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主》作者:吴百万   留下陆少珩的最好办法,就是装作不爱他。   作品简介:   双玩咖 浪子X纨绔   陆少珩出差回到剧组,刚推开门,就看见陈濯和一个新晋演员吻在一起。   陈濯听见他的声音抬起头,目光越过面前卖力讨好小演员,看着陆少珩,弯了弯眼梢。   演员没想到会被导演的男朋友撞个正着,慌乱间就要起身,陆少珩却笑吟吟地对他说:没事,好好伺候陈导。   说完,他就搂着身旁高大英俊的助理,进了隔壁的酒店。   没过几天,陆少珩再一次撬了陈濯的墙角,明目张胆把演员搞上了床。   房间里光线幽暗,陆少珩把演员堵在门后,红着眼睛问他:陈濯是怎么吻你的?这样?还是这样?   ***   1.惊天巨雷:床伴开局,发展成互不干涉各自潇洒的假情侣,攻受身体皆有许多人,心里只有彼此。   2.两个海王双向暗恋,用无情掩盖真心的故事。   3.腹黑沉稳浪子导演攻(陈濯)X风流浪荡影视公司老板受(陆少珩)   4.HE   标签:双向暗恋 强强 HE 双海王 双向救赎 第一章 好好伺候陈总   陆少珩下飞机的时候,天上下了点小雨。   今天他天南地北地转了三趟机,几乎一整天都在干燥密闭的机舱里度过,这突如其来的湿冷空气让他有些不太适应,喉咙隐隐有些痒意。   他避开迎面而来的冷风,侧身靠在机场大门外的石柱上,伸手从兜里掏出烟盒,敲出一支烟含在唇间。   这时,他才意识到身上没有打火机。   一辆红白相间的出租车碾过水洼,缓缓停在陆少珩的面前,他直起身子,把烟收回口袋,长腿一跨,俯身进了后座。   今天他回来得突然,没有安排人手接机,好在这个时间段到港的航班不多,在打车这件事上没有浪费太多时间。   待助理装好行李坐上副驾,陆少珩已经翘上了二郎腿,坐在后座上摆弄他的手机。手机一天没开,未读消息如开闸泄洪般源源不断涌了进来,令人应接不暇。   陆少珩飞快浏览着满屏的信息,屏幕的冷光映照着他的半张脸,那双不笑也含情的桃花眼此刻略微低垂,看上去有些严肃。   见助理上车,陆少珩头也不抬地问:“陈濯今晚在哪里?”   助理翻出通告单看了一眼,回答道:“在金照寺片场。”他看了眼陆少珩略微有些憔悴的脸色,又说道:“今天赶了一天飞机,我先送您回家休息吧。”   陆少珩摆了摆手,先是发语音回绝了朋友出去小酌一杯的邀请,然后掐灭屏幕,将手机往座位上一丢,再扬起脸时,眉眼间又是助理熟悉的浑不吝。   “先去一趟片场。”陆少珩说。   陈濯最近投拍了一部古代武侠电影,暂定名叫《金阙风月录》,剧本改编自一本唐末期的传奇小说。不知是陈濯手眼通天,还是他给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上头居然同意把一座始建于唐朝的寺庙借给他实景拍摄。   今天剧组收工得早,陆少珩到的时候,拍摄已经结束,现场只剩下零星几个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陈总在哪里?”一名场务拖着两件灯具导轨从陆少珩面前路过,助理上前将人拦了下来。   陈濯作为这部电影的出品方兼监制,最近这段时间都在片场。也正是因为陈濯在这里,每天打着各类明目来探班的媒体粉丝不知有多少。   场务当牛做马忙了一天,又着急下班,压根没有心思搭理闲杂人员,一张口正要搪塞过去,余光却瞥见了站在助理身后的陆少珩。   大老板深夜御驾光临,着实把场务吓了一大跳,他拿不准陆少珩此时来这里有什么指教,犹犹豫豫地说道:“陈总啊,好像在,在休息室吧。”   陆少珩抬手瞄了眼手腕上的表,此时离十二点还有五分钟。他把行李箱往助理的手上一推,自己拎起一只纸袋,先一步朝休息室方向走去。   金照寺的占地面积不大,东西各一座浮屠塔,中间是一方小庭院,休息室在寺庙的西南面,由一间厢房改造而成。   雨势在不知不觉间变大,雨水不断拍打着院子里的芭蕉,陆少珩独自穿过一条空旷的长廊,很快就来到一扇雕花门前。   格窗里亮着灯,鸭蛋青的素纱上人影晃动,此刻时间已经来到了11点58分,陆少珩没有时间细想,直接推门迈了进去。   “哗啦”一声脆响,边几上的油灯落地,室内的光影晃了一晃,很快又恢复了明亮。陆少珩也在这忽明忽暗的光线中,看清了禅椅上纠缠着的两道人影。   陈濯仰身靠在椅背上,指尖夹着一支烟,看上去衣冠楚楚气定神闲。而坐在他身上的那个人则狼狈许多,他背对着大门,戏服半敞,绛红色的袍子拉至手肘处,露出白花花的后背。   只需要一眼,陆少珩就认出这个人是组里的演员徐洛佳。   陆少珩纵横欢场多年,也算是见过大世面,但是在这佛门圣地看见这活色生香的一幕,心里还是有点震撼。   陈濯听见了门边的动静,略微抬起头来。他的单手撑起身体,肩颈勾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目光越过面前卖力讨好他的徐洛佳,看向不远处的陆少珩,弯了弯眼梢。   陈濯的大半张脸都被徐洛佳的后脑勺遮掩,陆少珩只能看得见他的一只眼睛。陈濯的这双眼睛长得好,眼尾微翘眼眸深邃,不管什么时候看着都很带劲。   想到这里,陆少珩戏谑地吹了声口哨,迈步走向陈濯。   “回来了?”陈濯一脸淡然地看着陆少珩朝自己走近,脸上的表情如在片场里遇见一样寻常。   “刚到。”陆少珩在陈濯面前停下脚步,问:“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怎么会。”陈濯笑了起来,这一笑,让他身上的泠冽锋利气息瞬间消退了不少。   直到听见二人的对话声,徐洛佳才猛然意识到陆少珩来了。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下来,扭过头去接连喊了好几声陆总,手忙脚乱地就要起身。   他还没来得及从陈濯身上退开,陆少珩就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重重压了回去,在这过程中,陆少珩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陈濯。   “陆总,陆总我…”徐洛佳见这两人一见面就打起哑谜,心里愈发恐慌。   陆少珩这才像刚刚看见一旁的徐洛佳一般,将目光转到他的脸上。   “原来是小徐呀…”   说着,他伸手截下陈濯唇间的半支烟,含进自己的口中深深吸了一口,随后抬起徐洛佳的下巴,缓缓将烟雾吐在他的脸上。   陆少珩的眼神很温柔,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深情,但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却让徐洛佳险些落荒而逃。   毕竟在这之前,他一直在向陆少珩主动示好,两人眉来眼去了好些天,只差临门一脚共渡良宵。   怪他自己沉不住气,趁着陆总出差的这段时间,爬上了另一位投资人的床。   事到如今,徐洛佳悔不当初,这下只怕是两头都捞不着好处。   “对不起,陆总,真的对不起…”徐洛佳的声音里不由得带起了哭腔。   见美人垂泪,陆少珩也有些于心不忍。他随手把烟一掐,笑容和煦地安慰徐洛佳:“没事,好好伺候陈总。”   陆少珩的话音下,他的助理恰好赶到。助理一毕业就跟在陆少珩身边,也算见过大风大浪,面对这样的场面,他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只是走上前去,将外套搭在了陆少珩的肩上。   “走吧。”陆少珩知道到自己再待在这里,就有些没眼力劲儿了,他转身搂起助理的肩膀,揽着他往门外走去:“陈总有事要忙,今晚你留下陪我。”   * * *   陆少珩前脚刚走,大老板亲自带人来剧组捉奸的事,就在组里传遍了。到了第二天开工的时候,传闻愈演愈烈。   离开拍还有一段时间,场务小李在人群中,绘声绘色地描述陆少珩昨晚大杀四方的细节,一群工作人员围绕在他周围,听得津津有味。   “为什么?”   一个临时调派过来的灯光助理不解道:“陆总和陈老师各玩各的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怎么还会找上门来闹这么一出?”   “谁说是因为陈老师,圈里还有谁不知道他俩是因为利益才捆绑在一起的?”造型师跟组的时间更长,了解不少内幕:“你不知道吧,徐洛佳之前一直攀的是陆总这根高枝儿,就差没自居老板娘了,谁能想到他这么大的胆子,居然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下全砸了吧。”   “得罪了陆总,徐洛佳这下前途未卜喽。”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谁说不是呢,陆少珩这个人…”小李说到这里,声音就低了下去,后面的言论显然不适合在公共场合发表。   陈濯带着导演组刚到片场,这句话正好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导演生怕手下的人再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赶忙上前制止,被陈濯拦了下来。   陈濯缓步走近小李,站在人群外,好奇地发问:“陆少珩怎么样?”   “他这个人,可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口蜜腹剑…”小李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这个声音有些耳熟,连忙回过身去,发现站在他身后的居然是陈濯。   “陈总早!”小李心下大惊,连忙噤声,其他人也没想到背后嚼舌根会被本人撞个正着,心虚地和陈濯问了声好之后,就四下散了开去,只剩下小李本人留在原地,等待陈濯发落。   陈濯却没有说什么,很快转开了视线,径直离去。   在这个摄制组里,导演说到底就是个打工的,不管做什么,头顶上都有两个大老板压着,一段时间下来无师自通,学会了揣摩上意。   他连忙带着助理副手一路小跑着跟上陈濯,走之前不忘交待小李:“通知各部门,半个小时后开会。”   半个小时不到,临时会议室里就坐满了人,所有的主创人员都到已经到位,美术指导在一张图纸前,详细介绍着场景设计上需要改动的细节。   有些场景在设计图上渲染得漂亮,但到了现场实施起来,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虽说陈濯只是偶然来剧组,说的话却最有分量,他斜斜地打那儿一坐,不像人们刻板印象中胡子拉碴的监制,又或者是三句话离不开钱的投资方,倒像是临时过来开个会的男主角。   陈濯本人在这里,会议气氛就轻松不到哪里去,美术指导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老板这个高深莫测的态度,让人拿不准他的意思。   美术指导的眼睛眨得都快要抽筋,导演才壮起胆,磨磨蹭蹭地凑到陈濯身边,小心问道:“陈总,有什么问题吗?”   陈濯瞥了他一眼,“你是导演,你觉得?”   导演揉了一把发麻的脸,小心斟酌着措辞:“我觉得挺好。”   陈濯坐直了身子,单手支着下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桌面,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那就继续。”   会议很快进行过半,门外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问候声,木门随后被推开,陆少珩穿着一身浅色的羊绒大衣从外面走了进来。   陆少珩不是个爱端架子的人,平日里鲜少摆谱,甚至算得上是平易近人,但现场除了陈濯,其他人看见陆少珩,都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迎接。   陆少珩一见这阵仗,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用这么客气,都坐吧。”   制片主任最先反应过来,他拖过一张椅子摆在陈濯身边,热情地邀请陆少珩入座。能在影视行业混到这个地位的都是人精,但在陆少珩坐下后,他们却开始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个人先开口说话。   听说陆少珩因为昨晚的事勃然大怒,打算从这部电影撤资,还要彻底封杀徐洛佳,整个上午组里谣言四起,搞得人心惶惶。   这个项目虽说是陈濯的公司和陆少珩联合投资的,但资金大头,还是出在陆少珩的身上。   陆少珩在这个时候来剧组,似乎是侧面证实了这些传闻,所以更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撞老板的枪口。   “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陈濯挑起眼来看陆少珩一眼,手里的钢笔往桌上一撂,钢笔顺着倾斜的桌面往前滚去,一直到碰到高高叠起的方案图纸才停下来。   陆少珩像是没有察觉到四周的诡异气氛,转头看向陈濯,疑惑道:“不是你们请我来开会的么?”   陈濯点了点头,表示了然。他没有再说什么,点头示意美术指导继续刚才开会的内容。   陆少珩是聚星影视传媒的副总经理,也是这部电影的出品人,还挂了个总制片的名头。但无论他是当这部电影的总制片,还是当聚星的总经理,都只是个甩手掌柜,把大部分的事务丢给手下去管理,自己三天两头倒腾一些败家的互联网项目。   虽然每次开会前,制片主任都会例行公事一般给他发去邀请,但他基本不参加,所以没人想到这次他真的会来。   会议就这么顺利进行了下去,陆少珩的表现不像是来砸场子的,他从头到尾都安静地坐在陈濯身边,不发表意见。   导演总觉得这样把大老板晾在一边有些不妥,他转身面向陆少珩,一脸讨好地笑道:“陆总,您觉得怎么样?”   陆少珩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笑容十分和蔼可亲:“我就是个出钱的,不懂你们艺术家的事儿,一切听你和陈老师安排。”   一场剧组例会,终于在汹涌的暗潮中结束了。散会后,陈濯邀请陆少珩一起审核昨天的初剪样片。导演和他俩并排坐着看了一会儿,实在顶不住那无形的压力,连忙胡诌了个借口,“贴心”地张罗其他人员离开。   眨眼间,人群退去,会议室里只剩下陈濯和陆少珩两个人。   陈濯低头写下几行修改意见,看似无意提起:“昨晚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还要和凌逍在崇左多玩几天。”   凌逍就是陆少珩身边的那个助理,这个助理的来头可不小,知名电影学院毕业,长相当得上一句高大英俊。特别是脱掉衣服之后,身上那层健硕匀称的肌肉,足以让圈内的男明星自惭形秽。   陆少珩整天把他带在身边招摇,用意已经不言而喻,只差没有举着大喇叭向全世界宣布,这位凌助是现阶段最得他欢心的男宠。   “凌逍小孩子心性,每天在酒店里不是看水就是看山,嫌无聊。”陆少珩看了几眼初剪片段,转而就去看制片主任交给他的账目明细,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明天你和我一起回家一趟。”   陈濯显然对凌逍没什么兴趣,不再追问这个话题,盯着眼前的屏幕,问:“怎么了?”   “没什么。”陆少珩说:“我爸最近得闲,想见见我们。”   陈濯二话没说,顺利答应了下来,“明天我去公司接你。”   两人坐在一起还没聊上两句话,陆少珩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露出了暧昧的笑意。   陈濯分神瞄了眼他的表情,便知道是佳人有约,至于约的是哪位佳人,陈濯从不过问。   陆少珩接起电话,温声细语地哄了电话那头的人两句,随即站起身,捞起椅背上的外套,对陈濯道:“我先走了,明天再见。”   作者有话说:   *看到这里大家应该已经知道这对夫夫有多离谱了吧,非战斗人员还有时间撤离。   *本文不适合洁党,也【不适合各种程度的控党】,无情的狗血战士可以一试。   *本文没有人出轨,两人从来没有真正在一起,现在的状态可以理解成是一种互不干涉的开放式关系。   *双向暗恋的同时又各自在外面玩得很花哈,不喜慎入。   *真正心意互通之前,主角【阶段性】私生活混乱。   *【陈濯攻X陆少珩受。】   *【根据评论补充排雷】攻有一个干女儿,是他的发小兄弟和年少时白月光的孩子。后来兄弟间接因为攻的原因去世,攻因此非常照顾他的女儿,之后还和前白月光传上绯闻,让受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能否接受这个狗血梗请自行斟酌。   2 第二章 牲口   陆少珩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草坪上一群嬉戏打闹的小毛孩子。   今天老陆总在家里设宴,邀请了不少亲戚朋友,陆少珩和陈濯没有参加晚宴之后的花园派对,而是早早回了书房陪老爷子下棋。   身后传来了一阵笑声,陆少珩关上窗户,回到陈濯身边坐下。   “出门前让你多穿件衣服,现在知道冷了。”见陆少珩回来,陈濯拉过他的一只手攥在手心,注意力依旧集中在面前的棋局上。   “我又不冷。”陆少珩不服气地说:“我只是担心爸爸着凉。”   陈濯握紧陆少珩冰冷的手,指腹轻轻地从无名指上的指环上滑过,无情地揭穿他:“嘴硬。”   今天为了出席这场家宴,陆少珩和陈濯特地约定好时间从公司一起出发,还默契地还戴上了消失多时的情侣对戒。   留在书房里陪着老陆总下棋的,除了陆少珩和陈濯,还有陆家几个不爱凑热闹的亲戚。   陆少珩和陈濯两人各自在外面玩得多花,那是有目共睹的,陆家堂姐见这两人这会儿又在这里装模范情侣,忍不住阴阳怪气了起来:“少珩,你和陈濯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还这么恩爱,真是羡慕你们。”   “不要羡慕。”陆少珩像是没听懂堂姐话里有话似的,将陈濯的手掌拢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笑眯眯地说道:“要不了几年,你和姐夫的感情也会和我们一样好。”   感情像他们一样好,这可不是什么好话,甚至可以算作一种“诅咒”。表姐气得咬碎了一口小白牙,又无从发作。   膈应了堂姐,陆少珩的心情顺畅了不少,他正想把手从陈濯的掌心里抽住,又被他拽了回去,牢牢扣紧。   陆少珩低头看了眼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很快又将目光移开。   “最近你们在外面过得怎么样?”老陆总的声音拉回了陆少珩的思绪。   陆少珩吊儿郎当地说:“就那样呗,勤勉务实,安分守己。”   老陆总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向来没什么正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转头看向陈濯。   陈濯没有拆陆少珩的台,顺着他的话说道:“都挺好的。”   陆少珩和陈濯难得一起回来,老陆总像所有爱操心的父亲一样,又开始旧事重提:“少珩你老大不小了,玩也玩够了,得放点心思在事业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把聚星带上正轨了。”老陆总没有忘记陈濯:“还有陈濯,少珩爱玩,做事没定性,你不能老顺着他,得多多提点。”   陈濯近几年成立了自己的影视公司,和陆少珩一起投拍了不少电影,眼看就要另起炉灶。   再这么念叨下去,老陆怕是又要说到让他少倒腾点外边的电影项目,多和陆少珩一起把心思放在聚星经营上,诸如此类的事,陆少珩连忙打断:“好了好了,自己的公司自己管好,别想把压力转移到我们身上。”   “我总有老的一天。”老陆叹了口气,言语间有些伤感。   “还早着呢。”陆少珩使出了杀手锏:“再说这些,下回我和陈濯可就不回来了。”   父子俩正说着话,一名容貌秀雅的女子推门走了进来。陆少珩一看见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倒是陈濯客气地喊了一声安姨。   安姨的名字叫安然,是老陆总的现任妻子,也是陆少珩的继母。   “前天是陈濯的生日。”安姨的手里端着一碗面,款款绕过茶几,将碗放到陈濯面前的桌子上:“少珩整天没心没肺的,大概又忘了给你煮一碗长寿面吧?”   陆少珩在一旁翘起嘴角笑,没有说话,脑海里回想起了那天在剧组看到的香艳画面。陈总过生日,多的是人排队要给他献殷勤,又怎么会稀罕他那一碗长寿面。   陈濯没有忘记今天的人设,他看了陆少珩一眼,一脸温柔地说道:“少珩能陪在我身边,我就很开心了。”   * *   晚上十点,花园里的派对结束,陆少珩和陈濯也告别了陆家二老,动身回到市里。   两人刚走出家门,就心照不宣地拉开了一段距离,再也不见方才鹣鲽情深举案齐眉的恩爱模样。   “你一会儿去哪儿?”陈濯双手插在兜里,问陆少珩。   “金越府。”陆少珩报了自己小区的名字,又问陈濯:“你呢?”   “南公馆。”陈濯拉开车门,用下巴点了点副驾的方向,说:“正好顺路,我送你回去。”   陈濯和陆少珩原先在市中心有一套共同的公寓,两人也同居了一段时间。但他俩身边的莺莺燕燕太多,住在一起多有不便,没过多久就各自搬了出去。   眼下早已过了晚高峰,一路上都十分顺畅,车子沿着绕城高速往东走,小半个小时的功夫就来到了陆少珩家小区。   陈濯把车开进了陆少珩的车位,停车熄火,挂上手刹,头顶上的灯光也随之亮了起来。   暖黄色的光线下,陆少珩脖子上一小片细细碎碎的红色癍痕格外明显,陈濯飞快地瞥了一眼,目视前方,问:“怎么弄的?”   陆少珩别过后视镜,看了眼自己脖颈儿上的痕迹,笑着说:“还能是怎么弄的,就玩疯了呗。”   陈濯轻轻笑了笑,调侃道:“你那个助理看上去斯斯文文,没想到还挺野。”   听陈濯这么说,陆少珩自己也有些好奇,他当着陈濯的面,认真地回忆了起来:“是凌逍弄的吗?好像不是,我记得那天晚上是和Alina在一起,但又好像是电影学院的那个校草…”   陆少珩话还没说完,突然感到后背一空,身后的座椅靠背就这么被陈濯放倒。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整个人猛地向后仰去,与此同时,陈濯不由分说地倾身向前,低头咬上了那块红痕。   陈濯这一口咬得没有客气,疼得陆少珩险些蹦了起来。   “陈濯你属狗的?”陆少珩推了陈濯一把,怒道。   湿热的唇舌贴上最脆弱敏感的部位,感受到陆少珩瞬间紧绷的身体,陈濯放松了力道,轻轻叼住一小块皮肤,语调含糊地说道:“既然大少忘记了,我就帮你回忆一下。”   陈濯的气息如台风过境一般,强势地夺走了陆少珩的所有感官,他莫名笑了起来,仰头看着头顶明晃晃的顶灯,轻声说:“光动嘴可不带劲呀。”   “哦?那你想怎么样呢?”陈濯的手贴着陆少珩的胸膛一路向下,开始动手解陆少珩的纽扣,口中不忘蛊惑陆少珩说出自己想听的答案。   陆少珩没有顺着陈濯的心意,而是似笑非笑地往后移动了座椅,分开双腿,让出了自己面前的一大片空间,以实际行动代替了回答   暖黄色的车顶灯熄灭,四周沉入黑暗,压抑的呼吸声在车厢中响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重重拍上车窗,在玻璃上留下道道暧昧的印记后,转而拨弄起面前的黑发。   陆少珩和陈濯混在一起这么多年,太过了解对方,只需要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双双起了化学反应。   然而就在最后一刻,陈濯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的微弱光亮驱散了两人眼中的意乱情迷,同时也照亮了车内的狼藉。   陆少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他瞄了眼屏幕上徐洛佳的名字,坐直了了身体,重新将大开的前襟整理整齐。   陈濯关掉恼人的铃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了冷静,脸上再难寻觅方才难以自持的模样。   “你这小宝贝还挺粘人。”收拾妥当后,陆少珩打开车门,回头和陈濯道别:“改天再约,我先走了。”   到家之后,陆少珩掀开领子,看了眼吻痕上新盖上的一圈整齐的牙印,低声骂了一句:“牲口。”   3 第三章 不如跟着我?   随着震天响的动感音乐响起,高高的舞池上开始了新一轮的群魔乱舞。   陆少珩先是被几名女团成员拉上台去来了段贴身热舞,又被两个身材性感热辣的模特前后夹击着跃下泡沫舞池,溅起了漫天的泡泡。   这个泳池位于全市最高楼的顶层,原是一家奢华酒店的酒吧,今晚这整家酒店都被一个姓谢的超级富二代包圆了下来,用来给新女友办生日派对。   为了配合派对氛围,连摩天大楼的外立面灯光都变成了玫红色,将氛围烘托到了极致。   陆少珩作为圈内有名的花花公子,和这位富二代臭气相投。两人一开始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在花街柳巷一起玩儿过几次后,就成了不错的朋友。   一通嬉戏玩闹过后,陆少珩浑身挂着泡沫,从舞池里上来,他婉拒了各色男女的暧昧邀约,披上浴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卡座里坐着几个年轻漂亮的男孩子,他们看见陆少珩过来,连忙放下酒杯,殷情地围绕在他身边。   一个眼角有痣的男孩子早就点好雪茄等在那里,陆少珩叫不出他的名字,只隐约记得好像是个刚出道的少女偶像。   陆少珩没有接男孩手里的雪茄,转而端起桌上的洋酒,仰头灌了一大口。   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来到陆少珩面前,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来人是徐洛佳。   徐洛佳特别知道该怎么发挥自己的长处,在这样纸醉金迷的靡乱场合,他一身T恤牛仔的打扮,把自己衬托地格外清纯不做作。   “陆总..不是…”   台上DJ的音乐震耳欲聋,徐洛佳那花瓣一般的嘴唇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此刻他低垂着眼,怯怯生生地站在陆少珩面前,就连陆少珩这样郎心似铁的人,都觉得我见尤怜。   陆少珩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点。   “…陆总,之前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徐洛佳朝陆少珩走了两步,就停下脚步,不敢冒然上前。   那晚的事情发生后,陆少珩其实一直没有什么表示,但徐洛佳在剧组听见了不少风言风语。有人说他的经济公司正在准备和他解约,又有人说陆少珩已经找好人不日就要做了他,还有人说陆少珩尚未正式掌管聚星,甚至连储君都算不上,不足为惧。   总之这些真假难辨的传闻让他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你现在跟着陈濯?”陆少珩大概猜到徐洛佳的来意,他放下酒杯,打断了他的话。   徐洛佳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谢二的局,你知道是什么地方吗。”陆少珩闻言,抿嘴笑了起来:“他怎么舍得放你一个人来?”   徐洛佳如实答道:“今天剧组转场,陈总随组去贵州了。”   居然亲自去出外景,他这个监制干得倒是尽心。   陆少珩点点头,伸手拍了拍身旁一个男孩子的腰,让他腾出一个位置,然后示意徐洛佳过来坐下。   “这部电影是我和陈濯一起拍的没错。”陆少珩问徐洛佳:“但资金上我占大头,这点你知道吧。”   徐洛佳可不是外表看上去那样的小白花,他当然知道谁才是最大的金主,否则他也不会一开始就把目标锁定陆少珩,只是没想到陈濯也突然对自己示好。   陈濯的背景,在圈里也是闪着金光的。既然陈总主动伸出了橄榄枝,他又何必舍近求远,于是就暂时把陆少珩放到了一边。   没想到这一放,就放出了乱子。   “陆总,我真的错了…我,我…”徐洛佳以为陆少珩要秋后算账,连忙开始道歉。   陆少珩对徐洛佳颠来倒去的这几句话没什么兴趣,突然问:“你现在在电影里演的谁?”   徐洛佳:“王文,就是那个捕快。”   这个角色陆少珩知道,是个男四号,陆少珩再怎么不理朝政,前期电影筹备的时候还是瞄过两眼剧本的。   “你要知道,他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陆少珩放缓了语气。   “陆总…”徐洛佳讷讷地看着陆少珩,隐约猜到他想说什么。   “他给不了你的,我也给得了。”陆少珩的脸上是笑的,但笑意尚未到达眼里,就散了开去:“所以你不如考虑跟着我?”   * *   空中皓月高悬,地上竹影晃动,风吹沙沙吹过竹林,墨色的竹浪中,几道黑影一闪而过。   一声尖锐的哨声划过夜空,这几道人影在竹林包围的空地上落定,一段利落凌厉的打斗过后,人影四散着倒下,几片崭新的竹叶翩然落下,掩去了一汪残血   导演偷瞄了一眼身旁的陈濯,见他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意,这才举起大喇叭,说:“过,准备下一场。”   听到导演这句话,现场无论是演员还是工作人员,都暗自松了口气。他们已经窝在这个山沟里连续拍了好几天这场竹林暗杀的戏,前几天不是月亮不够圆,就是风不够大,要么就是演员掉链子,总之一直拍到今天,才终于算是过关。   导演话音刚落,陈濯就放下环在胸前的手,将大伙儿雀跃的心无情地拍回了地面上。   “再来一条。”说完,他就来到场中,亲自调整了一遍地上几个群众演员的姿势,连手指垂落的角度都要逐一指导。   看来,他是对地上这几具“死尸”的“死亡”姿势很不满意。   既然陈濯已经发了话,众人只得提起劲儿,按照他的要求重新再来了一条。毕竟在这组里,导演说话不算,陈濯这位监制才是真正的太上皇。   好不容易熬到“太上皇”松口,演员们终于可以各自回去休息,陈濯依旧坐在监视器前,和导演一起回看刚刚拍摄的那段画面。   回看过程中,导演的内心始终战战兢兢,生怕陈濯再提出什么修改意见,继续把所有人耗在这山沟里十天半个月。   好在这次陈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就让导演去准备下一场。   导演离开后,陈濯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屏幕上一下子跳出了一连串信息,愣是把信息提示震出了电话的效果。   陈濯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移开了视线,没有搭理。   信息是谢思文发来的,陈濯和谢思文算是发小,此人在家里排行老二,兜里揣着十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家里对他的要求不高,常常叮嘱他尽情享受人生就好,千万不要去倒腾什么创业项目。   所以他每天都在换着法子烧钱玩乐,找陈濯从来没有什么正事。   见许久陈濯不回消息,谢二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老陈,在干嘛呢?”   “工作呢。”现场正在试光,陈濯用手势示意摄影指导,是不是需要再把人物的轮廓光调亮一点,又对谢思文道:“有话快放。”   “今晚喊你来玩你不来。”谢二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幸灾乐祸:“这下好了,陆少珩又把你的小情儿给拐了。”   听说了这个消息,陈濯依旧是没太大所谓的模样,甚至还有心情多问了一句:“哪个?”   谢思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接给陈濯发来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陆少珩揽着徐洛佳站在酒店房间门口,对着镜头笑得嚣张。   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陆少珩和陈濯向来喜欢招惹同一个人,今天不是你挖我墙角,就是我跟你抢人,这么多年来乐此不疲,外人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他们夫夫之间的什么小情趣。   陈濯盯着照片里的人看了好几秒,连再见都没和谢思文说,就单方面掐了电话。   随后他打开通讯录,目光停留在陆少珩的名字上,最终还是略了过去,把电话打给了徐洛佳。   徐洛佳的手机铃声是一个当红男团的成名曲,黏黏糊糊吵吵嚷嚷的,直让人脑门生疼。陈濯今晚的耐心不错,第一次的铃声停下后不久,又再次响了起来。   陆少珩先徐洛佳一步,关掉扰人的手机,随手丢在床头,低头看向身下的人。   “陈濯还挺宝贝你的。”陆少珩笑着说。   这个问题徐洛佳不敢回答,好像答“是”或者“不是”,都有些不大对劲。   所幸陆少珩没有纠缠在这件事情上,很快就揭了过去。但徐洛佳的心还没来得及装回肚子里,陆少珩又抛出了另一个难题。   “陈濯是怎么操你的?”陆少珩问:“这样,还是这样?”   徐洛佳的心里慌得打鼓,他不敢直视陆少珩的眼睛。此刻的陆少珩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眸光里满是说不出的妖异。   他开始有些相信坊间传闻,这对情侣真的有什么变态的癖好。   “不是的。”徐洛佳努力回忆着那晚的场景:“更、更粗鲁些,他那晚心情好像不大好,”   “哦?”陆少珩的动作一顿,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有兴趣。   徐洛佳壮起胆子道,接着往下说:“他那天不是过生日吗,好像一整晚都在等什么人,没等到。”   陆少珩嗤笑了一声,评价道:“少爷脾气。”   4 第四章 《雪人》(1)   陈濯之所以可以在组里说一不二,倒不是他倚着资方的身份仗势欺人,外行指导内行,而是在他成立影视公司之前,最早是一名演员,后来演而优转行成了导演。   陈濯出生在演艺世家,还没学会说话时就开始演戏,二十多年来塑造的经典荧幕角色,比有些演员一辈子加起来还多。他本人至今还是飞鹰奖历史上最年轻的影帝,在他事业如日中天的那几年,有人戏称:人的一天逃不过三件事,吃饭,睡觉,在广告上看见陈濯。   就算如今他已经退居幕后,粉丝群体依旧庞大,涵盖了各个年龄阶段。   七年前他尝试执导了自己的第一部 电影,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以至于后来他突然宣布息影,从此不再执导电影,也不再当演员,彻底转入影视投资的时候,引得不少人扼腕叹息。   在巅峰时期离场,这是很多人都无法理解的决定,但也许对陈濯这样出生就在罗马的人来说,得到一切都太容易,别人为之奋斗一生的东西在他眼里不过是玩票性质。   就像普通人对待电子游戏的态度一样,成就达成后抽身而退,不会有人舍不得。   蒋小博刚打完电话回来,就看见陈濯煞有介事地问饰演女杀手的演员:你觉得这个角色每次杀人后,是喜欢喝酒,还是喝茶?   这是剧本里没有的内容,在蒋小博看来,这和电影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既然导演问了,就算心里再怎么不乐意,演员也要一本正经地胡编乱造。   得了,蒋小博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现在连调教演员的活儿他也要亲自干了。对片子要求这么高,干脆直接下场执导得了,还搁这儿当什么老板。   当然,这话蒋小博也只是放在心里想一想,虽然他是陈濯的高中同学,也是剧组的生产制片,曾经还跟在陈濯身边当过一段时间的执行经济,但他也没胆子当面和他这么说。   见蒋小博来了,陈濯分神问了一句:“还没到吗?”   蒋小博摇了摇头,说:“打了好几个电话了,没人接。”   结束了贵州的外景后,剧组就转场回城,开始新一阶段的拍摄。接下来马上要开拍的是徐洛佳和女主的对手戏,但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在片场出现,甚至连电话都不接。   “最后再给他打一个电话。”这一耽搁就是近两个小时,现场的工作人员皆是怨声载道,陈濯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顾念旧情:“如果还是没有接的话,这个角色换人。”   蒋小博应承了下来,心想,完了,陈濯这是要算总账了。   像是为了回应陈濯的话似的,他的话音刚落下,一辆黑色的阿尔法就停在了外围。在奢靡成风的娱乐圈,一辆阿尔法也算不上是什么豪车,但车牌号上那一连串数字“8”,彰显了车主的非同一般。   很快,人群中就有好事之徒认出,那是陆少珩的座驾之一。   这个猜想很快得到了证实,电动车门缓缓打开,在一众助理老妈子的簇拥下,徐洛佳的脸上趴着一副大蛤蟆镜,一脸骄矜地挽着陆少珩的胳膊,从车里走了下来。   眼看这贵妃省亲的阵仗,一声国骂卡在蒋小博的嗓子眼呼之欲出,又碍于陆少珩的颜面,咽不下去,也不好骂出来。   最后他只能铁青着一张脸,招呼化妆师上前去把人带走做妆发。   伴随着徐洛佳的到来,一同送到各位主创手里的,是一本崭新的剧本。在这份还带着油墨香的新剧本里,徐洛佳这个角色的戏份,已经从男四提到了堪比男二的程度,打眼望去,倒是有些时下正流行的双男主意味。   电影拍摄中,通常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份新剧本不亚于一颗深水鱼雷,三两下就在组上下搅起了惊涛骇浪,各方人马都坐不住了。   “这这这这…”导演捧着陌生的剧本,口中接连发出好几个没有意义的音节。他偷偷看了眼陈濯,又看了眼陆少珩陆少珩的方向,一时不知该当一棵往哪个墙头倒的草。   始作俑者陆少珩倒没有注意到片场的风起云涌,他坐没坐相地倚在化妆镜前,十分体贴地陪着徐洛佳化妆,时不时提一点不着调的“小意见”,逗得化妆师小姑娘想笑又不敢笑。   蒋小博敲了敲门,板着一张脸,对陆少珩道:“陆总,陈总请您过去一趟。”   陆少珩撩开眼皮,稍稍往后倾了倾身子,透过门缝看了眼不远处的陈濯。   陈濯这会儿过来请人,想来是看过剧本了,看他这个意思,大概是对剧本不太满意。   “怎么了?”陆少珩站直了身体,明知故问。   蒋小博语气平板地说道:“陈濯有话要和您谈。”   听说陈濯有事找陆总,徐洛佳开始有些紧张,虽说眼下他也算是得偿所愿,但陈濯也不是个好拿捏的人,陆少珩这个做法让他心里有些没底。   陆少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担心,随后站起身,跟着蒋小博走出了化妆间。   对于陆少珩的到来,陈濯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监视器,监视器里正在调整一个道具铜香炉的方向。   道具师前后摆弄了香炉几次,终于调整到他满意的角度,陈濯移开视线,开口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你不觉得他的资质不错吗。”陆少珩已经在陈濯身边坐下,自然知道陈濯找他要谈的是什么事:“现在的IP都流行加入男男元素,我们这个剧本有这个基础,正好合适。”   “你想捧什么人是你的自由。”陈濯对陆少珩说:“但不要来妨碍我的事。”   “我没有妨碍你,我确实是很看好他。”陆少珩随手翻着一旁的分镜剧本,轻描淡写道:“一部电影而已,又有什么要紧,况且你既不是演员,也不是导演,我们紧跟风向,安心把钱赚到就行了。”   谈话间,陆少珩瞄了眼场中无头苍蝇一般乱转的导演,挪揄道:“万一口碑崩塌恶评如潮什么的,有那傻小子担着呢。”   毕竟在这年头,影片质量和票房成绩有时并不成正比,商人重利,至于其他的可以延后再谈。   “陆少珩。”陈濯转头看向陆少珩,沉下声来:“给你时间,处理好这个人,不要影响到拍摄进度。”   见陈濯动了怒,陆少珩却像故意在老虎尾巴上拔毛似的,笑了起来:“陈濯,说得像我们第一天认识似的,这不就是我追人常用的伎俩吗?”   说着,他凑近陈濯,毫不避讳地看向他的眼底,语气暧昧地说道:“别忘了,你我之间,也是我这么砸出来的。”   * *   这世上想当导演拍电影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想进入电影圈的,把当导演当作一种跳板,而另一种则是单纯地想要拍电影。   陈濯很明显是第二种,他的父亲陈光玉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导,他自出生起就站在了电影圈的顶端,从小就参演了各个名导的大投资大制作,是个不折不扣的资源咖。   拍戏、成名、拿影帝,到了陈濯这里,都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七年前陈濯第一次见陆少珩,是在一艘豪华游轮上。这一年他参演的一部剧情片不但狂揽了28亿票房,还获得了最佳故事片奖,出品方爸爸一高兴,在游轮上办了一场盛况空前的庆功宴。   参加这场庆功宴的,除了这部电影的主创人员,还有许多影视明星社会名流,可以说是一个浓缩成精华的名利场。   游轮驶进公海,许多平日里见不得光的活动,在这个时候纷纷登上舞台。宽敞的大厅里,数张椭圆形的桌子依次排开。陈濯正对着金发碧眼的女郎坐着,手边的筹码堆得向小山一样高。   陈濯今晚的手气不错,一上场就大杀四方,成了唯一的赢家。就在众人以为他要赢个盆满钵满的时候,陈濯把自己面前的筹码往桌上一推,转头交待蒋小博:“把筹码给大家分一分。”   说完,陈濯就站起身离开,不再玩儿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性感美人见状,连忙跟上去,亲热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陈濯还没走出娱乐场大厅,蒋小博就忍着肉痛分完筹码,一路小跑着追了上来。就在这个时候,陆少珩突然出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天陆少珩穿了一套深色的高定礼服,却没有打领结。领口的扣子松开两颗,露出了线条锋利的锁骨。   这样的打扮出现在一群衣着正式的“精英”中,莫名添上了一笔浪荡的性感。陈濯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人长得真不错。   但这个人的侵略感极强,让同样习惯站上风的陈濯隐隐感到不适,所以他的第二个反应自然是:好狗不挡道。   “陆少珩。”陆少珩笑盈盈地朝陈濯伸出手,报了个名字,算是自我介绍。   当时陈濯不认识陆少珩,这世上美好的皮囊千千万,一个长相不错的男人并不足以让他高看一眼。   况且此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于是陈濯脚下步伐不停,眼看着就要绕过去。   时任执行经济的蒋小博见情况不对,连忙附在陈濯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陈濯听着蒋小博的介绍,目光再次回到陆少珩的脸上,心想,原来他就是聚星传媒的二世祖。   聚星传媒在业内大名鼎鼎,最早是靠代理电视台的广告发家,后来又倚仗着创始人独到的眼光和胆魄,一连投拍了几部现象级电影,从而正式进入影视行业。   如今的聚星传媒不但专注于影视剧的投资制作,还兼顾明星经济业务,旗下有着诸多著名的导演演员,陈濯的父亲陈光玉自出道起就和聚星保持着深度合作,双方这一路走来算是互相成就。   可以这么说,陈光玉能有今天的地位,少不了聚星在背后支持,而对聚星而言,陈光玉就是一颗会下金蛋的鸡。   巧的是,双方的父辈有着如此紧密的关系,第二代却从未见过面。   “陈濯。”得知来人的身份,陈濯停下脚步,轻轻地在陆少珩的手上握了握。   刚说完自己的名字,陈濯就意识到这个自我介绍有些多余,这个人今天会站在自己面前,想必是有备而来。   陆少珩没有将陈濯的怠慢放在心上,也没有掩饰自己此行的来意,他抬头看着陈濯,开门见山道:“我今天是特地来找你的,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谈?”   一见面就要坐下谈,可见在这些富二代眼中,四海之内皆他家,不管是谁都要给他面子。   陈濯正想回绝,身旁的蒋小博已经先一步替他应承了下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酒廊聊吧。”   蒋小博带着他们去了最高层的酒廊,因为半路杀出了个陆少珩,好不容易勾上陈濯胳膊的小美人,只得先含恨离开。   服务员小姑娘刚将酒水摆上桌,陆少珩就拿出了一份影视投资合同摆在桌上。   蒋小博一脸狐疑地将合同翻了一遍,这份合同里拟定了大致的合作框架,空出的投资金额那一栏暗示了甲方的财大气粗。   “这是什么意思?”陈濯问。   “我从朋友那里听说,你想拍电影,自己转型当导演。”陆少珩端起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我最近正好对投资电影有点兴趣。”   “你想和我合作。”陈濯明白了陆少珩此番的意图,又问:“我凭什么答应你。”   “就凭你家老爷子不点头,就没人敢给你找钱。”陆少珩不以为耻,甚至还有些得意:“而我这个人从小就离经叛道,就喜欢干荒唐事。”   无论是谁听说陈濯想自己导一部电影,脑子里浮现的第一念头都是: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导演。   连陈濯的父亲都不例外,陈光玉从小就把陈濯往演员方向培养,将他视为自己一生中最得意的作品。谁知陈濯考上表演系的第一年,就自作主张退学重考,后来上了导演专业。   不知是真的觉得陈濯不是干导演的料,还是气恼儿子忤逆自己的意愿,总之在陈濯想当导演这件事上,陈光玉格外反对,甚至在一次行业泰斗的聚会中特地放出话来,谁都不许陪陈濯胡闹。   陈老这一句话,彻底扼住了陈濯的源头,所以陆少珩在这个时候抛出的这根橄榄枝,对陈濯而言格外有诱惑力。   “说说的你的目的。”   但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陈濯的脑子还是清醒的,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当着蒋小博的面,陆少珩语出惊人:“当然是要追你呀。”   陈濯微微一怔,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蒋小博则是呛了一大口酒,咳得惊天动地。   见蒋小博的反应这么激烈,陆少珩转念一想,觉得自己第一次见面就说这事,确实有些唐突,于是说道:“唔,这么说也不准确,我就是想和你睡一觉,没有谈恋爱的意思,你别有心理负担。”   得,还不如不用解释,蒋小博险些把肺咳出来。   陈濯也被陆少珩的话逗乐了,做为一个人尽皆知的资源咖,陈濯还是第一次被人砸资源,没想到自己也能有出卖色相博上位的时候,一时间还有些新奇。   “就凭这个?”陈濯瞄了眼投资合同,问。如果只是为了一笔投资,只要陈濯肯放下脸面,总能融得到钱,远不到需要他卖身的地步。   “当然不是。”当众提出无理要求后,陆少珩又表现得格外绅士:“这只是个见面礼,聊表诚意,要知道,你情我愿的事,和钱沾上边就成了买卖,没意思透了。”   陆少珩的这几句话,倒是在陈濯这里成功给自己拉了几分好感。   “这是我第一次拍电影。”虽说如此,他还是决定把丑话说在前面:“不能保证能给你赚钱。”   陈濯说的是实话,在这之前,他只在学校里拍过几部短片。虽然他的那些作品取得了不错的反响,但是这件事除了他的粉丝,其他人也没有兴趣了解。   “我知道。”陆少珩显然没有看过陈濯的任何作品,笑眯眯地说道:“我不在乎,钱是最无用的东西,权当是听个响,只要能讨你欢心,就是值得的。”   陈濯承认陆少珩长得不错,也很会讨人喜欢,他不介意和赏心悦目的男孩子发展一段感情。但他见到陆少珩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他不是自己钟意的那种人。   这个人滑不溜手,满肚子花花肠子,太难掌控又易生变数,并不是他愿意接触的类型。   但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他最近为了找投资,确实碰了不少壁。   “你的合作我会考虑。”陈濯收起合同交给经纪人,让他找公司法务好好过一遍条款:“至于其他,就看你的本事了。”   作者有话说:   *陆少:你我本无缘,全靠我有钱。   *会零星穿插一点两人过去的事哈,不多,全文所有插叙加起来大概十几章左右,以当前时间线为主。   *《XXXX》格式的章节都是过去的内容,时间线是顺序的,以陈濯当时在拍摄的电影名字命名。   5 第五章 《雪人》(2)   一个星期之后,陈濯就带上蒋小博、编剧、预算师,还有一个经验丰富的制片人朋友,几个人在江对岸的茶馆里定了个包间,约陆少珩见面。   陈濯这次看中的剧本不是时下流行的IP改编,而是编剧俞梦的原创作品《雪人》。这个剧本说的是一个暴风雪山庄模式的悬疑故事,算是一部标准的小成本电影。   剧本已经打磨多年,分镜头剧本也早已写好,几个人坐在一起把成本粗略一合计,确定了投资金额。   陆少珩懒得听陈濯的那个朋友分析什么投资回报率,他连剧本都没细看,大笔一挥,当场把合同签了。   陆少珩这个人看上去四六不着,做事却雷厉风行,不过几天功夫,第一笔资金就按时到位,项目自此进入筹备阶段。   一个影视项目到最后能否成功,前期筹备工作是关键。筹备工作做得越细致,后续的进展就会越顺利,还能缩短拍摄周期节约成本。   所以陈濯邀请了之前合作过的一位资深制片人来担任总制片。而另一项重要的摄影工作,则交给他的好朋友,在圈内已经大有名气的摄像师白颉负责。   投资这部电影,对陆少珩来说不过是闹着玩儿的性质。以他的性子,肯定是砸了钱就了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拍摄许可下来之后,他竟积极参与了筹备,还一本正经地分担起了制片的工作。   “他这是认真的?”陆少珩这一出,把蒋小博整迷糊了。   陈濯笑道:“怎么可能。”   关于陆少珩的为人,只要稍加打听就能了解个大概,他大学学的是计算机,还没毕业就进自家公司担任副总兼制片部经理——当然,也只是个挂名。与他有关的传闻,大多还是围绕着他的情史展开,传说他荤素不忌,男女不拘,可上可下,恨不得把世间所有俊男靓女都捞进他的鱼池。   不过陆少珩身边的美人虽多,倒从没听说和谁长久过,好在他出手阔绰大方,玩得虽花但不脏,从来不干逼良为娼欺男霸女的勾当,甚至连“售后服务”都不错,所以在圈子里的评价还挺高。   陆少珩如此一反常态,出钱又出力,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他博美人一笑的小花招,坚持不了多久,也不会为此耗费太多精力。   没想到他三天两头就往陈濯面前挤,甚至为了给这部电影找一个监制,居然自驾九百公里,带陈濯去请他半隐退的二舅公出山。   这是陈濯第一次正式执导电影,有一位经验丰富的监制在旁把关尤为关键。陆少珩的二舅公是上一代导演,在业内也是传奇般的大师人物,老人家退休之后就淡出了公众视野,在雁回山上建了栋小别院,每天闲云野鹤抚琴品茶,已经许久不过问江湖事。   如果有他老人家保驾护航,不但可以给电影镶上一块金字招牌,对陈濯来说,也可以少走不少弯路。   但是世事总是没有那么顺利,陆少珩和陈濯的这次冒然拜访,自然是吃了闭门羹。陈光玉一早就和这位老友打过招呼,两个愣头青连施老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舅公的学生客气地请了出来。   从舅公的宅子里出来后,陆少珩和陈濯在山门外待了许久。直至天黑雾浓,他俩也没有离开,而是把车一横,停在了大门外。   山里的夜格外冷,寒气像是从地底冒出来似的,直挺挺往骨头里钻,没过一会儿,车窗玻璃上就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两人在车里这么一等,就是四个小时,陈濯自小上山下海地拍戏,经历过各种极端环境。倒也还好,就是苦了陆少珩,他是个锦衣玉食里长起来的公子哥儿,从没遭过这种罪。   “我们先回酒店。”陈濯看了眼陆少珩冻红的鼻头,伸手调高了车里的暖气:“实在不行,我那里还有人选。”   因为父亲的关系,陈濯从小在各个电影里混熟脸,圈内的大部分名导,他都能喊上一声叔叔伯伯姐姐阿姨。但是碍于他老子的关系,没人敢接这个大侄子的活儿。   “大老远来这一趟,哪能就这么算了。”陆少珩不肯善罢甘休,他抽出一张纸巾,擤了擤鼻涕,闷声闷气道:“再等等,说不定老头一心软就同意了呢?毕竟是自家亲戚,怎么忍心看我挨饿受冻。”   陈濯早就看穿了陆少珩的意图,笑道:“施老师才不会中这种苦肉计。”   陆少珩看了陈濯一眼,伸伸酸痛的腿,道:“那可说不准,我可是我们家的心肝宝贝。”   那个晚上在陈濯的记忆里格外漫长,陈濯小时候跟着长辈来过不少次雁回山,却是第一次觉得,山里的夜晚是如此静谧宜人。   后来两个人是怎么睡过去的,陈濯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第二天清晨,吵醒他的是一阵敲玻璃的声音。   车窗外站的是施老的学生,他见陈濯摇下窗户,放下敲门的手,礼貌地说道:老师请二位进去谈。   好不容易等到施老松口,陈濯看了眼副驾上缩成一团的人,第一反应居然是对来人说:“好的,麻烦稍微等一会儿。”   陆少珩被车里的动静吵醒,将脸从外套里抬起来,睁眼看见车外站着的人,就知道今天这事儿算是成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陆少珩睁着惺忪的睡眼看着陈濯,笑得一脸得意。   * * *   尖锐的电话铃声在窗帘紧闭的卧室里响起,瞬间将陆少珩从满眼苍绿的梦境中拉回。   他揉着脑袋,支起胳膊,尝试坐起身,但又因为宿醉之后的头昏脑胀,重新跌了回去。   刚才他又梦见和陈濯刚认识的那一年,带着他去雁回山找二舅公的那件事。或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最近他时常梦见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与梦境相反的现实,让陆少珩的心里无端生出了一股强烈的落差感。前一次在片场,因为徐洛佳的事,他和陈濯闹得不可开交。   陈濯先一步离开,并不意味着他在这件事上妥协。对于这部电影,陈濯拥有着绝对的掌控力,他不同意启用新剧本拍摄,其他人也不敢置喙。   现在的情况就是,整个项目最有话语权的两个人杠起来了,陆少珩全面暂停了投资,陈濯则是一边按原计划去日本取景,一边通过其他渠道融资。   今时不同往日,陈濯的电影找投资,各方资本自然是闻风而动。奇怪的是陈濯接连见了好几个投资人,每个人的投资意愿都十分强烈,但陈濯吊着所有人的胃口,迟迟没有给出一个结果。   手机铃声还在持续,吵得陆少珩头痛欲裂,他暂时把陈濯的事放到一边,瞥了眼手机屏幕。电话是安姨打来的,陆少珩七岁的时候母亲去世,没过多久,安然就进了家门,所以陆少珩和这位继母的关系并不亲密,但双方这些年交往下来,彼此也算客气。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安姨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继母,在处理和陆少珩的关系上进退有度,总是在适当的时候表现出关心,又不会过度干涉他的生活。   陆少珩将大半张脸埋进枕头里,捞过电话贴在耳边,懒洋洋地“喂”了一声。安姨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大概是想让他抽个时间回家吃饭。   这次陈濯是不可能和他一起回去了,若是家里人问起,还得好好想个借口——细碎的念头和安姨的声音一起进入陆少珩的脑海,待他听清安姨说了些什么之后,“倏”地睁开了眼睛。   电话那头,安姨带着哭腔说:“少珩,快来医院,你爸爸出事了!”   6 第六章 谁还记得   陆和平上次体检的时候,查出了动脉粥样硬化,当时医生警告他,平日里应当清淡饮食控制血压,否则有中风的危险。   老陆总自持身强体壮,没有把医生的建议放在心上,未曾想不到半年就在公司大会上突发急性脑梗,倒在了主席台上。   好在送医及时,性命无虞,但是好几天过去了,陆和平都没有转醒的迹象。   陆家人对老陆总的病情三缄其口,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情况是什么样的。但是业内的微信群里流传着一份真假难辨的病例记录,外界有传闻说,聚星的陆总已经成为了植物人,再也没有苏醒的可能。   病房里寂静无声,陆和平住的是医院里条件最好的套房,一室一厅一卫,附带一个小阳台,硬件设备装比普通人家里还要齐全。   冰冷的白墙上挂着一面时钟,秒针沉默地往前走着,像是不断靠近希望的终点,又像一声声倒数。   “陆总,公司打来电话。”凌逍捧着手机来到陆少珩身边。   陆少珩靠在窗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满屋子的仪器,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接。”   凌逍飞快地在心里衡量了一下利弊,还是说道:“他们说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你商量。”   陆少珩抬头看向凌逍,加重了语气:“我不接,让他们爱找谁商量就找谁。”   凌逍走后,陆少珩调暗了头顶上的灯光,病房里的冷意像是淡了几分,他来到病床前坐下,抬头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说:“安姨,你先回去休息吧,今晚我守在这里。”   “今晚还是我留下吧。”安姨将目光从陆和平的脸上收回,她是一个内心非常强大的女人,经历了头几天的惊慌失措之后,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了下来,将一切操持妥当。   她细细打量了一圈陆少珩,对他说:“你连着熬了好几天了,再这么下去身体会出问题,你爸爸醒来看见会心疼的。”   “没事,我天天日夜颠倒的,生物钟乱得很。”陆少珩笑了笑,宽慰安姨:“反正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就待在这里。”   送走了安姨,陆少珩又让凌逍也回去休息,医院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专业的护士轮流护理,家属能做的十分有限,再多的人围在这里也没有实际意义。   凌逍自然没有安姨那么好打发,事情发生之后,他寸步不离地跟在陆少珩身边守了五天,不过陆少珩的话他不敢不听,在陆少珩的坚持下,他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陆少珩重新回到病床前坐下。   外界的传闻都是真的,由于大面积的脑梗塞,今天早上医生已经正式宣布,陆和平康复的希望渺茫,现在他全身瘫痪,只有一双眼睛偶尔能够睁开,意识也尚未完全恢复,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在昏迷中度过。   回想起早上医生告诉他这个噩耗时的场景,陆少珩的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喉咙也开始有些发痒,他将手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后从外套口袋里翻出了烟盒和打火机。   他将烟含进嘴里,正准备点火,又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医院里,于是他站起身,带着烟走了出去。   守在医院的这些天里,他已经摸清楚了这周边的环境,知道沿着消防通道一直往上走,就能到医院的天台。   只是陆少珩怎么也没想到,他刚推开病房的大门,迎面就对上了陈濯。   陈濯这段时间都在日本取景,大概是听说陆总病倒的消息特地赶回来,看上去风尘仆仆的。   他也没料到一进门就碰上陆少珩,脚下的步伐略微顿了顿,目光随即落在他唇间那根没点燃的烟上。   跟在陈濯身后的是蒋小博,他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劲,连忙抢先一步上前来打了声招呼。   “陆总,你还好吗?”蒋小博一脸担忧地问。   “我挺好的。”陆少珩看向蒋小博,嘴里叼着烟,含含糊糊地问:“刚回来?”   蒋小博点了点头。   陆少珩将烟拿下来捏在手里,声音总算清晰了起来:“先进去吧,我出去抽根烟。”   未等蒋小博回话,陈濯就像没看见陆少珩这个人似的,径直走进病房,连一声问候关心都没有。   蒋小博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他拍了拍陆少珩的肩膀,好心安慰道:“陆总会好起来的,你不要太担心了。”   陆少珩点了点走,比了个“去去就回”的手势,独自出了病房。   住院部共有十五层,楼顶的风像小刀,划在皮肤上道道生疼,陆少珩像是感觉不到冷似的站在风口,燃起指间的烟,眯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吐了出来。   今晚陆少珩的烟瘾格外大,他独自面对着远方璀璨的城市灯火,一连抽了好几根烟。   但那烟雾无形无影,也没有重量,陆少珩空荡的心被这虚无的烟雾填满,越飞越远,越飘越高,再找不到落下的地方。   陆少珩回来的时候,房间里传来低沉的交谈声,看来陈濯还没有走。想必是他请来了值班医生,这会儿正在了解情况。   陆少珩带着满身的烟味,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进去碍别人的眼。他转身来到沙发上躺下,睁着被风吹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刚才他没有骗安姨,这些天以来他确实每晚都失眠。一闭上眼睛,暗黑的潮水就朝他涌来,让他无法呼吸。   等到他好不容易适应这种刺骨的寒,这些黑水便化成浓雾,将他细细密密地包裹起来,把他的外在与内心,割裂成完全不同的两个碎片。   陆和平倒下后,聚星影视就没了主心骨,如今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在了陆少珩的身上。   隔着一道房门,陈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进他的耳朵。陆少珩听着房间里那道略显低沉的男声,觉得那片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潮水正慢慢向后退去。   很快,他意识逐渐变得昏沉,视线也开始模糊。最后在不知不觉间,轻轻闭上了那双熬得血红的眼睛,睡了过去。   陆少珩这一觉睡得很沉,也没有再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但也许是过了半个小时,又也许不过才十分钟,总之没有多久,他就被一阵颠簸吵醒。   陆少珩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广告海报上那位身材姣好的女明星。   这位女明星陆少珩有印象,曾经和陈濯传出绯闻。虽然陈濯的公司发布了辟谣声明,但以陆少珩对陈濯的了解,这件事八成是真的。   陆少珩脑袋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刚起,另一位绯闻主角的声音随即响起:“醒了就下来。”   陈濯的声音让陆少珩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被陈濯背在背上。   此时他脑袋发昏四肢无力,为了防止陈濯真的一把将他扔在地上,陆少珩连忙手脚并用,扒紧了陈濯的身体。   “这是哪里?”他总算不再研究海报上的漂亮姑娘了,而是抬起头来,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看这样子,应该是在电梯里。   陈濯言简意赅:“快到家了。”   陈濯说完这句话后,就不再开口,他没有解释为什么把陆少珩从医院里带出来,也没有真的要把陆少珩扔下来的意思。   不久前的不欢而散还历历在目,陆少珩和他也没什么话好说,索性双眼一闭,假装睡着。   只是装着装着,睡意居然真的卷土重来,他的脸颊贴在陈濯的颈间,鼻腔里萦绕着熟悉气息,陆少珩那好不容易才清醒一点的脑袋再次变得昏沉。   “叮”一声响,电梯来到三十二层,电梯门缓缓打开,电梯间的感应灯亮了起来。   陆少珩认出来了,这里是他和陈濯的家。   门外站的是准备下楼的邻居,在陆少珩的映像里好像是位大学老师。陆少珩从小无法无天惯了,唯独对老师还保持着几分敬意。   在邻居老师探究的目光中,饶是陆少珩脸皮厚如城墙,也难得有些难以招架。陈濯倒是没什么不自在,他客气地和邻居打了声招呼,背着陆少珩出了电梯。   看着几米开外久违的大门,陆少珩怀疑自己是不是沉浸在什么不切实际的梦境里,讷讷地问:“你在日本受什么刺激了,突然良心发现对我这么好?”   陈濯背着陆少珩往前走,听他这么说,头也不回地问:“怎么,我平时对你不好吗?”   怎么可能不好,在陈濯看不见的地方,陆少珩笑着摇了摇头。陈濯对他的每一个交往对象都很温柔包容有求必应,可以算是一个完美情人。   当然,除了他,陈濯对他总是缺乏耐心。   “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上一回这么背我还是在七年前,你说对我好不好?”陆少珩吸了吸鼻子,开玩笑似的说道。   陈濯笑着说了一句:“那么久以前的事了,谁还记得。”   陆少珩说的七年前,就是他和陈濯一起筹备第一部 电影的时候。那一年陆少珩和陈濯一起去山里勘外景,更深露重,山路难行,陆少珩在下山的时候滑了一跤,摔伤了脚腕子。   那时的陈濯也是像这样一路背着他回了酒店,路上蒋小博几次上来想搭把手,都被陈濯拒绝了。   虽然陈濯都已经忘了,但陆少珩还记得那天晚上天气很好,一抬头就是漫天繁星,仔细望去还能看见银河。山里的空气带着草木香,星光将下山的路照得一片雪亮。   下山的路途漫长,陆少珩没一会儿就觉得百无聊赖,他伤了脚也不安分,趴在陈濯的肩上,消遣陈濯取乐:“你现在是不是开始觉得,我这个人其实也挺不错的?”   陈濯提着一口气往下走,不想和他浪费口舌,毕竟陆少珩一米八多的大高个,把他背下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陆少珩见陈濯不答,自顾自地往下说:“所以我一开始提的那个条件,你可以答应了吗?”   “回去之后陪我睡一觉。”话一说完,陆少珩就察觉到自己冒进了,立刻自觉地后退一步:“如果你觉得不太好,我们可以从约会开始,不过我看你也不是这么纯情的人。”   说着,陆少珩凑近陈濯,贴着他的耳廓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再让他这么说下去,可能去哪家酒店开房都要擅自决定好了,陈濯终于忍无可忍,开口说:“安份点,再废话就把你扔下山去。”   7 第七章 你想怎么样?   陆少珩和陈濯的家是市中心的一套大平层,客厅南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大玻璃,正对着的是城市江景最精华的一段。   在陈濯和陆少珩认识的第三年,两人一起买了这套房子。那天中介带着他们来看房,陆少珩见到这扇落地大窗的第一眼起,就决定把家安在这里。   说是家其实也不大准确,毕竟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地在一起过。   今夜,这套许久无人造访的房子突然亮起了灯,紧闭的窗帘拉开,哗啦啦的水声在主卧响起。   浴室里水汽氤氲,浴缸旁散落着一堆刚脱下来的衣服,陆少珩舒展着四肢,仰身躺在一池温水中,微微阖着眼。   陈濯的身上还穿着今天赶飞机时的那套衣服,他侧身坐在浴缸边缘,先用花洒濡湿陆少珩的头发,又从瓶子里挤出洗发水,动作轻柔地在他的发间揉出泡沫。   “抬头。”陈濯说。   陆少珩听话往后仰了仰脑袋。   陈濯手里拿着花洒,细心地将他头发上的泡沫冲洗干净,并不担心弄湿自己的衣裳。   洗完了头发,陈濯从抽屉里拿出剃须刀,抬起陆少珩的下巴,一点一点剃掉他脸上的胡渣。他端着陆少珩的脸,左右端详了两眼,直到这个人不再像一只失魂落魄的小动物,他才停下来。   “不要泡太久。”陈濯放下剃须刀站起身,离开前试了试水温,说:“我先出去了,再过一会儿自己出来。”   听见他这么说,浴缸里的陆少珩睁开眼睛,开口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陈濯。”   “怎么?”   伴随着身后的一阵水声,陈濯刚回过头,就被陆少珩一把推倒在浴缸旁的大理石台上。   待他彻底反应过来,陆少珩已经欺身上前,浑身湿漉漉地跨坐在他的身上。   陈濯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风衣,陆少珩从浴缸里带出来的水珠顺着他的衣摆一路往下,淅淅沥沥地落在大理石地面,汇聚出了一片小水洼。风衣上的金属钮扣棱角分明,在陆少珩的皮肤上划出了数道红痕。   陆少珩宽肩窄腰,四肢修长,再加上他从小养尊处优,肤色比寻常人白上一些,整个人在陈濯那一身黑色风衣的衬托下亮得耀眼。   “你想怎么样?”陈濯伸出手,揽住陆少珩的腰,以确保身上的人不会失去平衡栽倒下去。   陆少珩没有回答,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陈濯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抬头咬上了他的嘴唇。   陆少珩历尽千帆,关于如何把人亲得腿软的心得体会,足以写出一篇三万字的论文。但今晚的他显得有些笨拙,所有的技巧都被抛在脑后,只是捧着陈濯的脸,急切地追逐着他的唇舌,没有一点章法。   察觉到面前的人毫无回应,他略微往后退了一点,目光如一双多情的手,细细描摹着陈濯的五官。   见陈濯还是不为所动,陆少珩往前更近了一步,几乎是贴着他的嘴唇,哑声问:“做不做?”   陈濯垂眸望着陆少珩,眼里不见一丝情欲,陆少珩像是看不懂他眼中的拒绝似的,执拗地回望着他。   浴室里的浴缸旁,一场奇怪的对峙开始了。   后来是陈濯败下阵来,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摊开自己的外套,将一丝不挂的陆少珩包进他的怀里。   随后他抬起陆少珩的脸,先是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顺势往下,一路吻过他的眉心、眼皮、鼻尖,嘴唇。   最后他耐心地舔开陆少珩的唇缝,直到冰冷的舌尖有了些温度,才将人松开。   一个漫长的亲吻过后,陈濯没有马上放陆少珩离开,而是一个面对面的姿势,温柔把他抱在怀里,手掌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两人就这么相拥了许久,直到陆少珩的身上完全不见刚才的攻击性,安安静静地趴在陈濯的怀里。   “刚刚有几个人来医院找你,被小博挡回去了。”陈濯开口说道。   “是公司的人。”说着,陆少珩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轻轻地笑了一声:“他们想要我回去主持大局。”   “你要去么?”陈濯随口问道。   “瞧你这话说的。”陆少珩说:“聚星现在再这么下去会完蛋,落在我手里也是完蛋,不如就这么结束来得简单点。”   陈濯知道这些天陆少珩承受着什么样的压力,老陆总倒了,那么大的公司想要继续运转,必须有人马上顶上去。   临危受命,需要很大的勇气,陆少珩显然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你觉得我爸能好起来吗?”陆少珩只是这么一问,言语间听不出多少关心。   陈濯给了个听上去更无情的答案:“ 生死有命,在死亡这件事上,总算可以做到人人平等。”   “是啊。”陆少珩古怪地笑了一笑:“人都是会死的。”   话题结束,陆少珩故态复萌,手开始不大正经地向下摸索。   “你这几天太累了。”陈濯抓住陆少珩的手腕,捋了一把他湿漉漉的头发,将垂落在脸颊上的碎发别到耳后:“今晚先好好休息。”   陆少珩抬起头,语焉不详地问:“你呢?”   陈濯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先出去给你煮点粥。”   * * *   陆少珩走出浴室,第一眼看见的是堆在脏衣篓里的衣服。   这套衣服不久之前还穿在陈濯的身上,后来被自己弄得湿透。这不过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生活细节,却让他看得入了神。   陆少珩这才意识到,他和陈濯已经许久没有像今晚这样,在一个屋檐下好好地相处片刻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响动,陆少珩回过神来,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浴袍披在身上,赤着脚走了出去。   客厅空无一人,光线昏暗,唯独厨房方向亮着灯,里面时不时传来锅碗磕碰的声响。   陆少珩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放轻脚步,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客厅的镜面倒映出厨房里那道熟悉的侧影,然而待他走到餐厅,才发此时在灶台前忙碌的人居然是凌逍。   “怎么是你?”陆少珩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如清晨的露水,眨眼间蒸发干净。   “我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凌逍正在往砂锅里撒着葱花,他听见陆少珩的声音,回过头来说道:“马上就好,再稍等一下。”   “他呢?”陆少珩问。   “陈总吗?”凌逍将火关小了一些,说:“说是有事,先走了。”   陆少珩没有表态,转身走出了厨房。   凌逍端着瓷碗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陆少珩正坐在落地窗前,目光沉沉地看着江面上往来繁忙的游轮。   窗外变幻莫测的城市霓虹尽数倒映在他的眼中,给他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又添上了一笔保护色。   陆少珩虽然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什么,但凌逍知道此刻他的心情不太好,甚至还有可能是在生气。   于是他将碗轻轻扣在茶几上,屈膝跪在陆少珩脚边,伸手就要去解他睡袍上的带子。   凌逍的手指刚撩起衣带的一头,陆少珩掐住他的手腕:“现在不需要。”   毕竟是自己带在身边的人,这样的语气有些太严厉了,陆少珩垂下眼眸,放缓了语调:“你今晚过来,有什么事?”   “我…”凌逍抬头迎向陆少珩,积攒了一整个晚上的勇气,在对上那道目光的瞬间就消散了干净。   陆少珩此人行为出格骄奢淫逸,道德感淡漠,触及法律的问题没有,小毛病倒是俱全。此刻的他背对着光坐着,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落在凌逍的眼里却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像,眼眸中含着洞察了一切的悲悯。   “明天是《基地救援2》的首映,原定是陆总出席首映礼,但是现在…”凌逍低下头,掩去自己的想法,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平板语气说道:“刚才营销部发来消息,说是无论如何,都想请您明天代替陆总参加首映。”   《基地救援2》这部电影,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一部续作。第一部 《基地救援》是当年国产电影的票房冠军,上映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资本尝到甜头后,火速投拍了第二部。   有了之前成功的经验,聚星对这部电影很有信心,不但压下了半幅身家,为了争取更大的利益,还和投资方签下了对赌协议。   今年开春以来,聚星出品的几部电影成绩都不大理想。再加上陆和平病重,公司上下人心惶惶,此时更需要一剂强心剂。   所以对目前的聚星来说,《基地救援2》的票房只许成功不可失败。   凌逍见陆少珩没有说话,大概猜到他的想法,他本就不热衷于公司事务,常常游离在外。   于是凌逍接下去说道:“如果您实在不想出面,我现在就去回绝他们…”   “知道了。”凌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少珩打断:“很晚了,你先回去吧,明天时间到了来接我,我会提前做好准备。”   凌逍没想到陆少珩这么快就改变了想法,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反应。但他现在这个状态,凌逍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家:“陆总,今晚让我留下吧。”   “去吧,你今天已经坏了规矩。”陆少珩松开他的手,说道:“我只原谅你这一次。”   凌逍大学毕后就跟在陆少珩身边当助理,不可能不知道他们之间定下的规矩。陆少珩和陈濯早有约定,不管各自在外玩得如何荒唐,都不能把人带回家里。   “我知道了,今天是我错了,对不起。”凌逍站起身,永远笔直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塌陷了下来,像是一根被大雪压断的树枝。   凌逍大学时受陆少珩资助,毕业之后就直接入职聚星。他原以为自己可以跟在陆少珩身边三年,多少是和旁人有些不一样。今天他总算清楚地认识到,在陆少珩眼中,他和外面那些红粉蓝颜没有什么不同,只要给够对方想要的,就两不相欠。   凌逍挤出一抹笑容,对陆少珩说:“我先走了,明天我会准备来接您。”   陆少珩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眼看着凌逍拿起外套,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凌逍。”在凌逍出门前,陆少珩叫住了他。   凌逍心里的小火苗刚刚燃起,就听见陆少珩无波无澜地说道:“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要把感情浪费在我身上。”   8 第八章 《雪人》(3)   陈濯一个人站在家楼下,还没等上一会儿,不远处就亮起车灯。   一辆白色的SUV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是蒋小博开车调头转回来了。   “怎么突然又要回去了。”蒋小博看了眼后视镜,问:“刚刚不是说晚上要留下?”   不久前是蒋小博开车把陈濯和陆少珩一起从医院送回来的,陈濯带着陆少珩下车后就交代他先下班回去,他晚上留在这里。   “今晚有人陪他,他助理刚刚来了。”陈濯弯腰坐进后排,伸手关上车门:“而且明天不是一早的飞机么,回去也好,省得你来回赶。”   蒋小博一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陆总身边莺莺燕燕环绕,最不缺的就是知冷知热的可心人,随便拉出一个都比陈濯贴心周到。   他竖起食指,朝楼上的方向点了点,神秘兮兮地问:“那个帅哥小助理也在楼上啊?”   陈濯闭眼靠在椅背上,没有回答,他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后背刚沾上椅子就开始昏昏欲睡。   况且陆少珩从来都不属于谁,对陈濯而言,他身边的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居然把人带回家了,我就说陆总对他不一般。”陈濯不答,蒋小博就当他默认了,他“啧”了一声,又开始老生常谈:“别怪我多嘴,你们这样下去,怪没意思的。”   蒋小博和陈濯认识多年,两人即是工作伙伴,又是好朋友。这不是蒋小博第一次和陈濯聊起这件事。   过去陈濯总是一副懒得多谈得模样,没想到今天他却破天荒地回了一句:“我知道。”   蒋小博来了精神,连忙拉长耳朵打算听听陈濯怎么说,谁知他好不容易说了句话后,又没了下文。   知道知道,你光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蒋小博在心里暗骂了好几句,只觉得这两人之间的事他没法掺合。   如今回忆起陈濯和陆少珩之间真正的开始,说是一场闹剧,其实更像是一个意外,没人说得清是为什么,但是就这么发生了。   那是陈濯和陆少珩认识的第七个月,大概是刚开头的新鲜劲儿过去了,又或者是经过几个月的接触,陆少珩对陈濯这个人失去了兴趣——当然最大的可能,还是他又有了新的目标。   总之,在电影正式开拍后,陆少珩就不再时不时地在陈濯面前出现,甚至连有些需要他出席的场合,也不见他的身影。   好在那个时候电影前期的筹备工作已经结束,团队组建完成,资金也全部到位。就算陆少珩撂下担子走人,对项目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陈濯原想他和陆少珩私下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但是很快,他们就在谢思文攒的局上遇见了。   那晚陆少珩不是谢思文客人,两波人马的卡座间隔着一条走道。   陆少珩的身边围绕着二十多个青春靓丽的俊男靓女,各个都是娱乐圈里的熟脸。而他本人今晚更是心情不错的模样,不管是谁上门给他敬酒,他都笑盈盈地照单全收,惹得周围想与聚星攀关系的人都蠢蠢欲动。   彼时谢二和陆少珩尚不熟悉,还没发展出纨绔子弟之间惺惺相惜的友情。当他看见不久前还跟着陈濯的小演员,这会儿像一只受惊的小鸟一般,楚楚可怜地偎依在陆少珩的怀里时,气得差点拧断了手里的香槟杯。   陈濯的小情儿跟着陆少珩跑了,发脾气的是谢思文,这大概是应了那句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好你个周诚。”回想之前周诚的表现,谢思文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他利用了,无比愤懑地闷了三杯洋酒:“之前死皮白赖地求着我,央我把他介绍给你认识,说自己多崇拜多仰慕你,只要能见你一面,此生就无憾了,我呸。”   一向自诩聪明的谢思文,被周诚的一片痴心感动,不但把他塞进了几个他弟弟公司运作的项目里,还在一次聚会中将他引荐给了陈濯。   要说这个周诚确实是陈濯喜欢的那个款儿,脾性谦和,长相俊朗,知冷知热。两人认识之后没多久,就开始和陈濯一起在各个场合出双入对。   跟过陈濯的人都知道,陈濯出手大方,从来不亏待身边的人,所以攀上陈濯的那段时间,周诚得到了不少平时想也不敢想的资源。   没想到这个周诚心想事成之后,一下子就忘了自己对陈濯是多么地情根深种,转身投进了陆少珩的怀抱。   今晚在这样的场合下再见周诚,陈濯本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倒是谢思文越想越来气。他瞪圆了眼睛,问坐在身边的陈濯:“老陈,你就一点也不生气?”   “我都不生气,你气什么。”陈濯端着酒杯,抬头瞥了眼人群中的陆少珩,有些好笑地说:“明码标价各取所需,没什么不对。”   谢二觉得自己这次真是被雀儿啄了眼,泄气地往沙发里一仰,嘴里不服气地冒出一句国骂。   富二代们身边最不缺的就是鞍前马后的拥趸,他们最擅长察言观色,趋炎附势。察觉到了谢思文的不悦,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一个平日里哈巴狗似的跟在谢思文身边的小开,就压着周诚的肩,把他带到了谢思文的跟前。   周诚也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遇见了谢思文,他好不容易才搭上陆少珩的这条线,不想功亏一篑。   但谢思文找他,他不敢不来,毕竟他只是一个刚站稳脚跟的小演员,不想得罪任何人。   “谢哥,好巧,今天怎么有空出来玩啊?”周诚展颜露出一个笑容,一如既往地阳光帅气。   谢思文可不是个大方的主,一开口就是一阵阴阳怪气:“小周,最近出息了嘛,什么时候认识的陆总,怎么也不给我引荐引荐?”   “谢哥说笑了。”周诚腼腆地笑了笑,避而不答,然后举起酒杯对谢思文说:“这杯我敬您。”   谢思文并没有喝这杯酒,而是翘着二郎腿陷在沙发里,冷眼瞧着周诚把一整杯高度烈酒一饮而尽。   一杯白兰地下肚,周诚的整张脸都红了:“谢哥,今晚玩得开心,我先过去了。”   “急什么,既然来了,就坐下玩一会儿吧。”谢思文并没有打算善罢甘休,他和颜悦色地拉过周诚的手,说:“你看,陈濯也在这里,你不是和我说过陈濯是你的偶像吗?你们很久没见了吧,不坐下聊两句?”   谢思文这么说,周诚不得不将目光投向陈濯。他之所以下定决心离开陈濯,当然是有利益方面的考量,但更重要的原因是,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察觉到自己真的喜欢上他。   和陈濯的交往中,周诚时刻保持着清醒,陈濯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所以周诚没有放任自己深陷下去,及时抽身离开。   “嗨,陈濯。”一对上陈濯的视线,周诚的眼圈突然就红了。但他还是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好久不见,最近一切都还顺利吗?”   “挺好的,你还好吗?”陈濯和气地朝他抬了抬酒杯,但没有喝,同时看了谢思文一眼,示意他适可而止。   谢思文并不理会陈濯提醒,而是继续看向周诚,嘴上和和气气,眼中的威胁不加以掩饰。他身边的狗腿子早就洞悉了主子的意图,热心地往两边让出了一个位置,起身就要拉周诚入座。   这表面上是一出恶少作威作福的闹剧,因为陈濯也在的缘故,周诚心里其实有些动摇。   但是——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陆少珩。   陈濯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随着他滑了过去。   这边发生的一切陆少珩都看见了,他老神在在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甚至没有屈尊过来替这个新欢解围的意思,只是朝周诚招了招手,笑得一脸无辜。   陆少珩的这个笑容,让周诚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态度强硬地拒绝了谢思文的邀请:“以后有机会吧,谢哥,陈老师,先失陪了。”   说完,他没等谢思文同意,就转身回到陆少珩身边。   9 第九章 《雪人》(4)   周诚一回到陆少珩那里,就半真半假地表现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陆少珩伸手将人揽过,温柔地搂在怀里,温声细语地安抚着。   不经意间,他转头朝谢思文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个目光却像是在看着陈濯。   谢思文可不懂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在他看来,今晚自己算是被陆少珩彻底下了脸面。一想起那个人的嚣张劲儿,他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他爷爷的,这个姓陆的给我等着,今天我非得给他点颜色瞧瞧。”谢思文今晚喝了不少酒,在酒精的怂恿下,他一把操起桌上的酒瓶,“腾”地就站起身。   同桌的其他人也在酒精的刺激下昏了头,齐刷刷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争相要当谢公子的马前卒。   一群人正准备动手,周围突然响起了一阵欢呼声,顷刻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陆少珩不知何时被人拉上了舞台,平日里拿鼻孔看男人的钢管舞女郎,此刻正挂在陆少珩的身上,带着他来了一段热舞。   陆少珩跳舞的时候很性感,他的衬衫领口不知何时打开,衣领微敞,额发全部捋到脑后。在舞台迷幻灯光的照射下,甚至可以看清汗珠顺着脖颈一路往下,滑进他的胸口。   台上这对俊男美女的组合,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血脉喷张。但无论两人的舞蹈动作是多么性感热火,陆少珩的手一直都虚虚地扶在女郎的腰上,居然是意料之外的绅士。   谢思文在台下不由得看呆了,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确实有两把刷子。   “你有没发现,他一直在往我们这边看?”   看着看着,谢思文被酒精迷醉的脑子突然清醒了一点,要把陆少珩开瓢的冲动也没那么强烈了,他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一蹦三尺高:“操!不会在看我吧?他难道要对我伸出魔爪了?”   见这架是打不起来了,陈濯重新靠回了沙发里,随口敷衍道:“也许是呢。”   陆少珩承认自己今晚没有掌握好分寸,喝得就有点多。   刚从舞台上下来,他去了趟洗手间,之后他没有马上回去,而是一个人慢悠悠地晃到了中庭,在亭子里站了一会儿。   这个亭子在花园的正中央,四面绿树环绕,花园里开着一大片紫藤萝,平时陆少珩一个人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抽根烟。   只是今天园里不止他一个人,陆少珩在亭子里站了还没一会儿,灌木丛后面就传来一阵响动。   很快,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别走,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这个男人似乎是喝了不少酒,说起话来音调拖得老长,有些大舌头,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很容易让人生出恻隐之心。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离开你,我们有没有可能…”   陆少珩待在这儿原是打算醒醒酒,没想到一不小心,灌了满耳朵的八卦,他倒是没有听墙根的兴趣,只是这个时候出去,难免会和对方撞个正着。   为了避免尴尬,他又重新靠回了栏杆上。   “开始的时候,我们就说得很清楚。”   另一位主角也是个男的,声音倒是挺动听,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句比一句无情:“所以在你喜欢我的那刻起,所有的一切就该结束了。”   啧啧,又是一个走肾变走心的悲情故事——陆少珩被迫听着这两个人的爱恨情仇,突然觉得这声音好像有几分耳熟。   “我知道会是这样,可是控制不了自己不去喜欢你…”一开始的那个男声又说道,这次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听得陆少珩都要为他心碎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你想要什么?”另一个人的态度依旧很冷漠,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疏离,丝毫没有顾念往日的情谊:“蔡正国导演的新戏正在找演员,我可以安排你去试试。”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微不可查的低吟打断,衣料的摩擦声,拉链的碰撞声,以及刻意放大的粗重呼吸,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煽情。   哟,陆少珩掏了掏耳朵,心想,一出活春宫呀。   “周诚,你醉了。”然而这一切的暧昧,都被男人制止,空气里的情欲气息像是瞬间被冰封住了一样:“我们已经结束了。”   陆少珩这才认出来,原来灌木后面的那两个人是陈濯和周诚。这么看来,周诚不是个纯粹想投机上位的,对陈濯还是有挺深的感情,不然也不会趁着醉酒,对他吐露真情。   可惜流水无情,真心错付,遇上了陈濯这么个心比金刚石还硬的人,对旧人无情至此,连春风一度就不再愿意。   陆少珩这热闹看得太认真,没意识到自己的脑袋上正顶着绿光,毕竟这个周诚清醒时勾搭的还是自己。   又过了一会儿,园子里就没了声响,想必是那两个人已经离开了。陆少珩在这亭子里待了老半天,被初春的冷风一吹,越发头昏脑涨。   他寻思着找一间休息室小坐一会儿,结果刚一转身,就眼前一黑,往前栽倒了下去。   迎接他这颗金贵的脑袋的,不是冰冷的大理石地板,而是一个结实温热的怀抱。就在陆少珩倒地的瞬间,被人一把托进怀里。   “热闹好看吗?”他面前那个人问。   陆少珩没有回答,眼前的这个怀抱太过宽阔,迎面而来的气息有些意外,又有点熟悉,更多的是让他觉得安心。   既来之则安之,陆少珩在这个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大剌剌地一趴,竟然不愿意起来了。   陈濯并不排斥美人的投怀送抱,但这个人若是陆少珩,结果可就不大一样了。   他见这个人一见面就在耍无赖,冷声道:“没事了就起来。”   “我不要。”陆少珩把脸埋在陈濯的怀里,瓮声瓮气地说道:“难受着呢,让我靠一会儿,别这么小气。”   陈濯脸上不情不愿,但也没有把人推开,而是安静地抱着陆少珩,任由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晚间刚下过雨,空气中带着南方春天独有的湿冷气息,时有时无的花香从园子里飘上来,将这小小的凉亭与门里的灯红酒绿隔绝开,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小世界。   此时已临近午夜,狂欢还未结束,远处的音乐依旧震天响,时不时有欢呼声传来。但是当墙上的时钟走向十二点的时候,DJ截断了节奏感极强的舞曲,换上了一首柔美抒情的曲子。   而上一秒还在舞池里群魔乱舞的人们,默契地拥住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人,一起跟着节奏轻轻摇摆。   这是这家夜店每晚的保留节目。   “Tonight I celebrate my love for you…”   到了陆少珩这里也不例外,远离人群的花园里,他轻轻哼了两句歌词,伸手环住陈濯的脖子,将脸靠在他的肩上,闭着眼睛,带着他一起在亭子里绕起圈来。   身上挂着一个耍酒疯的大活人,陈濯只能搂住他的腰,配合着陆少珩杂乱无章的步伐,避免两人一起摔倒。   “你知道我是谁么?”乐曲过半的时候,陈濯突然在陆少珩耳边问,紧紧相贴的胸膛,让他听见了自己过于清晰的心跳。   “你是谁又有什么要紧。”陆少珩闭着眼睛,拥着着陈濯,跟随着舞步进进退退:“现在你在我的怀里,我就拥有了全世界。”   陈濯哑然失笑,心想陆少珩没有愧对他四海远播的威名,调情的酸话信手拈来。   一首曲子结束,空气中的令人心动的暧昧氛围如潮水一般褪去,就像是魔法最终要十二点后消失一样,所有人都回到了现实。   仿佛相拥时的心跳与悸动,都是短暂的幻觉一场。   “陆总——需要帮忙吗?”   花园尽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彻底打破了迤逦的梦境,原来是同桌的几个小年轻见陆少珩出来之后许久未归,结伴找了出来。   “我要走了。”   陆少珩扭头答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松开陈濯,就要转身离他的“全世界”而去。   直到几年后,陈濯都说不清那个时候自己是受了什么刺激。当时他什么都没来得及细想,身体先他一步做出选择,在陆少珩离开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陆少珩回过头望着他,脸上写满了“有何贵干”这几个大字。   “陆少珩,你不是在追我吗?”面对陆少珩这个无辜的表情,陈濯突然意识到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的心里一直憋着一团火。   “这就是你的诚意?”陈濯问。   听陈濯这么说,陆少珩扬了扬眼梢,冷不丁地笑了起来。   他往前迈出一小步,略微靠近陈濯:“重申一下,我不是想追你,我只是想和你睡觉。”   陆少珩顿了顿,开始把责任推到陈濯的身上:“你不给我睡还不让我去和别人睡,还说你不是在故意吊着我?”   陈濯没想到有人发表这种渣男言论的时候,居然如此大言不惭,一时间无言以对,松开了陆少珩的手。陆少珩像是真的对他没有一丝留恋似的,转头就往外走。   陆少珩最后的这个举动,让“理智”在陈濯的脑海里彻底落了下风,他快步走上前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拽起陆少珩的胳膊,气势汹汹地就往花园的另一头走去。   陆少珩虽然醉得厉害,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柿子,两人刚走到转角的阴影处,他就一把将陈濯推到墙上,不由分说地吻上了他的唇。   这原本只是个试探性的吻,陆少珩正思考着要不要给他一点时间适应,陈濯就不甘示弱地回吻了过来。   这天闹到最后,以两人互相撕咬着撞进一间空置的休息室收场。   陆少珩这人在床上有时有股子穷讲究,时不时要搞点小情调,结果这天晚上他还没使出他那些屡试不爽的花招,就被陈濯扑倒在了沙发上。   见陈濯今晚这么主动,陆少珩心里很高兴,但他发觉自己被陈濯反剪着双手扣在镜子上时,隐隐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看陈濯这意思,好像是要让自己在下面?虽然陆少珩对在上在下这件事没有执念,但是天地良心,这个世界上没有金主花钱挨*的,这是在做慈善。   “等一下。”陆少珩徒劳地扭动着身体,试图将自己从陈濯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慢着,陈濯!”   “现在才想喊停?”陈濯笑了一声,自背后贴近陆少珩,咬着他的耳垂,轻声道:“晚了。”   在做爱这件事上,陆少珩习惯于掌握主动权,但此刻他被迫看着镜子里的陈濯,却突然笑了起来。   因为镜子里陈濯的眼神,真是性感极了。   于是陆少珩停止了反抗,将自己那截洁白修长的脖颈送到陈濯唇边,笑着说道:“那就来吧。”   10 第十章 要你帮我   临时休息室外,场记小李急急忙忙拦住了徐洛佳。   “徐老师,您现在不能进去,徐老师!”   “陈总呢?”徐洛佳跟了陆少珩之后,如今晋升为徐贵妃,身份不可同日而语,已经把剧组当作自己的产业,自然不会把小小的场记放在眼里。   他拉长脖子高声问:“我要见陈总,陈老师,您在吗?”   场记尽职尽责地拦在他面前:“您不能进去,里面正在开会呢。”   “滚开。”徐洛佳一把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铆足了劲儿,不管不顾地冲进了休息室。   小李没有搪塞徐洛佳,陈濯确实在开会,不大的桌子前围坐着好几个人,导演组制片组还有编剧组的几个关键人物今天都在。   徐洛佳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一进门就略过导演,直接质问陈濯:“陈总,为什么最近都没有我的通告单?”   “徐老师,您现阶段的戏已经结束了。”蒋小博一看来人是徐洛佳,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陈濯给陆少珩的时间期限已到,陆少珩并没有把自己留在剧组的风流情债处理好,反倒是徐洛佳仗着自己有老板撑腰壮胆,在组里作威作福。   蒋小博翻了两页手里的通告单,对徐洛佳说:“您的下一场戏,是半个月之后外景。”   “剧本里不是这样的,明明我还有很多戏份没有拍。”徐洛佳看都不看蒋小博一眼,目光直指陈濯,甚至不忘搬出陆少珩这个杀手锏,话里话外都透着威胁:“陈导,这可是老板亲自拍板的本子。”   “编剧老师们正在讨论这件事,你来了就正好听听。之前陆总的那版剧本是很精彩,但有一些剧情漏洞,所以正式作废,不过老师们对原剧本也做了些修改。”蒋小博不知是在装傻还是真糊涂,难得耐心地向徐洛佳解释道:“修改后的剧本很快就会送到你的手里,放心,你的戏份没有什么变动,不需要做什么特殊的准备,安心等通告安排就可以。”   蒋小博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徐洛佳的“双男主”梦碎,他被打回了原型。   到手的鸭子飞了,徐洛佳怎么可能甘心,继续争辩:“可是老板说…”   听到徐洛佳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陆少珩,陈濯终于将头从剧本里抬了起来。   “老板许诺了你什么,是老板的事,这里是剧组,一切由我说了算。”他顺手拢起来散落在桌面上的飞页,交给身后的助理去整理复印,顺道分给徐洛佳一个眼神:“你额外想要什么,要么憋着,直接去找他本人解决。”   陈濯都这么发话了,徐洛佳的态度立刻软化了下来,再说现在聚星发生的变故人尽皆知,前途如何还是个未知,他得再给自己留一手准备。   “蒋哥,各位老师,能否麻烦大家先回避一下,有些事我想单独和陈总谈谈。”徐洛佳又恢复了之前谦逊无害的模样。   蒋小博看向陈濯,陈濯点点头,蒋小博会意,领着众人出去了。   待休息室里的其他人都离开后,徐洛佳的嘴角一勾一挑,顿时媚态丛生。他款款步到陈濯面前,分开双腿,不见外地坐到了陈濯的腿上。   陈濯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没有拒绝。   徐洛佳含情脉脉地望着陈濯,心里已经拿准了他的态度。他的双手圈住陈濯的脖子,眼皮一眨,当即撇下了两行眼泪:“陈老师,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要跟着陆总,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想你…”   不得不承认,这个徐洛佳的模样确实不错,哭得带雨梨花的时候,更是令人动容。   陈濯一只手暧昧地揉捏着徐洛佳的腰,另一只手抚过他的脸颊,指腹轻轻划他的皮肤,然后一路往下,捏住了他小巧精致的下巴。   “怎么,陆少珩对你不好么?”陈濯关心道。   “他对谁好过?”徐洛佳小嘴一瘪,委屈巴巴地向陈濯诉苦,像是在陆少珩那里受尽了委屈:“我在他眼里,不过就是新鲜玩意儿罢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所以呢?”陈濯温柔一笑。   徐洛佳偎依进陈濯的怀里,低喃道:“所以陈老师,我想回到你身边,可以吗?”   陈濯没有马上应允,而是抬手抚上徐洛佳的后颈,让他抬头看向自己。   “可是你都上过陆少珩的床了。”他往前倾了倾身体,靠近徐洛佳,几乎贴上了他的嘴唇:“凭什么觉得,我还会要你?”   徐洛佳一下子愣住了,陈濯的声音如春日里的阳光一样温暖迷人,眼神却像寒潭里的浮冰一般冷,冻得他遍体生寒。   “这世上的事,在很多时候都是一场赌局。”陈濯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既然做好了选择,就要承担后果。”   徐洛佳呆愣愣地看着陈濯好一会儿,冷不丁地笑出了声,一层一层撕下了自己脸上的假面:“瞧准聚星出事的当口,就不把陆少珩放在眼里,真是有情有义呀,陈老师。”   面对徐洛佳表毫无预兆的变脸,陈濯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并不生气,也不惊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又有什么了不起?”事已至此,徐洛佳也不想再伪装了,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你以为你能有今天的位置,是因为你电影拍得好又或者是戏演得好吗?到电影学院附近的出租屋里看看,里面有多少比你有才华的人,哪个不是默默无闻。”   “说得不错,继续。”陈濯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如果你没有这个好出生,如果不是有个名导的爹,如果没有资本给你撑腰,你和我们这样的阿猫阿狗,又有什么区别?”徐洛佳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狰狞。   “不过我最近听说了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徐洛佳阴测测地笑了起来:“陈总,您当年在巅峰期息影,真的是无心江湖激流勇退吗?难道不是因为白…”   “哟,今天挺热闹?”   徐洛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男声打断,摇摇欲坠的彩钢门板被人推开,陆少珩一派悠闲地出现在门外。   徐洛佳像是卡壳了一般,脸上有短暂的空白,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他毕生的演技都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以一种贞洁烈男的姿态从陈濯的怀里挣扎出来,一阵风似地扑向陆少珩。   “陆总,陆总,您幸好来了。”徐洛佳一头扎进陆少珩的怀里,哭得连话都说不完整:“我都说了我不愿意,陈总他非要,非要…”   “好端端的怎么了?”陆少珩看了陈濯一眼,揽过徐洛佳,抱在怀里仔仔细细地安慰:“好了好了,别哭了,眼睛哭肿了不好看。”   陆少珩来剧组本就引人注目,来往的工作人员听见动静,更是停下脚步,好奇地往里张望。   见有人围观,徐洛佳哭得越发卖力。陈濯依旧坐在方才的位置上,看着眼前的这场大戏,无动于衷。   徐洛佳抽抽嗒嗒地在陆少珩的怀里趴了小十分钟,总算平静了下来,陆少珩这才摸着他的头发,说:“今天让你受惊了,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徐洛佳红着眼眶,抽噎了一声:“陆总,您要替我做主呀。”   “放心,会的。”陆少珩宠溺地看着自己怀里的人,柔声道:“我让凌逍送你回去,明天开始,你就不用再来了。”   徐洛佳一听这话锋不对劲,哭戏都演不下去了,猛地抬头看向陆少珩,瞪大了眼睛:“老板…”   “做演员这行,既然要演,就得演到底,演得自己都信了,观众才能入戏。”陆少珩松开了环在他腰上的手,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说:“洛佳,像你这么沉不住气的,还得多多历练才行。”   徐洛佳彻底懵了:“陆总…”   “洛佳,这个行业里最不缺的就是有才华的聪明人,不是谁都能成功的。”凌逍的身影出现在门外,陆少珩有些厌倦地摆了摆手,说:“去吧。”   徐洛佳自然是不肯罢休,在门外一哭二闹三上吊,撒了好一会儿的泼,最后被凌逍和几个场务一起架着离开。   闹剧散场,看热闹的人群也就散了,不久前还没围得水泄不通的休息室,眼下只剩下陈濯和陆少珩两个人。   陈濯没有再提刚才发生的事,而是状若无事一般,问陆少珩:“最近公司不忙?”   “能有我什么事儿呀?”陆少珩关掉身后的门,闲闲地倚靠在门框上:“命中聚星就该有这一劫。”   “也是。”陈濯笑道:“不过你们公司能人辈出,老陆总不在了,自然会有人顶上去,一点小风小浪,翻不了这艘大船。”   但大船易主之后,还愿不愿意载这位“少东家”一程,就不好说了。   “陈濯,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陆少珩突然正色下来,对陈濯说道:“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哦?”陆少珩并没有明说要陈濯帮他什么忙,但陈濯似乎早就知道陆少珩会来这一遭,也知道他会开这个口:“这可不是请人帮忙的态度。”   陆少珩的脸上扬起一抹心照不宣的笑意,他走到陈濯面前,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他刚刚亲你了吗?”   陈濯反问:“你说呢?”   陆少珩弯下腰,没有说话,目光先在陈濯的脸上流连了一圈,随后拇指在陈濯的嘴唇上搓了搓,低头用力地咬了上去,舌头也毫不客气地闯入他的口腔。   陈濯往后仰了仰身子,揽住他的腰,有些纵容地放任陆少珩放肆。   这个吻格外煽情,陆少珩侵略性极强地连舔带咬,在陈濯的口中横冲直撞,没费多少功夫,两人都气喘吁吁。   就在陈濯认为他要在这里做到底的时候,陆少珩抬起头,往后撤开了些许,和陈濯拉开了一点距离:“这是定金。”   他看着陈濯的眼睛,笑吟吟地说:“至于其他…事成之后再付给你。”   * * *   陆和平病倒的一个月后,聚星的董事会突然宣布了一个决议——陆少珩继续担任聚星影视的副总经理,且暂时代使陆和平的权利。   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因为那天的董事会原本是要任命安然,也就是老陆总的现任妻子安然为新任总裁。   安然是一位能力很强的女性,虽然没有正式在聚星任职,但这些年来,公司内部的不少重大决策背后都有她的身影,门下拥护者众多。   董事会这天,一切流程照常进行,只是谁也没想到,平日里无心事业的陆少珩会横插一杠,在会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出现在现场。   空出来的这个总裁之位,觊觎者众多,内部几方势力私底下拼了个你死我活,却忽略了比他们任何人都更有资格上位的陆少珩,让他安然进入了决赛圈。   但是陆少珩平日里的作风如何,人人都看在眼里,所以当他提出要接任他爸的大权时,与会董事和列席高管都不同意。   毕竟这些年,陆少珩对公司事务态度消极,没人知道是什么让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后来还是陈光玉发话,安然从旁调和并且主动放弃接任总裁,几方才达成了一个共识:暂缓新任总裁的任免,陆少珩保留原职位不变,代理掌管公司。   晚上,陆少珩从公司里出来时,董事会已经向全公司宣布了最新的人事决议书。   他无视身边各异的目光,一个人站在路边,等着凌逍将车从地下车库开上来。   天上一道闪电划过,一滴雨落在陆少珩的额头上,他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大楼顶层的聚星巨幅招牌,在浓雾的掩盖下,只剩下一层模糊的光晕。   大雨很快落下,凌逍正好开着车赶到。与此同时,陆少珩的手机屏幕亮起,是陈濯发来了一条信息。   陆少珩看着信息上的地址,脸上扬起一抹含义不明的笑意。这陈濯果然不干赔钱的买卖,事情刚办妥,就催“尾款”来了。   他收起手机,弯腰坐进了了车里,对凌逍说:“去半岛酒店。”   作者有话说:   *半岛酒店里没有发生什么,大家不要期待。   *陈光玉是陈濯的爸爸,前文提过。   *小陆不是个没有故事的男同学。   11 第十一章 南公馆   只可惜陆少珩这个代理总裁干得并不顺利,上任第一个星期,麻烦就像雪崩一样接踵而至。   聚星是凭借着影视内容制作起的家,旗下汇聚了性格迥异的创作者,所以相对于其他行业来说,工作氛围一直比较轻松。   但是今天早晨刚一上班,公司上下的气氛就是说不出的压抑。   公司前台是两个精致漂亮的小姑娘,其中一个短发女孩向后打量了一眼办公区,悄声问身边的同事:“看到今天早上的新闻了吗?”   “还有人不知道吗?”回应她的是一个圆脸姑娘,她低着头,正在整理今天的预约访客:“没想到谢天磊会是这样的人,我之前还那么相信他,一直在网上为他辩解。”   女孩们口中的这个谢天磊,是国内一线小生,出道十年,拥有极高的观众缘和票房成绩。   就是这么一位国民好儿子,今晨因涉及多起重大恶性案件,正式被警方批捕了。   不巧的是,聚星下了重注的《基地营救2》,男主就是谢天磊。   谢天磊涉案的消息,早在半个月之前就传出风声。但他作为当下最红的演员,身上背着无数份商业条约,就算他本人放弃抵抗,他背后的资本也不会轻易容许他就这么陨落。   所以一场多方下场博弈的舆论大战就这么开始了,作为即将有电影上映的聚星,自然也参与了其中。   “看人不能只看外表。”入行这些年,短发女孩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感悟:“他们这些人呐,表面上光鲜亮丽,背地里又有几个是干净的?”   “我们公司怎么办?”圆脸姑娘抬起头来,问道,她显然更关心现实问题。   电影上映期间主演被捕,这部电影的结局已然可以预见。但要说聚星全然无辜吗,其实并不见得,谢天磊的所作所为瞒得了观众,在圈内是有迹可循的。但公司还是为了利益视而不见,继续和他合作。   “自求多福呗。”女孩压低音量,轻声道:“我和你说,今天上班前,我已经在网上重新投了简历…陆总早!”   圆脸姑娘一惊,连忙噤了声。她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一群西装革履的人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走过。   走在人群中间的,正是陆少珩。   这些年陆少珩虽然顶着副总经理的名头,平日里却鲜少来公司。偶尔心血来潮过来几次,也总是未语先笑的模样,就算对待公司里最蹩脚的小实习生,这位少东家也表现得非常友善。   在女孩们的印象里,陆少珩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板着脸,从头到脚写满了生人勿进,像换了一个壳子似的。   察觉到陆少珩身上的变化的,不止前台的小姑娘,前往会议室的一路上,气氛都十分凝重,全程没有一个人说话。   虽然陆少珩没有听见,但他知道,现在公司上下议论的都是谢天磊被捕的这件事。   在这件事上陆少珩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如今事已成定局,不是资本的力量可以左右。   会议室门前,陆少珩停下脚步,问:“人都到齐了吗?”   凌逍犹豫了几秒,选了一个相对合适的措辞:“该到的都到了。”   《基地营救2》的票房失败,不能全然归结于主演。早在谢天磊出事之前,这部电影的票房就已经显露出颓势。   发行方用尽手段,甚至连导演都不惜在直播间里向观众下跪,《基地营救2》都没能延续前作的辉煌。好几亿的投资只收回不到一半的票房,电影对赌失败,投资全部打水漂不说,还要赔偿资方的投资。   再加上主角被捕,提前宣判了这个局势再也没有转圜的可能。   但今天陆少珩出现在公司里,为的并不只是这件事。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陆少珩推门进去的时候,十五米长的桌子前只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   陆少珩瞥了一眼房间里的人,在众人各怀心思的神色中,径直走到最上首坐定。   他环视了一圈面前的几个人,问凌逍:“没有人要来了?”   凌逍摇了摇头,空出来的座位是属于王牌经纪人苏红和她手下几个艺人的。昨天凌晨的时候,苏红已经在微博上单方面宣布离开聚星,带着手下的几个艺人一起跳槽去竞争公司了。   艺人经纪也是聚星这些年来重要的营收之一,苏红的带头离开,对风雨飘摇的聚星而言无异又是一记重击。   “感谢各位叔伯阿姨们百忙之中来这一趟。”陆少珩坐直了身体,对面前的众人说道:“大家的诉求我已经听凌助说了,但我希望你们可以再考虑一下。”   会议桌前坐着的,是这些年来一直追随老陆总的朋友,他们有的是著名导演,有的是知名编剧,也有当红明星,资深后期。   今天他们齐齐聚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和聚星解约。   聚星影视之所以能够在蓬勃的浪潮中取得成功,除却遇上了好时候,还和陆和平施晴夫妇有很大的关系。   陆和平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性格跳脱仗义,从小就热爱文艺。电影音乐绘画雕塑,什么都能上玩两手,也都玩得像模像样,因此他和各个领域的艺术家都成了挚交,也赢得了陆少珩母亲的芳心。   后来陆和平成功娶了富商施展成的女儿施晴,也把当年那票一起游湖泛舟对酒当歌的艺术家朋友都纳入了自己的麾下,两人借助施家的资源,把聚星经营了起来。   “少珩,不要怪我们。”   坐在陆少珩斜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先开了口,他的名字叫张礼成,是一名导演,也是当年和陆和平施晴一起打天下的元老之一。   张礼成用烟斗叩了叩桌面,待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他身上,他才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说道:“我们也有自己的难处。”   “张伯伯,《无人之境》的前期筹备已经到最后阶段,您是这部电影最关键的人物。”陆少珩也将视线转向张礼成,无比诚恳地说道:“我希望您再考虑一下,为了感谢您的支持,票房分成上我们可以再谈。”   张礼成摘下脑袋上的线帽,有些烦躁地挠了挠一头灰白的头发,说道:“哎,这不是钱的问题。”   陆少珩知道当然不是钱的问题,以公司目前这个状况来看,《无人之境》能不能顺利启动都是个问题,提高票房分成这个承诺,不管在谁看来都不过是一句空话。   “有什么想法我们还可以谈。”见利诱不成,陆少珩打出了感情牌:“无论是我,还是爸爸,或者是聚星,现在真的很需要您。”   聚星为了《无人之境》已经筹备多年,万事俱备只等着开拍,是下一阶段最重要的投资项目,目前看来更是一根救命稻草。   张礼成在这个时候撂担子不干,无异于落井下石,还有可能成为压倒聚星的最后一颗石头。   面对坐在那个位置上的陆少珩,张礼成有些于心不忍,但人终究还是自私的,外面还有大把机会等着他,他没有必要把自己捆在聚星这艘破船上。   “少珩,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是你张伯伯。”说着,张礼成站起了身:“将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张礼成先开了这个口子,其他人也没什么好难以启齿的,纷纷向陆少珩提出了离开的请求。   这件事情说起来算是他们违约,但陆少珩将将上位,又四面楚歌,眼下也没有余力再去追究法律责任。   早年陆和平行事带着点江湖义气,看重兄弟情义之类莫须有的东西,所以他和这些元老们签合同的时候,并没有提出很严苛的违约条件。   张礼成之流恰好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齐齐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离开聚星,况且聚星在陆少珩手上能够苟延残喘多久,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今天的这场“请辞”,不过是一场单方面的“通知”,无论陆少珩同意与否,都无法改变这个结果。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会议室里的人很快离开。陆少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许久没有动一下。   他想一个人稍微待一会儿,创作者是一家影视公司最重要的财富,如今他们在自己的手上集体出走,换做谁都很难承受。   这本该是一个令人奔溃的场面,但陆少珩面对着空荡荡的长桌,却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竟有一丝隐秘的愉悦。   凌逍来到他的身边,似乎是有话说,陆少珩瞬间敛起笑意,问:“怎么了?”   上次凌逍的行为越界之后,陆少珩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依旧上哪儿都带着他。只是凌逍发现,陆少珩已经在他们之间拉起了一道楚河汉界,除了上下级正常的工作交往,再也没有什么过火的举动。   陵逍知道,悬在自己头上的刀,已经悄无声息地落下了。   于是凌逍咽下了嘴边关心的话,说:“这是《明天》这个季度的账目明细,制片部经理请您看看。”   陆少珩往后仰靠在椅子上,对凌逍说:“放着吧,我一会儿看,帮我把《无人之境》的策划书找来。”   陵逍把陆少珩要的东西找来后,很快就离开。在开始看《无人之境》的策划书之前,陆少珩先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手中的账目明细。   他从小家庭条件就不错,可以说是在锦绣环绕中长大,小半辈子没有什么烦恼,今天难得知道了缺钱的滋味。   屋漏偏逢连夜雨,凌逍送到陆少珩手里的这本账目,带来的又是一个坏消息。   从账面可以看出,《明天》的制作成本严重超出预算,想要顺利拍摄完成,需要再追加投资。   因为制作周期的一延再延,电影拍摄到这个阶段,聚星前后追加了三次投资。面对如此巨大的沉没成本,放弃是不可能的。   所以唯一的解决方式,还是想办法找钱。   陆少珩把账本放到一边,打电话让凌逍送一盒布洛芬进来,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在一件事情上耽搁太久。   接下来还有无数场会议需要他来主持大局,自由散漫久了,突如其来的高强度工作让陆少珩很难适应,但眼下他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克制的敲门声很快响起,凌逍推门走了进来,陆少珩从他手里接过药,仰头吞了下去,随后就起身去了另一间会议室。   在另一扇门的后面,有满满一屋子的人在等着他,也有数不清的问题要他去解决。   之后的几场会议一直持续到晚上,陆少珩走出公司大门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他拒绝了凌逍送他回家的提议,一个人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大街上。   经过了一个下午的密集轰炸,陆少珩的脑子被各种各样的消息占满,他一边开着车,一边试图从中理出头绪。   待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车居然停在了一个陌生的小区里。   南公馆——陆少珩将目光从路边的引导牌上收回,突然想起,陈濯的一处房产就在这里。   12 第十二章 利用   和大部分的有钱人一样,陈濯在市区里也有好几处住所,这个“南公馆”不过是前次见面时偶然听陈濯提到的,陆少珩从来没有来过。   像这样的社区,安保通常十分严格,闲杂人等不能擅进。刚才陆少珩一路上都在考虑工作上的事,连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把车开进来的都不知道。   陆少珩暗自嘲笑自己果然忙昏了头,连家在哪儿都忘了。   想到这里,陆少珩就准备离开,然而他刚调转车头,车灯就照亮了花园的入口处的一排花架,也照亮了花树下的人影。   “舒云。”陆少珩降下车窗,探出头来,朝那个人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站在花架下的是一个女人,她的身上穿了一件不起眼的大衣,头上帽子口罩眼镜齐全,看似是为了掩人耳目,但这样一身打扮出现在这里,反而更加吸引别人的注意。   陆少珩一眼就认出,她是华瑞影视的当家花旦李舒云。   “陆总。”女人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拉下脸上的墨镜,来到陆少珩车前,惊讶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陆少珩说:“华瑞的一姐,怎么会大晚上一个人在这儿?”   李舒云环顾了一圈左右,支支吾吾地说:“在等朋友。”   “原来是这样。”陆少珩见她这幅模样,心下已经了然,好心建议:“这里人多眼杂,要不要来我车上等?”   “不用了,我——”   回绝的话还没说完,李舒云的余光就瞥见花园里有人朝他们走来。她低头看了眼车里的陆少珩,思忖了片刻,想起了一些传闻,决定还是不惹这个麻烦:“我还有事,先走了,陆总下次再见。”   说完,她重新架上墨镜,踩着细高跟,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   陆少珩顺着李舒云离开前的目光,看了眼花园的方向。   眼下正值冬红盛开的季节,艳红的花枝如瀑布一般垂下,挡住了那个人的大半张脸,但仅凭这模糊的一眼,陆少珩也能认出他就是陈濯。   看到陈濯,陆少珩大概猜到李舒云今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想到自己无意中又坏了陈濯的好事,为了不被逮个正着,陆少珩脚下轻踩油门,准备悄悄离开。   但还是晚了一步,陈濯一早就认出了他的车。   “你怎么来了?”陈濯来到陆少珩的车前,敲了敲车窗。   “正好路过。”陆少珩摇下深色的车玻璃,待玻璃降到最底端时,他的脸上又是笑的模样:“要出门?去哪里我送你。”   “现在不用了。”陈濯说。   陆少珩了然道:“看来我又影响你了。”   陈濯看了眼远去的李舒云,早就习以为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抱歉了,下次一定注意。”陆少珩没什么诚意地和陈濯道了个歉,又挥了挥手,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有空再见。”   这么说着,他就要关上车窗。   “等等。”陈濯伸手按住了玻璃的边缘,缓缓上升的车窗就这么停了下来。   “来都来了。”陈濯说:“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这是一句三流爱情片里的台词,充斥着成年人心照不宣的暧昧暗示,陆少珩先是一怔,很快又笑了起来,意有所指一般,问:“现在上去?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陈濯指了指自家车位的方向,道:“走吧,我带你去停车。”   陈濯的这套房子在最顶层,两百多平方的面积只有一间卧室,其余面积全部打通,设计成了开放的多功能空间。   这是一个一眼就能望到全屋的布局,陆少珩一进门就开始东张西望,假装正在找人:“你家确定没有别人?事先说好,我可玩不来三人行。”   “原本是有机会的,被你自己搞砸了。”陈濯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拖鞋扔到陆少珩脚边,问:“吃过饭了吗?”   这双拖鞋正好是陆少珩的尺码,面上还粘着标签,显然是从来没有人穿过,像是特地为他准备的一样。   陆少珩怔了怔,脑袋卡壳了好几秒,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   毕竟在一起相处了许多年,陈濯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怎么回事。他指了指餐桌的方向,丢下四个字:“坐下等着。”   陆少珩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陈濯脱下身上那件价格不菲的外套,随手扔在椅子上,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因为职业的特殊性,陈濯不常在家,家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食材。他在冰箱里翻了一圈,最后只在冷冻柜的最底层找到了一包不知放了多久的速冻饺子。   陈濯的手艺一般,对付一碗饺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十分钟不到的时间,一小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就端上了桌。   陈濯已经吃过晚饭,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来到陆少珩的对面坐下。   家里没有葱,这碗饺子看上去清汤寡水的,卖相着实不佳,陆少珩垂眸盯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饺子,迟迟没有动筷子。   是了,陈濯突然想起来,陆少珩这个人其实挑食得很,平日里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识过,又怎么会瞧得上这碗速冻水饺。   想到这里,陈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事儿干得有些多余,于是他伸出手,就要把桌上的碗撤走:“我让酒店送外卖来。”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陆少珩就眼疾手快地拿起勺子,先他一步,舀起一大颗饺子塞进嘴里。   看着陆少珩塞得鼓鼓囊囊的腮帮子,陈濯重新在他对面坐下,有些好笑地问:“好吃吗?”   陆少珩嘴里塞满了饺子,只能含含糊糊地说道:“难吃死了。”   陈濯见他嘴硬,就起了逗逗他的心思,又要伸手去抢他的碗:“那就别吃了。”   “别闹。”陆少珩横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扔出两个字:“饿了。”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陆少珩突然变得格外乖顺听话,他没有再给陈濯找什么麻烦,而是低着头,一口一口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饺子。   “我瞧凌逍是有点恃宠而骄。”陈濯看着陆少珩,开始挑凌逍的刺:“领着总助的工资,连老板的日常起居都没照顾好。”   “不关他的事。”难得见一次面,陆少珩不想提及不相干的人,他有些生硬地把话题从凌逍身上移开:“你最近在忙什么?”   陆少珩的这个反应在陈濯看来,是在维护凌逍,既然当老板的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揪着这件事情不放。   “《金阙风月录》杀青了,最近开始后期,新的项目也在推进。”于是他顺着陆少珩的话回答道:“当总裁的感觉如何?”   “谢谢陈总。”说起这件事,陆少珩立刻放下汤勺,不伦不类地敬了个礼,开始卖乖:“也辛苦陈老了。”   陈濯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陈光玉不但是聚星最早签下的导演,手上也握着公司的股份,是除了陆和平之外的二号人物,可以说是他老人家咳嗽一声,整个聚星就会跟着他抖三抖。   董事会那天,如果不是他老人家一句话,单凭陆少珩是不可能改变任命结果的。   至于那天陈光玉为什么会站在陆少珩这边,那自然是陈濯在背后出力的结果。徐洛佳大闹剧组的那天,陆少珩找上陈濯,为的就是这件事。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突然对聚星这个烂摊子感兴趣?”陆少珩问陈濯。   陆少珩的态度前后转变得太快,陈濯答应帮他这个忙,却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一句为什么。   “这有什么好问的。”陈濯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你这个人想一出是一出,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既然陈濯这么说,陆少珩索性把“想一出是一出的名头”坐实,他抬头看向他,神秘一笑:“不如我把《无人之境》交给你来导,你觉得怎么样?”   陈濯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陆少珩看了许久,似乎是想通过他的神情,来判断他的这句话是否是认真的。   陆少珩的话说得很明白,不是请他当监制,也不是邀请一起投资,而是交给他来导演。   而陈濯已经三年多没有再执导过电影。   片刻之后,陈濯摇了摇头,说:“我不会接这部电影。”   “为什么?”陆少珩追问。   “什么为什么?”这个问题在陈濯看来有些莫名其妙:“我已经很多年不拍电影了,你是第一天知道么?”   陆少珩无视陈濯的不耐,理所当然地说道:“但是现在聚星没人,我需要你帮我拍这部电影。”   “陆少珩。”陈濯笑了,不知是不是被气的,“你真的觉得,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一个人么。”   笑容从陆少珩的脸上渐渐隐没,他抬眼迎向陈濯的目光,瞬间就明白了。   他和陈濯之间,不就是互相利用么。   但是这个利用的情谊,也是有限的,只有在自己有价值的时候,对方才会甘心被你利用。   现实像一记闷棍,无情地击碎了所有的假象,二人之间这点温情稍纵即逝,陆少珩也在最短的时间里清醒了过来。   “这么认真做什么。”他在桌子底下踢了陈濯一脚,脚趾顺着陈濯的小腿一路往下,在他的脚腕上挑逗意味十足地蹭了蹭。   “不喜欢的事,咱们就不做。”似乎是在嫌弃陈濯脸上的表情太严肃,陆少珩随后又满不在乎地笑道:“我是开玩笑的,不要放在心上。”   陆少珩欠的“尾款”,上一回在半岛酒店以另一种形式还上了。陈濯约他在酒店见面,正常人都会浮想联翩。没想到陈濯只是把他扣在豪华浪漫的酒店房间里,陪着他整理了一整夜的拍摄素材。   后来陆少珩实在熬不下去,趴在桌上睡了过去,第二天清晨,他在酒店洁白柔软的大床上衣冠齐整地醒来时,一度怀疑陈濯的那方面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障碍。   这天晚上,两个人还是什么都没有做。陆少珩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陈濯上床,他们各自身边有的是人陪,没有所谓的空窗期,再加上两个人各有心思,连了“来都来了,走个流程”的兴致都没有。   一碗饺子吃完,陆少珩接了个电话,就告辞离开,看来是有第二场。   陈濯沉默地送他到电梯口,一直到陆少珩走进电梯,都没有开口挽留。   作者有话说:   *在线乞讨大家的收藏和海星~摩多摩多,谢谢领导。   *明天休息   13 第十三章 《红气球》(1)   几天之后,陆少珩带上一束精巧的雏菊,回了一趟陆家大宅。   车子刚开到门口,他就看见院子里漆黑一片,不见平日里灯火通明的热闹模样。   纹饰繁复的大铁门外留了一盏惨白的路灯,门牌上的“陆”字在白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萧瑟凄凉,在这样的夜里,透着一股不吉利。   陆少珩不搞这些唯心主义,他让凌逍把车往院子里一停,就如常往一样,自己先一步进了家门。   宅子里和外面一样冷清,原本无处不在的家政人员不是被安排到了医院,就是被辞退,现在家里只剩下一名司机和一位阿姨在照顾安姨的起居。   安然今天并不在家,听家政阿姨说她一早就出了门,现在应该还在医院里。   “需要我给安总打个电话么?”阿姨问。   “没事。”陆少珩摆了摆手,道:“忙您的事吧,不用管我。”   说完,他就顺着楼梯上到二楼,进了母亲生前的房间。   陆少珩的母亲死于一次意外,二十多年前他们一家人一起乘游艇出海,施晴酒后失足掉进海里,过了好几天遗体才被找到。   施晴过世后,她的房间就保持着原样,除了陆少珩和日常必要的洒扫,再也没有人进来过。   陆少珩进门后,先是给母亲的遗像前倒来一杯清水,然后换掉瓶子里的花,细心地插上自己带来的雏菊。做完这些事之后,他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根檀香,捻在手中点燃。   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陆少珩执着线香,垂眸立在黑暗中,像是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周身萦绕着森冷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回来了?”一道女声自门外响起,是安然回来了:“我准备了宵夜,出来吃点儿。”   “就来。”陆少珩不徐不疾地应了一声,将手里的香插进香炉。等他从黑暗里走出来时,身上的冷意已经散了个干净。   餐厅里亮着灯,安然听说陆少珩回来了,让酒店送来了一小桌广式点心,还配上了一壶菊花茶。   “晚上就别喝太浓的茶了。”安然正在往他的盘子里布菜,见陆少珩进来,连声招呼他坐下:“当心睡不着。”   “爸爸最近怎么样?”陆少珩拉开椅子,在安然对面坐下。   “还是老样子,你有空多去看看他,听见你的声音,可能会好得快一些。”安然夹起一枚水晶虾饺放进陆少珩的碗里,随口问了一句:“听说公司最近出了很多问题?”   “是有些麻烦。”陆少珩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没有展开详谈的意思。   “没关系,你刚刚上手,总要花点时间适应。”安慰完陆少珩,安然不忘交代道:“有困难要和我说,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   “谢谢安姨。”陆少珩低头开始吃东西:“我记住了。”   这一顿饭,吃得不尴不尬,安然进门以来,陆少珩鲜有和她独处的时候,两人之间显然没有什么话题。   阿姨重新摆了一壶茶上来,白色的水汽在二人之间升起,安然优雅执起茶壶,将自己和陆少珩面前的茶杯都添满。   等到阿姨退出去后,安然放下茶壶,突然问:“少珩,这么多年以来,你恨过我吗?”   “咔嗒”,檀木触碰陶瓷的声音响起,陆少珩放下筷子,一脸无辜地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安然笑着摇了摇头:“是我多愁善感了,来,吃一个这个。”   在施晴去世之前,她和陆和平这对夫妻在任何人的眼里,都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但鲜少有人知道,陆和平和安然相恋是在施晴之前,两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像所有八点档家庭伦理剧里演的那样,陆和平为了施家的资源与名望,抛弃了安然,和施晴结了婚。   婚后的陆和平给了施晴全部,唯独给不了她爱情,因为他的心里永远装着另一个人。在陆少珩童年的记忆里,最常出现的就是母亲坐在空房间里以泪洗面的画面。   那时的施晴时常摸着陆少珩的小脑袋,对这个懵懂的儿子说:“少珩,你要记住了,除了自己,这一辈子都不要爱上什么人。”   陆少珩永远记得母亲去世那天,陆和平跪在救护车前,哭着求医生把自己的命换给她。   但命又不是一件衣服一碗饭,哪里是说换就能换的呢。   所以陆少珩对父亲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在他的少年时期,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父亲说过一句话,甚至一连好几年连一声“爸爸”都没有喊过。   但当他看见父亲在救护车前哭得声嘶力竭那刻起,他开始明白,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并不是只有爱与不爱,那么简单。   施晴去世之后,陆和平就把安然接进了家门,和她结了婚,换个角度来说,安然也是一个受害者,她的一大段人生,都耗在了虚无的等待里。   到了晚上十点的时候,陆少珩起身告辞离开。安然送陆少珩到门口,看见等在车旁的是凌逍,觉得有些奇怪:“陈濯今天没和你一起来吗?”   陆少珩随口敷衍了一句:“他有点事。”   安然叮嘱到:“以你和他的关系,在公司遇到什么困难,尽可以去找陈光玉帮忙。”   陈濯的父亲不但是聚星的摇钱树,还持有聚星的一部分股份,更重要的是,他对其他股东的影响力巨大,一句话就有可能改变公司的决策。   陆少珩走下台阶,脚尖踢开了一颗小石头。想起上次在陈濯家里发生的事,他回过身来,不知说说给安然,还是说给自己听:“他啊,归根结底,和我不是一路人。”   * *   陆少珩对陈濯的兴趣,源自于抖音上爆火出圈的一条短视频,那时的陈濯还是个演员,正在参加一场含金量极高的颁奖典礼。   他身着一套深色礼服,低头从嘉宾手里接过奖杯时似笑非笑的模样,蛊惑了万千网友的心。   这其中也包括了陆少珩。   陆少珩立刻致电他当时的助理,发表了从评论区里学到的霸总言论:五分钟内,我要这个人的所有资料。   得知陈濯终于还是和陆少珩搞上床后,蒋小博就断言,这两人不过是一时兴起,根本处不了太久。   后来没想到,这段没有感情基础的关系,居然就这么维持了下来。   因为陈濯的关系,陆少珩和谢思文也冰释前嫌,混成了朋友。谢思文把陆少珩当作兄弟之后,告诉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千万不要爱上陈濯。   “为什么?”陆少珩看了眼不远处正在和别人打斯诺克的陈濯,开玩笑道:“陈导多有魅力呀。”   谢思文立马移露出了一脸“你懂个屁”的表情,苦口婆心地劝道:“反正哥是提醒过你了,你好自为之。”   陆少珩笑了笑,不以为然道:“你也应该提醒他,千万不要爱上我才对。”   陈濯和陆少珩这段关系刚开始的一年多里,发生了很多事。   那年陈濯的导演处女作大获成功,因为走的是艺术片路线,票房成绩虽然一般,但口碑了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各界文艺人士热烈追逐的对象。   因为这部电影,陈濯以导演的身份在影坛初露头角,也让陆少珩这个出品人小小赚了一笔。   为了尽“金主”的义务,陆少珩毫不犹豫地投资了陈濯的第二部 电影《红气球》。没想到这部电影上映之后,不但取得了非常高的票房成绩,还获得了多个奖项提名,再加上陈濯这个影帝身份的加持,更是轰动一时。   两次成功的合作,让陈濯和陆少珩成为了旁人眼中的黄金搭档,在电影宣传期间,陆少珩作为总制片和陈濯一起参加了不少活动,也接受了很多采访。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媒体前惺惺相惜的伯乐和千里马,一离开镜头,就拉拉扯扯地滚上了床。   酒店的布草太粗糙,没过一会儿,陆少珩的后腰就红了一片。   “快点。”陆少珩睁开眼睛看了陈濯一眼,嗓子里的声音断断续续:“这枕头难受。”   陈濯显然不想这么快结束,但还是放缓了力道,评价道:“娇气。”   房间里的春潮很快散去,陆少珩急匆匆地起身,从一团纠缠在一起的衣物中,准确地挑出了自己的羊绒衫。   “要走了?”一双大手从身后绕过来,重新把陆少珩按回床上,陈濯略带倦意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   陆少珩的一只手刚伸进袖子里,就被陈濯打断,他略微抬起下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笑着问:“怎么,陈导今晚想留我?”   陈濯嗤笑了一声,将脸埋进枕头里,松开了陆少珩。   既然是见色起意的肉体关系,那么一定要保证其纯粹性,陈濯和陆少珩在日常交往中,时刻谨记着这一点。   所以他们每次见面就做,做完就走,从不停留。   “听说你家老爷子最近四处张罗着给你相亲,想让你早点定下来。”陆少珩坐起身,长腿一迈,就从床上跨下来:“看中哪家闺秀了?”   这个圈子就是这么畸形,不管在外面玩得多乱,最后都会找一个人结婚,美其名曰:回归家庭。   这些人的伴侣往往对他们的过往心知肚明,却装聋作哑,毕竟当你选择了什么的时候,就意味着放弃了什么。   “随便老头去折腾。”陈濯显然对“定下来”这件事十分排斥,“我才不去。”   “也是。”陆少珩站在床头,给自己套上毛衣,遮住满身的红痕:“像你这样的,还是孤独终老的好,不要去祸害别人了。”   “你又是什么良人。”陈濯将脸埋在枕头里,发出一声闷笑:“大哥就别说二哥了。”   陆少珩笑了一声,没有反驳,他确实不是一个好人,也从来不需要一个归宿,这点他一直都知道。   浴室里响起一阵水声,陆少珩洗漱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陈濯说:“对了,下周不能见面了。”   说着,陆少珩捡起自己的裤子,将脚伸进裤腿里,继续说道:“我要替我家老头子去北京办点事儿。”   陈濯睁开眼睛,问:“去几天?”   “十天半个月。”陆少珩绕到衣柜前,取下自己的外套:“说不准,顺便去见几个朋友,好玩儿的话就多待几天。”   陆少珩口中的“朋友”,究竟是哪种性质的朋友,不需要他明说,陈濯心里也清楚。   毕竟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们从来没有要求对方只有自己。   “飞鹰奖不去了么。”陈濯问。   “再看吧。”陆少珩继续穿着他的衣服。   陈濯的电影入围了飞鹰奖的好几个提名,颁奖礼就在下周。这部电影依旧由陆少珩当总制片,原定颁奖那天,他会一起出席。   关门声在身后响起,陆少珩走了。陈濯起身披了件衣服,来到了窗户前。   不过片刻功夫,他就看见陆少珩的颜色扎眼的小跑车,一溜烟开出地库,头也不回地开出酒店大门。   没有一丝留恋。   14 第十四章 《红气球》(2)   这年的飞鹰奖,最大的赢家当属陈濯。他当演员的时候参加过很多次飞鹰奖,奖杯拿到手软,但作为导演,他还是第一次登上这个舞台。   陈濯执导的第二部 电影《红气球》,一举夺得了新晋导演、最佳影片。陈濯的好友兼御用摄影师白颉拿了最佳摄影奖,友情出演的女主肖可然也凭借这部电影,再度问鼎影后。   陈濯得奖之后,网上舆论分化成了两个阵营,陈光玉儿子的这个身份,让他的导演生涯一开始就备受争议。   有人说,陈濯能够一鸣惊人,得益于祖先荫庇,评审团席上坐着的评委,有些甚至是他爹的学生,送他几个奖又有什么难。   当然也有人认可了他的导演才华,笔锋一转,给他冠上了“天才”的称号。   只是这样的称赞在陈濯本人看来,倒像是在捧杀。   颁奖礼举办的大礼堂是一座历史保护建筑,建于民国初期。陈濯和主创们刚刚走出大门,就被早早等在外面的媒体团团围住。   媒体的焦点自然是围绕着陈濯,在记者提问的间隙,陈濯又一次分神看了眼手机。   虚拟世界和现实一样热闹,祝贺他获奖的信息一条接着一条涌进他的收件箱,陈濯匆匆瞥了一眼,就把手机收回了口袋。   今天的颁奖典礼陆少珩没有来,也没有发来只言片语。   例行的媒体群访结束后是剧组的庆功宴,方便起见,庆功宴的地点就定在礼堂隔壁的酒店。   陈濯明天一早还有行程,所以他没等宴会结束,就和正玩到兴头上的主创们告别,先一步离开。   白颉今晚也很高兴,不过他家里管得严,一晚上都没怎么喝酒,由他负责送陈濯到电梯口。   “今天怎么了?大好的日子,怎么看上去兴致不高?”   白颉亲自陪着陈濯等电梯,今晚又是应付主办方,又是应付媒体,一整个晚上都吵吵嚷嚷的,直到这个时候两人才有机会说两句话。   “有么?”陈濯看着吵闹的电梯广告,说:“大概是累了吧。”   “少唬弄我。”陈濯的脾气,白颉还是了解的:“是心里挂着事儿吧?”   陈濯随口扯开了话题:“路羽在美国快要生了吧,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张路羽是白颉的妻子,也是一位享誉国际的导演,陈濯与他们两人自幼相识,三个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白颉和张路羽是圈内少见的恩爱夫妻,两人一个是知名摄影,一个是成功的导演,这个圈子里有那么多的诱惑,两人却在风华正茂的年龄义无反顾地步入了婚姻殿堂。   “明年二月,到时候请你给孩子取名。”   提起妻子,白颉的脸上就扬起了温柔的笑意,他原本就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这么一笑,更是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一片柔光里。   “恭喜你,马上就要当爸爸了。”陈濯的话和电梯到达的声音同时响起,他走进电梯,对门外的白颉说:“先走了,记得让孩子认我做干爹。”   电梯门在二人之间关闭,彻底将会场的闹腾音乐隔绝在外。陈濯今晚的业务格外繁忙,他的耳根还没清静上两秒,谢思文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嘿,老陈,恭喜恭喜,牛逼啊!”谢思文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兴高采烈地响起。   诸如此类的话,陈濯已经听了整晚,他有些疲惫地往扶手上一靠,说:“你就别跟着说这些客套话了。”   谢思文“嘿嘿”一笑,果然给陈濯来了点实际的:“趁你家陆少不在,哥给你准备了惊喜。”   说着,他将手机拿远了一些,听筒里立刻传来一阵脆生生地欢呼:“恭喜陈导!贺喜陈导!”   光是听到这声音的阵仗,陈濯就能猜到谢思文那边现在是怎样的一个盛况,想必是环肥燕瘦花团锦簇,堪比古代皇帝选秀的现场。   但是最近一两年,陈濯对这样的场面有些厌倦,他抬头看着液晶屏上不断变换的楼层数,思绪却还停留在谢思文的前一句话:“什么你家我家,他是他,我是我。”   “好好好,管你们谁是谁。”谢思文的重点显然不在这里:“一句话,来不来。”   去是不可能去的,陈濯张口正要回绝,就在这时,电梯门缓缓打开,不远处一道熟悉的人影映入他的眼帘。   大堂吧里光线幽暗,那个人背对着陈濯,坐在吧台前和调酒师调笑。他的身上穿着深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下摆松松垮垮地扎着,外套和领带都随意地搭在椅背上,看上去就是一副刚下班就出来鬼混的模样。   陈濯站在电梯里没动,想来是不大确定这个背影是不是他期待中的那个人。   没错,期待,陈濯的心里不大愿意承认这个词。   “喂?老陈?什么情况,给个准话——”   赶在电梯门再次关闭前,陈濯掐断电话,快步走了出去。   吧台的小姑娘先一步看见了陈濯,女孩的职业素养极高,看见今晚热搜上的主角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也没有什么与她身份不符的反应,只是礼貌地朝陈濯微笑致意。   陆少珩注意到了女孩的眼神,随之回过头来,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是陈濯,微笑着朝他举了举杯:“恭喜你,陈导。”   “也恭喜你。”陈濯说。   这部电影能有今天的成绩,和陆少珩也有很大的关系。这次陆少珩不再是个挂名制片,而是真真正正地参与了全片的制作,甚至连参评飞鹰奖都是他报的名。不仅如此,在电影拍摄上,陆少珩给了陈濯完全的自由,从不以制片人的身份干涉他的创作。   这是每个导演都渴望得到的,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创作完全属于自己的作品。   只是陆少珩对待自己制作过的电影,和上过他龙床的情人一样,在一起时全情投入,过后也就未必放在心上。   “什么时候回来的?”陈濯朝陆少珩走近了几步,问。   陆少珩淡淡地回答道:“刚到。”   “刚下飞机来这里。”陈濯停顿了一瞬,问:“是来找乐子的,还是来找我的?”   陆少珩一听这话就笑了,他抬头看了面前的女孩一眼,言真意切地说道:“当然是来找小美人的。”   女孩闻言,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但没有应答。她在这一行干得久了,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早知道有些话是毒药,还是五毛一斤大批量批发的,听一听就算了,千万不能往心里去。   陆少珩见陈濯一个人,于是主动邀请他:“坐下喝一杯?我请客。”   陈濯应言走上前去,接过陆少珩手里的杯子,但他并没有喝,而是“咔哒”一声,将杯子按在了大理石台面上。   而后他当着小姑娘的面,拽起陆少珩的手腕,说:“先别喝了,跟我去个地方。”   陈濯没带陆少珩走得太远,而是回到了刚刚举办过颁奖典礼的礼堂。   主办方的工作效率很高,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就已经完成了撤场,星光熠熠的红毯早就不知所踪,绵延数十米的围挡被拆除,半空中五颜六色的射灯也已经关闭,这座拥有着近百年历史的建筑又在一夜之间恢复了往昔的宁静。   陈濯牵着陆少珩,熟门熟路地进了礼堂,两人每走一步,四周就会回荡起空旷的脚步声。   “一会儿保安来,不会把我俩全逮出去吧。”陆少珩跟在陈濯身后,漫不经心地环视了一圈四周,玩笑道。   陈濯没有搭腔,安排陆少珩观众席前排坐好,然后自己登上了舞台。   这个礼堂很大,最多时可以容纳数千人,然而此刻,无论是台下,还是陈濯的眼里,都只有陆少珩一个。   陈濯站上舞台就一秒入戏,他面对着只有一个人的观众席,模仿着不久前颁奖嘉宾的语调,说道:“接下来我们要颁发的是,最佳影片奖,获奖电影是——”   说到这里,陈濯把目光投向台下,故意拖长了音调制造悬念,陆少珩作为唯一的观众,只得配合地喊了一声:“红气球!”   “没错,恭喜《红气球》,恭喜全组的工作人员。”陈濯笑盈盈地看着陆少珩:“现在请《红气球》的制片人,陆少珩先生上台领奖!”   按照飞鹰奖的惯例,最佳影片这个奖项,通常是由总制片人来领取,但是今天陆少珩没有到场,所以奖杯由制片主任代领。   陈濯的演技很好,这点已不需要再去论证,只要他想扮演好一个角色,就很容易让观众产生共情。   刚开始的时候陆少珩连连摆手,不想上去陪他犯傻,但是最后,他还是像被陈濯牵引着一般,起身走上台去,一本正经地从他手里接过那个不存在的空气奖杯。   “接下来,请陆少珩先生发表获奖感言。”陈濯今晚的戏瘾不浅,给陆少珩颁完奖之后,他又侧身站到一旁,继续往下走流程。   陆少珩没想到陈濯给他整一出,大煞风景地问他:“你的获奖感言说了什么?”   “你管我说什么。”对于陆少珩的屡屡不配合,陈濯不太满意,道:“现在问的是你。”   “幼稚。”陆少珩无情地嘲笑他。   话虽这么说着,陆少珩还是认真思考了片刻,然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首先感谢组委会,把这个奖颁给我们《红气球》。”   说完,他稍微停顿了几秒,又继续说道:“然后,我要感谢我的爸爸,谢谢他这么有钱,让我有机会投资陈导的电影。”   说到这里,陆少珩也意识到这个获奖感言实在是有些上不了台面,自己先“噗嗤”笑出声。陈濯看着他这个模样,也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空荡荡的大礼堂里,两个人像大傻子似的,面对面地笑了老半天。   笑声是什么时候停下的,后来已经没有人在意了,陈濯注视着陆少珩,突然伸出手,拦腰将他抱起放在舞台边缘的窗台上,随后往前迈出一步,倾身覆了下来。   这座礼堂在设计之初,应该是融合了一点哥特建筑的风格,高高的穹顶,装饰着尖形拱门,三面都是巨大的落地花窗。   室内没有开灯,外面的光线透过花窗玻璃照射进来,像是一滩化开的彩虹,如水一般,湿湿漉漉地在两个人的身上流淌。   五彩斑斓的光斑落陆少珩的脸上,倒影着他眼底的波光,让他的眼睛像沉在粼粼海底一般,温柔又多情。   陈濯似是受到了指引,低下头,就要吻上那片朦胧的光亮。   微凉的嘴唇落在眼睫上,陆少珩终于回过神来,欲盖弥彰一般,轻轻眨了眨眼。   他大概猜到陈濯这是想做什么,连忙往后仰了仰身子,一开口就把方才那旖丽的气氛毁得渣都不剩:“就在这里?玩得这么刺激吗?”   不久之前,就在个庄严的大礼堂上,陈濯获得他的新职业生涯到目前为止的最高荣耀,但他似乎不觉得在这个神圣的电影殿堂里瞎胡闹有什么不合适。   “金主奉陪么?”陈濯更进一步,将陆少珩困在自己和装饰华丽的花窗玻璃之间。   温热的鼻息像蝴蝶的翅膀,似有若无地扫在陆少珩的鼻尖,他也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正人君子,很快就心猿意马起来。   “原则上是不行。”陆少珩抬起头来,笑道:“但可以为了你破例一次。”   陆少珩的话音刚落,陈濯的吻就毫不客气地压了下来,陆少珩也没有闲着,打开齿关,大方迎接着他的到来。   这个吻一直持续了许久,陈濯从头到尾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他只是仔仔细细,耐心又温柔地亲吻着陆少珩。   不知不觉间,陆少珩那只原本一直在四处撩火的手,终于安静了下来,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攥住了陈濯的衣角。   陈濯短暂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面前的人,随后将他拥进怀里。   作者有话说:   架空娱乐圈,飞鹰奖的设定为华语电影最权威奖项之一。   15 第十五章 《红气球》(3)   “…最后,今天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就是我的制片人陆少珩…”   客厅里没有开灯,电子壁炉里那丛聊胜于无的虚拟篝火烧得正旺。陆少珩盘腿坐在地毯上,盯着眼前那台一百寸大电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电视里正在重播飞鹰奖那天陈濯上台领奖的画面,壁炉的暖光交织着电视屏幕的冷光,将陆少珩的背影衬得时明时暗。   原来他那天的获奖感言说了这个,陆少珩单手支起下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陈濯领奖的环节很快结束,接下来穿插的是一位歌手的表演。这个歌手的长相是陆少珩最中意的那一款,曾经和他也有过一段,当时的陆少珩对他还算着迷,无微不至地捧在手心里宠着哄着,分开的时候着实惋惜了一段时间。   同样的一个人,同样的一张脸,陆少珩如今看来,竟觉得有些无味寡淡。   这时,一旁的手机突然没命地响了起来。陆少珩瞄了一眼手机屏幕,没有搭理,继续把目光转到电视画面上,试图回想起自己当年为他神魂颠倒的原因。   铃声又坚持响了一会儿,很快就没了动静,未接来电的图标上显示了一个夸张的99+   随后,一条信息张牙舞爪地跳了出来:【陆少,怪不得今年约你都约不动,原来是已经收心了?】   这条信息来自陆少珩的狐朋狗友,从昨晚开始,他的手机就成了热线电话,据不完全统计,一夜之间已经有数百个电话陌生号码打进来。   这些电话有的来自娱乐网站,有的来自杂志,也有来自自媒体,偶尔也掺杂了几个朋友落井下石的问候。   陆少珩还是有一点自知之明的,《红气球》虽然爆火,但他作为幕后的制片人,再怎么样也不会是热点追逐的对象。他们今天如此一窝蜂地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陆少珩,只为了求证一件事——网传他和陈濯正在谈恋爱,到底是不是真的。   就在昨晚,一条小视频惊爆网络。视频里两个吻在一起的主角,正是现在风头正盛的陈濯和陆少珩。   每个看到这条视频的人,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是我不花钱就能看的?   视频拍摄于飞鹰奖颁奖礼的当晚,也许是那晚两个人在礼堂偷鸡摸狗的时候正好被人遇见,又或者是当时附近还有媒体在徘徊,总之那天晚上有人拍下了他和陈濯在窗台上接吻的视频,并且传上了网络。   这段视频的角度端正,画面清晰,就算陈濯的粉丝再怎么想维护偶像,也无法昧着良心否认视频里的人就是陈濯和陆少珩本人。   陆少珩划开手机屏幕,给朋友回了两个字:【滚蛋。】   陆少珩和圈内的明星传过不少绯闻,网友对他的行径按理来说应该是见怪不怪。但因为这次的对象是国民度高且风头正劲的陈濯,又被拍到了切实的证据,所以引起了舆论轰动。   单是个视频满天飞也就算了,陆少珩脸皮厚,又是娱乐版块的常客,其实没有太大所谓,但不知是哪个缺德的营销号对着照片看图写话,给他和陈濯写了一篇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他是聚星有名无实的少东家,陈濯是遇到了瓶颈期的影帝,两个人受伤的灵魂一见钟情,然后互相扶持着,一起走上了飞鹰奖的最高领奖台。   好一个相互救赎的白烂故事,想到这里,陆少珩顺手点开朋友给他发来的视频。   这个视屏是热心网友剪辑过的,甚至还加上了特效和音乐。朋友在这个时候给他发来这么个玩意儿,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   看着视频里的自己,陆少珩赫然才发现,原来他和陈濯接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这样的。   看上去确实是一副对他情根深种的模样,怪不得迷惑了所有人。   想到这里,陆少珩关掉页面,不想再看。   没有由来的,陆少珩的心情突然烦躁起来,不讲道理地把自己的火气怪罪在没完没了的来电上。   可惜不是事事都能顺他这个大少爷的意,这头他刚按下关机键,那糟瘟的电话又再次响了起来。   不同的是,这次屏幕上显示着陈濯的名字。   “Surprise!”陆少珩若无其事,接了今天唯一的一个电话,语气里甚至带着他惯有的万事不上心。   “你在哪里?”陈濯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严肃,混杂着吵闹喧嚣的背景,不用想也知道电话那头会是怎样兵荒马乱的场景。   陈濯和他不一样,他毕竟是公众人物,爆出这样的桃色新闻,炮火相对会比较集中在他那边。   “还能在哪儿,当然是在家里呗。”陆少珩往地毯上一躺,抬起手背掩住自己的眼睛,懒洋洋地问陈濯:“你现在怎么样?”   陈濯没有时间多说其他,语速飞快地交代道:“这几天你最好委屈一下你的那些蓝颜红颜,好好待在家里,媒体可能会在你家附近蹲点,千万注意安全。”   陈濯自小混迹在娱乐圈,相较于陆少珩这个半素人,应对舆论风暴的经验更丰富些,他没有等陆少珩的回应,继续往下交代:“最近少上网,乱七八糟的消息别看也别回应,不小心看见也别往心里去,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也不要一个人出门。实在要出去,记得带上助理,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打小博的电话…”   陆少珩脸上刻意的笑容淡了下来,安静地听着,陈濯其实鲜少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特别是对他。   “陆少珩,你在听吗?”自己说了这么一大串,电话那头都没有回应,陈濯心想那个人八成又没把自己说的当回事。   “知道了。”陆少珩晃过神,突然问:“你们工作室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我配合澄清?”   陈濯笑了起来:“视频都被拍到了,还怎么澄清?说我们只是炮友,不要误会?”   陆少珩被逗乐了,这番说辞还不如不澄清。   如果陈濯不介意,他其实也无所谓,不过可以预见的是,陈濯的粉丝群里肯定是闹翻了,需要花点时间安抚。   电话那头横插进蒋小博的声音,蒋小博冒冒失失地跑过来,对着陈濯说了句什么,陈濯回过头去应了声:“知道了。”   蒋小博的声音离得虽远,但陆少珩还是听清了,说是陈光玉打来电话,要陈濯立刻滚回家去。   “老爷子要找你麻烦了?”陆少珩幸灾乐祸。   “对啊,老头看到视频,发了很大的火。”陈濯笑了起来,不以为意道:“扬言要打断我的腿。”   老爷子年纪一把,现在身边所有的人都鉴赏过自己儿子“主演”的小视频,另一个主演还是个男的,平心而论,确实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但这腿不能白断,你不是正好不想相亲么。”陆少珩灵机一动,出了个馊主意:“把我推出来当挡箭牌好了,我不介意当这个公狐狸精。”   “想得美。”陈濯飞快地否定了这个提议:“你不介意我还介意呢,我可不想下半辈子和你绑定在一起。”   陆少珩啧了一声,道:“不识好人心。”   陈光玉那头催得急,陈濯没说两句,就撂了电话,回家应付老爷子去了。陆少珩无所事事,继续看起了乏善可陈的电视。   陈濯的那张破嘴八成是开了光,还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的那种,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陆少珩的家门口果然蹲满了记者,各种设备器材长枪短炮依次排开,从门外堵到了电梯间,其中还夹杂着不少情绪激昂的粉丝,叫嚣着要他出来给个说法。   这下陆少珩只能谨记陈濯的叮嘱,好好待在家里。   家门口的人群是什么时候散去的,陆少珩已经不记得了。半夜的时候下起了大雨,他难得没有什么消遣,早早就上床睡了。   只是他刚睡下不久,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这个时候的陆少珩已经睡得迷糊了,早就忘记了陈濯交代他话,睁着朦胧的睡眼,直接出去开了门。   门刚打开,一道高大的黑影映入眼帘,陆少珩心下一凛,脑子总算清醒了一点,反手就要把门关上。   但还是晚了一步,一只苍白的手按住了门框。   “是我。”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伴随着这道声音而来的,是一道划破雨夜的闪电,轰鸣的雷声中,陆少珩看见了门外站着的是浑身湿透的陈濯。   陆少珩还没来得及多问,抬眼就看见陈濯脸上挂着的伤。   平日里的陈濯,或嗔或笑,或喜或悲,甚至是在床上,都总是一副从容不迫掌控一切的模样,陆少珩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一面。   有些仓惶,也有些脆弱。   又一道闪电划过,这次他没有犹豫,在下一次雷声响起之前,陆少珩一把抓住陈濯冰凉的手,将他拉进了门里。   16 第十六章 《红气球》(4)   “傻的吗,下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撑把伞。”   陆少珩双手环胸,侧身靠在衣帽间里那扇宽大的柜门前,看着镜子里的陈濯。   陈濯正在换衣服,他背对着陆少珩,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脱掉了湿透的衣裳,用浴巾胡乱擦了把湿漉漉的头发,换上了陆少珩的起居服。   “没多大事。”陈濯隔着镜子,和陆少珩对视了一眼。   陆少珩这才将目光从陈濯的身体上移开,看来他除了脸上挂了彩,其他地方并无大碍。   “换完衣服出来,把伤口处理一下。”   说完,陆少珩抬脚跨过地上一摊淌着水的衣服,先一步出了衣帽间。   不过片刻功夫,陈濯也出来了,两人的身量体态差不多,陆少珩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竟也不违和。   “坐过来。”陆少珩打开医药箱,不经意地问道:“怎么弄的?”   陈濯来到陆少珩身边坐下,垂下眼睫看着他手里的动作,语气平淡地用一句话带过:“和我爸吵了一架。”   实际的情况并没有陈濯口中说的简单,今天他刚踏进家门,老爷子就翻起了旧账。从陈濯小时候只肯喝某一品牌的奶粉开始,一路数落到他大学时表演系退学重考去读了导演,再说到他最近几年几乎不再接戏,辜负了老头的一片苦心,也荒废了他自己十几年打下的基础。   最后又提到最近好好的相亲不去,天天在外面鬼混,还混得人尽皆知——总之就是想起什么就记上一笔,一点小事都不放过,新帐旧帐一起算。   说着说着,陈光玉的血压“蹭”地就上来了,越说越来气,而陈濯这个逆子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副任打任骂屹然不动的模样,又把陈光玉气了个半死。   最后陈光玉怒拍桌子,勒令陈濯立刻打电话和陆少珩了断,什么狗屁电影也别拍了,留在家里好好反省一段时间。   这次陈濯总算有了反应,当场又违逆了他父亲的意愿,气得他爹一连磕了好几颗速效救心丸。   陆少珩并不擅长照顾人,他把双氧水和棉签从药箱里翻出来扔在陈濯的手边,自己往后一仰,靠在沙发上袖手旁观,算是仁至义尽了。   但这热闹还没看上两秒,他又略显烦躁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一把抢过陈濯拿在手里的棉签,亲自上了手。   “吵架就吵架,怎么还动手了?”陆少珩在棉签上沾了点双氧水,坐直身子靠近陈濯,动作毛躁地清理着他额头上的血痂。   “为了气他,我就撂了狠话,说…”说到这里,陈濯浅浅地笑了,抬起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陆少珩,继续说道:“说,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其他谁也不要。”   听到这句话,引得陆少珩的呼吸一滞,尽管知道这话是假的,还是让他心惊。   不过很快他又恢复如常。   “这下惨了,捅大篓子了。”陆少珩将沾了血的棉签扔到一旁,从盒子里敲出来一根新的,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的那块伤口:“你爸怎么说?”   “他没有说什么。”陈濯顿了顿,笑道:“只是用烟灰缸砸我的脑袋。”   “那以后在外边儿见到陈老,我可得贴着墙根绕着走了。”陆少珩被陈濯的话逗笑了,心里的那点复杂情绪也随之散去。   难怪陆少珩会怎么想,当年陈光玉不希望陈濯走上导演的道路,陆少珩中途横插一杠,让陈光玉失去了对儿子事业的掌控,这回同样是因为他,连陈濯的婚姻大事,他这个当爹的都管不了了。   但这也不能全赖在陆少珩的身上,陈濯从小就不是个省心的儿子。   “不会,他今天只是一时气急了。”陈濯对父亲的性格还是比较了解:“等他缓过来就好了,他会想明白的。”   类似的情况,在陈濯的成长过程中发生过无数次。   清理掉血痂之后,陈濯额头上的伤口完完全全地露了出来。陈老这次动了真火,陈濯的额角高高肿了一片,中间有一道小破口,若是手劲寸点,说不定就会砸中眼睛。   想到这里,陆少珩心里涌起一股后知后觉的胆战心惊。   “那你今晚还敢来我这里。”陆少珩小心地往陈濯的伤口上喷着药,笑着说道:“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为了你和家里人决裂。”药水带着点苦味,喷在皮肤上冰冰凉凉的,杀得伤口有点疼,陈濯不由地皱了皱眉:“按照常规的戏剧逻辑,这个时候我是不是该来找你诉衷肠?”   陆少珩点了点头,由衷地对陈濯的专业素养表示了欣赏:“不愧是当导演的,做戏都要做全套。”   陈濯没有理会陆少珩的嘲讽,甚至还有心思调侃他:“这下完了,在家里登名造册过了,你要对我负责了。”   知道陈濯只是在开玩笑,陆少珩的心还是像被烫了一下,瞬间缩成一团。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感到恐惧,出自本能地就要逃避。   “讲点道理,我只是开玩笑的,谁让你真的把我推出来了。”陆少珩转眼就架好了盾牌,开始不认账:“这么大的责任,我可付不起。”   想要掩盖真心,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假意”去粉饰。像是为了回应陈濯的那句“负责”,陆少珩往前探了探身子,避开伤口,在肿胀的淤青上亲了一口。   因为担心弄疼陈濯,他没敢太用力,干燥的嘴唇在红肿的边缘轻轻一贴,马上离去,倒是营造出了个纯情的假象。   “偶尔救救火可以。”陆少珩扶住陈濯的肩,狡黠地笑着:“剧情发展,这会儿是不是该上演限制级戏码了?”   陈濯抬头对上陆少珩的目光,抿起嘴角,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意,随后翻身将他按倒在了沙发上。   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在这样的一个雨夜里,都没法赶人回家,况且陈濯还受了伤。   两人胡闹了一宿,谁也没有力气再起来瞎讲究,于是就将就着一起在卧室里的那张大床上睡下了。   窗外的雨声太过吵闹,就算陆少珩这会儿身体再疲惫,依旧被吵得睡不着。他烙饼似的在床上翻了几面之后,索性转过身去,看着陈濯的背影。   他和陈濯在一处鬼混归鬼混,但那是实打实的露水情缘,鲜少躺在一张床上睡觉,这样的体验对陆少珩来说有些新奇。   窗外下着大雨,床上的陈濯穿着他的睡衣,看上温暖又宁静。陆少珩盯着落在陈濯肩膀上的一块光斑,鬼使神差地,凑上前去,轻轻抱住了那个人。   “怎么了?”黑暗中,陈濯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陆少珩的身体微不可查地一僵,但没有动,没想到陈濯居然也还没睡着。   要么怎么说陆少珩的心理素质了得,大半夜动手动脚被人抓个现行,也不见他有丝毫慌乱。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收紧胳膊,将脸埋在陈濯的肩膀上,随后无比自然地说道:“习惯了,睡觉要抱个人。现在临时也找不到别人来,你就多担待了。”   然而陈濯显然没有迁就陆少珩的打算,陆少珩的话音刚落,他就无情地挣开了他的手。   陆少珩臂弯一空,诸如失落之类的情绪还没来得及上涌,下一秒,他就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陈濯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一种很特殊的味道,陆少珩沉溺于其中,仿佛连恼人的雨声都离他远去了。   陈濯翻过身来面对着陆少珩,将他结结实实地搂进自己怀里,留下陆少珩一个人瞪大眼睛,盯着墙上两人相拥的倒影。   “你这人怎么这么多毛病?”陈濯手掌有些无奈地在陆少珩的后脑勺上揉了揉,然后顺着肩颈往下,最后停留在他的腰上。   陈濯的呼吸平稳有力,落在陆少珩的耳边,和他自己的心跳声重合在了一起。   陆少珩想逃。   但睡意很快袭来,在彻底沉入梦乡前,陆少珩又想起了陈濯领奖时的致辞。   “…我要感谢我的制片人陆少珩,感谢他的出现,让我从此可以触碰到梦想…”   * * *   事情的发展如陈濯预料的一般,没过多久,陈光玉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本来么,陆少珩长得俊,家庭条件也不错,双方家长又是知根知底的至交。虽然这孩子贪玩了点,但他们这种家境的孩子,就没有不爱玩的,若要较起真来,陈濯也好不到哪里去。   文艺圈的人思想开放,另一半是男的是女的,在他们看来都不算个事儿,如果陈濯非得在男的里面选,陆少珩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况且他原来看中的儿媳妇儿,是陆和平第二任太太家的女孩,也就是安然的外甥女。现如今结亲的依旧是他们这两家,不过对象换成了陆和平的亲儿子。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算是一种资源升级。   这个时候,陈光玉也意识到自己那晚下手重了些,于是他给自己找好台阶,选了个周末,给陈濯去了个电话。   老头先是关心了一番陈濯的近况,然后假装无意地问起儿子的伤势,最后又别别扭扭地让陈濯找个时间,带陆少珩回家吃饭。   见家长可是件大事,陆少珩好人当到底,接到邀请之后提了几袋伴手礼,像模像样地上门拜访去了。   于是当了大半辈子兄弟的陈光玉和陆和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儿女亲家,用他们的话来说,这就叫“亲上加亲”,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网络上的热点层出不穷,人们的关注度从来不会在一件事情上停留太长,陈濯和陆少珩的“恋情曝光”也逐渐被人淡忘。   若不是某一天,陈濯在陆少珩的电脑里发现了没有剪辑过的原视频,这次风波将会彻底过去。   陈濯将这件事交给蒋小博去调查,蒋小博办事效率高,没几天就有了结论——“视频”事件从曝光到发酵,再到后来舆论的导向,背后皆是陆少珩本人在操控。   “所以说,之前视频被爆上网这件事,全部都是陆少珩在自导自演?”蒋小博又梳理了一遍自己收集的资料,还是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总不会是陆少珩他真的爱你爱得死去活来,想通过这个手段逼宫上位吧?”   “我知道是为了什么。”   陈濯被陆少珩摆了这么一道,把蒋小博气得直跳脚,但陈濯本人倒是气定神闲,他认真看着手里的剧本,轻轻翻过一页。   “你知道?”蒋小博惊讶地问:“为什么?”   陈濯没有马上回答他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录音磁带卡壳似的,蹦出一句:“他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在利用我。”   “他一整天花天酒地混吃等死的大少,能有什么目的?”蒋小博觉得不可思议,他已经被这两个神经病折磨得没脾气了,“还有,既然知道他在利用你,那你还无动于衷?”   陈濯抛出一句话后,又不再继续了,他慢慢悠悠地读着剧本,这次无论蒋小博怎么追问,都不再应声。   陈濯早就知道陆少珩这个人表里不一,心思复杂得很。外表看上去是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物,打开里面,那一肚子的心肝脾肺,说不准是黑的还是烂的。   回想起视频刚被曝光的那天,陆少珩半开玩笑地,让他去和父亲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就算陆少珩处心积虑,当他当时确实是随口一提,自己居然就这么轻易钻进了他的套里。   陈濯自嘲地摇了摇头,心想,自己脑门上那一烟灰缸,挨得不冤。   作者有话说:   下章现实线,会解释小陆的目的是什么。   17 第十七章 最大筹码   “陆总,安然来了。”   凌逍推开陆少珩办公室的门,看见他正盯着一张照片出神。   照片里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人,她肤白如雪,长发如墨,只需一眼,就能牢牢抓住别人的心神。   仔细端详还能发现,她的五官轮廓和陆少珩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神中带着一种偏执的狂热,使她看上去有些乖僻。   察觉到凌逍探究的目光,陆少珩收起照片,说:“请她进来。”   代理总裁职务之后,陆少珩没有搬去父亲那间装修豪华的顶层大套间,依旧待在他那家徒四壁的办公室里,从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正好可以看见市中心的大礼堂尖顶。   今年飞鹰奖的会场也定在那里,没由来的,他又想起了陈濯。   陆少珩比谁都明白,他和陈濯走到现在这样的关系,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意外,但更多的还是他精心策划后的结果。   自他七年前在游轮上拦下陈濯起,所有的计划便开始了。早些时候他只是想用投资拍片来笼络陈濯,搭建起自己和陈家的桥梁——这个方式在影视行业算是常见,不少公司为了拉拢大导,也会不计回报地给导演投资,给他们最大创作自由度,为了谋取日后合作的可能。   到了陆少珩这里也是如此,虽然后续有些细节的发展偏离他的初衷,但大方向上大体是差不离。   后来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段关系让他察觉到了不安定的因素,需尽早结束,至于其他,等以后再想办法。   于是陆少珩选择曝光自己和陈濯的亲密视频,以破坏陈濯和安然家可能发生的联姻,再激怒陈光玉,瓦解他和陆和平夫妇之间的联盟。   但后续发展在他的意料之外,先是陆和平为了安抚这位好友,又多给了陈光玉一部分聚星的股份,顺利稳住了陈导的情绪。而后聪明如陈濯,居然会如此轻易地掉进了他的陷阱,真的回去和父亲“摊牌”,这双重作用下的结果就是陈光玉顺利接受了这段“恋情”,把陆少珩划入“自己人”的范围。   于是事情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又回到了陆少珩最初既定的轨道,甚至完成了一道附加题,得到了高于他预期的结果。   “我去看你爸爸,路过公司,顺便给你煲了点汤带过来。”安然人未出现,声音先到:“赶紧过来趁热喝。”   听见声音,陆少珩站起身,从办公桌后绕出来迎接她:“辛苦了,叫凌逍过去取回来就行了,不用特地跑一趟。”   “不麻烦,来都来了。”安然看着陆少珩,笑得一脸慈爱:“最近工作很累吧,你看你,都瘦了。”   “有么?”陆少珩将安然带来的保温桶往桌面上轻轻一放,带着安然来到沙发上坐下:“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凌逍适时地送了茶水进来,安然优雅地端起茶杯,低头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将杯子放在碟子上。   “我听说你不顾其他人反对,把制作部经理给开了。”安然看似随口一问。   “是有这么件事。”陆少珩没有隐瞒的意思,如实说道:“创作人员集体离职,《限时救援2》票房失败,《明天》预算不断超标制作周期一再拖延,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陆少珩话音刚落,安然立刻斥责道:“怎么能这么胡闹!”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她的声调又和缓了下来,苦口婆心地规劝陆少珩:“少珩,这次是你太冒进了,再怎么样也不能随随便便把一个部门的经理给开了,你刚刚上任,正是需要大家支持的时候。”   “安姨。”陆少珩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着笑意:“在您看来,我是不能开除一个部门经理,还是不能开除你的哥哥安淮生。”   不仅仅是一个安淮生,营销部经理安麓是安然的姐姐,财务总监安圆圆是安然的亲侄女,运营总监陆金国是陆和平的表弟,而妻子则是安然的一位远房表妹。   在聚星高层,诸如此类的家族关系不胜枚举,他们的组成的利益集团,牢牢把握着公司的核心。而当年出资源出力扶持聚星的外祖家,随着施晴的去世,慢慢被排挤出公司,仅仅剩下的几个,也不过都是边缘人物。   “原来你针对他,是因为我。”听到陆少珩这么说,安然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你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排除异己,聚星迟早都是你的,我们不过是在为你巩固这个江山,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言毕,安然像是被陆少珩的话彻底寒了心,低头落下泪来。   陆少珩没有辩解,他贴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递给安然,就这么平和地注视着她,目光温柔又多情。   “这么多年下来,我从来没想过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因为我一直把你当作亲生儿子看待。”说到这里,安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连声音都带着颤抖。   陆少珩脸上的表情依旧温和:“安姨,可以了,到了这个时候,我们都不用演戏了。”   说到这里,他抿起嘴唇,神情有些赧然:“你不会以为,我会天真到相信自己能顺利接班吧。”   “少珩!你怎么能这么误会我!”安然情绪激动地反驳:“这么多年来,我和你爸爸一心一意对你,对你的母亲也是尊敬爱重…”   陆少珩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安姨,不要把自己形容得这么无辜。”陆少珩玩笑一般低喃道:“我已经不是七岁的孩子,又怎么会再相信这些,我母亲是不是死于意外,还不一定呢?”   “少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们之间是存在误解,但事情绝对不是你想的这样的。”   安然气急攻心,急于否认,但这一句话之后,她就说不下去了,低头用陆少珩给她的手帕擦着脸上的泪水。   陆少珩没有照顾她的情绪,继续往下说:“苏红会带着艺人跳槽,张礼达这群人集体解约,是你在背后和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吧。”   “让我猜猜你答应了他们什么?”他看向安然,眉头轻拧成一团,看上去有些苦恼,“等你接替了我爸的位置之后,提高他们的待遇分成?还是能够得到公司的股份?”   聚星没了苏红张礼达等人,只剩下一个空壳。刚开始他们的目的只是想以此为威胁,让陆少珩知难而退,主动从代理总裁的位置上下来。   没想到他就这么顺水推舟地让他们离开了聚星,并没有真正去挽留。   安然在背后执掌聚星多年,早就见惯了大风大浪,很快就控制好了情绪。   她擦干眼泪,将手帕整齐地叠好,轻轻地放在茶几上,再抬起头时,痛心和难过都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更没有一点惊慌失措。   “少珩,这些年我真是小看了你。”安然看向陆少珩,语调已经恢复了平静,但目光却如蝎子的尾刺:“从你和陈濯搭上关系开始,我就该警觉的,可我竟然只当是你贪玩。”   这么多年来,陆少珩一直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野心,尽心尽力地扮演好一个纨绔的角色——当然,他确实是一个纨绔,他身边的花花草草,也不是旁人硬塞给他的。   谎言说久了就成了真,以至于心细如安然都对他放松了警惕。为了堵住悠悠之口,甚至还主动建议董事会给了他“副总经理”的名头,让他在公司里有了一席之地。   陆少珩这个“副总经理”干得不怎样,让安然认定他朽木不可雕。在陆和平病倒,聚星群龙无首的关头,为了不引起安然的注意,避免被提前拖入战局,他还演了一出无心理朝的戏码。   若不是这样,在豺狼环伺的聚星,他早早就被判出局。   听安然这么说,陆少珩也感到有些唏嘘,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在才反应过来,是稍微晚了点。”   安然闻言,冷笑了两声:“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拿你没有办法了吧。”说完,她打开自己随身的包,抽出一个文件夹,摔在茶几上:“拿去看看。”   文件夹散开,里面的纸页散落满地,陆少珩瞄了一眼,看出那是当年他布置安排营销号算计陈濯的种种证据。   “你现在的最大筹码,不就是陈家父子都站在你这边吗。”安然扬起嘴角,笑了起来:“陈濯如果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精心策划,他会怎么样?”   “我当是什么,凭这些也想威胁我。”陆少珩收回视线,语气冷淡:“你以为他完全没有察觉吗?人呐,有时还是糊涂点好。”   和陆少珩维持这段表面关系,陈濯何尝又没有从中获利,双方为了各自的目的,不过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帮我?”陆少珩自嘲地笑了起来,轻声问:“难道是因为喜欢我?”   答案其实很简单,一切不过是因为共同的利益在驱使。这个时候把矛盾挑明,陈家父子最终会彻底倒向哪边,还不一定。   安然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这正是她最大的顾虑,如果他们之间如陆少珩所说,真的只是单纯的互相利用,那么这个合作关系将会牢不可破。   “你和陈濯好歹相处了这么多年,你对他难道没有一点感情,也不在乎他的感受?”安然问。   “既然我打定主意利用他,为什么会对他有感情。我已经看到了我母亲的结局,你觉得我还会这么蠢,一脚踏进去吗?”如此天真的话,在陆少珩听来像是一个笑话:“你想和他说什么,尽管去好了,我也很期待他的反应,看看他是否会如你所愿。”   安然承认陆少珩的话是对的,但他的冷漠,让她觉得有些讽刺,“没想到施晴一生视爱情为全部,竟有一个你这样的儿子。”   提到自己的母亲,陆少珩有片刻的恍惚,他想,被爱情所困,大概就是她一生悲剧的根源。   陆少珩不想再和安然讨论施晴,他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站起身,笑容和煦地对安然说:“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去开会了,安姨有兴趣出席吗?”   安然自然是不会和他一起参加这个狗屁会议,她拎起沙发上的包,一把推开陆少珩办公室的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作者有话说:   *我不装了,到这里可以摊牌了,小陆是个黑切更黑,还有点疯批。   18 第十八章 陈濯?   一辆黑色的轿车平稳地停在夜色中,车外是一家装修考究的日料店,穿和服的小姑娘见客人来了,连忙迈着细碎的步伐,朝车的方向小跑过来。   陆少珩侧身下车,在女孩的带领下,走进了大门。   陆少珩今晚出现在这里,是约了一位名叫王文宇的导演一起吃饭。王文宇的年龄还不到四十岁,今年刚刚结婚,是一位业内外知名的大导,导演监制过很多叫好又叫座的作品,有很深刻的观众缘。   老话总说否极阳回,否极泰来,是有一定道理的。陆少珩上位之后,聚星在一连遭遇了几个重创,近日终于迎来了转机。   首先是陆少珩为了缓解资金压力,卖掉了手里游戏公司的一部分股票。当年陆少珩投资这家公司的时候,人人都说他败家烧钱,没想到这些年国产手游兴起,这部分股份居然卖出了一个好价钱,解了燃眉之急。   第二个好消息就是,著名的大导演王文宇,通过共同好友表示对《无人之境》的剧本感兴趣,主动约陆少珩出来面谈。   得知这个消息,陆少珩怀疑自己是不是熬夜伤了脑子,大白天产生了幻觉,这位导演是花钱也请不来的,况且他们现在没钱。   他反复和中间人确认了多遍,确定消息属实之后,一秒也不敢耽搁,立刻主动邀请人家出来见面,生怕晚了对方就改变主意。   这段时间为了让聚星尽快摆脱困局,陆少珩可以说是办法用尽,通过各种渠道弄钱,甚至不惜自掏腰包推进项目。董事会里那群原本对他不大看好的老头子纷纷对他刮目相看,多次夸奖他有责任,有脑子,有担当。   想到当时的场景,陆少珩不免觉得有些嘲讽,人果然都是墙头草。   聚星这次的危机,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机会,只要他带领着公司安全落地,甚至更上一层楼,就可以赢得股东大会的信任,让他们彻底偏向自己这边。   陆少珩之所以敢在现在就对安然的人下手,并不单单只是因为他有陈光玉的支持,更多的还是因为公司现在靠他腾挪来的资金在维持。   这家餐厅在环境设计上可谓是挖空了心思,通往包厢的路上要经过一大片人工竹林,一条栈道横亘其间,道路两侧流水潺潺,还亮着一排排精致的小竹灯。   陆少珩进包厢的时候,王文宇已经到了。王导是个平易近人的性格,他看见陆少珩,放下手里的酒杯,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王导你好。”陆少珩走进包厢,脸上已是笑意盎然。   他来到桌子旁,朝王文宇伸出手:“不好意思久等了,今天路上有点堵。”   “没关系,是我来得早了。”王文宇握了握陆少珩的手,邀请他一起坐下:“别王导长王导短了,叫我的名字吧。”   王文宇的性格和他早期导演的作品风格一样,平静、随和,甚至是有些温吞。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羊绒衫,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是那种很容易让人推心置腹的长相。   在今天见面之前,王文宇已经对《无人之境》这个项目做了充分的了解,再加上陆少珩可以做到和任何他想结交的对象投缘,所以两人刚认识没一会儿就相谈甚欢,眼看就要开始称兄道弟。   只是没想到,温和如王文宇居然好酒,且还是个酒蒙子,见酒就喝,酒量却不高。一瓶酒开上桌,陆少珩这边还没尝出什么滋味,他就已经醉得一塌糊涂。   人虽然已经醉了,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陆少珩举起酒杯,轻轻地碰了碰王文宇的杯沿,称呼已经从“王导”变成了“文宇”:“文宇,不管最后合作能不能成,你今天愿意出来一趟,我都要感谢你。”   王文宇已经喝蒙了,他单手支着脑袋,笑了一声,说:“谢我做什么,要说起来,我还得谢谢陈濯呢。”   “陈濯?”陆少珩微微一怔,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原来这事儿沾了陈总的光呢?”   “那当然,如果不是陈濯,我怎么会接触到你们这个项目。”说到这里,王文宇笑了两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似的,压低了声音,凑近陆少珩,神秘兮兮地对他说:“他还说,哈哈,他还说,让我给你这边报价低点,他私下补偿给我。我说这哪儿跟哪儿,如果是我看上的项目,别说低价了,不给钱我也愿意接…”   “陈濯,你说陈濯他到底是为什么啊,他明明那么年轻,又那么有天赋,起点还那么高,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怎么就再也不拍电影了呢。”   醉酒的人说话没什么逻辑,一不留神,王文宇话题又溜到了十万八千里:“我和你说,你别不相信,我看得出来,他的心里并没有完全放下拍电影这件事,只是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这点陆少珩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否则那晚他也不会提议让陈濯接手《无人之境》。   后来王文宇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陆少珩都没有听进去,回想起那天晚上陈濯的拒绝,陆少珩的喉咙有些发堵。   “他…”他停了停,咽下嗓子里的干涩,问:“他为什么会特地去请你来帮我。”   陆少珩的声音很轻,不知是在问王文宇,还是在问他自己。   但这个问题王文宇还是听见了,他艰难地坐直了身体,将杯底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得问他本人去。”   说完,王导脑袋一歪,晕了过去,只留下陆少珩一个人清醒地面对一桌子的狼藉,一颗心不知可以往何处安放。   * * *   陈濯坐在成排的显示器前,神色严肃地盯着屏幕里的画面。   周扬观察着陈濯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样?”   在行业里有一种普遍看法,优秀的剪辑能让平庸的电影重获新生,而周扬就是这么一位特别优秀的剪辑师。   这些年来周扬已经和陈濯合作了好几部电影,配合十分默契,《金阙风月录》的后期也是交给她的工作室来完成。   陈濯的工作习惯,她是十分了解的,周扬观察着他变幻莫测的神色,在心里祈求上苍,希望陈濯不要再整出什么幺蛾子,尽快定剪,不要再摧残她了。   但是陈濯还是用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幻想:“暂时不能定剪,有些细节还得调整。”   周扬提出抗议:“为什么,你又不是导演,让导演过来和我说话。”   陈濯掀了她一眼,说:“这里我说了算。”   眼看着希望落空,周扬像是被拔了气芯一样,瘫倒在椅子上:“那今晚就先收工,明天再说,再熬下去,我就要猝死了。”   要知道,在这之前,她已经被陈濯逮着折磨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陈濯可没那么好打发,并不给她留情面:“夜里少出去鬼混几次,就没那么容易死了。你今晚九点半过后才来的工作室,别以为我不知道。”   “陈扒皮。”周扬眼看无力回天,骂骂咧咧地重新坐回到电脑前,又补上一句:“黑心资本家。”   骂归骂,其实和陈濯合作有一点好处,就是剪辑师只要伺候好他一个人就行了,导演制片人在这个环节上几乎神隐。不像她手里的其它项目,谁都可以过来对她指手画脚一番,有些制片人和导演自己的意见都没统一好,时不时还得在她的工作室里打上一架。   要牛干活可以,那必须得给牛吃草。陈濯还没有彻底泯灭人性,在下半夜的工作开始之前,陈濯在附近的粤菜酒店订了张桌子,请周扬工作室的所有人出去宵夜。   有这种好事,周扬怎么可能拒绝,于是一群人大半夜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门了。   凌晨时分,室内外温差不小,一出工作室的大门,周扬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紧了紧身上的破洞外套,正想催促陈濯快点走,就见他停下脚步,看着台阶的方向。   周扬顺着陈濯的视线望去,她先是看见一根点燃的香烟,而后又看见了烟雾背后陆少珩的脸。   陆少珩穿着一身单薄的风衣,单手插在兜里,侧身靠在楼梯的围栏旁,心不在焉地抽着烟。   大半夜在这里见到陆少珩,周扬心想完了,老板今天不会是心血来潮,要亲自莅临指导工作吧。   她和陈濯的认识虽早,但总体来说算是一段孽缘。能够和他合作这么多年,全靠陆少珩在这中间牵桥搭线。   好在陆少珩的昏君人设不倒,并没励精图治的意思,他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先是微笑着和周扬一群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把目光转向了陈濯。   而陈濯却像是没看见老板驾到似的,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陈濯可以对金主大不敬,不代表周扬也可以,她见这两人搁这两两相望,谁都没有先说话的意思,只得自己硬着头皮挺身而出。   “陆总,这么巧啊?”她扯了一把陈濯的衣袖,扬起过分灿烂的笑容,迈步走向陆少珩。   “这么一大帮子人,是要上哪儿潇洒去?”陆少珩掐灭了烟头,随手弹进一旁的垃圾桶里,站直身子,“蒋小博说你们今晚要加班,就是这么加的?”   “老板,冤枉。”周扬连忙摆出告饶的狗腿模样,怪活灵活现的,“我们已经在这儿被压榨了一整晚了,陈总批准出去放个风,对吧,陈总?”   “你怎么在这里?”陈濯慢吞吞地跟在周扬身后,也来到陆少珩面前。   “我来看看你们是怎么花投资人的钱的。”说完,陆少珩转而看向周扬,玩笑道:“小周,你这脸色不大好。”   “别提了,不是我说,你们这部片子的摄影真不行,一到夜戏就灰蒙蒙的。”周扬嘴快,张口就开始抱怨:“如果是白颉掌镜,肯定不会是这样的效果…”   说到这里,周扬打了个磕绊,猛地停了下来。   她怎么会说话这么不过脑,好端端地提起什么白颉,   已经没有白颉了。   周扬这头正兀自懊恼着,恨不得当场缝上自己的嘴,就听身边的陈濯没事人一样,对她说:“今晚我就不去,你们自己去宵夜吧,一会儿小博会过去买单。”   周扬顺着台阶下,把说错话的自己当作一团空气,带着手下的人遁了。   眨眼间的功夫,周扬一行人已经到了街对面,陆少珩朝他们挥了挥手,转身面向陈濯,两人都自动忽略了白颉这个话题。   陈濯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就这么一个人在冷风里等着,当然,这半句他没有说出口。   陆少珩撇开视线,轻飘飘地说道:“刚到没一会儿。”   其实陆少珩到了有些时候了,晚上把王文宇送回家后,他一冲动就来找陈濯。但是到了这里,又没有想好要和他说什么,再加上前一次的见面不算愉快,于是他就一个人在周扬的工作室外面徘徊。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陈濯并不知道。但他看了一眼陆少珩身上单薄的衣裳,知道他过个马路都要眼波乱飞泡上一两个仔,时常要风度不要温度,于是提议道:“先找个地方坐下再说吧。”   19 第十九章 条件你可以提   凌晨两点半,工作室附近已经没有什么商家还在营业,陈濯不想在风里走得太远,于是就带着陆少珩去了街角的便利店。   便利店二十四小时营业,店里灯火通明,此时没有什么客人,两个年轻的店员招待完顾客,就缩在柜台后面刷手机。   这俩店员是附近电影学院的大学生,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搭配在一起十分有戏剧效果。   陆少珩坐在落地窗旁的长桌前,看着陈濯买了两杯咖啡,转身朝他走来。   “今晚我和王文宇一起吃了顿饭。”陆少珩接过咖啡,浅浅地抿了一口,过分烘焙的干苦味直冲脑门,像喝了一口中药似的,背后的鸡皮疙瘩齐齐竖了起来。   舌尖虽然是苦的,身体却一下子暖和了。   “哦?”陈濯摘下口罩,来到陆少珩的身边坐下,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你什么时候认识的王文宇。”   幸好这个时候是凌晨,如果是其他时间点陈濯毫无遮掩地坐在这里,怕是会引来不小的骚动。   “刚认识不久。”听陈濯这么说,陆少珩也不揭穿,继续往下说:“他对《无人之境》的本子感兴趣,有意向接拍。”   “那你得好好把握好这个机会,王文宇这样的大导,不是花钱就能请到的。”陈濯端起咖啡,并没有喝,他想起陆少珩的劣迹,特地强调:“还有,他已经结婚了,不要胡来。”   “还装蒜呢。”陆少珩见这时候了,陈濯还在这里和他装傻充愣,气得拍了一把他的后背,咬牙切齿地说道:“王文宇说,是你把《无人之境》介绍给他的,还要私下补贴他片酬,可以啊陈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善人,你们公司这几年赚了不少钱?”   陆少珩这一巴掌,险些让陈濯手里的咖啡洒出来,他急急放下杯子,看着陆少珩:“你灌他酒了?”   陆少珩笑了一声,看上去还有些小得意。   “他这个大嘴巴子,一喝醉话就多。”陈濯错开视线,不再看陆少珩。仿佛街道旁那几棵萧瑟的梧桐是什么绝色佳人似的,迷得他挪不开眼:“你别放在心上,跟着他好好拍就是了。”   “陈濯。”陆少珩这次可没打算让陈濯轻易唬弄过去:“你为什么要帮我去请他?”   而上次面对陆少珩的邀约,甚至可以说是求助时,他又回绝地那么干脆。   “我只是和他随口一提罢了。”陈濯开始避重就轻:“别问了。”   嘿,你说不问就不问?陆少珩就不信邪了,今天他非得撬开这个人的嘴。   于是陆少珩侧过身,将手肘架在长桌上,倾身逼近陈濯,摆出一副刑讯逼供架势。然而就在这时,柜台后面传来了一阵哄笑。   “这电影拍的啥啊,神神叨叨,我看这导演别搞电影了,干脆来咱们这儿找个班上得了。”身材像个大树墩子的店员并不顾及店里还有客人,大声嚷嚷开了。   “陈濯,你知道吧,就是那个演员,现在还挺红的。”另一个店员的个子很高,但瘦得像根杆儿,他看了一眼胖子的手机屏幕,补充了一句:“别说,长得还挺帅,就是有几年没在电视上见到了。”   “这年头当导演的门槛这么低了?有手就能当?”在胖子看来,“帅哥”和“草包”这两个字自动划上了等号,他发自内心,十分诚恳地问道:“到底是哪个冤大头在捧他?”   坐在不远处的冤大头本人脑门上的青筋抽了又抽,捏烂了手里的咖啡杯。   “其实他刚出道的两部电影拍得挺好的,后来不知道怎么了风格大变,电影拍得烂就算了,票房也垮得都没眼看。”   这时门外有人进来买烟,高个子一边操作收款机,一边说道:“不过我有听说,他得奖的那两部电影其实是他爸拍的,他爸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大导演陈光玉,有那么个爹,在娱乐圈还不得横着走?想用什么烂片强奸我们的眼睛,就用什么烂片强奸我们的眼睛。”   “我说呢。”胖子恍然大悟,十分不屑地说道:“一个演员懂得拍什么电影,草包一个。”   自陈濯进他爸的剧组当小演员开始,对他的争议就没有断过,诸如此类的话陈濯早就听得麻木了,既不过耳,也不过心。   但陈濯听得,陆少珩可听不得,他回想起多年以前的一天,他偶然心血来潮,陪着陈濯一起看新电影的选角视频。刚开始的时候一切正常,他俩还挑了几个合适的人选。   后来在一段视频播放到中间的时候,突然穿插了一段真实拍摄的血腥恐怖虐杀录像。   这段画面的冲击力太大,陆少珩没做好心理准备,当场就去洗手间里呕了酸水,回来的时候陈濯已经熟练地关掉视频做好备份,打开一个固定文档记录下了视频发送者的邮箱,以备将来不时之需,甚至还关心了陆少珩两句。   那份文档里的记录密密麻麻,陈濯不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恐吓,严重的时候甚至还有死亡威胁,长期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早就习以为常。   此刻的陈濯依旧和陆少珩记忆中的一样,在直面这些无缘无故的恶意时,表现得无波无澜,仿佛真的不会受伤一样。   “他现在基本已经算是退圈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两个店员的对话还在继续。   胖子问:“为什么?”   “我也是听我老师说的,那年他也在陈濯的剧组。他说陈濯要拍一场火烧图书馆的戏,当时所有人都劝他用后期特效处理,但他为了追求效果,坚持棚内实拍。”   再怎么说也是电影学院的学生,多少知道一些规矩,胖子大惊:“影棚内动明火,这是不合规的吧?”   “谁让人家有权有势呗,反正最后他拿到了审批。”瘦子言之凿凿,继续说道:“拍摄当天没有控制好火势,影棚烧了起来,一名工作人员当场遇难了。”   胖子“啧”了一声,唏嘘不已:“草菅人命,杀人凶手。”   听到这几个字,陆少珩的脸色在瞬间阴沉了下来,心里的无名火烧到顶端,他没有看陈濯的反应,将纸杯往桌上一拍,就要起身去找那两个人。   陈濯没想到陆少珩会发这么大的火,连忙把他拽了回来,压回椅子上。   柜台后的人听见动静,齐刷刷地探出脑袋往窗前看。胖子瞥了眼两人的背影,万分鄙夷地说道:“欲火焚身就去开间房,在这儿拉拉扯扯像什么样。”   “镇定点。”陈濯抓紧陆少珩的手,不让他瞎冲动,避重就轻地低声道:“干这行这么久了,还这么经不起观众的批评呢。”   “这是批评吗?”陆少珩正在气头上,用力将手从陈濯的掌心里抽出来,挣了两下,还真被他挣开了,眼看着又要从座位上起来。   陈濯不可能真的让陆少珩过去,一把将陆少珩按住。   胖子在一旁见这俩人非但不听劝,还变本加厉了,非常刻意地咳嗽了一声。   “行了行了,别生气了。”陈濯这个被人指着鼻子骂的苦主,这会儿反而安抚起了陆少珩:“听话,别惹事。”   过去几年,关于这场意外,所有人在陈濯面前都心照不宣地回避,这是陆少珩第一次正面向他表达自己的看法:“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是谁的错又有什么差别呢。”陈濯拍了拍陆少珩的手臂,说:“结局已经是这样,谁也改变不了的。”   陈濯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他的心里,早就抹去了当年那场意外的痕迹。   陆少珩放弃挣扎,但这口气还是没能顺下来。这不是他第一次听见类似传闻,他也知道长以来陈濯生活在什么样的舆论环境中,但亲耳听到旁人说起,感受到底是不同的。   但就算他堵住了这两个人的嘴又怎么样呢,这个世界上有无数张嘴,两张薄薄的嘴唇一碰,就可以轻易颠倒是非黑白,可以冠上莫须有的罪名,也可以彻底抹杀一个人的价值。   想到这里,陆少珩感受到了久违的无能为力。   “既然你已经不在意了,那我不要王文宇,我就要你来拍这部电影。”陆少珩借题发挥一般,绕回了最开始的那个话题,把心里的无力感化为了胡搅蛮缠。   “我不想再拍电影,这是两码事。”陈濯的情绪自始自终都很稳定,他看了一眼陆少珩,松开了手,平静地说道:“而且为什么不要王文宇?你知道如果《无人之境》票房惨淡,会有什么后果吗,王文宇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聚星指望着这部电影翻身,陆少珩准备用它来巩固自己的地位,陈濯知道这部电影对聚星、对陆少珩多重要,所以出面帮他找来了王文宇。   谁知陆少珩并不领情,大言不惭地说道:“宣布破产倒闭呗,还能怎么样。”说完,他还觉得自己这话挺有道理:“努力过公司最后还是倒了,这事儿就不能赖我了吧,时也命也。”   “那是你的事。”陈濯不为所动,他知道事情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我不可能接这部电影,剧本我也不感兴趣。”   “要怎么样你才愿意接。”陈濯的再三拒绝,让陆少珩那股纨绔大少的执拗劲儿上来了,现在这部电影还非得陈濯不可了:“条件你可以提,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答应你。”   见陈濯没说话,陆少珩以为他一时没有思路,好心地给他打了个样:“比如,你可以重新约定票房分成,或者对聚星的股份感兴趣,也可以谈。当然,我们也能约定点别的,比如彻底结束我们这种,唔,强行绑定的关系,对外宣布已经分手…”   “陆少珩!”陆少珩越说越没边儿,陈濯忍无可忍,开口打断了他。   “实在不行,我就只能威胁你了。”陆少珩看向陈濯,眉眼弯弯笑容灿烂。上一秒他还在为陈濯打抱不平,而这一刻,他口中说的又是最混账的话:“《金阙风月录》还在我手上,如果我不同意,这部电影这辈子都别想上映。”   陆少珩手握聚星,不差这部电影,陈濯的公司可拖不起。   “你不要太过分。”折腾了一天,陈濯有些累了,陆少珩的反复无常也让他疲于应对。他无意再和陆少珩拉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如果你不满意王文宇,可以自己再找其他人,不要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陈濯的话刚说完,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开进二人的视野,是凌逍接到通知,来这里接陆少珩。   “我就是看中你了。”陆少珩犯起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看了眼停在窗外的车,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对陈濯说:“就这样,你自己好好考虑,想好给我电话。”   作者有话说:   *预计本周五入V,感谢大家支持。   20 第二十章 也相信你   要不要接《无人之境》,陆少珩给了陈濯两个选择。   一是马上同意接,二是先考虑考虑,晚点再同意接。用一句概括就是,这部片子他要定陈濯了,由不得他选择。   这倒是符合陆少珩一惯的作风。   次日,陈濯给陆少珩打了个电话,再一次正式拒绝。陆少珩面上没有说什么,甚至还心情大好地和陈濯聊了两句近期大荧幕上刚冒头的几个小花。   一转头,他就把《金阙风月录》的后期制作还有宣发费用给扣了下来,可见那晚在便利店里对,陆少珩对陈濯做出的那番威胁,并不是在开玩笑。   “新谊娱乐的林曼妮,我跟了她大半年,说好和新谊的合约一到期就和我们签约。”蒋小博刚从外面回来,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窜进陈濯的办公室里控诉陆少珩的罪行:“你猜她今天这么说?她说聚星对她也有意思,正在接触,签约的事先不急。”   聚星在这个时候突然对林曼妮抛出橄榄枝,很难不让人多心。虽说陈濯他们公司这些年来顺风顺水,也已经小有名气,但对比起聚星那样的老牌旗舰,还是有不小的差距的。   老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斤钉,而且陆少珩为了从陈濯这里挖人,肯定是许下了优厚的条件。   “陆少珩真是太霸道了,他现在手里缺人了,就要强迫你帮忙,凭啥?”   蒋小博当然知道陆少珩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逼陈濯接他那部糟瘟的电影吗?虽然他也很希望陈濯可以复出,但陆少珩的这个手段还是把他气得七窍生烟:“你要是真的铁了心不接,他又能这么样。要不这样,我给聚星的几个股东打个电话,看他还能怎么横!”   和义愤填膺的蒋小博不同,陈濯的精神状体平稳许多,和陆少珩见面的第二天,《无人之境》的相关资料就到了他的手里,仿佛笃定了他没有办法拒绝似的。   “不用。”陈濯翻着场景设计渲染图,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这个人——”   他这个人一向就是这样。   蒋小博见陈濯这不咸不淡的态度,恨铁不成钢,没好气地抢白:“他这个人,就是被你惯得无法无天了!”   那头陆少珩步步紧逼,陈濯这边依旧采取一个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任由着陆少珩给他找麻烦,打定了主意就是不松口。   半个多月下来,陆少珩这拳头就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没有半点回响。   但是不管二人之间再怎么僵持,日常接触还是少不了的,毕竟此前的不少项目,都是他们两人一起投拍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算是一条船上的人。   周五的晚上有一场出品方的饭局,陈濯刚走进包厢,就看见陆少珩老神在在地坐在主位上,略微侧着脑袋,认真听身边的人和他说些什么。   陆少珩今天会出来应酬也没什么稀奇的,听说最近这段时间他没法再当甩手掌柜,亲自负责了很多工作,连出去鬼混的时间都缩减了不少。   依蒋小博分析,大概是聚星的人员接连出走,他身边也没有什么可信赖的人,只能撸起袖子自己干。   可见陆少珩手里是真的很缺人。   “陈总来了!快快快,快请进!”   陈濯若无其事地进门,来到陆少珩身边的空位上坐下。陆少珩抬起头来热情地和陈濯打了个招呼,还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茶。   “最近怎么样?”陆少珩将茶杯推到陈濯面前,问。   “托你的福。”陈濯看着杯口冒出的腾腾热气,面无表情地说:“蒋小博都熬瘦了好几圈。”   蒋小博这人憋不住气,这段日子下来肯定被气得头顶冒烟,想到这里,陆少珩不由地笑出声。抬头对上陈濯的眼神,陆少珩故作正经地敛住了笑意,他准备再揶揄陈濯两句,就听见同桌的一位制片人对他说:“陆总,陈总,一来就凑一块儿说什么悄悄话呢?”   陆少珩止住话头,暂时将他和陈濯的恩怨放到一边,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俩要站在同一条战线。   这场应酬一直到晚上十点结束,席间陈濯喝了点酒不能开车,他和陆少珩的关系人尽皆知,散场的时候自然是搭陆总的车回家,没有不懂事的人出来裹乱。   陆少珩的车停在地下一层,两人在众人的注视下亲亲热热地上了电梯,等到电梯门再度打开时,先一步出来的是陈濯,而陆少珩则不紧不慢地缀在他身后。   方才在酒桌上还一唱一和配合默契的两个人,此时一前一后地走在空旷的停车场,中间不过相隔着几步的距离,却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回到的车里之后,二人之间的氛围终于降到了冰点,现在没有外人,也不需要做什么表面功夫,陈濯不再搭理陆少珩,一坐上副驾就转头看向窗外开始闭目养神,从头到尾没有开口和他说一句话。   陈濯不说话,陆少珩自然没兴趣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他关紧车窗,晃晃悠悠地开车离开了酒店。   夜晚交通顺畅,一路上都没遇见几个红灯。直到车子到达目的地,陈濯都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今晚陆少珩难得善解人意了一回,他没有立刻叫醒陈濯,而是平稳地把车停在陈濯家楼下,关闭了车里所有的灯光,安静地在他身边坐着。   夜里的小区十分安静,暖黄色的路灯顺着花园小道,一层层往前铺洒开来。前些天刚降了温,室内外温差大,不一会儿功夫,前挡风玻璃上就结起了一层白雾。   两人就这么在黑暗里待了小半个小时,一只小野猫“啪嗒”一声落在前引擎盖上,又飞快地跑开。   陆少珩这才动了动身体,像刚刚到达一般,轻轻碰了碰陈濯的胳膊,说:“陈总,到了。”   陈濯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发觉已经到了家楼下,随即开门下了车,从头到尾都没有分给陆少珩一个眼神。   陆少珩坐着车上,看着陈濯路灯下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特别的冲动。   他启动车子,打开车灯,以一种比走路还要慢的速度跟在陈濯身后,一人一车就这么堵在小区的机动车道上,以龟行的速度往前走着,十分没有公德心。   终于,陈濯先停下了脚步。   “陈濯,还生气呢?”   见陈濯的态度有所松动,陆少珩按下车窗,将半个肩膀探出窗外,对不远处的那个人说:“明天我就要出差去了,连再见都不肯和我说?”   《明天》的拍摄进入尾声,这部电影的制作周期一再拉长,导致成本严重超标。制作部门的经理已经被他开了,这次陆少珩决定飞一趟剧组,亲自督促剩下的拍摄工作。   听说陆少珩明天要走,陈濯屈尊回身看了他一眼,此时陆少珩正没正形地趴在车窗上,胳膊肘垫着下巴,脸上的笑容漫不经心,像极了电影里让人又爱又恨的花花公子。   “再见。”陈濯扔下这两个字后,扭头继续往前走。   陆少珩驾车跟了上去:“你真的不考虑重新开始拍电影吗?”   这次陈濯终于愿意停下来,和他多说两句话:“你知道,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拍电影了,之前拍的一部也…”   陈濯三年前的最后两部作品,因风格突变,质量大幅滑坡,至今依旧是粉黑大战中用来攻击他的最主要话柄,甚至还有传言说,陈濯退居幕后,除去那场意外,最主要还是因为江郎才尽,再也拍不出好作品了。   “如果一定要我拍,票房和口碑我都没有办法给你保证。”陈濯继续说。   “我这个真金白银砸进去的人都不怕,你怕什么。”陆少珩笑了,对陈濯说:“陈濯,再试一次,我还像过去一样给你制片,好不好?”   陈濯没有马上答应陆少珩好还是不好,他迈步朝他走近,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开口说道:“你上次说,如果我愿意接拍这部电影,可以向你提一个条件。”   说到这里,陈濯停下了脚步,站在车窗外,低头问陆少珩:“是不是真的?”   陈濯逆着光站着,浓重的黑影兜头罩下来,让人一时分辨不出他的表情。   陆少珩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微微愣住了,但他很快又抬起头来,迎着陈濯的目光,笑着问:“你想要什么。”   “先欠着。”陈濯没有马上给出他的答案,只是看着陆少珩,说:“等电影拍完再和你谈。”   “那就说好了。”陆少珩从窗户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对陈濯说:“拉钩。”   “你这小把戏留着骗别人吧,走了。”陈濯哂笑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快点。”陆少珩催促道:“拉了勾就不能反悔了,不然当心我翻脸不认人,我这人的人品差得很。”   陆少珩耍起赖来,陈濯向来是拿他没什么办法。他只得折返回来,伸手勾住他的小指,拇指轻轻地在他的指尖贴了贴。   陆少珩的指尖汗津津的,有些湿,也有点凉。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陆少珩突然一把抓住陈濯的手,往前猛得一拽,将陈濯拉了个踉跄,随后伸出胳膊,飞快地抱了抱陈濯,又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迅速退开。   怀里的温热来了又走,陈濯甚至没有时间去把他留住。   “我知道你比王文宇合适这部电影。”陆少珩松开陈濯的手,脸上的揶揄与调侃都消失得无踪。   他仰头望着陈濯,难得地露出了自己的一点真心:“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你。”   21 第二十一章 按我的规矩来   第二天一早,陆少珩就带着凌逍,一起飞去了海南。   《明天》大部分都在海南取景,在电影界有一种共识,动物、孩子、水是三个最难拍摄的元素。   而这部倒霉催的电影不巧就占了俩。   陆少珩到组里的第一天,就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四处巡查。一行人前呼后拥着来到片场时,看见全组上百号人顶着大太阳,对着一片空落落的大海发呆。   “张导这是在做什么?”陆少珩不喜欢海,隔着大老远就停了下来,不愿意再靠近一步。   制片主任姓黎,他似乎想借此机会说些什么,但又不敢直言,最后意有所指道:“导演在等一朵感觉对的浪花。”   说完,黎主任“呵呵”干笑了一声,补充道:“导演对每一个镜头的要求都很严苛呢。”   对的感觉是个什么感觉,什么样的感觉才算对,导演一概没说,也没什么标准,而这朵“有感觉的浪花”在镜头里出现的时间短到不足一秒,甚至不一定会被剪进正片。   只可惜陆少珩是个草包,没有听懂主任的暗示,他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无比真诚地赞叹:“张导还是这么有艺术追求。”   陆少珩口中的“张导”,就是《明天》的导演张国强。像他这样影史留名的大导,通常拥有任性的资本。就拿张国强来说,他在创作中不但喜欢追求自然的景色光影,还有一个国内导演的通病,那就是习惯性磨戏。   这两种特性一结合,成就了张国强细腻的艺术风格,但也有一个弱点——在他的剧组里,百来十号人花费一天的时间等一片云彩,等一道彩虹。或者是为了一个镜头,整个组陪着他反复磨上几个日夜,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没有人敢提出质疑。   跟组的制片主任早就意识到这部电影的拍摄难度,遇上张国强这样的工作方式,会有很大的问题,由着他继续拍下去,不知又要延期到猴年马月,更不知还要投入多少资金。   但他碍于身份,不敢明说。   很显然,陆少珩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在弄清楚症结所在后,他并没有什么表示,而是无所事事地在片场溜达了好几天,除了挑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毛病,再也没有什么有建设性的动作。   既然连老板都不敢挑战张导的权威,主任自然也不会多言,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   没想到转机在一周之后来临,这天陆少珩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就去片场探班。他先是饶有趣味地在场边观摩了一圈之后,突然对导演助理说:“今天先收工。”   “啊?”导演助理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脸为难地看了眼张国强。   陆少珩没有等张国强的反应,接过场务手里的大喇叭,向所有人宣布:“大家辛苦了,今天先收工。”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导演,当着全剧组的面通过喇叭继续说道:“张导,接下来我们需要谈一谈。”   现场众人面面相觑,这一周下来,他们当陆少珩不过是来走走过场的吉祥物,谁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发难。   既然老板说停工,那就没有不停的道理,陆少珩像是按下了暂停键,整个剧组就此停止了运转,所有人留在原地待命。   工作被强制暂停,张国强当场摔本子离去,根本不给陆少珩说话的机会。   被人这么下面子,陆少珩也无所谓。事后老板纡尊降贵,亲自去找了导演好几次,一连吃了几回闭门羹,最后终于在酒店的棋牌室里堵到了张国强。   同桌打牌的副导演看见陆少珩进来,连忙起身让了个座位,陆少珩也没推辞,不客气地坐了下去,接过了副导演的摊子。   “孙老师最近闹腰疼,每天都要去诊所理疗,我来分担一些他的工作。”陆少珩的手指一搓一摊,一小叠扑克就在他的手上依次展开,像一把小扇子似的:“接下来这段时间,有些事务暂时由我接管。”   孙老师就是这部电影的执行制片,在陆少珩来之前,他负责统筹全局。   张国强抽了口雪茄,也不和陆少珩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你想干什么。”   陆少珩挑出几张牌,往桌子中央一撇,开口说道:“主要有两件事,第一,将来组里超过两万元的支出,需要通过我本人签字后,财务那边才可以放款。”   老头哼了一声,表示无所谓,钱的事本来就不归他管,底下的人按他的要求把事情办好就是,花钱多花钱少,不在他考虑的范畴。   “第二件事。”陆少珩的目光在牌面上逗留了片刻,随后看向张国强:“以后在拍摄的前一天,您需要把第二天的拍摄计划还有分镜剧本,提前交给我。”   陆少珩这话一出,棋牌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桌上的其他人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   陆少珩的这个要求其实十分冒犯,不同导演有各自的工作习惯,有的人喜欢早早设计好分镜,严格按照分镜剧本拍摄,这样的好处是效率高。还有另一种人更偏向于现场创作,置身于现实的环境中,时常会有许多绝妙的想法。   而张国强就是第二种,而且很显然,他入行这么多年,所有的合作方不是供着他就是捧着他,从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这种话。   “好好好。”老头一听,果然勃然大怒,他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时代变了,现在什么猪猪狗狗都敢来指导我怎么当导演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陆少珩耐心地解释道:“特殊时期,希望您理解一下。聚星现在的情况,想必您也了解一点。”   “如果我不答应呢。”张国强横了陆少珩一眼,道:“你老子知道我的习惯,他既然选择了我来当这个导演,就得尊重我的工作方式!”   “那是当然。”陆少珩先是表示了赞同,随后画锋一转,说:“但是现在我老子躺在医院里半死不活,您想把片子拍完,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   “你!”张国强把扑克往桌上一摔,气得眉毛都快烧了起来。   “您一天不配合,剧组就一天不复工。”陆少珩看了他一眼,继续火上浇油,不徐不慢地说道:“要知道,您拍的是商业电影,不是艺术片,既然是商业电影,无论是您作为创作者还是我们出品方,都要有些取舍。”   陆少珩顿了顿,说出了一个残忍的事实:“毕竟,没有公司愿意为艺术片投入那么多资金。”   见陆少珩如此狂妄,张国强冷笑了一声,只当是他不知天高地厚,怒火居然奇迹般地弱了下来:“你知道停工一天要花费多少钱,你们现在还拖得起吗?”   陆少珩两手一摊,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哪管拖得起拖不起,我败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实话跟你说,公司现在也没剩下多少钱了,糟蹋完拉倒。”   陆少珩瞒下了资金已经到位的消息,这笔钱不可能全部投入拍摄,后期和发行还需要很大一笔支出。   这话如果换个人来说,老头只当是一种威胁,当不成真。但若是从陆少珩嘴里说出来,他不由地得掂量掂量。   毕竟此人劣迹斑斑,说不定真的做出来。   陆少珩瞅了眼老头越发难看的脸色,继续往下说:“这部电影就这么搁置了也好,我早就不想干了,早结束早回家,省得天天在这海边泡着,您这组里又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可憋死我了…”   这天到最后,以张国强掀桌子收场,小老头吹胡子瞪眼,把陆少珩骂了个狗血喷头,显然被这个败家子气得够呛。   张国强离开后,陆少珩面对着一片狼藉的牌桌,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为什么敢说这些话刺激张国强,因为他知道,张导对这部电影寄予了厚望,也投入了百分之百的心血,他之所以对每个镜头的要求都极致严苛,也是出自他对影片的感情与重视。   如果说谁最不希望这部电影胎死腹中,排在第一位的,当属张国强本人。   第一次谈判算是失败,这次陆少珩也动了真格儿,当天晚上他没有收到导演的拍摄安排,当即通知第二天停工。   张国强的个性强得很,陆少珩又是一个破罐破摔的,一时间谁都不肯让步。   最终还是陆少珩更能沉得住气,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张国强终于坐不住了,气急败坏地亲自找上了门。   陆少珩并没有在组里,此人纨绔的本性不改,剧组停拍期间,不愿意和剧组同甘共苦,自己搬去了隔壁的奢侈酒店。张国强带着人马灰头土脸地赶到时,他正领着一群俊男美女在沙滩上开派对,甚至连组里的几个年轻演员都被他拐跑了。   黄昏的海边椰影重重,沙滩上拉了一圈帷帐,树下燃着蜡烛。热带风情浓厚的乐队在小舞台上弹唱,自助餐前摆满了精致的点心和各种叫不出名堂的酒水。   张国强穿过波涛汹涌的肉体,终于挤到陆少珩面前,这地方乌烟瘴气的,一脚踏进去,像是进了昏君的酒池肉林。   “你这小子是铁了心和我作对是吗?”张国强大声质问陆少珩,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陆少珩正没骨头似的窝在美人堆里,四周莺歌燕舞,珠翠环绕。他听见声音,抬起头来,见来人是张导,笑容满面朝他招了招手:“张导啊,怎么这么严肃呢,一起坐下来喝一杯?”   这样的画面,张国强觉得自己再多看一眼就要张针眼,也让他更加确定,这个姓陆的小王八蛋真的会干出散伙分家当这样的混账事来。   张国强怒气冲冲把陆少珩要的东西往他身上一摔,气鼓鼓地走了,陆少珩摊开怀里的文件夹翻了两页,正是下个阶段完整的分镜剧本。   他随手把剧本放在一边,轻轻地松了口气。   老头离开后不久,凌逍带着一份文件夹也来到陆少珩面前。陆少珩挥散了围绕在他身边的佳丽,独自一人坐在沙滩上,面对着落日余晖下金灿灿的大海,打开文件看了起来。   文件夹里只有薄薄的一页A4纸,标题上写着“工作报告”四个黑体大字,带着刚刚从打印机里取出来的油墨气息。   这份报告是陈濯写来的,陈濯已经正式接手了《无人之境》,这是他第一次以一种“雇佣”的身份来执导一部电影,所以他时刻牢记自己“打工仔”的身份,一切按照规章制度行事。   其中就包括了每天给制片人写工作报告。   这种报告更多的只是一种形式,大部分导演都不写,至少不会每天写,而制片人们日理万机,也没有时间看。   但分开的这段日子里,一个雷打不动每天坚持写,另一个不管再晚都等着看,倒是把行业规矩落实得十分到位。   陆少珩知道陈濯重返导演的位置,需要下定多大的决心,他翻了一遍过往的所有报告,在心里想,看来他适应得不错   今天的这份报告,比往日来得都要早一些。报告里简单汇报完今天的工作情况之后,陈濯在最后提到,《无人之境》今天开机了,开机仪式之后,他在树下捡到了一只小鸟。这只鸟儿受了点伤,飞不起来,所以这段时间就暂时养在了组里。   远方的歌声还在继续,人群中时不时传来欢呼,陆少珩看着那短短几行字,心里念头一动,突然也想亲眼看一看那只小鸟。   22 第二十二章 无人之境   “交待小厨房,最近这几天做菜不要放辣椒,少盐少油,对了,还要少放葱。”蒋小博瞄了眼手机里的备忘录,嘴里继续念念有词:“房间里多放几瓶矿泉水,烧水壶、洁具卫浴,全部消毒一遍,洗漱用品的品牌我会发给你,记得提前准备…”   《无人之境》说的是一个身处绝境的年轻人深入藏区遇见一个女孩,两人在相互谅解中相互救赎的故事,主要取景地在甘肃南部的藏自治区,开机至今,拍摄大体还算顺利。   设备调试的间隙,陈濯戴着耳机,检查刚刚现场收录的音频效果,不忘分神听蒋小博向场务小姑娘交代未来几天的注意事项。   蒋小博没放多少心思在这上面,对着手机备忘录照本宣科:“开夜床的时候,记得准备…”   场务的脑袋点得像捣蒜,下笔如飞,听到这里,忍不住提醒他:“蒋哥,我们剧组包的酒店只有二星,没有夜床服务。”   蒋小博想想也对,于是作罢,继续念下一条。   听闻陆总近期要来剧组视察工作,组里要提前做好准备,蒋小博嘴里念叨的这些,都是陆少珩的接待要求。   蒋小博领着场务,两人一个念一个写,很快就把需要注意的事项交待完毕。末了,小姑娘适时地送上一个马屁:“蒋哥真了不起,事无巨细,工作能力强,连老板的喜好都了解得这么清楚。”   蒋小博一听,白眼翻上了天,他才没这心思去了解陆少珩的喜好,但也懒得解释什么 。   场务检查了一遍前面记录下来的内容,没有注意到蒋小博的不耐烦,继续问:“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吗?”   蒋小博还没回答,陈濯摘下耳机,补充了一句:“给他换一对矮一点的枕头。”   小姑娘点了点头,提笔记录了下来。   这满满一页纸的注意事项,又多又繁杂,可以看得出这位老板身娇肉贵爱作妖,一点苦都吃不得。想到这里,场务灵光一闪,话还没过脑就脱口而出:“我们组里,就属导演的那间房条件最好,与其这么麻烦,不如就直接安排陆总住陈导的房间?”   况且这两人还是一对儿,俗话说小别胜新欢,住在一起也没什么不方便。   场务小姑娘说的是实话,片场附近这么一个条件简陋的酒店里,陈濯的那间房居然非常不错,窗外景色极佳不说,房间面积也大,还是一间带客厅的小套房。   倒不是陈濯仗着导演身份谋便利,而是他一进组,就是这么安排好的,也不知是出自谁的手笔。   蒋小博最近对陆少珩带了点情绪,听场务这么说,气得在一旁干瞪眼,当场就要提出反对。   没想到陈濯在这个时候说道:“那就给他准备一张我房间的房卡吧,如果他喜欢,就换给他。”   小姑娘应了下来。   事情既然已经安排妥当,陈濯就没有再放心思在这个上面,继续投入工作。对于一个电影项目来说,导演越早介入剧本创作,对项目的运转越是有利。   但是因为前导演的半路落跑,陈濯接手《无人之境》的时候,已经过了电影的筹备阶段。这个时候无论是剧本、演员、还是摄影美术后期等团队,都已经确定了下来,没有大规模调整的可能,所以陈濯被陆少珩连坑带威胁地推上导演位置的同时,还得花时间精力去了解甚至去磨合每一个部门。   场务离开后,蒋小博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陈濯身上。陈濯愿意重新开始拍片,蒋小博也很高兴,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感谢陆少珩的。   目前来看,一切都很顺利,陈濯很好地胜任了这个工作。特别是这段时间,所有的拍摄都很顺畅,很多高难度镜头几乎两三遍就过,剧组上下一片其乐融融。   但就是并不寻常的“顺畅”,让蒋小博隐隐有些担心。   老板的行程自然不会向剧组报备,别说陆少珩什么时候会到,就连他到底会不会来,都还是个未知数。   晚上有几场夜戏,收工的时候临近十点。明天上午有半天的假,陈濯在城里定了几张桌子,请大家一起去宵夜。   车子路过剧组下榻的酒店时,陈濯无意间抬头,看见自己的房间里亮着灯。   “把车靠边停一下。”陈濯倏地坐直了身子。   “怎么了?”蒋小博不明所以地回过头:“落东西了?”   “没有,我突然有点累了,先回去休息。”陈濯解开安全带:“你们去吧,玩得开心点。”   说完,陈濯就不顾蒋小博的追问,开门下了车。   陈濯没有看花眼,他的房间里确实灯火通明,小客厅里的电视打开着,卡槽里还插着一张崭新的房卡。卧室里的灯光从门缝里泄露出来,陈濯的胸口像是被人突然塞进了一万只聒噪的小鸟一般,扑腾得厉害。   他没有在门外待太久,轻轻地关上门,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然而他刚推开半掩的房门,脸上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容,立刻就隐没了下去。   等在房间里的,并不是陈濯以为的那个人。   杨心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的身上穿着半透明的蕾丝睡衣,以一种半跪着的撩人姿势,坐在陈濯的床上。   “你怎么在这里?”陈濯在门外停住了脚步,不再往前。   杨心仪看到陈濯,先是直起身子,喊了一声“陈导”,然后才开口说道:“剧本里有些地方我还不大明白,希望您能给我讲讲。”   杨心仪的这个意图,已经非常明显,这样事在剧组里,也不算新鲜。   然而今晚的陈濯,并没有顺水推舟的打算,他往后退开了一步,说:“今天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到片场再说。”   但杨心仪并没有打算就此收手,她不顾陈濯的回绝,飞快地翻身下床,一头扎进陈濯的怀里,手忙脚乱地开始解着他的衣服。   杨心仪的长相是清纯小花那一派的,但她这一套宽衣解带的动作又是那么轻车熟路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犹豫,在这种剧烈的反差下,男人很难拒绝。   但陈濯还是发现,她的浑身都在颤抖。   “你到底是怎么了?”陈濯一把攥住女孩的手腕,让她看向自己。   甫一对上陈濯的眼神,女孩的双手就猛得开始哆嗦,脚下一软,直直瘫倒在地上。陈濯眼疾手快,连忙将人扶了起来。   杨心仪原本就紧张到了极点,刚才不过都是在强装镇定,这会儿终于是再也坚持不住,放声痛哭了起来。   论起如何哄女孩开心,陈濯虽不像陆少珩那般信手拈来,但也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不过今天陈濯什么也没做,只是扶着杨心仪,让她在沙发上坐好,又给她倒来了一杯水。   今晚分明是杨心仪“自荐枕席”,这会儿她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哭得声嘶力竭。陈濯没有去打扰她,而是等她哭够了,也哭累了,才开口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女孩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眶,抽抽嗒嗒地向陈濯解释了来龙去脉。   一番交流下来,才发现原来是乌龙一场。   杨心仪今年刚上大二,就读于电影学院,这是她第一次参演电影,演的是女主的少女时期。   以陈濯的工作习惯,每次开拍前需要花费时间调教演员,他通常会通过观察的方式,来了解演员们的个性,然后针对不同的演员,使用的不同的训练方法。   由于这次筹备的时间紧迫,他在进组前甚至没有和演员们见过面,所以他把这项原本属于前期的工作放在组里完成。   问题就出在这里,细心的女孩发现,导演在片场的时候,时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是意有所指。而且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在正式拍摄的时候,无论自己表现得多卖力,导演总能挑出她的毛病。   就比如昨天,一场她与男主初遇,表达“怦然心动”的感情戏。她明明按照导演的要求演了一遍又一遍,但就是过不去。   女孩刚入行,每次拍摄的时候,心里都会有些紧张,越紧张越容易出错,如此恶性循环,以至于她的拍摄非常不顺利,严重影响进度。   杨心仪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经过组里一位高人的指点,她终于意识到,这段时间以来,导演在暗示她的是什么。   女孩想明白这件事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狠狠大哭了一场,然后擦干眼泪,换上了最性感的衣裳,等在了陈濯的房间。   在来的路上,杨心仪已经想得很清楚,她只是电影学院里一个最普通的姑娘,家境平凡,又没有靠山,除非她不想继续留在这行,否则又有什么资格对这些大人物说“不”呢。   听完了事情的经过之后,陈濯啼笑皆非,也意识到自己在外的名声实在很不怎么样。他原想告诉女孩,这个行业不是她误会的那样,更多的还是在为梦想努力的人。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种安慰人的谎言,会让她产生误判,将来给她带来更大的伤害。   因为这个圈子,就是如此肮脏不堪,光鲜外表下隐藏的秘密,甚至比她想象的还要黑暗。   而陈濯自己置身其中,即是既得利益者,也是一个加害者。   如果这时候陈濯和杨心仪说什么坚持本心,不要被外界所侵染之类政治正确的大道理,又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何不食肉糜感,毕竟在名利场里,人都是被裹挟着走,做什么不做什么,有时由不得自己。   沉浮在这其中的人能够做的,不过就是做好选择,不要后悔。   于是陈濯只是十分冷淡地问:“是谁和你说要这么做的?”   “龙哥。”说着,女孩又要哭了起来。   “摄影组的那个?”陈濯皱起了眉头。   “嗯。”杨心仪说道:“他说,如果我想在这个剧组好好待下去,迟早要迈出这一步,如果惹陈导您不高兴,我这条路就走到头了…”   这个龙哥会向杨心仪提出这个“建议”,自然不是出于“好心”,像杨心仪这样涉世未深女孩子就是他的猎物,他想先利用陈濯摧毁她的人格,扭曲她的价值观之后,自己再乘虚而入。   很显然,他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不要哭了,你先回去休息。”陈濯放缓了语调,尽量让自己态度不那么生硬:“这个人我会处理。”   想到自己闹了这么大个乌龙,女孩有些害怕:“导演,对不起,我…”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陈濯难得温柔地笑了笑:“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杨心仪看着导演的笑容,突然有些呆了,这些日子她一直琢磨不透的“怦然心动”,此时在她的脑海里有了具象的表达。   杨心仪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门上的一声电子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她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房门就被打开,一个年轻的男人刷卡走了进来。   陆少珩看见房间里的一对衣衫不整男女,先是微微一怔,但很快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说道:“啊,不好意思,我应该先敲门。”   说完,他没等陈濯回话,就转身退了出去,还知情识趣地关好了门。   “导演…”杨心仪并不认识陆少珩,但自己这样被人撞破,心里难免有些惊慌。   “没事,你先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陈濯收回视线,并不打算追出去解释点什么,反正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陆少珩从来没有在乎过。   杨心仪看了眼陈濯脸上的表情:“可是…”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陈濯的此时表情,有点难过,但又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   陈濯以为她还在担心今天的事:“不要想太多,剩下的事我会处理,放心回去吧。”念及小姑娘孤身一人在外,又补上一句:“以后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   经过这一番交谈之后,杨心仪已经恢复了冷静,她和陈濯到了声谢后,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离开了房间。   23 第二十三章 不行   原本那半天来之不易的假期,因为陆少珩的到来,被一场又一场的会议填满。在所有会议开始之前,摄影组的一位掌镜不知为何得罪了导演,早早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剧组。   第二天上午十点,临时搭盖的简易会议室里,陈濯陆少珩以及一众主创围坐在一张大方桌前,等着王文宇过来。   今天主创们要一起看随组剪辑剪出来的初版样片,王文宇虽然没有当成导演,但欣然接受陆少珩的邀请,过来担任监制,最近这段时间都在片场。   陆少珩坐在椅子上,单手支着额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他昨晚早早就谢客休息,今天一早出现又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不知夜里上哪儿鬼混去了。   “怎么了?”陈濯看了眼陆少珩的脸色,拢了拢自己面前的一大摞文件,看似随口一问:“住得不大习惯?”   “别看你们这里出门不是寺庙就是草原。”陆少珩看着陈濯,打了个大哈欠,说:“夜生活还挺丰富,那些个姑娘小伙,啧…”他停了停,口中冒出了个形容词:“火辣。”   “可不是吗。”陈濯闻言,笑了笑:“陆总初来乍到,这里海拔较高,多注意身体。”   陈濯和陆少珩这头正说着话,王文宇推门走了进来,热情洋溢地同众人打着招呼。   二人不再闲谈,立即切入正题。   这次拍摄,王文宇全程在旁把关,对作品的质量心里还是有数的。样片播放过程中,王文宇频频点头,就目前呈现出来的这个效果来说,他本人还是比较满意。   团队里不乏一些擅长溜须拍马的人,瞧见了王文宇的态度,已经提前对陈濯说一些漂亮的恭维话。   只有陆少珩盯着屏幕,兀自沉吟着,表情有些严肃。   一旁有人打趣道:“瞧我们陆总都看得入迷了。”   陆少珩这才开了金口,干脆利落地扔出两个字:“不行。”   “怎么了?”这回连王文宇都有些诧异,样片的肯定只是看个大致的效果,但也不至于是这个评价。   陆少珩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说了句假大空近乎于没事找事的话:“不够完美。”   听陆少珩这么说,蒋小博终于炸了,这段时间下来积累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住:“陆总,做人不要太过分!”   蒋小博越说,越觉得脑门冒火:“之前威逼利诱强迫陈导接这部电影是你,现在又开始挑刺。”   “这是样片,样片有完美的吗?你既然这么不满意,非得请他干嘛?”蒋小博这一冲动,也没有顾忌太多,开闸泄洪似的,当众就把心里话突噜了出来。   “你们可以坚持这么拍,我也可以明确地说,我不满意。”相较之下,陆少珩的情绪十分稳定,也没有因为蒋小博的话生气。他看了眼从刚才开始一直都没有说话的陈濯,并没有给他留情面:“平庸、粗糙、保守,而且我猜,陈导自己也未必满意吧?”   蒋小博向来护短,当即就要继续理论,被陈濯一个眼神拦了回来。   王文宇见气氛紧张,连忙在一旁尴尬地和起了稀泥:“大家不要激动,艺术观点不同是很正常的事,放轻松,放轻松哈。”   刚才开始就被迫看戏主创们也纷纷应和了起来:“就是就是,来来先坐下,有什么想法,大家慢慢谈。”   “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窗外几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小伙路过,陆少珩的目光追随着他们,心思已经飘向了九霄云外,没什么慢慢谈的意愿。   他站起身,拎起自己的外套:“要不要采纳看你们,你们接着开会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说完,他不等众人反应,离开了休息室。   虽然对于艺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评判标准,但也希望可以得到别人的肯定。所以上午的样片没能让老板满意,主创人员都有些情绪低落。   但在这个问题解决之前,拍摄还是要继续的。   今天的重点是一场雨戏,陈濯不是张国强那种路数的导演,拍雨戏不可能真的要等老天下雨。中午的时候,片场的工作人员已经提早用吊车将模拟下雨的特制顶棚吊到半空中,随时准备着来一场倾盆大雨。   早上在休息室里发生的事情,组里已经传开了,像是为了呼应道具组营造出来的这个氛围似的,剧组上下的所有人都沉默地专注于自己手上的工作,气氛沉闷到了极点。   这种大雨前夕的低气压,也许只有等这场雨真正落下的时候,才能彻底破除。   “我和你说,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犯不着和他生气。”   蒋小博生怕陈濯好不容易重燃的那么一丁点创作热情,就这么被陆少珩的破嘴拍灭。他放着自己的工作不管,搬着一张小板凳,坐在陈濯身边:“我瞧他今天这意思,就是故意找茬儿的,这几天你又招他的人了?”   “谁说我在生气了。”陈濯避重就轻道,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那就是昨晚杨心仪在自己的房间时,被陆少珩撞了个正着。但陈濯了解陆少珩,他还不至于这么自作多情,把他今天闹的这一场,当作是拈酸吃醋。   蒋小博果然被陈濯唬弄了过去,顺着他抛出的话头,问:“那你拉耸着一张脸干嘛?”   陈濯反问:“有么?”   “还装呢。”蒋小博看了眼场内忙碌的工作人员,埋怨陈濯:“你瞧瞧现场这气氛,不知道的以为明天剧组就要散伙了。”   陈濯笑了一声,不再搭理蒋小博,摘下耳机,起身走向人群中的杨心仪。   杨心仪正在场边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地复习着台词,今天她是这场雨戏的主角,拍的是她饰演的藏族少女,在大雨中追着一只小羊跑下山坡,边跑还得边哭,边哭还得一边念上一大串台词。   这场戏的难度不小,杨心仪明白,她的这个人物最终能不能立得起来,就看这一场的演绎。   “怎么样?”陈濯踱到她的身边,问。   杨心仪看见陈濯过来,先是吓了一跳,但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虽然有些尴尬,但她对陈濯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恐惧。   她将剧本摊到陈濯面前,如实说:“有一些人物的心理转折,我还没有揣摩清楚。”   陈濯扫了眼她剧本上标注的部分,说:“先不要在意这些,我先告诉你一会儿开拍的时候,你需要怎么做。”   对于不同的演员,陈濯有不同的指导方法,像杨心仪这样的新人,和她分析太多人物的心理活动行事动机,反而会让她不知所措,没有太大的帮助。   这个时候,不如就直接了当地告诉她,手要往哪里摆,眼睛要往哪里看,眼泪在什么时机要淌下来,来得更利索。   陈濯正在给杨心仪演示一会儿摔倒的姿势,余光瞥见陆少珩从一面围挡后面转悠了出来,身旁还跟着两个漂亮的当地姑娘。   陈濯拉回注意力,继续给杨心仪讲戏,只是在这过程中,他总觉得有一束目光,始终不咸不淡地挂在自己的身上。   今天杨心仪的状态比以往好上许多,紧张归紧张,但精神并不萎靡,也有了点自信。一切准备就绪后,陈濯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表示鼓励,开始第一次彩排。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现场横生变故!吊在半空中的降雨装置,因为场工的疏忽安装失误,边缘发生了松动。设备刚一打开,一个组件就从上面脱落下来,直直砸向底下陈濯和杨心仪。   “嘭”得一声闷响,尖叫卡在众人的嗓子里还没发出去,两道人影就被砸倒在地,久久没有动弹。   鲜红的血液从衣服里洇出,缓缓蔓延开来,将绿草染红,最后渗进泥地里。   “陈导。”杨心仪瞪大眼睛,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她挣扎着起身,往前挪了一步,看向咫尺之遥的陆少珩,眼泪滚了下来:“陆总…你们还好吗…”   倒在她不远处的,是陆少珩和陈濯。杨心仪没有受伤,在危险关头,陈濯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嘶——”陆少珩听见女孩的声音,先有了反应。他动了动肩膀,艰难地撑起上半身,第一时间低头看向被自己护在身下的人,低声问:“陈濯,你没事吧?”   说完这句话后,陆少珩就脑袋一垂,扑在了陈濯的怀里。   原来陆少珩比所有人都先一步察觉到了危险,在那个组件砸下来的最后一刻,他突然冲了出来将陈濯扑到了一旁,自己却受了伤。   蔓延到掌心的血,将陈濯烫得一个瑟缩。他一把抱住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想问问陆少珩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伤到了哪里。   但是他的声带像是被砂纸划烂一般,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他的记忆被人打碎,陈濯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一个循环怪圈,否则这一切怎么会让他产生一种过往重现的熟悉感。   所有的画面在他眼前变得无比缓慢,陈濯的耳朵里只有嗡嗡的回声。他想拉住陆少珩的手,但数不清的人朝他们涌来,手忙脚乱地将二人分开。   一片兵荒马乱中,他看见陆少珩浑身是血,被人抬上了担架。   24 第二十四章 不然怎么样?   陆少珩知道自己此刻正在梦中。因为这场梦,二十多年来,已经在他的脑海里反复重演了无数遍。   他梦见自己站在海里,冰冷的海水不断冲刷着他的大腿。大海中央有一丛小浪花,虽然离得太远,他不可能看见是什么,但陆少珩就是知道,那是一只落水的鸟儿在挣扎。   梦里的陆少珩被一股灭顶的悲意笼罩,他发疯了一般想冲进水里救起那只垂死的小鸟,但周围的海水化为了黑色牢笼,将他死死禁锢在原地。   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绝望地抬头看向夜空,天上没有月亮,只有一张狰狞的笑脸在暗夜里浮动。   有那么一个瞬间,陈濯的身影,和陆少珩记忆深处那片波涛汹涌的海面完全重叠了起来。这次他什么都来不及细想,用尽全力,一头扎进了那血色的光阴里。   所有的画面如走马灯一般在陆少珩的脑子里交替着,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直到最后定格在陈濯的背影上。   “陈濯。”陆少珩猛然惊醒。   “你醒了。”陈濯负着手靠在窗边,正在走神,听见床上陆少珩的动静,起身朝他走过来。   陆少珩刚从噩梦中挣脱出来,一时间分辨不出虚妄与真实。他瞪着一双大眼睛,一脸呆愣地看见梦里的人来到他的身旁。   “做噩梦了?还是伤口疼?”陈濯也发现了陆少珩的不对劲,他的脸色苍白,头发被汗水濡湿,看上去十分狼狈。   听见陈濯的声音,陆少珩总算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他定了定神,努力平复着自己过于急促的呼吸。   缓和下来之后,陆少珩伸出手,拧开了床头的灯,“大半夜的,你在我房间里做什么?”   “刚下戏,就过来看看。”突如其来的光亮让陈濯眯了眯眼,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他的眼眶有些发红,眉眼间是说不出的憔悴。   当导演就是这样,日组夜组两班倒是家常便饭,时常把自己整得心力交瘁不人不鬼。   白天剧组发生的那场事故,最后的结果算是有惊无险,陈濯身上只有轻微的擦伤,在急症室里简单处理了一下,就回片场继续工作了。而陆少珩的运气就背了些,他的腿上被划出很大一道伤口,一连缝了好几十针。   幸好跟组的医生处理及时,送去医院时已经把血止住了,不用住在医院,按时去换药就好。   陆少珩看了眼墙上的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大概是因为醒得不是时候,他的脑袋开始犯疼,汗湿的睡衣黏在背上,凉飕飕的,有些难受。   于是陆少珩下了逐客令:“看完了,可以回去了。”   “怎么?这么不待见我。”陈濯看了一眼陆少珩,自作主张地打开了他的衣柜,背对着他在里面挑挑拣拣,问:“那今天出事的时候,你又冲过来做什么?”   “我的命又不值钱,再说谁说是为了你,我那是为了杨心仪,哪儿知道你会先我一步英雄救美。”陆少珩懒洋洋地往床头一靠,又说道:“下回碰上这样的事,可得悠着点,你可是大导演,万一有个好歹,全组这百八十号人怎么办。”   “事情发生了自然会有办法。”陈濯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干爽的T恤,回到床边:“你以后不能再这样胡来了了,幸好这次没事,不然…”   说到这里,陈濯突然停了下来。   陆少珩看着陈濯,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只是他耐心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不然”的下文,忍不住问:“不然怎么样?”   “不然我没了金主,以后可怎么办。”陈濯说着,把T恤往陆少珩的被面上一扔:“先把湿衣服换下来。”   “放心,我死之前,会给你留笔钱的。”陆少珩毫不见外地掀起身上的湿睡衣,脑袋蒙在衣服里,嘴里开始胡说八道。   “行了别废话。”陈濯像被针刺到了一般,皱了皱眉,打断了他的话,接过陆少珩的湿衣服随手扔到一旁,道:“接着睡吧,我也回去了。”   陆少珩这时总算意识到自己的腿脚不方便,赶在陈濯出门前,叫住了他:“劳驾陈导,帮我把桌上的药瓶拿过来。”   陈濯闻言,转身朝桌子的方向走去,随口问道:“你那个心肝宝贝呢?”   “谁?”陆少珩的心肝宝贝儿实在太多,一时拿不准陈濯指的是哪个。   “凌逍。”陈濯拿起药瓶,看了一眼,调侃道:“终于舍得把他遣走了?”   以凌逍对陆少珩的忠心,陆少珩受了这么个伤,他肯定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地陪在床边,不可能放任不管。   “哦,他啊,我让他上《明天》组了,张国强这老顽固,一天没人盯着就不行。”说完,陆少珩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脸上表情随之严肃了下来:“你好像特别关注凌逍?警告你,不能打他的主意。”   陈濯来了兴趣:“怎么?他就这么特别,碰都碰不得?”   陆少珩点了点头。   “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陈濯嗤笑了一声,把话题从凌逍身上转开:“这是什么?”   陆少珩直言不讳:“安眠药。”   “我当然知道是安眠药。”陈濯一脸看傻子的眼神:“你为什么要吃安眠药?”   “不吃睡不着。”陆少珩难受得厉害,不想再应付这些问题,只想立即吃药睡觉,催促道:“赶紧的,再给我吃一颗。”   今晚在陈濯来之前,他已经吃过一次药了,只是收效甚微,看来随着时间增长,身体的耐药性也强了些。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陈濯不打算轻易如陆少珩的意,他晃了晃药瓶,一大瓶药只剩下三分之一:“要开始吃这个。”   陆少珩含糊其辞:“我爸病倒之后,或者是在这之前,忘了。”   “不吃了可以么?”陈濯看着陆少珩,表情十分认真。   陆少珩迎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   陈濯没有再劝,反正身体是陆少珩自己的,有什么后遗症他自己遭得住就好。   他倒了杯热水,坐在陆少珩的床头,看着他从瓶子里倒出一颗白色小药丸,仰头吞了下去。   吃完药后,陆少珩捧着杯子,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水。这是他身上鲜少展现出的乖巧,甚至还有些脆弱。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让陈濯的心里有些情绪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如何排解,他想对陆少珩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成了:“那我先回去了。”   陈濯的声音的有点闷,但他不想让陆少珩察觉出端倪,扔下这句话后,就起身站了起来。   陆少珩抬头看着陈濯的背影,没由来地觉得此刻他像是一道美术组用纸糊成的影子,风轻轻一吹,就会破。   “陈濯。”陆少珩放下水杯,伸手拉住了陈濯的衣角:“我吃了药之后,很快就会睡着。不介意的话,留下来陪我待会儿?”   在药物的作用下,人的意志格外薄弱,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陆少珩还大方地说道:“可以把床分给你半张。”   “导演的工作可不包括这个。”陈濯说。   陆少珩理直气壮地说道:“你就当做是潜规则吧。”   安眠药很快就发挥了作用,陈濯脱掉外套回来时,陆少珩已经躺下了。   陈濯关掉房间里的灯,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背对着陆少珩,躺在了床的另一侧。   两人就这么背对着背,躺在乡镇酒店一米五的床上。在一小段时间里,四周非常安静,除了偶尔能听见晚归的工作人员笑笑闹闹地从门外路过,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   “陆少珩。”也许是受到陆少珩的影响,陈濯的身体虽很疲惫,精神却像是被参汤吊着一般,毫无睡意。他盯着窗户对面寺庙里随风晃动的彩色经幡,突然开口问:“你睡了吗?”   “嗯?”陆少珩应了一声,声音有些迷糊。   陈濯依旧背对着陆少珩,继续说:“昨天杨心仪来我房间,只是误会,我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说这些做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陆少珩轻声笑了,他强打起精神,转身面向陈濯那一边:“你忘了当初我们是怎么约定的?”   陈濯当然没有忘,三年半前,就是陆少珩亲口和他说,虽然他们合作默契,臭气相投,在外人眼里也是一对,甚至兴之所至时,可以随时来一场没有负担的性*,但他们的关系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情侣,没有义务,没有责任,更不需要对对方忠诚。   “你我都是一类人,自私、无情,贪图享乐。”说到这里,陆少珩没所谓地笑了起来:“继续我们各自喜欢的生活吧,不需要为谁改变。”   “既然你现在没有喜欢的人,我们各方面又挺契合,继续这么下去也挺好。”   “将来等你遇见真正爱的人了,咱们再一拍两散,互不打扰。”   陈濯将自己从回忆里抽回,轻声问:“你现在遇见喜欢的人了么?”   陆少珩没有回答。   陈濯转过身,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陆少珩的睡姿很安静,小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扇子一般地睫毛低垂着,看上去单纯又无害,让人很难想象,他在清醒的时候,是怎样地作威作福,肚子里装的是什么样的贼心烂肺。   既然人已经睡了,陈濯知道自己也应该离开的。但他还是往前探了探身子,伸出手,将他整个抱进怀里。   直到真真切切地抱着这人,压在他心里一整天的后怕与彷徨,才开始有了消散的迹象。陈濯叹了口气,抱紧陆少珩,将脸埋在他的侧颈,突然没头没尾地低声说道:“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陈濯的最后一句话是回答之前“不然怎么样?”这个问题滴。   *之后的频率暂定一周五更,每天早10点,周一周四休息,感谢大家。(海星收藏摩多摩多)   25 第二十五章 原罪   第二天上午,陆少珩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甘南地区的明媚阳光瞬间就驱散了他的睡意,陆少珩坐在床头,看着天边飘过大片大片的云彩,恍然发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睡过如此香甜的一觉了。   床的另一边已经空了,被子摸上去冷冷冰冰,想来陈濯在昨晚就已经离开。   一早上门的是一个名叫Lucia的女孩子,陈濯让她来给陆少珩送早餐,顺便给他当几天临时助理。   陆少珩的脚上缝了针,行动不便,理论上是要好好卧床修养的。但早餐过后,陆少珩让Lucia找道具组要了一台轮椅,接着就像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去了。   Lucia是一个活泼爽朗的性格,和陆少珩相处得非常融洽,很快就胜任了这个助理工作。她整个早晨忙前忙后,帮着陆少珩召集制片组的人开了几场会,到了中午又细致周到地安排了工作餐。   午饭过后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导演组的人过来邀请陆少珩去看样片,陆少珩带上Lucia,摇着轮椅去了。   刚开始的时候气氛还算融洽,大伙儿有说有笑的,但看着看着,火药味就重了起来。   两人昨夜里还短暂地温馨共处了一段时间,今天再见面,陆少珩就翻脸不认人。他没有像前一次那样轻飘飘地一句话就把意见带过,而是像是耐心告罄一般,当众阴阳怪气地向陈濯发难。   陆少珩的言辞激烈不留情面,又没有提出什么实际的意见,看上去实在像是在无理取闹,外行土老板对着一群专业人士指手画脚。   “陆总,你的意见我们知道了。”陈濯的态度依旧冷静,但从他对陆少珩的称呼可以看出,他的心情也不大美妙。   他没有和陆少珩一般见识,而是站起身,宣告会议结束:“今天就到这里,准备开工。”   说完,他就先一步离开了。   陆少珩的目光跟随着陈濯的背影出门,略带嘲讽地笑了一声,随后转动轮椅,后脚离开了休息室。Lucia一脸尴尬地看了一眼被扔在房间里的众人,又看着飘然远去的陆少珩,连忙一路小跑着跟了上去。   既然导演宣布开工,工作人员也不好耽搁,纷纷回到自己的岗位,眨眼间,休息室里只剩下蒋小博和王文宇两个人。   自从陈濯接拍这部电影开始,蒋小博悬着的一颗心就没放下过。他叹了口气,无奈地看了眼身边的王文宇,说:“王导,其实你也看得出来,陈濯的状态不太对劲。”   熟悉陈濯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对工作要求极高的人,从他当监制时的工作风格就能看得出来。换作过去,这版样片里的很多镜头在他标准里是不可能过关的,更别说剪进样片里送到制片人面前。   这几次的样片,虽然没有陆少珩口中那么不堪,但不是陈濯的风格,也完全没能体现出他的水平。   “他毕竟有很长时间没有再拍电影了,我只是想再给他一点时间慢慢调整,先找回点感觉,其他事接下来再说也不迟。”   王文宇笑得一脸敦厚,连陆少珩都能看出来的问题,他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回想起陆少珩这两天的反应,他无奈地说道:“陆总这性子也忒急了,一上来就把人往死里逼。”   蒋小博虽然看不惯陆少珩的行事风格,但不得不认同,因为陈濯的症结不是靠时间就可以慢慢解决的。   他的心里砌上了一堵墙,需要先用蛮力推倒,才能迈得过去。   蒋小博看了眼陈濯离去的方向,说:“快四年过去了,自从白颉死后,他就一直都是这样。”   白颉是陈濯从小到大的好兄弟,也是他的御用摄影师,自大学时起,陈濯拍摄的所有影片都是由白颉掌镜。   就在陈濯拍摄第三部 电影的时候,白颉在剧组中去世,留下了远在美国的妻子和不到一岁的女儿。   白颉刚过世的那年,陈濯还能勉强继续拍片,但随着心境的变化,之后的两部影片遭遇了巨大的滑铁卢,在铺天盖地的谩骂嘲讽中,他顺势离开台前,彻底转到了幕后。   白颉的死给陈濯带来了太大的打击,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没法站在摄影机前。   王文宇环视了一周,见四下没有外人,问蒋小博:“白颉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颉是业内著名的摄影师,从业以来创作出不少优秀作品,更是得奖无数,他的骤然离世在圈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外界只知道他是在一次拍摄中因为影棚发生火灾身亡,其中的具体原因,所有知情人都讳莫如深。   外界也有不少传闻,但就算是王文宇,也不知道真实情况到底是如何。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对于王文宇,蒋小博没什么好隐瞒的,缓缓开口说道:“四年前,陈濯开始拍摄他的第三部 电影《长路》。”   《长路》这部电影,陈濯在前期花费了很长的时间筹备,拍摄过程虽有些波折,但最后还是顺利杀青了。   杀青之后,电影进入后期。这部电影里有一场火烧图书馆的戏,最初选择用特效来处理这个火场的场景。但是后期效果出来后,陈濯对最终呈现出来的画面并不满意,决定重新搭景,在棚内实拍。   当时白颉觉得这些问题无伤大雅,只要在剪辑和后期调色中稍加注意即可,完全没有补拍的必要,但陈濯一再坚持,最后还是召集了团队,开始重新拍摄这一部分的镜头。   陈濯的拍摄申请很快就得到了批准,摄制组也做了非常充足的准备,不但在道具上喷涂了防火涂层,每个起火点都有安排工作人员带着灭火器盯守,棚外还有消防车在全程待命。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在拍摄过程中,火势一发不可收拾,白颉为了救火场里的其他人,自己没有能逃出来。   “所以白颉的死,真的是因为…”王文宇不忍再说下去,蒋小博所说的,和外界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几乎一致。   “不,当然不是这样,为了那天的拍摄我们做了万全的方案,所有手续合法合规,根本不可能发生意外。”蒋小博激动地反驳:“是有人人为纵火。”   火灾发生后不久嫌犯落网,失火的原因也很快查明。原来是一个叫朱敬凡的人在拍摄进行中恶意纵火,最后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结局。   “虽然陈濯从来没有提起,但我知道,他把白颉的死归咎在了自己的身上。”蒋小博继续说道:“他觉得如果不是他吹毛求疵,如果不是他坚持要补拍那部分镜头,就不会给朱敬凡留下可乘之机,白颉也不会出事,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尽管在后来的庭审中朱敬凡承认,就算没有这场火烧图书馆的戏,他也会再找别的机会动手。但陈濯还是迎来了人生的最低谷,创作风格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他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关,在状态极差的情况下勉强又拍了两部电影,最后终于把自己逼上了承受的极限。   听到这里,王文宇的心里感慨万千,一方面痛心于白颉的英年早逝,另一方面也为陈濯感到可惜。   “后来那个纵火犯怎么样了。”王文宇问。   “还在牢里。”蒋小博冷冷地笑了一声,说:“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王文宇隐约觉得自己触及到了问题的关键。   “因为他恨陈濯。”蒋小博深深叹了口气,“不对,应该说是爱。”   这个朱敬凡说来也是一个导演,同时还是陈濯的狂热粉丝。他虽出身草根,但天赋极高,靠着自己的努力一路摸爬滚打进入电影学院,从拍广告片入行,后来得到了聚星的赏识,最终获得了一个执导电影的机会。   为了这部电影,朱敬凡没日没夜地工作,倾注了自己所有的心血。他甚至天真地认为,等到电影上映之后,他就能一炮而红,从此堂堂正正地出现在陈濯面前,和他把酒言欢,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   未曾想,他拍出来的电影没能达到出品方的要求,公司基于现实考虑,多次要求他删改,最后删成了一个四不像。电影完成后,进入院线的过程也颇为坎坷,朱敬凡四处碰壁受尽挫折后,电影总算定档。   电影上线在即,眼看着马上就能见到曙光,谁知道电影上映之后不到一天,就因为票房太惨淡,被院线紧急撤档。   对朱敬凡这样的人来说,机会意味着只有一次,失去了就再也不会有了。一次失败,足以让各路的投资方和制片人给他判处死刑。   从投资方办公室出来的那天,他在电视上看见了陈濯的访谈,他依旧是那么遥不可及,高高在上。   于是朱敬凡把自己的愤懑、委屈、绝望全部转嫁到了这个他曾经当作梦想的人身上。终于走上了极端,一把大火点燃了摄影棚。   蒋小博永远记得庭审那天,朱敬凡双目赤红形似癫狂,被法警带走之前,双手死死扒着被告席的边缘,对着陈濯叫嚣的模样。   “哈哈,老天多不公平,你一出生就能拥有一切,而我们这样的人,用尽力气都碰不到你的脚趾…”   “凭什么,这究竟是凭什么。”   “我不想害死白颉,白颉是因为你才死的。”   “陈濯,你的存在就是原罪。”   * * *   当天下午,陆少珩和他那台扎眼的轮椅都没有出现在片场。据说他拖着一条病腿,带着几个今天没通告的演员,出门找乐子去了。   年轻人在一起玩得开,一群人在外面闹到很晚才回来,Lucia不敢忘记导演交代的任务,全程都跟在陆少珩左右。   夜里Lucia陪着陆少珩回房间,刚推开门,就看见陈濯在房间里面。   “回来了?”陈濯正在做案头工作,听见开门声音,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啊,陈导也在。”Lucia看见陈濯,热情地打了声招呼,然后推着陆少珩进了房间,自己退了出去:“那我就先走了陆总,明天见。”   青春活泼的姑娘离开后,房间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像是冬天早晨那汪冻得瓷实的湖面。   毕竟白天的时候,两人的相处不算太愉快。   “你怎么在这儿?”   房门在身后关闭,最后是陆少珩先开了口,他推着轮椅往前走了几步,经过一天的适应,他已经可以熟练操纵轮椅四处行动了。   “你的助理不是不在么,Lucia是女孩不大方便,晚上留个人有个照应。”陈濯合上电脑,起身走向陆少珩,然后弯下腰,就要把他从轮椅上抱起来。   陆少珩一惊,往后仰了仰身体,问:“唔,要做什么?”   “带你去洗澡。”陈濯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陆少珩欲盖弥彰地轻咳了一声,知道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伸手环住陈濯的脖子,由着他把自己抱进浴室。   以陆少珩的理解,陈濯大晚上等在这里,八成是为了白天的事找他麻烦,没想过他真的是来当护工的。   整个晚上,陈濯一句没提今天龃龉,很快帮着陆少珩洗完澡吹干头发,还在临睡前给他端来了水和安眠药。   陆少珩吃完药之后,陈濯没有提出要走,而是和他一起躺上了床。   此刻时间尚早,陈濯捧着一本厚厚的资料在读,陆少珩处理完几封工作邮件后百无聊赖,把电脑一摊,靠在陈濯身边刷手机。   若不是草原上的风声猎猎,会让人产生偎依在家里的错觉。   一到夜里,陆少珩的业务就格外繁忙,微信铃声叮叮当当地响个没完,像是兼职了微商似的。   回复了几条充满了暗示性的信息后,陆少珩就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他收起手机,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陈濯,问:“哎,我问你,这几天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怎么?”陈濯提笔修改了一句剧本上读起来有些别扭的台词,没有看陆少珩:“现在开始良心发现了?”   “没有,我只是想通知你,明天开始我每天都会去片场监督你工作。”陆少珩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言行有什么不妥,反而大言不惭道:“给我认真拍戏,别想再拿出那种东西来唬弄我。”   陈濯闻言,放下手中的笔,转头看着陆少珩。   “干嘛,要揍我?”陆少珩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   “暂时不想。”陈濯错开视线,拉过床上的被子将陆少珩包裹了个严实,像是懒得再应付他似的,将他按进枕头里:“闭嘴睡觉。”   房间里的灯光暗下,陈濯的工作还在继续,他的呼吸和缓低沉,像是有魔法一般。   陆少珩全身都陷在柔软的被子里,睁眼看着身边的人,看着看着,他就觉得被一种舒缓的困意笼罩。   意识朦胧间,陆少珩翻了个身,假借睡相不好之名,轻轻抱住了身边的人。   26 第二十六章 多了点留恋   因为腿伤,陆少珩取消了接下来的行程,暂时留在组里养伤,并且鸠占鹊巢,搬进了陈濯的导演套房。   甘肃南部是个旅游胜地,这里有一望无际的草场,还有冰川、湖泊、寺庙,但不意味着陆少珩可以在这里度假。   他滞留在剧组的这段时间里,每天除了都泡在片场,还得按时开视频会议,处理各种工作文件,常常一个人对着电脑工作到深夜。   如果陆和平能够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睛看一眼,一定会觉得自己的儿子被人夺了舍。   老板刚开始到片场监工的那几天,一组镜头拍摄完毕后,时常陈濯还没发表什么意见,陆少珩就坐在轮椅上一通乱指挥,将片场整得人仰马翻,工作人员怨声载道。逼得陈濯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赶在这位金主乱发号施令之前,把工作做到让老板满意。   日子就这么过了一周,接下来要拍摄的是这部电影里的一个大场面——男女主角参加“晒佛节”的场景。   晒佛是藏传佛教寺院的法事活动,要将长宽各几十米的佛像抬上山去,铺展在山麓上的晒佛台上。   这个场面很宏大,参演人数众多,场景又设置在半山腰上,想要把这个镜头拍好,场面调度、灯光布置、场景设计,甚至连发电、交通都是难题。   摄影组美术组一连给出了好几个方案,陆少珩都觉得差了那么点意思。后来陈濯带着全组几百号人从白天倒腾到傍晚,试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将各个部门的人员都折磨地没了脾气,才把这个镜头给熬了出来。   那时正值黄昏,当天的拍摄已经结束,大伙儿被陈濯扣着折腾了一天,一收工就忙不迭地回去休息,现场只剩下几个场工在清理场地。   陈濯还没有走,他一个人坐在监视器前,把今天拍摄的素材又看了一遍。   毫不夸张地说,这组镜头拍得非常完美,陈濯看着显示器里缓缓移动的画面,心中涌起一种久违的畅快感。   上一次这么全身心忘我地全情投入,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今天他带着工作人员们上天入地的时候,心里完全无暇顾及其他,一门心思放在了创作中。   金灿灿的阳光流淌在晒佛台上,彩色的幕布在数百名僧侣的手中拉开,徐徐展露出了佛像的一角。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了陈濯的肩膀,陈濯正想转身,那只手顺着肩颈往上,转而贴紧了他的脸,不让他回头。   “你看,往前迈出这一步,是不是没有那么难?”陆少珩的气息由远及近,声音贴着陈濯的耳后响起,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陈濯身后,和他一起望着屏幕里的画面。   随着镜头的推进,透过一个喇嘛的视角,一尊庄严肃穆的佛像完全展露的了出来,杨心仪饰演的藏族女孩适时出现在了画面里,和佛像遥遥形成了一个呼应。   灯光师在这个画面上下足了功夫,此刻这个“藏族小姑娘”的身上,出现了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神性”。   陈濯看着画面里我佛慈悲的眉眼,笑着对身后的那个人说:“事多。”   * * *   几天之后,周扬也来了。   剪辑虽然是后期的一个环节,但剪辑师并不是等到拍摄结束后才介入,周扬在和陈濯合作的时候,通常习惯在剧本阶段就加入创作。   周扬和陆少珩陈濯都是老朋友,三人相识多年,她一来,什么活儿都还没干,就先嚷着要吃甘肃本地的羊肉火锅。   陆少珩作为老板,本该督促她好好工作,结果比谁都积极响应周扬的号召。他被拘在剧组这么多天,老早就想进城去放放风,好好感受一番藏区的夜生活。   只可惜兴高采烈的两个人,连酒店的大门都还没踏出去,就被陈濯以外面太冷,陆少珩的腿脚不方便为由,挡了回来。   不过陈濯没有把坏事做绝,收工之后,他让助理去镇上买回了食材和周扬点名要的酒,三个人就这么在陈濯房间的小客厅里打起了火锅。   各色鲜肉蔬菜在不大的茶几上摆开,看上去满满当当,格外丰盛。陆少珩从轮椅上起身,以一种金鸡独立的姿势,单脚蹦向沙发。   “你能安分点吗?”   陈濯拎着一瓶酒路过,顺手将他拦腰抱起,像端着一个什么物件似的,放到了沙发上。   “你能矜持一点吗?”当着周扬的面,被陈濯抱着端来端去,陆少珩觉得有损他老板的威严。   周扬果然在一旁缺德地哈哈大笑,笑够了之后,她凑到陆少珩身边,幸灾乐祸地说道:“哎,没想到啊,你也有今天。”   “先让他得意几天。”陆少珩揉了揉被火锅热气熏红的耳朵,撂下了狠话:“等我脚好了,一定好好找回来。”   锅子刚烧开,外面就下起了雪,鹅毛大雪一片一片往下落,没过多久就给层层叠叠的山峦裹上了一层白纱。   室内暖气烧得正足,一点都不觉得冷,周扬嘬了一口当地特有的青稞酒,感慨道:“这日子可以啊,吃火锅喝酒赏雪,神仙一样,我都不想回城里了。”周扬放下酒碗,就还没咽下去,就开始埋冤起陆少珩:“陆总偏心,我的房间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条件,陈濯这是来工作呢,还是度假呢?”   “好啊,你如果能像陈导一样出卖色相以色侍人,我给你在隔壁建一座城堡都成。”陆少珩脚伤未愈,陈濯不让他喝酒,只能端着一杯奶茶没滋没味地喝着。   “那可别。”周扬一听,连忙捂紧了自己的领口,郑重声明:“正经剪辑师,卖艺不卖身。”   陈濯正在撇汤面上的浮沫,听这两人话里话外又在消遣自己,横了他俩一眼,道:“多吃东西少说话。”   不管多大牌的剪辑师,都少不了受夹板气,什么导演、制片人、出品方、艺术指导…不管是谁心血来潮,都可以来她这里指手画脚,让周扬受尽了委屈。   所以周扬每次喝多了酒,就喜欢抱怨她在工作中遇见的各路奇葩。就比如最近,她正在受一个绝世麻烦精的导演折磨,日子过得是苦不堪言。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周扬今晚喝多了酒,越说越恼火,也顾不上什么能提不能提,顺势把怒火烧到了陈濯的身上。   “还有你,陈濯,你也不是个东西。”周扬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开始质问陈濯:“《长路》这片子你到底还要剪几个版本?啊?”周扬摊开手指,开始细数陈濯的罪行:“三年半,整整三年半快四年,一共剪辑了二十多个版,追求完美也不是这么个追求法!前些天张路羽还从美国给我打回电话呢,问我进度怎么样了。”   听到张路羽这个名字,陆少珩带笑的眼眸突然闪了闪,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张路羽是白颉的遗孀,是和陈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同时也是一位国际知名的女导演,白颉去世后,她对丈夫的这部遗作非常关心,时不时打电话回来询问进展。   “这部电影你还上不上了,不上我可就不剪了。”周扬醉懵了,早就记不得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反正你尽快定剪,给我一句准话,再折腾下去,我可就不伺候了,另请高明吧。”   陈濯当然没有给这个醉鬼准话,而是用一盘羊肉,三两青稞酒,堵住了周扬的嘴。到最后,周扬喝得酩酊大醉,还是叫Lucia过来帮忙,才得以将她送回房间。   “我看你差不多得了,周扬都给你折磨成什么样。”陆少珩还是坐在刚才的沙发上:“人家的名号拿出去,也是响当当的。”   陈濯对《长路》这部电影非常重视,当年不但在各地高校海选女主,就连剧本都是亲自打磨了好多年。   同时,这部电影也是白颉的遗作,大概是陈濯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又或许是他想把白颉的最后一部作品做到尽善尽美,总之电影刚拍完就被压了箱底,至今没有上映   “先换药。”陈濯没有正面回应这个问题,拎出药箱来到陆少珩身旁坐下。   最近陈濯时常以腿伤为由,禁止他干这个,不让他干那个。但陆少珩脚上的伤口基本已经痊愈,就等着拆线了。   陈濯用棉签沾了点碘伏,耐心地给陆少珩的伤口做着消毒。伤口正处于结痂的阶段,冰凉的棉签轻轻一碰,痒中带着点麻,激得陆少珩整个人往后缩了缩。   “别乱动。”陈濯抬头看了他一眼,握住了他的脚腕。   陆少珩的腿长得很好,线条利落,笔直修长。但是现在这条小腿上,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   这道疤是怎么来的,陈濯记得清清楚楚,那天的每一个画面都像刻在他的脑子里一样清晰。   “行了,没事了,让我自己来吧。”看到陈濯这个表情,陆少珩大体猜到是怎么回事:“我知道我在剧组受伤让你联想到白颉,但这是两码事,你不用把对他的愧疚移情到我身上。”   陈濯这几天对他的态度不同于往常,陆少珩感觉得到,他大胆猜测,自己大概是沾了白颉的光。   “你出事那天,我并没有想起白颉。”陈濯将陆少珩往后缩的脚腕捞了回来,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你是你,他是他,他是我兄弟,你是…”   陈濯停了下来。   “我是什么?”陆少珩饶有兴致地问。   “你是我老板。”陈濯低下头,手掌不自觉地顺着陆少珩的脚腕向上,手指轻轻地沿着伤口的边缘摩挲而过。   “陈濯,趁机动手动脚呢?”陈濯这个不经意间的小动作,让陆少珩身上一下就起了鸡皮疙瘩。   “是你自己心思不单纯。”陈濯脸不红心不跳,反手就把黑锅扣了回来:“看来最近这段时间,陆总的小金丝雀们服务地不够尽心。”   没想到陆少珩是个顺杆爬的,听陈濯这么说,他坐直了身子,逼近陈濯,直视着他的眼睛,低声问:“那你做不做?”   “别得意忘形。”陈濯盯着陆少珩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也顺势移开了视线。   “没事,慢点就行。”陆少珩伸手抚上陈濯的后颈,笑容狡黠:“你要是没空,我就找别人来。”   陆少珩的话音刚落,就被陈濯气势汹汹地按了回去。   好久没和陈濯做爱,刚开始的时候,陆少珩有些不适应。他的胸口像是盛着一大汪水,颤得他心慌,下意识地对着一片虚空的黑暗伸出手,想要抓住点什么。   好在陈濯十分耐心,并不急着进入正题,而是把他抱在怀里,仔仔细细地安抚。   做到一半的时候,陆少珩吵着想看雪,陈濯从柜子里找了件藏袍,将他这个人包起来,一把抱到窗边。   藏袍的内层是雪白的羊毛,陆少珩的皮肤在毛皮的承托下,竟不输窗外刚落下的新雪。   今晚的陈濯格外温柔,陆少珩像是被人小心翼翼地泡进了一潭温水里,从头到指尖,都散发着懒懒的暖意。   陆少珩拥着藏袍,半倚在矮榻上,睁眼看着窗外寺庙的金顶,一点一点被大雪淹没。   “走神?”陈濯停了下来,问。   “怎么敢。”陆少珩转过头来,朝陈濯抬了抬下巴,翘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这是一个标准的“陆少珩式索吻”,陈濯也忍不住笑了,低头吻了上去。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而陆少珩的心里却有一团火苗在燃烧,恍然间,无时无刻不渗透在他四肢百骸的冰冷的海水,逐渐开始褪去。   他微微睁开眼,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在这个瞬间,他对这个人世间,又多了点留恋。   27 第二十七章 《长路》(1)   陆少珩离组的那天,凌逍特地开车过来接他,在此之前,陆少珩已经在剧组待了大半个月。   他的腿伤已经痊愈,伤口上的缝线也已拆除,接下来的时间里,只要好好注意自己不出去作天作地,就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腿上的那道疤是消不下去了,陆少珩心宽,也不是很在意。   凌逍的车早早就停在了酒店门口,陆少珩被摄影组缠住还在楼上,暂时还没下来。   就在这一会儿功夫里,他被陈濯叫到了一旁。   陈濯的个子原本就比凌逍高,这会儿他双手插兜往路边的马路沿上一站,压迫感更是强得让人难以忽视。   “他最近每天晚上要吃安眠药才能睡得着,这事你知道吗。”陈濯问。   他鲜少和凌逍交流,似乎从来没有把他当回事,像这样私下里单独找他说话,还是几年来第一次。   听陈濯这么说,凌逍有些惊讶,他从不知道陆少珩需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   尽管陈濯居高临下的态度令他很不舒服,但他还是强压下了心里的紧迫感,如实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等他现在的包里的那瓶药吃完,把这个给他换上。”陈濯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只药瓶:“药名在瓶身上,药房可以买得到。”   凌逍看着陈濯手里的药,表情有些犹豫。   “是维生素片,吃这个总比每天吃安眠药好。”陈濯知道凌逍在担心什么,哂笑了一声:“放心,我还不至于对他做什么。”   凌逍这才接过陈濯手里的瓶子,放进自己的兜里。   陆少珩从酒店楼上下来,隔着玻璃大门,就看见陈濯和凌逍挨得极近,两人的手还飞快地搭了一下。   撞见这场面,激得陆少珩连医嘱都忘了,一阵风似的插进两人中间,一把揽住凌逍的肩,将他带到自己的另一边。   “哎哎。”陆少珩挑眉问陈濯:“陈导找凌逍有事呢?”   陆少珩这话问得防备意味十足,陈濯不是没有撬过陆少珩的人,通常碰了也就碰了,大家都是成年人,讲究的是你情我愿来去随心,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个人是这个态度。   可见这个凌逍在他这里,地位确实非同一般,否则也不会留在身边,一带就是两三年。   “和凌助理聊两句罢了。”陈濯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烟,含在自己嘴里:“不可以?”   “不行。”陆少珩拍了拍凌逍的肩膀,让他先上车:“车来了,我们走了。”   陈濯吸了口烟,将目光从二人身上收回,语气平淡地“嗯”了一声。   “等一下。”   就在陆少珩离开前,陈濯喊住他,看似随口一问:“今年春节我妈想去新西兰过年,她让我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陆少珩的反应像是光盘卡碟,背对着陈濯愣了一秒才转过身,脸上的表情也随之严肃了下来。   “阿姨…邀请我?”陆少珩不确定地又反问了一句。   “嗯。”陈濯含糊地应了一声,朝陆少珩走近了两步,说:“她说年底难得休假,很久没见你了。”   这不是陈濯第一次在重要节日邀请陆少珩,他们两家都在一个圈子里,陆少珩没少和陈濯那边的亲戚打交道。   特别是一些场面上的活动,他们互相都需要对方这个“男朋友”来配合着演一出恩爱戏码。   但陆少珩几乎没有和陈濯的妈妈有过往来,他的母亲是一位科学家,一心投身科研,从不掺合他们父子俩乱七八糟的社交圈,她的邀约完全是出于一位母亲的角度,更私人,也更亲密。   陆少珩并不理解她此举的深意,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出自本能的抗拒。   而且以陈濯的处事风格,理应会当场回绝掉,不应该把这个不合时宜的邀请转达到陆少珩面前。   “还有谁?”   短暂的沉默后,陆少珩终于捡起了一点笑的模样。他的脸上挂着兴致勃勃的笑意,对这个计划表现出了十足的兴趣,但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在无形中将人推远:“谢思文他们去吗?”   “没有。”陈濯定定地看着他,说:“只有我爸妈,还有你我。”   一只牧民家的小羊羔,跌跌撞撞地闯进了二人的对话,陈濯将目光从陆少珩身上收回,蹲下身子,摸了摸小羊毛绒绒的脑袋。   “你们一家人团聚,我一个外人在,不大合适吧,万一再闹出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短短几秒钟时间,陆少珩已经将自己的矛盾与彷徨收拾干净,礼貌中带着点卖乖的味道:“帮我和阿姨说一声抱歉啦,年后我一定登门拜访。”   陈濯早就知道陆少珩会是这样的回答,他可以看似亲密无间、毫无负担地进入一段亲密关系,但他始终有一个自己的安全区。外人一旦试图越过那条红线,窥探里面包裹着的真心,他就会远远躲开。   陈濯没有强求,把羊羔抱进怀里,站起身对陆少珩说:“知道了,我会和她说的。”   陆少珩要走,剧组里说得上话的人都赶来送行,陈濯一个人站在人群外,看着陆少珩和众人告别。   车子缓缓驶离,人群很快散尽,陈濯对着寺院里的彩色经幡,抽完手里的那根烟。   烟雾升上半空,就散了开去,像是化作天边成片的云。   转身的时候,看见周扬站在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眼神?”陈濯问。   周扬笑着说道:“看傻子的眼神。”   陈濯不想听周扬的高论,扭头就走。   “作为曾经和你有过一腿的过来人,提醒你。”见陈濯不愿意搭理她,周扬跟了上去,对他说:“聪明的人,要懂得正视自己的内心。”   * * *   陈濯和周扬,确实有过一段曾经。   他们的故事很简单,就是意气风发的演员和性情直爽的艺术家在朋友的聚会上看对了眼,自然而然滚上了床,交往了一段时间。   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新鲜感过去之后,两人默契地一拍两散,再也没有过交集。   直到陆少珩将她带到了陈濯的面前。   那是陈濯正在筹备《长路》的时候,有一天,陆少珩突然兴奋地通知他,要介绍一位非常优秀的剪辑师给他认识,看看接下来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前两部电影的大获成功,让陈濯成为了导演界的新星,各方都向他投来了橄榄枝,但他依旧选择和陆少珩合作。   既然是陆少珩推荐的人,那大概率是错不了,陈濯让他把人带回家里详谈。   最近他没有住在市中心的公寓里,而是住在了郊外的父母家,电话挂断后,陈濯交代阿姨,在家里的小花园里摆下一桌陆少珩喜欢的茶点。   陈光玉对陆少珩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总说这孩子有灵气,时不时喊他回来吃饭,所以一段时间下来,陆少珩和家里的老小都熟悉了起来。   茶点上桌后没多久,陆少珩就带着人到了,陈濯怎么也没想到,陆少珩要介绍给他认识的剪辑师,居然是多年不见的周扬。   趁着陈濯站在门口愣神的功夫,陆少珩熟门熟路地带着周扬走进大门。他刚一迈进客厅,陈光玉养的那只大萨摩耶就摇着尾巴欢快地扑了上来。   “二位应该不需要我再介绍了吧。”陆少珩蹲下身,被过分热情的大狗扑了个满怀。   陆少珩当然知道陈濯和周扬过去的关系,得知陆少珩想向陈濯推荐周扬时,谢思文那大嘴巴早就大惊小怪地告诉他了。   “周扬。”陈濯这才从这个猝不及防的“惊喜”中回过神,对周扬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周扬大方地和陈濯握了个手,笑着说:“没想到现在你已经当导演了。”   “我也看了你去年得奖的作品。”陈濯这话不知是真心还是恭维:“剪得非常棒。”   “周扬就是我说的那位剪辑师。”陆少珩撸了两把狗子的脑袋,把它从自己身上撕下来,站起身说道:“我觉得周扬的风格很适合《长路》。”   三人来到花园里坐下,陈濯先给周扬看剧本。这本剧本是陈濯还在当演员时抽空写的,创作于很多年前,比他拍摄第一部 电影的时间还要早,说的是一个叫倪棠的女人因过失杀人被判入狱十年,出狱之后遇到了一个同为边缘人物的红灯区女孩,女孩带着她重新融入这个陌生社会的故事。   周扬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刚翻了几页,就和陆少珩讨论了起来。陈濯坐在中间,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个人,自己倒像是个局外人。   陈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陆少珩,发现他对周扬和自己曾经的关系,好像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转念一想,陈濯又觉得没什么奇怪的,陆少珩连他这个人都没放在心上,又怎么会在乎这点情史。别说周扬只是和他短暂有过一段的“前任”,就算今天有人带着个孩子过来滴血认亲,陆少珩都未必会当回事。   想到这里,陈濯对二人之间的话有些兴致缺缺。   晚上陆少珩还有约,就没有留在陈濯家里吃饭,周扬也没有和前任一见面就共进晚餐的意思,和陈濯要了份剧本之后,就顺道搭陆少珩的车离开了。   车子很快开出陈家大宅,周扬看着道路两旁逐渐后退的青砖碧瓦,问陆少珩:“陆总,我其实很好奇。”   “嗯?”陆少珩看了眼后视镜,打上转向灯。   周扬顿了顿,想了个合适的措辞:“我知道你和陈濯现在的关系,你介绍我给他工作,心里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陆少珩并没有回答周扬介不介意,而是问道:“他喜欢过你吗?”   周扬摇了摇头,她当年和陈濯之间,甚至连一段正式的关系都算不上,过了也就过了,所以就她本人而言,并不介意和陈濯合作,对陆少珩这个人也不反感,恰恰相反,她还挺喜欢和陆少珩这个人交往。   “那不就得了。”陆少珩笑了起来,依照导航的指示,驶上了辅道:“他也不喜欢我,你都不介意,我又有什么好介意的。”   28 第二十八章 《长路》(2)   一来二去,周扬加入《长路》项目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主创团队搭建得差不多,接下来就该选演员了。陈濯对饰演倪棠这个角色的演员有着近乎苛刻的执着,不但要求高,而且很具体,细致到嘴唇的形状,瞳孔的颜色,侧脸的线条,都有细致的说明。   这可苦了选角导演齐放,齐放带着团队翻找了各个经济公司递上来的资料,跑遍了全国的各大艺术院校,甚至在大街上蹲了好几个星期的素人,都没能找到符合陈濯要求的女演员。   那个时候谢思文他老子正好在一片茶山上买了个庄园,谢二呼朋唤友,又带上一群明星嫩模,热热闹闹地上山去了。   平日里淳朴恬静的茶山,今天百花争奇香影浮动,娇艳艳脆生生的嬉笑打闹声,隔着老远就能听得见,从山脚下向上望去,还可以隐隐看见冲天的妖气。   高处的露台上倒是安静许多,一个综艺节目的制作人搂着混血模特从茶园里上来,正好听见齐放半开玩笑地向众人抱怨了这件事,于是建议陆少珩:“我瞧你们不如搞个选秀得了,不但能选得到人,还能提前宣传造势。”   陆少珩一听就来了兴趣,最近选秀综艺的市场非常不错,有条件没条件的都上赶着割这茬韭菜。   一旁一个经纪公司的小开听完就乐了:“不就选个演员吗,哪用得着这么麻烦。”说着,他朝茶园方向努了努嘴,说:“我今天带了两个漂亮妹妹,要不要一会儿试试戏?”   “得了吧。”谢思文翘着二郎腿,躺在躺椅上:“你是不知道倪棠是以谁为原型写的,那在我们陈导的心里是个完美的女人,你那满公司的整容脸可就算了吧。”   “谢二。”陈濯正在亭子里和茶艺师黏黏糊糊,听见谢思文的话,转头看了过来,眼里暗含警告。   谢思文连忙住了嘴,嬉皮笑脸地在嘴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姿势。   “哦?”陆少珩的脑门上架着墨镜,躺在一旁晒太阳,听见谢思文这么说,来了兴致:“倪棠还有原型?我怎么都不知道。”   谢思文瞄了眼陈濯的脸色,连忙开始打起马虎眼:“哈哈,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说了,不说了。”   不一会儿,茶山上的漂亮姑娘小伙儿上来,招呼大家一起去山下的湖里游泳。   谢思文有哮喘,不宜游泳。陆少珩向来不喜欢下水,所有水上项目他都远远避着,再加上这会儿他正和一个能说会道的男孩子聊得正欢,更没有去湖边发呆的兴趣。   所以一阵香风呼啸而去后,露台上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这个男孩也是个小富二代,家里开发墓地的,大小算是个地产行业。这年头买墓地可不便宜,陆少珩为了撩汉无所不用其极,不但兴致勃勃地了解了很多细节,甚至大手一挥,当场就要给自己定下一块风水宝地。   谢思文坐在一旁,越听越觉得渗得慌,特别是陆少珩和那男孩子讨论起选墓的诀窍时,他的后背上一阵一阵地发毛。   到后来,谢思文忍无可忍,找了个理由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顺利支开了小富二代,扭头就开始埋冤陆少珩:“你有病啊?年纪轻轻买这玩意儿干什么,也不嫌晦气。”   “我是有病啊,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陆少珩恋恋不舍地看着男孩离去的背影,嘴上依旧没个把门:“总归是要买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   生意人的家里多少有些迷信,谢思文见陆少珩如此口无遮拦,连忙双手合十做了个求神拜佛的姿势,横了陆少珩一眼,口中念念有词:“呸呸呸,尽胡说,赶紧呸掉。”   陆少珩不以为然,他将脑门上的墨镜拉下来,搭在鼻梁上,看着总算清净下来的茶山,看似无意地问起:“你刚刚说,倪棠的原型是怎么回事?”他透过深色的镜片,看了谢思文一眼:“我记得这说的是一个刑满释放人员的故事,怎么,陈濯还有进局子的经历呢?”   “没有。”谢思文的眼神开始左右飘忽:“你就当我瞎说的吧。”   “怎么?不能说?”陆少珩笑盈盈地说道:“我作为出品人和总制片,这电影如果有原型,总是有资格知道的吧。如果原型噱头够大的话,后期宣发还能用得上。”   “哎,不是。”谢思文揉了把自己的脸,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原本不想说,但见陆少珩连一个和陈濯有过实打实关系的周扬都不放在心上,更何况是一个求而不得已经嫁为人妻的白月光。   于是他酝酿了一番,说:“还记得哥和你说过,和陈濯玩玩可以,不要对他动感情吧?”   “唔。”陆少珩应了一声,当年他和陈濯刚搞上床的时候,谢思文就提过这件事。当时他还纳闷,谢思文怎么会突然说这个,整得跟情圣似的。   “张路羽你认识吧?”谢思文继续说道,语气也在不知不觉间正色了起来:“就是那个国际上很红的女导演,现在在美国拍片,还是你们那个摄影师白颉的太太。”   陆少珩点了点头,张路羽这个名字,就算不听白颉提起,只要稍微关注娱乐圈的人都会知道。她是近年来出海国际最成功的导演,没有之一,作品在海内外都很受欢迎。   “张路羽、白颉、陈濯,还有我,我们过去的家都挨在一块儿,他俩比我和陈濯大个五六岁。”谢思文牛嚼牡丹,灌了一大口大几十万一斤的茶,缓缓说道:“我们几个打小就一块儿玩,我嘛没什么特长,一直无所事事,陈濯当了演员,白颉学了摄影,张路羽成了陈光玉老爷子的学生。”   陈濯的父亲是著名大导演,母亲是一位科研工作者,两人都把重心放在工作上,谁也顾不上自己这个儿子。   所以陈濯小的时候,基本都靠邻居家的哥哥姐姐照顾。家里没人的时候,他就住在张路羽或者白颉家,时常一住就是一两个月,三个人的感情比亲姐弟还要深厚。   “陈濯从小就喜欢张路羽,具体喜欢了她几年,我也说不清楚。”谢思文将茶杯往两人之间的矮几上一放,看着陆少珩:“人家都说年少时的情谊最难取代,别看老陈这些年身边人来人往,看着挺热闹,心里其实谁也没装进去过。”   陆少珩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淡淡地说:“看出来了。”   “谁知人家路羽姐姐完全只把他当小孩,喜欢的是白颉,嘿,这不就是你们搞电影的人爱拍的那套,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最好的兄弟。”谢思文说着自己也乐了起来:“好狗血。”   “陈濯刚上大学那年,她就出国进修去了,后来就干脆留在美国拍片。”谢思文继续说。   也是在那一年,陈濯不顾父亲反对,毅然从表演系退学,去念了导演,也许他是想追上张路羽的步伐,离姐姐更近一点。   “在那之后不久,张路羽就和白颉结婚了。”谢思文一句话,给了这段三角恋一个结局。   “张路羽和白颉都结婚这么久了,他还惦记着呢。”听到这里,陆少珩忍不住笑了:“没想到陈濯这人还挺深情。”   “可不是吗,你看他还在费劲倒腾那电影,可见还没有走出来。”趁着陈濯不在,谢思文可劲儿地在背后编排他:“说不定啊,到现在还跟那儿眼巴巴地深情守候呢,电视剧里不是常演的吗,痴情男二。”   陈濯在导演这条路上走得这么坚定,大概也是受到张路羽的影响。他如此执著于向上求索,就是为了能够成为和她比肩的人,而不是永远当一个弟弟,就算她已经结婚了,这份心也没有改变。   真是个积极向上的励志爱情故事,陆少珩想,略微带了些嘲讽。   “可是张路羽出身书香门第,事业又顺风顺水,怎么看都是个天之骄女,怎么会和倪棠这个人物有关系?”陆少珩觉得奇怪。   “倪棠的故事剧本是张路羽陪着陈濯一起写的,这个人物的性格、品质、长相,都是以路羽姐为原型。”谢思文热心地解释:“张路羽在他的心里就是个完美的缪斯女神,灵感的源泉。”   “原来是这样。”陆少珩了然道,语气平淡。   两人正说着话,一位美女端着一盘果盘走了过来。她的面容姣好,身材火辣,麻袋一般的茶艺服穿在她身上都显得风情万种。   谢思文站起身,顺手把人搂进怀里,低头用嘴接走了她手里的一颗小金桔。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你知道就好,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和美人一起离开前,谢思文难得严肃地对陆少珩说:“如果你和陈濯处得不错,就接着处,总之不要和他玩真的。”   “放心吧。”陆少珩不咸不淡地瞥了谢思文一眼,像是在嘲笑他多此一举:“我和陈濯玩什么,都不会玩真的。”   谢思文走后,陆少珩起身来到露台边,俯身趴在实木栏杆上,看着山脚下的那片湖泊。   这片茶山不高,站在山头上,依稀可见湖边嬉闹的人影,陆少珩一眼就看见了陈濯。   冥冥之中像是有所感召,一片喧闹中,陈濯抬起头,朝陆少珩望了过来。   于是陈濯就看见他一个人置身于茶树环绕的高台上,看上去很孤独。   但是下一秒,陆少珩将手指往嘴唇上一贴一点,没正形地往陈濯的方向送了个飞吻,瞬间就破坏了这个气氛。   他没等陈濯的回应,站直了身子,转身离开了他的视线。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回归现实线。   29 第二十九章 明年见   陆少珩从甘南回来的那天,刚下飞机,就去花店精心搭配了一束花,又捎带了一篮子进口水果,去了市里最好的一家私立医院。   “孙老师,最近这么样?”走进病房,陆少珩热情地招呼道。   病床上躺着一名中年男子,他就是《明天》的执行制片孙志杰。前次陆少珩去海南探班的时候,孙志杰提出自己最近腰疼得厉害,想休息几天,回来做个检查。陆少珩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当场给他批了个长假。   结果孙志杰回来一检查不得了,居然查出了癌症,当夜就住进了全市最好的私立医院。   “陆总您来了。”孙志杰看见是陆少珩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保温杯就要起身下床,但又因为身体虚弱,跌靠了回去:“您看我这,哎,真是对不住了陆总,没法起来迎接您。”   这段时间孙志杰经过了两次化疗,人看上去清减了许多,但精神状态还是不错的。   “没事没事,您躺着。”陆少珩将花和果篮交给护工,亲切对孙志杰说:“这时候就别讲究这些虚的了,好好休息吧。”   话虽这么说,陆少珩这一来,还是把孙志杰和家人们折腾了一把。护工和家属们又是沏茶切水果,又是搬沙发搬椅子,总算伺候陆少珩坐了下来。   “您刚从海南回来?”孙志杰问。   “嗯。”陆少珩来到刚刚搬到床头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中途还去了趟《无人之境》组。”   “组里现在怎么样了?我现在躺在这里,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剧组。”提起剧组,孙志杰有些伤感:“现在公司缺人手,我又这样,哎,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陆少珩安慰他:“没事,我都安排好了。”   在接下来的小半个小时里,陆少珩给孙志杰说了最近剧组里的情况,又针对一些问题,征求了他的建议。最后好言好语地叮嘱了他一番,让他安心养病,不要担心其他事,一定会好起来的,有什么难处,可以联系公司云云。   一番温言细语下来,将孙志杰说得老泪纵横,此生不悔当聚星人。   无论陆少珩此举是出自真心,还是新官上任做个表面功夫,他能来这一趟,都让孙志杰和他的家属觉得很感动。   话题接近尾声,人探望了,慰问的话也说完了,就在他们认为陆总要移驾回銮的时候,陆少珩突然问道:“对了,孙老师,您知道太基,德仕,亚荣这几家公司吗?”   孙志杰心下一惊,愣住了,他没想到这几个名字会从陆少珩的嘴里念出来。   但孙志杰好歹在这一行里吃了这么多年的饭,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反问道:“没听过,怎么了?”   “怎么会没听过呢?”陆少珩先是有些疑惑,在下一秒又露出了笑容:“这几家公司这么多年下来,应该给你赚了不少钱吧。”   冷汗从孙志杰的额头簌簌滚落,不知是惊的,还是病的。   “陆总,我真的从来没听说过这几个名字,也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孙志杰连忙让房间里的家人和护工先行回避:“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您身体不好,咱们就不白费这些口舌了。”陆少珩厌倦地摆了摆手,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台平板电脑放在床头:“这是这段时间我让人做的一些调查,你可以先看看符不符合事实,有什么错漏的地方随时指出,我们再改。”   孙志杰打开了那台平板,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双手,尽量不要颤抖。随便点开几个文件,他的心就凉了半截。   陆少珩说的这几家公司,表面看上去确实和孙志杰没关系,但经过层层股权穿透后就能发现,这些公司的背后是他和他的家人在控制。   这些年,孙志杰通过职位之便两头操作,以高于市场价数倍的价格将产品或者服务卖给聚星,从而侵占巨额资金。不仅如此,他还在多个项目中对开支金额进行了虚构,从中谋取利益。   陆少珩在剧组的那段时间,以开源节流为由,检查了所有账目,发现有很大一部分的开销不合理。于是他就让凌逍彻查了那几个合作公司,终于发现了猫腻。   《明天》的制作成本一再超标,除开张国强之外,更大的原因还是出在执行制片孙志杰的身上。   找到这个突破口后,陆少珩又让人调查了孙志杰之前经手的所有项目,发现基本都存在这些问题。   这个手段并不高明,他之所以如此明目张胆,因为在过去,他的这些行为都是被上层默许的。   “陆总,我,我…”   孙志杰“我”了半天,也蹦不出一个屁,陆少珩拿出的资料里白纸黑字证据确凿,容不得他辩解。   陆少珩见他不知所措的模样,好心安慰他:“放心,你这种情况应该是可以申请保外就医的,不会真的让你去坐牢,我也于心不忍。”随后他的话锋一转,又说:“但是你这巨额财产肯定要没收了。”   从头到尾,陆少珩都是笑的模样,没有半点厉色,说出来的每个字都轻轻柔柔。但就是这么一个人,让孙志杰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恐惧。   “你这后续治疗应该需要不少钱吧。”陆少珩发自内心地对孙志杰的未来感到担忧:“听说你女儿现在正在国际学校读初中,将来还有计划去留学,你说这要读到大学毕业,得花多少钱?”   陆少珩这个人确实道德感淡薄,威胁起癌症病人起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孙志杰听见陆少珩提起女儿,激动地就要从床上下来,陆少珩连忙伸手拦住了他:“不急不急,身体最重要,千万别磕着碰着了。”   “陆总,需要我怎么做。”孙志杰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陆少珩既然早就掌握了这些证据,大可以直接报警,不必来这一趟。   他今天能来这里,意味着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我知道,这些年来在公司搞这些小动作的人,肯定不只有你一个人。”转瞬之间,陆少珩眼中的咄咄逼人已经消失不见,他耐心地关掉了刺眼的屏幕,仔细将保护套合上,然后“啪”得一声,将平板拍在孙志杰的胸口。   “公司里还有什么人参与过这些事,除此之外,他们都做过什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陆少珩看着孙志杰,粲然一笑:“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这些事没有发生过。你就继续安心养病,你的妻女自然也会衣食无忧。”   “真的?”孙志杰问,他不相信事情可以这么简单:“您说话算数?”   “当然。”陆少珩说。   “好。”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孙志杰的脸色已经完全灰败了下来。虽然陆少珩至始至终都带着商量的语气,但他知道,这件事由不得他选择,他没有其他路可走。   而且这场重病,已经让他开看了许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自己大半辈子汲汲营营攒下的这些富贵浮云,在死亡面前,不过是一场空。   孙志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平板电脑,低声道:“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从医院出来时已是深夜,孙志杰松口后,陆少珩就让凌逍进来询问记录,自己则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子缓缓开出医院停车场,凌逍看了眼后排的陆少珩,问:“今晚去哪儿?”   陆少珩在市区里有好几个落脚点,住在哪里,全看他心情。   “随便,去个近的。”陆少珩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看上去有些疲倦。   凌逍没有再打扰他,应了一声:“好。”   车子开上路面好一会儿,陆少珩突然睁开眼睛,盯着正在开车的凌逍,冷不丁地开口问:“今天在酒店门口,陈濯和你说了什么?”   凌逍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什么,就交代了一些您腿伤的注意事项。”   “是吗?”陆少珩问。   “嗯。”凌逍心虚,避开了陆少珩的目光。   “凌逍,最后警告你一次。”车子驶进隧道,陆少珩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冷得像淬了毒的冰:“不许靠近陈濯。”   一股凉意沿着脊椎直蹿天灵,凌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抬起头,看了眼后视镜,发现陆少珩也正看着他。   视线在镜子中有了短暂的交汇,凌逍从陆少珩的眼中,看见了他从未对外显露过的占有欲。   那个眼神像一条鲜红的蛇信,霸道、阴寒、偏执。   凌逍错开了视线。   汽车仪表盘上的数字跳到十二点,时间来到了崭新的一天。轿车在高架上无声穿行,带着已经发生过的一切,进入了更加浓稠的暗夜。   * *   一晃眼就到了春节,《无人之境》的拍摄进入尾声,因为大雪封山又恰逢过年,剧组干脆放了十几天的长假。   陈濯没有回H市,而是直接从兰州出发,转机去了新西兰和父母相聚。   如今陆和平瘫在病床上人事不知,安然也撕下伪装露出了青面獠牙,所以春节这个阖家欢乐的日子里,陆少珩没有守在床前当这个没有意义的孝子,也没有回陆家大宅陪着安姨继续逢场作戏。公司放假后,他就顺势遣走了凌逍,一个人留在市区的房子里,耳根子是难得的清静。   大年三十晚上,正是万家团聚的时候,一群无所事事的二世祖聚在江边的一家酒吧里,为了争夺桌面上那最后一杯窖藏了半个世纪的威士忌,轮流讲述着自己的悲惨故事。   “我有五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每一个都要和我争家产,够惨了吧。”一个浅色头发的姑娘先一步把住酒瓶,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我想创业我家里人不让,现在只能到处贷款筹钱。”她身旁的航运业小开说:“月底我女朋友过生日了,我连送她一台跑车的钱都没有,谁能有我惨?”   “这算什么,换我了。”金钱的烦恼,在他们这群人看来最不算个事儿,正中央一个浑身挂满了骷髅十字架项链的年轻男子说:“我十八岁那年睡了我妈的男朋友,被她从二楼踹下去,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好。”   这种伤筋动骨皮肉受苦的遭遇,在这些没经历过什么风浪的败家子眼里,确实有些悲惨。   有人被激起的胜负欲,选择了自杀时袭击,随即蹿出来说道:“我阳痿。”   这话一出,立刻引起了哄堂大笑。   哄笑过后,人群中有人把目光转向了陆少珩:“陆总,到你了。”   陆少珩敛起笑意,思索了片刻,抛出了一个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问题:“你们知道,怎么通过精神控制,来毁掉一个人吗?”   这些纨绔们不学无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陆少珩晃了晃酒杯,继续往下说:“我母亲在我父亲的精神虐待、操控、打压下活了十几年,后来逐渐丧失理智,最后终于疯了,去世前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陆少珩这前半句话已经够惊悚的了,没想到还有后半段:“我母亲自己作为受害者,大半辈子疯疯癫癫,但她也用同样的手段来控制我。所以我也成了一个小神经病,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发现。”   与其他人的遭遇相比,陆少珩的这个故事别出心裁,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惊悚,果然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镇住了。   “真的假的啊。”航运小开第一个不信。   马上有人出来应和:“不会吧,和我听说的不一样啊?”   “你哪里有神经病啦?”   陆少珩见大家一副被他唬住了的模样,“扑哧”笑出了声,揭晓了谜底:“当然是假的。”   “我的父母恩爱家里有花不完的钱,每天随心所欲,还有陈濯那么帅的大明星男朋友,没有人比我活得更幸福了。”他把空杯往桌子上一扣,笑道:“这杯酒我就不和你们争了。”   陆少珩这一打岔,险些耽误了游戏进程,好在很快就被人拉了回来。陆少珩没了继续的兴趣,独自远离人群,上了二楼包间。   他穿过扭动的人潮,刚转上楼梯,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说曹操曹操到,是远在地球另一端的陈濯打来了电话。   “在哪儿呢?”新西兰这会儿应该是凌晨四点多,陈濯不知刚从哪儿鬼混回来,声音里带了点倦意。   陆少珩附身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脚下的舞池里群魔乱舞,“在谢二他弟弟店里呢。”   “酒吧今天还营业呢?”陈濯懒懒地问,“好努力,大过年的有人捧场吗?”   事实上,今晚谢思文他弟的酒吧不但营业了,还办了一场规模盛大的电音派对,露台上随着音乐节奏的打上半空中的灯柱,隔着几里地都能望得到。   “瞧你这话说的。”陆少珩笑道:“这个城市里多的是没家的人。”   陆少珩嘴上说得凄凉,但电话背景音里的动感节奏和时不时响起的欢呼声,暗示了现场气氛火热,根本不是他说的这么一回事。   “大过年的少喝点酒,没什么好玩的就早点回去。”陈濯顿了一下,又叮嘱道:“记得戴套。”   陆少珩没有抬杠,乖顺地应了下来:“知道了。”   察觉到陈濯打算挂电话了,他吸了吸鼻子,又问:“新西兰好玩吗?”   “可好玩了。”到了嘴边的“再见”被截断,陈濯开始故弄玄虚:“我昨天还去跳伞了,你猜后来怎么了——”   “哦?怎么了?”很难得的,陆少珩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顺着陈濯的话头问了下去。   陈濯说了几件最近身边有意思的事给陆少珩听,听着陈濯描述着南半球春季里的湖光山色,陆少珩突然有些后悔当时拒绝了陈濯的邀请。   这通电话没什么目的,也没什么主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知不觉间,时间居然来到了零点。   绚丽的电子大屏上开始播放倒数计时动画,全场的氛围都躁动了起来,几个没形没谱的年轻人翻身上台,跟着节奏,看样子是玩疯了要当众跳脱衣舞。   一楼的尖叫声此起彼伏,里面夹杂着不少少儿不宜的字眼,山呼海啸的倒数声中,新的一年到来了。   “那就明年见了。”陆少珩垂下眼眸,轻声对电话里的人说。   陈濯“嗯”了一声,说:“明年见。”   -上卷完-   作者有话说:   上卷结束啦,下章开始下卷,时间线是几个月后。   30 第三十章 名利场   “要不就氰化物吧,作用时间快,易获得,抢救难度大,成功率也高。”   酒店套房的小客厅里,陆少珩和编剧俞梦隔着一张小茶几坐着,两人正在讨论剧本里的一个杀人手法。   陆少珩和俞梦也算是老相识,两人是在筹备陈濯的第一部 电影《雪人》时认识的。他们今天约在这里碰头,也是为了新项目在做准备。   “没劲。”陆少珩懒散地靠在沙发上,对这个想法不太满意:“《名侦探柯南》里演烂了的手法,我都能去电影里当法医了。”   俞梦觉得陆少珩的话有些道理,她思索了片刻,说:“或者直接用新鲜木薯,也可以达到中毒的效果。”   “太慢了。”陆少珩说了他自己的看法:“凶手总不能在现场等十几个小时,确定人死了才走吧,中间还得确保死者没法向外界求助。”   “确实。”俞梦又读了一遍剧本上的这个段落,突然好奇地问:“陆总对这些毒物很有研究呀?”   陆少珩还没回答,房间的门打开,一位工作人员探头进来:“陆总,陈总和导演那边的访问快结束了,您稍微准备一下,马上出发去红毯。”   “就来。”陆少珩回头应答了一声,站起身拎起自己的外套,一边穿一边提醒俞梦:“我们这起杀人事件发生在偏远乡镇,我觉得最好是能用一切比较贴合地域背景的手法,不然怎么看都有些悬浮。”   俞梦点了点头,表示接下来会注意。   告别了俞梦,陆少珩出发去找陈濯。今天是平城电影节开幕的第一天,他们投拍的《金阙风月录》将在这期间展映。这部电影也已经定档了黄金周,为了宣传,陈濯和陆少珩带着导演以及几位主要演员,一起亮相晚上的开幕式。   此时距离《无人之境》杀青已经过了四个月,陈濯从甘南回来后就忙得不可开交。他不但要盯着《无人之境》的后期,和陆少珩一起筹备新的项目,还要天南地北地全国奔波,配合《金阙风月录》的宣传。   为了提前造势,陆少珩替《无人之境》报名了海外影展,忙完这些琐事之后,陈濯还得出国在各个影展之间辗转。   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陆少珩在酒店的电梯间和陈濯汇合,人员到齐了之后,一行人一起出发前往会场。   今天服装老师别出心裁,给两人搭配了一深一浅的两套红毯造型,你的领带颜色呼应我的袖扣,看上去倒有点情侣装的意思。在面对媒体拍照的要求时,陆少珩和陈濯的表现也十分默契,快门随便一按,都是一张情侣大片。   但私底下,这两个人之间,依旧不是这么回事。   等候上场的空档里,陆少珩看了眼前方红毯上的宋诗明,脸上大方得体的职业微笑不变,用只有他和陈濯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念出了今早他在微博上看到的娱乐新闻:“影帝夜会实力小生宋诗明,共度甜蜜四十八小时。”   说完,他转头向正主求证:“真的假的?”   陈濯正在配合场外的媒体的镜头,抽空回了两个字:“你猜?”   陆少珩本着客观严谨的态度:“说不准。”   前一组嘉宾已经到达主舞台,正在接受主持人的采访,陈濯一行人在礼仪小姐的引导下踏上红毯。   像陆少珩这种长在娱乐圈里的人来说,走在红毯上的感觉,和在他们家小区楼下溜弯儿没什么差别。他一边走,一边还有心思闲聊:“像宋诗明这样条正盘顺,脸蛋有故事感的男孩子,确实是陈导喜欢的款。”   快门闪光齐齐亮起,停下拍照的间隙,陈濯继续刚刚的话题:“你倒挺了解我的喜好。”   “那当然。”陆少珩一本正经道:“毕竟我是也很努力想让导演喜欢我的。”   尽管知道陆少珩在胡说八道,陈濯还是被他逗笑了,这个笑容也正好被媒体抓拍了下来。   “如果你说你现在在吃醋,我就相信你。”陈濯说。   晚上的开幕酒会在酒店宴会厅举办,《明天》的张国强也在。   张国强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明天》不但票房喜人,还入围了多个环节,有望创他本人最高的得奖记录。   在宴会现场再见陆少珩,他老人家先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当着几个老前辈的面把他骂了一顿,然后反手又给了他一个大拥抱。   这部电影总算是顺利拍完了,在前期合作时两人有些摩擦,但在后期的制作和宣发环节,陆少珩可以说是不留余力倾尽所有,最后才能取得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   “你这小王八蛋。”张国强抱着陆少珩,毫不留情地在他的后背上锤了一拳:“这次先谢谢你,下次如果再敢这么对我,看我不把你揍得爹都不认识。”   “嘶——稍微放尊重点。”陆少珩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媒体正拍着呢,多少给我留点面子。”   “哼。”张国强冷哼一声,将陆少珩放开。   这样的酒会打着艺术之名,其实是一个大型的名利场,嘴上谈着梦想,肚子里都是生意。刚应付完了张国强,陆少珩又被几位影视公司的老板截了下来。   对于影视制作公司来说,无论在资本市场混得如何风生水起,最后还是要回归到内容制作上,否则无异于走钢索。随着《明天》票房的成功,《无人之境》等多个电影项目顺利推进,聚星面临的多重危机暂时缓和了。   陆少珩临危受命,虽然算不上力挽狂澜,但也成功稳定了局势。他本人的口碑,也在一夜之间从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变成了年少有为的少东家。   陆少珩端着酒杯,心不在焉地听着嘉成影业的王总滔滔不绝地描述着自己的宏伟蓝图,目光越过憧憧人影,看向宴会厅的角落。   陈濯和宋诗明两人避开人群,单独靠在吧台前聊天,时不时有人上前去找陈濯搭讪,陈濯都只是简单应付几句,全部的注意力始终停留在宋诗明的身上。   后来不知陈濯和宋诗明说了什么,将这个有“冰山男神”花名的男演员逗得哈哈大笑,而陈濯就这么低头注视着他,表情又纵容又温柔。   陆少珩低头喝了一口杯中酒,转头加入了王总的话题。对陈濯来说,想要让人喜欢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由于陆少珩的加入,王总越说越来劲儿,正说到兴头上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陆少珩循身回头望去,正好接住了一个撞进自己怀里的年轻男孩。   “哗啦”一声响,男孩手中的玻璃杯落地,大半杯酒水撒在了地面上,而剩下的半杯,则是一滴不剩地泼上了陆少珩的前襟。   “哎,你是谁家的人,怎么看路的?”王总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见此情形,当场就嚷嚷开了。   “小心。”陆少珩的语气中听不出责备,他绅士地将男孩扶起,反而带着恰如其分的关心:“怎么这么不当心,受伤了可怎么办。”   男孩见自己闯了祸,当即就慌了神,连忙掏出西装胸口的装饰手帕,手忙脚乱地擦拭起陆少珩衣服上的酒渍。   这个时候陆少珩认出来,这个男孩子名叫付迪,是今年选秀刚冒出头的偶像,因为后续资源比较差,自身业务能力也不过关,热度散去后,如今只能在三流网剧上混熟脸。   “对不起,陆总,我不是故意的。”见手帕擦了半天都没什么效果,付迪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带您去洗手间处理一下吧。”   陆少珩向来对长相漂亮的人比较宽容,大方接受了他的提议:“走吧。”   离开前,陆少珩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吧台的方向。原本就僻静的吧台前空无一人,陈濯和宋诗明提前离场,不知去了哪里。   * * *   陈濯始终觉得,干影视这行的人,必须有很强的适应能力。比如他前一天还置身在光怪陆离繁花似锦的国际电影节,第二天就要出发前往西南的一个小镇。   除了陈濯,同行的还有陆少珩、编剧俞梦、蒋小博以及美术指导等主创人员。他们这次去西南,主要是为了给新电影勘景。这部电影说的是一个发生在偏远乡镇的悬疑故事,主角是一个一辈子没走出小镇的青年,所以大部分外景拍摄都将在西南的几个村镇里完成。   临近出发时间,所有人都等在了酒店大堂,唯有陆少珩不见踪影。随行的助理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一个都没有接通。   助理拿着临时房卡刷开他的房门,房间里没有人,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很显然,他昨晚没有回来,不知又流连在哪个温柔乡。   “陈总,现在怎么办?”助理拿不定主意,来求助陈濯。   “我们先走。”陈濯合上手里的笔记本电脑,说:“留个人在这里等他,坐下一班航班。”   陈濯话音刚落,酒店副楼的电梯门打开,陆少珩揽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人,说说笑笑地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他先是体贴地护送年轻人上了他的保姆车,又站在原地,目送车子离去,最后才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朝陈濯这边走来。   面对这样的剧情走向,除了早就司空见惯的蒋小博,在场的其他人都有些尴尬。他们既当心这两人在这里闹出什么大动静,又隐隐期待着陈濯的反应。虽然早就听闻他们各玩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但是这样刺激的场面,大伙儿都还是第一次遇见。   但众人期待的画面并没有出现,陆少珩若无其事地走上前来,十分真诚地和大伙儿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大家,我来晚了。”   陈濯的反应更是平平无奇,他收起电脑,瞥了眼陆少珩,站起身道:“走吧。”   作者有话说:   *昨晚发生的事不是他们互相以为的那样,将来有机会在番外里说。   (不一定会有这部分番外。)   31 第三十一章 落水   尽管如此,细心如俞梦还是发现,陈濯和陆少珩之间,并不是表面上的那么风平浪静。   就拿最明显的一件事来说,到达西南的第二天,原本他们今天应该一起去山上的白云寺探访,但在临出门前,陆少珩这头刚说昨天坐飞机太累不想上山,陈濯那边就传出消息,说导演决定兵分两路,让陆少珩带上编剧、美术他们带队去村里勘景,他自己领着蒋小博和另一队人按原计划去白云寺。   这很显然就是在闹别扭。   这样下去可不行,俞梦把自己的担忧告诉蒋小博,蒋小博说没事,随他们去,都是有分寸的人,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今天的天气不错,林间艳阳高照,陈濯带着几名工作人员,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间石板小路,一路往上走。   石板路的尽头是一间古寺,寺的门头不大,白色墙黑色的匾,上书“白云寺”三个大字。   这样一间寺庙,在群山草木的掩映下,颇有点隐世秘境的意思。   陈濯来寺里的目的,是想拜访白云寺的主持。这位大师学识渊博,不但堪称当地的活县志,和这部电影的原型还有一点渊源。   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小和尚早早就等在了山门外,看见陈濯一行人到来,热情地出来迎接他们。   迈进山门前,天边响起了一阵闷雷,陈濯回头望了一眼,只见碧蓝如洗的天边,压着一大片乌云。   陈濯的心念动了动。   蒋小博注意到陈濯停下脚步,回头问:“怎么了?”   “没事,进去吧。”陈濯收起杂念,吩咐蒋小博:“给…俞梦打个电话,让他们注意安全,如果天气不好,就早点回来。”   蒋小博撇了撇嘴,没有说什么,依言替陈濯打了这个电话。   白云寺不大,香火也颇为冷清,陈濯在小和尚的带领下溜达了十多分钟,就把整座寺逛了个遍。   从大雄宝殿出来后,小和尚带着陈濯进了客堂,客堂里早就备好了点心热茶,坐在桌子前打盹儿的小老头,就是白云寺的主持。   主持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不爱故弄玄虚,也没什么高僧的架子,一见陈濯进来,就招呼他快来尝尝寺里自制的地瓜干。   陈濯今天登门,主要是想向大师请教一些当地民俗问题,也想邀请他老人家担任剧组的顾问。大师是个乐天好奇的性格,对这个影视制作非常感兴趣,一番谈话下来,双方都很愉快。   谈话进行到一半时,酝酿了大半天的雨总算落了下来,陈濯听着大师详细地介绍着县城的历史风物,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外。   主持见状,停了下来:“陈施主今日似有郁结在心?”   陈濯意识到自己半路走神有些失礼,连忙接过话茬:“我这一介俗人,又不是您这样的得道高僧,自然是有三千烦恼。”   大师手指轻捻佛珠,微笑着说:“凡夫即佛。烦恼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   这是《六祖坛经》里的一句话,陈濯过去为了拍电影,曾经短暂地学习过一段时间的佛法。   在这个小老头面前,陈濯突然有点了倾诉欲:“大师,我有一事堪不破…”   大师捻佛珠的手指停了停,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刚刚说出一个字,陈濯又觉得没意思,他自己那点儿女情长的凡尘琐事,实在不配在这佛门清净地搬出来,污人家大师的耳朵。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笑着回到原先的那个话题:“多谢大师赐教。”   西南夏季多雨,这场雨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陈濯婉拒了住持留他们在寺里吃晚饭的邀请,带着工作人员们冒雨下了山。   白云寺地处半山腰,初一十五常有老头老太太上来进香,所以山路修得和缓,雨天倒是不难行。   但是很显然,陈濯心里记挂的并不是这件事,下山的路上,他问蒋小博:“中午你给俞梦打电话的时候,她怎么说?”   蒋小博如实回答道:“俞老师说他们那边在下小雨,没什么问题。”   “再给她打个电话。”陈濯望着绵延至山脚下的雨幕,心中总有一些不安:“问问快回来了没有。”   打给俞梦的这通电话,直到陈濯回到山脚上了车,都没有接通。车外的雨势越来越大,雨刷拖着“嘎吱嘎吱”的尾音来回摆动,雨水砸在车顶上发出“嘭嘭”的闷响,令人心烦意乱。   “接了吗?”陈濯问。   蒋小博捧着手机,摇了摇头。   回酒店的路上,陈濯依次给同行的几个人都打了电话,但毫无例外,一个都无法接通。   最后他打给了陆少珩,回应他的依旧是一串忙音。   当地的向导见陈濯的脸色铁青,连忙转过身安慰他:“下雨天信号不好,我们山里经常这样,不用担心,一会儿就能通了。”   像是应了向导的这句话,他的话音刚落,陈濯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电话是俞梦打来的,陈濯接起手机,揣着的心刚刚放松到一半,俞梦惊慌失措的声音就在电话里响了起来:“陈导,不好了!陆总…陆总落水失踪了!”   * *   晚上六点,县城中心唯一一家三星酒店门前停着好几辆警察,过往的行人们都按捺不住好奇,时不时往里面张望。   “身高一米八…五,对对,至少一米八五以上,短发,皮肤白…”同行的制片努力地向警察描述着陆少珩的情况:“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穿着…”   在此之前,县里的警察已经来过几趟。他们这会儿过来,是想收集一些陆少珩的详细特征,方便后续工作的开展。   警察离开后,酒店大堂里的空气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一般,气氛沉重地令人窒息。制片老师原想和陈濯说两句安慰的话,但一看他那个状态,只得重重的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   得知陆少珩失踪的消息,在外面工作的所有人都第一时间赶回了酒店,此刻众人围坐在大堂的沙发前等消息,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今天下午三点左右,陆少珩和俞梦带着一队人马在山谷里勘景。一行人往回走时,天上骤降暴雨谷里溪水暴涨,俞梦的助理一不小心,就被困在了一个小土坡上。   眼看水位越来越高,等救援是来不及了,于是陆少珩当机立断,和向导配合着一起救人。   结果编剧助理是救上来了,他自己却被湍急的溪流冲走,至今不知去向。   因为大雨的关系,山谷里没有信号,俞梦一行人直到回到附近的镇子上,才得以给陈濯打来电话。现在其他人已经被平安地安置在小镇的招待所里,只有陆少珩一人依旧不知所踪。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大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不断有披着雨衣的人员来来去去,但谁都没有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   酒店大堂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布满了黑色的脚印,空气中都是潮湿的土腥气,气氛被压抑到了极致。   终于,陈濯蓦地站起身,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他来到窗边,对正在抽烟的当地向导说:“把车钥匙给我。”   向导听陈濯这么说,连烟都顾不上抽了,连忙劝他:“陈总,现在雨下太大,而且山路已经封了,您不可能过得去。”   陈濯听不进他的话,加重语气重复道:“钥匙给我。”   陈濯的态度太过强硬,向导没辙,只得掏出钥匙递给他。   蒋小博提了两袋子盒饭进来,正好看见陈濯拿着车钥匙就往外走,急得他将袋子往地上一摞,一个箭步就冲上前去:“陈濯!你给我冷静点!”蒋小博抢下陈濯手里的钥匙:“你知道他在哪儿吗?现在雨下得这么大,连警察和搜救队都没法进山,你一个外地人过去能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你…”蒋小博说到这里,喉咙一哽,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说道:“待会儿他回来,你再出了事,这可怎么办?”   蒋小博的话如窗外的大雨,将陈濯身上最后一丝精神气浇灭了。他也不再执著于车钥匙,沉默地坐回到椅子上。   蒋小博抹了一把通红的眼眶,重新提起那两只袋子,挨个儿给众人放饭。   他没有再去打扰陈濯,而是暂时将他的饭先收起来,让他一个人先待一会儿。   转机总是在最绝望的时候出现,就在众人商量着要不要向市里求助的时候,一位工作人员连滚带爬地从大门外冲了进来。   “陈老师!陈老师!陆总,陆总打电话回来了!”工作人员兴奋地两颊通红,因为地上太滑,他一把扶住大堂里的石头柱子,才急急刹住车:“他让我们不要担心,他现在已经安全了!他还说,现在天黑路滑山路不好走,他先在老乡家里借宿一晚,明天就回来!”   陈濯倏地站了起来,碰掉了手边的烟灰缸,大步朝他走来:“电话呢?”   工作人员被陈濯的反应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地说:“他说没什么事,先挂了。”   32 第三十二章 不知好歹   山区气候瞬息万变,晚间还下着倾盆大雨,一转眼,天上就铺满了星星。   雨后的空气中带着令人愉悦的青草香,抬头向上望去,就能看见广阔的银河如丝带一般,横跨整个夜空。   这样灿烂的星海,在光污染严重的城市里是看不见的。   陆少珩身穿一件不合身的T恤,搭配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沙滩短裤,和一个小姑娘一起坐在院子的水井边乘凉。   小姑娘的名字叫佳佳,今年刚刚十七岁,今天就是她和奶奶一起上山找笋的时候,从溪流里救下了陆少珩。   奶奶早睡早起,夜里八点不到就回屋躺下了。佳佳白天要上学,回家还得帮着奶奶干农活,到了这个时候才挤出一点时间开始写作业。   山间夜晚寂寥,没什么东西好消遣,陆少珩闲来无事,扯了一片叶子拿在手上折着玩。不一会儿,一朵玫瑰花的雏形就在他的手上出来了。   用叶子编玫瑰花,这是陆少珩小学时学来哄同桌小姑娘开心的技巧,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又派上了用场。   “哥哥,城里真的像电视上演的那样吗?”佳佳手上写着作业,那双大眼睛时不时关心着陆少珩手里的进度。   “有的是,有的不是。”陆少珩将细长的叶片折成花瓣的形状,口中说道:“等你长大了,到外面去读大学就知道啦,总体来说还是很多姿多彩的。”   佳佳摇了摇头,眼神黯淡了下来:“可是俺爸说,男娃才上大学,女孩子长大了就要嫁人的。”   “你爸爸说的不对,女孩子可以做很多事,读书、工作、当老师、当运动员、当科学家。”说着,他把折好的玫瑰递给小姑娘:“拿着。”   佳佳接过这朵“玫瑰”,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突然双眼放光地说道:“我想当明星!在电视里唱歌跳舞的那种!”   陆少珩笑吟吟地表示了肯定:“不错呀,当明星可风光了。”   在和佳佳聊天中,陆少珩得知她的父母都在城里打工,家里只有她和奶奶两个人相依为命。既然相识,那就是缘分一场,况且自己还欠着人家一条命——想到这里,陆少珩伸手去掏自己的名片夹。   这时,他又突然想到,他那倒霉的名片和手机一起早就在小溪里被泡烂了。于是他跟佳佳要了支笔,在叶子上写了一行数字。   “给你我的电话,算了,还是给你我同事的吧,等你长大了,可能已经找不到我了。”说着,他划掉了原先写下的一串数字,重新留下了凌逍的号码:“将来你遇见什么困难,可以打电话找他帮忙。”   “真的吗?”佳佳的语气里又惊又喜。   “当然是真的。”陆少珩笑着回答道。   佳佳从陆少珩的手中接过这张写着电话的叶子,像是捧着对未来希冀一般,万分珍惜地收进了自己的铅笔盒里。   夜色渐深,山里人家休息得早,村里的夜晚格外寂静。四周除了草丛里的蛙叫虫鸣,远方时不时传来的几声狗吠,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陆少珩的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忙了一个晚上,佳佳终于倒腾完了作业,收拾着书包准备收摊。就在这时,头顶上吊在竹竿上的灯泡闪了闪,就这么灭了。   “你家里还有灯泡么?”陆少珩踩着板凳上去检查了一番,以他贫瘠的生活经验,初步判断是保险丝断了。   佳佳点了点头,转身进屋拿了一枚新灯泡出来。   灯泡有些烫手,陆少珩单是把旧灯泡拧下来,就花费了一点时间。就在一大一小围在灯下捣鼓时,篱笆墙外一束晃动的手电筒光直直照了进来,大剌剌地落在二人的脚边。   随后而来的是一连串脚步声,一个男人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响起:“就是这儿了,您慢点,当心脚下——佳佳,开门,有客人。”   佳佳把新灯泡往陆少珩手里一塞,连忙出去开门,她认出了这是村长的声音。陆少珩回过身去,无动于衷,站在板凳上继续手里的活计。   今天晚饭时他已经领略过村长的热情,实在难以招架。   佳佳和村长说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们说的是本地方言,陆少珩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就在他的思绪不断飘远的时候,一道男声突然响起:“看来我来得很是时候,正好可以给你收尸。”   陆少珩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得低下头,一双黑得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睛就这么撞进了他的眼里。   看着凭空出现的陈濯,陆少珩呆愣住了,他怎么都不会想到,陈濯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么一个小村庄里。   陆少珩没有心思去体会自己此刻的心情,但可以确定的是,他脸上的表情一定是蠢极了。   陈濯没有对陆少珩的这幅傻样发表什么评论,他拍了拍陆少珩的腰,将他从板凳上赶了下来,顺手拿走了他手里的灯泡:“先去关电闸。”   陆少珩一句话都没有说,梦游似的进了里屋。   陈濯的动作很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把老式灯泡换好了,陆少珩重新打开电闸后回到院子里,看见陈濯正在和村长道谢。   原来陈濯是在村长的帮助下找到佳佳这里来的,陆少珩看着站在丝瓜藤下和村长寒暄的陈濯,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会疼,是真的,陈濯真的来了。   不一会儿,陈濯就送别了村长,来到陆少珩面前。如果是不是时间实在是太晚了,村长怕是要拉着陈濯,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陆少珩坐在小板凳上,抬头看着陈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松随意些:“你怎么来的?”   陈濯言简意赅:“开车。”   “车呢?”陆少珩问,佳佳的房子在村子的最高处,门前阡陌纵横,最宽的一条路也只能容一辆三蹦子通过。   “停在村口。”陈濯说。   陆少珩笑了起来,鼻子酸酸的:“大半夜开山路,当心连人带车翻下去。”   “不带你这么咒人的。”   见陆少珩一开口就没什么好话,陈濯又无奈又生气,朝他伸出了手。   就在陆少珩以为陈濯要拥抱自己的时候,他只是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脑门,笑骂道:“不知好歹,狼心狗肺。”   33 第三十三章 我来了   佳佳端着一盆滚烫的沸水从屋子里出来,半途被陆少珩接了过去。   “赶紧睡觉去吧,明天还要上学。”陆少珩端着脸盆,对佳佳说:“这边交给我来就可以。”   佳佳点了点头,害羞地偷看了陈濯一眼,一溜烟儿跑了。   经过了一个晚上的适应,陆少珩已经完美地融入了乡村生活。他先将脸盆放在水井旁边的板凳上,然后操起一只葫芦做成的大水瓢,舀了一大瓢井水兑到烫水里,用手试了试水温,觉得合适了,才把陈濯招呼过来。   陈濯正在欣赏陆少珩忙活了一晚的草编作品,听见陆少珩的声音,放下手里的小麻雀小蚂蚱。   “之前怎么不知道你的手这么巧。”陈濯走向陆少珩,问。   陆少珩瞄了眼陈濯刚刚放下的东西,说:“喜欢啊?喜欢可以送你。”   陈濯随意问道:“是不是我喜欢什么你都可以送给我?”   陆少珩可不会轻易掉进坑里,保守地说:“这个得分情况讨论了。”   村道狭窄,陈濯把车停在了村口,徒步进的村。山里刚下过雨,这一段路走下来,他的身上已经脏得不像样。   陆少珩像个专业洗头师傅似的,安排陈濯在水井旁的小板凳上坐下,从脸盆舀起一瓢温水,像模像样地吩咐道:“低头,闭眼。”   陈濯配合地低下头,陆总亲自洗头,这可不是谁都有的待遇。   只是他刚垂下脑袋,一勺温水就这么泼了下来,水流顺着他的脖颈儿灌入了衣领,把身上的衣服淋了个湿透,头发倒是一滴水也没挨着。   “陆少珩。”陈濯睁开眼睛。   陆少珩也有些尴尬,他连忙按下陈濯的脑袋,态度良好地开始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失误。”   说完,第二瓢水很快淋了下来,这次倒是成功打湿了陈濯的头发,但也许是手感寸了点,又有大半的水流顺着陈濯的额头向下,淌在他的脸上。   “你是故意的么。”陈濯抬起头来问陆少珩。   “意外,意外。”陆少珩的嘴里虽这么说,手里的水瓢却微妙地倾斜了一个角度,一股细细的水流从瓢里漏出来,一滴不漏地全部落在陈濯暂时还没有受到波及的裤子上。   陈濯这下终于确定陆少珩就是在消遣他,他猛地站起身,从盆里鞠起一抔水,扬手就要去泼陆少珩。陆少珩的反应极其敏捷,他先是用水瓢抵挡住陈濯的第一波攻势,然后不甘示弱地舀起一勺水,朝陈濯泼去。   这瓢水刚泼出去,对面的攻击就赶到了。陆少珩往后一闪,和陈濯拉开一小段距离,开始恶人先告状:“都和你说了对不起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   他的话刚说完,就被陈濯泼了一脸一头的水,气得他操起水瓢又冲了上去:“好你个陈濯。”   一来二去,两个老不正经的人就这么在人家的院子里打闹了起来,脸盆“哗啦”一声掉落在地,石板地上濡湿了一大片,四下飞溅的水花惊起了草丛里的一大片萤火虫。   在漫天飞舞的萤火消失前,陆少珩突然往前一扑,也不管他的身上是湿的还是脏的,就这么伸手抱住了陈濯。   “怎么样,打不过就要用美人计?”陈濯被陆少珩这么突如其来地一抱,停下了所有动作,只有笑意还残留在脸上。   “你今天怎么会想到要来找我?”陆少珩将瓢往地上一扔,低头把脸埋在陈濯的肩上,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我不来,你今晚睡得着么?”陈濯笑着搂住了他,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说:“你怕水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陆少珩没想到陈濯已经注意到他怕水的事,笑道:“这都被你发现了。”   “怎么,是我多管闲事了?”陈濯问。   “没有。”陆少珩摇了摇头,难得对自己和陈濯都坦诚了一回:“谢谢你能来找我。”   陆少珩最拿手的两个技能,一是给点阳光就灿烂,二是恃宠而骄。既然深埋在心里的那点恐惧已经被陈濯点破,陆少珩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娇气得大大方方。   这天晚上,陆少珩片刻都不肯一个人独处,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粘在陈濯的身上。就连陈濯睡前出去上厕所,他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   佳佳的家里没有独立的卫生间,想上洗手间,得穿过一条小路,到院子外面的厕所。   陈濯刚从洗手间里出来,就看见陆少珩揣着手等在屋檐下。   “黑灯瞎火的,跟出来做什么?”陈濯走上前去,纳闷地问。   “怕你迷路。”陆少珩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出来得太急,脚上还趿着一双不合脚的女士拖鞋,因为鞋子太短,脚跟上已经沾上了一圈泥土。   陈濯拿他没什么办法,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拦腰将他抱了起来。陆少珩配合着伸手揽住陈濯的脖子,双腿利索地架上了他的腰,将下巴靠在陈濯的肩膀上,十分心安理得地让陈濯抱着他往回走。   小道两旁是成片的龙眼树,眼下正值开花的季节,午后的这场大雨拍落了不少花骨朵。陈濯抱着陆少珩从树下走过,没过一会儿,米黄色的小花就落得两人满肩满头。   “上回在甘南受伤的是你,这次被水冲走的也是你,还有刚才换灯泡,电闸都没拉,是想做什么?”走到半道上,陈濯开始数落陆少珩:“下次遇到危险,你能不能躲远一点,稍微珍惜自己这条小命。”   “我这命有什么可惜的。”陆少珩满不在乎地回嘴,眼看着陈濯有撒手的趋势,他连忙夹紧他的腰,飞快地改了口:“好了好了,瞎说的,以后注意。”   “你今天落水的时候,心里害怕么。”陈濯没有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低头避开一丛低垂的枝桠,呼吸擦着陆少珩的后劲扫过。   “当然怕。”陆少珩趴在陈濯的肩上,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一双拼死挣扎的手。   那是一双女人的手,纤细、苍白,指甲上还刷着颜色鲜亮的甲油,指尖的水钻在月光下晶晶闪闪的。   陆少珩知道这是谁的手,这双手曾经为他遮过风,挡过雨,曾轻抚过他的脸颊,也曾把他推入最深的梦魇。   这是世间最温柔,最刚毅,也是最残忍的手。   “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陆少珩看着两旁不断后退的树枝,继续说道。   杀死陆少珩的,并不是溺水后的缺氧,而是溪水没过头顶的一瞬间,陆少珩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别看他现在一副活蹦乱跳的模样,刚被佳佳救回来时,陆少珩的情况十分糟糕。当时他整个人像是被溪水抽走了魂魄一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在一个失语的状态,无论外界给他什么刺激,他都没有反应。   后来还是村长及时赶到,请村里的赤脚大夫过来给他扎了一圈针,又让他在被窝里捂了好一会儿,他才能慢慢开口说话。   在陈濯到来之前,陆少珩面上不显,但他的内里依旧处在一种应激的状态里。直到此刻,他的耳朵里听见陈濯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的气息,皮肤贴着他的体温,陆少珩才真正从冷水没顶的恐惧中平复下来。   陈濯就像是他的镇定剂。   “没事了。”陈濯没有再多谈他如此惧水的原因,只是抱紧怀里的人,柔声安慰道:“都过去了。”   陆少珩当时的情况,陈濯在来时的路上,已经听村长绘声绘色地描述过一遍,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今天脑袋发热一时冲动,不顾其他人劝阻,特地来这么一趟。   经历了白天的那一遭,晚上陆少珩任性得近乎不讲道理。佳佳热心为他们准备了两个铺位,但他说什么都要和陈濯挤在一张床上。   陈濯自然是纵容着他,仔仔细细地将他搂着怀里,甚至怀着一种珍惜的心情。   因为陆少珩愿意全身心依赖一个人的时间实在是太过短暂了,今晚过后,他又是那个无法无天,浑身是刺的陆少珩。   34 第三十四章 不用想明白   陈濯和陆少珩这些年同床异梦貌合神离,但对他这个人,陈濯确实还算了解得透彻。   陆少珩这脆弱易折的玻璃美人果然当不了几天,刚从西南结束工作回去,就开始在公司作威作福。   当时陈濯正在和几个同行在外应酬,突然接到了凌逍的电话。   凌逍虽说是陆少珩的助理,但给陈濯打电话,还是三年来头一次。凌逍在电话里语速飞快地说,陆少珩正在办公室里大发雷霆,要陈濯赶紧来公司一趟,江湖救急。   陈濯赶到聚星的时候,副总经理的办公室里围满了人,陆少珩八风不动地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着,脸色黑得像一块烧焦的铁皮。   看见陈濯在秘书的带领下走进办公室,陆少珩有片刻愣怔,但很快又恢复了不可一世的嚣张模样。   “你们以为把陈濯请来,就能让我松口吗?”陆少珩翘起二郎腿,压低眼梢,冷笑着说道:“门都没有。”   今天将陆少珩的办公室堵得水泄不通的,是各个部门的高管,陈濯打眼望去,其中主要以制片部、市场部门的人为主,其他部门人员从旁辅助。   陈濯刚一出现,他们就主动往两边靠,给陈濯让出了一条道。   这次是陆少珩误会他们了,陈濯会突然来公司,也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事实上,这些高管也不希望陈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少珩。”   姜还是老的辣,陈濯的到来没有打破制片部王主任的节奏。只见他肥厚的大嘴唇一张一合,一顶大帽子马上就扣了下来:“公司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不能这样独断专权,有时也要多听听大家的意见。”   陆少珩长腿一搭,油盐不进:“但这部电影是我主导的,你们没资格指手画脚。”   几位经理蓄力已久,见陆少珩如此盛气凌人,压根没把他们这些公司的元老放在眼里,趁机大声把话题扩大化,拔高到了另一个层面。   从他们的对话中,陈濯总算听明白了现在闹的是哪一出。原来陆少珩刚从西南回来没多久,公司的几个高管就找上门来,提出要将《金阙风月录》撤出暑期档。   《金阙风月录》虽然是陆少珩主导投资的电影,但原则上依旧是聚星的项目,过去聚星的人没有过问,是因为没有把陆少珩这些玩票性质的投资当回事,由着他去折腾。   现在不一样了,陆少珩离总裁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与他有关的任何一件事,都可以成为他们大做文章的借口。   电影撤档不是一件小事,高管们给出的理由也非常合理充分,起因是去年暑期狂揽60多亿票房的《蒙山之战》出了续集,突然宣布定档暑期,为了不与这部电影正面相遇,高层们决定暂时先撤下来。   陆少珩自然是不可能同意在这个当口收手,《金阙风月录》的宣传在数月前早早展开,各方面资金也已经投入下去,市场的热度好不容易才炒起来,这个时候撤档,意味着前功尽弃。   于是双方就这么僵持了起来,直到今天,所有高管齐聚陆少珩的办公室,大有协迫的架势。怪不得凌逍会病急乱投医,火急火燎地打电话将陈濯请来。   见场面再次陷入了僵局,市场部的钱经理出来打圆场:“陈总的这部电影我也看了,当然,质量肯定是很高,这点毋庸置疑,但放在暑期档,我还是担心曲高和寡。”   陈濯虽然只是这部电影的监制,但影片的整体结构、故事走向、叙事节奏,甚至是艺术风格,都是他奠定的,说是陈濯的电影也不为过。   说着,他瞄向一旁的陈濯:“综合陈导近期的票房成绩来看,暑期不是一个合适的上映时机。”   在这之前,陆少珩还是一副吊儿郎当,随便你们怎么说我都不管的模样,听见他们拿陈濯说事,顿时怒不可遏。   他将钢笔往桌上一杵,一开口就是一句四句箴言:“你懂个屁。”说着,他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道:“别以为我不清楚,你们一个个肚子里打的都是些什么算盘。”   “陆总,稍微注意一点影响。”运营副总在旁看了大半天热闹,这会儿终于凉飕飕地开了口:“在坐的好歹都是你的长辈。”   陆少珩立刻反唇相讥:“我倒是从没见过这么当长辈的。”   这群“长辈”都是些什么货色,陆少珩清楚得很,他们刚撅起腚,陆少珩就知道接下来要拉什么屎。   聚星手里另一个名叫《江湖无双》的项目最近刚刚过审,也想抢在暑期档上线。他们这个时候提出让《金阙风月录》撤档,就是想让陈濯的电影给他们让路,把公司的所有资源都压在《江湖无双》上。   当然还有一个小添头,就是纯粹给陆少珩找一点麻烦,《金阙风月录》的风格有些许前卫出格,几番删改之后,好不容易才过了审。如今的政策一天一变,这次撤档,将来很有可能就没有上映的机会了。   而这背后是谁在撺掇,陆少珩心知肚明,这事毕竟关系到陈濯的公司,安然自己不敢自己得罪陈光玉,于是就派这些冤大头替她来当马前卒。   陆少珩寸步不让,高管们仗着人多,无论如何都要他今天给个说法。就在双方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说话的陈濯突然开口道:“我同意撤档。”   陈濯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我不同意。”陆少珩第一反应过来,当即提出反对。但他也不想让陈濯继续留在这里,再听到什么难听的话,于是一开口就要将他支走:“陈濯,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别在这儿待着,忙你自己的事去。”   听陆少珩这么说,陈濯依言从沙发上站起来,但他不是自己离开,而是转身对在场的其他人说:“你们先回避一下,我有几句话单独和陆总聊一聊。”   既然陈濯这么说了,其他人没有反对的道理。待所有人都离开办公室之后,陈濯来到陆少珩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离他更近了一些。   “避开《蒙山之战》的风头也好,不然票房多少会受影响。”陈濯神色平静,仿佛今天要被撤的不是他的电影。   “我们的档期和《蒙山之战》根本不会正面遇上,前后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差。”陆少珩仍在气头上,他看着陈濯,说:“你知道他们的目的不是这个,他们就是想要我们给《江湖无双》让路,顺便膈应膈应我。”   “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既然这些人统一了战线,这个结果就成了定局,现在不是你去硬碰硬的时候。”陈濯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关窍,一群人围着陆少珩吵吵嚷嚷的时候,他的心里早就分析好了利弊:“时机还没成熟,你的根基还不稳,明白我的意思么?”   陆少珩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他有些疲倦地往椅背上一仰,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带,说:“就算这样,那也是我和他们之间的事,他们不应该把你拖下水。”   陈濯笑着摇了摇头,说:“在别人的眼里,你我是一体的。”   陈濯的这句话,让陆少珩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见陆少珩的态度有些松动,陈濯趁机把事情定了下来:“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你一会儿和他们说,就说同意电影撤档。”   陆少珩没有应声,依旧在欣赏头顶上那顶乏味可陈的吸顶灯,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情不愿。   “听话。”陈濯趁胜追击。   陆少珩这下终于有了点反应,转头看向陈濯:“这次撤了以后,将来如果没法再上映了,你可别赖我。”   “那我就认栽,怪不到你头上。”陈濯倒是心挺宽,说完这句话后,他瞄了眼桌上的日历,交代陆少珩:“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过两天要出国一趟,你自己注意着点,不要再和底下的人起冲突。”   “出国做什么?”陆少珩问。   陈濯被陆少珩这一脸无辜的表情气笑了:“不是你给我提报了一堆影展么,这会儿开始装傻啦?”   陆少珩这才想起来,好想确实是有这么回事。   既然事情已经谈妥,矛盾暂时化解,陈濯就要回去继续工作了,他站起身,对陆少珩说:“乖乖的,不要惹事,也不要心急。”说完,他停了停,低头看向陆少珩的眼睛,正色道:“你想做到的事,都会达成的,你要耐心点。”   陆少珩跟着站了起来,好奇地问:“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反正尽是些阴谋诡计呗。”陈濯笑了起来,边说边往门外走。   “陈濯。”   就在陈濯即将推门离开的时候,陆少珩突然喊住了他。   “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说到这里,陆少珩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你为什么要帮我?”   陆少珩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在这个位置上坐得安稳,少不了陈濯通过他父亲的影响力在私下运作。还有《无人之境》这部电影,陈濯虽是在他的逼迫下接手的,但他对待这部电影的态度,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认真谨慎。   再比如这次的影展,如果他不愿意,他本人不是非去不可,随便派个人去就行了,用不着这么辛苦。   陈濯就像是一早就洞悉了陆少珩的野心,一直在背地里提供着支持,只为了让他达成目的。   “为什么。”陆少珩来到陈濯面前,问:“你明知道——”   你明知道我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利用你。   相较于陆少珩提起这件事时的严肃,陈濯始终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朝陆少珩勾了勾手指。   陆少珩不由自主地朝他靠近了一些。   “那就不用想明白。”陈濯捏起陆少珩的下巴,像逗弄自家养的小猫小狗一样,指尖在他的皮肤上蹭了蹭,然后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笑着说道:“走了。”   35 第三十五章 这么巧?   深夜,日本东京,陈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   陈濯长臂一伸,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掐掉了电话。   这次参加影展,陈濯没有任何期待,只是为了宣传电影卖片。为了尽可能地多配合宣传工作,白天他都在接受媒体采访,参加各类访谈,抓紧时间奔走在影展的各个环节,活生生将自己熬成了一个推销员。   这边手机刚消停,酒店的电话铃声又孜孜不倦地响了起来,陈濯忍无可忍,翻身接起了电话。   “你最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蒋小博此时已经顾不上照顾陈濯的那点起床气:“陈濯?!别睡了,快起来!评审会议揭晓了!我们的电影得奖了!”   “哦。”陈濯还没睡醒,脑子还暂时没法开启处理信息的能力,反应有些冷淡。   “哦什么哦,赶紧起来对一下——”   蒋小博的话还没说完,陈濯就再次挂了电话,倒头继续睡了过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无人之境》得奖的消息,也传回了国内。   陆少珩替陈濯提报海外的影展,纯属无心插柳,除了他想给陈濯下一剂猛药,将他时隔多年的复出之作直接推到国际上的私心,更多的还是从宣传卖片的角度考虑。   原本以为这部电影能入选片人的眼,入围几个影展的次级单元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没想到两个月后,前方有好消息传来,《无人之境》不但担任了亚洲影展的开幕影片,还得了一个评委会特别奖。   陈濯息影多年,复出之后的第一部 作品就得了一个国际奖项,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噱头。   宣发立刻跟进,再加上陈濯粉丝范进中举一般的四处奔走相告,话题迅速就炒作了起来,硬生生把一个亚洲影展,炒出了奥斯卡的架势。   老话总说,墙外开花墙内香,《无人之境》在影展上首映取得了巨大的反响,趁着营销的热度,国内上映的日期也就定了下来。   《无人之境》在海外电影节上大放异彩,本该一起站在聚光灯下的陆少珩却彻底隐了身。他没有飞到国外一起领奖,没有出现在媒体面前,也拒绝了所有访问,甚至连一句恭喜都没有和陈濯说。   这似乎已经成了陆少珩的一个习惯,从他和陈濯合作第一部 电影开始,一直都是这样。他这个人的性格看似张扬,花边新闻上了不少,但每每到了真正该万众瞩目的时候,却总是把自己隔绝在众人的目光之外,不愿意与外界有过多的粘黏。   国内首映礼那天,正好是施晴的生日。这天陆少珩没有出席首映,而是事无巨细亲自安排完所有工作,而后提前下了班。   从公司出来,陆少珩顺道去趟花店,在花店小姑娘的建议下精心搭配了一束鲜花,随后独自一人开车去了墓园,连凌逍都没有带上。   眼下不是年节,墓园里格外寂静,小山坡上一眼望去只有陆少珩一个人。坡上夜风习习,他背对着整片城市的灿烂灯火,静默地立在一座墓碑前,身影融入了这泠冽的夜色。   陆少珩怀里捧着的是一束铃兰,一串串白色的花苞包裹在绿色的叶片里,将花朵衬托地格外娇嫩。他先是认真地擦拭了一遍母亲的墓碑,然后细心地摆上鲜花,最后掏出打火机和酒精,面无表情地将这束娇俏可爱的鲜花点燃。   火光熊熊燃起,鲜嫩的叶片在陆少珩的眼前变得焦黑、卷曲,陆少珩一脸漠然地看着,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叠剪报,扬手扔进火里。   这些剪报上报道的都是和聚星有关的消息,最上面的那张,说的还是早些时候聚星总裁陆和平病重的新闻。似是为了凸显世事无常,祸福难料,编辑特地选配了一张陆和平年轻时意气风发的照片作为头幅,格外令人唏嘘。   报纸遇火,迅速被火苗舔噬,火光照亮了陆少珩的眼底,夜风扬起四处飘散的烟烬。   他眼看着父亲的照片在烈火中化为灰烬,始终不发一语。   * *   杨心仪在国外奔波了两个月,一连参加了好几个影展,直到国内首映礼的当天,才匆匆回国。   上一次从这个机场出发,她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电影学院女学生,再次回到这里时,她已经是亚洲影展获奖影片的主演之一。   今天的航班晚点了两个小时,一下飞机,主创一行人就马不停蹄地直奔影院。   从机场出来的路上,杨心仪听见前排的陈濯问了前来接机的工作人员一句:“陆总呢?”   工作人员说:“陆总今天有其他安排,没有参加首映,需要联系他吗?”   后来导演说了什么,杨心仪就没有听清了。她只看见陈濯靠在椅背上,转头看着窗外,车窗玻璃上倒影着他的影子,他眼神里是她看不懂的东西。   尽管一路急赶慢赶,杨心仪一行还是姗姗来迟。他们赶到的时候,主持人已经在说开场串词。   观众席上坐满了人,大多都是应邀前来观影的媒体、记者、影评人,其中还有不少从黄牛手上买到票的粉丝。   这是陈濯复出之后的国内首秀,现场的气氛十分热烈。经过两个月的海外行程,杨心仪面对这样的场面时,已经表现得十分稳重大方,但今天他们是带着荣誉回国宣传电影,面对国内的观众,心情还是十分激动的,她甚至看见观众席里还有几面亮着自己名字的灯牌。   “紧张?”陈濯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杨心仪回过神,回答道:“不会。”   “走吧。”陈濯朝她伸出手。   在热烈的掌声中,陈濯礼貌地执起杨心仪的手,领着一众主创,在鲜花和闪光灯的簇拥下登上了舞台。   陈濯站在台上,看着观众席上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恍然间,他仿佛看见了白颉坐在人群中,微笑着给他鼓掌。   他的样子没有变,还是那么地年轻,那么地充满热情。   “喀哒”一声响,他听见自己心里的那把枷锁,随着那道身影的消失,就这么落下了。   短暂的开场亮相之后,影片即将开始,提问和互动环节将留到观影之后进行。就在众人依次退场时,杨心仪突然注意到导演往台下的一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就停住了脚步。   杨心仪正想问陈濯发生了什么事,就见陈濯将鲜花往自己的手里一堆,扔下台上一干不明所以的主创,迈大步走下了舞台。   意识到陈濯正在走向自己,陆少珩站直了身子,心里琢磨着要不要趁其他人还没发现,赶紧先溜为上。   但天不遂人愿,就在他犹豫不决的几秒钟时间里,陈濯已经带着所有人的目光,来到了他的面前。   “不是说今天没空么?”众目睽睽下,陈濯穿过观众席,站在陆少珩面前问。   “事情提前结束,正好路过,就进来看看。”陆少珩说道。   面对突如其来的全场目光,和齐齐调转方向的镜头,就算脸皮厚如陆少珩,在没有做好营业的心理准备时,表现得也有些局促。   往年的这一天,陆少珩总是一个人过,今天不知怎么的,从墓园出来之后发现时间还早,就这么过来了。   陆少珩来到影院之后没有惊动任何人,靠着聚星的工作证蒙混进了影厅,一个人站在影院最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远远看着舞台上的陈濯。   他也不清楚,自己混在这么一大群观众中,陈濯是怎么一眼看到他的。   “这么巧。”陈濯姑且相信他这个说辞,笑了起来,看着他,目不转睛。   陆少珩被这个笑容晃了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扭捏,大方走上前去,浅浅地抱了陈濯一下。   这是一个礼节性的拥抱,克制、礼貌、分寸正好,而陆少珩整个人,却在和陈濯贴近的瞬间,突然鲜活了起来。   现场有观众认出了陆少珩,他和陈濯的关系可以说是人尽皆知。观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起哄:“接吻!接吻!”   陈濯先一步松开了陆少珩,面对观众的要求,他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而是态度暧昧地站在一旁,嘴角噙着笑,等着陆少珩表态。仿佛只要陆少珩不反对,他也不介意舍命陪君子。   陆少珩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一个拥抱过后,他已经恢复了花花公子的本色。当众接一个吻,对他而言是小菜一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再把这样的陈濯给别人看。   “陈导害羞,这个吻就不当着你们的面接了,我俩回去关起家门再亲个天昏地暗。”他反客为主地揽过陈濯的肩膀,说:“电影马上开始了,希望大家能喜欢陈导的这部作品。”   这段时间陆少珩忙于公司事务,已经神隐多时,今天既然在公众面前露了面,媒体就没有放过他的道理。   影片开始放映之后,他就被媒体架着,和陈濯一起来到影院的休息室里,接受各家平台的采访。   采访结束后,趁着媒体访问其他主创的空档,陆少珩和陈濯偷偷从休息室里溜下来回到影厅,躲在后台的幕布后面观察观众的反应。   “现场反响还不错。”陆少珩留心观察着每一位观众脸上的表情,对陈濯说:“国内的票房应该不用担心。”   每个国家的市场存在差异,对电影的品味也不尽相同。不少影片在海外的票房口碑都不错,回国却遇了冷。   关于后期的宣传,陆少珩有了一些新的想法,他接连说了几个点,陈濯却久久没有回应。   他纳闷地转过头去,发现陈濯的注意力并不在观众席上,而是盯着他瞧。   “怎么了?”陆少珩问。   陈濯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今天去看过妈妈了?”   “你怎么知道?”这下轮到陆少珩惊讶了。   陈濯伸手在他眼下抹了一把,说:“看你这个眼眶,就知道是哭过了。”   听陈濯这么说,陆少珩连忙转头看向墙上的玻璃,他没有看出自己的眼眶有什么异常,反而发现陈濯在偷偷憋着笑。   “好呀,陈濯,耍我有意思吗?”   陆少珩恼羞成怒,就要动粗,陈濯笑着躲开,开始转移话题:“你还欠观众一件事没有完成。”   “什么?”陆少珩的注意力果然被岔开,放下了拳头。   陈濯没有回答,只是这么看着他。   迎着陈濯的目光,陆少珩瞬间了然,他露出了一点笑的模样,倾身靠近陈濯,在他的嘴唇上碰了碰。   “还没和你说恭喜。”陆少珩的动作太轻,甚至不能算作是一个吻,他略微和陈濯拉开了点距离,看向他的眼睛,笑着说:“恭喜陈导有了新的开始,将来会越来越好的。”   陆少珩的话刚说完,陈濯就一把攥住他的手,按在身后,然后揽着他调转了个方向,将他整个人按进了层层叠叠幕布里。   一个结结实实的吻就这么落了下来,陈濯低下头,用力贴紧陆少珩的嘴唇,舌尖探进他的唇间。   毕竟是在公众场合,外面还有数百名的媒体观众,陆少珩下意识地向后一仰,又被陈濯逮了回来。   “别咬。”陈濯太了解他的习性,轻声哄诱道。   陆少珩果然安份了下来。   陈濯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满意地捧住他的脸,仔仔细细地亲吻了起来。   陈濯出国这段时间,大概没少和洋人切磋,三两下的功夫,就把陆少珩的腿都亲软了。   他无力地仰起脑袋,大半个身体都挂在陈濯的身上,喉咙里断断续续地说:“你之前说,这部电影拍完之后,要我答应你一件事。”   陈濯含糊地“嗯”了一声,继续抵在陆少珩的舌尖舔咬,表示他还记得这件事。   陆少珩喘了老大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的呼吸,才得以继续说下去:“你现在可以说了。”   陈濯闻言停了下来,却没有退开,嘴唇若即若离地触碰着陆少珩的唇瓣。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影片放映结束,影院里的灯光亮起,不远处传来工作人员焦急的声音:“陈导呢?谁看见陈导了陆总了?该他们上台了。”   “看来今天不是时候。”陈濯抬手抹了抹被自己亲得殷红的嘴唇,笑着说:“晚点再说吧。”   说完,他牵起陆少珩的手,转身迎着亮光,走上了舞台。   直到整场首映礼结束,都没有再放开。   36 第三十六章 好啊   凌逍拿着房卡,刷开了陆少珩的房门。   陆少珩突然出现在首映礼上的视频片段,被媒体放上网络,引发的热议不小。后期又配合着各种机位的剪辑,引爆了新一轮的热度。   虽然这个事件的开始是偶然,但舆论持续发酵到这个程度,背后自然是有聚星的手笔。可见为了卖电影,陆少珩连自己都能豁得出去。   电影宣传期间,片方想方设法地营销相关话题,这样热点事件更是可遇不可求。所以在后续的全国路演阶段,陆少珩赶鸭子上架,几乎参与了全程。   老板出差全国各地奔波这么长时间,凌逍作为助理,自然是全程随驾。明天剧组要参加当地一档节目的录制,凌逍连夜从酒店的洗衣房取回了陆少珩的礼服,提前送到他的房间。   陆少珩住的是一间全景大套房,他骄奢淫逸惯了,就算出门在外,只要条件允许,就丝毫不肯屈就。这次剧组上下算是沾了他的光,所有人的住宿标准都有了质的飞跃。   房门顺利打开,凌逍提着防尘袋走进房间。客厅里空无一人,也没有开灯,窗外摩天大楼的迷幻灯光映照进来,给四周铺上了一层潮湿隐秘的暧昧色彩。   《无人之境》的票房开门即红,连续几天持续逆跌,陆少珩今晚去参加剧组的小型庆功宴了,这个时间点应该是还没有回来。   凌逍将礼服挂上衣架,准备先过一遍明天的采访大纲。他刚打开客厅的灯,突然听见房间的门后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   这个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断断续续,缠缠绵绵,像是情人间最私密的对话,又像是睡梦中的呓语。   凌逍知道自己应该马上离开,但鬼使神差地,他放下手中的提纲,轻声走上前去。   房间的门没有关紧,透过巴掌宽的门缝,率先映入凌逍眼帘的是一具冰白的身体。   陆少珩的皮肤比普通人要白上几分,这点凌逍一直都知道。此时的陆少珩双手撑在身侧,正面对着房门,眼睛上还蒙着一根领带。   他的头微微仰起,这是凌逍从来没见过的脆弱模样。   凌逍像被针扎到了一样,慌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然而就在他打算落荒而逃时,突然对上了一道倾略性极强的目光。   陈濯就在陆少珩的身后,毫无闪躲地盯着门后的凌逍。就在凌逍抬头朝他看来时,他像是故意挑衅似的,微微低下头,在陆少珩雪白的颈子上留下一戳红印。   “不要留印子,明天还要拍摄。”陆少珩低声抱怨。   陈濯变本加厉地在红痕上亲了一口,说:“没事,让他们拍。”   陆少珩轻轻笑了一声,由着陈濯胡来:“有毛病。”   “我最近有个想法。”陈濯凑到陆少珩耳边,轻声和他交谈起来:“我想尽快把《长路》剪出来,争取在今年年内公映。”   “你做好准备了?”陆少珩转头贴近陈濯。   “是。”陈濯顺势在他的唇上贴了贴,其他地方也不闲着。   “好啊。”陆少珩的声调拐了个弯儿,尾音开始上扬。   门外的凌逍心神俱震,这声“好啊”如一记大摆锤,直直抡进他的心里。刚开始的惊慌失措过后,他像是被迷住了一般,久久挪不开视线。   在凌逍的注视下,陈濯松开了陆少珩。   “陈濯。”陆少珩的眼睛被领带蒙住,极其缺乏安全感,背后的热度突然离开,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捞了个空。   “宝贝,我在这里。”陈濯转身换了个方向,用自己的后背严严实实地遮住陆少珩。   陆少珩的手攀上陈濯的肩,很快又向下滑落,最后只给凌逍留下一截泛红的指尖。   凌逍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外面有人?”眼睛被蒙住,陆少珩听觉变得格外灵敏。   “没有,你听错了。”陈濯的大方是有限度的,他将陆少珩按回枕头上,拉起床上的被子,将他整个人遮挡起来,一根头发丝都不愿再让门外的人看见。   知道外面的人还没离开,陈濯突然开始旧事重提:“你还欠我一件事没答应。”   “你说。”陆少珩自然是记得自己答应过陈濯什么。   “你以后不要上别人的床,也不要再让别人看到你这样的表情,只给我一个人…”陈濯的声音低了下去,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出那个略显粗鄙的字眼后,又温柔地哄骗陆少珩答应:“好不好?”   “就这个?”陆少珩的声音在凌逍看不见的地方响起,带着他熟悉的笑意:“不用再考虑考虑?”   陈濯说:“不用。”   陆少珩哂笑了一声,似在嘲笑陈濯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怎么样?”陈濯用力逼问了一句。   “好呀。”陆少珩呼吸一滞,最后还是笑着答应了下来:“你不觉得这买卖赔本就行。”   “不会。”陈濯低头在陆少珩的额间吻了吻,说:“我很满意。”   两人的这段对话结束后不一会儿,陈濯感觉到背后的视线消失了,房间的门轻轻关闭。   * * *   “少珩,少珩。”   深夜,陆少珩睁开眼睛,看了眼窗台边的人影,知道自己还在梦里。   “宝贝醒啦?快过来。”施晴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独自坐在窗边。她看见陆少珩已经醒了,笑着朝自己的儿子招了招手。   陆少珩揉了揉眼睛,翻身下床,迈着踉跄的步伐,朝她走去。   这是施晴的房间,房间里的墙是那么高,床是那么地宽敞,而陆少珩的身高才和堪堪和桌子齐平。   月光溶溶,凉凉地流淌在雪白的墙上,直到来到母亲面前,陆少珩才发现那如水的月色,落在的施晴身上,竟然真的把她的身体淋了个透。   她像是刚从水里被打捞上来一样,正在哗哗往下淌水,保养得当的实木地板上早早就汇集了一大滩水渍,而施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像往常一样将陆少珩搂进怀里。   施晴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头发,温柔地问:“你今天出去玩,开心吗?”   陆少珩乖巧地点了点头,今天老师带着全班的小朋友去郊游了,他们还在湖里划了船。   “班上的小朋友都喜欢你吗?”施晴问。   陆少珩又点头,笑了起来。   “你怎么能笑得这么开心呢?妈妈为了你受了那么多苦,你怎么能开心得起来?”施晴被陆少珩的笑容刺痛,脸上的表情骤变,长长的指甲掐进了他的头皮:“像你这样自私的小朋友,是不会有人喜欢的。”   “妈妈,好疼。”陆少珩忍不住求饶。   看见儿子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施晴才松开手。   “少珩,听妈妈的话。”施晴的声音,交织着远方滔滔的海浪声,在陆少珩的脑海里响起:“你是最让人讨厌的小孩,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爱你,你也不要爱上任何人。”   陆少珩心里一个灵激,真正从睡梦中醒过来。   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全景,这也是这家酒店的标志之一。社交平台上的网红名媛流行裹着头巾浴袍,在这里打卡拍照。   陆少珩坐在床头,阳光洒在雪白的床单上暖烘烘的,瞬间就割裂了潮湿的梦境。   昨晚庆功宴上,所有人都玩疯了。结束后意犹未尽,于是剧组一群人就浩浩荡荡地去了当地的酒吧。   陆少珩和陈濯提前从酒吧里溜了出来,回到酒店之后,气氛正好,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就滚上了床。   他俩乱七八糟地闹了一宿,搞到最后精疲力竭,也懒得再穷讲究,就这么一起在陆少珩的房里睡下了。   床头柜上还放着陈濯的手机,他应该还没走。陆少珩掀开被子下了床,胡乱套上一条不知是谁的睡裤,就这么裸着五彩斑斓的上半身,出了卧室。   客厅里不止陈濯一个人,小餐桌前堵着一辆推车,客房服务员恰好在布置餐桌。陈濯正低头在账单上签字,余光瞥见陆少珩就这么大剌剌地从房间里走出来,随手抓起一件T恤扔在他的身上。   客房送餐的小伙从事酒店服务多年,什么香艳刺激的场面没见过,也算是见多识广。见到眼前这一幕,也不过是不动声色地撇开了视线。   陆少珩本人倒是毫无知觉,他坐无坐相来到餐桌前坐下,两只脚都盘在椅子上,慢吞吞地将T恤套上。   服务员小伙推着餐车离去后,陈濯回到餐桌前,看了眼陆少珩略微有些发白的脸色:“又做噩梦了?最近睡眠不大好?”   陆少珩挑出一块面包,心不在焉地往上面抹着黄油:“总体还好。”   “你的药呢?”陈濯问,他在印象里,陆少珩昨晚好像没有吃药,很快就睡过去了。   “那药不行。”陆少珩蔫蔫地咬了一口面包,脸上的表情有些烦恼:“时有用时没用的。”   确切地说,和陈濯在一起的时候,就算忘了吃药也能睡得好,陈濯不在吃什么药都没用,陆少珩严重怀疑可能不是药的问题,而是某种心理因素。   就好比今天早晨,陈濯不过早起了一会儿,他就开始做噩梦。   “录制下午才开始。”陈濯自然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从篮子里拿出一颗鸡蛋,边剥边说道:“吃过早饭后你去再睡一会儿。”   这家酒店的早餐看似花里胡哨花样繁多,水准着实是一般。陆少珩喝到一口不合口味的咖啡后,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凌逍呢?”陆少珩纳闷地问:“怎么不是他送早餐来?”   “林助理呀。”陈濯还在剥着手里的那颗鸡蛋,听见陆少珩问起凌逍,抬起头来神秘一笑:“可能是有事要忙吧。”   陆少珩不过是随口一问,并不是真的很关心这件事,目光很快就被陈濯手上的动作吸引了过去。   粉褐色的蛋壳在陈濯指尖一圈圈剥落,露出洁白柔软的内里,他的动作很轻,温柔地像是在床上脱情人的衣裳。   陆少珩单手支起下巴,盯着陈濯,突然开口说:“陈濯,回去之后和我一起搬回家吧。”   可能在陈濯听来,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陆少珩的这句话刚一说完,他手里的鸡蛋就“咕咚”一声,掉在雪白的餐布上。   陈濯脸上的表情,仿佛陆少珩不是邀请他同居,而是拉着他一起跳下火海。   陆少珩口中的这个“家”,指的就是他和陈濯共同拥有的那套公寓。在很多年前,他们曾经一起在那套公寓里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又因为种种原因各自搬了出来。   “瞧把你吓的。”陆少珩将陈濯的反应看在眼里,他知道自己的这个提议有些过分,于是他很快就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孔,说:“开玩笑的,不愿意就算了。”   “以什么身份?”陈濯回望陆少珩,问:“你要我以什么身份,和你住在一起。”   陈濯的这个问题,让陆少珩险些维持不住他的那点满不在乎。这原本是冲动之下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可陈濯脸上的表情太过认真,让他反倒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心里有数,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我最近状态不是太好,你就当作是陪我吧。”陆少珩避开陈濯的目光,似是为了说服他,又轻声补充了一句:“放心,不会耽误你很久。”   “好啊。”陈濯重新捡起那颗鸡蛋,放在一边的餐盘上,抬起头来看着陆少珩,“我没问题,什么时候搬家?”   陈濯的这个答复,是陆少珩没有想到的,他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头将冷掉的面包片塞进嘴里,说道:“等回去以后,我把房子准备好了就通知你。”   37 第三十七章 我不同意   “《洞见、格局、领导力——副总经理陆少珩专访》”蒋小博读了一遍聚星内部刊物的封面大标题,乍了乍舌,嘟囔了一句:“这马屁拍的,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陈濯没有对这篇文章的内容发表什么意见,低头回复了一条陆少珩刚发来的信息:【喜欢灰色系的。】   【陈老身体怎么样?】陆少珩的信息很快回了过来,有消息说陈光玉突发疾病,紧急入院了。   【没事。】陈濯看着自己刚刚发出去的两个字,总觉得稍显冷淡,又补上一句:【不用担心。】   路演宣传到了后半程,陆少珩因为公司有事,提前回了H市。虽然没有了陆少珩的亲自坐镇,《无人之境》的票房最后不出意外地大获成功。   《明天》和《无人之境》的接连爆火直接盘活了聚星,公司不但还上了之前对赌失败的债务,季度报表上的利润也非常可观。   聚星并没有因为陆和平的病重而一蹶不振,反而在儿子陆少珩的带领下,平稳渡过了接连而来的危机,重新步上正轨。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见风使舵的人总是冲在捧老板臭脚的第一线,最近这段时间,公司的官网、社交平台、内部刊物上,大量充斥着对陆少珩歌功颂德的内容。   而此时本该大出风头的陆少珩,却暂停了所有工作,给自己放了一个不长不短的假。   市中心有一家家具展厅,这家店主营的是意大利进口家具,贵倒是其次,主要还是以店员的态度傲慢冷淡闻名。   陆少珩一个人沿着空旷的展厅溜达了一圈,最后来到一张米灰色的沙发上坐下。   他今天出现在这里,是为了给家里置办新的家具。他和陈濯的那套公寓,其实是当年为了应付各自的家人,两人共同出资买的。这套房子的设计前卫,施工讲究,家具电器的品牌都大有来头,整体风格就算放到现在也依旧亮眼,丝毫没有过时。   但陆少珩这点大少爷的毛病又犯了,说什么都要在入住之前,把家里的电器软装重新布置一遍。   陆少珩刚在沙发上坐定,传说中用鼻孔看人的店员们就围拢了上来。其中一个烫着波浪卷长发的姑娘手里捧着一台iPad,向陆少珩介绍道:“陆先生,这是我们今年最新的系列,所有部件都采用了天鹅绒填充,舒适度绝佳。”   “确实不错。”陆少珩仰靠在椅背上,仔细感受了一番销售小姐口中的“绝佳坐感”,随后抬头问:“可以让我拍张照片给我家人看看么?”   “没问题,请便。”姑娘往边上退开一步,给陆少珩留出了足够的拍照空间。   按照品牌的规定,展厅里的展品是不允许拍照的。销售人员在店里工作久了,早就见惯了各路达官显贵,无论是谁来了,都很难令他们刮目相看。   只是眼前这个年轻人长相英俊,态度亲切礼貌,又总是眉目带笑,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对他也就更加耐心一些。   陆少珩拍完照,随手把照片发给陈濯,然后又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三个字:【怎么样?】   他的这条信息刚发出,一个电话就打进来了,陆少珩面带微笑地接起手机,电话那头响起的却是凌逍的声音。   “出事了。”凌逍的语气非常紧绷,一听就知道是有大事发生。   “怎么?”陆少珩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陆少珩的话音刚落,凌逍就给他发来了一张截图。   截图内容是一封聚星内部的联名信,这封信由全公司各部门一共二十多名高管联合签署,实名要求罢免陆少珩副总经理兼代理总裁的职位。   这哪里是什么联名信,压根就是一出逼宫大戏。   仅仅是这么一封信,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要命的是,他们将这封联名信直接发上了聚星的官方微博。   微博一发出,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无论陆少珩回应与否,他们在舆论上已经先一步占据了优势。   “来得还挺巧。”陆少珩还有心情自嘲。   他飞快地浏览了一遍信的内容,通篇无非是说他滥用权力铲除异己,私生活放荡作风奢靡,利用职权谋取个人利益,决策失误影响公司发展等几宗重罪。   而所谓“七宗罪”,在陆少珩看来并不新鲜,大多都是老生常谈,当然,还有一部分纯属污蔑构陷。   “董事会要求您现在马上回公司交代情况。”凌逍在电话里说。   “有人坐不住了,还真是急着卸磨杀驴。”陆少珩笑了一声,对凌逍说:“你先在公司等消息,我马上回去。”   电话挂断后,陆少珩没有火急火燎地离开,而是慢条斯理地对身旁的销售说:“姑娘们,不好意思,突然有些紧急工作要处理,我要先走一步了。”说完,他接过卷发女孩手里的平板电脑,在客户信息那一栏签下了凌逍的联系方式:“我就确定要这款沙发了,后续付款和测量送货的事宜,麻烦联系这个电话处理。”   * *   聚星顶层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陆少珩不是爱开会的老板,陆和平不在了之后,这间公司最大的会议室里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安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高管们声泪俱下地控诉着陆少珩的罪行,脸上是无法掩盖的难过、失望、痛心疾首。   那份震惊业内外的联名信,她并没有签。事实上,安然刚刚赶到会议室时,表现得比在场的每个人都要震惊,演技与大荧幕上的影后相比,都难分伯仲。   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董事会把所有的中高层人员都召回来了,除了突发疾病入院修养的陈光玉,聚星上下所有说得上话的人此刻都汇集在这间会议室里。   当然,还有迟迟未赶到的陆少珩。   说曹操曹操到,安然的念头刚起,会议室的门就被推开,陆少珩出现在门外。大概是因为他还在休假的缘故,衣着打扮比较随意,在这样紧张的环境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但陆少珩本人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他环视了一圈房间里的人,笑道:“呀,大家都到了。”   简单打了声招呼,他就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陆少珩的到来,意味着大戏正式开始,此前正在台上激情演讲的运营部高管温敏华温总更是火力全开,控诉起他的罪行来,愈发义正严辞。   温总情绪高昂,言辞激烈,丝毫不给陆少珩留情面。但陆少珩并没有打断他,始终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听着,听到他觉得重要的地方,甚至提笔记了下来。   “少珩,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在温敏华慷慨激昂的总结陈词之后,廖总把说话的机会给了陆少珩。   董事长陆和平不能到场,聚星的半壁江山陈光玉也因病缺席,今天的这场紧急会议,就由常务董事廖总代为主持。   而廖总是个中立派,自己本人没什么主见立场,平日里都以几位老大哥的意见为准。今天遇上这么个局面,他也很为难。   陆少珩朝廖总点头致了个意,施施然站起身,语出惊人:“在我代理总裁的这段期间,确实没有按照公司章程,越过个别职能部门,擅自处理了不少人。”   陆少珩说完这句话,现场果然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承认了事实。   等到四周的议论声平静下来,陆少珩接着说:“但是我做的这些处理决定,皆是有据可查。究竟是我利用权利排除异己,还是这些人确实侵害的公司利益,只要把当时的处理文件拿出来仔细看看,就能一清二楚。”   “而且我为什么会被迫无奈,越过个别职能部门?”陆少珩划了个重点:“难道不是有人阳奉阴违,企图将我架空?”   “其次,是我的生活习惯铺张浪费,作风淫乱。”说到这里,陆少珩哂笑了一声,说:“这是我的私人问题,我既没睡公司的人,也没花公司的钱,更没给聚星带来什么实质影响,你们又有什么资格置喙?”   温总听陆少珩这么说,当即就要起身反驳,被身边的人拦了下来。   “至于谋取个人利益贪污受贿侵吞公司资产这几条,我可以明确地回复你们,我没做过。”陆少珩看了一眼LED屏上展示的资料,笑道:“你们所谓的这点‘证据’,真的站得住脚么?怕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吧。”   温敏华听陆少珩这么说,下意识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安然。温总自己也知道,他们收集的这些证据,乍看之下环环相扣,实际经不起推敲,只能一击得手,做成死案,不能让陆少珩有机会翻身。   安然微不可查地朝温总点了点头,她知道陆少珩不是省油的灯,早就做好了一手准备。   温总接收到安然的指示,立刻起身说道:“虽然现在证据还不充分,但你有义务停职接受调查。”   在场的其他人听温总这么说,纷纷应和,要求陆少珩辞去职位,配合调查。   “这…”廖总左顾右盼,陷入了两难的局面。这一段时间下来,他本人对陆少珩的能力以及人品,都是十分看好。但二十名高管的联合申请,他也是没有办法不重视的。   陆少珩没有让老廖总为难,主动说道:“如果你们觉得,凭这些就能要求我停职配合调查的话,我肯定是会尊重董事会的决定。”说完,他看向会议大屏的方向:“不过在这之前,不如先看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陆少珩的话音刚落,LED屏幕上就自动开始播放幻灯,随着幻灯的放映,在场大部分人的脸色都青灰了下来。   此时屏幕上公开的这些资料,正是陆少珩威逼利诱孙志杰之后,顺着他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调查的一系列结果。   与温总的那份漏洞百出的“证据”不同,陆少珩的这份资料里内容翔实,证据链完整,列举的罪名有十多项,涉及的高管有二十多名,如果全部成立的话,可以说是把聚星的高层血洗了一遍。   而今天在现场跳得正欢的几个人,无一可以幸免,这也是他们不有余力要铲除陆少珩的原因。   “如果凭那点证据就能要求我停职配合调查。”陆少珩笑了笑,说:“那在场诸位不离职处理,就说不过去了吧。”   谁都没有想到陆少珩刚介入公司事务不久,手里就掌握了这些东西,温总之流终于慌了。他们原想着人多好办事,法不责众,没想到战火会如此精确地蔓延到自己身上。   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纷纷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安然。   安然今天全程置身事外,做壁上观,等着收渔翁之利。形式发生逆转之后,她不得不摇身一变,当起了理中客。   “这段时间,少珩为我们聚星竭尽心力付出良多,我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现在陆董不在了,我们能渡过这个难关,全都要感谢少珩。”安然长叹了一口气,说:“而各位也都是聚星的肱骨之臣,没有你们的付出,也没有今天的聚星。”   说到这里,安然低下头,眼看着就要垂眸落泪:“所以看到你们之间爆发矛盾,我的心里,是真的很难受。”   “我们聚星是一个大家庭,缺了谁,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安然很快就控制好了情绪,继续说:“所以我的建议是,成立调查小组,所有涉事人员停职配合调查,争取还双方一个清白。”   安然这话说得正义凛然,但只要有心之人,很容易就能看出,她这很明显是在拉偏架。   首先,陆少珩提供的证据,和温总所展示的,完全不在一个量级。再者,陆少珩停职后,权利会轮到谁的手里,已经不用多说。等到安然真正上位,更是想让谁官复原职,就能让谁官复原职。   而这个调查小组手里出来的结果,更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廖总自然也看出了这其中的猫腻,但眼下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他不忍直接处理陆少珩,也没魄力一下子撸掉公司这么多人,为今之计,只能先延缓再议。   想到这里,廖总清了清嗓子,说:“那不如就…”   陆少珩当然是不可能同意这个处理方案,他正准备反对,门外就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我不同意。”   会议室的门再度打开,传说中卧病在床的陈光玉,在陈濯的陪同下,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38 第三十八章 我会看好他   这场蓄谋已久的逼宫,因为陈濯和陈光玉的到来,彻底逆转了形式。   “陈老,您怎么来了?”安然的语气有些尴尬。   陈光玉说:“今天难得天气好,就让陈濯陪我出来走走。”   廖总连忙让出自己的位置,陈光玉在众人的搀扶下,来到最中心的座位坐下。   “今天又出什么事了?说来听听。”陈光玉问。   陈光玉的到来,让温总的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但也只能硬着头发出来,把弹劾陆少珩的“七宗罪”又复述了一遍。   “公司出事以来,是陆总一个人力挽狂澜,才挽回了这个局面。”陈濯听完,语气冷淡地开口:“你们这个时候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就要处理他,也不怕寒了公司上下的心。”   陈濯这一句话戳中了温总等人的痛处,这段时间陆少珩确实笼络了不少人心,他们急于在这个时候出手,也是因为实在没有办法再等了。   “但是其他人,倒是应该好好地查一查。”陈濯像是在参加剧本会似的,漫不经心地翻阅起了陆少珩提供的资料,恍然大悟:“原来之前苏红带着艺人跳槽,还有大批导演编剧解约,也是你们动的手脚。”   温总身边的胖子就是涉及这件事的高管之一,忙不迭出来为自己开脱:“这也是陆总的一面之词,不能冤枉了大家!”   “冤枉?你们那点追风捕影的谣言,都可以签联名信逼陆总辞职。”陈濯撩开眼睫,一记凉凉的眼刀甩过来:“这些确凿的证据,到了自己头上,就成了冤枉?”   随后他笑了一声,说:“我看也别调查了,直接全部革职处理了得了,图个清净。”   陆少珩在公司里不乏有支持者,因为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大多还在观望。陈光玉的到来和陈濯的这番话,让他们下定决心,彻底加入了战局。   陈濯的三言两语,就把会议室里的火拱了起来,几方阵营吵得不可开交。   一片兵荒马乱中,陈濯看向陆少珩,陆少珩老不正经地朝他眨了眨眼。   最后还是陈光玉站出来,一锤定了音。   “我相信少珩的为人,他绝对不会做这些事。”陈老爷子拄着拐棍,一字一句道:“诸位如果不信,我可以给少珩做担保,将来如果调查结果表明他确实做了这些事,一并处罚我老头子好了。”   陈光玉这么重的话都说了,一下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廖总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连声附和。最后的结果就是,由于证据不足,继续保留陆少珩的职位,但是他此前确实有一些违规操作,所以行政处罚少不了。参与联合签名的人员,虽给公司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但是暂时不做处理。最后就是陆少珩的调查资料中的涉事人员,全部停职调查。   闹剧进行到这里,也该结束了,就在一切即将尘埃落定的时候,陈光玉睁开浑浊苍老的双眼,说:“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   “我想提议董事会通过决议,正式任命陆少珩为聚星的总裁。”   * *   一份针对陆少珩的联名信,最后的结果竟是将他送上了总裁的位置,还真是有一些讽刺。   陈光玉身体欠安,没有在公司久留,任命书正式签署之后,他就提前退了场,在陈濯的陪同下离开了会议室。   “把公司彻底交到少珩手里,我个人是不同意的,我今天来这一趟,主要还是为了你。”小老头撑着拐杖,精神矍铄地走在地下停车场的环氧路面上,丝毫不见方才病弱的模样:“少珩这孩子看似没心没肺,实则心思深沉,行事作风又有些偏激,让他独掌聚星,我看不见得是件好事。”   “我会看好他,他心里有怨,让他出了气,应该就能好了。”陈濯走在父亲身边,态度是难得的恭敬:“况且聚星的这些人,也该好好清理了。”   “这么多年你都纵着他,也不差这一回了,但你得留点心,不能让他闹得太过。”陈光玉提醒陈濯:“事情到这里,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差不多也该收手了。要是把事情做得太绝,对他对你都没有什么益处。”   陈濯没有反驳,而是说:“我知道。”   说话间,父子俩很快就来到了一辆车前,司机从车上下来,先一步拉开了车门。   “我老了,我一辈子打下的江山,也都交到了你的手上,将来会怎么样,和我这个老头子的关系已经不大了。”陈光玉没有马上上车,站在车门边,对陈濯说:“你自己做好决定,不要后悔就行。”   “嗯。”陈濯点头,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陈濯从小就有自己的主张,今天他的态度如此乖顺,让陈光玉龙心大悦,不由得拉着他多聊了几句:“还有我听说,你电影出来的那个小姑娘,想签约聚星?”   陈光玉口中的这个小姑娘,指的是杨心仪。杨心仪电影学院在读,还没来得及签公司,就被聚星挖出来拍电影。《无人之境》爆火后,不少经纪公司都向她伸出了橄榄枝,但她好像更属意聚星。   “是有这么件事,她怎么了?”   杨心仪是通过陈濯的电影出头的,但他并不能左右她未来的发展,说到底,这件事说起来和陈濯的关系并不大,不知道陈光玉怎么会突然关心起她来。   “没什么。”陈光玉叹了口气,看着停车场里无处不在的聚星logo,幽幽说道:“我只是想起了乐遥。”   听到这个名字,陈濯知道父亲在担忧什么。   大概在三十年前,有一个名叫凌乐遥的女学生,因为陈光玉的电影一炮而红,一出道就拿了飞鹰奖的最佳新人奖。   凌乐遥勤奋努力,天赋极高,性格也很好,又是从自己的电影里走出来的。出于爱才之心,陈光玉把她介绍给陆和平,最后签了聚星。   签约之后,凌乐遥的演艺之路更是顺风顺水,出演了许多优秀的电影,贡献了非常多经典的荧幕角色。   后来她结了婚,虽然家庭很快就破裂,但有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儿子。不幸的是,就在她决定逐渐淡出演艺圈,专心陪伴儿子成长时,突然从酒店的顶层摔了下来,当场不治身亡了。   “她是我见过最努力、最坚韧的演员。”陈光玉说:“我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学生看待。”   当时聚星的说法是凌乐遥死于自杀,警方也在她的家里找到了遗书。对于这个结果,没有人提出过异议。   但是就在最近几年,陈光玉无意中得知,凌乐遥在签约聚星的这些年里,强行被公司当作性工具,用于各种性贿赂,生理和心理上都长期受着非人的折磨。   “其实出事的前一天,她来片场找过我。”陈光玉说:“那天组里正在赶进度,我没有顾得上听她说话。”   事后陈光玉时常在想,如果当时他能够放下工作,好好听她倾诉,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所以记忆里这位风华绝代的女演员,就成了陈光玉心中永远的遗憾。他今天愿意和陈濯来这么一趟,亲手将聚星从那些豺狼虎豹的手里夺下来交给陆少珩,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凌乐遥。   “这不是你的错。”陈濯执起父亲的手,轻声安慰:“现在聚星在他手里,他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以陆少珩此人的生活作风来说,确实不是什么正派角色,但陈濯对他就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希望如此。”在陈濯的搀扶下,陈光玉矮身坐进车里,他轻轻地拍了拍陈濯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回去了,你好自为之。”   目送陈光玉的车开出停车场,陈濯一个人转身往回走。他刚刚迈出两步,一个漂亮的小秘书慌慌张张地朝他跑来。   隔着大老远,小姑娘就冲他喊道:“陈导,等等我。”   陈濯停下脚步,这个姑娘有些眼熟,依稀记得是安然身边的人。   姑娘来到陈濯面前,将一只文件袋递到陈濯手里:“陈导,这是安总交给您的。”   “是什么?”陈濯接过袋子摇了摇,里面沉甸甸的,内容物还不少。   “我不清楚,她说是您感兴趣的东西。”安然身边的人,在公司的地位自然不低,面对陈濯时并不局促,她甚至有些嗔怪地对陈濯说:“安总说,她上个月给您发过一次邮件,您大概是还没空看。”   陈濯的邮箱里常年塞满了工作信息,错过一些陌生的邮件也属正常。   他将袋子收起,对姑娘道:“东西我收到了,麻烦你了。”   回到车上之后,陈濯将袋子打开,袋子里装的是一碟厚厚的文件和一张U盘,特别是那张U盘,安然在上面贴了一张便签,提醒他一定要看。   陈濯单是扫了几眼文件上的内容,就已经对那张U盘失去了兴趣。   安然特地送到他手里的这份资料里,详细地记录了陆少珩的种种恶行,早到最初他一手策划“接吻视频”的曝光,建立起和陈濯的关系。晚到他近期利用陈光玉的影响力巩固自己的地位,全部记录在案。   陈濯打开手套箱,将文件袋囫囵塞了进去。   安然花了好几个月时间调查整理出这些,无非就是想提醒陈濯,不要再被陆少珩蒙蔽,认清这个人的真面目。   但是这些年陆少珩是怎么算计利用他的,陈濯比任何人都清楚。   作者有话说:   *和追更的领导一起回顾一下前情:陆和平凤凰男联合青梅竹马安然,一起欺骗白富美施晴的感情。陆和施结婚后,先是利用施家的资源人脉,又在施的协助下,让原本的小公司迅速发展壮大。   婚后陆和平表面上是好丈夫好父亲的形象,私下对施晴进行精神虐待和控制,使她的精神状态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不久后施晴溺水身亡,陆和平迅速与安然结婚,当年共同创业的元老(施晴家人)全部被排挤出公司,陆少珩也被边缘化,聚星完全被陆和平、安然及两人的亲族把控。   39 第三十九章 红尘   窗外夜色渐浓,六点刚过,对面几栋写字楼上就亮起了景观灯。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不久前还人头攒动的长桌前,现在只剩下安然和陆少珩两个人。   会议结束后,其他人就陆续离场。陆少珩最近在休假,手里积压了一些工作还没处理,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就索性让凌逍把他的电脑送了进来。   “安姨,还不走么?”陆少珩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了一行字,随口问道:“今天不用去医院看爸爸?”   “一会儿就去。”安然依旧坐在陆少珩对面的位置上,她从包里掏出镜子口红,问:“你呢,很久没去医院看过你爸爸了吧。”   “最近这段时间比较忙。”陆少珩抬头朝她笑了笑,说:“您知道的。”   “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安然拧出口红,对着镜子,沿着嘴唇的边缘将脱落的唇妆补满:“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调查温敏华这些人的?”   “安姨,我的调查工作还没结束,也没有打算这么快就对他们动手。”陆少珩继续看着他的电脑屏幕,说:“是你太心急了。”   “你爸爸如果看见你如今这么能干,一定会很欣慰的。”安然抿了抿嘴,用指腹轻轻点了点自己鲜红的嘴唇,看了一眼陆少珩:“你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现在终于心愿得偿了,结果还满意吗?”   这出“联合逼宫”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已经不需要再言表,在场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今天的风波虽没有动摇到安然,但是那么一大长串高管停职,也算是剪去了她的羽翼。   但安然并不焦虑,因为她知道,只要她的手里还攥着聚星的股份,陆少珩想彻底扳倒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瞧您这话说的。”陆少珩谦虚地笑了,摘下脸上的防蓝光眼镜,合上了电脑。   安然摇了摇头,开始往脸上扑粉:“少珩,都到这个时候,你就别在我面前装相了。”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少珩没有叫凌逍进来,而是自己动手收拾桌面上的东西:“你以为这就是结束吗?”   安然手中的粉扑一停。   “不,没那么简单。”陆少珩慢吞吞地卷着电脑的充电线,说:“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应该占为己有,这是最基本的道理。”   收好自己的东西,陆少珩站起身,夹起电脑就要往外走。   “不是还回来就能解决问题。”临走之前,他回过头来对安然,一字一句慢慢说道:“碰了,就要付出代价。”   “少珩,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都是我应得的。”安然突然喊住了他。   “是我先爱上陆和平,也是我先陪着他一起白手起家,若要论先来后到,我才是先来的那一个。公司能有今天,也少不了我的一份功劳。”安然的手掌紧紧抓住转椅的扶手,白皙的手背上暴起了青筋:“我这辈子最美好的时光都在等待中度过,家人因此和我断绝往来,我也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没有人知道那几十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一切难道不该是给我的补偿吗?”   安然是一位成功的事业女性,也是公司的大功臣,这点毋庸置疑。但这番话依旧让陆少珩觉得可笑。   她在自己的这套逻辑里,扮演了一个完美的受害者,从而忘记了是她和陆和平的自私怯懦,才造成了这一切。他们既然如此情深意重,大可携手同甘共苦,而不是踩着另一个女人的血肉之躯,只为了更快达到目的。   每个人都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想问题,陆少珩懒得和她置辩,推门走了出去。   从会议室里出来之后,陆少珩一个人搭着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此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电梯里空空荡荡的,一派冷清。   电梯到达十二层时,等在门外的一个姑娘打算进来。抬头看见里面站着的是陆少珩,又像是见了鬼似的,赶紧退了出去。   电梯门重新关闭,头顶上的冷色灯光将轿厢里的一切都衬托得惨白,陆少珩靠在墙的一头,望着镜子里自己那张阴鹜的脸,心里想着,这可不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鬼么。   陆少珩还没研究出人和鬼的区别,电梯就载着他到了负二层。电梯门朝两边打开,他看见陈濯站在停车场,正在给围绕在他身边的几个小姑娘签名。   有演员和导演的双重身份加持,陈濯在年轻一代中的人气一直很高。他的态度说不上热情,但足够有耐心,不但来者不拒,甚至还会细心地写上对方的名字。   陈濯和自己不一样,陆少珩想,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喜欢着他。   不知是谁把陈濯在停车场的消息散布了出去,闻讯而来的粉丝越来越多,陆少珩没有上前打扰,就这么一个人在电梯厅里看着他。   直到陈濯身边最后一位粉丝心满意足地离去之后,他才从玻璃门后面走出来,走到陈濯面前,问:“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陈濯收起手里的中性笔,不知是刚刚哪个小姑娘落下的,“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今晚一起回家试试家庭影院?”   陈濯的一句话,将陆少珩从一个布满了荆棘的冰原拉回了人间,上个月他从国外订回了一套家庭影院设备,这两天刚刚调试安装完毕,还等着陈濯回家试一试。   “瞧我,差点忘了。”陆少珩把手插进兜里,先一步往前走:“不想开车了,坐的你的车吧,和他们吵了一下午的架,嗓子都冒烟了。”   “矫情。”陈濯评价道,和陆少珩并肩往前走。   上车之后,陆少珩突然想起今天来公司前自己正在忙的事,问陈濯:“看到我今天发给你的照片了吗?”   “看到了,挺好看的。”陈濯知道陆少珩指的是那张沙发,问:“后来买了吗?”   “买了。”陆少珩系好安全带,半真半假地抱怨道:“贵死我了,抢钱呢简直是。”   陈濯调侃他:“千金难买老板喜欢。”   陈濯的车里有一种檀木的清苦味,陆少珩一坐上车,就觉得有些昏昏欲睡。回家前陈濯问陆少珩想去哪里吃饭,陆少珩睡意上头迷迷糊糊地说随便,于是陈濯就开车载着他去了自己过去常去的地方。   一下车,陆少珩就踩上了路边的一滩积水,他抬头看着眼前一片红红火火的排挡,突然觉得有些惊奇。   “没想到,你居然也会来这样的地方。”陆少珩将自己的脚从积水里移了出来,好在水积得不深,没有沾湿裤脚。   “不然呢?”陈濯反问。   陆少珩满嘴跑火车:“像我们这样的国际大导,出门怎么的都得米其林二星招待吧。”   “胡说八道。”陈濯瞥了他一眼,拍上车门。   过了一条马路,陈濯带着陆少珩熟门熟路地掀开了一张红色的门帘,陆少珩刚抬腿迈进去,呛人的辣椒味就扑面而来。   泛黄的墙上挂着店主与许多名人的合影,打眼望去,竟然比电影节的红毯还要星光璀璨。   陆少珩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陈濯,陈濯在照片上非常青涩,端着一张年轻偶像特有的酷哥表情,嚣张中带着一丝欠扁。   大概是他在电影学院读书的时候拍的。   “电影学院的学生,对这家店多少有些感情。”陈濯抬头看着玻璃围挡上十几年如一日的菜牌,和陆少珩介绍道:“其实我在读书的时候经常要出去拍戏,和同学的关系也淡,所以不是很常来,刚开始筹备拍电影的那几年,倒是经常约制片编剧们来这里谈事情。”   这家排挡在电影学院附近,周围高校多,各种后期工作室影视公司也多,是很多业内人士聚会的据点。   陆少珩怔怔地听着,钻进鼻子里的花椒味呛得他想打喷嚏,无论是大厨手里那窜得老高的明火,还是隔壁大学生酒后吹下的牛皮,目光所及的一切,都让他无法和陈濯这个人联系起来。   陆少珩置身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忽然间觉得陈濯的世界,朝他拉开了小小的一角。   店里的老板娘见是陈濯来了,非常惊喜,热情地给两人安排了一张角落里的僻静桌子。桌子的外面是条河,河的对岸正好是一条夜市,各色小摊前人来人往,还有街头歌手抱着吉他在自弹自唱。   陈濯点完了菜,很快就拎着两瓶汽水回来,看见陆少珩单手支着脑袋,看着河面上五彩缤纷的倒影发呆。   “怎么了?”陈濯问。   “没什么。”陆少珩回过神:“你今晚怎么会想到来这里?”   陈濯还没回答,老板娘正好端了一盆滚烫的开水过来,陆少珩伸手将桌上的碗碟挪开。   待陈濯来到桌子前坐下后,陆少珩已经自觉地换上了另一个话题:“今天你怎么突然带着你们家老爷子过来了?”   “蒋小博在网上看见消息了。”陈濯拆开桌面上的餐具包,将筷子碗碟玻璃杯一口气泡进热水里:“你这便宜后妈可真会挑时候。”   陆少珩笑了一声,有样学样,动手涮了涮自己的碗筷。   “陈老身体不适,你还把他老人家大老远请过来,真是个大孝子。”陆少珩试着从热水里拿出自己的餐具,由于水温太高,最后还是陈濯动手才捞出来。   “我爸这病吧。”说到这里,陈濯突然笑了起来。   陈光玉的这场病,原本就是个障眼法。早年间陈老还没发家的时候,欠了一位制片人人情。如今人家找上门来,想要请他老人家出山,为他指导一部电影。   这事若是放在前几年,他肯定义不容辞地答应,但陈光玉早就生出了退隐的念头了,近期不再拍片。但又因为有个人情横在中间,明面上没法推脱,只好称病。   那位制片人相信不相信这个说辞,陈濯不知道,但安然显然是当真了,特地赶在这个时候动手,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折了一众猛将,还给陆少珩做了嫁衣。   听陈濯说完整件事的来由,陆少珩总算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就在这个时候,一大盘热气腾腾的剁椒鱼头应景地上了桌。   “你现在顺利掌管聚星,该清理的人可以慢慢动手清算,公司也能按照你的想法改革,愿望也算是实现了。”陈濯伸出筷子,拨开了鱼肉上火红的辣椒,抬头看了陆少珩一眼,说:“明年我想休息几个月,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好好地小住上一段时间,老板有没兴趣一起?”   “你这么个大导演大明星,出门买趟菜,整条街的大姨小妹都认得你。”面对陈濯突如其来的邀约,陆少珩只当他是在开玩笑:“去哪里可以安生?”   “国内不行,国外总有条件吧。”陈濯很快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法:“我暂时还没有红到国际上去。”   “听上去不错。”陆少珩压根没把这件事当真,随口问道:“去哪里好呢?”   “南法、伦敦、纽约?”陈濯放下筷子,认真盘算了起来:“要不就去瑞士吧?我之前去那里拍过片,那边气候好,环境也舒服,如果我们去的话,可以在雪山脚下找个小镇住下来。”   很多年前,陆少珩曾经带着某一任新宠去瑞士住过一段时间。回想起那犹如镜面的湖泊和夕阳下金色的雪山,陆少珩的心动了动。   “只有我们吗?”陆少珩问:“如果是要带上你的后宫佳丽一起移居别院,我可不奉陪。”   “嗯,不带别人。”陈濯看着陆少珩,说:“只有我们俩。”   桌子下的一只手,已经不自觉地蜷紧,而陆少珩的脸上的笑容依旧是那么不上心。   明年,在陆少珩看来,远得像两个永远到不了的字眼。   他没有说好,还是不好,而是像敷衍过去那些纠缠着要他许下一个未来的小情儿一般,留给陈濯一句话:“到时候再说吧。”   家里的那台家庭影院远渡重洋而来,这天晚上到最后,还是没能试成。回家之后,陆少珩就缠着陈濯在客厅的地毯上闹了起来,表现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情主动。   晚上从公司出来时,陈濯原打算是直接回家的,但陆少珩身上那股孤独离索的气息,像是很快就要和这个世界失去联系。   于是他忍不住,想要把他拉进这喧闹的红尘里,热热闹闹地滚上一遭。   40 第四十章 心上人   陆少珩新官上任,一时风光无两,他先是大刀阔斧地对公司的人事进行了重大调整,提拔了不少新人,而后又在大会上高调宣布,聚星下一阶段的目标是赴境外上市。   新掌舵人上位,长时间笼罩在聚星头顶的阴霾终于散去,所有人都相信,陆少珩会带领聚星走向更好的未来。   陆少珩将如何领导公司,外界有着诸多揣测,好的坏的都有。不过陆少珩本人忙得快要发昏,完全无暇顾及舆论。   他当上聚星总裁之后的第一次公开露面,还是在国宝级老戏骨文天成的寿宴上。   文天成在圈内地位非同一般,这场寿宴更是排场空前,整个文艺界叫得上名号的人基本都来了。在这场宴会上,给谁过生日已经不重要,让人趋之若鹜的,是它背后所蕴含的价值。   这天陆少珩去北边儿出差,稍稍来晚了一些,他到达酒店时,大部分嘉宾都已经入场。会场的两侧是国内一位艺术泰斗的大型装置艺术品,听说这件作品之前在巴黎展出,为了文老的生日,特地移到这里。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陆少珩走进宴会厅。此时距离开席还有十几分钟,人们抓紧有限的时间,以利益为导向,三三俩俩地聚集在一起,在这场宴会上尽全力网罗着自己所需的资源。   隔着一件用水晶树脂吊装而成的巨大组件,陆少珩听见了雕塑后面的谈话声。   “…的点映我去了,不愧是十年磨一剑的作品…”   “曾总过奖了…”   陆少珩一下就认出是陈濯的声音,他今天也来了。最近工作太忙,自上次一别,两人有段时间没有见过面。   没想到一来就遇上陈濯,陆少珩的脚步变得轻快,压在眉底的倦容也被笑意取代。   陈濯接下来又说了什么,陆少珩没有听清,大概是一些场面话。等到他再走近了一些,听到了几个关键词,才知道他们在谈论的是《长路》。   经历了第二十四版的剪辑,周扬只差没有以死相逼,陈濯总算愿意将《长路》拿出来示人了。   《无人之境》下映没多久,趁着余温,《长路》也正式准备上映。   绕过雕塑,陆少珩果然看见了陈濯,他一身深色西服,和几个衣着光鲜隆重的男女齐齐站着,像一张赏心悦目的时尚封面。   反观陆少珩,他刚下飞机,又没有专业造型团队跟在身后打理,就这么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这些人当中,有些灰头土脸。   最早看到陆少珩的,是陈濯身边一个同样格格不入的中年胖子。这个胖子陆少珩认识,名字叫曾有前,是冠亚影视公司的老板。   “呀,小陆,你可算来了。”曾总的年纪只比陆和平小上几岁,和陆少珩差着辈,之前一起在场面上玩过几次。他看见陆少珩过来,比见到自己的亲儿子还亲,热情地迎上前来揽住陆少珩的肩,将他往人群里带。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曾总拍了拍陆少珩的后背,介绍道:“这位是聚星的陆少珩,这位是…”   陈濯并没有注意到陆少珩,他正低着头,认真地和身边一名女子说话,听见曾总的声音,才抬起眼来。   陆少珩自动忽略了曾有前的絮叨,迎着陈濯的目光朝他走去,却在靠近时,看见他的眼里掠过几分惊诧,原本放松的肩颈不动声色地绷紧,连带着表情都变得不自然。   “噗”,像一根细针扎破了刚刚吹起的肥皂泡,陆少珩的脚步渐缓,睫毛一撇一扬,熟练地捺下过分雀跃的笑容。   他的目光从陈濯脸上滑过,挂在他身边的一位女士身上。   这名女子的个子很高,年纪看上去大概三十来岁,留着齐肩的卷发,身着一件淡紫色的礼服裙。她的长相不像女明星那般精致美艳,而骨子里散发出的从容自信,却让她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只需一眼,陆少珩就认出了她是谁,也在顷刻间了然,陈濯这难得一见的失措,是因为什么。   陆少珩自觉不是个勇敢的人,最擅长逃避现实,自欺欺人,还爱打退堂鼓。见到这两个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他的第一反应是落荒而逃。   但在这样的场合,他又怎么会让陈濯尴尬为难。于是未等曾总做完介绍,陆少珩就迎了上去,大方地朝张路羽伸出手,说:“张路羽张导,久仰大名,我是您的影迷。”   陆少珩个子高,为了方便张路羽,略微欠下腰。惊喜中夹着分寸正好的激动,表现得情真意切,毫无破绽。   “你好,陆总。”张路羽笑容满面地和陆少珩握了握手,从她的反应来看,显然是第一次听说陆少珩这个名字。   张路羽是享誉国际的女导演,也是摄影师白颉的太太,她常年不在国内发展,白颉去世后,更是许多年没有回来,不了解国内的业态。   但不妨碍她对陆少珩的第一映像不错。   “叫我少珩就可以。”陆少珩笑着说。   陆少珩自己太忙,也没关注业内新闻,原来张路羽回来了,难怪最近这段时间陈濯变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而陈濯则在侧冷眼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垂在身侧的手刚刚抬起,又悄然放下。   曾总煤老板出身,是个大老粗,有钱是有钱,但花再多的钱,都学不来文艺界人士的那一套,举手投足间依旧带着草莽气息:“张导,您还不知道吧,我们陆总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是聚星的总裁,还是我们陈导的…”   “快开场了,准备入座吧。”   曾有前的话还没说话,陈濯突然开口打断,显然不愿意在张路羽面前多提陆少珩。   张路羽这次回国,是为了拍摄她的最新电影,将来说不定也会留在国内发展。冠亚大概是有笼络这位国际大导演的意思,众人入席之后,曾有前对张路羽的殷勤不减。   张路羽的左右两侧分别坐着陈濯和陆少珩,而曾总则远在桌子的对面,但这样的距离,并不影响曾总的发挥。   “张导,很久没回国了吧,尝尝这个。”曾有前把服务员先上给他的汤,巴巴地送到张路羽面前:“老广正宗的花胶螺头汤,女士喝最好了。”   张路羽在国外待了多年,边界感强,被曾总的唐突吓了一跳,看着送到面前的汤,面露难色。   “尝尝看。”曾总格外没有眼力劲儿,一脸期待地看着张路羽。   “曾总,这个就算了吧。”陈濯替张路羽回绝了曾总的好意:“路羽螺类过敏。”   陆少珩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愧是亲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连这些细节都了解到位。   “哦哦,原来是这样,真的是抱歉。”曾总一拍脑门,连忙挥手喊来服务员:“姑娘,来来,快快快,快把这汤撤下去,一会儿再有什么贝啊螺呀的菜,都别上了啊,听见了没?”   曾总风风火火的大嗓门,引来了在场其他人的目光,这让旅居海外多年,许久未经历这种场面的张路羽有些尴尬。   “曾总。”陆少珩不轻不重地提醒了曾总一句,将张路羽的汤碗挪到自己面前:“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您过生日呢。”   陆少珩这么一说,曾总总算意识到今晚自己用力过猛,有些冒失了,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人就是这样,张导别介意。”   * * *   对陆少珩来说,想要讨一个人的欢心,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   不知是聚星也有意向这位国际大导演示好,还是真的如陆少珩所说,他是张路羽的影迷。总之整个晚上,陆少珩都体贴周到地陪在张路羽身边,进退有度,照顾得无微不至。   一顿饭下来,陆少珩就把初次见面的张路羽哄得很开心。   宴会结束后,张路羽和陈濯还有下一场活动,陆少珩特地去和老寿星道了声喜,就准备离开。   “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么?”张路羽陪着陆少珩一起到酒店大堂:“都是圈内的朋友,好久不见了,大家一起聊聊。”   “不了,路羽姐,我晚点还有事。”陆少珩看了眼手机,对张路羽说:“我的助理到了,我先出去了,下次再见。”   离开前,陆少珩回头望了陈濯一眼,整个晚上,陈濯始终陪在张路羽身边,没有和他说些什么,在张路羽面前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   陆少珩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陈濯这个态度,他完全可以理解,毕竟是心上人回来了,是该有些不一样的表现。   等在酒店外面的是凌逍,陆少珩上车之后哪里也没去,直接回了家。   晚点还有事,不是陆少珩的一句托词,他确实还有其他安排。今晚零点是《长路》的全国首映,陆少珩到家之后,就让凌逍下班回去休息,自己换掉身上碍手碍脚的西服,一个人开车去了影院。   《长路》这部影片没有什么大牌明星参演,能卡在零点来看首映的观众,除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情侣,剩下的大多都是陈濯的粉丝。   陈濯偶像演员出身,粉圈那套规则少不了,影厅里到处都是横幅灯牌,还有许多统一服装的小姑娘兴高采烈地围在一起拍照聊天。   陆少珩不想惹人注目,特地等到灯光熄灭之后才入场。他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和兴奋的粉丝们一起等待电影开始。   今晚他原本和陈濯约好一起来看零点首映,自掏腰包给电影贡献票房。   这部电影从剧本筹备之初到拍摄,陆少珩都全程参与。到了后期因为各种原因,他就逐渐放手了,所以定剪之后的正式版本,他还是第一次看。   漫长的贴片广告结束后,影片正式开始。大概是因为《无人之境》的余韵未消,这部电影的热度挺高,龙标出来之后还有不少观众陆续进场。   陆少珩出神地看着大荧幕,一道人影出现在他身边。陆少珩抬起头来,看见一个戴鸭舌帽的男生。   “不好意思,借过。”男生说。   意识到自己挡了道,陆少珩往后收起长腿,方便男生通过。男生客气地道了声谢,很快就找到了女朋友所在的位置。   “不是说好在门口等吗?”男生坐下后,没过多久,几个座位之隔的地方,响起了他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你怎么自己先进来了,我一个人在检票口等了老半天。”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女孩说着,带着委屈。   “我都和你约好了,怎么会不来。”男生的声音软化了下来。   女生说:“好了好了,知道了,电影要开始了。”   小情侣总会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吵架,这些鸡毛蒜皮柴米油盐,还怪有意思的。陆少珩听得正起劲,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震。   陆少珩翻出手机,看见了陈濯刚刚发来的信息:【临时有事,抱歉不能去看电影了。】   他捧着手机没有动,盯着这短短的几个字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调暗了屏幕的亮度,手指飞快地在对话框里敲下一行字:【没事,我也有约。】   屏幕的光彻底熄灭,在没有人看得见他的地方,陆少珩放任最后一点力气从体内流逝。他再也撑不起那点坦荡自若,像半截燃尽的蜡烛,融进了宽大的座椅里。   作者有话说:   *明天的更新会晚一些,晚上十二点过后,感谢大家理解。   *高亮:【张路羽会引起一些误会波折,但没有真的介入主角感情,和陈也不存在情感纠葛,更不涉及同妻骗婚之类的剧情。】   41 第四十一章 期待   “高速隧道出口一辆大货车侧翻,引发了多车连环追尾事故,该路段实施临时交通管制…”   广播里播报着实时路况,陈濯眉头紧锁,踩了一脚油门,车子以龟行的速度向前挪动了几米。   但这只是无用功,这脚油门除了让他离前车更近一点,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狭长的隧道里,红艳艳的尾灯串成了一条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喇叭声此起彼伏,愈发让人焦躁。   “预计拥堵时间大于一个小时,请广大司机朋友注意绕行…”   实时路况播报过后,零点报时响起,陈濯捞起手机,低头发了条短信。   隧道里信号差,这条信息在手机里转悠了老半天,过了好一会儿才顺利发送出去。   “你赶时间?”   一旁的张路羽一直在默默观察着陈濯的神色,陈濯没有应声,但那双紧紧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这时,中控台上的手机响起,陈濯瞄了眼屏幕上跳出来的信息,随即踩紧刹车,挂上了手刹,身体向后仰靠在椅背上,一改之前赶着去领奥斯卡的架势。   “已经没事了。”他对张路羽说。   晚上文天成的寿宴后,陈濯陪着张路羽一起见了几个老朋友,随后又顺道出城去看望白颉。陵园就在绕城高速边上,正常情况下一来一往花费不了多少时间。不巧的是碰上了突发事故,现在只能堵在这条隧道里干耗着。   陈濯的这句“没事”,在张路羽听来没什么说服力,眼前这场堵车漫长地仿佛永远熬不到头,车厢里的气氛不可挽回地变得沉闷。   “你今晚和谁过不去呢?一晚上板着张脸。”张路羽单手支起脑袋,看着前方的车尾灯,抱怨道:“故作深沉,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陈濯错开眼神,看向张路羽,问:“很明显吗?”   “可不是吗?”张路羽坐直了身子,伸手翻下陈濯头顶上的遮光板,说:“找面镜子照照自己。”   不用镜子,陈濯也知道自己今晚是什么样,连多年不见的张路羽都看出问题,某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还在当睁眼瞎。   陈濯咬牙切齿地想。   今晚在寿宴上见到陆少珩,完全在陈濯的意料之外,这段日子陆少珩天南地北各处飞,推掉了不少活动,没想到会给文天成这个面子。   所以今天在会场上看到陆少珩,陈濯的第一反应是惊讶。但这点惊诧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很快,更多更复杂的情绪就交织着席卷而来。   陈濯看向身边的张路羽。   陈濯也觉得自己有些分裂,从他个人角度而言,他并不希望陆少珩和张路羽遇见。但当他们两个人无可避免地见面的时候,他的心底又隐隐生出期待。   期待着陆少珩见到张路羽时的反应。   但是很遗憾,陆少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他风风火火地来,一露面就成了人群中的焦点。席间滴水不漏八面玲珑,三两句话就把桌面上的每个人都照顾地妥妥帖帖。最后挥挥衣袖潇洒离开,也不在乎搅乱了多少池春水。   陆少珩和张路羽的一见如故,让陈濯心灰意懒。他知道自己的这点情绪没有必要,毕竟早到周扬,再到后来那些真真假假的男男女女,陆少珩早就用行动表明,他对陈濯的感情生活并不在意,就算是张路羽回来也不例外。   陆少珩没有做错什么,完美恪守了当初他们的约定,理性告诉陈濯,他不该对他抱有什么期待,前段时间是他没有把握好分寸,乱了界限。   只是再冷静克制的人,也会被感性压倒,沮丧到连表面的一点体面都难以维持。   陈濯和张路羽相识这么多年,彼此间也有些默契,他正想着这个人,张路羽也把话题引到了陆少珩的身上。   “少珩就是之前白颉提过的陆总?”张路羽问。   “嗯。”陈濯应了一声,阻断了思绪。   “和传闻里的不大一样,挺有趣的一个人。”想起白颉当年的描述,张路羽笑着说:“如果我再年轻个几岁,估计也会被他鼓弄得五迷三道的。”   “千万别。”听张路羽这么说,陈濯露出了今晚唯一的笑容:“他这人对谁都是温柔体贴深情款款,当不得真,不然有得受的。”   就在陈濯和张路羽被堵在隧道里的时候,《长路》的首映也正式开始了。   电影采用了倒叙手法,一开场就是一个定机位长镜头,两位女演员依次出现在画面里,立刻就让观众有了代入感。   《长路》的原版片长有两个多小时,陈濯删删剪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剪成了现在九十分钟的公映版。   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眨眼过去,电影结束后,影厅里环绕着经久不息的掌声。片尾曲的弦乐响起,字幕开始滚动,借着荧幕的亮光,陆少珩看见前排不少粉丝在抹眼泪。   电影已经播放结束,没有观众离开,所有人都耐心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荧幕上滚动的演职员表。   片尾曲接近尾声,画面里跳出一行字幕——“特别鸣谢 张路羽。”   是了,陆少珩突然想起,这部剧本是张路羽和陈濯一起写的。今天在饭局上还听张路羽说起,陈濯将在她的新电影里客串一个角色。   可见人和人的分量终究是不同的,他费尽心力办法用尽,才把陈濯重新推到台前。而张路羽一句话,就轻轻松松让陈濯再次站上大荧幕。   影厅内灯光亮起,陆少珩也重新通上了电源,他戴好帽子口罩,混迹在人流中一起离场。   今年的飞鹰奖即将公布提名,媒体正在大厅里做随机采访,为颁奖典礼预热。陆少珩从影厅里出来时,一台摄像机正好杵到他面前,年轻的记者举着话筒问他,是不是刚看完电影出来,对《长路》有什么评价。   今晚陆少珩不想谈论和陈濯相关的事,但不要钱的宣传机会不要白不要,于是他没有推拒,以热心影迷的身份,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好几个问题,其中夹带了不少私货。   不知是这名小记者想搞点爆点话题,还是对陈濯有些个人成见,见陆少珩对《长路》赞誉有加,他生硬地将话风一转,把陈濯和几个新生代导演摆在一起对比,明里暗里踩着陈濯夸其他人,听得陆少珩直皱眉。   最后,当记者将陈濯和一个品格格外低下的导演相提并论,企图把陆少珩往他的评价方向引导的时候,陆少珩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直言道:“陈濯是新一代年轻导演中最优秀的,其他几个,给他提鞋都不配。”   一句话撂完,他就不再理会记者的追问,径直走向电梯厅。   陆少珩离开后,影厅里的人群基本散尽,媒体一行人也打算收工下班。   就在他们整理设备的时候,空旷的大厅里匆匆进来了一个人。那个人的个子很高,戴着帽子口罩,西服外披着一件外套,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记者正和摄影师商量着一会儿去哪里宵夜,没有理会他,继续低头收拾着设备。   忽然之间,职业的敏感让他察觉到那个人有些眼熟。待他再抬起头时,海报旁已经不见了人影。   42 第四十二章 还算数吗?   飞鹰奖提名公布的那天,热心影迷陆少珩的采访视频被网友扒出,在各大社交平台上引发了一波讨论。   聚星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热点,不管是红是黑,顺势把这个话题买上了热搜。   陆少珩的一连串狂言,自然在互联网上引起了一场口诛笔伐,也给陈濯带来了不小的争议。   社交平台上的污言秽语,陆少珩看见了。他本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可是花钱都买不到的热度,被人骂骂又何妨。   不过凑巧的是,飞鹰奖组委会和陆少珩英雄所见略同。当晚飞鹰奖提名公布,《长路》一共入围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美术指导,最佳剪辑等几项提名,把反对的声音堵了个哑口无言。   这么一长串提名公布出来,飞鹰奖被资本把控、水奖等阴谋论也甚嚣尘上,闹得鸡飞狗跳。   流动化妆车里,陈濯坐在镜子前,配合地让化妆师小姑娘用大小各异的刷子,在他的眼皮上涂涂抹抹。   因为答应在电影里客串一个角色,所以这段时间陈濯都低调地都待在张路羽的剧组里。   隔着几个座位,同组的男演员正百无聊赖地刷着小视频,正好刷到了陆少珩的那段采访。   看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想起陈濯本人还在这里,忙不迭地将视频划了过去。   但还是晚了一步,车里的气氛就这么滑向了尴尬。   好在这个时候,化妆老师出来解了围:“陈老师,您的皮肤真好,一点毛孔都没有。”说完,小姑娘近距离地欣赏了一番陈濯的五官轮廓,继续说:“以后多多拍戏吧,好久没看您演戏啦!”   陈濯笑了笑,目光飘向车窗外。   今天的拍摄地点在一家创意园里,巨大的遮阳伞下,陆少珩和张路羽并排坐在监视器前,看上去是一副相谈正欢的模样。   自从上次文天成的寿宴之后,陈濯刻意没有和陆少珩见面,但是这头的陈濯一厢情愿地把自己怄个半死,那边的陆少珩就像没事人似的,好几次陈濯和张路羽在一起的时候,都恰巧碰见他给张路羽打来电话,闲话家常嘘寒问暖。   今天是张路羽邀请陆少珩来剧组探班,陆少珩给足了张导面子,他本人来也就算了,还声势浩大地给全组人带了礼物,光是餐车就包了好几辆,浩浩荡荡地在场外排开,将粉丝搞应援的那套学了个十成十。   离开拍还有一小段时间,陆少珩陪着张路羽闲聊,话题兜兜转转,又被张路羽带回到了陈濯的身上。   “当年陈濯和我说想拍电影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有这个天分,能吃这碗饭。”张路羽捧着陆少珩亲自送到她手里的咖啡,感慨万千,“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演员,演技也就那样,没人看好他,只当他是心血来潮,仗着家里有背景,没事烧钱玩。”   “这部电影意义非凡,他能不全力以赴吗。”陆少珩懒懒地蜷在椅子里,看着场内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玩笑道:“《长路》能有这样的成绩,说起来,你才是最大的功臣。”   “还得多亏你给他这样的机会。”张路羽看了陆少珩一眼,说:“否则这会儿,他还不知道在哪个组里当个八流偶像剧演员呢。”   听到张路羽的这个形容,陆少珩忍俊不禁,陈濯年少成名,年纪轻轻就拿了影帝,当演员时经典作品无数,估计也就张路羽敢用“八流偶像剧演员”来形容他。   “没有什么给不给谁机会,我也是为了赚钱,在商言商罢了,这么多年下来,陈濯也给我赚了不少钱。”   说到这里,陆少珩无意识地回过头,看了眼化妆车的方向。   “陈老师,可以进去换衣服了。”车厢里,服装助理在陈濯身边招呼了一声。   “好。”陈濯将目光收回,接过衣服,进了更衣室。   陈濯在电影里客串的是一个犯罪团伙的老大哥,事业如日中天时被手下暗算,最后横死街头。   今天他的造型其实很简单,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大金链花衬衫之类的传统黑道元素,一件T恤一件夹克,就把大哥骨子里的狠戾表现得入木三分。   陈濯做完造型从车里出来,陆少珩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早说呀。”陆少珩似乎没有察觉到这段时间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异常,像往常一般,随口调戏起陈濯:“早知道陈老师的造型这么帅,我每天都要来探班。”   “你干脆投点钱,让张导给我加成男主得了。”陈濯顺势接过话茬,结束了这场只有他一个人参与的冷战。   “也不是不可以。”陆少珩笑眯眯地回道:“可以加床戏吗?”   “我就知道这个角色适合陈濯。”张路羽加入他俩的插科打诨,她也是第一次见陈濯穿这套戏服,满意地点了点头,问身边的陆少珩:“好看吧。”   “好看,想…”陆少珩的目光几乎要粘在陈濯的身上,欲言又止。   一旁熟悉他的工作人员,以为他又要口无遮拦地爆出什么虎狼之词,然而陆少珩在大喘气之后,笑着说:“想拍照留念。”   说完,他真的掏出手机,对着陈濯“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照片。   作为一个十三岁就在八卦杂志上出道,声名狼藉的花花公子,陆少珩过去没少去探他那些小宝贝儿的班。   但过去他通常就是露个面,给足了排场就走,没有像现在这样,一直等到正式开拍。   轮到陈濯上场的时候,陆少珩依旧坐在场边看着。他那双审视的目光始终落在陈濯的身上,时不时还要笑意盈盈地和张路羽点评上两句。   今天拍的是一场大闹夜总会的戏,陈濯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学会如何面对镜头。今天在片场,他却被陆少珩的两道目光盯得不大自在,屡屡出现失误。   副导演刚一喊停,陈濯就把手里的椅子一放,跳下舞台,朝二人走去。   张路羽正好要去给其他演员讲戏,陈濯只得和陆少珩一起站在场边,目光随着张路羽的身影移动。   “你今天怎么来?”陈濯的双眼直视前方,问。   陆少珩闻言笑了,扬起下巴点了点场内,说:“来探班呀。”   陆少珩今天如此高调,来探谁的班,已经不需要言明。   “路羽不是一般人,不吃你这一套。”陈濯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口水,语气平淡地说:“劝你别白费力气。”   陆少珩没所谓地耸了耸肩,说:“谁知道呢。”   张路羽是一个外表看上去儒雅温柔,内在力量很强的女导演。别看她说话轻轻柔柔的,陆少珩有幸在纪录片里见她发过一次脾气,只要她的脸色一沉,现场几百号人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陆少珩杵在这里,太容易让陈濯分心,严重影响了他的拍摄进度。一瓶水喝到一半,陈濯放下水瓶,侧目打量了陆少珩一眼,开始赶人。   “现在班也探了,殷情也献上了。”陈濯拉起陆少珩的手腕,语气不容置疑:“时候差不多了,我送你出去。”   “怎么,你不希望我待在这里?”陆少珩坐在原位上一动不动,抬头看着陈濯,问他:“你是不喜欢路羽姐和我来往,还是担心我嘴上没把门,和她说什么不该说的?”   当然都不是,陈濯懒得再给瞎子抛媚眼,拉着陆少珩就要往外走,陆少珩没辙,只得站起身,跟着他往外走去。   “我这人的口风很严的,这些年你身边的莺莺燕燕,我可一个字都没和路羽姐说。”刚走出几步,陈濯就听陆少珩说:“还有我们俩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也没有和她提起,出卖不了你的,放心吧。”   瞧瞧,多么善解人意呀。   “那就最好。”陈濯和陆少珩错开一步,说道:“老板有心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继续往前走了一会儿,陈濯突然问起:“《长路》首映那天,你去了?”   “嗯。”陆少珩晃过神,满世界都是他那天的采访视频,各家粉丝因此打成了狗脑袋,这事容不得他否认。   于是他随便扯了个理由:“后来约会取消,时间空了下来,就过去了。”   陈濯没有深究这件事,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觉得拍得怎么样?”   尽管这段时间他已经听了太多有关这部电影的评价,正面的负面的,专业的狗屁不通的,但他还是想亲耳听听陆少珩怎么说。   “好,特别好,真的,我非常喜欢。”陆少珩给陈濯的答案,没有了面对采访时的专业客观条理分明,语句匮乏得连他自己都觉得词不达意。   陆少珩思索了片刻,又蹦出了更加空洞苍白的二字评价:“完美。”   “有没有这么夸张,你不是在敷衍我吧?”陈濯却笑了,沉郁了大半个星期的心情,稍稍转晴了些许。   “那晚我陪路羽出城去看白颉,回来的时候堵在了隧道里。”既然说到这件事,陈濯顺口提了一句:“后来我赶到的时候,电影已经散场了。”   “路羽姐难得回来一趟,你就陪着她吧。”陆少珩并不在意,甚至还有心思帮陈濯出谋划策:“听谢三说,白颉走后,她一直空窗到现在。你苦恋她这么多年,时机到了就好好把握。”   “哦?”听陆少珩这么说,陈濯笑了起来,笑容有些浮于表面:“你真的觉得我还有机会么,人家未必看得上我。”   “机会都是争取来的。”陆少珩毫不犹豫地给了一个肯定答案,之后像过来人一般,语重心长地交待道:“你再加把劲,努力拍片,说不准就能入她的眼了。”   “那就谢你吉言了。”陈濯嘴上答应着,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下来。   快到门口的时候,陆少珩停下了脚步,陈濯的手被他向后一拽,也停了下来。   “陈濯,搬家的事,还算数吗?”看着陈濯的背影,陆少珩问出了见过张路羽之后,就在他心里盘旋的话,“现在路羽姐回来了,我是不是要适当和你保持点距离?”   有些话自己先说,总比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来得识趣。   陈濯没有回头,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为什么不算数,我这不是还没追上人吗?”   陆少珩难得好心,鼓励他:“只是时间问题。”   陈濯松开陆少珩的手腕,手掌下移,牵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指攥在自己的掌心,继续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那等我把人追上了再说吧。”   “这可不是追求真爱的态度。”陆少珩跟上陈濯的脚步,嘲笑他。   陈濯不甘示弱,扔下一句话:“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   43 第四十三章 有意思的事   陈濯送陆少珩到创意园门口,门外除了蹲守的粉丝,凌逍的车也早早等在那里。   “你这助理倒是忠心耿耿。”陈濯看了眼路边的黑色轿车,老调重弹,似是而非:“不如借给我用两天。”   借是怎么借,用又要怎么用,陈濯这话说得暧昧,结合他之前对凌逍的兴趣,很难不让人遐想。   “他不行。”陈濯的玩笑,陆少珩却当了真,他没有犹豫,一口拒绝。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小气的人,他又说:“你有需要,我让人再给你物色,保证比凌逍可心。”   陆少珩这话说得同样模棱两可。   陈濯笑了一声,不置可否,他没有再送陆少珩上车,隔着一条马路,就转身往回走。   车里没有人,凌逍不知去了哪里。陆少珩自己解锁车门坐进后排,隔着单面透的玻璃,看着陈濯的背影。   他看得出来,张路羽对陈濯来说,确实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为了客串这么一个小小的角色,陈濯不但特地减了重,真的深入一些鱼龙混杂的地方体验学习了半个月,还推掉了所有工作,专心打磨这个人物。   想到这里,陆少珩拿出手机,翻出了刚刚在片场拍的照片。   陈濯穿着戏服站在张路羽身边,因为他的个子比张路羽高上不少,所以略微弓着腰,稍稍垂下脑袋,认真地听她说话。   脸上是陆少珩许久没见过的专注与温柔,仿佛无论张路羽需要他做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应允下来。   也许只有在张路羽面前,他才会这样一腔真诚,毫无保留,和在自己面前完全是两个模样。   意识到他居然把自己和张路羽相比,陆少珩嘲笑自己不自量力,他手指轻移,准备删掉照片。   这时,副驾上的另一抹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抬头望去,发现原来是一台iPad,屏幕还亮着光,大概是凌逍走得匆忙,忘了锁屏。   对于凌逍的隐私,陆少珩并没有窥探的兴趣。他原本只是无意中瞄了一眼,但待他看清楚屏幕上是什么时,突然伸手将平板勾到手边,仔细地看了起来。   凌逍回到车上时,看见陆少珩正在看他的平板电脑。一向稳重的凌逍也绷不住了,突然紧张了起来,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何处安放。   “上哪儿去了?”陆少珩低头划着屏幕,若无其事地问。   凌逍定了定心神,将手里的一只保温杯递到陆少珩手里,原来是这几天降温,他想着陆少珩刚从片场回来可能会觉得冷,于是提前去便利店给他装热水去了。   “这剧本是你写的?”陆少珩接过保温杯,又问。   凌逍的这部剧本还没有取名,陆少珩粗看了一眼,写的是一个女演员怀揣着梦想进入娱乐圈后,不幸遭遇了各种蹂躏倾轧,最后以惨烈的方式结束了悲剧的一生。   “写着玩的。”凌逍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像是做坏事被抓包了一般,不敢再看陆少珩:“陆总,要出发了,把平板给我吧。”   陆少珩并没有把电脑还给凌逍,而是突然提起:“我记得,你也是导演系毕业的。”   凌逍不知道陆少珩为什么问起这个,讷讷地点了点头。   “你想把这个故事拍出来吗?”陆少珩问,“你也想当导演?”   “不想。”凌逍飞快地否认,一秒都没有迟疑。   “不老实。”陆少珩面无表情地戳穿他,手指飞快地将文档往前翻:“不想当导演,私下又写了这么多剧本?难道是想当编剧?”   凌逍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幼年丧母,从小就生长在孤儿院。初中的时候受到了聚星奖学金的资助,顺利考上了大学。   大二那年,他无意中得知,那笔奖学金并不是聚星设立的,而是陆少珩对他的个人捐助。   于是大学毕业之后,凌逍就孤身一人来到H市,等在公司门口守着陆少珩,一连等了大半个月才见到他。陆少珩见这人轰也轰不走,赶也赶不掉,就留下他当助理。   对凌逍这样处境的人来说,当导演几乎是一个遥不可攀的梦想,甚至就连承认,都是一件羞耻的事。   “我什么都不想,只想好好给您工作。”凌逍看着陆少珩,脸上无比平静,眼里却有暗潮在涌动。   “当年无论是我资助你读书,还是毕业之后留你在聚星,都不过是举手之劳,本质上和收留一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差别,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你也做不了什么。”   凌逍心里对他是什么感情,陆少珩多少是能察觉到的。这世上最无法打动陆少珩的,就是爱情。他对凌逍付出的一切视若无睹,并不在乎是否践踏了谁的心意。   “将来你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了,随时可以离开,不必被这些世俗的道德感束缚。”陆少珩这话初听大度,细想却是无情。   “我知道了。”虽然不是第一次听陆少珩这么说,凌逍的眸光还是在这一瞬间黯淡了下来。   陆少珩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凌逍心里是怎么想的,对他而言,根本不值得挂心。   他又翻了两页剧本,继续对凌逍说:“故事构思得不错,对比你早期的作品,进步也不小。但就目前来说你的经验太少,作为导演的话,还是没有办法独当一面。”   眼前的凌逍让陆少珩想起了当年的陈濯,那个时候陈濯在梦想面前,也像凌逍这么青涩虔诚。   原来他和陈濯已经认识这么久了,陆少珩看着屏幕上细细小小的文字,有些走神。   但凌逍和陈濯的情况还是有些不大一样,陈濯从小在剧组里长大,有一个当大导演的爹,大荧幕上那些不可一世的影帝影后见到他还得带上三分笑。大学期间拍摄的所有短片,都是投入了真金白银,用最专业的演员最先进的设备实打实拍出来的,质量远高于学生作品。   拍第一部 电影前,他虽然缺乏经验,但具备这个能力。   而凌逍还太年轻。   “有想法就继续写,只有继续待在这个行业里,当机会来的时候,你才有可能接住。”陆少珩锁上平板的屏幕,把电脑还给凌逍,并没有当场许诺他什么,但脸上有了点笑意:“不过有什么想法,还是要尽快告诉我,过时不候。”   凌逍一脸愣怔地从陆少珩手里接过自己平板,心口像是被穿堂风扫过,突突往下沉。   车子平稳地启动,凌逍驾着车,驶离创意园。路上他总是不由自主地透过后视镜,偷偷打量着陆少珩。   陆少珩注意到了凌逍的视线,抬起眼,问:“怎么?”   “王艺珈上午回话。”凌逍连忙收回目光,欲盖弥彰似地汇报起正事:“说近五年的公司账目上,确实有许多来源和去向不明的款项,这些资金很可疑。”   王艺珈是陆少珩上任之后安排进财务部的几人之一,自从他宣布聚星准备赴境外上市之后,各部门就着手开始准备。   公司上市前需要接受社会审计,陆少珩以自查核实为由,让王艺珈带队,将公司近几年的账目从头到尾彻查了一遍。   “找到什么突破口没有?”陆少珩问。   “有些眉目了。”凌逍说:“稍后会整理一份材料递过来。”   陆少珩:“好,让艺珈继续查。”   凌逍想了想,还是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如果真的查出公司有重大问题,您准备怎么做?”   陆少珩没有回答,似乎是没有听见。   车里正播放着一张电影原声大碟,陆少珩闲适地靠在椅背上,扭头看着窗外的风景,手指轻轻地在自己的膝盖上敲击着音乐节奏,看上去与平日里没有什么不同。   但就是在如此平凡无奇一刻,凌逍却觉得,自己可能很快就要见不到他了。   * * *   陈濯的客串让张路羽灵感大发,一连给他加了好几场戏。陈濯玩笑说,再这么加下去,就要把他加成主演了。   所以原本只是客串的戏份,整整拍了二十多天才杀青。   陈濯杀青的那天,陆少珩让凌逍送来了一束花和一封信,花是花店里少见的进口花材,一眼望去没几样叫得出名字,朵朵散发着人民币的芬芳。信封里兜着几张卡片,看模样应该是家里大门的卡片钥匙。   这段时间陆少珩不知在忙些什么,没有联系陈濯,也没再来片场探过班,除了时不时出现在聚星微信公众号的那些专门拍马屁的推文里,几乎神隐。   今天送到片场给陈濯的花,早就堆满了一整个房间,陈濯让助理把陆少珩送来的花放到车里收好,自己给他打了个电话。   陈濯和陆少珩之间的糊涂账,多到数不清,张路羽归国带来的那点波澜,只要默契地装傻充愣,就能稀里糊涂地翻过去了,没有人会去刨根究底。   “东西收到了?”陆少珩的声音压得很低,听筒里有麦克风的回音,似乎是在开会的时候开小差,“恭喜杀青,花还喜欢吗?”   “哄小情儿呢你。”陈濯嘴里没好话,脸上却是笑的。他朝找他签名合影的工作人员比了个“稍等”的手势,转身找了个安静的角落,问陆少珩:“最近在忙些什么?”   陆少珩神秘一笑,“一些有意思的事。”   陈濯问:“哦?什么事这么有意思,勾得陆总人影都没了?”   “你再这么阴阳怪气,我就当你是想我了。”陆少珩把话题扯远,顺着往下说:“我把入户大门换了,抽空我们一起回去一趟,重新给你录个指纹,我还给你布置了一个影音室,你肯定会喜欢…”   陈濯没有打断,安静听着陆少珩介绍家里的新设计,只是笑。两人又聊了几句,找个时间一起回家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不过由于他俩的时间始终对不上,这个约定终归没能实现。电影杀青之后,陈濯应制作人老段的邀请,无缝参加了一档表演类综艺节目的录制。   这是一档导演选角类型的真人秀,陈濯在节目里担任导师。说是真人秀,其实不过是资本的二次造星游戏,炒谁捧谁,在节目初期就订好了脚本。   但是直到陈濯录制完第三期之后,才得知下一期的飞行嘉宾,居然是丁嶙。   丁嶙的运势不错,刚出道就迅速蹿红,成为了近年来上升势头最猛的女演员之一,在《长路》上映之后,更是顺利跻身一线。   她是《长路》的女主角,是陈濯在高校海选中选出来的女演员,也是他的绯闻女友之一。在陈濯那些足以组成一个偶像团体出道的绯闻对象中,丁嶙是唯一和他撕破脸的。   当年双方对峙互联网,闹得沸沸扬扬,上演了一出又一出罗生门,甚至传出了陈濯剧组潜规则女演员的丑闻。   绯闻之后,陈濯不再与丁嶙合作,甚至在《长路》的上映期间,他都没有邀请这位女主角参与宣传。   而节目组为了收视率,冒着得罪陈濯的风险,请她来当嘉宾。   蒋小博一听说这件事,气得当场就要去找老段算账,让他在丁嶙和陈濯之间二选一。   陈濯却告诉他没有必要,现在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外界原本对他俩的关系就众说纷纭,如果这时候再传出陈濯拒绝与她同台,人们只会觉得是陈濯心虚,更加坚信这其间有什么猫腻。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蒋小博始终咽不下这口气,最后还是打了一通电话过去,把老段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几方人马吵吵嚷嚷,转眼就到了拍摄日。陈濯不常参加综艺录制,未曾想坐在评委席上指点江山这件事,真干起来居然也不是一件轻松活,一连三期下来他都还没适应。   这期节目从下午录到半夜,丁嶙到最后自然是顺利参与了录影。录制过程中,陈濯举止得当,不回避,也不主动招惹,对待她的态度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异常,倒是让等着看热闹的人大失所望。   录制结束,陈濯回到休息室,一进门看见蒋小博和几个助理凑在手机前沉默不语,脸色一个赛过一个凝重。   “怎么了?”陈濯在摄影棚里待了一天,嗓子干得快要冒烟:“又有人出来爆料丁嶙和我的恋爱细节了?”   最近工作室都在监控与丁嶙有关的舆情,能让蒋小博如此如临大敌的,大概是过去的绯闻又被好事之徒翻出来炒冷饭。   “陈濯。”蒋小博抬头看向陈濯,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思考了一番措辞,最后说道:“陆少珩出事了。”   陈濯心下一凛,原本轻松的笑容就这么凝固在了脸上。   他从蒋小博手机接过自己的手机,划开屏幕,入眼是一大片红彤彤的未接来电。   陆少珩的电话是意料之中的无人接听,陈濯站在窗边,回拨了几个电话,从别人的口中,大致了解了来龙去脉。   确切地说来,出问题的不是陆少珩,而是聚星出事了。   就在今天晚间,陈濯还在节目录制的时候,警方突然冲进聚星,说他们收到线索,聚星涉嫌洗钱等违法活动,要求他们暂停营业配合调查。   因为举报资料的信息量大且全面,公司当场就被查封了,所有高层都被带去警局,连在医院陪着陆和平的安然都不例外。   幸运的是陈光玉虽持有股份,但没有参与公司经营,再加上一大把年纪,所以没有受到牵连。   “陆少珩呢?”   蒋小博隐约听见陈濯打开窗户,问了这么一句,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不知道。但据蒋小博所知,陆少珩也被带进局子里拘留了。   几通电话打完,陈濯的嗓子哑得完全说不出话,他在窗台边缓了好一会儿,休息室里烟雾缭绕,他的手边堆满了长短不一的烟蒂。   蒋小博走上前去,正准备安慰他几句,就看见陈濯转过身来对他说:“帮我联系律师。”   陈濯脸上的表情十分冷静,眼下没有时间给他崩溃,他已经在转瞬之间,快速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44 第四十四章 你想去哪里   “姓名。”   “陆少珩。”   “年龄。”   “二十八。”   “在公司担任什么职位,何时入职,至今任职几年。”   ……。   病房里没有开灯,目光所及的一切都被凄冷的夜色吞噬。   病床正对着的那台大彩电已经许久无人问津,今天难得派上了用场。七十二寸的大屏幕上,一男一女两位主播并排而坐,面无表情地播报着国内外最新的消息。   他们的语速飞快,一条接着一条,一如不知疲倦的冰冷机器。   一名年轻的男子翘着二郎腿,坐着陆和平的床头。他半身倚靠在沙发扶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单手握着一只药瓶在把玩。   此时已经过了探视时间,医院里十分安静,房间里除了微弱的电视声,只有男子手中胶囊滚动的声音在回响。   喀哒,喀哒,像是救赎的福音,也像是一声声丧钟。   “据本台消息,近日警方破获了一起洗钱大案——”   一条与医药行业相关的财经新闻过后,电视上开始播放聚星影视制作公司涉嫌洗钱的消息。新闻上说,日前警方接到报案,对聚星影视进行调查。调查结果表明,聚星参与洗钱等违法活动证据确凿,且金额巨大。   “目前涉事公司已经被查封,涉案人员已全数被正式批捕…”   男子单手支着下巴,看着自己的名字在新闻画面中一闪而过,几乎在同一时间,柜子上的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   屏幕的亮光照亮了他的脸,他垂眸睇了一眼,并没有接。   “陆先生,怎么不开灯。”病房外,一道女声扬起,查房的护士小姐推着手车走了进来。   病床前坐着的人正是陆少珩,他回过头来看向护士,温和地说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护士来到床前停了下来,将一瓶新药水挂上输液架,说:“没事,我只是没想到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陆总怎么样?”   陆少珩笑着说:“刚醒没一会儿。”   这段时间以来,陆和平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虽然依旧全身不能动弹,但每天都能有很长的时间保持清醒。只好好好调养,相信还是有机会康复的。   其实陆少珩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过医院,聚星出事之后,他拒绝了陈濯在外面替他申请的取保候审,在拘留所里实打实待满一个月。   聚星参与洗钱的事已经板上钉钉,陆少珩作为总裁,此时应该和安然等人一样,被警方正式批捕。但是经过一个月的调查审讯,警方认定他参与洗钱的犯罪证据不足,将他无罪释放。   今天最大的热点,当属陆少珩从拘留所出来的消息。这次聚星除了爆出洗钱丑闻,在警方查封公司大楼的当晚,一则过世女星凌乐瑶的旧闻也惊爆了互联网。   有消息称,凌乐瑶的死并非意外,而是一场谋杀,并且在生前一直被迫为公司向他人提供性贿赂,签约聚星的几年间承受着非人的凌辱。   与这条消息同时曝光的,还有一份名单,名单里详实记录了强迫凌乐遥提供过服务的人员信息,这些人遍布政商各界,其中不乏如今依旧活跃在台前的名流,一时间在全社会掀起了惊涛骇浪。   各家媒体都想抢占第一手资讯,早早在拘留所前架好了长枪短炮,直播陆少珩出来的全过程。   但他们今晚注定空手而归,因为凌逍提前放出了假消息,故意混淆了视听。就在媒体们为了抢机位大打出手的时候,陆少珩早就已经离开了拘留所。   从拘留所出来之后,他没有通知任何人,独自来到医院探望陆和平。   在陆少珩的协助下,护士很快就完成了晚间护理,离开了病房。陆少珩调暗了房间里的灯光,重新在父亲的床头坐下。   看着陆和平日益消瘦的脸,他有些心疼地替他掖了掖被角。   专题新闻还在继续,有关聚星的最新消息正源源不断从电视里传出,陆和平灰败的双眼中,有水光在闪动。   “安姨已经被警方逮捕,律师说她是主犯,至少量刑十年。”陆少珩贴心地牵起父亲枯槁的手,握在手心暖了一会儿,然后放进被子里:“还有叔叔伯伯们,也都已经进去了。”   “公司被查封,资产也被冻结,现在的聚星什么都没有了。”说到这里,他的语调突然低落了下来。   陆少珩此刻的心情,旁人其实并不难理解,公司在上市前夕一夜崩盘,而他也从人人艳羡的富二代天之骄子,一朝跌落到尘土,换做是谁,一时间都很难接受这样的落差。   “爸爸,现在就剩下你了。”陆少珩抬眼看着陆和平深陷的眼窝,流转的眼波在他瞳底汇聚成了一个漆黑的漩涡,浮现在他的脸上,化作一个诡秘的笑容:“您说得对,人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   “害怕?”感受到父亲瞳仁中的惶悚,陆少珩唇边笑意渐深:“当年你们逼死妈妈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 * *   陈濯独自一人坐在车里,冷眼看着车外的闹剧。   手机屏幕再次暗了下来,整个晚上,他一遍一遍拨着陆少珩的电话,但是一个都没有接通。   拘留所门前爆发了新一轮的斗殴,几家媒体蹲了一夜落了一场空,此时都理智尽失,他们情绪激动地推搡门卫,口中激动辱骂着把他们当猴耍的陆少珩。   没人知道这辆五面都贴着防窥膜的轿车里坐着的是陈濯,否则又会是另一番景象。但事实上,就算他们现在能够采访到陈濯,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事情发生的当晚,陈濯刚从电视台出来就和律师碰了面,着手给陆少珩申请取保候审。   结果第二天,律师和陆少珩见过面之后,却带回了他拒绝签字取保的消息,让陈濯无计可施。   陆少珩的态度很明确,他不想把陈濯牵涉进来,拒绝他的介入。但陈濯怎么可能袖手旁观,这一个月的四处奔波,再加上陆少珩的不配合,让他心力交瘁。   又一通电话自动挂断,这时拘留所的大门里总算出来了个人。那个人说陆少珩早早就走了,已经不在里面,让堵在门外的人赶紧散了。   这个消息一出来,人群中再次发生了新一轮的骚动,各种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媒体们群情激愤,火力全开地问候陆少珩的祖宗十八代。   得罪了这帮媒体,不知在明天的新闻报道上,他们又要怎么大书特书一笔,好好落井下石一番。   猜想得到证实,陈濯将手机往中控台上一扔,太阳穴开始细细密密地犯疼。   自从陆少珩被拘,再到他被无罪释放,这漫长的一个多月里,他一点消息都没有传给陈濯。   陈濯和车外的那些局外人一样,压根联系不上陆少珩,他不知道他的现状,不清楚他的想法,也不了解他接下来的打算。   至少此时此刻,诺大的H市,陈濯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他。   他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打开手套箱,翻找他扔在里面的止疼片。就在这时,一只文件袋进入了他的视线。   那是不久前安然让人交给他的。   文件袋里的资料大多并不新鲜,但有一只U盘引起了陈濯的注意,他将U盘拿在手里打量了一会,鬼使神差地,伸手拿过了扔在后座的笔记本电脑。   其实陆少珩并没有走远,从医院出来之后,他就开车回了家。   能被陆少珩称为“家”的地方,只有他和陈濯共同的那套公寓。   陆少珩到家的时候,凌逍已经等在门外,今天他特别获准,和陆少珩一起进了家门。   家里的装修已经全部完成,此前陆少珩订的家具电器也都按时送上门,一一安装妥当。   在焕然一新的家里转上一圈,陆少珩的心情在瞬间又舒畅了不少。   浴缸里已经放满了水,凌逍伺候着陆少珩洗了个澡,又替他换了身衣服。   凌逍拎着浴袍的领子,看着陆少珩瘦了一圈的腰身,眼眶倏地一下就红了:“陆总,这段时间受苦了。”   陆少珩不为所动,他双手穿过浴袍的袖子,低头系好腰带,转身来到小沙发上坐下,一开口就把凌逍营造出来的凄楚氛围破坏了个干净:“我今天找你过来是想问你,现在公司被查封了,我也不是聚星总裁了,更不需要什么助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凌逍毫不犹豫,飞快地回答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凌逍早就料到陆少珩会和他说这些,赶在陆少珩拒绝之前,他跪坐在陆少珩脚边的地毯上,双手扶上他的膝盖上,抬起头来,一脸虔诚地望着他。   “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去做吧。”凌逍想去触碰陆少珩的手,踌躇再三,还是不敢。   “没必要。”陆少珩挥了挥手,轻描淡写道:“我供你读书给你工作,都不是为了让你做什么,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   “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在这件事上,凌逍轴得格外厉害,他难得违背陆少珩的意愿,继续不依不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但我不需要。”陆少珩的回答很冷酷:“你做这些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凌逍沉默了下来,显然是受到了打击。   意识到自己这样太过无情,陆少珩凝眸看向凌逍,语气是难得的柔和:“事情已经结束了,你也大仇得报,既然已经夙愿得偿,就不要再搅和进这些事。”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才继续说道:“凌姨肯定也希望你这样。”   凌逍就是凌乐遥的儿子,这件事除了陆少珩没有一个人知道。   “当年我资助你,只是觉得你我遭遇相同,算是同病相怜,况且凌姨还在世时,对我也很照顾。”谈及凌逍心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陆少珩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从来没有想过让你成为一个复仇工具。”   凌逍想对他说些什么,话到嘴边,也只能化为一句平板无波的“我知道了”。   聚星在提供性贿赂的同时,也留下了对方的把柄。这原本是公司的一条护城河,如今却成了一道催命符。陆少珩当上总裁之后,自然而然地就触碰到了这部分核心机密。在洗钱案的热度到达顶峰的时候,他趁此机会将真相公诸于世。   凌乐遥的死引发了铺天盖地的网络舆论,如今警方已经宣布正式介入调查,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结果。   “陈导刚刚打来电话,问你在哪里。”凌逍对陈濯出自本能地抗拒,但与他有关的消息,他不敢漏报,“需要我给他回话吗?”   “不用,晚点我会联系他,和他解释最近发生的事。”陆少珩不忘再次叮嘱凌逍:“不要让他掺合我这边的事,他毕竟是个公众人物,卷进这些破事对他没好处,这个时候躲得越远越好。”   现在的明星可不像过去那么肆无忌惮,有一点污点就会被封杀,牵涉进洗钱大案和性贿赂丑闻都不是闹着玩的,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陈濯完完全全置身事外。   提起陈濯,陆少珩的脸上总算有了波澜,也收起了一些棱角,这一点细微的变化,自然也被凌逍看在眼里。   凌逍跟在陆少珩身边这么多年,外人都说陆总惯着他宠着他,对他不薄。但实际上,陆少珩对他始终是一种不上心的态度,甚至连不冷不热都算不上,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让他开心,也不能惹他生气。   只有一次是例外,大概是两年前,陆少珩破天荒地抽了他一个耳光。   那次是为什么呢?凌逍垂眸望着地毯上的纹路,细细回想着。   是了,因为他私下调查陈濯,想找机会接近他,被陆少珩发现了。   “你费尽心机留在我身边,就是想找机会给你母亲报仇。”那天的陆少珩也像现在这样,端坐在沙发上,居高临下:“你要报复陆和平,报复安然,报复聚星所有人,你的名单里,甚至还有陈濯和陈光玉。”   陆少珩笑了笑,问:“也包括了我么?”   凌逍蹲跪在他脚边,眼睛红得像只兔子,他先是急于否定地摇头,接着又倔强地点了点头。   “我想报答你,也要报复他们。”凌逍不看陆少珩,哑着嗓子说:“所有伤害过我母亲的人,我要他们都受到惩罚。”   听到凌逍的答案,陆少珩脸上的反应平淡,但手里一个巴掌就这么抽了下来,把凌逍打得偏过头去。   “你觉得就凭你,可以做什么?”陆少珩的话里没有怒意,只有一种说不出的轻蔑。   凌逍咬紧牙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上火辣辣地疼,他知道陆少珩是对的,他的力量太过渺小,在这些大人物眼中不过是一只蝼蚁,根本无法撼动他们。   “打消这个念头,不要干蠢事,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许靠近陈濯。”陆少珩翻脸比翻书很快,刚抽完凌逍一个耳光,下一秒,就捧起他的脸,温声细语地安慰他:“至于其他,我会替你办成,明白了吗?”   纵然凌逍的心里有万般不愿,但他无法忤逆陆少珩,陆少珩打他他并不生气,他只是有点委屈。   凌逍吸了吸鼻子,低下头,说:“好。”   “乖孩子。”陆少珩的手指在凌逍红肿的脸颊上蹭了蹭,“打疼你了吧?去拿药箱过来,我来给你上点药。”   那晚陆少珩确实亲手为他上了药,在凌逍记忆中,这是陆少珩少有的几次,对他展露出的温柔。   “凌逍。”   陆少珩的声音,让凌逍的思绪从记忆中抽回,他用力眨了眨泛酸的眼睛,抬头看向他。   “你想拍电影吗?说实话。”陆少珩问,“把凌姨的故事拍出来,让所有人都看到。”   这次凌逍没有再否认,郑重地点了点头。   “但你现在还差了点火候,我先送你去进修吧,读几年书再回来。”陆少珩心中对凌逍其实早就有了安排:“有心仪的目的地或者是学校吗?国内的学校就算了,里面全是老熟人,烦得要命。”   聚星的财产被冻结,但陆少珩的个人资产不受影响,这些年他有意识地对财产进行了转移,剩下的钱足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陆总…”听到陆少珩这么说,凌逍鼓起勇气,坐直了身体,一口气说道:“少珩,你和我一起走吧,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们抛下国内的一切…”   凌逍的话让陆少珩有些恍惚,周围的声响都随着思绪的飘移一同离他远去,惝恍间陆少珩想起,就在不久之前,有个人也问过他这个问题。   “…南法、伦敦、纽约…要不就去瑞士吧?我之前去那里拍过片,那边气候好,环境也舒服,如果我们去的话,可以在雪山脚下找个小镇…”   陆少珩低下头,看向凌逍,目光却越过他,落在柜子上的一张合影上。他的记忆又回到了电影学院附近的那家大排档,鼻尖甚至闻到了那股呛人的花椒味。   那个时候的自己并没有给他一个准确的回复。   似是在隔着时空回应那个人,陆少珩伸手摸了摸凌逍的头顶,喃喃说出了当时自己心里的答案:“好啊,我和你一起走。”   凌逍愣住了,他没想到陆少珩会答应下来,他像是被流星砸中了一般,瞪大眼睛不知所措。   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门外一个男人冷冷地问:“你这是要和他一起去哪里?”   45 第四十五章 是我错了   卧室的门打开,陈濯出现在门外,他的半身都隐没在黑暗里,彻底被隔绝在了暖光的边缘。   陆少珩没想到陈濯会在门口,他原想问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但转念一想,这儿也是陈濯的家,他回来也没什么不正常。   “陈濯。”他先是招呼了他一声,转而故作轻松地笑道:“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   “我在拘留所外面等了一个晚上,没有等到你。”陈濯的目光在陆少珩的脸上逗留了片刻,走进房间,平静地说:“就过来看看。”   “这样。”陆少珩了然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解释这其中的原因。   待来到陆少珩近前,陈濯像是刚刚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似的,挑眉看了眼凌逍:“凌助,这么晚了你也在这里?”   凌逍连忙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如临大敌。   在他心底,一直对陈濯有着很深的敌意,一方面是为了陆少珩,另一个原因是陈光玉。   如果不是陈光玉,他的母亲也许就不会进入聚星,更不会陷入那座炼狱。况且当年凌乐遥在死亡的边缘徘徊的时候,陈光玉这个一手将她推进火坑的人,选择了冷眼旁观,并没有拉她一把。   在想法最偏激的那段时间,他甚至也想让陈光玉体验一回失去至亲的滋味。   只是他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付出实践,就被陆少珩掐断。   “你们刚刚说,凌助也想拍电影?”陈濯并没有察觉到凌逍的心理活动,或者说是根本就不在意,他转身面对着凌逍,说:“既然你想学着当导演,又何必舍近求远,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人选么?”   陈濯像是一位热心的前辈一般,和颜悦色地提出建议:“我记得你也是导演系的吧,理论知识想必已经学得差不多了,现在不过是缺乏实际操作的机会。”   自进门起,陈濯一直表现得和善从容,但从他身上笼罩的低气压可以感受到,他今晚来者不善。   凌逍不知该怎么应对陈濯,一脸求助地看向陆少珩,发现陆少珩正凝眸打量着陈濯。   空气就这么凝固了好一会儿,陆少珩开口说道:“凌助理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陈濯对陆少珩的话置若罔闻,始终将注意力锁定在凌逍身上:“所以将来不如就跟着我?横竖陆总这边已经不需要人了。”他往前迈出一步,伸手捏起凌逍的下巴,眯起眼睛打量了几眼眼前人,像是在马场挑选赛马一般,语气轻佻地说道:“好好跟在我身边,无论将来你想做什么,我都能满足你,如何?”   “陈濯,放开他。”陈濯的话惹怒了陆少珩,他的声音冷厉,脸上瞬间就结起了霜。   “我从来都不知道,陆总一直都有捧人当导演,替人圆梦的爱好。”陈濯侧目看向陆少珩,指尖依旧掐着凌逍的下颌不放,甚至暧昧地在他的脸颊上摩挲了两圈:“怎么,陆总身边那么多人,唯独这位凌助理摸不得碰不得,早知道你这么喜欢他,还要和他一起走,我就…”   “你就怎么样?”陆少珩冷声打断了陈濯的话,他的神态冷峭,浑身上下的刺都被陈濯激了起来,“不要忘了,凌逍现在还是我的人。”   他很早就发现陈濯对凌逍的关注过了头,这份特别关注,让陆少珩如鲠在喉。   “不怎么样,像凌助理这样的,我也很喜欢。”陈濯的笑容不变,带着万事不上心的从容自若,这曾经是陆少珩最喜欢的模样。   他客气地和陆少珩打着商量:“不如陆总忍痛割爱,把人让给我,如何?”   “你非要凌逍不可?”陆少珩今天不想和陈濯吵架,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   “对。”陈濯言辞坚定。   “你怎么不问问凌逍愿不愿意?”陆少珩问。   陈濯说:“我相信只要你同意,凌助不会拒绝。”   陆少珩认真地打量着陈濯,似乎在判断他的这些话是否出自真心。陈濯并没有回避陆少珩的目光,他不闪不躲,大大方方地让他看个明白。   这不是他俩第一次抢人,通常一方要,另一方就给,第三方的那个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反正对深陷在这段畸形关系里的人来说,不过都是利益交换的事,和谁在一起都没关系,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不需要大动干戈。   只有凌逍在陆少珩这里是个例外。   这个认知让陈濯无法忍受。   望着面前的陈濯,陆少珩突然意识到,时候到了。   他知道他和陈濯总会有分道扬镳的一天,他原以为这天可以晚一点到来,为此他特地邀请陈濯一起搬回家,重新布置了房子,只为了再偷得一时半刻的好时光。   他沉溺在这个梦境中太久,久到分不清虚妄还是现实。他还有自己的事没完成,也该清醒了。   感情对他来说就是最无用的东西,是毒药、是累赘、是阻碍。施晴已经用悲惨的一生告诉他,把自己交给爱情,有多可悲。   安慰剂带来的短暂安定,让他变得懦弱,他开始怕黑怕疼,怕冷还怕孤独。   好在,现在戒断为时不晚。   堪破了这层迷瘴,陆少珩豁然开朗了起来,他伸手将凌逍揽到自己身边,对他说:“今天太晚了,你先下班吧。”   “陆总。”凌逍不安地看向陆少珩,眼下这个局面,他放心不下。   陆少珩挥了挥手,说:“去吧。”   陆少珩的话他不敢不听,凌逍又看了眼陈濯,这才拿起自己的外套离开。   一直到凌逍走出大门,从刚刚开始就口口声声非凌逍不可的陈濯都没有阻拦,不过是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凌逍走后,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陆少珩两个人。陈濯环视了一圈焕然如新的家,轻声对陆少珩说:“你明明答应过我。”   陈濯这句话没头没尾的话,惹得陆少珩的心口蓦地泛酸。是他邀请陈濯一起搬回家住,也是他答应陈濯以后不再上别人的床。   “我答应过你什么?”陆少珩不再看陈濯,低头把玩着矮几上的一只蜡烛摆件:“不管我说过什么,床上助兴的话,怎么能当真?”   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修补好了铠甲上的裂纹。陆少珩站起身,慢慢踱到陈濯面前,脸上露出一抹暧昧潮湿的笑意:“我这个人就在这里,你想怎么样随便,但是凌逍你不能碰。”   “好。”陈濯笑了一声,连声说:“好得很。”   这一个月来积攒下来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他一把剥下陆少珩刚穿上浴袍,粗暴绑住他的双手,猛地将他推上床,自己紧随其后,欺身压了上去。   “哗啦”一声响,床头的台灯被撞倒,价格不菲的水晶灯罩碎了一地,在天花板上反射出色彩斑斓的光斑。   “你打算怎么代替凌助理?”房间里的光线突然黯淡了下来,陈濯倾身逼近陆少珩,目光如一双煽情的大手,在他雪白的胸口上揉搓游移。   陆少珩身上那件唯一的浴袍被剥到了手肘,他大敞着前襟,仰身望着天花板上那片五颜六色的光团,无所谓地说道:“随你高兴。”   陈濯含义不明地笑了一声,打开了他的手机,下一秒,陆少珩听见自己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你和陈濯好歹相处了这么多年,你对他难道没有一点感情,也不在乎他的感受…”   这是很久之前,他和安然之间发生的一段对话,那时他刚刚当上聚星的代理总裁不久,安然来公司看他。   陆少珩脸上的笑容摇摇欲坠。   “…我为什么会对他有感情,我已经看到了我母亲的结局,你觉得我还会一脚踏进去吗…”   安然的U盘里是这么一段录音,录音里的对话还在继续,陈濯看着眼前这张英俊张扬的脸,目光如水般柔情:“聚星洗钱事发,是你一手策划的。”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一句陈述句,陈濯早就知道。   “对。”陆少珩叹了口气,大方承认了。   “你利用我,一步一步得到聚星的掌控权,先是代理陆和平的职务,之后正式担任总裁。”陈濯继续往下说,语气冷淡地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等到你真正进入了公司核心之后,就开始利用自己的职务,着手收集公司高层的犯罪证据,就是为了把他们一网打尽,全部送进监狱。”   “你从来就不想得到聚星。”陈濯逼近陆少珩:“你只是想毁了它,毁了它背后的人。”   “你说得没错,就是这样。”这些事明明都是出自他手,是他日复一日,一步一步地筹谋,才有了今天这样的结果。   但从陈濯的口中复述出来,却让陆少珩觉得莫名地兴奋,连指尖都开始微微颤抖。   大概是因为这些年来,他总是一个人在独自谋划这些事,第一次能够光明正大地,和别人分享胜利的喜悦。   察觉到了他的颤栗,陈濯温热的手掌贴上陆少珩皮肤,碾着他的胸口,一路逶迤地来到腰侧。   在触碰到核心关键前,打了个圈,堪堪停了下来。   在他的轻触下,陆少珩颤得更厉害了,连带着眸光都变得妖异,眼底满是渴求。   “录音里的这些话,是你亲口说的。”陈濯看着陆少珩,轻声问:“从你找上我的那天起,就开始了整个计划。”   这是一场温柔的刑讯逼供。   “…你想和他说什么,尽管去好了,我也很期待他的反应,看看他是否会如你所愿…”   录音还没播放完毕,安然的声音通过拾音器转化为电信号,变得格外尖刻。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接下来这段对话会往哪个方向进行,因为在来这里之前,陈濯已经把录音复习了无数遍。   陆少珩被迫看向陈濯,视线相交的那一刻,他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他觉得如果他此刻否认这一切,陈濯一定愿意相信。   “是我亲口说的。”但陆少珩没有,他直直望向陈濯眼底,没有丝毫逃避。   “可是最悲哀的是什么你知道吗?”陈濯回望着陆少珩,笑了:“最悲哀的是,我早就知道你想做什么,也甘心被你利用,这么多年来,我一步一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他俯下身,将脸埋进陆少珩的肩窝,像是拥抱一个最温柔的情人:“我以为让你心愿得偿,你就能不再画地为牢,彻底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不要一条路走到黑。”   “一条路走到黑?”陆少珩的眸光如寒潮过境一般,彻底冷却下来,眼里的情欲一卷而空,“陈濯,你这是在劝人大度。”   陈濯的这句话,一下子劈开了陆少珩外在的花团锦簇,露出了内里尖锐的底色。   “我不劝你原谅任何人。”陈濯说:“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放过自己,不要再困守在过去。”   “你还是这么高高在上。”陆少珩扭头看向窗外的夜空,黑夜有如他梦境中那摊挥之不去的黑水,侵染了他眼中的最后一点温情:“你没有经历我的一切,甚至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又凭什么这么说呢。”   “对,是我错了。”陈濯并不否认这一切,他知道自己输了:“是我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陈濯再也无法掩饰他的疲惫,在陆少珩被拘留的这一个月里,尽管知道这一切都在那个人的计划之内,他依旧放下所有工作,四处疏通奔走,没有睡过一晚好觉,只怕他在里面吃了什么苦,受了什么委屈,又或者是计划出现了什么纰漏,受到牵连。   总算等到陆少珩被无罪释放了,也没有人通知他这个消息,他和媒体挤在一起,在拘留所大门外等了一夜。   在车里听完安然的那段录音之后,陈濯的心里其实很平静,没有伤心,也没有愤怒。陆少珩会和安然这么说他并不意外,他向来是一个不肯示弱的人。   他想听陆少珩亲口再说一遍这件事,只要他解释,他就愿意相信。   来这里之前,陈濯跑遍了他能想到的和陆少珩有关的地方,皆是无功而返。好不容易在他们共同的家里找到陆少珩,就听见他说要带着凌逍远走高飞。   顷刻间,这些年他视而不见的一切向他倾泻而来,他没法说服自己再坚持下去了。   “既然你的目的已经达成,我没了利用价值,也该走了。”陈濯从陆少珩身上退开,并没有真的对他做什么,他站在床边对陆少珩说:“那就这样吧,我们到此为止了,凌助理你就留着吧,希望有他陪着,你能真正快乐起来。”   陆少珩此时无比冷静,他早就知道自己和陈濯会有这么一天,也提前做好了准备。尽管如此,他还是听见自己的心一片一片,裂成一地的湮粉。   奇怪,心碎应该是没有声音的。   “陆少珩。”   临出门前,陈濯突然回过头,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陆少珩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他依旧背对着他,像是一尊在黑暗中矗立了多年的石像。   陈濯最后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推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告诉陆少珩,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46 第四十六章 《长路》(3)   从家里出来后,陈濯驾着车,独自往回走。   他和陆少珩相识至今,兜兜转转牵扯了七年,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临近午夜,市中心依旧人来人往,陈濯稳稳地将车停在红灯前,漠然地看着斑马线上往来不息的人流,心里突然涌起一个念头——也许在四年前,他们之间第一次出现裂痕时,这段关系就应该及时结束。   四年前的一天,那时《长路》刚杀青不久,谢思文缠着他爸一阵好说歹说,总算让他老子松了口,拨款给他买了艘进口豪华大游艇。   游艇刚拉到码头的那一天,他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一路呼朋唤友,载着一船的明星嫩模,浩浩荡荡地出海去了。   这样烧钱听响的活动,谢思文自然不会忘记喊上他的好兄弟。陆少珩向来对水上项目敬而远之,一台游艇也没什么好稀奇,找了个借口推辞了。陈濯手上的电影刚杀青,耐不住谢思文的软磨硬泡,最后还是上了贼船。   飞桥上,衣着清凉的DJ正在打碟,那来回晃动的八块腹肌让人很难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音乐上。游艇刚开到海中央,船员就放下了滑梯和海上泳池,一群身材热辣的男男女女嬉戏打闹着跃进水里,令人眼花缭乱。   一位皮肤晒成古铜色的长腿性感美女从海里上来,在甲板边冲干净身体后,搭上浴巾,来到陈濯身边款款坐下。   “怎么不下去玩?”美女的声音伴随着香风飘来,她的膝盖也似有若无地蹭过陈濯的大腿。   陈濯转头看向她,礼貌客气地说道:“浪太大,有点晕船。”   男女之间,可以是天雷勾动地火,也可以是有意的落花无情的流水,一个眼神,一个暗示,双方就已经心知肚明。   美女并不恋战,姿态撩人地擦干头发,潇洒离去。   “我说老陈,你不对劲。”一旁的谢思文看直了眼,好不容易回过神后,出言调侃陈濯:“Cassie刚刚在时装周上走了十几场秀,好不容易回国休假。”他越说越觉得他的这个兄弟指定出了什么问题:“这么个大美人向你抛出橄榄枝,你居然视而不见?”   陈濯并不理睬谢思文,目光又回到了水里,他见海面上的浮标动了动,慢条斯理地开始收线。   没错,在这么一个美人如云嫣红姹紫的环境里,陈濯居然心无旁骛地在钓鱼。   “最近这两三年,你可真是够难约的。”谢思文努了努嘴,开始半真半假地抱怨:“怎么,是真的爱上陆少,准备收心了?”   “嗯,是真的,收心了。”上一钩不出所料落了个空,陈濯并不灰心,重新挂上鱼饵,将鱼钩再次抛进海面。   “谁?”谢思文大惊,手里一哆嗦,险些砸掉了桌面上的果盘。他瞪大眼睛看着陈濯,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是真的喜欢谁?”   陈濯看了他一眼,明明白白地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陆少珩。”   陈濯语出惊人,吓得谢思文连酒都顾不上喝了,他打发身边的小美人回避片刻,一脸撞了鬼的表情,连声问陈濯:“不是,哎,你说真的啊?”   陈濯淡淡应道:“嗯。”   “妈呀,这事可棘手了。”谢思文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又或者是开船前喝了太多香槟,开始出现幻听。   “那路羽姐呢?”谢思文问。   陈濯一脸莫名其妙:“这又关路羽什么事?”   “你不是打小就喜欢她吗?!”谢思文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偏差。   “你也说是打小了。”陈濯并不否认:“我过去是很喜欢她。”   这是陈濯第一次向别人坦诚自己的感情,这个人还是不开窍的谢思文:“当她告诉我她喜欢白颉的时候,我就只当她是姐姐了,也只能是姐姐。”说着,陈濯停了停,笑了起来:“而且后来我发觉,我对她的感觉和对陆少珩的…不大一样。”   谢思文被陈濯脸上过于温柔的笑容晃瞎了眼,干巴巴地闷了一大口酒。心想,陈濯,完了,你自讨苦吃,要栽大跟头了。   “那你吃饱了撑着可劲儿倒腾那什么电影,还满世界海选模样像她的女主角…”人的情感变化太复杂,谢思文这样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单细胞生物很难理解。   “这是两码事。”陈濯简直要被一根筋的谢思文闹得没脾气,后悔一不留神和他说了这么多,“《长路》是我决心转行导演后写的第一部 剧本,我当然要全力把它拍好。女主的人物灵感确实是张路羽,我还原剧本角色,有什么问题?”   “对,对,你说得都对。”谢思文又问:“那你们剧组那个丁嶙呢,可别又说没什么,你们俩在片场,那叫一个蜜里调油浓情蜜意,长眼睛的都看见了。”   丁嶙就是《长路》的女主角,是陈濯依着张路羽的形象选出来的,两人以拍戏为名,最近在剧组打得正火热。   “哦,我知道了。”没等陈濯回答,谢思文灵光一闪,分析得头头是道:“你就是想知道陆少珩吃不吃醋,心里有你没你,正好丁嶙那边拉着你炒绯闻,你就顺势从了。”   陈濯被谢思文问得不耐烦了,懒得回答他,这在谢思文看来就是默认,劝他:“可是我觉得,感情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这样试探来试探去不大好…”   “和你说不清楚。”陈濯说。   谢思文讪讪住了嘴,靠回到椅背上,但又突然想到不久前,他和陆少珩之间的一段对话。   “哎,老陈,不是我给你泼冷水。”谢思文观察了一眼陈濯的脸色,支支吾吾地说:“实不相瞒,几个月前吧,就是在茶山那次,小陆问过我路羽姐的事。”   “他怎么说?”陈濯总算赏脸将注意力从钓鱼这件事上转开,转头看向谢思文。   “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和他说了呗,他倒是没什么反应,根本就没当回事。你想想周扬,还有现在那个小丁,他不是就一点都不在意吗。”谢思文挠了挠脑袋,小心翼翼地问:“所以我看你这事儿够悬,他知道你的心思吗?”   “他还不知道。”陈濯将目光投向海天交接的那条蓝线,说:“我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告诉他”   陆少珩无比排斥一段真正的亲密关系,无论谁图靠近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逃离。事实上陈濯试探过他几次,他的感觉很灵敏,每当陈濯有一丁点超过界限,他就立刻会在两人之间拉出一个安全距离。   这个问题也难倒了谢思文,他情场经历丰富,谈恋爱的经验却是零。不过他有着一种富二代独有的乐天,只见他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很快又眉开眼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表白嘛,不就那一套吗,电影里不是常演的。”   谢思文揽过陈濯的肩膀,说得跟亲身经历过似的:“准备好戒指,找个浪漫的地儿,饭一吃,小酒一喝,瞧准合适时机,刷刷往地上一跪,这事儿不就成了。”   想象了一番这个画面,陈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把拍开他的手,笑骂道:“神经病。”   但骂归骂,游艇靠岸后,陈濯还是直奔商场,挑选了一对对戒。   * * *   几天之后,就是《长路》剧组的杀青宴。   这次的主创团队总体偏年轻,片尾曲又是由一支刚刚走进大众视野的地下乐队演唱,所以制片主任别出心裁,包场了乐队定期演出的livehouse,举办了这场杀青宴。   《长路》的题材相对比较沉重,工作人员们苦哈哈地在剧组压抑了几个月。今天总算可以放开手脚撒欢,所有人都玩疯了。   唯独一个人例外。   乐队演出的间隙,陆少珩坐在远离舞台的吧台位置,看着剧组同事起哄着要陈濯和丁嶙喝交杯酒。   丁嶙就是陈濯从几万人中亲自挑选出来的女主,为了给她起势,不惜大费周章,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办了一场选秀,选了一水的俊男靓女给她抬轿。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剧组里陈濯对丁嶙格外照顾,丁嶙对陈濯也有那么点意思。为了讨好导演,今晚在酒精的鼓动下,以庆祝作为幌子,众人不留余力地将二人送作堆。   若不是陆少珩还坐在这里,怕是要直接送入洞房。   陆少珩远远看着聚光灯下的女孩,其实单看丁嶙的长相,很难让人联想到张路羽。但只要把她们两人的照片摆在一起,就能发现在某些角度,丁嶙和张路羽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见陈濯这人确实长情。   整个晚上,丁嶙都被喝高了的主创们满场子追着敬酒,最后她一脸惊慌地躲进了陈濯的怀里,才勉强躲过这一劫。   陆少珩在一旁看得发笑,好么,好一出白月光替身剧本。特别是今天出门的时候,陆少珩无意中在陈濯的车里看到了一对戒指,可见陈濯这个无心浪子,这次很有可能会栽在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身上。   吧台的调酒师是一位长相漂亮的中法混血,他见陆少珩始终是一副提不起劲儿的懒散模样,手法花哨地调了一杯菜单上没有的鸡尾酒摆到他面前。   “不开心?”调酒师擦着空杯子,对陆少珩说:“这杯请你。”   “现在好多了。”陆少珩看了眼杯子里色彩鲜亮的酒液,朝他笑了笑,欣然接受了这番好意。   短暂的休息过后,乐队返场,年轻人开始了新一轮的狂欢。陈濯为了躲酒,抛下众人来到吧台边,和陆少珩一起坐在舞台射灯照不到的角落里。   陈濯喝酒不上脸,别人看不出他酒量的深浅,陆少珩可是门儿清。他让酒保给陈濯上了一杯加了蜂蜜的柠檬水,盯着他喝完。   “我们认识多久了?”一杯柠檬水喝完,陈濯将空杯子往桌面上一推,开口问。   他今晚被众人拱着喝了不少酒,连眼尾都是红的,看上去格外撩人。   “三年?还是两年?”陆少珩觉得喉咙有些发痒,他错开视线,抿了一口杯中酒:“记不清了。”   陈濯不打算让这个问题轻易过去,他追着陆少珩的目光,问:“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有一点不大对劲?”   “哦?怎么说?”陆少珩心里有了一种预感,他睨了眼远处的丁嶙,大致猜到陈濯想说什么。   他这是要为了女朋友弃恶从良,洗手上岸了。   他和陈濯的这段关系,断断续续地居然维持了三年的时间,无论对他或是陈濯来说,都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陆少珩认为自己和陈濯是一类人,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的牵绊,两个人处在一起,聚散随缘,合得来就一起玩玩,合不来就分开。   然而今天,他却不想让陈濯再说下去。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陈濯开口说道:“我想重新考虑这段关系,所以…”   “不好么。”   无论陈濯想怎么改变,陆少珩都不希望他把这些话说出来,至少不是在此时此刻,他忙不迭地先打断他的话:“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我们不过露水情缘,哪来这么复杂。”   陈濯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开场白,就这么被陆少珩堵了回去,他一脸愣怔地看着陆少珩,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陆少珩心烦意乱地厉害,没有闲暇去顾及陈濯的反应,他端起酒杯,一口喝尽了杯中酒,掩去自己眼中的狼狈。   恰好这时女二号王艾敏过来邀请他跳舞,陆少珩说了一声“失陪”,放下酒杯,牵起王艾敏,一起走进了舞池。   台上的乐队唱了一首抒情歌,音乐慢下来,陆少珩绅士地揽着王艾敏在舞池中随着音乐跳舞。   “陆总,有心事?”王艾敏体贴地问,她是陆少珩选进来的人,和他的关系一直都不错。   “怎么会。”陆少珩笑了笑,道:“不是谁都有这个运气和你跳舞的。”   陆少珩确实还在想着陈濯的事,他的目光越过王艾敏的头顶,落在那个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   不久前他的那个位置已经被丁嶙占据,丁嶙永远像一颗小太阳,有她的地方总是围满了人。   在丁嶙的带头下,一大群人起哄着要陈濯喝酒,陈濯对丁嶙格外纵容,几乎来者不拒,一连喝了好几杯度数极高的龙舌兰,给足了丁嶙面子。   陆少珩移开目光,觉得自己有些自讨没趣。他就像一只把头埋进沙堆的鸵鸟,似乎只要不让陈濯把话说完,他们就能维持现状。   原来在他心里,与陈濯有关的愿望是如此简单,仅仅是维持这么一段脆弱的肉体关系足矣,从不期望太多。   不过幸好,陈濯不是要找他告白,陆少珩苦中作乐,乐观地开解自己。   否则他更不知道要怎么了断才好,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和陈濯才是真正走到了尽头。   音乐还在继续,身边一对醉了酒的年轻男女正在深情拥吻。陆少珩过分清醒地置身在梦幻的彩色灯光下,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一首歌还没结束,他拦下路过的男主角,将王艾敏的手交到他的手里,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独自离开了酒吧。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是最后一段回忆,说的是他俩怎么发展成全文刚开始的开放式关系。   *所有《XXX》标题的章节都是回忆杀,时间线也是顺序的,以当时陈濯在拍摄的电影命名。上卷最后的《长路》(1)(2)都是这个时间段发生的事,忘记之前发生过什么的领导可以回顾一下。   47 第四十七章 《长路》(4)   杀青宴还没结束,陆少珩就先走一步,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陈濯难得地留到了最后,今晚他其实醉得不轻,不过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混迹在一群醉鬼中,倒成了唯一的正常人。   白颉扒着马桶吐了一整个晚上,到了后半夜才有所好转。陈濯将他塞进车里之后,自己拦下一辆紧随其后的空出租,弯腰坐进了后排。   陈濯的情况并没有比白颉好上多少,他靠在椅背上,觉得整个世界在他眼前颠来倒去地旋转,头顶上来回摇晃的车顶灯更是让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抬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感觉有些难受。   意识朦胧间,他听见司机转过头和他说话,大概是询问地址或者是其他什么。陈濯不记得自己最后回答了没有,不过对方也没有追问,一脚地板油,就横冲直撞地上了路。   今晚的陈濯给足了所有人面子,白的红的,土的洋的,只要有人找上门,他就照单全收。旁人只当他是电影杀青了高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急需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借酒浇愁,这事说起来既没出息又丢人,陈濯向来不屑,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也就干过这一回。   他原打算选一个更合适的时间再和陆少珩表白的,但是今晚他见陆少珩谁也不搭理,整晚都在和英俊的混血酒保调情,一个冲动,就去找他了。   结果——结果其实也算不上惨烈,不过是连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得到了答案。   这样也好,陈濯睁开眼睛,透过指缝看着窗外昏黄的街灯。湿冷的晚风从吱呀作响的玻璃窗缝里泄漏进来,繁华冰冷的城市在这一刻洗尽铅华,在午夜里摇身一变,成了温柔多情的模样。   玻璃上人影重叠着飞驰而过的街景,有着一种朴素的诗意。在这个时刻,属于电影人的浪漫又回来了,陈濯有些悲哀又带着点乐观地想,三年的时间,他和陆少珩的身边都没有再有过别人。就算他们之间不可能拥有爱情,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可不可以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圆满。   出租车载着陈濯,很快就停在了家楼下,一双手打开车门,搀扶着他下了车。车子后排有些狭窄,上下之间,一只戒指盒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掉了出来,滚落到座椅下方。   陈濯正想伸手去捡,就被人连搀带扶着带出了车门。   身后车门关闭的声音响起,出租车头也不回地蹿了出去,陈濯站在家楼下的花铺前,想,算了,反正也用不上了。   道理全都懂,但到底还是有些意难平,电梯不断上行,陈濯看着虚空的一点,突然隔空骂道:“混帐东西,王八蛋。”   他总是这么可恶,可是怎么办呢,自己还是喜欢他。   骂完这一句后,陈濯就不再说话了,呆呆地瞪着电梯广告上来回晃动的人影。醉意朦胧间,他知道自己进了家门,随后就陷进了一片熟悉的柔软里。   再后来,张路羽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看见了张路羽,陈濯突然有点委屈起来,他像小时候一样,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开始告黑状:“姐,他好讨厌。”   张路羽的手上有恬淡的花果香,这又让陈濯想起了陆少珩。陆少珩身上的气息多变,有时是不知上哪里沾染回来的脂粉气,有时又是若有似无的烟草香,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木质香气,可能是和他喜欢用的香水有关。   陈濯冷不丁地,又冒出一个短句:“什么露水情缘。”   回想起晚上他说的话,陈濯不甘心地骂了一句:“没良心。”   掌心的热度撤开,一张熟悉的脸贴了上来,陈濯微微睁开眼。   只可惜他醉得太厉害了,眼里的一切都带着重影。他睁着眼睛,看着这张面孔几经变幻,最终定格成了陆少珩的模样。   可是我还是喜欢他,陈濯看着陆少珩带水的眼睛,有些绝望地在心里又冒出一句:想和他在一起。   想到这里,陈濯讷讷地朝他伸出了手。   ***   陆少珩在外游荡了一夜,最后还是决定回家。   檀湾是他和陈濯共同的住所,原本是他们为了应付各自家里一起置办下的。刚开始的时候两人只是偶尔回来,不知不觉间见面的频率越来越高,到最后就干脆一起住在了这里。   这一住就是小半年,近半年来,无论是陈濯还是陆少珩,只要人在H市,基本就留在檀湾。   晚上从livehouse出来之后,陆少珩一时不知能去哪里,于是就让代驾把车开上了市中心的南明山。   山顶有一个观景台,在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代驾司机被陆少珩留在了车上,他一个人在山顶吹了大半个晚上的冷风,抽完了仅剩的半包烟,最后把烟一掐,决定还是回家。   有家的日子不知还剩下多少,捡到一天算一天。该来的总会来,如果陈濯执意要分开,也不是他逃避可以解决的,或早或晚,总是要面对。   只是陆少珩刚踏进家门,就踩到了一只女士手提包。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壁灯,落地窗外摩天大楼的景观灯足够将家里的一切照亮。陆少珩的目光顺着脚下的包往里望去,一路上,各种衣物鞋袜散落满地,一直延续到主卧门口,才隐没在那扇厚重的大门后。   不常用的客用浴室里亮着灯,里面传出哗哗的水声。看到这一幕,陆少珩瞬间明白刚刚家里发生过、或着此刻正在发生着什么。   在他漫长且丰富的情史中,这样的场面并不少见,陆少珩向来知情识趣,遇见类似情况,他通常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并体贴地关好门。   但是今晚,他将他自以为的风度涵养扔到了一边,不受控制地走上前去,最后在浴室的门外停了下来。   主卧的门是虚掩的,透过门缝,陆少珩看见陈濯衣裳不整地躺在床上,睡得正沉。陆少珩亲手为他买的那件衬衣和一条女士丝袜纠缠着一起缩在地上,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陆少珩怔住了,一种麻木的僵痛感从心口一路延续到四肢,让他挪不开脚步,不得不直面这残忍的一幕。   丁嶙正好在这个时候推门走出来,她的身上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仅在胸口裹了一条浴巾,看上去似散非散似掉非掉的模样。   她没想到陆少珩会像个鬼魅一般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外,吓得花容失色,失手打翻了台面上的一瓶香薰。   深色的液体淌出,黑加仑与桉树的气味在封闭的空间弥散开来,强势地掩盖掉了其他气息。   陆少珩将视线从陈濯身上收回,感知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他赶在丁嶙发出声音前,将她堵进了浴室。   丁嶙的面色“唰”得一下就白了,她慌乱地将手挡在自己半露的胸前,不敢去看陆少珩的脸。   “丁嶙,晚上过来玩呀?”陆少珩脸上的笑容不改,攻击性却极强,他不由分说地将丁嶙逼上了洗手台,眼神露骨地上下打量着她:“是陈濯带你回来的?”   “陆总…晚上好。”丁嶙嗫嚅着,不敢应答。   陆少珩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丁嶙的身上巡视,她的头发半湿,温顺地垂落在脸颊,身材并不是时下流行的白骨精路数,曲线玲珑体态丰腴,水珠顺着她细腻的皮肤隐入浴巾,由内而外散发着水蜜桃般成熟迷人的香气。   单是这双眸低垂,眼波带水的模样,就足以让所有男人动情。   “你是不是和陈濯在一起了?”陆少珩往前逼近一步,低头凑近丁嶙。   丁嶙颤颤巍巍地说道:“我,我全听陈导的意思。”   陆少珩哂笑了一声,说,“好”。   “你喜欢陈濯?”陆少珩又问,他距离丁嶙极近,嘴唇几乎要抵上她的鼻尖。   丁嶙一开始有些犹豫,但在陆少珩的逼问下,最后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陈濯也很喜欢你吗?”陆少珩轻声问道。   “嗯。”丁嶙说完,鼓起勇气看向陆少珩,说:“陆总,请您成全。”   “成全?”陆少珩再度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嘴唇向下轻移,作势要吻上她的唇,“我还要怎么成全?”   “陆总,不要这样!”丁嶙终于不堪忍受,惊慌地偏头躲开了。   “不要哪样?”陆少珩终于不再惺惺作态,他的双手如一对铁钳一般,攥住了丁嶙的双臂,将她往自己的身前带:“你应该也知道,我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最喜欢夺人所爱。”   说完,他就将脸埋进丁嶙的肩颈,试图寻觅一丝陈濯残留在她身上的气息。   “陆总,陆总!”   因为陆少珩的骤然逼近,丁嶙整个人剧烈颤抖了起来,但她并不敢公然反抗陆少珩,双手只能无力地在他胸前推拒着。   她的反应,陆少珩都看在眼里,但他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陆少珩玩归玩,风评向来良好,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利益交换,从来不干欺男霸女的勾当。但是此刻,看着面前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丁嶙,他的心里燃起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陆总,求求您,不要这样。”   两滴滚烫的泪水落在陆少珩的皮肤上,将他烫得一个激灵。丁嶙脱力地瘫进他的怀里,嗓子里发出了压抑的呜咽。   陆少珩倏地站直了身体,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他怎么能把气撒在一个小姑娘的身上,丁嶙又有什么错呢,她不过是在和喜欢的人谈恋爱而已。   而且如果伤害了丁嶙,陈濯也会伤心吧。   他不想让陈濯伤心。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希望你能原谅。”陆少珩松开丁嶙,温柔擦掉她脸上的泪痕,又顺手捞过一件浴袍给她披上,替她理好凌乱的头发:“如果你实在气不过想起诉我,我随时配合。”   “好好和陈濯谈恋爱吧,他是一个很好的人,被他喜欢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而后陆少珩体贴地找出了电吹风,又详细地和丁嶙介绍了一遍家里的电器设备该怎么用,最后甚至打开冰箱,找出了一些明天早餐可以用的食材。   做完这些之后,他就自觉离开了自己的家,临走之前,陆少珩玩笑一般对丁嶙说:“如果哪天厌倦陈濯了,欢迎来找我。”   作者有话说:   *陆总一直有点疯,不过他也没有真的想把丁嶙怎么样,就是发疯吓唬她。   *原则性问题,提前给大家剧透,小陈和丁没有实质发生什么。但没有人给小陆剧透,小陆看到的就是单一视角,请勿从上帝角度审判他。   (呃,我发现我的作话大家还是有误解,没发实质生什么就是什么丁把小陈带回家放上床,就没了。为什么小陈会衣裳不整地上散落着衣服,是丁被陈拒绝后,故意布置好现场,等着第二天套路他的。)   *所有《XXX》标题的章节都是回忆杀,时间线也是顺序的,以当时陈濯在拍摄的电影命名。上卷最后的《长路》(1)(2)都是这个时间段发生的事,忘记之前发生过什么的领导可以回顾一下。   48 第四十八章 《长路》(5)   蒋小博看着热搜上节节攀升的词条,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好几圈,一连爆了好几句粗口。   “还没联系上吗?”他转身问电脑前的助理。   助理捧着电话,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还…还没。”   蒋小博并不死心,一把夺过助理手里的手机,再次尝试给陈濯打电话。   但这次的结果和前几次一样,在漫长的忙音之后,电话自动挂断。   丁嶙最新微博下的热度越来越高,蒋小博没法再等,他交代工作室的同事密切关注网上的舆情,自己抓起车钥匙就往陈濯家赶。   就在今天中午十二点,各个社交媒体的午间流量高峰时段,知名导演兼演员带剧组演员回家甜蜜共度八个小时的新闻,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网络上。   传播范围最广的是一段视频,视频画面有些模糊,显然是在很远的地方偷拍的,但关键信息并不含糊,画面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丁嶙勾着陈濯走下出租,两人拉拉扯扯地一起回了陈濯位于檀湾的公寓。   直到第二天上午,丁嶙才一个人行色匆匆地从公寓里出来。   檀湾是陈濯和谁的地方,圈内干狗仔的都知道,结合起前尘旧事,一条导演潜规则女明星的平淡八卦,一下子就精彩了起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组陆少珩的照片刷屏了知名八卦论坛。照片里,陆少珩铁青着一张脸从檀湾出来,引发了更多的猜想。   有人说是陈濯故态复萌,送了金主陆少珩一顶大绿帽,又有人说这两人荒淫无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谁不知道昨晚是不是上演了什么双龙戏凤的限制级戏码。   一时间,网络上说什么的都有,陈濯的粉丝和各路网友展开了骂战,甚至还把“丁嶙”这个对大多数人来说有些陌生的名字顶上了热搜。   眼下正值晚高峰,蒋小博费了好大的劲才赶到陈濯家,结果扑了个空。陈濯并不在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连陆少珩的影子也没见着。   蒋小博有些脱力地陈濯家门前坐下,再次给他发了条信息,告诉他看到消息,立刻回电。   陈濯常年绯闻不断,如果事情只是发展成这样,蒋小博断不会这么着急,通常也不会去回应。   但是今天,陈濯第一时间让蒋小博以工作室名义在微博上辟谣,说丁嶙只是在剧组聚会后送醉酒的陈濯回家,请勿恶意揣测。   这几年娱乐圈里的大事太多,出轨嫖娼之类的八卦绯闻已经引不起群众太大的兴趣,事情到了这里也该平息。   谁知在陈濯工作室回应的半个小时之后,丁嶙在自己的个人微博上发布了一张照片。   照片的主角是两个人,陈濯躺在床的一侧,闭眼睡得正熟,而丁嶙则半裸着身体躺在他的身侧,看着镜头笑得情意绵绵,分明就是一副恋爱中甜蜜幸福的模样。   丁嶙还为这张照片配了一段缠绵悱恻的文字,她先是追忆了一番两个人过去的幸福时光,又表达了对陈濯今天这个回应的失望,字里行间,都是对他的不舍与深情。   这样一张“床照实锤”,再配上一段楚楚可怜的文字,顺利坐实了陈濯“负心薄幸”、“敢做不敢当”的名头,引得大量网友为她站队鸣不平,将事件的热度推向高潮。   甚至连蒋小博都不由得有些怀疑,陈濯和丁嶙之间,是不是真的有些什么。   * * *   蒋小博掘地三尺都找不到的人,此刻就在聚星。   临近下班时间,地下停车场里不复平日的拥挤,陈濯在临近电梯间的地方停好了车,进了公司的大门。   陈濯平时就扎眼,今天又是网络上的热点,无论是电梯里还是办公区,一路上都有人对他投以探究的目光。   陈濯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若无睹,他脚下步伐不停,径直走向陆少珩的办公室。   “陆总,陈导…”   秘书Lydia尽职尽责地敲门进来通报,话还没说完,陈濯已经来到了她身后。   陆少珩原本正面对着巨大的玻璃窗出神,听见动静 ,转过身来,见门口站的是陈濯,问:“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陈濯和Lydia道了声谢,走向陆少珩:“我找了你半天。”   陆少珩平时并不常来公司,更不会安安分分地待在办公室里,所以陈濯今天找遍了陆少珩可能去的每一个地方,唯独漏了这里。   陆少珩抓了抓头发,有些苦恼地说:“还不是我家老头,说今天不来开什么狗屁会,就要打断我的腿。”   陈濯的耐心已经消磨了一天,他没有兴趣探究他来公司的目的,直接问道:“看到今天的新闻了吗?”   陆少珩表现出的不以为意,让他越发烦躁,连带着声音都冷了几分,听上去硬梆梆的。   “哦,看到了,你和丁嶙被狗仔拍到了嘛。”陆少珩从窗户旁离开,回到自己的桌前坐下。   “放心,没关系,这样的新闻不用理会。”他依旧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甚至好心安慰起了陈濯:“让后援会出面安抚一下粉丝,用不了几天就没人关注了,以后低调点就行了。”   “不是,我不是要说这些。”   陆少珩的话精准地踩到了陈濯的痛脚,让他觉得自己今天满世界找他,像个傻子。   但毕竟是他理亏,他没有被情绪左右,还是来到了陆少珩的桌前,看着他,把他该说的话说完:“我想和你说,新闻里说的不是真的,昨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只是送我回家,在家里待了一夜。”   网络上闹成什么样,陈濯确实不在意,外界如何评价他的私生活他的人品,他也没放在心上。   他只关心陆少珩怎么想。   “好,我知道了。”听见陈濯这么说,陆少珩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眼底始终铺着一层浅浅的戏谑。   “你不相信。”陈濯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陈濯必须承认,他早就知道丁嶙和她的经济公司有意贴着他组CP炒绯闻,但他想试探陆少珩的态度,于是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许多行为。   现在事情超出了控制,陆少珩昨晚回到檀湾见到了丁嶙,在确凿的视频图片和丁嶙那一条条真情流露的博文面前,再来说他俩之间其实没什么,的确很难令人信服。   感情不能去试探,这是一个连谢思文都明白的道理。陈濯历经千帆,第一次面对自己的真心,竟也不知该如何应对,选择了一个最不应该的方式。   陆少珩盯着陈濯,突然眼尾一瞥一扬,将这抹似是而非的笑意真正释放了出来。   “不是,陈濯,我觉得你搞错了重点。”陆少珩单手支起下巴,手指轻轻敲打着脸颊,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我信和不信又有什么要紧,事实上,你根本不需要来向我解释这件事。”   陈濯瞬间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了然,之前他在乎的一切,都已经有了答案。   陆少珩对此毫无所觉,接连问了他好几个问题:“你喜欢丁嶙吗?要和她开始一段正式的关系吗?有没有考虑过要结婚?”   “我说过了,我和她之间没什么。”陈濯一一否认。   “明白。”陆少珩点了点头,善解人意地说道:“又是一段各取所需,她只是张路羽的替代品,你喜欢的是张路羽,对吗?”   “不是这样。”陈濯揉了揉眉心,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事已至此,陆少珩的态度也已经很明朗,他无心再去解释,留下一点体面也好,继续说下去,只会让彼此更加难堪。   “好,这不重要。”   究竟是不喜欢张路羽,还是丁嶙并不是她的替代品,陈濯没有说明。但陆少珩没有追问,而是起身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来到陈濯面前。   “你我都是一类人,自私、无情,贪图享乐。”陆少珩半倚在办公桌的一角,敲出一支烟含进嘴里,顺手将另一支递给陈濯:“继续我们各自喜欢的生活吧,不需要为谁改变。你是自由的,我也是,我们还是像一开始那样,各自安好,互不干涉。”   陆少珩话音落下,陈濯稍微花了点时间,重新理解了一遍他这段话的意思。   “陆少珩,你是真心的吗?”陈濯没有接过这支烟,他夺过陆少珩刚掏出来的打火机,“啪”地一声按在桌面上:“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各自结实新人,和不同人的约会、接吻、做爱。”   “当然,只要你高兴,我不介意你在外面和别人怎么样,我不会约束你,也不想被束缚。”眼看这烟是抽不成了,陆少珩并不生气,笑眯眯地看向陈濯:“既然你现在没有喜欢的人,也不打算和丁嶙好好定下来,我们就继续这么下去也挺好。”   “好歹咱们处了这么久,各方面也比较契合。”陆少珩自以为贴心地建议:“将来等你遇见真正爱的人了,我们再一拍两散,互不打扰,如何?”   陈濯没有立即回答陆少珩,他垂眸迎着那张笑脸,只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扑灭了,留下的那一地余烬,让他觉得茫然若失。   “陆少珩,我想问你。”陈濯最后问了陆少珩一个问题,替他自己:“将来如果有一个人说,他是真的喜欢你、爱你,想和你好好在一起,你会怎么样?”   “我么。”陆少珩想起了施晴死前在水中挣扎的那双手,也想起昨夜丁嶙低垂的眼眸,心里早已是荒芜一片,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大概会头也不回地跑吧。”   陈濯点了点的头,他和陆少珩之间本就该是再简单不过的关系,回到开始的起点,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方式。   终于,陈濯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得到这个答复,陆少珩撑在桌面上的手腕向下塌了些许,笔直的背脊往后弓了几分,埋进了浓稠的影子里。   陈濯朝陆少珩迈出一步,伸手抬起他的脸,低头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吻,看着他的眼睛说:“好,这样最好。”   49 第四十九章 《长路》(回忆完)   从陆少珩的办公室里出来,陈濯终于打开了手机。   未接来电和信息提示涌了进来,手机持续震动了几十秒钟之后,蒋小博的电话赶到。   “谢天谢地,总算接电话了!”大半天联系不上陈濯,蒋小博已经急得火烧眉毛:“网上的消息看到了吗?过去真是小瞧了这个小丫头,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有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辟谣?”   “没事,不用回应她,这事就这样。”陈濯坐进车里,将手机换到另一边耳朵,系好安全带。   蒋小博被陈濯反应噎住了,原本他就拿不准这两人到底有没有什么,陈濯这个暧昧的态度,让蒋小博彻底起了疑。   毕竟在电影拍摄这期间,他也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甚至好几次看到两人之间举止暧昧。   “陈濯,老实说,你和丁嶙到底是什么情况,昨晚到底有睡没睡?”蒋小博担心陈濯对他有所隐瞒,推心置腹道:“你要和我说实话,我们才有办法公关,万一她的手里捏着什么实质证据,我们就要陷入被动了。”   下班时间过去许久,车库里空空荡荡的。陈濯坐在车里,没有回答蒋小博,思绪回到了今天早上。   早晨不到八点,陈濯宿醉一夜被电话吵醒,脑袋像是被斧子劈过一样疼。   他接起电话,听筒里响起了现场制片的声音:“老陈,昨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陈濯不明所以,睁开眼睛。   “别装蒜。”现场制片说:“昨晚丁嶙说要送你回去,我和小郑就让她送了,怎么样?哥儿几个就帮你到这里了…”   耳边话音未落,陈濯就看见丁嶙端着早餐,坐在他的床头。见他醒了,像所有刚确定关系的情侣一样,一脸娇羞地献上了一枚早安吻。   任谁醒了看到这样的场面,都会联想到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所以刚开始的时候,就连陈濯自己都有些不大确定。   但男人是了解自己的身体的,昨晚究竟有没有酒后乱性,没有人比陈濯更清楚。   况且他醉酒后从不断片,陈濯清楚地记得,昨夜他认出床前的人是丁嶙之后,明明白白地推开了她。   甚至在拒绝她之后,他身上的衣服都是齐整的,断然不会是眼前这幅引人遐想的景象。   大清晨面对美人的投怀送抱,陈濯没什么特殊的表示,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当着丁嶙的面,进了浴室开始洗漱。   丁嶙坐在床沿,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陈濯…”   “我知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陈濯往下颌上抹了点泡沫,斜眼透过镜子,瞥向坐在床边的人:“如果你坚持,我可以陪你去做鉴定,方便你后期起诉我。”   丁嶙也没想到,她会在几个小时内,听见两个人和她说类似的话。   陈濯的话还没说完,丁嶙就哭着向他道歉,陈濯不为所动,继续专心致志地刮着新冒出来的胡茬。   丁嶙哭着哭着,就开始语无伦次地表白,说自己有多么多么地喜欢他,多么多么想和他在一起,所以才会一时糊涂。   女孩的这番话可以说是婉转动人闻着落泪,只可惜陈濯铁石心肠。他早就看出来,这个小姑娘有相貌有演技有野心,心思没这么简单,不是感情用事的人。   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自己新电影的女主角,为了顾全大局,陈濯也没有追究什么,只是让她抓紧时间离开,自己会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未曾想到,她前脚刚走不久,网上爆出了那段视频。   陈濯不想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一个小姑娘,他的身边每天都跟着不少狗仔,昨晚丁嶙带着他光明正大地搭出租车回家,被拍到实属必然。   但她故意送陈濯回家,提前把房子布置成陈濯清醒时看见的模样,甚至拍好照片留了一手,可见这事早有预谋,为不同的结果设计了差异化的后续方案。   “喂,陈濯,你还在听吗?”蒋小博见陈濯半晌不回话,着急地又追问了几句。   “不要再回应,联系法务,接下来走法律程序。”   丁嶙既然可以编造事实,和她继续纠缠下去,指不定她会再虚构出什么故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法律手段解决,不要耽误电影的上映。   况且这个事件最后的走向会是如何,陈濯已经不在意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在意过。   陈濯发动车子,缓缓驶出地下停车场:“后面的事就交给你来处理,不需要再经过我。”   陆少珩办公室窗户正对着的方向,正好是地下车库的出口。   陈濯走后,陆少珩又回到了窗边,似是在欣赏这座城市地标的夜景,但眼里又什么都没有。   直到那两抹鲜红的尾灯消失在车流里许久,他都没有动一下。   时间快要来到十点,Lydia敲门进来,思虑再三,有些为难地开口说道:“陆总,没什么事要交代的话,我先下班了。”   再晚一点,最后一班地铁就要停运了。   “没什么事了,不好意思耽误你下班。”陆少珩眨了眨眼,脸上又恢复了点活人气,他转过身,语调活泼对Lydia说:“这个月开始工作比较多,你都打车上下班吧,我会通知人事调整你的车补。”   陆少珩半年不来公司,一来就提高自己的待遇,Lydia欢天喜地地下班了。   Lydia走后,陆少珩开始心不在焉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也准备离开。   其实他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整间办公室空空荡荡,像新装修的一样,连一台可以假装发奋图强的电脑都没有。   陆少珩的目光停在被陈濯留在桌面上的那只打火机上,他知道,自己今天对陈濯说的每一句话听上去荒诞不经,但都是真心的。   陆少珩在面对陈濯时表现得有多骄傲,心底就有多卑微。不管是以什么关系,只要能留陈濯在身边,他愿意给他最大的自由。   他心里有人不要紧,他上了别人的床也没关系,他想在外面怎么玩都可以。陆少珩从不期望太多,只想要他有一时半刻,能为自己停留。   陈濯和丁嶙上演的这出罗生门,真相如何,陆少珩不在意,也不愿意深究,更不想去相信谁。   人终究是有软弱性的,说他舍不得和陈濯的利益关联也好,肉体欢愉也罢,亦或仅仅是这几年的陪伴。他过分贪恋陈濯,像是一种药物成瘾,明知不应该,但还是会被吸引着不断靠近。   弥足深陷和及时戒断都不是陆少珩想要的,他只想维持现状。   这是不对的,陆少珩知道,最大的痛苦莫过去在执迷不悟时保持着过分的清醒。   带着强烈的自我厌弃鄙夷,陆少珩一个人搭着电梯下了楼,他刚踏出公司大门,余光就瞥见一道人影倏地从大门正对着的花坛里蹿了出来。   想必又是哪家小报的记者——司机早早将车停在路边,陆少珩目不斜视,大步往前走去。   近年来就业形势严峻,各家小报生存格外困难,这个小记者见陆少珩不搭理他,脚下一个飞奔,不依不饶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陆少珩脚步一停,掀开眼皮,屈尊赏了他一个正眼。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大学生模样,一袭黑衣黑裤,背着一个双肩包,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有事?”   陆少珩今天心情不佳,懒得表演一个和蔼可亲的聚星“太子”。他的眼神傲慢,一开口就是浓浓的不耐烦,不见平日里那平易近人四处招桃花的浪荡模样。   年轻人也没想到陆少珩本人会和电视上看到的差那么多,脸上明显一怔,但很快开始自我介绍:“陆总你好,我叫凌逍,是您之前…”   陆少珩费了好大一会儿功夫,终于在耗尽最后一点耐心前,想起眼前这个叫凌逍的男孩子是谁。   凌逍是个孤儿,父母双亡后被送进了孤儿院,在那之后一直接受陆少珩的资助。今年他大学毕业了,不远万里特地来H市找陆少珩,就是为了当面对他表示感谢。   得知凌逍的来意,陆少珩的第一反应是这孩子有些小题大做。资助一个贫困学生读书,对他来说就是举手之劳,一转眼就忘了,也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陆少珩心里的想法混账,好在维持着基本的教养,不可能把这种阴暗的想法表现出来。他终于端起无懈可击的笑容,敷衍且虚伪地鼓励了凌逍几句,又当场掏出钱夹,从中抽出几千块钱递给凌逍,接着就打发司机带他找个地方落脚,明天直接送去机场。   谁知凌逍是个死心眼,他不要钱,他也不去酒店,铁了心要陆少珩给他一个报恩的机会,就算让他当司机当保镖当园丁,只要能跟在他身边都可以。   那这就有点没意思了,陆少珩在心里漠然地想,他这人的脾气没什么规律可循,且软硬不吃,生平最烦讲不清道理的人。   见凌逍如此死缠烂打,陆少珩的耐心很快告罄,他将钱收回钱夹,不再分给凌逍半个眼神,头也不回地朝车子的方向走去。   凌逍像是看不懂大人眼色似的,契而不舍地跟了上来,他在聚星大门外蹲了快半个月,好不容易才将陆少珩等来,今天让他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聚星大楼里保安总算察觉到了门外的不对劲,一窝蜂地从大门里涌出来,七手八脚地将凌逍拦在了三米开外。   陆少珩并没有觉得这样对待一个学生有什么不妥,面无表情地矮身坐上了车。   但是就在车子启动前,他没由来地抬起头来,朝窗外望了一眼。那个叫凌逍的男孩被拦在人墙之外,摩天大楼绚丽斑斓的光从头顶上倾泻下来,勾勒出了他脸上的细节。   五官轮廓像极了陈濯。   陆少珩心里念头一动,吩咐司机先别开车,降下车窗,对路边的年轻人说:“上车。”   那天之后,陆少珩的身边就多了一个年轻的助理。   这位助理生得高大英俊,性格沉稳严谨,陆少珩去哪儿都带在身边,显然是十分器重。   很快,众人都回过味来,这位哪里是助理,分明是他陆少新上位的男宠。   陆少珩对凌逍本人倒是没有什么狎猊的意思,这张带着陈濯影子的脸让他很满意,时不时盯着出神。   这其中固然有自欺欺人的意味,但也让他得到了短暂的慰藉。   果然,用钱买来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陆少珩的生活多姿多彩,陈濯这边的桃色新闻也不少,除了一个丁嶙孜孜不倦地爆料着她和导演的恋爱日常,他还数次被拍到夜会国际超模,和影后在酒吧激吻,携新晋偶像同游巴黎。   谢思文看到了网上的新闻,也没顾上时差,兴冲冲地给陈濯打了个越洋电话。   陈濯在睡梦中被吵醒,声音懒洋洋的。   “我就说,你和陆少珩狗改不了吃屎。”谢思文得意地说道:“之前搞得跟真的似的,吓了我一跳,差点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爱情。”   陈濯不想大半夜听他胡言乱语,一言不发地撩了电话。   陈濯从巴黎回来之后不久,两人就以生活不便为由,陆续从檀湾搬了出来。   不忙的时候,他们也会见面。通常一见上面就往床上滚,偶尔聊聊工作生活上的事,鲜少提及各自额外的感情生活,也并没有因为各色新人的出现而产生什么芥蒂,如同之前约定的一般,诡异又平和地维持了下去。   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安全距离,一如这世上所有最纯粹的关系。   —回忆完—   作者有话说:   结束了结束了,酸酸涩涩的回忆结束了,总算把前尘往事交代清楚了。   50 第五十章 还想做什么?   《长路》在陈濯的手里压了近四年,一经上映,就横扫飞鹰奖多项提名。   随着陈濯的复出,一起回到大众视野的,除了他的作品,还有满天飞的花边新闻。   这一头丁嶙在各个媒体的采访中表演意难忘,另一头,张路羽和陈濯高调认爱的新闻就爆了出来。   事情的起因是张路羽与神秘男密会珠宝店被拍,第二天就有知情人爆料,这名神秘男子就是陈濯。   有好事的媒体上门去求证,无论是陈濯还是张路羽都没有否认。没过几天,那枚好几克拉的大钻戒就大剌剌地出现在了张路羽的无名指上,似乎在变相承认两人即将结婚的传闻。   飞鹰奖颁奖典礼的当晚,这对绯闻的男女主没有避嫌,携手一起出现在了会场。   离仪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应邀出席的嘉宾演员们都在等待入场。休息区里星光璀璨,明星名流们盛装打扮,和各自的团队坐在一起,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淡漠。   这里没有镜头放大每个人的一言一行,他们不需要费尽心力艳压比美,也不用捏着鼻子表演浮于表面的“兄弟姐妹情深”,明星之间的亲疏远近关系如何,一眼就可以了然,不见媒体笔下的扑朔迷离。   “今晚怎么没有看见聚星的人?他们过去不是一向高调么。”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段没有刻意掩饰的讨论声拔地而起。   有人轻笑了一声:“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聚星哦,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也不能这么说,陆总不是没有被牵连进去吗。”说话的这个人可能和陆少珩有些交情,没有把话讲得太难听:“现在聚星出了这么个事儿,不知道他以后有什么打算。”   “谁知道呢,开直播爆料娱乐圈内幕吧,可能还能有点流量。”   “没了聚星当后盾,某一些人不知还能撑到几时。”   “瞧你,人家现在早就琵琶别抱了,看到最近新闻了没?”   之后的声音就逐渐弱了下去,不过讨论并没有停止,人群中时不时传来恶意的哄笑。   他们口中的“某些人”,很明显指向陈濯。   张路羽将目光从身后几排收回,余光瞥见蒋小博的头发都气得竖了起来,为了缓和气氛,她侧目问身边的陈濯:“紧张吗?”   “还好。”陈濯目不斜视,伸出手在蒋小博的大腿上轻轻拍了拍,示意他不要不要冲动。   陈濯时隔多年后再登飞鹰奖,今晚还是得奖的大热门,在现场闹出负面新闻可不是聪明人干的事。   蒋小博咬碎了牙,将这口气忍了下来。   刚才的议论声,陈濯都听见了。娱乐圈里的人浑身都长满了心眼,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错,最擅长的就是做表面功夫,轻易不会得罪人。   这番话能这么巧地落进他的耳朵里,说明说话的人根本就是有意为之。   那几个人陈濯认得,都是另一部电影的主创人员,他们今晚不但要和《长路》一起角逐最佳影片奖,之前和聚星、陆少珩,甚至是陈濯本人都有些过节。   开场的演员们陆续开始走上红毯,接下来很快就要轮到《长路》剧组,就在这时,陈濯的手机在外套里震动了起来。   出场在即,屏幕上闪烁着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陈濯扫了一眼,并不想接。   张路羽被契而不舍的震动声吸引,向他投来关切的目光。陈濯朝她打了个“抱歉”的手势,带着电话离开了座位,一个人来到角落处。   电话刚刚接起,一道男声响起:“我是凌逍。”   陈濯知道电话是凌逍打来的,这个时候他应该和陆少珩忙着准备出国的事。陈濯没有兴致和他寒暄,开门见山地问:“有什么事吗。”   凌逍在电话那头语气平板地说:“我想和你谈一谈。”   “没这个必要吧。”陈濯轻轻笑了一声,手指不自觉地搓了搓,突然很想来根烟。   “是关于少珩的。”凌逍点明了自己的来意。   “少珩”这个称呼,让陈濯不由得拧起了眉头。   “他的事不用再和我说,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不远处有工作人员喊着陈濯的名字,提醒他即将上场,陈濯点头表示知道了,用一句客套话结束和凌逍的对话:“听说你是要出国深造了,祝你一切顺利。”   说完,他就要挂断电话。   “他不会和我走,整垮聚星送高管入狱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的计划还没结束,他还有事没做完。”抓住最后一点时间,凌逍的语速飞快,倒豆子似的把想说的话说完:“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想过要和我一起走,那天只是个误会。”   “他还想做什么。”陈濯果然停了下来,从凌逍的口吻中,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见面谈。”凌逍的声音又低了几分,这是他第一次对陈濯示弱:“陈导,求你了,这件事很重要。”   凌逍的话让陈濯的心里蓦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他以为陆少珩的目的已经达成,接下来可以随心所欲过他喜欢的生活。但听凌逍的意思,他还有下一步动作,眼下的局面并不是他的终极目标。   那么他还想做什么呢?如今聚星已被查封,东山再起几乎已经不可能。安然等一众涉案高管都被收押,等待宣判。陆和平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全靠几根管子维持着生命。   陈濯停止无谓的猜想,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说:“颁奖晚会结束后,来南公馆见面。”   南公馆就是陈濯这段时间住的地方。   “好。”见陈濯松了口,凌逍连忙应了下来,生怕他再反悔:“谢谢,晚上见。”   * * *   这届飞鹰奖的举办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H市中心那座历史悠久的民国礼堂。为了确保活动顺利进行,晚会开始前几个小时,周边的几条道路就实行了交通管制。   陆少珩回家常走的那条道就在管制的范围内,晚上他的车刚开到路口,就被交警挡了回去。   谁能想到,去年还坐在观众席上观礼的人,今年就被隔离线拦在几条马路之外,说起来足够让人唏嘘。   不过陆少珩本人并没有觉得有多大的落差,他刚从医院看望陆和平回来,心情十分愉悦,一路上都在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今年的飞鹰奖有不少本土企业赞助,商业区广场的天幕上正在直播颁奖典礼,陆少珩开车路过,趁着等红灯的功夫,特地看了两眼。   颁奖典礼进入到尾声,陈濯在雷鸣的掌声中登上舞台,绿灯也在同一时间亮了起来,陆少珩几秒钟的愣神,让车流在路口堵了几百米。   后方响起了刺耳的鸣笛声,陆少珩连忙将车靠边停好,坐在车里继续看着天幕上的人。   陈濯大概是唯一一个粉圈堪比偶像明星的导演,粉丝把应援的排场做到了极致。陈濯这次提名飞鹰对他们来说意义非凡,此刻广场上不但聚集了大量的粉丝,天幕两侧的十几块大屏上还在同步轮番播放着陈濯的照片和精彩电影片段剪辑,吸引了大量路人驻足看热闹。   当张路羽将最佳导演的奖杯交到陈濯手里的时候,广场上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尖叫声,早早在旁待命的上千台无人机准时升空,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上空表演起了灯光秀。   摩天大楼的外立面配合着无人机组合出的图案,不断变幻着色彩,商业广场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小世界,充满了赛博朋克的科技感。   绚烂璀璨的灯光下,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有一辆黑色的小跑车安静地伫立着,玻璃上的深色隔热膜阻隔了外界的光线,陆少珩坐在黑暗里,像是一个碰巧路过的孤魂野鬼。   颁奖典礼还在继续,镜头里的陈濯和张路羽在陆少珩的眼中比周围的一切都要耀眼,他们一个是前途无量的新锐,另一个是享誉国际的名导,两人相识于少时,如今在顶峰相见。   终于很快就要结婚了。   这样的两个人才应该在阳光下并肩而立,陆少珩这么想着,目光投向挡风玻璃上的一只小药瓶。   一位颁奖嘉宾调侃陈导好事将近,双喜临门,现场导播及时地将镜头切给了张路羽。   张路羽低头一笑,眉眼间都是沉浸在幸福中的喜悦。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凑近话筒,说:“恭喜陈濯导演,接下来请陈导来发表获奖感言。”   张路羽的声音像一只手,将陆少珩从意识的深渊里往外拉,广场上躁动的粉丝们也安静了下来,他们都在屏息以待,想听听时隔多年,陈濯重新站上导演的位置,并再次夺得飞鹰奖,会说些什么。   陈濯做事周到严谨,发言四平八稳,这段获奖感言中规中矩,没什么亮点,也挑不出错处。他把参与这部电影的所有人都感谢了一遍,连片尾没有出现名字的场工都没有漏过。   最后他目光沉静地看向镜头,低声说了一句谢谢,晃了晃手里的奖杯,头也不回地下了台。   陈濯本人远在几公里之外,而他的目光却如有实质一般穿过镜头,落在屏幕外陆少珩的身上。   陆少珩的眼底突然被天幕中的那个人点燃,经久不散的黑水缠绕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他的眼中横冲直撞,酝酿成了一个极度危险的小型风暴。   仿佛只要和他对视一眼,就会被吞进这个无尽的风暴眼,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这是一个危险的讯息。   一辆摩托车闪着红蓝交错的光,停在了陆少珩的车旁。巡逻的交警从车上下来,敲响了陆少珩的车窗。   陆少珩的侧脸微微一顿,就在他扭头的几秒钟时间里,眼里的疯狂和偏执都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陆少珩降下车窗,见车外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女交警,笑容比方才又灿烂了几分:“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警花见惯了这些目无法纪的富二代,没有被这个小白脸迷惑,也懒得和他啰嗦,公事公办道:“这里禁止停车。”   “真不好意思。”陆少珩的态度非常配合,活脱脱就是一个电视采访中表现积极热心的市民,不过他的这份“热心”里,还带着点浪荡子的轻浮,看上去动机不纯。   陆少珩说:“我马上就把车挪走,给你们的工作添麻烦了,需要我去交警大队配合处理吗?”   “不用。”女警不吃这一套,“下不为例。”   离开了中心广场,再往左边拐个弯儿,就到了陆少珩“狡兔三窟”其中的一个住所。他提溜着车钥匙刚走出电梯,迎面就遇见了凌逍。   看见陆少珩回来,凌逍的脸上有一抹慌乱闪过,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我今天去了趟公司,把您的个人物品都取回来了,已经整理好放在书房的架子上。”凌逍避开陆少珩的目光,注意到他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白,又多问了一句:“您还好吗?”   陆少珩没有回答,而是不动声色地打量凌逍:“你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   凌逍回答:“出去一下。”   这是一句标准的废话,凌逍不擅长在陆少珩面前说谎,他的眼神闪躲,言辞闪烁,很明显是有事在瞒着陆少珩。   陆少珩并没有深究的意思,轻易就放过了他,甚至有心情交代道:“去吧,你最近要准备托福考试,事情办完了早点回去复习。”   51 第五十一章 我喜欢你   这天晚上,陈濯出尽了风头。   《长路》在飞鹰奖上狂揽了几项大奖,粉丝斥巨资在中心广场上给他举办的“复出应援”,将他推上了各个平台的热搜,而他和张路羽青梅竹马顶峰相会的爱情故事,也成了各家媒体的最新选题。   陈濯刚走出会场,早早在外蹲点的媒体们就一窝蜂涌了上来,数不清的话筒杵到他眼前,闪光灯此起彼伏,刺得他睁不开眼。   没有什么比早年遭雪藏的电影上映得奖更有话题性的内容了,陈濯本人还曾因为这部片子息影,而且他的背后还暗藏着聚星黑幕和陆少珩将何去何从等内容值得深挖。   蒋小博挺身而出,以血肉之躯挡住了蜂拥而至的娱记,陈濯避开了各路媒体,没有参加接下来的流程,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会场。   他驾车回了家,将车停在地库之后,给凌逍发了一条信息:“到了。”   凌逍没有回复。   虽说是高端社区,但到底也是公共场合,人多口杂不算,狗仔也无处不在。陈濯没有在地库里和凌逍谈话的兴致,转而给凌逍发了一条自家详细的门牌号,就开门下了车。   他刚往前走出几步,一道浓黑的倒影突然出现在脚边,与此同时,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陈濯意识到情况不对,心中警铃大作,正欲回头,一条手帕就这么从背后捂上了他的口鼻。   刺激的药水味瞬间涌入鼻腔,陈濯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而身后的那个人适时伸手接住了陈濯,摘掉了自己脸上的口罩。   * * *   一道汽笛声由远及近,迎面而来的是温热咸湿的海风,陈濯知道自己此时正在一艘游艇上。   今晚天气条件不错,适合夜航。   当然,是在忽略他的眼睛上蒙着一根布条,双手被一对皮质手环铐在了床头的情况下。   陈濯是被人从停车场带到这里来的,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不难判断他是被挟持了。   船舱里时不时响起脚步声,对方应该也只有一个人。这个绑匪不走寻常路,把人绑到手之后即没有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也没有恫疑虚喝狮子大开口索要赎金,而是开着游艇往大海中央一停,旁若无人地放起了音乐,煮了壶咖啡,甚至还颇有情调地点了一盏香薰蜡烛。   浓烈的烟草味中穿插着药瓶晃动的声音,陈濯猜测此刻他应该面对着黑洞洞的大海,点起了一支烟。   陈濯对烟草的味道并不反感,但那毫无规律的碰撞声,催得他心烦意乱。   或许是察觉到陈濯醒了,恼人的噪音随之停了下来,那个人放下药瓶,将剩下的大半根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衣料摩擦的细碎响动来到床边,床垫随之下陷了几分,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抚上了陈濯的脸。   他的手没有温度,指腹柔软潮湿,像一根冰凉的蛇信,沿着太阳穴一路逶迤来到下颌,细细舔舐着陈濯的皮肤。   当这只手来到陈濯的唇边徘徊时,陈濯骤然发难,张嘴狠狠咬住了他的指尖。那个人吃痛大怒,将手从陈濯齿间抽出,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但他没有伤害陈濯的意思,单纯地是想吓唬他。只听他轻笑了一声,很快松开了手,轻佻地在陈濯的脸颊上拍了拍,转身飘然远去。   那人走后,陈濯转头面对着脚步声离去的方向,始终不发一语。   大概几分钟之后,神秘人去而复返,伴随着呼吸声的临近,一只酒杯递到了陈濯的唇边。   葡萄酒的酸涩果香冲进鼻腔,陈濯的眉头皱起,偏头避开。   那个人也不强灌,好脾气地直起身子,自己喝了一口,随后半跪在床沿,扣住陈濯的后脑勺,低头吻了上去。   一根湿滑的舌头带着覆盆子的香气,蛮横地闯了进来,探入陈濯的喉底,惹得陈濯心头火起,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   谁知他不闪不躲,像是不知道痛似的,抵着陈濯,继续大肆开疆拓土。   他的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用力按住陈濯的后脑勺,就着满口的血腥味,将舌头刺入陈濯的口腔,把嘴里红酒渡了进去。   浓烈的酒液呛进喉咙,陈濯被酒精刺激得直咳嗽,那个人没有顾及他的感受,唇舌短暂地离开后,第二个口酒很快又渡了进来。   小半杯红酒半喝半洒,没过多久就没了大半,陈濯的领口、前襟、白色的枕头、床单甚至是地上都泼满了酒渍,像是一个惨烈的凶案现场。   玻璃杯已经见了底,那个人咬着陈濯的唇,依旧没有退开的意思,陈濯耐心告罄,终于不想再纵着他,哑着嗓子斥道:“陆少珩,闹够了没有。”   陆少珩的动作一停,睁开眼睛,保持着嘴唇相贴的姿势,说:“你早就知道是我。”   “在停车场里我就听见你的脚步声。”陈濯平静地说:“所以提前屏住了呼吸。”   从头到尾,陈濯都没有被迷昏,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被陆少珩半拖半抱地带上了车,一路上来到海边,也是清醒着被他捆成这副模样。   “有意思。”陆少珩笑了笑,起身退开。   “为什么把我带来这里?”陈濯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依旧沉稳,如果不是浑身上下一片狼藉,和不久前在颁奖礼上发言时没什么两样。   “我们已经彻底结束了。”陈濯强调了一遍这个事实,“不该再有任何牵扯。”   陆少珩没有回答,而是翻身坐在床边,抱膝看着平静的海面。自从陈濯叫破他的身份之后,他就主动和他拉开了距离,不见方才的越界和嚣张。   “对呀,为什么呢。你不觉得,这里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么?”他望着海上的那轮圆月,低声重复了一句,随后又粲然一笑,对陈濯说:“你知道吗,这艘船这片海,原本是为另一个人准备的。”   只是现在事情变得简单了许多,用不着这么麻烦了。   游艇停在离岸很远的地方,四周没有往来船只,安静地让人心里发毛,陆少珩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大正常,但陈濯却没有表现出一点点恐惧,他像是之前无数次放任陆少珩胡作非为一样,纵容中带着点调侃。   “所以你要先杀了我再扔进海里吗?”   “你觉得我不会这么做是吗?”陆少珩从中听出了挑衅。   陈濯像是鼓励小男孩的恶作剧一般,说:“倒是可以试试。”   陈濯的话音落下,回应他的,是一种尖锐的触感。一个冰凉凉的东西先是抵住他的喉结,接着一路往下,挑开了他斑驳的衣领。   陈濯猜测,此时在他的身体上游走的,应该是小刀或者是匕首之类的凶器。   “看到网上的新闻了么,和张路羽有关。”陈濯并不担心他这一刀会不会捅穿自己的心脏,好整以暇地问。   “听说过。”陆少珩答了这三个字之后,就不再往下说了。他的分寸感极佳地,刀尖一点一点挑掉了陈濯衬衫上的扣子,却没有划破他的皮肤。   纽扣从布料上掉落,弹到了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人人都说我要和张路羽结婚了。”被人用刀抵着胸口,陈濯的呼吸却未曾改变,口中依旧在谈着无关紧要的问题:“你觉得是真的么?”   冰冷的刀尖在陈濯的皮肤上一顿,很快就撤去,取而代之的是滚烫的唇舌。陆少珩倾身咬住陈濯的喉结,舌尖沿着方才刀尖划过的路径,向下游移。   “陆少珩,你敢承认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吗?”陈濯呼吸一窒,变得咄咄逼人:“你敢承认你接受不了我要结婚的消息,根本做不到潇洒祝福吗?”   “住嘴。”陆少珩抬头横了他一眼,继续将头埋了下去,含混不清地说:“陈导怎么有这么多话要说?是我服务地不够周到吗?”   陈濯屏住呼吸,步步追问:“你为什么不敢问?”   这一连串逼问并没能击碎陆少珩的防备,也没有让他泄露出一星半点的真心话,反倒激起了他的一身反骨。陆少珩一不做二不休,翻身上床,毫无准备地往陈濯的身上坐了下去。   他和陈濯同时发出了一声闷哼。   也许是太疼了,他像是寻找安慰一样,缩进陈濯的怀里,但力度没有缩减半分,依旧又凶又狠。   “你和张路羽…是真是假都与我无关。”陆少珩不堪忍受,将脸埋进陈濯的颈窝,轻声道:“就算是真又怎么样,今晚是我强迫你的,不是你的错。”   浓重血腥气在船舱中弥漫开,陈濯知道来自何处,这次博弈又是陈濯输了,他不忍心再逼他。   “陆少珩,松开我。”陈濯轻轻喊了一声陆少珩的名字,略微偏过头,嘴唇几乎要触碰到他的脸颊,像是要和他接吻。   陆少珩没有给自己留下妄想的空间,抬起头,和陈濯拉开了距离,缓缓吐出憋在胸口的那缕气,“这里是海中央,就算我松开你,你也哪儿都去不了。”   “我知道。”陈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陆少珩的方向,“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   陆少珩报以一声嗤笑,表示并不相信。   “陈濯,我要走了,过了今晚,我应该是见不到你了。”陆少珩直起身子,就着月光,细细描摹着眼前的人。陈濯长得可真好,这张脸不管看上多少次,都会像初见时心动。   “其实我早就该走的。”陆少珩说道,但他还想亲眼再见一次陈濯站在领奖台上光芒万丈的模样,于是就等到了今天。   但人就是这样,永远不知道满足,一个心愿得偿,又想得到更多。   陆少珩轻声说:“所以不要怪我把你带来这里。”   “你要去哪里?”陈濯看不见陆少珩的表情,但这几句话,让他的心里涌起了一种极度的不安。   “临走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吧。”陆少珩没有回答他自己将会去向何方,而是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妈妈不是死于意外,她是被人推下船才溺水的。”   陆少珩缓缓讲述着过去的事,将陈濯带到了他人生中最灰暗的那一日。   那天是陆少珩的七岁生日,陆和平为了给儿子庆生,在游艇上办了一个小型的生日派对。当晚所有人都喝了很多酒,小小的陆少珩从船舱里出来找母亲,正好看见她在甲板上与他人发生了争执。   “先把我松开。”陈濯用力挣了一把手腕上的手铐,没能挣开。   “就是在这里,在这艘船上,我亲眼看着她被陆和平推下海,活活溺死。”陆少珩双手按着陈濯的肩膀,似乎正透过那条布条,看着他的眼睛:“当时我就在不远处,而我却看着她一点一点沉到海底,什么都没有做。”   当时和他一起目击这一幕的还有凌乐遥,凌乐遥被吓呆了,只顾着将七岁的陆少珩按在门后,牢牢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发出一点点声音。   之后凌乐遥也死了,凌乐遥的死和她目击了这件事不无关联,至少是导火索之一。   “我妈妈死后,聚星易主,安然进门,一切都是这么合理又自然。”陆少珩嘲讽地笑道:“俗话得好,人生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原配。把人利用完了就踢开,这点上,我和我爸还挺像的。”   “别说了,陆少珩。”陆少珩轻描淡写的每个字,都把陈濯的心搅得血肉模糊,一开口就能吐出一块带血的碎肉。   他猜到陆少珩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母亲报仇,也曾试着揣测过施晴的死因,只是没想到真相会如此残酷。   一个七岁的男孩,亲眼看到父亲把自己的母亲推进海里,往后他该怎么过好每一天的人生,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那个杀人凶手,又该怎么面对目击了这一切的自己。   “后来我常在想,我应该在那天就和她一起死去,而不是活到现在。”陆少珩给出了答案:“我和陆和平都是杀死她的凶手,我俩都不配活着。”   “陆少珩!”   陈濯用尽全身力气,再度用力挣了一把手上的手铐,没想到这手铐是对样子货,居然真的被他顺利挣脱了出来。   他的手腕上也已经是鲜血淋漓,陈濯抬手摘掉眼睛上的布条,用力拽过陆少珩的头发往后扯,让他看向自己,避无可避。   陆少珩吃痛,眸光却越发兴奋,他垂眸睨着陈濯,眼里满是不知死活的挑衅。   陈濯的眼神凶得像要把他拆吃入腹,嘴角压得很平,脸上毫无血色,像海面上苍白的月光。   “但你知道有的时候,我会怎么想么?”陆少珩知道陈濯生气了,但他就喜欢惹他生气,“偶尔我也会庆幸,庆幸她已经死了,再也不能折磨我了。”   自从陆少珩有记忆开始,施晴就已经在陆和平长期的精神虐待下,出现严重的精神问题。她无力反抗陆和平的暴力,就把年幼的陆少珩当作自己宣泄情绪的工具。   平日里陆和平是怎么对待她的,她就用同样的手段,报复陆少珩。   “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可怕?”陆少珩笑着问,声音很轻。   陈濯没有回答他,而是就着这么一个姿势,一瞬不瞬地盯着陆少珩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松开手,往前探了探身体,轻轻地吻住了他。   被陈濯亲吻的时候,陆少珩像被烫伤了一般,本能地向后退缩,但这次他没能躲开,马上就被陈濯拖了回来。   他看着陈濯,微微睁大眼睛,睫毛被水汽压得低低垂着,似是受到了惊讶,又好像有些迷茫。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陈濯就着原本的姿势,翻身将他按在床上。   主动权瞬间回到了陈濯的手里,他和陆少珩在床上的激进完全不同,从头到尾都非常温柔。他想伸手触碰陆少珩湿凉的脸,可惜指尖血迹未干,于是只得极致缠绵亲吻他,像是对待一件最珍贵的宝贝。   “那个时候你还那么小,能够自保,已经非常不起了。”陈濯抿了抿陆少珩颤抖的唇珠,温声说:“还有,你一点都不可怕。”   陆少珩眨了眨眼睛,睫毛上的水珠滴落眼眶,顺着眼尾滑下,隐没进了他的黑发里。   “怎么瘦了。”陈濯温柔地亲了亲他被汗水洇湿的头发,又问:“最近不开心?还是又有人惹你不高兴了?”   陈濯的语气一如往常,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   陆少珩终于回过神来,伸手环住了陈濯的脖子,半真半假地叹谓:“陈濯,你再这样,我就要舍不得你了。”   “那就别走了。”直觉告诉陈濯,今晚不能让陆少珩离开,“留在我身边。”   “真的吗?”陆少珩对陈濯的话始终不以为意,像是随口一问:“为什么呢?”   陈濯拨开他额间垂落的湿发,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我一直喜欢你。”   他敏锐地察觉到怀里的身体,因为这句话在瞬间变得僵直。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当初是我太瞻前顾后,才会发生丁嶙那件事,让我们越走越远。”陈濯继续说:“我现在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都没关系,我不会勉强你。”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陆少珩的脸上轻啄着,安抚一只受了重伤的小兽:“留下来,还想做什么事,我像过去一样继续陪你去做,好不好?”   “你喜欢我吗?”陆少珩含义不明地笑了,“真好。”   陆少珩这个笑容让陈濯的心里燃起一点希望,然而下一秒,他看见陆少珩坚定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能在这个时候告诉我。”陆少珩往陈濯的怀里缩了缩,“可是我还有事没完成,没法再等了。”   陈濯一听,当即就要拦住他,但他的头毫无预兆地开始昏沉,就连身体也像不受他控制一般,节节瘫软下去。   刚才的那杯红酒有问题。   陆少珩推开了陈濯,起身坐了起来,曲腿坐在床沿。潋滟水光倒影在他光裸的皮肤上,像是传说中唱歌迷惑过往船员的海妖。   陈濯意识到不能让他走,他如果踏下这艘船,就将万劫不复,再也无法挽回。   “陆少珩。”浑身的力气都在以最快的速度流逝,陈濯想抓住陆少珩的手,却扑了个空。   意识逐渐开始朦胧,陈濯眼睁睁地看着陆少珩离开,不一会儿,又衣冠楚楚地回到床边。   “陆少珩,你要是敢走,我就真的生你的气了。”   陈濯几乎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他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对陆少珩说:“以后不和你说话,再也不见你,也不会去找你了。”   “不要生气,陈濯,生气老得快。”陆少珩莞尔,俯下身,最后低头在陈濯的唇上落了一个吻,“我先走了,再见,今晚和你一起度过我很开心。”   唇间的温热来了又去,陈濯艰难地睁眼看着陆少珩离去的方向,发不出一点声音。   2 第五十二章 最后的目标   陈濯自睡梦中醒来,后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刚刚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陆少珩把他带上了一艘游艇,还和他告别——   等等,那好像不是梦,陈濯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在哪里。   他依旧置身于那艘游艇中,浑身上下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船已经停靠在了码头,船舱里一片狼籍,遍地都是散发着葡萄酒香的红色脚印。   时间来到凌晨四点,海面上波光粼粼,月光早已黯淡,海天交界的之处是一片幽暗的紫红。船上已经不见陆少珩的身影,算上游艇返程的时间,他应该已经离开许久了。   不过陈濯清醒的时间,还是比他预计的早了些。   这时,陈濯的手机响起,他立刻起身下床,接起了电话。   电话是凌逍打来的,陈濯一边听凌逍说话,一边飞奔下船,在码头上拦下了一辆正在休息的出租。   凌逍在电话里说,他之所以现在才得以和陈濯取得联系,是因为昨晚陆少珩不知如何察觉了他要和陈濯见面。他还没走出家门,就被陆少珩用药迷晕,没收了通讯设备,反锁在了家里。   直到半个小时前,他才悠悠转醒,想方设法从家里出来。   此刻凌逍也搭着车,与陈濯一起朝同一个目的地赶,语气里是的焦灼简直要从听筒里喷涌出来:“他的目的从来不是毁掉一个聚星,送几个人进监狱这么简单…”   H市最好的私立医院里,凌晨来了个特别访客。陆少珩突然出现在了住院部,手里提着两大桶海鲜粥,笑容满面地和值夜班的护士小姐们打了声招呼。   现在已经不是探视时间,原则上不能放家属进来,护士问他为什么在这个时间过来,陆少珩说他天亮要赶飞机,赶在出差前再来看父亲一眼。   护士小姐人美心善,给他行了个方便。   眼看时间尚早,陆少珩陪着姑娘们一起吃完了宵夜,一个人进了陆和平的房间。   “他最后的目标,是陆和平。”   夜里护士小姐忘记拉窗帘,晦暗的天光从窗外洒落进来,落在陆和平日益消瘦的脸上。谁能想到,曾经叱咤电影界的陆和平,如今浑身插满了管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只能靠着这些仪器苟延残喘。   陆少珩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闪烁着各色灯光的仪器。   生命是如此脆弱,比如陆和平,只要一针巴比妥盐酸,又或是拔了这些维持他生命的仪器,他就会像一片暴晒在太阳下的薄冰,在顷刻间融化消逝。   “他随身带的药瓶里,装的是氰化物胶囊,是他留给自己的。”   陆和平的身体虚弱,每天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睡,然而今晚,他却毫无预兆地在凌晨醒来。   看着悄无声息站在床边的儿子,他疑惑地眨了眨眼,似乎在询问陆少珩为什么大晚上会出现在这里。   “他要亲手杀了陆和平,他原本准备了一艘船,要带着他一起沉进海里,还没来得及动手,陆和平就病倒了。”   陆少珩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朝父亲走近,那一瞬间,陆和平从儿子的眼神中,看到了刺骨的寒意。   他从未在儿子的眼中看到如此赤裸的神情,就算他亲手整垮聚星,在自己的病床前展示自己的“成果”时,也总是满面春风的模样,不见一点戾色。   没人知道这段日子陆和平是多么煎熬。   求生的本能让他抗拒陆少珩的靠近,但他无法发出哪怕是一丁点声响,只能徒劳地瞪大眼睛。   “然后自我了断。”   陆少珩俯下身,轻轻阖上了陆和平的眼睛,房间里没有一点声响,静谧地宛如一个巨大的华丽墓穴。   陆少珩最后看了眼父亲的脸,转身来到床尾坐下,打开了手中的药瓶。   “他的所有资产已经全部完成了赠与公证,受赠人是你。”   “砰!”得一声巨响!房门被人暴力推开,在护士小姐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陈濯闯进了病房,他的身后跟着一连串气喘吁吁的保安,打破了住院部最后一点平静。   头顶上的灯光骤然亮起,让房间里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光线太过强烈,陈濯不适地眯了眯眼。   再睁开眼时,房间里并没有陈濯不想看到的画面,陆和平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切生命体征正常。   除此之外再也不见其他人影,只有重新拉上的窗帘,暗示着刚刚有人来过。   “陆少珩呢?”不知道陆少珩往红酒里掺了什么猛药,陈濯的手肘撑在一旁的矮柜上,勉强维持住了平衡,心跳得飞快,“你们不是说他来了吗?”   护士小姑娘这才找机会接上话:“陆总今天是来过,但他已经在半个小时前走了。”   * *   天色渐明,派出所办案区开始热闹起来,陈濯站起身,椅子拖拽着瓷砖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声。   办案民警最后扫了一遍笔录上的内容,对陈濯说:“详细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   陈濯礼貌地和民警握了握手,“那就麻烦你们了。”   从医院出来之后,陈濯立即安排人手寻找陆少珩,他隐去了和陆和平有关的信息,自己前往派出所报警。   蒋小博收到消息赶去派出所时,陈濯的身上已经看不出熬夜通宵的痕迹,反观早起的自己,更像一颗被霜打蔫儿了的小白菜。   但是陈濯表现出的这种反常的理智和镇定,反倒让他更加担心。   刚走出办案大厅,陈濯就看见凌逍抱臂靠在墙角,脸色比墙上的白漆还要灰败。陈濯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两人隔空交换了一个眼神,凌逍就心领神会一般,起身跟了上来。   三个人刚走出派出所的大门,陈濯毫无预兆地,转身用力将凌逍推到墙上,欺身迎了上去。   见陈濯突然在派出所门口对凌逍动手,蒋小博慌了神,虽然他希望陈濯能把情绪发泄出来,但这里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蒋小博连忙蹿上前去,横在二人之间:“陈濯,你别这样。”   陈濯一步不肯后退,单手攥紧凌逍的衣领,冷声问:“陆少珩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凌逍的后背重重撞上水泥墙,疼得他闷哼出声,但他没有挣扎,也没有还手,抬头看着陈濯,“他连你都没透露,又怎么会告诉我?”   “你明明早就知道他想做什么。”陈濯继续质问凌逍,尽管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因为我不想向你低头。”凌逍垂下脑袋,无比自责:“我以为我有办法能让他回心转意。”   陈濯目光阴鹜地将凌逍钉在墙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蓦地松开了手,转身往停车场方向走。   没有人知道,几个小时前是什么让陆少珩突然改变了主意。现在的情况是陆和平好好地躺在医院里毫发无伤,而陆少珩却人间蒸发,彻底失去了踪迹。   蒋小博小跑着跟上了陈濯的脚步,在他身边宽慰道:“你先别担心,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蒋小博这话说得有道理,现在至少没有听到什么在河道里发现不知名男尸、凌晨有人跳楼跳桥这类的新闻。   “说不定他只是出去散散心,过几天就回来了。”蒋小博继续说。   陈濯没有应声,俯身坐进了车里。   眼下这么个情况,再多安慰人的话都显得苍白,蒋小博没有再烦陈濯,驾车驶出了派出所的停车场。   广播里播放着早间新闻,时间正好来到七点,正是一天开始的时候。   街道两旁开始繁忙起来,整座城市在清晨的阳光下开始苏醒,阳光普照下的一切,洋溢着希望和生机。   陈濯坐在车里,神色淡漠地望着窗外的街景。   他的心里有一种感觉,陆少珩不会再回来了。   * *   时间过得飞快,陆少珩音讯全无的第三个月,陈濯出差回来,突然回了一趟他和陆少珩的家。   这还是陆少珩走后,陈濯第一次回到这里。好在每周都有保洁上门打扫,家里干净整洁,依旧保持着陆少珩离开之前的样子。   陆和平的身体状况急剧恶化,随时等着吹灯拔蜡。凌逍收到海外学校的offer,已经出发前往美国深造。   随着聚星的大幕落下,陆少珩给陈濯留下一大笔资产后,彻底退出了大众视野。外界不知这其中的缘由,有传闻说他和陈濯已经和平分手,如今移民定居海外。   然而陈濯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他每天拍片、拉投资、演戏、跑宣传,像是一台二十四小时工作的机器,没有一丁点停下来的时间。   一开始蒋小博还有些小心翼翼,每天有事没事就跟在陈濯身边,生怕他也跟着钻牛角尖。后来见他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也就放下心来。   但今晚蒋小博听说陈濯去了檀湾,还是坐不住了,一晚上给他拨了好几个电话,说什么都要过来看看。   蒋小博赶到的时候,陈濯已经做完了一餐简单的晚饭,一个人坐在桌前慢慢吃着,边吃边用平板刷着旅游攻略,手边还摆着几张明信片。   看着照片里的雪山森林溪流,蒋小博觉得自己又白紧张了,他挠了挠脖子,讪讪地问陈濯:“你又打算去旅游啊?”   要说陈濯最近唯一反常的地方,就是突然爱上了旅游,近两个月已经独自出门了许多次。   “随便看看。”陈濯盯着屏幕,应付了一句:“还没决定好。”   蒋小博干巴巴地说:“出去走走也好,工作压力太大了。”   陈濯关上平板,把散落在桌面上的明信片拢起,小心仔细地夹进了一本书里,道:“再说吧。”   蒋小博走后不久,陈濯总算吃完了这顿晚饭。他来到客厅的大沙发上坐下,打开家庭影院,随便播了部电影。   这台机器安装好这么久,今晚还是第一次用,据说是陆少珩特地从国外弄回来的,还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只可惜陈濯今天坐了一天的飞机,电影放到一半,他就裹着毯子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好好睡上一觉。梦里他看见陆少珩推开家门,问他怎么不回房间,躺在沙发上睡觉会着凉。   陈濯没有回答他,因为他知道这只是梦。   这是三个月以来,他第一次在梦里见到陆少珩。   作者有话说:   *破镜重裂,成就达成。   53 第五十三章 好久不见   13:59,星期四,晴。   时间一晃,过了两年。   电脑屏幕上方的时钟跳转到整点,钟晓林抬起头,看向沙发上的人。   宽敞的三人座上横躺着一个年轻男子,他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的模样,穿着一件简单的卫衣,头发修剪得干净清爽,闭着眼睛的时候有着一种毫无防备的单纯。   钟晓林的电脑里有他的个人资料,知道他的实际年龄比外表看上去略长一些。   “时间到了?”男子轻声问了一句,随后坐起身。他像是一台上紧了发条的闹钟,每次都能在钟晓林开口提醒之前,准时睁开眼睛。   “今天感觉怎么样?”钟晓林看向他,笑容温和:“我下午没有其他预约,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多陪你聊会儿。”   钟晓林是一位心理医生,独立经营着一家心理诊所。这个年轻人是她的病人,已经在她这里接受了近两年的心理治疗。   在南部边陲这么一座人口不足三百万的城市,人们对心理问题普遍不大重视,像他这样定期主动接受心理治疗的人,还是比较少见。   “不耽误您时间了,钟老师。”年轻人坐直了身子,抬头看了钟晓林一眼,玩笑道:“在您这儿总能睡得特别好,我是不是要把这张皮沙发买回去?”   这张沙发来自一个意大利品牌,设计前卫,价格也不菲,和钟晓林办公室的八十年代复古装修格格不入。   钟晓林顺着他的话打趣道:“反正也是别人送我的,你喜欢的话,一会儿就可以搬走。”   男子笑了起来,他坐在沙发上抻了抻手脚,对钟晓林说:“对了,钟老师,从下周开始我就不再来了。”   听到他这么说,钟晓林并不惊讶,其实在今天之前她早有预感,他不会再待在她这里太久。   她没有问他原因,而是笑着说,“看来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我会想念你的。”   “微信上常联系。”年轻人站起身,笑容诚恳地说道:“这么长时间以来,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钟晓林笑着摇了摇头,说:“其实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   第一次接触到这个病人,钟晓林就建议他入院治疗,当时他的精神状态极差,有着很严重的自毁倾向,随时可能做出伤害自己甚至是伤害别人的事,需要通过更加全面的医学手段干涉。   但这位访客拒绝了她的建议,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坚持每周来她这里报道。   钟晓林说她没有帮上他什么忙,并不是一句自谦的话。他的心理防备极强,每次过来,也不过是和她聊聊天,或者干脆就在沙发上睡一觉,钟晓林花了两年时间,都没能和他建立起思维链接。   但他的状态确实逐渐好转起来,所以她想,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空间,来进行内在的自我修复。   就在年轻人走出办公室前,钟晓林突然想起什么,起身喊住了他:“少珩,你知道要怎么彻底摆脱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吗?”   陆少珩搭在门把手上一顿,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和钟医生提过有关家庭的事。   “*第一,和原生家庭、成长环境分离,第二,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第三,建立三人以上的合作关系。”钟晓林对此没有过多解释,而是继续对陆少珩说:“第四,试着去爱一个人。”   陆少珩回头看了他的心理医生一眼,笑着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从钟晓林的诊所出来,陆少珩拐进了隔壁的文具店。在琳瑯满目的明信片里挑了一张印着热带雨林风光的,让收银的小妹妹帮忙寄出去。   这两年时间里他去过不少城市,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会在当地寄出一张明信片。   倘若遇上工作太忙没空出远门,他就会趁着来做心理治疗的时候,顺便把明信片寄出去。   小妹妹往邮票背面沾了点水,小心翼翼地贴在明信片上,结果一不小心,贴得有点歪。   女孩尴尬地吐了吐舌头,问:“需要帮你写点什么吗?”   陆少珩沉吟了片刻,说:“不用了,就这样吧。”   女孩说:“那我傍晚的时候帮你寄出去。”   陆少珩说好。   事情都已办妥,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陆少珩现在住在距离城市五十多公里的地方,开车大概需要四十分钟时间。   齐白镇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小镇,是一个多民族的聚居地。此地背靠雪山,面朝湖泊,中心还有一条溪流淌过。小镇历史悠久,受移民文化和当地少数民族风格影响,建筑非常具有当地特色。   陆少珩把车停在景区内的专用停车场,沿着青石铺成的小路,一路往上走。   他刚来这座镇上的时候,齐白镇尚未完全开发,游客稀少,也没有什么商业气息,是一座民风淳朴的天然古镇。但这两年时间,依托网红经济的影响,小镇突然爆红,已经成为了热门的网红旅游目的地。   一夜之间,镇上开出了各种各样的客栈、餐厅、酒吧、咖啡厅,每天都有全国各地的游客来来往往。   陆少珩艰难地从一个旅行团中穿过,刚路过一个转角,就看见一大群游客堵在一家民宿的观景台上轮流拍照,等待拍照的队伍足有几十米,把整条石板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这家民宿正对雪山,是一个绝佳的拍照点,社交平台上有不少取景攻略。   队伍一眼望不到头,陆少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上前去,“哎,姑娘们,这边不能拍照,请大家配合一下,有序离开。”说着,他看向攀在围栏边上的一个小男孩,说:“小朋友,马上下来,注意脚下。”   “凭什么呀,你是什么人?”男孩身边的一个姑娘当场就不乐意:“我们都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了,你说不能拍就不能拍?”   “我是这家民宿的老板,你们这样堵在我们店门口,不合适吧?”陆少珩好脾气地解释道:“而且观景台也仅供内部客人使用,不介意的话,我请大家进来喝杯咖啡,大堂的观景视野更好。”   原来这家在社交网络上颇有名气的民宿,老板就是陆少珩。这家店说是民宿其实不大合适,因为无论是设计装修、设施硬件还是配套服务,都远高于民宿标准。   去年初陆少珩花钱修复了一片古民居,又从拉来了著名建筑设计团队,设计和经营思路上浓缩进了他前半生吃喝玩乐纵情声色的心得,无比任性地在一个偏远的小镇里打造了一家精品酒店。   也不在乎有没人为此买单。   姑娘出门外在,吃多了景区里无良商家的亏,担心又是什么消费陷阱,戒备心极强,“谁稀罕你的破咖啡,不让拍就不让拍,走了,别想骗我掏出一毛钱。”   说完,就一把拽起男孩的胳膊,步下了台阶。   聚集在大门外的人群散尽后,佳佳从大堂里走出来,一脸痛心疾首地看向陆少珩:“完了,老板,你又要被人拍视频挂到小红书上去避雷了。”她白眼一翻,模仿起了帖子里的语气,活灵活现道:“——钻到钱眼里,想钱想疯了,无良奸商!”   佳佳就是几年前把陆少珩从溪里救上来的那个小姑娘,这些年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去年她在陆少珩的资助下顺利考上北方的一所大学,离开了大山。   来到外面的世界之后,佳佳接触了许多新鲜事物,完全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也变得活泼开朗了起来,今年暑假她没有回家,而是来陆少珩这里打工。   “一堆人堵在那个地方拍照不安全,上个月就推挤摔伤了好几个。”陆少珩交待保安拉好隔离线,扭头就往店里走:“说过多少遍了没人听,明天就让人把这破台子给拆了。”   “好端端地拆它干嘛。”佳佳跟上陆少珩的脚步,突然想起今天老板进城前交代她做的事,抓紧时间汇报:“这周有不少人打电话进来,问民宿转让的情况,我都把信息整理出来了。”   两个月前,陆少珩突然把民宿转让的信息挂了出去。这家店的生意很好,惹得不少人眼红,但不低的转让费还是让大多数人望而却步,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上门询问的人很多,但还没有哪个人有实力真正接手。   陆少珩也不着急,他来到前台,拿起桌上的台历,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挺好的,你先帮我筛选几个靠谱的,晚点我挨个儿见一见。”   “老板,我不明白。”佳佳的目光也落在那本被涂得乱七八糟的日历上,“店开得好好的,生意也不错,怎么就想不通要转让啊?”   陆少珩面无表情地划掉日历上的一个日期:“在一个地方待腻了呗。”   “你这个人如果谈恋爱,肯定是个花心的人。”佳佳耸了耸肩,不敢苟同,又问道:“把店盘出去之后,你要去哪里?”   陆少珩盯着日历上一个标着星号的日期,说:“还没想好。”   一大一小靠在前台正说着话,一个样貌阳光俊朗的小伙子从门外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口中嚷嚷着:“佳佳,你怎么还在这儿,小溪头那边已经开始了!”   佳佳两眼放光,应声道:“来了!”   陆少珩板下脸来:“工作时间去哪儿?”   这小伙儿是隔壁餐厅老板家的儿子,也在外地读大学,陆少珩早就察觉到这小子对佳佳有点意思,每天没事就过来闲晃。   “今天有人来拍电影呢,就在石拱桥那儿。”佳佳不但没有体会到陆少珩这颗老父亲的心,还特别没眼力劲儿地邀请他:“一起去吗老板?听说有很多大明星,大家都去看了。”   陆少珩的视线落下,把手里的台历往桌面上一推,“拍电影有啥好看的,没劲。”   佳佳笑了一声,“说得像你经常看似的,我先走了,马上回来!”   * * *   佳佳这热闹一看就是一个下午,一直到傍晚都没有回来,只是给陆少珩发了条微信,让大家不要等她吃晚饭了。   七点刚过,员工们陆续开始忙碌起来,晚上是店里最热闹的时候,就算不是住店的客人也会慕名前来,在酒吧里听听歌,去无边泳池拍拍照。   全店最清闲的当属老板本人,晚饭后陆少珩没什么事做,提前下班回了家。   陆少珩住的房子离酒店不远,就在镇子中心,房主夫妻进城定居去了,把整个二层租给了他,地方不算宽敞,胜在干净整洁。   这会儿正是夜生活刚开始的时候,他避开了游人如织的主干道,顺着溪流往前走,抄了条小路回家。   溪畔兰草丰美,水面上时不时响起“噗通噗通”的落水声,想必是他的脚步声惊扰了岸边休憩的生灵。   陆少珩魂不守舍地往前走着,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佳佳说的电影拍摄地。   来镇上取景的这部电影,名字叫《月的独行者》。   齐白镇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时常有剧组过来取景,当地居民大多见怪不怪。这次的拍摄之所以在小镇上引起这么大的轰动,是因为这部电影是全明星阵容,从导演到演员皆大有来头。   拱桥的两畔人头攒动,窄窄的溪岸上围满了游客与当地居民。几台夜间照明的灯塔并排升到半空中,把这一小片搭着临时帐篷的区域照得雪亮。场内的大喇叭里时不时响起催促声,把现场的氛围烘托得即忙碌又紧张。   而场外的围观群众们则是一派悠闲,陆少珩身侧的一个男孩问他的同伴:“坐在椅子上的那个是哪个明星,长得还挺帅。”   “你连他都不认识!平时不看电视的吗。”女孩先是有些嫌弃地瞥了瞥嘴,而后又伸长脖子往场内张望,满怀期待地说:“不知道他们会在镇上拍多久,我每天都要过来看。”   嘈杂的谈笑声晕染在了温暖湿润的水汽中,如空谷回声一般遥远,陆少珩置身在拥挤的人群里,眼前的景象和他记忆中的并无二致。   就连最光亮处的那个人,也没有让他产生两年不见恍若隔世的陌生感,仿佛再见还是昨天。   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这两年间,大到电视电影,小到饮料零食的外包装,APP开屏,微博热搜八卦论坛,陆少珩总能隔三差五地见到他。   但他依旧是一个镜中人,看似近在咫尺,实则不在一个时空。   就在这时,突然爆发的欢呼声截断了陆少珩的视线,场边临时搭盖的化妆棚打开,一位女演员从棚里走出来。   大明星现身,引得人群中一阵躁动,陆少珩没来得及离开,被汹涌的人潮推搡着往前走,不知不觉间被拱到了前排。   “哎,那边那个。”一个场工打扮的男人嘴里叼了根烟,用下巴点了点陆少珩的方向。   “我?”陆少珩看了两眼周围,觉得这位兄弟喊的可能是自己。   “不是你是谁。”男人把烟拿下来捏在手上:“先别管这边了,赶紧帮我把这几截轨道搬到溪那头去。”   陆少珩看了眼溪的对岸,回过味来,今天不巧,他穿了一件和剧组工作人员颜色一样款式类似的衣服,场外光线昏暗,他这是被当作维护场外秩序的场工了。   这本是个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误会,但陆少珩什么都没说,发挥起了活雷锋的精神,当即拿起堆在脚边的轨道,走向指定地点。   心跳随着脚步愈发急促,陆少珩贴着灯光的边缘往前走,身影完全隐没在光照之外的阴影里,和剧组里最不起眼的小工一样,拖着两截轨道从那个人的侧后方走过。   交错而过的瞬间,他们谁都没有看对方一眼。   作者有话说:   *带星号的部分非原创,是我根据网上找到的心理学理论化用的。   54 第五十四章 不认识   晚上八点,大堂东面的酒吧准时开始营业,陆少珩今晚心血来潮歌兴大发,把乐队主唱换了下来,自己坐上了舞台中央的高脚椅,一连唱了好几首歌。   陆少珩的歌唱得不错,至少比现在的偶像明星好上不少。虽然缺乏专业技巧,但胜在有一把好声线和一副好皮囊。   难得老板亲自坐镇,不到半个小时,店里就坐满了人。可惜陆少珩缺乏服务精神,不管客人点什么歌,他都置之不理,自顾自唱着自己想唱的。   “老板今晚心情不大好。”主唱的名字叫叶锦豪,长期在全国各地走穴,最近一年都在齐白镇的酒吧驻唱。陆少珩把他从台上喊下来后,他就和酒保要了杯马提尼,坐在吧台前无所事事。   佳佳双手托着腮,看着台上的陆少珩,问:“你怎么知道?”   “用耳朵听呀。”叶锦豪露出了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表情,“不然怎么老唱这些酸不拉唧的情歌,八成是遇到感情问题了。”   “他谈恋了?”佳佳瞪圆了眼睛,一脸诧异:“我怎么不知道。”   叶锦豪一口闷了杯底的一点残酒,盯着陆少珩,说:“小孩子家家,知道些什么。”   陆少珩今晚歌兴不浅,一人唱了一整晚。到了下半场的时候,门外突然进来了一群人。   这群人各个身材高挑,衣着入时,大夏天在室内也戴着帽子墨镜,一来就坐在了吧台后面的的角落里。   店里每天都有盛装打扮的博主网红来拍照打卡,这几个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是他们来了之后,陆少珩唱完了剩下的半首歌,就把麦克风往键盘手的兜里一塞,下台去了。   叶锦豪这会儿已经喝了个半醉,但也只好中途顶上。   之后一连几天,这些人都会来酒吧光顾,他们出现的时间不大固定,有时刚营业就到,有时要到快打烊了才出现。他们每次来,总会有一群小姑娘举着长枪短炮企图进来跟拍,都被保安请了出去。   陆少珩本人不再上台唱歌了,也不在酒吧露面,甚至不提前回家。他每天晚上都一个人待在二楼的VIP卡座里,一直到酒吧关门了才走。   有一天佳佳进去的时候,看见陆少珩趴在围栏上,目光沉沉地看着楼下的人群。   听见门边的声音,陆少珩没有回头,而是开口说道:“你说,如果我现在下去找他…”   “他是谁?”佳佳问。   陆少珩才像回过魂一般,回头看了佳佳一眼,道:“没什么。”   时间就这么过了一周,这天酒吧结束营业后,陆少珩一个人从二楼走了下来。他刚踏下楼梯,就看见叶锦豪背着吉他,靠在几个台阶之下的墙边。   看见陆少珩出来,叶锦豪主动打起了招呼:“老板,去哪儿?”   陆少珩打量了他一眼,说:“下班回家。”   “介不介意同路?”叶锦豪问。   陆少珩猜想这小子是有话要和他说,大概又是员工福利工资待遇之类的问题,于是他扬了扬下巴,先一步往前走。   叶锦豪见状立刻直起身子,快步跟了上去。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叶锦豪和他的乐队成员住在哪里,陆少珩并不清楚,但他始终是一副顺路的样子跟在陆少珩身侧。   穿过眼前的小巷,陆少珩就要到家了,见叶锦豪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停下脚步,问:“你到底想…”   话还没说完,叶锦豪突然推了他一把,陆少珩重心不稳,撞到了墙上。这小子趁机而上,将他困在自己的围墙中间,双手捧住陆少珩的脸,就要倾身过来吻他。   陆少珩许久没见过这架势,迅速反应过来,在叶锦豪靠近前,先是瞅准他的下半身一脚飞踢,再往他的脸上来一记勾拳,轻而易举就把人打飞了出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少珩抹了把嘴唇上的血迹,刚才把叶锦豪揍开的时候,嘴唇被他拇指上的长指甲划破了,嘴里蔓延开的血腥味让他格外恼火。   叶锦豪捂着下身,挣扎着坐了起来,一脸地难以置信:“你不是喜欢我吗?”   “你有病?”陆少珩露出了看傻子的眼神。   “你不喜欢我,那天晚上唱歌的时候,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叶锦豪不相信是自己自作多情,忍着疼痛,连声质问陆少珩:“你不喜欢我,最近每天等我下班?你不喜欢我,今天同意和我一起走?”   “明天开始放你半个月假。”陆少珩怀疑自己今年是不是流年不利,出门尽遇见傻子:“先去治治脑袋,治不好就别回来了。”   叶锦豪还是一脸愣怔地坐在地上,依旧不死心,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真的不喜欢我?”   就算是拒绝别人,陆少珩也不是一个喜欢把话说得太直白的人,奈何碰上叶锦豪这么个缺根筋又盲目自信的人。   “从来没有过,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误会了,不好意思。”见他还赖在地上,陆少珩又没好气地补上一句:“还不快走?”   叶锦豪这才站起来,不甘心地看了陆少珩一眼,闷头走出巷子,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   但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巧合,叶锦豪刚走到小巷口,迎头就撞上了一群人。这个时间点四下无人,平日里全副武装出现在店里的几个人,这会儿全都摘下了墨镜口罩,打眼儿望去一水儿的俊男美女,看得叶锦豪眼睛都直了。   “你,你你你。”叶锦豪张大嘴巴,瞪着眼前这几张时常出现在电视里的面孔,一时不知该先喊哪个人的名字才好。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里,陆少珩也到了,他双手插着兜,慢悠悠地从暗黑的巷子里走出来,衣服上蹭了一身的灰,嘴角还带着血。   他看见这几个人,明显地愣了愣。   人群中一个看上去年纪很小的男演员先开了口,他见陈濯停下脚步,目光锁定路边的两个陌生人,疑惑道:“熟人?”   两个男人大半夜在巷子里拉拉扯扯,不用说也知道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真是有够不讲究。   陆少珩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半边身子重新没入暗巷。   陈濯的目光蜻蜓点水一般从陆少珩的唇上滑过,眼神再次接触时,瞳仁里已经不带半点温度。   “不认识。”   说完,他没有等同行的其他人,先一步朝前走去。   * * *   “不同意。”   清晨的阳光正好,陆少珩一滩水似的瘫在楼顶花园的躺椅上,脸上盖着一本书,冷冰冰地给出了三个字的答复。   佳佳着急了:“他们开了很高的价格耶,这钱和白捡的有什么差别,而且把我们酒店拍进电影里,这是多好的宣传机会!”   也不怪佳佳急眼,就在今天早上,大堂里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自称是《月的独行者》的美术师,想包场整个民宿作为电影的拍摄场地。   听到这个消息,可把佳佳高兴坏了,把民宿借给剧组拍电影,怎么看都是百利无害的事,还能每天都看到明星。   于是她热心地揽下了这个活儿,等到陆少珩一到店里她就找了上来。   谁知道陆少珩想也不想,一口就拒绝了。   “为什么?”佳佳追问道,虽然陆少珩已经发布了转让信息,当她心里并不相信他会真的把这家店盘给别人。   “说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哪来那么多为什么。”陆少珩失去了耐心,一开口就带着火气:“你今天没有其他事儿干了?”   “那两个人又礼貌说话又客气,开价还大方,我才不好意思拒绝人家。”佳佳闹起了脾气:“人现在还在大堂等着,要拒绝你自己去。”   陆少珩拿佳佳没辙,只好放下书本,自己走这么一趟。   奇怪的是,见到这两位美术师之后,之前死不松口的陆少珩临时改变了主意。他没有再拒绝,而是开出了一个离谱的价码。   这个价格别说是借个民宿,就算是在棚内一比一搭个内景,也都足够了。   美术师知道他这是狮子大开口,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是面露难色。但他们也没有马上给出答复,而是说要回去请示一下。   半天之后,剧组打来了电话,说制片接受了这个价格,不日将进场拍摄,让陆少珩做好准备。   佳佳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不知该感慨这世上竟有如此冤大头,还是佩服陆少珩这招以退为进实在高明。   当天晚上,酒吧照常营业,台上临时换了支乐队,没人知道原因,只当是老板又在没事找事。   陆少珩没有再去酒吧,而是独自泡在了二楼的无边泳池里,面对着苍茫雪山。   他的身体自然放松,仰身躺在水面上,出神地望着夜空下的白茫茫的一角。大自然有着一种神秘的力量,每当陆少珩心有郁结的时候,出来看看这座山这片天,心情很快就会好起来。   然而今晚这个方法失去了作用,他脑海里有各种想法在纠结缠绕,一时间理不出头绪。   前年当地藏民去转山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去了。陆少珩入乡随俗,置办了皮革围裙、手套木板、护膝护肘,和虔诚的朝圣者一起一路磕长头,绕着雪山走了七天七夜。   当时他向神山祈求了什么呢?其实他已经不大记得了。但在这么一个夜晚,他突然对这个愿望有些在意起来。   陆少珩飘在水面上,努力回想着自己转山七天才许下的心愿,想得正入神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落水声。   他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一只手臂从背后紧紧箍住了他的前胸,将他从水里拖了起来。   陆少珩本来在水里浮得好好的,突如其来的这一拉扯,反而让他狠呛了口水。当下他也顾不上太多,狼狈地趴在来人的肩上,咳得昏天暗地,连脖子到前胸一整片都泛起了红晕。   待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抬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的人,骂人的话都滚到了嘴边,又被卡了回去,卡得喉咙底一阵发痒,没出息地再次剧烈咳嗽了起来。   陈濯的浑身都已经湿透,他穿着齐整的长裤衬衫,手腕上还戴着表,显然是什么都没来得及脱,就这么跳了下来。   见陆少珩的肺都快要咳出来,陈濯也没有搭把手的意思,而是面色青寒地质问他:“你在做什么?”   陆少珩艰难地止住咳嗽,被陈濯这么一问,难得一见地打了个磕巴:“呃,游泳?”   陈濯眼神一松,放开了陆少珩,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泡在了水里,面面相觑。   幸好一大群咋咋呼呼的工作人员及时赶到岸边,打破了这尴尬到地心的气氛。他们一来看见陈濯泡在泳池里,立即呼小叫起来,那架势活像这池子里出了人命。   “陈导!陈导您没事吧!服务员!赶紧拿毛巾来!”   陈濯先回过神,最后看了陆少珩一眼,一言不发地上了岸,从惊慌失措的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毛巾,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陈濯在一群人的前呼后拥下离开后,陆少珩也磨磨蹭蹭地从泳池里上来。佳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凑到他身边,一脸八卦地问:“老板,你认识这个大明星啊?”   那年在西南,佳佳和陈濯只有一面之缘,那会儿她不常接触外界,也不认识什么娱乐明星,并不知道陈濯是谁,对他也没有什么印象。   陆少珩盯着陈濯离开的方向,问:“他怎么在这里?”   佳佳努了努嘴,开始抱怨:“你不是同意把场地租给他们拍摄吗,晚上的时候剧组过来看景。刚刚我正在楼上给他们做介绍呢,好家伙,那个导演还是什么的,突然就扔下一大群人跑了。”说到这里,佳佳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哎,奇怪,他第一次来,怎么就知道泳池要怎么走?”   陆少珩的这家酒店由古民居改造,当年为了把这个无边泳池融入当地建筑,设计团队可是煞费苦心。最终为了那片雪山景色,在位置上做了一些取舍,去泳池的路径相对复杂,第一次来酒店的人不容走得到。   “还有他那么着急下来找你做什么?”佳佳又问。   陆少珩没有回答,也没有继续游泳的兴致,他沉默地披上浴袍,踩着拖鞋就往室内走。   两年不见,他还没来得及告诉陈濯,他已经不怕水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两年间发生的事不是这两人面上表现出来的这样哈,后文会慢慢揭示,现在文里也有一些伏笔。   55 第五十五章 陆老板   陈濯外出勘景,不慎跌落泳池,这可把同行的众人吓坏了。   制片主任又是找毛巾又是要干净的衣服又是安排休息室,甚至还要请医生过来,把全店上下所有人指挥得晕头转向。   直到陈濯发话,让他不要小题大做,主任才安生下来。但他还是不放心,坚持把陈濯送进了临时开给他整理更衣的房间,只差没有亲自为他服务。   陈濯把堵在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简单地冲了个澡,站在镜子前吹干头发。呼呼的风声中,他的目光落在了篮筐里的一叠衣服上。   单看这身衣服的材质偏好和细节品味,不难猜测它们的主人是谁,不知在这样的穷乡僻壤,他是怎么买到这些牌子的。   今晚发生的这件事,其实是陈濯闹了个乌龙。当时他在楼上看见陆少珩沉在水里,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想,人已经先冲了出去。   他以为他…   陈濯打住自己的念头,自嘲地笑了一声,没有再想下去。   要说起来,这么多年过去,陆少珩的品味没什么改变,从房间的装饰陈列,到布草备品,再到服务手册上的细节,处处都体现着他的个人喜好,陈濯甚至能想象到他四处挑刺的模样。   他没有在这个“陆少珩气息”浓烈的房间里多待下去,飞快换完衣服,就开门走了出去。   只是陈濯刚推开门,就看见陆少珩背对着他,坐在院子里的石条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头上一簇棠梨的新枝。   今晚的月色真好,月光如水飘飘摇摇,正如他离去的那一夜。   “有事?”陈濯走出房间,问月下的那道影子。   “没有,我过来和你打声招呼。”陆少珩闻声回过头来,他也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头发只是草草擦了一把,并没有干透,一阵晚风拂过,带来了鼠尾草气息。   那是沐浴露的味道,此时陈濯的身上,也是相同的气味。   “请问你是?”   陈濯不愧是飞鹰奖最年轻的影帝,随时随地都可以入戏,他偏了偏脑袋,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了一个逼真的疑惑神色。   “不是你非要选我这个地方拍电影的吗?”陆少珩哑然失笑:“接下来这段时间,咱俩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没必要再装陌生人吧。”   “这不是正如你愿么,你一声不吭地消失两年,不就是为了彻底摆脱和过去的联系。”陈濯懒得再装,但他也不想陪着他粉饰太平,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他抬眸看着陆少珩,笑容中带着嘲讽:“还是你打算故技重施,再和我来一段不清不楚的关系?”   陆少珩一时语塞,被噎了个正着,他和陈濯之间,确实是这么开始的。   但他们之间的这段畸形关系,已经在两年前彻底了结,结束在了檀湾,也结束在广阔的海面。   陈濯一朝被蛇咬,不想和他再有牵扯,他没有问陆少珩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问他这两年的境遇,而是态度冷淡地说:“没事的话我先失陪,衣服洗干净后还你。”   “等等。”陆少珩拦住了他,他从石条上站起来,把怀里抱着的一只带盖的瓷碗往石条上一搁,对陈濯说:“山里昼夜温差大,当心着凉,你坐下喝点,我先走了。”   话音落下,他未等陈濯回答,转身走进月门,消失在了摇曳的竹影里。   陆少珩走后,陈濯一个人在原地盯着那只瓷碗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走上前去,掀开那个碗盖。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近乡情怯似的。   碗里装的是热腾腾的酒酿鸡蛋花,面上还洒着红艳艳的枸杞,这酒酿的度数应该挺高,浓重的酒味裹挟着厚重的过往扑面而来。   辣得人眼眶发酸。   * * *   花园的西北方向有一栋小楼,一楼是中餐厅,二层原本是一间茶室。因此地环境优越,被陆少珩独占了下来,成为了他的自留地,不再对外营业。   茶室里摆着金箔画屏,竹编软塌,酸枝茶笼,陈设摆件样样讲究,家具器皿一应俱全,一走进去,就像是陷进了个奢靡的销金窟。   平时店里没什么事的时候,陆少珩通常都待在这里。   陈濯团队的执行能力很强,定金到位的当天下午,各个部门就带人进场做布置,没几天时间,场地就准备就绪。   一晃眼的功夫,拍摄就已经在陆少珩这里进行了好几天了。   今天的拍摄地点在小楼正对着的花园,整个上午楼下都吵吵嚷嚷,跟养了一万只鸭子似的。   陆少珩正好坐在窗边,听见声音推开窗户,朝下望了一眼。   佳佳正坐在罗汉床的另一头整理着这个月的工资明细,心早就飞到楼下去了,她注意到陆少珩的目光,趁机一同望了出去。   “穿黑衣服的那个人叫卢静涛,就是这部电影的男主角,他的名字你应该听说过吧?之前沉寂了很多年,最近又爆火了起来。”   担心陆少珩不认识,佳佳一本正经地给他介绍道:“他对面的那个男孩子叫乔越,乔越刚满二十岁,去年刚刚蹿红。”   确定剧组要来店里拍摄之后,佳佳凭借着熊熊的八卦之魂,上网把这部电影的信息翻了个底朝天,介绍起来头头是道。   陆少珩面向窗外,单手支着下颌,斜倚在窗框上,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摄影机前面那个就是导演了,名字叫陈濯,之前你也见过,以前也是演电影的。”见陆少珩没有打断,佳佳以为他感兴趣,热心地继续往下说:“他长得好帅呀,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惜结婚了,老婆都已经怀孕了。”   “你怎么知道?”陆少珩终于分神问了一句,只是目光还看着花园里的人。   “微博上说的呀,他老婆叫张路羽,也是个导演,他俩从小青梅竹马。前几天张路羽还被拍到在医院产检!可见是真的怀孕了。”佳佳也靠近窗边,神秘兮兮地说:“而且我昨天看到,陈濯的无名指上戴着婚戒!这还不够锤吗!”   陆少珩当然知道,当年他离开H市不久,陈濯的一位圈内好友在访谈上说漏了嘴,不小心透露了陈濯已经结婚的消息。后来有媒体曝光了一张陈濯和张路羽国外海岛婚礼现场的照片,这下看客们终于确定,陈濯的结婚对象就是张路羽无疑。   虽然两个当事人很快就先后否认了这件事,但这年头,明星工作室的公信力已经跌到了谷底,在种种“实锤”面前,除了陈濯的粉丝,没人会相信他俩真的只是单纯的姐弟关系。   “敢情我花钱请你来,是让你追星的?”不知是佳佳的哪句话惹毛了陆少珩,陆少珩挑起眼梢看了她一眼,开始找事:“表格还要多久才理好,我要准备看了,再给你十五分钟。”   佳佳吐了吐舌头,重新坐了回去。   佳佳坐下没一会儿,突然又想到一件事,看向对面的陆少珩,说:“我昨天看他们的海报,这电影的总制片人也叫陆少珩,正好和你同名,你说巧不巧。”   陆少珩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说不定就是我呢。”   “你少来。”佳佳咯咯笑了起来,显然是不信,又把头埋进了报表里。   接下来的几天,陆少珩尽量避免在拍摄现场出现,过去他也算半个圈内人,还是下场不怎么好的那种,被人认出来难免又惹是非。   好在陈濯带来的这些大明星各个都趾高气昂,压根不会用正眼看人,更不屑和一个穷乡僻壤里的酒店小老板打交道,倒是避免了这部分麻烦。   但有一个人是个例外。   这天陆少珩刚从楼上下来,就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穿着戏服,没形没款地蹲在廊下,手里掐着根烟,鬼鬼祟祟,做贼似的。   陆少珩知道他是谁,之前听佳佳介绍过,这个男孩子的名字叫乔越,是这部电影的男二。   “陆老板,是你呀,可吓死我了。”陆少珩突然从门后冒出来,把乔越吓了一大跳。他探头往陆少珩身后望了一眼,心有余悸:“我还以为是代拍呢,被他们拍到我抽烟可就惨了。”   “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陆少珩问。   “偷偷抽烟呗。”乔越抬头看向陆少珩,也不见外:“借个火?”   陆少珩已经戒烟了,身上没有打火机,他勾了勾手指,带着乔越进了厨房。   民宿已经被剧组包场,餐厅停业,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乔越斜斜地靠在陆少珩身侧,看着他“啪”地一声,熟练地拧开了煤气灶。   “陆老板,你和我们导演很熟么?”乔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陆少珩的侧脸,饶有兴致地问。   陆少珩随口打起了太极:“为什么这么问?”   “那晚在小巷口,我们遇见你了,啧,导演那脸色,当时就不对了。”乔越从陆少珩手里接过烟,浅浅吸了一口,笑着说:“还有泳池那天我也在,他说不认识你,我才不信,他是不是欠了你钱啊?”   陆少珩也笑了一声,随手关了火,说:“说不定是我欠了他的呢。”   56 第五十六章 想过   乔越生活在殷实美满的家庭,从小顺风顺水,性情乐天开朗,爱玩也会玩。   有了这份借火的情谊,一来二去,他和陆少珩就混熟了,等戏的间隙里时常赖在陆少珩楼上喝茶,每次都要助理上来三催四请,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这可把佳佳高兴坏了,每天一早就来上班,乔越和这个小丫头也算投缘,两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天天围在耳边聒噪,险些把陆少珩吵出了神经衰落。   陆少珩耐心有限,没兴致带孩子,为了避开乔越图个耳根清净,在那之后一连好几天没去店里。   未曾想今天他难得悄摸着去了一回,还特地贴着墙根走进大堂,就被中场候戏的乔越截了下来。   乔越正在补妆,远远看见陆少珩像是见了亲人似的,两眼放光地朝他招手:“哥,你来得正好,快快过来!江湖救急!”   陆少珩假装没有听见,迈着快步往前走。   乔越这下连妆也不补了,小炮弹似的从人群里蹿出来,挡在了陆少珩面前。   陆少珩停下脚步,若无其事地打量了一圈四周,发现陈濯并不在这里。   这下他留在这里听这傻小子废话的心思又更淡了些。   “哥,你到底有没在听我说话?”察觉到陆少珩在走神,乔越不高兴地抱怨。   陆少珩显然没有在听,敷衍道:“你说。”   好不容易听乔越说明白需要他帮什么忙,陆少珩越发觉得,这个剧组的人,确实是一个比一个不把自己当外人。   “我有一个问题。”陆少珩无比真诚地问道:“排练个床戏为什么要我帮忙,我又不会演戏。”   乔越的这场床戏在剧本里只有一句话带过,连动作都需要自行设计,很显然在初步构思阶段,找女演员配合并不合适。   “我来陪你排吧,陆老板不了解剧本。”一旁讲戏的副导演也觉得乔越又在瞎胡闹,连忙出来说道:“陈导马上就要到了,我们不要浪费时间。”   乔越打量了一眼副导演旺盛的大胡子,幽幽地说道:“你太丑,亲不下嘴。”   “只是做个样子,又不是要你真的亲。”陆少珩被这小子闹得没了脾气,虚虚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骂道:“钱还脏呢,你还赚不赚了?”   “我不管。”乔越不想让自己受一点委屈,扒着陆少珩的胳膊,掐着细细的嗓子,开始耍无赖,“好哥哥,你就帮帮我吧。”   乔越这一通胡搅蛮缠,惹得一旁被嫌弃的副导演也忍俊不禁,连化妆师都被他逗得笑出了声。他就是个骄纵惯了的男孩子,有点任意妄为,但并不惹人讨厌,有他的地方气氛总是活泼轻松。   几个人这头正闹着好玩,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道男声:“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陈濯的声音,乔越脖子一缩,立刻就消停了下来,他朝陆少珩使了个眼色,像只受了惊的鹌鹑。   陆少珩耸了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陈导,您来了啊。”乔越只得僵硬地转过身,和陈濯打了声招呼:“我们正在讲戏呢。”   陈濯没有搭理乔越,目光落在他勾着陆少珩肩膀的那只胳膊上,“无关人员禁止进入片场,没看过保密协议吗?”   陈濯刚从B组赶过来,估计是遇见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攒了一肚子邪火,这下正好撒在他们身上。   见陈濯不由分说,把矛头直指陆少珩,乔越立刻出来申辩:“不是的,是我请陆哥…”   陆少珩没让乔越把话说完,拍了拍他的手,暗示他不用和导演犟嘴,随后抬头看向陈濯,真诚地道了歉:“不好意思,我这就走。”   说完,他就让乔越松手,回不违反“保密协议”的地方去了。   陆少珩离开后,乔越越想越觉得不服气,陈濯在工作中虽然要求严格,偶尔也很严肃,但并不是个动不动就发脾气的人,自从转场来了这个镇上后,每次碰上陆少珩,他就变得阴晴不定。   乔越追上陈濯:“陈导,我觉得你应该和陆哥道歉。”   听见这个称呼,陈濯蓦地停下脚步。他侧过身,盯牢乔越的眼睛,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你和他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缠着他想做什么?”   乔越被兜头而来的压迫感镇住了,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义正严辞的说辞,这下全被掐回了嗓子里,像是突然被人毒哑了。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导演的这几个问题,怎么听都有些古怪。   “导演,你吃醋啊?”乔越的脑瓜里灵光一闪,这句话就这么不过脑地脱口而出。   随后他就发现,向来喜怒不显的导演,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准备开工。”   陈濯也意识到和这傻小子扯这些没意思,他用最短的时间收拾好情绪,没有再给乔越说话的机会,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你已经成年,不是小孩子了,和人相处要注意边界感。”   * *   几天之后,陆少珩收到了一条来自乔越的信息。   乔越先是在短信里诚恳地道了歉,说那天是他太任性了,给陆少珩带来了麻烦,真是对不起。   接着乔越又道,今天是他的生日,晚上在镇里的餐厅摆了一桌,他没有邀请其他人,只喊了几个组里要好的朋友,请陆少珩今晚务必赏脸前来。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陆少珩自然是答应去了。   陆少珩按照乔越发来的地址来到餐厅,一进包厢,就察觉到这里面的气氛有些凝重。   圆桌的最上首坐着陈濯,桌面上每个人都眼观心心观鼻,严肃地像在参加追悼会似的。   陆少珩推门进来的时候,陈濯手里正端着一杯茶在饮,听见开门声,抬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一触即分。   看见陆少珩进门,乔越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起身迎了上来:“哥你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陆少珩靠近乔越,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你怎么把导演也请来了?”   “你以为是我想请吗。”乔越有苦说不出:“导演说要来给我庆生,我敢拒绝吗?”   “总算还有人可以治得了你。”陆少珩见乔越吃瘪,在一旁幸灾乐祸,又因为陈濯的出现,心里涌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乔越不服气地说:“我呸,他想治的是谁还不一定。”   为了报复陆少珩,乔越特地把他安排在陈濯身边的空位,明摆着要拿他祭天。桌面上一水儿的小年轻,都是组里和乔越关系不错的小演员。这原本只是一场朋友间的聚会,因为陈濯在场的缘故,一下子就变了性质。   当一个刚冒头的男演员把新上桌的菜优先转到陈濯面前,一马当先地提酒敬导演一杯,又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祝酒辞之后,这场生日宴就无可挽回地朝社交酒局的流程滑去。   陈濯俨然已经成为了今晚的主角,乔越这个寿星都失了色,更何况和在场其他人都不大熟的陆少珩。   陆少珩倒乐了个自在,坐在陈濯身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佳佳说的没错,陈濯的无名指上确实戴了一枚婚戒,暗示着他已经不是单身。   只是这枚戒指,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陆少珩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定陈濯戴的是和他一对的那一枚,毕竟各个品牌的男戒款式都差不多,他正打算再看得仔细些,乔越就一脸菜色地站起身,把他薅进了洗手间。   “哥,求您把这尊大佛请走,成吗。”一顿饭进行过半,乔越实在忍无可忍,借着上厕所的功夫和陆少珩说悄悄话,“晚点我们还有下一摊,求求你了。”   “他又不是因为我才来的,我可请不动他。”陆少珩站在水池边洗手,抬眼看向镜子里的乔越:“前些天他见着我是什么态度,你都忘啦?”   “别装了哥哥,因为你,他已经几天没给过我好脸色了。”   陆少珩高高挂起,摆出一副与他无关的模样,气得乔越泼了他一抔水:“赶紧把人领走,有什么矛盾自己上外边儿解决去,别祸害无辜的人。”   两人从洗手间里出来回到包厢,里面的应酬还在继续。乔越快要把他那双大眼睛都眨瞎了,陆少珩才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对身边一晚上都没有搭理他的陈濯说:“陈导,你来这里这么久,还没好好逛过古镇吧,我带你出去走走?”   话刚说完,陆少珩就后悔了,这都是什么烂借口,听上去既刻意又无趣。   尽管陆少珩已经做好被陈濯摆脸色的准备,但他依旧不想听到那句拒绝。没想到陈濯却放下杯子,双眼一瞬不瞬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不疾不徐地开口说:“好啊,我正好想出去醒醒酒。”   乔越感激涕零,一路点头哈腰着把二位祖宗送出包厢,陆少珩就这么带着陈濯提前离席,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餐厅。   这家餐厅沿溪而建,沿途装饰着一闪一闪的小彩灯,对岸的灯火倒映在粼粼水波里,远方的小舟上有歌声荡来,将这周遭的一切烘托得像梦境一样。   大概是喝了点酒的缘故,陈濯的步伐很慢。刚开始的时候陆少珩始终走在陈濯身前几步,走着走着,他悄悄放慢了脚步,和陈濯并肩走在溪畔。   “快下雨了。”陆少珩抬头看眼灰蒙蒙的天,开始没话找话。   “嗯。”陈濯的语气平淡地应了一声。   糟糕的话题和敷衍的回应,这对话算是进行不下去了,二人之间再次陷入了僵局。不过好在陈濯的态度虽然冷淡,但不像前几次那般夹枪带棒。   陆少珩沉默地往前走,心里有些自嘲地在想,他和陈濯自认识起就不按常理来发展。早先面都还没见过几次,就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往床上滚,现在反而连说句话,都要斟酌再三,紧张地不知该如何开口。   像极了第一次谈恋爱的初中生。   两人闷头往前走着,陈濯突然停下脚步,问陆少珩:“对面的那座石塔是什么?”   陆少珩不确定陈濯是不是在主动找话题,他顺着陈濯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说:“哦,那个叫西溪古石塔,说是建于唐代,塔底下有个老头,算卦特别灵。”   “哦?怎么说?”陈濯问。   “早些时候我想开民宿,但资金不大够。”见陈濯难得有兴趣,陆少珩心情大振,理了理思绪,继续往下说:“有一天路过那座石塔,闲着没事,就找那个老头算了一卦。”   那老头看了眼陆少珩的生辰八字,就说他财星与日元相合,是大贵之命,这辈子就是个有钱人的命,穷不了太长时间。   “后来没过多久,镇上一个做钢材生意的老板就主动找到我,说他很看好这个酒店项目,愿意给我融资,只要按时付利息就行。”回想起这件事,陆少珩也觉很有意思,笑着说:“如果不是这个地方民风淳朴,老板的年纪太大,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对我有所企图。”   陈濯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那你的运气还真不错。”   大概是被陈濯的这个笑容鼓舞,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陆少珩像个称职的导游一般,带着陈濯在小镇上走走停停,认真地向他介绍着沿途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坡底就是古镇的主干道。”很快,二人就来到一条斜坡前,陆少珩领着陈濯踩着台阶往下走,“我刚来的时候,还没有修成这条大路。其实最早我看上的是这一带的房子,但就在签约前,一个当地的老婆婆和我说,这条坡两边不适合开店做生意,因为他们镇上有个传说,说是古时候…”   陆少珩许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陈濯没有打断,安静地听着。   陆少珩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说出来的东西也未必可考,很多典故也不过是道听途说,说着说着,他自己也觉得是在胡说八道。   他见身后的人太过安静,半天没有给他什么反应,停了下来,回过身去,问站在一个台阶之上的陈濯:“是不是有点无聊?”   “不会,挺有意思的。”陈濯像刚回过神一般,急急将目光从陆少珩脸上收回,欲盖弥彰似的又问:“然后呢?”   陆少珩笑了起来,“然后啊,我就在签约前跑路了呗,现在那个房东每次见到我,都要骂上两句。”   这条斜坡很长,用石板铺成,从头走到尾,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走到一半的时候,陆少珩这张乌鸦嘴再次显灵,豆大的雨从天上泼了下来。   傍晚出门时还是晴天,两人谁也没有带伞,只得急急忙忙冲下坡底,在路边的屋檐下躲雨。   眼看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陆少珩冒雨去隔壁小店里买了一杯当地特产酸角汁给陈濯尝尝,陈濯没有拒绝,捧着陆少珩递给他的杯子,一口一口喝着。   陈濯不常喝各种饮料,他低头抿着吸管,也许是有些酸,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陆少珩看着他脸上的小表情,心里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填满,酸酸软软的,莫名地希望这场雨,下得再久一点才好。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商业街突然安静了下来,游人们四散离去,不少商家也早早拉下了卷帘们,准备关门歇业。   陆少珩伸着长腿,坐在檐下的门槛石上,陈濯站在他的身边,两人一站一坐,看着天上不断落下的雨幕。   雨水在路面上汇聚成溪流,潺潺往前流动。   “你有没想过,还会再见到我。”陈濯突然问。   过了好一会儿,陆少珩才说:“想过。”   听见陆少珩这么说,陈濯仿佛已经得到了他的答案,他没有再追问下去,两人之间再度只剩下雨声。   古镇静谧的雨夜里,一辆拉货的小面包车拉着刺耳的喇叭,横冲直撞地从街的另一头驶来,瞬间溅起成片的水花。   这个小插曲发生得太过突然,眼看无处可躲,陆少珩下意识站起身,错身一步转身背对街道,挡在了陈濯的前面。   当时陈濯正出神地盯着街角的一棵老槐树,不知在想什么心事。被陆少珩这么一推,脚下没有站稳,往后撞到了墙上,而陆少珩一时间没处着力,也往前踉跄了一步。   路边的积水溅起一米多高,将陆少珩泼了个透心凉,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也撞进了陈濯的怀里。   面包车拉着喇叭扬长而去,沿途路人的叫骂声不绝于耳。可眼下陆少珩顾不上这些,他的背上是冰的,怀里却像是扑着一团火,烫得他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陆少珩前半辈子万花丛中过,此时却不敢抬头去看一个人的眼睛。他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将脸靠了上陈濯的肩膀,偷得一星半点不属于他的温柔。   他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惊动了一只短暂停留的蝴蝶。   一只手揽上了陆少珩的后背,陆少珩瞬间清醒,赶紧准备退开。然而这只手没有把他推离,而是轻轻往前一拢,缩短了最后十公分的距离。   心跳盖过雨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胸膛相贴的瞬间,这个似是而非的姿势,化为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夜里,他终于抱紧了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因为榜单申请需要,完结前没法日更了,每天上午10点前没更,当天就没有更新啦,感谢大家支持。   57 第五十七章 怎么病了?   今晚的这场雨,怕是不会停了,雨势渐小之后,陆少珩提议先往回走。   因为那个不知何起的拥抱,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再度变得微妙,陈濯和陆少珩各自靠着墙的一头,像是罚站似的。   后来幸好有两个女孩提着奶茶,笑笑闹闹地从雨里冲进来,这个小小屋檐下的空气才重新开始流动。   回去的路上,陆少珩很安静,陈濯也没话可讲,两个人虽然并排走在一起,却被雨幕隔得很远。   穿过一条爬满了月季的回廊之后,陈濯停下脚步,侧身对陆少珩说:“你到了。”   陆少珩这才抽回思绪,抬头打量了一圈四周,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居然走到了他的家门外。   “怎么到这儿来了。”陆少珩扯开嘴角,生硬地笑了笑,抱歉道:“应该先送你回酒店的。”   毕竟来者是客,该尽地主之谊。   陈濯倒是没大所谓的样子,说:“没事,你上去吧,我走了。”   听陈濯说要走,陆少珩立刻问:“要不要上去坐坐?”   “不了吧。”陈濯脸色一僵,像是被南方雨林里的毒虫咬到似的。   陆少珩这一路上神游天外,神思不属,话说出口,才意识到基于自己过去的表现,这样的话很容易让人产生歧意,怎么听都像是他动机不纯故态复萌,对陈濯有那方面的企图。   毕竟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我没有别的意思。”心里觉得没有必要,但陆少珩还是多嘴为自己解释了一句:“就是想请你上去换身衣服,再拿把伞。”   “不必了。”陈濯是真的不想再横生什么枝节,对陆少珩的信任也有限,拒绝得干脆:“你先回去吧。”   既然陈濯这么说了,陆少珩也没有再强求,他和陈濯道了声晚安,就转身推开了院门。   木板被雨水打过,踩上去有些湿滑,陆少珩沿着木质楼梯,小心翼翼地往上走。   他知道陈濯还在原地,他感受得到他的目光。   就在陆少珩踏上最后一级阶梯时,脑海里一个念头闪过,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陈濯怎么知道这里是他的家?他分明从来没有和他说过。   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没有时间多想,立刻转身冲下了楼梯。   但是路灯下,早已不见陈濯的身影。   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陆少珩顶着两只黑眼圈去了店里。今天在片场坐镇的是副导演,一直到中午,陈濯都没有出现。   午饭后乔越照例来陆少珩这里蹭吃蹭喝,今天陆少珩对他表现出了少有的热心,他先是煮上一壶普洱,又让厨房送来了水果,往乔越面前的小碟子里拨了两颗蜜饯之后,他假装无意问起:“今天怎么没看见你们陈导?”   乔越嘬了口茶,没心没肺地说:“听说导演病了。”   陆少珩斟茶的手一晃,险些淋湿了乔越的袖子:“怎么病了?”   “说是昨晚淋了雨,大半夜开始发烧。”乔越眯起眼睛,一脸促狭地问:“你们昨晚上哪儿去了?玩得这么刺激的。”   “现在人呢?”陆少珩放下茶壶,没心思和他开玩笑。   “在酒店休息呢,今天我也没见过他。”见陆少珩的面色有些严肃,乔越收起玩闹的心思,连声宽慰他:“放心,医生已经去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就是着凉了。”   见陆少珩心事重重情绪不佳的模样,乔越总算有了点眼力劲儿,不敢再打扰,一泡茶喝完,就找了个借口遁了。   乔越走后,陆少珩盯着矮几上的那一缸小金鱼出神,片刻之后,他突然起身来到书桌前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枚戒指。   这戒指原是一对对戒,陈濯那里也有一只一样的,当年为了应付陈光玉,陈濯让助理临时去商场里随便买的。   这对戒指对他们而言,其实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但两年前从H市离开,陆少珩没有特地带上什么,唯独带走了这枚戒指。   陆少珩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日历本上,与陈濯在这里重逢,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两年时间过去,陈濯说不定不是单身,听说他已经结了婚,还有一个未出生的孩子。   但昨晚那个没头没尾的拥抱,陈濯无名指上那枚似曾相识的戒指,还有他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态度,语焉不详的话语,是不是暗示了,还有一种可能。   陆少珩没有再想下去,他把戒指攥在手心,趁着心口的冲动犹在,推门快步走了出去。   * *   “哗啦”一声响,厚重的窗帘拉开,阳光从窗外直射进来。   一只手抚上陈濯的额头,笨拙地试了试他的体温,突如其来的光亮让陈濯的眉头皱起,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酷似白颉的眼睛,陈濯瞬间清醒,再定睛一看,这双眼睛的主人不是白颉,而是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女孩。   “Lita。”刚刚睡醒,陈濯的脑袋还有些昏沉,他看向床边一脸担忧的女孩,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女孩收回手,板起一张小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问陈濯:“濯濯,你感觉好些了吗?”   “什么濯濯,没大没小的。”听女孩这么称呼他,陈濯佯装生气地说:“要叫干爹。”   小女孩没有被陈濯的装腔作势吓道,乐得咯咯直笑。   Lita就是白颉和张路羽的女儿,白颉去世前,就让她认陈濯当了干爸爸。两年前张路羽决定回国发展,她也从美国回来和母亲一起生活。大概是从小就失去了父亲的缘故,她和陈濯的感情特别深厚。   “你怎么一个人来的?”陈濯强打起精神坐起身,靠在床头,环视了一圈房间,问:“你妈妈呢?”   “妈妈去看哥哥姐姐们拍电影了。”Lita懂事地去吧台接了杯水,摇摇晃晃地捧到陈濯面前。   陈濯了然地点了点头,大概是张路羽到了之后见他还在睡觉,就先去片场探班了,留Lita一个人等在房间里。   “那宝贝饿了吗?”不知张路羽什么时候才会回来,陈濯将一杯水喝完,放下杯子,耐心地问Lita:“想吃点什么?”   小姑娘没有和陈濯客气,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连点了好几种平时妈妈不让她吃的甜食。   因为Lita的到来,陈濯病情好转之后没有马上去片场。他让酒店送餐到房间,陪着她提早吃了晚餐。   甜品吃到一半的时候,张路羽从片场回来了,张路羽的肚子快要足月,走起路来有些吃力。   “赵哥呢?”陈濯见她步履蹒跚,先一步起身拉开了椅子,口中打趣道,“他怎么舍得放你一个人出来?”   “在楼下车里呢,说是有什么视频会议要开,就不上来了。”张路羽在椅子上坐下,看向埋头吃蛋糕的女儿,问:“吃饱了吗宝贝,我们要准备回去了。”   Lita一听,往嘴里塞蛋糕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陈濯注意到了女孩突然低落的情绪,低下头,小心地试探道:“怎么,不喜欢你赵叔叔?”   Lita瘪起嘴,诚实地摇了摇头。   张路羽无奈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说:“他那个人比较严肃,不讨小孩子喜欢。”   陈濯端起咖啡,又开始老生常谈:“你们有了孩子,也不能忽略了Lita。”   “知道了,还是先说说你自己吧。”张路羽没兴趣和一个连孩子都没有的人谈育儿经验,她打量了眼陈濯,意有所指:“怎么突然就想来这镇上拍戏?怎么,默默当了一年多的无名骑士,总算憋不住,要现身台前啦?”   “没有的事。”陈濯像被拿住了七寸一般,别开目光,看向窗外的远山,说:“就是场景合适。”   张路羽嗤笑了一声,显然是不信他的这个说辞。   张路羽的时间有限,饭过后就准备离开,司机已经早早等在了楼下。小姑娘舍不得和陈濯分开,哭着闹起了脾气,陈濯陪着她又玩儿了一会儿,最后送她们下楼。   房间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张路羽有一个工作电话要打,一马当先走在前面,陈濯抱着Lita跟在她的身后,耐心地陪着她聊天。   分别在即,小姑娘和陈濯还有好多话要说,她搂紧陈濯的脖子,问:“濯濯,你下个月有时间吗?”   “都说了,不能再叫濯濯,要慢慢改口。”陈濯伸手理了理她的刘海儿,“有什么事吗?”   Lita闷闷地说道:“妈妈要生妹妹了。”   从Lita的语气中,陈濯敏锐地察觉到了小女孩的心思。她自幼没了父亲,母亲又重建了新的家庭,眼下张路羽生产在即,全家的关注点都在她的身上,将来势必又都围绕着新生儿打转,难免会忽略了她。   除了电影之外,Lita是白颉在这世界上的唯一延续,一方面是这个小姑娘确实懂事可爱,讨人喜欢。另一方面,也许是陈濯将他对故友的全部感情,都转移到了这个小女孩的身上,所以对她总是多几分温柔耐心。   于是陈濯对她说:“那我安排好工作,下个月回去陪你等妹妹出生好不好?”   “好呀!说话算话!”Lita听陈濯这么说,立刻开心了起来:“我要当姐姐了!”   陈濯一本正经地说道:“是呀,恭喜你,白翩翩小朋友。”   三个人来到电梯间,正中央的那台电梯正准备下行,张路羽连忙加快脚步上前,说:“稍等一下。”   可惜电梯里的那个人素质不高,并没有等孕妇的意思,张路羽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电梯门缓缓关闭。   “你看这人——”张路羽回过头,正打算和陈濯抱怨两句,就见他盯着液晶屏上不断减小的数字,一脸凝重的模样。   张路羽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陈濯收回视线,抱着女孩往前走,“走吧,我们等下一趟。”   作者有话说:   57、58章有修改,之前我用了误导性的笔法和片面的角度来描述,为了引导读者和小陆共情,误会陈濯和张的关系。本意是想营造末尾几章结局揭晓时的反转,但因为我没有掌握好力度,这个写法引起读者的不满。   修改前后剧情上没有改变,都是张路羽带女儿来探班陈濯,被小陆撞见,误会张和陈已结婚。修改后将“张已结婚且老公就在楼下”,“L是张的干女儿”,“陈回去陪产是为了陪Lita”这些原本留在后几章揭晓的信息提前到这章写明,删掉了Lita喊陈“PaPa”的情节,以及一些刻意引导读者误会陈濯的描写,仅保留小陆视角的误会。   所以不要错频Battle哈,修改前后读者得到的信息不同,感受不同。   再次为让大家感到不愉快道歉。   58 第五十八章 没有第三个选择   陆少珩从酒店里出来之后,没有马上回家,而是一个人踢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头,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不久前看见陈濯和张路羽一家三口在一起其乐融融,陆少珩是有些惊讶的,但并不难接受。毕竟这也是他预设的结果之一,在亲眼看见之前,他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心理建设。   陈濯喜欢张路羽,这点陆少珩一直都是知道的,他俩这么多年走到现在,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况且这两年间,他也有关注到他们的八卦新闻,今天他不过是亲眼证实了罢了。   至于其他,不过都是他一时没有认清现实,因为一点点侥幸心理,横生的妄念。   小镇道路蜿蜒曲折,从酒店到陆少珩的家,正常的步行时间不到半个小时。今天陆少珩一路心不在焉走走停停,到家时天已大黑。   院子里亮着灯,可能是房东夫妇回来了,陆少珩现在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所以没有发出声响,直接往楼上走。   只是他刚踏上台阶,就看见陈濯坐在他家门口的楼梯上。   “你去哪里了?”听见陆少珩的声音,陈濯抬起头来,自上而下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也许是高烧不退,又在风口等了大半夜的缘故,他的两颊是不正常的白,身影摇摇欲坠。   陆少珩没有做好面对陈濯的准备,至少不是在现在,所以在目光相接的短短几秒,他没能好好掩盖自己的情绪,眼里的惘然无措暴露无遗。   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陆少珩想,也许到了明天,他就可以用一种更体面来姿态来面对陈濯。   “你怎么来了?听说你今天生病了,现在好了吗?”陆少珩若无其事地走向陈濯,在距离他只有两三个台阶的时候停了下来,伪装矫饰是他的本能,几秒钟的时间,足够他披好铠甲。   “好多了。”陈濯看似随意地问:“你今天去酒店了。”   “对。”陆少珩口中没有否认,却别开了目光:“我去找乔越。”   没想到陈濯没有顺着这个台阶下,而是说:“乔越今天全天都在片场,到现在都还没有收工。”   陆少珩怔了怔,一时不知该怎么圆这个随口扯的谎,陈濯不是不会给别人留情面的人。   见陆少珩不语,陈濯又问:“所以你今天看见路羽了?”   “对。”提起张路羽,陆少珩又支起精神,他看向陈濯,笑着问:“路羽姐是不是马上就要生宝宝了,听说是个小妹妹?”   陈濯没有回答他,而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只手扶着围栏,凝视着陆少珩,“这就是你想和我说的吗?”   “我这里有一对本地白族手工打的手镯,造型还挺可爱的。”陆少珩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三步并两步迈上台阶,越过陈濯来到自家门前,低头开着门锁:“你帮我转交给她,就当是见面礼。”   “好,我会帮你转交。”陈濯的脸色又白了几分,问:“还有吗?”   “代我向路羽姐问好。”陆少珩的声音也沉了下来,背对着陈濯,开始下逐客令:“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好,你说完了,现在轮到我说了。”陈濯闭了闭眼,很快又睁开,他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用一种缓慢又平稳的语气说道:“这么多年来,张路羽一直都只是我的姐姐,我们之间没有丝毫暧昧。前年我作为女方家属,参加了她的海岛婚礼。”   “Lita是白颉的女儿,也是我的干女儿,媒体拍到我和路羽在一起的照片,大多是因为去陪她。”陈濯的表情平静,一字一句往下说,也不在乎陆少珩到底有没有在听:“今天她们母女来探班,路羽上来看我的时候,她的先生就在楼下车里等着。”   “至于我要和她结婚的消息…”陈濯停顿了半秒,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说:“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陆少珩的手指蜷了蜷,手里的钥匙串相互碰撞,发出了几声脆响。   “你明明有很多事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敢面对,为什么不敢问?”陈濯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随后自身后逼近陆少珩,拽起他的手腕,让他转身面对自己,声音轻了下来:“只要你问,我都能好好回答你。”   但陆少珩从来不问,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是丁嶙也好,张路羽也罢,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人,他从来不去过问,也不需要陈濯的解释。   仿佛只要逃避,他就真的可以解决问题,也让陈濯开始怀疑,自己的这份感情,在陆少珩心里,是否真的无足轻重不痛不痒。   陈濯的靠近,挤压了陆少珩最后一点喘息的空间,他试着将手从陈濯的掌心挣出,但没有成功。   陆少珩靠在门板上,卸了全身的力气,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还是没有问陈濯任何问题。   陈濯看着陆少珩的眼睛,不避不闪,直直探进他的眼底,自顾自低喃道:“我还能告诉你,我一直喜欢你,你一走两年了无音讯,我还是喜欢你。”说到这里,他也意识到自己有多可悲,自嘲地笑了起来,“守着一个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的人,很可笑是不是,还想知道什么?”   还想知道什么?陆少珩没有回答,回应陈濯的依旧是沉默。   陆少珩的这个反应让陈濯心灰意冷,心里最后一点点期望也被掐灭了,他以为这两年的努力,可以换来一点回应。   终究还是他一错再错。   “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陈濯像脱力了一般,松开了陆少珩的手腕,后退一步,转身走下台阶。   陆少珩的耳朵里嗡嗡直响,脑海空白一片,身体因为陈濯刚才的那几句话,原地化为了一截灌了水泥的桩子。   过去他无数次站在大门前,小心翼翼地往里张望,却始终缺了那么点勇气。现在这扇门主动为他敞开,汹涌的浪潮滚滚而来,他却像是一艘迷失在大海里的孤舟,不知该如何招架。   看着陈濯的背影,过往无数个相同的画面,如幻灯片一般在他的脑海里重叠。恍然间,陆少珩心里有一种感觉,这次他这一走,就真的要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尖刺,扎破了他心底最后一点怯懦与彷徨。当下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快步冲上前,伸手抓住了陈濯的手臂,一把将他拽回。   陈濯虽在病中,但依旧轻而易举就挣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就往下走。陆少珩并不罢休,再度纠缠上去,双手掐住陈濯的下颌,不管不顾地吻上他的唇。   一片兵荒马乱中,陆少珩手脚并用地缠上陈濯的身体,将他扑进了门里。   这可能是陆少珩住过最小的房子,一眼就能望得到头,玄关里摆放着鞋柜衣架,两个大男人只能艰难通过。   慌乱中,陆少珩揪住陈濯的前襟,堪堪避过一只摇摇欲坠的花瓶,一整天旋地转之后,两人一起摔倒在门后。   黑暗里响起吃痛的冷哼,陆少珩没有停下来,他变本加厉地欺身而上,分开双腿压在陈濯身上,在不见天光的角落里,急切地吻着他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唇间的刺痛是那么熟悉,疼得陈濯瞬间就红了眼眶,陆少珩不在的这几年,他无数次梦见他还在身边。   现在这个人真真切切地在他怀里,却不是陈濯想要的。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回到原点而已。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陈濯不想再陷入那段不清不楚的关系里,继续下一个十年。   他咬紧牙关,打定主意不给他一丁点回应。陆少珩并不气馁,凶狠地抵着陈濯,舌头在他的唇间撕咬搅弄,势必要挑起他蛰伏在心底的火。   直到彼此的呼吸声都急促地难以忽略,陈濯强忍着回吻他的冲动,用力将陆少珩推开。   陆少珩伸手撑在地上,勉强维持住平衡,他扭头看向陈濯,胸口上下剧烈起伏着,眼里的凶横未散。   “够了,陆少珩,我们不可能回到过去。”陈濯恶狠狠地抹了一把自己唇上的水迹,声音嘶哑:“要么爱我,要么走,没有第三个选择。”   陆少珩像被电流击中了一般,身体微不可查地颤了颤,他在暗夜的掩饰下盯着陈濯看了许久,随后直起背脊,双手捧住陈濯的脸,一脸严肃地得凝视着他,脸颊紧绷,像一尊冰冷的石膏象。   “我爱你。”陆少珩的口中飞快地蹦出了三个字,冷冷的,不带感情,仿佛此时抵在他身后的是一把枪。   陈濯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陆少珩用自以为自然,实则更加僵硬的语调再次重复了一遍:“陈濯,我要爱你。”   伴随着这句话重重砸在陈濯胸口的,是一连串水渍,陆少珩的眉头高高拢起,嘴唇抿得死紧,下颌线紧紧抻着,这是一个严肃到甚至是有些冷硬的表情,却满脸都是泪。   一辆电瓶车亮着可以和太阳比肩的大灯路过,给陆少珩的轮廓镀上了一层光,使他周身的无机质感愈发强烈。   原来石头也是会流眼泪的吗?   陆少珩没有察觉到自己哭了,他想被吓到了似的,讷讷地松开了陈濯,茫然地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不知这模糊了双眼的泪水,究竟来自哪里。   陆少珩的这几滴眼泪,堪比致命的强酸,把陈濯的心烧出一个焦黑的大洞,疼得他几乎蜷缩起来。   将近十年的时间,他和陆少珩起过无数次矛盾龃龉,事实证明,不管陆少珩再任性无情无理取闹,陈濯从来不能对他狠得下心。   哪怕是一次。   陈濯伸出手,忙不迭地把他刚刚亲手推出去的人抱回怀里。他抬起他的脸,垂眸注视着他,一点一点,耐心地把他的泪水吻掉,“别哭了。”   “别哭,我还能等,我不逼你。”陈濯抱紧陆少珩,一个轻柔的吻印在他的眼角,顺着湿漉漉的泪痕一路向下,最后回到了他的唇上,濡湿了颤抖的唇瓣。   他抵住陆少珩的额头,呼吸在二人的唇间交融,再次彻底向他宣告投降:“只要别让我再找不到你,等多久都可以。”   苦味在舌尖蔓延,眼泪越亲越多,陈濯没有执着在这件事上,转而专心和陆少珩接吻。两年的思念成疾,很容易就让一个吻变了味道,这个漫长的吻停下之后,陆少珩已经被他抱起,压倒在了床上。   陈濯很烫,这样的体温闯进最深处,让陆少珩也跟着一起烧了起来,像是一只搁浅在烈日下,即将脱水而死的鱼。   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喉咙被高温烤干,陆少珩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灼热的气音,本能地想要逃到一个安全地带。   刚开始的温柔很快就被取代,陈濯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今夜他有着极强的掌控欲,他无视陆少珩的任何请求,蛮狠地将他拖回自己的领地,再度封出了他的唇,无情地截断了他最后的求救信号。   他就是要让他疼,就是要让他失控,就是要这么带着他,沉入了最深的夜。   59 第五十九章 不晚(一更)   天快亮的时候,陈濯再度发起烧来。   他和陆少珩折腾到了后半夜。因为发着烧,心里又急挂着事,他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刚刚躺下不久,就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一米八的双人床空了一侧,陈濯伸手摸上去感受不到余温,原本躺在这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窗外又开始下雨,湿湿凉凉的晨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泄露进来,陈濯头痛欲裂。   他坐起身,环视了一圈不算陌生的房间,相似的环境和相同的生理感受,让他的记忆不可避免地,回到了两年前陆少珩离开的那一夜。   那晚陆少珩也是这样,在他的心里狠狠刻下一道印记之后,就彻底消失不见,再也没有一点音信。   陈濯的身体难受得厉害,但他还是起身下床,趿着拖鞋,走出了房间。濛濛烟雨中,远处的崇山峻峦层层叠叠,和他记忆中的海上孤岛,微妙地重叠了起来。   巷子口的路灯亮了一整夜,陈濯下楼来到院子外,不知可以去向哪里。   他又走了吗?陈濯想,这次要去哪里找,又要找多久呢?   陈濯这头正兀自发着呆,街头转角处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他转头循声望去,看见陆少珩的身影出现在雨天的薄雾里。   陆少珩看见陈濯,也是微微一愣,随后加快步伐了朝他走来。来到陈濯面前时,他又放慢了脚步。   不久之前的两个人都有些失控,难得地见到了彼此最狼狈的一面。等到情绪冷静下来之后,再次面对对方,多少有些窘迫,一下子从毫无顾忌地彼此所求,退回到了一种做作的客套。   “下雨天在这里做什么?”陆少珩犹豫了一瞬,脱下自己的外套撑在两人的头顶,暂时隔绝掉雨幕:“还病着呢,怎么不穿件外套?”   陆少珩的脸色也不大好,他的脸色雪白,嘴唇却是不自然的红,大概是出门得急,没有带伞,乌黑的头发上挂着晶莹的小水珠,一闪一闪的。   “你…”陈濯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是不能理解陆少珩怎么又去而复返。   他的嗓子疼得像被刀片上下划拉,停了好一会儿,才把这句话说完:“你没走啊。”   “你还在家,我能去哪里?”陆少珩晃了晃手里的纸袋子,“我去给你买药了。”   “原来是这样,走吧,回去吧。”陈濯低头看了眼那只蓝白相间的纸袋,轻巧地点了点头,先一步转身往回走,仿佛他天没亮踩着拖鞋站在这里,真的只是为了散步。   陆少珩没有多说什么,安静地跟在陈濯身后,一起往家走去。   看着石板地面上两道缠绕在一起的影子,陈濯总算从应激情绪中缓和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过头。   只是这事实在难以启齿,他不想让陆少珩有所察觉,于是板着一张脸往前走,一路都没有回头。   到家之后,陈濯依旧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在陆少珩的照顾下吃了退烧药,很快就睡了过去。陆少珩见他烧得难受,难得体贴地打了盆水回来,坐在床边替他物理降温。   陆少珩拧干一条湿毛巾,沿着陈濯的胸口手臂来回擦拭,心里越发不能理解,不久前明明是自己被陈濯按在床上折腾掉了半条命,这会儿反倒是他横在床上装柔弱。   想到这里,陆少珩伸出魔爪,恶狠狠地薅了薅陈濯的脑袋,佯怒道:“大明星了不起。”   陈濯的头发摸起来手感不错,陆少珩趁他睡着,又摸了一把,顺道再骂一句:“忽冷忽热,反复无常。”   一通单方面的发泄过后,陆少珩突然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他动作轻柔地拨开陈濯的刘海,忍不住俯下身子,靠近陈濯,尚未平复的呼吸,就这么全部洒在陈濯的唇间。   这是一个亲吻的动作,但陆少珩什么都没做,只是这么看着他。   看着看着,他的表情又不自觉地严肃了下来,像是一个人终于找到了遗失已久的宝箱,却不知该怎么打开。   只可惜陆少珩并没能看太久,因为本该睡着的陈濯,突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和近在咫尺的陆少珩来了个四目相对。   “我…”陆少珩做贼心虚,连忙退开一步,欲盖弥彰道:“我去换盆水。”   陈濯却说:“别折腾了,上来吧。”   陆少珩身形一顿,把毛巾扔进脸盆里,翻开被子,在陈濯的身边躺下。   几个小时之前,两个人分明什么事都做过了,但陆少珩上床之后,却规规矩矩地躺在陈濯身边,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出神地盯着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水。   陆少珩心里很乱,忍不住要想很多事,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这么纯情过。   “靠近点。”陆少珩这一口气还没缓和下来,病中的陈濯又发了话。   天大地大病人最大,陆少珩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听话地往陈濯身边挪了挪,保持着正面朝上的平躺姿势,不动了。   “呼吸小点儿声。”陈濯显然在无理取闹,没事找事:“吵得我睡不着。”   陆少珩终于无暇多愁善感,忍无可忍,骂了一句:“找事呢?”   陈濯挨了骂,心满意足地笑了一声,牵起陆少珩放在被子里的那只手,悄无声息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陆少珩瞬间就哑了火,任凭陈濯牵着他的手,没了声响。   一通折腾后,终于轮到陆少珩睡不着了,他盯着因为漏水而泛黄掉皮的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喊了一声陈濯的名字。   陈濯也还没睡,他的面上依旧不冷不热,被子里的手却转了个方向,手指卡入陆少珩的指缝,形成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   “你刚才,是出来找我的吗?”陆少珩问,手指自然而然地搓了搓他的掌心,还好,没有刚刚那么烫了。   “嗯,我以为你走了。”陈濯阖着眼睛,轻声说:“像上次那样。”   陆少珩默默不语,隐约猜到了这背后的原因,试探着问:“之前…你也去找我了?”   话说出口之后,他又有些后悔,不敢细听这个答案。有又或是没有,对他和陈濯来说,都有些残忍。   好在陈濯没有借机诉说这寻找的过程有多艰辛,只是轻描淡写道:“去了。”   陆少珩心头一酸,扣紧了陈濯的手。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陆少珩问,他走的这两年,除了偶尔寄出一张没有署名的明信片,没有给过陈濯任何音讯:“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这里的?”   “都是些老黄历了,没什么好翻的。”   不久前陈濯是还一副知无不答言无不尽的模样,见陆少珩问起这件事,他又毫无技巧地转移了话题,“这两年下来,有遇到更好的人吗?你在这里应该挺受欢迎的吧。”   “没有。”陆少珩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陈濯收起玩笑的语调,问了一句他分明很在乎,却佯装随口一问的话:“那你为什么从不联系我?”   整整两年,七百多个日夜,陆少珩没有给陈濯递过一句话,哪怕是报一句平安。   “我看八卦论坛上说,你已经结婚了。”   陈濯睁开眼睛看向他。   陆少珩回望了他一眼,很快又说道:“当然,网上这些新闻真真假假,原本也不是我不联系你的原因,最主要还是我自己的问题。”   那是一段很复杂的心路历程,三言两语很难说清,他理了理思绪,缓缓从头说起:“那天在船上和你分开之后,我确实去了医院,也打算按刚开始的计划,先解决陆和平的问题,然后…”   回望过去,那几个残忍的字眼,陆少珩居然不忍心当着陈濯的面说出来。他略过这个细节,侧身面向陈濯,说:“但到了最后一刻,我发现自己什么都放得下,唯独舍不得你。”   陈濯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对他来说,同样也是一段不愿回忆的过往。午夜梦回时偶尔想起,换来的是整夜整夜的失眠。   “那个时候我的状态很差,不想和陆和平玉石俱焚,但也不知道要怎么好好活着,更不清楚自己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索性就离开了H市。”   当时陆少珩的心理状态已经到了极限,虽然悬崖勒马,但也只是暂时的,随时会因为一个契机,再次站上深渊边缘。这样的状态下回到陈濯身边,重蹈覆辙不过是时间问题,最终能带来的依旧只能是伤害。   于是他完全斩断了和过去的联系,将自己流放到了陌生的地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尝试着拉自己一把。   陈濯侧过身,握紧了他的手。   “最开始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各地游荡,每天浑浑噩噩,一睁眼就是不同的城市,面对不同的人。”说到这里,陆少珩问陈濯:“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你寄一张明信片,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   “看到了。”陈濯停了停,又说:“每张都留着。”   陈濯出道这么多年,公司每天都会收到全国粉丝寄来的各种信件。陆少珩的明信片平平无奇,除了地址,没有在上面留下只言片语,就这么混在一大堆粉丝信件中。   但陈濯就是知道明信片是陆少珩寄来的,像是冥冥之中的一种默契。   幸亏有这些明信片,陈濯在心里想。   “后来我在城里认识了一个心理医生,每个月都在她那里接受治疗。”想起钟晓林,陆少珩笑了起来,“花了一年多的时间,状态终于慢慢好转,虽然她总说不是她的功劳,但是她告诉我,想要爱别人,得先学会爱自己。”   陈濯点了点头,没有追问,罕见地,对这个关键问题并不感到好奇。   “其实我…”陆少珩没有注意到这点,他顿了顿,侧身面对陈濯,他不经常向别人这么剖析自己,刚才的这段话,让他有些不习惯。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说道:“我一直都很想你。”   陈濯缓缓吐出一口气,在心里再次确定,自己果然没什么出息,不堪大用。经年累积下来的所有忿恨怨怼,都消失在了陆少珩“想你”这两个字里。   他低下头,伸手将人揽进怀里。   陆少珩搂紧了陈濯的背,把下巴埋在他的肩窝,望着窗外珠链般跌落的雨幕,轻声问:“陈濯,你昨晚说,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你,还作数么?”   陈濯的手掌在他的背上拍了拍,道:“你说。”   “我还想问你,你是不是单身,是不是真的喜欢我,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试试?”   总算说出来了——为了化解紧张,陆少珩又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现在才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   “你说呢?陆少珩。”陈濯没想到陆少珩憋了半天,就问了这几句废话,顿时就气笑了,当场松开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用食指戳了戳陆少珩的额头,把他戳得往后一仰,“我爱了你快十年,你这个胆小鬼,白眼狼。”   这几个问题不过是个开头,陆少珩暗自在心里酝酿了几十个版本,打算正式向陈濯告白。没想到先换来了陈濯的这句话,一时被抢了先机,心里还没来得及懊恼,就被一种仓皇的紧张感取代。   这种体验对陆少珩来说很是新奇。   “你喜欢了我十年啊,那是挺久的。”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陆少珩语气有些僵硬,听上去干干巴巴的:“但仔细算来,我喜欢你的时间也不比你短,算是扯平了。”   “谁和你扯平了。”   陈濯被他这个故作镇定的模样气得牙痒痒,但苦于自己今天身体状态不佳,再掰扯下去怕是又要落下风,于是拉高身上的被子,将陆少珩包成一枚蚕茧,结结实实地箍在怀里:“不和你说这个了,睡觉了,晚安。”   “晚安。”陈濯的幼稚行为,让陆少珩的嘴角扬起一丝笑的模样,他没有反抗,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一夜未眠,陆少珩也累了,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雨声淅淅沥沥,鼻尖萦绕是熟悉的气息,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令人安心怀念。   就在陆少珩即将沉沉睡去的时候,一个干燥温暖的吻落在了他的额间,陈濯低沉的声音也随之进入他的梦里。   “现在也不晚。”陈濯吻了吻陆少珩的额头,回答了他之前的那个问题:“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60 第六十章 内幕(二更)   最近这几天,乔越可以说是神采飞扬春风得意,连走路都带着风,全组上下都在猜测,他是不是得到了什么绝世好资源,马上就要平地飞升了。   其实并没有什么喜事发生,只是乔越发现,导演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不但和颜悦色了许多,今天甚至还夸他有天赋。   陈濯的肯定让乔越信心大增,他相信假以时日,自己在电影界一定会有所建树。   午饭过后,乔越兴冲冲地去找陆少珩,刚绕过中心花园,就看见佳佳蹲在小楼的台阶上,捅蚂蚁窝玩儿。   见女孩一个人在这里,乔越走上前去,纳闷道:“大中午的,你怎么在这儿晒太阳?   佳佳的反应有些冷淡,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   “我陆哥呢?”乔越又问。   这次佳佳终于有了点反应,她指了指头顶,闷闷不乐地说:“在上面。”   乔越一听,抬腿就要往楼上走,被佳佳拦了上来:“我劝你别上去。”   “怎么了?”乔越停下脚步,不解地问。   佳佳原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张了张嘴,干巴巴地说道:“算了,没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见佳佳心情不好,像是在和谁生闷气的模样,乔越暂时把陆少珩抛到一边,来到佳佳身边蹲下,摆出一副知心哥哥的样子:“来,说给我听听,让大明星给你排忧解难。”   佳佳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知怎么就乐了,抿嘴笑了起来。她仔细斟酌了一番,拐弯抹角地说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你发现一个你特别敬重的人,可能被人骗了感情,你会怎么做?”   “呃。”知心哥哥一时语塞,答不上来,在他们臭水沟一样的娱乐圈,肮脏的事多了,欺骗他人感情这样的小事,并不足以让人产生思考。   乔越这个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佳佳有些生气。她也顾不上遮掩,直接质问道:“我问你,网上都说陈濯已经结婚了,是不是真的?”   没等乔越回答,她又义愤填膺地持续开炮:“如果他已经结婚了,又和别人谈恋爱,是不是出轨?是不是欺骗别人的感情!”佳佳越说越激动,骂道:“呸,不要脸,臭渣男!”   听见佳佳劈头盖脸地把陈濯骂了一顿,乔越一头雾水:“等等等等,他和谁结婚了?又欺骗谁的感情?”   “张路羽呀。”佳佳气鼓鼓地把手里的树枝往地上一丢,说:“微博上不是都说他们隐婚了,婚礼现场都被人拍到了,张路羽还已经怀孕了!前几天她还挺着大肚子带女儿来探班了,你也见到了吧?”   原来是张路羽,那确实是见到了,乔越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作为圈内人,乔越自然是知道一些内幕,这在业内也不是秘密,况且他和这则八卦的主角之一,还有些沾亲带故,他能进陈濯的这个剧组,就是这个人促成的,甚至陈濯这个项目能够立项,背后也有他的功劳。   原则上他不应该搬弄导演的是非,但见佳佳这么生气,乔越于心不忍,破例和她解释一遍来龙去脉。   “我和你说件事,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乔越往佳佳身边挪了挪,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见的音量说道:“其实这件事吧…”   听乔越分享完业内一手八卦,佳佳瞪大了眼睛:“所以张路羽确实已经再婚了,但她的对象不是陈濯,而是另有其人?”   乔越左右看了两眼,连忙提醒她:“小点儿声,小广播呢你?”   佳佳捂住了嘴巴。   “事情就是这样。”乔越耸了耸肩,继续说道:“反正大概就两年吧,张路羽刚回国,被媒体拍到和一个男的去买婚戒,当时也没别的什么办法,就拉陈导出来挡枪。你想啊,他俩这几十年的交情,同框的照片视频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媒体再看图说话添油加醋一番,结果就一发不可收拾,有口说不清了呗。”   两年前,正是陈濯因为凌逍的关系,和陆少珩分开的那段时间,也是陈濯结婚传闻闹得最沸沸扬扬的时候,甚至还上了飞鹰奖的颁奖礼。陈濯当时没有及时澄清这个传闻,一方面为了解张路羽的燃眉之急,另一方面大概也是在和陆少珩赌气。   “他俩私下真没什么?”佳佳不信,“那他怎么不澄清?”   乔越一脸莫名其妙:“他们工作室不是已经发过好几次声明了吗?”   “你们明星工作室的声明,就是废纸一张,擦屁股都嫌硬。”佳佳嘲讽地笑了一声,道:“再说,他那么多次都被拍到和张路羽一起出双入对。”   “妹妹,讲点道理。”乔越无奈地说:“难道我们公众人物,要因为这些流言蜚语,和身边的亲朋好友断绝往来划清界限吗?况且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污点,那两个人又不是什么谈恋爱就要杀头的偶像明星,爱传传呗。”   佳佳一听,觉得有些道理,她灵机一动,又出了个主意:“要澄清绯闻其实也很容易,让张路羽的老公出来溜两步不就得了。”   乔越轻咳了一声,说:“那个人吧,不大方便露面。”   “什么人这么神秘啊?”听乔越这么说,张路羽的这个新任老公好像大有来头,佳佳好奇地问:“那张路羽真正的对象是谁?”   “这就不能告诉你了,那个人的身份敏感。”乔越故弄玄虚一般指了指头顶,“背景不可说,将来时候到了,自然就会对外公布。”乔越再次叮嘱佳佳:“你自己知道就好了,可不能在网上乱说,炸号还是小事,当心被请去喝茶。”   佳佳往自己的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让乔越放心。   心中的疑惑解除,佳佳如释重负,连敬重的人的感情问题也不管了,欢天喜地地抛下乔越,就要去吃午饭。   乔越也没有把佳佳离开前的忠告放在心上,佳佳前脚刚走,他就转身上了楼。   二楼的房门没关,乔越踩上最后一级楼梯,一眼看见窗下的竹榻上有两个人。   这会儿是午休时间,陆少珩懒洋洋地横躺着,没正形地曲起小腿,像往常一样正在睡午觉,不过脑袋却是枕在另一个人的腿上。   坐在他身边的也是个男的,那个人的一只手随意地环在陆少珩的胸前,而另一只捧着一本书在读,阳光从花格窗外透进来,让人看不清面容。   两个大男人待在一起,这个姿势也太过暧昧了,怎么看都有问题,乔越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正打算探个究竟,就看见那个坐着的男人放下书,俯下身去,在陆少珩的嘴上亲了一下。   这原本是一个一触即分的吻,但陆少珩没有让他离开,而是抬起下巴,勾着他接吻。   乔越顿时面红耳赤,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然而更尴尬的还在后面,待那个男人抬起头时,他赫然看见了陈濯的脸!   门外的乔越如遭雷劈,回过味来,这下他总算明白了佳佳的“忠告”,想来他也不是第一个受害者。围观导演谈恋爱对他的职业生涯可没什么助益,乔越这下也顾不上会不会被门里的人察觉,连忙转身下了楼。   小楼的隔音不大好,乔越刚走下台阶,楼上隐约响起陆少珩的声音:“有人来了?”   乔越脚底打了个趔趄。   而后他就听见印象中始终带着冷淡,甚至有时是严厉的声音,温柔地说道:“没人,不过你也该起来了,午觉睡太久会头疼。”   “昨晚都和你说了,老胳膊老腿了,要悠着点。”陆少珩没好气地抱怨。   “是吗?我怎么记得你不是这么说的?”陈濯的尾音里带笑:“正好,把你的小助理找回来给你捏捏腿。”   “嘿,又开始翻旧账啊。”陆少珩一个骨碌从塌上翻坐起来,“昨晚和你交待过案底了,我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凌逍。”   乔越捂住耳朵,三步并两步,飞快地冲下台阶,他的眼睛已经废了,再这么听下去,耳朵怕是也要不保。   在这之后的几天,乔越在片场遇见陈濯和陆少珩在一起,心里总感觉很不对劲。   虽然他早就察觉到这二人之间或许有点猫腻,也时不时揶揄陆少珩,但亲眼看见,心里的震撼还是不同的。   不过很快,乔越就没有多少机会见证这样的场面了。酒店内的戏份顺利结束,剧组按计划转场到镇子外拍摄外景。   这次的外景地是雪山东麓的一处森林,林间藏着片淡水湖泊,岸边有一大片草甸。天晴的时候,湖面上倒映着雪山的影子,像是一面镶嵌在高原上的镜子。   只是这里海拔较高,尚未通路,最近的村庄也相隔数里,在拍摄上有诸多困难,就连用电都要靠小三轮把发电机拉上来。   像乔越这样的戏份不重的演员还好说,当天的戏份结束,就能下山回镇上的酒店休息。但陈濯和其他工作人员不可能每天花费大量时间往返,所以他们要在当地村庄借宿,等到拍摄结束才回来。   送走陈濯之后,有意接手酒店的人员信息已经攒了厚厚一叠,陆少珩总算可以腾出时间来处理这件事,最近这段日子他成天和陈濯厮混在一起,可以说是无心朝政荒废正业。   把这么大一个酒店转出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陆少珩一连见了好几个意向客户,最终都没能达成合作。   就在陆少珩耐心耗尽的时,佳佳说有两个从H市来的老板很有诚意,据说是开发房地产的,生意做得还挺大,想约他在酒店对面的咖啡厅见面。   陆少珩抱着最后试一试的想法,答应了。   陆少珩按时到达咖啡厅的时候,对方已经坐在窗前的座位上喝咖啡了,虽说是地产老板,这两个人却很年轻,当得上一句年轻有为。   三人短暂寒暄了一番,没什么客套话,正式进入正题。   陆少珩这个人做事随心,遇见瞧着顺眼的人不是很计较得失。对面两人的性格和处事方式都很对他的路子,一杯咖啡还没喝完,就把酒店的事敲定了大概。   隔壁桌坐着几个中学生,他们凑在一块儿一边写作业,一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陈濯来镇上拍戏的事。   听说再过几天,剧组要去他们的学校取景,学生们都很兴奋。   听见他们谈起陈濯,陆少珩掏出了手机看了一眼。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今天中午,陈濯给他发了一张湖边野花的照片。   真是够邪门,陆少珩想,明明才分开没几天,又开始有点想他了。   “陆老板也追星啊?”见陆少珩心不在焉,心思飞到了隔壁桌,坐在他对面的人打趣道。   “是呀,也就这点爱好了。”陆少珩大方承认,他收起手机,一脸抱歉地笑着说:“我们刚刚谈到哪里了?”   对学生们的话题感兴趣的不只陆少珩一个,咖啡店的老板听他们聊得起劲,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进去。   “取个景有什么了不起,偷偷告诉你们,最近一年多,陈濯几乎每个月都会来我店里。”老板努了努嘴,抬起下巴朝陆少珩的方向点了点,说:“喏,每次都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通常一坐就是一整天呢,我拿大喇叭到处宣传了吗?瞧你们这点儿格局。”   “吹牛吧?”学生们明显不信,当老板在信口开河,自从剧组来镇子上拍戏后,每家店都说自己有明星光顾过:“他一个大明星,每个月来你店里干坐着做什么?难不成是看上你了?”   说完,他们毫无遮掩地打量了一圈老板的尊容,觉得不大可能。   “骗你们做什么,我有照片为证。”老板从吧台后面探出身体,不服气地划开自己的手机。   学生们纷纷围拢上前,见屏幕上果真是老板和陈濯的合照,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哎,居然真的是陈濯。”   “他来这里做什么?”   “老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   ……   这头学生们的讨论正火热,另一头的陆少珩突然把咖啡杯往桌上一搁,“腾”地站起身。   钟医生办公室里的那张沙发,及时雨一般出现借了他一大笔钱的土大款王总,陈濯对齐白镇那异常的熟悉…老板的话像一根线,把他脑海里的所有细节都串联了起来,形成了一条完整的线索,让他迫不及待地,立刻就想见到陈濯。   “陆老板,怎么了?”对面的人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   “郁总,江总,真的很不好意思,今天先到这里,晚点再联系。”陆少珩回过神,作风老派地从钱夹里掏出两张百元纸币,压在杯子底下,对二人说道:“我有事要先走了。”   61 第六十一章 只有你一个(三更)   今天的拍摄很顺利,太阳还没落山,一天的工作已经结束。收工后,陈濯留导演组和摄影组下来,他有一些新的想法想和大家探讨。   摄影指导很快给出了一个新方案,陈濯正在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余光瞥见一辆电动小三轮停在了场边的土路上。   工作人员们都忙着做下班前的准备,现场乱哄哄的,没有人注意到这辆小车。而陈濯却突然站起身,抛下一大群人,大步朝人群外走去。   其他人见状不明所以,以为是导演有了什么创作灵感,连忙快步跟上前去。   副导演眼尖,先一步看到了陆少珩,上次陆少珩出现在片场,惹得陈濯发了很大一通火的事还历历在目,他担心重蹈覆辙,连忙先一步出来缓和气氛。   “陆老板,您怎么来了?”副导演小跑着上前,和陆少珩打了声招呼。   “孙导你好。”陆少珩熟练地从车后斗上下来,瞟了眼人群簇拥下的一个人,笑着说:“我来找我男朋友。”   副导演一听这话,不由得转身顺着陆少珩的目光向后望去,想要看看究竟是谁叛变了组织。   操,不会是乔越吧,副导演看了眼不远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乔越,暗自琢磨了一番,心下一阵惊悚。   然而副导演还没琢磨出个什么结果,陈濯已经带人来到了二人近前,他上下打量了一圈陆少珩,问:“你怎么来了?”   陆少珩迎着他的目光,笑着说:“来找你呗。”   挑衅,这是赤裸裸的挑衅!这个陆老板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副导演忍不住腹非心谤,不得不硬着头皮,准备出来打圆场。   然而下一秒,陈濯的脸上如雪后初霁,也露出了笑的模样。他旁若无人地牵过陆少珩的手,攥在自己掌心,拇指在他的手背上搓了搓,说:“山里温度低,怎么不穿件外套。”   陆少珩得寸进尺地将冻得冰冷的手指挤进陈濯的手掌,说:“出门得太急,忘了。”   下午从咖啡店出来之后,陆少珩直接搭上了一辆送货的顺风小皮卡,一路颠簸着上了山,几经辗转,才到达剧组驻扎的地点。他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刚才一心赶路顾不上其他,直到这会儿才觉得冷。   看着拉拉扯扯的两个人,副导演的眼睛瞪得像两颗咸鸭蛋,总算意识到陆少珩口中的“男朋友”指的是谁。   晚霞给雪山镀上了一层金光,连常年积压在山顶的白雪,都变得温柔。陆少珩刚到不久,不可能马上回镇里,横竖今天的拍摄已经结束了,索性晚上就和陈濯一起留在剧组。   但就他身上穿的这点衣服是不行的,晚饭前,陈濯带着陆少珩回自己的房间加件外套。   “头抬起来。”陈濯找出一件自己的外套给陆少珩披上。   “我自己来。”陆少珩伸手就要去接陈濯手上的衣服。   陈濯横了他一眼,细心地帮他把衣服穿好,陆少珩嘴上嫌弃陈濯啰嗦,但还是听话地配合着。   “要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陈濯帮陆少珩把前襟的拉链拉到顶,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山上条件差,什么都没有,你可得多担待了。”   陈濯今晚借宿的地方,是当地村民家的平房,平时提供给爱好户外的驴友落脚,条件可以说得上是简陋。陆少珩娇生惯养毛病多,出门在外这些年,那身少爷习性一点没改,吃不来这种苦。   陆少珩没有说什么,只是压下眼睫,安静地看着领口那只骨节分明手。来时的路上,他坐在四面漏风的小卡车里,心里像是揣着一团火似的,有很多话想和陈濯说。   这会儿陈濯就在眼前,看得见也摸的着,他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   于是陆少珩只是伸出手,按住陈濯的后背,将他往前带了一步,将脸贴上他的肩窝上,什么话都没有说。   “怎么了?”陈濯正在替他整理兜帽,手里的动作一顿,低头问。   “没什么。”陆少珩抱紧陈濯,摇了摇头,说:“就是想见你了。”   陈濯的两只手臂放松了下来,顺着陆少珩的肩,来到他的腰上,轻轻揽住了他。   夕阳透过玻璃,落在斑驳的木地板上,窗外树影绰绰,两人就这么在落日余晖下拥抱了好一会儿。   一直到室内的光线逐渐昏暗下来,陈濯松开陆少珩,拍了拍他的腰,笑道:“别撒娇,先去吃饭。”   剧组的临时食堂设在村里一个闲置大棚,由一位原本在城里当大厨的婶子和她的姐妹们掌勺。刚才陈濯带着陆少珩前脚刚走,导演和陆老板在谈恋爱的消息,就已经在全组传遍了。   有了导演男朋友这层身份,大家对陆少珩的态度都客气拘谨了不少,陆少珩没事人似的,大大方方地穿着陈濯的外套,和大伙儿一块吃了顿晚饭。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有几个工作人员后知后觉地认出,原来这位陆老板就是当年聚星的陆少珩。   于是剧组微信群里八卦的风向,一下从一场山村艳遇,转变成了时隔多年的破镜重圆。   晚饭过后,太阳完全落山,组里年轻人和村民一起在空地上升起了篝火,一大群人围着火堆唱唱跳跳,歌声笑声随着火苗升空,整座村庄都被这氛围感染。   陈濯和陆少珩没有加入进去,两人远离热闹喧嚣的人群,坐在一截枯萎的木桩上远远看着。   一个小男孩在家里大人的授意下过来送了杯自家酿的白酒,未等陆少珩道谢,他就害羞地跑开了。   白酒的度数极高,陆少珩就着搪瓷大牙缸抿了一口,浑身都跟着热了起来。   火堆旁传来了悠扬的歌声,本地的少数名族各个都有一把好嗓子,唱起歌来尤其动人,陈濯盯着不远处熊熊燃烧的篝火,问陆少珩:“接下来你是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陆少珩反问。   陈濯瞥了他一眼,问:“你不是要把酒店转出去么,之后打算去哪里?”   “你怎么知道我要转让酒店的事。”陆少珩没有回答陈濯的问题,而是把牙缸往大石头上一放,反问道:“我可从来都没有和你提过。”   陈濯目视前方,神色不变:“听乔越说的。”   “是吗?”陆少珩曲起一只腿,将下巴靠在膝盖上,侧过头盯着他:“可我听对面咖啡店的老板说,最近一年,你几乎每个月都会来他的店里。”   未等陈濯应答,陆少珩继续问道:“你第一次来酒店勘景的时候,为什么知道泳池该怎么走。还有之前,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的?”   陈濯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不是答不上来,他只是不想答。   陆少珩敛起玩笑的态度,正色下来,轻声问陈濯:“过去这一年…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你。”过了好一会儿,陈濯终于开口,缓缓说道:“那个座位对着酒店正门,又有绿植可以遮挡,坐在那里经常可以看见你。”   陆少珩这个民宿老板当得十分随意,心情好的时候,接待迎宾搬行李,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不高兴时就闷在自己的小楼里,一整天都不露面。   陈濯的运气不错,每次来镇上,几乎都能见到陆少珩,也从来没有让他发现。   说到这里,陈濯笑了起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有时还能看到你和别人吵架,我说你这脾气,真不适合干服务业,怪不得被人挂网上。”   “你都看到了?”陆少珩眼里是笑的,鼻子却是一阵泛酸,尽管这样,他还是不忘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没有经常和别人吵架。”   陈濯被陆少珩的样子逗乐了,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想到过去一年多时间里,有无数次,陈濯就在一街之隔的地方,陆少珩忍不住又问:“你为什么不过来找我?”   “我怕把你吓跑。”陈濯坦诚地说道,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你走后,我顺着明信片上的邮戳,去了每一个你到过的地方,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你的下落。”   二人之间存在着时间差,每次陈濯赶到邮戳上的地址时,陆少珩都已经离开当地很久,直到有一天,他沿着线索来到了齐白镇,终于见到了陆少珩。   但他没有出现打扰,确定陆少珩暂时在镇上落脚后,很快就回去继续工作了。   “后来你听说我想开一间民宿,但资金有不足,你就联系上了王总,通过他把钱给我?”陆少珩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王总就是陆少珩开酒店之初,主动上门借钱给他的老板。   “嗯,不过严格说来是自己的钱,是你之前留给我的。”陈濯没有否认,“真是好大一笔钱,陆总真大方。”   陆少珩莞尔,当时他除了给凌逍一笔钱,剩下的所有资产都留给了陈濯。电影投资是个无底洞,这笔钱虽然无法保证他下半辈子可以随心所欲地拍自己想拍的电影,但至少可以让他在实现梦想的路上少些阻碍。   说到这件事,陈濯想起了自己长久来的一个疑问:“我一直很好奇,你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靠什么在外面过了这么久?”   陈濯的这个问题,一下子驱散略显悲伤的氛围,陆少珩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说道:哦,当时我的手上戴了块表,找了个二手商打折卖了,够我一个人生活挺久了。”   陈濯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不由得笑出声,评价道:“万恶的资本主义。”   “那你这次怎么又决定来找我?”陆少珩把话题绕了回来,又问。   “因为我听说你要把店转让出去。”陈濯还有心情开玩笑:“这次如果再让你跑了,我就真的不知道还能再去哪里找你了。”   远离H市这个是非之地后,陆少珩的变化,陈濯都看在眼里。他不愿意逼迫陆少珩做什么,只要他能放下过去,简单快乐地生活下去就很好,而他可以就这么一直默默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但是就在两个月前,陈濯得知了陆少珩要把酒店转让离开齐白镇的消息,这次他没法再等了,赶在他找到接盘人之前,不管不顾地就这么来了。   “既然这次你是特地来找我,那为什么…”   为什么一见面却是时移世异再无瓜葛的模样。   问题还没问完,陆少珩恍然大悟,“你是故意的…”   陈濯没有回答,只是笑。   他确实是故意的,他愿意一个人排除万难,走完前面所有的路,也心甘情愿跨越河川,踏平山海,来到他身边。   但最后这一步,他必须让陆少珩自己来走。   “今天来找你之前,我见了两个人,酒店的事我们都谈得差不多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接手。等你这边的拍摄结束,我们就一起回H市。”陆少珩体会到了陈濯的用心,他伸手覆上陈濯的手背,看着他,郑重地说道:“以后我不会再让你等了。”   听到的这消息,陈濯的第一反应并不是高兴,而是立刻说道:“你不需要怎么做,我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绑架你,更不需要你因为我改变自己计划。”   他错开视线,有些后悔今晚和陆少珩说得太多:“事实上,我刚开始并不打算让你知道这些事,我只希望你开开心心的,过自己喜欢的生活,不管想去哪里都可以。”   “我没有改变计划,因为原本我就是这么决定的。”陆少珩打开自己的手机,举到陈濯的面前晃了晃:“我之所以把店转出去,就是想回去找你。”说到这里,陆少珩笑着看了陈濯一眼,“只是没想到你先来了。”   屏幕上是一张前往H市的过期机票,时间就在几天前。陈濯盯着手机屏幕花花绿绿的界面,半晌才说出一句:“你想回来找我?”   “那当然。”陆少珩笑着收回手机,“不然我那么积极去看心理医生做什么,不就是为了赶紧好起来,好回去找你么。”   他卖掉酒店离开齐白镇,不是想换个地方生活,而是他终于做好了准备,要重新回到陈濯面前。   “可是这次我来,还是让你伤心了,对不对?”陈濯问。   陆少珩一听就知道陈濯说的是张路羽的事,这些天陈濯虽然没说,但看得出来,他一直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路羽姐前几天那个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当时我是有些难过,但并不怪你,毕竟当时是我先走的,如果你在这两年里结婚生子,我也没立场指责什么。”陆少珩说:“后来在家门口看见你了,我心里其实很高兴,我在想,只要你开口,我就愿意相信你。”   毕竟他花了两年时间,已经学会不猜忌,不逃避,怎么去信任一个人,爱一个人。   陆少珩见陈濯不言语,自顾自往下说:“我都考虑过了,等我回去之后,如果你身边已经有人了,我就走。”说到这里,陆少珩停了停,弯起了眼睛:“如果还没有,我就先取个号,看看还能不能再争取一下…”   只可惜陆少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濯拦腰抱起,逮进了房间。   整个晚上,陆少珩都压抑得很辛苦,他紧紧咬着牙关,尽量不发出声音。   村里的房子隔音很差,不远处的篝火晚会还在继续,一墙之隔住着其他工作人员,时不时有热心村民过来拍门,邀请他们一起出来玩。   敲门声再次响起时,陈濯正把陆少珩抵在门后,听见一门之隔的动静,陈濯坏心眼地非要逼着他发出点声音,气得陆少珩张嘴就咬在他的肩膀上。   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后,陈濯低头靠近陆少珩,低声对他说:“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陆少珩的心跳得厉害,耳畔嗡嗡作响,说话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你说。”   “我要你以后你不许看别人,碰别人,喜欢别人。”陈濯逼近陆少珩,在很多年前,他就想这么宣誓主权,今天他终于这么做了。   陈濯强势地捏紧陆少珩的下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   天空中星海翻滚,林间风声阵阵,雪山顶上压着一朵云,随时要落下雨来。比空气还要潮湿的是陆少珩的那双眼睛,他失神地望着窗外,视线在一次次冲击中逐渐模糊,随着绵延的星光飘飘荡荡,最后又回到了陈濯的脸上。   他睁着眼睛看了陈濯好一会儿,抬头缠上了他的嘴唇。   篝火旁的狂欢不知何时结束,不愿离去的人们三三两两聚在微弱的篝火旁,安静地听着姑娘弹响了月琴。   清脆悠扬的琴音中,隐约响起了陆少珩的声音。   ——“我的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个。”   63 第六十二章 尾声   环亚电影节的最后一天,陈濯出现在颁奖礼上。   今年他没有影片参评,也不在嘉宾名单之列,早些时候组委会倒是邀请他来担任评委,但他以工作繁忙为由婉拒了。   谁也没想到他会不请自来,独自一人低调现身会场,毕竟他是国内最成功的导演之一,还是最年轻的大满贯影帝,地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娱乐现场》的实习生初出茅庐,当场就冲上去问了,陈濯面对突然杵到面前的镜头,也不生气,反倒是心情不错的模样。   “我是陪家属来的。”陈濯对着镜头说:“私人行程,不方便接受采访。”   接下来的时间里,陈濯确实把“私人行程”这四个字落实得很到位。全程他都坐在观众席上,不拍照不合影,不接受媒体采访,没有一点要出风头的意思。   甚至到了某些颁奖环节,他表现得像一个第一次来现场观摩颁奖礼的普通观众,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开始录像。   媒体区里,实习生看了眼台上的大屏幕,又回头望了一眼陈濯。   年度制片人奖——入围的都是些幕后制片人,一张脸熟的都没有,不知道有什么好录的。   实习生向身边的前辈道出了自己的疑问,前辈也只是看着刚刚上台的领奖人,笑而不语。   今晚整场颁奖礼下来,最忙碌的人当属陆少珩。   他投拍的电影横扫电影节,囊括了几项重量级大奖,他名字也频繁地出现在导演、男女主、编剧的获奖感言中。   电视的直播画面里不时切入他的镜头,以至于今晚陆少珩全程不能划水躲懒,时刻保持着精神抖擞的状态,对着镜头面带微笑地鼓掌。   甚至到最后,他本人还走上台去,领了一个年度制片人奖。   好不容易熬到晚会结束,陆少珩拿着奖杯,站在座位上环顾四周,一副满场找人的模样。   “陆总,您怎么还在这儿?所有人都等着了。”   人还没找到,他就被导演拉到后台,和主演们一起接受媒体的采访。   访问结束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会场出发,前往酒店参加庆功宴。最近几年陆少珩深居简出,除了工作需要,基本不出现在社交场合,也不见什么花边新闻,更不去声色场所,像是遁入了佛门四大皆空了似的,惹得谢思文时不时调侃他。   今晚的庆功宴上,陆少珩难得露面,不免多喝了几杯。不过他宝刀未老,虽人已不在江湖,但偶尔出现,必会留下传说。一直到宴会结束,他都不见丝毫醉态,体贴周到地把醉到不省人事的导演送回房间后,带着一群尚能保持清醒的主创,说说笑笑地下了电梯。   “陆总,一起续摊去?”年轻人们不尽兴,缠着制片主任临时又给他们安排了下一场,这会儿正等着司机开车过来。   “太晚了,我就不去了,家里管得严。”陆少珩斜斜靠在扶手上,看了眼大门外的一道人影,笑着说:“你们玩得开心。”   众人顺着陆少珩的目光望了一眼,露出了了然的笑容,也不再勉强,四下散了。   看着陆少珩和众人一一道别,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朝这边走来,陈濯站直了身子。   酒店大堂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各类光源,隔着一道旋转玻璃门,陆少珩的身影融在迷蒙的光晕里,看上去没什么真实感,像是电影里一个一晃而过的插入镜头。   大门打开,陆少珩从门里出来,真真切切地来到陈濯面前。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陆少珩醉得太厉害了,连奖杯都忘了拿。   一见到陈濯,陆少珩就懒得再装千杯不醉,他一个踉跄朝陈濯扑去,嘴里一边嘟囔着陈濯的名字,一遍喊着头疼。   陈濯哭笑不得,连忙一把将人揽进怀里,半拖半抱地带回车里安顿好,临走前又折回酒店包厢帮他找到了奖杯。   回来的时候,陆少珩已经歪在副驾上睡着了。   陈濯没有吵醒他,调高车里的温度,又替他松了领带,随后开车回家。   车开到半道上,陆少珩悠悠转醒,扒拉着窗户吵着想吐。陈濯把车停在路边,扶着他下了车。   凌晨的马路很安静,路边的铺面都已经关了门,只有昏黄的街灯执着地亮着。陈濯带着陆少珩在马路牙子上坐好,自己到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买回了瓶葡萄汁。   “喝点。”陈濯拧开瓶盖,把瓶口凑到陆少珩唇边。陆少珩还沉浸在刚才酒桌的豪放氛围里,捧起瓶子就大口往下灌。   陈濯把瓶子一抬,无奈地笑道:“喝慢点。”   陆少珩这才松开手,小口小口地喝着。   陆少珩就着陈濯的手慢吞吞地喝掉小半瓶果汁,胃里的那股恶心劲儿才算是压下去。   “今晚怎么喝了这么多。”陈濯拧紧瓶盖,将果汁放到一旁。   “高兴嘛。”陆少珩喝醉后,反应有点慢,陈濯的话音落下许久,他才讷讷地蹦出三个字。   陈濯见陆少珩这幅模样有趣,故意逗他:“怎么高兴了?”   陆少珩侧过脸,在路灯下盯着陈濯瞅了好一会儿,掰着手指,一本正经地说道:“得了奖,又有奖金拿,还上电视了,能不高兴吗?”   陈濯被陆少珩这幅模样逗得直乐,很想吻他湿漉漉的唇。   他正打算把心里的想法付出实践,就听陆少珩幽幽叹了口气,有些苦恼地说道:“但是有一点点不开心。”   陈濯暂时把自己的念头放到一边,问他:“谁又惹你了?”   “其实我今天特地准备了获奖感言来着。”陆少珩认真地看向陈濯,一脸懊恼地说道:“结果还没说完就要下台了,早知道就先把重要的话说了。”   今晚的颁奖礼上闹出了点小意外,导致后半段时间紧迫,缩短了获奖感言的时间。   陈濯顺着他的话道:“那你可以现在说。”   陆少珩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回到车上,找出了他的奖杯,回到陈濯面前,清了清嗓子。   “今天在这里,我想问陈濯导演一个问题。”陆少珩举着奖杯,像是举着麦克风似的,抬头看向陈濯,说:“我想请问台下的陈导,我们谈恋爱这么多年了,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说完,他将失而复得的奖杯往陈濯怀里推了推,像求婚时的花束似的,若不是脑袋因为醉酒发晕,说不定还要单膝跪地。   陈濯没想到陆少珩今晚想当众说的是这个,一下子怔住了,喉咙一阵发紧,不知该作何反应。   “问你呢,愿不愿意。”陆少珩等了许久,都不见陈濯回答,不耐烦了催促了一声。   陈濯回过神来,笑着骂了他一句:“痴线。”他眨了眨微微发热的眼眶,压下轻颤的尾音,提醒陆少珩:“傻不傻,我们去年已经在美国注册过了,你说我愿不愿意?”   “哦,是哦,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也由不得你了。”   经陈濯这么一提醒,陆少珩终于想起了这件事,他垂下手臂,突然觉得也没那么遗憾了:“没事了,那走吧,回家了。”   说是要回家,但醉酒的人是不讲道理的,也许是刚才想呕吐的回忆太过刻骨铭心,陆少珩来到车旁后,死活不肯再上去。   寒露之后开始降温,大半夜地杵在路边吹风也不是办法,好在这条路离家不远,陈濯索性把车停在路边,背起陆少珩就往家走。   陆少珩对这个安排很满意,心满意足地趴在陈濯的背上,垂着脑袋,耳朵有一下没一下地蹭过他的脸颊。   两人刚走出一小段,陆少珩闲着没事,又开始招惹陈濯:“陈濯,我的奖杯呢?”   陈濯低头看了一眼:“你不是正拿着吗。”   “陈濯,今晚的月亮为什么飘得这么低。”没走两步,陆少珩又问。   陈濯望向光亮处,说:“那是路灯。”   “陈濯,还要多久才到家?”   “快了。”   “陈濯。”一阵小风拂过,陆少珩抬头看着飘飘扬扬的梧桐叶,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陈濯应了一声。   漫天的落叶雨里,陆少珩凑近陈濯的耳边,说了一句在任何十八岁以上的成年人听来,都有些天真的话。   “陈濯,我好喜欢你,我们这辈子都在一起好不好?”   陈濯的脚步一停,站在了簌簌落下的黄叶里。   枯叶落尽后,陈濯紧了紧手臂,踩着斑驳的树影,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好啊,这可是你说的,等你酒醒了,可别想赖账。”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   *接下来是四篇番外,两篇以陈和陆的视角分别讲述这两年各自发生的事,两篇是对更早之前一些情节的其他视角补充。   *另外在微博@吴百万万万 上有一个抽奖活动,在转发和评论中,分别抽3位领导,每人送100元小红包一个,感兴趣的朋友可以选自己喜欢的方式来参加~   *最后感谢大家支持~ 第六十三章 你不知道的事(1)陈濯视角   【一年零八个月前】   “对不起,陈先生,这是来访者的隐私,我不便向您透露。”   钟晓林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双手交叉摆放在桌面上,这是一个防御性极强的姿势,可见对面的那个男人让她感受到了压迫感。   “钟医生,我只是想了解他现在的情况,没有别的意思。”陈濯察觉到了对方的紧张,略微往后靠了靠,试着让自己的语气不要因为紧张而变得强硬。   钟晓林摇了摇头,说,“很抱歉。”   “打扰了,我会再来的。”陈濯不再勉强,起身道了个别,就往门外走去,离开前他又对钟晓林说:“可以的话,希望您可以帮我一个忙。”   钟晓林说:“您说。”   陈濯说站在门边,说道:“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钟晓林看着眼前这个之前只在电影里见过的人,说道:“我会帮您保密的。”   离开了钟晓林的心理诊所,陈濯进了隔壁的文具店,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明信片中挑了几张回去做纪念。   “先生来旅游吗?”收银的小妹妹并没有认出陈濯,结账时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需要帮您寄出去吗?”   陈濯点了点头,随后又应道,“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   姑娘用小纸袋将明信片装好,双手递给陈濯,热情地对他说:“这几张明信片上印的都是我们当地的著名景点,有时间可以去逛逛。”   “是吗。”陈濯闻言笑了起来:“有机会我会去看看的。”   蒋小博帮他订了晚上九点的机票,回H市前,陈濯又开车去了一趟齐白镇。   今天他的运气不好,在镇上转了一圈,都没能见到陆少珩。   不过这样已经足够了,陈濯想,三天前,他接到消息从H市连夜赶过来的时候,隔着一座石拱桥,远远地看了他一眼。   当时陆少珩正蹲在小溪前,低头凝望着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陆少珩离开后的第四个月,陈濯终于再次见到了他。   蒋小博开车载着陈濯从片场出来,等红灯的时候,忍不住看了眼后视镜。   陈濯一个人坐在后排,手里捏着今天刚收到的明信片。这张明信片在交到陈濯手里之前,蒋小博看过,上面什么内容都没有。   但陈濯已经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   “过几天又要出门啊?”蒋小博试探性地问:“这个月工作排得挺满的,最近你也辛苦了,有时间的话还是待在家里休息比较好。”   《长路》的大获成功,让陈濯的事业上升到了另一个台阶,各种邀约不断。陈濯也一反常态,一连接了数档综艺还有广告,曝光量急剧上升,在短时间内刷足了存在感。   最近几个月,陈濯更是频繁地单独出门。他的工作行程多,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但就算是指甲缝里挤出来的两三天空闲时间,他都要来回飞上这么一趟,像坐飞机上瘾了似的。   刚开始的时候,陈濯每次去哪里,并没有什么规律,像是临时起意的旅行,蒋小博只当他是出去散心,然而最近这几个月,这一切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暂时不去了,帮我把机票取消了吧。”陈濯对蒋小博说。   他手里这张最新的明信片是从喀什寄来的,陆少珩一周前到新疆旅行去了。   能够确定陆少珩的下落,其实也是偶然。寄到陈濯手里的明信片通常来自不同的地方,但是有一天陈濯发现,有三张明信片上的邮戳都属于南部边境的Y市。   一个小小的邮戳上,可以提取出很多信息,甚至可以确定这张明信片是从哪家邮政局里寄出来。   当天晚上,陈濯就买了飞往Y市的机票。   第一次去Y市,陈濯自然是一无所获。但范围一旦缩小,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起来。陈濯没有在Y市逗留很久,而是在当地雇佣了几个人,专门在他划定的街道区域内,留意着陆少珩的踪迹。   终于,在一个月之后,Y市传来消息,有人拍到陆少珩出现在了一家心理诊所前。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陈濯时不时出现在钟晓林的诊所,两个月后,钟医生对他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虽然钟医生依旧没有向陈濯透露陆少珩的近况,也不曾提供什么信息,但她主动询问了他好几个问题。   根据钟医生的提问,陈濯猜测,大概是陆少珩的防备心理太强,油盐不进,让钟医生的治疗陷入了瓶颈,需要从他这里获取额外的信息,以寻求突破口。   而且钟医生会主动开口向他求助,可见陆少珩的状态不大好,甚至已经威胁到了他本人的安全。   于是陈濯一边配合着钟医生的提问,一边不动声色地套话,   谈话进行到尾声的时候,钟医生对他已经不像刚开始时那么防备,甚至无奈地向陈濯抱怨:“上次催眠治疗失败,他居然说是因为这张沙发不够舒服,硌得他睡不着,你看他这个人…”   话还没说完,钟晓林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停了下来,尴尬地笑了笑。   “他这个人是这样,少爷脾气,事多又爱挑剔。”陈濯十分善解人意,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以另一种方式避重就轻,给了钟医生一个台阶:“如果方便的话,我晚点让人送一张新的沙发过来,也许对后续的治疗有帮助。”   关于陆少珩的事,钟医生不该对陈濯多言,但是在陈濯离开前,钟晓林看着他略显疲惫的背影,虽然知道不应该,但还是忍不住宽慰他:“你不用担心,虽然现阶段的治疗效果不大理想,看我看得出来,他的康复愿望很强,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陈濯的反应并没有钟晓林想象中的那么振奋,他只是转过身,对着钟晓林笑了笑,说:“有劳您费心了。”   结束和钟晓林的会面之后,陈濯照例去齐白镇碰碰运气。   陆少珩的家里暗着灯,想必是还在外面没有回来。陈濯正打算去大街上转转,就看见他家的大门大剌剌地敞开着。   陈濯站在路灯下,心里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决定遵循内心的想法,踩着楼梯走了上去。   刚刚靠近大门,陈濯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床上躺着一个人,看上去已经醉得人事不知。   看清月光下的那张脸时,陈濯的心在瞬间跳得飞快,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考虑,就这么推门走进了房间。   床上躺着的果然是陆少珩,他的脚上还穿着鞋,身上外套也没脱,手里还捏着一板药片,药片的铝箔上贴着钟晓林诊所的标签。   看样子是喝酒回来刚吃完药,就一头栽倒下去。   陆少珩想在镇上开一间民宿,最近为了拉投资,没少和当地的老板喝酒应酬,这件事陈濯是知道的。   药配白酒,说走就走,陆少珩这个人还是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看着这张雪白的脸,陈濯顾不上自己心里那点心慌意乱,认命地替他宽衣脱鞋,擦脸喂水。   陈濯扶着陆少珩躺下,又替他盖好了被子,抬起头时,却意外对上了一双眼睛。   陈濯喉头微颤,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大半夜出现在这里,就见陆少珩睁着一双朦胧的醉眼,笑着看着他,语气欢快地招呼道:“陈濯,你来啦。”   未等陈濯回答,陆少珩就从被子里抽出手臂,搂住了陈濯的腰,将脑袋拱了上去。   陈濯手忙脚乱地抱住陆少珩,怀里这个真真切切的触感,让他不知所措。   “今晚我的头好疼,你多陪我待一会儿。”   陆少珩的状态时好时坏,此时的陈濯在他眼里,大概又是一场幻觉。他没有指望这个自己幻想出来的人会回答他的话,而是絮絮叨叨地继续往下说:“村里的这些干部,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缠,租片烂房子还得斗智斗勇,不过最近我都有去钟医生那里,也许很快就可以…”   陆少珩的声音断断续续,在酒精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他很快又犯起了迷糊,后面的话也就听不清了。   确定陆少珩已经睡着,陈濯松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他重新放平在床上。   看着陆少珩拧紧的眉头,陈濯忍不住俯下身,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你不要着急,好好配合钟医生。”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狎猊心思的吻,二人的嘴唇一触即分,陈濯强忍着把人连夜带回H市的冲动,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温声说:“我会给你时间,等你好起来。”   这天晚上,陈濯在床边陪了陆少珩一夜,直到他的呼吸平复,酒意渐散,最后才赶在天亮前离开。   陈濯坐在落地窗前,望着对面街道上一栋灯火通明的建筑。   最近他的行程繁忙,每天都在连轴转,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来镇上。昨天他手里的新电影刚刚杀青,正好可以过来看一眼。   一街之隔的地方,是一家新开的民宿,这家民宿刚刚完成装修,家具软装陆续进场,连招牌都还没有挂上去。   对这家民宿感兴趣的不止陈濯一个人,咖啡刚端上桌面不久,他就听见店老板和店员在闲聊。   “对面那家店的老板到底是什么来头啊?在我们乡下地方开这样的酒店。”店员乍舌道:“我昨天进去参观了一眼,你猜怎么着,里头装修得跟皇宫似的,听说光是设计费就要好几百万。”   “下了这么大的血本,一间房不卖个三五千块一晚上,怎么赚钱。”老板连连摇头,对这家新店的前途感到悲观:“我们这么个小地方,这个价格要卖给谁去住哦。”   二人正说着话,一道高瘦的人影推着一辆手推车从店里走出来,将车上堆得一人多高的纸皮送给了路边拾荒的阿婆。   “喏,那个人就是这家店的老板。”老板评价道:“没想到这么年轻,不会是来我们这儿开店洗钱的吧?”   陈濯闻言,“噗嗤”笑了一声,老板自觉背地里这么议论友商不大厚道,尴尬地噤了声。   陈濯收回思绪,目光随着陆少珩的身影移动。大概是新店刚刚落成,还没来得及招募员工,很多工作都要他亲力亲为,于是陈濯就看着这个平日里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今天一会儿擦玻璃,一会儿用小铲铲着大理石地面上水泥点,忙得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间,夜色深了,咖啡店准备打烊,陈濯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陈濯离开前,委托一个蹲在路边拍纸皮的小孩,将远道而来的蛋糕送进了酒店。   今天是陆少珩的生日。   陈濯今年的生日,正好遇上了新电影的宣传期。   当天的路演结束,几个主创张罗着要给导演办个生日派对,陈濯说工作太累,哪儿也不想去,安排蒋小博跟着去买单,自己回了酒店。   回到酒店之后,陈濯简单洗了个澡,睡前检查了一遍手机,确定没有遗漏什么信息,就早早上床睡觉了。   今晚他梦见了很多过去的事,梦里他看见了那片漂浮着月光的海,也回到了雪山下的齐白镇,这些年他不曾向他人提起的事,在这梦境里又经历了一遍。   半梦半醒间,熟悉的气息闯进了大雨不停的梦里,一道热源自身后靠近,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   陈濯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不是齐白镇那条四季流淌的小溪,而是酒店房间里亮着的昏黄夜灯。   陈濯望着墙上的光晕,反应有些迟钝,由于刚刚醒来的缘故,他还没来得及从梦中抽离,胸中那股孤寂酸楚犹在。   “我吵醒你了?”   一道男声彻底祛散了模糊了现实和梦境的恍惚感,陈濯转过身,看着身边躺着陆少珩。   “你今天不是在西宁出外景吗?”陈濯打量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床上的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过来给你祝寿呀,陈导过生日,我还不得在哪儿都得赶来。”陆少珩看着陈濯笑,他今天刚结束工作就搭上了最晚的一班飞机,声音里难掩疲惫:“生日快乐,陈濯。”   “别油嘴滑舌。”陈濯笑骂了一句,见陆少珩穿着外面衣服就上了床,催促道:“怎么连衣服都还没换,快去洗澡。”   “别瞎讲究了。”陆少珩不愿意,他裹着一身风尘,就要往陈濯的怀里钻,“我今天坐了一天的飞机,都要累死了,明天一早还要回去,先让我抓紧睡一会儿。”   陈濯笑了起来,伸手把他搂进怀里。   作者有话说:   今天四更,这两年的事就是这样,争议最大的几章是我用误导性的笔法和角度来叙述,本意是营造结局的反差,看似无情死性不改的两个人,实际上默默双向奔赴。   因为我没有把握好分寸,这个写法引来了巨大的争议,比如张路羽探病的细节,是我想误导读者认为陈濯确实已经结婚生子,后面再由乔越揭示真相。   所以我需要向小陈小陆道歉,因为我导致他们被误解,他们没有做错什么,不渣也不贱,在感情里付出了很多,都把彼此放在了第一位。   也感谢大家的批评和建议,本文尚未完结,还有一个尾声和几篇番外。接下来暂停更新,修改一些前文误导性细节,提前化解争议大的误会,对本文不满意想退订阅打赏的朋友,可以微博私信我。最后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 第六十四章 你不知道的事(2)陆少珩视角   “喂,醒醒。”   红色的拖拉机停在黄土坡前,一个裹着白头巾的汉子从驾驶座上下来绕到车后,喊了一声后斗里的人。   陆少珩睁开眼睛,眼前矗立着一座黄土垒成的城门和大片的枣树。   汉子见他醒了,对他说:“俺到地方了,接下来你要上哪儿去?如果想去省城的话,你可以到镇上坐大巴。”   接下来要到哪里去,陆少珩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方向。距离他离开H市已经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靠着从电线杆上办下来的证件,漫无目的地去了很多地方,像一片四处漂泊的浮萍,并不知道明天的自己会落在哪里。   陆少珩起身道了声谢,要付给汉子车钱,朴实的西北男人说顺路捎带他一程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要钱。最后陆少珩趁他没注意,抽了几张大钞压在副驾上就进了城,也没有细数有多少。   来到镇上之后,他没有急着找地方落脚,而是先进了家小卖部。   这家小卖部开在学校旁边,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往外支出的摊子上堆满了鸡零狗碎的零食,斑驳的玻璃柜里摆着各色文具。   店里大人不在,只有一个小姑娘在看店,陆少珩到的时候,小姑娘的眼睛正粘在电视上,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要什么?”   陆少珩原想要包烟,但这家店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可选的余地,于是没有回答,转而和小姑娘一起看起了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放着一个综艺节目,现在都流行明星真人秀,一大群十指不沾水的明星大腕儿在节目里体验生活种地捕鱼,赚足了观众的兴趣。   到了广告时间,小姑娘见这个陌生人不但还没走,反而赖在这里看起了电视,瞬间警惕了起来,起身问到:“你到底要什么?”   陆少珩回过神来,扫了眼琳瑯满目的柜台,临时改变了主意:“来张明信片。”   小姑娘打开玻璃柜,抽了一张明信片出来,摆在陆少珩面前。   有一个词叫“提笔忘言”,陆少珩干巴巴地在地址行上写了两个字之后,停了下来,对女孩说:“我不识字,你能帮我写吗?”   小姑娘虽然嫌弃他打扰自己看电视,但见他年纪轻轻居然是个文盲实在可怜,还是接过陆少珩手里的笔,帮他把这行地址写完。   “陈濯?”女孩低着头,手里的笔停了停:“你朋友的名字和刚刚电视里的那个明星一样。”   “是吗?”陆少珩看着笔尖上的出现那个名字,笑道:“这么巧。”   陆少珩没有在这座黄沙漫天的镇上久留,几天之后,就跟着一队骑行的摩托车友沿着国道南下。   这支骑行队的目的地是东南亚,陆少珩没有和他们走完全程,在途中的一次短暂停留后,提出了分别。   那晚车队停留的地方叫齐白镇,这里雪山绵延森林环绕,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像极了他曾经心心念念的地方。   陆少珩一来到这里就不想走了,在镇上租了一套房子,暂时留了下来。   齐白镇是个多民族的聚居地,到镇上的第二个月,陆少珩和一个藏族村庄的居民一起去转山。   转山这一路上全靠步行,需得双手合掌,五体投地,一步一磕头。当地人走完全程要半个月的时间,需得坚定的信仰支撑才能走完。陆少珩娇生惯养又半点不能吃苦,跟着队伍磕了七天的长头之后,就到后方帮忙开车搞后勤去了。   这半月的时间里,陆少珩白天开着小卡车拉上各种物资,慢慢地跟在朝圣队伍的最后。傍晚就把车停在路边,帮忙搭起帐篷生火做饭。   队伍里有一个小伙儿叫多吉,他是被他爸爸生拉硬拽着带来的。这孩子的性格活泼跳脱,屁股跟长了钉似的,一会儿也坐不住。夜里藏民们在帐篷里围着炉子念经时,他就拉着陆少珩在一旁窃窃私语。   没费多少功夫,队伍里最不虔诚的两个人就这么混熟了。   第十天的时候,转山的队伍路过一座天葬台,台上正在举行着天葬仪式。这是陆少珩第一次遇见天葬,由于距离太远,台子上进行着的一切看得并不真切,只能看见半空中盘旋着成片的秃鹫,如一团巨大的乌云。   一片黑色的羽毛落在陆少珩的脚边,他抬头望向秃鹫聚集的地方,问身边的多吉:“你说…人死后去了哪里?”   多吉想也不想,回答道:“转世去了。”   “转世有什么好的。”陆少珩说:“人活一辈子,已经够腻歪的了。”   “不好吗?下辈子我还想再和阿爸阿妈阿姐当一家人。”多吉难得正经地低头念了一段经文,转头看向陆少珩,无比认真地说道:“我们相信,只要好好过完一生,有了好的祈愿,这辈子相亲相爱的人,来生转世还能再相见。”   不少公众号上的心灵鸡汤说,转山是一次心灵净化的旅程,引得不少文艺青年趋之若鹜。但很显然,对陆少珩这样的人来说,这样的洗涤力度是不够的。   但是从山里回来之后,他开车进了次城,根据网上找到的地址,来到了钟晓林的诊所。   “我不可能答应你。”   办公室里,钟晓林一口回绝了陆少珩的提议,“电筋挛疗法适用于重症患者,是精神干预的最后防线,你远不到这个程度。”   见陆少珩没有表态,她再次严肃地警告道:“治疗的过程很痛苦,而且之后有很严重的后遗症,你能接受记忆退行吗?你能承受永久性偏头痛的风险吗?”   “钟医生,别紧张。”陆少珩从沙发上坐起,揉了揉脑袋,他刚经历了一次催眠失败。   “我只是随口一提,不必放在心上。”他抬眼看向钟医生,笑着说道,看起来并不在意。   “少珩,我知道你康复的欲望强烈。”钟晓林没有被他的这幅表现所迷惑,继续劝道:“但你也不能太冒进,要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选择治疗手段,想要爱别人,最重要的是要先学会爱自己。”   “放心吧,知道了,我下周再来。”陆少珩坐起身,看向钟晓林,似真似假地抱怨:“要我说,您这里的沙发也太不舒服了,想要有好的疗效,硬件上要舍得投入才行。”   听见陆少珩睡不着觉开始怨枕头,钟晓林暂时放松了下来,笑着应和了一句,安排助理送他出门。   回去的路上,广播里播放着丁嶙的访谈。这个节目做得挺有深度,问了丁嶙不少和她的作品有关的问题。到了最后,为了收听率,主持人旁敲侧击地向她询问了她和陈濯的恋情。   丁嶙这时的绯闻男友,出生在香港一个家风严谨的顶级豪门,为了能够顺利进入豪门,丁嶙一反过去的作风,变得格外爱惜羽毛。   丁嶙在电台里说:“陈导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和他的关系也仅是合作过一部电影,再也没有其他。过去的很多事,不过都是电影宣传期的手段罢了…”   山间的冷风从窗外灌进车里,陆少珩没有转台,默默地听着。   陆少珩想起,钟晓林曾经建议他,可以尝试着开展一些感兴趣的工作,加强和外界的联系,有助于自我恢复。   车子驶入小镇之前,陆少珩望着晚霞掩隐下的雪山,突然觉得,如果可以在这雪山脚下开一间民宿,好像也不错。   民宿刚一开业就火爆全网,这是陆少珩没有想到的。   陆少珩坐在酒店的小餐厅里,拒绝了今天的第三个采访电话。在偏远的齐白镇,这么一家酒店的横空出世实属稀奇,不少行业相关的媒体都想采访它背后的主理人。   陆少珩放下手机,隔壁桌两个男人的谈话声,突然飘进了他的耳朵。   “《平原》这个项目,我看是难办了。”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子说完,长长叹了口气。   陆少珩耳尖,捕捉到了关键词。《平原》是陈濯近期正在拍摄的电影,开机已经有三个月有余,隔壁桌坐的这两个人陆少珩也有点印象,办理入住时说是从事影视行业的。   戴黑框眼镜的男人坐在陆少珩的斜对面,说:“可不是吗,摄影指导半途撂挑子回国,也没留下任何拍摄数据。”   中年男子说:“这也怪不了Kertezs,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就算勉强留下来,也办不成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问题是接下来这个项目要怎么办,Kertezs的那个摄影风格,换个人还真的是很难续上,而且这次都是他亲自掌机。”眼镜男显然考虑得比较多:“如果没人能顺利接手,之前拍摄的半部分,怕是只能全部弃用,重头来过了。”   “重拍得损失多少钱啊,哪个项目经得起这么折腾。”中年男子低头摆弄着桌面上的碗碟,说:“哎,反正这事儿和你我都没关系,我们就不要瞎操心了。”   陆少珩坐在不远处,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完全。从餐厅出来后,他回到自己的小楼,通过一些过去的关系,他很快就证实了这件事。   陆少珩没有多耽搁,给一位早已去欧洲发展的发小打了个电话。   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电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接通。听见熟悉的声音,陆少珩省去了不必要的寒暄,开门见山地说:“近期可以回国吗?我想请你帮个忙。”   对方似乎是笑着骂了陆少珩一句,但还是耐心地听他简述完来龙去脉,电话挂断前,老友在电话那头又问了陆少珩一个问题。   只听陆少珩沉吟了片刻,很快又说道:“不,不用告诉他是我请你回来的。”   听说今晚祠堂里要放电影,晚上不到七点,戏台前的长凳上就坐满了人。   阿飞今天提前半个小时下班,刚吃完饭,就来占据了有利的位置。他支棱着脑袋,正满场找寻着暗恋女孩的身影,就看见陆少珩朝他走来。   阿飞是陆少珩民宿里的一个员工,平时的主要工作是对接客户,偶尔帮着陆少珩处理一些文案工作。   “咦,老板,你怎么来了。”阿飞眼睁睁地陆少珩坐上了自己特地留给心上人的空位,讪讪道:“不是说不来吗?”   “免费的电影不看白不看。”这个位置是给谁留的,陆少珩心知肚明,但他坐得心安理得。   “就是。”阿飞的注意力被顺利转移:“你说怪不怪,电影院里还没下线的电影,怎么会拿出来搞电影下乡?我听我城里的朋友说,去电影院看这片子,少说也得三四十块。”   陆少珩说:“可能是导演心系群众,爱好做慈善吧。”   阿飞点了点头,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   两人正说着话,祠堂两边的大排灯暗了下来,电影正式开始了。   “制片人——陆…”看着屏幕上一个熟悉的人名一晃而过,阿飞大惊小怪道:“老板,这人的名字怎么和你一样?”   陆少珩没有理会,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嘴唇轻抿,阿飞莫名地觉得,他看上去好像很紧张。   “老板?”阿飞觉得奇怪,喊了陆少珩一声。   陆少珩敷衍道:“别说话,电影要开始了。”   从乡亲们的反响来看,陈濯的这部电影应该是拍得不错,片子结束后许久,还有不少居民坐在长凳上热火朝天地讨论剧情。   陆少珩没有等阿飞,先一步从祠堂里出来。他一个人走在略显空旷的街道上,脑袋里却是空白一片,连主要剧情都复述不出来。   陆少珩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去了一趟店里。他从前台的抽屉里掏出一本半旧的日历,拿着手上端详了好一会儿,用红笔划掉了一个日期的星号,又往前翻了几页,在一个看着顺眼的日子上重新打了个星。   一番涂涂抹抹之后,他把日历塞回了抽屉,转而给阿飞打了个电话:“你明天做一份公告挂出去,就说店铺转让,有意者进店联系。”   “什么?”阿飞在祠堂还没回来,电话那头是嘈杂的人声,他被陆少珩的话吓了一跳,连声问:“出什么事了老板,怎么突然不干了?如果有什么难处和我说,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没事。”阿飞的话让陆少珩很欣慰,但他还是说道:“是我要回家去了。”   阿飞不解:“回家做什么?”   对面咖啡厅里,一道熟悉的侧影倒影在玻璃窗上。陆少珩知道那只是一个相像的影子,不可能是他现在想见的那个人。   但他还是看着那个人影,笑着说:“回去找我喜欢的人。” 第六十五章 你不知道的事(3)戒指   陈濯开车跟着导航,一路七弯八拐,最后停在了一条巷子口。   下车前,他仔细戴好帽子口罩,随后一个人走进了污水横流的小巷。   小巷的尽头是一栋筒子楼,这栋楼建于八十年代,过道上晾满了衣服,外表已经破败不堪   陈濯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地址,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上了三楼。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背心的男人,男人看见陈濯,先是表情不自然地打量了他一眼,随后侧身让他进了门。   不大的房间里凌乱不堪,各类物品随意摊放在地上,空气中混杂着尿布和厨余垃圾的酸臭味。陈濯刚走进房间,就察觉到了一束探究的目光,一个十多岁的女孩正趴在餐桌前写作业,这道目光就是来自于她。   男人将地上一个不足周岁的孩子抱起,又从抽屉里掏出一只盒子,“啪”得一声扔在茶几上:“喏,就是这个了,检查一下。”   陈濯打开盒子,红色的绒布里躺着两枚白金对戒,正是他亲自去商场买回的那一对。《长路》杀青宴的那个晚上,他喝醉了酒,在回家的时候不小心落在了出租车上。   确定这两枚就是他丢失的戒指,陈濯就要把盒子收起来,这时,他听见男人开口道:“慢着——”   陈濯抬头瞟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厚实的信封,放在了沙发上。   见陈濯如此干脆,连一句讨价还价都没有,男人反而有些不安,他抓了一把汗渍渍的背心,局促地说道:“哎,我也是没有办法,现在的人都爱打网约车,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这个男人是出租车司机,陈濯的戒指就是他捡到的。寻找这两枚戒指的过程可谓是曲折,当时距离戒指丢失已经过了好几个月,陈濯先是翻找监控找到车牌号,又联系了出租车公司找上司机。   司机一开始坚持自己没有看到什么戒指,指不定是被后排的乘客捡走了。但一夜之后又突然私下联系陈濯,改口说他已经知道这两枚戒指是名牌货,想要拿走,必须花钱买回去。   陈濯的态度,让司机更加努力地想要为自己辩解:“今年是我和我老婆结婚的第十五年,我原本想留着戒指送给她…”   就算只是一枚不合尺寸的戒指。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陈濯打断了他的话:“谢谢你帮我找回戒指。”   今天他来这一趟,原不打算花这么多钱解决这件事,司机的这个行为,往大了说,涉嫌侵占罪,足以让他付法律责任。   但当他走进这间屋子,看见这两个孩子时,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离开房间前,陈濯转过身对司机说:“晚上给孩子加两个菜吧。”   陆少珩等在包厢外,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七点已经过去了十五分。   他拿出手机,正打算给陈濯打个电话,就看见他在服务员小姑娘的带领下朝他走来。   “怎么这么慢。”陆少珩迈步迎向陈濯:“他们已经在里面等了小半个小时了。”   “他们”指的是陈濯和陆少珩家的亲戚,今天陆和平心血来潮,组织两家人聚会,现在包厢里满满当当地坐着两家的好友亲朋,好不热闹。   陈濯来到陆少珩面前,说:“小敏去买戒指,路上耽搁了。”   小敏是陈濯的助理,最近刚考上了研究生,很快就要辞职读研去了。   “戒指呢?”陆少珩问,买戒指这件事是他提出来的,因为他和陈濯两人的花边新闻太多,不少亲戚明里暗里嚼舌根,需要这种象征性的东西来隐晦地秀一秀“恩爱”。   他原以为陈濯会拒绝他的提议,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了,还主动提出让他这边来准备戒指。   杂乱无章的思绪中,陈濯已经从盒子里取出戒指,递到陆少珩面前,陆少珩心神恍惚地接过戒指,就要往自己手上戴。   这时,陈濯突然拦住了他,“我来。”   不等陆少珩反应,陈濯擅自攥起他的手,把戒指套上了他的无名指。   手上的温热触感稍纵即逝,陆少珩像大白天见鬼了似的,呆愣住了,等他缓过神来时,陈濯已经把自己的那枚戒指也戴好了。   不知陈濯在戒指上动了什么手脚,一种无法控制的僵麻感,从无名指根一路流窜到头顶,陆少珩顿时觉得自己的半个身体都无法动弹。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陆少珩垂下手,用力捏紧了拳头,面上还要若无其事地问:“尺寸怎么正好?”   “小敏办事细心吧。”陈濯没有看他,轻描淡写道:“走吧,别让大家久等。”   陈濯刚往前迈出两步,一只冰凉的手掌就不由分说地切入了他的掌心,两只戒指在指根相撞,发出“叮”的脆响。   陆少珩牵起陈濯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进包厢,嘴上公事公办地说道:“做戏就要做全套。”   他的步伐很快,耳廓也不自然地红了。 第六十六章 你不知道的事(4)戒指   春节这天,新西兰也有了点年味。陈濯清晨起床,先是陪着王峥去逛了一圈庙会,又开车去中超采购了点年货,一直到下午才回到家里。   差点忘了介绍,王峥女士就是陈濯的母亲。   母子俩到家的时候,邻居们都已经到了,原本空旷的客厅里挤满了人。应王女士的邀请,今晚社区里的几个华人家庭要齐聚在他们家里,一同欢度春节。   在科研之余,王峥唯一的爱好就是烹饪,今晚自然成为了年夜饭的主力。陈光玉被她打发出去摘香料,陈濯则在厨房里打下手。   看着花园里别人家三代同堂热热闹闹的模样,王峥手里麻利地剁着排骨,又开始旧事重提:“小陆怎么不来?”   陈濯正在给碗里的鱼片裹淀粉,心不在焉地说道:“他有点事。”   “春节能有什么事?是不是你对人家不好?”王峥再怎么不闻窗外事一心搞科学,与儿子有关的传闻,她还是有所了解的。   “对待感情要认真。”王峥瞪了陈濯一眼,苦口婆心地劝道:“既然有了对象,以前的破习惯就得改一改,可不能再在外面乱玩了。”   到底是谁不认真——陈濯心里不服气,但也没有反驳,要论起乱玩,陆少珩在外的表现可一点都不比他逊色。   这顿异国年夜饭,在宾主尽欢的氛围下结束了,晚餐结束后,邻居们没有久留,各自告辞。   皇后镇的夜晚,好山好水好寂寞,天一黑就没什么好消遣。眼下不在国内,自然也没有什么守岁的说法,晚上不到十点,陈家二老房门一关,就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凌晨时分,王峥出来找水喝,刚走出卧室,就见陈濯坐在沙发上。   陈濯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把王峥吓了一跳,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心有余悸地问:“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在干什么?”   陈濯将注意力从电视屏幕上收回,看向母亲,煞有介事地回答道:“看春晚。”   王峥接了杯水回来,瞄了眼电视,电视上一胖一瘦两个人穿着红褂子,正说着不怎么好笑的段子。   王峥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但还是留下一句“早点休息”,就回了房间。   在春节联欢晚会喜气洋洋的背景声中,时间来到了凌晨四点半。老僧入定了一夜的陈濯总算动了动身体,拿起手机,起身走到阳台。   陈濯家的这栋房子建在半山腰,站在阳台上就可以望见瓦纳卡湖和白皑皑的雪山,夏季的暖风自湖面上吹来,让他强撑了一个晚上的眼皮,愈加发酸发胀。   陈濯眯眼看向天边日出前的一道霞光,拨通了陆少珩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电话那头是震耳欲聋的电音,国内这个时候也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不用想也知道他在哪里鬼混。   “在哪儿呢?”陈濯先开口问道。   过了好一会儿,陆少珩的声音才在电话里响起:“在谢二他弟弟店里呢。”   “酒吧今天还营业呢?好努力,大过年的有人捧场吗?“   “瞧你这话说的,这个城市里多的是没家的人。”   大概是因为春节,陆少珩没有在鱼塘捞到可心的鱼,大晚上闲得发慌,在地球的另一头拉着陈濯闲聊了许久。他一会儿问起新西兰人过不过中国年,一会儿又打听他们家今晚年夜饭吃了什么。   在这些毫无营养的话题中,来到了北京时间的零点,隐约间,陈濯仿佛听见了鞭炮齐鸣的声音。   “陆少珩。”噪杂环境音的遮掩下,陈濯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但很快又停了下来。   新年来临的第一秒,陈濯的心里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最后只能化为一句波澜不惊的“明年见”。   头天晚上几乎熬了通宵,陈濯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补眠,第三天早晨刚睁开眼睛,突然就接到了陆少珩的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陆少珩就兴致勃勃地问陈濯:“全惠灵顿最好吃的惠灵顿牛排在哪里?”   这问题有够无厘头,且不说惠灵顿牛排是不是发源于惠灵顿,这事儿和陆少珩又有什么关系?   陈濯正打算问他打听这个做什么,就听见背景音里的机场广播,“倏”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来新西兰了?”   “嗯,在惠灵顿机场。”陆少珩打了个老大的哈欠,声音含糊地说道:“附近有什么好吃的?要饿死我了,新航的飞机餐真的好难吃。”   “不是说好明年见?”陈濯一时搞不清楚状况。   “现在不就是明年了?”陆少珩很快反问道,然后又说:“而且谁说我是来找你啦,我是来吃牛排的。”   陈濯莞尔,他没有费口舌给给陆少珩科普惠灵顿和惠灵顿牛排没有关系,而是对陆少珩说:“先在机场找个地方坐下等着我。”   陈濯当即买了一班最近的航班,在两个小时之内赶到了惠灵顿。他刚从闸口出来,就看见陆少珩坐在花坛边,专心致志地欣赏春节特供的舞狮表演。   昨晚还在梦里的人,现在就出现在在眼前,这种感觉太不真实,比美梦让人迷幻。   陈濯站在玻璃门后定了定神,迈步朝他走去,陆少珩也看见了陈濯,他直起身子,站在原地笑意融融地等着他。   陆少珩千里迢迢从国内来到新西兰,最后还是没有去见陈濯的母亲。陈濯带着他在惠灵顿市区逛了两天,真的找了一家餐厅,吃到了惠灵顿最好吃的惠灵顿牛排。   之后陆少珩就先启程回国了。   回程那天,陈濯送陆少珩去机场,自己也要搭两个小时之后的飞机回皇后镇。   进安检前,陆少珩不忘交待陈濯:“假期结束要准时回来,剧组百来十号人还等你开工呢。”   “知道了,耽误不了陆总赚钱。”陈濯说完,摊开双手,对陆少珩道:“过来抱一下,这是国际礼仪,要入乡随俗。”   “规矩多。”陆少珩嘴上抱怨着,却放下行李袋,笑着扑进陈濯的怀里。   陈濯在他耳边叮嘱道:“一路平安,到了给我打电话。”   “嗯。”靠在他肩上的脑袋上下点了点,陆少珩应声道:“知道了。”   陈濯笑了一声,如愿抱紧怀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