”   这感觉怎么像一对野鸳鸯被他搅和了?   “走吧,小煦。”   与应星河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迟晏微微低沉的嗓音:“小煦,你买的蛋糕一定很好吃吧?”   “嗯……”   应煦应了一声,睫毛一扇一扇。他没忘记是自己先找上迟晏,说要给他送蛋糕。   但要不是迟先生出院了不告诉他,他也不会不买他那一份了!可,可迟先生也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啊……   他一时纠结得不行,情绪都表露在了脸上。   应星河不懂他们打的什么哑谜,只是皱眉。   “是了,你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的舌头。”迟晏的声音含着极清淡的笑意,仿若叹息,“今天我错过了,那么下一次——下一次,会有我那一份么?”   应星河听到这里,攥紧了手里的提袋。   迟晏这人果然心机深沉。   他向他炫耀蛋糕,他就跟小煦卖惨。   多大的男人,还卖惨。   真是为人所不齿。   然而他家不争气的弟弟偏偏就吃这套,当即答应下来:“不止是蛋糕,以后我买什么好吃的,都带你一份!”   “我期待着。”   迟晏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又笑了起来。   星星点点的笑意漾碎在他眼底,揉碎了阴翳。   应煦喜欢他这样的笑,呆了片刻,也抿嘴笑了起来。他向来笑得像个小太阳似的,灿烂又大方,此时的笑容却藏着羞涩腼腆,好像有春风般的心事,不想被人窥见,又在那浅浅的笑容里流了出来。   看着应煦那副笑模样,应星河的心狠狠一沉。   这样不行。   他想,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刚走出魏连霄给的伤害,又掉进迟晏的圈套。   看来他必须赶紧给小煦找个男朋友。   赶紧!   作者有话说:   应星河就是个弟控,不会和弟弟发展出别的感情。 第39章   兄弟俩甫一踏进家门, 就被戚美菱看到了应星河手里提着东西。   “怎么买了蛋糕回来?”戚美菱问。   应星河说:“是小煦买的,说是他吃过的很好吃的蛋糕,想让我们都尝尝。”   戚美菱没想到应星河会替应煦说得这么详细, 好像邀功似的,他从小老成, 可没替自己说过这种话。一时觉得新鲜得很,忍不住笑:“那我一定要赶紧尝尝。”   应煦便把蛋糕分了分, 妈妈一块, 哥哥一块, 堂姐一块,他一块。   哦,对,还有爸爸。   应秋实原本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地听着他们说话, 佯装在读一条工作短信。听见应煦叫他,他摁灭手机屏幕, 不疾不徐地来到餐桌前, 拿起蛋糕店配送的塑料小叉子,倒是吃得比谁都快。   蛋糕发得松软,烤得焦香,奶油也不粘腻, 滋味确实不错。应家几人吃东西都不算挑剔,何况是给应煦捧场?纷纷竖起大拇指,夸蛋糕好吃。   应盈从外边回来,也被应煦招呼过来:“盈姐, 来吃蛋糕!”   今天蔺无双和她的朋友在外边吃, 应秋明常年不在家吃晚饭, 应盈看应煦一家和乐融融,正想着别去打扰呢,没想到应煦会叫住她,一张秀美的脸上便露出几分惊讶来。   戚美菱见状,也笑吟吟地喊她:“是啊,盈盈,快过来,小煦特地给你带了蛋糕呢。”   居然连一向控制身材,不吃甜食的大伯母都在吃蛋糕。   应盈发现,应煦确实有这种力量,他总是暖洋洋的,释放着善意,让人无法拒绝他。   吃过蛋糕,戚美菱抽了纸,含笑递给应煦,要他擦去脸颊上的奶油。应煦擦着脸,想起迟晏,说:“对了,爸妈,我今天在家门口看到迟先生了,他说他也住在这儿?他家在哪里呀?”   他故作坦荡地问,却藏不住眼底的雀跃。   戚美菱似乎有些惊讶,倒没注意他的情绪:“迟晏搬回来住了?”   她说的是「搬回来」。   应煦不由疑惑——迟先生不该回来住么?他先前又住在哪里?   倒是应秋实一贯稳重,只道:“他是该回来的,那么大幢房子,总得他回来住才有人气。”   所以说,迟先生是一个人住?他的家人呢?   关于迟晏,应煦其实有些猜测。他在去医院探望迟晏的时候,就从没遇见过迟晏的家人。古怪的站不起来的病,还有迟先生眼底偶尔会浮现的阴霾,都是因为他的家人么?   应煦在意得不行,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好像有人抓了只猫丢在了他的心里,那猫喵喵叫着就足够让他心乱如麻,却还在他的心尖抓挠。他想把那猫赶出去,可他那样紧紧勾着他的心,又让他觉得分外不舍。   应星河看出他的纠结,更不想父母继续这个话题,便说:“该吃饭了吧?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就闻到了浓汤的香气,今天炖的什么汤?”   “今晚喝菌菇汤。”戚美菱难得听他催着开饭,笑吟吟说,“今天忙了一天吧?看把你饿的。”   于是喊佣人上菜,之前在谈的话题就那样不了了之了。   应家这边正热热闹闹吃着晚饭,魏连霄却仍在公司忙碌着。最近几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远扬这边的几个合作都不太顺,不是合约到期了谈不拢,就是突然要求加大资金投入,或者是这样那样的情况,要他出面协商。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吃饭,休息的时间也不离开办公室,整个人的气色都变差了。   秘书把高跟鞋踩得蹬蹬蹬响,他一听见这声音,就知道没有好事。只听敲门声响起,紧接着秘书便拿了文件来回报,哪里哪里又出来状况。   魏连霄听得心烦意乱,往老板椅上一靠,一手勾住领带把它扯松,这才觉得一口气喘了过来:“你刚刚说的这些,我昨天已经和陈总谈妥了。现在他们公司传达不到位,拿原文件来接洽的事也要我管了,那我养你做什么的?”   他说话向来不留情面,秘书被他说得脸颊涨红,一时手足无措。   魏连霄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再控制不住自己的坏脾气,拧眉骂了一句:“滚出去!”   这头合作商反反复复,给他添够了麻烦;那头他的便宜兄弟们还在给他找事,往老头那里递些难听的话。在秘书来之前,他才刚接了魏凯的电话,是兴师问罪来的,听筒里还能听见软绵的歌声和女人的娇笑声——他倒是快活。   魏连霄把头抵在椅背上,微微后仰,感受后脖子的酸意被慢慢释放。他长长舒了口气,掩住眼底的疲惫,给张旻打了个电话:“上来。”   “魏总。”   不一会儿张旻就来了,他恭恭敬敬站在魏连霄面前,不敢有半分怠慢。   魏连霄撩起眼皮,沉声问他:“应煦那边有什么消息?”   张旻一听他问这话,先在心里叹了口气:“应先生最近就是正常上课下课,正常打工,没什么不同。”   魏连霄听了心里更烦,冷嗤一声,手指在办公桌上轻敲:“没想到那家伙竟然是把硬骨头。”   张旻心想,可不是么?被这么频频催债,应煦肯定快绷不住了。他一个没出大学的小年轻能挣几个钱?怕是整夜整夜睡不着,挨钱的愁。   交谈的两人全然不知,他们已然走进应家人制造的信息茧房。被张旻找上的那几个私家侦探现在领着双份工资,往他们这里汇报的都是假消息呢。   从应煦那里得不到好消息,魏连霄疲倦地捏了捏鼻根,拎起西服外套说:“走吧,去锦江华庭。”   魏连霄在锦江华庭的房子装的是指纹锁,他按下指纹,门锁应声而开。客厅里正在讲授绘画技巧的声音戛然而止,被「咔嚓」一声摁灭在黑屏的手机里,然后脚步声响起,余逸出现在他的面前:“你回来了。”   “嗯。”   魏连霄稍稍振作精神,走过去拥住他,亲吻他的脸面颊:“今晚怎么来了?”   余逸说:“我给你买了东西。”   他一贯如此,不会说好听的情话,从来是有事说事。   魏连霄哑然,片刻后又问:“你买了什么?”   他揽着余逸往里走,走了两步便被余逸挣开了。青年的画家走到沙发前,拿起沙发上的纸盒递给他:“这个。”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被水晶灯点亮,一闪一闪,仿佛会说话,分明还是那样冷淡的模样,魏连霄却在他冰雪砌成的面容上窥出几分献宝似的可爱。   他低头去看,是余逸的风格,作为礼物送出的东西就是最简单的原包装,纸盒上大喇喇印着「多功能肩颈按摩仪」这几个字。不由失笑:“怎么想到送我这个?”   余逸说:“你最近工作很忙,常常要伏案工作,正需要这个。”   他没说是老师给他推荐的,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毫无顾虑地在魏连霄面前看绘画视频。   魏连霄很不喜欢他画画。   但他喜欢画画。   他还喜欢他。   如果一定要他做个取舍,那是要将他的灵魂撕裂,他能做的只是尽量不在魏连霄的面前提及:不提及他的事业,不提及他的恩师,不提及他的师兄,不提及他引以为傲的画作和他筹备多时的画展。   其实他不喜欢他生气的样子。   也不喜欢他烧毁自己的画。   他画了最美好的那个他,却被现在的他烧掉了。   他不喜欢这样。   但他喜欢他。   他不会说好听的话,但他会用行动表达。   他在改变自己,努力不让他生气。   他也想要回应他的等待,回应他的爱。   室内突然静默,在一片静默中,魏连霄读懂了余逸的眼神,他喟叹:“小逸,我不用你为我改变什么……”   余逸只是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迟疑片刻,点头:“嗯。”   他其实很好懂。   他把所有的颜色都献给了艺术,留给魏连霄的是一张白纸。他的迟疑毫不掩饰,那种明明知道恋人在说反话却还要点头应和的反应,像是甩在魏连霄脸上的一记耳光。   魏连霄避开了他的眼睛,也避开了心底那股窃喜的冲撞。   他真的不需要余逸为他做出改变?   不,不是。   其实他高兴得很,在多年和「绘画」的较量中,他终于占据了上风。他觉得自己卑鄙,又对余逸的「讨好」十分受用。他放下手里的纸盒,又一次捧起余逸的脸颊,给了他一个嘉奖的吻:“我爱你,小逸。”   余逸的脸颊染上一点薄红,像晚霞照着雪山,给雪着上了桃花般的羞赧。他的声音依旧像冰雪似的疏淡,却极认真:“我也爱你,魏连霄。”   魏连霄便顺势提了提,说周六想带他出去散心。他揽着他坐在沙发上,像所有恩爱的情侣一样,轻嗅余逸发间浅淡的香:“我听柳思懿说他家新辟了个马场,要不要去跑跑马?”   魏连霄喜欢跑马,但是余逸并不喜欢。   何况他周末有重要的事情。   他想了想,没想到不惹魏连霄生气的办法,在魏连霄又一次问起「好不好」的时候,他用沉默作答。   魏连霄若有所觉,撒开了手,深深凝视着他,眼里藏着浓浓的倦色。   “不行么?”   他的声音里透出隐隐的不快,仿佛山雨欲来。   然而余逸还是拒绝了他:“不行。”   他周六要开画展,他走不开。   他没有明说自己要做什么,怕魏连霄生气,但魏连霄怎么猜不到?余逸一天到晚除了画画还会做些什么?他连自己的爸妈都不亲,就只爱画画,能让他拒绝自己的,也只有画画!   魏连霄气笑了:“又是这样,余逸,你还是这样!”   他的声音掺着愤怒的颤抖,又混着失望的控诉。   余逸只是沉默,他的手指无措地在贴在衣摆处,像雨水中不安定的蝴蝶。他一向心志坚定,却把所有的脆弱都交付给了魏连霄,魏连霄总能轻易让他仿徨,让他难过。   最后,他们又闹了个不欢而散。   魏连霄走了,把他留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   这不是他的家。   该走的是他。   余逸的眼睫毛颤了颤,又颤了颤,渐渐变得湿润,变得沉重,他的鼻头慢慢红了起来,但他没哭。他缓缓支起身体,游魂似的走出锦江华庭。在呼啸的夜风中,他给魏连霄发去一条消息:“对不起。你回家吧,我走了。”   「叮咚」。   魏连霄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他坐在车里,车库里一片黑暗,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散发着幽幽的光,回应着他手机屏幕投出的黯淡银白。他烦躁地摸起手机,没去看余逸发来的消息,给张旻打了个电话。   可怜张旻才下班,又不得不兢兢业业为他服务:“魏总,有什么吩咐?”   魏连霄问他:“应煦现在在哪儿?”   “啊?”张旻没反应过来。   魏连霄心里还埋着一把火呢,被他这么一「啊」,又蹿得老高。怒道:“我给你开那么多工资,你却不知道应煦在哪,要不你别干了!”   张旻被骂个臭头,还不敢辩解,连忙表示他马上去问私家侦探,又马不停蹄地给魏连霄回讯:“魏总,私家侦探说应煦今天下班早,现在回家了。”   魏连霄不耐烦:“地址。”   张旻忙给他报了个地址,话音未落,就被他挂断了电话。   不多时,魏连霄便到了应煦原先住的老房子楼下。   他先给应煦发消息,显示他被拉黑了。   他又给应煦打电话,听筒被忙音塞满。   他按照张旻给的房间号一个个数窗户,数到一个黑洞洞的窗子,没有一丝光亮。   睡了?   魏连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清楚是什么驱使他爬上楼,他气息未定站在应煦家门口,大力拍门:“应煦,开门!应煦,应煦,我知道你在家!”   生锈的铁门被他拍得「咚咚」响,但是门里没有一丝回应。   魏连霄怒极,声音更冷:“应煦,我给你十秒钟,限你在十秒内把人打开!你现在不给我开门,我明天就让你那些亲戚闹到你学校去!”   「咔嚓」,是门锁拧动的声音。   魏连霄抱臂站好,保持他在应煦面前一贯的高姿态,然后就听见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粗嘎难听的骂声:“我可去你妈的半夜敲门你敲什么敲,你叫魂啊你,叽叽歪歪吵死个人了!”   魏连霄被骂得一愣,他是何等身份?竟然被个住在老房子里苦哈哈打工的平民骂了。正要训斥回去,一扭头,差点没被扫把戳到眼睛。那扫把上还缠着好多头发丝和房间角角落落里扫下来的尘埃,好像一大团病毒,在魏连霄面前耀武扬威。   魏连霄嫌脏,下意识退开一步。   “嘿,可别跟你老子叽歪,逼我拿扫帚赶你!丫的神经病似的,应煦好几天没回家了,你搁这儿找他?赶紧滚滚滚,滚远点儿,别在这儿瞎叫唤,吵你老子睡觉!”   「哐当」一声,门被摔上。   魏连霄的脑子也跟着震了震。   从来只有他骂别人的,他还从没想过,会有人这么骂他。   真没素质!   魏连霄皱眉,被穿堂风灌得脑子凉飕飕的。   应煦他二伯母骂他的时候,也是这样么?   这个念头骤然在魏连霄心里升起,立刻被他摁了下去。他不再拍门,心里想着那人说的「应煦几天没回家了」,心说,怎么可能呢?他的私家侦探不是说,这几天一切如常么?可应煦竟然不回家……那家伙不会是逞强到不眠不休,在海城的某个二十四小时营业场所打工吧?   「咔」一声,魏连霄不慎踩扁了一个易拉罐,橘子汽水溅出来,弄脏了他的鞋子。廉价的橘香味在空气中漫散,魏连霄的脸色变得很臭。他实在想不明白应煦到底在倔什么?他宁肯住在这样肮脏破旧的老楼里,也不肯做他的情人。   跟着他有什么不好?   臭脾气!   倔性子!   魏连霄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活该!”   与此同时,应宅,应秋实的书房里,灯光明亮,犹如白昼。   戚美菱敲门进来,给丈夫端来一盘水果:“还不休息?先别忙了,来吃点水果。”   应秋实见妻子来了,收起脸上不快的神色,接过叉子低头一看,哑然失笑:“你今天怎么有闲心,把水果切成这个样子?”只见漂亮的白瓷盘里,一块块苹果被切成了小兔子的形状。   戚美菱也笑:“哪里是我干的?是小煦。他把苹果切成这样,小兔子留给我们,边角料进了他自己的肚子,现在正喊撑呢。要不是这样,我准让他自己来献宝。”   应秋实想象一下那画面,忍不住笑,叉起一块苹果吃了,又问:“星河吃么?”   戚美菱说:“吃。小煦准备的水果,他哪能不买账?”说着挨到丈夫身边,把手机相册亮出来,与他分享:“我偷偷给星河拍了张照片,你看——”   照片里,应星河端着张严肃的脸,正戳起一块苹果送到嘴边。   软软萌萌的小兔子配上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真是说不出的好玩,好笑。   应秋实看了很是感慨:“我原以为小煦回来,我们要花很长时间让他习惯这个家,没想到他适应得比我们还好。”   戚美菱偎着丈夫,声音轻轻柔柔:“这就是一家人该有的样子啊。”   “对了,有件事跟你说。”   应秋实把魏连霄的事说了。先前他们留意到魏连霄有派专人跟着应煦,便在打点私家侦探的同时,开始反盯魏连霄。   没想到魏连霄最近有那么多事要处理,还能腾出时间去老房子那边找应煦。   戚美菱听了颦起秀眉:“他还是太闲了。”   应秋实语气淡淡:“闲?何必忙里偷闲呢,既然他想闲着,我们不妨成全他。”   戚美菱与他对视一眼,听出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成算,便放下这件事不提,只道:“小煦那边别让他受影响,太糟心了。”   应秋实闻言,攥住她的手。   “那是当然,我们好不容易找回小煦,不能再让他受半点委屈。”   戚美菱笑了:“实话跟你说吧,其实能替这孩子做点什么,我很高兴。他前两年过得太辛苦了,我只想看到他的笑容。”   应秋实攥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声音沉沉,带着郑重。   “会的。”   他会护着他们母子,不受半点伤害。   夜风呼呼地灌进车窗,在整座城市渐渐有了睡意的凌晨时分,魏连霄驾着豪车行驶在难得空荡的马路上,车载音乐的声音鼓噪,唱着他内心的烦躁。   夜空中的星星闪啊闪的,路口的红绿灯也跟着闪。   魏连霄猛然刹车,整个人往前一冲,又缓缓后靠。   “余逸,余逸,应煦……”   他抓着方向盘的手悄然松开,又猛地抓紧,恋人的名字在他的舌尖,心上反复呢喃,然后变成了「应煦」。要吐出「应煦」的名字,永远比「余逸」来得轻易。他并非把控不住余逸,只是舍不得。但要搞定一个应煦,真有那么难么?   他不信。   夜风凉凉,魏连霄扯出的笑容也是凉的,笑不达眼底。   “阿嚏!”   应煦盘坐在床上,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迟晏正跟他聊电话呢,适时对他表示关心:“今晚有点凉,别是感冒了,喝点热水吧。”   应煦一听他说喝热水,就觉得肚子鼓胀得厉害,忙说:“不了不了,我现在是一滴水也喝不下去!”   “怎么了?”迟晏问。   应煦不太好意思,但还是实话实说:“家里的厨师烧菜好好吃啊,我一不小心就吃多了,然后又做了小兔子苹果,吃了好多苹果碎,撑得我现在只要想到吃吃喝喝就觉得难受。”明明下定决心要控制饮食的,他就没坚持两顿饭。   迟晏听他念叨,脑海里有画面感了。在医院的时候小朋友也这样,碰见喜欢的食物就大快朵颐,吃得肚子滚圆,像块猫饼,想瘫又不好意思在他面前瘫下来。他有点想念那个时候,又想起下午在应宅门口碰面,应星河警惕地拎着他的小朋友「回家」,平静又温柔的眼眸渐渐暗下去,蒙上一层阴翳。   “难怪你睡不着,这么大晚上找我聊天。”   迟晏的声音里听不出半分违和,带着丝丝笑意,醉了微风。   应煦便不自在了:“我耽误你睡觉了么?”   “不会。”   迟晏说:“我今晚也没什么困意。”   他开始抛出钩子,诱使他的小朋友咬饵。   果然,小朋友立马上钩:“怎么了?”   迟晏笑说:“跟你聊天,聊得我有点饿了。”   应煦也跟着笑:“真想把我吃的东西分你一半,我就不用这么撑了,你也不会觉得饿。”   “那也不好。”   迟晏否掉他的提议,认真说:“要是那样,就没有这通电话了。”   应煦:“……”   迟先生的意思是说,他也像他一样期待着每天的闲聊?   迟晏不让他的思绪跑远,又回到先前的话题:“不过说起应家的厨师,那手艺确实高超,不怪小煦你经不住诱惑。我从前跟家人去你家做客,那会儿年纪不大,一顿饭吃下来就记得葡萄鱼很好吃了。”   应煦又被他逗笑了,觉得那时候的迟先生怪可爱的。   他煞有介事道:“厨师大叔做的葡萄鱼那么好吃啊,那我明天要点菜了!”   “你可以试试,不会让你失望的。”   “嗯嗯!”   迟晏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多了,要睡了么?”   应煦舍不得挂电话,忙说:“我还不困!”   说完就觉得自己表现得太急切了,又补上一句:“我还撑着呢。”   声音拖得长长的,撒娇似的。   “那就再聊一会儿。”迟晏眯了眯眼睛,开始收线,“要是能像在医院时那样,和你一起吃饭就好。”   “怎么?”应煦问。   迟晏答道:“你吃饭总是很香,和你一起吃饭我从不觉得没胃口。”   应煦听得直皱眉:“迟先生你今晚胃口不好?”   迟晏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回来得急,临时找的厨子,做的菜勉强算是能吃吧。”   这话说的,可算是那位五星级大厨听不到,不然怕是给再多钱都不肯继续干了。   应煦却信以为真:“你晚上吃得少,现在肯定饿了!”   难怪说什么听饿了,还跟他聊起美食,原来是心里惦念着。   不行!   应煦腾地从床上爬起来,迟晏只听见他踩着拖鞋,踢踢踏踏,然后又蹬蹬蹬下楼,打开冰箱。   “小煦?”   “迟先生!”   欣喜的声音盖过他的问询,随即声音的主人便注意到了自己的嗓门太高,刻意压低了声音,好像隔着手机跟迟晏说悄悄话:“我在冰箱翻到了一大盒虾饺,你要吃么?”   迟晏一愣。   听应煦说:“我现在给你煮,几分钟就能好。你家远么?小煦外卖可以给你送到家!”   他的声音那样轻快,用诚挚和热情做底色,化作一股暖风吹进迟晏的心房。   在一段稍长的沉默里,迟晏发现自己真不应该。   他不该为了跟应星河「较量」而套路他的小朋友。   他很擅长层层下套,捕杀猎物,但应煦不是他的猎物。   他竟忘了,青年的真诚是不可捉摸的。   因为怕他饿着,怕他难受,哪怕快到凌晨十二点了,他仍会蹬蹬蹬跑下楼,替他翻冰箱,然后撸起袖子,给他煮上一碗虾饺。   应煦的真诚反衬出他的过分。   但是被偏爱的人总会忍不住得寸进尺,迟晏扬起嘴角,眼底笑意渐浓。   “不远,迟晏导航可以为你引路。”   那一刻,他纵容了自己的欲望。   他想见他。   想抱抱他。   他深爱的小朋友,他的小煦。 第40章   蒸虾饺的时候, 两人默契地没有挂断电话。   “水沸了!”   应煦给他播报进程,把一个个虾饺送进蒸锅。   “熟了熟了,嘶, 好烫!”   起锅的时候应煦被热气烫了一下,换来迟晏紧张的一声:“小心!”   应煦不以为意:“我没那么娇气呢。”   迟晏没做声。   这无关应煦娇不娇气, 这是独属于他的「关心则乱」。   “我出门了!”   应煦的声音变得欢快起来。只听「咔嚓」一声,门应声关上, 然后脚步声变得密集, 与渐渐加快的呼吸声交织成一张潮湿的网。一步, 一步,他在向他靠近。   迟晏摇动椅轮,听见滚轮与木地板接触的,平和但又冷漠的声音。他出现在窗前,撩开窗帘, 亮如白昼的灯光照着窗玻璃,让他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他索性把窗推开, 放夜风进来。   偌大的别墅, 冷冷清清。   但是他不觉得冷清。   他的煦日温暖了他,连夜风都变得温柔。   别墅区的路灯铺开银色的地毯,应煦踏碎被风吹落的桃花花瓣,根据迟晏电话里的指引寻到了迟家的别墅。不等他按门铃, 别墅大门便骤然打开。应煦畅通无阻地进去,在看到迟晏的那一刻,他的心莫名热烫。   “迟先生,我来了!”   饭盒的保温效果很好, 应煦把盒子打开, 一股热气便霸道地跳出来, 在迟家的客厅里四处征伐。应煦连筷子都替迟晏准备好了,招呼他说:“可以开吃了,快来快来!”   应家厨子包的虾饺馅料很足,澄粉面皮被蒸熟了以后更显得晶莹剔透,里面那粉黄嫩红的虾肉几乎要鼓出来,把那层薄皮撑破。只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迟晏却没立刻下筷,他先看向应煦,就看到应煦直勾勾地望着那堆成小山尖的虾饺。要不是他实在撑得慌,应该会替他「分担」几个吧?   “怎么不吃?”   在蒸腾的热气里,应煦歪头问道。   迟晏没说话,但他那双好看的凤眼含着缱绻情意,不说话反而更显得温柔又暧昧。   都赖热气太足,蒸他脸上了!   应煦有些懊恼,又没办法控制脸颊的温度,只能慌手慌脚把饭盒往迟晏面前推:“快吃快吃!”   听起来凶巴巴的。   应煦说完就后悔了,怕迟晏觉得他脾气不好,正要补救,就听迟晏乖乖应了一声:“好。”他的表现也乖,垂下眼帘,拿筷子夹起一个胖嘟嘟的虾饺,送到嘴边吹了吹,然后咬下去一口,吃得格外斯文。   应煦:“……”   糟糕。   怎么看着迟先生吃个东西,都觉得他好好看?   没有人戳穿应煦的心思,他却做贼心虚,腾地站起来说:“我可以在你家参观一下么?”   他坐不住了。   迟晏说:“你随意就好,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那哪能一样?   应煦腹诽,他在自己家里可不会这么束手束脚。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喜欢到迟晏家做客。   迟晏家的客厅没什么风格,就只有一个特点——又大又空。应煦转悠一圈,只觉得房子里留白好多,没什么人气。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等你有空可以去我在清苑的房子做客,我这几年都住在那边。”   听迟晏这么一说,应煦觉得奇怪了:“那你这几天怎么住这边呢?”   迟晏没有立刻回答,明明是闲聊的话题,因为他的沉默多了几分微妙。他深深凝视应煦,黑眸仿佛幽深的寒潭,几乎要把应煦的神魂勾进去。在把人看得眼光闪烁,下意识避让以后,他才笑说:“你不知道么?”   应煦的心跳骤停了一拍,声音发紧:“知道什么?”   呵。   小朋友心眼还挺多。   迟晏如他所愿,坦诚相告:“我是为你而来。”   应煦期待这个答案,但没想到真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的脸顿时像被泼了颜料一样红。他以为自己脸皮够厚,其实不是。听完迟晏的话,他竟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迟晏喜欢看他脸红的样子,像个熟透的苹果,又透着莫名的青涩。   他摇着轮椅过去,边走边说:“我的小朋友独自「闯荡」豪门,我怎么能放心?总归要离你近一点,才好看顾你,在你有需要的时候及时施以援手,不是么?”   应煦听见他称呼自己「小朋友」。   真是古怪的称呼。   原来在迟先生看来,他还是个小朋友?   应煦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心里的激荡也平复下去,他抿唇,不太自然地说:“「闯荡」豪门只是一句玩笑话,爸妈对我很好,哥哥姐姐也都很好相处,迟先生你放心吧。”   迟晏却说:“放心不下。”   应煦:“?”   迟晏表情认真:“挂心一个人,是没办法靠理智喊停的。”   应煦能懂。   就像他此刻的心跳,也无法用理智喊停。   他觉得迟先生好过分,把他的心一会儿提得老高,一会儿又降到低处。   但在迟晏朝他张开双臂,说想要抱抱他的时候,他还是毫不迟疑回应了他。   他半蹲着,抱住了迟晏,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   迟晏洗过澡了,身上有股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应煦把头埋在那股淡香里,含混地喊:“迟先生……”   好过分。   但是,他好喜欢。   要回去了。   应煦把饭盒收拾好。   他做事一向麻利,这会儿却有些磨蹭,动作间藏着不愿被窥见的不舍。   迟晏说:“太晚了。”   “嗯。”   应煦睫毛颤了颤,说:“迟先生你该睡觉了。”   迟晏便不再想挽留的话,确实不合适:“嗯,你也是,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好。”   应煦乖乖点头,然后抱起饭盒。   “那我走了。”   迟晏说:“我送你。”   应煦不答应:“不用送了。你要是送我,回头我又想送你,干脆今晚别睡了,就这么送来送去。”   迟晏被他逗笑了,没有说话,也没再摇动椅轮。   应煦便要走了。   迟晏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目送着他。他穿着黑色的睡衣,愈发显得皮肤苍白。在应煦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表情渐渐褪色,黑眸中点满淡漠,几乎要与冰冷的墙体融为一体。应煦回头的时候,就看到他这副模样。   他本该要走的,却蹬蹬蹬跑回迟晏跟前。   “迟先生!”   为了拉近两人的距离,他蹲了下去,像只卖乖讨巧的猫咪。   迟晏看着他,眼里又点着了亮色。   只听应煦笑说:“明天去我家吃晚饭吧!”   迟晏已经放弃了套路他,没想到他会主动抛出邀请。   “去吧去吧。”   应煦催促他做决定,像在撒娇。   “我保证,会有好吃的葡萄鱼!”   他想要的哪里是葡萄鱼?   迟晏觉得他看似精明的小朋友其实笨得厉害,却又笨得可爱。   小朋友还在眼巴巴地等他回答,他抬手,揉揉他的头发:“那真是太好了。”   大手落在头顶,极有分量,彰显着存在感。应煦的嘴角抿出不快的线条。   都说了他不是小孩子了!   记仇。   但又悄悄脸红。   “晚安,迟先生。”   回应他的,是迟晏温柔的声音——   “晚安,小煦。”   应煦离开迟家的时候,月光都黯淡了。风悄悄然,裹着凉意四处飘荡,应煦却觉得心里热烫。那股热意好像烧沸的水,咕咚咕咚冒着泡儿,传递到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热烘烘的,久久不能平静。   他干脆跑起来,在回家的路上。   呼哧,呼哧。   喘息声盖过不安分的心跳,应煦跑得急了,头脑反而更加清明。   他从小就知道,在某些方面他比同龄人要更迟钝。比如说青春期的萌动,人人都有,他就没有,他只爱好攒钱,爱好打球。他的年少悸动来得太迟,太迟,但又那样猛烈。第一次为他人跳动的心脏学不会乖,应煦也无意压抑。在这夜深时分,在这无人的桃花道上,他不必掩藏自己的心动。   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迟先生。   两家离得不远,应煦才跑出一点细汗就望见了花树掩映间的应宅,他又加快了速度。就在这时,他发现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正大步走向他家,看他那样子,鬼鬼祟祟的,戴个鸭舌帽,穿个黑皮夹,大晚上还戴个墨镜——就离谱。   还在张望呢!   一看就是要做坏事!   应煦本该对这片别墅区的安保多点信任,毕竟寸土寸金,住的都是有钱人。   但经历过流浪狗「偷渡」事件以后,他又觉得保安工作有点疏忽也是可能的。所以,这人到底想干嘛?到他家踩点来的?   应煦胆子大得很,他小心藏好,从花坛里抓起一把泥,往男人的方向掷去。   簌簌几声,泥巴碎在了叶丛里。   男人果然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   应煦更确定他居心不良了。   要是个正常人,哪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只可惜单靠他制造的这点动静,不足以把男人吓跑,应煦正皱眉想着对策呢,就见男人走到他家门口在指纹锁上按了按——他当然不会录入他家的指纹系统,可门竟然开了!   应煦睁大眼睛,看着男人堂而皇之地走进应宅。   应煦:!!   他的家人们可都睡着呢!   应煦顿时顾不上那么多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抓男人的膀子:“别动!”   没想到男人竟然有所防备,像只灵敏的豹子一个侧身,反而向应煦抓来。应煦从小就爱打架,是个「实战家」,但在男人的手里却讨不到好,只能打个旗鼓相当。他奈何不了人家,人家也奈何不了他。   他无心和男人纠缠,刚刚他出手太急,情急之下把饭盒丢了,还不知道摔坏没有,可别坏人没搞定,还砸了一个完好的饭盒,那就亏大了!心里惦念着饭盒,应煦嘴里还在警告男人:“你赶紧住手,不然我叫人了!”   男人听得顿住,然后手上动作更凶了:“你这家伙,居然还有同伙!”   什么同伙??   应煦感觉他们的角色是不是对调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入室抢劫犯骂他有「同伙」,他那能叫「同伙」么?他叫的是自家人!   应煦也打得更狠了,直到他发狠把男人撂到地上,恶狠狠骑上去。男人的鸭舌帽掉了,一头璀璨的金发散在精心修剪过的绒绒嫩草里,他的墨镜也歪了,露出一只不善的眼睛,应煦这才愣愣地停住:“你……”   好眼熟啊。   “堂哥?”   应煦认出来了,应盈曾经跟他说,她亲哥在娱乐圈。戚美菱还给他看过他的近照,他最近在拍一部电视剧,就是这个发型。   他叫应棠。   是他堂哥。   啊,这就尴尬了。   气氛一时迟滞,应棠抓住应煦这片刻的走神,突然发起反攻。他猛然收脚,把腰拱起,凭着腰力将应煦往上一顶,然后迅速侧卧把人推开,再将人反手摁住。   “啧,原来是私生。”   看来误会不是单方面的,在堂哥眼里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应煦更尴尬了,乖乖被他按着,试图解释:“堂哥……”   “谁是你棠哥!”   几分钟后……   应棠放开了应煦,冷哼一声:“起来吧。”   应煦手臂都被摁麻了,爬起来的时候手使不上力气,又摔了回去。   “真逊。”   应棠斜睨他一眼,从牙缝里咂出一个不耐烦的「啧」。   “手给我。”   应煦有些错愕,抬头看他,却见应棠偏过头去,只留给他一个冷峻的侧脸:“刚刚打架的时候不是挺能的?现在傻了?”   应煦也不是那种束手束脚的人,应棠都把话说这份上了,他还能拒绝他的好意?就抓着他的手,借着他的拉力爬起来:“谢谢。”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嗤:“不必客气。打你的时候我也没客气。”   应煦:“……”   好好一个人,可惜长了一张嘴。   等应煦起来,应棠就立刻撒手,大步往别墅里走。毕竟是当明星的,很注重自己的着装,饶是在漆黑的夜幕下,也走出了红毯之上被镁光灯簇拥的傲然。在之前的几分钟里,应煦从他那里了解到,他确实才忙完工作,这几天难得有空,所以决定回一趟家。   得,还没到回家呢,就先打了一架。   应煦想了想,还挺不好意思的,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应棠开了客厅里的壁灯,几盏小灯洒下暖黄色的光晕。他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几大口喝了。应煦沉默,猜想他心里还有些火气。   咳。   他走过去,说:“堂哥,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应棠手里捏着个杯子,目光刺向他:“管好你自己,你挨我那两拳也不轻。”   应煦怀疑他是不是误会了自己的善意,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应棠突然定定看住他,眼里放出不知是惊讶还是惊喜的光彩。   之前在室外毕竟光线不好,又是在打架,应煦要不是在摁着应棠的时候看清了他的脸,怕是还要继续这场误会,但他当时居高临下,应棠就没看清楚他。这才是他们今晚第一个正式照面。   却很突兀的,应棠问了个古怪的问题:“你是应煦?”   他的脸上也是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应煦愣了愣,又做了一次自我介绍。   应棠陷入了沉默。   应煦看他的反应,不免奇怪:难道堂哥曾经见过他?   怎么可能呢!   应煦正拒绝着自己荒诞的猜测,就听应棠应棠低咳一声,用不太情愿的语气说:“行吧,你快点。”   表情还是很凶,但又明显软化了。   应煦:?   应棠睇了他一眼:“不是擦药么,快点!”   就挺莫名的。   应煦把医药箱翻出来,给应棠处理了伤口。他先前下手重,把应棠的手臂弄青了,这会儿愧疚得不行,揉按的力度就下意识放轻,变得小心翼翼。   红花油的味道弥漫开,很刺鼻。   应棠动了动鼻子,不爽道:“用点力气,你没吃饭?”   应煦便加大了力气,又把应棠按得差点弹起来。   应棠定力很好,就弹动了那一下,接下来便巍然不动,任由应煦按揉。只是……应煦抬眼,看向应棠高挺的鼻梁,细细密密的汗珠诚实地冒出来,不因为应棠的逞强放慢步调。   应煦便忍不住想,他这个堂哥还怪有意思的。   “好了。”   等到应煦给他上好伤药,准备收拾医药箱,他伸出一只手去,拦住应煦的动作:“我不占你便宜,衣袖撸上去,快点!”   他语气不好,上药的动作却很轻。   怎么还是个猫脾气?   应煦的养父母从前养过猫,他感觉应棠就像个猫主子,脾气好了给点恩赐,脾气不好来一爪子,说他凶巴巴不好惹那肯定没错,但他也有柔软的一面……咳,大概吧。   用完伤药,应棠随手把药瓶一扔,丢下一句:“你来收拾。”   “嗯,好。”   或许是应煦的态度太平和,因而吸引了猫主子,哦不是,应棠的注意。   他没动,倚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看应煦。他看了好半天都没说话,看得应煦都有些不自在了,才终于组织好语言,用状似不经意的语气问他:“你现在还拍戏么?”   “嗯,拍。”   应煦正归放着药物,下意识答了一句。   答完以后,他觉出不对,看向应棠。   他果然认识他!   可是,他在哪里见过他呢?   糟了,想不起来。   应煦想到应棠的性格,要是知道他不记得他们见过的事,只怕要不高兴,便含混道:“我一直拍呢,但多数是龙套,没什么镜头。”   应棠不是擅长安慰人的性格,听了这话也只会说:“看你出息的。没担过主要角色更要多演,不然给你个主角你也担不起来。”   应煦:“……”   他大概是在激励他?   谢谢,但是完全没被激励到。   似乎看出应煦的表情不对,应棠动了动嘴,到底没说什么,只道:“行了,赶紧睡去吧。”   应煦抱起医药箱站起来,听见应棠说:“等等。”   “嗯?”   应煦偏头看他。   应棠:“我的新电影开始投入宣传了。”   应煦不明所以,咂摸一会儿,说:“恭喜?”   应棠抱臂看他,下巴微扬:“你要是想要首映式的票,我也不是不能给你留一张。”   首映式哎!   应煦从没看过首映式,闻言很感兴趣:“那谢谢了!”   应棠看他激动的样子,忍不住得意:“没什么,粉丝福利。”   应煦:??   啊,等等,他是应棠的粉丝么?   应煦的表情在那一刻凝滞,变成一片空白。应棠正好向他投去一个眼神,在与他眼神接触的那一刻,他凭着对应煦微表情的细致观察发现了不对。   “你这是什么表情?”   他皱起了浓眉。   “呃。”   应煦头秃,有点接不住应棠给的信息。他觉得他们应该是见过,只是他忘了。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应棠误会了他是他的粉丝?他倒不是不能演,但是表情和动作能做到位,没关注就是没关注,一涉及个人资料和作品他肯定露馅儿。   在他迟疑的时间里,应棠已经看明白了一切。   他的表情变冷了。   “我是谁?”   他指着自己,脸臭得很。   应煦顿了顿,如实回答:“应棠。”   他头皮有点发麻。   应棠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我是什么人?”   应煦的求生欲很强烈,果断捧他:“红遍全国的大明星!”   应棠却嗤笑。   “你糊弄谁?”   丢下这么一句,应煦还懵着呢,就见他大步流星上了楼。   还绊了一跤。   是太生气么?   应煦还是没闹明白,他怎么就觉得自己是他粉丝呢?他们到底在哪儿见过?   实在想不起来。   毕竟这两年来,压在他身上的事情太多,太沉,挤占了他太多的时间精力,很多事情确实在被遗忘,被抛弃在时光的匣子里。   “唉。”   不想了。   好困哦。   应煦揉了揉眼睛,把这件事暂时抛下,摇摇晃晃回了卧室。   洗漱完毕,迷迷瞪瞪爬上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把身上才擦的药膏洗掉了。   呃,应棠应该也是一样吧?   在草地上打了一架哪能不洗澡呢?   原来先前他跟应棠互相擦药的举动,纯纯就是犯傻。   唔,傻就傻吧,太困了。   应煦把脸贴在枕头上,感觉自己仿佛陷进了云朵里,说不出的安心。他的呼吸很快变得舒缓,嘴角牵起笑容,沉沉睡去……   梦里,他变成了一只虾饺。笼屉上热气袅袅,把他蒸得晶莹透亮。他轻快地从笼屉上蹦跶下来,蹦进迟先生的碗里,翘起一个小角角,在碗边敲了敲,大声催促:“迟先生,吃虾饺了!”   迟先生低下头来,他看见他长长的睫毛,掩着一双漂亮的瑞凤眼,正含笑看他。他的指骨修长,拿着筷子,缓缓向来伸来。   “快吃我,快吃我!”   他叫得更欢快了。   于是,迟先生把他夹了起来,夹到了嘴边。   啊呜。   ——他被迟先生吃掉了。   还是自己送上门的那种。 第41章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 应煦还觉得昏昏沉沉的。   他上午有课,但是第四节 ,快十一点的样子, 早上可以贪睡一会儿,但他习惯了早起, 没有多睡,早早便下了楼。   应星河又约他跑步, 应煦困得很, 想拒绝他, 对上他比平常更亮一些的眸子,却说不出拒绝的话。结果就是他才跑了一会儿就气虚得不行,反而让应星河放慢了脚步,为他把晨跑变成了散步。   两人溜达了一会儿,清晨的凉意就被渐渐升起的太阳驱散了。   “走, 回家吃饭了。”   应星河招呼他。   应煦忙答应一声,走路的步子都加快了。   上了餐桌, 应煦听妈妈说:“我昨天吩咐厨子包了虾饺, 没想到包少了一点,又临时煮了点粥。小煦,你尝尝这粥。来,星河, 你的碗也给我。”   戚美菱拿起大勺子,给应煦舀了一碗热粥,粥碗上升起袅袅热气,淡淡的香味便随着那股热流四散。应煦接过粥碗, 想把虾饺的事说出来, 又觉得不好意思, 犹豫了片刻,心虚地埋头喝粥。   只一口。   “嘶。”   烫到了。   “还好么?”   “小心点儿。”   家人们纷纷送上关心,就连蔺无双都假惺惺问了一句。   吃得差不多了,应秋实问:“小棠昨晚回来了?”   蔺无双说:“是啊,半夜进的家门。”她拧紧细眉,很不喜欢儿子一心扑在演戏上。   应盈看她一眼,替应棠说话:“我看哥这段时间确实累坏了,他有个新剧要上,最近都在宣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没叫他起床吃饭了。”   戚美菱点头:“嗯,是该多睡一会儿,年轻人也不能趁着身体好就硬熬,熬坏了可不行。”   又吩咐佣人:“让厨房再包一些虾饺,等棠少爷醒来吃。”   没料餐桌上的碗盘还没收拾干净呢,应棠就从楼上下来了。他应该才洗了脸,没怎么擦干,鬓角和眉毛都是湿的,更显得他整张脸好像会发光。应煦看他一眼,发现他不像昨晚那样带妆的精致,不化妆的时候竟有几分自然的懒散,也很好看。   应棠从他面前经过,正好目光与他相触。   “哼。”   应煦听到了他从鼻子里挤出的声音。   就,挺大的气性哈。   应秋实要去公司,应星河早上有课,饭桌上一下子少了两个人,戚美菱便留下陪应棠吃早餐。蔺无双也坐着不动,见应棠吃着剩粥,别有深意地说:“你看看你,吊儿郎当,起得比谁都晚,最后只能喝一口剩粥。”   应煦皱眉,觉得他二婶说话真讨厌。   应棠也臭着脸,只是没说话。   倒是应盈已经习惯了她妈这种尖酸的说话方式,熟练地出来打圆场:“哥,你们明星都有专门的食谱吧?你今早要吃些什么,让我也学习一下,最近吃胖好几斤了。”   她在应煦面前挺有姐姐风范,看着温温柔柔又优雅大方,但是到了应棠的面前却软上几分,说话也格外亲昵。应棠对上应盈,也没办法摆臭脸了,嘴角抿起说:“你吃什么减肥食谱?现在这样刚刚好。”   臭脾气的猫主子也变得好撸了。   应煦看得咋舌。   应盈的笑又真切了几分,去拉他:“你就跟我说说吧,我去帮你吩咐厨房。”   应棠没答应,只道:“我随便吃点就行。”   戚美菱说:“那先喝碗粥,一会儿吃虾饺。好不容易回来几天,你那食谱先停一停。这段时间拍戏很辛苦吧?瞧着都瘦了,多吃点好的补回来。”   你一句我一句,竟把蔺无双排斥在外。   蔺无双最受不了被无视,正要说些什么,听见应盈惊讶道:“等等,哥,你下巴怎么青了一块?”她顿时转怒为忧,忙凑过去捧起应棠的脸颊:“让妈妈看看,伤到了哪里?都说了让你别去拍戏受苦你偏不听,看把自己弄成这样,身上还有伤么?”   蔺无双向来爱摆贵妇人的姿态,这是应煦第一次看她着急忙慌的样子,她像每一个普通的妈妈一样,语无伦次地表达着对孩子的关心。   一会儿是询问,一会儿是埋怨,手也不停在他脸上身上摸索,要替他检查伤口。   应棠像是被她的动作弄得有些无措,偏过头去,又像被摁住命运的后脖颈的小猫咪,被他妈强行转过头来:“说你两句就跟我置气,你看看你这工作,可不就像我说的,又苦又累,你以为妈妈不是担心你么……”   “好了妈!”   应棠打断她的絮叨,应煦眼尖地发现,他的耳尖竟然起了一层薄红。   他的喉结滚动两下,说:“这不是拍戏受的伤。”   “那是怎么伤的?”   蔺无双明显不信,话赶话问到了这里。   应煦突然心里一个咯噔,想起凌晨的那场误会。   啊,该不会是……   只听应棠说:“撞墙上了。”   “撞墙上了?”别说蔺无双不信,应盈也露出了怀疑的表情。   戚美菱看出他不愿多说,帮他结束这个话题:“是昨晚回来时撞的吧,要小心呢。”   救救,妈,别说了!   应煦心虚地瞄了应棠一眼,不料正跟他目光撞上。应棠的眼神像针似的,扎他一下,又不快地移开:“那没办法,是墙非要拦我,不是我要撞他。”   应·墙·煦:“……”   此刻唯有沉默。   应棠看应煦那一眼,不巧被戚美菱看见,她笑着说:“对了,还没来得及介绍,小棠,这是你的堂弟,应煦。”   应棠掀起眼帘,朝应煦点头示意:“应棠。”   拽得不行。   应煦却松了口气,他可不想昨晚的误会被妈妈知道,于是跟着装模作样:“堂哥,我之前常在大荧幕上看见你,我的同学们也都很喜欢你。真没想到,大明星竟然是我堂哥!”   应棠哼了一声,换上不太高兴的口吻:“我也没想到。”   似乎很看不上应煦的样子。   应盈见了,忙打圆场:“是啊,小煦,真没想到你还是我哥的忠实粉丝呢!”她很清楚自家哥哥是个什么脾气,顺毛撸总是没错,还能帮应煦攒点好感。然而这一次她可没捧对地方,话音甫落,就见应煦露出尴尬的笑,至于应棠,他直接冷下脸了。   蔺无双倒是觉得畅快,很高兴儿子难得站在自己这边。她原先和丈夫盘算着把应煦接回来,把应星河挤走。没想到应煦故作大方接纳了应星河,还反过来怼她,真是把她气得半死。偏偏她还不能说,不能说出他们一家对应煦的「恩情」,那话要是传到应秋实的耳朵里,他们可不能再维持当前的平和了。   她捏着鼻子忍了应煦好几天,连自己女儿都跟人家好,好不容易盼来个队友,自然喜笑颜开,一下子换了态度,对应棠无比热情。   应煦没在家里呆太久,他还有课,便先走了。   应棠也受够了他妈的反复无常,他吃不消她的热情,甩下一句「出去消消食」就大步走出家门。不巧,正瞧见应煦倾身上车,他笑意盈盈的脸庞和一年前那张更显瘦黄的脸重合,勾起了应棠的回忆。   那时候,他真以为他是他的粉丝。   却原来……   “哥!”   应盈追了出来,打断应棠的思绪。   应棠看向她:“出来干嘛?”   又变成了他一贯的死样子。   就算在亲妹妹面前也只是偶尔软和。   应盈早习惯了他的性子,不以为意:“天气真好,我也出来走走。”   天气好么?   应棠心里躁躁的,感觉春末点的太阳都变得灼人了,大步往树荫下走去,踩碎了零落的花瓣。应盈看他,觉得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但谁踩了他的尾巴?妈妈?   应盈追了上去,说:“哥,你别把妈说的话放在心上。”   应棠心里正蹿火呢,听到蔺无双的名字,烦躁加倍,走得更快了。   应盈就以为自己猜对了,也加快速度:“妈就是这种性格,她也就是嘴巴碎了点。每次她说那些话惹恼了你,其实事后都后悔呢……”   应棠懒得回头看她,但实在气不过她说这种话,便怼她:“她也这么对你。她让你不要学琴,给你报插花课,烹饪课的时候,你也这么想的?她催着你追求迟晏的时候,你也这么开解自己?”   他把话说得梆硬,说完听见妹妹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他的脚步也跟着一滞。微风不吹了,空气像凝固了似的;鸟儿也不叫了,时间像停止了一般。他像吞了田螺的鸭子,被梗得难受,半晌没回头去看应盈,只烦躁地「啧」了一声:“你当我什么也没说。”   应盈笑了笑,笑容淡淡的。   她真的习惯了,习惯了妈妈那样。   她也习惯了哥哥这张不讨喜的坏嘴。   其实某些事上,他们母子挺像,还有她,他们不愧是一家人。   哥哥继承了妈妈的坏脾气,而她,继承了妈妈的心机。   但是在这一刻,她没想着说自己的委屈,只想替应煦说一句:“哥,小煦是个好孩子,你才刚认识他,不了解他,等你和他相处久了,你会喜欢他的……”   应棠打断她:“这么说,你很喜欢他?”   应盈想起应煦在陈杰面前对她的维护,也想起他听完自己告状以后,给予的安慰。她的眉眼变得柔和了几分,声音也轻柔:“是啊,我很喜欢他。”   应棠的眼神闪了闪,说:“你眼瞎。”   应盈:??   怎么还骂人呢?   不等她说什么,应棠已经气急败坏地走了。   应盈就是眼瞎,不是一般的眼瞎!   他也是眼瞎!不然怎么人家随口一说,他就真拿他当自己的忠实粉丝?结果,结果那家伙根本不记得他,他根本不记得他了!   应棠不想委屈的,但应煦居然不记得他了!   他足足暴走了半个小时,才终于恢复心情。   结束了上午的课程,应煦下午还有两节课,就懒得回家,在学校外面和谌致远随便对付一餐。正吃着饭,应二伯给他打了一个电话,问他在不在学校,说想和他见上一面。   应煦愣了愣,说:“您要是有空的话,我今天下午去看您。”   应二伯曾经对他家伸以援手,他总归是心存感激的。再说了,他也该征求一下他哥的意见,看看他要不要认那边的亲戚。爸妈那边,他带他哥去公墓看过了,老房子里的回忆也分享给了他,唯独这些亲戚……想起应大伯、应二伯母的嘴脸,他难免有些犹豫。   应煦正盘算着先问问他哥的想法,却听应二伯说:“你学业忙得很,跑上跑下难得麻烦,我这个老头子闲着也闲着,我已经找到你学校来了,你现在有空么?”   应煦听出一点不对劲来,他抿唇,低低应了一声:“嗯,有空。”   认回亲生爸妈,签了产权文件以后,应煦就把原先的欠款都还上了。还款那天,应二伯拨通他的电话,跟他聊了几句,那拘束的语气让两人都不自在。后来应二伯似乎有事,被人叫走了,匆匆结束通话。再然后,就是今天了。   谌致远正埋头干饭,听见椅子被推动的声响,抬头问:“不吃了?”   他们连椅子都没坐热乎,应煦面前的煲仔饭才动了几口。   “嗯,不吃了。”   应煦说:“我先走了。”   “走什么?去上厕所?”谌致远还没明白。   “我二伯找我,致远你慢慢吃。”   “欸,不是——”   不等谌致远把话说完,应煦已经大步离去。   应煦去了学校南门。他二伯在南门的站台下了公交车,怕找不着地方,就在那里候着。应煦过去的时候看到他躲在站台的遮阳棚下,不自在地搓着手,让开一个个忙着上下车的年轻大学生。   “二伯。”   他走过去,喊了一声。   “哎。”   应二伯迎了上来,看见他身上干净体面的衣服,脸上的笑容便僵了几分。是那种想要努力展示热情,但藏不住无措的表情。应煦学的表演系,把应二伯的神色看在眼里,眼神微微黯淡。   “您这时候过来,还没吃饭吧?”应煦问他,语气是惯常的熟稔。   “嗯,嗯,吃了,吃了。”应二伯先是这么说,似乎是反射性得出的答案,说完又改口:“说错了,我还没吃,你吃了么?”他用声音询问着,那双被皱纹挤压得又小又暗的眼睛也在询问着,一闪一闪,想要一个否定的答案。   应煦摇了摇头:“我也没吃。二伯要不要尝尝我们学校的美食?”   应二伯又变得犹豫了,但他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行,你看着来。”   应煦挑了家看着干净明亮的小店,邀应二伯进去,按照应二伯的口味给他点了份饭,想了想,给自己也点了一份。两人坐下,等着吃饭的时候,应煦先问起来:“对了,二伯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今天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洋洋洒洒铺出明媚的暖色,着色在应煦的脸上,身上。他的发顶也嵌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搭配一身看不出价格却极能显出他个人气质的衣服,更显得他像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   应二伯收回眼,不敢再看,低头看着桌子上的木纹,说:“没什么,就是好久没见你,没想到,再见面你都不是我们应家的孩子了……”   应煦听了,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又沉默片刻,才涩声说:“我觉得我还是。”   “说什么傻话,”应二伯感叹说,“你现在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了。”   说者无心,却把应煦的坚持变成了一厢情愿。   应煦就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听应二伯又说:“我今天来看你,你二伯母也说要来的……”   应煦低下去的脑袋缓缓抬起了,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二伯。   应二伯触及他的目光,移开视线,继续说:“你二伯母那人你知道的,刀子嘴,豆腐心。她上次为了应博的事跑去闹你,后来想明白了,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她本来说要来亲自跟你说声「对不起」,没成想出去买个菜,被一个追贼的年轻人撞伤了,这不,现在手臂还打着石膏呢。”   应二伯絮絮叨叨说着,他没看应煦,就没看到应煦眼底的暖光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饭来了。   热气蒸起来,模糊了应煦的视线,他突然有点不认识他二伯了。   “先吃饭吧。”   应煦说着,递给他二伯一双筷子。   应二伯接过,在手里攥得紧紧的。他不是拐弯抹角的性格,扯东扯西说这么多已经费尽他全部的心思。在看到应煦漠然的反应后,他终于憋不住了:“小煦,你实话告诉二伯,你二伯母被撞伤是巧合么?”   来了。   应煦看着他二伯,看到一张胀红的,皮肉颤抖的脸。   问出这样的话,应二伯肉眼可见地煎熬,但他还是煎熬着自己,煎熬着他。   应煦听他颤着声音一句句控诉:“就算你二伯母做得过分,你也不该让你亲妈把人丢出奶茶店吧?被撞伤那事就发生在第二天,是你爸妈安排的么?还有应博的工作,他做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丢了工作?还有……”   桩桩件件,原本应二伯父不愿相信。俗话就常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可他向来本本分分,他老婆孩子虽然各有毛病,但也都是极普通的普通人,怎么会这么巧,在短短时间里被命运为难到这种地步?   应二伯天生耳根子软,被应二伯母念叨得多了,他也觉得这些线索都指向应煦,毕竟他们家近段时间得罪的也就只有应煦。他不相信什么命苦不命苦,非要他说的话,他也觉得应煦和他的亲生父母很有可能——像他们那种有钱人怎么会把普通人放在眼里?他们要是想要刁难他的老婆孩子,也不过是屈起手指掸掸灰尘的功夫。   话说出口,他就觉得轻松了,又说:“小煦,容我厚着脸皮,再叫你一声小煦,就算二伯求你了,你放过他们母子,不要再折腾他们了,他们都知道错了。我今天让他们自己过来赔罪,你二伯母那么刁的人,说不敢来见你……”   应二伯父抹了把脸,稍稍冷静一点,但声音还是痛惜:“我没跟你说吧,她不止打着石膏,手指指骨也被踩断了,现在手指根本使不上力气。她说一闭眼睛就能想起当时被撞倒在地,被人踩着手指的痛。十指连心啊,小煦!”   应煦听着听着,只觉得麻木,甚至还有点好笑:“二伯,如果这些都是我爸妈为我出气做的,我不会劝他们,因为我听了以后,觉得大快人心。”   “你这孩子,你怎么说这种话!”应二伯父失望地看着他,语气里裹着怒火。   应煦对他已经没有了期望,反而不会觉得失望:“您今天也说了很多我以为您不会说的话。我能理解您对家人的爱护,也不求您站在我的角度。   但我被二伯母逼到什么程度,我不相信您完全不知道。如果我的父母帮我还手,我不会对他们表示拒绝。那是他们的爱,是我奢求已久的东西。我盼了很久,得来的并不容易。”   他的眼睛澄澈明亮,像极了天上那不被浮云遮掩的骄阳。   他说:“而且我不觉得这事是我爸妈做的。”   他想起他爸妈处理陈杰那件事,嘴角竟微微扬起笑容。   “如果是他们替我出头,要的一定不是您的道歉,而是林沐英和应博的道歉。”   他连二伯母都不叫了。   应二伯瞪大眼睛:“应煦,你!你!”   应煦却腾地站起来:“我先结账,您慢慢吃。和您坐在一起,我吃不下。”   应二伯万万没想到,在他面前一向懂事的应煦会说出这些话来,他既觉得恼火,又忍不住心生动摇,是不是他真的不该……可那是他老婆孩子啊,他又能怎么样?   应煦结了账,出了饭店,没想到中午折进去两顿饭钱,都没能好好吃几口饭。   不高兴。   应煦正烦躁呢,听到微信提示音响起来。   叮咚。   像是一股甘泉,流入心中。   应煦存着一点小心思,给迟晏设置了特殊提示音。   是迟先生来消息了。   他还抿着唇,心里的郁气却悄悄摸摸散去了一大半。   摸出手机一看,迟晏问他:“吃午饭没?”   吃了,两顿。   花了大几十块,没吃几口。   想起这个就高兴不起来,应煦给他发消息说:“没胃口。”   “怎么了?”   迟晏几乎秒回。   应煦没往他那儿吐槽,只道:“没什么。”   迟晏又问他:“在哪里?”   应煦低头敲字:“在学校。”   “能出来一趟么?”   怎么?   应煦心中一跳,紧跟着看到一条新消息:“等等,我看到你了。”   应煦下意识抬眸去找寻,看到一辆车在路边停下,车窗打开,男人温柔的嗓音传出来:“还在看什么?快上车,这里有违章拍照。”   应煦一听这话,一拉车门,赶紧跳上了车。   车子缓缓滑入车道,开始绕着学校打转。   应煦却没注意这些旁枝末节,看向迟晏,黑眸漫上笑意:“迟先生,你怎么会来这里?”   迟晏用眼神描摹他的笑脸:“上午谈了个生意,顺路从这里过,来看看你。”   副驾驶上的李政清适时保持沉默,不露半点声色。   确实顺路哈,绕了有小半个城吧。   “那你不是还没吃午餐?”   应煦问他。   “是的。”   迟晏挑眉看他:“所以能有幸邀请应先生共进午餐么?”   应煦一下子脸爆红。   他常听迟晏叫他小煦,甚至叫他小朋友,没想到他会称呼他为「应先生」。这感觉好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说不出的紧张与暗里的刺激。另外,他也存着一点小心思。他喜欢迟先生这么叫他——好像在他眼里,他终于是个「大人」了。   是可以和他谈恋爱的「大人」了。   他们一起吃了西餐,是应煦惦念很久的那家。应煦跟迟晏聊天的时候提过,没想到他记在了心上。   西餐很好吃,如应煦了解的那样高性价比。他吃得很满意,吃完长叹了一口气,往椅子上靠去,还没把自己摊成一块饼,就对上了迟晏含笑的眼睛。   不行,哪能在喜欢的人面前这么没形象?   应煦难得有了形象包袱,不着痕迹把自己挺起来,挨到桌前问迟晏:“迟先生觉得怎么样,今天的菜品能让你满意么?”本来是为了转移话题,话一出口却变成了邀功。   迟晏看着他翘尾巴,不觉好笑:“嗯,很好吃。”   应煦便高兴起来:“我还知道好多好吃的美食,以后带你去吃!”   迟晏含笑看他:“那真是太好了。”   像哄小孩子似的。   应煦若有所觉,忍不住摸了摸鼻头。   服务生送来饭后的甜点,迟晏特地给应煦点了一小块提拉米苏。提拉米苏被做成了心形,上面插了一把巧克力做的钥匙。应煦一眼就被它的外形吸引,心中一动:“这是?”   迟晏只说:“尝尝?”   应煦捏紧小勺子,挖下一勺。松软的蛋糕入口即化,一股浓浓的咖啡醇香混着淡淡的酒味儿填满了他的心。他咔吧咔吧,把「钥匙」嚼碎:“唔,好好吃!”   他送他一块提拉米苏,心门上插着钥匙。   ——开心。   他希望他开心。   迟先生真的很敏锐啊。   应煦想着,又挖起一大勺提拉米苏,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   他有什么好不开心呢?   不属于他的家人永远不会维护他,真正在意他的人,哪怕他只流露出一丁点不高兴,他也会想尽办法让他开心。   不想让迟晏担心,应煦把应二伯的事说了。   迟晏听完,沉吟片刻:“我们现在过去,你二伯还在那家饭店么?”   “应该不在了吧。”应煦正吃着蛋糕,突然瞪圆了眼睛:“不是,迟先生你想做什么?”   迟晏神情认真:“去找他,告诉他,没理由做错了事来责怪苦主,他要替他家里人求情,我也会替我的小朋友撑腰。”   他的表情太严肃,应煦没办法把这话当作笑话。   他也希望这不是谈笑。   能有人这样替他挺身而出,其实他是高兴的。   是啊,应二伯母和应博无理取闹,有应二伯心疼他们;但是他也不差,他的爸爸妈妈,他的哥哥堂姐,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他还有迟先生。送他「开心」的提拉米苏,说要替他撑腰……   “迟先生,谢谢你。”   他的眼里搅碎了星星,闪动着微光。   迟晏的手有一点点痒,他捻了捻手指,说:“小煦,过来一下。”   “嗯?”   应煦不疑有他,探身过去,被男人捏住了脸颊。   “迟先生!”   他发出一声含混的抗议。   迟晏缓缓松手,万分诚恳地道歉:“对不起。但你刚刚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   可爱到,他想亲吻他会发光的眼睛。 第42章   吃了饭, 应煦推着迟晏的轮椅,和他一起走出包间。   “你下午是四点半放学么?我来接你。”迟晏说。   应煦有些奇怪:“迟先生你怎么知道?”   迟晏回答:“住院那几天算过。”   “算过?”应煦不懂,探头去问,“这个怎么算?”   迟晏不答反笑。   应煦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又催促他:“迟先生, 你就跟我说说呗。”   迟晏收敛了笑容,说:“住院那几天太无聊, 我想多看到你的消息。可惜某人打工的时候特别认真, 从不摸鱼, 也就白天活跃一点,但常常聊着聊着就说「上课去了」。于是我干脆记下你的上课时间,在你上课的时候,我只要安静等待就好。”   应煦:“……”   应煦听了,说不出的思绪万千。   一时想, 迟先生等他消息的功夫耽误了多少时间,少挣多少个亿;一时又想, 迟先生怎么能算得这么准, 他对数字的敏感就用在这方面了?一时觉得迟先生真挺在乎他,心里美得不行;一时又觉得自己很过分,竟然忽略了迟先生当时的心情。   他想了很多,汇成一句承诺:“迟先生, 以后我不打工了,多出来的时间肯定给你陪聊,绝不让你无聊!”   他似乎有种使命感在身上,说话铿锵有力。   迟晏眼神微动, 觉得小朋友真是过分心软。他原本没想再套路他, 但是看到小兔子自己蹦跶过来了, 又忍不住坏心眼:“你能腾出多少时间给我呢?还是多陪陪你的爸爸妈妈和哥哥吧。”   他说这话时,语气是一贯的宽和,但又透出一点点口是心非的别扭。   只是一点点:“你才认回他们,更需要和他们培养感情不是么?”   “可是我……”   迟晏揉了揉他的头发,揉碎他没说完的话:“我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应煦隐隐觉得迟先生这话冒着一股茶味儿。他顿了顿,抬眸去看迟晏,却被迟晏用那双温柔的瑞凤眼望住:“我应该这么劝你,但我不想。我希望能多点时间和你相处。和你相处,我很快乐。”   应煦被迟晏的眼神一撞,又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理性全无。   哪怕察觉到了可能存在的陷阱,他还是垂直掉了进去。   “迟先生,我会常常找你的,绝不让你感到孤单,只要你不嫌我叽叽喳喳烦人。”   迟晏笑了,又揉揉他的头发:“怎么会呢?”   “是啊,怎么会呢?”   一个带着戏谑的嗓音响起,两人循声望去,看到戚鹤眠正斜斜靠在墙角,不知听了多久。   迟晏的目光转向深沉,戚鹤眠却无视他眼神里的警告,勾着笑容走上前:“啊,不小心撞上了,诱拐小朋友的犯罪现场。”   应煦:“……”   应煦居然下意识红了耳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可不是小朋友!”   戚鹤眠耸肩:“那还是叫你小表弟吧,「小朋友」是迟晏的专属称呼嘛,我懂。”   应煦:!!   你懂个鬼!   应煦站起来,一时间腿也麻,心也麻,脸也麻。却见戚鹤眠望向迟晏:“迟晏你这人心真脏啊,这么坑骗我们家小表弟,是不是不太好啊?以前我是不好说的,但现在小煦也算我们老戚家的一份子了,你可不能乱来。”   他神色间多了几分严肃,倒让应煦对他改观,跟他解释:“迟先生没想坑骗我……”   戚鹤眠不听,一把捏住他的脸颊:“你是怎么回事,这么帮迟晏说话,这让我怎么讨要好处呢?”   他用的力气不大,迟晏却露出明显不快的情绪:“松手。”   戚鹤眠「啧」了一声:“看你护的,我还能伤了我的小表弟?”却还是松了手。表情看着散漫,熟悉的人却能看出他的怂。别说,迟晏这么骤然把脸沉下来,他还真有点怵他。   “小煦,过来。”   见应煦在瞪戚鹤眠,迟晏朝他伸出了手。   应煦抿唇,不高兴地走过去,被迟晏抓住了手。   过分亲昵的动作。   应煦心里一跳,手也忍不住弹动一下,却被迟晏抓得更紧。   “既然知道我护着他,就收收你的吊儿郎当。”   迟晏撩起眼皮,看了戚鹤眠一眼,语气里带着点儿冷。   戚鹤眠摇头叹息:“你可真是……见色忘友。”   又看向应煦:“行了,小表弟,知道这话你不爱听,但我不得不奉劝你一句,迟晏这家伙可是一头大尾巴狼,你小心被他吃干抹净,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迟晏不急不气,任他这么说。   他不急,他不气,应煦却不爱听:“你不是迟先生的朋友?怎么这么说他!”   戚鹤眠很不以为然:“因为是朋友,所以才了解他啊。”   这话说得,好像他不了解迟先生似的。   他怎么不了解了?!   应煦气愤不已:“是,我和迟先生认识是没多久,但我很清楚他的为人。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温柔和善,替别人着想,就算生活中有不如意的地方,但他一直心向阳光。这样一个人,你说他心脏,我真怀疑你是怎么成为他的朋友的!”   戚鹤眠听得愣住,竟真觉得应煦描述的那个迟晏似曾相识。   是了,在迟晏家逢变故之前,他就是应煦所说的那个样子……   原来,在应煦面前的,是那个少年时的迟晏?   那么他会那样维护他,珍爱他,就完全可以解释清楚了。   戚鹤眠缓了缓,仍觉得心中涤荡着说不出的慨然。   他想,如果他能够遇上应煦这样的人,被触摸到灵魂的深处,他也愿意为他竭尽所能。   当然,他更可能永远遇不上,因为他不会随便打开自己的心,放别人进去。   他看向迟晏,眼含深意:“迟晏,原来你还和从前一样。”   应煦:?   应煦不是很明白,他正跟他吵架呢,那家伙怎么看迟先生去了,说的那又是什么话!   迟晏却听懂了。   他告诉他:“我一直没变。”   戚鹤眠笑了,笑容真诚了几分:“那真是恭喜你。”   “谢谢。”   戚鹤眠又看向应煦:“帮我跟小表弟说几句好话吧,他似乎越来越不喜欢我了。”   他有能力让人生气,也有本事教人高兴:“真没办法,按说我们表哥表弟的,应该更亲近些,但我真比不过你,小表弟就是喜欢你。”   迟晏听了这话,毫不动容,只道:“小煦有他自己的想法,我替你说什么好话都没有用,你要做他的好表哥,得靠你自己的行动。”   戚鹤眠又旁若无人地问:“那他喜欢什么?”   不等迟晏说话,应煦便抢先回答:“我喜欢钱,特别喜欢钱。”   他说得理直气壮,完全不为自己的发言羞耻。   戚鹤眠听乐了:“巧了,我也喜欢钱。”   他就喜欢小表弟的诚实。   应煦抬高了下巴,睨他:“你要给我送钱么?”   这个表情,更好玩了。   戚鹤眠憋不住笑出了声,又被应煦一个眼刀杀住,他摆摆手:“那还是算了,我也喜欢钱啊,我舍不得……”   看着这对表兄弟互损,迟晏也有些忍俊不禁。他原以为自己会很介意应煦和家人相处,不想他们分散他的注意,真正碰到了戚鹤眠,他才知道他没这么自私,他更希望他的小煦被更多人喜欢,得到更多的爱。   把应煦送到学校门口,迟晏和他约定了时间:“四点半,我来接你。”   应煦觉得不好:“其实迟先生你不用特地赶来接我,等你下班了,直接过去我家就好。你不要有太多顾虑,我爸妈都很欢迎你!”   迟晏却不回答,而是喊他一声,趁他偏头看来,一指节敲在他的额头上。   “做什么要拒绝我,才说过的话就不算数了?”   应煦还没抗议呢,就被这「倒打一耙」打懵了。   只听迟晏说:“我不接你,应星河当然也会来接你。但是我来接你,就能收获更多的相处时间。你不愿意?”   “呃……”应煦默然。   倒也不是不愿意。   “那看来是愿意的。”迟晏的眼眸多了一分灼烫,“那就四点半见,赶紧告诉你哥吧,别让他白跑一趟。”   话语里藏着应煦听不出的得意,话一说完,迟晏自己先笑了。   这么较劲啊,他对小朋友真是上头。   应煦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却沉溺在他的笑容里,忘了没说出口的控诉。   但是很快,迟晏就收了笑:“快走吧,小煦,要迟到了。”   应煦骤然一惊,这才回过神来:“糟了,那我先走了!迟先生——我们四点半见!”   其实在违心说出不要麻烦的时候,他也希望他们能够四点半见。   下午的课程一晃眼就过去了,应煦难得有些走神。四点半钟左右,他匆匆赶到校门口,迟晏已经在那些等他了。在迟晏的请求下,他先陪他去买了一些登门礼。   应煦不想他破费,又拦不住他,干脆其告奋勇,替他挑选高性价比的礼品。迟晏便推着轮椅跟着他,看他忙上忙下,倒像是提前过上了婚后的生活,带他的小丈夫回娘家呢。   “迟先生,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迟先生,这件礼物我爸一定喜欢!”   “两件不够?需要每人一件么?我叔我婶就不用了吧?”   应煦叽叽喳喳,正跟迟晏说着话,突然被一个惊喜的声音打断。   “你是——小煦?”   迟晏抬眸,只见一个相貌英俊,气质文雅的年轻男人大步朝这边走来,一把将应煦揽入怀里:“小煦,真是好久不见!”   应煦被人抱住的时候还有些愣,花了几秒钟才把人认出来。反手扣住人家的腰,蹦了起来:“天天哥哥,是你!”   他突然蹦跳,差点没把那个男人撂倒,男人退后一步,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   “好了好了,小煦,你和朋友逛街?”   哦,对。   迟先生!   应煦的目光跟着望向迟晏。   只见迟晏笑容加深,眼眸也极幽深:“小煦,不介绍一下?” 第43章   无需应煦介绍, 男人便把应煦放开了。   迟晏脸色稍霁,看到男人朝他伸出手:“你好,秦天。我从前住小煦隔壁, 和他是邻居。”   只是邻居?   迟晏神色不动,回了个握手礼:“你好, 迟晏。”   然后看向应煦,微微一笑:“别偷懒, 剩下的交给你来介绍。”   应煦义不容辞, 担起给两人介绍的责任。浑然没发现迟晏的语气里透着一股亲昵, 将秦天排斥在外:“天天哥哥,迟先生是我的朋友,他这个人特别好,帮了我很多。”   又跟迟晏介绍:“迟先生,你知道的, 我小时候生活在绵城,那时候天天哥哥就住我家对面, 他经常带我玩儿, 特别照顾我。”   迟晏留意着应煦的表情,见他神色如常,才放下心,看向秦天:“感谢你对小煦的照顾。”   秦天看着他伸出的手, 有些握不上去,感觉怪怪的。这个叫迟晏的男人并不像他表现得那样进退有度。他和小煦只是朋友关系吧?怎么听他说话,看他做派,倒像是宣布主权的男朋友?   “秦先生?”   迟晏微微挑眉, 神色间似乎带点不解。   秦天又觉得, 他应该是多想了。他打消了心里的念头, 握住迟晏的手:“客气了。我搬家的时候小煦才十一岁,好多年没见了。这些年应该感谢你的照顾才是。”   迟晏微微颔首,不再多说。   应煦问秦天:“天天哥哥,你怎么在海城?是来这边工作么?”   秦天告诉应煦,他原本在国外深造,主攻美术专业,不久前跟着他的老师回国,现在在国内做研究。说到喜欢的领域,他的眼神亮了许多,话也多了。说了一会儿,才察觉另外两人的安静:“我话太多了,你们应该对这些不感兴趣吧。”   应煦忙摇头:“不啊,我很喜欢你的画!”   他想起小时候的事,眼神闪了闪,盈满了笑意:“那时候我爸妈不给我买奥特曼卡片,你就给我画卡,我带到学校去,同学们可羡慕我了!那时候我就觉得你画画好厉害,没想到你喜欢成为大画家了。天天哥哥,我可是你最忠实的粉丝哦!”   那是迟晏没有参与的美好回忆,情感上他迫切需要结束应煦的崇拜,理智却教他按捺,沉默不发。   他不说话,秦天便也忽略了他,笑看应煦:“行了行了,你从小就会捧人。叔叔阿姨可没少给你买奥特曼卡片,是你自己老想买限定卡,又抽不出来,我总不能看你抱着卡包哭鼻子吧?”   应煦被他揭了短,顿时急了:“天天哥哥!”   又臊红了脸去看迟晏:“迟先生,我才没那么幼稚呢!”   迟晏只是安静地笑着。   他的心里,一些并不妥当的念头蠢动着,他唯有用沉默克制。   然而这份沉默却被应煦注意到了,他突然愣住:“迟先生……”   迟晏偏头看他,居于下方的姿势总让人觉得弱势。迟晏气场强大,应煦从不这么觉得,此刻却有些替他的迟先生委屈:他到底怎么想的?叙旧什么时候不能叙,非要拉迟先生在这里。迟先生又不认识天天哥哥,他和天天哥哥的话题都在遥远的过去,迟先生要怎么参与?   即使这样,迟先生依旧用笑容回应。这让应煦更愧疚,更自责了:他明明答应了匀给迟先生更多的相处时间。迟先生来接他,和他一起买东西,他却把时间都浪费了。   应煦是个很果断的性格,发现问题就及时改正:“天天哥哥,今天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我们加个微信吧,回头再聊。”   秦天也知道应煦现在并不方便,点点头,和他交换了微信。想了想,给他发去两张电子门票:“对了,这周末在海城展览中心有个画展,我这里有几张门票,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他瞥了迟晏一眼,又看向应煦,眼眸里带了点笑意。   “你可以带上你的朋、友。”   「朋友」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应煦感觉他应该是误会了什么,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又觉得没啥好解释……他确实心思不纯。只能红着耳根,胡乱点头。   “那就回见。”   秦天伸出两根手指,跟应煦比了个告别的动作。   和秦天分别以后,应煦便推着迟晏继续逛。等到东西买齐了,他们下到商场负一楼,乘车回枫山别墅。   坐在车上,应煦跟迟晏聊起今天学校的趣事,迟晏却说:“能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么?”   “啊?”应煦微愕。   只见迟晏垂下眼睑,浓长的睫毛像扇子似的,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投下弧形的阴影,好看,又隐隐透着脆弱:“我希望下次听你和别人聊起过去,我也能参与其中。”   他到底没忍住心中蠢动的坏,朝应煦伸出了触角。   应煦对他没什么防备,听他这么说,就选择满足他。   其实,小朋友一直对他很好。   却很傻,只记着他对他的好。   迟晏望着他快乐的面庞,想把这份快乐据为己有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他想起应煦对秦天的介绍——他说,他们是朋友。   可他这么好,让他怎么愿意只做朋友?   窗外的景物在浅灰色的车窗膜外流过,迟晏突然看到一家小小的店面。那一刻,心里所有纷杂的念头都汇成了一句话:“停车。”   “迟总?”副驾驶上的李政清回头看来。   车已经在就近的车位泊好,应煦有些不明所以,紧跟着便接到了迟晏的邀请:“小煦,能陪我去买个东西么?”   “嗯?要买什么?”应煦嘴里问着,已经先下了车,收拾轮椅,让迟晏也下车。   迟晏转动椅轮来到一家花店门口。小小的花店里弥漫着或浓或淡的花香,那些香味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是玫瑰还是百合,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甜。   应煦有些纳闷:“迟先生,你要买什么?”   迟晏低低笑了一声:“买花。”   不知是不是所处的环境太浪漫,应煦觉得迟晏的语调似乎和平时有着微妙的不同,像是藏着被蚂蚁爬过的酥酥麻麻,直接爬进了他的心里。   “您好,需要一束什么花呢?”   花店的老板从一大捧蓝色绣球花的后边探出头,是个年轻的女孩,笑容很甜,服务也很热情。   应煦也很好奇这个问题,偏头去看迟晏,只听迟晏说:“你好,能推荐一束适合告白的花么?”   花店老板的笑脸又明媚了几分,应煦的心头却凝起了阴云。   告白?   迟先生竟然有喜欢的人了?   已经发展到要告白的地步了?   应煦被这个消息打懵,馥郁的花香似乎也变成了一只大手,在他的脑子胡乱搅动,他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又似乎满脑子装满了“不要!不要!”这种抗拒的情绪。他像被抛弃的小狗,愣在了原地。   迟晏却没听到他的心声。   他开始挑花了。   漂亮的玻璃瓶里插满了各色鲜花,一时让人看花了眼。   花店老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格外热忱:“先生,你觉得香槟玫瑰怎么样?颜色不会太高调,香味也好闻。它的花语是「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很适合用来告白,花期又长,是个很好的兆头。”   “对了,”花店老板突然想到什么,高兴地说,“听我的好几个顾客说,他们买了香槟玫瑰来告白,最后都告白成功了!”   应煦听了,却不高兴。   没料到迟晏还要问他:“小煦,你觉得呢?”   应煦当然不支持:“我觉得不好!”   迟晏征求他的意见:“那你觉得挑什么花最好?”   “我觉得都不好,”应煦的喉咙像堵了一团棉花,发现迟晏还在等他说理由,他有些气闷,“买花太贵,浪漫几天就没了,不经济实惠。”   花店老板:“……”   花店老板就发现了,他根本不会成为她的客人。   她只能更卖力向迟晏推荐。   迟晏终究还是买下了一束。香槟玫瑰,能让告白成功的幸运花束,还掺了几朵向日葵。用粉色的纸一包,香槟色的玫瑰浪漫地盛开着,向日葵也露出灿烂的笑脸,各美其美,又美得相得益彰。就像花店老板说的那样,没人能拒绝这束美丽的花,何况它正被一个俊美又多金的男人捧在怀里。   应煦觉得心沉到了谷底,他抿着唇,瞪着那束花,像瞪着他的敌人。   他的眼神那样有力,又那样无力,因为他改变不了那个事实——   他喜欢的迟先生有了喜欢的人。   他要向喜欢的人告白了。   结完账,迟晏爱惜地把花捧在手里,单手把轮椅转向应煦。应煦明明心里很难过很难过,却还是忍不住上前,想给他帮把手,不让他因为单手转动椅轮而形容狼狈。然后,他才走近两步,就被鲜花撞了满怀。   “你似乎并不喜欢鲜花。”   扑满心怀的花束激起应煦心里的惊异。   只听迟晏继续说:“如果你接受了我的告白,我会听你的,再也不买这些浪漫而不实用的东西。但是我们还没在一起,我想,我总要有一束鲜花,表明我追求者的身份。”   应煦:!!   应煦整个人被巨大的惊喜砸懵了。   只听迟晏语调温柔,仿佛诱哄:“小煦,你先前也听老板说了,香槟玫瑰的花语是——「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你能不能让我再幸福一点,嗯?”   应煦差点被迟晏那一声带着征询的鼻音送走,他头顶冒出热气,整个人红成了一只虾米。   原来,那些华而不实的浪漫竟然是为了他?   真是糟糕。   他被浪漫撞了一下腰,才发现这种浪费钱的仪式他根本无从抵抗。 第44章   “小煦?”   迟晏的声音依旧温柔, 却藏着某种急迫。   “给我一个答案吧,我很急。”   他是个成功的商人,他有着没人可以击垮的从容姿态, 但他递给应煦的目光却含着无尽期待,仿佛无声的催促。那种毛头小子似的情热被他压在了眼底, 像冰山下的岩浆,汩汩流动在寒冰之下, 只给应煦一人窥见。   应煦心里一跳, 只觉得他的眼神像是要吃了他。   但他不怕。   被爱从来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他只觉得高兴。   他把那束花抱在怀里,花香盈满了他的心怀。他先看了迟晏一眼,又迅速移开,望向花店老板:“老板,你家卖的告白花束真的好灵哎, 你看,又成功了一对。”   他没有直接回答, 却给了迟晏一个满意的答案。   花店老板闻言一愣, 本来还计较他那些「送花太不经济实惠」的论调,这会儿也被他的说法逗乐了,笑着说:“恭喜恭喜。看来,我又多了一个活广告。”   活·应煦·广告推着迟晏出了花店, 还有点晕晕乎乎。   迟晏发现他魂不守舍,提醒他一句:“走路要看路。”   “哦。”   应煦嘴上应「是」,心里却想,怎么做了迟先生的男朋友, 他们的相处模式却没什么变化?   迟晏发现他的神思不属, 问他:“在想什么?”   应煦正想事呢, 顺嘴就说:“在想你真的喜欢我?像恋人那样的喜欢?”   感觉在迟先生面前,他还是个需要照顾的小朋友。   对于应煦的困扰,迟晏认真思索了片刻:“看来我表现得不够明显。”   是他想岔了,想着温水煮青蛙,不要吓坏小朋友。   结果呢,小朋友在温水里游泳,浑然没有觉察他的喜欢,到底是他先憋不住。   想到这里,迟晏低笑一声:“从今以后,我会好好表现的。”   迟晏是个行动派。等到他们坐回车里,前后排的隔板就被升起。应煦正不明所以,就被迟晏扳着身体,扭向了他。   “迟先生,你要……”做什么?   不等应煦把话问完,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捧住了他的脸颊。属于迟晏的俊脸一点点逼近,再逼近,近到应煦忍不住把呼吸都屏住,颤抖的双眸都变得小心翼翼。   迟先生,是要吻他么?   应煦觉得有点太快。   但他好期待啊。   却听迟晏问他:“小煦,可以么?”   他是最斯文的猎人,用最彬彬有礼的态度装饰自己的进攻,但他的眼睛却是诚实的,不懂在恋人的面前遮掩。他的眼里像是堆满了火星,被淡淡的白色粉末掩着,内里却是滚烫的,要把应煦烫伤。   应煦觉得,此时此刻,就算他拒绝了,迟晏也不会放过他。   何况他根本不想拒绝。   他叹息:“迟先生你真是……”   好狡猾啊。   但他就是栽了。   认了。   应煦干脆反其道而行,猛地往前一凑,咬住了迟晏的下嘴唇。   “磨磨唧唧,你不知道我也很期待么?”   迟晏的嘴唇被他咬痛了,原本浅淡的薄唇突然红了一块,微肿,配合他骤然沉下来的眼神,说不出的欲。应煦有被他的眼神吓到,他的眼底满满是贪婪。   类似小动物的惊觉让应煦不敢再放肆,他正要后缩,被迟晏扣住了腰。迟晏的体温变得好烫,那股滚烫的热血似乎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把应煦的四肢百骸都点燃,他连呼吸都变得灼烫,然后坐不稳的身体猛然栽进迟晏怀里。   迟晏被撞得后仰,却用单手护住了他。   车子还在继续往前行驶,小小的隔间里,两人的心跳声交互着。   应煦突然想凑近了听,听迟晏不规则的心跳,那是迟先生败北的证明——原来他也不像他表现得那样从容不迫,他的心跳和他一样着急,在恋爱这件事上,他们谁都不能掌控全局。   是的,这样暧昧的情景,谁都不能镇定。   迟晏终于释放了心里的野兽,他抬起应煦的下巴,放肆地吻了下去。   嘴唇被索取,口腔被掠夺,所有的空气都被抢走,柔软的舌头除了回应已经别无其他选择……应煦被吻得脑袋晕乎乎的,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手里的花束跌在了膝盖上,花瓣上的水珠沾湿了他的裤子,水珠是凉的,他的胸膛却是火热的,热得他完全忽略了那份凉意。   “唔……”   被放开的时候,应煦低哼了一声,像只可怜的小动物。   于是迟晏又吻了他的脸颊,软乎乎的绒毛蹭在他的唇瓣上,换来他更轻的疼爱。   “你喜欢么?小煦。”   男人的声音微微喑哑,藏着某种缱绻的欲。   这让人怎么回答?   应煦的耳根整个红透了,脸上也晕起了绯红。   迟晏了然,不再问询,而是捡起掉在应煦腿上的鲜花:“别弄伤了,五十九块九呢。”   应煦:“……”   应煦没忍住笑起来:“迟先生你是故意破坏气氛么?”   迟晏喜欢看他笑的样子:“我只是不想看我的小男朋友继续手足无措。”   为什么要揭他的短?!   应煦差点没跳起来,把被叫「小男朋友」的快乐妥帖收好,淅索两下把花束塞进迟晏怀里,不太服气:“谁没有第一次啊,第一次不太熟练很正常的!”   他说得理所当然,却把迟晏听愣了。   第一次?   小煦和魏连霄交往那么久,竟然没接过吻?   迟晏的心里升起一丝疑惑,但他不想在这时候提起恋人的前任,便顺着应煦的话说:“说得没错,我很满意你今天的表现呢。”   很主动。   很甜。   应煦又闹了个大红脸,但经过迟晏的玩笑后,他没再表现出不自在,只道:“那我也给你打个分吧。”他略一思索,说:“满分十分,给你九分。”   扣掉一分是因为吻得太凶,让他招架不住。   迟晏听他这么软软的抱怨,只觉得好笑,又伸手碾了碾他的嘴唇。小男朋友的嘴唇被吻得绯红,像两片沾染着露珠的花瓣,惹人爱怜:“怎么办?嘴唇肿了,待会儿被叔叔阿姨看到,恐怕要多想。”   “那怎么办?!”   应煦瞪大了眼睛。   迟晏想了想,替他排忧解难:“这很好办,你待会儿跟叔叔阿姨如实介绍就是了。”   “如实介绍?”   迟晏笑意盈盈:“就说,我是你的男朋友。”   他说这话时,有种扬眉吐气的得意。   应煦起先不懂,突然回过味来:“迟先生,你今天怎么突然跟我告白?”   他既然发现了,迟晏便不隐瞒。   “我吃醋了。”   他太坦诚,反而让应煦措手不及:“什么?”   迟晏看着他,表情认真:“我吃醋了。”   应煦:!!   应煦发现一本正经说自己吃醋的迟先生也好可爱,他好喜欢。   迟晏想,小男孩子可能不会喜欢太爱吃醋的恋人,于是替自己解释:“其实我很清楚,你和秦天只是邻居关系——顶多要好一点。”   应煦憋着笑,嘴角还上一个劲儿上扬。   迟晏却深深看着他,似乎在企图说服他:“我不是吃他的醋,我只是希望能有一个身份,比朋友距离你更近一步。”他知道,这个话题应该到此为止,但他还是补了一句:“秦天都能被你以「哥哥」的身份相称,我不想只做你的朋友。”   还说不是吃醋。   应煦眼里笑意更浓,他感觉手痒,便大着胆子捧住迟晏的脸颊。唔,还挺软。既然已经摸了,不妨再揉一揉。应煦在迟晏的脸上好一阵作弄,都得到他的纵容,更加高兴起来,拿额头去抵他的额头:“男朋友,男朋友!喜欢这个称呼么?”   迟晏没有回答,眼里却漾开浓浓的笑意。   应煦故意逗他:“你不喜欢?”   他撤开一步,故作思索:“我再想想,还有什么称呼。”   迟晏便等着他。   “有了!”   应煦的眼里迸出恶趣味的光:“迟晏哥哥,我的好哥哥,你喜欢这个称呼么?”   他分明是逗人的那个,笑得比谁都狡黠,却没察觉他闪动的眼神,微红的脸颊已经出卖了他的紧张与不熟练。像只才学会走路的小猫,便急着在花丛里扑蝴蝶。   于是,能干的小猫又被「嘉奖」了一个吻。   这一次,应煦直接被吻得眼睛湿润了,嘴唇更是红得不像样子。他呼吸不匀,用湿漉漉的眼睛控诉地看着迟晏:“这下怎么办,我是真的回不了家了!”   “那就去我家。”   迟晏不假思索。   “只是提前去罢了,那里以后也是你的家。”   这当然是行不通的。   于是三分钟以后,应煦的手里多了一块奶糕,还有一个被他硬塞给了迟晏。   奶糕是李政清去买的,应煦咬了一口,满意地眯了眯眼睛:“唔,好吃!”   迟晏提醒他:“不要两三口就吃光了,冰一冰嘴唇。”   应煦瞟了他一眼,放肆得不行:“冰糕本来就是用来吃的,都赖你,害我买这个消肿。”   “嗯嗯,赖我。”   迟晏不与他争辩,神色间满是纵容。   应煦就赖不下去了,毕竟他的撩拨也占了很大的功劳。   他又低头去咬冰糕,咬了一口,发出「嘶」的一声:“好冰!”   迟晏便朝他看去:“那就不吃了,让你爸妈知道我们的关系也没什么事。”   他求之不得。   应煦却道:“其实是没什么……”他总要交男朋友的。   但是——   他怕迟先生挨揍。   他小声逼逼:“但你真的吻得太过火了。”   他怕这种视觉刺激让他爸妈受不了。   还有他哥,如果家人对迟先生动手,他哥一定冲在第一个。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补之前的更新。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45章   到家的时候, 应煦特地跟迟晏说好。   “迟先生,我们今天先不公布我们的关系好不好?”   迟晏流露出几分失落的神色,让应煦觉得自己好渣, 但他是有理由的!   “不是说我们的关系见不得人,但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儿时间?我会尽快把我们的关系透露给我爸妈, 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你这么好,他们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他说得信誓旦旦, 感觉自己更像个急于哄人的渣男了。   迟晏显然并不满意这样的安排, 但他接受了他的安抚, 只道:“听你的。”   那模样看着可乖可乖了。   应煦便心软了,凑过去吻迟晏的脸颊:“男朋友,好哥哥,谢谢你。”   迟晏只让他吻了一下,矜持的, 如同蜻蜓点水的一吻。   一吻毕,迟晏抢先避开。   应煦有些疑惑, 听迟晏说:“不想你的嘴唇又变肿, 就不要撩拨我了。”   他的声音里藏着隐忍,应煦被他撩动心弦,只觉得慌乱不已。忙把花束塞进他怀里:“不能再亲了!花束给你,这个我不能带回家。”   他以为就花束的问题又得解释好一番, 没想到这次迟晏很好说话。   “那就插在我家,时刻提醒我,这是我爱你的证明。”   应煦便觉得舍不得了,抓着花束的手不肯放开。   迟晏挑眉:“小煦?”   应煦抿了抿唇, 犹豫片刻, 说:“我改主意了, 我要带这束花回家。”   接受了人家的告白,却把花束丢还给人家,这像话么?   他硬着头皮说:“这是你给我买的,但是因为我们在路上碰见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我要买,没零钱,你买下来给我。”   可以,不愧是学表演的,编故事的能力很强。   迟晏便笑了:“好,是我给你买的。”   他没有点破应煦的鸵鸟行为,但他觉得事情不会像应煦想得那么简单。   应伯伯,戚伯母,还有应星河,他们哪个不是人精?想瞒过他们不是容易事。更何况喜欢这种事,靠瞒?根本瞒不住。   应煦捧着花束走在前面,迟晏推着轮椅紧随其后,最后面缀了个拎着礼品的李政清。戚美菱老早就让女佣在门口候着了,听说小煦少爷领着客人来了,忙出来相迎:“怎么这个时候才来?路上耽误了?”   看到李政清手里的礼物,便了然了:“来就来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说话间,吩咐女佣去接那些礼物。   迟晏说:“该带的,伯伯伯母对我照顾良多,难得来探望你们,该给你们买些礼物。”   戚美菱听他这么一说,心情复杂:“你说哪里的话,我们帮了你什么?你能有现在,都是靠你自己,就是苦了你。”又问迟晏的腿现在是什么情况。   迟晏对她表示感激,说自己的腿伤不用担心。   戚美菱稍微放心一些,又看向应煦:“怎么买了这么一大束花?家里的花园就种了很多香槟玫瑰,向日葵也快开了,你要是喜欢,回头我给你剪几支,每天都换最新鲜的。”   应煦愣了一下,忙说:“不用了,不用了。”   戚美菱便懂了,露出点促狭的神色:“看小煦你的反应……这是别人送你的?”   呃。   这就被发现了。   应煦有些无措。   还好迟晏替他解围:“小煦是不爱花的,只是看到路上卖花的是个小姑娘,不忍心……”他没把话说完,他很清楚,最高明的谎言就是说一半留一半,留下的那一半让人自己想象,才更可信。   戚美菱一听,果然脑补了什么,露出几分疼惜:“你这孩子……”   她想了想,说:“原先没打算提前告诉你的,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准备以你的名义成立一个助学基金会,让贫困的孩子能够顺顺利利完成学业。小煦,你高兴么?”   应煦爱钱,但他并不贪恋这笔钱。   “谢谢爸妈。”   他想,这笔钱能花在像他一样,因为特殊情况险些完不成学业的孩子身上,那真是莫大的幸福。   “不过,既然基金会以我的名义举办,就该由我出钱。我现在还是花爸妈你们的钱,但是等我有了自己的事业,基金会就该交给我来打理了,对么?”   他冲戚美菱眨眨眼,换来戚美菱的轻笑。   “好,好,你长大了,爸妈等着你事业有成的那一天。”   迟晏很喜欢应煦和戚美菱的相处氛围,他看着他们,不禁想起当年,他的妈妈也是这样,对他满怀期许。他想,小煦确实应该喜欢他的家人们,因为他们也给了他最诚挚的喜爱。真好,他的小煦得到了最温柔的对待,收获了美好的亲情,他很替他高兴。   应星河去书房和应秋实谈了个事情,下楼的时候就看到迟晏坐在客厅,正和戚美菱说着话,应煦坐在他身旁,殷勤地给他递水果。应星河见状,神色微冷——让他弟弟给他递水果?迟晏倒是敢吃。   应星河走过去:“小煦,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果然今天应该让哥哥去接你,我从来只会比你早到,不会让你等我。”这是说倒像是在挤兑迟晏,说他不准时。   迟晏没说话,应煦便抢先说:“哥,我们回来晚了,是因为去商场了,不是别的原因。”   应星河瞥了一眼佣人放在沙发上的礼品,顿时明白了:“礼物是小煦你挑选的?爸爸妈妈一定会喜欢的。”   应煦:“……”   老觉得哥哥在挤兑迟先生。   应煦忙替迟晏刷好感度:“迟先生也给哥哥买了礼物。”   应星河表情淡淡,突然凝眸看应煦的嘴唇:“你的嘴怎么了,好像破皮了?”   应煦像是被蛰了一下,猛然伸手去碰嘴角,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最佳典范。   戚美菱便蹙眉迎了上来,要看他的伤口。   应煦躲开了,有些不自在:“没事的,我就是吃午饭的时候不小心咬了自己一口,都怪我太贪吃了……”   戚美菱说要给他擦药,被他拒绝了。   “只是咬破点皮,没什么的。”   戚美菱只能作罢,又说:“是什么菜,那么好吃?你要是喜欢,以后我让家里的厨子学会,专门给你做。”   这……   这怎么做得来?   应煦瞥了迟晏一眼,还没触及他的眼神,便猛地闪开了。   “没什么,就很普通的菜。”   迟晏弯唇一笑,没说话。   应秋实迟一步下来,见迟晏来了,便跟他交谈起来,先说了些生活上的事,又说到了商业上面。应煦一开始还努力听着,后来实在听不懂了,便坐在旁边玩手机。他表现得格外贴心,怕应秋实说累了,还给他递上一杯香茶。   应秋实笑呵呵接过了,跟迟晏说:“这孩子,就是细心。”   应煦又给迟晏倒了一杯茶:“迟先生,你喝。”   迟晏颔首:“谢谢。”   他从他的手里接过茶杯,手指相触的时候,应煦抬眸看了迟晏一眼,迟晏不动神色,只是用他修长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那是应煦刚刚碰过的地方。   应煦的眼神变得闪躲,他坐开了,不再挨着迟晏。   谈话还在继续,没一会儿,应煦又晃了过来。   他从没想过他会这么粘人。   但他才刚交了男朋友啊!   爸爸真是的,怎么一直占着他的男朋友?   所幸这时候厨房传来好消息,应煦高兴起来了:“迟先生,吃饭了!”   等到爸爸,妈妈,哥哥的目光齐刷刷看来,他才反应过来,窘红了脸:“爸,妈,哥,你们先招呼客人,我去叫堂哥,堂姐。”   说罢,他便仓皇逃上了楼。   应秋实对儿子给的「客人优先」的潜台词深信不疑,笑呵呵的:“这孩子跟你关系倒是好,惦念着你呢。”   戚美菱和应星河却隐隐察觉到了不对,看着应煦离去的背影,露出深思的神色。   很快,应盈和应棠来了。   应煦他叔和他婶也笑眯眯地下来了。   “唉哟,迟晏来了,好久没见着你了。”蔺无双对迟晏格外热忱,忙着替应盈刷存在感,“你最近伤情好些了么,我们家盈盈一直记挂你呢,常跟我说要去探望你,就是最近学业忙,一直没抽出时间……”   应秋明也附和说:“这孩子就是害羞。”   应棠冷眼看他们夫妻一唱一和,没错过妹妹脸上的尴尬。但他一向不会说话,说得不好,怕把气氛变得更坏。正措辞呢,听应煦在下面招呼:“盈姐,快来快来,今天有葡萄鱼哦,好香呢!”   应煦也不是没有私心,他不喜欢蔺无双故意撮合应盈和迟晏,先前他还不是迟晏的男朋友,他只能自己不舒服。   但他现在名正言顺了,迟晏的事就是他的事!当然,也是为给应盈解围,就他看来,他盈姐可不像是对迟先生有意思,倒像是她爸妈有意为之。   听他说话,应棠抬眸看他一眼,应盈已经像只蝴蝶翩然飞下楼。   “小煦你真了解我,我最爱吃葡萄鱼了。”   应煦拉应盈在他右边坐下,他的左边是迟晏。应星河原本想坐他旁边,没想到就去趟洗手间的功夫,两个位置都被占了,只能在他对面落座。应棠见状,也不好太特殊,就坐在了应星河的旁边。   开饭了。   应秋实先动了筷子,跟着大家便开始夹菜。   应星河想着弟弟喜欢吃葡萄鱼,第一筷子就夹给了弟弟。   他的筷子还没落在应煦碗里,就见应煦的筷子伸向左边:“迟先生,快尝尝这道葡萄鱼!”   他还记得迟先生喜欢吃呢。   就是这个毫不犹豫的动作,让应星河沉下了脸。   应秋实也有些吃醋了:“小晏,快尝尝,那是最鲜嫩的鱼肚肉,一定很好吃。”   他说这话时,戚美菱捏着筷子,也看向了应煦。   应煦:“……”   救命,怎么感觉气氛不太对?! 第46章   迟晏倒是镇定, 低头夹起碗里嫩白的鱼肉,吃进嘴里:“嗯,确实好吃。”   应煦感觉自己身上的目光一轻。   呃, 他爸妈还有他哥都看迟先生去了。   “好吃啊,那就好。”   “喜欢吃你就多吃点。”   说话挺客气的, 眼神却怎么看怎么不爽。   应煦捏着筷子,不由陷入怀疑——他是不是不该给迟先生夹菜?   他垂眸的样子看着很乖, 像是做错了什么事, 眉毛都是耷拉的。迟晏一看便心软得不行, 顶着众人火烫的目光,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好了,有来有往。”他笑容淡淡的,却很好看:“接下来小煦你认真吃饭就好,不用特地照顾我。”   应煦被安慰到了, 振作了精神:“嗯!”   只是迟晏这个举动似乎又激起了应家几人的胜负欲,他们开始给应煦夹菜。   “来, 小煦, 尝尝这个鱼。”   “今天的糖醋排骨可香了。”   就连应星河都顶着一张沉默寡言的脸,沉默寡言地往他的碗里怼了两筷子菜。   应煦看着碗里的菜渐渐冒尖儿,堆得高高的,像座小塔似的, 不由头秃,护着碗往后撤:“够了够了,谢谢爸爸、妈妈、哥哥、堂姐!”等等,原来堂姐也趁机凑了个热闹!应煦控诉的目光投向应盈, 应盈倒是笑得开心:“快吃吧。”   得, 看热闹不嫌事大呢。   应煦捧着自己的碗, 小心翼翼从菜底下扒拉一口米饭,在嘴里嚼巴几下,混上一口菜。唔,好吃!虽然爸妈还有哥姐的反应让他头大,但是厨师大叔做菜是真的好吃!他吃上一口,美美地眯起眼睛,小表情太讨人喜欢,先前还在一争高下的几人顿时偃旗息鼓,就着他的吃相下了几口饭。   蔺无双却不肯消停,夹菜的事给了她启发。为表示对迟晏的亲近,拉近女儿和迟晏的距离,她开始用眼神暗示应盈,要应盈给迟晏夹菜。应棠看得分明,嘴上不说,却猛地拉开椅子,站起来给应盈夹菜:“吃饭不专心最容易发胖,到时候可别哭着说要减肥。”   他抬起的手臂正好挡住蔺无双的视线,应盈会意,低头吃饭,权当没接收到蔺无双的目光。   在场的都是人精,谁看不明白?   应秋明是乐见其成,其他人是不愿捅破。就应煦一个,忙着对付碗里的饭菜,没注意桌上的风波。迟晏原本没想太高调,但看着应煦一个劲吃辣,吃得嘴唇绯红,再想想他嘴上的小口子,怕他一会儿喊疼,便给他打了一碗汤,递过去:“喝点汤吧。”   “嗯,好。”   应煦乖乖捧起汤碗,才喝了一口,就听蔺无双说:“这汤确实鲜得很,盈盈,快给迟晏打一碗。”   应煦顿时觉得碗里的汤不香了。   戚美菱也没想到蔺无双会说这种话,暗中撺掇也就算了,把这事放在明面上,难道她真的看不出来迟晏对应盈没意思?这样做不是平白让应盈难堪么?于是轻咳一声:“这汤还有点烫呢,别烫到盈盈的手。小煦,你和小晏挨得更近,你给他打碗汤吧。”   应煦没料到这事会落在自己身上,先愣了愣。   应星河也没料到他妈会说这种话,他看弟弟和迟晏之间明显不对劲,他妈这么说,是还惦记着撮合弟弟和迟晏?他蹙眉,毫不迟疑地站起来:“招待客人?这事我来就好。”   他把「客人」两个字咬得很重,提醒迟晏他是什么身份。   说着,打一碗汤递给迟晏:“给你。”   玉米排骨汤熬得浓香,应星河一勺下去,没有玉米,也没有排骨,只有潦草的几片葱花,一看就很敷衍。迟晏从他手里接过:“谢谢。”   没接走。   应星河不放。   迟晏对上他的视线,目光交错,有点儿暗潮汹涌的感觉。   “不必客气,迟总,该是我谢谢你对小煦的「照顾」。你既然来我们家做客,只管把一切交给主人家,尽情享用美食就好。”   迟晏听出他意有所指,这是要他别越俎代庖,给应煦夹菜打汤呢。却只是笑笑:“星河你太客气了,应伯伯和戚伯母对我照顾良多,我拿他们当长辈,都是一家人,何必像对待外客那样紧张?”   谁和你一家人!   应星河这句话险些脱口而出,却被蔺无双拦住。   “是是是,都是一家人,呵呵。”   她倒是乐呵呵的。   应秋明也高兴,觉得他这是终于发现他家盈盈的好了,跟着附和。   应煦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塞嘴里嚼巴。   不甜,好酸。   迟晏瞥一眼他吃得鼓鼓囊囊的脸颊,心里好笑。又看向应秋明和蔺无双:“应先生和应太太一直忙于调和气氛,真是多谢二位。是我疏忽,今天只想着来探望长辈,改明儿再让助理为二位准备薄礼,以表我的感谢。”   这么说,「长辈」的范畴根本没他们两个。   应煦咂摸一下嘴,又觉出一点儿甜味来了。   应秋明和蔺无双自然尴尬得不行,但本来就是他们想攀着迟晏,自然不能生气,只能摆着一脸僵笑:“不用了,不用了,迟总你真是太客气了。”   迟晏说话的语气分明不重,眼神里却藏着警告,教这夫妇一下子就改了称呼,不敢再攀扯。   接下来的时间,应秋明和蔺无双夫妇总算安分了些。一顿饭吃完,见迟晏还不走,蔺无双的心思又活络了,特地把应盈拉到一边,跟她吩咐一番,让她好好把握机会,跟迟晏亲近。   应盈是真的倦了,不想看她妈这么汲汲营营,连带她也像个小丑:“妈,迟晏明显对我没有意思,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了!我根本不喜欢他,也从没想过要做迟太太!”   蔺无双还想着饭桌上的事呢,觉得自己被迟晏不冷不热地挡了一下,戚美菱一定看她笑话了。她从嫁到应家开始,就跟戚美菱较劲,这么多年已经魔怔了。听女儿这么说,只当是气话,毕竟她先前也这么说,但不是一直配合么?   便激她:“好啊,你不喜欢迟晏,康明药业的李程,新一科技的陈知勉,冠星传媒的张泽望,丽信达娱乐的季方和,你喜欢哪个?”   她早听说迟晏要来,特地去做了个头发,又在美容院做了护理,十指的指甲也换上了新的美甲。此时优雅一叉手,那卷曲的头发便像云朵似的缀在她的肩上,美甲藏在华丽的衣料间,却依然尖锐。长长的指甲好像要撕破母女间的平和,她显得那样咄咄逼人。   应盈深吸一口气,说:“我都看不上。”   这种对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蔺无双很满意她的答案:“那就是了,你看,妈妈给你挑的就是最好的。整个海城还有谁像迟晏那么出息?你要是能嫁给他,后半辈子也不用像你妈这样仰人鼻息了。”   应盈想说,她伯父伯母其实从没给她脸色看。   但她懒得说了,她根本叫不醒装睡的母亲。   她也不想再跟她妈强调她的想法,除了嫁人,她不能有别的选择么?   是有的,只是她妈从来没想过。   等回到客厅,蔺无双又给应盈使眼色,让她赶紧献殷勤。应盈为了应付她,便打算故技重施,到迟晏面前敷衍一番。哪知她才挨近迟晏,迟晏便推动轮椅,退开了半步。   应盈微愕,脸上霎时便烧起了红云。   她看向迟晏,目光闪烁,却见男人的目光依旧沉静。   她一向不太敢直视他,因为他的眼神太过冷静,好像能看穿她所有的心思:他似乎心里清楚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敷衍。   所以他也敷衍,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让她太难堪。她对他是心存感激的,觉得他不像传闻那样可怕。   但她又是真真实实怕他,怕他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也怕一朝惹恼了他,承受不起他的雷霆手段。   看他今天的反应,他是不想再忍让她的冒昧了么?   应盈觉得这是应该的,她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都会脸红。但她妈的眼神就在背后催促着,羞愧之余,她又隐隐觉得压力巨大,好像背了一座大山。   适时,迟晏开口了:“应小姐,原先听你说起,你很喜欢弹钢琴?”   应盈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话,红唇微张:“是,是很喜欢。”   迟晏便递给她一张名片:“正巧,我今天碰到一位钢琴师,他在国内外还算有些名气,想必能成为应小姐的良师益友。”   应盈有些迟疑,不敢接那张名片。   只见迟晏又把名片往前递了递,她看到了名片上写着某知名乐团的花体字,也看到了名片上那个闪亮得有些刺眼的名字——那,那竟然是享誉世界的著名钢琴家罗伯特的名片!她要是拿了迟晏给的名片,在专业的路上又会更进一步!   应盈眼里迸射出渴望的光,只听迟晏说:“收下吧,应小姐。”他说着,露出个淡笑:“以后不能再听你聊钢琴了,我的恋人爱吃醋,已经跟我投诉过一回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是一贯的温和,但又不容拒绝。   应盈没想到,他竟然有恋人了!   愣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恭喜你,迟先生。”   迟晏微微颔首:“谢谢。”   蔺无双看着应盈从迟晏那里接了一张纸片,想着这是迟晏头一回主动,正高兴呢,就见应煦从沙发上蹦起来,火急火燎推起迟晏的轮椅:“迟先生,你是不是想上洗手间了?正好,我也要去洗手间,我带你去!”   洗手间的门一锁上,应煦就变得恶声恶气了。   他扭头看向迟晏,眼睛瞪得老大:“迟先生,你在我堂姐面前瞎说什么!”明明是质问的语气,却被他拖长了语调,像在撒娇。那瞪人的眼神也没了杀伤力,只余下滚圆的可爱。   迟晏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宠溺地看他。   “你还笑!”   小朋友要炸毛了。   迟晏只能顺毛捋:“是我不对,不该暴露我们的关系。”   “不是,”应煦愣了愣,“他们应该没猜到我吧?”   迟晏想了想,继续顺着他说:“应该是没猜到的。”   但是这个答案并不难猜,小朋友刚才的反应就差把答案公布在答题板上了。   应煦却不清楚迟晏心里的想法,他计较着另外一件事呢:“我哪里爱吃醋了,我们才在一起,你就这么抹黑我。”他小声碎碎念,念到一半,发现迟晏一直仰头看他,虽然心里有气,还是蹲了下去,好让迟晏更自在点。   “我哪有那么小心眼!”   他控诉着,还是不满。   迟晏便被他小心眼的样子可爱到了,见他还瞪自己,按捺不住心里的喜爱,倾身过去在他的眼睛上落下一吻:“我的小煦才不小心眼,是我瞎说。”   他的动作轻轻柔柔,语气里满满是纵容。   应煦被他吻住眼睛,下意识抖了抖睫毛,正搔在迟晏唇上。   一片绵密的痒。   迟晏的心也痒,仍在认真诱哄:“是我小心眼,见不得我的小朋友生气,是我爱计较,怎么能赖我的小煦呢?”   应煦试探睁开眼睛,看他煞有介事,觉得他还挺会说瞎话。   他的良心礼貌性痛了一下,犹豫片刻,说:“其实我还是生气的,不能都赖你。”   迟晏便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发。   应煦一把抱住他的手,不让他再揉,本来还要抱怨的,想想自己刚刚那么恶形恶状,又觉得不太好。便仰面道:“我就是吃醋了,有点儿坏脾气,迟先生会觉得讨厌么?”   这么看着,又显出几分可怜来。   迟晏叹息一声,遗憾于自己的手被抱住,没办法去揉他的头发。   “怎么会呢?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第47章   送走了迟晏, 应煦一回头就对上了家人探究的目光。   小动物似的直觉让他把警惕拉满,登时就找好了借口:“客厅好闷哦,我去花房转转!”   等他一走, 戚美菱便笑了:“这孩子,还瞒我们呢!”   应秋实也觉得好笑:“看他平时还挺活泛, 没想到谈了恋爱就不一样了。”   戚美菱笑得更欢了,眼里一大片潋滟波光:“他笨笨的样子不是也很可爱么?”   应星河深感苦闷, 即使孤立无援, 依旧坚持己见:“迟晏心思深沉, 未必适合小煦。”   戚美菱收了笑,说:“可你也看到你弟弟谈恋爱的样子了,都说谈恋爱降智,你瞧他不就是?难怪先前会着了魏连霄的道。你看他那晕晕乎乎的样子,我们要不给他找个知根知底的人, 只怕又让人骗了!”   “那也不是非得迟晏不可!”   不是应星河对迟晏偏见太深,实在是弟弟太可爱, 他还没捂热乎呢, 哪能让那头豺狼把人叼走?   戚美菱只用一句话就降住了他:“可是小煦喜欢。”   是啊,小煦喜欢。   应星河就算有再多想法,也架不住他的弟弟就是喜欢人家。   话题在这里打住,夫妻俩互看一眼, 恶趣味地欣赏起干儿子脸上不常得见的纠结。过了一会儿,应星河开口了:“爸,公司的那个新项目交给我吧。”他一向就对工作热情十足,这会儿更是斗志激昂。   应秋明觉得奇怪:“你先前不是说要先忙学业的事?”   “不急。”   应星河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他分得清孰轻孰重。   既然他的弟弟非要和迟晏好, 他只能努力挣钱, 做他的靠山,让迟晏不敢欺负他!   “阿嚏!”   应煦刚打完一个响亮的大喷嚏,又被周围馥郁的花香逗引,紧跟着又是一个大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有些待不住了,便从花房的侧门出去,上了二楼。   没想到二楼露台传出女人的说话声。   “他们又不是结婚,只是交往而已,你为什么不能争取?”   声音刺耳,是蔺无双。   应煦顿时止住脚步,悄悄闪进墙角的阴影里。   “妈!”   衣料窸窣的声音传来,应该是应盈拽了她一把,拉低了她的语调:“盈盈,你真是傻,你以为妈妈对你这么耳提面命是为了什么?我这都是为了你啊!你整天就顾着弹琴弹琴弹琴,哪里知道女孩子的青春就这几年,妈就是想让你嫁进最好的人家!”   应盈的声音里藏着隐忍的痛苦:“妈,迟晏的条件是好,但只要他条件够好,就是「最好的人家」?他根本不喜欢我,我再努力往上贴,也只是小丑一个,人家有喜欢的人了,你还想我怎么样?”   蔺无双不耐烦了:“绕来绕去,你又跟我说这个!他有喜欢的人,是啊,他不就是喜欢应煦么?可是男人和男人算什么正事,他还能真的跟应煦结婚?要我说,他喜欢应煦才好,你正好近水楼台,你要是抢了应煦的男人,看戚美菱是什么表情!”   哦,原来蔺无双都看出他和迟先生的关系了?   应煦纠结不到三秒,发现自己重点错了,义愤填膺:没想到蔺无双的三观这么歪,还想怂恿盈姐横刀夺爱呢!   应盈也气急了:“妈,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是你较劲用的工具么,你为什么非要这么逼我!女孩子除了嫁人就不可以做别的么,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你的观念为什么还是这么陈旧?我就是喜欢弹钢琴,我要追求我的理想!”   “好,好!你哥有理想,你也有理想,还说我观念陈旧,理想能当饭吃?你看哪个女人最后不要回归家庭,搞事业搞得辛辛苦苦,有你嫁给个好男人来得轻松?”蔺无双也来气了,声音又一次拔高。   应盈反而冷静下来:“我不想跟你说了。”   她的语气里带点嘲意:“真把伯母招来了,我懒得看你费力解释。”   一句话戳破了蔺无双纸糊的大旗,蔺无双丢了面子,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她怒视应盈,感觉忤逆她的女儿格外陌生。她的呼吸变得粗重,裹夹着浓浓的怒意从鼻孔吐出。怒火烧上了她的大脑,她气急之下,高高扬起了右手——   啪!   巴掌声落下,一切归于安静。   应煦的心提了起来,有些替应盈担心。   好半晌,才听见蔺无双放软了语调:“盈盈……”   应盈显然不想听她表达歉疚。她的声音变得含糊,却更硬气:“妈,我叫不醒你,你也打不服我。今天就到这里,你累了,我也累了。”   然后,一阵脚步声渐渐近了,近了。灯光拖长了应盈的影子,她刚挨了打,背却挺得笔直,应煦想,她在弹奏钢琴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骄傲的姿态。   应盈走了,蔺无双自然也不再多呆。   听着高跟鞋「蹬蹬蹬」的声音越来越近,应煦略一思索,从角落里走出,正好和蔺无双撞了个正着。他的脸上适时露出惊讶的神色:“二婶,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啊?”   他的态度很平和,甚至称得上关心,蔺无双却觉得他反常得厉害。他就跟他妈一样,调子高得很,什么时候给过她好脸色?现在突然这么装模作样……该不会是听到了什么,在她面前粉饰太平吧?!   蔺无双想到这里,眼神顿时变了。   应煦佯装不知:“你脸色不太好啊,早点睡吧。我先走了。”   说着,洒脱转身。   他猜呀,某人今晚要睡不着咯。   应煦这个晚上倒是睡得极香。第二天早上,难得在饭桌上看到了蔺无双,蔺无双顶着两个用粉也遮不住的大黑眼圈,正有意无意看着他。应煦权当没看到,和平时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只是在饭桌上和他妈咬了三回耳朵,引得他妈看了蔺无双几眼。   “你啊……”   应煦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谁让她那么恶心人?唬的就是她!   关于恋情的事,应煦和迟晏商量以后,决定告诉家人。他爸妈听了,倒是乐见其成,他哥的表情却严肃得不行,向他承诺:“小煦,我一定会好好挣钱的!”   “啊?”   应煦一时摸不着头脑。   很快到了周末,应煦约了迟晏去看秦天说的那场画展。   “天天哥哥说了,这次画展也有他的画呢。我小时候特别喜欢他给我画的奥特曼,不知道他现在的画技怎么样,我还挺好奇的。”画展外,应煦推着迟晏的轮椅,叽叽喳喳跟他说话。   迟晏听了,便问:“你现在还喜欢奥特曼么?”   应煦熟练地把轮椅调换了方向,推向楼梯旁的斜坡:“唔,还是喜欢啊!男孩子不都喜欢奥特曼么?”   迟晏便不说话了。   应煦问他:“迟先生你呢?”   迟晏说他也喜欢。   应煦又追问他喜欢哪个,一聊才知道,两人看奥特曼系列的意见相左。应煦说着说着都有点激动了,差点没跟他拗起来,把人推进画展中心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们还是不讨论这个了,粉不同的奥特曼伤感情。”   迟晏原本听他一口一个「天天哥哥」还挺不高兴,这会儿又被他逗笑了。   这周末天气很好,阳光不燥不热,正适合出行。画展中心的人不少,似乎是慕名而来,三五成群,小声讨论着画作内容。应煦不是专业的,不太看得出好坏,只是看个热闹。他喜欢颜色浓烈的,富有生机的,看到喜欢的就指给迟晏看。   迟晏见了,会跟他介绍几句。他说得浅白又有趣,却不难看出他对绘画很有一套。   应煦有些惊讶:“迟先生会画画么?”   迟晏说:“嗯,以前学过。”   应煦感慨:“看样子我还要努力了解你啊!”   迟晏弯唇笑了笑。他笑时像一阵春风,朝应煦的脸上吹去,吹得他迷迷瞪瞪,悄咪咪把人推到没人的角落,偷了个吻,还倒打一耙:“这不怪我,是迟先生你先笑的!”   迟晏提醒他:“这是公众场合呢。”   应煦憋闷:“可我真的很想很想亲亲你啊。”   迟晏被他这句话取悦,拉他一把,让他弯下腰。   一个浅吻落在他的唇上。   应煦张大眼睛,眼里盈满笑意。   迟晏告诉他:“放心,这个角度躲开了摄像头。”   应煦闻言,眼前一亮:“那我是不是还能再亲亲你?”   迟晏含笑点头,却见他脸上笑容更大了。他没再亲他,而是推起他的轮椅,向下一个展区走去:“迟先生你真是的,我们剪了门票看画展,可不是为了在这里亲亲!”   倒是教育起他来了。   迟晏听了,却不生气:“你说得对。”   这时候,应煦看到了秦天。   秦天大步向他走来,和上次一样风风火火:“小煦,你来了!”又看向迟晏,露出礼貌的笑容:“迟先生,欢迎赏光。”   应煦见了秦天,注意力便被分走了:“天天哥哥,你的画在哪里呀?我看了这半天了,还没找到呢。”   秦天告诉他:“我的画和我老师,我师弟的画在一起展览,你往里走,最里头那个小隔间就是。”   应煦问他:“最里面是最厉害的么?专门给你们辟了一个空间,天天哥哥你老师和你师弟应该也很厉害吧!”   迟晏听他「天天哥哥」「天天哥哥」叫个不停,微微蹙眉,正要说话,骤然听见一个冰雪般清冷的声音:“师兄,老师找你。”   应煦觉得这声音怪熟悉的,抬眸看去,余逸先认出了他。   “应煦,你认识我师兄?”   余逸一向情绪淡淡,这会儿也是一样,秦天倒比他更惊讶:“师弟,你认识小煦?”   “嗯,认识。”   余逸给他介绍:“他是我男朋友的前男友。”   秦天:!! 第48章   不说秦天那一脸「闹不懂你们怎么回事」的表情, 应煦也是一言难尽。   余逸的画风永远这么清奇,能把人噎死的耿直。   应煦不清楚魏连霄那边到底什么情况,没好撇清关系, 但又不想迟晏误会,便特地说:“我那会儿还年轻, 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现在才算想明白。忘了跟你们介绍, 这是我男朋友——迟晏。”   他说得大大方方, 配合迟晏温和沉稳的笑, 倒让秦天的尴尬消解不少。   “你的眼光很好。”   没想到余逸定定看了迟晏几秒,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应煦有些懵:“谢谢?”   余逸先夸了自己男朋友:“魏连霄很好。”   这点应煦并不觉得。   又夸迟晏:“迟晏也很好。”   这会儿秦天不敢再问“你们认识?”这种可能会炸雷的问题了,却听余逸说:“师兄,《虾戏》、《咀嚼春日》、《纸上的影子》都是迟晏的作品。”   这三个名字,应煦都没听过。   秦天却露出震惊的神色, 随即态度大变,显出几分殷勤来:“早欣赏过这几幅作品, 没想到是迟先生的大作, 真是幸会幸会!”   这下应煦倒是懂了,看来迟先生不单单是学过画画那么简单,他在这方面应该是取得了不俗成就的。天天哥哥甚至邀请他们去见他的老师,应煦看出迟晏想要拒绝, 但是他想。   如果迟先生为了他们的约会拒绝了他感兴趣的事情,他也不会开心,便替他答应下来:“好啊!”   余逸领路, 带他们去见了那位大画家。   迟晏只和人简单聊了几句, 态度并不热切, 那位大画家却面露激赏,又问:“小迟这几年怎么没有新作问世呢?”他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人,寥寥几句话下来,就对迟晏换了称呼。   迟晏不愿多说,只道:“这几年忙于家业,很久没拿起画笔了。”   那位大画家闻言,皱起了眉:“那多可惜,你是有才气的……”不等他把话说完,那边有工作人员找他,他不得不结束话题,随工作人员匆匆离去。   秦天被他师父喊去帮把手,倒把不善交往的余逸留了下来。   应煦想着他们能有什么共同话题?还真没什么好说的。就找了个理由,推着迟晏要走。   却听余逸问:“要看看我的画么?”   他似乎完全没觉得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气氛会很尴尬,只想着自己的画作,认真地说:“如果你能给我一些建议,我想我能更进一步。”这话显然是对迟晏说的。   回答他的,是迟晏不失礼貌的温和微笑:“我是陪我的恋人来看画的——”他把目光落在应煦身上:“小煦,你觉得呢?”   应煦想了想:“去看看吧,迟先生,天天哥哥的画应该也在一块儿展览,我想去看看。”   迟晏:。   迟晏虽然什么都没说,脸上的笑意却收敛了几分。   “跟我来吧。”   余逸把人领到了最里面,应煦左顾右盼,开始寻找署名秦天的作品。终于让他找到了!秦天的画很干净,画笔细腻,用色轻柔,应煦虽然是个门外汉,也不得不赞叹一句:“真好看啊!”   余逸给迟晏指了自己的作品:“你觉得怎么样?”   应煦跟着看过来,发现余逸的画用色更浓烈一些,大片大片的色彩刺激着他的眼睛。这和余逸给人的感觉很不像……没想到,他看起来冷冰冰的,内心世界这么鲜艳,好像把所有的美好都投放在了画里。   冷漠又热烈。   极矛盾的一个人,长得又好看,难怪能成为魏连霄的白月光。   颜狗应煦如是感慨。   迟晏给余逸的评价他听得似懂非懂,只看出来余逸很高兴,他难得露出个笑,更好看了:“我明白了。谢谢你。”   余逸说要找工作人员,把画摘下来送给迟晏,他觉得迟晏的评价说到他心里去了。应煦没想到余逸说风就是雨,要不是迟晏坚持不要,恐怕其他来看画展的人就要在这个展区看到半截白墙了。   展览在这里的画是可以买卖的,应煦推迟晏去别处的时候,迟晏跟他说:“有喜欢的么?可以买下来。”   应煦闻言,弯腰去跟他咬耳朵:“这里的画应该卖很贵吧?”   “还好。”   应煦不太敢相信迟晏的「还好」,他皱了皱鼻子,说:“还是不了。他们画得是很好,我的眼睛已经支持过他们了,掏钱就算了吧。我还是喜欢一块钱一张的海报,便宜,写实,颜色也鲜艳,买个十几张整堵墙都贴满了。”   迟晏被他逗笑了:“你这么干过?”   应煦点头:“追《灌篮高手》的时候,我家的墙壁都被我贴满了流川枫和樱木花道的海报,后来追《火影忍者》,又换成了佐助和鸣人,我家的墙皮都被我撕坏了……”所以挨了他妈一顿胖揍。   应煦现在再说起张翠芬女士,还是会称呼她为「妈妈」。   虽然她会打人,但他还挺想她的。   后来两人又撞上了余逸,余逸也像个游客似的,欣赏着墙上的画作。他在一幅画前驻足,那幅画画得很简单,一根翩然坠落的白色羽毛,被阳光染成了金色,光影交错,构图简单却有一种圣洁的美。   余逸站在画前,侧脸干净又清冷,像是被阳光眷顾的天使。   他似乎很喜欢那幅画,叫来工作人员,买下了它。   应煦隐约听到一个报价,没听清楚是几十万,他忍不住感慨,买画是真贵啊!   把所有展区逛遍,应煦觉得累了,便跟迟晏提议,去外面找个奶茶店什么的坐坐,商量一下中午饭吃什么。迟晏并无意见,被他推出了画展的大门。   不巧,余逸也正出来。   应煦看到他手里抱了个大画框——应该是他在画展上买下的那幅,不由奇怪:余逸这是要回家了么,特地把画带上。画展不把这些卖品配送到家么?别看余逸瘦瘦高高,抱着那么大个画框,倒把他给衬小了几分。   余逸察觉到他的目光,向他投来一瞥。他的神色淡淡的,但是眼神透出几分茫然,倒显得有点怪。再仔细一看,他的脸颊浮着一层薄红,抱着画框的手很用力的收紧,好像不太舒服。   “你还好么?”   应煦问了一句,却被余逸的声音盖住。   他的目光投向楼梯下方,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魏连霄!”饶是余逸这样情绪淡漠的人,看到恋人也忍不住高兴,眼睛亮晶晶的,像原本看不出香甜的苏打饼干撒了一层蜂蜜,流淌出诱人的甘甜。   应煦顿住。   他真的很喜欢魏连霄啊。   然后,他便看到余逸的目光闪了闪。在魏连霄拾级而来之际,他把手里的画塞到了应煦手里:“你的画,接下来你自己拿吧。”   他的嘴唇抿得很紧,看得出情绪紧绷。   应煦有些莫名,被他塞画的动作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抱住那幅画,心里还在纳闷:余逸买画这件事,是不能让魏连霄知道的么?可是魏连霄都来画展接他了,他要是不想被魏连霄知道他买画的事,为什么不让画展中心的人给他送到家呢?   这些想法在应煦的脑海里冒了个头,他听见余逸问魏连霄:“你怎么来了?”   他和魏连霄已经很久不见了,魏连霄看着像瘦了,精神也不太足。先是瞥了应煦一看,才放柔了声音跟余逸说:“我来接你,想着画展快结束了,如果你有空——我们可以去骑马。”   那一眼,应煦没接收到,迟晏却皱起了眉。   余逸没有立刻回答。   魏连霄便又温柔地询问:“怎么?你要是太累了,我们就直接回家。你好好休息,约会等下次不急。”   在迟晏和应煦的面前,他是个极大度的男朋友。   余逸却有些不适应。他其实有几天没见到魏连霄了,自从上次闹得不愉快后,魏连霄一直忙着工作上的事,都没联系过他。他主动给魏连霄发过消息,也是张旻回的,说:“不好意思余先生,魏总正在忙。”这一次魏连霄邀请他,他不能再拒绝,不能再惹他生气了。   他呼入一口微烫的空气,点头:“好,我们去骑马。”   应煦顿时瞪大了眼睛。   ——去骑马?!   余逸应该是生病了吧,还要去骑马?   魏连霄也是,他完全没看出来么?   魏连霄确实没看出来。他今天来找余逸,是带着满心烦闷来的。最近他的工作生活实在一团乱,远扬和几个合作商的续约合同都没谈成,资金链几乎要断裂,他爸的前妻的儿子却带着一笔资金强势回归,认回他爸,又拿那笔钱来讨好他爸,让他爸高兴得不行,直接大手一挥,给他那个便宜哥哥按在了集团的核心位置,严重威胁了他的地位。   他这几天在集团跟便宜哥哥斗智斗勇,虽然互有输赢,但却影响了他在集团的声望,也让他爸看到了另一种可能。这让他不得不警惕,也因为绷紧一根弦,疲倦得要命。这种疲倦就像是被拉到极致的弓弦,让他几乎绷不住要断开,这时他想起了余逸,再顾不上什么吵架冷战,只想见到他,在他身边获取呼吸的空间。   不料,他竟然在这里遇见了应煦……还有迟晏。   应煦倒是真有几分能耐,拿住了迟晏。   魏连霄心里那点攀比的心思又升了起来,他在商场上的手段暂时落败于迟晏,但他在情场上不能输。他要让应煦看看他和余逸有多好,让应煦后悔,后悔不做他的情人,却做迟晏那个瘸子,疯子的男朋友!   他心里杂念很多,根本顾不上细看余逸的情况,只顾着跟应煦和迟晏较劲:“好巧在这里遇见迟总,怎么样,有兴趣去马场玩一玩么?”   邀请一个不良于行的人去马场玩,这不是故意挖苦么?!   应煦气愤不已,抓着画框的手加了几分力道,引得余逸多看了他一眼。迟晏倒是气定神闲,拍了拍应煦的手,然后掀起眼帘,去看魏连霄。他神色淡淡,不喜不怒,却看得魏连霄心中一惊。   在气势上,他输了一截。   不,或许从他挖苦迟晏的那一刻起,他就输了。输了心胸,输了气度。   只听迟晏轻笑着说:“下次吧。魏总清闲,想必有大把时间。”   一句话说得,倒像是警告。   魏连霄登时沉下了脸,怀疑地看他,莫非——李毅豪是迟晏弄回来的?   李毅豪,他的便宜哥哥。   可笑的是,他跟他妈姓,他都不姓魏!   迟晏无视魏连霄那一脸忌惮,淡淡一笑。   魏连霄这纯属想多了。   要是换他出手,他早就蹦跶不起来了。 第49章   “迟先生, 我手酸。”   应煦抱着画框,明明是跟迟晏说话,眼睛却看着余逸。   不管余逸是怎么想的, 把画塞在他手里,他总归是帮了他的忙吧?怎么他还不做声, 不知道赶紧把自己男朋友牵走,别让他在别人跟前碍眼呢?   魏连霄也看到了应煦看余逸那一眼, 却不明白这其中因由。听应煦跟迟晏撒娇, 只觉得刺耳:“迟先生了不得, 能把一个常年四处打工的人养得这么身娇肉贵。”   他还算沉得住气,忍憋屈在心里横冲直撞,表面却是云淡风轻。   迟晏却不理他,朝应煦伸手:“把画给我吧,我来抱。”   他根本懒得和魏连霄说什么。   他宠他的男朋友, 关魏连霄什么事呢?   迟晏的无视让魏连霄十分火大。他是魏凯的儿子,是远扬集团的执行总裁, 别人就算不捧着他, 至少礼让三分。哪怕迟晏跟他针锋相对,好歹眼里有他,可他完全无视了他,说他不是故意的, 谁信?   魏连霄才被李毅豪夺走了光芒,又被迟晏这样对待,肺管子都要气炸了。   “迟晏,你……”   他还要不依不饶, 听见余逸叫他:“魏连霄, 我有点不舒服。”   余逸是真的不舒服, 但也确确实实有考虑应煦的那个眼神,他看得出应煦不想听魏连霄多说什么。他也一样,他不喜欢魏连霄对待应煦和迟晏的态度,很古怪,像魔怔了似的。但他没想过他这一开口,会把魏连霄的火气吸引到自己身上。   魏连霄正恼火呢,闻言不耐烦地看他:“你不舒服就先去车上坐着。”早舒服,晚舒服,偏偏这个时候不舒服!他心里想着,语气也就带出了几分,一句话说得硬邦邦的,不像是对恋人,倒像上司批评工作失误的下属。   余逸微微张大了眼睛,空茫茫的双眼里好像冰雪都被跌碎,才让人察觉那些看似冰冷不敢触碰的东西,原本也是最柔弱的水变成了另一种形态。他没有说话,沉默的样子便足以教人心疼。   应煦皱起了眉,迟晏也不说话。   魏连霄似乎有些后悔,但说话的人是他,他怎么能自打嘴巴?于是坚持给自己圆话:“我难得碰上迟总这个「大忙人」,想多聊两句,你先休息,我一会儿就来。”   他的表情里有几分不自然,「男人的脸面」作祟,让他的脸皮一阵抽动。   应煦看懂了,迟晏看懂了,余逸自然也看得真切。   心脏骤然揪痛,余逸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他不想呆在这里了。   他说:“那我先走,骑马改天吧。”   他说话的语气依旧淡淡,听不出情绪的变化,那样疏冷,戳得魏连霄心里难受。   魏连霄的脸色也冷了,但是想着毕竟有外人在,倒是收敛着情绪说:“小逸,你乖,等我一会儿。”   这话说得,倒像是余逸在无理取闹。   应煦看到余逸眼底的受伤,终于忍不住了:“他是真的不舒服,你要他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赶紧滚吧!”   他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余逸不是魏连霄自己巴着巴着追的?现在追到手了,就是这个态度?他想起自己还曾感慨魏连霄对余逸是真爱,再联系魏连霄后来的种种骚操作,险些没吐出来。   “迟先生,我们走吧!”   应煦说罢,不去看魏连霄的臭脸,推着轮椅就要走。   扭头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去看余逸:“对了,余逸。你生病了,该看病就看病,如果觉得自己眼睛不好使了,也一定要好好看看。”   余逸居然还觉得魏连霄很好,他都要怀疑是不是魏连霄抓住了余逸的什么把柄,或者给他下降头了。真是太邪门了!   应煦上了车,还有些生气。   迟晏看他气鼓鼓的,去捏他的脸颊:“这么生气?”   他的眼眸微暗,在轿车穿过桥洞的时候,又被桥洞里的灯光打亮。   应煦没忍住骂了一句:“狗男人。”   迟晏听得眉目舒展,很想听他再骂一句,嘴上却宽慰他:“这么看来,你和他早早分手倒是一件好事。魏连霄这种人眼里没有别人,只有自己,他所谓的「痴情」也就是感动了自己。”   应煦深有同感,重重点头。   迟晏看他这个反应,又添一把火:“有件事我原先没告诉你,现在看你走出来了,感觉可以告诉你了。”   “什么?”应煦疑惑。   迟晏把魏连霄利诱应二伯母和应煦的几个表亲的事情说了,见应煦的脸色变得难看,捉住他的手,在手掌里揉捏:“别生气,本来没打算告诉你就是不想惹你生气,但魏连霄这个人品行不端,你能趁早看清他也是一件好事。我是后面才知道的,他还找了私家侦探每天盯着你,你爸妈应该是发现了,打发了那个私家侦探。伯父伯母出手了,我也不好逾越,就没再做什么,但看他今天这个样子,看来还没吃够教训。”   迟晏把魏连霄干的那些损事都倒了出来,其实也存着点打击情敌的心思。   虽然这个情敌根本不被他看在眼里,但他还是希望应煦把魏连霄彻彻底底从他心里赶出去,一个角落,一个缝隙都不给他留。   应煦听得气笑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简直像恶心的臭虫!我们明明只是交易关系,他到底图什么,还花钱请我的亲戚来逼我还钱……”   “你说什么?交易关系?”   迟晏抓住了重点。   应煦气得口不择言,这会儿听见迟晏问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和魏连霄签了合约,拿了他的钱,本来想着交易一场,钱货两讫,他得管好售后,就默认了谈过的事,反正他们已经「分手」了,也没什么关系。   没想到魏连霄竟然背后搞了那么多手段。是他不履行合约在先,在合约结束后反复纠缠,那就怪不得他毁约了!   应煦于是把他和魏连霄的事情都说给了迟晏听。   迟晏听得眉头紧皱:“所以你们只是假扮情侣,就是为了刺激余逸回来?”   应煦点头。   明明只是假扮情侣,却不替人做好善后,让合约对象被自己的朋友攻击;明明只是假扮情侣,却在合约结束后纠缠,不能达成所愿就各种威逼利诱,又用言语贬低——真是可鄙。   迟晏扯了下嘴角,没有一丝笑意。   “确实恶心。”   评价完自以为是的魏连霄,迟晏又摸了摸应煦的头,带着说不出的爱怜:“小煦……还好我遇见了你,还好。”   在他最难的时候,他陪了他一程。   “多亏了迟先生呢。”   应煦想起那段时光,有些出神,脸上漾开了笑:“疲惫的时候跟你聊几句,就会感觉轻松不少。有很多不能跟旁人说的,告诉你也没关系。我的生活有太多糟糕的事了,但好在美好的东西还能有分享的对象。你不嫌我市侩,会考虑我的处境,帮我过生日,给我送礼物,替我反驳魏连霄……”   迟晏听得动容,将他揽进怀里:“我做得还不够,以后会对你更好。”   “还不够啊……”应煦抱着迟晏,忍不住把脑袋往他怀里塞了塞,撒娇似的,“怎么办,迟先生,我有点害怕。”   迟晏摸着他的头发,动作轻柔:“怕什么?我在。”   应煦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带得迟晏的手也震颤:“就是怕你呢。”   “怕我什么?”   迟晏眉尖微拢。   应煦闷在他怀里,小小声说:“怕你把我宠坏。”   迟晏:“……”   迟晏就笑了。   “那就宠坏吧。”   他的声音仿佛叹息。   结束了一天的约会,应煦笑容满面地回到家,收获了戚美菱一个促狭的眼神。他爸和他哥还没回来,应煦在花房看到了应盈。应煦这几天特别留意她的情绪,但看她情绪还好,很平静,只是在那平静之下,似乎有暗流涌动。   他想开解她些什么。   他只是想想她的处境,都觉得窒息。   但他不方便说。   因为蔺无双要她追求的,是他的男朋友……   应煦叹了口气,无奈地收回视线,上了二楼。   应棠还没接新的工作,他推了几个小的行程,在等应盈过生日。   应煦在饭桌上听他妈说起,才知道应盈马上要过生日了,原来应棠突然回来,也是存着给妹妹庆祝的心思——倒是个好哥哥。应煦便悉心给应盈挑了一份礼物,妥善包好,在应盈生日那天,送给了她。   “谢谢你,小煦。”   应盈的眉眼温柔如故,依旧是应煦初见时那个优雅美丽的堂姐。   但她变得不快乐了。   应煦最近都没再家里听见她的钢琴声——蔺无双不准她弹。   那天蔺无双打了她一巴掌,是后悔的,但她的后悔永远时效短暂,很快便又恢复原样。   饭桌上,难得摆上了红酒。应盈举着酒杯,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多喝了几杯,脸上就晕起了潮红。她说她不舒服,要去花房透透气。应煦感觉她情绪不对,找了个借口跟过去,就看见她在花房的角落里无声哭泣。   她喝醉了,所以眼泪才能掉得那么轻易。   应煦的脚步声惊动了她,但她回头的时候,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眶,她擦了又擦,才看清楚他的样子:“是你啊,小煦。”   应煦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半截纸巾,递给她。   “好像不够啊。”   应盈勉力笑了笑:“不,够了。”   她接过纸巾,压去眼角的泪水,努力不弄花脸上的妆:“我也该收住眼泪了,再哭的话,我的难过就藏不住了。” 第50章   “回客厅么?一起走。”   应盈换上浅浅的笑容, 看着他。   初夏的花儿开得绚烂,在渐渐攀升的温度里恣意欢笑。应盈也是笑着的,却笑得像过了季节的春花, 呈现出凋败的迹象。   应煦站着没动。   “那我先走了。”   应盈说着,往客厅走去。   却听应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弹钢琴很好听。”   “谢谢。”应盈没有回头。   应煦又问她:“迟先生给你的名片, 你联系了么?”   应盈顿了顿,如实告诉他:“我联系了。”   应煦只觉得心里一松:“继续追梦吧, 盈姐。我支持你。”   他的声音不重, 却铿锵有力。应盈的背脊骤然挺直, 她缓缓回头,微红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应煦对她笑了起来,花房的暖灯下,他的笑比阳光还要热烈几分。   应盈便也加深了笑容:“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应煦:?   应盈的眉间带着几分倦色,却又透出几分坚毅:“我可不会被别人轻易左右, 哪怕她是我的妈妈。”但她最近确实有很苦恼的事情,她蹙拢眉间, 想了想, 还是说给了应煦听:“但她发现我想考去国外深造了,昨天她趁我不在家,进了我的房间,把我备考的书都丢掉了。”   应煦握紧了拳头。蔺无双真是太过分了!她的所作所为哪里像是对待亲生女儿?她像个求全责备的雕塑家, 手持刻刀,用过来人的眼光一刀一刀地雕刻,要把应盈变成她期待的样子。在她的手里,应盈根本无法得到生长的空间, 难怪她想考去国外。   “那你现在怎么办?”应煦担忧地问她。   应盈说:“继续备考。”   她告诉应煦:“我的手机里还有电子书。”   原来她平时看手机也是在学习。   “可你还需要一个安心备考的环境……”应煦心想, 按照蔺无双的性格, 被她发现应盈想要远走高飞,肯定会对她步步紧盯。这种事毕竟是应盈的家事,他就算跟爸妈说,也不能得到很好的处理。   应煦想了一会儿,想到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他悄声告诉应盈。   应盈有些迟疑:“这不太好吧?”   应煦想了想:“这确实是一种欺骗,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再另想办法。”   “哪有那么多好办法?”应盈扯了扯唇角,笑不成笑,她考虑的其实不是蔺无双,“这对我是很好,可是你呢?”   “我有什么不好?”应煦歪头看她,“你会弄假成真?”   应盈语气郑重:“不,我不会。”   “那就是了。”应煦的眼睛干净又明亮,“我相信你的为人。再说了,考试就在夏末吧?时间不多了。最后这段时间,就跟二婶留一点美好的回忆吧。”   应盈想到自己即将离开这个家,也是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怅惘。   “小煦,谢谢你。”   应盈回到饭桌上,情绪稍微好了一些。   应棠见了,心里稍松。   蔺无双才跟应盈大闹一场,女儿生日这天倒没作妖,给她送了礼物,又温声说话,态度还挺好。应盈便也把态度放和缓了,换来应秋明和蔺无双夫妇满意的目光。   应煦吃多了,跟应星河出去散了一会儿步。   回来后,他哥去了家庭健身房,他回房睡觉。   在走廊上,他撞见了应棠。   不,与其说撞见,不如说应棠是在等他。   真奇怪,应棠也是个演员来着,怎么这会儿表现得这么不自然?他才上楼,他就从露台走出来,还别别扭扭跟他说:“你回来了,好巧。”   应煦:“……”   不巧。   他回家的时候,在别墅外面就看到应棠在露台上张望了。   但他竟然是望他?   这是要干嘛?   应煦看着他,有些疑惑:“堂哥,你有什么事么?”   “没事。”   应棠说着,别开了脸。   应煦有点困了,就顺嘴说:“没事的话,堂哥晚安,我先回房了。”   “等等。”   应棠又叫住他。   应煦困惑不已。   听见应棠沉默片刻,轻声说:“谢谢你。”   “啊?”   应棠的语气刚刚还很轻柔呢,这会儿又变成邦邦硬了:“看来你确实困蒙了,早点睡!”   “不是,我听见了!”   应煦看他这个反应,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我听见了,你跟我说谢谢!”   应棠被他抓住,像被揪了耳朵的猫,浑身绷紧,像是竭力想把手抽出来,却又遏制住了这股冲动。他说:“你没听错,谢谢你,开解我妹妹。”   原来是为了这个。   还真是个好哥哥。   应煦感觉他堂哥这个样子还挺可爱:“盈姐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堂姐,不用跟我说谢谢,我们是一家人,我关心她是应该的。”   一家人啊?   应棠听到这个字眼儿,手臂弹动一下。   他挑起眼角去看应煦,心想,这是不是他的小堂弟心中所求?他才来这个家多久啊,看着和他的爸妈,还有他的便宜哥哥感情很好。   但那种感情没有经过时间的锤炼,终究单薄,他平时那些撒娇卖乖是不是都是为了取悦家人?   年纪不大,心眼倒是多。   但他眼下这个笑模样,确实挺乖的。   应棠心中一动,态度又软了下去。   “这样挺好的,家里多了一个你,变热闹了,也更有人情味了。”   应棠突然这么说,应煦反应不及,却不难看出他的真诚:“应煦,欢迎你回来。”   “谢谢?”   “咳,不客气,早点睡吧。”   应棠又避开了他的目光,自然地抽出了手,然后不自然地抵在唇畔,低咳了一声。   “晚安。”   说罢,大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啪」一声摔上了门。   应煦还有点懵,不是很明白应棠对自己的态度怎么会突然缓和。   他感觉应棠刚刚的反应有点眼熟,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咚咚咚,咚咚咚。”   应煦敲响了应棠的房门。   “堂哥,开开门。”   突然的发现让他大起了胆子,浑然忘了惹恼堂哥的后果。   「咔嚓」一声。   门开了。   只开了一条缝,露出应棠一只不太高兴的眼睛。   “你要干嘛?”   应煦高兴地告诉他:“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应棠的脑回路还没跟他到一个线上。   应煦看着他,笑容真诚:“恭喜你,应棠,你做到了,你成了大明星!”   应棠听他对自己直呼其名,表情更臭了,拉开房门要揪他脸:“没大没小……”话没说完,抬起的手便顿住了。他看着应煦,抿起了唇:“难为你还想得起来。才二十出头,就敢装我粉丝,骗我合照。”   应煦算是听明白了,应棠一直跟他计较,就是为这事呢。   “不是骗你,是想激励你。”   那是前年的事了,因为只见了一面,早被应煦封存在记忆里,但此刻突然想起,却又觉得格外清晰。   那会儿应煦的养父母还没有去世,他大一,刚考上心仪的学校,抓住机会接了个活儿,第一次跑龙套。只是一个龙套角色,应煦接到了,却觉得喜滋滋,好像已经看到自己摇身变成大明星的那天了!   在片场,他看到了应棠演戏。   那时应棠应该也才入圈没多久,演技并不纯熟,但他是很认真的。   而且感情很投入,就应煦来看觉得也不算太差。可他被「卡」了足足三十八次。旁边人都议论开了,说他是真不讨导演喜欢,导演就是故意刁难他。   应棠憋了口气,第三十九次终于在导演不甚满意的臭脸下过了一条。   下了戏,他坐在小马扎上。周围人来来往往,他坐着不动。又一场戏的演员已经登台,嬉笑怒骂,他却委顿着,高大的身体显出几分颓丧。应煦凑过去看导演教戏,就听见他低声说:“啧,还不如回去继承家业。”   是台词么?   还是说笑呢?   应煦看他那副模样,像受尽委屈,蜷起尾巴的猫,下意识便安慰他:“别啊,我今天看了你的表演当场被你圈粉呢。你演戏很有天赋,肯定能红的!”   然后,应棠就那么别别扭扭地看他。   抿着嘴,垮着个脸,主动说:“别说我没给你粉丝福利,来,合个影吧。”   那张合影还保存在应煦的云盘里,在浩如烟海的记忆碎片里,它是那么渺小,但又那么珍贵,在两年后的今天,给两人带来了惊喜。   应煦把自己的想法都跟应棠说了,换来应棠一睨。   “好了,知道了,你也不算假粉,就是粉得不够认真。”   应煦:“……”   呃,这么说也没错。   “今天先记住一点,我一般十点钟睡觉。”   “啊?”   应棠翘起下巴看他:“现在我要睡了,晚安,小粉丝。”   然后,门被摔上。   应煦愣了愣,气笑了。   这堂哥,真难相处。   等他回了房间,却又发现,微信里躺着一条来自应棠的好友申请。   不是说睡觉么?   应煦不通过。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条申请。   应煦能想象得到应棠此刻气急败坏的样子,哼了一声,才接受好友申请。   然后,一连串的链接出现在对话框里。   【应棠「高庭莲」高光剪辑】   【娱乐大侦探应棠个人访谈】   【盛世美颜,应棠的古装造型】   应煦:??   对话框里,跳出一行简短的文字。   “记得补课。”   行叭,这是要按头认粉啊。   应煦想了想,决定满足他。   于是第二天,约会的时候,迟晏发现应煦在看视频。   他有些好奇:“在看什么?”   应煦没来得及反应,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屏幕上——是另一个男人的脸。   迟晏认出了那是谁。   是应棠。   但是谁都不行。   他吃醋了。   好看的瑞凤眼变得幽深,向应煦压来。   “小煦,你不乖啊。”   他的声音仿佛叹息,模糊在唇齿交缠里。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怎么能看别的男人?” 第51章   应煦从餐厅走出去的时候, 听见一个妈妈在跟小朋友说:“宝宝乖,我们不上那家吃,你看那个哥哥, 吃得嘴唇红彤彤的,那家菜太辣了。”   女人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但是应煦听到了!   应煦当时脸色爆红,推着迟晏的轮椅健步如飞。好不容易推远了, 心脏还在怦怦乱跳, 对着恋人一顿指责:“都怪你, 我都喊停了,你还一直亲,一直亲,我的嘴唇现在还麻麻的,没脸见人了!”   迟晏吻得餍足, 比平时更好说话:“是我不对,别生气, 嗯?”   应煦还瞪着眼睛, 坏脾气像被春雨淋湿的笋,长出来了就摁不下去。   迟晏便去抓他的手:“别人不会细看的,一会儿就消肿了。”   应煦还在哼哼。   迟晏继续哄他:“要吃冰淇淋么?吃了冰会好受一些。”   应煦犹豫片刻:“吃!”   吃上冰淇淋,应煦的心情很快转好。迟晏摇动椅轮与他并肩而行, 看他低头认真吃冰的样子,心里一片柔软。   真好哄。   青年的睫毛像扇子似的垂下来,扑闪扑闪,看着特别乖。   他的嘴角沾了点奶油。   迟晏喊他:“小煦。”   “嗯?”   “低头。”   应煦毫不设防, 低头向他看去, 被他揩去了唇角的奶油。   他的拇指上有不明显的螺纹, 从他的嘴角擦过,微微的麻痒。他的嘴唇才被他吻得微肿,感觉更加敏锐,像被蚂蚁爬过似的,心上也倏地蹿起一阵电流,让他站立不安。   “小煦,有纸巾么?”   迟晏犯难地望住拇指指腹上的奶油。   应煦:“……”   应煦从口袋里揪出一张纸,把他的手指擦干净:“真是的,迟先生你都没有纸巾,干嘛拿手指擦我嘴角的奶油?你直接告诉我,我就自己擦了。”   迟晏听他碎碎念,嘟嘟囔囔的时候,那红润的嘴唇好像在索吻。他的眼神暗了暗,笑说:“是我疏忽了,谢谢小煦。”   “客气什么。”   应煦随口应了一句,扬手一掷,将纸团掷进了垃圾桶。   很好,非常准。   然后他听见迟晏说:“小煦,我要出国一趟。”   “啊?”本来渐渐恢复晴朗的心情,又变得不再美妙。   迟晏告诉他,他在国外有个项目,要亲自过去谈。   “工作重要,迟先生你去忙吧。”应煦口是心非,故作洒脱,心里其实很不痛快。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粘人,但他们才刚刚交往,他舍不得他走。   不料迟晏却说:“要跟我一起去么?公费旅游,带你去玩一趟。”   “带我?”应煦很惊讶。   迟晏看着他,表情认真:“舍不得把你留在这边,想把你揣在口袋。”   应煦:!!   应煦恨不得自己能立刻躺进迟晏的口袋——迟先生真是太会撩了!但他又觉得不能这样:“我还要上学呢。”而且迟先生是去工作,哪能专程陪他旅游啊,他去了反而碍事。   是了。   迟晏拢眉,看上去竟有几分失落。   应煦便也跟着沉默了,去勾他的手指:“我会想你的。”   迟晏不是很放心他,跟他叮嘱。   “晚上要早点睡觉,不要熬夜。”   “嗯。”   “午餐要好好吃,别忘了。”   “嗯嗯。”   应煦点头如捣蒜,看着可听话了。   迟晏继续说:“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及时告诉伯父伯母,要是有什么不方便让他们出面的,可以联系……柏景臣,他是我的好友,他会给你帮助。”他本来想说戚鹤眠,跟应煦更相熟,但是想想戚鹤眠并不靠谱,还是作罢。   应煦跟柏景臣见过一面,比起戚鹤眠,他和迟晏才像一路人。成熟,稳重,看着就很可靠。   应煦点了点头,又说:“你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迟晏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相信你。但还是想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应煦便笑了,像被喂了糖似的,笑得甜滋滋的。   迟晏喜欢他的笑,突然想起什么,又补上一句:“应棠那些话你不必当真,你的学业负担已经够重了,不要耽误休息的时间,去看他发给你的那些视频剪辑。”   啊,怎么突然又回到了堂哥身上?   应煦歪头看了迟晏片刻,无奈地笑了:“迟先生,能别吃醋么?那是我堂哥!”   “还是吃醋。”   迟晏理不直气也壮,其实不单单是他在纵容应煦的脾气,应煦也在助长他的占有欲。   “总之就是不许。”   茶不过就直接说实话,倒有点霸道总裁的样子。   应煦被他逗笑了:“行吧行吧,听你的。”   迟晏第二天飞意大利,应棠竟然也是第二天的飞机,他的经纪人催他几天了,他实在不能再拖了,他的新戏得入组了。   “你如果一定要送我,也不是不行。记得穿好看点,让我的其他粉丝认识认识你。”夜里,应棠这么告诉应煦。他斜睨着他,双手环抱在胸前,看似漫不经心,应煦却很清楚他的性格,这是想要他去送他呢。   可是,迟先生也是明天走啊。   应煦迟疑片刻,问:“堂哥,你几点钟的飞机?”   应棠终于正眼看他了:“我的经纪人已经公布在微博了。”   他的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两个字——假粉。   假粉就假粉呗,他就是个假粉,迟先生不准他真粉,他听迟先生的。   应煦回房,摸出手机一看。   好巧!   迟先生登机的时间竟与应棠相差无几,但他们不在一个区域,一个是国内服务区,一个是国际服务区。这……怎么办呢?   应煦犯难了。   第二天,应煦在房间里翻捡半天,衣服试了一套又一套,终于选了一套满意的,赶紧换上,急匆匆下楼。他原想着,趁他堂哥还没醒,只要他跑得够快,跑出应家,就可以假装自己很忙,没赶上送堂哥——不必说了,堂哥和男朋友之间,他肯定是选择男朋友啦!   可是,等他蹬蹬蹬下楼,却见应棠坐在餐桌上,正慢条斯理地享用着早餐。   “不用这么着急,我还没走。”   应煦:“……”   应煦沉默片刻,为了不踩猫尾巴,只能佯装高兴:“太好了,赶上了!”   该怎么遁走呢?   应煦想了想,决定联系谌致远,让他给自己打电话,他好借口说有急事,要出门一趟。然而不等他开这个口,戚美菱便在饭桌上笑吟吟地说:“没想到小煦跟小棠关系这么好,看看,小煦说要送小棠,小棠看着可高兴了。”   不是,他哪里说要送堂哥了?!   应煦有些急了,见堂哥不在,正想说迟晏的事,应棠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他火急火燎,不等坐定就急忙否认:“他非要去送我,我只能接受了,谈不上有多高兴。”   垮了个小猫批脸,眼睛却亮得出奇。   应煦:“……”   应煦就说不出否定的话了。   堂哥看上去真挺高兴,他还能咋办?   两边都送,来得及么?   应棠这次回来,蔺无双和应秋明夫妇和他的关系明显有所缓和,但他们还是不肯改变态度,觉得应棠去娱乐圈闯荡就是不务正业,眼看儿子又要出去工作了,他们却丝毫没打算去送他一程。最后,只有应盈和应煦去了,应煦正好代表他们家——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应煦坐上车的时候,迟晏的消息来了。   “现在去接你?”   应煦木着个脸回复:“不用接我了,我已经出发去机场了。”   迟晏:“?”   应煦:“……”   这要怎么回复嘛!   他麻爪了。   更让人麻爪的是,为了避开粉丝,经纪人给应棠安排了从国际服务区那边进去。于是应家的车子绕了一程,正好在国际服务区的门口和迟晏撞上了……   “小煦?”   迟晏转动椅轮,向应煦这边过来。   应煦见了他,眼睛亮亮的:“迟先生!”   竟然完全忘记了自己纠结的事情。   倒是应棠提醒了他:“迟总,好巧,要出差?”   迟晏颔首。   海城很大,但是家世煊赫的豪门数来数去也就那些,迟晏和应棠也是彼此认识的。   “那不耽误你。”应棠跟他点点头,在他面前倒还客气。然后喊应煦:“走了,小煦。”   “走?”   迟晏的声音微微低沉,显得好听又危险。   应煦的心里打了个咯噔。   应棠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却没往深处想,还在明嫌暗炫:“没办法,小煦舍不得我,非说要送我……”   应煦:“……”   他真的会谢。   住嘴吧!   他已经闻到醋味了!   那一刻,应煦回想起了昨天在餐厅里,他被迟晏摁住试图反抗的手,倾身压在椅背上亲吻的战栗感。他又想起了那种嘴唇红肿,被路人发现,被家人促狭,还吃不了辣的酸爽。天呢,他不想迟先生吃醋,一点儿也不想!   “迟先生,我……”他连忙拉住迟晏的手,要安抚他的情绪。   然而,迟晏垂下了眼睑,反握住了他的手:“小煦,去送你堂哥吧,我没关系的。”   他的手微微用力,是极有力度的安抚。   应煦没想到,他反而被迟先生安慰了。   迟先生总是这样,包容他,甚至纵容他,不会让他为难……   应棠这会儿也听出了不对,脸色顿时臭了几分。原来他的小堂弟穿得这么好看,不是专程送他,是来送男朋友的,倒被他截胡了,成了他的不是了。   “还走不走,应煦?”   他换了称呼,但就算是强扭的瓜,他也要啃一口。   真是个臭弟弟,又耍他!   应煦被迟晏拉着,回头去看应棠,就见他脸色快黑成锅底了。   他真的好难啊!   “没事的,小煦,只去五天而已。”迟晏好像在哄他,可明明是他抓着他不放。天气渐渐热了,他的手掌也热了,声音也是热的,化作汩汩的水流,流入应煦的心里:“我会想你的。”   真是口是心非。   还不放手。   他也舍不得放。   应煦低头看迟晏的手,他都还没好好把玩过男朋友修长的手指,他就要出差了,要去五天那么久!他闷了半天,闷出一句:“我也会想你的。”   应棠见他们腻歪,眉头拧得能挤死苍蝇。   应盈倒是看笑了,觉得他像极了神话故事里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那迟晏和应煦就是牛郎织女咯?   经纪人眼看着时间越来越紧,怕粉丝找到这边来,开始催促应棠:“棠哥,我们能走了么?别耽误了,待会儿造成机场拥堵就不好了!”   迟晏闻言,掀起眼帘:“去吧,小煦,别让你堂哥等得不耐烦了。”   应棠:“……”   应棠听他前几句话,感觉还挺像那么回事,就是怪怪的,不像他的性格,听到这里终于觉出不对劲了——呸,怎么这么茶??   没想到他那愚蠢的小堂弟却很吃这套,闻言头也不回:“堂哥,你先走吧。我先送迟先生,他十点半的飞机。”   应棠:!!   那我还十点三十五呢,见色忘兄!   小混球! 第52章   迟晏走的特殊通道, 应煦把他送到了登机口,唠叨了半天,从包里掏出一瓶辣酱, 塞进他的行李箱:“都说出国就怕饭菜不香,我在网上查了攻略, 说老干妈是必备神器。外面卖的哪有自己家里的好?我从家里带了一瓶辣椒油给你。你要好好吃饭,我等你回来。”   “嗯,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你别担心。”   迟晏的声音温柔, 眼底暖意融融。   应煦给他拉好行李箱,低头看着箱子的提拉杆,忍不住嘟囔:“怎么能不担心,要去五天呢……”   迟晏便宽慰他:“李政清也会跟我一起去,他办事你还不放心?”   杵在一旁的李政清:“……”   谢谢你们啊, 终于想起我这个大活人了!   但是没办法,打工人就要有打工人的谦卑。李政清默默咽下狗粮, 摆出精英助理的架势, 供「老板娘」检阅:“应先生,您尽管放心,我会竭尽全力为迟总处理好生活事务。”   应煦还是不舍,又抓着迟晏说这个那个。   迟晏知道他是不舍, 认真听着,享受着男朋友的依恋。   十点十分了。   迟晏掐准了时间,说:“好了,小煦, 我先登机了。”   应煦抿唇, 不说话了。   迟晏拍拍他的手背, 动作轻柔:“我随时欢迎你的电话和短信,想我了就和我聊聊天,我虽然不在你的身边,但也会一直陪着你的,嗯?”   像哄小朋友似的。   应煦的脸颊有点红,觉得自己幼稚得很,但还是闷闷地说:“那不一样。”   “是不一样。”迟晏叹了一声,叹息里藏着未尽之言。   他也舍不得他的小朋友。   但他还是说:“就到这里吧,你还有时间,可以赶去送送你堂哥。”   应煦愣了一下。   迟晏看着他,目光温和:“好不容易才和他打好关系不是么,他看起来很希望你能送送他,去吧。”   “可是……”应煦还是犹豫。   迟晏垂下了眼睑:“我没关系的,你的亲人也很重要。”   “迟先生!”   应煦下意识抓紧他的手,跟他表衷心:“在我心里,你最重要!”   李政清:“……”   好一招以退为进。   在商场上混的,心都脏!   迟晏顿了顿,回握住他的手,倾身到他耳畔:“好了,小煦,别撒娇。”   “我才没……”应煦想反驳他,被他的后半句烫红了耳朵——   “你这样,会让我想吻你。”   “在,在这里不可以……有好多人……”   太空旷了,好像四面八方都是窥伺的眼神,应煦像只被搔到痒处的小动物,缩了缩脖子,露出点犹豫纠结的表情,但他的眼睛却亮得出奇,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小坏蛋。   迟晏的喉结滚动,泄出一声轻笑。   “那就等到回来吧。”   “啊……”   应煦才出了个声,就赶紧闭嘴,藏住自己的失落,乖乖点头。   迟晏又套路他:“等我回来,可不可以吻个够?”   什么是吻个够呢?   每次都把他的嘴唇吻肿,这还不够?   应煦瞪大眼睛,然而对上迟晏温柔的期盼的目光,他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他的迟先生多好,不仅替他着想,劝他去送堂哥,还充分尊重他的想法,克制自己的欲望——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可爱的恋人!   他怎么能拒绝他的请求?   其实……他也挺期待的。   应煦的脸红成了一颗熟透的大番茄,他的目光闪烁着,又点了点头。   “嗯,等你回来。”   就这样,迟晏要够了福利,终于进了登机口。   应煦便像赶趟儿似的,又冲向应棠登机的方向。   毫无疑问,迟晏把时间算得刚刚好——应煦只够在那个时间跟应棠打个照面,他的气还没喘匀呢,应棠就被经纪人拉着检票了。   “呼,呼。”   应煦还在喘气。   应盈无奈:“这么赶的话,你不过来也没关系的。”   应煦便把迟晏的话学给了应盈听,话里话外还挺骄傲,觉得自己男朋友人特好。   应盈:“……”   看这傻孩子,被套路了还觉得人家好得不行。   她一时忧虑得不行,觉得迟晏不适合这孩子,一时又觉得找不到更好的人了。而且,她能够明显看出,应煦真的很喜欢迟晏,而迟晏……那个男人也很认真,像是要谈一场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   结婚……   他们以后真的会结婚么?   应盈觉得自己操心太多,想太远了。   送走迟晏的第二天,应煦接到了余逸的电话。   “你好,应煦。”   一贯冷淡的声音,透过手机听筒传来,有一股失真的沙哑。   “你是哪位?”   “余逸。”   余逸联系他,不为别的,是想拿回上次他强塞给他的那幅画。   应煦没跟他多说,约好见面地点,便要去给他还画。   应煦到地方的时候,余逸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这天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窗洒在余逸的脸上,化去了他脸上的冷漠,让他看起来更好看了三分。但不知为什么,他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藏着烦恼。   “久等了。”   应煦大步走过去。   “坐。”   余逸招呼他在对面坐下。   “喝点什么?算作答谢。”   应煦没跟他客气,把画递给他,低头点喝的。   余逸是完全不懂人情的,他抱着画就要起身:“我会提前结账,你慢慢喝。”   应煦:“……”   应煦叫住他:“你等等。”   余逸居高临下看他,神色里带点不明显的疑惑。   应煦问他:“方便告诉我,你当时为什么要把这幅画递给我么?”   “为什么这么问?”或许是应煦给他的印象还不错,余逸倒是难得的好说话。   “因为好奇吧。”应煦笑了一声。   余逸说:“没必要好奇,答案对你不重要。”   那是他和魏连霄之间的事。   与应煦无关。   应煦便不追问了,又说:“那说个别的事吧,我建议你听一听。”   “什么?”   余逸并不感兴趣,但他决定尊重应煦的倾诉欲。   因为这人看起来还不错。   于是,他听到了应煦和魏连霄之间的事。从那段还算和谐的合约关系,到后面魏连霄那些撕破脸皮的,莫名其妙的作为,应煦一五一十都说给了余逸听。   他深吸一口气:“我跟你说了这些,等同撕毁条约。你让他来找我吧,我会把从他那里挣的钱都退还给他。”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是有些肉疼。但他不是原先那个穷得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个花的应煦了,他有得是钱,没必要为了这笔钱再受气,受误解。   俗话说,人有钱就会变硬气。   应煦发现,这话说得真有道理。   余逸听了,却连眼神也不闪动一下:“这是你和魏连霄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我?”   应煦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不像你想得那么好。”   余逸定定看他,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他的表情太冷淡了,冷淡得应煦几乎要以为……他并不在乎。   但不是的。   应煦触及他坚定的目光,便什么都明白了。   “算了,当局者迷,当我没说。”   他站起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保护好自己。”   服务生正好送饮品过来了,应煦走过去,跟服务生说:“麻烦帮我打个包,我带走,他付钱。”   既然是请他的,该要还是要的。   他今天可损失了大几十万呢。   应煦走了。   余逸又坐了一会儿,才起来结账。   其实他不是没有察觉。   魏连霄对应煦的过分在意,以及他偶尔流露出的,对他的不耐。   但他觉得,他还可以努力。   就像他想要学好画画,他就越画越好。   只要他努力,魏连霄也会越来越好。   他会找回他们初见时,那个骄矜又热烈的魏连霄。   当初,是魏连霄拉他一把。   现在,就换成他吧……   与此同时,远扬集团。   魏凯当着众董事的面,在董事会上怒指魏连霄搞砸了几桩生意。他本该给魏连霄留点面子,毕竟这个执行总裁是他委任的,他骂魏连霄就是打自己的脸。但此刻远扬集团的资金链全面断开,经济运作几乎进行不下去,他这个董事长却才刚刚知情——他生了个好儿子,这么大的事还瞒着他,狂妄自大以为自己能够摆平!现在倒好,闹上了董事会。他再不处理他,怎么平息众怒?   魏凯当机立断,要魏连霄停职,自己重回一线,准备紧急预案。   魏连霄被他狠狠骂了一顿,然后就被晾在一旁。那些平时笑呵呵,夸他年少有为的董事会的叔伯,此刻都无视了他的存在,忙着讨论怎么解决后续问题。魏连霄感觉脸颊火辣辣的,好像无形的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打碎他的骄傲。他的耳朵里嗡嗡的,听不见那些人在议论什么,脚底也变得虚浮,好像没有踩实地面。   可他的眼神却很好,他看得分明——   李毅豪站在他爸身后,正扬唇看着他。   那是极其职业化的笑,落在魏连霄的眼里,却成了讽笑。   他怎么敢嘲笑他?   他怎么敢!   可他现在落败,像丧家之犬,李毅豪却被重用。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魏连霄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会议结束,罢免魏连霄执行总裁职务的通知就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快地飞遍了远扬集团上上下下。魏连霄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那些人若有若无的打量,还有他们那些自以为不被别人听见,却吵得人心慌的窃窃私语。   李毅豪来了。   往日那些捧着他的人都涌了过去。   他们都懂脸色,惯会见风使舵。   张旻见了,不免讪讪:“魏总……”   “闭嘴!”   魏连霄一身暴喝,脸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他已经不是「魏总」了。   但他还可以重回那个位置。   魏连霄攥紧拳头,像是要攥住他的骄傲,攥住他即将失去的财富地位。   他还有机会。   只要他得到应家的那个项目。   有了那笔钱,他又会摇身一变,变成远扬的大功臣。   魏连霄的眼里,野心迸发。   那是他唯一的机会。 第53章   “表演系必胜!”   “啊啊啊, 进了!进球了!”   “应煦,应煦,加油啊!”   戚鹤眠分开人群, 往球场上看去,就见他的小表弟像一阵风似的奔向篮筐, 高高跳起,手臂一扬, 手里的篮球划出一道利落的抛物线——空心篮, 帅得不行!   “啊啊啊!”   尖叫声, 欢呼声冲破云霄,裁判吹哨,比赛结束。   戚鹤眠一挑眉,笑起来,既觉得意外, 又有些得意。像炫耀宝贝似的,拉住他左顾右盼的朋友, 指给他看:“黄一鸣你看, 那是我表弟——”   他那「狐朋狗友」——戚爸语,黄一鸣正伸长脖子找自家弟弟呢,被他一拉,看都不看就先嘴他一句:“戚鹤眠你是不是眼神不好使, 你表弟应星河读的这所学校?别逗我了!”   “谁说是应星河?”戚鹤眠很看不上应星河,却还挺喜欢应煦。   “我表弟可比应星河可爱多了。”   黄一鸣没留心听他说了什么,终于在球场上找见自己的弟弟,忙冲他挥手:“一飞, 一飞, 哥在这里!”   “打得不错, 输了也不可惜。”   黄一飞刚从球场下来,脖子上搭了条毛巾,浑身正冒着热汗,听他哥这么说,肩膀都耷拉下去了:“行了,输了就是输了,没想到今天应煦会上,他跟谌致远打好配合,真没我们什么事了。”   戚鹤眠一听,来了兴趣:“应煦打篮球很厉害?”   黄一飞认识他,以为他就是一时好奇,懒得多说:“嗨,也没什么,都是打着玩玩。”   戚鹤眠可听不得这个:“不是打得挺好?”   然后猛戳黄一飞伤疤:“128比87,大胜呢。”   黄一飞的脸顿时垮了。   黄一鸣护弟弟,给了他一肘子:“怎么说话的!”   戚鹤眠避开了:“怎么说不得?”   他下巴一抬,有些得意:“应煦,我表弟,确实厉害,合着我还不能替他高兴?”   黄一鸣平时爱跟他炫耀自家乖弟弟,现在总算体会到什么叫做「一报还一报」了。看戚鹤眠那副神情,他只觉得一阵恶寒。   应煦下了场,就有女生来送水。   “应煦,你今天打得真好!”   “谢谢。”   “喝口水吧!”   “不用了。”   女生们脸上泛着羞红,挨近应煦。   应煦却礼貌避开,疏离又客气。   其实从入学起,应煦就因为相貌好,性格好,学业又优秀得到了很多女生的钦慕。只是他家突然出了状况,经济条件一落千丈,女生们考虑再三,大多选择退一步保持距离,为数不多的仍然对他保持好感,也清楚他在那样的情况下不可能沉心谈一场恋爱,只能作罢。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应煦的经济情况突然好了很多,他不穿名牌,但是衣服鞋子比名牌更潮,更高级。他每天有豪车接送,据说是他哥哥来接他。他哥哥还来过学校,是个大帅比,看着就有钱,跟他谈论的都是一片海滩,一艘游轮这样的东西。   这样的应煦,又摇身一变,成了人人钦羡的对象。   然而,此时的他还是一样不好接近。   几个女生纷纷露出失望的表情,便有球友看不过去了,调侃道:“煦哥,你真牛,球场上就数你最卖力气,居然不渴?你看那个女生也是好心,你就接了那瓶水呗。”   应煦闻言,定定看着那人,看得那人心里发毛,倏忽一笑,骂道:“我可去你的,队里又不是没给咱们买水,看把你出息的,净想着占人家便宜!”   然后伸长脖子去看谌致远:“致远呢,那小子被挤哪儿去了?”谌致远今天也是衰得很,中场的时候跟对手发生肢体碰撞受了伤,下半场没能上场。   “哝,那儿呢。你怎么一下来就找他?”   有好事的人问,挤眉弄眼,就差没明着说了。   至于嘛,这么怕难消受美人恩?   还真是。   应煦可怕了迟晏吃醋,迟晏吃得下,他吃不消。   便顺着话题说:“是啊,哪能不找他?托他给我拍照片呢,得发给我对象看看。”   嗬!   这话一出,在场的吃瓜群众都惊呆了,没想到应煦这么闷声不响的,竟然谈恋爱了!   应煦一句话摆平了众多追求者,还没等他得意呢,就被戚鹤眠攀住了脖子:“小表弟,好久不见,你今天打球的样子真帅!”   应煦对他印象不算太好,一见他就皱眉。   但他夸他打球帅哎。   应煦忍不住翘尾巴,觉得他还是有眼光的。   便见戚鹤眠嘴角一勾,比他还得意:“不愧是我的表弟,有你表哥当年的风采!”   应煦:“……”   算了,这是为了夸他自己呢。   应煦把他手拿开:“你来干什么?”   戚鹤眠被他拉开了手,也不生气:“表哥是陪朋友来的,来接他弟弟去玩。”   居然用「表哥」自称,向他强调他们的关系,听着可真别扭。   戚鹤眠就像看不到他皱起的眉头似的,依旧我行我素:“但我见了你,我改主意了。我怎么能一个人去玩,不带着你呢?走吧,跟表哥去快活——”   应煦还要拒绝,戚鹤眠却像是猜准了他的心思,不由分说,强拉着他就走。周围人都看呆了,他还不忘大声说:“走吧,走吧,表哥给你庆祝一下,今天这球打得真不错,不愧是我的好表弟——”   就差没把「表哥」、「表弟」这两个身份标签贴他和应煦脑门上了。   应煦被他拐上车,还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看到车里有其他人,也不好多说。   黄一鸣对他还挺好奇:“戚鹤眠的表弟?”   应煦看了戚鹤眠一眼,虽然觉得他不着调,但是看在他是迟晏朋友的份上,还是低低「嗯」了一声。   黄一鸣便凑更近了:“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去去,”戚鹤眠把人扒开,表情难得严肃,“说话就好好说话,你要干嘛?”   语气里倒是藏着护。   应煦一愣,没想到戚鹤眠会这么护他。   黄一鸣语气里的不以为然他不是听不出来,他上车以后,黄一鸣兄弟都没介绍过自己,也没问他姓名,就以「戚鹤眠的表弟」这个称呼来叫他,显然不太看得起他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亲戚。戚鹤眠的态度却明明白白,那语气里带着警告,好像在提醒黄一鸣,要他放尊重点。   因为戚鹤眠这个举动,应煦对他的态度缓和了很多。   黄一鸣也是个人精,见戚鹤眠神情难得严肃,就知道不对,收起脸上的调笑,换了态度。   气氛渐渐变得热络。戚鹤眠和黄一鸣都是会玩的,应煦才告诉应星河今天不用接他,就被戚鹤眠拽上了。他们胆子大得很,在城郊玩滑翔,应煦看得跃跃欲试,被戚鹤眠一怂恿,也跟着上,玩得特别尽兴。   戚鹤眠中途歇了一会儿,摆弄几下手机,给应煦拍了张照片。   照片里,蓝天上飘着朵朵白云,浮动着浅金色的光线,应煦和教练并排抓着滑翔伞上的手柄,大伞在高空中飘飘摇摇,像一朵盛开在蓝天上的鲜花。风撩起他的头发,露出他光洁饱满的额头,戚鹤眠拉近镜头,抓拍了一个近景,拍下他眼睛发亮,脸上带笑的模样。   “今天带小表弟玩呢,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飞快敲下一行字,发给迟晏,并刚刚抓拍的照片。   迟晏那边没立刻回。   玩够了滑翔伞,几个玩咖又约着要去酒吧。应煦说不去,却被戚鹤眠拦住:“来都来了,干嘛不去?走走走,一起走!”   应煦被他推着,就跟着一起进了酒吧。张翠芬女士从前对他管得严,他是没进过这种地方的,后来家里出了状况,更没心情出来玩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足这种场所,怀着新鲜感,不免左看右看。   戚鹤眠觉得他那模样怪可爱的,干脆挨近了给他指指点点。   “这是……”   “那是……”   “还有这个……”   应煦听他一一解答,发现这个表哥也不是只会玩,他对这些东西竟然还有自己的见解,可以说是玩出花儿了。   他们提前订好了座,戚鹤眠去吧台喊了酒,又带回来几个朋友。   在这种场所,他就像条游鱼似的,熟悉又自在,又如众星拱月的那轮月亮,被众人簇拥讨好。但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笑着,抿一口酒,然后低声跟应煦耳语:“你看那边那个男人,怎么样?”   他的酒气都喷应煦脸上了。   应煦躲开一点:“什么怎么样?”   “看得上么?”   戚鹤眠跟他说:“长得好,会来事,懂得疼人。你要是喜欢,我给你牵线。”   应煦算是听明白了,他这个表哥怎么还兼职当月老呢?   他看他一眼,眼神复杂。   “不喜欢?”   戚鹤眠挑眉,也无所谓,又给他指点下一个。   应煦:“……”   不是,他和迟晏正在交往啊,有这么坑朋友的?   戚鹤眠还真不清楚这件事,他还以为应煦还惦念着魏连霄呢,便皱眉:“你这样可不行,天底下好男人千千万万,又不止他一个。人生嘛,就是一场游戏,大家就是玩儿,多谈几个男朋友有什么?”   他这么一劝,应煦的眼神更复杂了。他正想跟戚鹤眠好好说,要他别折腾,就听到一个男声:“哟,都来了,我是最晚的一个咯?真是不好意思,我自罚三杯。”   男人披着闪烁的灯光而来,看到应煦和戚鹤眠挨得紧紧的,不由露出惊异的表情。   促狭道:“戚少玩得高啊,魏连霄的前男友都被你搞到手了!”   那语气,戏谑里藏着轻蔑,明晃晃是嘲弄。   作者有话说:   表哥作死ing 第54章   应煦听得皱眉, 循声看去。他对来人没什么印象,料想是他和魏连霄「谈恋爱」的时候见过。毕竟那会儿他们高调得很,知道魏连霄新交了个男朋友的人不在少数。海城的豪门圈子就这么大, 偶尔生活轨迹重合,也是在所难免的。   戚鹤眠却沉下了脸:“瞎说什么呢!”   男人见戚鹤眠表情变化, 却没当回事,哂笑:“小东西还挺得戚少看重, 看来……”   “卢昭, 把你的态度放端正点儿。”戚鹤眠惯常是玩得开的性格, 不常黑脸,所以卢昭就没把他的话当真。但他此时语气骤沉,眼神便像鹰隼似的,将卢昭锁定。音乐声都仿佛在这一刻停了停,那些嬉笑说话的声音也突然消失, 众人纷纷看向他,听他认真且傲气地说道:“这是我戚鹤眠的表弟, 他魏连霄可高攀不起。”   “什么表弟……”卢昭还在状态外。   黄一鸣啜了口酒, 说话了:“卢昭你可真是,说话没个度,戚少的表弟是你能调侃的?还不赶紧跟人道个歉。”   卢昭说出去好赖是个富家少爷,但在戚家的面前, 却不得不低头。他的家世原本就比戚鹤眠矮一大截,好不容易才混到戚鹤眠身边,可不能把人得罪了。于是顺着黄一鸣给的台阶,连忙道歉:“对不起戚少, 是我眼瞎嘴贱!”   戚鹤眠抱臂往沙发上一靠, 灯光照得他的侧脸竟有几分冷漠。   “你在跟我道歉?”   卢昭马上换了个方向, 朝应煦鞠躬:“应少,对不起!”   应少?   应煦还从没被人这么叫过,感觉土土的,还有点尬。   “不拿点诚意出来?”黄一飞在旁边笑嘻嘻问。   卢昭秒懂:“今天各位的酒水我请了,算给应少赔罪。”   应煦:!   还有这种好事?   应煦被提醒,决定小酌一杯。   他不常喝酒,但人家是给他赔罪呢,他不喝不行吧?   应煦不是很懂酒,挑着最好看的点,卢昭忙叫来服务生给他上酒。   酒来了,装在透明的高脚杯里,酒水像星空中沉沉浮浮的幸运,有种梦幻的美。应煦晃了晃酒杯,就看到水里的云彩也跟着动了动,晃出丝丝缕缕的颜色,好看极了。他更感兴趣了,啜了一口,有点辣,回味又偏甜,还挺好喝!   卢昭跟他碰杯,连喝三杯,说是给他赔罪。   应煦便跟他碰了三下,一杯酒去了一大半。   唔,真好喝。   上头!   应煦感觉脑子开始晕乎了,好像有人抓了一团棉花,在他脑子里扯啊扯啊,棉花越来越蓬松,棉絮到处飞散,他的意识像是漂在水里。   一会儿沉,一会儿浮,又像是掉进了酒杯里,坐在星云上眼神迷蒙。   “嗝,表哥,我去上厕所。”   他喝醉了,看着特别乖,那声表哥叫得软软的,软到了戚鹤眠的心里。   戚鹤眠是定不住的性子,刚把应煦拐来的时候还照顾他一下,玩得嗨了,就顾不上人家了。这会儿听表弟乖乖喊他,又生出几分做哥哥的责任感:“要我陪你去么?”看他小表弟这样,像是有点醉了。   应煦想了想,点头。   “一起去。”   就不用自己找路了。   戚鹤眠便站起来,去拉他:“走吧。”   他拉得自然,醉得迷迷瞪瞪的应煦当然不会挣脱,就乖乖被他拉着走。   黄一鸣看了,忍不住啧啧称叹:“看人家兄弟感情多好!”说起来还有点羡慕呢。   黄一飞睨了他哥一眼:“怎么?你也要像这样,哥俩好,牵手上厕所?”   “嘿,臭小子,敢埋汰你哥了!”黄一鸣抬手给他一个爆栗。   哥俩好又不是非要牵手上厕所,泡吧喝酒打弟弟也是哥俩好的表现嘛!   “不过,”黄一鸣思忖片刻,趁那两兄弟不在,低声八卦,“我看他俩也没否认,他那小表弟真是那个?和魏连霄谈过的那个?”   卢昭被戚鹤眠吓了那一遭,这会儿不敢凑上去说话了。   黄一飞却问他:“是么?”   卢昭犹豫片刻,还是点头说是:“是他没错,我见过他。”   黄一鸣搓了搓下巴:“那可真奇怪,不是说魏连霄那个男朋友穷得很,是攀他的高枝?是陈杰传出来的消息吧,他从小就爱跟在魏连霄屁股后面,整天连霄哥长,连霄哥短的。”   “陈少说得不假,”卢昭也有些克制不住八卦之魂了,“那会儿我见到他,他穿得特……咳,朴素,跟在魏连霄后面,也是这样,乖得很。”   黄一鸣听他这么说,又变了脸:“听你说的什么,可别编排人家,回头被听到了,戚鹤眠又得找你麻烦!”   这是又要听八卦,又不想惹事呢。   卢昭只能苦着脸认下来,说自己都是胡说八道。   几个富家少爷对视几眼,默契地放下酒杯,把头凑近,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你们说,这个应煦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戚鹤眠的表弟了?”   “戚鹤眠不是只有一个姑姑?应家的夫人嘛。”   “应家就应星河一个儿子吧?”   “可他也姓应……”   “私生子?”   “私生子怎么能跟戚鹤眠这么亲?这要是应总的私生子,戚家第一个撕了他!”   “说得也是,那他是什么人?”   “看戚鹤眠对他重视的程度,他的身份应该很快会公开吧。”   “我们吃个瓜就行了,可别跑到舆论最前面去,这事还没有定论,风声不能从我们这里放出去,你们几个都闭好嘴,我们谁都别往外说。”“这个谁不知道?放心好了。”   话题一转,他们又说起了魏连霄。   “倒是魏连霄那边……听说,情况不太好吧?”   “那怎么能好,现在他爸前妻那孩子是明摆着跟他打擂台呢。”   “他也是倒霉,正好碰到几桩生意都谈不成,这不,就失势了……”   话说到这里,几个二世祖面面相觑。他们虽然不在商界,但能在豪门长大,嗅觉总是灵敏的。那一刻,他们想到了同一种可能——魏连霄最近混得这么惨,不会是应家的手笔吧?   真是恐怖如斯!   「嘭」一声,在厕所隔间里响起。   戚鹤眠才上完厕所,正洗着手,听得一愣。   “小煦,你还好么?”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应煦的声音响起:“我还好。”   “就是头有点疼。”   戚鹤眠:“……”   噗。   戚鹤眠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觉得这不能怪他,是小表弟太可爱了。   又说:“好了就赶紧出来吧,洗把脸,醒醒酒,我送你回家。”   第一次带表弟出来玩,就让表弟喝得烂醉如泥,那就真是太不像话了。戚鹤眠虽然浪荡,但心里是有个度的,在长辈的面前他很少犯禁,否则也不能玩得这么自在。他料想应煦就喝了那么一杯,虽然度数高了点,但是过了这么久了,再洗把脸,应该就没事了。   然而不是。   应煦洗了脸还是呆呆的,木木的。   一看就还没醒酒。   戚鹤眠便有些头疼了,试探着跟他商量:“今天玩了一天,哥也累了,送你去枫山太远了,要不,你就去我的公寓,跟我凑合一宿?”还是别回家了吧,他可不敢送这样的表弟回家。   应煦想了想,摇头:“不行,要回家的。”   戚鹤眠并不放弃,还想软化他的态度:“去我家参观一下呗,你不好奇么?”   应煦用他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想了想。   别人的终究是别人的,再好也不是他的。   “不好奇。”   被这么一再拒绝,戚鹤眠的倔劲儿也上来了,他今天还非要拐小表弟不可!于是眼珠一转,又是一计冒出来:“其实我是想回家试试我的游戏机,都没人陪我玩……”   见应煦还是无动于衷,他使出大招:“小表弟你今晚要是陪我打游戏,我给你支付陪玩费啊!”   不是说爱钱么,听了这话肯定不能拒绝。   “十万。”   应煦的眼睛刷的就亮了。   十万欸!   可以买多少大白兔奶糖,买多少烤红薯?   应煦还在用他迟钝的大脑换算,一时没做声。   戚鹤眠见状,以为他看不上这点钱。   加大悬赏力度:“一百万!”   一下子被巨款砸得晕晕乎乎,应煦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好!”   戚鹤眠松了口气,到底不敢让他醉醺醺地给家里打电话,趁着他在车上打瞌睡,摸出手机给他姑姑打了个电话,只说应煦跟他玩累了,睡着了,他想着现在过去那么远,就带他去自己的公寓睡吧。   应星河还在等弟弟回家呢,听他这么一说,皱起了眉毛。   戚美菱也不是很赞成,耐不住应煦在那边发出梦呓,她想了想,到底是答应了。   戚鹤眠打断电话,才松了一口气,听见应煦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迟先生的特殊铃声。   应煦迷迷瞪瞪,把自己从梦里,摸出手机,划动接听键。   “小煦。”   男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应煦好不容易爬到了酒杯的边沿,又被他的声音醉倒,晕乎乎掉了进去:“迟先生……”   竟然是迟晏!   戚鹤眠不由懊恼自己刚刚怎么没有及时掐断这通电话,只能不断跟应煦使眼色。   可是应煦完全接收不到他的眼色,他还是懵的,又陷入了对恋人的想念中,低声喃喃,藏着无尽委屈:“今天是第三天……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啊,我好想你。”   迟晏沉默了片刻,声音喑哑几分。   “乖小煦,我也想你。”   就挺肉麻。   戚鹤眠听了迟晏的答话,没忍住搓了搓胳膊,感觉这两人的氛围挺奇怪的,怎么那么像热恋中的情侣?   应煦却不觉得肉麻,在那儿跟迟晏嘟嘟囔囔说话。   戚鹤眠可不想被迟晏挤占了他和小表弟相处的时间,便打断说:“行了,迟晏,说到这里差不多了,你就省电话费吧。意大利那边还早,我们这边该睡了,挂了啊!”   说着,要挂迟晏的电话。   下午时分的意大利,一切都是明媚的颜色,迟晏的眼眸却染上了阴霾。   是很晚了,所以小煦怎么还跟戚鹤眠在一起?   都到了快睡觉的点了,小煦怎么还跟戚鹤眠在一起?   戚鹤眠还浑然不觉自己打翻了醋坛子,就听见迟晏声音沉沉,说:“别挂。”   他的语气骤然一变,戚鹤眠便顿住了。   他跟迟晏认识多年,还不清楚他这个人?   就是闹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倒是依旧温柔,没有质问他,而是柔声询问应煦:“小煦,今天和表哥一起,玩得开心么?”   戚鹤眠愣了愣,看见应煦点了点头。   傻乎乎的。   迟晏哪儿能看见?   他下意识提醒他:“说话呢,点头看不到。”   应煦便乖乖说:“开心——”   像幼儿园放学,被家长询问的小朋友。   戚鹤眠又被他小表弟的可爱击中了。   然后就听迟晏问:“你们玩了什么呢?我很好奇,能跟我分享一下么?”   真的很像哄小朋友。   戚鹤眠放松的警觉一下子回归了,他都还没跟小表弟串供呢,可不能让小表弟把酒吧的事都捅咕给迟晏,回头要是被他姑姑知道了,他可没有好果子吃。   戚鹤眠想到这里,连忙去抢应煦的手机。   然而,他抢不着。   戚鹤眠:!!   不是喝醉了么?怎么手脚这么灵活!   戚鹤眠感觉自己真要被他拖下水了,只求小表弟嘴下留情啊啊啊!   然后,他就看着应煦像抱宝贝似的抱着手机,一五一十跟迟晏说。   “表哥带我去玩滑翔伞,很好玩。”   “嗯,我看了照片,你笑得好开心。”   应煦的脸颊红扑扑,眼睛亮亮的。   戚鹤眠没忍住多看几眼,换来他警惕的眼神。   “然后,我们去了酒吧。”   “表哥说要给我介绍男朋友。”   “有一个,两个,三个帅哥。”   “表哥说,爱玩,但是会疼人。”   要死。   戚鹤眠没想到,他竟然都记住了!   “酒很好喝。”   应煦笑了笑,明明长了张精明的脸,这会儿笑起来傻乎乎的。   “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喝呀。”   可别了。   戚鹤眠感觉背后爬上来一股凉意,莫名的,他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等待迟晏回来,他怕是会很难过。   此时,电话那头传来迟晏的回应。   “好。”   “你等着我。” 第55章   应煦从床上爬起来, 感觉自己整个人像被泡在了酸菜坛子里。   戚鹤眠嘴上「小表弟,小表弟」喊得亲热,实际上可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主儿, 他把他拎回公寓,就不管他了。应煦被他塞进客房, 丢在床上,迷迷瞪瞪喊了几句要打游戏, 挣一百万, 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 好极了,钱没挣着,快变成老坛酸菜了。   应煦都不敢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顶着个胀痛的脑袋撩开被子就往浴室冲,迅速洗了个澡, 洗去浑身的酒臭味。他没有换洗的衣服,从客房的衣柜里拉了一件睡袍穿上, 出去找戚鹤眠要衣服。   戚鹤眠也没想着给他准备换洗的衣服, 听他那么一说,便带他去了自己的房间,拉开衣柜:“哝,你自己选吧, 喜欢哪件就穿走。”   这话说得倒是挺大方,应煦想起他那么不靠谱,也不跟他客气,挑了件还算喜欢的衣服换上, 便说:“我去上学了。”   他穿着戚鹤眠的衬衣, 柔软的丝质面料, 浅浅的金色,仿佛流淌着阳光,很高调的颜色。应煦不常这么穿,但这已经是他在戚鹤眠的衣柜里能找到的最日常的款式了。衣服有点大,肩膀那里溜下去,腰际也松垮垮散开,又被扎进裤腰里,用一根皮带扣住,倒有种禁欲的美感。   “好看,很适合你。”   戚鹤眠斜靠在门口,用欣赏的目光看他,啧啧称叹:“不愧是我戚鹤眠的表弟,这么穿就很完美。你要是喜欢,回头找我的服装设计师,让他给你设计几身。”   应煦瞥他一眼:“那就不必了。”   严重怀疑戚鹤眠又在开空头支票。   他昨晚本不就是这样?把他骗来,就置之不理。   外快没挣到,应煦不开心。   戚鹤眠却浑然不觉,在他脑袋上一拍:“走,送你去学校。”   于是当天,应煦的同学们赫然发现,他又换了一辆车来上学,车上的男人也换了。但也不是没有相似之处:车都是豪车,男人也都是年轻帅男人。有人认出昨天就是戚鹤眠把应煦带走了,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都议论开了。   应煦处在议论的中心,却神色淡淡,提不起什么精神。   一是醉了一夜,脑袋还晕。   二是错过了一百万,还在郁闷。   有好事的人问他打听:“应煦,今天送你的那位……是你的谁?”拖长的语调里,难免带上些许暧昧。   应煦实话实说:“是我表哥。”   “哦-表哥啊。”   八卦的眼神将他上下打量,显然是不信的。   应煦不予解释。   那就是表哥,不然还能是什么?   很快便过去了一上午,又到了饭点,谌致远约应煦吃午饭。   应煦正要答应,接到了迟晏的电话。   “迟先生!”   他顿时抛开所有烦恼,像只欢快的小鸟。   迟晏的声音温柔,从听筒传来:“小煦,中午好。你现在在学校么?”   “嗯!”   明明迟晏看不见,应煦却还是扬起了大大的笑容。   “那去一下学校西门吧。”   “怎么了?”应煦疑惑。   迟晏似乎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说:“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惊喜?”   应煦眼前一亮,赶在迟晏之前,抢先说话:“让我猜猜,是护腕么?”   前天他才跟他说起,他打篮球赛缺个护腕,他就给他买来了?   应煦心里甜得直冒泡泡,谌致远却被他的神态,他的语言腻得牙疼。他一分钟都不能多呆了,忙冲应煦挥挥手,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示意自己要去东门,就不跟他一路了。   好家伙,应煦根本顾不上他,匆匆点头,便往西门去了。   谌致远:“……”   嘿,真是重色轻友!   被迟晏否了这个答案,应煦又继续猜。   他猜了一个,又猜一个。   迟晏耐心回答他,告诉他不对,猜错了。   他也不恼,继续猜。   这样,可以延长通话的时间,多听听迟先生的声音。   蔷薇花爬上了校园的篱墙,开得如火如荼。应煦从旁经过,那花影便在微风中颤抖,投在他微扬的嘴角。恋爱的心思总是奇怪又微妙,应煦真没想过自己恋爱以后会变成一块粘糕,恨不得粘在迟先生的身上。   快到西门了。   应煦一直没猜对,语气里不免带上点情绪:“我真猜不到,你让谁给我送东西呢,李助理么?算了,我不猜了,我还是直接拆件来得快一点。”   迟晏便叹息:“真没办法,给你一点提示。”   “他穿了黑色的西装,打着蓝色条纹领带……”   应煦听得皱起眉头,感觉他说了跟没说似的。   只听迟晏给出关键信息:“他坐着轮椅,在西门的零食店门口等你。”   不等迟晏把话说完,应煦的心脏便不安分地跳动起来,一下一下,鼓噪着,压过周围的所有喧嚣。世界变得安静了,所有缤纷的色彩都褪色。应煦感觉自己加快了脚步,一步一步,他跑向学校西门门口的零食店。   跑过花店的时候,花香味顺着夏天的风,被送到他的鼻尖。   想见他。想见他。好想见他。   应煦听见自己的心跳在欢唱。   终于,他跑到了零食店前。   只见迟晏的腿上放着个零食袋子,等在那里。   “小煦。”   他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应煦猛扑过去,蹲下,将他抱住:“迟先生!我好想你!”   迟晏也抱住他,声音温柔:“这是我今天听的,最好听的一句话。”   来往的路人投来打量的目光,应煦全然没留意。他只顾着抱紧爱人,像抱着一个随时会醒的梦。其实,他昨晚就梦见了迟晏。他们拥抱,他们亲吻,但他变成了一个个光点,消失在他怀里。   还好。   这次不是梦。   迟先生是有温度的,有心跳的。   真好。   迟晏把刚买的大白兔奶糖递给他:“你原先不是说喜欢吃这个?”   应煦接过袋子,不客气地撕开,取了一颗剥开糖纸,塞嘴里嚼着:“嗯,喜欢这个,好甜,有股奶香味。”但就算不吃大白兔奶糖,他现在心里也甜得很。   “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不是说要去五天么?   迟晏看着他,眼含深意:“不是你让我回来的?”   应煦嚼糖的动作顿了顿,表情呆了呆,然后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下了头。   “我也不是非要你回来,我只是……”   迟晏便笑了,去拉他的手:“怎么像做错了事一样,想我怎么会是错事?我喜欢你表达自己的想法。”小朋友胆子倒是大得很,敢跟戚鹤眠去玩滑翔伞,又去酒吧喝酒,把那些话一股脑倒给他的时候,很难说不存着点别样的心思。   果然,他猜准了。   这家伙真是吃透了他。   想到这里,迟晏抓着应煦的手慢慢收紧,眼眸也转暗。   “去车上,嗯?”   他的声音温柔,带着点征询的意味,随即给出建议:“剩下的糖,可以慢、慢、吃。”   慢、慢、吃。   被拉长的三个字,似乎藏着点缱绻的意味。   应煦察觉到了危险,手指弹了弹,但没等他收回,便被迟晏捉住。   “走吧,小煦。”   迟晏坐在轮椅上,不方便继续捉着他的手,便任由他的手指滑出去。指腹与指腹轻轻摩擦,有些粗糙的触感,让应煦莫名心痒。心跳又变得不乖顺了,他用舌尖顶了顶嘴里的大白兔奶糖,感觉自己现在真是古怪得厉害。   上了车,应煦正打算把装糖的袋子放好,就被倾身过来的男人按住了手腕。   “迟先生,唔……”   吻,落在他的唇上。   迟晏找准了他的嘴唇,无比怜爱又无比热切地索取他。   应煦忍不住抓紧了十指,手里的零食袋子被抓得咔咔直响。但在此刻,这点坏气氛的响声已经不再重要。应煦的全副身心都用来感受迟晏了。迟晏吻得好深,吻得好认真,他能感觉到,他在爱他。   “迟,呼,迟先生……”   被放开的时候,应煦气都要喘不匀了。   他靠在迟晏的身上,像一朵被滋养得愈发艳丽的蔷薇花。   迟晏揽着他,感受这一刻传递到内心的满足。   “大白兔奶糖确实很好吃啊。”   应煦:!!   应煦的脸顿时爆红了。   好不容易腻歪完了,应煦问迟晏:“你提前回来没事么?”   他是存了点小心思,希望迟先生赶紧回来,但是迟先生真的回来了,他又怕他的任性耽误了迟先生的正事。谈恋爱应该是双方共同进步,他怎么能拉迟先生后腿呢?   迟晏听他这样煞有介事地说,好像个经过认证的恋爱专家。   不由好笑:“谈恋爱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无非是彼此都觉得需要,相处得很舒服,这就够了。”   他的恋人啊,有时候精明,有时候迷糊。   谈恋爱的时候还要带本政治书?   应煦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于是半路上,李政清被迟晏派了下去,给他们买来冰糕。   “夏天来了,你不是说想吃冰糕?我陪你吃?”   那一刻,应煦觉得格外满足。   他承认,他就是小市民心态,只要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他就觉得美滋滋的。   然后……   “抱歉,小煦,弄到你衣服上了。”   一只大手伸来,拿一张纸巾,给他擦拭衣服上的奶油。   奶油越擦晕得越开,很快糊成一团。   应煦忙说:“没事没事,迟先生,不用擦了!”   迟晏终于停手,却依旧惭愧不已:“是我的错,这样黏糊糊的,你肯定觉得不自在。”   “还好吧……”   然而迟晏不等他说完,便吩咐了下去:“去金耀商城。”   那是附近最繁华的商业街。   “去干什么?”应煦还沉浸在被迟先生碰到腰的不自然中。   只听迟晏答道:“买新衣服。”   他看应煦身上那件属于戚鹤眠的衣服,真是很不顺眼呐。   作者有话说:   迟晏:嗯?只顾着吃醋去了,原来刚刚碰到了小煦的腰? 第56章   应煦下午去学校, 换了一套新衣服。   不必说,又引来了诸多议论。   应煦顾不上在意那些。迟晏的衣服对他来说大了些,肩膀宽了, 衣袖便滑下去几分,袖口滑到他的手背处, 被他小心折起,还是留下了几道折痕。丝质的料子穿在身, 滑溜溜的, 衣服熏了香, 淡淡的味道,很好闻。他常在迟晏的身上闻到这香味,此时穿着男人略大一码的衣服,好像被男人无声拥抱。   让人脸红心跳。   应煦怎么会穿上迟晏的衣服呢?   这还得从一个小时前说起。   迟晏把奶油沾在了应煦身上,十分歉疚, 说要带他去金耀商城买新衣服。   应煦听了,并不赞同:“迟先生, 我不用买新衣服, 一点点奶油而已,已经擦掉了,没事了。你提前从意大利赶回来,还没倒时差吧?你能陪我吃个饭就很好了, 今天早点回家休息吧,不要太累了。”   他用一双纯挚的眼神看着迟晏,盛着满满的关切,看着可乖可乖了。   迟晏定定看他一会儿, 从喉头发出一声喟叹:“小煦……”   他明明什么也没说, 应煦却被他看得心跳加速, 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的大腿。但饶是他低下头,那炽热的眼神依旧如有实质,落在他的身上,让他的每一个毛孔都为他收缩。   行吧。   应煦妥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实话实说:“其实吧,我主要是觉得没必要去买衣服。迟先生你能提前回来,我很开心,我也想跟你呆得更久一些。一起吃饭很好,一起逛街也很好,但买衣服就不用了,我现在不缺衣服穿。”   这是缺不缺衣服的问题么?   迟晏摇了摇头,发现小朋友在某些事上真是迟钝得不行。   他便也学着应煦,一记直球,直接把点破:“但你穿的是戚鹤眠的衣服。”   咦?!   应煦骤然与他目光对上,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讶。   只听迟晏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地说:“小煦,我吃醋了。”   迟先生这样……   就很可爱。   应煦忍不住笑了起来。   迟晏看着他,眉间微蹙,声音却也沾染了笑意:“这很好笑?”   应煦的笑容更大了。   “就很幼稚啊。”   他大胆暴言,换来迟晏的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在他唇畔落下一个浅浅的,满怀珍视的吻。   “那是因为喜欢你。”   应煦被他的情话迷得晕晕乎乎,与他挨在一起,被他捏着肉乎乎的手指,灌了一大碗迷魂汤:“虽然我很想给你买新衣服,把你喜欢的款式都买回来,塞满你的衣柜,但在这件事上确实没必要,就算真买了,没洗过的新衣服穿着也不自在。但我又不想看你继续穿着戚鹤眠的衣服,我还在吃醋。”   他煞有介事,把吃醋说得好光荣的样子。   应煦便问他:“那你想怎么办?”   标准的渣男发言。   迟晏却接住了这个话茬:“还是去金耀广场。我在那里有套公寓,你可以换我的衣服。”   哦。   男友衬衫啊!   应煦穿戚鹤眠的衣服没什么感觉,听迟晏这么一说却不禁坐直了身子,他双腿并拢,十足乖乖牌的坐姿,眼睛却亮得出奇,里面藏着跃跃欲试的光,表明他也是愿意的。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情形。   应煦做着做着笔记,没忍住把头枕在了手肘间,去嗅身上属于迟晏的味道。   好好闻。   他好喜欢啊。   坐他旁边的谌致远却误会了,捅了捅他,关心道:“小煦,你怎么样?身体不舒服?”   “没有啊。”应煦小声回答,脸上带着笑。   谌致远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忙结束话题:“没有就好,那就认真听……”课吧。   然而不等他说完,应煦便截走了话题:“致远,你不好奇我怎么换衣服了?”   不!   他一点儿也不好奇!   可惜,应煦就是要硬炫,硬炫:“其实,我现在穿的是迟先生的衣服。”   说完,笑得更甜了。   谌致远:“……”   他真的会谢。   这确实是好兄弟。   他关心他,他追着他给他喂狗粮。   呵呵。   另一头,戚鹤眠也是水深火热。   迟晏竟然真给他阴到沟里去了——他在枫山别墅撞见应星河,有意无意地透露了应煦宿醉的事。这下好了,疼爱弟弟的老古板坐不住了,往家里长辈面前一捅咕,他姑姑不好说什么,他爸却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要他最近小心点儿,他爷爷也是大摇其头:“闲着没事陪爷爷钓鱼,晚上别出门了,鱼儿趋光,夜里活跃得很,就跟你似的,好钓。”   戚鹤眠:“……”   原来爷爷心里门儿清呢。   可恶,迟晏那个心机狗,玩的就是阳谋,害他被怼不说,还被怀疑智商!   戚鹤眠在单方面友尽前,给迟晏打了个电话,控诉他卑鄙的行径。   迟晏听了,也不急着辩解。   “你这是默认了?”   戚鹤眠气坏了,嘴里带出脏字:“艹,老子拿你当兄弟,你这么坑我!”   可以说,完全没了平时那种雅痞的感觉。   迟晏终于说话了:“那你说,给兄弟的男朋友介绍对象,算什么事?”   “什么?”   戚鹤眠先是懵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   没想到水灵灵的大白菜才刚被运回家,就被迟晏这头猪拱了!   他替自己辩白:“那你也没说啊!”   谈恋爱都不告诉兄弟,真不拿他当自己人!   迟晏听出他气不顺,却依旧气定神闲:“你自诩情场高手,原来看不出来?”   啊这。   戚鹤眠哪能放下「情场高手」的包袱,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哽了半晌,才说:“我当然看出了端倪,就是不确定。”   电话那头似乎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不等戚鹤眠细听,迟晏已经占据上风:“既然看出来了,还给小煦介绍男朋友,你说你欠不欠?”   妈的,坑了他就算了,还骂他!   戚鹤眠气死了。   迟晏在戚鹤眠这边打了个胜仗,却没成想被应星河那里吃了亏。他是利用了应星河来坑戚鹤眠没错,应星河也反过来用这件事做幌子,占据了应煦大量的休息时间。   他是这么跟应煦说的。   “之前是哥哥忙于工作,疏忽了对你的陪伴。小煦,你放心,以后哥哥会多陪你。”   应煦听了还挺感动的,虽然觉得没什么必要,但也不好拂了哥哥的好意,只能点头说:“哥哥你真好。”   于是——   早上,迟晏约应煦过早。   应煦和应星河有约了。   中午,迟晏约应煦吃饭。   应煦和应星河有约了。   晚上,迟晏约应煦晚上散步。   应煦和应星河有约了。   周末,迟晏约应煦出去散心。   应煦又又又和应星河有约了。   迟晏:“……”   迟晏不是傻瓜,自然发现了不对。   他相信应煦也很清楚应星河的心思。   但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说些什么,他的所有负面情绪都会变成压力施加在应煦的身上,让应煦在他和应星河之间左右为难。一边是恋人,一边是兄弟,他怎么能把这样的难题交给小煦?平时吃吃醋就算了,权当怡情,这种事,他舍不得。   从拿到迟家的家产以后,这是迟晏第一次忍让。   他为应煦选择退步,沉默了三天。   然后,在第四天的清晨,他等在应家别墅门口,等到了应星河。   “聊聊?”迟晏拦住他。   应星河瞥他一眼,神色淡淡:“那就聊聊。”   夏天的早晨,天亮得很早,虽然才六七点钟,太阳已经迫不及待地挤出云层,小鸟在树上欢唱着,打破了两人间的沉寂。   “这次是我不对。”迟晏说。   应星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真难得,迟总竟然会服软。”   迟晏笑了声:“为喜欢的人服软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应星河不为所动:“是迟总的一贯作风。你是不是觉得对喜欢的人耍心思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竟然更加冷凝。   迟晏说:“那要看是什么心思。”   他们的观点是无法达成一致的。应星河很早就清楚,他们不是一路人。但是事关应煦,他不得不说:“你不该把那些心思用来坑戚鹤眠。不说他是你的朋友,他总归是小煦的亲人。”   “是我不对。”迟晏爽快道歉。   应星河忍不住多看他一眼:“你……”   迟晏说:“我利用了你,你有情绪,最后你的情绪影响了小煦,这都是我的不是。”   倒也不必拉上戚鹤眠,这本就是他们之间的较量。   迟晏不介意为应煦低头。   应星河见他态度诚恳,倒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别过头去,声音冷淡:“你认识到问题所在就好,以后别让我看到你拿这种小心思欺负小煦。”   “不会的。”   迟晏向他郑重承诺:“永远不会。”   应星河是信他的。   迟晏这人算不上光明磊落,但还是说话算话。   他愿意为应煦低头,也说明了他是真的喜欢他。   应星河的神色缓和了几分,想了想,又说:“我也不会再拿小煦的重视来压你了。”   他的弟弟啊,实在乖得教人心软。   明明很想和迟晏一起,却不忍心拒绝他。   明明左右为难,却从没怪过他。   他又怎么舍得让他难过?   应星河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应煦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哥哥早,迟先生早!”   他笑容灿烂,脚步轻快地跑出来:“好巧啊,迟先生早起散步?”   巧什么巧。   应星河哪里不清楚他的心思?见他眼睛粘在迟晏身上,只觉得没眼看。   “我去晨跑。小煦,你陪迟晏散会儿步。”   回应他的,是应煦快活的一声:“嗯嗯,好!”   应星河提步往前跑去,阳光洒满了水泥道,也洒在了他的嘴角。   他扬唇,笑出了浅浅的酒窝。 第57章   应煦和迟晏散步回来, 就被他妈抓着,说要给他量尺寸。   “妈,我衣服够穿, 不用做新衣服了。”   应煦挨着戚美菱,熟练地撒娇。   戚美菱耐不住他粘人, 却坚持道:“那不成,还是要做的。”   应秋实从文件里抬起一只眼睛, 不动声色地解释说:“小煦, 我们好不容易把你认回来, 当然不能让你的身份这样不明不白。我早早就跟你妈商量,说要筹办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式公布你的身份。宴会上你需要一身合适的礼服,一会儿量完尺寸,你自己挑挑喜欢的款式吧。”   他说这话, 语气淡淡的,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不含半点儿邀功的成分。   戚美菱却听笑了。   什么叫做「我早早就跟你妈商量」?   搁这儿揽功劳呢!   她也不戳破, 只是似笑非笑:“是啊,你爸说你当天的服装配饰都算他账上,小煦你喜欢什么只管置办,你爸能替你花钱, 高兴得很。是不是呀?秋实。”   应秋实哪里听不出戚美菱话里的调侃?但他久在商场沉浮,脸皮厚得可以,没露半分,只道:“不单是小煦那份, 美菱你喜欢什么只管买。我新得了一块鸽血红宝石, 回头做成项链, 你戴着一定好看。”   戚美菱听了这话,忍不住笑。   “那我很期待哦。”   应煦弄不懂爸妈打的什么哑谜,难得的好周末,他和迟晏有约,量完尺寸就要出门。见应盈坐在沙发上,显得有些沉默,便问:“盈姐要和我们一起去么?你整天闷在家里也不好玩。”   戚美菱有些惊讶,她不相信儿子看不出应盈——或者说蔺无双的心思。   应盈拒绝了他:“不了,小煦,我今天不想出门。”   她神色倦倦,最近都是这样。   蔺无双很清楚这其中症结,却嗤之以鼻,只是不让她弹琴,她就像是被取了魂似的,真教人又气又恨。难得应煦主动要带她,这是接近迟晏的好机会,干嘛不去?于是急哄哄去推应盈:“小煦说得没错,你整天闷在家里做什么?出去玩玩吧,记得好好照顾着小煦。”   她这话说得倒是热络,好像她跟应煦的关系挺好。   应煦也不跟她计较,只道:“走吧,盈姐,出去散散心也好。”   应盈迟疑了片刻,才答应下来。   出了枫山别墅,应盈便要下车。   应煦说:“没事,我们先送你,总归是我把你「拐」出来的。”   他冲应盈眨眨眼,又问她要去哪里。   应盈接受了他的好意,报了个咖啡厅的名字。那家咖啡厅是她一个朋友开的,咖啡厅实行会员制,定位比较年轻化,对私密性很是重视,往那小小的隔间一坐,正适合她看书学习,又不容易被蔺无双发现踪迹。   应煦点点头,把人送去那里。   “我们今天去沙滩上玩,五点钟回来接你。”   应盈笑盈盈看他:“你们玩得开心。”   这就是他们想到的好办法。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样,蔺无双放心,应盈也舒心,才有时间和精力好好学习。   之后的半个月,就这样平平稳稳地度过了。   应星河终于不像先前那样看迟晏不顺眼了,戚鹤眠的态度也正经了不少。   至于应棠,他进组拍戏按说应该忙得不行,却常常给应煦发来一些他演戏的片段,让他好好学习。学什么?应煦觉得应该不是指演技,他堂哥这是手把手教他追星呢。   和秦天重逢以后,应煦加了秦天的微信好友,秦天得空会跟他聊上几句。在得知这个邻家弟弟的家庭剧变后,秦天对他更多了几分疼惜。想到应煦从小喜欢他画的奥特曼,他兀自觉得好笑,还是决定着笔,替他再画一张。   男孩子,谁会不相信光?   希望他的小煦弟弟也能眼里有光。   余逸到画室的时候,就见秦天在画板上涂涂画画,画出个奇怪的东西。   “师兄,你在画什么。”   他忍不住偏了偏头,语气里带出点不明显的疑惑。   “啊,是小逸啊。”   秦天捏着画笔回头,坦然答道:“我在画奥特曼呢,看着不像么?”   像是像的,只是余逸原先没往这方面想。   美术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一幅油画能卖几百万的秦天竟然在画奥特曼,这是哪儿来的订单?   秦天看出余逸的疑惑,跟他解释:“这幅画是画给我一个朋友的。”他没明说是应煦,想着余逸那天说的话,觉得就算应煦现在跟余逸的男朋友没关系了,还是不好在余逸面前直接提,怕他多想。   余逸却猜到了:“是给应煦的?”   秦天顿了顿,他的反应已经给了余逸肯定的答案。   余逸便想起那天还画的时候,应煦跟他说的那番话。他微拢双眉,低声问:“应煦是个什么样的人?”   “应煦啊……”   秦天捡着印象最深的事情跟他说,一个狡黠灵活又有点虎的男孩子形象变得格外生动。   余逸眼波微动:“很有意思的人。”   “是的,他这个人很有意思,也很够意思,讲原则,从不乱来。”   余逸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说:“我知道他和魏连霄没什么,要有什么也是魏连霄缠着他。”   秦天微愕,没想到余逸轻飘飘地,就丢出个大瓜。   “可他为什么要缠着他?”   余逸似乎有些困惑,这个问题像最坚韧的蒲草,在他的心上熬煮了太久太久,却依旧没有结果。熬得软烂的蒲草堆在他的心上,让他心里发堵。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把目光移向秦天,轻声问:“师兄,应煦很好,可魏连霄是喜欢我的,他为什么还要缠着他?”   他用了一个词「缠着」。   这可不是一个褒义词,却被他用来形容自己的男朋友。   “你怎么会这么想?”   秦天眉心狂跳,仍保持理智,试图用最客观的角度做评判。   余逸便把他了解的一切都告诉了秦天。   秦天听得愣住,一时失语。   余逸却目光湛湛,自顾自说:“我不是很明白,他希望我回国,为什么选择找假男友刺激我,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么?”   秦天没说话。   他想,有的,有很多。   但魏连霄还是选择开始一段「新恋情」。   他选择那么做,只是在跟余逸较量,比谁更在乎谁。   为此,他不惜让余逸伤心难过。   那个叫魏连霄的家伙并不清楚,余逸一直很想回国发展,为此他做出了很多努力。那时候,魏连霄甚至不是他的男朋友——是前男友。因为余逸选择出国进修,魏连霄便跟他闹掰了。余逸不爱提自己的私事,他只会把自己的想法倾注到画里,秦天无数次在他的画里看到魏连霄的身影,没人比他更清楚,余逸有多爱他。   秦天想了想,没忍住劝分,他觉得魏连霄配不上余逸。   余逸却没答,又说起了魏连霄纠缠应煦的事。应煦跟他说的时候,他信了八分。他选择相信,是因为他觉得应煦那人没坏心眼,还有就是,那确实是现在的魏连霄能做出的事。剩下的两分,在张旻说漏嘴的话里得到了证实。   他喜欢的人,变成了他陌生的样子。   余逸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怅惘,他连迷茫的样子都很安静,安静得易碎。   秦天不忍道:“小逸,是他配不上你。”   “可是为什么呢?”余逸固执地要着答案。   秦天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他未必喜欢小煦,只是想让他服软吧……”   余逸却点头:“我明白了。他也未必爱我,只是想彻底征服我。”   他看问题竟然看得那样透彻,让秦天心惊。   “小逸,你别难过。”   秦天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一句苍白的安慰。   余逸摇了摇头,说:“我做不到。师兄。”   他的脸色显得苍白,他把自己抱紧,像小时候爸妈争执时那样。他明明什么也没说,不哭也不闹,秦天却看得揪心,怕他像碎雪一样,化在画室的地板上。   “小逸,画画吧。”   他说着,强硬地把画笔塞到余逸手里。   “不要把难过闷在心里,画出来吧,画出来你会好受很多。”   余逸的手指动了动,黯淡的眼睛重新有了神光。他想起小时候,他第一次感受到世界的美好,就是在一支画笔之下。那天他的心理医生温柔地牵起他的手,把他带到了郊外。他不动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站着。没多久,医生朝他招手:“小逸,要画画么?”   医生支起了画家,握住他的小手,拿画笔蘸上颜料,一笔画出了春天。   “画吧,小逸。”   秦天温柔的声音响起。   余逸低头,在他托起的调色盘上蘸了一抹绿色,轻轻落在白纸上。   一个浓绿的印子,在白纸上拖了一条长长的,淡色的尾巴。   这些年,他的画技提高了很多,他的心也变得坚定。   他不是为父母而生,也不是为魏连霄而生。   他是余逸。   他,要为自己而活。   那天,余逸在画室呆到了晚上八点半,秦天没有打扰他,任他沉浸在绘画的世界里。   突然,一道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魏连霄。   余逸很少有朋友,他一天都接不到几个电话,会在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的,只有魏连霄。   他定定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等它跳累了,才终于划动绿色的按键,接通了电话。   “喂,小逸,你在哪里?”   余逸说:“我在画室。”   他很久没跟魏连霄说过这两个字眼儿了,但他不说魏连霄也能猜到,他一样会生气。   果然,电话那头传出沉沉的呼气声。   但是今晚的魏连霄情绪控制力见涨,他按捺住怒意,换上一副仿佛询问的口吻:“今晚能陪陪我么?好累啊,我想见你。”还是藏着颐指气使的傲慢。   他在示弱。   但就在昨夜,他才梗着脖子告诉他,他不想被他看到他脆弱的样子。   真是矛盾啊。   余逸忍不住歪歪头,回想大学时的魏连霄也是这样反复无常么?   可他竟然想不起来了。   “小逸?”   男人又喊了他一声。   余逸回神:“好。”   “我来接你。”魏连霄温柔的时候,是真的温柔。   余逸想了想,没有拒绝。   将画具清洗干净,妥善放好,余逸往画室的大门走去。外面已是霓虹璀璨,却被玻璃挡住了瑰丽的夜色。余逸回头看去,画架上的青草努力生长,蝴蝶蹁跹,没什么巧思,也体现不出艺术性,却足够美好。   「咔嚓」,门应声而开。   秦天提着两个塑料饭盒回来,见他要走,愣了一下。   “要回家了?先吃点东西吧。”   余逸拒绝:“不用。”   “多少吃点吧。”秦天劝说道,“吃饱了才能睡踏实,回家好好休息一晚,什么都过去了。”   秦天没等到余逸伸出的手,却等到他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   他脸色一变:“是魏连霄?”   “是。”   秦天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你要去见魏连霄?!”   “是。”   秦天在余逸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端倪,他不明白余逸的意思,但他不愿看见余逸继续在魏连霄的蛛网里挣扎。他握住了他的手腕,沉声道:“别去。”   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搅得秦天心烦意乱。   他说:“手机给我。”   余逸没给他,自己把铃声掐断了。   “小逸,你……”   秦天更弄不明白他的想法了,还要说些什么,被他坚定的眼眸望住:“师兄。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让我去吧。”   秦天:“……”   秦天再说不出劝阻的话,只剩叹息。   魏连霄从楼梯拐角处走来,正听见余逸坚定的话语。他眉间堆积的躁郁顿时散去大半,换上舒朗的笑容:“小逸,我来接你了。快过来,带你去吃好吃的。”   秦天抓紧余逸的手腕,冲他摇头。   “小逸,快来。”   魏连霄那边又在催促。   余逸说:“师兄,放心吧。”   他的眼神格外清明。   饶是秦天不能确定,还是选择尊重他的决定。   “保护好自己。”他说。   余逸也曾听应煦说过这句话。   在他们眼里,他是易碎品么?   余逸既觉得奇怪,又有些许感动:“我会的。”   他一步一步,走向了魏连霄。   魏连霄朝他伸出手,目光却望着他的身后。秦天站在画室门口,神色难看。仿佛天平在此刻倾斜,魏连霄感觉自己所在的这头不断下沉,下沉,另外那头,画室亮如白昼,冒着水汽的袋子散发出淡淡的饭菜香气,那个和余逸一样喜爱绘画的男人僵立在那里——他们都留不住他。   魏连霄的心头涌上阵阵狂喜。   他就知道,他的小逸会对他心软。   只要他抓紧余逸的心软,他就离不开他。   最近这些日子,他处处碰壁,却唯独在余逸这里,他斩获了胜利……   他,魏连霄,终究会赢!   无论是情场,还是商场。 第58章   “我看你那个师兄买了饭菜, 你还没吃饭?”   轿车滑入车道,魏连霄掌着方向盘,霓虹灯在他的脸上忽明忽灭。   余逸说:“没吃, 不太饿。”   魏连霄心情正好,闻言大不赞成:“晚饭不吃怎么行?陪我吃点吧, 小逸。日料怎么样?晚上不宜吃太多,日料正好。”   他忽而用着征询的语气, 忽而又是不容置喙的肯定。   余逸看他一眼, 没说话。   从他重新认识他开始, 他看他的每一分钟都能感觉到他的不一样。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魏连霄说着,换了条车道,驶向新的目的地,“就去「客意」吧。没记错我们上次去还是四年前, 那家店现在还开着,就是客流量大了, 现在一桌难求。”   余逸对日料没什么偏爱, 闻言便道:“那就不去那里,太挤。”   “还好,”魏连霄目视前方,语气自然地说,“我现在就给他们老板打电话,腾个包间是没什么问题的。小逸,我正开车,帮我拨一下号吧?”   余逸没动声色, 拿起他的手机, 替他拨通电话。   几句吩咐后, 通话结束。   魏连霄的声音更愉悦了:“你根本不必顾虑,只需要享用美食,快想想一会儿吃什么吧?帮我也点一份,你知道我的喜好,我的喜好没变。”   余逸听了,却垂下了眼睫。   他没做声,沉默的流光在他长长的睫羽上轻跃,却跳不进他的眼底,照不亮那片淡漠。   魏连霄说,他的喜好没变。   余逸却觉得他变了好多。   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魏连霄了,他却直到今日才看清楚。   从前那个个性内敛的,会因为大出风头而不自在的少年变成了如今养尊处优的魏总,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众星拱月,一朝失势,就连日料店的一张桌子也成了他能力的证明。余逸心想,他又有多想吃那家日料呢?只是想彰显他的特权吧。   “到了。”   魏连霄泊好车,就有门童迎上来,替两人开车门。   余逸从车上下来,便被魏连霄牵住:“走吧。”   两人往店内走去,还没走进店门,正碰到一群人走出来,竟然都是熟人,一见魏连霄就笑呵呵跟他寒暄。   “唉哟,是魏总啊,真是好久没见了!”   “是啊,这也太巧了,竟然在这儿遇见你。”   魏连霄看见他们,脸上的笑容却浅浅,并不热络。   客套了几句,一个醉意熏熏的中年男人突然开口:“你们还有生意要谈?跟远扬谈?那我先走了,我先走了。”   说着,那个中年男人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挤到几人的前面,灯光一照,他的脸像泼了一层油光,泛着酒醉的酡红,醉眼朦胧,眼里根本没有魏连霄的存在。   魏连霄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眼神冷飕飕的,像刀子似的朝他扎去。   那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迷迷瞪瞪向魏连霄看来,打了个冒着酸臭味的酒嗝儿:“嗨,年轻人就是心气高,还要磨砺……”说着,伸手去拍魏连霄的肩膀。   魏连霄让了一步,避开他的手,脸色更冷了。   那人脸上的醉意也淡了几分,露出几分嘲意:“怎么,合作谈不拢就成你的仇人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年轻人就要学会低头,不然一脚踩空,要摔得头破血流。”   这话一出,好像给时间画上了终止符,气氛一时安静得有些诡异。   片刻后,凝滞的气氛重新流动。   “王总,你喝多了,一会儿先送你啊。”   “魏总难得有时间,我们可不敢再耽误你,下次见,哈哈,下次见。”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粉饰太平,语气里却难免带出几分不以为意,和魏连霄压抑的怒意形成了鲜明对比。无非是不在乎罢了,就算此时和他交恶,也不影响他们什么,魏氏的权柄此时牢牢握在魏凯手里,老子还在,又认回来个哥哥,他这个引咎辞职的前总裁又算什么呢?   魏连霄想得深了,攥紧拳头,眼底一片赤红。   “魏连霄。”   那些人已经走了,余逸叫他。   没有回应。   “魏连霄。”   他不厌其烦地又叫了一声。   魏连霄终于从愤怒的泥沼中,却已经没了心情。   “走吧,不是要吃饭么?”   他语气冷凝,带着不快。   那些负面情绪便从他的语气里流出来,流向了余逸。   余逸没有反应。   他沉默着,发现自己的心竟然异常平静。   “走吧。”   饭桌上,余逸问起魏连霄的情况。   “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魏连霄捏紧筷子,抬眸看他:“我很好,不需要你替我做什么。”   一句话说得硬邦邦的,像是被戳痛了伤口,下意识做出的反击。   “哦。”   余逸就不问了,安安静静地垂下了眼睑。   他不说话,魏连霄反而认识到了不对,放软了语调:“小逸……”   他去抓余逸的手,余逸没躲。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不想你替我操心。我这段时间确实步履维艰,但我心里有成算。”他还在跟应家接洽,只要应家肯出手帮他,他愿意舍掉远扬的部分股份。远扬虽然摇摇欲坠,到底是曾经纵横海城的大船,他愿意给出那么多的利益,不信应家不心动。   是,这些日子应家确实没给什么积极的回应,但是魏连霄心里清楚,那是应秋实那只老狐狸等着拿捏他呢。这是一场拉锯战,要是他急了,就得付出更多股份作为代价。他不能急,不能慌,他相信远扬这块肥肉悬在应秋实的面前,他不能不咬。   他告诉余逸:“过两天应家要办宴会,我打算赴宴,找应秋实面谈。”   余逸没做声,只是看着他。   魏连霄便生出几分被怀疑的气恼,又重申:“我去找他谈,这次一定能成。”   也不知是说给余逸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余逸听了,思考片刻:“我陪你去。”   尽管魏连霄胜券在握,他还是想着能帮则帮。   就让他最后陪魏连霄走这一程吧。   魏连霄起初是不想余逸去的,他敢承认他和余逸谈恋爱是认真的,不会在意他人的目光。   但他现在内忧外患,正是处境堪忧的时候,再带个余逸过去,不是白白给人添上一份谈资么?   他拒绝了余逸。   余逸也不争取,只用那双淡漠却又固执的眼眸看他,便看得他步步败退,不得不答应。   “那好吧,我给你准备礼服。”   余逸说:“不用了,我有。”   礼服是有,余逸有,魏连霄也有,但却缺了一份邀请函。   魏连霄怎么也想不明白,应家的宴会怎么能不邀请他?就算他不再是远扬的总裁,总归在同一个圈子里,应家跟他有什么仇怨?非要踩他,把事情做得这么难看!   魏连霄告诉余逸:“看来应家这次宴会办得不大,我竟然没收到他家的邀请函。”   余逸问他:“那怎么办?”   李毅豪步步紧逼,在远扬逐渐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势力;魏凯依旧态度不明,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已经不能等了,只有应家出手,才能让他触底反弹。他咬牙:“无论如何,我也要弄到应家宴会的邀请函!”   魏连霄把这话撂下,便开始想办法弄邀请函。等他仔细打听,才发现事情不像他想的那样,应家的邀请函发遍了海城商界的各家名流,甚至发去了隔壁省市,偏偏他没有,唯独他没有。   魏连霄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不能放弃,只能抓紧这根救命稻草,他还得想办法。于是,某天,他堵了卢昭,想尽办法问卢昭索要邀请函。   “听说你想去福尔西斯岛度假?你把应家宴会的邀请函给我,你这趟度假的费用我来出。”   “这对你又没什么损失,是我主动问你要的,你正好要出国,就大方给我了。”   “我为什么不找应家要?我要是主动去找,岂不是指出他家的失误?这样不好。”   “爽快点,给我,我在福尔西斯岛的游轮给你开。”   卢昭倒也不是稀罕魏连霄的游轮,就是觉得这事挺有意思,想看热闹。   他才从戚鹤眠那里得知应煦是他的表弟,对于这场宴会不免有些猜测,听说魏连霄没收到邀请函,更是基本确定了自己的判断——魏连霄应该还不清楚吧,这场宴会十有八九是为他的「旧情人」而开,他要是去了现场,那就好玩了!   卢昭想是这么想,到底不敢轻举妄动,便给戚鹤眠打了个电话。   戚鹤眠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他听出卢昭的犹豫,坏主意说来就来:“你干嘛给他真的邀请函?暗示一下他,天桥下边做假证的比比皆是,让他做个假的去。”   卢昭咋舌:“这能行?”   戚鹤眠:“能行也不行。回头我就在门口戳穿他,让他灰头土脸!”   卢昭也很看不惯魏连霄傲慢的嘴脸,他这次求人也没个求人的样子,让他很不舒服。听戚鹤眠这么一说,顿时来劲了:“绝了,戚少,这可真是个好办法!”   戚鹤眠哼笑:“行了,快去吧。”   如此,又过去好些天。   应煦的礼服改好了,礼服的配饰也挑好了。迟晏赠予他一枚胸针,供他作为礼服的配饰。香槟色的玫瑰盛放着,永不凋零,那是他们不被外人知晓的爱语。   终于到了宴会当天,应家老宅的仆佣大清早就开始忙碌。   一张张欧式大餐桌被搬到客厅,铺上雪白的餐布,餐布处镂空的花纹正与桌上的鲜花交相呼应,花纹美得素净,鲜花美得缤纷。各种食物被端上餐桌,十分丰盛,令人食指大动。香槟酒垒成高塔,被水晶吊灯一晃,水里好像沉下了一轮轮明月,更显得华贵非凡。   这边应家忙于优化宴会的细节布置,魏连霄那头已经准备停妥,在赴宴的路上了。 第59章   “很好看, 这件衣服很衬你。”   戚美菱看见应煦换好衣服,眼前一亮,笑盈盈地迎上去, 给他整了整衣领,拉了拉衣摆。她一靠近, 便有一股清香凑到了应煦的鼻尖,应煦闻着她身上的馨香, 也跟着笑:“那是妈妈眼光好, 给我挑了个好款式。”   戚美菱的手指正掠过他胸前香槟色的胸针, 闻言露出促狭的笑:“不单单是衣服好,这个配饰也挑得好呢,是不是要好好感谢人家?”   “妈!”   应煦忙打断她的话,可不敢让她知道,他已经支付过「报酬」了。   想起那份「报酬」, 应煦的目光闪动几下,不免觉得脸上发烧。   迟先生什么都好, 就是有时候太热情了, 让人招架不住……   “在聊什么?”   应秋实亲自把关,看过宴会的准备情况,折返客厅的时候正瞧见应煦和戚美菱说话,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人却已经大步朝他们走来。   戚美菱把老公那点「争宠」的小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就是从前,他是跟应星河「争宠」,要多霸占她。   现在嘛,换成跟她「争宠」了。   看在他今天辛苦的份上, 戚美菱决定不跟他别苗头, 把他上下打量说:“这么穿很精神, 显年轻,难怪你要挑和小煦一样的颜色。”   那是,这就叫做「父子装」!   应秋实在外人面前素来四平八稳,很难看到情绪波动,此刻却忍不住挺胸,显出几分得意来。   应煦闻言,也夸他穿这身好看。   应秋实笑起来,大手拍在他的肩膀上:“你不是口是心非,心里正怪爸爸喧宾夺主吧?”   “怎么会!”   应煦忙表忠心,又逗得应秋实哈哈大笑。   这场宴会是应煦第一次以应家少爷的身份在众人面前亮相,可以说是他的「认亲宴」。应秋明和蔺无双夫妇虽然觉得不爽,但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装出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应盈倒是真的替应煦高兴,应棠也特地请假,从剧组赶回来了,虽然他嘴硬得很,一直强调:“我可不是为了你,回来取东西罢了,凑巧赶上了。”   戚家派戚鹤眠提前过来,说是抽了他的懒筋,要他过来帮忙。应秋实当然不能真给他安排事,就让应煦陪着他聊天。戚鹤眠见了应煦,就神秘兮兮告诉他:“小表弟,我今天给你准备了惊喜哦-你是不是很期待好戏开场?”   应煦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问他:“你做了什么?”   戚鹤眠却缄口不语。   应煦:。   总觉得不太妙。   不料迟晏早早过来了,应煦见了他,就把戚鹤眠抛之脑后,戚鹤眠所说的「惊喜」也被他忘到脑后跟去了。戚鹤眠看了,一阵无语:“哎,这可真是我的好表弟!”   “感觉怎么样?”   应煦陪着迟晏在花房里晒太阳,忽然听见他问道。   “什么怎么样?”   应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会紧张么?”   应煦听了这话,像是想起了什么,毛都要炸起来了:“不紧张!完全不紧张!”   “那就好。”   明明嘴里说着「那就好」,怎么听起来就是觉得怪怪的,好像还挺遗憾似的?   应煦不经意把这话问出来,便听迟晏肯定地回答:“是挺遗憾的。你要是紧张,我愿意帮你转移注意力。”   应煦:!!   应煦可不想再用那样的方法转移注意力了。   是,跟迟先生亲热过后,他是不觉得紧张了。   但,但总觉得怪害羞的。   而且迟先生太热情了,他有点受不住!   应煦忙岔开话题:“迟先生,你看那朵花,开得好好!”   迟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朵怒放的向日葵:“是很好。”会让他想起他的小朋友,经历了那么多风雨的磨炼,他也像这株向日葵一样,终于找到了最肥沃的土壤,开出了最美的花。   应煦也看花,看着看着,看入神了:“迟先生……你说,这朵向日葵能结多少瓜子?”   真不愧是应煦,想问题总这么务实。   迟晏失笑:“我也不清楚,要不我替你百度一下?”   应煦也被他逗笑了:“那还是算了吧。”   他收回目光,看向迟晏,发出一声感慨:“真是不可思议啊,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还在忙着打工挣钱,还债,交学费,这会儿我却住在海城最豪华的枫山别墅区……”   他终于被幸运眷顾了。   在他被应秋实和戚美菱认回来以后,他又有了疼他的爸爸妈妈,往他原本苦涩的心田里注入了全新的希望与美好。他还有了做事一板一眼,笑起来却有酒窝的干哥哥应星河;有了吊儿郎当,不把事当事的表哥戚鹤眠;有了口是心非,容易生气,老想把他培养成合格粉丝的堂哥应棠。有了会弹钢琴的堂姐,爱钓鱼的外公,烧得一手好菜的舅妈,还有为了哄外公绞尽脑汁的舅舅。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成为他们的家人,是他莫大的幸运。   但他同样感激曾经的父母。   还有迟晏。   “谢谢你,迟先生。”他认真地说。   迟晏被他望住,有些莫名:“好端端的,谢我什么?”   应煦没说,只是突然弯腰,在迟晏的嘴角偷了个吻。   “是谢礼哦。”   迟晏伸手来拉他,没抓住他,被他躲开了。   “小煦,你的诚意是不是不太够?”   男人的喉结滚动两下,声音里藏着几分沙哑,仿佛控诉。   应煦的诚意是够够的,但他不想一会儿宴会上嘴唇是肿肿的,那多难看!就装傻:“迟先生,你看外边,是不是有宾客来了?我们快回去客厅吧!”   很快到了宴会入场的时间,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从门外进行,脸上端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他们彼此寒暄,像是最熟悉的人,但在商场上,他们可能是朋友,也可能是对手。他们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在面前应家人的时候格外热络,因为应家在海城的地位让他们不敢轻视。   令众宾客没想到的是,应秋实和戚美菱带在身边的人从应星河变成了一个陌生的青年。应星河犹在忙着招待宾客,但他似乎刻意隐藏了自己,好让那个青年变得更加突出。其实哪怕他不这么做,众人也会注意到应煦——一是因为他跟在宴会主人的身边,二是因为他跟应秋实和戚美菱长得太像了,这一看就有故事!   应秋实也不惮于众人探究的目光,见人就笑着说:“这是我儿子,应煦。”   众人去看戚美菱的表情,却见她也笑盈盈:“小煦,叫人呀。”   啊,这,真像是亲亲热热一家人。   但应家不是只有一个孩子,应星河么?   众人的目光若有似无的,都落在了应星河的身上。   应煦正伸长脖子找应星河呢,终于找到了他,忙在众人的注视下大步跑过去,抓住应星河的手:“哥,快过来呀,陈叔叔想见你呢!”   某姓陈的中年男人:我不是,我没有!   当着应秋实和戚美菱的面,谁敢明目张胆吃瓜啊!   应煦却借着这个机会,把应星河拉到了身边。   虽然知道他哥有一颗强心脏,他还是不想他哥在一边儿承受他人打量的目光。   如此,宴会厅里的众人很快有了自己的猜测。   戚鹤眠正饶有兴致地,等着魏连霄来送惊喜呢。不料没等到魏连霄,先等到了某位旧情人。旧情人目光盈盈,说要找他复合,戚鹤眠自然不肯,原本还好声好气哄着,没料到对方小姐脾气来了,跟他起了争执,泼了他一杯红酒。   得,弄湿了外套,戚鹤眠只能捏着鼻子跟应星河说一声,去他那儿换件衣服。   偏巧戚鹤眠刚走,魏连霄就到了应宅门口。他原本没打算接受卢昭的馊主意,还在想办法弄邀请函。但戚鹤眠有心要搞他,放出了风声,哪能让他弄到邀请函?他没办法,只能去天桥底下做了假的邀请函,拿到宴会上来。   为了今天,魏连霄是精心梳洗过的,穿一身手工定制的黑西装,看着格外有精英范儿。余逸和他一起来的,穿白,极具文艺范儿,像童话里骄矜的王子。应家的管家是认识魏连霄的,却犹疑道:“魏先生,您稍等一下,我需要仔细核对邀请信息。”   魏连霄心中有鬼,哪里听得了这话?登时沉下脸:“应家是海城豪门,应先生也是胸襟极其宽广的人,家里的管家就是这么待客的?在我们之前进去的那些宾客,哪个需要仔细核对信息?你这是怀疑我魏连霄拿了假邀请函?!”   那可不。   管家偶然听过一嘴,知道家里的女主人没打算邀请这位。   正要和魏连霄周旋,却见魏连霄的目光刺向他的身后:“应煦?”   应煦骤然抬头,看到了被拦在门外的魏连霄。   哦,还有余逸。   魏连霄看见应煦,只觉得心情复杂。他已经很久没见应煦了,之前还让私家侦探留意着应煦的情况,后来他自己都自顾不暇,也就没再多过问了。没想到再次见面,竟然是在应家的宴会上。   应煦怎么能进来?   还有他的穿着。   他穿的不是什么品牌的衣服,但看布料和剪裁就能看出不凡。   凭他应煦的家庭背景,能来参加这种级别的宴会?能穿得起这么昂贵的西装?   魏连霄像是想到什么,脸色冷了下来。他想质问应煦,但他的心里翻滚着岩浆,头脑却格外冷静。他不去跟应煦对话,以免失了身份,失了风度,而是去看应家的老管家:“管家与其怀疑我的邀请函,不如看看那个人——”   他指向应煦:“据我所知,他只是一个穷大学生。他都能来参加应家的宴会?什么时候应家的宴会档次这么低了?”   管家听到魏连霄的话,脸色不由一变。他算是明白夫人为什么不请魏连霄了,这家伙原来跟他们小煦少爷有过节!真是勇啊,明明和小煦少爷不对付,还凑到应家的宴会上来,这是来自寻羞辱的?   “魏先生……”   管家勉强还称呼他一声先生,想要提醒他收一收自己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不要用这样的态度面对他们的小煦少爷。却不料魏连霄扬起了下巴。他在发现这番话根本打击不到「厚脸皮」的应煦后,决定换种方法恶心他。   “应煦,我不清楚你从哪里找来这身衣服,但你穿了这身衣服,也不像富人。”   他露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眼睛斜睨着应煦。   “你是来这里堵我的?”   其实他很清楚,不是。   应煦应该是跟迟晏来的。   捧高踩低的东西!   攀上了迟晏,就不把他当一回事了。   但他仍旧往下说:“怎么?没钱花了,终于舍得向我低头了?”   他太急于在应煦面前扳回一城,竟忘了余逸在他身边。   余逸觉得魏连霄这副丑态实在没有必要,蹙眉阻止他继续胡说:“魏连霄。”   却有个声音盖过了他的声音:“小煦,怎么到外面来了?快进去吧,伯父伯母正找你呢。”   只见迟晏推着轮椅,从灯光最璀璨处缓缓而来,完全没把魏连霄放在眼里,只含笑看着应煦:“你可是宴会的主人公呢,怎么能偷溜呢?” 第60章   应煦顿时把魏连霄抛在脑后, 快步走向迟晏,小声说:“我就是想出来透透气,里面人太多了, 你又不陪着我。”   他说这话时,声音放软了两分, 带着埋怨,像是在撒娇。   魏连霄从没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禁拧眉向他看去, 只见应煦的眉眼间一派舒朗, 明明是他从前看到的样子, 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就像终于挤破了云层的太阳,露出被纵容的骄傲来。   魏连霄看着,心里就烦躁起来。   他不喜欢应煦这样。   不再看他,不再对他谄笑,不再对他讨好。   甚至, 他的眼里根本没有他,迟晏一来, 他就看不到他了。   更可恨的是, 迟晏也不把他放眼里,只是看着应煦,说:“之前被绊住了,从现在开始都陪着你, 好不好?”他的声音放得极温柔,带着征询,旁若无人的宠溺。   应煦便笑了:“那就这么说定了!”   魏连霄看着他的笑,只觉得刺眼得很。从前应煦都是笑着讨好他, 现在那灿烂的笑容却不再对着他了。他从天上掉下来, 让人肆意取笑;应煦却攀着迟晏, 摇身一变,穿上了精美昂贵的礼服,站在应家的宴会厅里——那是他想尽办法都不能进去的地方,这让他怎么平衡?让他怎么舒坦?   他抿紧了唇,绷紧了脸:“应煦,都是老熟人了,何必装不认识……”   “魏连霄。”   余逸打断了他的话。   魏连霄看向余逸,眼里有种说不出的偏执的光:“小逸,我就是看见个朋友,总得叙叙旧不是?”   “谁跟你是朋友?少攀交情了。”   要是不清楚魏连霄背后做的那些事,应煦可能还会想起他当初出手大方,帮他解决了部分债务危机的事。但那并非魏连霄的功劳,他们只是交易。魏连霄却在事后轻蔑他,又勉强他「续约」,侮辱了他和余逸的感情不说,也轻贱了他,还故意让他的亲戚来找他催债——那就是想拿捏他的软肋,逼他就范!   应煦只是想起原先的种种,就恨不得踩死他!   “管家大叔,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们家有邀请他?”   应煦看向一旁的管家,语气里带出一点儿不高兴来。   管家可见不得他不高兴,这可是先生和夫人眼里的宝贝疙瘩呢。当即答道:“小煦少爷,据夫人的安排,邀请名单里并没有这位先生。”他没有明说,其实戚美菱特别吩咐过,宴会邀请名单里但凡这人关系不浅的人物都要卡死,不让出现在宴会上,免得惹小煦少爷不高兴。   所以他才会拦住魏连霄。   姓魏的蚊子都不准飞进应家的宴会,他怎么能放进去这么大个魏连霄呢?   魏连霄却没想到管家竟然对应煦毕恭毕敬,他再次看向应煦,先前气怒中听到的那只言片语再次撞进他的脑海,他这才回想起,先前他为难应煦的时候,迟晏说了一句「你可是宴会的主人公」……   应家的宴会,豪门应家的宴会,应煦怎么能是主人公?他的家庭背景一清二白,日子过得那么拮据,能和豪门应家有什么交情?   可是,应宅的管家喊他「小煦少爷」……   他穿着精美昂贵的礼服……   他的衣服配饰或许不是迟晏送的……   他,竟然是应家人?   “应煦……”   魏连霄望向应煦,不敢置信,他急于确认些什么,却又被人打断。   “欸,小表弟,你来得可真巧——”   是戚鹤眠来了。   他换了身应星河的衣服,饶是再中规中矩的款式,再深沉严肃的颜色,也压不住他性子里的不羁,看着还是吊儿郎当。   他才走过来,就伸长手臂,要把应煦往怀里捞。   “戚鹤眠。”   只是三个字,无比温和的声音,却让他收回了手。   “真是。”这明明是他的表弟,他玩不得?   戚鹤眠心里存着些不以为意,但到底收敛了几分,只是耸了耸肩膀。   这一次,魏连霄听得分明。   ——戚鹤眠就是在叫应煦。   他称呼应煦为「小表弟」。   哪门子的小表弟?   戚家上一辈,戚鹤眠只有一个姑姑。   戚美菱只有一个儿子。   那不是应星河么?   却见戚鹤眠走上前,突然伸手,抽走管家手里的邀请函:“咦,这张邀请函是不是不太对啊?”他故作疑惑,歪了歪头,可以说姿态非常随意。   魏连霄却如临大敌,顿时变了脸色。   他毫不迟疑,抬手去抢邀请函,却被戚鹤眠反应灵敏地躲开:“欸,不给——”   “给我!”   魏连霄瞪着戚鹤眠,脸色漆黑,像是下一刻就要爆发。   戚鹤眠却不睬他,扬一扬手里的邀请函,状似不经意说:“魏先生怎么突然变脸?真是吓死人了。我就是随口一说罢了,你这么大的反应倒让我觉得奇怪了,难道这张邀请函真有什么不对?”   戚鹤眠一个劲儿把话题往邀请函上带,魏连霄哪里还能听不明白?戚鹤眠这是早就知道他会做假邀请函,甚至这个坑可能就是他挖的!   应煦也是无奈,又气又好笑。这个表哥做事真是出人意料,这应该就是他要送给他的「惊喜」吧?他能不能说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看到魏连霄?魏连霄的臭脸有什么好看,眼不见为净多好。   但是戚鹤眠把魏连霄招来了,他也只有快刀斩乱麻了。   于是凑上去果断表示:“是啊,这张邀请函的印章不对啊。”   他这么说,管家当然跟他们统一口径:“魏先生,你怎么拿了张假邀请函?”   正有宾客要入场,看到几个人站在宴会门口就够奇怪了,没想到走近了竟然听了这么一嘴,不禁露出讶异的神色。   那突然刺过来的眼神让魏连霄心里的不安加剧,他沉下脸,先发难:“你们应家就是这么待客的?我的邀请函有什么不对?这是你们家发出来的,你们非要说不对,当然随你们说。”   这话一说出口,他自己心里就是一沉。   他很清楚,在这样的场合,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他再也没办法跟应家合作。但应家跟应煦关系匪浅,那就绝对不能成为他的合作对象,他也不必遗憾,只需赶紧断尾求生,保住自己的名誉——他不能让自己在不断的失败中再多一个黑点了。   于是冷着脸说:“既然你们应家非要这么说,我是怎么也无法自证清白的,只是不清楚怎么得罪你们家了,要知道在你家小煦少爷落魄的时候,还仰仗我……”   话说到这里,魏连霄突然收住,没了声音。他郁闷许久的心终于在此刻明朗了,他算是弄明白了,他为什么最近诸事不顺!他怕是早早就得罪了应家。   只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应家人竟然会用这样的方法对付他!   魏连霄一时之间愤愤不已,觉得戚鹤眠和应煦的所作所为堪称卑鄙,却忘了自己让应二伯母等人给应煦施压,那件事做得更加卑鄙。   应煦听他这么说,可气乐了:“瞧你把自己看得多高,就你一个魏连霄,用得着我们应家费尽心思对付?”   戚鹤眠跟着点头,好像挖坑的人不是他似的。   是时,应星河的声音响起。   “小煦,不必多说。”   他用极冷漠的语调,直接给魏连霄定性:“一个来找事的家伙,撵出去就好了。”   应宅的保安训练有素,闻讯立刻赶来,虎背熊腰往那儿一站,气势骇人:“魏先生,你是自己走,还是要我们请你走?”   魏连霄没想到应星河竟然这么不给情面,却不敢再留,怕应星河再做一些不顾颜面的事,他丢不起人!只是依旧端着姿态,说话硬气“我自己走!”   他大步往外走去,身后的谈话声却越来越清晰。   “刘总,让你见笑了。”   “没有没有,不过魏家那位……”   “我家确实没邀请魏家人,刘总没有听说?”   应煦一听,好家伙,这种事可以说得这么直白?   魏连霄更不必说了,气得差点没咬碎银牙。   刘总的笑容也是一滞。   应星河却很直接:“就如魏连霄所说,他对我弟弟「照顾颇多」,我们应家人小心眼,当然要替小煦记着这件事了。”可以说是明晃晃的护短,不怕人不知道他们都在背后给应煦撑腰。   应煦听了,不免生出几分感动。   原来家人确实没邀请魏连霄,这都是为了他。   刘总听了,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应家人的态度很明确,他还犯不着为了魏连霄得罪应家,便笑呵呵打圆场:“星河你这孩子,真会开玩笑,谁不知道应总和应夫人都是大度的人?”至于魏连霄,他半分不提,毕竟说不定以后还要跟魏连霄打交道呢?商场上的人,可不敢把话说死。   应星河没再就这个问题多说,把人领进去。   宴会正式开始,应秋实和戚美菱正式向宾客们介绍了应煦。众宾客心里早已有了猜测,却没想到应秋实夫妇会这么大大方方把这种事说出来。这不是家丑么?   在场的都是人精,没人会把心思写在脸上,心里却想,看应秋实夫妇这样,是完全不以为丑。他们是真的疼爱这个刚找回来的孩子啊!那么……应星河呢?   众人又暗暗把目光投向应星河,不着痕迹地观察他的反应。却发现他实在善于「伪装」,竟然全程演得十分真情实意,好像他真的很高兴养父母认回亲生儿子,很乐意被人威胁自己的地位似的。   他们都不愿相信应星河是真心喜欢应煦这个弟弟,从利益的角度来说,不可能存在这个答案!   然后,他们在宴会的后半段,发现了他们想要的「答案」。   ——原来真少爷手段高超,竟然和迟晏交好。   应家人想要和迟氏进行深度合作,有这样一个桥梁当然再好不过。   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   众人了然。   然而,在应煦面前,他们还是得和和气气。   “哎哟,这就是小煦啊,近看更像你们夫妻呢。”   “柳先生你这话说得倒也没错,这孩子专会挑好的长!”   柳先生:??   不对啊,看应秋实这喜形于色的样子,哪还有平时的稳重,他好像还挺赞成他这场面话?   “小煦这孩子一看就聪明,白白净净的,真是讨喜。”   “李太太你可别说,这孩子从小就能干,他读书的时候常拿奖学金呢。”   李太太:??   不是,戚美菱,你家缺这点奖学金么?   还有人到应星河面前说风凉话。   “哎,星河啊,你这个弟弟性格开朗,这么快就跟应先生和应夫人打好了关系,你们平时关系应该也挺好吧?”   不料应星河竟然点头了!   他点头了!   说:“是这样没错,小煦很喜欢我。”   当哥哥的没憋住,在人前露出了浅浅的酒窝。   就短短几秒钟,但足够看懵一群等着瞧热闹的吃瓜群众了。   啊,这。   这情形怎么不对?   怎么看起来,应家人是真的很喜欢那位真少爷? 第61章   韩传鑫是被他爸硬拽来的, 说是应家的宴会,得带他去见见世面,听说迟氏那位掌权人也会参加, 让他好好跟人学着点。   韩传鑫听得差点没翻白眼,心里腹诽:学人什么呢?人家是家里遭逢变故, 亲人死的死,逃的逃, 才不得不拖着瘸腿挑大梁。他家里好吃好喝供着, 舒舒服服活着, 干嘛要像那位迟总那样辛苦劳累?再说了,就算想劳累,那得给他一家公司吧?他家老头子这不身体还强健着嘛?   不过,这话韩传鑫可不敢说,他经不起他爸的停卡警告, 只能不情不愿地跟来,然后意思意思转上一圈, 找个看不见的角落跟条咸鱼似的窝着。   悠扬的乐声不绝如缕, 催得人昏昏欲睡。他吃了些糕点,喝了几杯香槟,差点没睡过去,忽然被一阵笑声惊醒, 抬眸看去,只见宴会的主人公——应家才认回来的小少爷推着迟晏的轮椅,正和康幸科技的方总说着话,那浑厚的笑声正时不时从方总的嘴里传出。   “小应真是快人快语, 难怪招迟总的喜欢。”   这话既夸了应煦, 又捧了迟晏, 妥妥是投迟晏所好。   韩传鑫没忍住,发出「嗤」一声笑。   这就是商场。   看看这些人,平时在外面吆五喝六,威风十足,但要是碰到更有钱更有权的,那就成了缩脖子的龟孙了,把腰一弯,矮人半截。为了什么?只为了掏出别人口袋里那几块钱。   至于应家这个真少爷,也是有意思。明明是个有身份的人,不好好跟着他爸妈,给这些人精看看自己的家庭地位,偏偏挨着迟晏,搞得像个小跟班似的。是,他跟迟晏交好,像方总这样的人都得好声好气跟他说话,但谁又会真的尊重他?他这么做,无疑是扯着虎皮大旗,拿迟晏撑场面,叫人看了笑话。   韩传鑫晃了晃酒杯,叹息一声,发现自己可真是人间清醒。   那头,方总走了,又有别的人迎上去。   韩传鑫懒得再看,正要收回目光,突然怔忪。他的视线定在应煦身上,终于发现不对——应家这个真少爷是不是有点面熟?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认真思索,是在哪里呢?终于,他想起来了!   魏连霄!   没错,他在魏连霄的身边见过应煦!   他想起来了,应煦,应煦,他不就是魏连霄当初为气余逸,谈的那个穷酸男朋友么?   啧,没想到他竟然能撞这样的大运。跟魏连霄分手后,转头就攀上迟晏不说,又被应家认回来,摇身变成了富家少爷,了不得,了不得!   韩传鑫总算来了点兴趣,支起身子,暗暗打量应煦。   忽的,迟晏转头向这边看来。   韩传鑫与他目光一触,顿时心里一惊,像被蝎子蛰了似的,飞快收回目光。   怦怦怦。   是他的心跳乱了节拍。   奇怪,明明迟晏那一眼没带什么情绪,却让他一阵心慌。   “怎么了,迟先生?”   应煦若有所觉,低头去看迟晏。   “没什么。”   迟晏仰头去回答他,神色清清淡淡,眼里却攒满了水晶灯跳跃的光彩。   要糟。   好喜欢迟先生的眼睛。   想亲一亲。   应煦瞬间被蛊惑,忘了追问,他心里像揣了只小猫似的,挠得他心痒难耐。他大着胆子把迟晏推向露台,给自己找理由说:“迟先生,又刷新了一个小怪,我们不刷怪了吧,去透透气?”   迟晏听他把那些「热情」的客人比作小怪,只觉得好笑。   “走吧,我也想透透气。”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应煦就从露台上落荒而逃,他脸颊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嘴唇被吮成了鲜艳的颜色,头发也弄乱,看起来却不狼狈,倒像是白纸上落了红梅,无端撩人。   因着先前的发现,韩传鑫没忍住继续关注应煦。等应煦步履匆匆,从他面前经过,他立马发现了端倪——真没想到,应煦跟那位迟先生竟是那种关系!他心里揣着个大秘密,只觉得激荡不已,压不下去。   那边,应棠找到了应煦,将他抓走。   “瞎跑什么,跟我去见个人。”   这次宴会,也不乏有社会各界的名流来访,其中就有几位名导演。戚美菱特别邀请了他们,就是要替儿子的事业铺路,没成想一转眼的功夫,应煦就不见了,得亏应棠有心,把人提溜到了面前,戚美菱便强挽着他,带他认了人。   这头,应煦被强拉着,魂不守舍地跟几个名导说话。   那头,迟晏终于掩住了眼底的欲望,推动轮椅,从露台出来,就被韩传鑫找了过来。   “迟总,晚上好。”   迟晏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才放走了可爱的恋人,他的心情并不美妙,无意伪装温和,只冷冷道:“让开。”   韩传鑫见他这个反应,心里很不舒服,暗道:是,你清高,看不起人,你的暧昧对象原先还跟魏连霄有一腿!啧啧,真有意思,堂堂迟氏的大总裁,捡了魏连霄不要的男朋友!看来人在商场得意,情场就未必能顺风顺水了。   韩传鑫原本很惧惮他,此时想起他跟应煦的那点子事,突然觉得这男人嘛,也没什么巧,都是一样的,过不了声色的关。倒对这个爹妈死了,哥哥跑了,自己又瘸了腿的可怜男人生出几分傲慢的同情来:“迟总,我无意打扰您,只是有个事情揣在心里,总觉得得告诉您……”   说到这里,他特地顿了顿。   可惜迟晏毫无兴趣。   韩传鑫便只能急哄哄地追了两步,大声说:“迟总,您恐怕还不知道吧,应煦在被应家认回来前,和魏连霄有过一段!”   他这么一说,果然看到迟晏的轮椅停住。他顿时来劲了,追到迟晏跟前,继续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常传出风言风语,说应煦巴着魏连霄,费尽心思勾着他,讨好他,这样的人,恐怕对您心思不纯啊!”   迟晏闻言,终于向他投来一眼。   轻飘飘的,又重若千钧。   那一刻,韩传鑫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害怕的情绪来。   他是不是不该吃瓜看热闹,蹦跶到正主面前来?   只听迟晏说:“既然知道是风言风语,就不要乱传。”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听得韩传鑫心急。   他是说的「风言风语」没错,但那是他亲眼所见,迟晏怎么就不着急呢?!   韩传鑫还想说些什么,被迟晏的眼神慑住。   男人明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定定看他一眼,就教他的心一路下沉,下沉,沉进幽深的海底,连呼气都不敢,屏气屏到头晕。他毫不怀疑,他再敢多说一句,迟晏当场就会让他尝到后悔的滋味。   他家在海城还算得上有钱,但和迟家一比,算得了什么?就算应家,也不是他能得罪的。他到底在干什么?犯得着为了这点子事,得罪迟晏和应煦?韩传鑫终于想通这一节,肠子都要悔青了。   适时,迟晏再度转动椅轮,只抛下一句:“我和我男朋友感情很好,不用你来操心。”   什么?   男朋友?   原来不是玩玩,迟晏是拿应煦当男朋友!   他这不是作死么,跑到迟晏面前逼逼?   韩传鑫只觉得后背窜起一股热意,好像火在灼烧,他的心却凉透了,狠狠给自己扇了个巴掌:“瞧我这张嘴,是我不该乱说!”   一巴掌下去,他的口腔黏膜破了,流了点血。   他拿舌头一舔,痛得轻嘶,满嘴的血腥味。   却顾不上,捡着好话描补:“我今天看到应煦……应少爷,就觉得他和您十分相配!他看您那眼神也是,那都能拉丝了!我真是脑子有泡,还搁这儿瞎想。是我想岔了,不该乱说话,还请迟总您原谅我一时失言,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吃瓜归吃瓜,他真犯不着去检验人家的西瓜馊不馊。   这下好了,应煦馊不馊他不知道,他快馊了。   今天迟晏要是不给句准话,他怕他明早起来,就不再是韩家少爷了!   对此,迟晏却回了两个字。   “闭嘴。”   迟晏的目光望向远处,应棠正跟某导演说着话,应煦就在旁边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些什么。不经意间,两人的目光撞上,迟晏看着应煦漂亮的杏眼一寸一寸亮了起来,他朝他小幅度地挥了挥手,笑容说不出的甜蜜。   这,就是韩传鑫说的,能拉丝的眼神么?   迟晏不禁失笑。   他本来就没打算跟莫名其妙跳出来的韩传鑫计较,这会儿心情好了,更不愿意再多费唇舌,只想赶紧去应煦身边。但是想想韩传鑫刚刚说的那番话,怕是其他人也多多少少听了些风言风语。便道:“后面那几句说得还算中听,我不希望那些「风言风语」传到我男朋友那里。”   他语气微沉,示意:“你明白么?”   韩传鑫秒懂,没想到自己竟能逃过一劫,只要他接下替迟晏和应煦宣传恩爱的任务!这倒不难。他忙点头答应,决定回家就从家里的公司拉十来个编剧,编十来个不同版本的绝美爱情,帮迟晏和应煦散播出去!必教魏连霄和应煦的那点往事,从此被人抛在脑后!   枫山别墅,应家的宴会办得正热闹,魏连霄却坐在车里,黑漆漆,冷清清,只有愤怒在他的心上盘旋,喧哗,让他静不下心。   余逸说:“静不下心,就别开车。”   他的语气依旧那样冷静。   魏连霄一手握在方向盘上,朝他望去,看到他仿佛冰雪砌成的侧脸。他在应家的宴会厅前,也是这副表情么?魏连霄当时被戚鹤眠刁难,无暇去细看他的神色。   但他此时回想起来,余逸当时没替他说过一句话,仅有的几句话也都是在劝阻他,制止他发声。   他到底是谁的男朋友?   他到底站在哪边?!   魏连霄心里的愤怒越积越多,堵在他心里,闷得他心口痛,脑袋也发晕,几乎失去思考的能力。他急于找到一个发泄口,心里却还存着一分理智,没有跟余逸起冲突。只道:“应家人简直莫名其妙,他们以为海城商界就只有他们一家了?实在是傲慢无礼!”   余逸听他怒骂,偏头看向他:“邀请函不是假的?”   魏连霄一滞。   他没把做假邀请函这件事告诉余逸,不想余逸小看了他,觉得他连一张应家宴会的邀请函都弄不到。现在余逸跟他一起被撵出来,他们都丢了脸,他更不能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余逸,便说:“当然是真的,是戚鹤眠在胡说!”   他用愤怒掩饰自己的谎言,恨恨道:“多半是应煦在他们面前说了什么,让他们来对付我。当初说什么分手以后,一别两宽,现在出尔反尔,真是可鄙!”   车里没开灯,只有一盏路灯透进微光,照得魏连霄的脸半明半暗,看不真切。余逸却把他细细打量,赫然发现这个男人变得越来越陌生,不再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魏连霄。   “你在骂你自己么?”他问。   “什么?”   魏连霄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看向余逸,与余逸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撞上:“不是你不肯一别两宽,找他家里的亲戚,逼他向你低头?现在被报复,很正常吧。”   余逸的语气像极了小学生敷衍地读课文,听不出语气的变化。他的眼神也没什么变化,依旧是清凌凌的,没有恼怒,也没有谴责。魏连霄却觉得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摁在大街上,接受他人的议论和打量。   余逸一个人的打量,就带给他无穷的压力。   他无法忍受余逸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余逸一个人的评价,就让他失去了言语的力气。   他无法接受余逸用这样的语气说他。   他张了张嘴,给自己找理由:“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教给他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话说到这份上了,魏连霄只能咬牙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我只是想让他知道,做人不能太傲,该低头的时候要低头。”   余逸点了点头:“现在,你学会了么?”   魏连霄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里也像熬了一锅热油,烫得他浑身难受。   他咬牙:“余逸,你是我男朋友。”   他试图提醒余逸,好让余逸明白他应该向着谁。   但余逸终究让他失望了,他仍然揪着这件事不放,要把他的面子里子全部踩在脚下:“你要他继续做你的情人,也是为了教他道理么。魏连霄,你根本圆不住这个谎,为什么不说实话。我希望你能面对自己的内心,敢作敢当。”   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听在魏连霄的耳朵里,却是咄咄逼人。   魏连霄只觉得耳朵里一阵嗡鸣,好像有千万个声音在一起谴责他,那千万个声音重重叠叠,搅得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想要捂着耳朵不去听,却发现躲不掉,他躲不掉余逸的眼睛,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他发出处于绝境的猛兽一般,歇斯底里的怒吼:“余逸,你是我的男朋友!”   余逸冷着脸,看着他,点头承认:“对,现在还是。”   在愤怒的驱使下,魏连霄完全没听出余逸的言外之意,大声质问他:“所以你不肯相信你男朋友的话,却相信欺辱我的那些人的谎言!你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长的!”   “你不要转移矛盾。”余逸提醒他,“冷静点,魏连霄。”   冷静?   冷静!   要他像他一样冷静么?   他到底有没有感情!   “你住嘴!”   “魏连霄……”   “我让你住嘴!”   魏连霄一声暴喝,突然抬高了手,一个巴掌向余逸扇去。   掌风拂动余逸的头发,余逸没躲,只是定定看着他。   魏连霄的手在距离余逸的脸颊不过十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收拢十指,用几乎泣血的声音控诉余逸,胸腔里熬煮着无尽的痛与恨:“余逸,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从不爱我。”   余逸的脸色也开始变得难看:“你又这么说。”   “我说的有错么?!”魏连霄大声吼着。他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暴躁,和余逸的冷静一对比,显得他好狼狈。但他实在难受得厉害,像被最亲近的人刺伤的独狼,满目都是怨怒:“你要是爱我,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质问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很难受,我很难受!”   余逸望着他,眼眸里的冷漠终于破碎,露出几分难过来。   “我知道,你很难受。”   他说:“那么魏连霄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说我不够爱你,我也很难受。”   他有在努力的。   他很努力地想回应他。   回应他更多更多。   他努力在平衡爱情和事业,好让魏连霄高兴,魏连霄却一边跟他争执,一边给应煦施压。   他总是用爱不爱这种话,让他自责。   所有的矛盾,他都可以转移。   但其实,他比谁都清楚——他爱他。   他比谁都清楚,却还是伤害着他。   恍惚间,余逸仿佛听见了同学们的议论。   “哝,那个才转学过来的周平豪说的就是他吧?”   “听说是自闭症啊。”   “还以为是高岭之花呢,原来有病……”   他也不想有病的。   谁愿意生病呢?   他一直在好好治病,医生都夸他越来越好了。   他想要告诉同学们,他的病没什么的,他不想做那个特殊的人,被指指点点。但他好心急,他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这时候,属于少年的微哑的声音响起:“省省你们那些没必要的同情,我看余逸好得很,还轮不到你们指指点点!”   不是多动听的一句话,却让余逸记得好些年。   他就像是一缕阳光,照在他心底的冰面上。   他用了很长时间,将他容纳其中。   现在,他终要割舍了。   余逸被回忆温暖的目光,又一寸一寸冷了下去。他不太擅长表达,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想法。他告诉魏连霄:“正是因为爱过,所以才希望你走出来。”   没有立刻分手,也是不想成为雪上的那一把霜。   但是:“我现在无法陪你走下去了。”   他好难过。   想要做个茧,把自己包起来。   好久没有过这种情绪了。   他好不容易才走出来,他不想再变回原来那样。   他决定要自私一点。   如果爱不能让他变得更好。   那么,他就不爱了。   “谢谢你当年拉我那一把,是我不够好,这次没能帮到你。”   余逸收回了目光,用仿佛游魂的声音,轻轻说道。   他的声音好轻,轻得好像细细的丝线,即将断开。魏连霄原本暴怒的情绪竟被他寥寥数语浇灭,他的心里爬上了浓烈的不安,好像预感到了即将天崩地裂。他想要制止余逸,让他别在往下说,但他喉咙里好像压了个秤砣,他说不出话。他想要倾身去拉余逸,又被安全带困住,忙颤抖着手去解安全带。   然而,余逸已经下定决心,就算他堵住他的嘴,拉住他的手,也改不了他的主意,改不了他的心。   余逸闭了闭眼睛,缓缓睁开,眼眸深处藏着决然。   他轻声,却又极坚定地说:“魏连霄,我们分手吧。” 第62章   接近凌晨的时候, 宴会终于落幕。   送走了客人,应宅的佣人们又忙碌起来,要处理宴会上的残羹冷炙, 将桌椅摆设复原。   应秋实回到客厅,没见着应煦, 不免疑惑:“小煦呢?”   戚美菱挽起滑落肩膀的披肩,摇了摇头:“还用问?送迟晏呢。”   应秋实闻言, 沉默片刻:“迟晏是个好孩子, 但在这件事上, 是不是太没分寸?都还没过明路呢,就这么旁若无人跟小煦亲近,让人怎么想。”   “这话听着可真酸呐。”戚美菱有意取笑他,凑近过去,耸了耸鼻子, 好像在问他身上的酸味。应秋实向来以成熟稳重的形象示人,也就是在妻子面前, 才会暴露他的幼稚:“儿子才回来, 就被人叼走了,别说你不酸。”   戚美菱闻言,攀住他的肩膀轻笑:“好了,好了, 放宽心吧,亲情和爱情是两条路子,小煦在乎迟晏,不代表他不在乎我们呀。”她说着, 看向他的领带,“你今天戴的这条领带, 不就是小煦送的?”   听她这么一说,应秋实可算舒展了眉眼:“这孩子,明明是个节俭的性格,给我们花钱倒是舍得。你今天戴的耳环也很衬你,他的眼光很好。”   戚美菱摸了摸耳垂下方自然垂落的珍珠耳环,眼里盈满了笑意:“是呢,我很喜欢。”   适时,应星河送走了朋友,也从外面进来了。   戚美菱便问他:“星河,小煦呢?”   应星河答道:“还在跟迟晏说话。”   他神色淡淡,倒不像原先那么排斥迟晏了。一是经过上次交锋,他已经摸准了迟晏在应煦的事情上持什么态度——他愿意为小煦退让,放弃那些弯弯心思,以真诚待人,确实让他高看一眼;另一个,则是今天魏连霄的出现,让他有了鲜明的比较。比起魏连霄那个混球,应星河不得不承认,他弟弟看人的眼光还是有进步的。   正好,戚美菱问起当时的事。   “对了,刚刚听管家说,今晚魏连霄来过,是怎么回事?”   应星河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戚美菱听着,蹙起细眉:“鹤眠也真是,何必让那人来添堵……”但也清楚外甥是替儿子出头,才会这么做。   应秋实听了,也拧起眉头:“竟然还不消停。”   “听说他有意借我们家的势,妄想东山再起。”应星河说。   “哼,真是给他脸了!”戚美菱沉下了脸。   正说着,应煦走了进来:“妈,谁惹你生气了?”他望向戚美菱,满眼关切,脸上的春风还没收敛,看得出的心情很好。   戚美菱心中一动,想着儿子已经开始了新的恋情,对魏连霄那个人应该已经没什么留恋了,从管家和应星河的嘴里听说应煦的反应,也能证明这一结论,便直接说:“就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魏连霄。”   “魏连霄?”应煦皱眉,没想到他还敢招惹自己的家人!登时握紧了拳头:“那家伙实在惹人厌烦,他又做了什么,我去收拾他!”   戚美菱见他义愤填膺,一把拉住他,问:“小煦,你跟妈妈说句实话,你对魏连霄还有感情么?”   “什么?”   应煦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没有,我对他能有什么感情!”   他看向戚美菱似喜似忧的眼睛,总算明白过来,原来妈妈生气是为了他,顿时又感动又惭愧:“妈,其实我跟魏连霄没有感情……”是他想岔了,以为家里人不问,那件事就过去了,其实他们一直替他担心,怕碰触他的伤疤,为了他跟魏连霄生气,又怕对付魏连霄会惹他难过。   他想明白了这一切,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他爸妈还有哥哥说了。   说完,应煦低下头去看脚尖,脚趾在皮鞋里不安分地动着,撞在硬挺的皮面上:“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用这种法子挣钱,那会儿大伯和二伯母催债催得紧,我实在没钱还。爸,妈,哥哥,我真的不是……”   为了钱不择手段。   应煦从不在乎魏连霄对他的轻蔑,他就是爱钱,他需要钱。但他忘不了秦月的妈妈……秦阿姨那双浑浊却温柔的眼睛;忘不了余逸在他还画的那天,得知真相时那片刻的沉默。   他挣这笔钱,终究是欺骗了一些人。   应煦不想被家人发现他卑劣的一面,但他还是说了,怀着一份说不出的期盼。然而,他等到的是一片寂静。他顿时露出失落的神色,把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到胸口。   然后,他被抱住了。   他被揽进了一个香香的,温暖的怀抱。   戚美菱踮着脚,去摸他的头发:“你做得很好,小煦。你扛住了那么大的压力,一个人负担了那么大的债务,还能怀着希望努力生活,你真的很棒!”她的手指轻轻颤抖,声音也轻轻颤抖,带着无尽的爱怜。   应秋实也走过来,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柔声说:“小煦,你回家了,有爸妈在,不会再让你辛苦,让你受委屈了。”   爸爸的手掌很大,宽厚又干燥,仿佛能把他心里的那片湿地变成干田。   妈妈温柔的声音在他心里种下一颗种子,悄然生长,长出自信,长出安然。   他无声地笑了,弯起了眼睛。   「叮咚」。   手机信息响起。   应煦从妈妈的怀里挣出来,红着脸查看消息。   他总怀疑自己刚刚的表现是不是太没出息……   他神思不属,随手扒拉着消息,目光突然定在一个数字上,瞪大了眼睛。   应煦:!!   “怎么了?”戚美菱看出他神色不对,秀眉微颦。   应煦震惊得仿佛丢了魂,失神地望向应星河:“哥哥,你……”   应秋实看向应星河,疑惑道:“星河,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应星河抓紧手机,有些奇怪,弟弟怎么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我给弟弟转了笔钱。”   他说着,郑重看向应煦:“以后你不用拮据,我的钱,你随便花。”   应秋实:“……”   不是,你把你老子放在什么位子?   应秋实不甘示弱,沉声表态:“我也是。”   戚美菱算是被这父子二人弄无语了,忍不住笑。   这也要较劲啊?   不过,在宠应煦这件事上,她也不输:“星河给你的,小煦你只管收着。魏连霄的事,爸妈会处理好,保管他以后再也恶心不到你。”   戚美菱说着,给应秋实递了个眼神。   他们原本顾忌着应煦的情绪,对付魏连霄的时候还收着点,现在听应煦这么说,再结合魏连霄后来纠缠应煦的事,只觉得魏连霄恶心至极!这样的人,自视甚高,看不起别人,老想用权势碾压别人。   即使受了挫,矮人一截,还是不肯低头,那就只有让他一无所有了。   当夜,应秋实就改了竞标计划,要从魏氏手里夺取一个项目。魏氏最近屡遭针对,其中一部分是他的手笔,另一部分他原本猜想是不是魏氏的竞争对手在暗中出手,现在算是弄明白了,那恐怕是迟晏所为。   在应氏和迟氏的双重打击下,魏氏已经摇摇欲坠。   但还不够,他现在就用阳谋,明明白白告诉魏凯,要保魏氏,就得舍得放弃魏连霄。   反正他魏凯儿子多的是,私生子多,婚生子也不是没有,不差一个魏连霄。   戚美菱听了,露出赞同的笑,第二天便邀请了一堆贵妇人喝下午茶。正好戚鹤眠为了将功补过,动用他在众二世祖间过分强大的关系网,弄到了魏连霄的许多黑历史,小如他小时候英语考不到第一,写了小纸条被抓包;大到他怀着恶意,蓄意把某私生子弟弟往景观池里推,林林总总,都说给他姑姑听。   戚美菱挑了几件事,以极不经意的语气往众贵妇人面前一说,贵妇人们闻弦歌而知雅意,纷纷表示:   “没想到啊,那孩子看着年少有为,其实根子不正。”   “年少有为?就不会因为弄砸了几个大生意被罢职了。”   说到这里,几个女人优雅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红茶,在蒸腾的热气中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无疑是应家的针对。   真是,把应家得罪得这么死干什么?   在场的女人哪个不是人精,当然不会为了一个魏连霄得罪戚美菱:魏连霄会被踢出管理层,就说明他家里都放弃他了,可戚美菱的背后却站着整个应家,她的意思就是应家的意思,魏连霄在海城上流圈子算是彻底没法混了。   至于他妈,说是魏凯的第二任妻子,其实也帮不到他什么。他妈进魏家门之前,就是个半红不红的小明星,魏凯那头才跟前妻闹完离婚,回头就娶了她,也不算什么光彩事。那会儿魏家还是老爷子当权,看她不起,魏连霄他妈就一直做小伏低,后面习惯了,对丈夫言听计从,在儿子面前也说不上话,更遑论出来交际了,基本就是丢人现眼,慢慢的,她也就不出来走动了,在豪门圈子里连个相熟的太太都没有。   于是,这头海城豪门动荡了好几天,那头魏连霄他妈才知道消息。   从此,不是她不想去参加宴会,人家也不欢迎她这个魏家人了。   魏凯这几天诸事不顺,公司那边资金不足的问题还没解决,他原本想参加席家的宴会,在宴会上物色一下合作伙伴,结果左等右等,席家竟然不给他发请柬!另一头,魏连霄那混小子的「黑历史」陡然成了豪门夫人们的饭后谈资,跟连续剧似的,每日更新,好不精彩。   这下魏凯哪里还有不懂的?   这就是逼他放弃魏连霄,放弃他培养了二十多年的继承人。   那到底是他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啊!此时低头,那就是自打嘴巴,承认自己选人的眼光不好。但不放弃又能怎样?据他了解,这件事不仅有应家人的手笔,迟晏也插手了。迟晏疯也就算了,现在应家也疯,他再不放手,只怕自己身上也要被扯下一块肉。   不能再犹豫不决了。   魏凯随便找了个理由,把魏连霄发作一顿,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我们断绝父子关系,从此你不再是我魏家人,要么你给我滚去国外,安安分分的,从此别再给我树敌!”   这几天,魏连霄一边为余逸和他分手的事痛不欲绝,一边为众人看向他嘲弄戏谑的目光感到痛苦。   没想到他爸突然找他,竟然是要彻底放弃他。登时受不住了,跟他爸大吵一架。   魏凯被他气得浑身颤抖,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给我滚去国外,明天就滚!滚!”   魏连霄的心弦彻底绷断。   终于,所有人都放弃了他。   他的骄傲就这样被踩进了泥土里,碾作尘埃,终究是不复存在……   作者有话说:   我不是很喜欢虐渣时采用精神胜利法——虽然他从前很过分,但他现在失去了爱情啊!   就要狠虐,就要狠虐,让渣渣一无所有!   我有一本快穿预收就是写这种类型,有兴趣的亲亲点个收藏吧,爱你们——   把渣攻送进火葬场【快穿】;   文案:   在古早狗血文里,无论渣攻做了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这怎么可以??   系统编号BLX555竭诚为您服务,把渣攻送进火葬场!   世界一:《偏心》   被渣攻想搞骨科的便宜妹妹各种陷害的冷漠淡定受;   X;   妹控无敌偏听偏信型渣攻;   最终渣攻失去了受,身败名裂,因为和妹妹车上撕逼,被撞成了终身残疾……   世界二:《笼中囚》   脾气火爆头脑简单的替身健气受;   X;   「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养你,但你是个废物」的擅长PUA型渣攻;   最终渣攻发现受是装穷,被受家里打压得一无所有,方知自己才是废物……   世界三:《痴情不死》   从小和渣攻订婚,努力想成为渣攻喜欢类型的痴情隐忍受;   X;   天天和女配上新闻头条,劝受大度的粗线条型渣攻;   最终受和渣攻解除了婚约,渣攻被女配卷走了所有钱财,悔不当初……   世界四:《善良的你》   身世可怜,流落在外的真少爷毒舌受;   X;   为患病的女配各种隐忍,并且劝受憋屈的圣父假少爷渣攻;   最终渣攻被受套路,给患病的女配掏了颗腰子,在因为感染生命垂危的时候,才发现女配不是真爱,可惜悔之已晚……   还有…… 第63章   放学了。   谌致远一胳膊肘捣过来, 问应煦:“去我家吃个饭么?我妈都念叨你好久了。”   应煦正收拾着东西,闻言很感动,但还是拒绝道:“今天就不了, 我没提前跟我哥说,他应该已经来接我了。”   “有哥哥的人果然不一样。”   谌致远没忍住酸了一嘴。   应煦看他一眼,「好心」提醒他:“你原先可不是这么说,还让我多多提防他。”   “我让你提高警惕也没错吧, 狗血电视剧都那么演的, 哪有假少爷不跟真少爷争权夺势的?”谌致远咬死了不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但又发自内心地感慨,“不过,像你哥这样子,就算是糖衣炮弹,我也想吃几颗。”   “去你的, 想得美!”   应煦笑骂一声,心里却美滋滋的。   出了校门, 和谌致远告别, 应煦一时没找到应星河的车。   正要给应星河打电话,就听到有人喊他:“小煦!”   抬眸看去,是个意想不到的人——他原来的大伯,他养父应凯同的大哥。夏日炎炎, 哪怕到了黄昏还是不肯罢休,不断散发着光和热,应大伯应该等了一会儿了,晒出满头大汗, 脸上也泛着一层油光, 那一笑, 只让人觉得油腻非常。   应煦皱眉,权当没看到他,大步往校外走去。   “哎,小煦!”   应大伯见他不理人,急了,连忙拨开人群,往他的方向追。   应煦不是很明白,他怎么能厚脸皮找他。   又或者,他根本不是要找他,而是想找应星河。   应煦不想被这家人缠上,更不想他们纠缠应星河。上次应二伯找他的事情,他跟应星河说了,应星河只是摸摸他的头,说:“他们不是你的亲人,你现在有爸爸,妈妈,还有……我。”他全然没提认亲的事。应煦不难明白他的心思:也是,那样的亲戚有什么好认?   大伯,二伯母一心盘算着钱。   二伯父为了自家,选择了帮亲不帮理。   当初热心帮他的表叔、二舅也都为了魏连霄的好处,说变脸就变脸。   他又何必把他哥推进去,让那些亲戚拉扯他?   只是,今天哥哥怎么还没来?   突然,一辆熟悉的迈巴赫出现在眼前,应煦只觉得心里的躁郁骤然清空,他一把拉开车门,倾身奉上灿烂笑脸:“迟先生,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   迟晏行动不便,就没下车,只是朝他示意,要他上车。   “今天你哥临时有事,刚刚联系了我。”   应煦睁大了眼睛,没闹明白他哥怎么突然跟迟先生这么好了,先前不是还较着劲么?   迟晏看出了他的疑惑,轻笑:“愣什么,要听我先夸夸你哥哥?”   他深深望进应煦的眼睛,告诉他:“应星河是个好哥哥,他很重视你的感受。”   应煦先是一愣,听明白后,立马笑开了花。   “嗯嗯!”   深表认同。   说话的功夫,应大伯追了上来。他毕竟年纪大了,走这几步就喘起了粗气:“小,小煦,你没听见大伯叫你?这才多久没见,呼,你不认识大伯了?”   他还以「大伯」自居呢,姿态倒挺高。   应煦见到迟晏,情绪好了很多,就没发作:“大伯您说哪里的话,都是亲戚。”   “是,是。”应大伯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笑得和气,“都是亲戚。”   应煦问他:“您今天是专程来找我的?”   应大伯正要点头,就见他两眼放光:“您也知道,我前面才还了债,最近过得拮据,您既然专程来看我,不如,借点钱给我?”   这是跟他装呢。   应大伯嘿嘿笑:“小煦,你开什么玩笑呢。你现在不是认回家人了?看看这车,我是不认识,但这车看着气派啊,是什么牌子的豪车?你现在都坐这么高级的小轿车了,还用跟大伯借钱?”   应煦看他用那种馋得不行的目光将迟晏的车上上下下打量,顿时冷笑出声:“哦,原来你知道我认回了亲人?那你算我哪门子大伯?”   “小煦,你怎么能这么说?”应大伯说着,变了脸色,“就算我们没有血脉亲情,也当了这么多年亲戚,你现在认回亲爸妈,就不认大伯了?”他特地拔高了语调,跟应二伯母是同一招,要吸引围观群众给应煦施压呢。   应煦却不吃这套:“我要是没有认回亲爸妈,你乐意认我这门穷亲戚?你上次催债的时候不是说了,要我别跟你谈情分,你是债主,我是欠债人。现在债还清了,你找我干嘛。”   “你这崽子!”   应大伯急了,伸手要抓应煦。   “李政清。”   迟晏突然开口。   李政清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下车替应煦教训应大伯。   只听迟晏吩咐:“你去校门口叫保安,这里有个中年男人要对A大学生动手。”   他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清晰可闻。   应大伯听了这话,猛然收手。他心里是存着闹事的心思,但那是要应煦丢脸,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他,可不是把自己折进去。他这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就好面子,哪能被保安抓着,当作不法分子撵走?那像话么?   顿时又换了张嘴脸,笑呵呵说:“这是哪儿的话?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他早上才从儿子那里听说,他那个穷侄子竟然摇身变成了有钱少爷,那还是他儿子在公司大老板的朋友圈看到的。大老板平时吆五喝六的,说起应煦的家世,却隐隐透出几分敬畏,应大伯一家虽然没听说过什么豪门应家,但却知道应氏响当当的名号,知道应家有钱得很。   穷亲戚是要甩开没错,富亲戚那可就不一样了!   得攀!   得努力攀!   于是,在应大伯母和应煦堂哥的怂恿下,应大伯果断上了。   他从他儿子那里听说了应星河的名字,想着应煦不认他,也怪他们家把人得罪得太死。   但应星河不一样,那是和他们流着一样血的,真正的应家人。他陡然从高高在上的应家少爷变成了「假少爷」,在家里指不定受什么委屈呢,现在正需要亲人的抚慰,他们家当然要赶在第一个了!   于是谄笑着往车里钻:“星河啊,我是你大伯,你在你妈肚子的时候,我还摸过你呢。”   应煦差点没被气笑,把他拨开:“车里不是我哥。”   迟晏也觉得好笑,这情形要是被应星河撞上,他怕是要黑脸的。   “应凯全对么?”   迟晏再度出声,扬眸朝应大伯望去。   “认识一下,我是应煦的男朋友。”   应凯全已经失去了声音,也失去了反应能力。坐在车里的男人挺年轻的,看起来就二十来岁。   但气场强大,双手交叉放在腿上,抬眸的时候,那冷冷的眼神就像刀似的,扎在他心上,又像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压在他身上,让他不敢动弹。   “听说你很喜欢找小煦算账,巧了,我也想跟你算一算——”   算什么?   应凯全的大脑一片空白,觉得迟晏看他的眼神就好像……   就好像,在看死人。   他心里悚然一惊,大夏天的,流下了冷汗。   “你屡次纠缠我的男朋友,惹我男朋友不快。说说,你是想卸一条胳膊,还是想被抓起来沉江呢?”迟晏压低了声音,更显得危险。他那双漂亮的瑞凤眼闪着暗芒,没人会怀疑他此刻说的话。李政清都没忍住头皮一紧。   应大伯直面迟晏的恶意,更是胆寒,下意识退后一步。   “不,没,我不想……”   迟晏便挑眉:“那你还主动找来?小煦他爸妈也正想找你,我不该越俎代庖,要不,你跟我们走一趟?”   说着,迟晏便吩咐道:“李政清,还不把人请上来?”   他那一开口,可把应大伯吓坏了,满脑子都是电视剧里那些大人物对付小角色的手段,他毫不怀疑自己上了车,就是上了黄泉路。这他哪儿敢去啊!敢情人家都嫉恨着他呢,他还主动往前凑!得跑,赶紧跑!   应大伯被强烈的求生欲驱使,脑袋一扭,狂奔而去。   应煦回头去看,只见他跑得太急,摔得五体投地,鞋子都摔飞了。但他顾不上捡,像被鬼撵着似的,一瘸一拐,继续往前跑去,很快,就消失不见……   应煦叹服:“迟先生,你真有办法。”   他眼睛亮亮的,挨着迟晏,把人上下打量:“你的演技还挺好的!”   迟晏正色:“小煦,我没开玩笑。”   应煦:?   只听迟晏认真道:“卸胳膊沉江,不是霸总的基本技能么?”   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应煦:“……”   再不能叫迟先生陪他妈看狗血剧了!   迟晏看出他的一言难尽,笑着去捏他的脸:“不是刚刚还夸我演得好?普通人对有钱人的想象就是这样,经过这一遭,他该知道怕了。”   应煦想想,他不也是?   没被认回家之前,他根本无法想象应家的豪奢。   唉,都是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象。   应煦发出感慨,然后被迟晏拉进怀里:“我的小少爷,你可不必靠想象。滑雪、马术、高尔夫……等我腿好了,我都带你去体验。”   应煦听着,心里生出满满的期待。   “嗯!”   后排的两位蜜里调油,前排的李政清这才放下心来。   啊,原来迟总是说笑呢。   他还以为,他干完这一票,就该去国外避难了。   还好,只是玩笑。   另一头,魏凯已经给魏连霄安排好了飞机。   魏连霄在房间里枯坐很久,始终不愿接受自己即将一无所有。他不能失去权势,失去财富,失去爱情,他不能一无所有,他总要抓住一样。他想尽办法从魏家逃出去,去了画室,去找余逸。   秦天没给他开门,隔着门骂他:“你来干什么,滚远点!”   魏连霄的眼底燃烧着偏执的火光,他根本没把秦天的话放在心上,只道:“我找余逸。”   “滚,余逸是不会见你的!”秦天平时都是好脾气,这会儿却跟吃了枪子似的。   “你说的不算,”魏连霄不肯走,只重复道,“我要听余逸自己说,你让余逸自己跟我说!”   秦天猛地打开门,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找余逸?我还想找你呢!你到底对余逸做了什么,他昨天半夜进了画室,至今不吃不喝,在小隔间里呆着——你说,你对他做了什么!”   魏连霄听了这话,竟痴痴笑起来:“他还在乎我,还在乎我。”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任秦天摇晃他,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你松开我,我去敲门,他就开门了。”   他的语气里流露出几分傲然,显然,他对自己和余逸的爱情又重拾起了信心。   “他都大半天没吃饭了,让我去敲门,哄他出来吃点东西,不吃东西怎么行了?”   秦天被他若无其事的语气刺激:“你别在这里假惺惺,你要是真喜欢他,怎么会让他这么难过?!你趁早滚,别惹他心烦!”   “难过?”   魏连霄笑:“我爱他,他爱我,这不是世上最快活的事么?”   他想起过往,说给秦天听:“你以为自己算什么,很了解他?他以前自闭症,被同学排挤,是我帮了他,他那么爱我,他怎么可能跟我分手?”   他把余逸的伤疤撕开给秦天看,又扬声高喊:“余逸,你出来!你当面跟我说,你怎么舍得跟我分手?在你最难过的时候,我帮了你,现在我变成这样,你就离开我,你过得了你自己那关?!”   居然开始挟恩图报了!   秦天算是听明白了,原来余逸跟魏连霄提了分手,不管为什么原因,他不能让魏连霄再把余逸拉回泥潭。他使劲推着魏连霄往外走,还要说些什么,却听见身后「咔嚓」一声,小隔间的门开了。   余逸的语气淡淡的:“师兄,放开他。”   秦天闻言,手攥得更紧,魏连霄却露出得意的笑。   然后,他的笑僵在脸上——   “你的手是用来拿画笔的,别碰脏东西。”   魏连霄无法接受「脏东西」这个词从余逸的嘴里吐出来,被用来形容他:“余逸,你——”   余逸看着他,像个陌生人:“魏连霄,我给你爸打电话了。”   他语气平平:“你爸派人来逮你了,还不走么?”   魏连霄无法接受:“余逸,你竟然联系我爸?!你不知道我爸要送我出国么,我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余逸打断他的话:“那你一路走好。”   魏连霄如遭雷击,他用充血的眼睛盯住余逸,好像要剥开他的皮,重新认识他:“余逸,你没有心!”   余逸顿了顿,缓缓阖上眼睛:“我有。”   他告诉魏连霄:“没有心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有,但是从今往后,我一心只为艺术。”   他已经做出了决定,要把魏连霄从他的心里赶出去。   从今往后,他的心里,再没有魏连霄的位置。   “不要再见了,魏连霄。”   这是魏连霄被拉走之前,听余逸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一早,魏连霄就被强摁着上了去加州的飞机,他戴着口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却掩盖不住脸上的淤青。飞机起飞了,在升空时颠荡,他扒住窗户,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把他执拗的目光留在了熟悉的土地上。   与此同时,迟晏接到一个电话:“迟总,发现了迟明的踪迹,他现在人在加州。”   迟明。   迟晏抓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这个名字曾经融入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又因为仇恨,被他刻进骨血。好久没听人提起他了,那个男人似乎被留在了遥远的过去,但是迟晏清楚,一切都没有过去。   就像他还在找他。   他也没有放过他。   他们总要碰面的,总要把他们之间的仇怨解决…… 第64章   三天后, 应煦去找秦天,拿到了一幅画。   “哇,是我最喜欢的奥特曼!”   应煦高兴极了, 眼睛发光。   秦天见他高兴,跟着笑:“听你一直念叨我从前给你画的奥特曼, 我就想着,一定要再送你一幅。”   应煦听他说起, 连忙捧场:“我最喜欢天天哥哥的画了, 你从前送我的那些画, 还在我的试卷夹里夹着呢!”把秦天的画跟各科试卷夹在一起,可以说是至高的肯定了。哪怕画纸夹到泛黄,回忆也不会褪色。   秦天便笑了。其实从再见应煦开始,他就想着,要送他一个奥特曼。其实, 他觉得,应煦的心里就住着奥特曼, 所以他才会心中有光, 勇敢无畏。   所以他才能打败大大小小的怪兽,拥有现在的人生。他很为他高兴。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忽然听见门把拧动的声音。   是余逸从外边回来了。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人似乎瘦了,但精神却很好,那双淡漠的眼眸里仿佛点着两簇光,看着倒比前阵子更有神采。   “小逸, 你回来了。”   秦天跟他打了声招呼, 没想到他回来得这么快。   他其实有意错开时间, 不想余逸和应煦碰面,毕竟他们中间隔了个魏连霄,见面容易尴尬。但真的撞见了,他又觉得还好,没有产生过分的担心。   因为他很清楚:余逸和应煦都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他们还不至于妒恨对方。   再说了,小煦的现男友——那位迟先生,看着可比魏连霄强太多了。   秦天在心里嘀咕一声,听余逸先开口,跟应煦说:“你好,应煦。”   他的表情太正经,那种会客的态度太正式,让应煦有些吃不准。   应煦决定依葫芦画瓢:“你好,余逸。”   余逸依旧看着他。   应煦:?   秦天莫名感觉到了暗潮涌动。   不是吧……难道他搞错了?   魏连霄走之前,这两个人还相安无事,总不能现在打起来吧?   然后他看见余逸抿唇,思忖片刻,说:“魏连霄出国了,我们分手了,你看到我不用不自在。”   应煦:“呃,还好吧。”   真正让他不自在的,是余逸的直来直往。   等等!   应煦把余逸的话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才恍然捋清,魏连霄出国了?余逸和魏连霄分手了?   什么时候的事?   可怜魏连霄被整得那么惨,魏家也因此遭殃,海城上流圈子一片风雨交加,人人都知道了应煦不好得罪,偏偏这位应家的小少爷完全不自知,甚至不知道魏连霄已经沦为家族的弃子,被魏凯丢到了加州。   应煦对魏连霄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但听说余逸跟魏连霄分手,他还挺为余逸高兴。   毕竟魏连霄真不是个好东西。   余逸看着应煦的神态变化,没有多说,只道:“谢谢你提醒我。”   “哦,不客气。”   对话到此打住,余逸没再多说。   应煦提出要走,秦天起身送他,这会儿余逸已经走进了画室的小隔间。   “他最近心情不好,一直把自己关在小隔间里涂涂画画。”   秦天告诉应煦,语气里流露出些许担忧。   应煦看他一眼,劝慰道:“我看不像是心情不好,他精神状态挺稳定的,天天哥哥你别担心。”   秦天蹙眉:“但愿如此。”   应煦见不得他苦大仇深的样子,跟他开玩笑:“你应该往好的方面想,他把自己关在小隔间能干什么?化情绪为创作的动力呗!你等着吧,很快就会有大作问世了!”   秦天被他夸张的语气逗笑:“希望像你说的这样吧。”   他叹息,觉得余逸太苦。   但他无法劝慰,那是余逸的人生。   应煦回家,就把秦天送他的画拿画框框了起来,放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看了觉得挺新鲜,很是喜欢,左看右看,又拍了照片,跟迟晏分享:“迟先生,快看,天天哥哥送了我一幅画!”   迟晏的电话很快就来了,应煦按下接通,听见他微沉的嗓音:“小煦,你故意的?”   应煦装傻:“迟先生,你说什么?”   迟晏提醒他:“叫哥哥。”   三个字,尾音微沉,在应煦的心尖撩起一阵酥酥麻麻。   什,什么嘛!   迟先生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应煦咬紧牙,不肯出声,好像在和迟晏对抗。   “小煦?”   应煦:“……”   “小煦,乖。”   像撒旦的低语,蛊惑人心。   应煦的脸红了:“干,干嘛突然要叫我,要我叫你哥哥!”   迟晏大大方方告诉他:“因为我吃醋了。”   他戳破应煦的小心思:“你不就是想看我吃醋?”   应煦蜷起脚趾,不说话。   迟晏细数:“你管应星河叫哥哥,管应棠叫哥哥,管戚鹤眠叫哥哥,还有个「天天哥哥」——”   「天天哥哥」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可见明明清楚应煦的心思,他还是吃醋了。   “那我呢,我不能听你叫我一声哥哥?”   应煦觉得怪别扭的,他是想撩拨迟晏,让迟晏吃醋,可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他还想着隔空撩火,可以看迟晏失态呢,没想到男人这么紧咬不放。半天才从齿缝挤出一句话:“可你是我男朋友啊,不是哥哥。”   “怎么不是呢?”   迟晏反问他:“情哥哥不是哥哥么?”   什么情哥哥!!   应煦没想到迟晏会说这种话,简直要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了。   “小煦?”   应煦:“……”   迟晏锲而不舍:“小煦,说话。”   应煦梗着脖子,脖子通红。   然后手机那头,传出一阵捶打声。   应煦奇怪了:“迟先生,怎么了?”   迟晏先是说:“没什么。”   捶打声由此停了下来,应煦反而更加在意,又问:“真的没什么?”   迟晏叹息一声:“只是阴雨天腿有点痛。”   “啊……”   应煦一听,紧张起来:“那你一般怎么处理?能不能想办法缓解疼痛啊!”   迟晏说:“没办法,医生说了,只能转移注意力,不要去想它。”   应煦察觉到了一丝古怪。   只听迟晏声音含笑:“我想,要是我现在能听到小煦喊我一声「哥哥」,疼痛会减轻七分。”   应煦:“迟先生!!”   居然拿这种事开玩笑,他生气了!   于是,在惹恼恋人后,迟晏又多费了许多唇舌,才终于把应煦哄骗到了自己家。   应煦还不高兴,心想,他绝对不受迟晏的哄骗,他今天无论如何也不会管他叫哥哥!   适时,迟晏领着他来到二楼,推开一扇房门,回头看他:“小煦,要进去看看么?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天阴沉沉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落。房间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片昏暗中,迟晏的眼神却是明亮的,温柔的。   应煦产生了几分好奇。   是什么礼物呢?   他怀着期待,走进房间。 第65章   那是一间画室。   迟晏提醒应煦:“把灯打开。”   白炽灯的冷光洒遍整个房间, 只见足有二十多平的房间,粉刷着色调明媚的墙漆,一面靠墙的位置立着两个高高的立柜, 上面摆满了与绘画有关的书籍、图册,还有一面应该开成了落地玻璃, 现在被窗帘遮掩得严严实实,另外两面墙上则挂满了画框, 只是画框上都罩着防尘布, 看不到画作本来的样子。   画室很大, 却不显得空荡,一个长桌,一条长沙发,占去了一部分区域,同样被防尘布遮着, 至于剩下的地盘,则被一个个画架占据, 满满当当, 却都被罩着白布,唯独一个画架没被遮住,应煦最喜欢的奥特曼跃然于纸上,和他记忆里的没有分毫差别。   应煦:!!   他感觉很不可思议, 跑上去看了几眼,回头问迟晏:“迟先生,这是你画的么?”   迟晏颔首:“是。”   又问应煦:“你喜欢么?”   应煦笑弯了眼睛:“喜欢!”   迟晏见他笑意盈盈,心里想的却是他在电话里夸秦天的画, 正想问他觉得自己和秦天谁画得更像, 谁画得更好, 就听应煦大声说:“所以迟先生你也觉得迪迦就是最帅的?”   他扬眉,下巴也跟着微微抬起,透出几分得意。   迟晏想起上次他们关于奥特曼的分歧,再看应煦得意洋洋的表情,不由失笑。   “是,是,迪迦最帅。”   权当是哄小朋友了。   只是哄归哄,该较劲的还是要较劲:“你既然喜欢,我让人用画框框好,送去你家,就挂在你卧室的墙上,怎么样?”   应煦:“……”   应煦可算反应过来了:“迟先生,你还吃醋了!”   迟晏点头:“嗯,吃醋。”   他摇动椅轮,向应煦步步逼近,漂亮的瑞凤眼紧盯着应煦,气氛突然一变,紧张中增添了几分暧昧。画室的窗户应该关得紧紧的,窗帘没有一点儿动静,没有风,空气似乎都在画室里凝滞,随着迟晏的靠近变得粘稠,稀薄。   “迟先生……”   应煦喊他的名字,语气放软了,带出几分讨好的意味。   迟晏很受用,但更喜欢另一个称呼:“叫哥哥。”   应煦的脸一下子红了。   可是迟先生正盯着他哎,不就是叫一声哥哥么?   应煦给自己鼓劲,决定果断一点儿,然后那个词语还是在他喉头滚了几圈,才含含糊糊喊出口:“哥哥。”   不是第一次这么喊了,但还是别扭。   应煦的目光闪动几下,别过头去,然后,一声惊呼从他嘴里吐出——他被迟晏扣住了腰。   像攀折一株盛放的玫瑰,迟晏把他揽下来,让他低头,索取他的嘴唇。   “小煦,乖,张嘴。”   仿佛蛊惑。   应煦想要避开,但他避无可避,身后的画架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只能溺在迟晏的眼眸深处,任他索取:“轻点,不要弄破我的嘴唇。”会被爸妈发现的!   回应他的,是迟晏深深的吻。   应煦发现,迟晏越来越难以被满足,他像一头解禁的兽,没尝到肉腥味就解不了馋。应煦被吻得气喘吁吁,脸带潮红,迟晏的呼吸也变得紊乱。   但他还有无数个浅吻,一个接着一个,落在恋人的唇角,甚至下巴。   应煦觉得,他像在给自己做记号。   他心怦怦跳得厉害,挣开迟晏的怀抱,找了个由头:“迟先生,这间画室里的作品都是你画的么?我可以看看么?”其实他一开始就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迟晏把所有的画作都罩在防尘布底下,好的作品不是应该展示给人看么?   迟晏轻笑:“既然带你来了这里,自然不会藏着掖着,不给你看。”   那怎么还罩着布呢?   应煦有些奇怪,又听迟晏说:“只是这间画室,我不想其他人涉足,小煦你要是想看,我帮你揭开这些防尘布。”   应煦被岔开话题,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说着,应煦揭下一块防尘布,被迟晏的画作惊到了。   画作上有落款,应煦认真辨认,是迟晏十岁画的。   不等应煦来问,迟晏便主动说:“那时候我十岁,虽然比同龄的孩子文静,但还是贪玩。夏天最热的时候,知了在我家庭院里的大树上叫得欢畅,我却听得心烦意乱,想把它捉下来……”   应煦听他说着这副画的由来,仿佛走进了迟晏的回忆,见到了当年那个小迟晏,看到他鼓着脸颊,瞪着树上的知了,无可奈何的模样。那样的迟先生一定很可爱吧?   又一张画作揭开。   七岁,六岁,稚拙的图画。   十一,十二,渐渐有了漂亮的线条和颜色。   再大一些,应煦作为一个门外汉再看不出深浅,只觉得每一张都好看,每一张都意义非凡。   那时候迟先生还小,是谁给他准备了这间画室,把他那些美好的记忆都框起来,永久保存在这片小天地?是他的爸爸,还是他的妈妈?   应煦心想,他的家人一定很爱他。   但他从没听迟晏提过家人,再细想没有配合迟晏的情况做矮的开关,罩在画架和画框上的防尘布……只怕这段回忆,迟晏早已不想再涉及,他已经很久没进过这个房间了。   现在,他带他来了。   应煦恍然发现,其实迟晏送他的礼物,不是跟秦天较劲的那张奥特曼的素描,而是这满满一画室的回忆。是他不愿意提及,但却决定跟他分享的过去。   于是,应煦就这么静静听着,陪他一起回忆从前的美好。   如果有疼痛,也让他陪着他吧。   他会陪着他,一起走出来。   迟晏却没有多说。   应煦便也没追问。   应迟晏的邀请,应煦留在他家吃了个晚饭。餐桌上都是应煦喜欢的食物,迟晏对他很是照顾,他吃得心满意足。吃饱了,人就犯困,应煦有点迷迷瞪瞪,坐在餐桌上发饭困。   迟晏叫他:“小煦?”   应煦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双眼发直。   迟晏又叫一声。   “啊,迟先生,你叫我?”   应煦终于回过神来。   迟晏问他:“要去散步么?”   应煦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推着迟晏就出发了。   他们今天吃得早,最近天黑得又晚,出了迟家才发现,天上的云彩正燃烧着,把天空都烧成了醉人的红色。那种黯淡却又浓郁的颜色映在迟晏的脸上,给他添上几分深不可测的感觉,但他神情轻松,与应煦相处的时候,表情很是温和。   “刚刚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他随口问着,开始一个话题。   “唔,没什么。”   应煦这么说,自己却先笑了。   “我就是想,迟先生你真是多才多艺,要不是迟家的亿万家产耽误了你,你怕不是要成为一个大艺术家?”他从迟晏的画里看到了他弹钢琴、拉小提琴、乃至骑马、射箭的日常生活,才艺之多,让他惊叹。   对此,迟晏回以沉默。   半晌,才轻笑一声,说:“怎么不是呢?”   应煦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沉,只顾着想自己的,一时又觉得发愁。   迟晏听他叹气,问他怎么了。   应煦实话实说:“就是突然发现,你就是那阳春白雪,而我呢,就是下里巴人。”   迟晏煞有介事地接话:“对,属实高攀了。”   应煦那拇指盖大小的落差感就这么被迟晏击碎了,他大声控诉:“迟先生!你又逗我!”   迟晏便又哄他,跟他说:“你不会这些也没什么,我喜欢你,不需要你跟我的爱好相似,只因为你是你。”   他实在很会说话,应煦被他一句话就拿住了,又听他说:“你要是对这些感兴趣,我也可以教你。”   应煦想了想:“会不会太麻烦你?”   说实在的,他其实没什么兴趣。   迟晏摇头:“不麻烦,能听你叫我「老师」,我很乐意。”   应煦:“……”   他的恋人是不是有点热衷于角色扮演?这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应煦提高警惕,果断驳回,果然看到他露出失望的神色。   “那好吧。”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应煦最近这段时间确实腾不出时间学才艺,马上要期末了,他一边着手准备考试,选择导师,选题,提前做毕业论文,另一边王导的剧本终于发了过来,让他自己先读着,过阵子剧组要搞一个剧本研读,这么一张罗,也明晃晃给出了一个信息——王导的新戏要开拍了。   应煦忙了起来,跟迟晏见面的时间大大减少。   迟晏也忙,但还是会腾出时间,尽量多跟他相处。   他们约会的时候,应盈常常会跟着去,应煦也不拒绝,乐得蔺无双眉开眼笑。然后,在六月的尾巴上,一个惊天大雷在应家炸开,蔺无双直接在家里闹起来——应盈收到了国外名校的邀请函,她报考研究生被录取了。   “我不同意!”   蔺无双大喊大叫,威逼应盈放弃申请。   然而应盈执意不肯,她告诉蔺无双,她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乖女儿了,她决定要做自己。   在应秋实和戚美菱的调和下,蔺无双最终还是咬牙,同意了应盈的决定,放她去国外逐梦。但她嘴上不说,不代表她心里甘愿。从那以后,应煦常常会被她幽怨的目光锁定。显然,她终于明白了应煦在这其中的角色。   呵,真没想到。   她蔺无双精明一世,竟然被一时的顺利迷昏了头,中了应煦和自家女儿的道!   又是一天早晨,应煦跟家人告别,大步走出应家。   蔺无双听到是迟晏来接他,愤恨地咬紧了银牙。   作者有话说:   在收尾了,感谢大家的陪伴,爱你们=3=—— 第66章   应煦觉得蔺无双的愤怒挺莫名其妙, 支着下巴跟迟晏吐槽:“她是真的不明白么?盈姐有自己的思想,不是她的提线木偶,就算没有我帮忙, 盈姐也会展翅高飞,她拦不住她!”   迟晏有几天没见他了, 听他喋喋不休,只是浅笑。   倒是应煦先发现自己的失态, 低头去看盘子里的意面, 拿叉子扒拉两下, 声音小了下去:“好不容易出来约会,我不该说这个的。”   像卖乖的小猫,不想主人发现它的暴脾气。   迟晏眼底的笑意更深,说:“没什么不能说的,这些你不跟我说, 又能跟谁说呢?”   应煦就高兴了,又支棱起来:“嗯嗯, 我只想跟你说。”这些吐槽他可不会吐给爸妈或者哥哥听, 显得他太幼稚,又小心眼。   但迟先生就不会,他给了他足够的包容, 让他能够轻松自在地倾吐出所有的不快。   真好!   应煦笑弯了眼:“说点别的开心的事吧?迟先生你说,我想听。”   他笑着凑近迟晏,浑然不觉自己眼下的青黑暴露无遗。   迟晏见了,不动声色地蹙起眉头:“最近几天熬得狠?不要太拼, 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你二婶要是再给你难受, 就告诉我, 我来收拾她。”他的小朋友最近够忙了,回家还得看蔺无双的脸色?他不同意。   应煦听愣了:“迟先生,你这样可不好……”   “有什么不好?”迟晏但闻其详。   应煦一手抓起迟晏送他的花束,倾身过去,挡住他俩的侧脸,在迟晏唇上落下一吻:“会让我……忍不住想亲你。”   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迟晏来不及感受应煦唇瓣的柔软,那蜻蜓点水的一吻便结束了。   他们坐在靠窗的一桌,被花束遮挡,没人注意他们的大胆行径,周围依旧热闹喧嚣,空气里弥散着食物的清香,还能听见其他食客低低的絮语。应煦偷完一吻,正觉得心跳鼓噪,手腕忽然被抓住。   迟晏不允许他从容撤退,又把他拉回来,亲了亲他的嘴角。   “不要撩拨我。”   他声线微沉,显然还没亲够。   应煦:“……”   应煦是真不敢撩他了,乖乖坐好,像最守纪的小学生。   这顿饭没吃太久,应煦还要赶着去学校。   迟晏送他过去,在车上再次强调,要他注意休息,至于蔺无双那边,如果他有需要,只管跟他说。   应煦乖乖点头,说:“其实还好,马上要放假了,王导那边通知我七月初进组,我在家呆不了几天就拍戏去了,倒也不用看她脸色。再说了,她老那样黑脸,我也是会怼她的好不好?”现在没怼,只是不想引爆她的脾气,毕竟应盈还在家呢。   迟晏这才放心,放他下车。   没几天,王义宽的新剧《纸飞机》正式开机,应煦作为男二号,开机当天就进了剧组。《纸飞机》是一部校园剧,王义宽选中了应煦他们学校,主要场景都在学校拍摄,还有些其他场景也尽量不出海城,以节省成本。但是考虑剧组有时候要拍夜戏,还有时候要共读剧本,应煦也没住家里,就跟着剧组住在学校附近的酒店里。   应煦第一次演这么重要的角色,很是严阵以待,这几天忙得飞起,也就每天跟迟晏说声早安、晚安。迟晏那边应该也忙,回复消息不是很及时,有时候应煦等得睡着了,要到第二天才能收到他的晚安并早安。   至于应秋实和戚美菱,那也是关心得不行。戚美菱常常问他在剧组习不习惯,还能说出一些他没有告诉他们的事,应煦好奇,问了一嘴,听戚美菱笑说:“那要多亏你爸了。你拍戏忙得很,他不敢打扰你,就一个劲问你助理,小伙子都被他问烦了。”   应煦想象了一下他爸用那种处理几个亿的大生意的语气,跟他的助理了解他的生活琐事的模样,不由失笑,又感动:“我很好,你让爸爸别担心,好好休息。”   戚美菱摇头叹息:“他可不会听。”   又说起应星河,戚美菱说应星河也是,跟应秋实一个脾性,不想打扰他,却又关心他,每次听他们在饭桌上聊起他的事情,他总会停住筷子,认真去听。   应煦听得心里暖暖的,跟戚美菱卖乖:“等这个星期的戏拍完,我有一天假,回来让你们好好瞧瞧,我可没瘦——”他语调微扬,满满是愉快。   王义宽正回放着刚刚拍下来的镜头,看他搬个小马扎,又坐在自己身边,笑呵呵问:“打完电话了?距离你下一场戏还有一个多小时,不休息一下?”眼下正是中午,太阳明晃晃的,晒得人犯困,大风扇呼啦啦吹着,还是不住冒汗。   应煦摇头:“导演您不也没休息么?我跟您学习呢。”   王义宽很欣赏他这点,腾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年轻人,好好学!”   王义宽是个脾气很好的导演,他很会调|教演员,再者选角都是他亲力亲为,挑的演员都是他觉得有灵气,容易被点拨的,自然态度温和。但是接下来两天,应煦却常看他沉着张脸,虽然不骂人,但却能明显看出他心情不好。   还没到周末呢,有个大老板来剧组了。   副导演忙不迭跟王义宽说:“王导,王导!赵总来了,说要见您。”   王义宽一向是个好脾气,听到「赵总」却皱起眉:“我这里正忙,你让赵总等着。”   副导演可不像王义宽这样,对着金主也能硬气,忙放软了声音,好声好气跟他说明利害,要他赶紧去见赵总。他们剧组拉到的投资并不多,赵总算是其中的大头,那可是金主爸爸!现在金主爸爸要加投资,这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然而王义宽沉着脸去了,回来也没换上一脸喜色。   应煦正纳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到个白净俊秀的青年挽着个将军肚的中年男人款款往这边走来。那青年走到王义宽面前,撒开挽着中年男人的手,笑嘻嘻说:“王导,既然换男主角不行,我也不是不能退一步,男二号也可以的。像您说的,男主角至关重要,不能动,换个男二号总没问题吧?”   嗬,好家伙!   原来是资源咖来抢角色了!   应煦听了,顿时不高兴了。   王义宽是个严正的性格,当然不能答应这样的要求:“在一部剧里,不论是主角还是配角,哪怕是一个小小龙套都是至关重要的,我不会中途换人!”   那青年顿时收了笑,看向将军肚:“赵总,您看……”   将军肚自然不能在小情儿的面前被驳面子,登时沉下脸,给王义宽施压:“王导,这你可想岔了。一部戏需要演员没错,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要是没有资金,不说道具、吃住,就算演员的薪酬你都开不起吧?”   话说到这份上,意思很明显了。   “我给你们剧组投了那么多钱,现在我家小阳就想要个男二号,王导给不起?”   他把声音扬起,带着高高在上的倨傲。   应煦听得特别不舒服。   王义宽还在拒绝,赵总觉得面子挂不住了,语气更冷:“王导,你也不年轻了,那种年轻人才有的执拗恐怕得改改,要是惹怒了我,我现在就撤资……”   “好!”应煦大声夸赞,“赵总果断,说撤资就撤资!”又看向王义宽:“王导,看来我们留不住这位大金主了。”   又是夸他果断,又捧他是大金主,但是赵总听了,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他朝应煦望去,却骤然眼前一亮,满心的不快都烟消云散,脸上又堆起了油腻的笑:“你是这部剧里的演员?长得真俊,叫什么名字啊?”   小阳察觉到不对,抓住他的胳膊用力:“赵总——”   赵总却没理他,撇开他的手,依旧用那种让人恶心的犹如实质的目光看应煦:“年轻人,就是腼腆,我就喜欢你们这种年轻人。叫什么名字?告诉我。”   应煦面露嫌恶:“你不用知道我的名字,只用知道我就是这部戏的男二号。”这句话说得硬邦邦的,带着浓浓的不悦。   赵总听了,算是闹明白了。难怪年轻人看他脸色不对,是怕被小阳抢了角色?这个好办,正好他对小阳腻了,只要他跟了他,他给他好角色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抢他角色呢?   王义宽也看出赵总眼神不对,想着他当初挑中应煦的时候,他们系主任跟他说的话,想着这孩子家境不好,要真招惹上这么个人,只有两种结果:一种乖乖从了,得到些许好处;一种不肯屈从,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从。   他惜才,不想看到这情形,便要支开应煦:“应煦,你别呆在这里,这些事不是你一个演员该过问的。”   赵总隐隐觉得「应煦」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正回忆着是不是在哪里听过,就听应煦说道:“王导,作为一个演员,我是不该插嘴,但如果是投资人呢?”   他并不是意气用事,是真准备投资;也不是不把自己名下的资产当回事,而是真心觉得《纸飞机》这部剧会爆。   他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应煦了,不该只想着苦哈哈拍戏,或许也可以换个思维,多投资几部好剧,自己挣钱不说,也可以避免像王导这样的好导演,还有一些好演员,被资本压得喘不过气来。   应煦这么一想,倒觉得思路开阔。他说得轻描淡写,换来王义宽一个愣怔的眼神。   赵总也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年轻人,口气挺大啊!”   “还好还好。”   应煦很谦虚,又道:“赵总投了多少?我投三倍。”   王义宽怀疑这小子是演上了,犹豫片刻,决定配合他:“好,有你这句话,我也不用愁了。赵总,您既然看不上我们剧组,今天把合同签了吧。”总之,他不会让赵总这样的人插手他的剧组,他只是低调,又不是家里没钱。   赵总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带着小情儿来挑角色,最后竟然什么也捞不着,人家半点不稀罕他的投资,说着话就要和他解约。顿时怒了:“好,王义宽,你好得很!你不稀罕我的钱,当我稀罕你的剧?撤资就撤资,我马上派人带合同过来!”   赵总怒气冲冲走了,王义宽才看向应煦:“应煦,你今天不该……”胡说这种话。年轻人,怎么胆子这么大?   然而不等他说完,在一旁候着的应煦的助理就凑上来了,殷勤非常:“小煦少爷,刚刚应总正好打电话过来,听说您要投资王导的新剧,直接拨过来三个亿,您看够了么?”   什么??   王义宽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小煦少爷?什么三个亿?   好家伙,应煦的助理也这么能演么!   另一头,赵总出了A大,就开始给他们公司法务部打电话,让人带着合同过来,把他投资的钱一分不差地拿回来!正说着话呢,秘书室的电话接了进来,一直嘟嘟响,响得他心里烦躁,甩下一句「赶紧去办」,又接通秘书室的电话。   “有什么大事,天塌下来了?!”   电话那头,秘书的声音很是焦急:“赵总,刚刚应氏集团那边来电话了,说您惹恼了,呃,说您跟他们家的小少爷有点过节,他们现在不想跟我们公司合作了!”   应氏,那可是行业内的大树啊!   这话犹如惊天霹雳,狠狠地砸在赵总头上,他脑袋一懵,终于反应过来,「应煦」这个名字他确实听过!那是应秋实才认回来的亲儿子,他怎么把这事忘了呢!可惜,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三次元发生了很糟心的事,所以每天忙忙碌碌,处理事情。很抱歉,更迟了,会努力更完,但是风波未定,不能保证更新会很稳定。 第67章   这事一出, 剧组的工作人员纷纷表示有被壕气震到,没想到应煦竟然是个小少爷!从这以后,他们对他的态度更热络了, 加上应煦性格好相处,这热络中又多了几分真诚。   其中王义宽尤甚, 在听到应煦明确表示自己不是意气用事,是真的相信剧本, 相信导演, 相信演员, 相信整个剧组,也愿意支持大家不被资本裹挟的时候,他重重拍了拍应煦的肩膀,沉声说:“放心吧,小煦, 不会让你亏钱的。”   从那以后,王义宽拍摄更用心, 更卖力了, 应煦也被抓得死死的,虽然累,但是进步神速。   又是一个大夜,拍完一场晚自习的戏份, 应煦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酒店。简单冲洗一下,躺到床上,沉甸甸的脑袋终于得到依托,变得一片空白。明明身体的每个部位都觉得疲惫, 他的头脑却意外的越来越清明, 然后他摸索着找到手机, 给迟晏发消息。   自从《纸飞机》开拍以来,他一直忙得厉害,迟晏那边也忙,这几天联系得少,应煦突然想起他,打开聊天框,才发现从前天互道晚安以后,他们就断了联系。   应煦原本想做个懂事的恋人,既然迟先生在忙,他就乖乖的,不去打扰。可他实在按捺不住心里的想念,特别在这洗净繁忙的深夜,想念就像蚕丝,长长的,黏黏的,一条一条粘连,把他紧紧包裹,让他忍不住遵从自己的心,给迟晏发去消息。   “迟先生,好久没见你了,明天我休息哦!”   可以说是明示了。   很快,应煦收到了迟晏的回复,眼睛亮亮,露出笑容。   ——迟先生说要来接他!   他要来接他!   应煦没忍住心里的雀跃,用双腿夹住被子翻了个身,伏在拱起的被子上,露出个灿烂笑容。   紧接着,迟晏发来一条语音,应煦点开去听。   迟晏的声音从白色的气泡框里传出来,温柔动听:“小煦,我很想你。”   应煦:!!   迟先生真的好会。   明明看破了他的想念,却站在自己的角度,向他表达。   原来,他也想着他。   应煦像喝了酒似的,晕陶陶的,下意识给迟晏拨了个视频通话。迟晏竟然不在家里,看那背景,似乎还在公司。   应煦见了,不由蹙眉,提醒他不要熬夜,工作是做不完的。   迟晏点头答应,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应煦心疼他:“那我不打扰你,你赶紧把工作忙完。”   迟晏却说:“可我不太想挂电话,我想听你的声音。”   应煦心里一跳,觉得迟晏这语气像在撒娇,一下子把他的心都软化了。他抿唇,脸颊开始发烫,心跳也开始加速,嘴上却说:“可,可你要是一心二用,会耽误事儿的。”他可是有原则的人!   迟晏似乎还想说服他,突然,想起一阵煞风景的敲门声。   室内骤然安静,迟晏的眉峰微微收拢,又缓缓松开,无奈地笑看应煦:“看样子只能明天见面聊了,早点休息,晚安。”   应煦隐隐察觉了些许不对,但眼下显然不是追问的时机,只能按下不提,挂断电话。   通话结束,迟晏的声音不复温柔。   “进来。”   公司的副手前来汇报工作,经过这段时间的有意设计,那些在迟氏内部作乱的中高层悉数被揪出,让他们吃了挂落,远离核心。现在事情已了,之前储备的新人,从别的公司挖来的人才也慢慢走上了正轨。副手提起这件事,原本严肃的表情也渐渐变得松快。   迟晏听了,却没什么喜色,只是点头。   副手走后,迟晏缓缓往后靠,让柔软的皮革托住后背。窗外,夜色已深,霓虹灯却闪烁个不停。灯光耀眼,照不进迟晏晦暗的眼眸,他闭上了眼睛,心里默念「迟明」这个名字,他有预感,他们的恩怨即将了结……   第二天,应煦早早就起了床,想到终于可以和迟晏见面,浑身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他把自己打理妥帖,就走出酒店,去了剧组。临走前,总该跟王导说一声。   王导也是赞成给他放假的,毕竟不能摁得太死,也还有其他角色的戏份要拍,可以给他挪个一两天,放松一下。何况,看年轻人那个反应,多半是谈着恋爱呢,还处在热恋中,他愿意紧赶慢赶地拍戏,腾一天出来休息,他有什么理由不成全呢?   于是,应煦告别了王义宽,从剧组往外走。   才走了没多远,就听到剧组的一个灯光师喊他:“小煦,有人找你!”   应煦听了,眼前一亮,却按捺住了,问:“是什么人?”   灯光师大致形容道:“是个年轻男人,坐在轮椅上,长得可俊了……”   是迟先生没错了!   应煦顿时心花怒放,笑眯眯说:“谢谢你!”   怎么、怎么突然笑得这么好看?   灯光师看得愣住,还沉浸在应煦的笑容里,就看到青年往剧组外面跑去,像只撒欢的小鸟。   嗨,小年轻,这是去会情人吧?   满眼的欣喜,藏都藏不住。   在灯光师摇头感叹的功夫,应煦已经奔出了剧组。   有人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大步走来,问灯光师:“这是怎么了?”那是剧组道具组的成员,自称是个新手,做事却很麻溜,看似忠厚老实,却有点儿硬脾气,没人敢招惹他。   灯光师见他难得八卦,讳莫如深:“嗨,能有什么?哈哈,没什么。”   那人没说什么,略一思索,就往应煦的方向走去。   “哎,哎。”灯光师大着胆子去拉他,嘴里问着,“你要干什么?”   那人也敷衍他:“能干什么?没什么。”   灯光师被他瞥一眼,竟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几分冷厉,不由怔忡地松了手,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那人已经挣开了他的手,朝应煦追去。   另一头,应煦还没走出被剧组借用的学校公共楼,才到一楼大厅拐角处,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男人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阳光洒在他壮硕的背脊上,一寸一寸,像一滴滴蜜油清洗着猎豹油光水亮的皮毛……   等等!   那不是迟先生!   应煦突然意识到轮椅上的男人要比迟晏来得壮实,他无暇细细思索,下意识扭头要跑回剧组。   然而他才刚回过头,就被一只大手摁住了后脑勺,一张散发着淡淡香味的手帕捂住了他的口鼻,他只发出几声呜咽,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等到道具组的那个男人追出来时,只远远看到一辆黑色轿车扬长而去,隔得太远,车子开得又快,他根本没来得及看清车牌号。他心里一紧,立马掏出手机,拨打电话:“迟总,大事不好……”   很快,应家也从迟晏那里得知了应煦不见的消息,顿时天下大乱。   迟晏大概猜到了应煦是被谁带走的,他并不慌乱,及时做出妥善安排,只是觉得没必要隐瞒应秋实和戚美菱,便直说:“迟明回来了,我早清楚,我要跟他做个了断,只是没想到会把小煦牵扯进来。”   他的声音低沉,语速比平时稍快。   应秋实和戚美菱听了,对视一眼,心中拧紧,神色却镇定:“你查到他的踪迹了?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   迟晏说:“我查到了,我会把小煦完好无缺地带回来。但请伯父伯母替小煦报警,毕竟像这种绑架勒索的事,实在性质恶劣,应该交给法律制裁。”   应秋实夫妇怎么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好,我们现在就报警。”   “迟晏,保护好小煦。”   在危机面前,他们没有埋怨迟晏,因为埋怨是最没用的东西;他们也不需要迟晏的解释,既然迟晏能这么快锁定迟明的位置,就说明他早早做了准备,在小煦那边不可能不做安排,但是哪有千日防贼的说法?被迟明抓住空子,他们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们共同的对手是迟明。   一个用心险恶的迟明,不值得他们内讧。   蔺无双听说应秋实夫妇要报警,没忍住说:“大哥,嫂子,你们得沉住气,不要听迟晏的片面之词。他跟迟明的那些恩怨,你们还不清楚么?指不定他拿小煦当枪使呢。再说了,小煦是不是迟明绑的,我们都不能确定,万一是迟晏自导自演呢?依着小煦对他的喜欢,只怕被他骗了,也会选择原谅他哦……”   她一张嘴喋喋不休,说起来头头是道。   戚美菱听得太阳穴猛跳两下,低喝:“闭嘴!”   说的什么风凉话?   小煦的事,他们不需要她来插手,但也不想听她说这些鬼话,好像高高在上,能指点江山。那是他们的儿子,他们才找回来的好孩子——他们的担心怎么能少?同为一家人,作为小煦的二婶,她竟然说这种话!   蔺无双却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为自己叫屈:“大嫂,你干什么凶我?我就是帮你们分析分析,小煦出事,我也很担心好不好?”   戚美菱完全听不出她的担心,只觉得恶心,冷道:“蔺无双,你帮迟明说话,把迟晏往不好的方向揣测,难道你和迟明他们有勾结?”   这话说出来,就像一道惊雷,骤然把蔺无双劈懵。   蔺无双平时爱装优雅太太的做派,此时却泄露出几分慌张:“大嫂,你怎么这么想我,我是那种人么,我怎么会坑害你们,坑害小煦?”她可不敢戴这一顶高帽子,这么大的事,她怎么敢认?她根本没这个意思!   戚美菱只是冷眼看她:“你平时就对我们一家流露出诸多不满,不用把明眼人都当傻瓜。”   蔺无双这才知道,戚美菱只是一直让着她,当戚美菱气势起来,她根本说不上话。她看到应秋明正好从外面回来,好像看到了救星,忙去拉应秋明:“秋明啊,你可要帮我跟大嫂好好解释啊,他们以为是我要害小煦,害了小煦对我有什么好处呢,非要这么说的话,星河岂不是更有这个动机?”   她慌乱之下,把应星河也拉进了浑水里。   应秋明还没听明白呢,就见应秋实冷下了脸:“星河和小煦好得很,这个我们看得到,至于你们两个,掩藏得确实拙劣。小煦出事,我们别无他想,一切以小煦的安危为重,不想听你说风凉话,更不想听你挑拨他们兄弟的关系。   既然不是一家人,也不烦你操这个心,其实老爷子去世的时候我们就该分家了,弟妹你今天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不如我们今天就分家?”   应秋明听到「分家」这两个字,一个激灵,算是醒过来了,赶紧解释。   蔺无双也忙着替自己辩解,她实在闹不明白,应秋实和戚美菱都是心胸宽广的人,怎么为了这点小事就闹着要分家呢……   也就是这个略带埋怨的想法冒头,蔺无双才猛然惊醒。   其实,她一直以来不就是吃定了应秋实夫妇不跟她计较?或者说他们夫妻都是这样。吃着应秋实夫妇在应氏打拼出来的家业,却不安于现状,总想取代而之,暗搓搓搞事。应煦这事只是个导火索罢了,人家现在就是要处理他们!   蔺无双终于知道后悔了,然而,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应秋实夫妇没心情跟他们纠缠,只是打了个电话,叫来律师,让律师按老爷子的遗嘱做财产分割。他们不是没听过老爷子的遗嘱,就是因为清楚老爷子不肯分割应氏,他们要拿,只能拿一些死资产,才打着感情牌,硬要住在老宅。然而现在,他们只能接受这笔资产,要是现在不拿。   万一应秋实夫妇转过头来对付他们,只怕这笔遗产他们也拿不到!   如此,等应煦回来,就发现家里清净了,应秋明和蔺无双搬出去了,以后除非清明扫墓,基本见不上面了。至于应棠和应盈那边,两个孩子倒是没歪,应秋实夫妇对他们是欢迎的,他们也都是非分明,没有站在父母的那边抱屈。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时,应煦终于悠悠转醒。   他还没睁开眼睛,先听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微哑,说:“还晕着呢,放心,他没什么见识,成不了大事。”是魏连霄。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小瞧别人。   应煦没想到这次被绑竟然是魏连霄的手笔,出于紧张,他的心脏跳得有些快,他暗暗期望心跳的声音小一点,不要吸引魏连霄的注意。分明没见过这样危急的情况,他的头脑倒是意外的清明,可能是早习惯了解决生活中种种突发问题。   他悄悄动了动,发现自己仍然没力气,手软脚软,手指碰触到口袋,没摸到手机,显然,他的通讯设备已经被搜走。无法,他只能选择按兵不动,但还是微微眯起双眼,打量周围的环境。   他似乎是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   是了,绑架似乎总离不开这种环境。   荒凉,废弃,才能避开无处不在的监控。   这是魏连霄想对付他么?   他被剪了翅膀,拔了爪牙,还有这个能力?   应煦平躺在地上,费力地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一个破破烂烂挂着蜘蛛网的窗户透进来刺眼的光,照得他眼睛发痛,看不清楚。光晕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是魏连霄,但他旁边的男人——竟也长着一张让应煦感到面熟的脸!   好像!   那个人好像迟先生!   应煦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适时,那个与迟晏有几分相像的男人终于开口:“我并不关心他的情况,我只要迟晏过来。”他一说话,倒是跟迟晏不像了,他的声音里藏着几分阴鸷,不似迟晏的温和。   应煦听了他的话,心高高悬起。   从男人的话里不难听出,他只是个诱饵,男人的实际目标是迟先生。   所以他会想办法给迟先生线索,让迟先生过来。应煦既希望迟晏赶紧过来,把他救出去,又不希望迟晏过来。   尽管他相信迟晏的能力,但他怕万一,怕万一出了差错,迟先生会受伤。   显然,他们确实酝酿着巨大的阴谋。   魏连霄一听这话,语气变得莫名激动:“你只管放心,他一定会来的。”   他像是在说服那个人,也像是在说服自己,语气里透出的颤抖的狂热,好像疯狂前最后的强自冷静:“就算他不关心应煦的死活,你不是给应家人递了消息?要是应家给他施压,他不来也得来!”   应煦真的瞧不上魏连霄这个人,因为自己可鄙,就把别人看扁了。   那个长得像迟晏的男人倒是沉得住气:“等着吧,我们等得起。”   魏连霄闻言,抹了把脸:“可我有点急。”   “你急什么?”那人的声音里带出点讥诮,显然,他和魏连霄虽然是盟友,关系却不算很好。   “迟明,你不懂么?急于证明自己可以,急于翻身的心情,你不是和我一样么?”魏连霄似乎感受到了他语气里的嘲弄,也对他反唇相讥。   但他到底是低了一等,很快又缓和了语气,向迟明表达自己的期望,“当然,我们是盟友,你可别忘了执掌迟氏以后,要帮我拿回魏氏。”   “然后……”他哼哼两声,带着得意,藏起未尽之语。   然后,他会和迟明一起对付应氏,他要让应煦一家跌落下来,看他痛哭流涕。   他要重新拥有余逸,至于应煦,连当他的情人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被他锁在大别墅里,像只养在笼子里,随意逗弄的小雀。   魏连霄实在太期待这样的未来了,他从喉咙里发出一阵近乎破碎的笑声,笑得发抖,抖得欢快。   迟明没有说话,只是冷眼看他发笑。如果不是魏连霄发现了他的秘密,他绝不会跟这个蠢人绑在同一条船上。但他计划了那么久,甚至不惜改变自己的外貌。   无论是又蠢又毒的魏连霄,还是企图将他逼上绝路的迟晏……谁都阻止不了他!   “你当然可以拿回魏氏。到了那一天,迟氏和应氏都会是你的靠山。”   迟明慢悠悠地说。   魏连霄听得皱眉:“你什么意思?”   迟明睨他:“我要取代迟晏,那当然是方方面面。包括他的男朋友,那也是属于我的。”   魏连霄没想到迟明会说出这一番话,听着他霸道的口吻,他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你疯了!你越是和迟晏相熟的人接触,越容易暴露自己的不对劲,应煦可是迟晏的男朋友!”   他的语气几乎称得上是质问,只有这样的语气才能掩饰他对应煦的势在必得。   迟明却哼笑:“不,他本就该属于我。你不是很清楚我家的事?会不知道我们家和应家有结姻亲的打算?”   在魏连霄倏然瞪大的眼睛里,迟明看到了自己眼里的阴冷:“如果我的人生没有发生偏移,应煦应该是我的男朋友,是我未来的伴侣。如果没有迟晏,如果没有他,一切就会不一样!”   然而,现在就是形势比人强。   迟晏才是执掌迟氏权柄的人,而他是迟家的污点,是不可提及的存在。   所以,哪怕他再怨恨,他也要变成迟晏。   只有变成迟晏,他才能让自己的人生回到正轨。   应煦从震惊中缓过来,渐渐捋清了迟明的心思,这人是姓迟没错。   而且据他话里的意思,他很可能是迟先生的近亲,他绑架他,是为了引迟先生过来,然后进行身份互换——他想要变成迟晏。   那么,变成「迟明」的原来的迟晏呢?   应煦只觉得狂跳的心脏突然停滞,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想要迟先生死。   这个疯子!   他想要害死迟先生!   应煦的心彻底乱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动了动手指,又挪了挪脚。   可他不争气,他吸入的药物太多了,此时根本恢复不过来!不行,他不能受制于人,不能成为迟先生的软肋,他必须想办法!冷静,好好想想,能有什么办法!   不等应煦想出一个好办法,仓库的门突然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光亮被放进来。   应煦听见迟明的声音:“迟晏,好,迟晏,好得很,你终于来了!”他的声线不复先前的沉稳,颤抖起来,透出几分激动。   对此,迟晏只回了一句:“小煦在哪里?”   他的声音依旧稳重又温柔,像是三月的风。   应煦只是听到他说话,心就安定了下来,他的鼻子开始发酸,竟有几分想哭。   他的迟先生……   他希望他不要来,不要来。   又希望他快点来,把他从这两个疯子的身边救出去。   终于,他还是来了。   他们能全身而退么? 第68章   “怎么, 你很担心他?”   迟明似乎极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的情绪重新变得平静,平静中透出一股近乎疯狂的阴鸷:“真是难为你了,我的好、弟、弟。但你不必担心你未来的男嫂子, 我会把他照顾得很好,你可以放心地死在这里了。”   哥哥??   应煦怎么也想不到, 迟明竟然是迟晏的哥哥,亲哥哥?明明是兄弟, 他们怎么会闹成这样?还有什么「男嫂子」, 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应煦听得很不舒服, 恨不能立刻跳起来反驳。但他没有。理智让他选择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   “照顾?”   迟晏转动椅轮上前:“让我看看,你是怎么照顾他的?”   回应他的,是迟明冷冷的一句:“站住,别动!”   于是, 应煦没再听见椅轮滚动的声响,但他听见迟晏一声低笑:“你怕我。”语气微扬, 似乎是疑问, 但又那样笃定,仿佛在下一个定义。   迟明可受不了这三个字,反唇相讥:“你说错了,应该是你怕我。”   他说话时, 薄薄的嘴唇像锋利的刀片,吞吐着恶意,以划伤迟晏为目的。   然而,迟晏不为所动:“你还能夺走我什么?现在的你, 已经不再是当年的迟明。”而他, 也不再是当年的迟晏。   当年……   他是真觉得, 他有一个好哥哥。   他的爸妈也非常骄傲,他们有一对好儿子。   大儿子迟明擅长经商,二儿子迟晏精通艺术。   兄友弟恭,在各自的领域发光。   多好!   可是,他们愕然发现,迟明可以是个好哥哥,好儿子,却唯独做不好一个合格的,正直的商人。他有太多「聪明」的手段,只要能达成目的,扩大应氏,他不惮于背负什么,哪怕是玩弄金钱,侵害他人。   为此,爸妈跟他谈了好多次,屡屡阻止他的动作。   但没用。   他总是表面应承,内心不以为然。   他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应氏!”   可是没人要他这么做。   终于有一天,迟晏被妈妈拉进了书房,爸爸神色严肃地跟他说:“阿晏,如果阿明还是这样一意孤行,爸妈希望你能执掌应氏。”   迟晏没有答应,他志不在此,而且很清楚哥哥对应氏的执着——迟明从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也习惯了挑着这副担子,他对别的东西都兴趣缺缺,人生所有的规划都是为了继承应氏,壮大应氏。   虽然选择的方法可能极端,乃至卑劣,但他确确实实是为了应氏的发展。   应氏之于迟明,就像艺术之于他,是生命里不能剥夺的一部分,他怎么能取代哥哥?   迟晏毅然拒绝了父母的要求。   然后……在那个雨夜,他失去了爸妈,失去了双腿,也失去了他的哥哥。   时至今日,迟晏还记得那猛烈撞击后,头晕目眩的感觉。他流血了,身上剧痛,但他感觉不到痛。玻璃都碎裂了,碎在爸妈的脸上,密密麻麻,像一张变形的蛛网,血汩汩地流出来,染红了玻璃碎片……   爸爸是当场断气的,他被撞得血肉模糊,迟晏从扭曲的内视镜里看到他瞬间失去生机的面孔。妈妈当时还有一口气,但只是喊了一声:“老迟,阿晏……”她最后还唤了一声「阿明」,弥留之际,她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他们的安危,还有迟明的感受。   那时候,迟明在做什么呢?   当他嘶吼着,挣扎着往前扑的时候,迟明在想什么?   那个雨夜,迟晏有个比赛,一个钢琴比赛。可他最后没有出现在赛场,而是直接进了医院。他进了急救室,爸妈去了太平间,从此阴阳两隔。   其实,爸妈原本没打算送他的,他们家又不是没有司机。是迟明说到了决赛,要给弟弟摇旗呐喊,让爸妈先陪迟晏去,他现在不舒服,一会儿开车过来。是他对车子做了手脚,那辆车明明才检修过,却刹车失灵,那是迟明想要他们的命!   迟晏在病床上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他的脸色苍白,嘴角却牵起讽笑,曾经阳光的青年一夜之间长大了。   他想明白了,他和爸妈不是败给了迟明的心狠,而是败给了他们对他的信任。   那场悲剧不能证明迟明的手段高明,它只证明了,从前的他毫不设防,但他现在不会了。   现在,要换他给迟明最后的裁决了。   “你在说什么大话?”迟明睨着迟晏,回以讽笑,“看看你这双残腿,你不会忘了这是谁赐予你的了吧?”他的语气高高在上,带着嘲弄,仿佛真把自己施加在迟晏身上的不幸当作是一种恩赐。   迟晏却说:“是啊,你让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健康的双腿,可你得偿所愿了么?四年前你就是我的手下败将,那时候你可是应氏集团的准继承人,而我才刚刚接受父母的亡故,接受我的一双残腿,可最后呢?成为应氏掌舵人的,是我。当年你拥有一切,都输给了我,现在你一无所有,你觉得自己能赢?”   迟晏的语气依旧淡淡,气势却越来越强,越来越强,直到把迟明压得不敢呼吸。   等他一番话说完,迟明的表情已经僵住,但他仍然强撑着哼笑:“我怎么会一无所有?我拥有迟氏的产业,拥有来自应家的未婚夫,我很快就会重新拥有一切,拥有光明的未来!”   迟晏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你想要取代我。”   他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迟明,明明神色没有变化,却让迟明如芒刺在背,难受得厉害:“看到我现在拥有的这些,你羡慕了?嫉妒了?”   “迟晏!”   迟明忍不住一声暴喝。   迟晏便沉默下去,只用一双冷冷的瑞凤眼看着他,好像在说「但闻其详」。   迟明不喜欢他的眼睛。   没出事前,迟晏的眼睛总是含着没有忧虑的笑,他不喜欢。   出事之后,他的眼睛变得晦暗,淡漠,甚至疯狂,倒能让他高兴一些。但是高兴不过几秒,他就发现了——那双眼睛里没有他。他做了那么多,竟不能得到他一个仇恨的眼光!那就是迟晏的高傲,可恨的高傲!   几年时间过去,迟明比从前更加渴望,渴望把迟晏的骄傲击碎,让他真正跌落云端:“你也只能再逞逞口舌之快,你既然来了这里,以为自己还能活着离开?我做了万全准备,只等你来送死……”   迟晏打断了他的话:“我既然敢来这里,你以为我没有准备?”   迟明先是神色一滞,紧接着表情变得狰狞又疯狂。他对自己的准备是很满意,但毕竟是在迟晏的追查中匆匆完成,现在听迟晏这么说,不免忿忿——如果给他更多的时间,他又怎么会匆匆忙忙?!   是迟晏,是迟晏非要对他赶尽杀绝!   那就别怪他发狠了!   愤怒和仇恨烧光了他的理智,他突然暴喝出声:“好,好,迟晏你好得很,你这么成竹在胸,看来是不打算管你的男朋友了!”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人质,不等魏连霄去提人,就大步往应煦的方向走去。   “站住!”   迟晏的语气骤然变得慌乱。   “迟明,你站住,不要伤害他!”   这一句服软的话仿佛天然的兴奋剂,让迟明在一刹那露出得意的笑脸。他猛地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迟晏,情绪高昂:“你怕了?迟晏你怕了!你在我面前装什么装?!其实你比谁都清楚,四年前我能夺走你的健康,夺走爸妈的性命,四年后,我就能夺走你的男、朋、友!”   他把男朋友三个字咬得极重,带着说不出的狎昵。   应煦握紧了拳头,再也忍无可忍。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迟明只觉得膝盖剧痛,脚下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枪子是从工厂的破窗射进来的,狙击手已经对着那里瞄准很久了。迟晏一直在用言语激迟明,就是要他往应煦的方向走,他要走向应煦,就要从狙击手的射程经过。   一击即中,很好。   迟晏的手按在扶手上,看来轮椅扶手里藏的那把袖珍没有用武之地了。   这样最好,他不想吓着小煦。   “迟晏!”   几乎在中枪的瞬间,迟明就想明白了一切,他猛地在地上滚了一圈,滚离窗户的位置,从怀里摸出手枪:“去死——”   他还没有拿稳手枪,就有个人猛然从身后撞来,把他手里的手枪撞飞出去。   “迟先生,快跑!”   是应煦。   他在撞倒迟明的时候,心脏还在怦怦乱跳,虽然他从小打架什么的很在行,但这显然不是一个级别。只是为了迟晏,想到要保护迟晏,他根本顾不上其他。   魏连霄怎么也没想到,重利如应煦竟然会为迟晏付出这么多,再想想自己和余逸难堪的收场,更觉得嫉恨。想到枪声响起,室内动静又这么大,可是迟明安排的那些人没有一点儿反应,他就懂了,那些人多半被制服了,只剩下他们两个,如笼中困兽挣扎。   现在该怎么做?   告饶也不会得到迟晏和应煦的原谅,他已经把他们得罪死了。   唯有拼死!   他不能好过,也不让他们好过!   魏连霄的神色因为仇恨变得扭曲,事后他再回忆起,只觉得那时候脑袋一片空白,仿佛只被恶意主宰。他猛然往前一扑,捡起地上被应煦撞飞的手枪,瞄准,射击:“应煦,你去死吧!”   根本不需要犹豫。   如果这把枪只剩下一颗子弹,他会毫不犹豫把它送进应煦的胸膛。   让他从此阖上那双不愿意认真看他的眼睛,闭上那张惯会花言巧语却跟他拉开界线的嘴……   好极了!   世界清净了!   从此,他不用再听见应煦喊「迟先生」。   他不爱听。   他也不用再纠结是应煦还是余逸。   是他不要他们了!   是他什么也不要了!   魏连霄握紧手枪,发出哈哈大笑。   他的设想很是痛快,但在他瞄准应煦准备射击的时候,他的手腕骤然一痛。谁都没有想到,在轮椅上坐了几个月的迟晏会那样轻松地站起来,健步如飞,一脚踢飞他紧握的手枪。   哐,哐。   手枪被踢出去,发出与地面撞击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地震一般,响在魏连霄的耳朵里。   ——不!!   那一刹那,魏连霄的表情变成空白,神色怔忡,却像无声呐喊。   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报复就像泡泡机吹出的一个小泡泡,「哔啵」一声句破了。   接连有脚步声传来,是警察们冲了进来。   迟晏制服了还想反抗的迟明,把他交给警察:“张警官,请让他接受法律的裁决吧。”   无论是四年前的车祸,还是四年后的绑架。   不是不报,时候终于到了。   迟明被扣上手铐的时候,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瞪着迟晏:“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的腿怎么可能没事……”他无法接受汲汲营营那么久,自己终究还是失败者。他安排了车祸,也成功把迟晏带回了那场噩梦,他又坐回了轮椅,他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   他应该永世沉湎于噩梦,他怎么能走出来?!   迟晏看透了迟明的心思,只觉得可笑:“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告诉你,因为你的卑鄙无情,我会毕生痛苦?”他说这话时,骤然觉得手掌一暖,应煦把他肉乎乎的手掌塞进了他的手心,仿佛无声的安慰。   迟晏便笑了:“你错了,迟明。从我第一次站起来,我就已经走出了你给的阴影。我能走出第一次,当然能走出第二次。”他的笑容淡淡,眼眸里却是幸福的未来。   迟明怔住,这才明白。   是,他是夺走了他们共同的亲人。   但是现在,迟晏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开始。   他给予他的阴云,早被风吹散了……   只有他,永远困在了那里。   往后的日子,他一样得不到救赎,他将在铁栅栏里重复失去一切的噩梦。   可悲,可笑。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自己。   迟明和魏连霄被押走了,应煦这才松了口气,把迟晏上上下下检查一遍,确定他毫发无损才终于放心。迟晏感觉他们的角色似乎发生了对调,明明被绑架的是应煦,应该由他好好关心自己的恋人吧?   正要说话,应煦就突然变脸了。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好得很,迟晏,说说,你的腿是什么时候好全的?”   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迟晏看他表情认真,便如实回答:“就是这阵子恢复的。”   “这阵子?”   应煦狐疑看他,觉得这个含糊的回答里应该藏了些什么。   迟晏确实藏了些事,于是岔开话题:“嗯,这阵子你一直在忙,我就没告诉你。对了,小煦,刚才张警官是不是说了,我们协助他们抓住了逃犯,可以拿一笔奖金?”   很好,真是个好弟弟。   应煦心里门儿清,但是双眼还是诚实地亮了亮:“那很好。张警官要我们去做笔录,一会儿顺便拿钱。”   然后他话锋一转,又回到原来的问题。   “说回你的腿,到底什么时候恢复的?”   他的语气凶巴巴的,眼睛里的亮色还没褪去,看上去十分可爱。   迟晏却不敢大意,只说:“你知道的,我这情况不是病理性的,只是心里有道坎儿。某天洗漱的时候我从轮椅摔下去了,等我撑着身体爬起来的时候,就发现双腿能使上力气了。当时我对迟明的计划隐隐有所察觉,就干脆继续装出不利于行的样子,好让他放松警惕。对不起,小煦,让你担心了。”   认错态度可谓十分好。   应煦听了,却还是不高兴:“我看你就是成心让我担心,不然怎么特地把你摔倒的事说给我听?”他面上佯作不在意的样子,眼睛却忍不住瞄向迟晏:“那你没摔伤吧?咳,洗漱的时候要注意一点啊。”   可以说,是非常冷静地往陷阱里钻了。   迟晏有被他甜到,搔了搔他的手掌:“没事。确实是不想让你担心。”   应煦又被他挠醒了:“嗯,你先告诉我,你上次跟我说下雨天腿痛,后来我当着哥哥的面给你捶腿那次,你的腿恢复了么?”   迟晏:“……”   应煦逼视他,继续追问:“上上次我去参加同学的饭局,你跟我说腿难受得厉害,没胃口吃饭,然后我就没吃饭去找你,那时候你的腿恢复了么?”   迟晏拉住他,语气放软,像求饶似的:“小煦,别问了。”   哦,那就是承认了。   应煦红着耳朵,又气又羞。   他就不会承认自己被迟先生服软的样子戳中,现在根本生不出气!   他叉腰,怒气冲冲:“迟晏,你休想套路我!我今天要跟你算总账!”   这下好了,小暴脾气是彻底藏不住了,应煦也不打算藏了。   他怒视迟晏,气势汹汹,只凶了两秒,就被男人揪住,温柔缱绻地吻了下去,吻去他所有的坏脾气。   “是我错了,小煦。”   应煦:“……”   他还生气呢!   于是吻又落下,搅得他迷迷瞪瞪。   “别生气了,嗯?”   应煦:“……”   不行,还是生气!   于是又有一串湿吻落在他的脸颊,鼻尖,无比爱怜。   “其实我心里清楚,我能站起来,你是为我高兴的……”   应煦:“……”   哼,瞎说什么大实话!   “我很高兴,我能站起来,其实我已经等不及了,我想带你去骑马,去滑雪,去踏浪,去体验世间所有的精彩。不要把时间浪费在生气上了,嗯?高兴一点。”   应煦:“……”   完了,狠狠心动了。   他抿着唇,用最后的定力稳住自己不扬起嘴角,一脑袋砸进迟晏怀里。   “你可恶!”   又套路他!   可他偏偏就吃这套。   唉,他恐怕一辈子都逃不开迟先生的套路了吧?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陪伴,最近这段时间因为个人的事情带给大家不好的追更体验,我很抱歉_(:з」∠)_接下来还有几个番外,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69章 番外1:求婚   一转眼的功夫, 距离那次绑架事件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平息风波,让迟明和魏连霄受到法律的制裁,却不足以抚平应家父母和应星河的心有余悸。为此, 应煦这段时间一直痛并快乐着……   夏日的骄阳炽烤着大地。   片场。   “卡——!”   王导大喊一声, 丢下手里的大喇叭, 大步往应煦的方向走去,面前欣喜:“很好, 好极了!年轻人不可限量, 这场演得很好,气势完全撑起来了, 就是富家公子的派头!”说着一巴掌拍向应煦的肩膀,表情里分明是欣赏。   然后, 他的手腕被握住了。   “王导。”   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露出“和善”的笑:“兄弟们演这一场,工资现结么?”   王义宽几乎秒懂:“结,结,马上结!”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个中年男人和他那一帮子兄弟哪里缺这点跑龙套的辛苦费?只是职责所在,不能看着他给应煦的肩膀来一巴掌罢了。   就护得出奇。   王义宽摇了摇头, 心里暗暗猜测, 这几个保镖是应家配的,还是迟家配的?   应煦看出了端倪, 说不出的心情复杂。他爸妈也是担心他,就是做得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保镖大叔也是尽职尽责, 但这样也让他跟导演之间拉开了不尴不尬的距离。他不免记在心上, 拍完戏以后就撵着王义宽,想跟他解释。   “王导, 今天这事……”   王义宽似乎正在想着什么事,听应煦说话,完全没听出弦外之音,反而来了劲:“哦,小煦啊,我正要找你。今天这事啊,多亏你说服你那几个保镖,我找了那么多龙套演员,没谁能演出这种气势,还是得专业的上!”   应煦:“……”   所以说,他带这么多保镖拍戏,也不是全无好处?   只见王义宽搓了搓下巴,又问:“你原先不止这六个保镖吧,不是还有么?后面有一场男二参加家宴的戏,毕竟是富二代,要是能多跟几个保镖,会更有派头……”   应煦:“……”   他真的会谢。   他才刚说服迟先生,撤走他派来的六个保镖。   王义宽听他这么说,没忍住“噗”了一声。   应煦朝他看去,却对上他那三分认真掺着三分严肃,还有四分遗憾的表情。   应煦:“……”   他没听错!   王导明明有笑他!   可是王义宽就是抵死不认,又把话题拐回工作上:“好吧,那我到时候安排几个龙套。你先看看下一场的台词,一会儿我们就拍下一场。”   十二个保镖撤走了六个,剩下六个在剧组当上了龙套,这种槽点无数的事情只是应煦生活里一个小小的插曲。还有些什么又痛又快乐的事呢?   拍摄期间,应星河来探班,王义宽一开口,他就允诺借出一个度假庄园供王义宽拍摄。   王义宽那几天笑得格外开怀,导致应煦想跟他谈场地租赁费都开不了口。   戚鹤眠也没闲着,看应星河来探班,他也凑热闹,来片场转悠一圈,大手一挥,就是几百万的投资。他连投资带规划,明明白白说了:“这笔钱是用来改善片场环境的,空调扇多准备几台,我们家小煦怕热。”   应煦:???   他才没有那么娇气呢!   有了戚鹤眠的参与,应星河似乎较上了劲,两个人可劲儿对应煦好,令他惊喜连连,头痛不已。好不容易应星河要出国谈生意,消停几天,某个早晨,应煦去到片场,却赫然看到了一个人气爆棚的大明星被工作人员簇拥着——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堂哥应棠。   那一刻,应煦是真高兴。   高兴得脑袋发晕。   然后,他看到应棠抱臂向他看来,嗤鼻:“看你最近拍戏有模有样,我来给你一点指导,别丢我的脸。”   得,他直接加入了剧组,成了日后要打在片头的“特邀演员”。   三个哥哥各自释放着关怀与爱,倒让应秋实和戚美菱不太好以长辈的身份参与进来了。在这种事上,夫妻俩彻底调换角色,还属戚美菱更沉得住气,只是常常给应煦发消息,嘘寒问暖。应秋实却有些不高兴,悄悄跟妻子说:“那三个孩子是不是太闲了?”   对此,戚美菱回了他一个白眼:“人家关心你儿子还不好?我看你才是太闲了,瞎吃飞醋!他们对小煦再好,那也终究是哥哥,越不过你这个当爸爸的。”   应秋实想想也是,哥哥可以有很多个,干哥哥,堂哥,表哥。爸爸嘛,呃……其实也有两个。不行,他还是得好好表现!应秋实这么想着,斗志满满。   戚美菱:“……”   戚美菱拿他没办法了,只能任他卷。   卷吧卷吧,其实也没什么。   就是费儿子。   戚美菱心里门儿清,忍不住掩唇,露出个恶趣味的笑。   是夜,应煦就没忍住,跟迟晏倾诉了心里的苦恼。   “……其实也算不上很大的困扰吧,怎么说呢,我很感激他们的关心,也明白他们都是想要我好,但是真的太奇怪了,被关爱怎么反而让人觉得束手束脚呢?”   迟晏认真听完,一语点醒他:“他们都是出于好意没错,但是缺乏沟通,就容易出现种种状况,何况是几份好意叠加,更是如此。”   应煦深表认同:“嗯嗯,就是迟先生你说的这样。”   浑然没发现迟晏这是在黑他几个哥哥好心办坏事。   因为迟晏一针见血的分析,应煦更来劲了,又说了些其他事,听得迟晏皱眉。他此刻正坐在画室里,手里执着画笔,挥笔描绘,在雪白的画纸上画出应煦的眉眼。静悄悄的迟家别墅,连夏风吹过都不敢发出声响,只有应煦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里流出来,涂亮了夜色。   许是夜晚总让人思绪乱飞,也容易让人的欲|望膨胀。迟晏听着听着,便醋了起来,他很难再满足于在手机里听应煦说话的声音,在画纸上画应煦微笑的模样,他几乎下意识地放纵了自己,抛出诱捕器:“看样子他们的行为确实让你很苦恼啊。”   他的声音仿佛叹息,语气里满满是替应煦着想:“我们一起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改变这种局面吧。”   应煦分明被他套路很多回了,但还是会上当,明明在外面精明得很,到了迟晏面前,却总不设防。听迟晏这么一说,他立马追问:“迟先生,你有什么好主意么?”   迟晏沉吟片刻,似乎是在思索:“办法算不上,只是给你提供一个思路罢了。其实他们这么乐于照顾你,很大程度是因为你‘弟弟’的身份。在他们看来,他们永远是哥哥,理应照顾你。”   应煦觉得迟晏说得很有道理,包括他爸妈也有点这种意味。他皱起了鼻子,也皱起了眉毛,整张脸皱巴巴的,说:“那要怎么办呢?”   迟晏继续循循善诱:“或许,你该让他们发现,你其实是独立的。”   “我不独立么?”应煦想不明白,他回想自己前几年的经历,觉得自己挺行的,一个人也生活得很好,他从来就不是个不能独立自主的人!   迟晏告诉他:“有一种不独立,叫家人觉得你不独立,你还小。”   应煦秒懂,深以为然。   “那怎么办呢?”   迟晏掘了这么久,终于掘出一个深深的坑,他低笑说:“那就用另外一种行动,改变他们对你的看法。”   “什么?”   只听迟晏声音温柔,仿佛流淌着蜜:“跟我结婚,从应家的户口本搬到我家的户口本上,你的户口独立了,感情生活也独立了,他们会想明白的。”   应煦:“……”   应煦不得不承认,在听到“结婚”这个字眼的时候,他的心跳骤然停跳了一拍,真有种脸热的感觉。心里的期待像只诚实的小鸟,呼之欲出,勉强被他压下去,终于让理智重新攀上来。他不高兴了,语气却像撒娇。   “迟先生,你又唬我!”   回应他的,是迟晏格外认真的声音:“没有唬你。”   “啪”一声,迟晏关上了画室的灯。   应煦对他提高了警惕,可不敢轻易信他:“你老是套路我,真是太过分了!”   “咔嚓”,门被阖上,然后空荡的走廊上响起迟晏的脚步声。   “我没想对你做过分的事,说的都是真心话。”   应煦:“……”   应煦的脸彻底红成了番茄,想要借着恼怒遮掩羞涩的意图也在此刻彻底被抛诸脑后,他嗫嚅半天,说:“……我们现在就谈这个,是不是太早了?”   迟晏的脚步声快起来,很快,他出了别墅,上了车,点燃了引擎。   “早么?我不觉得。”   夜风从车窗送进来,吹散车子里的闷热,吹得迟晏头脑异常清醒。他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告诉应煦:“求婚戒指我上个月就订好了,求婚方案我做了十多个,一直不太满意。今晚夜色很美,出现点计划外的小状况,这不在我的预料。但我不觉得草率,戒指你还没看过,我现在带给你看看?”   “我想,你会喜欢。”   他用不容置喙的语言做出表白,步步逼近,像是潜伏的猎豹终于等到了猎杀时刻。   被锁定的猎物却浑然不觉得害怕。   听着手机那头传来的,分外热烈的风声,应煦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变得热烈起来了。他想,那戒指他根本不用看,不论它是什么材质,什么大小,他都会喜欢的。因为,迟晏送他的不仅仅是戒指,还有他全部的热忱。   很快,应煦听见了车子熄火的声音。   他站在酒店房间的落地窗边,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不肯沉睡的海城仍旧是一片灯火通明。从高楼上他看不到迟晏的车子停在那里,也不知道他的车灯是否还在闪烁,但他能够触摸到自己的内心,那里一片安宁,涤荡着温柔的月色。   “开开门,小煦。”   男人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传来,还有一道同样的声音,响在隔音效果不算太好的房门外。   应煦猛然回神,几乎下意识地,他飞向房门,拧动门锁。房门应声而开,同样打开的还有他的心门,他的迫不及待。   一个丝绒面料的小盒子递到他的面前,迟晏温柔的声音缠绵在耳侧:“试试戒指吧。”   迟先生真是!   哪儿有急到这份上?   应煦的目光闪动几下,抿住嘴唇,一把将他拉进房间:“进来再说。”   迟晏跟他进了房间,愈加主动,把盒子打开,取出其中一枚戒指:“试试吧,小煦。”   应煦被他捉住手指,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   迟晏将那枚戒指套在了他的手指上。   “好看极了。”   男人发出真诚的赞叹,低头去吻他的指尖,柔声诱哄:“这么好看,就不摘了吧,你觉得怎么样?嗯?”   应煦的指甲都透出了薄薄的粉,他下意识缩手,没缩回去。迟晏抓着他,用了点力气,不让他逃离。   他还能说不么?   他的心早已被迟晏套牢,彻底沦陷了。 第70章 番外2:订婚   是夜, 应煦将迟晏留下。   昏黄的灯光下,迟晏撩眼看他,明明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眼光,却在他的眼里平添几分暧昧。应煦与他目光相触, 像被蜂蛰了似的, 倏地收回目光, 别过脸去,脸颊微烫:“我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想你来得太晚, 再跑回去,就没得休息了……”   迟晏看着他烫红的耳垂, 喉结滚动,心口涌上些许难言的干渴。但他只是克制地收回目光, 轻轻一笑:“嗯,谢谢小煦体谅我。”   得忍。   不能吓到他的小男朋友。   哦,不,现在应该叫未婚夫了。   未婚夫。   普普通通的三个字,在心里默默一念,却能在迟晏心里种满欣悦。   他从没想过, 只是换个称呼, 能带给他这样的满足。   应煦正低头翻找着备用的悉数用品,突然被他从身后揽住, 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在并不明亮的暖灯下融为一体。应煦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似的, 猛然僵住, 手里拿着的一把牙刷又跌回了毛巾里:“迟先生?”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像微风中紧张的蝴蝶。   迟晏喜欢他这个样子, 刻意忽略他语气里的征询,佯装不知:“嗯,我在。”   什么在不在的……   应煦去推他,语气有点着恼,动作却很轻:“你先放手,给你找东西呢!”   迟晏顺着他的推力后退一步,目光仍然落在他的身上,直把人看得不自在,扭头来瞪他,眼睛亮亮的:“去洗澡,快去快去!”   这样的应煦看着很有生活气息,迟晏特别喜欢属于他的鲜活。   应煦见他还盯着自己,更气了,直接上手推他:“走走走,快去快去。”   迟晏被他推着走了几步,忍不住笑出声。   应煦还在推他,听见他兀自发笑,动作一顿,望向他:“你笑什么?”他露出狐疑的神色,怀疑迟晏是不是又要套路他了。   只听迟晏笑说:“没什么,就是……喜欢被你推着走。”   应煦:“?”   “比起你先前那不自在的样子,还是像这样嬉笑怒骂更可爱,也更像是……未婚夫夫的相处日常。”迟晏似乎是有意将“未婚夫夫”四个字的声音拖长,用声音撩拨应煦的神经。   应煦听了,触电似的收回手。   声音又软了下去:“……赶紧去洗澡吧。”   像一枚夹心糖果,乍一剥开糖纸,先尝到的是硬硬的糖壳,但要是把那层硬糖咬破,夹在硬糖里面的果汁便汩汩流出来,几乎要化在舌尖,带来无尽的味蕾的欢欣。   迟晏又滚了滚喉结。   像是在回味那股清甜。   洗完澡,带着一身热气出来,迟晏赫然发现他的小未婚夫已经躺在床上了。明明之前还不自在呢,这会儿他困迷糊了,又换了态度,那露在被子外的小半张脸是全然的不设防,拿惺忪的睡眼看他,声音含混地说:“唔,迟先生,快来睡觉了。”   迟晏欣然接受他的邀请,爬上了床。   单人床,两个大男人睡着多少有点挤。白白软软的大枕头紧挨着应煦的枕头,迟晏躺下去,枕着柔软的枕头,一偏头就能看到应煦可爱的睡颜。他的心心顿时变得格外安宁,一股满足的心绪充盈他的心房。   “晚安,迟先生。”   应煦的声音变得格外的软,他的脸颊在枕头上轻轻蹭了蹭,带着几分睡梦的酣然。   迟晏见了,竟也觉得困意袭来,他伸手按灭床头灯,在室内归于黑暗的那一刻柔声回应:“晚安,小煦。”   第二天迟晏没急着去公司,跟着应煦去了片场。应煦嘴上不说,心里也是高兴的,毕竟刚成为未婚夫夫关系,他也想跟迟先生黏在一块儿。   这些日子,应星河、戚鹤眠、应棠都来片场刷了存在感,以至于迟晏一出现,就有工作人员用促狭的目光看应煦,小声议论:“这又是哪个哥哥啊?”   坦白说,他们还挺欢迎应煦的哥哥们的,毕竟他们来这儿可不仅仅是来探班,还兼带改善生活——辐射全剧组的那种,可以说非常大手笔。人家一个豪门小少爷,几个哥哥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对他们却没有架子,还给他们带来好处,这样的人谁不喜欢?   跟组的编剧是个眼光毒辣的,当时就摇头,跟吃瓜群众们分析:“这个可不像是‘哥哥’,眼神不对,相处的模式也不对。”   众人又齐刷刷向应煦和迟晏看去。   懂了,这是男男朋友吧?   目前社会上对于性向问题渐渐宽容,大家倒也不因为应煦的性向而惊异,他们见迟晏衣着得体,行事稳健,觉得这人还挺靠谱,心里也为应煦高兴。   等应煦去拍戏了,就有人把他喊到导演身边坐下:“这儿角度最好,你好好看啊,小煦拍戏的时候跟平时可不一样呢。”   迟晏含笑道谢。   一场戏拍完,王义宽拉着应煦讲戏,又有人凑过来跟他说:“小煦这孩子真不错,吃得起苦,又好学,特别优秀!”   迟晏听了与有荣焉。   不一会儿,应煦回来了,见某八卦的灯光师刚走,便好奇地问:“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迟晏噙着笑看他:“他们告诉我,你很好,特别好,打着灯笼都难找,要我好好珍惜你。”   应煦听了,怪不好意思的,但还是绷着脸,只是偷乐:“那是,你得采纳这些好的建议意见。”   迟晏闻言,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张哥说,让我赶紧把你套牢,扯个证,组个小家,好好过日子……”   应煦算是听明白了,又搁这儿套路自己呢:“迟先生!”   迟晏看他急了,才作罢,又好好哄他。   没事,急不来。   他心里有数,要慢、慢、来。   迟晏在心里盘算一番,有了成算,便对应家人发动攻势。他和应煦说什么“慢慢来”,在应家人面前却势如破竹,很快就攻破了应秋实、戚美菱和应星河的心房,让他们从对“未婚夫夫”这一关系的不满渐渐变成了接纳与祝福。   应煦看着他爸妈还有他哥的态度一天一个变化,实在是好奇坏了,没忍住问迟晏,想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迟晏却不答,只是揉揉他的头发:“能得到他们的支持,总归是件好事,不是么?你只要高高兴兴就好。”   这么一说,倒像是藏了什么秘密。   应煦更好奇了,忍不住脑补许多,甚至开始猜测迟晏会不会在家人面前受了委屈?   结果事实证明,他就是豪门狗血剧看多了。   应家人对迟晏的态度变化并不取决于迟晏做了什么,而取决于他。   只要是应煦喜欢,他们都愿意悦纳。   如此,迟晏和应煦的订婚仪式很快被安排上了。毕竟两人戒指都交换了,还是得过个明路。迟晏原本打算亲自操持,被戚美菱夺了“权”:“家里还有长辈呢,这种事怎么能交给你们自己张罗?交给我和你应伯伯,你只管放心。”   于是,在《纸飞机》杀青后不久,迟晏和应煦就举办了订婚宴。   订婚宴上宾客不多,但有人做了直播,很快引爆全网,电视上也反复播放,成为一时美谈。   这天正好是海城监狱的休息日,众囚犯们在结束了一周的劳动与思想教育后,终于得以放松精神,看一会儿电视。迟明正阴着脸,坐在角落里发着呆,就听见电视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据悉,迟氏集团的总裁迟晏好事将近,于本月的XX号与男朋友订婚……”   迟明骤然抬头,脸颊神经质地抽动。   电视里,轻柔好听的女声还在继续播报,像用一把重锤敲着他的神经。   他曾经试图夺走迟晏的一切,结果却把自己送进了四四方方的监牢,他的未婚夫反而成了迟晏的对象……恨么?他想,他应该恨的。但是无望的监狱生活甚至连他的恨意都不愿意让他保留,他现在哪怕是恨,都觉得提不起力气。   他已经彻底败北。   无期徒刑,关住了他的人,也关住了他的心。 第71章 番外3:新开始   吃午饭了。   监狱的伙食算不上好, 青的白的,没多少油水,但是囚犯们还是一拥而上,纷纷落座, 埋头吃起来。平时他们不被允许交头接耳, 渐渐便养成了沉默的习惯, 吃饭的时候只有碗筷碰撞和咀嚼声,将时间无限拉长。   魏连霄服从监管人员的安排, 去广场打了一场篮球。他打出了一身汗, 神色却依旧郁郁——运动并没有带给他酣畅淋漓的感觉。   以前魏氏搞企业内部的篮球赛,他也上过场, 自认为打得不错。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不是他技术好, 才能屡次拔得头筹,而是员工们都敬畏他“魏总”的身份,有意避让,好让他高兴。   在这座囚牢里,可没人会让着他。他才在之前的比赛中被人撞倒在球场上,现在右边膝盖还有一片青紫, 从皮肤擦破的颗粒里沁出鲜血, 已经痛到麻木。他的表情也是麻木的,只是默默吃饭。   突然, 一个盘子放在他的旁边。   魏连霄没有抬头。   紧接着,迟明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 极平淡的语气, 好像在谈论着天气:“魏连霄,迟晏和应煦订婚了。”他说不清内心的想法, 他确实是心如死灰,但仍旧想看到魏连霄痛苦的样子。毕竟,在这黯淡无光的监狱生活里,他也找不到别的什么乐趣。   魏连霄的反应还算让他满意。只见他攥紧了筷子,直接绷到发白,定定看他半晌,才哑声说:“你跟我说这个干嘛,要我恭喜你?恭喜你被你弟弟夺走了未婚夫?”   被扎伤了。   痛楚中又带着一点痛快。   迟明觉得,把这事告诉魏连霄真是个不错的决定。   就在这时,负责监管午餐的狱警注意到了他们的动静,大步走过来,声音拔高:“安静,不要交头接耳!”在安静的餐厅里,不亚于一道惊雷炸响。   众囚犯齐刷刷看过来,竭力在死水般的生活里努力寻找新鲜事。   迟明却没有一点儿反应。   魏连霄也只是埋头苦吃。   他曾经那么骄傲,容不得别人小瞧他一眼,此时却不得不低头。因为对方是狱警,而他是囚犯。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形势比人强,但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   难得的休息日很快过去,监狱里又开始了新一轮劳作。   这周的劳动内容是安装零件,每人分配了一袋,要完成好才能吃午饭。魏连霄从一开始的笨手笨脚,到现在已经能比较熟练地完成任务了。他把安装好的零件都装在一个小袋子里,正捏着酸痛的肩膀,就有人撞歪了他的桌子。   魏连霄一开始还会因为这些事和人起冲突,在被揍了几顿以后,他学会了息事宁人。然而这一次,来人显然是故意找茬,当时就拔高了嗓子:“你这桌子怎么放的,撞得老子痛死了!”   魏连霄皱眉,下意识去寻狱警的身影,才发现狱警上厕所去了,难怪眼前的囚犯敢违背纪律,冲他大喊。他低眉顺目,回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去挪桌子。   却被那人摁住了手腕。   “说声对不起就算了啊?”   那人还不肯放过,他的几个兄弟也像是听到某种讯号似的,走了过来,将魏连霄团团围住:“没错,你撞疼了我们老大,耽误他做活,不得补偿一下?”   另外有人抱胸开口:“是啊,看你零件做得差不多了,不得给我哥分几个?”   这话说完,就有人伸手来拿。   魏连霄压住那一袋子零件,不让他们拿走。   “你干嘛?”   “松手!”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狱警回来了。   魏连霄提醒他们,语气里藏着警告。   那几人恶狠狠瞪他一眼,回了自己的座位。   夜里,结束了一天的劳动,魏连霄迎来了那几人的报复。在大澡堂洗漱的时候,他被一只大手摁住了脑袋,然后挨了一顿揍。膝盖上的伤顿时不觉得痛了,被其他地方的痛楚覆盖,身上火辣辣的,心里也火辣辣的。   魏连霄趴在地上,听他们冷声警告:“看你还傲,以后记得学乖。”   脚步声渐渐远去,魏连霄的手指扣在地面,指节绷紧,胸膛一起一伏,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嘶吼。他羞耻,他难受,他痛苦,然而,他无法从这个漩涡抽身而出。   一个月一次的亲情电话,魏连霄打给了他妈。   他爸现在是打死不认他了。   然而这一次,他妈的态度也很冷淡。   魏连霄有些恍惚,听见那头响起开门的声音,有佣人喊着:“少爷回来了!”然后是他妈的声音,在听筒那头,热情地招呼道:“毅豪回来了啊,阿姨吩咐厨房给你做了一桌好菜……”   李毅豪?   哈哈哈,什么“毅豪”,叫得这么亲热!   当他成为弃子,他妈竟然也不再是他妈……   魏连霄彻底失望了。   接下来的日子,应煦和迟晏的消息还会时不时出现在电视里。魏连霄住的八人间的寝室,要是别人不在,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关掉电视,但要是旁人要看,他就只能闭上眼睛,闭上耳朵,假装自己变成了一截木头。   他把自己变成了一截木头,可他还是会痛。   这天,他在电视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属于余逸的声音,清清冷冷的。   “关于这幅画作,网上很多人对它理解有误,我在这里做个说明:这幅画的主题并非大家猜测的‘恋爱’,相反,它的主题是‘分手’——”   魏连霄骤然抬头,通过电视荧屏看到了昔日的恋人。   余逸看起来精神很好,虽然还是神色淡漠的样子,提起他的画作,眼里却有光。他毫不避讳谈分手的事,大大方方说出了自己作画时的心路历程,并表示,自己不希望被过多关注私人生活,会展示这幅画作,只是单纯喜欢这个作品,至于感情的事,在他心里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   过去了!   魏连霄从喉咙里发出一阵破碎的笑。   他真的被所有人抛下了,成了所有人的过去……   而余逸,他竟然大大方方展示了告别爱情的画作,以此取得了成功。   简直诛心!   魏连霄越笑越觉得心痛难忍,他多年不哭,这时候却有种想哭的冲动。可是他眼眶干涩,没有眼泪。他只能笑着,笑出他的后悔。在室友异样的目光里,听他们小声嘟囔一句:“神经病!”   再说余逸这边,因为新作大获成功,他最近名声大噪。他却不因此感到欣喜,依旧和从前一样,只沉溺在艺术的世界里,认真绘画。   不,应该说,少了魏连霄的牵绊,又在分手的时候有所感悟,他画画更专注了,画技也更精湛了。   这天,秦天拿着一份惊喜来找他,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   “恭喜你,小逸!史密斯先生邀请你去意大利,去他的画室共同学习。这可是个好机会,你一定要把握住!”要知道,史密斯先生可是如今享誉世界的大画家,在艺术领域,有着极高的地位。秦天和余逸的老师虽然也很优秀,但能有这样跟大师接触的机会,当然是多多益善。   余逸没有拒绝。   他和海城没有很深的羁绊,曾经的父母也成了陌路人。   他回来,是为了艺术,也是为了魏连霄。   他此刻决定要走,却再没考虑魏连霄。   他走的那天,老师,秦天,甚至应煦,都去送他一程。   余逸和他们告别,依旧神色淡淡,像风雪中最傲然的雪莲,不因任何人改变他的风姿。   很快,蓝天中掠过一架飞机,拖了长长的航线,载着余逸和他的梦想,飞向了远方……   应煦从机场出来的时候,不慎把头上的鸭舌帽撞掉了,虽然他还戴着口罩,衣着也低调,但还是被人认出来了,高兴地拉着他,跟他要签名。很快,围住他的人越来越多,险些掀起一场小风波。   应煦好险在保镖的帮助下从人流中挤出来,坐在车上,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迟晏的电话很快来了。   “没事吧?”   应煦瘫在车后座的椅背上,懒得动弹:“没事,就是被挤懵了。”   迟晏听了,低笑一声。   应煦不高兴了,冲他小声逼逼:“你还笑我,我真要被挤晕了,怎么就被认出来了呢?”   迟晏说:“看来你对自己的人气还缺少认知啊。”   就在上个星期,《纸飞机》正式开播。不说剧宣的时候,王导的极力推荐还有应棠的多次宣传给应煦吸了多少颜粉和嫂子粉,剧正是开播以后,应煦的人气更是直线攀升——剧里应煦饰演的男二号实在太讨人喜欢了!俊秀帅气,又极富少年气,有钱有趣又深情,在追求女主的时候还有点笨笨的,容易害羞脸红,不知道戳中了多少老阿姨的心,一时间女友粉妈粉直接爆炸了。   如此,应煦也迎来了他的事业高峰,一时邀约不断。   突然爆红带给应煦强烈的不真实感,他至今还有种踩在云端,晕乎乎的感觉。忍不住跟迟晏分享自己的心情,说着说着,就偷乐起来,还挺美的。   迟晏自然是为他高兴的,虽然因为工作的原因,他们有些时间没好好相处了。于是好好夸他一顿,便开始哄人:“为了庆祝我们小煦大红大紫,是不是应该吃一顿大餐?”   明晃晃是邀约。   应煦忍不住笑:“你直说想我会怎么样?真是套路王,就喜欢拐弯抹角!”   迟晏听他笑了,也不住笑,笑得酥酥麻麻的,好像小蚂蚁在应煦的心上爬。   “确实想你。”   “想见你。”   “你呢?”   直球三连击,砸得应煦心脏怦怦乱跳。   迟晏却还不肯停下“攻击”,又叹息说:“小煦,我爱你。”   应煦:“……”   怎么突然表白啊,他开着外放呢!   赶紧手忙脚乱调低手机音量。   于是,迟晏的情话就变成了低低的絮语,好像压在他的耳畔诉说。应煦甚至能回忆起,那种耳鬓厮磨,被男人温热的呼吸搔得耳朵痒痒的感觉。   只听迟晏说:“因为爱你,所以我愿意成为你爱的样子。”   “如果你喜欢我的直白,我会尽量直白的态度对你——”   “我亲爱的未婚夫,其实我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好心给我一个答案?”   “……什么问题?”   应煦有点被蛊到,又忍不住疑心他话里有坑。   迟晏的声音含着笑,像最温柔的清风,吹进应煦的心田,吹得他心花怒放,绿树成荫,撑起亭亭伞盖:“我们什么时候结婚?迟家急需一位男主人。哦不,或许我该更诚实一点——”   “我想拥抱一位姓应名煦的伴侣。” 第72章 番外4:结婚   凛冬又至, 又到了年末。   一场新雪覆盖了大地,抖落在枯瘦的枝丫上。   好似终结一切,又似乎在酝酿着新的生机。   海城的冬天冷到了骨头缝里,迟家在城郊的一处庄园却是热闹非凡。迟家掌权人迟晏和应氏上半年才找回来的真少爷应煦, 正在这里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这是近十年来, 迟家的庄园第一次对外客开放。迟晏下了大手笔, 宴席从园子入门起,一字铺开, 铺设到了庄园最深处。这座漂亮的庄园似乎也染上了喜气, 园里的腊梅傲雪盛开,俏生生的, 似乎也在欢笑着恭贺新禧。   应煦没想到迟晏会请这么多客人,在交换完戒指, 彼此拥抱的时候还不忘在迟晏耳畔小声问:“迟先生,你怎么请了这么多客人啊?”这得办多少桌,收多少份子钱啊!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迟晏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伸手摁他的后脑勺,延长这个拥抱。   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胸腔却嗡嗡震鸣:“不多, 我还嫌少。”   应煦还在盘算着份子钱的事, 闻言就往那方面想,觉得迟先生还挺有商业头脑!这些人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多半是想投石问路,份子钱能给少?他们大挣这一笔, 以迟先生的身份, 可未必要还他们的人情。这么说,这是净赚不赔的生意……真想多办几次婚礼啊!   迟晏牵他的手, 在众宾客的祝福中偏头与他耳语。   “在想什么?”   应煦把算盘打得啪啪响,一句真话脱口而出。   顿时,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男人的语气倒是淡淡:“这种事没必要想。”   他说:“你已经是我的伴侣,就不要想着分开。”   哪有!   应煦这才明白迟晏的误会,悄咪咪跟他解释。   迟晏听了,无奈摇头:“你真是……鬼点子多!”   应煦闻言,皱了皱鼻子,并不服气:“鬼点子多还不是败给了你这个套路王?”   心都输了,还美滋滋的。   也是没谁了!   宾客里有些外地来的豪富,见迟晏和应煦姿态亲昵,小声跟旁边人谈笑,夸这对夫夫演技挺好,一个自己就是豪门,另一个好歹也是名门少爷,犯得着为了联姻带来的那点利益牺牲这么多么?两家都是独生子,以后到底还要不要孩子了?准备各玩各的?   他原本是跟自己相熟的朋友说,说到激动处,声音略微放大了一些,引来旁人的注目。他觉得自己说得挺有道理,就大大方方任人听着,还要继续发表意见。却听那位陌生的宾客奇怪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整天想着传宗接代?人家自己都不考虑这些事,总不能要你生,你大可放心。”   那位客人被说得脸臊红,有些恼怒:“我说我的想法,关你什么事!”   “人家的婚礼上,你说这话还有理了?告诉你,这两位好得很,是真爱!”   那客人并不相信,嗤之以鼻,然而整场宴会下来,他连迟晏的身都近不去,却看着迟晏走到哪里把应煦牵到哪里。那种眼里心里都是一个人,爱到骨子里去的眼神,是藏也藏不住的,何况迟晏根本没有隐藏。   如此一来,饶是那位客人再想嘴硬,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位新郎确确实实是为爱结合。   这场婚礼的时间很长,对于迟晏和应煦来说却很短。   庄园里还到处是宾客,迟晏便牵着应煦从偏门离开了。替应煦脱下礼服,又用厚实的羽绒服把他裹严实了,迟晏带着他往车库走。   应煦拉他:“迟先生,我们去哪儿?”   迟晏回头看他,手指勾在他的掌心:“去一个只有新郎才能去的地方。”   呃,什么地方?   这这这,这也太早了吧!   应煦拖住他的手:“庄园里还有那么多宾客呢。”   “放心,他们有事可做。”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这毕竟是他们的婚礼,新人提前离席真的没问题?   迟晏说:“不要让他们耽误我们的新婚时光,我们的每一天都很宝贵。”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邀请那么多客人呢?   应煦一时想不明白。他迷迷糊糊,跟着迟晏上了车。车开了一阵,窗户上便凝了一层白雾。他把那层白霜擦掉,又有一道道水痕在玻璃上蜿蜒流过。他只能作罢,又去追着迟晏问他要带自己去哪里。   迟晏只是笑着,又重复了之前的答案。   很快,车开到路的尽头,他们转而步行,在皑皑白雪上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   雪下得不大,却刮风,应煦缩起脖子,努力让自己的脸颊不被风冻住。   迟晏见状,问他:“冷么?”   “嘶,有点。”   其实不是有点,真挺冷的。   于是,迟晏抓住了他的手:“那就跑起来吧。”   “啊?”   应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迟晏拉着跑了起来。   跑起来果然不冷了,路途中花费的时间也更短了。很快,应煦望见了被常绿的松柏掩映的一处小小庄园。那庄园不像迟晏用来待客的庄园那么大,看上去占地不宽,然而应煦跟着迟晏进了里面,才发现这个小庄园的特别之处。   这个不大的庄园里,有天然的溜冰场,也有冒着热气的温泉。   迟晏带应煦溜冰。   一时雪又大了,洒了他们满头。   应煦给迟晏拍雪,拍着拍着便笑了,指着迟晏被雪染白的头发说:“等二三十年后,你头发花白了,是不是这个样子?”   迟晏看他笑容灿烂,也被感染,开始设想二三十年后的光景:“那时候我们或许身材有了变化,皮肤也有了皱褶,但我会像现在一样爱你。”   自从上次应煦表示自己更喜欢直球以后,迟晏确实变得爱打直球了。这一记直球打得应煦脸上的笑容变淡,眼里的暖光却更盛了。他拍在迟晏身上的力度又大了些,拍得迟晏身上的羽绒服发出闷响:“那你可得好好锻炼,我会监督你,不让你身材走样,身材走样就不好看了。”   迟晏无奈:“原来你还是外貌协会的。”   应煦任他打趣,甚至还学了两声狗叫,以证明自己确实是只颜狗。   在溜冰场疯玩一场,两人又去泡了温泉。已经是合法夫夫了,迟晏怎么也不让应煦逃开,揪着他泡一个汤池。应煦还是觉得不自在,就从庄园的冰箱里翻出几个鸡蛋,默默在温泉里煮鸡蛋。   一个又一个。   就是不敢抬头,与迟晏赤诚相对。   煮到第四个,被迟晏拦住了。   “鸡蛋吃多了会不消化。”   应煦:“……”   他当然知道了!   但是,不煮鸡蛋的话……   应煦抬眸,欲言又止。他被温泉泡得皮肤有点发红,脸颊上浮起两朵红云,双眼也变得湿润。明明是藏着几分迟疑的模样,落在迟晏的眼里,却成了活色生香的邀请。   迟晏可没打算放过他新婚的丈夫。   他把应煦抵在温泉池边,低头吻了下去……   咕咚。   应煦抓在手里的鸡蛋掉进水里,然而吻得认真的两人根本顾不上它,就任它跟着他们的动作,在不断激荡的水花里一沉一浮。   这天晚上,迟晏没吃温泉蛋,却把应煦来来回回吃了三遍,把他整个吃透。最后他们吃到了床上,迟晏把人洗得干干净净,搂在怀里,餍足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迟晏先醒。   应煦醒来时,就看他在摆弄手机。   “唔,早安,迟先生。”   回应他的,是迟晏的一个深吻,还有一句叮嘱。   “叫老公。”   应煦:!!!   应煦才不会这么叫呢,把嘴巴闭得死死的。   迟晏只能又一次撬开他的牙关,吻得他求饶,在难以平复的喘气声中,听他软绵绵的改了称呼。   “好乖。”   迟晏搂着他,蹭了蹭他的脸颊。   应煦就没了脾气。   两人在床上窝了一会儿,迟晏应该跟应家人提前通了气,大清早的,也没人找他们。两人腻歪了一会儿,应煦摸起手机要看时间,摁亮屏幕才发现自己拿的是迟晏的手机,而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他的睡颜。   应煦顿时惊了:“迟先生,你这是什么时候拍的?!赶紧换掉!”   太傻了。   照片里的他太傻了。   睡得脸颊红红的,嘴角隐隐还挂着一点晶莹,啊,不会是流口水吧?!   迟晏却说:“不换。”   态度坚定:“我们是夫夫,这是合法秀恩爱。”   应煦:“……”   应煦真想问眼前的男人把曾经那个低调温柔的迟先生要回来!   然而没有,他眼前只有这个坚决不肯换壁纸的迟晏。   应煦于是记仇道:“等我找到机会,我也偷拍你的丑照,拿来做壁纸!”   也?   迟晏不是很理解这种说法,他认为应煦的睡颜十分可爱,也不介意应煦拿他的照片做壁纸,甚至大大方方任应煦来拍,反而是应煦拉不下脸,不想手机壁纸一眼就看出是床……那太奇怪了!   应煦只想低调,迟晏却偏偏不让。   他甚至还买热搜。   他们结婚的热搜足足在微博榜首挂了三天,还是戚鹤眠打电话调侃他,应煦才得以窥见真相。   他不免生迟晏的气,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迟晏闻言,大方承认:“宣布主权。”   “你的女友粉多起来了,必须让她们知道,你是我的。”   妈粉,姐姐粉,妹妹粉,他都不在意。   女友粉,不可以。   应煦:“……”   听到这里,应煦可算明白迟晏这样的性格,为什么要大张旗鼓搞婚礼了,感情就是为了宣布主权!这家伙属狗的么???   应煦气急了,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   迟晏忍痛闷哼,声音里却带着隐隐笑意:“那你就是我的小狗。”   “我亲爱的小狗。”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