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板印象》作者:长不出青苔   文案:   纪戎,猛A,拳击教练,可惜精神体是个软兔子。与婚恋市场流行的霸道酷A不同,纪戎性格温柔又绅士。   终于,联盟婚配系统出了结果,纪戎成功有了自己的omega,一个基因低劣被族群排斥的瘦弱小狼,孟厌。   第一天,混过黑的老司机孟厌满脑子都是:兔子折腾起人来到底疼不疼?他到底什么时候睡我?   纯情党纪戎:是软软的、容易脸红的可爱omega诶!   第二天,老父亲纪戎摸了摸小狼瘦削的肋骨,心叹:太瘦了,得养胖点。   孟厌紧张得发抖:他果然要睡我!才一天不到,道貌岸然的alpha就对我动手动脚,下一步就要把我..得嗷嗷叫!   第N天,   纪戎:厌厌(^?^)ノ   孟厌:表面( ̄^ ̄)ゞ|内心(;′??Д??`)   人人都嫌弃的孟厌什么都不用干,纪戎就觉得他可爱。   立意:人不是完美无缺才配被爱。   人设:纪戎x孟厌/晏   *温柔爹系兔兔攻|热衷给人买粉色   *傲娇自卑小狼受|吃软不吃硬   *年上养成,差九岁,感情无虐   *有剧情,谈恋爱为主   *受有对残缺狼耳,开始较矮,有心理、生理原因 第1章 捡到老婆一只   7:00。   纪戎按掉闹钟,起身挑选衣物。常穿的白色T恤有些素,或许不太合适,他思考片刻,选了件灰蓝色的衬衫套上,又随手将盖在额头上的头发抓上去,撑在洗手台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作为一个拳击教练,他身材优越,肌肉线条流畅,身高一米九几,皮肤很白,唇形饱满上翘,眼窝深邃,睫毛长,眼皮透着粉。   纪戎忽然有些忐忑,也有些沮丧,垂下眼睛默默挤上牙膏。   长得太精致,对一个alpha而言并不能算是好事,现在流行冷脸酷哥,沉稳硬汉或者霸道总裁。   更何况,他的精神体是一只毛茸茸的软兔子。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两个月前提交的结婚申请出了结果,今天可以在市政厅见到他的配对对象。   希望能给对方留个很好的第一印象。   联盟结婚率和生育率持续下降,法律规定到28岁还没结婚的alpha和到25岁还没结婚的omega需要上交罚金,头一年不多,但年年递增。   纪戎快28了,只是因为脸嫩,看起来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无法依靠自身魅力寻觅伴侣的人可以向市政厅提交基因检测样本、腺体信息素样本,由系统代为寻找同样录入了信息的适配对象。   双方均有拒绝的权利,不过拒绝后半年内不可以再次申请,且只有两次主动拒绝的机会。   结婚登记后会拿到联盟补贴。   为了避免骗婚骗补贴的情况发生,离婚手续有些复杂,除非能证明存在婚内暴力行为,否则需要登记满两年,并且在公证所进行公开的理由陈述。   如果信息素匹配的话,大概率就会合适吧。纪戎停好车,顶着有些毒辣的日头眯了眯眼。他腿长,没几步就跨进了市政厅的宽大前廊。   无端又有些激动,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omega。   纪戎习惯性地蹦跳了几步,差点撞到自动玻璃门。   倒不是没钱交罚金,就是一直想有一个自己的omega。   软软的omega诶,谁不想要!   纪戎自觉有些大男子主义,喜欢保护别人,希望被依靠,被需要。可惜软软的omega总是看不上他。   在军校读书的时候,就他没有收到过omega的情书。   踢完球后臭烘烘的alpha们喜欢围在一起嘲笑他娘,说他太爱干净,不像个alpha。   又总被开黄腔。   第一次谈恋爱,情窦初开的纪戎紧张得不敢牵对方的手。一起去城郊旅游,他绅士礼貌地定了两间房,隔天就被分了手。   那只喜欢装乖卖巧的鹦鹉omega无端诽谤他,到处宣扬什么兔子果然不行。   真是岂有此理。   纪戎在自助机器上录入匹配编码后拿到了号码,快速找到对应的隔间。站在门外,他刻意按下嘴角,尽量显得沉稳,然后伸手拉开蓝色的布帘。   里头坐着的人受惊般抬眼看他。   不是个亮眼的omega。   长得瘦弱,穿得单薄,稀稀拉拉打结的头发,豁了口的残缺狼耳,寡淡的丹凤眼里满是戒备。   凶萌凶萌的,还挺可爱。   纪戎眨了眨眼,没忍住露出个和蔼的笑,又克制着心中的好奇,礼貌地坐下打招呼。   自从几百年前人类基因被宇宙射线污染后,一部分人类出现了基因反祖现象。具有兽类第二性征的人类幼崽一般控制不好自己的形体,市区幼儿园里常常可以看到长着毛茸耳朵或尾巴的小屁孩。   但成年后应当能够控制好才对。   纪戎停下自我介绍,悄悄看了看对方耷拉着的软软的狼耳。   或许是年龄不大,基因也不够优秀吧。   对方一直不说话,搞好关系这件事看起来任重道远。没等他再开口,负责的工作人员举着文件夹走进来,语速很快,大意是两人需要决定今日是否登记。   “孟厌,你已经拒绝过两次联盟婚配对象,按照规定,没有主动拒绝次数了。”   她对omega的态度不算友好,或许是几次三番被拒,有些烦了。   纪戎心里惊讶,注意到桌子对面那个叫孟厌的omega神色不忿,态度消极。   来得比他还早,本以为omega比他更期待婚配呢,看来不是。   “这次你又申请,就表示你默许自己没有主动拒绝的权利,只能等待对方选择,如果对方同意,那你只能接受。申请时应当有工作人员告知过你,这是当时的知情同意确认文件。”   “签字人,孟厌,是你本人对吧。”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抽出文件,一直佝偻着背的孟厌忽然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不接文件,也不说话。   被瞪的工作人员好似习以为常,不以为意,转头和纪戎说话,她的语气客气了很多。   “纪先生,您同意的话,今天就可以直接登记了。当然本着公平的原则,您也可以拒绝,只是您会浪费一次匹配机会,需要再等半年,多交半年罚金。”   她好像也觉得孟厌表现不佳,这位好脾气的alpha大概率不会同意,于是摇摇头,叹了口气拿出拒绝婚配的签字文件。   纪戎接过来看也没看,只问道:“请问您,如果我拒绝的话,他会怎么样?”   “他?他将无法再使用联盟婚配系统,无法适用配对缓冲期,到法定年龄还未婚配的话,只能立即上交罚金。”   “毕竟联盟基因配对是用国民税收建立的社会福利制度,总是浪费社会资源会受点惩罚。”   “不过他年龄还小,才19岁,还有好几年,说不定还是能自己解决问题呢?”工作人员解释道。   于是这场婚配的决定权只在他一个人手上。   纪戎犹豫了。   19岁,好年轻啊。   按照拒绝一次轮空半年的规定,这个拒绝过两次配对对象的omega,从18岁到达omega的法定结婚年龄时起,就开始进行联盟婚配申请了。   他转眼去看那个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omega。   神色如常,不言不语,一副对结局无所谓的样子,只是细看之下,眼角泛红,一直在扣着手指指节,耷拉下的耳朵支了起来,细细的胳膊微微发抖,好像在忍着哭。   太瘦了,应该过得很不好。   他想带他去洗个澡,把他养胖一点。   纪戎将那份拒绝文件放在桌上,孟厌立即低下头,不再看他。   原来是这个“厌”字,纪戎忽然心里一疼。   两年后,这只无法控制耳朵的小狼也才21岁,养胖一点,或许更可爱些,会有人要的。   到时候他想离婚也行的。   --------------------   作者并不提倡这种制度 第2章 嫁兔随兔   孟厌的脚边一直放着一个黑色的大书包,旧得掉皮,还算干净。   纪戎弯腰帮他拎起来,领着他往车上走。又特意偏了偏身体,替他挡住了太阳。   他们现在已经拥有合法婚姻关系了。   结婚登记的流程很快,工作人员态度积极,领着纪戎跑了趟民政窗口,带两人照了张相,前后不过花了一个多小时。   “报告上说,我们的信息素匹配度有85%诶。”纪戎替孟厌拉开车门,高兴地回头朝他笑。   可是身后跟着的人好像并不能接受他的喜悦,只顾着低头悄悄蹭了蹭裤子上的灰和鞋子上的泥。   得不到回答,纪戎也不恼,自顾自给磨磨蹭蹭坐上副驾驶的孟厌系好安全带。   这个自闭的小朋友大概率是被家里逼迫的,自己并不愿意结婚。也对,他十八九岁时脑子里全是学习,哪有什么谈恋爱的概念,更不要说结婚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之前纪戎支开工作人员询问孟厌意愿并表示拒绝也没关系时,这人耷拉着脑袋拿过笔毫不犹豫在誓约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不像是被强迫,应该又是愿意的?   与婚配规定知情同意书上遒劲有力的字迹不同,细胳膊细腿儿的孟厌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   可见之前的申请文书并不是他本人在办。   “厌厌,送你去哪儿呢?你家住在莲华路么,我看登记表上信息不是很详细。”   纪戎自知一上来就探听别人家庭情况并不礼貌,只是孟厌一直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要把人送到哪里去。   交换身份信息时,他注意到孟厌的家庭住址和亲族关系都写得很简单。   “孟”是具有犬、狼性征的大姓,城南的莲华路也确实有个做矿产生意的孟家,以有不少A级的优质alpha闻名。   听到那声称呼,孟厌软趴趴的狼耳顿时竖了起来。   “我不叫厌厌。”他出声反驳,神色不自在。因为不常开口说话,声音有些哑,声带震动起来好像有障碍,显得粗砺难听。   于是他很快重新闭上了嘴。   过了片刻,见车还在往莲华路开,他终于憋不住,急切地开口道:“不去,不回去。”   纪戎解释:“不是一定要送你回去,只是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搬过来和我一起住,愿意的话我去帮你取一趟行李。我今天的日程空出来了,不忙的。”   闻言孟厌揪着怀里那只黑色书包快断掉的带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道:“我带了行李。”   他乖顺了很多,没有再展露出敌意,不是因为纪戎一直对他笑,而是因为刚刚走出市政厅的那段路,纪戎给他挡太阳。   纪戎明白了他的意思,调转车头,决定先去吃午饭。在市政大厅翻看结婚证时才发现,今天正好是孟厌的生日。   怎么会一天也不差来申请联盟婚配,好像一天也等不急要把人嫁出去一样。   纪戎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那只灰色的残缺狼耳,开了线的白色T恤和简陋干瘪的背包。   孟厌的基因确实不算优越,精神体是狼,却分化为了omega,和他这样的巨兔alpha一样,是个在社会中不伦不类的人,叫纪戎好像看到了他自己。   这也是他决定要结婚的原因。   他们挺配的,纪戎想。   他有了自己的omega,一定会好好保护他,只要这个omega不嫌弃他是个大龄兔子就好。   应该不会嫌弃吧,厌厌看起来多乖啊!   和他成天叽叽喳喳的弟弟纪苗苗不同,孟厌不爱说话,一直神色恹恹,瞧着不大精神,好像没睡好。   “今天怎么去得那么早?我以为小朋友都爱睡懒觉的。”纪戎不知孟厌喜欢吃什么,索性选了一家火锅店,什么菜品都能涮。   他不会和结婚对象相处,但作为家里的老大,和年纪小他七八岁的小朋友相处还是有些经验的。   孟厌没搭话。昨天晚上他就被连人带包扔在市政厅门口了。如果今天配对不成功,他也不会再回去,他会放弃身份,直接逃走流浪。   又不是没睡过街头。   抬了抬眼,餐桌对面漂亮的alpha正在埋头看菜单,长长的睫毛落下阴影,嘴型是天生的微笑唇。   这样好看的人怎么会愿意把他接回家呢?连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没有好好了解清楚。孟厌忽然觉得心里烦躁。   是他那个好面子的父亲出手抹去了他被拐卖和因为偷盗进少管所的经历。   从个人信息上看,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穷困瘦弱、刚刚辍学的omega罢了。   这个叫纪戎的alpha很快就会知道,很快就会后悔,孟厌心里清楚。   十岁那年,刚被找回孟家时,他也享受过一段时间的同情和优待,只是梦醒得很快。   盼他回家盼了三年的母亲,没几天就变得对他毫无耐心。   他有努力去改、去学习,只是没那么快。   毕竟消失的那几年,他就天天混在街头乞讨,学的都是骂人的脏话和偷盗骗人的技巧,养出了一身的坏习惯。   可是没有人愿意等他,他们也接受不了他的平庸。   无所谓了,孟厌又低下头不再看纪戎。   是惺惺作态还是同情怜悯,都无所谓的。他只是想借个宿喘口气,找个工作,攒一点钱。   作为一个已婚的、看起来身份清白的omega,总比一个身无分文的流浪汉好找工作多了。   联盟规定,结婚后omega归入alpha的户籍,他也能离那些讨厌的疯子远一点。   他不会给他添很多麻烦的。孟厌埋着头吃着免费的小料,尽量避免发出声音。   纪戎看着垂下的狼耳有些惊讶,总听科学家说,具有兽类第二性征的人类会表现出和兽类基因相似的喜好。   这人不爱吃肉,光吃蔬菜沙拉,还是狼吗?   应该是和他有缘,又或者就是嫁兔随兔吧!   “慢点吃呀,别菜还没上你就吃饱了。”纪戎觉得孟厌鼓着腮帮子一动一动地嚼蔬菜很可爱,不挑食也很乖。   果然自己的omega怎么看怎么顺眼。   他又解释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也不说,我就每样都点了半份,再等会儿就上菜了。”   纪苗苗知道他提交了联盟婚配申请后,就总阴阳怪气着说,不知道他要去领个什么歪瓜裂枣的嫂子回来。   哪里歪瓜裂枣,越看越好看,可不比那个没心没肺、不懂事的臭小子乖多了。   纪戎在番茄锅里涮了点肥牛,用公筷夹到孟厌碗里,又试探着去辣锅里涮了点羊肉,再夹过去。   拘谨的omega埋着头,来者不拒,什么都吃。纪戎不禁有些苦恼,他没办法判断出孟厌到底喜欢吃什么。   等吃得差不多了,他抬手叫服务员端上插好蜡烛的小蛋糕,笑着祝孟厌生日快乐。   alpha都一个样儿,他们喜欢先用温柔蜜语迷惑人,等他放下戒备,再露出掠夺的本性。   纪戎也不会是特例。   孟厌恶狠狠咬着蛋糕叉子,埋着脑袋悄悄嗦着上面新鲜的奶油。   他没有许愿,直接扔掉了那根矫情的蜡烛。   可是怎么办,他还是学不乖,总要对着裹满砒霜的蜜糖流口水。   --------------------   兔兔日记:   今天接到了我的omega,好可爱!好耶!   可惜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好像爱吃沙拉?(此事待考证。)   厌厌日记:   吃饭289,想只吃免费小料的,没忍住诱惑,蛋糕也吃了,吗的,烦我自己。   算欠150吧,烦。 第3章 兔子拖鞋   这个alpha很绅士,与他见过的所有alpha都不同。   上车主动给他开车门、系安全带,走进商场时会提前帮他撩起挡风帘,走到餐桌边给他拉开椅子,服务员每上一道菜都要不厌其烦地说谢谢。   孟厌心里别扭,他没和这样绅士礼貌、会主动顾及他人感受的alpha相处过。   他曾经被教过很多遍规矩,所有人都会用语言告诉他一个omega应该怎么样。   omega应该知书达理,应该宜室宜家,应该这样,应该那样。   可是教育他的人总会肆无忌惮地当着他的面开起粗陋的玩笑,然后皱着眉对有学有样的他露出失望的表情。   纪戎是个言传身教的好老师。被领着往公寓走时,孟厌看着他的背影,尝试着在心里说了句“谢谢”。   真烦,很快他又不忿地低头踢起路上的小石子,混身都不自在。   干嘛要来影响他,他才不想做什么好人。   在市政厅的小隔间里,纪戎主动坦白自己是个兔子alpha,年龄比他大不少,又好声好气地表示如果他嫌弃的话拒绝登记结婚也没关系。   孟厌闻言立马就在誓约书上签了字。   总听他那个A级的alpha哥哥孟献和表兄弟们开黄腔,说什么兔子、仓鼠和猫这类的omega又小又短,床.上不行,不耐造,根本满足不了他们那么持久的大猛狼。   孟厌原本计划得很好。   他就是看这个alpha性格没那么强势,或许不会逼迫他做什么,就算做了什么自己应该也不会太遭罪,才想着找他蹭个地方住段时间。   想着想着,孟厌脸红了。   真烦!   这只大兔子肩宽腿长,胳膊那么粗,真的不行吗?   纪戎意识到自己走路太快,赶忙停了脚步等孟厌。埋着头想东想西的孟厌一头撞上他的背,再抬眼时,一张小脸早就通红。   啊,这就是omega,不小心撞一下就会脸红的纯情可爱omega!   纪戎没忍住,小心翼翼碰了碰孟厌炸毛立起来的狼耳,根本不知道孟厌脑子里的车已经飙上了高速,更不知道见面第一天的omega就在心里揣测他到底行不行。   “我跟物业发了申请,等安顿好就带你去物业办公室录入一下身份信息,这样以后你就可以自己刷脸进小区了。”   纪戎的声音不算亮,带点磁性,又没那么低沉,不紧不慢交代事情的时候叫人听着很舒服。   孟厌轻轻哼了一声,看起来毫不在意,其实心里暗暗觉得纪戎又天真又愚蠢。   见面第一天就带他办门禁,平时肯定天天被人骗,不知道房子和车子都是怎么攒下来的。   纪戎把孟厌当什么都不懂的小朋友,在感应区刷完卡后按下11楼的电梯,耐心地教他怎么按电梯回家。   “家门还有一把钥匙在我弟弟那里,昨天我到处找不到,打电话问他,才知道被那个小兔崽子顺走了。今天时间太仓促,明天我再去配一把。”纪戎边开门边解释道。   “不用配。”孟厌觉得麻烦,忍不住开口拒绝。他声音沙哑,蹦出几个字就闭了嘴。   和纪戎的声音比起来,可真难听。   找到工作的话确实需要出门打工。但没什么必要特意配把钥匙,如果他回来得早,在门口等纪戎回家开门就好了。   孟厌不想拿什么钥匙。他不想在主人不在家的时候待在别人家里,万一丢了什么东西,像他这样劣迹斑斑的人根本说不清。   之前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进少管所的么?   虽然都无所谓的,但他无端的、不想给这个笨蛋alpha留下太坏的印象。   “也行,我去找我弟拿回来好了,他留着本来也没什么用。”纪戎没能对接上孟厌百转千回的脑电波。   联盟法规严格,配钥匙还得去备案,确实麻烦。   玄关处摆着两双新的粉色兔子拖鞋,是纪戎前几天特意去商场挑的。联盟基因库的最优配对结果一般都是同类配同类,他本以为他的婚配omega也是个兔子。   纪戎没什么恋爱经验,光想象着和他家软萌的omega一起穿着兔子拖鞋在家做饭吃,就开心得一蹦三尺高。   孟厌杵着,不换鞋,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纪戎有些不好意思,向他道歉,“一会儿晚饭前去给你重买一双小狼拖鞋,好不好?”   孟厌很喜欢那双粉丝的绒毛拖鞋,只是他的袜子又破又脏,穿进去肯定会蹭上灰,搞不好以后都洗不干净。   “谁要穿小狼的。”他臭着脸小声反驳,眼睛没离开过粉色的小拖鞋。   正说着话,纪戎电话响了,两人还在玄关处站着。   纪戎看了看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   “哥,你今天见到嫂子了?”纪苗苗声音清亮,带着朝气和娇气。   “嗯。”   “嗯什么,你不会真跟个陌生人登记了吧!不做婚前财产公证吗?遇到骗婚骗钱的怎么办?”纪苗苗心里着急,他自然知道他大哥的钱有多好骗。   “有什么事吗?”纪戎没答话,直接问他。   “哦,哥,好哥哥,我想买双球鞋,新款,班上同学都有了,好不好啊,哥。“   纪苗苗是家里最小的omega,分化成了名贵的多瓦夫兔。   他小时候是纪戎带大的,后来去爷爷奶奶家住了几年,被惯出一身毛病,都快成年了还是不懂事,叛逆期好像格外长。   纪戎发起了呆。   “哥,你听见没啊?”纪苗苗追着问。   遖颩噤盜   “好看吗?”放在平时,纪戎可能会问他弟买那么多球鞋干什么。但这会儿,他只注意到孟厌正背着他快速脱掉鞋,用已经洗干净的手把那双破了洞的袜子蹭了又蹭,然后轻轻把脚放进拖鞋里。   “那肯定啊,也没多贵,五千多块钱吧。”纪苗苗高兴起来。   一双毛绒拖鞋,不到五十块钱。   “怎么买?”纪戎想给孟厌买双球鞋做生日礼物,年轻人都有,他的omega也得有。   孟厌应该会喜欢吧,就是不知道他穿多大码的鞋。   “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我把链接发给你啊,你等着,别挂,我要那个限量的,哥,限量也就加个一千块钱,你给我买限量的吧!”纪苗苗哼哼唧唧撒起娇。   “限量的算了,哥没空给你抢。”纪戎不答应。   “哥!你怎么变得这么抠门了!”纪苗苗吵起来。   “还要吗?要的话寄到了我给你送过去,还有,找一下我的备用钥匙,到时候拿给我。”说完纪戎挂断了电话。   他虽然不缺钱花,但也没那么富有。   以前纪苗苗要什么他都会给,掰什么理由他都会买账,只是因为他愿意宠着他弟弟,所以才大方、好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应该是几个月前他去学校接纪苗苗那天吧。   “纪小兔子,这是你哥还是你姐啊!哈哈哈哈!”不算友善的调笑声闹哄哄地从操场边传过来。   于是走在他身旁的纪苗苗推了他一把,眼神怨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跑开了。 第4章 要先洗澡   原来这个笨蛋alpha还有个弟弟,也是个做哥哥的。   孟厌撇撇嘴,把自己的书包塞在不起眼的角落,自己在玄关边的衣架后躲着,不做声,偷偷打量埋头鼓捣手机的纪戎。   晚上睡哪儿啊,不会第一天就要献身吧。   孟厌脑子里全是这件事。他蹭人地方住,被睡也是合理的,男子汉大丈夫,自然不能光占人便宜。   只是自己身上又黑又丑,不会扭也没有翘屁股。   真烦。   不知道有多疼,反正肯定不好受。没有任何生理学常识的omega想到这里,脸白了又白。   他七八岁的时候,倒是常帮做这种事的人望风。   那时他年纪小,根本不懂大人们勾肩搭背着进屋是要做什么,只记得地上全是混着油污的烟头,耳朵里塞满了蚊虫烦人的嗡嗡声,伴随着零星的痛苦又怪异的叫,而他的任务是看到脸色严肃的人走近就跑进去叫明哥。   “厌厌,厌厌?”纪戎叫了几声,神游的孟厌才从衣架后探出头来,半张着嘴,脸上惊惶不定。   “怎么了?生病了还是没休息好,怎么小脸煞白的。”纪戎顾不上问鞋码的事,赶忙走过来探了探孟厌的额头,“没发热,应该是起太早了。”   他试图把人领去房间休息,白着脸的孟厌看了看他伸过来的手,挣扎了片刻才埋着头把手搭上去,细细的胳膊忍不住发起了抖。   “我要、要先洗澡。”他结结巴巴,努力给自己多争取点做心理建设的时间。   爱干净是好事,以及,omega果然胆小,到新环境不适应,需得更多关照才行。纪戎轻轻捏着孟厌的手,喜滋滋地推开卧室的门,给他展示这几天刚布置好的小房间。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粉色的东西居多,不喜欢跟我说,换起来很方便的。”纪戎一高兴,话就变得多了起来,他计划着和娶回家的omega好好培养感情,故而做了不少准备。   “我买了套小睡衣,是兔子图案的,别的没着急买,怕不合身。睡衣放量大,感觉你肯定能穿。”   孟厌真是符合他对老婆的预设,是个小矮子!   说着纪戎又推开洗漱间的门,孟厌握起刚刚被抓过的那只手,心里又酸又涨,好半天拖着脚上那双毛绒拖鞋,跟过去。   隔间的卫浴里洗漱用品齐全,桃子味的洗发水,草莓味的沐浴露,新牙刷也是粉蓝相间的。   “你是不是不喜欢粉色啊?”纪戎不好意思起来。大意了,没能料到自己的omega是只话少的小酷狼,好像出现了预估错误。   孟厌很不想承认自己喜欢粉色,但实在没法抑制住心里快溢出来的高兴,于是他欲盖弥彰轻哼一声,又觉得自己这样敷衍很不礼貌,好半天才别别扭扭地开口,“又不难看。”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哪有那么矫情。能用一瓶没拆封的洗发水,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只是债好像越欠越多,他会不会打了工也还不起,以后还是不得不用屁股来还?   可是按照薛海明的说法,他这样的omega卖起来并不值钱。   没有办法,保持干净需要点成本,草莓味的泡沫绵密细腻,叫他没办法拒绝。   打结的头发被扯掉了好几根,又在护发素的滋润下变得顺滑,耳朵上灰色的毛也被他搓得干干净净,就是湿着看起来稀稀拉拉。   孟厌洗完澡撅着屁股在淋浴间收集好掉下的毛发,扔进马桶里冲掉。   他是个小秃子,有段时间胃不舒服吃不下东西,营养不良,掉毛严重,洗澡时没注意堵住了下水口,导致不被允许随便去淋浴间洗澡。   粉色显黑,他穿起来不好看。孟厌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洗手台前,用手擦掉镜子上的水雾,不满地看着镜子里不伦不类的自己。   可是好软和,上面还有小兔子图案,又不舍得脱。   真烦。   耳朵有点痛,搓得太狠了,里头好像进了点水,孟厌用力甩了甩脑袋,猛然发现镜子上被他抹出了一道道斑驳的水印。   他赶忙拿起脱下的脏衣服擦,结果越擦越脏。   他这个澡洗得冗长,出来的时候纪戎已经将晚饭做好了。空气中弥漫着咖喱的香和米饭的甜,孟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间公寓宽敞,但和做矿产的孟家相比确实小了不少。夕阳穿过种满绿植的阳台洒进来,将整个客厅调出明艳温暖的颜色。   没有散不尽的烟味,没有尖锐的、粗犷的调笑,没有夸张的古龙水味。   桌上摆着新鲜的花,墙上挂着油画,古铜色的音响放着轻音乐,到处是生活气息。   纪戎给他盛了勺咖喱,盖在饭上,里头满满当当都是牛肉块和香菇土豆。他围裙都没摘,早晨抓起的头发垂落在前额,显得眉眼深邃又温柔。   “物业应该下班了,只能明天去录门禁了。”他笑着给孟厌递过筷子,悄悄打量着埋在湿漉漉头发里的小狼耳。   沾了水之后,灰色的毛一撮一撮黏在一起,露出里头粉嫩嫩的肉,好可爱。   “明天我要出去。”孟厌囫囵往嘴里塞着饭,边嚼边说话,他迫不及待想出门找工作。   纪戎想起他的资料背景,19岁,刚刚高二辍学,也没有工作,应当是出去玩吧。   养着也没什么,只是上进点更好。   “厌厌怎么上学这么晚?”纪戎好奇地问,按理说十九岁应该已经读大学了。   孟厌头也没抬,把脸埋在饭里,粗声粗气地答:“留级了。”   他空了三年多没上学,孟家将他接回去之后,直接将十岁的他塞到了三年级。   字都没识全的孟厌上课根本听不懂,童言无忌的小屁孩们围着他叫傻子,严厉的班主任批评他有多动症,找的家教也说他不是学习的料。   学校天天打电话找家长,孟厌不得不留了级。   也是那个时候起,他那个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的母亲彻底厌弃了他。   经历了太多,根本委屈不过来。孟厌只顾着边愤懑边埋头吃饭,没注意就吃撑了。他惨兮兮地站起身,打了两个嗝,很不文雅。   孟厌垮起个臭脸,感到无比丢人。   纪戎觉得好笑,将他拉过去,掀开他的睡衣,揉了揉鼓起的小肚子。   太瘦了,肋骨都清晰可见,纪戎又叹了口气。   果然,不能白吃人家的饭。才一天不到,道貌岸然的alpha就已经开始对他动手动脚,下一步就是吃干抹净,再把他日.得嗷嗷叫。   已经把自己洗干净的孟厌绝望地想。   --------------------   目前纪戎对孟厌好,就像搞了个洋娃娃回来养的那种心情,不知道有没有人懂(^ー゜) 第5章 晚安,厌厌   脑子里跑的火车在纪戎走进另一间卧室时戛然而止。   “晚安,厌厌。”纪戎转过脸朝他出眼下的月牙,又叮嘱他需要什么来隔壁敲门就好。   孟厌一阵尴尬,站原地冒了好一会儿烟,才钻回刚刚洗过澡的小房间里。   他收回暗自辱骂兔子的那些话。   搓完自己的小裤衩,迫不及待钻进被子里,孟厌忍不住翻来覆去打起滚来,阳光的甜味四散开。   然后他失眠了。   纪戎丝毫不知自己在omega眼里先是个禽兽,再是个好人。他忙完一圈洗好澡,去玄关拎起孟厌的鞋看了看码。这双鞋又大又旧,倒不一定合脚,或许直接询问比较稳妥。   敲了敲门没人应声,推门进去,床上没人。   找了一圈,发现孟厌正蜷缩在床边的地上睡得很香,身上盖着草莓花纹的被单,小耳朵埋在头发里随着呼吸一颤一颤。他好像怕把被子和枕头睡脏,枕着旧书包,又将自己仅有的两件干净衣服垫在身下。   特意买的乳胶床垫太软,习惯了睡硬地板的孟厌睡不惯。   纪戎悄悄退出去,坐在客厅发了好一会儿呆。   纪苗苗说,他直接把一个陌生人领回家,这种行为天真又愚蠢。或许吧,他已经快28了,过了喜欢主动结交新朋友的年纪,开始相信缘分。   太懂事的人容易吃亏,容易受伤。他们明明不像,纪戎却从缩在地上睡觉的孟厌身上看到了自己。   他会好好养他,尽量让他快乐,让他不需要那么懂事。   养小孩他还是有经验的。   拳击教练本就不需要起太早,更何况纪戎早就已经是不用每天点卯打卡的拳击馆老板。他特意提前了一点起床做早饭,八点多推门出来,发现孟厌已经出去了。   人不见了,书包也不见了,小狼崽子明显没吃早饭。   奇怪。   纪戎担心起来,他只领人走了一遍路,本来打算今天写个家庭地址放在孟厌的书包里,防止他走丢了找不到家,结果人先跑了。   孟厌没有手机,联系不上人,他急得转来转去,去小区门卫处查了监控,发现孟厌六点就出了小区大门。   “纪先生家里丢东西了吗?需不需要报案?”保安和纪戎很熟,抽着纪戎递过去的烟问道。   “不是不是,这是我老婆,如果他回来了,麻烦您放他进来,我还没来得及带他办门禁卡,或者麻烦您给我打个电话,行吗?”纪戎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担心地直皱眉。   怪不得养不胖,不吃早饭就跑出去玩的小孩都要抓起来狠狠打屁股。   “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吧。”保安自然是同意的,他又好奇地问,“纪先生结婚了?”   “嗯,昨天刚结婚。”纪戎这才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   保安年纪大了,难得碰上个一起聊天的,吐着烟圈直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结个婚就跟行政任务似的,仗着联盟法规有两年强制期,什么都从简。”   “我当年讨媳妇儿,彩礼,迎亲,喜烟喜糖,陪着回门,哪样都没落下,光喜宴就办了三回,掏光了我工作两年攒下的积蓄。”   “那你说,我花这么大代价讨回来的媳妇儿,这婚结了还能离吗?”   “这能叫陋习吗?”   “……”   纪戎倒是听进去了一点,他这婚结得没有仪式感,没有昭告天下。   于是他又跑了一趟商场,除去给孟厌买了部手机和两双新袜子以外,还捧回来一箱红色包装的巧克力,放在拳击馆前台。   “这是我的喜糖。”他和杨羽比划了一通,让小杨给每个进出的人发一份。   杨羽是个有听力障碍的绵羊omega,是纪戎的远房表弟,因为听不见,所以讲话稍微有点口齿不清,主要负责拳击馆的会员登记、教练排课等等这些日常事务,做事情很细心。   他半张着嘴瞪纪戎,缓过那阵震惊才想起正事。   有位打扫卫生的阿姨回老家了,缺个人,这两天找的几个都不满意,卫生情况有所下降。   纪戎表示理解,“可以多找几个临时工应付两天,做得好的就签长期合同,不急的。”   “肚子收紧,小臂放在身前,保护两侧肋骨。”   “收紧,膝关节发力,腰部送力,不要这么僵硬……”   穿着小黑背心的教练正带个半大的孩子矫正基本姿势,那小孩竖着两只金褐色的短圆耳练得认真,应当是只小狮子。   走过外侧吊满沙袋的新手练习区,里头是拳击台,再往里走是对抗馆。纪戎换好衣服打了会儿沙袋。   他长得漂亮,轮廓柔和,五官精致,脾气又太温和,平时瞧着不像个alpha,只有在拳击场上,随着干脆利落的出拳,显出肌理分明的宽肩窄腰,叫人移不开目光。   纪戎完全沉在自己的思绪里,边流汗边想着事。   是维持现状把练习区划分开好,还是新盘个地方做少儿拳击教学好,他还在犹豫。   来报训练课的小孩越来越多,混在一起有安全隐患。   对抗区有不少常来打拳的alpha,情绪容易冲动,力气又大。成年人下了拳击台偶有肢体冲突倒没什么,但万一牵涉到未成年就很麻烦。   不收小孩,靠私教课涨工资的教练又会有意见,只能尽量隔开。   但有些年纪小的alpha,尤其第二性征为虎狼类凶兽的叛逆期少年,就喜欢和大人们混在一起耍酷。   伤脑筋。   分析着利弊,纪戎又担心接不到门卫电话,让新娶回家的omega有家没处回,索性收了拳,草草放松完肌肉,直接去冲澡。   他在小区门口给保安送了喜糖,没见到孟厌,打算先回家做好晚饭等人。   小狼崽子,出去玩这么久,回家一定要好好说他一顿!   等指针走到十点,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纪戎是真的慌了。   孟厌可能跑了?   因为他是个兔子alpha,所以结婚第二天就跑了?纪戎正气得眼睛犯红,就接到了门卫的电话。   孟厌趿着沾满泥的鞋站在绿化带旁垂着头,背包的带子断了,他一直拎在手上。头顶的路灯照下的影子很小,孤零零的,被他踩在脚下。   一肚子的批评吐不出来,纪戎接过书包,去拉他又黑又脏的手,只问,“厌厌,吃晚饭了吗?”   怎么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19岁的小孩有这么淘气吗? 第6章 难对付的alpha   手被牵着,孟厌吸了吸鼻子,轻轻挣了一下,没挣开。他低下头不说话,看着纪戎手里断了带子的背包,忽然有点委屈。空气中散着沐浴露的清香,纪戎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而他像个泥巴里滚出来的猴子。   本打算早点出去尝试找工作,再早点回来。   连着被人赶,只有家烧烤店老板答应让他在店里帮忙打临工。孟厌兴高采烈鞠躬道谢,又在后厨坐着串了一下午签子,谁知晚上帮着上菜时,竟遇到了那群上学时常欺负他的alpha来店里吃饭。   莫名其妙被戏耍一顿,一群人闹哄哄的,打碎了俩碟子,又异口同声说是他干的。   老板自然不会得罪常客。   忙了一下午,钱也没拿到,孟厌气得脱了围裙摔在地上,背起书包就走。   那群人串也不撸了,跟上来抢了他的书包在街上抛来抛去。   书包坏了,烧烤店也去不了了,真是倒霉透顶。   算了,他就知道自己没那么好运,第一天就能找到工作。   “纪先生老婆终于回来啦!”门卫处的保安探出头来晃了晃刚拿到的巧克力,跟纪戎道谢。   孟厌刚反应过来这个“纪先生老婆”是他本人,肚子就咕咕叫起来。   他的脸红了又红,赶忙重新把脸埋在胸前。   “嗯,年纪小,麻烦丁师傅下次关照下。”纪戎手没松,领着孟厌走到门卫室边。   “我现在知道他长什么样了,以后我值班可以直接放他进来。”丁老头笑眯眯地应承,又叮嘱道:“不过你得再跟轮班的老吴说一声,最好还是赶紧带你老婆把卡办了。   孟厌脸通红,浑身不自在,趁着纪戎松了他的手给保安散烟,赶忙先往小区里路灯没那么亮的地方跑了几步。   再往回走,纪戎没来牵他的手。一路上安安静静,只有野猫翻垃圾桶的声音。   孟厌想说声对不起,毕竟不声不响出去这么久。犹豫着犹豫着就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再开口难免显得很刻意。   他随便找了个话题,状似随意地问:“你抽烟?”   没头没尾的,声音钝在嗓子眼儿里,显得语气很冲,他又不高兴起来,这次莫名其妙,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可能是在气他自己不会说话。   “不抽。”纪戎按下电梯,侧着身让孟厌先进去。   他确实不抽烟,那包烟是早上想去看监控,特意翻出来塞兜里贿赂保安用的,刚刚一整包都塞给了丁老头。   客厅里传来纪录片特有的不疾不徐的解说声。纪戎接着电话就跑了出去,电视都没来得及关。菜摆在桌上,早就凉了。   孟厌看着一桌子原封不动的饭菜,知道纪戎在等他吃饭。   “先洗手,我去热一下,洗完来吃饭。”纪戎端着盘子直接进了厨房。孟厌追过去,跟在后面,哑巴似的站了会儿,在煤气灶点燃的噪声里,终于开口,对着纪戎的背影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什么?”纪戎回过头,面色疑惑。他以为孟厌是跟来厨房洗手的。   “没什么。”孟厌觉得自己矫情有病,转头就跑。   袜子脏了,得赶紧换下来,不然毛绒拖鞋里头就要变灰了。   推开门,床上放着几双白色的新袜子,脚脖子上是不规则的粉色兔耳朵、棕色熊耳朵。孟厌眨了眨眼睛,抱着沾了泥的书包,又吸了吸鼻子。   鲫鱼汤已经没刚出锅那么鲜了,纪戎盛出来一碗白汤,放在孟厌面前,吃了几口饭就专心剃着鱼肉,将嫩滑的鱼肚放在小碟子里。   他手指修长,被橡木筷子衬得白皙,食指指节上还有颗小痣。   孟厌盯了一眼,埋头吃饭,又盯一眼。   “我不吃鱼。”他想说不要这么麻烦给他剃鱼肉,又怕自作多情,只好这样说。   纪戎看他一眼,回他,“厌厌太瘦了,要多补充点蛋白质,好不好。”语气是商量的语气,碟子却是直接摆在了他面前。   “噢。”孟厌抱着碗,倒是很听话。   这套餐椅的尺寸都是按照纪戎的身形定制的,他个子矮,只能叉着胳膊趴在上面。   “明天还要出门吗?”纪戎问。   孟厌点点头。明天还得去找工作,只是要离今天去的那条街远一点。   纪戎看着他身上今天刚换上的衣服,心里又叹了一口气。   是裕庆高中的圆领校服,胸前的几个字都快被磨没了。   他倒不觉得孟厌会皮到去玩泥巴玩一天,再说,玩泥巴能把书包玩坏,能把手上蹭破皮吗?他有心想开口问孟厌今天做什么去了,又怕手伸得太长,反而激起小朋友的逆反心理。   纪苗苗就不爱被他管,天天嫌他烦。   “出门午饭去哪儿吃?”纪戎还是忍不住操心起来。他今天下去才去拳击馆,买完东西回来在家等到两点,也没把人等回来吃午饭。   “有地方吃。”孟厌有信心做到不饿死自己。   看来也是个不爱主动交代行程的小孩,幸好早有准备。纪戎从口袋里掏出刚买的手机,放到孟厌手边,“这部手机给你用,已经插了电话卡,我的电话要记得接,按1就可以打给我,如果我在忙没有听到,就多打几遍。”   “我不要。”孟厌赶忙摇头,好几千的东西,他怎么还得起。   “那你丢了怎么办?”纪戎哄他,“这是我去商场抽奖抽到的,没人用,放着电池容易老化,再不用就坏了。”   怎么能把手机放坏呢!孟厌饭也不吃了,放下筷子,摸着光滑蹭亮的玻璃屏幕,努力装出个见过世面的样子,又是冷酷地“噢”了一声。   “家庭住址写在备忘录里了,如果出去远了不认得路了,打个车,给司机看一下备忘录就好。”   “鞋柜第一层的抽屉里有零钱,拿去吃饭打车,出门身上哪能不带钱呢,估计今天午饭都没吃。”纪戎像个操心的老父亲,絮絮叨叨的,说起来就没完了。   “我有钱。”孟厌放下抹着手机的手,嗡声嗡气的,像只不知所措的小蚊子。   什么商场抽奖会送手机啊,他又不是流哈喇子的三岁笨蛋。   “花老公的钱,不要有心理负担。”纪戎说完也有些不自在,只一瞬,就调整好了心态。他年纪大了许多,自然应该担起脸皮厚的责任。   孟厌动来动去坐不住,好像餐椅上有钉子在扎他屁股。脸太红了,没地方躲,纪戎这样的alpha真难对付。 第7章 小裤衩,搓搓   吃完饭,孟厌主动收拾好碗碟,像昨天一样站在矮凳子上打开水龙头洗碗,手还没伸出去,就被纪戎一把提溜下来,放到地上。   纪戎赶他去客厅看电视,说是刚吃完缓一缓再洗澡。   孟厌内心不安,缩在沙发边角,举着遥控器按来按去。上面开通了少儿区版权,一长溜的热门动画片。   他弟弟孟然有个戴上会发光的机甲头盔,和画报上一模一样。   “我晚上等得无聊,随手开的,里头应该有什么未来机甲变身,什么探险猫猫队长,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看。”洗完碗的纪戎拿着棉签和碘酒过来,抬眼示意孟厌举起爪子来。   “不用”两个字卡在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孟厌瞪着双一大一小的丹凤眼,沾着泥巴的狼耳立了起来。   豁了个口子的耳朵好像开始痒,他没忍住伸手去挠,然后被抓住了。   袖子卷上去,胳膊也蹭出了血痕。纪戎明显心疼了,手下轻得不能再轻。沙发旁的立灯将他的侧脸照得轮廓分明,好像带着股魅惑人心的魔力。   “我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疼。”孟厌尽力保持着手心向下的姿势,左手特意抓着右手小臂,第一次主动和纪戎开口说自己的事。   虽然是在撒谎。   “被欺负了打电话给我,按1就好,记住了吗?”纪戎垂下眼睛扔掉棉签,装作没看到孟厌手臂内侧凹凸不平的纹身。   其实他眼神很好,那应该是只扬翅起飞的鹰,纹在手腕下一寸左右的位置。   孟厌内心几番挣扎。照他原来的脾气,谁要是想来撸他袖子给他的伤口消毒,他一定会跳起来和人干一架,再不济也会恶狠狠骂一句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的alpha托起他的手,对着消完毒的伤口轻轻吹了吹,再贴上兔子花纹的创可贴,抚平边角。   温热的气流带来若有若无的痒意,又像有千钧重,将他牢牢钉在原处。   挺立的鼻离他的指尖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晰地看到长长的睫毛扫下的阴影。   孟厌尽力忽略着心里的怪异感,盯着茶几上红色包装的巧克力喜糖,小声说道:“我不应该回来这么晚。”   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又大方,殊不知他一紧张,耳朵就会轻颤。   “明天没有急事的话,下午再出门好吗,我们去把门禁卡办了,还需要去添置点东西,我一个人不好搬,得劳烦厌厌帮个忙。”纪戎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又顺手轻轻捏了捏软趴趴的狼耳。   短短的小绒毛上粘着已经干透的泥,一碰就掉灰,还真是浑身都脏兮兮。   孟厌想了想,点头同意。他好像不知不觉中习惯了纪戎叫他“厌厌”。   隔日,多年养成的生物钟将孟厌准时叫醒,他躺在垫了棉花的地板上,从草莓被单里掏出攥了一晚上的新手机。   还不怎么会用,他鼓捣了半天,拍出两张奇形怪状的照片,黑咕隆咚的,怪吓人。   时间尚早,刚过六点,还有两个小时物业才上班,孟厌缩在被子里拱来拱去,抱着手机又泛起困意。   孟家六点就有保姆来打扫卫生,睡在地上的孟厌自然得赶在洒扫前爬起来。可是起得早也没什么事干,还容易肚子饿。   能睡回笼觉可真舒服。   结果他这一觉睡到十点多,睁开眼时,阳光都快要将厚重的窗帘刺透了。   “多睡会儿怎么了,小孩不好好睡觉就不长个儿。”纪戎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示意孟厌先把桌上的鲜骆驼奶喝了。   他昨天刚跟配奶站定的,冷链物流很快。晾到现在已经不冰了,正好免去温热麻烦。   煎鸡蛋和香肠很快也端上桌,滋滋冒着油香,勾得人唇齿生津。   孟厌吃着吃着,边照例思考纪戎到底图谋他什么,边一下一下前后晃着腿。   餐椅高,他脚点不着地,拖鞋底在地板上蹭得起劲。   像是只想装深沉又忍不住得瑟的小狐狸。   临出门又犯了难,孟厌不舍得穿新袜子,想找他的破洞袜接着套上,转了几圈都找不到。   他睡前搓完和小裤衩一起晾在洗漱间的门把上,怎么都不见了?   转出房门,才看到自己的衣服都挂在了阳台上。   他睡回笼觉的这段时间,纪戎已经将他的衣服洗好晾起来了,连他的小裤衩也在风里飘摇。   一如他时厚时薄的脸皮,在风中凌乱。   偷他小裤衩的alpha义正严辞地狡辩,说衣物挂在潮湿的洗漱间会滋生细菌,这都是为他的健康着想。   “我给你重新搓了一遍。”纪戎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叫人有气没处撒。   耳朵上的毛都炸了起来,偏偏要装出个司空见惯的老司机模样。孟厌冷漠地“噢”一声,一溜烟跑回房间穿上兔耳朵袜子。   已经把你狠狠踩在脚下了好吧。   办门禁卡时,纪戎给物业看了眼结婚证,又发了几盒喜糖,接着弯腰填写资料。   都到够结婚的年纪了,却还收不回兽耳,几个年纪大的管理人员偷偷打量着孟厌。   留意到这些带着探究的八卦目光后,纪戎直起身将孟厌挡住,高大的身形将omega罩得严严实实,背后拉着的手就没松,一直把人牵出了物业办公室。   下午是没法出去找工作了,今日是被金钱腐蚀的、有出无进的一天。   孟厌舔着甜筒,边盯着它每一滴将落未落的甜珠,边在心里悄悄唉声叹气。   纪戎给他买了新衣服和新书包,今天肯定屁股不保。   关键死兔子还和店员一起夸他穿粉色好看。   明明不好看,连这种骗他花钱的营销套路都会信。   倒不是孟厌满脑子黄色废料,而是在他的概念里,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纪戎一定对他有所图谋。   他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只有具瘦弱的躯体,一个可咬的腺体。   慷慨赴死的准备都做好了,谁知傍晚纪戎又带他去家具城定了一张矮一点的餐桌,和一张硬床垫。   噢还没打算睡他啊。   真烦。   孟厌边踢路上的石子,边踩着路灯下纪戎的影子。   这人肯定在放长线,钓大鱼。   小虾米孟厌固执地想。   --------------------   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孟厌 孟献 孟然 都带个犬字((′?Д?)」   ——   关于孟厌踩板凳的解释:   纪戎一直独居,家具高度均是合他的身高设计。孟厌洗碗时垫板凳,不是为了够得到,是为了水流不乱溅且姿势更舒服。   根据我的生活经验,家里厨房洗水池的高度对我的身高来说很合适,而我对象就总说洗碗时低头弯腰腰疼,觉得矮。 第8章 说谢谢就好了   或许是因为穿着新衣服,看着靠谱多了,孟厌今日找工作时没被驱赶,还得到了半天帮忙拔草的机会。   他没跟人提前商量好工钱,晚上走的时候才知道做了半天只有五十块,还没纪戎在书包里给他装的零钱多。   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他又像在泥里打过滚儿似的,小白兔袜子还给他穿破了。   孟厌走回小区,门卫室里的保安换了一个人,见他刷了卡就埋着头往里冲,赶忙拦下他要查看身份证件。   自然是没有。换了新书包,他没将身份卡带在身上。   下班时间,被来来往往的人围观,叫人浑身不适。孟厌气鼓鼓地从书包里侧翻出手机,用黑不溜秋的手去按电话。粉色兔子的创可贴早就已经起翘,一侧边角失去了粘性,被他固执地按在手上,时不时去压一下。   “怎么了厌厌?”温柔的声音传来,烦躁的心情上好像也贴上了粉色兔子的创可贴。   孟厌嘟囔一句,“我进不去。”   纪戎没明白。   他又大了点声音告状,“那个人不让我进去。”   纪戎这才了然,月前小区刚出过一起入室抢劫案,最近安保严格,脸生的人都会再确认一下身份。   “我现在在外面,马上到小区门口,大概二十分钟。厌厌别急,去门卫室里坐会儿好吗,把手机给保安,我和他说一声。”   纪戎挂了电话,接过备用钥匙,着急要走。他来给纪苗苗送球鞋拿钥匙,在操场吹了半天风,直等到晚自习快开始才把人等来。   纪苗苗磨磨蹭蹭,不情不愿的,“哥,我不能去你那儿玩了吗?”   被宠惯了的高中生不高兴起来,他哥以前从未对他这般态度强硬。   “你可以来玩,但哥哥也有自己的生活。”   “你娶了老婆就不是我哥了吗?”   纪苗苗能感到最近他哥和他变疏远了,不是因为娶了老婆还能是因为什么?   越来越没有界限感,让人觉得疲惫。纪戎不想再翻来覆去讲道理哄人。   “苗苗,你没多久就要高考了,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满十八岁了。”他语气平静,没再多言。   工作之后,纪苗苗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他在承担,家长会是他来开,头疼脑热也是他在管。   索求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以满足。   偶尔也会想,作为哥哥,应该为家庭付出到什么样的程度才算合格、才算尽到责任,如果有这样的明文规定就好了。   在亲人的眼里,他的意愿和自由,好像从来都不被重视,或者说,可以为任何事理所当然地牺牲。   纪戎缓缓呼出一口气,努力调节好负面情绪。   小狼崽子没进门卫室等人,还是杵在绿化丛旁的路灯下探头张望。纪戎摇下车窗和保安打好招呼,接上孟厌拐进了地下车库。   “你心情不好?”孟厌脸上又粘了泥,看起来怪滑稽,寡淡的眼睛在昏暗的地下车库瞧着格外亮。问完这句话,他面色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   真烦,多管什么闲事。   纪戎没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忽然开口问他,“厌厌给我抱抱,可以吗?”   怎么能动手动脚?孟厌瞪着双丹凤眼,自以为很有威慑力,耳尖又抖了起来。   地下车库有些冷,纪戎笑了笑作罢,“走吧。”   什么意思?不抱了?是今天都不抱了还是回家再抱?回家会不会不仅要抱他还要这样那样?   真烦。   他吃人家的穿人家的,是不是应该主动一点?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防盗门“咔哒”一声关起来。   完了,孟厌吓得一个机灵,猛得蹿上去,一把搂住了纪戎的腰,然后快速松开,退出三步。   “抱完了。”他自顾自下了结论。   刚刚正弯腰换鞋的纪戎差点条件反射把人掀出去。   这下是怎么也得高兴起来了。他没忍住笑弯了一双眼睛,从口袋里掏出挂了绳子的钥匙,“备用钥匙,怕你弄丢,给你挂在脖子上好吗?”   “噢。”孟厌拖着书包,乖乖走过来低下头,殊不知他矮上许多,完全是多此一举。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钥匙,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认真打量起鞋柜上的油画。磨磨蹭蹭不换拖鞋,就想等纪戎先进厨房做饭再说。   他第一天就把人家送的新袜子穿破了,真的很丢脸。   鞋柜上摆着双新球鞋,大概是送弟弟的。   谁知纪戎转过身来,拿起那鞋盒朝他笑,“厌厌来试一下合不合脚,我大概估计了下你的鞋码,可能差点。”   应该没问题,毕竟他趁孟厌睡着去偷偷量了脚长。   纪戎拿出那双蓝底白球鞋,蹲下身去要给孟厌换上。掉了漆的旧鞋在新鞋的对比下越发丑陋,孟厌涨红了脸,不知道要把脚放到哪里去。   纪戎蹲在他脚前,让他的窘迫无处遁形。   “我不要。”孟厌拒绝。   “太贵了,我不要,退了。”他察觉到自己语气太过生硬,怕纪戎听了心里不舒服,第一次主动解释。   他认得这个标,孟然有一鞋柜。虽然羡慕过,但劳累半天才赚五十,不是他的消费水平。   “买一送一的,又不花钱,不要就浪费了。”纪戎抬起头骗他,不起身,就这么等着。   玄关的光打在他的鼻梁上,光洁的额头露了出来,眉眼舒展,好像璀璨的星星掉进了湖里。   纪戎总拿哄小孩的话骗他,笨蛋才会信吧。孟厌微微撇着嘴,轻哼一声。可是漂亮的人说出的话好像跟别人不一样,就像海里擅长蛊惑人心的海妖,光盯着人看上一眼,自有一套说服人的本领。   对视了大概几秒钟,负隅顽抗一番无果,孟厌蹲下身去,“我自己来。”   他自觉掩饰得很好,纪戎并没有看到他破了洞的袜子。   洗完澡后,门被敲响。硬床垫已经换上了,松软的褥子被晒出了阳光的味道。纪戎把洗干净的旧校服收了进来,叠放在空出来的衣柜里,又拿了脏衣服出去洗。   孟厌围着纪戎几度欲言又止,插不上手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倒不是不会做家务,也不是偷懒,只是不想乱碰别人家里的东西。他没去过阳台,不知道洗衣机怎么用。   “厌厌,过来。”   吃完饭后,纪戎照例逮着孟厌给他贴上新的创可贴,又戴上眼镜,抓着他要给他剪指甲。   孟厌没忍住起傲娇起来,他压下嘴角抗议,“我不剪。”表情很不满,被抓着的手却没动。   他的手指甲前端坑坑洼洼,像被狗啃过。   明明乖乖配合,却小声嘀咕着,“老子不剪。”   纪戎偷偷弯了弯嘴角,又示意他,“脚伸过来。”   原来这人知道他袜子破了。孟厌心里别提多别扭,又羞又愤又不知所措,心里咕噜咕噜直冒酸泡。   “说谢谢就好了。”纪戎专心致志,没抬眼。   脚被拽着就像被掌握了命门,孟厌重重哼了一声,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粗声粗气的“谢谢”。   alpha真的可怕,搞不过。 第9章 是哥们儿就该一起单身   杨羽听力不好,拳击馆前台摆着个按铃,有人一按,他手腕上的黑色手环就会发出震动提醒。最近来咨询的人多了,按铃旁又摆了个带显示屏的收录机,可以收录人声自动转为文字。   作为一个长得清秀漂亮的omega,在拳击馆做日常事务很容易被欺负,卷卷毛的杨羽倒没有这个烦恼,最近很少有alpha来骚扰他。   他有了新的烦恼。   新烦恼推门而入,桀骜的眉峰配上乌黑的瞳,作战服包裹着健壮的身形,格外有压迫感。   萧远岱,犬类alpha,二级警,一副不正经的流氓样,某天被杨羽劈头盖脸含糊骂了一顿之后,就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再也不揪人家的小卷毛,改为追着人要结婚。   挺硬的警官帽被他夹在胳膊下,一来就把那个按铃圈在怀里,趁着杨羽不忙,偷偷点来点去。   有个门神杵在前台,就差把这地画个圈写上他的名儿了,谁敢没事来招惹人?   直把人闹出了脾气,又费劲哄好,萧远岱才抬腿往后面的VIP区走。   他是纪戎读军校时的舍友,没事就来打打拳,镇镇场子。   联盟最好的军校在首都附近的宿城,收十四岁以上的A级alpha。满十八岁、达到考核指标的学员只要完成外派任务即可进首都军服三年役,再分配到联盟各个机关。   纪戎读的军校,连续四年考核都是优秀学员,没做成军官警察,做了拳击教练,还开起了拳击馆。   “最近天天翘班,也不来和我打拳,怎么回事啊纪大兔?”萧远岱好不容易在休息室逮着纪戎,拉着人就要上拳击台互殴一把。   “新婚。”纪戎收了手里的图纸,没被拖动。   “啥?”萧警官一脸茫然,“你从哪儿偷了个老婆,人呢?”   是哥们儿就应该一起单身到28岁交罚款。   玩儿呢,这么铁的革命友谊被哪个小妖精横插了一脚?   纪戎答:“送去市政厅听omega婚姻讲座了。”   “那玩意儿是真有病,杨羽嫁给我之后不会也要听吧,有这空娃都造出来了。”萧警官的重点转移得很快。   “你这样不着调,可能真的要单身到交罚款了。”纪戎没忍住吐槽。都说边牧这类犬温顺,心思细腻,这些美好品质拿放大镜在萧远岱身上找也找不到一星半点。   可见什么兽类第二性征会影响人类性格的理论都是扯淡,纯纯民科。   萧警官眼睛瞪得老大,不甘心地追问道:“你老婆咋样?”   纪戎想了想,嘴角不自觉带了笑,“很可爱。”   “不说了,到点了,我得去接人。”纪戎抬手看了看表,拿起外套起身要走,手搭在门把手上又想到什么,回过头问萧远岱,“对了,你对莲华路孟家熟吗?”   他和孟厌结婚到现在,孟家人的影子都没见到过,就跟捡了个孤儿似的。孟厌家境不好,大概率是莲花路孟家的旁支远亲。   但也不该一双合脚的鞋都穿不起吧。   他怀疑孟厌在家时常被欺负。   萧远岱闻言皱了皱眉,“孟家?怎么,他们来你拳击馆挑事了?”   纪戎否认,“那倒没有。”   萧警官明显对孟家印象不好,眉头直皱,“孟家手里有个钛矿,明面上没什么问题,年前矿场出过人命案,调查前和死者家属和解了,说是意外。”   问一个军警,除了这个也问不出别的了,人均潜在犯罪分子。   纪戎总觉得和孟家打过交道,细想又想不起来。   萧远岱边陪着他往外走,边提醒他,“孟献和孟默,你没印象了?咱们读书的时候,那俩隔壁班的孙子就老喜欢拉帮结派欺负人。”   毕业都快十年了,没印象正常。莲华路在城南,他的拳击馆在城北,一般也碰不上。   “把血统看得比什么都重,一群基因反祖、脑子也反祖的傻逼,天天他妈瞧不起狗,个个名字不还是得带个‘犬’字。”被精准鄙视到的萧警官还在不服气。   纪戎乐了,“犬狼一家亲,你们应该算近亲吧。”   萧远岱急,“别放屁,我萧家族谱上溯五千年,拿百八十根杆子也打不着一个和孟家沾亲带故的。”   远远看见杨羽埋着头写东西,他声音又轻了下来,揽着纪戎的肩和他打商量,“说真的,什么时候带你老婆和小杨一起吃个饭,顺便让他俩搞好关系,打入内部,骗取信任,让你老婆帮我多美言几句。”   纪戎推开他的头,“你正常点。”   果不其然,路过前台,杨羽只跟纪戎打了招呼,看都没看萧警官一眼。   杨羽上班时一向规规矩矩,不认什么老板的铁哥们儿,拦着萧远岱填资料。萧警官在姓名栏写“帅哥”,个人信息上填的是“三十八岁离异带俩娃”。   情路这样坎坷,赖不得别人。   耽误了点时间,到市政厅时距离讲座散场还有半个小时,纪戎先拐去旁边的体检中心取孟厌的体检报告。   联盟婚姻法规定,结婚后的头两个月,omega每周六都要来市政厅接受婚姻教育,第一次会检查腺体,今天正好是出报告的日子。   “孟厌对吧,腺体到现在都没有发育成熟,暂时不适合标记,按现在这个情况,可能还得一年才能到第一次发热期,信息素的味道测不出来。”穿着白大褂的老医生眯起眼睛看着手里的报告,摇了摇头。   纪戎顿时紧张起来,“还有哪里不好吗?身体怎么样?”   老医生递过报告,答:“也没大毛病,轻微贫血,还有慢性咽炎。后者没法根治,不能抽烟,别吃太烫的东西,冷的辣的也少吃,平时注意补充维生素,按摩按摩脖子。”   纪戎一一记下,翻着报告细看。   到市政厅西门的时候,讲座刚刚散场,闹哄哄的,人挤人。孟厌已经站在了约定好的地方,躲在树后面埋着头轻轻踢石子。   球鞋很合脚,他天天穿,又怕弄坏,很是小心。   树荫下缩着的小狼崽,时不时摸一下自己收不回去的兽耳。纪戎看不清他的脸,却无端察觉出了一点孤独的感觉。   比初见时干净多了,还是瘦,离吃胖有很长一段距离。   纪戎走近了叫人,“厌厌,回家了。”   孟厌猛地抬头,嘴角上扬,像是笑了,再细看时表情严肃,还是一贯的臭屁样。   纪戎问讲座都听了什么,孟厌答不上来,小声糊弄了过去。   人多,纪戎去拉他的手,像牵小朋友一样牵着。   有十指紧扣的新婚夫妇走过,孟厌忽然有些不高兴。 第10章 今天没有冰淇淋吗   孟厌打零工攒了点钱,去小卖部买了个一块钱的练习本,从前往后记纪戎给他花的钱,从后往前记自己的收入。   入睡前,他躺在草莓被单里翻看着记账本,横竖睡不着,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前面越记越多,后面停滞不前。   总打零工也不济事,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在寻找和等待上,时薪也低得离谱。   他尝试去看报纸上的招工启事,又去市政厅的劳工募集处填写了联系方式,等了两天,还真找到个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试用期两周,做得好可以签长期合同。   他骄傲了起来,当天就买了两个塑料手机壳,虽然才二十多块钱,没什么花纹。   当天吃晚饭的时候,孟厌从口袋里掏出那带点小碎花的透明手机壳,没控制好力道,“啪”的一声放在纪戎面前,吓了他自己一跳。   也不说话,接着埋头扒拉饭。   纪戎没有套手机壳的习惯,故而也没想着给孟厌的手机配个保护壳。但孟厌天天出去浪,生怕把他的宝贝手机磕坏,想买个手机壳想了好几天。   倒很少有人送东西给他,纪戎愣了愣,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厌厌。”   他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两下卡上了透明的壳,拿起来瞧了瞧,直夸很好看。   孟厌偷偷瞟了两眼,自觉多了几分底气,问:“今天没有冰淇淋吗?”   他暗自嘀咕起来,“我最近又没有做错什么。”   明明以前每天晚上回家都会给他带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上周六之后就再也没有给他买过了。   难道是因为他没回答上来讲座问题?   “有西瓜吃啊。”纪戎有些惊讶。每次弯腰把草莓小甜筒递给孟厌,这小崽子眼睛光顾着盯电视,很不在意的样子,原来心里还挺惦记。   西瓜含大量维生素C,有润喉的作用,他最近倒是常买。   虽然西瓜也很好吃,但冰淇淋是无可替代的。孟厌尝试交流,“是因为我回答不上来问题吗?”   纪戎早忘了什么问题,他给小朋友解释,“不是,因为你嗓子不好,有咽炎,得慢慢养着。”   孟厌都不知道自己嗓子不好,他不常说话,偶尔开口时确实感觉发不出声音,要说的话挤在嗓子眼儿里,像只嘎嘎乱叫的小鸭子。   原来不是他声音难听,是生病了。   见他暗自鼓起一边腮帮子,不高兴的样子,纪戎妥协,“实在喜欢的话,三天可以吃半个。”   孟厌不同意了,“还有一半呢?”   纪戎笑:“我吃啊,我不可以吃冰淇淋吗?”   “噢。”自然是可以的。   “那我明天可以吃吗,因为我已经有好几天没吃了。”孟厌没忍住问。他感到了些许尴尬,也对‘实在喜欢’四个字表示不赞同,特意补充道:“也不是很喜欢。”   倒不是不可以自己买,但孟厌觉得,既然纪戎费心管了他,就该听话。   “好。”纪戎答应了。   果然收了礼物的人好说话。   手上的伤口长好了,孟厌坚持要刷碗。他也不说话,吃完饭就径直往水龙头前一站。   于是纪戎由着他表现,自己在旁边的料理台切水果。   孟厌紧闭着嘴巴,神情紧张,他洗碗时一向专心致志,不受外界打扰。哗啦啦的水声停了下来,他用干净的厨房纸将碗碟外圈的水渍擦掉,再将碗筷一件件收进柜子里。   刚回孟家的时候,孟厌也积极表现过。他没什么常识,用摆在水池里的钢丝球刷锅,将电饭锅内侧的保护涂层刷出了一道道痕。因着这件事,他被连着说了几个晚上,又被勒令不许再随便进厨房。   他们家是这样的规矩,无论多小的事,一定要揪住罪魁祸首,一定要不依不饶地把道理掰扯清楚。   到底是谁到家没关门导致屋子里飞进来一只苍蝇,这件事在孟家能吵一个小时。   可他在这里,即使做错了什么,纪戎也不会责怪。这个好脾气的alpha会在一旁手把手教他,耐心又温柔。   他昨天第一次尝试帮忙洗衣服,把消毒液当洗衣液倒了,洗出来的衣服一股子刺鼻的味道,没法穿,重新过水又洗了好几遍,有件脆弱的衬衫直接就绞坏了。   想象中的责备并没有到来,纪戎只是带他辨认好不同用途的罐子,又贴上不同颜色的标签帮他区分。   人挺好的,无欲无求,也不睡他,天天做赔本买卖,真的有点傻。   孟厌吸了吸鼻子,边看机甲动画片,边捧着西瓜啃了一脸的汁水。   纪戎好几天都没去拳击馆。   最终还是决定将成人基础训练和未成年教学场地分开,提前规避风险。   他将隔壁经营不善的店铺盘下来,打算做成拓展培训营,除了拳击以外,增加点攀岩、射击等项目,弥补吸引力不足的问题。   忙着盯新场地的装修进度、申请执照、招新教练,琐事繁多,回家时间开始不固定起来。没空做饭,又怕孟厌在家饿肚子,纪戎直接叫了外卖送回家。   谁知八点多回小区了,被丁老头隔着护栏叫住,几个小时前叫的外卖还摆在门卫室里,已经凉了。   纪戎下了车,边举着冰淇淋甜筒坐电梯回家,边尝试联系孟厌。   电话一直无人接听,直等到九点多,才有了回信。   “我就回来了!”属于孟厌特有的、像破风箱一样的嗓音伴着急促的喘气声,隔着话筒听起来断断续续。   “厌厌,别跑,小心喘不上气,给个位置,我去接你。”纪戎穿上外套打算出门,谁知话音未落,通话就断了。   还没等他开始担心,孟厌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他风风火火的,讲话直来直去。   “你刚刚说什么?”他手比脑子快,怕浪费电话费,每次都是这样,话说完就挂电话。   纪戎笑他,“没事,回来慢一点,买了冰淇淋。”   甜筒被小心翼翼竖在冷冻区,跑回家的孟厌只吃了两口。   纪戎还是担心,饭后,趁着这嘴馋的小崽子直愣愣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从后面捏住人家的脖子,照着教学视频里的方法,试图帮忙按摩颈部肌肉。   “廉泉穴、人迎穴,天突穴……”纪戎边看边念叨,手下动来动去,尝试找准穴位。   孟厌听不清身后的人在说什么,只觉得有一股热从微凉的指尖瞬间冲到了脑门,又有股痒挠着他的心脏,叫他坐不住。   酷炫的机甲到底是怎么召唤出来的,他是一概不知了。   警惕一些alpha的心机陷阱,孟厌伸着脖子,忍不住地咽口水。   总感觉还是瘦,天天吃不少饭,还是养不出一点肉,到底怎么回事呢?心无旁骛的alpha只在担心这个。 第11章 只是太孤单了   忙碌起来之后,纪戎回家时间开始变晚,连着几天晚上都有局,没法回家吃晚饭。   孟厌好像也找到了新奇好玩的事做,每天早上喝完牛奶、囫囵往嘴里塞点吃的就撒丫子往外跑,逮都逮不住,瞧着格外兴奋。   晚上又在外面浪到忘记归家。   有天纪戎回家稍微早了点,将近十点才等到孟厌鬼鬼祟祟的人影。   情绪明显比刚来时高些,话也肯多说几句,比如想多看会儿电视,想吃个煮鸡蛋。好像没那么自闭了。   或许是交到了新的朋友。   他没空陪小朋友玩,有人一起玩闹是好事。   纪戎不想逼着孟厌学习或工作。先把身体养好要紧,之后再找想做的事做吧。他不会用什么固定的标准去要求、评价孟厌,也不会逼迫孟厌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充实快乐最好,他的omega不一定要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   孟厌总说晚上在外面吃过了,瞧着生龙活虎的,也不像饿肚子的模样。纪戎偶尔会煮点简单的夜宵再塞他吃点。两个人常常半夜围着茶几边吃面边看电视。   当然电视主要是孟厌要看的,他又想出去玩又想在家看电视,只能挤出睡觉前的一点时间看一集机甲英雄打怪兽。   也不知道成天都在外面玩什么,怎么会这么累,看着看着电视,人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纪戎有心过问,可惜自己都忙得脚不着地。他晚间有应酬,喝了点酒,头还晕着。   见摇不醒睡熟的小狼崽,纪戎弯腰将人抱起往房间送。随手掂量了两下,臂弯里的人轻飘飘的,还没他平时健身时举的哑铃重。   怎么还没长胖?纪戎感到有些挫败了。   看来还是得盯着吃饭,所幸自己也快忙完了。培训机构的审批手续已经办妥,资质也拿到手,就差明天跑个备案材料。之后偶尔去新场地盯盯施工进度、提前面试一下新教练就好。   软乎乎的狼耳随着步伐有节奏地上下颠动,omega缩在他怀里,嘴巴半张,脸睡红了。细长的四肢像麻秆一样,伸出的脚踝上围着一圈突兀的蕾丝花边。   是他买的袜子,代表了他的审美,这么看是有点奇怪了。   纪戎没忍住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发现孟厌的脚踝还没他两根手指比出的圈大。   手下皮肤温热,他心脏突突一跳,赶忙收回手,感慨自己禽兽。   等把人团进被子里,小小的一只,瞧着又可怜又可爱,纪戎没忍住弯腰凑近,伸手弹了弹孟厌的小耳朵。   手感真好,他又弹了一下。   他喝多了,也变幼稚了。   纪戎反省完自己的恶劣,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做乱的手。   悄悄关上门,他打算去鞋柜补充零钱。   得给孟厌再塞点游玩基金。   有几天没出去买菜了,纪戎也没开过抽屉,这么随手一拉,满满一抽屉特意换来的零钱差点冒出来。   里头到底有多少钱,他没数过,怎么似乎还变多了?   怎么回事?钱多没多不确定,但孟厌肯定没拿什么钱去吃饭。纪戎只觉得自己头更晕了。   这得说他一顿。   隔日又到周六,又该去市政厅听讲座了。纪戎没空送人,特意在孟厌的书包侧边塞了零钱,叮嘱他自己打车去,再三说明要注意安全,别被人拐跑。   小狼崽子虽没有满口答应,也是抖着毛茸茸的耳朵重重点了两个头的。   去市政厅的自助机器上录入编码,终于走完了最后一道备案程序,纪戎呼出一口气,松了松筋骨,顺道去西门大礼堂接人。   讲座正在进行中,他没打电话,只静静靠在西门旁的大树上,边捏眼角边等人。   好累。   生活上,工作上,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是他自己来,无论出了什么纰漏都得他负责,因而无论有什么样的结果都将由他一个人承担。   如果失败了,就会没有任何缓冲地摔在地上。   所幸已然习惯。   纪戎发着呆,又想到了瘦小的孟厌。   他在婚姻讲座剩余的半个多小时里仔细计划着今天回家要做哪些好吃的,又要怎么和孟厌沟通好好吃饭的重要性。   盘算着这些事,心里的烦躁和焦灼慢慢平息,终于感到松快一点了。   可能养一只猫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吧,操心的是他,被治愈的也是他。   谁知站在出口左等右等,整个大礼堂都清场了,纪戎也没看到那对软趴趴的灰耳朵。   打电话又是没人接。纪戎摩挲着手里光滑的塑料手机壳,忽然有点难过。   “孟厌?那个C级灰狼omega是吧,你是他的丈夫?”拿着名单负责登记的管理人员从眼镜上方扫了纪戎一眼。   纪戎应了,面色稍稍疑惑。   怎么,他家omega很出名吗?   “我正要找你呢,怎么回事啊,这次签到没有他,上次讲座也没来,不要把这个东西看成是负担好吧,字字句句都跟他联系密切。”中年beta喋喋不休,越说声音越大,“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些讲座主要就是开给他这种没接受过高等教育、文化水平低的人听的。”   纪戎皱了皱眉,出言道歉,“不好意思。”   今天孟厌确实没来,故而没有签到记录,但他上次明明在这里接到了人。   那天,他家的omega乖乖站在树荫下等他。   “不能这样,再忙生理课也要听啊,发热期前几天有什么症状、抑制剂要怎么选、去哪里领,这些东西不知道能行吗?他不听也行,来考试,能考全对就算他过,要不就给我重新补。”   “一次体检,六次讲座,一次简单测试,必须通过,这也是对omega的一种保护。”   或许是alpha的态度一直很友善,管理人员稍稍缓和了语气,“我重新给他登入,不要再增加别人的工作量了。”   纪戎脸上瞧不出情绪,只低声道谢:“麻烦您,我下次陪他来。”   日头西斜,想象中一起去超市买菜再热热闹闹回家做饭的情景并没有发生。纪戎站在玄关,看着空荡荡的家,眼神平静又哀伤。   或许他不该自顾自拉着别人陪他扮演过家家的戏码。   或许别人不愿意。   他应该想到的。他只是太孤单了。 第12章 应激反应   拳击馆里侧的休息区闹哄哄围着几个人,有人在笑,有人在起哄,伴着几声粗粝的、听不分明的破碎嘶吼,听着有些熟悉。   纪戎本不打算再出门,可是呆在家里无端有些烦闷,他便索性来馆里放一下今天刚拿到的备案回执,顺便看看情况。   然后他远远的看到了被围在储物柜旁的孟厌。   换衣间的门开着,被他念叨了一下午的人穿着白色泛灰的保洁制服,左手攥着手机,右手不依不饶扯着别人的衣襟扣子,整张脸都狰狞起来,嘴里大声吼着什么,隔得远听不分明,只觉得声音里的愤怒快冲破他的喉管,刺得人耳膜震痛。   不能再喊了,再喊嗓子就真要废了。   纪戎没法思考孟厌怎么会在这里,大跨步走了过去,耳边依稀听得被揪住不放的omega翻来覆去哭诉原委。   “是他先偷我东西的,他翻我包……”   浑身炸毛的小狼崽呼吸急促,脸涨得通红,沙哑的叫骂声毫无穿透力,但纪戎听清了。   “放屁,撒谎精,你他妈**全家*绝了!”   几个相熟的老客户适时在一旁点评。   “是不是犯病了啊,莫名其妙的,一个omega嘴这么脏。”   “你看他那个奇怪的耳朵,是不是跟人打架被咬掉了一个角,哈哈哈……”   “出拳力道不行啊,只会叫嚣的弱鸡,笑死爹了。”   ……   没等纪戎走近,又有围观的alpha看不过眼上前制止。孟厌被大力推搡了两下,依旧死不松手,反而偏过头来,张口就要咬人,差点被甩了一巴掌。   纪戎眼疾手快拧着那横插过来的胳膊,眉头紧紧皱起,厉声喝道:“干什么?想动手是吧?”   “纪老板。”被反剪着胳膊的alpha认出了纪戎,讪讪地扯了扯嘴角。下了拳击台斗殴本就不妥,更何况对方是个omega,他确实是冲动犯浑了。   只是被放开之前,大腿上狠狠挨了一脚,疼得他呲牙咧嘴。   纪戎很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此刻心里又气又急,刚刚要是慢一点,那一巴掌打在孟厌脸上,不知道得多疼。   “怎么回事?”他克制着收了点急躁,抓住了孟厌的右手手腕。手下没用力,想问清楚状况。   孟厌固执地转过头不看纪戎,浑身却忽然控制不住发起抖。周遭的声音离他很远,又很近,像有泥水倒灌进了耳朵里。   他只留意到纪戎忽然走了过来,没看清纪戎的表情。   可能是失望,可能是厌恶,可能是恶心,也可能全都有。   现在人就在近旁,却是不敢看。   他以为纪戎是被人特意叫来的,就像小学时学校叫家长一样。   他妈盛装来学校的那天,孟厌其实一直在心里偷偷高兴,因为他妈妈长得漂亮优雅,让他觉得很有面子。   以为不会再被围着嘲笑,以为会有人替他撑腰,以为不会再受欺负。可是他错得离谱可笑。从那天开始,他妈再也没对他笑过一次,甚至会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沉下脸去。   很快又要被讨厌了,被纪戎讨厌了,明明装乖了那么久。   被讨厌这件事他本来不在意的。   原来付出被漠视、信任被辜负、清白被冤枉、尊严被践踏,远不是最叫人难受的,最难受的是唯一愿意听他慢慢说话的人要开始讨厌他了。   原来他还是不习惯被抛弃。   对面那个叫周葙的仓鼠omega哭得停不下来,见有人向着孟厌,又重头开始诉苦。   “先生,您认得他吗?他翻我包偷我东西,我想和他好好谈,是他甩开我的手,自己不小心把手机摔坏的。”   “本来也不是我的错,他非要赖我。我和他道歉,他上来就疯了一样打我。”   “你看我的脖子……”他试图给周围的人展示伤口,白皙的脖子被扯红了。   表达清楚,有条理,有逻辑,已经委屈地哭了一脸的眼泪。   “你去死吧!”孟厌猛地转过头,再也忍不住,捏着拳头就往周葙脸上砸,可惜他力气太小,出手太慢,左手被纪戎拦住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眼眶里的泪直打转,鼻子里突如其来的酸涩怎么也憋不下去。   于是他一把偏过脸去,死死盯着别处忍住那阵想哭的冲动,任凭纪戎怎么叫他都不理。   怪不得打不通电话,原来手机被摔坏了。   “厌厌。”纪戎盯着孟厌再次开口叫他,依旧没得到一点回应。   不看他,不应声,不理人,不沟通,也不松手,很是固执。他从来没见过孟厌这样。   周围的议论声又大了些,叽叽喳喳的,叫人厌烦。纪戎抬眼唤人,想清场。   一直围在一旁干着急的杨羽见状赶忙上来解释,“纪先生,这是雇的保洁,无端打人,本打算直接辞了的,他赖着不走。”   偏着头的孟厌听见了前台的告状,脑子里一直紧紧绷着的弦忽然就断了。他将手里一直攥着的手机一把砸在了储物柜上,“啪”的一声巨响,众人骇住静了一秒,又哗然责骂起来。   松开因为过于用力而毫无血色的手,拼命止住发抖的牙关,长着兽耳的奇怪omega扯了身上保洁的衣服闷头越过人群往外冲。   纪戎急忙将他一把拦腰抱起。   怀里的人不停嘶吼挣扎,混乱中纪戎的腹部被蹬了好几下,脸都划破了皮,渗出一滴血珠。   指尖一抹腥红,孟厌顿时呆住了,他大张着嘴,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一滴一滴的泪珠默默往下掉,砸得纪戎心疼难受。他阴沉下脸,气得不轻。   “先生,我就说了他是神经病。”这傻子疯起来谁都打,得了自由的周葙原本还觉得来人偏向孟厌,这下又有底气起来。   “是真的神经病吧,反正肯定有毛病,不然耳朵怎么露在外面收不回去。”   孟厌出现了应激反应,呼吸不畅,胸部急速起伏,带着撕裂的声带发出幼兽般绝望的呜咽。   纪戎单手将人抱在怀里,一手拖着臀,一手拍着后背。他忍着内心不停翻涌的恶气,只专注地偏头看着孟厌,引导他呼吸。   “冷静一点,深呼吸,厌厌,我在这里。”   “别紧张,吸气,吐,慢慢吐,看着我,厌厌。”   “……”   四周静了下来,只有周葙轻哼一声,别过脸去。   等怀里的人渐渐将呼吸平复下来,纪戎打个手势示意杨羽报警。   他不习惯跟人吵架,此刻脸色铁青,“把萧远岱喊过来,就说我要报案,在他来之前,在场的都不许走。”   “报什么案,他的手机是他自己摔的。”周葙脸色一白,第一个反对。   抱着的人脱了力,顺势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脸上流血的地方好像被吹了一下。很轻很轻,仿佛是错觉。   孟厌安静了下来,恢复了惯常不爱说话的装乖样。   纪戎忽然笑了笑,留意到周葙不自然的肢体小动作,他坚持道:“你不是说他偷你东西么。偷了你什么,丢了什么,谁干的,总要搞清楚吧。”   他又朝换衣间外躁动的顾客们解释安抚,“人多眼杂,万一谁偷摸顺带了谁的什么东西,说都说不清楚,干脆都别走,也顺便做个见证。”   “在场的看热闹的,我管晚饭,多让你们等一个小时,我多送一张代金券。”   “我说了我没丢什么东西。”周葙抬起下巴,感到不服,“我不需要报案。”   纪戎彻底冷下脸来,“不,你想错了,是我,作为拳击馆老板,报你寻衅滋事案。” 第13章 被换掉的考勤卡   原来每天高高兴兴出门不是去玩,是出来打工,还是在他的拳击馆打工,忙得讲座都不去听。   听杨羽说,孟厌已经来拖了一周的地。纪戎有点后悔自己最近没抽个空来拳击馆看看,要是他早发现,估计今天就不会出这样的事。   维护是潜意识的,信任却有迹可循。   纪戎护短,但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他直觉自己家的omega不会无缘无故翻人家包、偷人家东西,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伸手打人。   放着家里一抽屉的零钱不拿,要去偷别人的?   傍晚出门前,他拉开鞋柜抽屉仔细查看过,上面铺着的一层纸币新旧不一,小额居多,下面才是他从银行换回来的那堆零钱。   家里一共两个人,是孟厌放的,现在看来,或许是打工赚的钱。   他忙的这几天,家里干干净净,孟厌总是一声不吭主动帮忙做家务,不会随便动他的东西,也没有偷偷吃冰淇淋。   除了话少点,不爱笑,瞧着别别扭扭,品格是端正的。   揪着不放、赖着不走,应该是自辨无果又心有不甘。生活中孟厌偶尔也会展露出固执的一面,可从未像这样难以沟通。   纪戎选择相信平时认识的、印象里的孟厌,即使今天眼里的孟厌浑身带刺,是暴躁的、不懂事的。   孟厌已经平静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挣扎着要下来。   他站到地上,垂着脑袋,看着被摔得四分五裂的手机,用脏兮兮的袖子很快地抹了抹眼睛。   纪戎把人护在身后,挡住各种探究的视线,让杨羽来说明情况。   小杨说起话来口齿不清,又被孟厌砸手机的行为吓到,一着急说的话更难听懂。反反复复讲了两回,纪戎才理解他的意思。   孟厌和周葙都是拳击馆上个星期刚找的保洁,还在试用期。   这间拐角的小换衣间是omega专用的,基本只有他们几个在用。快下班的时候,杨羽路过换衣间发现门开着,门外已经围了两三个探头看热闹的alpha。   他有听力障碍,对二人之间的吵闹或者口角一概不知,进去时两人争端已起,孟厌的手机屏幕碎了,正揪着人要打。   换衣间里没有摄像头,孟厌到底有没有偷翻包,他的手机屏幕是谁摔坏的,都无法查证。   “可能是误会吧。孟厌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好,加上手机被摔了,围观的人多,所以情绪有些激动。”杨羽想了想又补充道。   他不明白老板为什么这么护着孟厌,还要报警。事情并不复杂,怎么看都是这只顶着狼耳的omega行为过激,也不占理。   萧远岱赶到后一直靠在门框边听杨羽说话。   他是二级警,肩章上缀着两颗星,照理说这么小的事劳烦不到萧警官。不过今天周六,快到下班时间,他不忙,接了杨羽的电话就颠颠跑来了。   警帽规规矩矩戴在头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看着格外凶,谁也不敢随便插嘴。   直等得杨羽把话说话,周葙才开口道:“大家都看到了,手机是孟厌自己砸烂的,不可能要我赔钱吧?纪先生,就算他是你认识的人,你也不该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拉偏架。”   “我已经不计较他翻我包了,我可以走了吗?”   周葙说话时,孟厌一直着急地拽着纪戎的衣服下摆,试图打断他的话。   动来动去的手被抓住,他这才安分下来。   事情好像确实很简单,纪戎皱了皱眉,“等下,还有一位当事人陈述没有听。”   他转过身蹲下去,仰着头问孟厌,“是因为手机摔了,心情不好吗?嗓子疼的话,点头或摇头就好。”   孟厌垂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又摇头。   “你翻他的包了吗?”纪戎问。   孟厌迟疑了片刻,羞愧地垂下耳朵,又小幅度点点头。周葙哼了一声,看热闹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纪戎叹了口气,轻声追问:“为什么翻他的包?”   孟厌顿时急躁起来,几个字带着沙粒碾过漏风的声带,囫囵卡在嗓子眼儿里。   纪戎没听清,把耳朵凑过去,孟厌对着他的耳朵叫,“我拿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我的卡。”   “卡?什么卡?”   纪戎不明白。孟厌想尽量把话说清楚,对着纪戎的耳朵越说越急,刺得纪戎脑仁都在震。   已经看了好一会儿热闹,萧远岱适时走进来,弯腰捻起地上的白色卡片,“这个?”   是从摔碎的手机壳里掉出来。   孟厌瞥了他一眼,点头。   周葙立即大声嚷嚷起来,“原来你还真偷我东西啊,拿别人的卡,还这么理直气壮。”   “你放屁!”   孟厌又要跳上去,被纪戎拎着后颈的衣服拽回来,他歇了劲,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另一张一模一样的卡。   “我拿的这个,这是我的。”他感觉自己没有解释清楚,又对自己生了一肚子闷气。   众人疑惑,杨羽在一旁解释道:“这是我们的员工磁卡,刷出勤用的。”   他想到了什么,心里不禁有了猜测,转身走了出去。   今天周六发加班补贴,周葙有,另外两位负责打扫拳击台和VIP区的beta也有,只有孟厌因为打扫时长不够,杨羽没给他发。   他只看了电脑里按汇总数据算出的补贴额,现在想来确实奇怪。   最近这几天傍晚,杨羽都会去隔壁新场馆汇总记录施工进度,走得比以前早,对谁迟到谁早退不是特别清楚,但印象里孟厌每天都来得很早,怎么会时长不够?   他拿着读卡器回来的时候,周葙正跳着去抢萧远岱手里的卡。   萧警官个子高,手也长,举着磁卡愣是纹丝不动。他见杨羽回来,心情这才好了点,果然还是小卷毛这样的omega可爱。   萧远岱对周葙早就烦不胜烦,将磁卡直接放在读卡器上,还不忘趁机在下面虚托着杨羽的手。   记录显示,这张卡的主人确实是周葙。   “你的卡怎么从别人的手机壳里掉出来了?”萧远岱挑了挑眉。   周葙急了,“孟厌刚刚不是承认了,是他偷我的。”   萧远岱摇头,“我看不像。”   “我从他那里拿的是这张。”孟厌掏出兜里的磁卡,走过来,主动递给杨羽。   他又解释道:“这张卡本来就是我的,我在上面做了记号。我只是想拿回来而已。”   他声音哑了,说得很慢。本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说话,但纪戎捏着他的手鼓励他,让他心里无端涌出了许多勇气。   详细的记录显示,周葙每天早上八点到,晚上九点多才走。三天之前,甚至十点才刷了下班。   而孟厌每天早上十点来,每天不到六点就走,有几天甚至没有刷离记录。   “我每天都刷。”孟厌心里委屈极了。   他害怕竞争,只会埋头做事,明明很努力了,却没有给他奖励。 第14章 这是我老婆   被纪戎踢了一脚的alpha围观了全程,适时出声,“奇怪了,我最近晚上下班后都会来馆里打拳,每次都看见他趴在角落里擦地,缩着个脑袋,一声不吭的,有次还差点被我踩到手。”   他指了指孟厌,有认识的人开始附和。   “是啊,这几天是老看见他,灰色兽耳的那个,擦器材挺卖力的。昨天,诶,你有没有印象,他起身不看头顶,直接被沙袋撞倒在地上,我当时指给你看,还跟你吐槽说不知道哪里来的笨蛋。”   ……   纪戎紧闭着嘴,低头细着考勤记录,又抬起手腕,确认了一下日期。   上班时个人物品都会放在储物柜里,他每天晚上不到九点找不到孟厌,合理怀疑这个每天九点多才下班的打卡记录是孟厌的。   三天前,二十七号,他晚上十点到家,孟厌还没回来,跟记录也对得上。   纪戎去前台的电脑里调出监控。   不到八点,大门的监控里就有个蹦蹦跳跳的身影出现。将画面放大,可以看到小狼崽跳着去够藏在暗角的大门钥匙。晚上九、十点,还是他锁门,走的时候也是肉眼可见的高兴。   纪戎又看了看紧紧跟在他身后垮着脸的孟厌,心疼极了。   明明有认真工作,却没有得到应有的评价。   “打卡记录和监控记录的时间是反的。”纪戎将调出的监控投在手机上给众人看。   他又补充道:“不说别的,今天我到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多,周葙已经换好衣服要走,孟厌还穿着保洁制服,对吧。”   “确实。”有人应和道。   纪戎特意将看热闹的人留下,就是不希望孟厌被贴上偷窃和蛮不讲理的负面标签。   他相信孟厌,想替他公开澄清真相,不希望被误解为包庇和纵容。   周葙还在试图狡辩,“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可能你们自己录入身份信息的时候就搞错了吧。”   “你们管理系统就是很混乱啊,找个聋子当前台,每次找他都麻烦得要死,弄错了也很正常。”   这下得罪的人多了。杨羽听不见,小心眼的萧警官可是听见了。   “不对。你刷的这张卡,上面的贴画是我袜子上的尺码标签,一开始在我手里,杨先生没弄错。”孟厌指着被周葙拿去的那张卡,哑着个公鸭嗓努力解释。   那张卡上有个黑色的字母S。   孟厌本不想承认自己幼稚到把新袜子上的尺码标签撕下来贴在磁卡上,但是有人认真听他解释的感觉真的很好。   他又抬着头去看纪戎,得到了一个鼓励的笑。   于是他抬起头,大声辩解,“之前有一次,周葙借我手机打电话,趁机换了我的考勤卡。”   “我没有拿他的东西,我只是想拿回我自己的卡。”   孟厌不笨,得知今天给的补贴都是加班费之后就不停在心里琢磨。他从手机壳里拿出磁卡,发现上面没有他贴的贴画,而他的手机只借给过一个人。   因为宝贝新手机,所以印象非常深刻。   有了怀疑对象后,他找周葙对峙,想比对两人的磁卡。对方一直不承认,他气不过上手抢包,一番争执之下,还将他的手机摔在了地上。   周葙拽着自己的背包,一声不吭,眼睛又湿了。他是附近的卫校学生,这学期有个课外实践,要求学生假期必须去体验工作或者做志愿服务,有时长要求。   拳击馆可以开证明,还有钱拿。他不想天天累死累活趴着擦地,又看孟厌天天走得晚,就动了歪心思。   “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全都向着他。”周葙自暴自弃地抹了抹眼泪,又不甘心地指着孟厌,“你们看看他的鞋,他的手机,他这种午饭都吃不起菜的穷鬼用得起这么贵的东西吗?”   他一直就瞧不上这个omega,蠢得要死,话都讲不明白,喊他也不理人,借个手机推三阻四的,好像生怕他弄坏。   “不经过别人的同意,随随便便翻别人包就对吗,说不准就是个惯偷!”   纪戎站起身,脸色铁青,沉声斥道:“这是我老婆,这个手机是我买的,你有意见吗?“   周葙顿时瞪大了眼睛,哭都忘了哭。   纪戎冷哼一声,被激得难得起了脾气。   “怪不得我好吃好喝地喂,怎么也喂不胖,原来是天天在外面受你欺负。”   “孟厌明明很乖,勤俭懂事,是你故意偷换他的劳动成果,又在众人面前颠倒黑白,害他情绪应激。”   纪戎越说越气,觉得周葙实在可恶。他连声反问,“偷别人东西还理直气壮的是谁?惯偷是谁?不是你吗?”   纪戎说话时,孟厌一直仰头看着他的背影,心脏跳得紊乱无序。   很简单,从来没有人这样肯定他、维护他。   好像忽然有道光照在了阴暗潮湿的心口,将他的眼眶照得酸涩,让他忍不住想变成一棵小狗尾巴草。   配得上这样好的阳光的一棵小草。   被当众斥责的周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自知不可能再翻身,他拎起包气鼓鼓要往外走,“我才不稀罕这个破工作,要不是学校布置的实践活动要证明,哪个omega愿意在这里当保洁。”   萧远岱闻言伸手拦住周葙,阴测测地开口,“哪个学校的,学生证拿来,我留个记录。”   等闹剧结束,该登记的登记,杨羽跑去给大家发放承诺好的代金券。   之前差点对孟厌动手的那个高个alpha特意来打招呼,“老板娘,对不住,之前没搞清楚状况,我这个人容易冲动,多有得罪,哈哈哈哈…”   孟厌垂着脑袋不看人,那alpha说着说着上手想摸他软趴趴的耳朵,又被纪戎一把挡住。   alpha嘿嘿一笑,掩饰尴尬,“不好意思,我就是好奇,纪老板老婆看起来像个未成年嘛。”   “没事,今天实在是耽误陈先生时间了。”纪戎笑了笑,又恢复了礼貌绅士的模样。   众人散去,四周静了下来。孟厌默默蹲在地上,把被他砸得四分五裂的手机残骸收集起来放在书包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难过得不想起身。   本来可以修的,这下不能用了。   是纪戎送他的。   是他错了,再怎么生气,也不该砸手机。   换衣间外,纪戎和萧远岱道谢,“不好意思,这么小的事还叫你跑一趟。”   “诶,老婆的事无小事。”萧远岱一语双老婆,在心里对纪戎果然娶了个老婆的事啧啧称奇。   等杨羽忙完,四个人约好去附近吃个饭。   当然这主要是萧警官趁机提的要求。   等菜的时候,杨羽犹豫了许久,打好腹稿,主动和孟厌道歉,“对不起,我没有仔细查证,误会了你。没给你发补贴,还说要辞退你。”   孟厌鼓着一边的腮帮子,只顾看着面前的甜汤不说话。   不可否认,是杨羽说的那句“打算辞退”让他崩溃,但本来也是他自己脾气急不会说话。   他不会和杨羽计较,可是没人这么郑重和他道过歉,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纪戎见状转头和孟厌咬耳朵,“小杨耳朵不好,听不见的,我们厌厌要多担待一点。”   顿时有股痒顺着耳道钻了进来,孟厌红了脸,也小声看着杨羽道歉,“对不起,我也不该推你。”   他嗓子哑了,又在换衣间里说了太久的话,此刻声音都发不出来,本就有听力障碍的杨羽更是听不见。   知错能改的小朋友总是可爱的。   纪戎比划着替他翻译。   萧远岱觉得好笑,“完了,你老婆是哑巴,我老婆是聋子。”   纪戎皱眉,“萧远岱。”   萧警官赶忙收回,“对不起对不起,嘴上把不住门。” 第15章 做得不错,孟厌   “你还真去搞了那什么少儿培训啊,打算以后就朝这个方向发展了?你是不是演得太认真了。”萧远岱松了松领口,趁着和纪戎一起去取车的当口,吐起槽来。   纪戎淡淡答他:“做生意,自然以赚钱为目的。”   话音未落,萧警官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你戏太足了,别到时候回来枪拖都架不稳。”   纪戎拍拍他的肩,认了这句预测,“阿岱,我从十八岁开始就没有正经摸过枪了,早就不会用了。”   军校的外勤结业考核,他没能通过。   萧远岱依旧习惯性地把警帽别在腋下,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骤然一冷,“快了,要变天了,再等等。”   只一瞬,他又恢复了无赖样,揽着纪戎的肩膀啧啧称奇,“话说,纪大兔,你不会从照顾小狼崽子的过程中体会到养娃的乐趣了吧。”   “可别。以后兄弟们聚会,你左抱一个右抱一个,多不合群啊。”   见纪戎无奈瞥他一眼,萧警官又自顾自乐了,叹道:“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我们羊宝能生,好像左一个右一个也是不错的。”   纪戎拍掉萧警官的手,对他进行日常教育,“萧远岱,平时工作挺靠谱的人,怎么遇到小杨就走了岔道不当好人。你但凡正经点儿,人早就追到了。”   “事情没解决,我心里不踏实。万一…”萧远岱拉开车门钻进去,背着人挥了挥手,没叫纪戎看见他的表情。   “我不想叫他伤心。”   万一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因为这场谈话,纪戎回家路上一直心不在焉。   孟厌坐在副驾驶上耷拉着耳朵,整个人蔫蔫的,时不时偷偷瞥他一眼。   “今天太晚了,非急诊已经关门,明天去看一下医生。”进门后纪戎才像是回过神来,点了点孟厌的嗓子,又问他疼不疼。   孟厌摇头,拉纪戎去沙发边去,学他的样子用棉签蘸了点碘酒,举着要给他脸上的伤口消毒。   这点小伤常有,纪戎都快忘了。他个子太高,坐下之后才和孟厌的视线差不多齐平。   孟厌两只手都用上了,眼神专注地抱着他的脸,找准贴创可贴的位置。距离太近,一大一小的丹凤眼几乎要成对眼了。   小爪子在脸上摸来摸去,有点痒,纪戎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我没有贴歪。”孟厌嘎嘎出声,一副烟嗓搞笑又性感。   “少说点话,这下冰淇淋是一概不能吃了。”心里的沉重感消失得无影无踪,纪戎没忍住上手捏了捏孟厌苦着的小脸,认真了脸色和他解释道:“周葙的情况,我会写个陈述书发给他的学校,通知他的家长。你的加班费也会补发给你。”   他又起身摸了摸孟厌的小耳朵夸他,“工作很认真,做得不错,孟厌。”   这是来自大老板的正式肯定。孟厌不自觉地端正了站姿,眼神飘忽,心里高兴得在开花,嘴上却硬得很,小声嘀咕道,“我又没干什么。”   明天还想去工作,看这样子应该不会辞退他了。   他做错了很多事,把纪戎好心送的手机摔烂了,没有得到责怪,只得到了理解和夸奖。   这个一只手就能把他拎起来的alpha,从未借着体型的优势打骂他,从来也没有强迫过他做违背意愿的事,反而时时留意他的需求,照顾他的情绪,理解他的想法,给他解围、撑腰,甚至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公之于众。   孟厌后知后觉开始不自在,他好难看,普通,还招人讨厌,他又凭什么得到这么多。   察觉到两人距离太近,耳朵尖尖上好像还残留着指尖的温度,孟厌赶忙起身要跑。   临进房门,又听纪戎说,“对了,还有,今天讲座没去听,听说上次也没去,得批评你。下周开始,我陪你去重听。”   “啪”的关上门,孟厌抖了抖耳朵,贴着门站了许久,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   做了一夜的梦,梦里全是纪戎的那几句“明明很乖”,“这是我老婆”,“得批评你”,“做得不错,孟厌”。   ……   语气是气恼的、温柔的、严厉的,里面有责任,有宠溺,偏偏没有情爱。   和大老板住一起最便利的莫过于早晚都有车接送,其他好处自然也多得是,不但中午有人管饭,且再也没人敢随便使唤他跑腿干活。   现在孟厌只需要完成规定的任务就好。   之前每天加班到九点,因为周葙天天偷懒,也因为他脑子笨,不知道有些地方不需要天天擦洗。   孟厌很喜欢他那套保洁制服,黑色的胶质小皮鞋,白色的长袖长裤,系在腰上的红色防水围裙,大大的布兜里可以塞抹布,还可以别上清洁剂。   他拿别针给自己的制服做了标记,又问杨羽要了根笔,在尺码标上画了个四不像的小动物头。   看耳朵像一只狼,三瓣嘴又像是兔子。   上幼儿园的时候,被问到以后想成为什么的人,孟厌的愿望不是做科学家、大将军或者老师,他的愿望是做一个邮递员,因为他喜欢绿色的邮政包,觉得很酷。   现在他觉得做保洁可能也可以作为自己的理想,因为喜欢白色的保洁制服。   他的喜欢就是这么简单又肤浅。   孟厌偷偷站在暗角,撑着拖把,看着拳击台上戴着红黑色发带、帮另一位alpha做联赛赛前训练的纪戎。   又是一记漂亮的防守反击,围观群众激动嘶吼。   距离远,看不清细节,灯光打在身上,照出脸上流下的道道汗迹。   只觉得纪戎的眼睛很亮,里面有他现在还看不懂的东西。   以前孟厌觉得挥舞拳头就是暴力,是不可反抗的压迫,带来的只有疼痛和愤怒,现在他感觉到了澎湃的激情和叫人血脉贲张的力量。   他没忍住摸了摸残缺了一角的狼耳,转身去洗拖把。   六点准时下班,纪戎顶着一头湿发,找到趴在栏杆上发呆的孟厌。   瞧着小狼崽不大高兴的样子,他把人带去隔壁刚装修好的训练场馆逛逛。训练器材还没组装好,只有进门处摆着的一排抓娃娃机,里头已经塞满了可爱的毛绒玩偶。   孟厌立马就将不知落在何处的注意力转移回来。他目不转睛地看纪戎给他讲解示范,又习惯性把手在身上擦了擦,试探着去推操控按钮。   机械爪才动了点距离,他就小心翼翼松了手,谁知那爪子再动弹不得,等到了时间直接往下落,抓了团空气,连毛绒玩具的边角都没碰到。   孟厌认真又期待地试了几次,每次都差得很远,他认清了自己没有抓娃娃天赋的事实,鼓起一边的腮帮子,垂着眼睛怎么都不肯再试了。 第16章 不要剪得太短   孟厌有了新的烦恼。   医院开的冲剂有股怪味,他很不喜欢。天天中午都吃鱼片粥,吃多了也不香。   本来也不怎么开口说话,趁着嗓子不舒服的这段时间,孟厌实实在在表演了回哑巴,还跟着杨羽学了点简单的手语。   俩人天天背着人比划来比划去,萧警官来了几次都被冷落在旁。一个是听不见,一个听见了也没反应。   “纪先生要给你抓娃娃,干嘛不要呢?”杨羽指了指新场馆前的抓娃娃机问孟厌。隔壁还没开业,门廊前几个投币的电玩机倒是已经开始投入营业,每天都有不少年轻人围着,很热闹。   “给别人抓,可以赚好多钱。”孟厌摇了摇头,用刚学会的手语比划出一个钱的意思。   而且里面也没有粉色的兔子。   他最近有点躲着纪戎的意思,对视的时候会下意识回避眼神,被摸到耳朵后第一反应是紧张,再找借口跑开。   可是只要纪戎上拳击台打拳,他都会偷偷躲在暗角看,越看越沉默。   馆里又新招了个保洁,是个年过四十的女性beta,做事稳妥,脾气也好,只是不大干得了重活,大家叫她吴姐。   吴姐以为孟厌真是个哑巴,对他很是怜爱。这天她拉着孟厌偷偷打听纪戎的情况。   “小孟和小杨一样,也是纪先生的亲戚吗?”吴姐帮孟厌将清洁剂补充到喷壶里,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不知道纪先生结婚没?”   孟厌支着耳朵不说话,脸色不自然,不明白吴姐什么意思。   吴姐见他疑惑,不好意思地笑笑,“害,小孟,实话跟你说,阿姨有个儿子,也是不会说话,我想给他相看个靠谱的对象。这几天相处下来,我感觉纪先生年轻有为,心善,对你和小杨都很好,也会手语。”   “小孟,你悄悄告诉阿姨,纪先生喜欢什么样的omega啊?”   “我儿子除了不会说话,其他都很优秀,上过大学,长得很俊,眼睛大大的,脾气也不错的,不知道纪先生会不会喜欢。”   吴姐絮絮叨叨,埋头整理着装清洗剂的瓶瓶罐罐,说起自己的儿子,语气温柔又担忧,“我啊,就希望闭眼前,我家宝贝能有个值得托付的人。”   孟厌张了张嘴,没答话,转身就出了小隔间,显得很没礼貌。   他突然不喜欢吴姐了。   更不喜欢自己。   头发已经长到遮住了眼睛,低头工作时很不方便,午休时孟厌独自去街边理发店剪了个短发。他选了最便宜的那一档,板起脸哑着嗓子和理发师提意见,“不要太短。”   “嗯嗯嗯……”操刀的是个年轻小伙,对着孟厌脑袋上的两只兽耳思索一番,比划着剪了个发尾整齐的发型。   在还不能收回兽耳的幼儿园小朋友之间很流行。   头发有些稀疏,瘦削的脸露了出来,整齐的刘海配上丹凤眼一点也不可爱,反而非常怪异。孟厌付钱的时候,看了两眼镜子里的自己,回拳击馆的路上,走着走着眼泪就掉了出来。   他拿袖子把眼睛擦得通红,好几天都不跟人说话。   “因为不让你吃冰淇淋,所以生我气了?”纪戎发现了孟厌最近一段时间在刻意回避他,主动开口询问道。   今天是周五,两人下班后照常来超市生鲜区买点鲜肉填充冰箱,孟厌一向喜欢跟在纪戎后面主动推小推车,他没忍住攥紧了小推车的把手,摇摇头。   纪戎转身又是只看到个小圆脑袋和对着自己的耳朵尖尖,他克制着没再对omega软趴趴的耳朵动手,只问:“明天萧远岱出外勤回来,想约杨羽去动物园,厌厌一起去吗?”   小狼崽最近看起来心情不好,可能是天天工作累着了,也可能是因为被管着不许乱吃。   带出去散散心或许会好点。   孟厌迟疑了一瞬,小幅度点点头,自然是想去的,他还没去过动物园。   没忍住高兴起来,他努力按下想上扬的嘴角,心里酸酸冒着泡。   “那我们少买点生肉,多准备点熟食和零食,明天上午我陪你去听讲座,下午跟萧远岱汇合出发去野生动物园,后天玩一天,周一再回来。”纪戎把拿在手里的一盒牛肉放回货架,示意孟厌一起去看看小零食。   身后的小尾巴跟得紧紧的,他又回头笑道:“啊一声我听听,看嗓子是不是好一点了,医生说过一个星期就没大事了。”   孟厌很配合,短促地啊了一声,因为太长时间没用过声带,张着嘴愣是没发出声音。   “不会真哑了吧。”纪戎逗他。   孟厌急了,“我都好了,刚刚没发挥好。”   声音里确实没了撕裂感,只是依旧不清亮,听着有些低哑,正常说话倒是没问题了。   纪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身侧,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温柔地问:“厌厌愿意跟我说话了?”   孟厌没忍住红了耳尖,不知道怎么回。他自暴自弃地用力扯了扯耳朵,觉得自己奇怪极了。   小推车里渐渐塞满五颜六色的零食,纪戎有心哄人。“最近为什么不高兴,吴姐和我说你不爱理人了,是不是馆里有人欺负你?”他结完帐,一手拎着两大袋吃食,一手拉着孟厌的手走回家。   那吴姐有没有跟你说起她的儿子,孟厌很想知道。   其实那位和蔼的阿姨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明明可以大方地直接告知实情。想来吴姐也不会再纠缠,甚至按她的性格会主动跟他道歉。   她只是提醒了孟厌,世界上可怜的人很多,他连“可怜”这一点都不特殊。   给有听力障碍的杨羽提供工作,把腺体还未成熟的他娶回家、别无所求地对他付出,足以证明纪戎是个很好的人。   他原本不在意缘由。   手机摔坏,纪戎给他买了新的,贴心地套上了手机壳。   他自己抓不到娃娃,纪戎就把抓娃娃机上的收款码改成了他的,只要有人去抓娃娃玩,他的手机就会提示收到一笔付款。   在这样的相处中,他不知不觉变得贪婪,卑劣,胆怯。他没能长成一棵饱满的狗尾巴草,脆弱的枝杆反而快要在烈阳中窒息而亡。   原来根下的泥已在经年累月的腐烂中虫蚁成灾,再好的阳光也照不出一棵平凡的小草。   “因为头发。”孟厌看着两人相握的手,良久,轻声补充,“不好看。”   纪戎不赞同,“我看着很可爱啊。”   “嗯。”孟厌没再开口,尝试扯了扯嘴角,表现出开心的样子。   因为他不好看,因为纪戎只把他当小朋友。 第17章 做人失败啊纪大兔   纪戎打算为出游做点便当,举着锅铲才发现家里的酱油瓶已经见底,刚刚在超市时也忘了买。他探头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孟厌布置任务,“厌厌去小区门口的小卖部帮我买瓶酱油好吗?”   “我先切着菜,这样可以节约点时间。”   自然是可以的。   被叮嘱着带好钥匙和零钱,孟厌换上新买的小皮鞋,蹬蹬蹬跑了出去。   “跑慢点,不着急。”   小区中央的活动区有个大滑梯,一边围着两个彩色的秋千,天越来越热,已经到了晚饭点,炸耳的热闹渐淡,秋千上依旧没有空位。   丁老头坐在门卫室里捧着家里刚送来的盒饭,远远看见孟厌拎着个酱油瓶踩着路牙子走,笑着出声叫他,“纪先生老婆。”   孟厌跳下来撒腿就跑。   他站在楼下喘匀了气,数到十一层亮的灯,盯了好一会儿才进楼。   隔日一大清早,孟厌趴在狭窄的礼堂讲桌上,听着讲解员板正的腔调,又困又激动。他昨天晚上没睡好,早上临出发前才被纪戎提醒要在外面住一晚。   “今天晚上定了动物园内的度假酒店,听说院子里还有小浣熊。”纪戎打开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示意孟厌去拿一套换洗衣物一起塞进去。   要住一晚啊,孟厌叹出一口气,支着耳朵分出点精神听了几句生理常识。   第一次讲座,内容非常基础,包括但不限于发热期的前兆和应对、小雨伞等辅助工具的重要性。   “omega的第一次发热期一般在十六到十八岁之间,在座的应该都经历过,但以防万一,还是再强调一下,第一次发热期时最好不要进行终身标记。腺体刚成熟就被穿刺注入alpha信息素,这样过于激烈的刺激容易让omega患上严重的信息素依赖症。”   “发热期之前,omega体内的荷尔蒙、激素波动,表现为盗汗失眠,易怒暴躁,容易陷入负面情绪钻牛角尖,要注意调节心情,根据规律计算好日期。”   “最好的处理方法是提前将自己置于安全、熟悉的环境中,尽早注射对应级别的抑制剂,或者由匹配度超过80%的alpha释放安抚性信息素、提供临时标记。”   ……   讲堂的话筒里发出细微的杂音,孟厌没忍住抬手揪住两只耳朵盖在脑袋上,不想再听到“发热期”这三个字。   他颈后的腺体很小,在学校体检时曾被年轻的校医当众指出。   “这位同学,你不用等着领抑制剂,可以直接回教学楼了。”   “幸好腺体发育得慢,不然我还得特意去医院给你调C级的omega抑制剂,你也算做了件好事。”   英俊的校医递过体检报告,抬头朝他短暂一笑。围在校医院走廊等着领报告和抑制剂的青少年们不知为何也一起笑了起来。   自那以后,学校里人人都知道顶着兽耳的孟厌是个连beta都不如的C级omega。好像人人都要高他一等,又好像非得来嘲笑一句他这样的异类才是正确的、团结的、高尚的。   无聊,孟厌换了个方向趴着。   ……   “只要不是第一次发热期,就可以不使用抑制剂,也可以进行终身标记。临时标记与终身标记的区别主要在于方式、效果和后续影响。基于不同的目的选择适合的标记方式,是需要alpha和omega共同考虑的问题。”   “好了,下节讲座的重点是,在自己的发热期和配偶易感期如何保护自己。”   发个呆的时间,讲座就结束了。   纪戎陪着孟厌坐在最后一排,戴着眼镜在笔记上写写停停,听得倒是很认真。   他对这些常识并不陌生,只是头一次对细节如此上心。   纪苗苗也是个omega,第一次发热期请假回家休息了一个星期,娇气得很。   医生提醒过,孟厌的身体情况特殊,第一次发热期或许会很难过,所以需要格外注意。   纪戎合起笔帽,想到纪苗苗叹了口气。那兔崽子最近在备考,自从上次拿钥匙时被他说了一句后就再也没主动找他说过话。   衣袖被轻轻拽动,是不好好听讲的孟厌在催促他赶紧起身签字走人。看出来小狼崽是迫不及待想出去玩了,纪戎笑着凑过去,示意孟厌帮忙摘下眼镜。   出了人挤人的市政厅,又走了点路,远远的,西门外的停车场上,穿着常服的萧警官正低着头赔笑,垮着脸的卷毛小杨就是不抬眼看他。   四人一辆越野车,杨羽和孟厌坐在后座,两人都不大爱说话,相熟后只稍微好一些,一时间车内只有舒缓的轻音乐,和萧远岱时不时的一句调笑贫嘴。   孟厌抱着零食袋发呆,指尖好像还残留着细腻微凉的触感,他悄悄搓了搓,感觉自己没救了。   纪戎的鼻子很挺,闭着眼睛的时候睫毛会垂下来。   “厌厌。”睫毛的主人忽然回头叫他,吓得孟厌一哆嗦。   纪戎提醒他,“把零食分给小杨吃点。有点远,我们先赶一段路。路上随便吃两口垫垫肚子,下午去草地野餐,晚上在度假酒店露天烧烤。”   两位alpha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杨羽和孟厌什么都不用操心。   系系索索扒拉塑料袋的声音响起,两只小老鼠开动起来。   忽然,杨羽拍了拍孟厌的手臂,打着手语示意他给前排看路的纪戎剥个橘子吃。   其实他刚刚也一直在心里盘算着这个,孟厌状似随意地应了一声,埋着头将橘子皮剥开,又把白色的橘络一点点撕扯干净。   等实在剥无可剥,他还在犹豫着应该如何自然地把橘子送出去。   橙黄的橘肉都快被捂热了,孟厌又觉得手里拿久了的橘子可能有些脏,于是将好不容易剥干净的橘子一把塞进自己嘴里。   “刚刚那个酸,我再剥一个。”孟厌试图向杨羽解释,刚抬眼就看见小杨很自然地直起身,伸出手,将橘瓣怼进了毫无防备的萧警官嘴里,糊了他一嘴汁水。   “诶?”握着方向盘的萧远岱乐出声,边顺手抽了张纸巾擦脸,边不住朝纪戎炫耀道:“看看,看看,这是什么待遇,再看看你。”   “做人失败啊纪大兔。”   纪戎不理他,只转过头笑着问后座的孟厌,“厌厌,我没有吗?”   孟厌鼓着满满一嘴的酸甜,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他是个从来都不会把握时机的绝世大笨蛋。   因为被要求了,所以不得不提供剥橘子服务,孟厌感觉自然多了。   一路上,忙碌的小孟师傅不是剥水果就是撕包装袋,一会儿就趴到前面的椅背上,伸个黏黏腻腻的爪子过去。   他竖着耳朵翘起嘴角,把歪瓜裂枣的薯片吃掉,把圆润漂亮的薯片投喂给纪戎。   “厌厌,再喂我就要打嗝了。”纪戎忽然逮住他伸出去的手,张口假装要咬。   “诶呀,杀狗了。”萧远岱发出围观群众的声音。   孟厌忘了躲,好像无尽暗夜中,忽然有烟花噼里啪啦炸开,一瞬光亮照得他的羞赧无处遁形。 第18章 亲亲抱抱举高高   度假酒店建在山脚下的湖泊边,萧远岱去安排住处,纪戎拿着地图规划路线。等简单安顿好行李,四个人租了辆敞篷电动车,拎着野餐盒沿着度假村附近蜿蜒的柏油路转了一圈。   找到一处宽阔的大草坪,停下车来铺上浅色碎花野餐布,精致的甜点、熟食一一摆上,青草味混着食物的香,弥散在澄净的空气中。   仗着杨羽听不见,萧远岱惬意地躺在草地上,叼了根草感慨,“哎,纪戎,听爸爸一句劝,不能再贤惠了,真的。要不是我有羊宝了,真想跟你搞个禁忌AA恋。”   纪戎懒得理他,掏出驱虫喷雾,给孟厌全身喷了一遍,又递给杨羽,叮嘱他不要溅到眼睛里。   城郊的这处野生动物园不算太大,小鹿小马这类动物居多,猛兽是不可能散养的。不远处几点风筝在飞,一整排各式各样的秋千上零零散散荡着几个小不点。   孟厌想荡秋千。   他兀自跑开去,挑了个漂亮的宽大秋千架一个人坐着,低着头安安静静捏手里的枯叶玩。   纪戎觉得他可爱,掏出相机拉近视野拍了几张照。   萧远岱见状出言指点迷津,“娶老婆回家是可以亲亲抱抱举高高的,你成天不干正事,我都替你着急。”   “他还小。”纪戎看了看手里的几张照片,蓝天白云飞鸟,还有一个小小只的孟厌。   萧远岱稍稍端正了神色,提醒纪戎,“上次你提了一嘴后,我特意去查了一下,莲华路孟家的族谱上没有孟厌的名字,但他的名字出现在了一份公示的股权转让书上,转让人孟厌,接收人孟昭获,家族企业现在的一把手。”   “钛矿和军工挂钩,他背景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萧远岱朝秋千架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犹豫片刻,接着说道:“他还有一档封存的犯罪记录,盗窃,只有证人证词,没有决定性证物,在我看来是证据不足的。”   萧远岱办事一向靠谱,纪戎闻言微微皱眉,“没有证物,疑罪从无,按理不该草率定罪。”   既然孟厌未成年时手里就有股权,可以推断他至少是孟家掌权人的直系亲属。而盘了一整条莲华路建别墅群的孟家,却没有钱给孟厌买双合脚的鞋。   纪戎顶了顶后槽牙。   萧远岱点头,“孟家水深,所以说他的背景没有那么简单,应该是家族斗争的牺牲品。”   他见纪戎眯起眼睛,露出典型的生气表现,又叹了口气,道:“你虽然脾气好吧,但很有分寸,不爱管闲事。认识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见你对谁这么上心。如果决定要好好在一起,就得有点心理准备,把人护好了。”   纪戎点头不语,表情严肃,不知在想什么。   杨羽背对着两人缩在野餐垫上睡觉,有白色的蝴蝶停在耳侧,他适时动了动,清秀的脸侧从栗色的卷毛里露了出来。萧远岱的眼神变得专注又温柔,“我只希望阳光一直落在小羊身上。”   说着他把手里的碎草叶子扔到杨羽头上,等人被闹醒转过头来瞪他,立即笑着比划道,“羊宝,啃点草补补钙。”   太阳渐渐掉了下去,风吹在身上有些凉,孟厌已经歪在秋千上睡着了,手上还捏着枯黄的脆叶。   纪戎来找他回去,见状没出声叫醒,静静站了好一会儿。   他比孟厌大了近九岁,自觉方方面面应该多考虑点。过了冲动急躁的年纪,做不来惊天动地的出格事,只喜欢在平平淡淡的生活里温水煮青蛙。   再睁眼,寂静又陌生的环境让孟厌惊慌失措,他不可自控地发起抖,下意识在心里默念纪戎的名字,实在害怕,他没忍住叫出了声。   “怎么了厌厌,做噩梦了?”纪戎闻声立即从套间外推门进来。   看到熟悉的人,紊乱的呼吸稍稍平息,孟厌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度假酒店的房间里,很安全。他茫然地撑起身,脸已经睡红了,乱糟糟的头发将两只耳朵埋了起来,眼睛还湿漉漉的。   顶灯亮起,纪戎忽然倾身过来,安抚性地贴了贴他的额头,又问:“做噩梦了吗?”   手骤然握紧,将床单抓皱。孟厌快速摇头否认,猛地躺下身背过脸去,不想被看见。   心脏重新开始快速跳动,这次不是因为害怕。   “去游泳吗?给你买了条泳裤。”纪戎轻轻拍着他的背问。   “我不会。”孟厌有些懊恼,又觉得自己一直拿屁股对着人很不礼貌,这才慢慢翻过身来,眼睛一直盯着纪戎线条流畅的手腕。   纪戎很有耐心,劝他,“不会游泳没事的,萧远岱和杨羽已经下去了,水最深也就两米,没什么人,游泳池里还有小鸭子游泳圈,去玩会儿水吧,我也可以教你。”   孟厌不想露出不具备任何吸引力的身体,又不想一个人呆着,更不想错过和纪戎一起游泳的机会。   见他露出犹豫纠结的表情,纪戎将他从松软的被子团吧出来,在手里颠了两下,抬腿就往门外去。   “走喽。”   有力的胳膊因为托着他的腰和膝弯而显出明显的青筋,有极淡的、熟悉的香味倏然扑入鼻翼,孟厌忍不住手脚并用,不停扑腾。纪戎本就只是松松托着他,一番折腾,人差点掉下去。   忽然一巴掌打在了他的屁股上,不重,孟厌顿时涨红了脸,将脸埋在纪戎的肘弯,一动也不动。   柔软的小耳朵抵在肩上,有越来越烫的趋势,纪戎直觉自己像个流氓。这样出格的行为和他一贯正经自持的作风严重不符,叫他不禁怀疑今日早些时候对自己“过了冲动急躁的年纪”这样的判断是否真实准确。   一定是萧远岱那句“亲亲抱抱举高高”有问题。   “去不去?”他没把人放下,再次征求意见。   “去。”孟厌的声音细若蚊蝇。   换好泳裤出来,双脚站到游泳池边,他忽然不高兴了。   阳光下,杂草的根愈发往阴暗的地下生长。   他变得不像自己。曾经,他不在乎自己白不白、漂不漂亮,固执地埋下头认为自己没有被评价的那样不堪。就算他千般万般不好,那也只是他自己的事,他没妨碍到任何人。   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不能白一点,身材好一点,漂亮一点。   “下来呀,厌厌。”纪戎忽然出现在眼前。他猛地从水里钻出来,微长的头发被随意撸到脑后,显露出优越的骨相,肌肉分明的上半身挂满了将落未落的水珠,整个人白得发光。   “我不学了。”孟厌裹紧了浴巾,转身想走。忽然,脚踝被抓住,纪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撑起身跳上岸边,又一把搂住他,转身齐齐往水里倒去。   啪的一声,水面霎时跳起巨大的水花,又渐渐归于平静。   微凉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孟厌被纪戎整个搂在怀里,耳鼻也被护住,没有受到任何撞击力。   好像能包容万物的水将他吞没,孟厌在失重下沉中紧紧闭上眼睛。   如果他也能被爱,该多好。 第19章 你喜欢纪先生   “萧远岱!”   “到!”   不知道第几次被戏弄,刚睁开眼睛,脸上又甩来一捧水,杨羽彻底怒了,在水里扑腾着奋力反击,奈何萧远岱行动迅敏,根本碰不到人,他又听不清声音,几次三番被那死边牧从背后偷袭。   杨羽很快停了下来,兀自沉进水里一动不动,吓得罪魁祸首手忙脚乱地潜过来,一把将他捞出水面。这下可是自投罗网了,杨羽毫不客气地将可恶的萧警官踹开,一番拳打脚踢,狠狠报仇。   打闹间,不小心撞到了正在纯情教学的两人,萧远岱不知看到什么,顿了顿,又很快趁机翻身上岸,说是杨羽揍他肯定揍饿了,得去准备烧烤食材。   “我们厌厌真棒,已经会游一小段距离了。没来得及教你换气,想学的话,回去之后去游泳馆我接着教你。”   担心孟厌刚学游泳就在水里泡太久不妥,纪戎托着他的腰臀将他送上岸,随后也跳了上去。   羞于和喜欢的人有亲密的肢体接触,又因做成了一件小事而拥有了难得的成就感,孟厌忽然觉得很幸福,偷偷翘起了嘴角。   头发湿漉漉耷拉在脑袋上,很不舒服,他用力甩了甩脑袋,头重脚轻之下,差点把自己甩飞。纪戎见状走过来,用半干的浴巾帮他擦了擦头发。   细软的头发被全部捋到脑后,额头露了出来。   第一次看到毫无遮挡的整张脸,一只手就能罩住的小,湿漉漉的丹凤眼,杂乱的淡眉,小巧微红的鼻头,习惯性微微下撇的嘴角。   已经没了那种瘦骨如柴的感觉,到底被他养胖了一点,顶着宽大的毛巾乖巧地抬眼看他,显得可爱极了。   “你应该把脸露出来,这样好看。”纪戎建议。他盯着孟厌看得认真,不知怎么回事,竟又想到孟厌的腰很细,在水里看不真切,好像两只手就能完全握住。   听了他这句话,被罩在昏暗背光处的小狼崽抖着睫毛垂下眼睛,脸颊连着锁骨都在泛红。   纪戎受了蛊惑般伸手想去丈量,在碰到人之前才堪堪意识到自己太轻浮,他赶忙拿起浴巾将人围得严严实实。   “你上去换个衣服,冲个热水澡,别着凉,我去帮忙。”说着他随意擦了几下,拎起件T恤胡乱套上,逃也似的赶去不远处低头拨弄炭火。   奇怪,最近怎么总做些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   闲下的两人回了酒店楼上的房间,换好衣服后下去吃现成的。已经磨蹭了很久,进电梯时孟厌的脸还透着红,他时不时抬手揪一揪湿哒哒的刘海,浑身不自在,肚子上好像还有一双手在轻轻托着。   杨羽按下电梯的下行键,温声道:“纪先生是个顶好顶好的人。”   孟厌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在嗓子眼儿里“嗯”了一声,许久才意识到杨羽并不会听见。   杨羽对他很友善,会特意在口袋里揣上润喉糖给他,会顾及他的心情主动找他说话,是他一直学不会大方自然地与别人寒暄。   杨羽已然习惯了孟厌的沉默,转头看他时眼底带了点挪揄,“你喜欢纪先生。”   肯定的语气让孟厌乍然方寸大乱,他下意识摇头否认,“不是。”   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脑子忽然清醒了过来。他自以为掩饰地很好,原来谁都看出来了。   那纪戎也看出来了吗?会反感、厌恶、恶心吗,会像得到了一件新奇怪异的玩具一样肆意炫耀吗?会笑着拿起他廉价的喜欢刺进他的心脏叫他认清自己吗?   会把他赶出去吗?   就像他曾经遭遇的一样。   他太缺爱了,因为从来没有感受过正常的、健康的情感,所以一点点好就能叫他沦陷,无论对方给予他的是爱情、友情、怜悯、同情,抑或是带着虚情假意的戏弄。   这么多年了,他好像还是没变,一直是一只丑陋不堪的流浪小狗,只要有人弯腰摸摸他的头,愿意要他,他就会颠颠地跟着那人回家。   “你们已经是好朋友了?”是烤好肉的萧远岱端着盘子走来,打趣起同进同出的孟厌和杨羽。   “不是!”好朋友三个字叫孟厌浑身发抖,他失声否认,猛得站起身,吓了众人一跳。   “诶不是就不是,别激动。”萧远岱打着马虎眼把不明所以的杨羽拎走,又回头扫了眼孟厌重新被遮盖住的小臂,面色如常。   孟厌僵立着,像被谁夺了魂。   “那我们从今天开始就是好朋友了?”恶魔般的低语涌到他发痛的脑子里,在经年累月的噩梦加工之下愈发可怖。   曾经也有人调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在暗巷里,朝睡在纸箱上的他伸出手,将他带回家,管他吃穿冷暖。   “那我们从今天开始就是好朋友了?”   “是啊!”他听到了自己满心欢喜的回答。   “要怎么证明呢?”   问完这句话后,那人咧着嘴沉思片刻,举起手里的铁质订书机猛得按在他的耳朵上,叫他痛得满地打滚。   “呀,小狼崽子,嚎什么,哭起来丑死了,不是你说的,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不是你说的,景哥对你最好、最喜欢景哥了?那你还跑什么?”那人不满地叼着烟死死钳住他的胳膊,给他纹上洗不掉的标记。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叫他无谓的挣扎停了下来,呛人的烟味喷进他的嗓子眼里,恶劣的笑中滲着哑,“带着哥哥的标记你能跑去哪儿?我全名,薛景,把你拐走的薛海明就是我爹。”   “那天我是去暗巷里抓你的,你说好不好笑?”   残缺的兽耳又开始疼了,神经连着心脏,将他唯一的一点幸福卷进惨痛的教训里绞成残渣。   孟厌白着张脸,用力抠着手腕内的纹身。   钝钝的痛浮在皮肤表面,指甲前端被修剪得圆润整齐。   还是不一样的,纪戎会捉住他的手戴着眼镜给他剪指甲。   纪先生是个顶好顶好的人,是他与顶好顶好的纪先生不般配。   幸好还没有承认,幸好还来得及。   原本打算好的,为了暂时借住一段时间而尽力表现得正常、礼貌,从什么时候起这样的伪装变成了习惯,他怎么装乖装得自己都要信了。   固执地记着越欠越多的账,每天都在为离开时的一点点形式上的体面做准备,怎么突然开始肖想起不切实际的东西?   如果现在改正,是不是还来得及?   “怎么了厌厌,是不是冻着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满满都是担心,温热的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带着点炭火味。   孟厌挥开了纪戎的手。   “我吃饱了。”他转身跑回酒店,等进了没人的电梯,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出来,又被他快速抹去。   他让对他好的人都不开心了,他把一切都搞砸了。杨羽说过的,其实是纪先生想带他出来散心,才有了这次出游。   “怎么了?”纪戎愣在原地,不明白孟厌为什么突然变得浑身是刺,游泳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   杨羽担心地走过来,主动交代道:“应该是我说错话了。抱歉,我不该多嘴打趣他的。”   纪戎诧异,着急比划着问他说了什么。   “我说他喜欢你。”   --------------------   这俩喜欢是不一样的。   一个是七岁小孩单纯的示好,一个是十九岁孟厌的心动初恋。 第20章 失效的抑制剂   “我不该掺合进别人的事里,是我太没分寸感。”杨羽垂着脑袋,很自责。   “没事,也不一定是坏事,让纪戎自己去哄他老婆吧。”萧远岱刚刚不知在想什么,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摸摸杨羽的小卷毛,又蹲下身比着熟练的手语安慰他。   带四个卧室的酒店大套房,孟厌下午睡的是采光和风景最好的一间。他赤脚站在绵软的大地毯上,紧紧揪着胸口试图控制好呼吸频率。   他经常这样,情绪激动时容易过度呼吸。   上一次出现类似情形时,纪戎单手将他抱在怀里,温柔地拍着背,盯着他的眼睛,带他一起放慢呼吸。   可这一次,他把他的手挥开了。   他试图让自己冷静,可好像有团火一直在炙烤他的心脏,等思绪起伏时,火越烧越旺,带着燥意的热将他整个人拖进沸腾的水里。   忽然,腺体处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紧接着胸口的闷穿透到四肢百骸,浑身的力气随之被瞬间抽空,私密|处早已湿漉漉一片。   纪戎推门进来的时候,孟厌已经面色潮红地蜷缩在地毯上难受地呜咽着,像一只绝望的小兽。   声音哑中带腻,勾得人心痒。   空气中炸满了omega四处乱窜的信息素,是一股极淡的涩味。   看样子是第一次发热期到了,纪戎压下心中的惊讶,赶忙去行李箱里翻出C级omega抑制剂。   幸好早上有认真听讲座,也一直把抑制剂备在身边。   他将孟厌从地上捞起,拍着硌手的背试图安抚。怀里的人一直紧绷着,难耐地扭着身子,烫得像个小火炉。   被人紧紧抱在怀里容易产生被爱的错觉,熟悉的味道也让人无比安心,孟厌渐渐放松下来,混沌的思维稍稍清明。   所有的狼狈不堪都被纪戎看到了。   他终于意识到了现在的处境,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稀稀落落挂了一脸。   见他哭出声,纪戎哄他,“厌厌,不要紧张,只是发热期到了,我们打一针抑制剂就好了。”说着纪戎卷起孟厌的袖子,打算先给注射区消毒。   摸到一手黏腻,血腥气散开,他这才发现孟厌小臂内侧的那处纹身已经被抠得血肉模糊。纪戎垂着眼睛,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不声不响换了只胳膊,将一整只C级抑制剂推进孟厌体内。   汹涌的情|潮得到了短暂的抑制,体温稍降,情况有所缓解。   “我要一个人呆着,你下去玩你的。”孟厌陷在被子里,眼睛不敢看人。   纪戎给他简单擦了擦汗,又摸了摸他的头,起身出去。虽然有话想说,但现在明显不是适合交流的时候,注射过抑制剂的omega需要好好休息。   纪戎静静站在电梯口,看着显示频上不断变化的数字,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相册里,孟厌一个人挂在秋千上,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觉得很瘦小,看起来很孤单。   而照片一角,不小心入镜的小孩儿笑出一口白牙,马尾辫随风扬起,有一起玩闹的小伙伴在后面推着秋千。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纪戎叹了口气,转身回去。   去而复返的纪戎很快发现了孟厌的异常,乱窜的信息素并未收敛,床上的人一直在尽力忍耐——他出去没多久,孟厌很快就又起了反应。   纪戎顾不上庆幸和疑虑,释放出大量的安抚信息素,试图帮助孟厌缓解难受。   空气中顿时充满了alpha信息素清甜的草莓味,孟厌将破碎的呻吟压在嗓子里,急速喘气。灼人的燥意渐渐褪去,窒息感消失,可心里又有一股酥痒,叫他忍不住往纪戎身上贴。   不知有没有效果,纪戎心揪得疼,着急问:“感觉怎么样?”   孟厌死死咬着下唇不说话,淡色的唇被咬得殷红。他很清楚,自己一开口一定是甜腻的呻吟。   纪戎见状轻轻捏着他的下颌,试图将可怜的下唇解救出来。他缓声安慰,“好了好了,不说话了厌厌,不要再咬了,这都是发热期的正常现象,没必要觉得羞耻,多依赖我一点好吗。”   因为纪戎太过温柔,后颈又被轻轻捏着,孟厌终于哼出一声,黏腻的涎水从嘴角溢出,他伸出舌头试图舔去,可失控的涎液怎么也止不住。   纪戎看得心浮气躁,掌心托着孟厌的下颌,又伸出拇指压住他的舌头前缘,阻止他继续残害自己的下唇或者咬到舌头。   很奇怪,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很明显抑制剂效力不够,而孟厌第一次发热期也不该这么早,如果知道孟厌第一次发热期将至,他不会安排这次出游。   按理说一针抑制剂打下去,十分钟内就会有明显效果。医生也说过,按照体检时孟厌腺体的发育速度,距离第一次发热期至少还还有一年。   等孟厌的情况稍稍缓解,纪戎一手安抚住人,一手拨通电话,联系熟悉的医生朋友姜愿咨询解决方案。   纪戎简单描述了一下情况,问:“这种情况需要再打一针抑制剂吗?”   今天是休息日,姜医生正在家钓鱼。他思索了片刻,沉声否认:“不不不,抑制剂的效力不能通过剂量补足,按你的描述,大概率是抑制剂等级与基因等级不匹配。打个比方,如果给A级omega注射C级抑制剂,会将发情热全部勾出来,隔靴搔痒,无异于撩拨,你应该能理解。”   纪戎急了,“那我该怎么办?”   “你确定抑制剂是有效的吗?”姜医生追问。   “我刚在市政厅领的,编码都可查询。”   姜医生也感到了头疼,“既然普通体检的结果不准,那只有更详细的检查才能准确测算出他的基因等级。如果他不是C级,那还有A或B两种可能,目前无法确定,所以不可以随意注射任何抑制剂。”   “毕竟如果抑制剂等级过高,有可能会使omega腺体受损,影响体内激素分泌,留下后遗症。”   联盟对omega的基因等级判断很谨慎,omega从十四岁起每年都要经历大大小小的体检,极少会出现不匹配的情况。   “发|情热一旦出现,必须疏解。”姜医生语气严肃,一板一眼地给出意见,“给个临时标记,如果实在不行,就终身标记吧,你也省点事。”   纪戎尚在犹豫,心里各种情绪杂乱无章。姜愿是军医出身,现在已经是第四军医院下属研究所的所长,给出的意见值得信赖,可是第一次发热期就进行终身标记,有一定概率会让omega患上信息素依赖症。   “在我看来,没有别的办法了,你们是夫妻,没有伦理障碍,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也做不出始乱终弃的事,对吧。”   “还有,等这次发热期结束,你得赶紧带他来联盟基因研究所做个详细检查。”姜医生又叮嘱道。 第21章 喜欢纪戎是没办法的事   临时标记不难给。   信息素的味道是是很私密的东西,纪戎作为一个草莓味的猛A,更是从未给任何人闻过自己的信息素。   他脸也有些发烫,克制着将孟厌扶起身,虚虚搂在怀里。   孟厌后颈的腺体很小,微微凸起,已经发红。他用指尖画着圈点了点,怀里的人抖出一声轻哼。   “我不怕疼。”孟厌主动开口。他听到了电话内容,也清楚现在的情况。   他尽力装作很坦荡的样子,可紧张和期待压制不住,从尾音里露了出来。   无论是临时标记还是终身标记,都是一种生理和心理上的羁绊。   人的思维转变真的很奇怪,他之前担心纪戎只是心怀不轨想睡他,现在他只焦虑自己并不是个什么多金贵的omega。   “我不会让你疼的。”纪戎承诺。他亲了亲孟厌发烫的腺体,就着亲吻的姿势,将自己温和的信息素通过犬齿缓缓注入到omega后颈的腺体中。   与肆意侵略相比,精准自控对于alpha来说,才是一件更考验意志力和精神力的事。纪戎出了一身汗,手下也一直分神揉着孟厌的后颈。   A级的alpha信息素源源不断地注入腺体,再通过瘦小的腺体缓缓传到快速跳动的心脏。   清甜的草莓味带着阳光的香,固执地钻进了淤泥中紧紧缠绕着他溃烂不堪的根,试图滋养一棵枯萎的狗尾巴草。   泥牛入海,时间好像变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绵长的安抚终于有了效果。   压在胸口的灼痛感和难以启齿的燥动感消失,呼吸恢复,清风拂面。   孟厌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了出来。   他一直觉得哭泣是一件脆弱又可耻的事情,就像他容易相信别人一样。   一直在边缘挣扎求生,他幻想过自己变得强大,也希望自己即使做不到自立,至少要勇敢。   原来被厌弃并不会让他想哭,被爱护才让人掉眼泪。   他明明咬紧了牙,做好了忍受疼痛的准备,却只得到了润物细无声的珍视。   他以为标记是带着血腥味的侵犯,是弱者的臣服,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对爱人的奉献。   他见过一位切除了腺体的omega,在薛海明管控的红灯区。   那位叫左寒的香草味omega,是孟厌难得说得上话的伙伴,故而他对于性别和情感的认知大多来源于左寒。   切除手术前,左寒的腺体已经被一位不知轻重的alpha咬烂了,躺在地上疼得抽搐。   “修复起来太贵了,也没必要。如果被喜欢的人标记,或许是件很幸福的事吧。反正我是没有喜欢的人,切掉就切掉了。”omega住了两天医院就回来了,不遵医嘱地将烟圈吐在他脸上,看起来对失去腺体的事毫不在意。   “发热期麻烦得要命,影响我做生意。”他抖了抖烟灰。   香草味不腻,是孟厌一度很喜欢的味道。   切除腺体之后,左寒只会喷上俗气的香水。   左寒还与他说过,做|爱的时候,屁股要翘起来,腰要塌下去,要会扭,要主动,要勤洗澡,保持身上干净清爽,这样有钱的客人才会喜欢。   “抽烟没事,他们是不会亲嘴的。”左寒捏了捏孟厌的脸,忍着疼,从口袋里费劲地掏出两颗水果味的硬糖。   “不是那个,你刚做完手术,不应该抽烟。”那时孟厌才九岁,对亲嘴没什么概念。   “所以我说我只会教坏小朋友。”左寒自嘲一笑,俯身悄悄贴近他,廉价的烟味里带着俗气的玫瑰香,“孟厌,找到机会就跑吧,我会帮你的。”   “朝有光的地方一直跑,孟厌,看着我的眼睛,你见过巡防警官帽子上的五角星标志吗,不,不,帽子不重要,不要找巡警,你要找那种穿黑色制服,肩膀上有金色星星的。”左寒克制过却依旧在发抖的声音隔了多年又响在他的脑海中。   “他会救你。”他说。   “厌厌,看着我的眼睛,感觉好点了吗?”是那个很笨、很温柔的兔子alpha。   他会救你。   孟厌哭得难受,灭顶的燥热终于不再汹涌窒息。他半眯着眼睛,偷偷伸手摸了摸纪戎宽阔的肩膀。   “不哭了,厌宝。”纪戎从来不知道omega这么能哭,也从来不知道哑着嗓子无意哼叫的omega会对他有这么大的诱惑力。   孟厌后颈的腺体上出现了一个很淡的粉色图案,这样的专属感无论哪个alpha都会为之着迷,纪戎也不能免俗。   他又低头亲了亲孟厌的腺体。   希望这样费心打上的临时标记能多维持一段时间。   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但终身标记还是太早。孟厌才十九岁,一个容易冲动、轻信的年纪,一辈子太长,他应该有很多选择,至少有反悔的机会。   而且,不是刚因为被杨羽打趣了句喜欢就生闷气了么。或许是不愿意的,纪戎心里又有些难过。   omega的第一次发热期不会持续太久,等症状重新起来,再打临时标记好了。   持续缓慢地注射信息素,极大地消耗了他的精神力,但还不至于虚脱,应该能撑住。   孟厌渐渐止住了眼泪,一声不吭地从床上爬起来,慢慢脱掉了潮湿的上衣。   骨架很小,锁骨明显,小豆丁是粉色的。   纪戎以为他想去洗澡,赶忙背过身去,叮嘱道:“是得去洗个澡,但注意水温不能过高,简单冲一下就要出来,否则血液循环太快,容易出事。”   “我就在外面,觉得头晕乏力就叫我。最多十分钟,不出来的话我会进去找你。”   “一会儿看情况再打个标记,不要担心,我会陪你。”他难得不敢直视孟厌。   瘦是瘦了点,但真的很可爱。   “嗯。”小狼崽点点头,很配合,将纪戎的话听了进去,垂着耳朵往浴室走。   这个喜欢给他买粉衣服的alpha总是这样,做事面面俱到,又啰嗦又体贴,他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其实并不是因为喜欢邮政包才想做邮递员。只是曾经,骑着摩托车、挎着绿色邮政包的邮递员来家里送订阅的童话杂志,让他觉得期待被满足,觉得幸福。   也并不是因为喜欢白色的制服所以想做保洁,而是将一点点边角打扫干净这件小事会叫他产生成就感,觉得自己有用。   一丁点儿积极的情绪都会叫他觉得幸福,甚至当做梦想在心里惦记多年,所以喜欢纪戎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抵抗不了这样饱满的幸福感。   其实不需要回应,不是吗。不被爱没有关系,是亲情或同情也无所谓,就算是随手会被收回的怜悯、亦或是居心叵测的捉弄又怎么样。   他已经得到了曾经不敢想的羁绊,何必纠结,更不该贪心。   被薛景带走的时候,他期待自己得到保护;重新回到孟家的时候,他期待自己会得到亲情眷顾;上学之后,他期待自己能交到朋友。   所以,痛苦的来源不是外界,是他的期待。   他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也渐渐学会放过自己。   孟厌对着镜子,伸手摸了摸后颈。看不清楚临时标记出现的图案,只觉得本就不明显的粉色在渐渐变淡。   温水淋到身上,燥意又在蠢蠢欲动。还是低估了第一次发热期的影响。   或许要侵犯和进入的终身标记是不得不进行了。   在他的认知里,做|爱这件事是alpha单方面的索取与享受,是omega的辛苦与忍耐。   如果对象是纪戎的话,那他是愿意的。   孟厌赤着身子,尽力将头发顺到脑后。   纪戎刚刚在泳池边哄他说,把脸都露出来好看。   信息素依赖症,无所谓,大不了也去切除腺体好了。他已经比那个香草味的omega幸福太多。   左寒做一次收两千,薛海明抽大头,拿到手八百。   那他值多少钱?四百?两百?   可以抵一点债吗?   保持干净,且要主动。他虽然不漂亮,但也可以学着扭。 第22章 给你摸摸耳朵   纪戎给萧远岱发信息说明情况,又帮他们另定了一个套间,以免互相打扰。   明天的行程被打乱,安排好的骑马喂鹿活动只能杨羽和萧远岱两个人去体验了。   “回头我得给小孟送个豪华慰问果篮。”对于能和杨羽两个人独处这件事,萧警官明显很高兴。   二人默契地没有提别的,只商量了一下回程的安排。   埋头发信息的间隙,背后有系系索索的声响。纪戎收起手机,回头。   小狼崽只围了条浴巾,头发湿漉漉滴着水。   他将人拉到床边坐下,弯腰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刚直起身,不知怎么回事,从没有主动与他有肢体接触的孟厌忽然抬腿,面对面跨坐在他腿上。   纪戎的反应速度很快,能端着不动等人磨磨蹭蹭坐上来,纯粹是因为被惊到了。   可能这是临时标记后产生的依赖行为吧,纪戎的喉结很明显滚动了一下。   他一手拿起吹风机插头微微起身插进床边的插座里,一手揽住粘人的小狼崽防止他滑下去。   掌心下一半是粗糙的浴巾,一半是发烫的皮肤。纪戎静静垂着眼睛,先帮忙整理好快滑落的浴巾,再打开吹风机给孟厌吹头发。   呼吸交错,以前做起来很自然的事情,突然别捏了起来。   耳朵上毛细血管多,不耐热,他轻轻压住毛茸茸的狼耳,用手挡住温热的风。   掉头发的情况明显得到了缓解,有新冒出的小绒毛被热风吹过后竖在脑袋上,是一只名副其实的小刺猬了。   不自觉的,纪戎的嘴角就浅浅上扬。   孟厌像一朵棉花糖味的云,每次飘到他身边,都会让他的心变得柔软。   与纪戎在心中给他描绘的纯情形象截然相反,孟厌正在积极调动混沌的脑神经思考如何主动又自然地献身。   毫无概念,也不得章法。   在吹风机工作的轻噪音中,他低头,试探着伸手圈住了纪戎的腰。   宽大的T恤顿时收紧,显出劲瘦的腰身。被他非礼的alpha一时间胸腔震动,好像轻声笑了,一直浅浅插在发丝中的大掌忽然按住了他的脑袋。   鼻尖碰到了温润的锁骨,他整个人贴在了纪戎身上。   虽然曾经也有过几次拥抱,但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孟厌这样紧张无措。   心脏咚咚直跳,尚在发热期中的omega自己先涨红了脸。   他紧闭着眼睛,扯掉了身上的浴巾。   不好看,不看就行了。   接下来应该alpha主导了吧,他实在不会。   忽然,吹风机停止了工作。孟厌紧张得牙关轻抖。一时间,火又烧了起来,燥意再也压不住,叫嚣着冲到了每一根感官神经。   原来是临时标记失效了,纪戎了然,揉了揉孟厌到后颈,试图在第二次临时标记前缓解他的紧张。   可小狼崽坐在他身上动来动去,纪戎尴尬不已,试图将人先放下来。   谁知孟厌像是铁了心要挂在他身上,固执地圈着他的腰不松手。   一时间,寂静中好像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分不清是谁的。   “你得进来。”好半天,孟厌动了动屁股,小声开口教学。   他一直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终于,填充着勇气的气球乍然破裂,一瞬的释放后,支离破碎的残骸稀稀落落掉下来,又叫他顿时羞赧难忍。   小狼崽子都是从哪里学的些什么东西?!   纯情恋爱脑的纪戎顿时招架不住,一把将人压在被子里。   怎么可能不会!年轻气盛时天天被开黄腔,他曾暗地里潜心研究过教学片,自觉早已掌握了所有必要理论知识。   也气不过偷偷拿尺子量过自己,明明够得上猛A的门槛,还足足超出许多,却没有别人的厚脸皮,没好意识出口反驳过。   可能是教学片太生猛,不谈感情,上来就一步到胃,也可能是看得太多,补得太过,纯情的纪戎有些受不了。   他一度对omega提不起兴趣,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是个性冷淡。   现在,不断上蹿的冲动提醒他,并不是性冷淡,而是理论与实践之间存在差异。   是因为喜欢身下这个人,所以起了反应。   纪戎尽力装出个熟练的样子,试图以理论为依据,进行大胆实践。   确实,在omega的发热期,除了需要用带着信息素的标记安慰、或用抑制剂去稳定刚成熟的腺体以外,omega体里被催发出的热也需要得到舒缓与释放。   可能alpha天生就有掌控欲,纪戎安抚性地贴了贴孟厌的额头,嗓音微哑,“我会帮你。”   闪躲的眼神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粘粘乎乎,孟厌说完那句“进来”之后就一直紧紧闭着嘴,喘着粗气,脸色憋得通红。   挺立的鼻尖贴着他的眉骨缓缓滑下,发烫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纪戎逗他,“不会呼吸了吗?”   “会。”孟厌心里不满,谁知自以为严肃自持的反驳,发出来只有一声细弱的腻。   alpha真烦,他就知道。   “那张嘴我看看。”烦人的alpha继续指示道。   微张的唇距离眼前人只有两指的距离。孟厌的睫毛抖个不停。左寒说过,他们是不会亲嘴的。   可是他真的好期待得到一个吻。   然后柔软附了上来。   心跳如鼓,是很甜的草莓味吧,他又想哭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不会回应他任何期待的命运好像突然开始眷顾他。   轻轻浅浅变得越来越重,他被纪戎整个箍在怀里,炽热的呼吸被掠夺,所有的情绪和反应被完全掌控。   ……   脑子里烧成了浆糊,他坠入了陌生的悸动中,不断下沉。   空气中溢满了清甜的草莓味,孟厌的胸口正中心有一颗小痣,早已变得通红。   “用嘴会让omega舒服吗?”   “那当然了,你想想自己被伺候的时候,是不是要上天?”   “不过,哪个alpha会给omega做这种事呢。”   不知道曾经在哪里听到的几句调笑,军校里很常有,实践起来确实有效。   很好看,很可爱,别害羞,别躲。这是纪戎说得最多的几句话。   汹涌的海浪沸腾到次日午时才渐渐平息,期间纪戎给孟厌补了七次临时标记,又用手帮他释放了几次,自己只贴着他瘦弱的腿根……   夹不住。   可见刻板印象害人。   因为精神力过度消耗,纪戎甚至有些控制不好自己的兽类第二性征,他索性让长长的粉色兔耳垂了下来。   只有A级及以上的alpha才能在成年后自由控制兽类形态,更高级的S级alpha则有可能将精神体具象化。   纪戎又将毛茸茸的长耳朵轻轻贴到孟厌汗津津的手心里,哄他,“厌厌,别不高兴了,给你摸摸耳朵。”   第一次发热期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孟厌拉着个小脸,手里不停捏着毛茸茸的兔耳朵,控制着不住发抖的腿根,惆怅起来。   这样能记两百块吗?不算吧,不疼,甚至非常非常舒服,他是不是得倒贴钱?   叫过客房服务送来午饭,吃完睡了一觉,醒来时夕阳正艳,落日橙光撒得整个度假山庄璀璨生辉。   昨天早上收拾衣物时,孟厌忘记带袜子了,所幸纪戎有多带两套换洗衣服的习惯。   “今天本来应该干什么?”孟厌的脸还很红,不敢看人。他被拖入欲望深处时,埋在纪戎的脖子上啃出了一片殷红。   肯定是发热期会让人失去理智的缘故。   “骑小马驹,喂小鹿,傍晚去划船。”纪戎捉来孟厌的小脚丫,撑起白色棉袜套上去。他穿到脚踝的短袜可以一直撸到孟厌的小腿肚。   可能这就是体型差吧。   孟厌闻言垂下耳朵,鼓起一边的腮帮子,瞧着很惋惜的模样。   “下次再来,好玩的东西还有很多。”纪戎向他保证,又道:“今天就不赶时间去划船了,等萧远岱和杨羽回来,吃个晚饭我们一起回家。”   纪戎把人拾掇清爽,牵着孟厌去度假酒店的后花园里荡秋千。   命运真的很奇怪,一旦开始回应他的期待,就没完没了,甚至连他不曾肖想过的事也顾及在内。   “厌厌抱抱我好吗?”纪戎坐在白色的秋千架上,朝他伸出手。   孟厌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他缩进纪戎怀里,又将脸埋在他的肩上。   “讨厌我吗?”   “不。”很干脆的回答。   “喜欢我吗?”   这次迟疑了很久,却还是一声“不”。   “不喜欢啊,那这是什么?”   纪戎举起孟厌脱力的手腕。   他给渗血的纹身上贴了张创可贴,是在酒店一楼大厅买的最普通的那种。   转头和服务生交代需求的功夫,那张素色的创可贴上已经写上了纪戎的名字。   歪歪扭扭,酒店大堂的黑色签字笔。   “那为什么写我的名字?”纪戎追问。   孟厌不说话,也不抬头,许久,纪戎感到自己的衣襟湿了。   如果手腕上是这样的标记就好了。   不是命运回应他,一直都是纪戎在回应他。 第23章 孟厌是我的omega   “没有终身标记,进行了八次临时标记吧,发热期前后持续了…,大概十六个小时。”纪戎抬手看了看腕表,主动交代情况,他避开了孟厌,防止omega脸皮薄听了心里不舒服。   “嚯。”不小心凑到一旁听热闹的萧远岱适时发出噪音。   电话对面的姜愿也是沉默了几秒,又问:“你们匹配度很高吗?”   纪戎无语地瞥了萧远岱一眼,挪了个地方接着讲电话,“按联盟基因库的配对结果看,有85%。”   “太奇怪了,赶紧抽空过来一趟吧。”姜愿没在电话里多言,他是个醉心于科研的A级虎鲸alpha,人呆板,爱好钓鱼,是纪戎在军校时的对床室友,因为实在讨厌拳头,在统合战略部毕业后去进修了生物医学。   萧远岱靠在栏杆上,神思空荡,直等纪戎挂了电话走近,才回过神来。   “姜老三也算是熬出头了,还记得刚毕业咱们几个聚会撸串,他苦兮兮地抱着本书在旁边背,说是第二天还要考试,哈哈哈哈哈。”   是一贯没心没肺的腔调。   纪戎也弯起眼睛笑了笑,和萧远岱一起面朝连绵的青草远山发呆。月色下点点萤火渐起,草腥味都变得梦幻起来。   “也曾立志以身报国。”很轻的一句叹息,像是错觉。   萧远岱没接话,神情掩于黑夜。   纪戎转过身,主动开口道:“孟厌的胳膊上有个纹身,赤鹰,薛海明身上也有。”   他很多年没有提到这个名字了,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色阴冷。   “嗯,在泳池里,我看到了。”萧远岱点头,又扯了扯嘴角补充,“禽类都喜欢纹各种中二的纹身,尤其是鹰类,养活了一条街的纹身师。”   纪戎没理会他的调笑,只皱眉疑惑:“如你所说,他是莲华路孟家的人,为什么身上会有薛家的纹身?”   萧远岱答不上来,低头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烟叼在嘴里,含糊道:“我记得你一直叫我放手。”   纪戎抱臂摇头,“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逼自己太紧。”   再紧又如何,从毫无头绪里理出一个名字耗费了他几千个日夜。萧警官自顾自低头挡风点烟,抬起下巴朝上嘘出一口淡雾。   他回身靠在冰冷的铁质栏杆上,看着亮处孟厌和杨羽的身影,淡淡地问:“你觉得,你和小孟匹配结婚,是缘分、是巧合吗?”   “一个和薛海明有关的人。”他又强调道。   薛海明,一个不折不扣的黑道恶棍,盘踞着斜府街无恶不作,整整犯了大半本刑法,偏偏次次出事后都被轻拿轻放,明显头上有顶保护伞。   只可惜,九年前的一发子弹穿膛而过,将许多重要真相掩埋,而当时纪戎和萧远岱就在现场,那发子弹甚至最终被判定为是从纪戎的配枪里射出的。   纪戎顿了顿,才从往事里抽回注意力,答:“我不知道。”   看到耷拉着耳朵坐在行李箱上等人的孟厌,他的眼神又变得温柔起来。   “但我知道,我会保护他。”   萧远岱追问,“如果小孟和薛家那群禽兽是一伙儿的,背地里反咬你一口怎么办?”   这次纪戎沉默了一会儿才回他,“阿岱,孟厌是我的omega,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就像你信任我一样。”   一点猩红横于半空,明明灭灭间,往事烧成了灰,又散成呛人的烟。   萧远岱心里沉着事,没有再开玩笑。   “我有种直觉,因为他,缺失的一环就要补上了。”   他一向爱钻牛角尖,纪戎不置可否。   不是聊天的好时候,等差不多散完身上的烟味,两人趁着夜色赶路回程。   孟厌披着小毯子缩在后座,心里难堪又紧张,后颈被揉捏着,纪戎将他的脑袋带过去枕靠在大腿上。这个不知羞耻的alpha,脖子上的红痕就这么大剌剌地露在外面。   杨羽刚刚还给他贴上了omega腺体保护贴,讲了许多发热期的注意事项。   好丢脸。   孟厌不知道纪戎正垂眸看他,抖着眼皮尽力装睡,然后红透的耳尖就被轻轻捏住了。   他终于扛不住,睁开一双哭肿了的丹凤眼,从下往上,自以为很有威慑力地瞪了纪戎一眼。   纪戎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忽闪忽闪的睫毛扫在掌心,微痒。   这是他的omega。   年少时志向远大,现如今棱角磨平,只希望护好身边人。   因为发热期刚过,孟厌被强制要求在家休息三天,他学着先把菜切好,饭煮上,等纪戎回家掌勺。阳台上的植物也被他照顾得很好。   忙着新店开业的事,这几天两人没怎么说过话,相处起来和刚见面时好像并没有不同,但纪戎无端感觉孟厌变得粘人起来。每天他一到家,孟厌就竖着个灰耳朵,围着他转来转去,只是次次被发现时都要欲盖弥彰掩饰一番。   除了周一去研究所做检查出过一趟门外,这两天孟厌一直窝在家里。眼睛还没消肿,白天看电视看得上瘾,吃饭时他一直埋着头用手揉眼睛。   纪戎见他两只眼睛都揉得通红,成了只灰兔子,洗完碗便拎着人去小区楼下散步。   天气闷热,秋千架上没人,一只三花猫蹲在彩色滑梯下梳毛,听见响动,竖起尾巴晃着大肚子颠颠跑远了。   于是两个人坐在秋千上,吹着晚风,静静晃着。   “想养吗?”纪戎见孟厌一直盯着跑远的猫,以为他想把猫带回家。   孟厌耷拉着耳朵默默摇头,表情忽然变得难过。可他曾与狗抢食,和野猫一起翻过垃圾桶,深知流浪生活万分艰难。   “对不起。”他对着黑黢黢的灌木丛道歉。   纪戎没明白,只当孟厌不喜欢小动物。他有心想问一些事,怕孟厌抵触,尝试着先敲敲打打问些皮毛,谁知小狼崽很配合,问什么答什么,甚至主动交代了自己在斜府街学着帮人偷东西的事。   “斜府街,薛景。”纪戎重复着这个名字,眯起眼睛。   原来是被拐卖去了黑市,那纹身的事也说得通了。纪戎牵起孟厌细细的胳膊,放在手里揉了揉,心里有怜惜,也有庆幸。   他无意去打探别人的隐私,也不想揭人伤疤,只是事关薛海明,他不得不多嘴问两句。   孟厌垂着头,坐得乖巧。因为天气变热,新换的亚麻底凉拖鞋前露出了小小的脚趾,他将脚趾缩在蝴蝶结下藏起来。   如果能把自己也藏起来就好了。   刚被接回孟家时,也有穿着制服的警察上门找他问话,那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   妈妈的手很软,看向他的眼神很温柔。   “我家孩子好不容易回家,这么点点大,受了很多苦,就别逼着问他了,都吓坏了。”   于是他紧紧抱着妈妈的脖子,埋着头躲在妈妈怀里一言不发。   人的矫情就是这样,无人问津时明明毫无征兆,等有人过问时就如开闸泄洪,骤起惊涛骇浪。   他这次有好好表现,能不能别忽然不要他。 第24章 因果关系错了   傍晚闷热,果然夜半惊雷声响,一道闪电透过窗帘将屋内照亮,孟厌钻在被子里吓得脸色煞白。   很快,敲门声响起,纪戎举着手机走了进来。小区已经停电了,据说明日早上才能恢复电力。   他坐到床边,上身套了件T恤,看起来也是刚被雷声惊醒。   “开不了空调,还好不算热。害怕吗?”   孟厌坐起身,嘴硬道:“不怕。”   外面狂风暴雨未歇,因为有了庇身之所,所以不算害怕,甚至觉得庆幸。   “我有点怕了。”纪戎骗他。   明明看不见,但孟厌总觉得纪戎在笑,他想象出一双好看的弯弯的眼睛,慢慢缩回被子里,好半天才挪动到床的另一侧,嗡声嗡气道:“那我陪你一会儿吧。”   语气颇为勉强。   接着,被单掀开,带过一阵好闻的草莓味,纪戎躺了进来。床不大,睡一个孟厌刚好,躺进一个一米九几的alpha地方就不算宽裕了。孟厌又偷偷背过身去,一只脚都露在了外面。   “再往边上靠就要掉下去了。”纪戎笑他。   于是腰被揽住,一双手压住他的腹部,又用了点力往后拖动,直到他的后背抵靠在纪戎前胸。   “给你讲故事好吗?”纪戎紧紧搂着瘦小的孟厌,感觉自己像个流氓。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黑暗里,感官格外清晰。孟厌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其实脸早就红透,整个人紧张得发抖。   窗外适时又响起一阵惊雷,他小声解释:“有点吓人。”   雨打在身上,一开始其实不算疼,但下一整夜的雨会砸得人麻木,隔日的光景更会叫他绝望。地上铺着的纸箱会湿透变烂,蚊虫会叮出满身的包,更可怕的是疾病,是发出恶臭、无法让他饱腹的垃圾桶。   一个人呆在四方的小黑屋里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危险,只是惨白的墙体、窗外的树影和空荡的回声带来的恐惧没有尽头,想象力会撕咬他的脑神经,叫他无法安眠,继而无法呼吸。   现在这些通通都没有了,头顶是结实的房梁,鼻子里是香甜的味道,背后是宽阔的肩。雷电交加的黑夜好像忽然变成了纸老虎,甚至让人无端感到幸福。   不是发热期,纪戎没有不得不抱着他的理由,如果只同情他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朋友,为什么要来搂着他睡?   温温柔柔的说话声停下,雷雨渐歇,身后的人发出绵长的呼吸。直等到四周寂静无声,孟厌才悄悄转过身,仰着头将脸蹭在纪戎颈间,依旧毫无睡意。   他不知道自己毛茸茸的耳尖抵在了纪戎的眼睑上,早就将人蹭醒了。   如果知道的话,他不会偷偷起身亲那一口。   被偷亲的人笑得胸腔震动。   纪戎一把按住慌乱的小狼崽,将被偷的吻再次主动奉上。他还不甚清醒,一手罩住孟厌的后脑,将一双柔软的唇咬得又重又急。耳边一声甜腻的呜咽,一时间好像又回到了在度假酒店慌乱的那晚。   “做什么呢?”alpha语气慵懒餍足,带着困意。   不是发热期,没有不得不亲近的借口,孟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越界,只觉得做坏事被抓包实在倒霉。他也一向不会说话,又恼羞成怒,呲起牙一口咬在了纪戎的锁骨上。   “嘶,好疼啊。”纪戎哑着嗓子逗他。   孟厌立即松开了嘴。   这下城门失守,气势全无。他被整个按在怀里,脚也被纪戎夹在了腿间,不得动弹。   本以为一番折腾怎么也得失眠,谁知被一下一下拍着背,睡虫入脑,他竟很快没了意识。   再醒来,纪戎已经做好了早饭,正坐在沙发上查邮件。   孟厌故作镇定刷着牙,看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脸,不停做着心理暗示。他一向嘴硬,打定主意绝对不会承认昨天半夜发生的事。   谁知纪戎什么也没提,只说今日要出趟门取检测报告,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去。孟厌头摇得像拨浪鼓,自觉作为采花贼,应该离花远一点。   “每天看太久电视,眼睛会近视的,一起去吧。正好雨过天晴,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纪戎放下和牛奶一起送到的报纸,给孟厌拿上了外套和水杯。   那你干嘛还要问我,孟厌暗自腹诽,将一双碗筷洗完,很配合地走到玄关,又小声嘀咕表示不满,“我要去打扫卫生。”   “下午再去拳击馆。”纪戎弯腰捏了捏他的脸,“今天中午我们在外面吃饭。”   “哦。”   “过来。”   又来了,审美畸形的alpha给他套上了草莓花纹的粉色防晒外套。阳光下,孟厌悄悄贴在后面踩着纪戎的影子。   研究所里,纪戎看着手里的基因检测报告,半天没说话。报告显示,在孟厌体内检测出了一种具有延缓腺体发育作用的药物,不但腺体发育速度受到影响,基因等级也被抑制。   “生长调节剂?”纪戎抬头,看向穿着白大褂的姜愿,面色疑惑。   “可以这么叫,这种药不量产,不获批,不入市场,所以没有固定叫法,是一种基因药。”姜愿捏了捏眼角,给纪戎解释。   “那是从哪里来的?”纪戎眯起眼睛,感到出离愤怒。孟厌已经很可怜了,到底值得谁这样下黑手?   姜愿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缓缓道:“你知道的,自从人类进化出abo性类后,基因就是比黄金更值钱的东西,目前已知最高等级的alpha可以将精神体具象,体能更是远超人类极限,有超级英雄那种感觉,故而无论是军政处还是大家族,对优质基因的追求都非常狂热。”   说着他点了点桌面上摆着的军部徽章。   纪戎点点头。他的基因等级超出A级,在军校时曾被要求注射药物刺激,以期越到S级。   姜愿喝了口菊花茶,接着说道,“基因等级制度一开始是被抵制的,将人划分等级就好比给物品贴上明码标签,有伦理问题,但目前人类的基因就是有优劣之分,抑制剂的配分需要与基因等级匹配,这好像已经变成了科学问题。”   “而颈后性腺的发育与基因等级密切相关,毕竟人类在男女之外再次分出abo三性,就是从出现颈后腺开始。”   “科学家对它的研究激情超出你的想象,联盟甚至成立了专部,私人投资的小研究所也不在少数。不过绝大多数的研究方向都是如何促进基因由低级向上跃进,鲜有这种抑制类的药物。”   纪戎思索,“不是市面上获批流通的药。”   姜愿点头,“我只知道,曾经在斜府街的黑市流通过一种药物,他们叫‘红水’,给刚发育成熟的omega注射,可以放缓衰老速度。但这样的药物对腺体损害大,几乎所有注射过的omega最终都会切除腺体,当年这事闹得很大。”   纪戎微张着嘴,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你想到了一个人吧。”姜愿叹了口气,“我去所里调取了部分当年收缴的‘红水’样本,和孟厌血液中残留的物质比对,确实有同源性。”   纪戎顿时铁青了脸。   孟厌手腕上的赤鹰纹身,体内摄入的禁药“红水”,无一不指向那个已经死去的恶棍头子,薛海明。   真是阴魂不散。   姜愿打量着纪戎的脸色,缓声道:“纪戎,我必须提醒你一件事。”   “奇怪的地方在于,九年前,薛海明被一枪爆头后,以他为首的黑帮势力已经陆续被缴清,而孟厌体内的药物残留直到检测都还没完全代谢掉。”   当年的事,姜愿也算半个亲历者,他也从来不曾放手过。   “什么意思?”纪戎不解。   “意思是按照发育速度和留存物测算,直到今年,孟厌还在一直陆续摄入这种生长调节剂。”   “给他吃这种药的人其心可诛啊。”姜愿不禁感慨,“剂量不大,以水滴石,我所里这套设备还未投入使用,精确度远超外面任何一家医院。你本不会查出任何异样。”   “而他已经停止摄入药物几个月了,这段时间腺体细胞在爆发式生长,就像弹簧一样。”   “在第一次发热期注射不对等的抑制剂,得不到匹配度高于95%的alpha标记,他会死亡。”   一阵寂静,纪戎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可以算出从多大开始摄入吗?”他问。   姜愿:“按照发育速度测算推断,三四岁的样子。”   可是如果按昨天孟厌所说,他七岁才被掳走,为什么三四岁就开始摄入了黑市才有的禁药?而薛海明早就死了,禁药都被清缴,是谁至今还留了一手。   结果不难推断。   纪戎透过百叶窗,看着坐在办公室门外、抱着他的黑外套发呆的孟厌。   “妈妈为什么不喜欢你?”   “因为我基因不好,脑子笨,让她觉得丢脸。”彼时小狼崽甚至在自责。   昨天的回答很讽刺,原来因果关系错了。是因为不喜欢他,所以才想方设法叫他基因低劣。   纪戎顿时红了眼睛,又赶紧闭上,缓过心里那阵难受。   “他是姓孟吧?”姜愿也看了看门外。   “嗯。”   “那不奇怪了。我知道有些家族,以基因等级区分继承份额。” 第25章 我记住你的生日了   研究所进来有一段小路,雨后地上潮湿,积聚了一星一点的水坑。孟厌抖着耳朵蹦蹦跳跳,尽力保持着鞋面干净,直到被一片大水洼拦住。   他跃跃欲试,不知如何下脚。   纪戎一直在背后专注地看着他,见状走上前蹲下,单手将人一把抱起来,长腿跨过水坑,接着就没松手,直走到车边才把人放下。   “干嘛呀。”孟厌红着耳朵,看起来又不高兴了。他本就意志不坚定,这个长得好看的alpha还动不动撩他。   好烦啊。   纪戎又手欠捏了捏他垮起的脸,“中午去吃好吃的。”   “哦。”孟厌给自己系上安全带,脚尖点在车垫上,高兴地晃了晃脑袋。   靠窗的座位,桌上摆着鲜花,氛围感很足,一抬头就可以看到青葱滴水的树和澄净无云的天空。   原来刚下过雨的城市这么漂亮。   纪戎让孟厌自己看菜单,孟厌眼睛光瞟着价格,只点了份最便宜的沙拉。   他将小红萝卜咬得嘎嘣脆,解释,“我不饿。”   一不留神,穿着制服裙的漂亮小姐姐在他面前摆上精致餐点,香软的鹅肝边用汤汁画出个爱心。   “直接点了两份套餐,套餐划算,都尝尝。”纪戎知道孟厌不舍得花钱,又笑他,“我都怀疑你是小兔子。”   “我才不是小兔子。”孟厌又觉得脸上发烫。   真的好烦啊。   他舔了舔嘴角,趁着纪戎低头,悄悄瞪了他一眼,赶着人抬头前及时移开目光。   燃着蜡烛的蛋糕被端上来的时候,孟厌还很懵。   “今天是我生日。”纪戎解释,又将草莓爱心蛋糕推到孟厌面前,示意他,“许个愿吧。”   孟厌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拒绝,“应该你许愿啊。”   “我把我的许愿名额给你。”纪戎笑弯了一双眼睛,像在哄小朋友。   “我都没给你送礼物。”孟厌垂下耳朵,鼓起一边的脸颊,看起来很自责。   纪戎抬手揉揉他的脑袋,“这有什么,我都多大了,本来不过生日的,想着你被管着嘴,太久没吃甜食,才定了个小蛋糕。”   孟厌揉了揉眼睛,摇头,“你许嘛。”   虽然他自己没有体验过,但无论是谁,过生日的那一天都应该是特殊的。   比如孟然每年的生日宴都办得隆重,每个人都会热情地为他送上礼物和祝福。   被团团围住的omega穿着特意为生日宴定制的高定礼服,像个小王子。   虽然作为最珍贵的A级omega,他一直都是家里众星捧月的小王子。   “好吧。”纪戎没再坚持,凑过脸来,闭上眼睛轻声许愿,“那我希望我们厌宝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孟厌看着烛火映照下纪戎柔和又精致的脸,用力眨了眨被晃花的眼睛。   原来做一个小王子,并不需要多华丽的衣着,颐指气使的语气,和被簇拥着的恭维。   原来他也能做被祝福的人。   以前觉得很羡慕的事好像突然失去了吸引力,什么都不及这一刻纪戎给他的这句祝福。   “你也是啊。”孟厌闭上眼睛,偷偷蹭了个愿望。   他已经很久没有许愿祈祷了。   吃完饭,纪戎领着孟厌去手办玩具专卖店拿机甲头盔。   “听说面罩还会发光,前几天定的,好像很流行,看你天天钻在电视里看,喜欢吗?”纪戎接过盒子,提在手上掂了掂重量。   商场的顶灯一向打得很亮,琳琅满目的货架一尘不染,店员热情地围在一边,孟厌还是很不习惯逛商场,他躲在纪戎身后,涨红了脸小声拒绝,“我不要。”   自己过生日为什么给别人送礼物啊?干嘛要这样,叫他觉得很有心理负担。   和衣服鞋子不同,玩具不是必需品。这不是期待与否的问题,他从来都没有动过想得到一个贵重玩具的念头。   金属质感冰凉,里侧垫了特殊材料的缓冲层,是合适的大小。   纪戎连他的头围都清楚。   透过酷炫的面罩,可以看到视角微微扭曲又镀着彩光的世界,孟厌手足无措地站着。店员引着他找到各种变换光色的按钮,眼前的景象又变幻起来。   要给他摘头盔的时候,孟厌忽然背过身拉了拉纪戎的衣角。   “没事,防水的。”店员特意递过来一份赠品周边礼包,打趣着一直在头盔里偷偷哭鼻子的孟厌。   兽耳被压得软趴趴,纪戎撸顺了被压弯的绒毛,又伸手给孟厌擦了擦眼泪。   他其实很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孟厌。   明明不过生日、却收到了礼物的小狼崽紧紧抱着坠手的礼盒。很快,手里的东西被接了过去,纪戎回头朝他伸出手。   孟厌主动拽住了纪戎的无名指和小拇指,走着走着,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我记住了。”   “什么?”纪戎不解。   “我记住你的生日啦。”孟厌仰起头,试着笑了笑。他没准备礼物,吃别人的,拿别人的,还总臭着脸,既不礼貌也不懂事。   他没有说下次怎么样,没有做承诺。但需要记得的事情不多,他下次会准备得很好。   “好哦。”纪戎看着孟厌眼睛下笑出的卧蚕,晃了晃他的小手。   缺了几天勤,吴姐帮忙担了不少工作。孟厌破天荒的主动开口和她说话。   他粗声粗气说完了谢谢,梗着脖子不知道接着说什么。   幸而吴姐一直很会聊天。   “诶谢什么啊,我有加班费拿,也很开心的。”孟厌没来的这几天,她自然从别人口中得知了纪老板已婚且结婚对象就是孟厌这件事。   想到之前的交谈又有点尴尬,吴姐缓声道歉,“小孟啊,之前阿姨说的话有点冒犯了,我也不清楚情况,你别生阿姨的气。我儿子也说我瞎操心,没有眼力见儿。”   孟厌赶忙摇头,“没有生气,是我没说。”   他总是太别扭,一件很小的事都处理不好。   吴姐不知想到了什么,手里拧着抹布,神神秘秘地笑了,肉眼可见的开心。   “我跟你说啊,小孟,我家臭小子已经悄悄谈恋爱了,大学同学,是个beta,怕我不同意,一直瞒着。”   “诶呀,只要孩子品行好,beta又怎么样。”她絮絮叨叨的时候不会叫人厌烦,反而会觉得温暖。   孟厌垂着眼睛静静听她说话,是个合适的倾听者。   --------------------   孟厌:不是哭包,不信谣不传谣,谢谢(冷漠脸 第26章 安心睡吧,厌厌   借着老板生日,小杨叫了外卖送到店里,晚上拳击馆的教练保洁和隔壁新馆刚招的几个工作人员围在一起简单聚了个餐,算作团建。   几个大方桌拼在一起,上面摆满了烧烤、小龙虾等各式吃食,酒水自然也没缺。纪戎被闹着仰头吹了瓶冰啤,等好不容易从众人的嬉闹中抽出身来,左顾右盼怎么也找不到孟厌。   出大门转了一圈,在街角绿化带旁的大树下找到了人。   正专心在地上找着什么。   纪戎没有出声,静静跟在后面。   小狼崽撅着屁股捡到一片好看的树叶,用手擦净上面湿润的泥巴,举起来对着路灯照了照。   蚊虫叮在后背上也无知无觉,纪戎终于看不过眼,伸手帮忙赶走了那只蚊子。   尽量小心了,还是将孟厌吓了一跳。   “在做什么呢?”纪戎顺势把人捞起来。   “我没弄好呢。”孟厌撇了撇嘴,脸红扑扑的,挂下的几滴汗被他用手抹出两道黑痕。   “什么?”   他这才发现孟厌一只手上已经攥了不少落叶,脏兮兮的指甲盖里都是泥巴。   埋头捡树叶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要说出口就很叫人羞耻。   孟厌又是忸怩又是气闷。   他想给纪戎送个礼物。   曾经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捏枯树叶听脆脆的声音,或者把漂亮的落叶捡回去藏在柜子下,睡觉前拿出来按照大小摆好。   “是给我的吗?”纪戎将树叶接了过来,完整的各色各形的绿,确实很漂亮,只是刚下雨,还粘着潮湿的泥。   “对啊。”想想还是气不过,孟厌大声为自己辩解,“我还没有洗呢。”   本打算在街上找到最漂亮的几片叶子洗干净,回去的时候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送出去,谁知道就这么被发现了。   “谢谢,好漂亮啊。”纪戎一向很配合,笑起来也一向很温柔。   本来就很漂亮。审美终于得到了认可,虽然这个alpha的审美一向很奇怪。   孟厌晃了晃纪戎的手,心里又忍不住偷偷得意起来。   容易满足并且审美奇怪的alpha把花脸猫带了回去,先把人圈在怀里用洗手液打起泡泡搓了几遍手,直到指甲缝儿里的泥都冲干净,才放人去吃东西。   清甜草莓味混着一点啤酒的麦香,好像一直缠在身上。孟厌脑子一热,自顾自去桌上拎起一瓶酒,抱着吨吨吨了几大口。   他忍住嗓子里的辣和痒,板起脸拎着酒瓶站在角落安安静静听别人说话,一副又高冷又熟练的样子。   等纪戎再次找到他的时候,孟厌已经把自己喝晕了,靠在墙上,一碰就要倒。   狼耳软趴趴耷拉着,酒劲儿上来,脸上两坨红晕格外明显。   于是纪戎揽住了他的腰,又是熟悉的姿势,把人提溜起来准备先撤。   围观群众顿时开始起哄,口哨声四起,孟厌两只胳膊紧紧抱着纪戎的脖子,瞪着眼前模糊的重重人影,不满起来,“干嘛呀。”   他理直气壮的样子颇为罕见,发烫的小脸贴在纪戎脸颊边,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   纪戎笑出声,和众人简单道过别,抬腿就往外走。   没等到停车场,怀里的人就睡了过去,发出微微鼾声,手还没松。站了一会儿,纪戎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人叫醒,暗处走来一个萧警官,替他开了车门。   萧远岱长腿一支,靴子上沾满了泥,眉峰凌厉,双眼皮深邃,显得很疲惫。   “真倒霉,抓个泥腿子,半个局的人冒着雨一寸寸去芦苇荡里翻了两天,结果人悠哉悠哉躲在自己家里,你说气不气人。”   昨天熬了一夜没睡,烟是越抽越多了,他又想摸打火机。   “说吧,喊我来什么事。”   纪戎从裤兜里掏出早上折放进去的报告,“看看。”   “孟厌的体检报告。”   “什么意思?”一堆专业术语看得云里雾里。萧远岱举起报告,眯起眼睛对着有光的地方照了又照,表情渐渐沉了下来。   “我想缺失的一环或许可以连上了。”纪戎面色严肃。   “这张报告至少能证明薛孟两家相熟十余年,且有合谋犯罪的嫌疑。”   “薛海明身死,他儿子薛景、养子赵峰随后入狱,将近十年过去,牵涉之人明面上已经被清的七七八八,但我们一直有这样一种感觉,我们从来没有触及到最根本的地方。”   薛海明的死只是为了掩盖什么,而所要掩盖的事要远远比已发现的问题更严重。   后座的孟厌睡得无知无觉。四周寂静无声,夜色将二人融进黑暗。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九年前的春末夏初,13届两百多名军校学员被分配到五连山窑坝进行外勤结业考核。   这项考核历时一周,全方位考察学员野外生存、追踪、潜伏、作战等综合能力。需要协作,可以组队,通过率不算低,但想获得优秀从而进入军政处很难。   学员配备视讯设备,约等于全程多视角直播,自然也是荷枪实弹,射中指定目标可获得加分。   已经是第二天了,纪戎与萧远岱、姜愿以及第四位室友徐氘约定,第一天各自刷完基础积分,第二天在标记地荒村集合,组队完成接下来的对抗以及模拟救援任务。   纪戎狙打得好,百发百中,积分攒得很快,第一个到达了约定地。   林间荒村一角停着辆四轮小车,A级alpha的感官更敏锐,空气中隐约吊着一丝血腥气。   意识到不对劲,纪戎换枪警戒,循声推门而入,正撞见凶杀案现场。   一声凄惨的求救撕裂耳膜,纪戎与行凶者四目相对,还未出声交涉,对面的行凶者和手里的人质相继被一枪爆头。   变故只在一瞬间,纪戎顾不上惊惧,即刻寻找掩体,回身观察。   奇怪。明明确定任务地点前都需要排查周边环境,必要时会清场,防止误伤。   耳中很快传入原地待命的指令,等几位教官到场后,纪戎才知道被击毙的是大名鼎鼎的黑道头子明哥,薛海明。   萧远岱已经平静了下来。他还是没点那根烟,只捏在手里,沉声道:“开枪打死薛海明的到底是谁,我们至今不知。子弹是学员制式子弹,你的手枪里也确实少了两发。”   最终检查结果判定是纪戎击毙了匪徒,也杀死了唯一知情的幸存者。薛海明的人头值钱,可是活着能说话的薛海明更值钱。   前一枪尚且情有可原,后一枪射死无辜者就是犯了大错。   调查组给出了裁决:纪戎情绪不稳定,做事偏激鲁莽,不适合进入军政系统。   “暗中杀人的,不是仇家就是同伙,遮遮掩掩拿你当挡箭牌,又将仅存的受害者灭口,同伙的概率极大,而且在我们队伍内部。能在鉴定报告和证据上动手,级别还不会低。”   在教官到场前,纪戎在荒村里简单搜寻一番,发现被杀的应该都是村里所剩不多的几个住户。他特意提前摘下了小车上的行车记录仪,防止证据被破坏。   察觉到不对劲也在于此。   提交上去的行车记录仪并未出现在证据列表中,纪戎甚至数次被调查组询问是否打开看过。   射击距离的判断确实无法精确到米,但报告里的痕迹鉴定结果太过完美,直指纪戎,竟无丝毫可疑之处。   明明是全程直播的考核,枪声响起的那几秒,视镜中的回溯录像就开始模糊,看不清纪戎的手部动作。   萧远岱原本应该来得更早,第一天夜里他就在荒村附近的桥洞下安营。   黑暗里曾有人向他示警,不知从哪里扔来一张包着石头的破布条,歪歪扭扭写着“救人”二字。   不清不楚,没头没尾,萧远岱并未重视,出去转了一圈就回了桥洞,只当是恶作剧。   故而他一直觉得自己原本可以阻止这场残忍的灭门凶案,纪戎的冤屈也本可以不受。   这些年,他避开军务系统进入警务系统,一路追查,从没有放弃过。   “最终敲定任务地点的是一级上将姚青,发布任务的是他的副手陶谦,建议将会面地定在荒村的是徐氘…算上所有最后进了军政处的学员在内,一共二十三人,我花了五年时间,通过其他案件,最终确定了薛海明的保护伞,就是上将姚青!”   萧远岱终于露出点愤怒的表情,“可我没有足够扳倒他的证据,也根本没有质疑的机会。”   而且怎么也串联不上。   找不到姚将军的动机,他既然曾经替薛海明遮掩过犯罪行为,为什么又将军校外勤考核定在五连山,主动叫人发现?   找不到薛海明行凶的动机,他在斜府街混得好好的,有什么事值得他亲自跑去五连山行凶杀人?一个心思缜密的黑道头子,真的会如定案报告里所言去激情杀人吗?   也找不到薛海明和姚将军的联系方式、通讯记录或钱款往来记录,他们好像两个毫无干系的人。   没有实质证据,仅凭查访服刑人员得到的几句言辞就冒然对联盟上将发难,下场只会很惨。   一定有什么被遗漏掉了,而这些都随着薛海明的死一起掩埋在五连山脚。   纪戎也曾经辗转反侧,立志要为自己洗刷冤屈,可是处处碰壁。虽然没有受到什么明面上的人身威胁,但前两年,周围很明显有眼睛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一直持续到他开起拳击馆,天天朝九晚五、本本份份做个普通的拳击教练。   而倒霉的萧警官至今升不上去,到现在还是宿城二级警,动不动就要出现场跑外地。   所以他才要劝萧远岱放手,也自觉离军政处的旧相识们远一点。   死心眼的萧警官把打火机塞回口袋,碾了碾手里的烟丝,沉思片刻,“纪戎,我们从来没有往孟家深究过。孟献在外勤考核前就主动退了学,说是要回家继承家业。他不在场,也不是我们小队的成员,更没有进入军政处。”   “如果说,他退出军校,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呢。孟家有钛矿,与军工挂钩,一直是姚青的座上之宾。”   纪戎点点头,打岔问道:“怎么又不抽了?”   萧远岱扔掉手里的烟丝,挠了挠头,罕见地红了脸,“害,这不是羊宝发话了,说我身上老有烟味么。”   纪戎笑了笑,拿回那份基因检测报告,转头看着车里睡着的孟厌,眼神里有伤心也有动容,“莲华路孟家掺合在薛海明的黑色产业里,他本身就是证据啊。”   萧远岱也看向孟厌,过了片刻,问:“你相信巧合吗?”   纪戎垂眸,“世上所有的巧合几乎都是处心积虑、刻意为之。”   萧远岱疑道:“那是谁把他送到了我们面前?又为什么不自己出手?”   “做成一件事,需要什么,动机和能力。或许是动机不足,或许是能力不够,又或者是借刀杀人。但不可否认,这是一种帮助。”纪戎语气淡淡,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好像旧事对他的伤害均已消失。   萧远岱皱起眉,叹了口气,“仅凭这个大概率效力不足,我先试试吧,不确定能不能申请到对孟家的搜查令。”   他补充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孟家的钛矿年前出过人身事故,警方介入调查前已经私了。这么多年我的脚都没迈进过莲华路,他们在城南,管辖权也是个问题。”   “不急,不要打草惊蛇,我会帮你。”纪戎扯了扯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   萧远岱拍拍纪戎的肩膀,呼出一口浊气,觉得心里松快不少,“十年刑期,薛海明的儿子也快放出来了。”   纪戎沉思不语,明显在想着心事。   “喏,爸爸的生日礼物。”萧远岱正经了太久,终于按捺不住,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   纪戎笑着摇摇头,伸手接了。   里头大概率放的是张歪七扭八的自画像。   “小孟身体怎么样?以后还能好吗?”萧远岱又有些担心。   纪戎答他,“后续治疗方案在敲定中,姜愿会帮忙,这几天先将身体素质提高,看以后需不需要做手术吧。”   后座的空间不大,孟厌蜷缩起来一动不动,膝盖抵在胸前,不算舒服,却是他惯有的睡觉姿势。   一件外套就可以将人全部罩住。纪戎打开车门,俯身亲了亲孟厌的额头,又轻轻揉了揉兽耳。   “安心睡吧,厌厌。” 第27章 把我的omega好好藏起来   凌晨,手机里躺着两封短信。   “小戎,苗苗说你结婚了,到底怎么回事?之前相亲看的人不满意,怎么都不和妈妈说,还有好几个没给你介绍呢。”   他一直没回,今天又发了新的一条。   “暂时是离不掉了,什么时候要小孩?再等都三十了。”   滑了滑页面。   “哥,我的生日礼物咋不是外星人游戏机啊!我都不想要这个笔记本,好丑!也打不了游戏!”   很神奇,他和纪苗苗相差几岁,生日就只差几天。   纪戎举着手里的树叶转了转,夹进日记本里。   他起身去看看孟厌,怕第一次醉酒的小狼夜里不舒服想吐。   喝多了的人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睡得不安稳,被子踢掉了,脸上两坨红晕散开,脖子上的烫一路延伸到衣襟里。   小狼崽好像很容易脸红。   将台灯调出暖色,纪戎坐在床边椅子上,静静看着床上的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确认没什么事,起身准备走,才发现孟厌已经醒了,正睁着双迷朦的丹凤眼软趴趴地瞪他。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纪戎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孟厌摇头,将被子拉上来盖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也不说话。   “以后害怕的话,其实可以一直开着灯睡觉。”纪戎建议。   孟厌刚住进来的时候,他不放心,夜里偶尔会推门进来查看。   他一直觉得孟厌其实怕黑,在无光的地方会焦躁不安,想往亮的地方走,又害怕走在炽烈的阳光下。   “浪费电。”孟厌不买帐,鼓起一边的腮帮子。刚被梦泡过的嗓子黏黏糊糊,脸上是一贯不高兴的样子。   纪戎直白地问他,“想不想我陪你?”   这下完了,刚消沉下去的红又开始爬上脸颊。好像酒一直没醒,又好像梦还在继续。   “不拒绝就是同意了?”纪戎将台阶递到孟厌脚下。   孟厌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理智上一团乱麻,潜意识里害怕自己露出一点拒绝的意思。   耐心数到十秒,纪戎弯腰将被子里的人团起来,抱着往自己的房间走。   “得把我的omega好好藏起来,不要被坏巫婆抓走了。”他自言自语,叫怀里的人心脏砰砰直跳。   纪戎的房间大了一些,床更宽敞,干净舒服,换下的衣服随意搭在椅背上,床边放着几本打开的书,不杂乱,很有生活气。   而孟厌会将自己的东西全都收在柜子里关得严严实实,不知道是怕丢,还是怕多添一点存在的痕迹。   纪戎想到了更多的事。   孟厌也从来不会自己开空调、吹风机甚至是台灯,回了房间就早早关灯躺下睡觉,洗澡很迅速,原来是怕浪费水电。   “如果我去把孟献打一顿,你会不会不高兴?”纪戎拍着孟厌的背,忽然出声问他。   “为什么?”快被撸睡着的孟厌顿时精神紧张,“孟献很凶的。”   坏巫婆很凶,会把他偷偷捡回家的流浪狗当着他的面活活打死,只是为了立威,让他乖乖听话。   是一起流浪时的一条小丑狗,从争抢食物到在纸箱上相偎取暖,陪伴他度过了无数个骇人的黑夜。   他也曾经体会过慢慢放下心防,交一个好朋友,做出一个承诺。   那时,他兴冲冲地跑去街上找到了曾经的伙伴。   “小狗,我有家啦,我会把你带回我家,明年的冬天我们还来那棵树下一起挖洞找小老鼠!”   如果纪戎替他出头,再次招惹了坏蛋,该怎么办?他的喜欢原本只是件不礼貌的事,那时将会变成麻烦事。   “你,你要离他远一点!”孟厌爬起身,害怕地叫了起来。耳边好像又响起了小丑狗死前凄厉的哀嚎,刺耳的绝望贯穿了耳膜,击垮了他本就漏洞百出的心理防线。   连日来的幸福假象轰然倒塌,恐惧和无助迅速钻回脑子里,曾经因为懦弱无能而开始厌恶自己。那种叫他窒息的负面情绪不但一直无法释怀,甚至在时间的发酵下越发严重。   孟厌焦躁不已,条件反射般想啃自己的指甲。   是血淋淋的教训。   “别怕。”纪戎有些惊诧于孟厌的反应。他不知道这样的恐惧具体因何而来,却明白罪魁祸首“功不可没”。   黑暗里,他将孟厌两只警觉竖起的兽耳捏住,倾身贴近他,看着他的眼睛。   “别怕。”他又说,声音低转沉稳,叫人信服。   “无论发生什么,要相信我,好吗?”   孟厌尽力止住牙关的颤抖。   空气净化器微弱的电源蓝光照出眼前的人,他看不清,他做不到。   纪戎轻轻叹了口气,手下揉捏着孟厌的后颈,缓声道:“我有其他不得不去招惹孟献的理由,是为我自己的事,不全是为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保证会小心谨慎,顾虑周全。”   孟厌无法不紧张,所幸纪戎一直有无穷的耐心。他将人抱进怀里,亲了亲颤抖的耳朵,“我知道厌厌一直很勇敢。”   “你愿意紧紧抓着我的手,站在我身边吗?”   孟厌捏紧了拳头,说不出话来。   真的很叫人心动,抓着纪戎的手站在他身边这件事。   他坠入了熟悉的清甜味中,无边的恐惧渐渐被草莓味稀释,紊乱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   “你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差劲啊。”纪戎说着说着又有些伤怀。   他可以也愿意替孟厌遮风挡雨,但是,如果在打倒坏巫婆的时候,胆小的小精灵能挥出魔法棒,那他是不是会大胆地走到炽烈的阳光下?   被轻视、打压、欺辱了太久,即使被重新评价为珍贵的A级omega,失去的东西就能立刻回来吗?   纪戎静静伸出了手。他想把小精灵失去的健康、快乐和自信都找回来。   宽大的手掌一直举着,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发烫的小爪子搭了上来。   “我们一起来演一场戏。”纪戎抓住那只手,将孟厌拉近,贴了贴他的脸,小声朝他咬耳朵。   夜很深了,是夏蝉的主场。   孟厌缩在纪戎怀里,眨巴着眼睛,心里又激动又紧张。   思绪纷乱繁杂,睡不着了。脚无意识地轻蹭着纪戎的腿,孟厌又悄悄叹了口气。   上一次,他偷偷亲了纪戎,然后被按住亲了好久。   今天没有亲亲了吗?   正想着叫人羞耻的隐蔽心事,下巴忽然被抬了起来,两根修长的手指捏住他的下颚,干燥的唇贴过来。   “晚安,宝贝。”   难怪小朋友都喜欢抱着玩具熊睡觉,小小只的孟厌抱着好舒服。纪戎泛起了困意,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好烦啊!难道这只兔子会读心术吗!   孟厌忍不住哼哼两声,又舍不得骂人了。   他真的好喜欢纪戎啊。   该怎么办才好。   虽然还是忍不住会害怕,但他没办法拒绝纪戎伸过来的手。 第28章 谢谢你拒绝了别人   从一张床上相拥着醒来这件事,好像比亲吻更让人心动。   十九岁的孟厌还没有爱慕过谁,对现在的情况无所适从又无法拒绝。好像有一缕不起眼的风悄悄吹着他不停往前走,在他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背离初衷走了很远。   刚刚纪戎把他的牙刷和粉色漱口杯拿过来顺手放在洗手台上,很自然地问了句早饭想吃什么就转身去了厨房,并未明说以后还会不会睡在一起。   怎么会这样?   是在谈恋爱吗?纪戎是喜欢他的吗?   不是恶作剧,那也不是同情或怜悯吗?   只拿他当小朋友的话为什么睡觉之前要亲亲?   如果是喜欢,那他又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绞尽脑汁想不出来,孟厌吐出一口牙膏沫,抬头照了照镜子。   昨天喝多了,没有洗澡。末端整齐的头发睡乱了,团在脑袋上埋住了耳朵。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比头发还乱,没睡多久天就亮了,黑眼圈都快熬出来了。   好烦!   已然在容貌焦虑的孟厌开始鼓起腮帮子梳头,内心气闷,手下用力,一连扯掉了好几根绒毛。   万一就是喜欢呢?孟厌又想。   其实是否违背他的真实意愿并不要紧,他不过是怕兔子伤心。   兔子这种生物,心灵总是脆弱的,被放狠话或者被拒绝都容易伤心,冷酷的小狼这样想。   全然忘记了昨天晚上纪戎冷静地说要去揍人的事。   和他相处起来其实挺累的吧,沟通的时候总要一个人唱独角戏,等半天才能得到一两句含混不清的回答。   孟厌又觉得自己想法幼稚,做事不成熟,无法坦诚自如地与别人相处。   可是平时成熟又稳重的纪戎会弯腰与他视线齐平,用他听得懂的、幼稚的话与他交流,会设身处地为他考虑,会把他当小朋友宠。   曾经觉得被当作小朋友是一件很伤自尊的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孟厌已经适应良好,甚至隐隐觉得还不错。   或许是因为纪戎只对他一个人这样吧。   将头发梳整齐,耳朵上的绒毛理顺,再把被扯下来的毛发收集起来丢到垃圾桶,孟厌转回去,将他的漱口杯端端正正摆在纪戎的白色漱口杯旁,又小心翼翼地把两只牙刷顺到同一方向。   做这些事并无意义,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做。   吃早饭时,纪戎询问起孟厌以前的两个匹配对象。   “厌厌,前两次为什么拒绝市政厅匹配出的alpha?”他又解释道:“我听市政厅的工作人员说,都是你主动拒绝的。”   孟厌悄悄抬眼瞥了纪戎一眼,老老实实交代:“那两个alpha一看就对我不满意,只是基于教养才没有明说。”   他慢慢愿意开口说心里话。   按照联盟婚配规则,谁主动拒绝匹配对象谁就得轮空半年,但被拒绝的那个人可以立马获得下一次配对机会。有时候双向选择不过是场心理博弈。   孟厌最怕叫别人为难,不喜欢虚伪的把戏,也非常讨厌被勉强接受。   显得他像个麻烦精。   “都是些什么人?”纪戎追问。搞清楚之前的匹配对象,或许可以推断出把孟厌送到他身边的人是谁,又大概存在什么样的动机。   一位白鸽幼儿园老师,一位树獭心理咨询师,而他是个兔子拳击教练,其实对孟厌而言都算不错的选择。   或许不是有心的,那个暗中想帮助孟厌的人只是看重他拳击教练的身份?   又或许是他多虑了,一切都只是随机选择,他们的相遇就是缘分。   纪戎沉思不语。   “干嘛要问这个呀?”孟厌不明白。   纪戎从疑惑里出神,伸手捏了捏他养出了点肉的小脸,道:“只是好奇。”   “谢谢你拒绝了别人。”他又温声道。   这个alpha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会说话?   孟厌又忍不住想哼哼。   “不客气!”他埋下头大口喝着牛奶,发烫的脸被大碗挡住,对着人的耳尖依旧是红的。   好烦,显得他嘴好笨。   孟厌早起后的固定任务变多起来,原本只需喝完一大杯牛奶,现在还得去公园晨跑。   换鞋出门的时候,纪戎给孟厌套上灰色发带,又将他微长的头发拢到脑后,用细皮筋绑了个小啾啾。   脑袋后面缀着细细的小尾巴,整张脸都露了出来,孟厌走在路上很不自在,但又很听话,没一会儿就认认真真听着口令调整呼吸,迎着晨光奔跑起来。   纪戎身高腿长,挎着粉色水杯在一旁走得气定神闲,颇像个带孩子的家长。   才跑完一圈,速度也不算快,孟厌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纪戎递过来的水杯又是一顿咕噜。汗顺着下颌流进衣襟,嗓子眼里的干涩许久都不得缓解,脑袋也变得又晕又重。   身体明明不算舒服,但很神奇,心脏跳得轻快,叫他无端高兴,孟厌伸手抹掉脸上的汗,忽然咧开嘴傻乎乎笑了一声。   等喘匀气,放松完肌肉,太阳已经变得毒辣,不知不觉间,细碎的人声盖过了清脆鸟叫,城市完全醒了。   孟厌站在绿化带旁狭窄的路牙上,沿着小道慢慢往公园外走。   阳光时不时漏下,一明一暗的树影像钢琴的黑白键,用脚就可以踩出一首欢快的曲子。   “我要剪头。”他用空闲的那只手扯了扯脑袋后已经松散的小啾。   “好啊,晚上去吧。”纪戎怕孟厌摔下来,牵着他的小手,走在外侧。   余光里,带锈的隔栏外,停了许久的一辆黑车摇上车窗,忽然开动起来。   纪戎警觉地回头,感到一丝怪异。   这辆加长版林肯好像一直停在外侧树荫下,里面一直有人吗?在看什么?   “脸都贴到车窗玻璃上了,已经看了近二十分钟,还不够放心?”后座的年轻男人穿着笔挺的军部制服,皱起锐利的眉,面色不悦。   “只此一次,我允许你把目光放在别人身上这么久。”   霸道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占有欲。   另一人好似已然习惯这些中二的言论,并无交谈的兴致。   等车开出狭窄的街道,才缓缓开口,“我要抽烟。”   “今天的那一根已经抽过了。”要求并未得到允许。   “什么时候?”   “凌晨四点二十三分,阳台,你抽烟的时候,我在监控里看你。”   “有病。”左寒翻出个白眼,又伸头往外看。   一大一小的人影已然消失于尘嚣。   “我还是觉得拳击教练不好,万一背地里会家暴呢。”他对着窗外喃喃自语,又很快撇撇嘴,感觉自己太矫情。   年轻男人闻言轻哧一声。   “我把前两次机会先放给了你,还特意找市政部那个臭老头吃了几回饭,结果如何?”   “事实证明,还是我的选择明智。”   这有什么好攀比的?左寒并不买账。   不知道为什么,天天在外阴沉着脸的男人在他面前总是格外幼稚,好像一直是初见时那个鲁莽、不知轻重的高中生。   把他的腺体咬烂的高中生。   “谁知道你肚子里冒的什么坏水。”他的嘴一向利索。   “一说话就气人,只有拿东西堵住才行。”话音未落,左寒被整个抱过去。   臀下是结实的肌肉,挡板升上,衣襟内伸入一只常年握枪的手。   呼吸被完全掠夺,无处可逃。   “你再翻白眼试试?”耳朵又被咬住,是不痛不痒的威胁。 第29章 小帅哥这是高级厌世脸   新的训练馆装修得明亮宽敞,因为教学内容新颖,开业后一直很热闹,试听课排得满满当当。   新招的教练人手不足,偶尔还需要纪戎顶上。   他把埋着头扫地的孟厌揪过去当学员,在一群小朋友面前演示正确的拳击准备姿势。   孟厌很抗拒站在人前,可是抵不过纪戎太会说话。心机很重的alpha撸着他的头发,又是夸他做事认真又是表扬他懂事听话。   “为什么他有灰色的耳朵!这么大的人还有兽耳!”童言无忌,却直白得伤人。   “很奇怪吗?”纪戎挑了挑眉,将训练服的腰带收紧,然后蹲下给生起闷气的孟厌整理好衣角,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对啊。”黑色短圆耳的熊类alpha幼崽大声回答。   纪戎不以为意,“我不觉得奇怪啊,最厉害的alpha长大以后也可以保留兽耳。人都是因为见得太少才会觉得别人奇怪。”   “在了解足够多之前,不可以随便评价别人哦。”   好脾气的alpha即使板着脸看起来也不凶,孟厌倒是突然有些傲娇,挺起身板透过镜子偷偷瞪了瞪说他奇怪的几个小萝卜丁。   “哦!”   小孩子就是这样,对一件事的关注度有限,只要打消了他们的好奇,不一会儿就会被别的事转移走注意力。   纪戎费心带着孟厌晨跑、训练,主要是想给他提高一下身体素质。基础代谢高一点,体内残留的生长调节剂才能尽快代谢掉。   听姜医生的意思,孟厌的第二次发热期与第一次发热期之间间隔不会太久,到时候孟厌需要接受住院观察,并再次进行详细体检。   体检后基本可以确定治疗方案,最坏的情况还得做腺体修复手术。   这些纪戎都和孟厌详细解释过。小狼崽不能完全理解晦涩的医学术语,但胜在乖巧配合,训练起来格外认真,即使累得满头大汗也毫无怨言。   提高体能讲究循序渐进,没练多久,一节课毕,纪戎就把人送去馆内的休息区歇着。   前廊摆着的几个抓娃娃机最近很受欢迎,围着玩的人越来越多,孟厌的手机一会儿就响起零钱到账的提示音。他也不去关提醒,抱着手机躺在长板凳上,专心致志地听。   听着听着还哼起歌来。   是机甲动画片的主题曲,跑调跑得辨认不出原曲。   没歇多久,他又跑去隔壁帮吴姐的忙,一整天都没得闲。   晚上剪头的时候,纪戎特意跟着去给孟厌把着关,叮嘱造型师,“给我们剪个酷酷的小帅哥发型。”   又取笑他!   正伸着脖子等造型师给他套围布的孟厌,惯例瞪了纪戎一眼。   被瞪的人乐了,捏着孟厌的脸,“你现在敢瞪我了。”   孟厌鼓起腮帮子,红着脸不说话,在心里反驳:我一直都敢,只是这回倒霉被发现了。   空调吹出的冷风将染发膏的味道冻得愈发刺鼻,在等待的时间里,纪戎坐在理发店等候区的沙发上,指尖轻轻点着表盘,心事重重。   托人查了查早上那辆林肯的车牌号,刚得到回复。   “戎哥,查不出来,双A开头的牌照,肯定是军区大院里的车,没法打听得太详细,搞不好我要被调查的。”   纪戎刚准备回一句“没事”,又收到一条信息。   “不过按坊间传闻来看,这么高调的林肯,里头的人很有可能是姚家的那位公子。”   “谁?”纪戎不自知地皱起眉。   “姚琛泽。”   那人来了劲,接着说道:“姚青将军之前在被监察组秘密调查,和情人的通话记录都公布到社交软件上了。不过舆论还没起来,消息就被人出手压了下去,听说就是他的独子姚琛泽搞的鬼!”   替他打听消息的人又八卦又谨慎,发完这句就赶忙撤回。   纪戎倒是刚听萧远岱说起过上将姚青——当年薛海明在斜府街为非作歹的保护伞。   不过因为一直没有实质性证据,姚青的地位这么多年都屹立不倒,甚至平步青云,现如今已然是联盟一级上将。   “动机呢?”纪戎不解。什么样的仇恨能驱使儿子坑老子,尤其是军官世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戎哥,大人物们的腌臜辛秘事,我们这些小喽啰怎么知道。”   话糙却在理。   纪戎谢过信息源,收起手机出神地看着孟厌的背影。他隐约感觉有一双手在操控着一切,不知未来何去何从。   如果车里的人真的是姚琛泽,那是在看他,还是在看孟厌?   到底是敌是友?   身居高位者一向无利不起早,想在他身上图什么,他又是否给得起?   毫不夸张地讲,在权势面前,他渺小如蝼蚁。人类在地上随意扔出一根细木棍,长途跋涉的蚂蚁就不得不另寻出路。   只迷茫了一瞬,纪戎又回过神,起身去看孟厌的理发成果。   固守本心罢了。螳臂挡车之事,他也不是没干过。   干净清爽的发型,将整张脸都露了出来,造型师给孟厌简单修了下杂乱的眉毛,微微上扬的丹凤眼,配上自然下瞥的嘴角,瞧着还挺不好惹。   “小帅哥这是现在流行的高级厌世脸,我这一通操作,是不是改头换面?”纪戎刷卡时,造型师恭维起孟厌,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   小狼崽立马竖着灰色的尖耳朵跑出店外等人,明显在不好意思。   回家路上,纪戎给孟厌买了杯冰奶茶边走边抱着喝。   “你不高兴吗?”孟厌咬着吸管,讲话含混不清。   “没有。”纪戎否认。   孟厌拉了拉他的手,忽然走到前面拦住人,张开双臂,莽撞地靠过来,搂了下纪戎的腰,又很快退开。   整个流程很短暂,显得有些敷衍。   “给你抱抱了。”他解释道。   上一次纪戎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时,问他要抱抱来着。   他对他们之间发生的每件事都记忆犹新,也对别人的情绪感知很敏感。   其实纪戎现在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他很少表露出负面情绪,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温和又没脾气。   “给我喝一口。”被安慰的人笑弯了一双眼睛,盯上了孟厌手里的奶茶。   “哦。”孟厌将奶茶杯举起来,坑坑洼洼的吸管叫他感到丢脸。   纪戎弯腰凑过去,盯着孟厌的眼睛,猛吸了一大口,原本喝得很慢的奶茶顿时消失了一大截。   小狼崽的脸上立即出现了抑制不住的心疼和焦急。他就着刚被碰过的吸管喝了一小口,再次主动递给纪戎,“给你。”   脸红红的,眼神明明很不舍,却又不护食。   纪戎不明白这样一件小事为什么会叫他的嘴角止不住上扬。   一方面确实是奶茶不能喝太多,只是买来给孟厌解解嘴馋;另一方面,他最近好像很喜欢欺负人。   会心情好。   这件事在晚上孟厌看电视时得到了验证。   酷酷的小帅哥看电视一向聚精会神,眼睛盯着动画片一眨也不眨,表情还会随着幼稚的情节发生变化。   纪戎忍不住想上手捏他的脸。   视线被挡,注意力无法集中,机甲打倒怪兽的炫酷画面没有看到。   孟厌又着急又气闷,嗷呜一口咬在了纪戎手上。   自以为很有威慑力,结果下巴被抬起,刚刚咬人的嘴也被咬住了。   这下是没法看电视了。 第30章 家里人喜欢他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刚进家门,纪戎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顿时浑身紧绷,一手将孟厌护在身后,一手抽出伞架里的雨伞,摆出防御的姿势。   “我注意到你在托人打听我。”黑暗里,忽然有人出声。客厅的顶灯应声而开,沙发上坐着个人。   身后的孟厌没忍住惊呼一声。   “你的观察力很敏锐,据说巴雷特打得好的人性格都很沉稳。”那人转过脸来,面容很年轻,眼窝深邃,眉峰上扬,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   和萧远岱的桀骜与英气不同,这人面相瞧着有些阴鸷。   纪戎捏了捏孟厌的手安抚他,没有立即出声,静静观察着不速之客。   “抱歉,外面蚊子多,我就擅自做主进来了。”年轻的男人主动站起身,踱步走过来。嘴里说着抱歉,脸上瞧着却是毫无愧意。   纪戎的表情辩不出喜怒,等人走近,尖锐的伞柄瞬间顶到了对方的咽喉,沉声道:“你吓到他了。”   对方歪了歪头,双手摊开,表明并无任何攻击意向。   “回房间,锁好门。”纪戎偏头示意孟厌先离开。   孟厌固执地站着不动,不愿走又不知道能做什么。   “听话。”纪戎捏了捏孟厌冒着冷汗的手,安抚他。   “别紧张,只要有共同的敌人,我们就是朋友。”男人试图用手指推动铁质的伞尖,没有推动。   直等孟厌乖乖回了房间,纪戎才放下伞,看也没看,随手插回了身后的伞架里。   “共同的敌人,你说你父亲吗?”他问。   姚琛泽轻嗤一声,点头,“不错。”   “姚青将军是联盟的一级上将,怎么可能是我的敌人。”纪戎疑惑不解。   “别说你没有发现,我把孟家人都送到你枕头边了。”姚琛泽靠墙抱臂,摸了摸被划破的脖子,难得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味,带有侵略性的眼神慢慢扫视着纪戎,语气慵懒,“纪戎,纪学长,03届射击课、统战课第一,远程射击的满分记录挂在军校荣誉墙上至今无人超越。”   说着说着,他贴近纪戎,笑容玩味,“原本有着大好前程,忽然蒙受不白之冤,这么多年被困在一个小小的拳击馆里,甘心吗?”   纪戎淡定挑眉,四两拨千斤答他,“知足常乐。”   对方既不惊讶也不露怯,回答得滴水不漏。姚琛泽懒得再兜圈子,直白地下达命令,“我需要孟昭获的指纹,孟献的可能也行。”   “有了孟厌这个由头,你去莲华路探望一趟老丈人也算是合情合理。”   纪戎没应,只问,“孟家和姚青又有什么关系?”   “沆瀣一气的关系。”姚琛泽不欲多谈,纪戎静静看着他,不表态。   一时间客厅里安安静静,没人说话。   姚琛泽性子急,皱着眉松了松领口的纽扣,再次主动开口道:“怪我太心急,打草惊蛇了,姚青手里的重要证据已经被销毁或加密。”   “我需要孟昭获的指纹或血迹,有些重要文件的读取需要管理员的生物认证。”   纪戎:“什么证据?”   姚琛泽已然没了耐心,抬手看了看表,“等你拿到我要的东西,作为交换,我会告诉你我所了解的情报。”   “其实待解密文件里应该就包含了五连山的案子,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记住,不要叫你老丈人察觉。”他又叮嘱道。   纪戎本就有意去莲华路一趟。   当年,几位教官到场前,他曾在案发现场四处探查,除了摘下行车记录仪之外,还在林外荆棘丛中发现了一抹血迹。   察觉到事态不对劲之后,他擅自将擦拭了血迹的战术巾布留了下来打算暗自查访,并未上交调查组。   他猜测,应当是那名真正的枪手不了解地形,隐蔽潜伏中被荆棘刮伤留下的。   可惜当年没有打探到什么结果,巾布上的血迹不属于任何一名出外勤的学员。   从始至终,他们都未曾将注意力放在提前回家继承家业的孟献身上。   姚琛泽的出现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影响,只是将五连山灭门案中有孟家参与这一猜想坐实。   然而所有的猜想都需要有力的证据支撑,否则一切都只是口舌之争,枉然徒劳。   纪戎并不想和姚琛泽有更多牵扯,却也知道在很多事上单凭他自己能力有限。   他沉思片刻,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对姚青将军动手?我又凭什么信你?”   “亲疏有别,我一个外人与他的亲儿子合谋,风险太大。”   姚琛泽皮笑肉不笑,脸色阴沉下来,“因为人和人相处久了,总会有龃龉,会想让对方去死。”   纪戎打量着他的神情,缓声道:“我会去一趟,但不会太早,我需要等孟厌住院。”   算是应了这件事。   姚琛泽深吸一口气,尽力表现出合作的诚意,“纪先生,不要让我等太久,两周之内再提交不上关键证据,监察组就要撤离,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到时候要是坏了我的事,我会第一个拿你开刀,你应该听别人说过,我的脾气很不好。”   纪戎无意去探究这样的威胁是虚张声势还是仗势欺人,他捏了捏眼角,点头,“可以。”   得到了肯定回答,早就等得心浮气躁的男人抬腿就要离开。他出来了太久,左寒肯定会偷偷抽烟。   当然肯定不会担心他,或怀疑他。   那个没心肝的一向对他的事漠不关心,只有在需要用到他的时候才肯赏脸多说几句。   纪戎的问题格外多,抓住大门把手不放人了,“姚先生,为什么帮孟厌?我是说前两次的联盟婚配。”   着急回家的姚琛泽明显被噎了一下,他转过头来、面色奇怪,半晌,不忿地答道:“家里人喜欢他。”   “哦,再给个信息。”一条腿已经迈出了门槛,姚琛泽又半道折回来,好心提醒,“孟家原定的掌权人可不是孟昭获,而是他短命的哥哥,孟昭猷。”   “剩下的你自己求证吧。”他啪的一声甩上大门,留纪戎在原地揉了揉被震痛的耳朵。   有一点好心,但不多。   人一走,一直贴着房门偷听的孟厌立刻冲了出来,像个弹出的小炸弹,大力撞向纪戎。   他把人撞到门上,紧紧抱着纪戎的腰,忍了很久的眼泪唰得掉了下来。   “别哭别哭,没事了。”纪戎把人抱起来。   孟厌哭得实在真情实意,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丑萌丑萌的,纪戎被逗乐了,没忍住笑出声。   一听他笑,孟厌挣扎着跳下来,又往房间跑。   刚转身就被拎着衣襟逮住。   孟厌背对着纪戎不动,呼吸急促,又气又急。他太弱了,真正遇到危险只会给纪戎添麻烦。   这个大坏蛋还笑话他。   “吓到你了,我不好。”自己惹的麻烦还得自己哄,所幸孟厌一哄就好,他主动转过身来,埋着头又揉了揉眼睛。   “那个人好凶。”他还跟纪戎告状。   瞧着确实凶,但脾气急,沉不住气。纪戎蹲下身抬头问孟厌,“你认识他吗?”   孟厌摇头,对当年第一次易感期异常暴躁的姚家公子已然没了印象。   戴着耻辱的止咬器,又被一队军士强行注入镇定剂后从红灯区架走,姚琛泽应该也不希望孟厌认出他来。   肚子好饿。孟厌自觉去茶几上翻牛肉干吃。   或许是最近在长身体,又或许是成天跑跑跳跳,孟厌饿得很快。   他也渐渐开始改变,冷了或饿了不再只闭着眼睛拼命忍耐,虽然依旧不主动开口,但会偷偷耍点心机让纪戎发现。   他私心里很喜欢被纪戎关心的感觉。   睡在一张床上之后,纪戎才知道小狼崽每天晚上睡觉前肚子都会咕咕叫。他没有吃零食的习惯,察觉到孟厌总饿肚子,特意带人去逛了一趟零食超市。   现如今茶几下的柜子早已被各种零嘴塞得满满当当。   临睡前,纪戎惯例把孟厌抱在怀里,揉着他的耳朵,与他悄声说话。   “明天我去趟乡下取个东西,你也一起去吧,把你放到草莓大棚里摘草莓玩,好吗?”   当年他特意将沾血的战术巾布封存在了别的地方,确保早已干透的血迹处于干燥阴凉的环境,一方面防止血液降解,另一方面防止有人突击搜查。   已经九年多了,本来不抱任何希望的事突然开始有了眉目。各方登场,卡了九年多的齿轮终于转动起来。   锈屑纷纷落落,幸而他从未踽踽独行。   孟厌马上要去住院,有一段时间不能随意出去玩。纪戎怕他不乐意被困在一个地方,也怕他耐不住寂寞,想着借机再带出去玩一玩。   隔日出行的时候,纪戎顺道把杨羽捎上了,说是目的地一致。   一路上杨羽兴致缺缺,闭起眼睛歪着脑袋补觉。   孟厌没多问,也没去烦杨羽,扒在车窗边一个劲儿往外看。   宽大的柏油路过渡到狭窄的水泥路,又渐渐变得坑坑洼洼,车外,绵延的农田间散落着零星的水塘。   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等提着粉色的塑料篮子进了大棚,孟厌才发现四周安安静静,只有他一个人来采草莓。   乍一看到满棚绿苗埋不住的点点红,孟厌高兴坏了。   一共四排草莓秧苗,纵向很长,一眼看不到头。他摘得仔细,哪一排都不放过,只要看到大颗的草莓,无论隔着多少排秧苗,他都要跳着跨过基土去摘下来,再轻轻放到篮子里。   刚进棚的地方常有人采摘,往里多走一点,熟透的草莓有小半个手掌那么大,红艳艳地坠在茎上,埋进基土上铺着的湿草里。   而孟厌的小筐已经快满了。   超市里的草莓价格高昂,孟厌从来都不把眼神多放在上面一秒,生怕纪戎以为他喜欢要给他买。   也就是最近才喜欢上草莓的。   他挑挑捡捡,吃掉了几颗稍小的,腾出一点位置,便再也不舍得吃了。   每一颗都很漂亮,他想带回家和纪戎一起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   不知不觉间走得太远,出了一身汗。孟厌按原路返回。   他依旧忍不住对漂亮的漏网之鱼下手,篮子里装不下,他就塞在兜里,打算等称重结账的时候一起拿出来算。   总比超市里便宜吧。   谁知在入口处看守的那位老奶奶不收他的钱。   纪戎已经回来了,坐在长条凳上等他,见状在一旁笑着帮腔,“没事,是陈奶奶说好了要送你的。”   篮子里的草莓已经堆成了金字塔,一不留神就滚下来一颗。佝偻着腰的陈老太给孟厌拿了个塑料袋,示意他将草莓装进袋子里。   孟厌的脸红透了,尴尬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不知道不要钱,不是有意占这样多的便宜。   偏偏嘴笨,只敢偷偷对着纪戎拉开口袋,展示他多顺的几颗最大的草莓。   “没事,陈奶奶去年上街被车撞断了腿,我给她垫的住院费。她有心要还我钱,我没要,你只管吃就行了。你多摘点她才安心,省得她总在心里惦记。”纪戎向孟厌解释免费蹭吃的原因。   “实在过意不去的话,你去和奶奶说声谢谢吧。”他又建议道。   孟厌二话不说,跳下车就去往回冲。   没一会儿,气喘吁吁抱着个坠手的大西瓜回来了。   “厌宝,发财了,怎么又顺了个瓜?”纪戎心知肚明,打趣起孟厌来。   “不知道,她非要塞给我。”没把事情办好,孟厌对自己格外不满。   他无法招架热情又会说话的陈奶奶,说了句谢谢后被拉着手好一通夸,听着听着手里还多了个瓜。   纪戎捏了捏孟厌挂满汗的脸,总结,“肯定是奶奶看你可爱。”   孟厌还是无法坦然面对夸奖,纪戎也不再逗他。   “走吧,咱们去接杨羽,就在附近。”说着他发动汽车,往更泥泞的地方去。   很快到了处荒凉的山地前,车开不上去,孟厌主动请缨下车叫人。   树荫遮蔽下温度比外面低,几声嘶哑的鸦鸣听着格外骇人。   往前走几步,高大的松柏后竟藏着几个坟包,孟厌吓了好大一跳。   “杨羽,你不害怕吗?”他好不容易找到人,抖着手比划着问。   杨羽看着几根无名的木牌,摇了摇头,语气平静。   “因为里面躺着的是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小叔叔,所以我不害怕。”   “走吧。”   他习惯性朝孟厌露出浅笑,却怎么瞧都不是个高兴的模样。 第31章 给我个抱抱就好   回家时孟厌发现在小区流浪的那只三花猫发生了变化,原本鼓鼓囊囊的肚子垂了下来,空荡荡的,已然卸了货。   果然不远处,花园的假山石头缝里冒出两只白色长毛奶猫,眼睛都被黏腻的黑糊住了,炸着杂乱的毛叫声细弱,瞧着状态很不好。   晚饭后纪戎收拾着住院需要的日用品,孟厌静静趴在阳台边透过纱窗往外看,凑得太近,眼皮都被细纱压出了红痕。   黑黢黢的,下面什么也看不见。   没过一会儿,孟厌灰色的耳朵完全耷拉了下来。   “它们很快就会死的。”他忽然回头对纪戎说。   “什么?”没头没尾的,纪戎没明白。没多少东西需要带,他拉上行李包的拉链,推开玻璃门,和孟厌一起靠在阳台上。   “小猫生病了。”孟厌解释道。   他见过不少野猫的尸体,其中大多是瘦脱相的幼猫。   病毒、饥饿、危险无处不在。   他说不出具体是些什么病。   其实哪种病不重要,因为一丁点儿小病小灾就足以要了它们的命。   太脆弱了。   孟厌早就明白且习惯,在外流浪,适者生存是唯一的准则,弱小意味着死亡。   曾经他自己都顾不上,无法去多管闲事。现在他蹭着纪戎的好,住着别人的房子,花着别人钱,自己依旧毫无长进,没有做出任何承诺的能力。   嘴硬心软的小狼崽瞧着都快哭了,纪戎揉揉孟厌的脑袋,思索片刻,缓声道:“这样吧,我联系流浪动物救助站明天来捉猫,送去动物医院治好病后再帮它们找领养,你觉得呢?”   他记得有次问过孟厌想不想养猫,当时被拒绝了。   还以为这小崽子不喜欢。   孟厌扁扁嘴,心里又酸又涩,都不需要他开口,纪戎就做出了最妥当的安排。   他想说自己也会出力帮忙,却清楚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纪戎像是瞧出了孟厌的不安,朝他张开双臂,笑言:“你安心住院等着检查。”   “还有,给我个抱抱就好。”   总是这样,好像他的拥抱很值钱、很重要一样。   孟厌埋着头直直扑过去,将人撞得往后一仰,毛茸茸的耳朵扫在纪戎的锁骨上。   他一点也不想去住院。   孟厌依旧在害怕即将要发生的事,担心得睡不好觉。他尽力压制着对孟家的恐惧,不敢再露出分毫。   毕竟纪戎已经好声好气安慰过他,再纠缠于这些负面情绪会显得自己很不懂事。   他应该勇敢,这样才能一直讨人喜欢。   对孟厌早早来住院这件事,姜愿表示理解,他的职业重心已经转移到了基因研究上,有段时间没接过临床案例,这次破格将孟厌安排在了第四军医院大楼旁的研究所里。   这栋五层小楼占地面积不小,环境幽静,鲜有人走动,一楼进门处还站着两位配枪值守的士兵,进出都需要刷卡或登记。   纪戎将孟厌安顿好,屁股还没坐热就走了。   接近中午,他打了电话来。   “喂,厌厌,猫猫已经住院了,一共四只小猫,看到我给你发的照片了吗?”   “嗯。”孟厌换上了病号服,纪戎走后他就一直站在二楼窗边往外看。   陌生的环境叫他不安。素白的墙体,穿着规矩的研究员,公事公办的语气,无一不加剧了这种恐慌。   “确诊是猫瘟,幸好送来及时,有一只比较严重,其他几只症状轻微,在用药了,别担心,会好起来的。”纪戎好像在走路,手机里时不时传来鸣笛声。   “我把动物医院杨护士的聊天方式发给你了,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她。”   “她人和善,有耐心,你之后可以拜托杨姐姐发照片和视频给你看。”   孟厌抱着手机静静听着纪戎说话。   他们的对话模式一直是这样,一个说一个听。   纪戎又叮嘱道:“我听姜愿说下午会先安排你做个详细体检。我很快就回去了,应该能赶上。别害怕,要听姜医生的话,好吗?”   孟厌还是乖乖巧巧“嗯”一声,再无多言。   话都说完了,纪戎按照惯例正打算挂掉电话,对面的小狼崽忽然主动开口,“你要注意安全。”说完这句,通话就断了。   声音又轻又软,没了初见时的那种哑。   这倒是稀奇事。   说好会尽快回来的人到底没赶上,姜愿带孟厌去实验室里检查。临近第二次发热期,腺体内部细胞活跃,应当能够测出准确的基因等级。   都不是健谈的人,戴着橡胶手套的姜医生一脸严肃,消完毒后在孟厌的颈后腺处扎入针管,抽取出足够量的腺液。   接着,冰冷的仪器将躺下的孟厌传输到密闭空间。四周暗了下来,只有微弱的红光伴随着一板一眼的提示音不停闪动,孟厌紧闭起眼睛,鼻子泛酸。   他不知道纪戎已经过来了,正等在外面。   “已经可以确定是A级omega,信息素是高级的乌木香,现在是涩的,是因为生长调节剂压住了清冷的木质味。”   “神奇。”姜医生言简意赅地给出评价。   纪戎闻言捏了捏眼角,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叹出。   他刚刚查证了姚琛泽给出的信息。   孟家原定的接班人确实不是孟昭获,而是他哥哥孟昭猷。   和凶名在外的孟昭获不同,同为A级alpha的孟昭猷待人谦和低调,受人尊敬。   他没有顺从家族安排,执意娶了当年小有名气的舞蹈家江雪君。夫妻俩婚后恩爱和睦,直等江雪君跳够了舞,年上四十,两人才有了一个孩子。   可惜幸福短暂,一场惨烈的车祸带走了孟江二人。详细的内幕不得而知,纪戎只查到了车祸发生时间。   ——十七年前,也就是孟厌三岁,差不多刚开始摄入微量生长调节剂的时候。   那时孟家老的掌权者孟华依旧在世。因长子意外死亡,深受打击的孟老爷子早早交了权,直到两年前才因病去世。   几乎可以确定孟厌就是孟昭猷夫妇留下的孩子。   按照孟家一贯的规矩和孟华的遗嘱,孟厌是孟家长孙,且是A级omega,那他从孟华那里应得的继承份额应当为10%,再加上从孟昭猷夫妇处继承来的部分,孟厌应当至少拥有整个莲华路孟家五分之一的财富。   或许孟昭获没有直接弄死孟厌,而是持续性让他摄入微量的生长调节剂、以压制他的基因等级,是因为孟华还在世,不方便做得太明显。   又或许孟厌被拐卖不过是孟昭获和薛海明联手做的局。   等老头子一死,孟昭获再无忌惮,直接唬得孟厌签署了股权转让协议。等再也压榨不出任何价值后,又以婚配为由将人扔出家门。   剥夺他的财富、健康、自由,打击他的信心,否定他的存在。   失去的东西里,财富是引子,却不是最重要的。   当薛海明身死,薛景入狱,怀着满心期待好不容易回家的孟厌得到的是什么样的待遇,纪戎不敢想。   “怎么会有亲生父母给孩子取名为’厌‘呢?”纪戎喃喃自语。 第32章 可以对我发脾气   抽取腺液损耗了部分精神气,孟厌靠在床上神色恹恹,他将纪戎特意收拾过来的草莓小毯子顶在头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寡淡的丹凤眼。   熟悉的味道叫他稍稍安心。   可是纪戎为什么还没有来看他?   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丢在陌生的地方?   过了会儿,孟厌又想,他有什么立场要求纪戎总陪着他?   直到近晚饭点,心里一直念叨的人才进了病房来。   研究所在东南角,距离拳击馆颇有些距离,纪戎回去炖了锅鲜鱼汤,耽误了点时间。   也有些犹豫,不知道要如何和孟厌开口,才能减少伤害。   果然被确定为A级omega这件事并没有叫孟厌高兴。   他听了关于基因等级问题的解释后,垂着头一言不发,叫人看不清神情。   “厌厌,晚上还想吃点什么水果,我叫人送过来。”纪戎坐在床边,将鱼汤盛出来,用白瓷汤勺舀了一口吹凉,举到孟厌嘴边。   一直都很乖巧配合的小狼崽忽然偏过头躲开他的勺子,又背对着他,一把钻到被子里,怎么叫都不应。   “怎么啦?”纪戎赶忙放下碗,轻轻拍着鼓鼓囊囊的被子哄人,“肚子不饿吗?姜愿说你中午都没吃几口。”   “我不要你管我!”孟厌忽然大声打断了纪戎的话。   哽咽里带着凶意,穿透薄被后已然变得模糊。   纪戎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毕竟孟厌从来没有对他发过脾气。   知道孟厌心里难受,他叹了口气,隔着被子揉了揉孟厌的脑袋,犹豫片刻,起身带上门出去,留孟厌一个人静静。   等脚步声渐消,孟厌躲在被子里呜咽着哭出声。   这么多年为之自卑的事,原来并不存在,显得他在自我厌弃中艰难挣扎的一切都很可笑。   他反反复复否定自己,又在快要绝望时勉强接纳不堪的自己。   心脏好像有个应急装置,当情绪坏到极点时会再生出一丁点儿希望,叫他喘上口气,以迎接下一次溺水。   孟厌无法不回忆起曾经,也无法不想起孟家那个所谓的唯一的A级omega孟然。   他十一岁时,孟然七岁,正是淘气的时候。彼时孟厌回到孟家已经有了一年,他渐渐习惯了冷待,却依旧不死心。   为了讨好母亲,他天天心甘情愿陪着小霸王孟然玩。   说是一起玩,其实就是孟厌扮演叛徒、怪兽、小偷,作为应该被正义消灭的对象,站着被孟然挥舞玩具攻击,或者一边假装躲避一边挨打。   那天,孟然挥玩具木剑时没站稳,长长的穗子甩到了眼睛,将他自己的眼皮抽得通红。娇气的小少爷顿时跌坐在地上哭嚎不止,引得一家老小围上来嘘寒问暖。   漂亮的妈妈抱着孟然轻声轻气地哄,平常严厉吓人的孟昭获也亲自接了私人医生来为孟然看眼睛。   等送走医生,将孟然哄睡,对孟厌的惩罚也开始了。   谁都来指责他没有看好弟弟,没有一个人关心他浑身都是青紫,疼得不比孟然少。   他哭着追上去,卷起袖子给妈妈展示身上的伤,得到的只是轻飘飘的一个眼神。里面没有怜惜,只有傻子都能读懂的漠不关心。   曾经的伤疤揭开原来这样疼。   他一直以为偏心的根源是基因等级,是他自己不好,所以得不到渴望的关心。   原来并不是。   偏心就是偏心,恶意就是恶意。   又显得他的羡慕、讨好,如跳梁小丑般讽刺。   他一点也不像一个A级omega,他已经习惯了做叛徒、怪兽、小偷。这个光鲜亮丽的名头什么也不是,套在他身上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他做不了一株狗尾巴草了,他哪里配得到什么阳光。他其实是一棵树,一棵内里腐烂不堪的树。   孟厌涨红了脸,哭得喘不上气,心里揪得疼。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纪戎发脾气,他只是不想总被看到哭鼻子。   可为什么语气要那么差,为什么不能乖一点?   蒙在被子里,缺氧让孟厌的呼吸逐渐急促,熟悉的燥热倏然从心脏深处一涌而出,冲刷着全身的神经。   孟厌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希望能缓解如影随行的焦灼感。他探出头,抖着手翻出手机想给纪戎打电话,一不小心按出相册。   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他偷偷拍的照片,大多都没对上焦,只是拿着筷子的半只手,一个在前面牵着他走的背影,或是一片什么也辨认不出的衣角。   最近的照片是一张热热闹闹的合照——第一次拳击课结束的时候,穿着白色训练服的纪戎蹲下搂着他的腰,身后围着一群做着鬼脸的人类幼崽。   曾经躲在台阶后看全家拍全家福的人,也有了一张合照。   他把对他最好的人赶跑了,他又要被抛弃了。   溺水般的绝望配上无法缓解的燥意,快要将他淹没。   纪戎并未走远,在回廊给杨羽打了个电话就回来了。今天把孟厌一个人扔在医院检查确实欠考虑。下次有事不在,还是应该找个孟厌认识的人来陪着。   推门而入,空气中溢满了乌木香。纪戎立即意识到孟厌的第二次发热期来了。幸而这次可以注射正确级别的抑制剂,孟厌能少遭不少罪。   尤不放心,在得到姜医生的肯定回答后,纪戎搂着意识模糊的孟厌,在抑制剂之外,给孟厌的后颈补了个临时标记。   十分钟后,信息素波动平息,孟厌终于平静下来。立志要少哭的人眼睛已经肿了,比纪戎还像只兔子。   他脱力地躺在纪戎怀里,不知道如何把自己藏起来。   “对不起。”   “是因为快到发热期了,才会发脾气的。”   孟厌哑着声音解释。他不想再次被抛弃。   他也没有地方可躲,因为纪戎就抱着他,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也确实没错。发热期前,omega体内调节情绪的激素紊乱,会导致omega敏感易怒,情绪不稳。   “可以对我发脾气的。”纪戎拍着孟厌的背,语气温柔。   他倒确实没有被那句话伤到。   孟厌偷偷伸手捋了捋耳朵上被汗粘成一小撮一小撮的绒毛,眨着眼睛,表情懵然无措。   纪戎笑,认真给他解释,“厌宝,敏感、情绪不稳,这并不是谁的缺点,不需要反思,也不用非得找到原因。”   “就算不是发热期,你也可以敏感,可以情绪不佳,可以发脾气。”   “你可以有负面情绪,可以生气,恐惧,焦虑,担心,这都是人的正常情绪,不需要自责。”   “但是下次心情不好,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骂那些欺负人的大坏蛋。”   比他大九岁的兔子alpha又在故意用幼稚的话哄他了。   孟厌把脸埋在纪戎的肩窝,好半晌才嗡嗡出声,“你今天不在,我好害怕。”   说完这句矫情的话,他顿时涨红了脸,再也不开口了。   只是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好听的话,他这样的笨蛋就是会沦陷,没有办法。   --------------------   纪戎:发脾气是正常的,再凶一个我看看。   孟厌:嗷呜(龇牙.jpg 第33章 我今天很担心你   “姚将军说没什么问题,只要撑过这几天就好,不过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请孟先生将牵涉他的所有文本、视听证据全部立即销毁。”   说话的是姚青的副将陶谦,今日穿了一身黑,打扮朴素低调。   “合同、账单、凭存单等等,一概不留,所有录像也要尽数销毁,等风波过去,西部矿场装的监控干脆直接拆除。”他又特意叮嘱。   “这是自然,请姚将军放心。之前怕贸然行动引起注意,只将一些线上数据加密,现下能喘口气了,我立即安排。”孟昭获亲自将人送出偏门,他的大儿子孟献也跟了出来。   两人对着陶谦,言语间皆是恭恭敬敬。   “嚯,这老家伙终于露面了。”萧远岱放下望远镜,偏头去看副驾驶的纪戎,表情还颇有些愤怒。   他在偏角的这辆小破车里缩了几天,手脚都伸展不开。   没日没夜地守着,连孟家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倒是将穿碎花裙的胖保姆几时出门买菜,垃圾车一天来几回,夜里哪间房熄灯最晚等等这些屁用没有的琐事摸得一清二楚。   孟昭获最近大门不出,什么应酬都不参加,不知是不是因着姚青将军被秘密调查的事,在家缩着避风头。   怎么纪戎一来,这臭老头就露脸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主角光环?”萧警官做作地伸手挡住眼睛,假装被闪瞎。   纪戎无奈瞥他一眼,顺手将衣袖上金属饰品的薄膜撕开,接着拉开车门,长腿一迈,跨出狭小的空间。   不过是姚琛泽一早就给他透露了消息——姚青的副将今日会偷偷来莲华路一趟罢了。   直站着等那辆不起眼的黑色大众驶出了视线,孟家俩父子才慢慢往回走。   “爸。”孟献犹豫再三,疑道:“既然都说没什么问题了,为什么姚将军还要咱们把文件全部销毁?别的就算了,暗网的凭存单非常重要。一旦销毁,咱们的钱可就洗不出去也拿不回来了。您知道的,他们一向只认凭证不认人。”   “这么做咱们损失太大,无异于壮士断腕呐。”   孟献连续两周被拘束着不许出门,内心日益烦急,又听闻监察组还是只围绕着姚将军的私生活做文章,就总暗自觉得他爸小题大做。   “都是他自己不把屁股擦干净,管不好家务事。”孟昭获也是脸色阴沉。他年逾五十,鬓边已白,因习惯性板着脸,眉间沟壑很深。   孟献打量着孟昭获的表情,试探着问道:“爸,您说,姚将军会不会是想,借此机会…”话只说了一半,余下的没再挑明。   孟昭获停下脚步,背着手眯起眼睛,接道:“手握证据,才好彼此制衡,没了这些证据,就等于没了护身符,真等到鸟尽弓藏的时候…”说着说着,他冷哼一声,“薛海明搭线,帮忙搞到了凭存单。没有了利用价值之后,他的下场如何?”   提起故旧,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言语。   “不急,再看看情况。”孟昭获下了决断,话音未落,身后刚关上的偏门被敲响。以为陶谦有事遗漏、去而复返,他亲自回头开门迎人。谁知竟是位不速之客。   刻意堆出的笑本就很浅,孟昭获登时垮下脸来。   他没认出纪戎,身后的孟献却是脸色大变,内心警铃狂响。放在平时,孟家的大公子自然怕不着谁,但最近事态敏感,乍然又见着被他陷害丢了前程的苦主,孟献的表情立刻就绷不住了。   还没等他想好如何开口寒喧,迎面就招呼来一拳。   这一拳纪戎用了十足的力,孟献来不及反应,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鼻子立时出了血。   孟昭获乍见爱子被打,气得不轻,他虽离纪戎很近,可惜身手已然不如当年,又见纪戎还想上前打人,他下意识抓住纪戎扬起的胳膊,厉声喝道:“敢来我孟家的地盘撒野!找死!”   为避人耳目,送陶谦出来时,只孟昭获和孟献二人,并未着人跟随。   闻声而来的保镖还没赶到,纪戎放下一句狠话,转身就走。等乌泱泱一群人追出来,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被打的人捂着鼻子愣在原地,手都不知道还。孟昭获恨铁不成钢,转身扇了孟献一巴掌,气得脸色发青。   来莲华路打人还能全身而退,真是奇耻大辱。   孟献被这一巴掌扇回神,压着嗓子开口,“爸,那是纪戎啊,九年前,在五连山荒村替我顶罪的那名军校同学。”   “什么!”乍然听到五连山这几个字,孟昭获惊讶失声。   不是说没什么问题了吗?   他根本不清楚孟厌嫁给了谁。纪戎对他们而言,只是当年五连山灭门案留下的隐患。   陈年旧案如何追溯责任倒不是最要紧的,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被这人把真正的作案动机扒出来,那就全完了。   同住在宿城,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纪戎怎么会突然上门挑衅?   “多半是陶副官这一趟来得不好,被跟踪了。”孟献猜测。他接过保镖递来的丝绸手帕,随意擦了擦滴下来的血,丢回去。   面中疼得发麻,他后知后觉开始恼羞成怒,又发狠赌咒道:“不知道这孙子是不是还在城北开拳击馆。这一拳,我会叫他付出代价。”   现下孟昭获并不关心如何报复,只沉声思忖,“他走之前说什么?坑害孤儿,夺人家产,毁人前途,要遭报应?”   “坑害孤儿,夺人家产,毁人前途…”   毁人前途说的应该是纪戎自己。可坑害孤儿、夺人家产又是在指控什么?   “不好。”   “薛景。”   当年留下的隐患不止纪戎一人,孟昭获立马联想到了狱中的那位。   被坑害的孤儿,可不是薛景吗?薛海明死后,姚将军雷厉风行,命人将薛家产业全部收缴干净,孟家更是跟在后面明里暗里占尽了好处。   孟献惊疑不定,也慌了神,连声问道:“纪戎和薛景搭上线了?”   “我没听内线回报啊?”   “他凭什么替薛景打抱不平?”   孟昭获倒是很快冷静了下来。查证信息最快的方法自然是直接去和姚青确认调查动向,但现在孟家还没被摆到明面上,贸然主动联系姚青有可能自投罗网。   更何况,陶谦刚带来利好无事的情报。   权衡再三,孟昭获停在回廊下,指示孟献道:“先不要联系内线,你立即去台场监狱走一趟,确认一下内线是否还可信。再则,暗中安排见薛景一面,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叫他务必把嘴闭严实。”   “那是个小神经病,也不知道他对当年的事到底知道多少,看态度应该是不知情,否则也没命活到现在。”   “纪戎呢?”孟献尤不甘心。在军校时他就对这个另类的alpha非常不爽。   兽类第二性征就是个弱小的蠢兔子,也配进军校和他们一同扛枪训练。   “我会令派人盯着。如此鲁莽,不成大事,还是薛景那边要紧。”孟昭获头也没回,和孟献赌咒发誓时的阴狠不同,他的语气平静无比。   “不急,等事态明朗后,我会剐掉他一层皮。”   平静的水面被打破,涟漪顺势向四面八方一圈圈荡去。   纪戎身手敏捷,避着监控快速退出莲华路,确认已经将跟着的人甩开,他闪身猫进一间不起眼的仓库。   片刻,一辆黑车从仓库另一侧的大门驶出。   纪戎将金属饰品上的指纹小心翼翼拓下,孟献的血迹自然也拿到了手。   姚琛泽坐在车里,早就等得烦躁。这车不是他坐惯了的林肯,劣质的皮革味熏得姚大少爷头疼。   他检查了一下指纹,确认完好无损,脸色才稍缓一些,只是语气依旧很冲,“不是叫你以看望老丈人为名,去虚与委蛇一番吗,怎么横生出这么多事端?”   他刚说自己打草惊蛇,纪戎就主动拿竹棍去敲蛇窝,实在是没脑子。   何必逞这一时之快?   纪戎也不解释,只答:“你且看着就行。”   或许是因为学长光环,姚琛泽对纪戎有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敬重。毕竟结果还算是好的,他没有再去纠缠过程如何,又用两根手指拎起那抹被密封住的殷红,提醒纪戎,“血迹我一并拿去检测,不过你得有心理准备,你那条战术汗巾当年并没有提交调查组,现在作为证据被采信的几率很小。”   “无事。”纪戎温和一笑,好像他这么多年的折腾都不足一提,只问:“如果我拿到孟家私会薛景的证据,是不是可以申请到对孟家的调查令?”   说到这个,姚琛泽来了气,不客气地直呼大名,“纪戎,你那一拳极有可能会逼得孟昭获直接将证据销毁,就算拿到搜查令我们又能翻出什么?翻垃圾桶的碎纸屑能翻出花儿来?”   “别到时候证据不足,坏我好事。”   “不会的。”纪戎语气笃定,“说到底,孟昭获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只要姚先生帮忙,让审批程序走快一点,我能拖住。”   成熟alpha胸有成竹的样子颇具迷惑性,姚琛泽冷哼一声,用指尖轻轻点着腕表,没再多言。   司机绕城开了一圈,话讲完,车也停在了第四军医院里。   从行车的柏油大道到研究所前门,尚有段幽径小路需得步行,纪戎还未踏上台阶,二楼的白色窗帘立即动了动,探出一只小脑袋。   没等纪戎登记完信息,孟厌就蹬蹬蹬跑下楼,软乎乎的耳朵竖在头上直颠。   “纪戎。”孟厌一向只会叫人大名。他对进门处持枪的两位门神颇为害怕,又忍不住想凑到纪戎身边。   就着高大的alpha弯腰填信息的姿势,孟厌扒拉着纪戎,对他小声咬耳朵,“我今天很担心你,午饭都吃不下。”   因为最近经常开口说话,孟厌的语言表述能力提高不少,话说得连贯,不再几个词几个词的往外蹦。   心脏好像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纪戎很配合,也低下声音悄悄问道:“肚子饿吗,想吃什么?”   说话间,他回头四处搜寻一番,未发现窥视者后,牵着孟厌的手一起往楼上走。   孟厌自顾自跳上一个台阶,缩小了身高的差距。   “没有想吃什么,我只是告诉你,我想要一把小米。”脸上虽没带着笑,却明显很高兴。   原来研究所外的大树上有一只鸟窝。几只麻雀时常会光顾二楼的窗台,歪着头和孟厌大眼瞪小眼。   “你喜欢小麻雀吗?”纪戎问。   “我不喜欢麻雀,我只是想让它们吃到小米。”高冷又傲娇的孟厌才不会承认自己喜欢叽叽喳喳的小鸟。   与第一次发热期时的兵荒马乱不同,孟厌这次发热期过得很快。没被低等级的抑制剂勾起发热,也就没能和纪戎亲热贴贴。   想想又有点烦。 第34章 有点索然无味了   隔日一早萧远岱提着一袋苹果来探病,神情疲惫,却乐出一口白牙。他将慰问苹果和杨羽一起放到病房,迫不及待扯着纪戎出门说话。   “纪大兔子,算得真准。不出你所料,孟献当天就去见了薛景。他提前安排人掐掉了室内监控,没想到转头就被我暗中恢复了。”   “这次揪出了孟家安插在警务系统里的内线不说,孟献和薛景的对话也是精彩万分。”   “因为他俩谈话间提到了姚青,我直接将证据提交给了监察组,越级申请搜查令,不知道能不能快点。”   纪戎问他,“没被察觉吧?”   萧远岱摇头:“没有。”他的事暂时忙完了,目前需要做的只有等。   “听说最快也要三四天。”想来又有点担心,怕证据被销毁。   萧警官精力无比旺盛,正经够了就蹿上五楼的研究员办公室,将埋头写手稿的姜愿逮了出来。   “诶,诶?姜三儿,那是谁啊?戴着个超大墨镜,还捧着束玫瑰花,好大的排场。”三人在楼梯间站着说话,视野不错。萧远岱眼尖,一眼就瞧见了楼下的不速之客。   今天研究所真是好热闹。   姜愿推了推眼镜,神情难得有些不自在,不知他怎么想的,等了半天蹦出这句话,“我的联姻对象,是个大明星。”   “什么?”萧远岱不解。   “没什么。”姜愿本就不爱说话。   本以为他没话讲了,谁知姜医生贴着窗玻璃往下看了一眼,忽然直白地和萧远岱解释,“他在追我。”   “啥?”萧远岱满头问号。   “意思就是姜愿已经弯道超车,也不用给市政厅交罚款,只有你,萧二呆,等生日一过就准备掏钱吧。”纪戎抱臂在一旁看了好大的笑话。   他们几个年纪相仿,姜愿最小,也是正好赶在二十八岁前确定了终身大事。   纪戎忽然想起昨日夜里他起身去洗手间,孟厌揉着眼睛爬起来,睡眼惺忪地跟过去,直愣愣扒在门边看他。表情颇为无辜,像一只非要守着人上厕所的小狗。   没忍住疑惑,纪戎接机询问姜愿,“你说,是不是因为临时标记的缘故,孟厌有点太依赖我了?”   “不是,这跟临时标记有什么关系,那玩意儿最多维持半天。”主动撩闲却被秀了两脸的萧警官撸起袖子佯怒,“不要再秀了死兔子,知道你老婆很粘人了,走了走了。”   萧远岱来了一趟,用杨羽换走了纪戎。楼下张扬示爱的大明星只晒了会儿太阳,就虚弱地靠着楼梯说是中了暑,被同手同脚还差点把自己绊倒的姜医生扶进了孟厌的隔壁病房。   纪戎倒也没去哪儿,他只在家、拳击馆、研究所这三处来回跑。   上午在家做好吃的,去拳击馆看一眼,再去城东南的研究所陪孟厌吃午饭,小睡个午觉后大老远赶回城北家中做晚饭,下午又跨越城区赶到研究所,夜里宿在病房里陪床,大早上再赶着早高峰往家奔。   白日里一大半的时间都用在路上,很快就被孟家盯上。   一大筐草莓,前几天孟厌捏着草莓蒂趴在阳台上一颗一颗小口地啃,不知不觉间竟然啃完了。   杨羽坐在病床边给孟厌削苹果。   今天孟厌看起来很虚弱,也有些紧张。   鼻子里插上了氧气管,手上还扎了针在输液,他靠在床上行动不便,抓耳挠腮不想麻烦杨羽。   耳朵不好的卷毛小杨眼睛直盯着手里的水果刀,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自然接收不到孟厌的信号。   “你不喜欢吃苹果?”等皮都削完了,杨羽终于察觉。   孟厌犹豫片刻,小幅度摇头,又点头。   和喜好无关,他只是不想麻烦别人。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不爱啃苹果。   其实他的喜好很不分明,什么都可以,不仔细想,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那就只吃两瓣吧。”说着杨羽削了两块小果肉,递给孟厌,剩下的他自己吃了。   他又觉得有些好笑。   苹果是萧远岱买的,皮是他自顾自削的。可见他俩都有这样的毛病,总喜欢把自以为好的东西给别人,也不管别人如何。   杨羽依旧是那副亲切随和的模样,只是上次无名木牌前的几句话,叫敏感的孟厌看出了点别的。   无害与温和之下,是被层层覆盖住的冷淡与清醒。   好像也就萧警官能逗着他动点真实情绪。   “别紧张,纪先生快回来了。”杨羽又朝着孟厌弯了弯眼睛,他起身去洗干净手,回来坐在病床边接着打毛线。   是一件淡黄色毛衣。   一直隐隐觉得奇怪的点这才破芽而出。   都说杨羽是纪戎的远方表弟,但杨羽一直称呼纪戎为“纪先生”,从没叫过他“表哥”。   孟厌咬着苹果,小声叫了一声,“杨羽。”   他俩最近常常聊天,为了方便,杨羽特意将电子手表里语音快速转为文字的功能打开了。   手腕发出震动提醒,他抬头看向孟厌,缓声问:“怎么啦?”   孟厌眨巴着眼睛,总觉得杨羽有心事。   他试图说些高兴的事,“萧警官说,你马上就可以装人工耳朵了。”   “是人工耳蜗。”杨羽纠正他。   孟厌并不懂什么是人工耳蜗,他只希望杨羽能真正高兴起来。   说话间,忽然有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病房的门被大力推开。   “孟厌?”一声不确定的呼唤让孟厌顿时脸色煞白。   进来的正是他名义上的哥哥,孟献。   孟献昨天顶着张受伤的肿脸去了趟台场监狱,没发现什么异常,又听暗中监视纪戎的人回禀,说纪戎为了照顾生病的伴侣天天往第四军医院跑。   直到看见孟厌的这一刻,他才知道之前的猜测全都错了。   纪戎口中的那个“孤儿”并不是指薛景。   原来“坑害孤儿,夺人家产,毁人前途”,说的都是孟厌。   作为加害者,他最清楚不过了。   孟厌在联盟基因库的匹配对象居然是纪戎?这到底是什么概率?   不管怎么样,纪戎已经发现孟厌不是他的亲弟弟,更不要提孟厌曾经在斜府街呆过,是薛孟两家合谋的受害者,也是见证者。   孟厌体内的禁药到底还有没有残留?万一被研究所检查出来可就完蛋了。   想到这里,孟献的眼神阴沉下来,上前想查看孟厌的身体情况。   “这位先生请你出去!病人需要静养!”坐在椅子上的杨羽立马起身,警觉地挡住了孟献探究的视线。   “起开。”孟献本就烦躁,一把推开碍事的omega。   杨羽的腰猛地撞到了床头柜,在金属剐蹭瓷砖带来的刺耳噪音中,他顺手握起那把一直没有套上塑料保护壳的水果刀,悄悄藏在身后。   病床上靠着的人情况很不好,手背上满是输液留下的针孔,乱糟糟的头发黄得很不均匀,显得脸色更差了。   四目相对,惊恐从孟厌的眼神里溢出来,短急的呼吸下,他猛地吐出一口血,脖子和前襟霎时猩红一片。   杨羽吓得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按提示铃。   研究所不比正经的医院大楼设施完备,只有一个护工,医生来得也不够及时。   这声尖叫先引来了隔壁的病人。   “这是怎么啦?”一声清亮的声音横插进来,将病房内紧张对峙的氛围扯散。   孟献回头看清来人,顿时愣住,伸出去探查的手缩了回来。   “诶?这不是孟大公子吗?”闻声而来的是时下大热的明星江术白,漂亮优雅的白狐omega,大街小巷铺满了他的广告代言,月前还在某汽车集团的商宴上和孟献碰过杯。   这一愣神就错过了时机。   两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跑了过来,一看清孟厌的情况顿时紧张起来。   戴着口罩的那位语气焦急,呼出的雾气全扑在宽大的镜片上,“完了,完了,怎么还在吐血?病人呼吸急促,情况不妙,小董,赶紧测一下血压。”   “家属出去,不接受探视了,病人情况很不好,不知道撑不撑得过去,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病房关上前,耳尖的孟献又听里头的医生念叨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之前抑制剂打下去会出现反作用,不是C级omega吗?”   孟献被隔在外面,透过房门中间的磨砂玻璃远远朝里看了一眼。   明明什么也看不清,他却好像突然看到了曾经紧紧跟在身后叠声叫着哥哥的那个小矮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胆小懦弱,又成了这幅油尽灯枯的模样。   有点索然无味了。   隔壁的大明星也杵在一旁没动,孟献收回目光,回神与江术白寒暄,“江先生怎么在这里?”   “我腺体不舒服,来住院调养,这里环境好,我躲几天清闲,还请孟少爷代为保密。”江术白的狐狸眼笑起来颇为惑人。   “孟少爷呢?里面那小孩儿是您亲戚?”   孟献下意识否认道:“不是,我认错人了。”   “既然这样,那我送孟少爷下去吧。”江术白礼貌伸手,示意孟献先行。   楼下有警卫,隔壁住着大明星,确实不方便做什么了。   幸好孟厌看起来也没几天能活,算了。   孟献和江术白说着客套话,转身下楼,没发现陪床的那个卷毛omega一直捏着水果刀站在他身旁。   直到他拐出长廊,杨羽都没放下那把刀,直忍得浑身发抖。   锋利的刀锋已经划破了手指,渗出的血珠很快被随意抹去。   看来禁药并没有被发现。   孟献走在林荫小路上回过头,又看了看窗帘紧闭的二楼。   虚惊一场,白冒着风险跑了趟台场监狱。   而且,好消息,孟厌还要死了。   正暗觉庆幸,忽然头上一沉,发间微凉。孟献疑惑伸手,摸到一滩腥臭黏腻,头顶的鸟叫声里好像还透着挑衅。   “艹。”   他快步走出小路,钻进车里扯出纸巾狂擦遭殃的头发。   好他妈晦气。 第35章 假装被风吹倒了   穿着白大褂的碎嘴医生摘下口罩和黑框眼镜,赫然是警犬萧远岱。   纪戎走进病房,第一时间查看孟厌的情况,又对着萧警官一通批判,“让你把口罩戴好,非要装模作样戴个黑框眼镜,雾气都扑到镜片上,搞得这么不专业,幸好孟献没起疑。”   “啧,怎么还跟爸爸挑上了。”萧远岱从窗帘缝里确认看戏的唯一观众已经离开,自觉出去换掉行头。   真正的医生姜愿由于性格太过耿直,被江术白老师手把手教了半天还是演技尴尬,几句台词说得越发不利索,最终被萧远岱换了下来。   江术白的到来也不是巧合,是被姜愿特意请过来帮忙的。   武装保护加上潜在的舆论压力,引孟献来探视的同时,可以最大程度保证孟厌的安全。   姜愿为人低调,这个忙会给他添不少麻烦。不知怎么回事,一向最怕麻烦的姜医生对这事还挺积极,只说和联姻对象是利益互换,没有白占人便宜。   等闲杂人等走清,病床上的孟厌才坐起身,慢吞吞地推着输液架,想去洗手间洗掉手臂上画出来的青紫。   好不容易才好看点的头发又变丑了。虽是一次性染发剂,枯黄的颜色也能留个三四天。   玫瑰味的大明星omega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只有他成天丑兮兮的。   简单清洗一番,孟厌重新坐回病床边,细弱的小腿垂了下来,主动和纪戎坦白,“我演得不好。”   因为见到了孟献,他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   纪戎叹了口气,沾湿毛巾,低头给孟厌把脖颈上的血浆擦干净,“正因为你演得不好,所以是真的害怕。”   都说他执意去揍孟献一拳是为了替孟厌报仇,可孟厌受到的伤害岂是这简单的一拳能消弭的。   “我不想害怕的。”孟厌仰着脖子格外配合,两只手一左一右捏上了纪戎的衬衫下摆,替自己解释。   “我下次看见他就不害怕了。”他保证。   纪戎贴了贴小狼崽的额头,夸他,“已经很勇敢,做得很棒了。”   孟厌抖了抖耳朵,轻轻哼了一声,试图证明自己的确很勇敢。   “其实他鼻子肿了,近看还挺好笑的。”   说话间,他顺着现在的姿势,慢慢贴过去,假装很自然地靠在纪戎胸前。   这样他的害怕和自卑都被埋进了棉质衣料的柔软里,勇敢也变得确有其事。   良久,他再次开口。   “那天,他主动要带我出门买冰淇淋。”   “我一直叫他哥哥,总是希望他也能带我出去玩。”   孟厌坚持不叫出孟献的名字。   结合已知信息,再去回想当年的情景,不难发现他会被拐卖到斜府街都是孟献故意为之。   从来没有保护过他的哥哥,又在他被别人冤枉偷窃的时候,亲手将他扭送去派出所。   之所以追着孟献跑,坚持不懈地讨好这个从不给他好脸色的哥哥,不过是希望自己被外人欺负时能得到一丁点儿庇佑。   是小霸王孟然唾手可得的那种保护。   原来拒绝给予庇佑并不算什么,帮助外人一起冤枉他也不算什么,毕竟是这个人亲手将他推进深渊,推进了一个叫薛海明的噩梦里,叫他没日没夜、战战兢兢了三年。   他被薛景故意放跑的那一次,就在当时跟孟献走散的小巷附近。   他满心以为神明回应了他的祈祷,所以哪儿也没去,一直一直守在小巷里,等着孟献回来找他。   即使下雨,也不去隔壁的桥洞躲避,生怕错过。   现在想来真的没有必要。天晴时尚且要将他丢弃,下雨时又怎么会想起他。   他当时到底为什么会生出这样愚蠢的信任?   “你在这里等着不要动,哥哥去给你买冰淇淋。”   这么拙劣的借口,就因为唯一主动说出口的这一句“哥哥”,哄得他晕头转向。   原来这两个字要付出这样多的代价。   最可笑的是那条小巷就在斜府街里,他的噩梦从来不曾醒过。   最最可笑的是,他又将这种想被保护的情节投射在了另一个错误的人身上。   看不见孟厌的表情,纪戎捏起他的耳朵尖尖,“你也可以天天跟着我,叫我哥哥啊。”   孟厌更不高兴了,粗声粗气的,“不叫。”   不给他亲亲,还要做他哥哥。   纪戎捉住孟厌细细的手腕,将他的两只手拉到自己身后交叠,主动投怀送抱。   “厌厌,有人试图将你埋了,却忘了你是一颗种子。”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这样说。   孟厌愣住了,喃喃自语,“我是种子吗?”   “我想做一棵狗尾巴草。”他小声说出了自己新的愿望。   纪戎笑,“那我就做你旁边的那棵狗尾巴草。”   “这样风吹过来的时候我们就能靠在一起。”说着他把孟厌毛茸茸的小脑袋从胸口刨出来,弯腰撞了撞孟厌的额头,假装自己被风吹倒了。   然后孟厌就仰着头哭了。   可怕又可恶的孟献没叫他哭,温柔的纪戎却总让他想掉眼泪。   “厌宝,不要害怕给予别人信任和期待,这不是你的错。骗取信任后又辜负信任、利用信任,才是错误。”纪戎熟练地一下一下拍着孟厌的背。   不厌其烦。   “大家都会帮你,别怕。”他承诺,“我们一起消灭这些犯错误的坏蛋。”   一起消灭犯错误的坏蛋吗?   可是义正严辞地挥起武器消灭坏蛋的从来都不是他。   孟厌哭得更加难受了。   “可是,我是,小偷,怪兽,叛徒。”喉咙里的哽咽叫他说不出连贯的话来。   他好像一直没有办法走出从前的阴影。   每当他以为自己正常站在阳光下的时候,带雨的乌云总会来光顾他的头顶,浇灭他稳定的情绪。   纪戎不知道孟厌为什么突然这么伤心,但他有无穷无尽的耐心。   未来机甲变身的动画片里,所有机甲英雄的胸口都有一个会发光的能量源。孟厌看电视的时候,他也跟在一旁看过几眼。   孟厌的胸口中间正好有一颗红痣,第一次发热期的时候纪戎就注意到了,还将那处亲得通红。   于是他凑到孟厌耳边,耍流氓似的点了点那颗痣的位置哄他,“我们厌厌不是怪兽,就是英雄,是我们家最勇敢的小英雄。”   孟厌的脸立马烫了起来,蓝白条纹的病服衣领遮不住通红的脖子。   他抖着耳朵不说话,转身钻进白色的薄被里,眼睛也不敢看纪戎,试图转移话题,“小鸟为什么今天没来吃小米呢?我昨天和它们都说好了。”   纪戎给孟厌护好手臂上输液的针头,有问有答,“它们可能去办事了,马上就会来赴约了。”   因为孟献带来的负面情绪就这样突然消散不见。   孟厌又垂下眼睛,小声嘀咕,“我今天好难看。”   原来是有偶像包袱了。纪戎捏了捏孟厌的脸,否认,“没有,一直都很可爱。”   “童话故事里,落难的小王子就是这样的。”   哪有这样的童话故事。孟厌软绵绵地瞪了纪戎一眼。   他像一张容易被情绪揉得皱巴巴的纸,纪戎会把他熨平,还夸他可爱。   “你今天忘记亲亲我了。”感觉到被爱这件事总会让人无端生出勇气。   纸上还应该画上小草莓,这样才算可爱吧。   他又解释:“因为我不忙,所以我记得很清楚,但是哥哥很忙,哥哥会忘。”   因为突然换了称呼,孟厌害羞得耳朵直抖。   “那你提醒我。”   纪戎一手撑在床头,俯身贴近。呼吸交错间,他又停了下来,教起孟厌,“你说,哥哥亲亲,我就记住了。”   孟厌喘着粗气不学。   于是纪戎就不亲。   贴得很近,热气扑在脸上,心脏跳得太快,孟厌只抵抗了五秒钟。   “哥…”   刚张口,病房门突然被推开。   吓得孟厌一把推开纪戎,将头钻进被子里。   “呃,那个,该拔针头了,输液管都回血了。”没有眼力见儿的讨厌鬼推了推眼镜,面色如常地走过来,公事公办拔掉针头。   纪戎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按住止血棉签,也是一脸正经,完全没有好事被撞破、成熟人设崩塌的尴尬。   至于夜深人静无人打扰的时候,孟厌主动说了几遍“哥哥亲亲”,就不得而知了。   只要搜查令下来,危险消除,孟厌就能出院,本以为不需要再待多久就能回家,谁知道搜查令被卡住,进入了常规审批程序。   据姚琛泽解释,航线调整加上有重要人物接见,管事的人被拖住了,不知是巧合还是偶然。   姚青虽然正在被调查,行动受限,但他发展多年,势力大,党羽多,就算自己暂时没办法开口说话,也多的是要卖他人情的朋友。   监察组已经调查了近一个月,风声早就走漏,情况非常不妙。   “目前看来想要获得孟昭获手里完整的证据几乎是不可能了。”姚琛泽的脸阴沉得厉害。   他从不在电话里讲重要的事,依旧是坐着廉价的破车亲自跑了一趟宿城。   “缺失了孟家这一环,姚青极有可能再次脱罪。”   纪戎沉思片刻,“别慌,我会再次转移走孟昭获的注意力。”   姚琛泽侧目打量他的脸色,不知道怎么回事,竟也镇定下来。   “陶谦已经被我控制住,我会尽量拖住不让孟家起疑。”   “目前靠指纹解密出来的线上数据不少,到底哪些有用还需要实地查证。借你的边牧兄弟一用,去五连山一趟。”他很快重新调整好心态,又习惯性发号施令。   “那你得给他开份工资了。”纪戎依旧是好脾气的样子。   --------------------   纪戎:成熟的男人会逼别人主动。 第36章 偷偷叫它的名字   输液倒并不全是演戏,虽然平安度过了第二次发热期,但孟厌的腺体并不算完全健康。   他的发热期间隔时间又短又不规律,长期摄入的生长调节剂到底留下了些后遗症。   姜愿最近工作热情高涨,鱼也不钓了,总在研究所里呆着。   “他这身高还有得长,多在研究所里住几天也不算坏事。”姜医生给孟厌制定了一整套详细的方案,药物治疗配上膳食调理,还动不动跑到二楼亲自带人去检查身体。   理由充分,一本正经,只是偶尔往隔壁病房瞟两眼罢了。   “对,要抱赶紧抱,别到时候抱不起来,丢我们猛A的脸。”临行前,萧远岱还不忘蹶纪戎一顿。   别人一向使唤不动的萧警官这次倒挺爽快,向局里请了病假后又悄悄顺走了自己的配枪。   之前孟献去狱中探望薛景时就频频提到五连山,他其实早有计划要再去一趟,只是一直无头苍蝇般没有方向。   万幸姚琛泽拿到指纹后解码出了一堆文件,里头的许多表格都是以矿场的记账方式整理的,却与孟家已经公示的钛矿账目完全对不上。   钛矿与军工制造业挂钩,虽然和其他矿种一样可以作为私人产业,但是联盟对钛矿的监管非常严格。孟家必须按时将开采数量进行公示,也只能和在军政处备过案的军工企业进行交易。   看样子,孟家手里好像有一座未上报联盟的矿场?   可是矿工,设备,采出来的钛矿,钱款,稍不留神就会留下痕迹、引人怀疑,他们如何能做到完全隐蔽?   实在是匪夷所思,却又在情理之中。   当年,凶杀案发生之后,调查组以荒村为界拉了条南北向的警戒线。军校生的结业考核并没有被叫停,而是被严格划定在警戒线以东的荒废窑坝内。   看起来坦坦荡荡,或许是在混淆视听?   不难推断,如果五连山有问题,那应该就是被划为禁区的西部山林。   那片山地人迹罕至,珍惜物种众多,多年前就被联盟认定为自然保护区,禁止一切人为开发,包括林业、旅游业。   荒村之所以成为荒村,正是因为那地方生活实在不便利,路不好走,信号也差。   东边的窑厂荒废,西边原本开放进出的山林又不再允许随意砍伐。村民们失去了谋生手段。   渐渐的,青壮年进城另谋生路,原本热热闹闹的村庄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耳聋目瞎的老头老太。   不知道此行能不能找出点有用的东西。   纪戎开车将萧远岱送到隐蔽处,一路上神情严肃。他此时应该已经被孟家盯上,本该和萧远岱少见面避避嫌,但有的话他还是要冒险叮嘱两句。   “万事小心,你的安全一定要放在第一位。即使此行找不到任何线索,我们还有别的方法,切记不要冒险,留下记号。”   “没记错的话,那边信号断断续续,容易失联。三天,没有你的任何消息,我就去找你。”   “知道啦,爸爸办事你放心。”萧远岱习惯性捏了捏纪戎的肩膀,又正了脸色,沉声道:“管事的人都已经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了,这是难得一遇的时机。”   说着他跳下车,整理好帽子,刚迈开腿又生生折回去。   他拍了拍车窗玻璃,凑过去小声和纪戎打招呼,“我骗小杨说局里有事这几天加班,别给我说漏嘴了。”   纪戎摇摇头,不理他,“未必能瞒得住,杨羽很聪明,估计心里什么都清楚,等你回来自己去哄吧。”   “啧。”萧警官象征性忧愁了几秒,一个闪身,人就不见了。   纪戎坐在车上发了会儿呆,翻出手机联系卖保险的朋友,给孟厌买了一年的商业医疗保险。   接着他除去伪装,晃晃悠悠逛去市政图书馆,用公共电脑浏览起了大额死亡保险的审核规则。   直等天色昏暗,纪戎才回了研究所,他带回来几本彩绘故事书,希望给孟厌找点事做,不至于太无聊。   孟厌正趴在阳台上,给窗外的几只麻雀展示手机里刚收到的小奶猫照片,忙得没注意到纪戎已经回来了。   纪戎成功吓走了麻雀,取而代之。   他用双臂撑着窗台,将孟厌圈在怀里,低头和小狼崽一起一张张翻看照片。   “姐姐叫我取名字,她们要给小猫写病历。”孟厌红着耳朵和纪戎商量应该取什么名字。   “有两只小白怎么办呢?”他愁了起来。   “这只小白叫的时候会皱眉,你看,它好小只。”纪戎观察得很仔细。   是那只猫瘟最严重的猫,九死一生,瘦得站不稳,表情狰狞地对着镜头叫,又颤颤巍巍一头栽进盆里。   细到找不到血管的胳膊上还挂着点滴。   和别的小猫比一点也不讨喜。   “可以叫小小白。”纪戎的建议也是毫无新意,但孟厌很快接受。   “小小白和我一样,还要挂水。”孟厌碰了碰手背上的留置针。   他有了同病相怜的病友。   夕阳正好,温暖的橙光褪去了燥热照在他的脸上,像撒上了一层甜蜜的糖霜。   于是纪戎弯腰亲了亲孟厌的脸颊。   长了一点肉出来,侧面看起来像个馅料不足的小包子。   因为有了这层糖霜,总感觉香香的。纪戎没忍住,张口轻轻咬了咬小包子。   “算了,如果有别人收养,它们会有别的名字。”孟厌缩在纪戎怀里,偷偷鼓起有牙印的那一边脸颊。   “那怎么办呢?”纪戎问。   他很喜欢和孟厌对话。   慢吞吞、软糯中带点哑的声音像一只小蚕,会将他的疲惫和压力当做桑叶一点点吃掉。   孟厌仰头朝纪戎笑,“没事啊,我只是偷偷叫它小小白。它自己又不知道,以后去了新家也不会弄错的。”   说着他垂下眼睛,无端又有些失落。   这边,纪戎哄起了蚕宝宝,莲华路的孟献却是烦得想发脾气。   “你亲眼看到的?”   孟昭获的家主架子一向端得很足,他将孟献叫到书房,对孟厌的现状一一细问。   从陪床omega的身份,到医生说过的几句话,事无巨细,翻来覆去问了几遍。   孟献忍着不耐烦,点点头。他的鼻子还肿着,又被鸟屎淋头,脸色气得发青,只勉强维持个恭敬的样子应付他爸没完没了的问话。   越来越疼,总觉得鼻骨可能骨折了。   “城北不是我们的地盘,听说有帮刚服刑出来的老虎,这两日天天去纪戎的拳击馆打拳,好像是他的朋友。”   没法立即报复到纪戎这件事叫孟献心里颇为不爽,他又冷哼一声,“还以为多正派呢,原来也是不干不净。”   “这没什么,就怕他太正直。”孟昭获倒是比他儿子沉得住气。   孟献撇撇嘴,“孟厌快死了,那纪戎这么积极也就说得通了。”   “我就说印象里他不是个冲动易怒的人,为什么会上莲华路来挑衅我,原来是替那个丑八怪打抱不平。”孟献心里不痛快,嘴下就不饶人。   孟昭获尤不放心,“孟厌不知道当年的事吧。”   孟献已经被问烦了,他爸年纪大了,做事开始和他爷爷一样优柔寡断起来。   “爸,孟厌刚被警察送回来的时候,妈不是就试探过一段时间吗?他当时脑子就不清楚,现在更是不行。”   “早就被养废了,腰板挺不直,话也说不清楚,做事唯唯诺诺又贼眉鼠眼的,看着就够让人生气了,能成什么事?”   孟献语气不屑,好像孟厌对他而言就是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   孟昭获点了点头,他不觉得孟厌有让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吸引力。   所以,纪戎这么愤愤不平可能是看重了孟家的家业?   想到这里,孟昭获眯起眼睛,“他说孟厌是孤儿,应该已经知道孟厌是大哥的孩子。”   孟献不以为意,“那又有什么关系?那小崽子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人还快死了。他又能有什么证据?”   正说着话,书房里的座机响了起来。   放下听筒,孟昭获松了松精神,冷笑一声,“纪戎在给孟厌买大额的死亡保险。”   “糖果放在蚂蚁面前,贪婪就会浮出水面。”   这种事,他熟悉得很。   “不用理会这种小角色了,万幸凭存单也不必销毁,正好,陶谦没有新的消息传来,监察组应该明天就会撤离。后天你去趟西部矿区,把积压的货理一理,让大趸船再走一趟。”孟昭获打定主意。   “要是姚青将军再派人来问呢?”孟献问。   孟昭获掀起眼皮看了孟献一眼,没有明说,只道:“他那样的人物,只管坐在家里动动嘴皮子收钱,怎么会知道咱们探条路有多辛苦。”   “你弟弟也快回来了。”说了太久的话,孟昭获有些头疼,挥挥手让孟献出去。   他起身站在窗边,望着连绵的别墅群。   他和叶怡养的三个亲生儿子,两个A级alpha,一个A级omega,个个优秀,算是人生圆满。   大儿子孟献退出军校后跟着他做事,偌大的家业也算后继有人。   二儿子孟默从军校如期毕业之后,进了军政处跟着姚青,已经有几年没回宿城了。   最小的孟然长得也是漂亮可爱,没成年就和京城最有权势的家族定了婚。   他有什么可怕的。 第37章 死了就不好玩了   去禁区的事已经联系好,孟献还没能成行,隔日一早纪戎就差人送来了律师函告知孟家,他会以孟厌合法配偶的身份,替孟厌要回被侵吞的财产。   随附的报告单表明,根据染色体遗传规律,孟厌和孟献并不是亲兄弟。   “艹,姓纪的他妈上门来打我是为了搞到我的血迹?”孟献后知后觉,继而感到出离的愤怒,只看了两行就将律师函撕得粉碎。   他最恨被人戏耍利用。   “爸,不如干脆直接把纪戎杀了,省得出什么纰漏。”   孟昭获坐在太师椅上沉思片刻,摇头不允,“纪戎是军校出身,还是拳击教练,身手不错。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动手有风险。等风波过去,再做打算吧。”   “有监察组撤离后还继续暗访的先例,谨慎为上。”他又强调。   “爸!”孟献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孟昭获耐着性子和孟献讲道理,“姚青的儿子咬着他不放,不过就是因为家里那点破事,可见不要把人逼得太急。等孟厌死透了,没了证据,再收拾这种小角色也不迟。”   孟献低下头,捻了捻手里的碎纸屑,知道他爸是不打算下死手了。   可家族之所以能够强大,同仇敌忾和血脉传承一样重要。冒犯者一定会得到血的教训,这才是威慑力的来源,与气度无关。   毫无魄力的人不配做家族的大家长。   见孟献不答话,孟昭获吹了吹白釉杯中浮起的茶叶,接着讲道理。   “在所有人里,就中产阶级最胆小怕事。对付他们,别让他光着脚,至少留双鞋,然后慢慢拖垮他。”   “来日方长啊。”   孟献好像听了进去,不再多言,只恭顺地关上茶室的门,弯腰退出去。   指甲盖大小的碎纸屑在他的摩挲下已然成了烂软的纤维丝。   “然然?”转身就撞到了在门边偷听的孟然。   “哥哥见到孟厌啦?他怎么样?”孟然已经十五岁,个子高挑,皮肤瓷白,漂亮又不艳俗,举止落落大方。   毕竟定过亲了,霸道和骄矜都被妥帖地藏了起来。   “他快死了。”孟献扯了扯嘴角,歪着脑袋打量起自己的弟弟。   病床上的那个人拿什么和他的亲弟弟相比较。   孟然顿感不满,叫了起来,“死了就不好玩了!”   孟献捏捏他的脸,“傻瓜,死了,就不会和你抢东西了。”   从研究所出来,纪戎优哉游哉上了车,打算跨越城区去城北拳击馆关照一下生意。   他照例时不时留意着后视镜。   跟踪监视了他几天的低调黑车不见了,一辆深蓝色的名贵跑车正远远缀在后面。   可见要寻他麻烦的人终于来了。   进到城北,等红灯时,纪戎忽然按下车窗,伸出胳膊竖了个中指,果然隔了几个车位的跑车即刻发出了危险的轰鸣声。   拐出繁华的闹市口,刚踩下一脚油门,车屁股就被怼了。   贴上来的跑车驱动力强,没等纪戎稳好方向盘,又一个加速撞了上来。   前车霎时偏离车道,直直往人行横道上冲。   急刹车下,轮胎与地面摩擦后发出巨大的吱嘎声。   幸好没撞到行人。   纪戎又一个急倒,将意欲离开现场的跑车死死卡在了绿化带栏杆与车身之间。   孟献进退不得,啪的摔上车门。本意是要来恐吓纪戎一顿,谁知这人不知死活,竟然反过来大胆挑衅。   他越想越气,大跨几步走近,揪着纪戎的衣领将人拖出车门,紧接着上手就是一拳。   “你活腻了,敢来惹老子?”   原来孟厌的’老子‘是跟这个人学的。纪戎顶了顶酸痛的脸颊,还有闲心笑了笑。   不痛不痒的,拳头好像打在了棉花上,孟献气急败坏,再次挥出一拳,这次被轻巧躲过。   纪戎也不还手,像逗猴子一样,惹得孟献疾步去追,等人到跟前,又闪身躲开。   “我他妈弄死你。”几次三番,孟献彻底没了理智,他快走几步从后备箱取出电棍,先是一把敲碎了纪戎的车窗玻璃,接着一棍子打在了纪戎背后。   一声闷响配合着很明显的电流声,纪戎立马脱力跪到地上。   “干什么!不许动!”   “不许动!放下武器!”   还没等他得意,随着几声呵斥,孟献忽然被大力按在车身上,不能动弹。   他眼见着纪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脸,刚刚还完好无损的嘴角就带出一摊血迹。   撞车点正在城北警务局门口,这么大的动静早把里面值班的几位军警惊动了。   “你故意的?”孟献挣扎不止,恨得牙根发痛。   电棍掉在地上,脸被按在沾满灰尘的车身上,咔哒一声,反剪在后的手腕上又忽然坠上了冰凉的金属。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屈辱。   “开车撞人,当街行凶,我们老远就看得清清楚楚,你确实是故意的。”   “给我老实点,走。”   萧远岱的这位同僚吴警官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今天正好轮到他执勤。   被推得跌跌撞撞,孟献直起腰,努力平复下心情,冷声道:“我是莲华路孟家的人,我要联系我的律师。”   他此举确实鲁莽,着了纪戎的道。   不过也不是什么摆不平的大事。   吴警官理都不理,冷着脸指挥跟过来的辅警,“联系交警过来拍照取证,然后赶紧把车拖走,不要妨碍交通。”   又指了指纪戎,“过来做笔录。”   “警察先生,我要报案,这人侵吞了我伴侣的财产,还要杀我灭口。”纪戎揉着后背一瘸一拐跟上去,嘴角破了皮,深邃的眼窝还泛着红。   原本冷静戏谑的神情破裂开来,慌张和惶恐取而代之。   “你他妈跟我在这儿演呢!”刚找回的理智又瞬间没了,孟献举起手铐就要往纪戎头上砸。   “老实点!”背后猛的一痛,电棍砸了下来,孟献满腹的怒气发不出来。   他转头对着吴警官怒目而视,又生生忍下到嘴边的几句威胁。   这要是在城南,哪个不长眼的敢这样对他?   “我是莲华路孟家的继承人孟献,我要联系我的律师。”孟献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再次强调自己的身份。   电话如愿以偿打了出去,孟献一再和律师强调不必知会他父亲,谁知一抬头,等来的正是脸色铁青的孟昭获。   原本只是一件可以随意遮掩的家务事,现在成了刑事案件。如果纠缠下去,任由纪戎从故意伤害引到财产侵占,势必会有警察上门细查。   孟家在城南,与城南警务局的关系非常亲密。   如果管辖权在城南,其实没什么要紧,但孟献被抓了个现行,犯罪地点就在城北警务局门口。   吴警官不会转圜,在孟昭获来之前,已经根据纪戎提供的材料立上了案。   放在平时,就算案子已经在城北立下,要遮掩起来也不难,往上打声招呼就行。可孟昭获此时极不愿意让姚青发觉,自己引以为傲的蠢儿子正在和五连山案的当事人纠缠不清。   更何况,最崇拜姚青的二儿子孟默也要回来了。   孟昭获主动赔了医药费和修车钱,要与纪戎私了。   谈到天色昏暗,双方才勉强达成合意。   纪戎表示可以不再追究孟献对他的故意伤害,但前提条件是孟昭获配合与孟厌进行亲子鉴定,也要主动提供他哥哥孟昭猷的遗物以便提取DNA样本。   “我会拿着公证书来申请撤案,您越快,我就撤得越快,孟献也能少遭点罪。”纪戎的后背已经青紫一片,他坐得板正,气势并不锐利,看起来很好说话,却沉稳又固执。   孟昭获心里清楚,纪戎是要先从法律上明确了孟厌的身份,再徐徐图之。   那可真是愚蠢。   他打定主意用先前孟厌转给他的那点钛矿股份吊着纪戎,和他拖着谈。   孟家账目上并没有多少流动资金,更不要说他有的是时间和渠道通过暗网将财产转移出去。等纪戎发现的时候,遗产别变成债务就好。   此案一结,就算纪戎再诉,根据原告就被告的原则,管辖权又到了城南,那还不是随他们怎么办。   孟昭获权衡好利弊,也不装了,直接承认道:“不必提取我的DNA样本了,孟厌确实不是我亲生的,他是我哥孟昭猷和江雪君留下的孩子。”   他当即写下陈述书,推给桌案对面的纪戎。   “你自行拿去公证,现在就把调解书签了,我今天就要带孟献回去。”   他怎么可能直接提供自己的生物样本?那可是后患无穷的事。   纪戎坚持,“孟厌的出生证明总在吧?”   “早没了,我哥嫂死后,他们住的那栋楼天干物燥失了火,什么都没留下,我这才把孟厌接到身边养着。”   “你实在想要的话,我哥还有两件遗物可以给你,但字,要先签。”孟昭获点了点已经拟好的调解书,软硬兼施。   天擦黑,纪戎从莲华路最大的那间别墅里出来,手里提着个朴素的塑料袋,里面据说是孟厌亲生父亲的两件常服,被孟厌的爷爷一直收着睹物思人。   也是刚从老爷子的遗物里翻出来的。   撞坏的车拖去修了,他得步行到商业街才能打到车。   正想着心事,穿着碎花裙的胖保姆从后门追了出来。   --------------------   法律程序上和机构设置均为虚构,但也有部分设定有迹可循:   1.刑事案件原则上由犯罪地管辖;民事案件基本是原告就被告。   2.财产侵占是自诉罪,故意伤害是公诉罪,后者要求受害者至少轻伤,且原则上不可以私了。但实务中如果是亲属间的纠纷且达成调解,可不以犯罪论处(有争议)。   3.开车故意撞人一般会被认定为故意杀人而非交通肇事。(解释:发生交通事故的肇事方主观上应该是“过失”,而故意撞车的行为人在主观上是“故意”。)   当然,派出所立案只需要存在需要追究刑责犯罪事实,且有管辖权即可,不需要明确罪名。   4.死去多年的人的遗物中可以提取出dna做鉴定,有现实案例。 第38章 心爱的兔子玩具   “先生,等等。”胖保姆李姐年纪不小了,跑得气喘吁吁,一把拉着纪戎站到暗处。   纪戎只当还有遗物未交,站定不语。   “先生确实是孟厌的配偶吗?”李姐喘匀了气,探究的眼神不停往纪戎身上招呼。   纪戎点头,注意到她手里提了个帆布包。   年迈的女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她露出了点愧疚的表情,愣了愣神,有些突兀地和纪戎回忆起孟厌以前的事。   “孟厌很小的时候,有一只心爱的兔子玩具,玩脏了之后不肯扔,被江夫人丢洗衣机里洗了。”   “他就趴在洗衣机前面可劲儿哭,说兔子不会游泳,会淹死。”   江夫人,应该是说江雪君吧。   纪戎闻言弯了弯眼睛,觉得是小狼崽会做出来的事。   李姐眼里也带了点笑,“大家都哄他说兔子游完泳就会回来,可孟厌难哄得很,非说洗出来的兔子没了呼吸。”   “江夫人买了本童话杂志给他念,里面写的那只兔子最后得了游泳健将,这才把人哄好。”   “小崽子很喜欢那本叫《童话王国》的杂志呢,江夫人嫌续订麻烦,直接跟杂志社定了十年。”   “那个时候孟厌才三岁,跟个小萝卜丁似的,现在肯定是没有印象了。”李姐露出了怀念的神情。   纪戎对莲华路的每一个人都心存警惕,只认真听着,并不搭话。   个子矮小的女人捏了捏帆布包的袋子,又叹了口气。   烧毁的别墅已经推翻重建,死去的人也不允许再提,不止孟厌忘了,她也快要忘记了。   “孟厌七岁走失之后,童话杂志又陆续送了两年。每个月都会有邮差来,直到杂志社倒闭。”   “就塞在邮筒里,也没人过问,被我收起来了。”   “他之前宝贝的东西不是烧没了,就是被叶夫人扔了,估计只有我这儿的几本了。”   “您替我带过去给他吧。”她提起落灰的帆布包,轻轻掸了两下,交给纪戎。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去收起这堆无人问津的杂志,没人去找,她那时候都不觉得孟厌还会再回来。   是记忆中那个日益模糊的、天真爱笑的小男孩叫她于心不忍。   纪戎接过洗到发白的帆布包,和李姐道谢。   说着说着,李姐红了眼睛,“主家的事,我也没办法,这些东西之前给他也留不住,他没有自己的房间,小少爷还会撕他的书。”   “你,你叫他别怪我。”   她捏了捏衣襟,面上发烫。   或许只是偶然间听闻孟厌快死了,那个曾被爱包围的小男孩忽然活了过来,于是愧疚隔了多年压上了心头。   一直冷眼围观着这长达十多年的谎言与欺凌,她也并不算全然无辜。   除了孟家人以外,莲华路的保姆、园丁、司机都不喜欢孟厌,欺负他也不会得到任何教训。   置身于其中时,随意打骂一个看起来品行不端又浑身带刺的怪小孩是件稀松平常甚至正确的事。   没有人去探究孟厌为何表现得难以接触,又是为什么渐渐变得不再讨喜。   “孟厌会很高兴的。”纪戎温声道。   他无意去帮谁缓解愧疚,却也知道最该找谁算账。   “犬狼里出omega的少,孟厌一直觉得自己是和他父亲一样的alpha。字都认不全,搂着江夫人的脖子,嚷嚷着以后要娶一只兔子当老婆,要赚好多钱,好好保护人家。”   “纪先生是兔子alpha吧,我听、听大少爷说起过。也勉强算孟厌心愿达成吧,您,您好好照顾他…”   胖保姆尴尴尬尬止住了没完没了的话头,她并无任何立场在这里叮嘱纪戎。   纪戎脚步一顿,忽然有点难过。为那个闹脾气有人围着哄、满心想着长大后要保护别人的小孟厌。   稚童没有精密的神经结构去构建并保留住复杂的记忆。这些幸福尘封在过去,覆于其上的全是肮脏的泥。   那个自信的、肆意的小朋友也不见了。   纪戎回来的时候,孟厌正抱着手机蜷缩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一听见响动,立即就醒了。   “哥哥!”他高兴地跳下椅子,眼睛湿漉漉的,明显正睡得迷糊,脸颊上压出了红印,终于褪去了枯黄的短发炸在脑袋上埋住了耳朵。   没等纪戎走近,笑意突然凝固在孟厌脸上。   “哥哥脸怎么了?”他急得鞋也没穿,几步跳过来,踮起脚,扒拉着纪戎的胳膊想看清楚一点。   “有没有乖乖吃晚饭?”纪戎没回答问题,只单手将人提溜起来,放到狭窄的病床上,再去拿被遗忘的鞋。   “吃了。”孟厌有问有答。   趁着纪戎弯腰给他穿鞋的机会,孟厌举起汗津津的小手摸上了纪戎的脸,碰又不敢碰,只虚虚的在淤青的边缘点来点去。   怎么一天不见就破相了,被谁欺负了?   皮肤白的人容易留印子,孟献那两下并没有打到实处,和纪戎在拳击台上受过的伤相比只能算挠痒痒。流血和脱力都是演的,不然孟献也不至于那样气急败坏。   不亏。   苦肉计卓有成效不说,还能让小狼崽心疼。   纪戎抬起头,专注地看着孟厌。   扁起的嘴巴,微微下压的眉,不停眨巴着的眼睛。   怎么不高兴的时候看起来也这样可爱。   他忽然伸手捏住了孟厌的眉毛和嘴巴,于是一个颇为愤怒的表情出现在了孟厌的脸上。   又想起今天听到的那些旧事。   孟献被拘在所里虽然失了气焰,却仍不死心,挑衅着问他知不知道如何驯服一只不听话的狗。   “当着他的面,打死另一只狗,再把七零八碎的、带着血的狗皮剥下来送给他。”   “你真应该欣赏一下他的表情,抖着手,想拿又不敢拿,哭的是又丑又难听,像他妈变异的丧尸,逗死我了,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穿透了他的听觉神经,那个时候,纪戎在极力压制住的愤怒之外也感到了疑惑。   怎么会有人坏得这样彻底,好像毫无共情能力。   纪戎歪了歪头,松开作乱的手,又用两根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孟厌的脸颊,将习惯性下撇的嘴角推上去。   于是奇怪的笑取代了愤怒。   被这样盯着看,又被弄出不好看的表情,孟厌只觉得面上发臊,想躲起来。   “干什么呀?”   “还没说,嘴巴怎么破了?”   控诉和逼问也是毫无威慑力。   他由着纪戎控制着自己的嘴角,不明白一向温柔绅士的人怎么突然这样奇怪。   “开车不小心撞到了。”纪戎轻声交代。   不算撒谎吧,确实是开车和人撞上了。   “我背也好疼。”说着他凑过来,将下巴搁在孟厌的肩膀上。   “快去看一下医生!啊!姜医生回家了吗?”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肩上,孟厌动弹不得,心里干着急。   “术业有专攻,姜医生不管这个。”   “那怎么办!”   “厌厌吹一吹,我就不疼了。”纪戎闷笑。   他好喜欢逗孟厌。   掀开衣服,背后一道连绵的青紫,怎么会是开车撞到的?肯定是被欺负了,肯定是被孟家那群混蛋欺负了!   都是他不好。   孟厌埋头凑近,老老实实鼓起腮,沿着那道淤青一下一下吹气。   他又不是笨蛋,干嘛要这样哄他?   可是他从来都没办法拒绝纪戎的要求。万一真的有用呢?   有微弱的、湿软的气流拂过皮肤,又有压抑过的、闷闷的抽泣声传来。   转头,是小狼崽在背后边兢兢业业吹气,边抱着他的腰吧唧吧唧往下掉眼泪。   坏了,好像把人逗狠了。   “你要照顾我,要保护我啊。”纪戎把小小只的孟厌抱在怀里,大言不惭。   好半晌,怀里的小脑袋上下动了动。   是应了,要罩着他了。   孟厌搂紧了纪戎的腰。   没办法,兔子这种容易被欺负的动物就是需要保护。   “厌厌,你的妈妈不叫叶怡,爸爸也不叫孟昭获,他们不值得你难过,有很多人在爱着你。”   “给你定童话书的是你的妈妈,江雪君,她很爱很爱你。”   纪戎轻轻捏着孟厌软趴趴的耳朵,斟酌着告诉了他真相。   之前不够确定,没有证据,所以一直没和孟厌说。借着今天孟献这么一闹,他公证了孟厌的身份,只等将来事发、占着鹊巢的鸠下狱,落难的小王子就会拿回所有失去的东西。   权杖、财富,他都会一一奉上。   “这样啊。”   “怪不得都那么讨厌我。”   孟厌闭着眼睛,好像并不意外,也并不难过。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欺骗他?看着他满怀期待地叫着爸爸妈妈,烦躁的同时,心里也一定在嘲笑他吧。   他何其愚蠢,居然拙劣地讨好着刽子手,妄图得到一点同情。   “江雪君。”   “妈妈。”   他又喃喃自语。   “嗯,她是个很厉害的舞蹈家,可以在手机上搜到很多表演视频,要看吗?”纪戎将下巴搁在两只兽耳中间,一下下拍着孟厌的背。   前襟湿了。   埋头不语的小狼崽又在偷偷哭鼻子了。   他一直坚信他的妈妈漂亮又温柔,会亲亲他的额头,把他抱起来细声细气地哄。   原来是模糊的记忆告诉他。   原来冷淡取代了温柔,不是因为他不好。 第39章 为什么总留我一个人   三日之期已到,跑去五连山暗访的萧远岱终于来信简单报了个平安,旁的一句也没有,大约是并未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姚琛泽那边也正急得跳脚,搜查令的审批层层受阻,孟家大约已经得到了风声。   解密出来的文件还在查证中,理不出个头绪。迟迟没有关键性证据,监察组表面上已经撤离。   转日纪戎又发现杨羽不见了,可算是雪上加霜。   所幸小杨留了口信,应该是自行离开,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纪戎沉住气,拿着孟厌的身份证明和公示的两份遗嘱着手起诉孟家,要求返还孟华和孟昭猷夫妇的遗产。   可能是因为老来得子,也可能是察觉到了危险。孟昭猷夫妇在孟厌出生不久后就早早立下了遗嘱,公开表示如果孟厌在成年前就意外离世,那么夫妻俩的遗产将全部捐赠出去。   不可否认,这条未雨绸缪的遗嘱确实是孟厌能活到成年的一层保障。   纪戎不知道孟昭获会不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转移财产,瞎猫似的又去税务局举报孟家的钛矿账目存在问题。   他这边逼得紧,才能让孟家无暇顾及别的事。   连日的奔波和高压确实磨人,纪戎没有别的办法,只是做好他能做的事,以及,相信他的兄弟。   杨羽不在,没有萧警官镇场,拳击馆出了斗殴伤人的事件,又有签约教练违约私下接课,与学员出了纠纷。   纪戎一个人在法院、律师事务所、税务局、拳击馆、研究所之间来回跑,忙得满头是包。   撞坏的车还没修好,深夜从出租车上下来,脚踩在通往研究所的小径上,纪戎心里才稍稍松了点劲。   他一路上都在怀疑那个面相不善的出租车司机会绑架他并灭口。   遖峯   是他最近精神紧绷,太过敏感了。   孟厌日日都会坚持等他,越发像个贤惠的小媳妇儿。   “怎么感觉长高了?”纪戎扯了扯孟厌缩上去的裤腿,感到疑惑,也就几日没留心而已,怎么裤子就短了这么一截。   “对啊,姜医生说我很快就能有一米六五了。”孟厌有些得意地晃了晃小脚丫,他坐在病床边,忍着困意坚持要给纪戎的后背涂药。   是姜愿帮忙从第四军医院的药房里拿的活血化瘀膏。   先用指尖沾点药膏抹上,再贴过去吹气,听话得很。   就是下手太轻,总觉得很痒。   纪戎注意到孟厌除了看小小白和江雪君的视频,还在偷偷翻带回来的童话书。可能是怕他觉得幼稚,只塞在枕头底下,露出摊开的一角。   小狼崽拧上药膏的盖子,一转头,也发现书的边角被压折了。他顾不上遮掩,抽出来小心翼翼地将折痕按压平整。   纪戎看着孟厌微红的耳尖,忽然开口,“厌厌,你把我照顾得很好,也可以照顾小小白。”   “等你出院了,我们就去把它接回来吧。”   其他的猫都已经被领养出去了,只剩下那只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病猫。   “哦。”孟厌支起耳朵,状似不在意地瞥了瞥纪戎的神情,板着脸道:“猫很麻烦的。”   纪戎笑着把人捉过来亲了一口,“没事,是我想养的。”   “哦——”孟厌又拖长声音,压下翘起嘴角。   他磨磨唧唧缩在纪戎怀里,一家之主似的小声做了决定,“那就养吧。”   “一切就拜托你啦。”   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对话太过催眠,纪戎说着说着,就歪着脑袋靠在孟厌的肩膀上睡着了。   孟厌一动不动,感觉草莓味的信息素好像钻进了他的心脏。   心里突然多了点使命感,他也想照顾纪戎,照顾小猫。   没一会儿,手机提示音骤然响起,纪戎立即眯起眼睛直起身。   孟厌不爱关消息提醒,常常晚上吃着饭来一条零钱到账的提示音,他懊恼地把罪魁祸首拿起来。   是一条国际新闻的推送,有艘大船被炸沉在边境。   标题起得很劲爆——“吃水很深的灵异空船,打捞权恐引国际争端。”   纪戎凑过来皱眉点开细看。没看几行,他的手机也响了。   “看到新闻了吗?”是从不和他通电话的姚琛泽,语气一改之前的颓丧,听着很是雀跃。   纪戎心里有了猜测,“是钛矿?”   “嗯,冶炼好的军用标准钛合金。”   “得感谢你的边牧兄弟,他潜伏在孟家偷运钛合金的船上,等船驶到边境,用钛粉与强氧化物混合引起了爆炸。”   “人没事吧?”纪戎蹙眉。   船只在海上失事,萧远岱恐怕情况不妙。   姚琛泽答他:“不清楚,几个小时之前我接到他的密信,要我关注边境船只失事的新闻,并将事情捅得越大越好。他应该有所准备的,我的人已经提前过去了,等消息吧。”   “还有,孟家的搜查令也下来了,我脚已经站在莲华路上了,今夜两方会一起行动。”   纪戎不解:“监察组不是撤离了吗?”   姚琛泽嗤笑:“我不能学你装一装柔弱吗?”   他的声音又沉了下来,“姚青居然牵线把军用钛合金卖给邻国,这不是走私,这是叛国罪。”   挂断电话,纪戎起身,看向窗外无边无际的黑夜。   将钛合金沉入水中,再用绳索绑缚在船底,虽然一定程度上可以掩人耳目,但吃水很深的空船就不会引人怀疑吗?   一路上畅通无阻,是有人一路开了绿灯。   以下犯上,需要拼尽全力,要将事情闹得压不下去,再准备好不容置疑的证据,力求钉死,不留余地。   不知道萧远岱如何了,干着急没用,只能寄希望于姚琛泽的人能及时展开救援。   “想去看看吗?”纪戎回头问。   孟厌半张着嘴,一直在一旁悄声看他。   一拿到搜查令,姚琛泽招呼都没打,直接带着人来了宿城,压根没有知会宿城城南巡防所和警务局的人。   孟昭获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悄无声息潜进莲华路的特警控制住了。   萧警官之前的日夜监视并不算全然无功,那间亮到最晚的房间上着锁,特警一枪崩掉门锁,将几个保险柜连箱提走,趴在地上的孟昭获目眦欲裂。   天亮的时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失踪了几天的杨羽也来了信,说萧远岱沉在海里不见踪影,救援队打捞了一夜都没找到人。   只怕是凶多吉少。   “他冒着风险偷到了一件救生衣,给了我,先把我送走了。”杨羽语气平静。   他自顾自跑去五连山找萧远岱,帮上了一点忙,也添了很多麻烦。   有听力障碍的人自然不知道电话对面的纪戎回了什么,杨羽只是又自顾自地问,“为什么总这样呢,留我一个人。”   声音很轻,像一片无足轻重的羽毛。   纪戎沉默不语。   “等找到他我就回来了,之前没打声招呼就走,给老板添麻烦了。”   杨羽挂断了电话。   他没有办法再维持冷静,脱力般跪在粗砺的沙石上。   闻风而来的记者们正扎着堆,想抢到最劲爆的新闻热点。见岸边裹着毯子的人神情悲伤,举止奇怪,立马有人举着话筒凑上前来采访。   “不好意思,我有听力障碍。”栗色卷毛的omega声音温柔,谈吐礼貌。   “我是13年宿城五连山灭门案的幸存者,有些内幕我想你们应该会感兴趣。”   杨羽那个时候还不叫杨羽。   他的爸爸很早就进了城,娶了城里的媳妇抱上了娃,年迈的老人故土难离,一直留在荒村。   那年老两口来信,说是偶然从山上捡了小孩,想让杨羽的爸妈接去城里养,至少得把字认识全了。   于是一到暑假,杨羽便闹着要他爸爸妈妈回五连山。他没有弟弟妹妹,一直想有个同龄的玩伴。   夫妻俩常年不回村,开车拐错了弯,迷了路,误入禁区。   被抹去的行车记录仪拍下了矿区的入口和行色匆匆的孟昭获,也保存着夫妻俩下车与遇到的人问路攀谈的画面。   “这边不是不允许开发吗?”年轻的女人起了疑心。她是个小学老师,肚子里墨水不少,正义感也强。   “不该管的事别管,知道吗?”   她没有留意到搭话那人阴狠的表情。   “这是违法的,划定自然保护区的目的就是要保护生态!我要,我要…”   我要举报你们…   女人将威胁的话吞下,上了车就走。   她并不知道,划了这片山地做自然保护区,不是为了保护生态,是那只傲慢的大手在操控一切。   藏在禁区里的钛矿和冶炼厂才是目的。   当利润达到100%的时候,他们敢于践踏人间的一切法律;当利润达到300%的时候,他们敢于冒绞刑的危险。   更何况他们有只手遮天的能力。   遭遇横祸的那天,杨羽出去摘果子,躲过了一劫。   接到任务亲自前来的薛海明知道车里有个小孩,是那个捡来的小叔叔替杨羽挡了灾。   姚青特意将新兵考核放在五连山,故意让学员撞见薛海明行凶,再由孟献出手将薛海明灭口,推到那个倒霉的目击者身上。   因为他有足够的信心能将事情完美遮掩。   十七八岁的少年毫无社会资本,最容易热血上头,也最难成事。   而且,薛海明提供的运输渠道、洗钱渠道已经建立好,拐卖来的免费劳动力也已经就位。   行事乖张又无法掌控的黑道头子,自然是杀掉最好。   出事后,孟家更依赖他这把庇护伞,而薛家直接出局,不用再占份额。 第40章 你得咬我的腺体   一时间,各大新闻的头版头条都是湿漉漉的杨羽和打捞沉船的照片。   因为出现了一个具体的受害者,遥远、冷漠的国际新闻变成了人人可聊的离奇凶案。   杨羽对事情经过也不是全然清楚,不少事说得模棱两可,加上做媒体的最会吊人胃口,网上流传着各种版本的案情解析。   再结合之前网传过一段时间又被压下不许妄议的高官桃色秘事,舆论对姚青的讨伐一时间沸沸扬扬。   事情发酵之前,“姚青”这两个字还是社交账号的禁词,于是大家给他的代称是一把黑色的伞。   现在才刚刚开始,姚孟两家的根系都还没拔除,树大招风,杨羽这样做太危险了,他又一直跟着救援队在海上,不确定因素很多。   纪戎几次三番劝杨羽回来,都被拒绝。   就像他一直执意留在宿城,留在他认为最有可能接触到真相的纪戎和萧远岱身边。   杨羽是个很固执的人。   “如果萧远岱找回来了,你却遭遇了不测怎么办?”   纪戎很着急,给杨羽发的消息也是石沉大海。   他脱不开身,只能拜托姚琛泽多多关照。   必须尽快确定初步证据,以便申请批捕。孟昭获的二儿子孟默不知所踪,应该是回家探亲途中接到消息躲了起来。   纪戎需要配合调查,孟厌身边也离不开人保护。   一番扯皮之后,沉船已经被打捞起来,未报审的钛合金也被陆陆续续拖上岸。据说京中来了部队正在一寸一寸地翻着五连山西部禁区。   终于,转动的齿轮绞灭了沉疴,溃烂的碎屑纷纷落地,扫去还需要时间。   直等到孟厌出院,萧远岱和杨羽都没回来。   纪戎牵着孟厌的手和姜医生道别,孟厌仰着头和树梢上的麻雀道别。   “别担心,我会替你喂。”姜医生难得主动攀谈。   他最近喜事不少,和联姻对象之间的感情培养得好像还不错,两人已经登记结婚了。   也可能是前段时间研究所泡多了,关于提升alpha精神力的类基因药物研发也取得了不小的进展,姜医生可谓是爱情事业双丰收。   孟厌从纪戎身后探出脑袋,一脸严肃地和姜愿约定,“那我给你送小米!”   “好。”姜愿很配合。   “谢谢!”小狼崽懂礼貌得很,只是依旧不习惯和人寒暄,语调直来直去。   他自觉抱着东西先上车,留纪戎和姜愿说话。   “萧远岱还没回来?”   “嗯。”   两人站在树下,皆是一阵沉默。   姜愿安慰纪戎,“他体力强悍,没那么容易倒下。何况我们这类alpha,性命垂危时体内的精神力会开启自动防御系统,按理说不会有事。”   纪戎一向沉稳,很少表露出负面情绪。这几日协助梳理孟家的犯罪证据天天熬夜,有些头昏脑胀。他捏了捏眼角,叹出口气,“跟船的孟献也不知去向,不知道是不是和孟献有关。”   姜愿劝道:“我看你精神状态不太好,易感期又快到了,少操点心,赶紧回去歇着吧。”   歇息是不太可能歇息的,纪戎还记得先带孟厌去动物医院看小猫。   他们约定好的。   “我又不喜欢猫,我喜欢狗。”话是这么说,孟厌趴在笼子上,想去碰正在睡觉的小小白,又怕把猫吵醒,只翘着根细细的食指顺着猫爪的方向小心翼翼碰了两下。   “它会听见的。”纪戎笑着揉起孟厌的脑袋。   孟厌露出了紧张的表情,立马小声改口,“也没有不喜欢。”   常给孟厌发视频和照片的护士姐姐建议他,最好等幼猫打完疫苗、多观察几天再接回家。   “哦。”孟厌拽着特意买的空猫包,垂着脑袋,有些失落。   开车路过拳击馆,孟厌又忽然问,“杨羽也不回来了吗?”   纪戎抽空抓住他的小爪子捏了捏,安抚道:“会回来的,你想他吗?”   “杨羽对我很好。”   “萧警官也对我很好。”孟厌没说想,也没说不想,只是有些闷闷不乐。   他还在研究所住院时就有两位律师来拜访,其中有一位是当年帮孟昭猷夫妇公证遗嘱的黄律师。   大家都笃定他能得到很大一笔钱。   马上要成为亿万富翁的A级omega却不开心。   孟厌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只希望他喜欢的人都平安。   纪戎之前放的烟雾弹有了效果,专注跟他掰扯家产的孟昭获刚刚虚拟交易了一件艺术品,洗出去一大笔钱。   上面给了不小的压力,之前就介入了进来的税务局配合着经济侦查科的调查,将孟昭获锁在保险柜里的关键文件一行字一行字地细细翻看、梳理。   虽然孟昭获一问三不知,试图拖延时间等待援手,但货物的去向已经非常明确,人立即被羁押在看守所里,只等案件侦查清楚之后审查起诉。   易感期前终于等来了萧远岱的消息。   据说萧警官脑子撞坏了,被海水送到了距离事发地很远的岸边。   打捞无果后,杨羽沿着海岸线一家一户、一寸一厘地找,才在一家乡镇小诊所找到了昏迷不醒的人。   是伤口感染导致的昏迷,所幸A级alpha体内的自动防御系统早早启动。仅靠精神力勉强维持着生命体征,遭了不少罪。   旷工许久的萧警官目前已被接到京中治疗,就是不知道醒来后要写多少份报告了。   也不知道脑子撞坏了是什么意思。   接到信,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松劲儿,连日的疲惫都压了上来,纪戎顿时脱力,整个人汗津津地靠在沙发上。   怕易感期误事,他硬撑了许久,此时才敢卸掉防备和抵抗,让体内肆意乱窜的信息素泄了点出来。   控制不住的兽类第二性征显露出来,长长的耳朵垂下。   注射好了大量抑制剂,汹涌的燥热依旧没有放过他。   孟厌正撅着屁股热火朝天地擦着卧室地板。家里有段时间没住人,角落里落了灰,阳台上的藤萝都晒伤了一大半。   趁着今天休息,专业的小孟师傅立志要把犄角旮旯都拾掇一遍。   转到客厅,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鼻腔里涌入一股浓郁的草莓味,一向冷静自持的alpha垂着兔耳朵,正虚虚眯着眼,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手旁是两只已经压空的注射剂。   随意搭在抱枕上的左手,小臂内侧那条明显的青筋,顺着白里透粉的皮肤,延伸到肌理分明的上臂肌肉,再没入棉质衣袖口。   易、易感期?   被住院的事一打岔,孟厌好几次讲座都没去,他不清楚alpha的易感期应该是怎么样的,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他只知道左寒的腺体之所以会被咬烂,就是遇到了一位初次易感期的alpha。   可是纪戎一点攻击性都没有,只是眼神有些灼热地盯着他。   喉结滚动,可能有些渴?   孟厌扔下抹布,噔噔噔跑去厨房接来一杯温水。   纪戎伸手,却不是接水。   他扯住孟厌细细的手腕,把人拉近,颇具侵略性的目光自下而上灼灼地盯着。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孟厌心里着急又害怕。拉着他的手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那股热像野火一样,从被握住的手腕,一路烧遍全身。   其实,他不怕疼的。   好半晌,犹在发抖的小狼崽伸手脱掉上衣,动作干脆利落,表情视死如归。   纪戎歪了歪头。他发现了孟厌的害怕,肆意的信息素下意识收敛了一些。   孟厌的腺体才刚成熟,人还在坚持吃药,再养一段时间才能关起房门做奇怪的事。   至少不能赶在他的易感期,容易控制不好,留下心理阴影。   但还是可以逗一下的。   “你得咬我的腺体。”一贯清润的嗓音有些暗哑。   “哦。”   一逗就上钩的孟厌立即满脸严肃地趴过来,露出不明显的小虎牙,对着alpha轻易不示人的颈后轻轻啃了一口。   契合度太高的信息素早就诱得他满脸通红,孟厌用并不锐利的齿尖专注地磨着那块发烫的皮肤,没注意腰被掐住。   一个翻身,他被卡在沙发和易感期的alpha中间不能动弹,一只脚丫上还晃晃悠悠挂着只拖鞋。   没办法标记。   alpha标记omega时,如果契合度很高,omega的颈后腺上会出现专属的标记图案。   omega从来都无法标记alpha,孟厌咬不出他的图案,也不舍得下嘴。   他咬得哼哼唧唧,蹭得腺体上全是口水。一想到没办法占有纪戎这件事就觉得心里难过,想着想着还偷偷湿了眼眶。   如果有那种标记就好了,他要给纪戎写上“孟厌专属”。   本来想逗人,谁知道自己先受不了。纪戎“嘶”的一声,微微松开禁锢。   得缓缓,再抱容易出事。   “咬疼了?”罪魁祸首完全不知道自己所犯何罪,一被放开就直起身,不知想到什么,风风火火光着上半身就跑了。   不一会儿,孟厌举着张创可贴过来,脸红着,眼睛不敢看人。   “我咬出血了,得贴上。”他撒了个谎。   纪戎假装没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孟厌”两字,由着小狼崽将他的专属标志贴在了自己的腺体上。   是纵容,是宠溺,也是平等与尊重。   “可以睡的。”重新被牢牢圈在怀里,孟厌边揪着长长的兔耳朵边喘着粗气,没意识到他乌木味的信息素也在乱窜。   “还不行。”纪戎闷笑一声,握住他的小手,引着往下。   两百块这么难挣吗!   孟厌扁了扁嘴,偷偷不高兴了。 第41章 蹭蹭不进去   孟厌是被热醒的。已经是初秋,天只是有些闷热,气温到底比前些日子降了许多。   脸上有奇怪的触感,睁眼缓了片刻,他才意识到自己陷在白色的、温暖的绒毛里。   他头顶着一只兔子睡了一夜。   纪戎连日疲累,乍一回到熟悉的环境,夜里睡得极沉,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具象精神体显露了出来。   那凝成一团的兔子圈在孟厌的脑袋上养精神,成型的三瓣嘴正贴在孟厌的颈后腺上,吮吸得津津有味。   纪戎抑制着alpha易感期的本性没有标记孟厌,无意跑出来的精神体却难受得厉害,迫切想获取一些omega的信息素。   高契合度的信息素味道实在诱人。   alpha的易感期半年一次,持续一周,等级越高的alpha破坏力越强也越难掌控。A级及以上的alpha可以将精神体具象化,但不允许随便显露出来。   早期有不少例高级alpha易感期控制不好精神力,让具象化的精神体攻击伤人的新闻。   城区之中突然出现了凶兽形态的失控精神力,引起了极大的恐慌。   那个时候A级的alpha更稀少,普通人无法接受与这样恐怖的不定时炸弹共同生活。   之后法律和管理逐渐完善。现如今,联盟法规定,alpha不得随意凝聚出精神体,尤其是在城区;   猛兽类的alpha,无论是何种等级,都需要到市政厅将易感期的时间备案;   而军政处直接将联盟境内所有未成年的A级alpha收编入军校,进行统一的管理训练。   纪戎虽然进了军校,但他不需要去市政厅备案,易感期时也没有工作人员上门检查。   因为他的精神体是一只毫无攻击力的兔子。   兔子,温顺,软弱,约等于无用。   A级alpha显露出的精神体会像孟厌头顶的这只兔子一样,是一团有些虚化的拟态兽,并没有强烈的独立意识。   S级的alpha则可以凝聚出成型的精神实体,甚至可以直接分神操控精神体行事,在战场上协同作战。   目前联盟也就两位上将、一位年轻的首都首席教官有这样的能力。   孟厌惊奇不已。   颈后格外痒,他顶着那只没什么重量的兔子直愣愣坐起身。   纪戎没有醒,只眉心微微皱起,裸露出来的手臂仍旧揽在孟厌腰侧,白皙的皮肤上几个清晰的牙印。   始作俑者霎时通红了耳朵。   昨夜,平时一向宠他的alpha压着他在沙发上,擒着他的手握住有他小臂粗的凶器,上上下下,烫得他想发抖。   后来好像尤不满足,扯了他的裤子将他按趴在身下,一只手就能罩住他的半边臀,明明不重,却撞得他的心都要跳出来。   任凭他怎么叫哥哥都不理会,也不哄他,只会将他折腾得更厉害,亲着他掉出的眼泪好像要把他吃掉一样。   蹭蹭不进去也很折磨人!还不痛快!   正是停了生长调节剂乍然发育的时候,本就不怎么经得起撩拨,光回想了一段孟厌就起了反应。   他不服气又不甘心地蹬了蹬腿,忽然一股疼钻进肉里。   腿抽筋了。   在一阵一阵无法缓和的酸麻里,孟厌想起纪戎将他的腿架起,只手握着他的脚踝沉声笑他。   “又得给你剪指甲,刮我的脸。”   啊啊啊啊啊啊!   勉强缓过抽筋的痛,孟厌立马爬起身,翻开日记本,言简意赅又郑重其事地写下一笔进账。   【蹭+100】   辛苦到半夜,怎么说也得记一百,不然可太亏了。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以后将会继承数不清的财产,只知道日记本翻开满眼都是负债。   七天易感期,纪戎没有做饭,可能孟厌觉得有义务照顾他脆弱的alpha?明明人都被折腾得手酸腿软,硬是觉得躺在床上的纪戎需要照顾。   孟厌只会煮粥,中午叫外卖,晚上两人就吃粥。   小狼崽眼巴巴端过去,粥和人都被吃一顿。臭着脸好像不情愿,却又乖又软,无论什么要求都配合,几天过去,身体柔韧度得到了不小的提升。   有些虚化的兔形毛球蹦蹦跳跳跟着孟厌,一有机会就抱着孟厌的颈后腺拱来拱去,痴迷得不行。   纪戎索性没收回。   他这边享受着迄今为止最舒服的易感期服务,孟厌在那边偷偷记账。   俩人都觉得自己占尽了便宜。   等易感期结束,孟厌整个人像颗被榨干的蔫巴的小白菜,腰杆却挺直了不少。   毕竟赚得多,账就欠得少了。   到底年纪小,休整了两天,小狼崽又能跑能跳,活泼许多。   等养够了精气,纪戎带他去首都第一军医院探视脑子不好的萧警官。   “呃,我把孟献铐在一棵树上去找淡水,然后没撑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再醒来就到这儿了,他不会还被铐在树上吧?”   穿着条纹睡衣的萧远岱将自己控制不好的狗耳朵压在黑帽子下,颇有偶像包袱。   他刚清醒过来,没人跟他说案情,心里着急。   姚琛泽虽然给萧远岱安排了治疗,但人忙得没影,正和他爹的部下斗得难舍难分。   这人果然是追孟献去了。   纪戎感到好笑,问:“你还记得是哪棵树吗?”   萧远岱老实摇头。   纪戎也不逗人了,回他,“已经被抓住了。”他易感期时没有外出,却也在密切关注后续进展。   敬业的萧警官这才松了口气。   孟献也是倒霉,被反剪着手铐在树上,铐他的人先晕了,留他一个人在荒郊野岭动弹不得,被找到的时候已经脱水,半条命都没了,也是靠着A级alpha体内的精神力自救机制续着命。   萧警官很是受不了自己脆弱的模样,非要证明自己雄风不减当年,又拉着纪戎的手循循善诱:“纪大兔,你别说,姜三儿研制的猛A特效药真不错,我吃了之后腿也不瘸了,手也不抖了,一口气能爬五层楼了。”   一直陪坐在一旁静静喝茶的姜医生喷出一口茶,咳得惊天动地。   怎么听着像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无法容忍自己珍贵的研究成果被称为“猛A特效药”,严肃地科普道:“赛斯安德,那是一种增强精神力的类基因药,和南部联盟联合开发的,刚过效力测试就给你用了。”   “哦。”萧警官老实下来。   会贫嘴,表现得很正常。   纪戎想起此次远行慰问的最大目的,好奇着问,“你到底哪里脑子不好了?”   “谁诽谤我?”萧远岱急了,黢黑的狗耳朵从帽子里抖了出来。   “杨羽。”   “哦,哦哦。”刚刚还闹腾的人神色顿时有些不自在。   萧远岱斟酌着开口,“在五连山,是羊宝给我指的路,他一直都没有忘记过。”说着他垂下脑袋,“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放下。”   “其实,我只希望他平安快乐,不要总是心事重重。”   只要平安快乐,那不在一起也没事的。   警察这份职业时刻伴随着危险。醒来后见到红了眼眶的杨羽,萧远岱害怕了。   他从来没有见杨羽哭过,哪怕是在亲人墓前。   已经孑然一身的人再经受不起一次得到后的骤然失去,他不该将这份患得患失自私地给予别人。   所幸杨羽一直很烦他。   “你能吗?你能放下吗?”纪戎问他。   “我?”萧远岱扯了扯嘴角,“事情了结了,应该可以吧。”   当年,曾有人冒着危险提前向他求救,他本有机会阻止一切。   他一直在自责,后悔没有多走几步去荒村查看一下。   那时,结业考核的个人积分还没攒够,是他选择了继续在东部桥洞等待射击点刷新。   所以这些年他不远不近地守着杨羽,每次忍不住想越界的时候,愧疚都会拉他回去。   纪戎站起身,皱了皱眉,正不知如何开解萧远岱,“吱啊”一声,是杨羽推门进来,他端着刚削好的水果盘,面色如常。   孟厌跟杨羽身后,像个敬业的小尾巴,只和纪戎对视一眼,刚刚还懵着的脸立即通红一片。   日日见不觉得怎样,这么乍一看,孟厌居然只比杨羽矮一点了。   纪戎也不当众逗人,只将孟厌湿漉漉的小手捉过来捏住,和病床上的倒霉蛋说话。   “哦,还有,城北警务局局长托我给你带句话,让你趁着养病,得空把出外勤的报告写了,别跟以前一样拖拖拉拉。”   “张局长说了,你没打申请就把配枪带出去,也得写检查。”   萧远岱拿起削好的苹果啃也不是,不啃也不是,“你你你你帮我问问,我头疼,能不能不写。”   “你总有不疼的时候。”   “可恶的张振青!我这可至少是二等功!怎么对功臣呢!”   萧警官最烦写报告。他直呼自己的顶头上司本名,吼得气沉丹田,看来修复能力确实强。   得了信一早就带着新研药来第一军医院参与治疗的姜医生举起手里的保温杯又喝了一口,揉了揉耳朵,盖上保温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趁热打起铁,也对着萧远岱道:   “哦对,我的婚礼定在下下月,记得来参加。已婚的就算了,单身狗得做伴郎吧。”   萧远岱不可置信,苹果也吃不下了,小心放在盘子里,又默默背过身去,只留个凄凄惨惨的背影给一众打着探视为名行欺压之实的虚假朋友。   纪戎和孟厌十指相扣牵着手,在第一军医院楼下遇到了真正的虚假朋友。   捧着精美花束的联盟二级少将徐氘,正站在走廊尽头守株待兔。   纪戎默默叹口气。   宿城是首都的卫星城,高速道路发达,也就两三个小时车程。这么多年他都没来过首都,不过是因为这里故旧不少,见面彼此尴尬。   学员制式配枪里缺失的两颗子弹去了哪里?不过是有人在外勤考核前说自己枪法不好,临行前问他要了两发子弹。   “纪大哥。”   “徐氘。”   当年那个会叫他阿氘,会手把手教他握枪,会陪他受罚,会在宿舍昏暗的灯光下戴着眼镜帮他将手心的水泡挑去的哥哥,不见了。   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联盟少将固执地挡着去路,神情好似很委屈。   他忽略着纪戎身后那个omega探究的目光,只专注地盯着纪戎的眼睛,希望从里面找到熟悉的温柔和宽容。   曾经有一只蝴蝶停在心上,他没有办法,是命运不眷顾他。   “哥。”   纪戎没应,表情平静,没有愤恨,失望,或厌恶,只有陌生和冷淡。   “哥,我从山村出来背负着什么,你们根本不知道!”徐氘将手里包花束的塑料纸捏得咔呲作响,忽然情绪激动起来,“我不应那件事,我会遭受什么样的打压?我熬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求一个出人头地啊哥,我能怎么办?!”   总有人把自己的残忍与自私作为识时务的典范,得了便宜又卖乖。   纪戎对徐氘的辩解漠不关心,只将身后的孟厌拉得与自己并肩,打算离开。   刚走几步,背后的徐氘咬牙承诺,“我会出庭作证,证明你的清白,证明,证明姚将军的罪行。”   “不用。”   “当年不用,现在也不用。”   纪戎没有回头。   “当年我没有揪着你不放,现在也不需要你,你好好享受现在的权势地位,和众叛亲离。”   诚如徐氘所言,他选择了前程,那纪戎就自觉退开,不会挡道。   这是他的宽容。   只是人不能太贪心。违背道义、踩着别人的清白上位,总要失去点什么。 第42章 要做最富有的人   纪戎最近有些苦恼。易感期之后,孟厌总要抱着他睡,以前只是安安静静缩在他怀里,因为天热,睡着睡着就要跑。   现在贴得很近,腿蹭着他动来动去,还不好好穿衣服,宽大的睡衣一会儿就凑到胸前,露出一截细瘦的腰和粉色的小豆丁。   天越发冷了,纪戎怕孟厌睡冻着早上起来咽喉会痛,给孟厌扯了几回睡衣,好像把人惹生气了。   衣襟再一次被拉下,孟厌忽然气鼓鼓背过身去缩在床边。   他一点吸引力也没有。   不在易感期,纪戎都不睡他了!   “怎么生气了?”纪戎愣住,嗓音里还透着点慵懒又茫然的哑。   听着还挺无辜!   怎么可能说得出口,问的什么问题啊!   孟厌用力蹬了两下腿,以示不满。   可算发现了,以前孟厌喜欢偷偷用眼睛瞪他表达不满,现在会蹬腿了。   纪戎了然,把生着闷气的小狼崽捞过来,手下习惯性帮他揉着脖子,又顺势用指尖抬起孟厌的下巴,凑过去一下一下啄着下撇的嘴角。   “你还小。”纪戎忍得有些难受,发出的气音里泡满了情欲。   好半晌,被亲得软趴趴的孟厌问他:“要等多久啊。”   “等下一次发热期过了,再去检查一下。”纪戎轻声哄他。   孟厌乖乖趴在胸口不说话,看来是哄好了。   他的omega一向好哄。   谁知刚泛起困意,有一只鬼鬼祟祟的小手一路向下,轻轻握住了消解不下的欲望。   前几天还是积攒出了一些经验的,孟厌有信心再添一笔账。可手腕都酸得发抖,纪戎还是一点要交代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呼吸略为粗重,捏着他后颈的手比平常烫一点。   好困啊,不想干了……   事业受挫,孟厌撤回作乱的爪子,想睡觉了。刚闭上眼,就被整个捞起来,以一个委屈巴巴的姿势趴在纪戎身上。   “腿并拢。”纪戎扯掉他不好好穿的睡裤,语气低沉。   只想服务不想被蹭的孟厌抖着耳朵期期艾艾摇头,“我,我要睡了。”   “你睡你的。”   ……   因为纪戎睡觉时无意识挥开了他的手,孟厌又生了一天闷气。   怕叫纪戎发现,不敢气得太过,只是旁敲侧击表达不满。   最近纪戎叫他学着做点日常事务。   管事的人不在,杨羽还在首都第一军医院陪护,拳击馆的管理变得懒散混乱,隔壁新馆的营收也有所下滑。   孟厌得先和教练沟通后排好私教课的时间表发给客人,去新馆统计器材折损情况,给来咨询的客人推荐合适的项目。   好多东西不会,学不明白,不敢也不想和陌生人说话,尤其是五大三粗的alpha。   但没办法,他想替纪戎做点事。   靠着这股替夫分忧的信念,孟厌克服了最初的别扭与惧意,渐渐大胆起来,偶尔还会磕磕绊绊和人争两句。   仰着头、臭着脸,看着挺像回事。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纪戎是老板。老板要罩着他,大家都对他很客气,也很宽容。   在这样的环境里,孟厌不再总是畏畏缩缩,大胆自信不少。   回家路上,敬业的小孟师傅还在嘀嘀咕咕背着不同项目的锻炼效果,以备咨询。   拳击馆离家不算远,天凉快了下来,也考虑到孟厌要多运动运动,两人最近经常走回家。   “是个扬子鳄alpha诶,好神奇。”孟厌抱着两桶牛奶,没头没尾感慨一句。   纪戎将私下接课的私教开除了,又面试了一个新的拳击教练。   纪戎瞥了瞥偷偷瞪了他一天的孟厌,逗人:“因为许教练的祖先在江边钓鱼的时候被一只扬子鳄咬了一口,他就变成了一只鳄鱼。”   孟厌愣住,“真的吗?那我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被狼咬了吗?”   纪戎乐了,“不是,我唬你的,扬子鳄不会咬人。”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人类出现兽类第二性征,科学解释很多,至今没有定论。   “哼!”被欺骗的孟厌大为不满。   今天回家包饺子,纪戎手里满满当当拎的都是菜,孟厌自告奋勇要多提两桶牛奶。手酸了,他将装着牛奶的袋子甩到肩膀上,差点被惯性甩过去,逗得纪戎笑出声。   “小厌。”   两人正闹着,忽然被一声轻唤打断。   保养得宜的妇人打着伞站在小区门口,身旁是许久不见的孟然。   听说孟家出事后,孟然已经被首都最有权势的盛家退了婚。   笑容瞬间凝固,孟厌不由自主想往纪戎身后缩,不知想到什么,又握紧拳头跨步挡在纪戎身前。   无论是寻找证据还是向孟家发难,他都没有参与。   他一直被纪戎保护在身后。   可是,兔子容易心软,漂亮的叶怡最会说好话,孟然更是比他好看一百倍、讨喜一百倍。   莲华路的所有人都更喜欢孟然。   别人都无所谓,只有一个纪戎,他不想被比较。   “你以前不是很喜欢然然吗,他小的时候你总陪他玩。”叶怡坚持要和孟厌单独聊聊。   孟厌忍下了想叫妈妈的冲动,低头不语。   原来多年养成的习惯也不难改。   他看了很多江雪君的视频,忽然觉得面前固执地叫了十多年却没被应过几次的人很是陌生。   除去为试探他知不知道钛矿的秘密、对他好过几天,他们并没有什么亲密相处的时光。   孟厌抬头看向叶怡,忽然自顾自地说,“我养小猫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因为它太弱小,妈妈也不在身边,需要我的保护,所以我会仔细照顾它,给它最好的东西。   他还想问,我没有妈妈了,你骗去了我对亲人所有的期待,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保护我呢?   叶怡皱起眉。   一向没什么人能听懂孟厌讲话。   孟昭获被羁押后,孟家历年来的违法所得已经被尽数查封,不日封条就要贴到大门上了。   整个莲华路只剩下孟华和孟昭猷夫妇居住的东区还留着。   今天来是想打张亲情牌,劝孟厌不要再逼迫她们娘儿俩、也不要去法庭做证。   来之前叶怡就知道,她应该做出个和蔼可亲的样子,可她依旧没办法喜欢孟厌。即使不为家产,高傲惯了的叶夫人也很反感这样成天神神叨叨、一无是处的废物。   她全然忘了是谁将一个天真活泼的小男孩养得这样懦弱卑怯,是谁为了削弱孟厌的继承份额压制了他的基因等级、毁去了他的健康,是谁诬陷孟厌偷盗抹黑着他的形象、摧毁了他的个性,又是谁为了叫孟厌不再开口说实话打击着他的自信、否定了他的人格?   眼见孟厌一直心不在焉,只顾着对纪戎和孟然站定的方向探头探脑,叶怡试图蹲下,像以前那样向孟厌试好。   “小厌,你以为纪戎喜欢你吗?他不过是觉得你有钱,想拿你当借口图谋钱财。”   “你不知道,他逼妈妈和然然搬出莲华路。你哥哥受了很重的伤,还在住院,他不依不饶带着律师上门,就为了那点钱。”   “这样的人心机太深了,妈妈担心你啊。”   “你不是我妈妈。”孟厌摇头。   曾经,跟叶怡说话会叫他紧张,他会提前打好腹稿,一字一句斟酌,期待好的表现能得到几句关心。   现在,那种焦灼的期待消失,于是压抑的紧张感也随之消失了。   他也不会去怀疑纪戎。   叶怡的潜台词不过是,不会有人爱原原本本的、一无是处的他。   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好、那样不好。   退一万步,即使纪戎真的是为了钱,那他一定要努力做最富有的人。   就像他努力学着管理拳击馆的日常事务,不过是希望自己更好一点,纪戎能多爱他一点。   他可能真的有点太粘人了吧。   叶怡没意识到孟厌已经长高了很多。仰着脖子难受,也不知道孟厌奇怪的脑子里都在转着些什么,她站起身,接着温声劝诱。   “小厌,你可能不记得了,我把你从火场里救出来,那个时候,是你主动叫我妈妈的。”   “你不是很喜欢妈妈吗?我做你妈妈,我们一起回家好吗?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   “哦对,我请了之前很有名的那位摄影师,我们重新拍一张全家福好吗?”   只要是她的要求,孟厌都会答应的。   以前,躲在楼梯后的小男孩满眼羡慕地看着他们一家拍全家福,她都看到了。   孟厌垂着头,忍住心里不停翻涌上来的酸涩。那些冷漠、辱骂、欺凌,都是真的,像刀刮着肉、针刺在心那样疼,疼得他日日夜夜无法安眠。惶恐如影随形,叫他不由自主想讨好别人,又在讨好无果之后产生更深的自我厌弃。   算了,后来他想,他才不要做什么好人,既然人人都讨厌他,那他就做个讨厌的人。   脏污的、湍急的水流不停冲刷着他,太疼了,太难了,于是他松了手,任由脏臭的水流将他淹没,随便带去哪里都好。他学着讲粗话,打架,逃课,对每一个靠近的人露出獠牙。   是温柔的纪戎伸手拉住了他。   他从泥水里爬出来,才发现周围并不全是恶意。   遖峯篜里   口袋里总装着润喉糖的卷毛小杨,帮忙澄清盗窃、给他带苹果的萧警官,为他制定调养方案的姜医生,总主动帮忙做事的吴姐,夸他可爱的理发店老板,打趣他是老板娘的拳击教练,叫他小孟老师的虎类alpha幼崽……   不知不觉,他洗干净了身上的泥污,也被善意包围。   可即使和纪戎生活在一起,最初他也总害怕,只要纪戎沉着脸想事情,他就总错觉眼前的碗筷会忽然碎裂。   他不期待叶怡感同身受。   “我不讨厌你,也不喜欢你了。”   “我没有感觉了。”   孟厌语气平淡。   她说,“小厌,警察叔叔很凶,会打人的,不要跟他们说话。”   她说,“小厌,我的钻石戒指之前落在老师办公室了,秦老师说收在左边的抽屉里,你去帮我拿一下。”   她对他说的话不多,但是无所谓了。   他才不要再次钻进泥里。   ——   “孟然真漂亮。”认真学着包饺子的小狼崽垂着眼睛,语气酸酸的。   纪戎老实极了,“我可没搭话。”   那自然是看见了,孟厌都盯着呢。他专心致志捏着手里的面皮,手下一个没注意,捏破了脆弱的面皮,软烂的肉泥黏在手上,衬得他的手黑黢黢的难看。   孟厌不高兴了,扁着嘴重新拿起一张面皮,再把肉泥小心翼翼抹上去。   “他之前被评为最佳omega呢。”没忍住,还是说了出来。   “有这种评奖?”纪戎失笑。联盟是有不少奇奇奇怪的规定,尤其是关于omega的,也不知道都是谁拍脑门想出来的。   “不是评奖。”   首都军长在给大少爷盛砚物色A级omega,孟然最符合要求。他高挑漂亮,仪态好,带点骄矜,葱玉似的纤指搭在黑白钢琴键上,瞧着自信又有魅力。   “孟厌,好不好是谁说了算呢?”纪戎问他。   “他们说的。”孟厌又捏破了一个面皮,这下更难过了。   纪戎给他擦干净手,认真了脸色。   “厌厌,他们心里有一个框。”   “你不在框里罢了。”   “自由自在的风,也不在框里的。”   “要开心啊,宝贝。”   被当作宝贝的孟厌偷偷弯了弯嘴角。无论他是C级omega,还是A级omega,无论他陷在淤泥里,还是站在阳光下,总有人强词夺理地夸他可爱。   从相遇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的,这个alpha审美很奇怪。   不知道是被爱给了他勇气,还是洗掉了淤泥的小狼崽本来就很勇敢。孟厌主动道:“我想出庭作证。”   “嗯。”纪戎应他。   “叶怡说,你是为了钱才和我在一起的。”   孟厌的话题一向转换得很快,纪戎有些懵,歪了歪脑袋。   “我再也不花钱了。花掉一块,你就少喜欢我一点。”   “我还要认真打工。”孟厌宣布。   纪戎失笑,伸手捏了捏孟厌的脸,软乎乎的小包子上蹭到了面粉。   “你和小小白一样了。”   接回家的幼猫蜷缩在猫窝里,迷迷瞪瞪伸了个懒腰。 第43章 可是灰尘太大了   到了丁老头最喜欢的秋天,他支了个长条凳坐在亭子下和准备去活动室打牌的老太太们说话,远远走过来一个人,顶着头漂亮利落的乌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上挑多情的丹凤眼,鼻尖小巧,唇珠分明,嘴角微微下撇。   丁老头一开始没认出来,眯着眼睛打量了许久,才想起来这是纪先生老婆。   长得大变样了,除了外貌变得洋气,个子抽条似的拔高,走路姿势也与之前不同。说不上来,就感觉忽然换了个人似的,只能靠埋在头发里的狼耳来辨认。   “纪先生老婆?”丁老头试探着叫出声。   孟厌红了耳朵,对这个称谓依旧接受度不高。   “丁师傅好。”   打完招呼,他又熟练地进行了自我介绍,“我叫孟厌,您可以叫我小孟。”   “小孟,怎么变帅这么多?纪先生今天没和你一起回家吗?”丁老头有段时间没看到孟厌了,只知道他前段时间去住院了,并不知道生了什么病。   难不成整形去了?   “纪先生有事。”孟厌还是不习惯与人寒暄。   旁边围着的老太太们你一句我一句接起话来,有个矮小爱穿红大褂的老太上手摸了摸孟厌的胳膊,语气亲亲热热的,大意是说他长得漂亮,说纪先生有眼光,吓得孟厌拎起手里的菜,撂下一句生硬的“谢谢”就往家跑。   白色的长毛小奶猫竖着尾巴,岔着四只各跑各的腿来迎接他。   孟厌给他的猫铲完屎,将定量的猫粮泡在羊奶里搅拌好,又特意去客厅的猫爬架旁查看了一下自动饮水机里的水量。   前几天他看小小白干燥的长毛炸在脑袋上,后知后觉饮水机的水已经干了几天。   为了这事,孟厌很是自责。他第一次养小动物,没有经验。   没办法,猫这种生物就是麻烦。   孟厌拐进厨房放好刚买的菜,拿出切菜板和菜刀跃跃欲试。他常围着看纪戎做饭,自觉已经是个成熟的厨子。   就煮个面吧,有眼光的纪先生回家的时候正好可以吃上。   不好好干饭的猫又追着孟厌去厨房,冲着他喵喵叫。   孟厌根本无心分神。   他这边手忙脚乱,那边奶猫翻起了垃圾桶,刚刚敲坏的蛋壳挂着黏黏糊糊的蛋液掉到地上,被受了惊吓的猫踩出一路的湿爪印。   等纪戎回家的时候,作乱的猫被关进了笼子,孟厌正拉着个脸趴在地上擦着猫爪印,忙得满头大汗。   餐桌上,好容易煮出来的面已经坨成了一团。和想象中的惊喜差距太大,孟厌情绪不高,嘴里又吃不出个滋味。   “不好吃,别吃了。”他放下筷子,垂着眼睛,是不高兴的标志性表现。   “味道挺不错的,是我回来晚了,明天我再教教你。”纪戎这样回他。   跟一个好脾气的alpha一起生活是一件很舒心的事,他会肯定你的付出,不纠缠你的错漏,再提出解决策。   “明天去游乐园玩好吗?”纪戎又问。   他的优点可不止好脾气。   “你怎么总这样哄我。”孟厌小声抗议。   心情不好就哄他去游乐园,纪戎总把他当成小朋友。   话虽是这么说,还是激动地翻了一宿。   孟厌终于考过了omega婚姻讲座的最后一节考试,周六不用再去市政厅受刑。   他也已经意识到自己之前试图咬一个alpha腺体的行为有多离谱。   秋高气爽,枫叶沁黄,正适合拍照。   出门前纪戎给孟厌随意抓了个发型,配上学院风的成套衬衫长裤,看起来英气又矜贵。   纪戎拍了不少好看的照片。   举起棉花糖挡住脸不让拍的孟厌,   站在机甲旁傻乎乎摆着同款动作的孟厌,   混在小学生里在城堡下臭着脸比耶的孟厌,   坐在旋转木马上一脸嫌弃眼睛却亮晶晶的孟厌   ……   满满当当,主角全是孟厌。   还有路人帮拍的合照。   咧着嘴踮起脚紧紧凑在他身边的孟厌,   脸红扑扑跳到他背上的孟厌,   被他圈在怀里竖着耳尖憨笑的孟厌   ……   江雪君和姜愿的大明星老婆江术白一样,都是狐类omega,孟厌上扬的丹凤眼就是遗传自她,不笑的时候冷漠疏离,笑起来的时候很是勾人。   玩累了,纪戎收起相机去买冷饮,转个身的功夫,他的omega就被欺负了。   一群年龄相仿的少年将孟厌团团围在,扯掉他衬衫上的领结,大声质问他又是从哪里偷来的钱。   语气颇为正义,引得路过的三两行人频频转头。   是那群上学时欺负他、在烧烤店抢他包的同学。   是纪戎早上垂着纤长的睫毛亲手给他打好的漂亮领结。   孟厌气得浑身发抖,不知是因为旧仇,还是因为原本完美的约会被破坏。   他的脾气好了很多,不再一味关在自己的世界里横冲直撞,会主动沟通,会释放善意。   可这些人,对他的恶意一直来得莫名其妙,也从来不讲道理。   “什么东西?”为首的戚森半眯着眼睛,像以前一样轻蔑地拍了拍孟厌的脸,语调疑惑。   他从来没把孟厌当成个omega看过,怎么半年多没见这人变化这样大,差点没认出来。   孟家出事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宿城,原本要去裕庆高中读书的孟然被孟家送去了外省,他的奇葩哥哥孟厌自然也顺带着又火了一把。   “怎么?在烧烤店打工不成,被送人了?”   知道孟厌早早嫁了人,何霈越过众人淡淡看了一眼孟厌一眼,他是孟厌在学校的同桌,也曾看不过众人合伙欺负一个瘦弱的omega。   出于各种顾虑,他从来没有出言回护过孟厌,一直心中有愧。   直到孟厌被关进少管所,那种茶余饭后偶尔冒出来的淡淡愧意才消失。   看着就很奇怪,果然是个品性下等的坏人,那欺负他是理所当然的。   这次,何霈又有了合适的、冷眼旁观的理由。   他最瞧不起这种依附于别人的omega。   他一向自诩正义。   “这细胳膊细腿的,像他妈小学生一样,养你的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戚森语气森然,暗示明显,孟厌的脑子轰的炸了。   说他也就罢了,说纪戎让他忍不了。   孟厌一把甩开戚森扯着他衣襟的手,捏紧了拳头,深呼吸一次,又慢慢松开。   因为纪戎在第一节拳击课上说过,暴力不能解决问题。   因为他不想再被纪戎看到失控的一面。   太难看了。   “可以麻烦你们不要围着我吗?”他问得克制。   这是幸福的一天,不该被破坏。   ——   纪戎拎着两杯草莓奶茶回来,孟厌已经不在原地,只有一个眼熟的黑色丝绒领结被风刮到绿化丛边的枯草上。   慌乱一瞬涌上,纪戎立马联系刚回宿城的萧远岱报警。他不确定孟厌是不是被人绑架报复了,毕竟孟默一直潜逃在外,至今没有音讯。   “先生,先生?你找那个狼耳朵的omega吗?”   “他被一群年轻人带到假山后面去了。”有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主动走过来提供消息。她坐在远处的长椅上休息,被吵闹声吸引了注意力。   纪戎顾不上道谢,转身往手指的方向跑。   刚拐过假山,就见一群少年围在一起,有望风的,见有人来,立即出声提醒戚森。   纪戎个子高视力好,透过人群,远远看到孟厌被按靠在假山石上,一左一右两个alpha死死压着他的胳膊,一群人里个头最高的那个背对着纪戎,听了警示声,扬起的手都没放下就回过头来。   而他放在心尖上宠的人,刚刚还笑出小酒窝的地方好像已经肿起。   纪戎沉着脸,挥开碍事的围观者,跨步过去一脚踹上戚森的后背,将人踹得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众人哗然,抓着孟厌的两位帮手立马松开孟厌要来教训纪戎,可惜被一边一个扭了胳膊,叫声凄惨。   都是些和孟厌差不多年龄的少年,还有两个穿着裕庆高中的圆领校服,纪戎还有什么不明白。   很好笑,这些常常嘲笑孟厌基因等级低劣的少年也不过就是B级的alpha和omega,最普通的那种,也没什么正经的拳脚功夫,就是仗着人多。   扇耳光是最常见的教训方法,暴力带来的支配感会让人上瘾。   纪戎复去提起戚森的衣领,只手将他死死按趴在粗砺的碎石上,厉声质问:“孟厌招惹过你吗?”   “哼。”   脸被压得生疼,挣扎中又被踩住了小腿动弹不得,傲惯了的戚森气得发狠,刺人的话张口就来,“不用招惹,我们和他呼吸同一处的空气,就觉得恶心。”   不少人应和。   原来是小法官开庭了。   “他偷秦老师的钻石戒指。”一直沉默不语的何霈忽然搭话。   纪戎问他:“你看见了吗?”   何霈低了声音,接道:“不用我看见,他进了少管所,是他哥哥来学校亲手扭送进去的。”   A级alpha不多见,孟献来学校的那天,许多同学都在走廊里围观。   光想想这样的场景就觉得窒息。   名义上的哥哥、母亲,敬重的老师,朝夕相处的同学,一起完成了一场正对恶的绞杀。   纪戎忽然觉得很无力。   “孟献不是孟厌的哥哥,已经进了监狱。”   “于私,他们一家人侵吞了孟厌父母留给他的财产;于公,他们瞒报钛矿,走私钛矿石,偷税漏税。”   “偷遗孤的财产,偷国家的钱,这才是盗窃。”   他松了手,去查看孟厌脸上和身上的伤。   窃窃私语中,何霈格外不屑,“我们凭什么信你?”   “孟家的案子下周就会开庭,犯罪事实很清楚,感兴趣可以去旁听。”   “另外,我已经报了警。”   听了纪戎这句话,几个外围看热闹的少年转头就跑。   高三了,大家放假出来玩玩放松心情,谁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留个案底。   “你他妈唬谁呢?”胆子大的两三个alpha不甘地重新围上来。   戚森从来没有吃过这种瘪,一直恶狠狠地盯着纪戎的后背,思考着如何报复。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alpha一看就是那种好说话的人。从他一直在试图讲道理就可以看出来,这也不是一个崇尚暴力的人。   不常和人打架吧?   纪戎的脸太具有欺骗性,脸型流畅,又因精致的五官更显柔和。   自负的alpha很快为自己的眼瞎付出了代价,等萧远岱急匆匆赶到的时候,假山后已经倒了三个呲牙咧嘴的少年。   没见血,就是得疼一段不短的时间,纪戎心里有数。   挑事的戚森被纪戎按住,嘴里仍旧咒骂不止。当他羞辱到纪戎的时候,孟厌忽然抬手,扇回了两个巴掌。   清脆的两声,打下去的时候,孟厌不自觉地皱起眉。   已经被狠狠修理了一顿的少年见了肩章上三颗星的萧警官和匆匆跟过来的园区保安,立马捂着伤处站起来,跌跌撞撞想跑,纪戎也没拦。   “抱歉,总要拉你出来溜溜。”打发走保安,纪戎扭了扭手腕,和萧远岱道谢。事发突然,忘记和萧警官报个平安了。   “没事。”被当作吉祥物的萧远岱很快反应过来,“不是,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他又看着脸颊肿起的孟厌叹气,“这里是监控死角。”   所以可想而知,这些人多有经验。   “校园霸凌一般都是不了了之,就算重重拿起,也是轻轻放下。”   “都是些金贵的未成年,家长可难缠。”   “嗯,所以我用了点力。”纪戎老实交代。   “哈哈哈哈。”萧远岱习惯性把警帽夹在胳膊下,将纪孟两人护送出园。   相机磕坏了,好不容易被允许喝的草莓奶茶也撒了一地。   幸福到不真实的约会戛然而止。   孟厌不愿意说话,也没和萧远岱打招呼,好像回到了刚和纪戎结婚时的那种自闭状态。   路过垃圾桶,他默默走过去,将黏腻的塑料奶茶杯扔进去。   萧远岱自顾自“啧”了一声,忽然转头问身旁默默发呆的纪戎,“你咋不自己披上这层皮。”   纪戎默然。   出事后,首都军长的私人秘书特意来宿城询问纪戎的意向,想破格提他进军政处。   纪戎前几天晚归,就是被宿城的军部大领导喊过去说话,还和当年很赏识他的几位教官吃了顿饭。   姚青的党羽被捋掉一批,联盟缺高级将领。   “我已经不习惯握枪了,算了。”纪戎这样回。   送别忙碌的萧警官,孟厌才扯了扯纪戎的袖口,“腿疼。”他小声说。   纪戎蹲下卷起孟厌的裤腿,原来腿上也青了。   车停得远,还有段路要走,他顺势将孟厌背起来,语气自责,“我不好,下次不会让你一个人呆着了。”   “你哪里不好呢,你不能永远看着我。”   秋日,橙黄的夕阳格外绵长,投在地上的影子模糊不清,他好像融进了纪戎高大的身影里。   他好想一直粘着纪戎,可何霈轻蔑的眼神又叫他清醒。   孟厌将脸埋在纪戎的肩上,沉默许久,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哥哥。”   “我想和他们说,我已经是A级omega了,可是我忍住了。”   “我不想和他们做一样的人。”   他有好好表现,纪戎会给他夸奖,那他就没白挨打。   “嗯,厌厌很棒。”纪戎心里一阵难过,他可以把孟厌教得很好,却没办法教会所有人尊重别人。   因为错的不是他的宝贝。   许久,直等到周围安安静静,只剩下清晰的脚步声。   “他说我偷东西。”孟厌声音淡淡的。   “可是他拿了我三块钱,说买水没零钱了随手拿的,只是忘了跟我说。”   “那天,我没钱坐公交车,走回家的时候,门都锁上了。”   是胖保姆李姐开的门,留他在佣人房住了一晚。   于是叶怡说,既然你都睡习惯了,就睡地上吧。   孟厌没说是谁,有一滴兜不住的眼泪滑进纪戎的领口,他偷偷伸手去抹。   倒还不如一直对他恶言相向。   短暂的一个笑脸、四周无人时的一次伸手叫他产生了期待,很快,义正词严的指责又让他认清事实。   “照你这么说,为什么不冤枉别人,非要冤枉你呢?如果一个人遇到的全是坏人,你说,是不是这个人有问题?”何霈这样问他。   纪戎停下了脚步,颈后湿得厉害,怎么也擦不干净。   “哥哥,你说我是小英雄,其实我不是。别人欺负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示弱,反抗,告状,没有任何用。”   一个被全校孤立的人每天会得到什么样的待遇,完全取决于别人的心情。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他们讨厌我,没有原因。”   “一开始,我只是不爱说话,我没有惹到任何人,我真的尽量小心了,我真的没有影响到任何人。”   “可我连呼吸都是错的。”   桌子上有擦不尽的脏话,椅子上有胶水,拖把上的污水会突然淋在头上,厕所更是最危险的地方,那里有巴掌,灼人的烟头,和肆无忌惮的辱骂。   “我真的很疼啊哥哥。”孟厌紧紧搂着纪戎的脖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难过。   或许是因为有了诉苦对象,那些沁在骨子里的疼痛都活了过来。   可我真的那么十恶不赦吗?   我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呆着,也不行吗?   我一定要很会打架,很合群,很优秀吗?我就是这样一个平庸的人,我不配活着吗?   练拳击的意义是什么?   就算今天打赢了,问题就解决了吗?   讲道理呢?   人人都觉得自己很讲道理,心却已经被傲慢和偏见沤烂了。   何霈这样的人一直自诩正义、理性,他会有一刻觉得自己错了吗?   非要他彻底消失,然后才能得到一句轻飘飘的惋惜和一点毫无意义的悔意吗?   “哥哥,我也想过要做自由自在的风,可是灰尘太大了,我没有办法。”   孟厌很小声很小声地说。 第44章 补一杯草莓奶茶   哭出来之后,孟厌心里好受多了,只是依旧恹恹的不想说话。   其实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他爬上岸,走了很远,走在纪戎身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几乎快要忘记终日惊惧惶惑的感觉了。   可只要一看到那些施暴者的脸,过往如付骨之蛆般爬了上来,溺水般的窒息感也重新回来了。   纪戎上了车之后就细细检查起孟厌身上的伤。   脸颊,腰侧,大腿,手腕,都青了。   本就没了笑意的脸越发沉,眉头蹙在一起,眼窝深深,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一个好脾气的人没什么表情、一言不发的样子颇为吓人。   缓过了回忆带来的那阵急促的情绪,孟厌又有些难过,更多是自责。   他已经在变好了,他不想再做回那个敏感、脆弱、容易应激的孟厌,他不想再回头看了。   “你不高兴了吗?”孟厌忍不住问。   都是他不好吧,破坏了完美的约会。   “别不高兴啊。”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更叫纪戎难受。   “是不高兴。”纪戎满脸严肃着点了点头,反思:“感觉刚刚打轻了。”   他又伸手揉着孟厌受伤的脸,贴过去亲了亲饱满的唇珠,就着很近的距离,轻声叹道:“我好心疼。”   他第一次这样直白地看到孟厌受伤,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omega,叫人受委屈了。   黄昏是一天中最浪漫的时刻,太阳将坠未坠,有一盏灯为他亮起。   孟厌攀着纪戎粗壮有力的上臂,贴过去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其实只要有人坚定地站在他身边就好了。   有人一起晒太阳,一起淋雨,那烈阳暴雨都不算难熬。   更何况还是他最喜欢的纪戎。   “你已经给过他们教训了,打得太狠也不好,你是大人,戚森的爸爸有钱有势,他会来找你麻烦的。”他哑着糯糯的嗓子,黏黏糊糊拱着纪戎的脖子。   “我不想再被打扰了。”   不想再和那些人纠缠不清了。他生活在了花团锦簇处,不想引来蛀虫,破坏他们的小家园。   “哥哥,下次我会处理得更好。”   孟厌红着眼睛、懂事又乖巧的样子格外招人怜爱,明明受了委屈,还要顾及他的情绪。   纪戎感觉自己心都要化了,他将车座椅稍稍放平,托着孟厌的臀,一个用力,将人从副驾驶提溜过来,跨坐在腿上。   孟厌的眼睛又亮又透,像澄净的星空。   纪戎亲了亲那片星空。   “你没有任何问题,我们厌宝就是全世界最好最乖的宝贝。”   “是他们做错了事,做错事的人会得到教训。”   “我不会让你一辈子蒙在灰尘里。”纪戎承诺。   他又贴着孟厌的额头叮嘱,“只是有一点,下次受委屈了、遇到危险了一定要喊出来。我就在附近,你大声叫我的名字,我耳朵很好的。”   “我会立马出现,把我的小王子安全地带回家。”   孟厌哼哼两声,又被哄高兴了。   纤长的手指插入发间,将他按下。他逃不开,也哪里都不想去。细细密密的吻叫他情动,更叫他心动,被爱这件事永远能叫他沉醉。   被放开的时候,孟厌已经软成一团,他缩在纪戎宽厚的肩膀上缓了片刻,就扭着身子要往回爬。   日头落尽,不少尽兴而归的游客过来取车。他怕被人看见。   孟厌最近长高不少,堪堪一米七,幸好车够宽敞。   “我以前觉得是我不好,我现在知道,都是他们不好。”孟厌红着耳尖系好安全带,又假装不在意地小声嘀咕,“只要你肯定我。”   他重复道:“我只要你肯定我,我就有勇气。”   “我不要回头。”   “以后不来游乐园了?”纪戎故意曲解了孟厌的意思逗他。   “不是这个意思!”孟厌急了,他晃着纪戎的肩膀,直等人承诺下次还有游乐园约会才放下心来。   纪戎捏了捏孟厌毛茸茸的两只狼耳朵,心里有了满满的成就感,不止是因为孟厌外貌身形的改变。   “谢谢你告诉我。”他说。   “什么呀。”孟厌不解。   纪戎:“心情不好,讨厌谁,不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以后也这样告诉我好吗。我第一次结婚,很笨,没有经验的。”   孟厌顿时涨红了脸,“那我也做得不好。”   他就知道,纪戎是比伤害他的人更容易叫他手足无措的坏蛋。   被抛弃过的人总是害怕被再次被抛弃,没有什么安全感。他习惯忍耐,喜恶从来不会宣之于口,更是很少主动提要求。   可纪戎就像粉色棉花糖,将他的尖锐、怪异、孤僻都包裹了起来,于是他便成了最可爱的孟厌。   因为有了守护的骑士,小王子成了名副其实的小王子。   “你也要给我摸摸耳朵。”   “好。”   “还要亲亲。”   “嗯。”   “要补给我一杯草莓奶茶。”   “现在就去买。”   “还有,还有,你,你不能老管我!”   “我的问题,我怕你蛀牙。”   “那好吧,那你你还是管我吧。”   ……   这是他一生中第一个想久久停留的秋天。   ——   A级omega并不只是外表更好看,他们的智力、体力也会高于人类平均水平。   可孟厌高二就辍学了,就算没有被诬陷盗窃,他也快被开除了。   他基础太差,一直跟不上进度,不懂的东西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   这也是他讨厌学校的原因之一。   裕庆高中是宿城最好的高中,学费不算便宜,不知道叶怡为什么会愿意把孟厌送进去。或许是觉得落差感越强烈,越能打击到孟厌的自信心吧。   纪戎想给孟厌换个学校把高中读完。他希望孟厌的人生有很多的选择项,站得更高点,就能看得更远,这样,孟厌以后可以选择任意一件自己想做的事。   当然,最好先找个私教老师给孟厌补补基础再说。   只是很头疼,不知道找来的人能不能友善地对待孟厌。   “不用担心哥哥,我会很配合的,我不是鸡蛋壳。”孟厌又磕坏了一个鸡蛋,正捧着瓷碗凑成个斗鸡眼在鸡蛋液里挑碎蛋壳。   他打不好鸡蛋,就是因为鸡蛋壳太脆弱,不是因为他笨手笨脚。   “那你是什么?”纪戎靠在一旁围观,适时搭把手。纪家最近换了主厨。   “我是石头啊。”孟厌不假思索。   纪戎笑,“哪有这么软的石头?”   孟厌哼哼两声,红了脸抗议,“你不能老掐我屁股。”   这是alpha的劣根性,温柔是真的,爱欺负他也是真的。   掐屁股给你记十块。孟厌觉得自己公正极了。   话虽如此,纪戎还是选择先给孟厌报了个线上的基础补习班。   排课前先做了个测试,孟厌被分到了初一。偶尔有一起听课的同学开个麦回答问题,除了他,全是一群还在变声期的小鸭子。   太丢脸了,好伤自尊!   从不在意成绩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被刺激到了。   在游乐园拍的照片洗了出来,放在床头、书桌和茶几,孟厌看着看着就会不自觉地咧开嘴笑。他特意带了两张合照摆在新馆的前台,那儿是他的工位了。   说是工位,其实不需要孟厌做太多的事,因为杨羽回来了,他只需要在杨羽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帮忙就好。   只是卷毛小杨最近工作热情不高,经常走神。萧远岱也很少来拳击馆。   两人好像闹了矛盾。   这天傍晚,孟厌趴在前台认真写作业,他最近都会在闭馆后留一会儿,把作业写完再回家。   正写得入神,忽然一声刺耳的巨响炸开,有玻璃碎片应声四溅而起。   笔下的字迹猛得一抖,孟厌吓得不轻。透过蛛网状的裂纹,他看到了一脸阴沉的戚森,还有那两个常年围着戚森转的小跟班。   他们拎着棒球棍将玻璃门砸出了一个洞。   孟厌很果断地将卷帘门降下,按下手机快捷键打给纪戎,又拿起手边的哑铃,紧紧握住。   新馆里别的不多,健身器材最多。   显示屏上的监控只灭了一个,其余的三个完完整整照出了行凶者的脸。   之前为了防止孟家的打击报复,纪戎给拳击馆、新馆各安了四个隐蔽的摄像头。   电动卷帘门降得慢,又一声巨响,伴随着挑衅与大笑,钢化玻璃摇摇欲坠。   孟厌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远远瞟了戚森一眼。   他第一次直视施暴者的眼睛,有恶作剧做成的兴奋,有毫不掩饰的恶意,更多的是寻求认同和存在感的急切。   精神卑弱的人才会喜欢暴力。   孟厌忽然觉得对方幼稚极了,也无趣极了。以前罩在头上觉得一辈子都逃不开的乌云,忽然有了具象,原来这么无聊。   他这次绝对不会露怯,就算要打架也没关系。证据齐全,他一定会叫对方付出代价。   有人将棒球棍竖起来卡住了卷帘门,对着里头的玻璃拼命砸。   没关系,还能扛一段时间。   纪戎就在附近的咖啡馆见律师,明天是开庭的日子。   忽然,哐啷哐啷的声音停了下来。   “干什么呢?”是隔壁不明真相的杨羽走了过来。他没有听到砸门的声音,一开始只是觉得新馆前的这几个少年行踪诡异,想来查看情况。   监控里,杨羽被找事的alpha围住了。   孟厌瞪大了眼睛,立即拉开碎裂的玻璃门,钻了出去。   纪戎和萧远岱就在附近,闻声赶到的时候,粗壮的棍子就要落到孟厌身上。   距离太远!来不及了!   他瞬间掏出萧远岱腰间的配枪,扣动扳机。 第45章 不是说开不了枪吗   伴随着一声枪响,那颗子弹钉在棒球棍最粗的前端,巨大的冲击力将戚森的虎口震麻,握不住的棒球棍哐当砸在地上,滚到路牙边。   意识到不对劲,戚森转头就想跑,被近旁的孟厌一脚绊倒在地上。   膝盖摔得生疼,手掌猛得撑在碎玻璃上,扎出了一摊血,戚森刚想发作,太阳穴忽然一烫。他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是刚刚对着他开了一枪的枪管。   前几天把他揍得浑身酸痛的alpha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表情辩不出喜怒。   咔嚓一声,子弹上膛,戚森吓破了胆,缩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满脑子都是脑浆迸裂、红白一地的场景。   那声突兀的枪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空气凝固了几秒,耳边才恢复了细碎的人声。   原本这群人在街角打砸时闹出的动静就很大,零星的两三个行人早就吓跑了,附近还亮着灯的商家也不愿意惹麻烦。   新馆隔壁的奶茶店里只有两个年轻的女孩,此时终于敢探出头来张望。   萧警官腰上只挂了一副手铐,只能铐上一个浑身发抖、腿软得站不起来的戚森,他收回配枪,呼叫救援。   “这算谁的啊!”确认好现场,满头是包的萧警官从牙缝里挤出气音,背着人质问起纪戎。   自然是算他的,萧警官心知肚明。纪戎没有持枪权,不谈开枪射击,光是手摸到他的枪就够进去铁窗泪了。   没办法,做人爸爸就得替人擦屁股。萧警官恶狠狠地捏紧拳头,在纪戎面前晃了晃,“死兔子!”   这得埋头写多少页报告啊,他真不想干了!   拔枪、上膛、瞄准、击发,在不到2秒的时间里完成,肾上腺素飙升时,心跳被刻意骤停一拍。   确定孟厌没有受伤,纪戎这才松了口气,心率逐渐恢复到了正常水平,只是人有些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是真变态。”萧警官还是忍不住酸起来。   纪戎作为军校历年来最强的狙击手,开镜射击时心率尤为缓慢。没想到快反射击也能做得又准又稳,实在是变态。   也不知道成天矫情啥,净扯些没用的,说自己握不了枪,害得他好一阵唏嘘。   这不挺准的吗?跟那种天天考年纪第一硬说自己学习成绩不好的一样找揍。   “我在附近见律师,你怎么也在。”纪戎岔开话题。他接了电话就赶了过来,萧远岱则是接到奶茶店店员的报警电话来的,两人半路遇上,反应速度都很快。   萧远岱理不直气也壮,“我巡逻啊。”   纪戎戳破他,“你一天在我拳击馆附近巡逻八回,就是不过来。”   这下萧警官不说话了,他悄悄透过纪戎瞥了眼一片狼藉的新馆和正在调监控的杨羽,小声道:“杨羽现在很出名。”   他立了大功,升了正处级一级警督。上面想调他去首都,被萧警官以案件还没审理结案为由拖着。   其实侦查工作都做完了,已经没他什么事了。   萧远岱是警官世家,几个叔叔警衔不低,都在首都,他爷爷隔三差五就催促着想要大孙子回京去,不过考虑到年轻人确实需要历练,没逼得太紧。   这次立功之后,萧远岱的警衔已经和城北警务局的大领导一样高了,跟要篡位似的一直赖着不走,搞得并没有调岗或退休意图的郝局长头很大。   “你又不想和人家在一起,干嘛要赖着不走。”纪戎明知故问。   萧远岱避重就轻,“我不能走,我不放心,杨羽现在很出名,肯定有人盯着呢,我必须得围着他。”   他又补充,“边牧牧羊,天性也。”   距离呼叫救援已经过了一刻钟左右,闪着红蓝光的警车到了,之前和纪戎打过交道的吴警官下了车。   纪戎有心和钻牛角尖的萧远岱再聊聊,他压低了声音接着提示,“你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找到的?”   萧远岱疑惑,“不是救援队找的么。”   纪戎问他:“谁告诉你的?”   萧远岱答:“杨羽啊。”   他眨眨眼,察觉出不对劲,急了,“啥意思?”   没等到纪戎的回答,一身正气的吴警官就到了。   “吴警官。”纪戎伸手,礼貌打招呼。   “纪先生。”吴警官对绅士又倒霉的纪戎印象不错,和他握了握手,又与萧远岱沟通起了现场情况。   戚森身边那两个小跟班正臊眉耷眼地坐在新馆门前的台阶上,老老实实,和之前嚣张狂妄的样子判若两人。   原因无他,孟厌正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掂量着那根嵌着弹孔的棒球棍尽责看守。   一乱动,就会被打。   戚森被铐在玻璃门把上,手心里全是碎玻璃扎出来的伤口,猩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在鞋面上,他不敢喊疼,腿站麻了也只小幅度动一动。   毕竟蛛网状裂纹的玻璃已经摇摇欲坠。   “你这什么枪法,这么准?”听了萧远岱的描述,吴警官咂舌。   想击中快速挥动的棒球棍难度很高,风险很大,容易打到人不说,子弹要是稍稍偏一点打到圆柱体,擦边弹开,更是危险。   可见虽然没出事,萧警官还是少不了挨一顿批评。   “刚升了衔,你就不能安分几天。”吴警官摇头,对萧远岱写检讨和报告的事见怪不怪。   萧远岱靠在纪戎身上,欲哭无泪,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眼见着来的两位警察都对纪戎和颜悦色,戚森顾不上害怕,也顾不上会被家里人修理一顿,大叫起来,“我要联系我爸!”   他就算头脑再简单,也清楚现在的情况不是他自己能应对的。   吴警官板着脸,并未理会戚森的喊叫,确认好杨羽拷贝出来的监控内容,他小心翼翼解开玻璃门把上的手铐,把三个少年提溜进警车。   一行人走了一趟城北警务局。   萧远岱确认了戚森的身份,如他所愿联系了他的父亲。其余两位也是一样请了家长。   戚家确实有权有势。   戚森的父亲戚叙民手里管着联盟最大的路上物流集团。因为儿子在裕庆高中读书,财大气粗的戚先生直接捐了一栋楼和一个足球场。   而戚森的亲舅舅是宿城军备部的一把手,那也是个肥差。   审讯室里,萧远岱和吴警官坐在戚森对面,连问了几个问题,戚森都一言不发,铁了心要等靠山来。   他被抵在太阳穴的枪管吓破了胆,缩着脖子直打冷颤。   “杨羽和孟厌都是孟家钛矿石走私案的重要证人,案子明天就要开庭,你是不是故意的?”萧远岱很有耐心,也很会找事。   “什么?”戚森懵了。   “你父亲戚叙民和孟昭获一直有业务往来,是他指使你来伤害证人、阻止证人出庭的吗?”萧远岱点明。   “不是!”戚森急切否认。他的手被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简单包扎过的伤口在挣扎中重新渗出血,疼得发麻。   “如果只是因为学校里的一些矛盾,你想来找孟厌麻烦,这说不通。”   “据我们了解,孟厌已经离开学校有段时间了,也没有在学校的登记信息上更新住址,你是怎么知道孟厌住在哪里的?是谁告诉你的?”吴警官得到了启发,冷着脸叠声追问。   “和我爸爸无关!”色厉内荏的少年早就手脚冰凉。   他确实在书房外听到了一两句。   家里最近气氛凝重,好像和那个以前一看到他就会夹起尾巴做人的讨厌鬼孟厌有关。   戚叙民不告诉他,还斥责他多管闲事。   曾经最瞧不起的人忽然挺直了腰杆变得高高在上,变得存在感很强,不但叫他最敬重的父亲头疼烦心,还逼得他喜欢的omega不得不离开宿城去外城读书。   戚森愤愤不平联系了孟然,打听到了孟厌的近况和住址。   “戚森哥哥,最好在周四之前,”孟然这样说,于是戚森就照时翘了晚自习来教训人。   就像他们经常沟通的那样。   什么孟昭获,什么钛矿石走私,他通通都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自己有义务给孟厌一个教训。   他破坏了监控,确认孟厌落了单,他只想给人一个教训就跑。   就像他经常做的那样。   没在单独讯问中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萧远岱也不恼,他点了点戚森的身份证件,挑着眉,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刚满十八啊,好可惜。”   原来前几天的游乐园相遇,是戚少爷过十八岁生日去了。   审讯室的门被敲响,是爱子心切的戚叙民带着律师来了。   萧远岱站起身,“哦,对了。”他整理着手里的记事本,状似不经意地补充提醒戚森,“你应该知道吧,联盟对A级omega有特殊保护,这次案件受害者里有A级omega,会加重刑罚哦。”   “谁?”戚森下意识问。   “孟厌。”萧远岱给他解惑。   “不可能!”戚森叫破了音。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板上钉钉的事,又做不了假。”萧远岱朝他友善地笑了笑,起身开门。   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叫他难堪了,戚森大叫出声,被进门来的戚叙民狠狠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瓜田李下的,戚家躲都来不及,宠坏了的儿子还上赶着去招惹案件的重要证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监控我已经看过了,有些事我想单独和我儿子确认。”老奸巨猾的戚叙民沉声要求。   他看到了戚森砸店的全部经过,也看到了棒球棍被子弹击中后脱手落地的惊险一瞬。   律师建议在后者上做点文章,争取谈判空间。   就算棒球棍真的打到人,就达到了需要开枪的紧迫情况吗?这一枪是冷静且适度的吗?   外间,孟厌一五一十交代了戚森一行三人砸店的经过,以及这些人在学校里霸凌他的事,让几个值班警察听得义愤填膺。   纪戎抱着一件短外套,静静等在一旁。   为了出庭作证,孟厌早早背好了证人证词,以备公诉人当庭询问。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的omega已经变得这样落落大方,面对一群陌生的警察时毫不犯怵,讲起话来条理清晰。   老父亲欣慰之余,不知为何还有点淡淡的惆怅。   “你说那个长得很白的alpha拿枪指着你的头威胁你?”   和父亲单独聊过后,戚森要求重新陈述事实。   萧远岱牵涉其中,需要避嫌,换了吴警官和值班的齐警官进了审讯室,而这次戚森身边坐着戚叙民和专业的律师,他的底气大了许多。   “对!对!”戚森得了指示,又抖着嗓子道:“他拿着枪指我,那,那之前那一枪肯定也是他开的。”   “他又不是警察,凭什么开枪!”   戚森语气发着抖,眼神不住乱飘,审讯经验丰富的两位警官心里有了判断。   案件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不过就是有权有势的家长在胡搅蛮缠罢了,听了一耳朵校园霸凌事件的齐警官有些不耐烦地转了转笔。   拳击馆前的监控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确实是纪戎第一时间走近站在了戚森面前,可他一直背对着镜头,没有拍到手部动作。   奶茶店的两位工作人员被叫过来协助调查,都说没看清。   “再调取一下射击点的街角监控就行了。”戚叙民不依不饶。   其实他并不十分相信戚森的话,更不知道自己瞎猫撞上了死耗子,他只是在拖延时间。   事发突然,他联系人给戚森开躁郁症证明逃脱责罚,还需要点时间。   孟厌趴在冰冷的玻璃上试图看清审讯室里的情形。几个人都没什么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   惊恐没让孟厌想哭,纪戎被叫进审讯室这件事却叫他红了眼睛。   如果惩罚戚森的代价是纪戎,那他宁愿不要出这口气。   纪戎不想拖累萧远岱,沉思许久,打算认了。   也不亏,就算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相同的反应。   谁知街角的监控一直没调出来,程序出了问题。   一通折腾,直等到夜深了,戚森的精神证明也发了过来,这件事就此作罢。   事情暂了,一行人刚走出城北警务局,纪戎就被人请走了。   悄然出现的三五个荷枪实弹的保镖,戴着白手套一言不发的豪车司机,苛刻到近乎侵犯人权的安保措施,无一不彰显着想见他的人位高权重。   进门前,纪戎已经被搜了三遍身。   “不是说握不了枪了吗?”   “都是借口,你就是不愿意替我干活吧?”威严的中年人站在窗边,腰背挺拔,回过头来,眼神里压迫感很深。   是之前给纪戎抛过橄榄枝的首都军长盛怀松。   孟昭获的案子那么大,一审也只放在宿城,不过是姚青极力运作的结果。   姚青把所有的罪责往孟昭获身上推,往部下身上推,只认下一个御下不言、管理不善的罪名。   他亲自来了宿城听审,没想到赶上了这么一出热闹。 第46章 朝有光的地方一直跑   时隔一年,孟厌再次见到了孟昭获,他叫了十多年父亲的人。   前一次见面应该是孟昭获拿着股权转让书喊他进三楼的书房签字的时候吧。   一切恍如隔世,记忆已模糊不清,留给孟厌的只有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孟厌又想起了更久远的事,孟然被玩具剑把上的穗子甩到眼睛的那一天,他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发觉孟昭获站在床边静静看着他。   他以为自己永远都摆脱不了那种恐惧与惶惑。   一晃眼,曾经觉得高耸如山的肩塌了下去,疏于打理的胡子透着缕缕白,面色灰败,形容憔悴。   原来就是个普通人。   证据按照时间顺序一一陈列。   还未来得及销毁或转移的器械;名义上已进城务工却查不到任何音信的五连山村民;语言不通、偷渡过来的邻邦苦力;禁区内为了防止矿工逃跑放置的监控摄像头里的录像;被炸沉的大船失事地打捞出来的大量钛合金;从莲华路搜出来的各种数据文件……   如此种种,孟昭获隐瞒矿场逃避高额资源税,用免费分配安置房为诱饵、将附近村落的青壮年骗入禁区充作廉价劳动力,在保护区深处设立冶炼厂,将冶炼好的军用标准钛矿石绑在船下,走水路走私给邻邦黑帮谋取暴利,桩桩件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审理到荒村灭门案时,公诉人提交了行车记录仪的录像备份,是当年调查组的一位老前辈偷偷拷贝下来的。   杨羽重新见到了他和善的父亲和正直的母亲,几个模糊的身影几乎要融进像素里,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年轻的omega做证人陈述时数次哽咽。   经过比对,纪戎战术巾布上的血迹确实属于孟献,虽没被作为证据采信,也算对这么多年的执着有个交代。   短暂的中场休息后,孟厌在证人席见到了从台场监狱中调出来的薛景。   那个看起来温和有礼的赤鹰alpha嘴角一直挂着礼貌的浅笑,很配合,对公诉人和法官的问题有问必答,毫无隐瞒,好像十年牢狱已经将他改造成了三好市民。   沉稳的、不紧不慢的音调听得孟厌手心全是汗。或许在场的人里只有他知道,薛景不是因为受了刑罚才这样。   这个疯子一直这样。   比起赤鹰,更像一条美艳的毒蛇。   被狱警重新带走前,薛景越过众人远远看了孟厌一眼。一个对视,孟厌浑身发起抖,于是那个已经褪去了少年气的alpha眯着眼睛满意地笑了。   这才是真正愉悦的表情。   纪戎察觉到了孟厌的不对劲,以为他在为即将到来的发言紧张。   于是他将孟厌的小手展开,与他十指相扣,又揽过孟厌亲了亲他警觉竖起的狼耳安抚。   没人注意到,正从侧门出去的薛景表情瞬间阴冷如蛇。   顾不上害羞,孟厌主动伸手揽住纪戎的脖子,整个人紧紧贴过去。   是他最喜欢、最能感到安心的姿势。   需要孟厌陈述的事不算多。   他是当年那个向桥洞下的萧远岱砸石头示警的小孩,早在前期调查时孟厌就对上门了解情况的警察说起过,只是在见到薛景的这一刻,久远的记忆瞬间都活了过来。   孟昭获被杨羽父母车上的行车记录仪拍下后,为了防止事情败露,他按照姚青的指示,要求薛海明去荒村灭口。   这种事薛海明不知处理过多少,本打算让养子赵峰跑一趟,谁知孟昭获一再强调事情紧要,得他亲自动手。   薛海明应承下来,前期摸情况的事就派了薛景和赵峰去。   那个时候,孟厌是薛景的宠物,正在兴头上的薛少爷把人看得很紧。为了防止孟厌逃跑,薛景蒙着他的眼睛顺手将人带到禁区。   孟厌在颠簸中听薛景和赵峰说了一路血腥残忍的行动计划。   那天深夜,看守的人不知是因为孟厌太过瘦小而疏忽大意,还是对那个毛都没长全、却理所当然对他发号施令的薛景不满,只松松绑了孟厌就照常去矿场巡逻。   十岁的孟厌看起来不过与六七岁孩童一样大,等人走后,他挣脱松散的麻绳从破洞里钻出,沿着行车的隐蔽山路,朝有光的地方跌跌撞撞地跑。   心里害怕得要命,喘不上来气,却一刻也不敢停。   脑子格外兴奋,缺氧之下,眼前不停闪动的光亮好像成了幻觉。   “朝有光的地方一直跑。”左寒又低又急的声音好像响在了耳边。   “孟厌,你要找那种穿黑色制服,肩上有金色星星的。”   “他会救你。”   只要一直跑,他就会得救!   行车的山路突然消失,孟厌慌不择路,脚一崴,滚下山头。剧痛之下,混沌的脑神经忽然有了一丝清明。   他会救你。   那谁来救救荒村里那些即将丧命的人?   可他真的太害怕了,他不想重新回到地狱,也不知道薛景口中的那个荒村到底在哪里。   当继续往东跑时,他忽然从悉悉索索的黑夜里听到了细碎的人声和对讲机传来的滋滋电流声。   不一会儿,近旁的桥洞下又传来打火石的声音,一点豆丁大的光随之亮起。   孟厌看清了,那人的肩上没有星星。   被骗过很多次的孟厌站在黑夜里,血液好像凝固住一般无法流动。   内心几番挣扎,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撕下被树枝刮破的布条,指尖沾着伤口渗出的血歪歪扭扭写下“救人”两个字,又捡起一块石头包在布条里,用尽全力往桥洞下的那人身上扔。   很快,被吸引了注意力的男人站了起来,露出了怀里的枪。   理智瞬间回笼,什么人会在深夜抱着枪呆在这荒郊野岭!   孟厌以为招惹了薛海明的人,吓得丢了魂,一动也不敢动,直等那人放弃侦查回到桥洞,才敢继续撒腿往远离禁区的地方跑。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等到力竭重新摔在地上,天还是黑的。   他没有跑出黑夜,却幸运地昏死在军校结业考核的东部区域,被巡逻的教官发现,联系警方后送回了孟家。   最初,在叶怡的刻意引导下,孟厌沉浸在回家的喜悦里,没有主动向上门问询的警方提及这些事。等他回过神来再想说的时候,又因为各种阻碍,没人再听了。   时隔多年,孟厌几乎要忘记这些陈年旧事。当再次看到警官证的时候,他的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纪戎和叶怡一样陪在他身旁,不同的是前者给予他鼓励;后者却是以温情为饵,骗他闭嘴。   配合着孟厌的陈述,姜愿签过字的体检报告、孟厌与孟昭猷相匹配的亲子证明也一一陈列出来,林林总总,准备了很久。   纪戎坐在台下静静看着,宽大的红木长桌衬得他的omega格外瘦小。   其实他并没有孟厌勇敢。   盛怀松质疑他不再握枪是借口、是托词,纪戎心里清楚,并不是。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是真的厌倦了。   在调查组给出考核不通过的决定后,纪戎回军校宿舍收拾行李离开。   在同届学员庆祝结业的欢天喜地中,他路过了军校的荣誉墙,看到了自己。   被划花的肖像下是他远程射击的记录。   也曾热血沸腾,欲为国捐躯,欲尽毕生所学报效联盟。   可到头来,他留下的只是一串数字,一个毫无用处的排名,和一个被挡住了脸的、耻辱的肖像。   枪可以杀人,可以诬陷人,曾经能让他体会到成就感的枪变成了讽刺。   他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能。   十年饮冰,热血凉否?   可是没有办法,他有了想做的事,有了想保护的人。盛怀松说得没错,想做多大的事,就得有多大的权力。   不单单为孟厌,也为他自己。   联盟里A级alpha虽不多,但也不算稀有。盛怀松作为首都军长,要用什么样的人没有,不过是因为纪戎背景干净,是一个很明显没有被姚青策反的人。   许多事不方便亲自动手,盛怀松需要一个冲锋陷阵的人,拿了街角的监控,是保他,也是胁迫。   纪戎心知肚明。   如今这种形势下,他进军政处就是进了权力斗争的漩涡,再也没有多少闲散松快的时候。   纪戎同样心知肚明。   “姚青不被钉死,你们永无宁日。”盛怀松的话犹在耳边。   那就斗吧,暗处的敌人到了明处,这是最好的时机。   纪戎看着孟厌跳下证人席,一路颠着狼耳小跑到他身边。   他重新握住了孟厌的手,又抬头看了看法官身后紧闭的偏门。   旁听的人坐在门后。   逐项确认证据和犯罪事实需要不短的时间,涉案人员又多,天色渐晚,一天审理不完,法官决议休庭,明日再审。   法槌重重敲下,一直低头沉默不认罪的孟昭获忽然大声喊冤。   “我要求重新查那张凭存单!”金属手铐重重砸在栏杆上,孟昭获直直指向那张埋在文件堆里、嵌入了磁卡的硬纸。   一天审理下来,他再迟钝也发现了,一切罪责都落在了他身上,与他合谋的姚青就像隐身了一般。   直到开庭的这一刻,他才知道,姚青的副官陶谦和他成了两只替罪羊。   是姚青主动找上他,告知他在划定的保护区里有未开采的钛矿;是姚青打通了关系,让沿途的官员给孟家的船放行。   将重型器械运进禁区,销毁五连山村民的户籍,与移民局里的人合谋将偷渡进来的青壮年骗进五连山,指使薛海明杀害目击证人,哪一桩哪一件里没有姚青的影子?   可孟昭获没有直接证据,所有的事都是陶谦经手与他联系。   只除了一样,暗网的凭存单——姚青以为他早已销毁的东西。   那张图案奇怪的凭存单和其他文件放在一起,并未得到充分的重视。孟昭获之前一心只等转机,自然也不会主动供出来。   想通一切的孟昭获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可惜法槌已经落下,今日的庭审结束,一切只等明天。   “我们厌厌马上变成小富翁了。”走下法院长长的台阶,纪戎打趣起孟厌。   孟华的遗嘱也公开了出来,孟厌能分到的财产远不止之前预料的那么多。除了钱财之外,孟家手里合法的那一座钛矿经营权也理应归孟厌所有。   也难怪孟昭获一家对孟厌会那么狠。   对小富翁没有丝毫概念的孟厌只知道他的欠债终于有望还清了。   他还可以给纪戎买好多好多东西,大概也可以理直气壮叫纪戎天天陪他吧。   想到这里,孟厌忍不住雀跃起来,他牵着纪戎的手沿着台阶一阶一阶往下蹦,让人错觉他才是那只兔子。   宿城的大法院在经济较为发达的城南,纪戎打算顺路带孟厌去莲华路看看。   等人走后,街角那辆挂着熟悉车牌的林肯也从暗处开出。   “看到了吧,没出什么事,别生气了。”车里那个语气讨好的男人还是姚琛泽。   “你背着我搞这些小动作,让我一直以为纪戎只是个普通的拳击教练。”左寒转头看向窗外。   他一直都不去看孟厌,说是觉得见面矫情。   “也不错吧,比起躲起来,直接面对更好。”他补充道。   “为什么要帮孟厌?”姚琛泽又问了这个问题。   或许是亲眼看到孟厌变得自信又漂亮这件事叫左寒高兴,这回他难得多说了几句话。   “有一次我真的很想死,孟厌拉住我的衣角问我要去哪儿。我不想理他,他就一直在后面跟着我。”   “那天他陪我在河边喂了半宿蚊子,不说话,也不走。”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去了。”   姚琛泽心里疼,想抱一抱左寒,伸出的手不出所料被挥开,这次他垂下头,没有强求。   “其实他刚到斜府街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了,当时我觉得他很蠢,长得又矮,话都说不利索。”   “有一天下大雨,他淋着雨蹲在地上,用树叶给蚂蚁当伞,护送一只蚂蚁爬回树根下,我更觉得他蠢了。”   “后来,他也把我当作了一只蚂蚁。”左寒的声音还是淡淡的。   这次车厢内静了很久。   “我也想给你打伞,想陪你喂蚊子。”姚琛泽的声音难得轻柔。   左寒惯常翻了个白眼。   不说孟厌,他没什么好和姚少爷说的。   “给你约个了腺体手术,适配的,我找了很多年。”   “要按时吃药,要听医生的话。”姚琛泽一向没什么眼力见儿,自顾自叮嘱着。   左寒并不想要做什么腺体手术。   摘除腺体后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吃药都是姚少爷亲自伺候。   这时他才有了一点奇怪的感觉。   面前的年轻军官笑了笑,凑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这就跟之前一样了,总要对他动手动脚。   “我向那个兔子alpha取经,问他该怎么讨omega欢心。纪戎说,我得学会尊重别人,把鸽子放飞,能飞回来的才是我的。”   “但我想,如果我不绑着你,你会跑的。”   左寒下意识回:“对,如果你不绑着我,我会跑得远远的,死在外面都不会叫你发现。”   一般情况下,姚琛泽该被他激怒了。可这次男人没有动怒,只是凑过来很轻地亲了亲他的脸,“你总是,嘴巴太坏。”   “不要死,左寒,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他的表情无端有些哀伤。   --------------------   实务中,证人和鉴定人是不可以旁听庭审的。 第47章 孟晏的麻雀   “我好像看到了左寒。”孟厌扯了扯安全带,转身扒着座椅不停往后看。   “左寒是谁?”纪戎问他。   孟厌想了想,自顾自决定道:“是我的朋友。”   他又有些怔怔。他一直想问,左寒,你叫我一直跑,那你跑出来了吗?   可惜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对方的音讯了。   孟昭猷夫妇埋在了莲华路偏角的家族墓地,位置虽然不错,但因为常年没有人祭拜,两块相邻的墓地已经荒废。前几天,纪戎刚找人简单修理了一下附近的杂草。   “厌厌,车祸发生时,你的爸爸妈妈将你护在怀里。”纪戎揉了揉孟厌的脑袋。   他有心探查,拜托萧远岱找到了当年孟昭猷夫妇车祸后的出警记录。   孟厌有些无措,对着长满苔藓的石碑,眼泪吧哒吧哒往下掉。   距离明明这么近,他一次都没有来看过。   “爸爸。”   “妈妈。”   孟厌喃喃自语,无人回应,于是他蹲下轻轻摸了摸葱绿的苔藓和大理石上被时间腐蚀出的灰白。   “谢谢你们爱我。”他说。   他终于能理解杨羽为什么不害怕墓碑,因为这里沉睡的是他的双亲。   “对不起,我把你们忘了,对不起。”   “妈妈,对不起。”孟厌又忍着哭腔道歉。   他已经没有了稚童时的记忆,他把那些幸福都忘了。   腿边的狗尾巴草忽然挠了挠他的小拇指,孟厌再也忍不住,大哭出声。   无数次绝望的深夜,他蜷缩起来的时候,都在奢望一个温暖的、带着丁香花味的怀抱。   他才知道,丁香花是江雪君信息素的味道,他得到过的。   纪戎放下怀里的花,静静陪在一旁。   荒垅松柏稀,苍野吞没黄昏,夜色渐起,袅袅秋风悲伤也温柔。   死去的人被重新记住,于是墓碑上的名字重新有了意义,漂泊无依的悲伤也有了承载的容器。   我会照顾好他的,请放心。纪戎对着墓碑无声承诺。   昏黄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孟厌哭得眼睛红彤彤,埋着头将手放在纪戎手心里。   遇到泥泞又是被高大的alpha一把提起来,双脚一点泥也没沾上。   他已经长高了很多,所以这次纪戎是将他打横抱起的。   小皮鞋晃了晃,晚风吹过,好像有根睫毛戳进了眼睛里,孟厌伸手不住揉着眼睛。   于是纪戎又在路灯下给孟厌找那根作乱的睫毛。   眼泪汪汪的小狼崽仰着头,满脸信任,站姿乖巧极了。纪戎忽然想起初见时那双寡淡又满是戒备的丹凤眼。   短促的睫毛横在眼眶下,他轻轻吹了吹,又笑道:“说不定再哭两声就出来了。”   这声暗示他爱哭的调笑叫孟厌羞恼又无法反驳,于是他惯例逮住纪戎的手呜呜咬了一口,以示不满。   别扭的孟厌和爱欺负他的纪戎一起去莲华路东区看看孟昭猷夫妇以前住的院子。   孟昭获一家住的西区主园已经封了,孟家旁支也几乎都牵涉在案中,现下整个莲华路多处是暗的,熟悉的精致富丽中透着股穷途末路的颓丧。   转过一条宽阔的街便是东区,更是空荡荡的没有人气。   孟华还在世的时候让人按照原样重新修建了孟昭猷夫妇居住过的东区别墅。   但修建好后的别墅再也没有迎接过新的主人,以前还一直有人定期打理,孟华去世后就没人再管。   藤蔓爬上墙头垂下,吱呀一声,被推开的庭院大门簌簌掉落混着锈味的泥。   院子里的感应灯随之亮起。   虽然荒了段时间,但园林灌木还算规整,只除了偏角的一棵歪脖子桃树,突兀又繁茂地孤芳自赏。无人修剪的枝干上全是横生的枝叉,树干不高,满树都是干瘪瘦小的桃子。   走进才看到树上挂着一个手工痕迹很重的鸟窝,粗糙的木头上写着一行字——“孟晏的麻雀”。   模糊的、清秀的字迹,是江雪君的。   是爱子的乳牙啃过的蜜桃留下的桃核,是爸爸亲手打造的鸟窝,是妈妈含着笑意写下的字。   原来他的名字曾经是这个“晏”字。   东区失火后,孟昭获将哥嫂留下的孩子记在自己名下养着,名字就一并改去了。而自诩爱子心切的孟华见长孙基因等级低劣,看着也觉得丢脸心烦。   “我是个奇怪的人,我从小就是个奇怪的人。”孟厌扁扁嘴,摸着那并没有麻雀认领的名号。   是那时有人陪他奇怪。   “但你的爸爸妈妈爱你。”纪戎答他,又接道:“我也爱你。”   孟厌顿时涨红了脸,踮起脚去捂纪戎的嘴。   “不许说吗?”纪戎微微仰起脖子躲开孟厌的手,搂住投怀送抱的人,扶住他的腰一把举起来。   星星缀满头顶,眼前的人有着骨相优越又柔和的眉眼,于是心里沉甸甸的、昏暗的情绪都亮了起来。   “不许不说!”发号施令的人还挺凶,留下这句话就挣扎着跳下来,风风火火要往院子外跑。   “厌厌,你可以试着把故事都写下来。”纪戎大跨几步就追上了人。   “什么故事?”   “唔,比如麻雀吃小米的故事。”   “我看你总在练习本上写写画画。”纪戎又说。   这叫孟厌紧张极了,“你看我的练习本了?”   “没有。”纪戎摇头,孟厌的态度叫他好奇,于是纪戎很自然地接着问:“写什么了?”   孟厌吓坏了,颠着耳朵跳了起来,“不许看!”   正笑闹着,兜里的电话响了,是一联系他就没好事的姚琛泽。   平静戛然而止,挂了电话,纪戎皱起眉,有心事的样子。   “怎么了?”孟厌打量着纪戎的脸色,心里惴惴不安。   “没事,我先送你回去。”   “明天不要去听庭审了,反正附带的民事诉讼都全权委托给黄律师了。”纪戎调转车头往家赶。   “噢。”孟厌自然不会添乱,只是扁着嘴担心极了。   他注意到纪戎最近总被奇怪的人找,那天等在城北警务局门外的几个黑脸保镖格外吓人。   纪戎将孟厌送回家,把人看睡着,顶着黑夜出了门。   ——   姚琛泽等得心烦不已,不住转着圈,长靴的踢踏声闷在羊毛地毯里,“孟昭获昨天说了什么吗?他是不是有什么异常?”   他刚进京就得到消息,又连夜赶回了宿城。   姚青派了不少人来宿城,任务目标:孟昭获。   原本淡定自若、稳操胜券的人突然有了大动作,好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除掉这位原本毫无性命之忧的孟家掌权人。   一定有什么重要信息是姚青刚刚得到的,一定是白天审理时提到了什么。   纪戎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想起法槌敲下后,孟昭获忽然情绪激动叫出的那一声——“我要求重新查那张凭存单!”   “他好像说,凭存单?”   “他指过公诉人桌上的文件堆。”   凭存单是什么,没人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埋在那堆文件里。   “文件堆里有什么?矿场账目,孟家与宿城几位高官的钱财往来记录,这些没什么奇怪的,表格,数据,合同,还有什么?你有印象吗?”纪戎问满脸困意的萧远岱。   萧警官大半夜被暴躁又不熟的姚少爷一通电话喊起来,头上还翘着两撮毛。   他想了想,答:“那堆文件都是当时从孟昭获的书房保险柜里搜出来的,经济侦查科的同事简单整理了一下,就交给了检察院。”   萧远岱来得早,已经被转来转去的姚琛泽重新晃困了。打着哈欠,他很快联想到那张嵌入磁卡的硬纸,于是那声哈欠生生卡住了。   那张不大的纸上用金线绘制着奇怪又漂亮的异域图腾,材质是一种石墨烯纳米,比金属还坚硬,嵌在上面的磁卡放在任何机器上都毫无反应,经侦科的警员只当是孟昭获收藏用的。   应该就是那个东西。   已经核实过的证据保存在法院,未核实的证据会被公诉人带走,目前还不清楚那张凭存单在哪儿。   “可以推迟庭审吗?”纪戎问,时间太紧迫了,没办法全面布防。   姚琛泽摇头,“来不及了,我都到了,姚青的人应该早就到宿城了。”   “我不知道来了几个人,只听内应说有人调走了一把WA2000和一把M200。”   “不管开不开庭,孟昭获都有危险。”   姚青被暂时停职、限制出行,还有能力调动这样紧要的物资,可见之前的调查和处理都并没有把他逼到绝境。   听到这里,纪戎皱起眉。   这意味着不但袭击地点不明,且警戒半径是两千多米。   “而且越拖越危险。你知道盛怀松来了宿城吧?他不是个闲人,待不了太久。有他在安保严格些,孟昭获的安全能多点保障,凭存单也能留这一夜。”   “盛怀松一走,谁知道什么时候哪颗不长眼的枪子儿就嘣到孟昭获的脑门上了,谁又知道那个什么凭存单会不会突然人不知鬼不觉的没了。”姚琛泽又言。   这倒是实话,下午从法院出来的时候纪戎就注意到整个宿城南区几乎都戒严了,尤其是法院附近。他是因为提前上报过车牌号、得了特批才能出入自由。   萧远岱接话,“我已经紧急联系了看守所要求加强安保,明天会让孟昭获穿上防弹衣,就是不知道射击点在哪儿、射程多远。”   “哎,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忍不住感慨道:“幸好没调巴雷特。”   巨大的冲击力可以让人的骨骼和内脏碎裂,就算穿着防弹衣,要是被巴雷特击中基本上是活不下来的。   姚琛泽不知想到什么,沉默下来。   “我觉得吧,这事儿应该告知盛军长。”萧远岱又提议。   事情太大,不是他们几个人能应对的。   “不。”姚琛泽冷着脸拒绝,态度很坚决。   萧远岱不解,顾不上和姚琛泽还不熟,急得嚷嚷起来,“为什么?这种大事,当然应该告知官最大的人。”   “现在告知盛怀松,他会连夜离开宿城。尽管那两把枪没有对着他,但只要危险在,他一定会马上撤离,到时候孟昭获活着开口说话的概率还有多大?保住凭存单的机会又有多大?”姚琛泽咬紧了后槽牙。   “我一定要知道他没说出的话是什么,一定要知道那个东西到底为什么重要。”   “明天的审理一定要照常进行!”   他只联系了纪戎和萧远岱,是因为这两位想让姚青彻底倒台的意愿和他一样强烈,不是因为什么正义,什么职责,而是为了自保。   只要姚青喘过这口气,杨羽、孟厌,所有牵涉其中的人,谁都别想安生。   姚琛泽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这位生理上的父亲是一个多么傲慢又睚眦必报的人。   纪戎默然不语。   一夜无眠。   萧远岱冒着挨揍的风险敲响前辈的门,摸清了凭存单的保管地,又在档案室里守了一夜,撂倒了两位潜进来试图翻找证据的黑衣人,把人捆得严严实实塞在柜子里。   幸好他混得开,人缘不错,大早上神采奕奕地站在档案室门口,对着没睡好的公诉人神色自若地打个招呼,再死皮赖脸要跟车一起走。   这边看守所里,一级少将姚琛泽露面,亲自接孟昭获一同前往法院。   一路无话,孟昭获不明所以,但奸猾了半辈子的中年男人对危险的感知非常敏锐。临下车时孟昭获两股战战,看着近旁满脸戒备的姚琛泽冒出一身冷汗。   “下去。”姚琛泽脾气不好,直接将孟昭获踹下车,又立刻跳下来拎起孟昭获的衣领将人罩住。   车一直行到了法院内部,他们还有段长长的台阶要爬。   纪戎所料不差,前面都平安无事,应该就在这里了。   为了体现法律的庄严肃穆,整个宿城法院修得开阔,近旁只有个三层楼高的政务中心,没有什么过高的建筑,隔着两条街才零零散散竖着几座高大的写字楼。   昨夜姚琛泽已经派人逐层排查那几座高楼,尤其是空着未出租的楼层和天台,却没什么收获。   射击点到底在哪儿?姚琛泽心里突突直跳,忽然一个闪身将孟昭获推开。   一发子弹划破气流擦边钉进台阶,被击碎的几块水泥脱离整体应声弹起。   变故只在毫秒间,连夜从宿城军校调出的那把M82反应极快,将东边一处高耸的旧建筑轰出一个洞。   是纪戎。   可一共两把狙,没等周围拔枪警戒的警员聚拢过来,在孟昭获刺耳的哭嚎声中,另一颗裹挟着巨大冲击力的子弹已到。   倒地的时候,姚琛泽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   他一直都知道,他是以肉身在为孟昭获争取生机,争取一个钉死姚青的机会。 第48章 有爱人需要通知吗   防弹衣不保护脑袋。   正是因此,姚琛泽才会下意识以身相挡。他比孟昭获高上许多,那一枪擦过颈后腺,带出一长串血珠洒在台阶上。   高等级alpha的精神力瞬间爆开,又因腺体受伤迅速消散。   巴雷特两发子弹将紧迫的危险消除,立即有人循声去查看两处射击点。   盛怀松坐的那辆专车姗姗来迟,事情已然发生,还是在眼皮子底下,他铁青着脸出面主持大局。   救护车来得很快,第四军医院就在宿城的东南区。   台阶上姚琛泽的血还在,孟昭获吓得肝胆俱裂,怎么还敢再隐瞒?   “凭存单,凭存单,是暗网交易的密钥,每,每进一笔账,都会有50%的钱款自动打到一个海外账户,是姚青本人名下的!所有的记录都在凭存单里,只要在读卡时输入特殊指令,就可以查到。”孟昭获佝偻着背,缓了许久才将几句话讲连贯。   怪不得姚青要花这么大的力气来将孟昭获灭口。有了本人名下的账户和一笔笔清晰的交易记录,他还如何将所有事都推到孟昭获和副官陶谦身上?   “指令。”盛怀松也没费话,接过凭存单皱着眉扫了两眼。   “指令是、是动态的。”孟昭获咽了咽口水,试图讨价还价,没等他开口,盛怀松直截了当下达命令,“现在就查,我就在这儿看着。”   和通过姻亲关系实现了阶级跃升的姚青不同,盛家是真正的军官世家。盛怀松年逾六十,从小就接受着最严酷的军人式教育,气场强,人如其名,像浸过寒霜的松柏。   一时间落针可闻,经侦科的年轻警员大气也不敢喘,听着孟昭获的指示,一步一步解出指令输入,摸着键盘的双手一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这边在查案,那边萧远岱和纪戎跟着救护车去了第四军医院。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没消息来,就是人还没过危险期。   “姚琛泽是S级alpha,你知道吧?S级alpha的精神力非常难以掌控,他的稳定性和自控力很差,但自愈力应该也不错。”   “哎,希望人没事。”萧远岱叹口气,对一向看不惯的姚少爷也有些佩服了。   纪戎低头擦了擦手指上的血,有些沉默。   颈后腺很脆弱,低等级的alpha腺体一旦受伤很容易直接丧命。幸好强悍的精神力提供了一定的防御,否则姚琛泽撑不了这么久。   可越高等级的腺体受伤,后遗症越令人头疼。   姚琛泽对自己确实狠,好好的上将独子不做,放弃平步青云的事业,去和自己的亲生父亲撕破脸皮,宁愿腺体上被开一枪,也要留住关键证据。   看起来又不像个正义感爆棚、要替天行道的人,驱使他这样疯狂的只能是深深的恨意。   萧远岱有些唏嘘,“据说是因为他姐姐。”   这件事原本算是个秘密,随着监察组的调查,已经渐渐传开了。   说是姚青为了获得土地资源部的一个关键批复,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能做决定的那个人。那高官年纪大,还有特殊癖好。   据说被姚琛泽找到的时候,姚小姐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已经精神失常了。接回去精心照顾了一段时间后,她短暂恢复了神智,然后在一个清晨掰断牙刷割腕自杀了。   不锋利的塑料,割得手腕上一条一条全是烂的,她活着很痛苦,死的时候也很痛苦。   姚琛泽的母亲死得早,他是他姐带着长大的。   可见恨意不是无缘无故来的。   姚琛泽姐弟俩的母亲是低嫁,结婚前,姚青不过是个出生低微的士兵。   “他有爱人需要通知吗?或者亲人?”纪戎问。   “没有。”萧远岱摇头。   遖峯篜里   ——   首都的私立医院。   病床上,左寒睁开眼,眼角莫名其妙流出一滴泪。   他慢慢撑着坐起来,表情茫然,奢侈的高级病房内整洁也空荡,立即有护士听了动静推门进来。   “诶诶诶先生,还不能起来,会扯到刀口,快躺下。”   “出血量很少,应该可以恢复得很好呢。”年轻的小护士测完血压,笑出两颗可爱的兔牙。   操刀的是联盟最好的医生,腺体手术已经做完了。   “先生要喝水吗?”她又热情地问。   左寒摇头。   小护士还是贴心地帮他接上温水,又将吸管插在水杯里,叮嘱道:“先生有任何需要按铃叫我就行哈!”   左寒沉默,不自在地点点头,直等人快走出病房,才问了出来,“姚琛泽呢?”   他从麻醉里醒来,嗓子哑得不行。   “啊!姚少爷好像出去了吧,哈哈哈,我哪儿能知道这个。”不擅长撒谎的小护士转头朝左寒笑笑,说完话就跑了。   又在搞什么把戏,无聊透了。   左寒闭上眼睛,很快重新陷入昏睡。   ——   纪戎被盛怀松叫回去说话的时候,手术室的灯刚灭。   盛军长来宿城的这一趟收获颇丰。   姚青是联盟上将,原本管着整个能源部,有很大的话语权。牵一发而动全身,下一任选举在即,他那一票很关键。   拿到了姚青的账户和流水,很多事就好办多了,一直试图保他的那位候选人也该闭嘴了。   两个狙击手被炸成了碎片,档案馆里被萧远岱撂倒的那俩倒霉蛋已经在审讯中。   只是被姚琛泽摆了一道,准备纳入麾下的纪戎也跟着有事隐瞒不报。   不听话,不受管教,实在可恶。   “您让我进军政处,意思不就是给了我持枪权么?”纪戎拿着那张盖过红章的凋令,不卑不亢。   “是,是,是。”盛怀松虽然爱才,却极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几个字越说越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俩人并排站在一起,身后毕恭毕敬站着的全是宿城军部的大领导们。   “您还需要我去首都吗?”纪戎问得恭敬。   事情有了很大进展,他是否进军政处应该已经无足轻重。   昨夜,他之所以同意姚琛泽的馊主意,也是想为自己搏一个暂时安稳。   位高权重的男人冷哼一声,“枪都开了还想偷懒,宿城事情未了,你在这里给我盯着,也熬一熬自己的军衔。”   “没事别瞎晃,给我去军校呆着,把丢掉的功夫捡一捡,服从性和纪律性也捡一捡。”   五连山案重新审理后,纪戎的身份信息重新进入了军务系统,但他没有资历,级别自然比不过一毕业就进了军政处的同期。   凭着此案的功劳,盛怀松亲自签发的中尉军衔,已经算是越级。   纪戎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以示遵命。   这下盛怀松的表情才稍稍缓和了一点。他虽有些气,但看纪戎还是顺眼的。   “宿城不太平啊。”盛怀松瞥了眼身后的宿城军部众人,语气感慨,“昨天傍晚,孟昭获庭上的一句话,立马有人报给了姚青,几个小时内就布置好了人手。”   因为首都军长要来,安全起见,庭审临时决定不公开,是内部有人一直在监视着庭审的一举一动。   “今天也是,哼,这边事情一败露,那边人就准备跑,还好我们提前做了布置。”盛怀松的语调不疾不徐,像是在对纪戎说话,又像是说给旁人听的。   一时间谁也不敢接话。   专机早就等在一旁,第四军医院的护工刚将病人安顿好。姚琛泽性命暂时无碍,他会跟着盛怀松的专机转到首都继续治疗。   盛怀松点了点纪戎,示意他陪自己走过长长的登机梯。   这下只要不是个瞎子应该都看出来了,被破格提进联盟军政处的这位年轻alpha,很得首都军长青眼,军衔虽然不高,地位却不低,留在军政处下属的宿城军部,不过是历练、是监察。   临告别前,纪戎默了片刻,还是将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   “盛军长,其实我想问您,是谁给了姚青这样大的权力?”   “一个人就不该有这样膨胀的、不受控的权力。”纪戎说得直白。   一个人的权力来自方方面面,由他自己的社会资本堆积起来,而联盟的制度就是他堆积资本的游戏规则。   军政合一,弊端极多。握着枪杆子,再有点权力,什么事干不出来?   纪戎忍下几欲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但盛怀松懂了。   倒是很多年没人敢和他说这样的话了。   盛怀松点了点纪戎,赞许道:“这是我需要你进军政处的原因,你有能力,也有脑子。”   纪戎摇头,“盛军长,我有脑子也不行,联盟的管理不能依赖于一个人的品德或素质。”   “只要一件事足够具有诱惑力,那这个原本有脑子的人去杀人放火都不算稀奇。”   “我也并不是一个百分百高尚的人。”他补充道。   盛怀松真心实意地笑了笑,“纪戎,当你站得足够高,你的问题会得到解决,而不是解答。”   您在其位才该谋其政吧,纪戎的头脑清醒得很。他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这老狐狸的政治立场,果然被一个太极打了回来。   头脑清醒的纪老板刚回城北就发现自己收到了份大礼。   戚叙民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风声,态度转变得很快,已经找人给被砸的训练馆安上了新的玻璃门,还主动赔了一年的营收。   他的儿子戚森拿着躁郁症的精神证明,刚走出城北警务局就被公车接走了,至今被关在精神病院里没能出来。   虽然不是盛怀松的直接意思,却也和他有关。很多时候,上位者只需要表个态,多的是替他做事的人。   这也是盛怀松想给纪戎展示的所谓的权力。   新馆的台阶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明天就能恢复营业。   纪戎打算回家前再去隔壁的拳击馆看一眼。   他很快就得去宿城军部报道。从军者不可经商,这两处不大不小的营生得找人接手,当然记在孟厌名下也行。   这几天都是吴姐帮忙开门关门,好不容易见了老板,她小跑着跟过来。   “纪先生,纪先生!小杨昨天晚上都没回家休息,一直在整理东西,我看他精神状态很不好。”   “虽然年轻,也不能老通宵,身体吃不消啊,您是不是给他安排太多活儿了。”   纪戎疑惑,他以为庭审结束后杨羽就回家休息了。   果然前台摆着一摞一摞整理好的资料,不同类型的文件被不同颜色的便签区分开,细看过去,每张便签条上都写着详细易懂的备注。   杨羽已经做好了交接工作,向纪戎辞行。   说他的事情了了,心愿也了了,没什么理由再留在宿城。   “杨羽,你要去哪里?”得了消息着急忙慌赶过来的萧远岱整个人都傻了。他刚从第四军医院回去,正脱着鞋就接到了纪戎的电话,现下脚上只有一只靴子。   杨羽看着他的傻样皱了皱眉,“无论去哪里,没有你的地方就好。”说着他摘下萧远岱送给他的智能腕表,还给萧远岱。   这话实在伤人,萧警官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委屈极了。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讨厌被你同情。”   就好像你对我好全是因为愧疚一样。   好脾气的杨羽难得说一句讨厌,萧远岱急得满头是汗,连比带画地回着什么。   杨羽不想听,也听不见,转身往外走。   萧警官拔腿就追。   拳击馆损失一名重要员工,可能即将还会换老板,真是命途多舛。纪戎摇摇头,正看着热闹,手机铃声响起。   是孟厌专属的铃声。   这下他也急了,赶忙往家赶。   纪戎昨天一夜未归,出事之后更是连打了几通电话叮嘱孟厌躲在家里不要出来,除了他谁敲门都不许开。   听话的omega中午给自己做了顿简单的午饭,下午一直老老实实坐在客厅听课写作业。   到了晚饭点,接了纪戎回家吃饭的电话,孟厌去厨房提前准备两道菜,等着纪戎回来。   正霹雳乓啷地施展着厨艺,门就被敲响了。   透过猫眼观察一番,是没见过的生人,孟厌自然不开门。   门外那人很执着,拍门声越来越大,过了会儿,有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孟厌眼疾手快,一把将门锁反锁住,又腾出手给纪戎打了电话。 第49章 他是我哥哥   纪戎赶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弟弟纪苗苗已经在外面等了半个小时。   “哥!你再不来我报警了,家里明明有人怎么不给我开门,什么意思啊!”纪苗苗气得眼睛都红了。   是谁不给他开门?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被他哥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嫂子吗?一直藏着掖着,催了几个月了也不带回家。   “今天情况特殊,是我叫他不要开门的。”纪戎松了口气,刚想按上指纹,低头看见锁眼里的钥匙,皱起眉,“你哪里来的钥匙?”   这下纪苗苗没了气焰,撇撇嘴,低低叫了声,“哥。”   那时候他不乐意还钥匙,自己私下去配了一把。   只是有些忿忿不平罢了,并没有想做坏事。   “妈叫你带嫂子回家一趟,都说了几个月了,你怎么都不回她信。”纪苗苗赶紧岔开话题。   “之前太忙了。”纪戎说的是实话。   “你忙什么啊,拳击馆又不是军政处。”纪苗苗嘴快得很,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不好听,又悄悄打量着纪戎的表情,试探着问:“中秋总得回家吧。”   “嗯。”纪戎淡淡应了一声。   屋里支着耳朵的孟厌听到纪戎说话的声音,急忙拉开门。   小白猫被孟厌养得漂亮极了,觑着门外制造了半个小时噪音的纪苗苗,不耐烦地甩了甩毛茸茸的长尾巴。   得知自己关错了人,孟厌自觉做得有些过分,垂着耳朵想道歉,还没开口就被纪戎抱起来狠狠亲了一口。   被秀了一脸恩爱的纪苗苗表情尴尬,不自在地移开眼睛。他自顾自进了门,在鞋柜里翻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拖鞋。   怎么他哥家变化这么大,还养了只猫?   孟厌没有什么和家人相处的成功经验,对着纪戎的亲弟弟很拘谨,手不知道往哪儿放,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倒杯水招待客人。   应该不用吧,看样子纪苗苗对这房子比他熟。   纪苗苗坐在沙发对面,歪起头看着孟厌的狼耳朵,满脸疑惑,也是欲言又止。   两人都不说话。   家里留的食材原本就不多,添个人吃饭更是不够。纪戎换了身衣服出门买菜,孟厌赶忙起身要跟他一起去。   “纪苗苗不太懂事,可能会在家里玩几天。要是他欺负你,宝贝要跟我说。”纪戎特意叮嘱孟厌。   他知道自己的亲弟弟是个什么德性。   “大学快开学了,他也不会呆多久。”纪戎补充道。   纪苗苗读高中时放假就总赖在他这儿,上的大学在邻城,没几天该去报到了。   估计是被唠叨烦了来这里躲躲清净,也可能是得了老太太的令,来看看纪戎一直不往家领的新媳妇儿。   “我不会和他闹矛盾的。”   “我比纪苗苗大,我会让着他的。”   孟厌保证,他慢吞吞推着小推车,偷偷瞥了纪戎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酸酸的,又问:“纪苗苗去大学了吗?”   纪戎点头。   他弟弟也是裕庆高中的,好像就比孟厌高一届。   如果孟厌没有遭遇那么多事,现在也已经在读大学了。   或许可以把孟厌送到首都去读书,离这里乌七八糟的人和事远一点。   纪戎默默沉思着。   于是孟厌也不说话,一一数着地上的方块。   他昨夜一个人睡的,半夜醒来没看到纪戎,之后一直没睡好。   “哥哥。”孟厌轻轻叫了纪戎一声,有点不高兴,又不想被瞧出来。   他太过依赖纪戎,可纪戎不是他一个人的哥哥。   而且,出了事他只能躲起来,之前是,现在也是。   他是可有可无的。   回家的时候,纪苗苗正在玩孟厌那个会发光的定制款机甲头盔。   被孟然破坏玩具和书本的记忆太过深刻,孟厌下意识不想别人碰他的宝贝头盔。   可那是纪戎的弟弟,他不想显得太过小气。   他帮不上什么忙,总不该添乱吧。   孟厌心里着急,人站在厨房里心不在焉地帮忙,两只竖起的耳朵一直往后转,再回头,发现纪戎已经出面把他的宝贝玩具收起来了。   孟厌又有些高兴。   “干嘛买这种纯椰汁啊,我最不喜欢这个味道。”吃完饭,纪苗苗翻着客厅上的购物袋,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   “哥哥喜欢喝。”孟厌主动给他解释。   这个称呼果然让纪苗苗不爽了。   孟厌对别人的情绪感知很敏锐,在客厅无措地转了转,终于找到一袋还没满的垃圾下楼去丢。   纪苗苗盯着孟厌的背影,越看越奇怪,等人出了门,一把拉住准备跟出门的纪戎,语气咋咋唬唬的,“哥!怎么是他啊!”   差点没认出来。   “怎么了?”纪戎皱起眉。   看样子是认识。   果然纪苗苗接道:“是叫孟厌吧,他比我小一届,在裕庆高中可有名了。”   他倒是没和孟厌近距离接触过,大多是听别人说的。高中生活无聊,难得有个异类充作调剂品。   其实还挺好看,好像也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堪。   “是嘛。”纪戎淡淡看了他弟一眼,问:“你不喜欢他?”   “没有人喜欢他。”纪苗苗没有直接回答。眼见着纪戎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赶忙补充道:“大家都不喜欢他,又不是我一个人。”   “既然不喜欢,那你回去吧。”说着纪戎拎起纪苗苗的背包要送人,被小兔崽子一把抢回去。   “哥,哥,哥!我错了我错了!”纪苗苗心知他哥现在很宝贝他嫂子,不该撞在枪口上,赶忙服软,“哥,对不起啊,你生气了?”   “别欺负人。”纪戎脸色认真。   纪苗苗满口答应,“知道了,哥。”   孟厌出门有一会儿了。他那位堂哥孟默还没找到,有一定的安全隐患,纪戎担心地推门出去,一转脸,人正站在门外听墙角。   见被发现,孟厌耳朵吓地一抖,脸唰地红了。   纪苗苗就站在玄关里,纪戎很自然地带上门出来,悄悄牵起孟厌的小手,两人下楼去散步。   “我以为,我已经变得没那么招人讨厌了。”孟厌尝试着扯了扯嘴角。他不想给纪戎的家人留下坏印象的。   可他的alpha对他一直都有厚厚的滤镜。纪戎捏了捏孟厌的脸,低头啄了啄他下撇的嘴角,道:“不是你的问题,我们厌厌哪里都好。”   “纪苗苗嘴快,要说坏吧也就那样,不会替别人考虑,只顾自己,你可以学学他的没心没肺。”   可能是因为有了对比,总觉得孟厌更招人疼了。   秋日天黑得越发早。下撇的嘴角被一下下啄得翘起,孟厌哼哼两声,紧紧搂着纪戎劲瘦的腰不愿意撒手。   是坚定地被爱这件事让他想说心里话。   纪戎之前一直没带他见爸爸妈妈,应该是考虑到他不能得到长辈的喜欢,便索性不见,避免产生家庭矛盾吧。   “哥哥,等我多学一点,变聪明一点,再有钱一点,可能爸爸妈妈就会喜欢我了。”好学生孟厌嗡声嗡气的,下定决心要好好写作业。   两个人绕着小区已经走了一圈,都不想回去,于是又晃着一起去荡那个长长的秋千。   纪戎好像知道孟厌想了些什么。   “早就应该带你回去见见爸妈的,是我的问题。”   “我妈不太喜欢我。”纪戎解释,“所以我是怕你被我连累。”   孟厌眨眨眼睛不解,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纪戎呢?   纪戎的嘴角天生有些上翘,好像从来都没有负面情绪,他捏着孟厌的手笑了笑。   “也不能说不喜欢吧,就是偏心得很明显。我以前觉得我是哥哥,照顾家庭是应该的,偶尔觉得为难的事都默默克服了。”   “可是有一次,前年冬天吧,很冷,我车里暖气坏了,跑了个长途,给我冻发烧了。老太太一通电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来我鼻音很严重,只叮嘱我一定要去学校给苗苗送床厚被子。”   “我记得那天路上积雪很厚,行车不安全,我开得很慢。”   “去之前我给苗苗打过电话,到的时候却联系不上人。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时正在学校外面的网吧里和同学们一起打游戏。”   “我在车里等他打完了一局游戏。在那半个多小时里,我想了很多。“   “我觉得亲人之间其实有的时候离得远一点比较好吧。”   孟厌听着听着,心疼极了,什么自卑,敏感,全被抛之脑后了。   “我偏心哥哥!”他大声保证。   “好。”纪戎侧身将脑袋放在孟厌肩膀上,“厌厌偏心我。”   老大不小的alpha了,还挺脆弱,他有点想笑。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被人心疼的感觉很好,何况是跟自己的omega示弱。   肩上沉甸甸的,孟厌忽然生出点使命感来。   他得保护纪戎。   那他就不算可有可无。   纪戎想起中秋将至,等事情了了,确实该带人回家看看。   “我爸以前是个不大不小的官,现在年纪大了,已经不认识人了,我妈在老家照顾他。”   “老太太退休前在审计局工作,人有点啰嗦,为人还是很正直的。她会喜欢你的,她喜欢omega。”   “还有,你之前说错了,纪苗苗年纪比你小,不懂事了,你可以教育他,不要让着他。”   纪戎面面俱到。   孟厌咧着嘴嘿嘿笑了。他忽然一点也不觉得烦了,心里那种莫名其妙的酸涩感也随之消失。   他和纪戎才是一伙儿的。   “哥哥快回去休息吧,你昨天都没有睡。”孟厌贴心极了,很像个合格的小媳妇儿。   ——   本是相安无事,谁知转日纪苗苗主动来挑衅。   “我不喜欢你,因为你配不上我哥。”纪苗苗语气直白,表情不爽。   他常住的那个小房间被布置成了孟厌的专属小屋,他的哥哥变成了孟厌的哥哥,他受到的优待被转移到了孟厌身上。孟厌的鞋柜里满满都是他最喜欢的那个牌子的鞋,这人甚至连定制款的机甲头盔都有。   而孟厌不过是个基因低劣的讨厌鬼!   孟厌埋头写着课后作业,不说话。纪戎出门办事去了,家里就他们两个人。   可能纪苗苗一直对他不满,只等纪戎不在。   见孟厌不理他,纪苗苗冷哼一声,“你敢告状?”   这下孟厌摇了摇头,他犹豫了片刻,酸溜溜地回:“我也不想你叫他哥哥,他是我哥哥。”   纪苗苗觉得孟厌不可理喻,真生气了,“纪戎是我亲哥哥,我从小叫到大,你算什么?”   “哥哥只是个称呼,他是我老公。”孟厌忽然硬气地捏着拳头站起来。   纪苗苗缩了缩脖子,以为孟厌会打他。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高二的那个孟厌,脾气很差,一点就着,打又打不过,凶又凶得很。   谁知孟厌转身扑过去搂着刚进门的纪戎,又被单手托着臀抱起身。   还转头朝他吐了吐舌头。   “你有病啊!”纪苗苗简直气急败坏。   孟厌也不说话,紧紧搂着纪戎的脖子,脑袋靠在纪戎的肩窝,闻言抖了两下耳朵,往里缩了缩。   “不怕,不怕。”纪戎拍了拍孟厌的背,很不悦地瞥了纪苗苗一眼,直呼大名质问道:“纪苗苗,你有什么资格不喜欢别人?”   “我…”纪苗苗答不上来,他根本不知道他和孟厌的对话全被听了去。   “他品德比你好,基因比你优秀,很快会继承数不尽的财富,辈份上还是你嫂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轮不到你不喜欢他。”纪戎讲话一点也不客气。   纪苗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红着眼睛跑了出去。   纪戎深吸一口气,感到了无奈和头疼。   孟厌又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没等他反思,纪戎问,“厌厌,我把你送去首都住几天好吗?有个不配合的病人需要你陪,可以去那里听课、把作业带过去写。”   “哦。”孟厌乖巧应了,又好奇地问,“是谁啊?”   纪戎有意卖关子,只说等他到了就知道了。   是那位福大命大的姚少爷,人短暂地醒来过片刻,得知一向不配合的祖宗确实不遵医嘱,便让副手联系纪戎,拜托他带孟厌去陪陪那个不听话的人。   纪戎这才知道姚琛泽曾经说的那句“家里人喜欢孟厌”是指谁。   私立医院清净又安全,可以避免被孟家人打扰,他也能放开手脚在宿城做一些事。   “还有,再叫声老公听听。”想着正事,纪戎忽然乐了。 第50章 你都是叫给别人听的   不知道纪戎说了什么,纪苗苗回来后跟孟厌道了歉,表情极不自然,态度还算可以。   他也不常呆在家里,来他哥这里住几天,主要是想开学前和高中同学再聚聚。   “我不叫哥哥了。”临走前孟厌忽然主动和纪苗苗说话。   纪苗苗一愣,然后就听孟厌转身大声叫纪戎老公。   纪苗苗脸都绿了,他毕竟刚成年,又觉得孟厌比他小一届,心里别扭极了。   “我都把哥哥让给你了,你不要欺负我的猫。”孟厌的目的在这里。他尽量表现得自然,其实脸红到了脖子根。   “我才不是那种人!”纪苗苗又有点生气。   他这几天有心和孟厌重修关系,面上不好意思,便借着撸猫的名义示好,谁知道那小白猫不配合,总要举起爪子哐哐打他两下。   “哦,谢谢你。”孟厌朝纪苗苗点点头,语气严肃。   他最担心的就是小小白,下了车还在叮嘱纪戎要记得给猫的自动饮水机定期换水。   “好。”纪戎给孟厌理理衣襟,亲了亲他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的嘴。   总觉得有些不舍。   这小狼崽子进了病房,看见左寒,满脑子又都是他的好朋友了。   “左寒!”孟厌书包一甩,扒在病床边凑近了看,眼睛都在放光。   “左寒!”他又激动地叫了一声,嘴咧得很大,看起来傻傻的。   “听见了听见了,耳朵要聋了。”左寒缓过片刻的震惊,又状似不耐烦地伸手扯了扯孟厌的耳朵。   毛茸茸的厚实的兽耳,灰色上泛着银光,捏起来透着股软乎乎的热,手感好极了。   左寒动作熟练地扯了又扯。   术后一直躺着,后颈被托起悬空,脖子后面挂着引流的负压瓶,手上扎着留置针,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只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还是一如往昔。   “疼不疼啊,左寒。”孟厌轻轻摸了两下左寒泛着青紫的手背,像小猫挠痒痒似的。   “你说手术吗?手术就是睡了一觉,没有感觉。”左寒对这样久别重逢的场面接受度不高,很硬气地告诫孟厌,“别给我哭啊。”   “哦。”孟厌眨眨泛酸的眼睛,应了,又主动给左寒介绍起他的alpha。   等纪戎真要走了,孟厌追出病房,在走廊里就垮下脸来,直愣愣地抬着头问:“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啊?”   他最牵挂的不是那只猫,是那个睡觉时会把他整个圈在怀里的人。   首都医院不比姜愿那个研究所离家近,孟厌才意识到,纪戎不能每天来看他,他们要异地恋了。   “厌厌不想和好朋友呆在一起吗?”纪戎还以为这小崽子高兴得要把他忘了呢。   “想的。”孟厌点头的时候软趴趴的耳朵会跟着晃,纪戎有心让他多一些社交,便捏起孟厌的两只耳尖对他承诺,“休息日来看你,晚上我们可以视频。”   “那你每天晚上都要给我打视频。”孟厌提要求,又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因为我想看我的猫,我要跟它打招呼。”   “好。”纪戎自然应承。   ——   “你盯着我看什么?”不知道第几次了,左寒一转头就能看到孟厌那双上扬的丹凤眼,正雄赳赳气昂昂地盯着他。   孟厌变了很多,话密,会讲不好笑的笑话,还会管人了。   "左寒,你说,腺体没了是什么感觉啊。"孟厌有些好奇。   "感觉好像身体里有个洞在不停漏风吧。”左寒也说不上来,讲完文邹邹的这句,就没了话。   “漏风是什么意思?”孟厌挠头不解。   “就,浑身提不上劲,有的时候胸闷,吸不上气,呼出去也不顺。"左寒回忆起来。   孟厌点点头,拿出翻得有些卷边的练习本,上面写了几条陪护规则。   第一条,不许抽烟。   第二条,多聊天,多讲笑话。   下面还有一些颇为详细的备注,什么扶病人起来要拖着后颈,什么注意定期并合理投喂水果。   再下面是孟厌没事就添上两笔的预计聊天内容,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怪不得这人一会儿就能扯出一句突兀的话头。   高级病房自然有护工,孟厌只需要陪聊陪玩就好。   “烟我已经不抽了。”左寒很容易就瞥见了那几行写得还算好看的字。   在病房里一抽烟就会触发烟雾报警器,他要抽肯定得推着吊瓶架子一步步挪去吸烟区。   更何况,他从哪儿搞到烟?   “那我怎么感觉你有心事。”孟厌反省自己没有尽责。   他们很多年没见,彼此之间难免有些陌生,孟厌总觉得自己没帮上什么忙。   两人都变了很多。   以前左寒就很少对他说心里话,现在更是动不动默默发呆。   左寒无意识偏头看了看病房紧闭的门,嘴里答:"我没事干。"   虽然他一直都在无所事事。   以前成天想着多赚点钱,被姚琛泽关着不需要担心生计后,他就没有什么追求了。   明明适配的、金贵的腺体正在慢慢和身体相融,体内开始充盈着久违的精神力,但他总觉得自己正飘在朽木上,心脏还是空荡荡的难受。   左寒的嗅觉重新变得敏锐,可以清楚闻到各种信息素的味道。   可他闻过了所有查房的医生、换药的护士,都没有那股霸道的龙涎香。   "那,你辅导我写作业吧,我不会。"孟厌给左寒找事做。   其实他最近学东西很快,已经在听高一的课了,课后作业的正确率也很高。   "男高中生,放过我,我就是个绝望的文盲。"左寒打开电视翻了几个频道又关掉,还是没忍住,"孟厌,你去给我买包烟,我就开心了。"   没等孟厌开口拒绝,他立即反悔了,"算了算了,别出去,万一被拐了。"   “哦!我知道了,你在想人!”孟厌忽然开窍。   “没大没小,瞎说什么?”左寒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放屁",又顾及孟厌新换上的男高中生的身份,生生忍下,换了个委婉的说辞。   "左寒,你变胖了。"所幸孟厌也不是真的要跟左寒探讨是不是在想人。   "孟厌?你是不是欠揍?"谁乐意听人说自己胖了?   "我也变胖了啊。"孟厌捏捏自己肚子上的肉,试图和左寒做同一阵营的胖子。   "你真的不会聊天。"左寒不买账。   "我会,我都学了好多。"   变得自信的孟厌不会再被轻易否定,固执地相信自己很会聊天。   病房很大,和一个小的复式公寓差不多,所需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等孟厌转去窗边的桌子上听课写作业,左寒又开始对着明明灭灭的电视发呆。   晚上纪戎准时打了视频来。   孟厌交代完今天的一日三餐,又问过纪戎吃了什么,絮絮叨叨,叭叭个不停。终于暂时没话讲了,眼睛又一眨一眨盯着屏幕对面的那个人。   纪戎笑得晃眼,戳破他,"厌厌,你不是说要看小小白吗?"   "啊对,白白呢?"   ……   左寒下午睡多了,晚上脑子格外精神。   隔壁病床上的男高中生回个消息满脸傻笑,左寒眼睛疼,不知道那个天杀的姚琛泽是不是故意把恋爱脑的小情侣领到他面前上眼药的。   讲什么叠词啊,真的,浑身都有蚂蚁在爬。   "哥哥,我好想你。"等实在太困了,孟厌钻进被窝悄悄和纪戎说话。   "你在叫谁啊?"纪戎明知故问,不应那个称呼。   孟厌脸上一阵发烫,幸好被窝里黑漆漆的,纪戎看不见他的脸。   "你真烦人。"他软软地抗议。   "我懂了,你都是叫给别人听的。"纪戎擦了擦头发,打算把孟厌哄睡着再去看会儿资料。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直等纪戎收拾完换洗衣物,才有细若蚊蝇的一声传来。   "老公。"   拖着发颤的尾音,接着视频就挂了。   逗人的代价就是,纪戎自己精神了一宿。   隔日姚琛泽的副官李济航来送补品,还带了台游戏机。贴心的李副官又默默凑到病床边安支架,生怕左寒玩不舒服。   左寒抬眼看了李副官一眼,忽然问:"姚琛泽怎么了?"   如果医院里的医生、护工身上没有沾着姚琛泽的信息素,那可以理解,这个人没来医院看他。   但成天跟在姚琛泽身后跑腿的人怎么可能一点信息素的味道都没沾上。   "啊,这个。"李副官有些讶异,手下拧着支架的小螺丝,脑子里转来转去。   这可是稀奇事,这位祖宗一向不爱搭理人,可从来没有过问过少将的事。   那位也没跟他说过如果病人问起来要不要说实话啊。   "少将受伤了,腺体中了一枪。"李副官老实极了。   左寒立刻皱起眉,却没接着问。   "哦,人还在ICU,就在七楼。"李副官确实是个诚实又贴心的人,路都指好了。   孟厌在一边假装认真埋头切果盘,其实正支着耳朵听八卦。   "孟厌,你知不知道你那俩耳朵一直对着我,很明显。"等通风报信的人走了,左寒心里烦,开始找人麻烦。   "那我扶你起来走走吧。"孟厌歪着头提议。 第51章 居然当着我的面亲亲?   晚饭后,左寒在医院里逛了一圈。今日份的输液其实早就结束,他只是必须看完晚间新闻,还得发够两个小时的呆。   每天还是挺忙的。   他不想孟厌跟着,但孟厌不跟着他,就是护工跟着。   那还不如是孟厌。   “好可怜啊,在ICU里都没有亲人探视。”健谈的陪护工孟先生自顾自按下7楼的电梯。   “你知道那里面躺的是谁吗?”左寒见孟厌一脸天真,还是忍不住戳破,“姚青认识吗?”   “里面那是姚青的儿子。”   “啊!”正积极凑合两位八卦主角的孟厌眼睛瞪得老大,一副唯恐羊入虎口的模样。   他缩了缩脑袋,改了主意,“咱们还是回去吧。”   “再转转吧。”这回左寒倒是主动起来。他躺了太久,原本挂在脖子上有些碍事的负压瓶已经拆掉了,确实该多走动走动。   这一走动就是连续三四天。逐渐减少了输液量后,左寒更是没事就要出病房门逛逛。不拘是七楼,楼上楼下,他都逛了个遍。   其实在姚琛泽还活蹦乱跳的时候,他能出门的机会很少,活动范围也不大。   一个安静的午后,左寒试探着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当影子投在脚下时,左寒低头看了看那个缩成小小虚影的自己。   并没有人阻拦,于是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无声的风裹着斑驳的光吹过脸颊,枯叶被踩出连贯的脆音,他气喘吁吁停了下来。   身后的孟厌已经顿住了脚步,有些不明所以,却没有开口。   回过头,隔着秋日萧索的树杈、私立医院繁复的雕花围栏,重获自由的人抬眼默默数到七层。   那里模模糊糊站着一个人。明明看不清面容,却无端叫人觉得悲伤。   玻璃窗后,姚琛泽脸色苍白,有些局促地捋了捋遮在额前的头发。   一阵劲风吹过,枝杈颤动,落叶纷纷,只一个晃眼间,树下的人已然不见。   原本就苍白的脸色霎时褪尽了血色,姚琛泽身形不稳,微微一晃。   躺了太久,今日才能起身。   原本担心形容太憔悴会吓到对方,原来是多此一举了。   鸽子一旦放飞就不会回来。   他谁也留不住。   “少将。”李副官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主动去把人追回来。   做决定的人一直没应,眼睛直勾勾盯着空无一人的街,面上又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了。   “您不能站太久,对身体的负荷太大了。”李副官轻声劝着,“人走不远的,我安排人去找就是了。”   少将今天会转到加护病房,他原本还思量着是不是再悄悄去递个信,看来是没有必要了。   “你去…”姚琛泽声音很哑,也很淡,他顿了几秒,接着讲下去,“你去看看孟厌,别叫人遇上危险。”   和预料中的指示差异不小,李副官脚步一顿,没忍住,主动问:“那左寒先生?”   半晌,姚琛泽垂下眼睛笑了笑,“让他走吧。”   一向桀骜不驯的人好像突然断了傲骨。   其实在感情上他从来就没有骄傲、自信的资本。   等李副官也走了,世界终于又清净下来。合金扶手有些凉,脑子里麻木迟钝,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姚琛泽垂着头慢慢转身往回走。   没挪几步,面前杵着个挡路的人,下身穿着条灰蓝色的睡裤。   他亲手挑的香草花纹,被百般嫌弃土。   姚琛泽忽然浑身发起抖,冻得好像没了知觉的指尖贴在衣角蹭了蹭,不敢抬头。   “对不起。”他小声道歉。   “你在为什么道歉?”去而复返的人还是一贯的腔调,散漫冲淡了那股清悦感,又拖着点慵懒。   姚琛泽赶忙抬头,盯着对方的眼睛,尽量显得诚恳,“当年伤害你的事,我一直都很抱歉。”   明显答错了,因为对面的那个人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姚琛泽,你一直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姚琛泽着急追问,   “算了。”左寒撇撇嘴,觉得没意思,“李副官说你得赶紧转去加护病房,还不走?”   姚琛泽脚下不动,死死抓着左寒的胳膊,面色都有些狰狞,“我不明白什么,你告诉我,左寒。”   “你有什么不明白?”左寒忽然生起气来。   “我不想每天被关着,不想每天定点吃饭,我都快三十岁了连几点睡觉都要被管。”   “我喜欢自由的生活,喜欢随性而为,喜欢肆意妄为!”   姚琛泽虽然一身反骨,却到底是从小守规矩守到大的,身子挺拔板正,生活上也是规律极了。他在家对左寒都是军事化管理,尤其是人生病不舒服的时候,更是掐着秒表管着人吃药、睡觉。   “因,因为家里固定时间开饭,所以你要,要走。”姚琛泽满脸不可置信。   “你那么大个脑袋是摆设吗?”左寒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跑回来鸡同鸭讲真是莫名其妙。   “我问你,限制我的自由,小到管我吃饭,大到给我换腺体、自己去送死,你哪一样问过我?”   “我不想莫名其妙被带到医院剌一刀,不想睡着觉醒来突然听到你的死讯!”   “你说得对,我当然要走,我一刻也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讨厌的脸!”   左寒越说越气,越说越急,姚琛泽颤颤巍巍摸索着扶到墙,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眼睛红得厉害,一颗颗滚圆的泪珠伴着抑制不住的抽泣声滑到下巴上,再被他胡乱抹去。   他一开始就错了,之后没有一日睡得踏实安心,他知道自己招人恨,怕人离开。   他太害怕了,完全的掌控能勉强带来一点安全感,故而他越来越偏执,也越来越怕看着受害者的眼睛说话。   “对不起,为这些年我的任性妄为,我不应该不顾你的意愿,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   颈后的伤口越来越疼,来自基因深处、一直如影随形的焦虑感和侵略欲望淡了下来。姚琛泽一字一句说得慢,又顿住了。   所以你走吧,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可以勉强看着左寒离开的背影,却没办法亲口说出这句话。   “对不起。”他只能再次道歉。   “哦。”左寒语气淡淡,伸手去扶人,“那回去吧。”   “什么?”姚琛泽满脸不可置信。他其实今日不该起身的,是听说有人天天来ICU门外转,才着急起来想见一面。   已经站了太久,一时心神不稳,他整个人直直向左寒身上栽去。   左寒将姚琛泽接了个满怀,自己也是一个踉跄。一起摔在地上时,那个先倒下的人反而用尽全力护住了他。   砰的一声,一直伸着个小脑袋在楼梯间看热闹的孟厌赶忙去叫医生,凑在一旁的李副官犹豫了片刻,没去碍眼扶人。   心脏忽然很难受,左寒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这么难沟通。   为什么总要做这种事,处处让他不爽,又时时护着他。   他也有问题吧,他总是习惯竖起满身的刺保护自己,扎伤所有靠近的人。   靠近的人态度越强硬,他越想反抗。   “你道了歉。”他听见自己这样说,他也退让了。   “我就想听你道歉,并且保证以后不会管我。”   “我要永远有说不的权利。”   “我保证以后不会管你。”   “我们家以后全都听你的!”姚琛泽赶忙保证。   他试探着搂紧左寒的腰,在由远及近的、杂乱的脚步声中越搂越紧,又因嘴里的承诺,克制着力道。   所幸他也已经力竭。   “什么是随性而为,什么是任性妄为?”姚琛泽直直看着左寒的眼睛不起身,也不让左寒起身。   “是头顶着星星的海滩,是草原落日下的车后座,是联盟最高的山顶……”左寒贴近姚琛泽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回答。   姚琛泽听得脸越来越红,身体虚弱得不行,下面却已经起来了,也不管会被人看见,仰着头就要去亲左寒的唇。   ……   一番兵荒马乱后,孟厌从加护病房外探出一颗脑袋,觉得自己差不多该把隔壁病床的位置让出来了。   那个很会哭的alpha被埋在白色的被子里,看起来格外老实,一直拉着左寒的手,还是那副红着眼睛委屈巴巴的样子。   孟昭获招供后,所有洗出境的钱几乎都被追了回来,姚青已经无力回天,姚家的大部分家产不日将被查封。   而姚琛泽的腺体在强大的冲击力之下已经严重损伤,全联盟上下自然也没有一颗S级alpha的腺体可以换给他。   颈后腺进入了漫长的休眠中,得慢慢恢复,根据以往的医疗案例,受过损伤的腺体即使完全恢复也会降级。   姚琛泽现在与一个基因低劣的alpha无异,养一养,大概率最终会维持在A级。   其实挺好的,姚琛泽握着左寒的手捏了又捏。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叫他高兴了。   在人类史上,颈后腺的进化尚在初期。S级alpha虽然地位崇高,但太过肆虐强势的精神力容易引起情绪失控,伤人伤己。   “我以后没那么有钱了,也不是S级alpha了。”他像是示弱上瘾,讲起话来带着鼻音,哼哼唧唧的,与以前的霸道张狂样判若两人。   “那你家的锁应该没那么牢了,挺好的。”左寒还是不太习惯这么温情的画面。语气虽然生硬,话里却没了刺。   被怼惯了的姚琛泽没听过这么好听的话,嘴一扁,又想哭。   左寒顿感浑身不适,“你有病啊,给我憋回去。”头回见姚琛泽哭他很新奇也很买账,但一个大男人三番五次的哭,就太奇怪了。   谁知被凶的人哭得更难受了,一声更似一声委屈地叫着“左寒”。   “你你你别让我后悔啊。”左寒懵了。他一向吃软不吃硬,这人换了个路子,嚎得他心里一颤一颤的跟着难受。   越这么说姚琛泽越害怕,他不敢再把人关着,又怕眼前的幸福转瞬即逝,越想控制越控制不住。   左寒劝告无果,再次败下阵来,“行行行,你哭吧。”   因为我从来也没有给过你安全感,所以你的偏执有迹可循。   只是跌跌撞撞试着谈个恋爱罢了。   ——   孟厌坐在楼梯口,拿起手机迫不及待给纪戎告状。   “哥哥,他们居然当着我的面亲亲!!!”   “我太难受了,你什么时候来亲亲我?”   --------------------   这章副cp含量过高,提前道歉,本打算写在番外里的,就,剧情到这里,索性提前写了,简单看看。   接下来还是主cp剧情,当然依旧是谈恋爱为主。 第52章 我有点感冒了   等纪戎再来首都的时候,孟厌已经一个人在左寒隔壁的病房里住了几天。他丢了看护工作,只能埋头学习,李副官按照列出来的单子给他买的几套练习题都快写完了。   只是偏科严重,数理化还行,文科类的几门课他都学不大明白,可能是一直一个人上网课的原因。   孟厌在私立医院里躲清净,不知道宿城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形,纪戎捡着要紧的几件事跟他提了提。   数罪并罚,孟昭获被宿城法院判了死刑,他想找人继续上诉,叶怡却犹豫了。   他们还有三个儿子要保。   养尊处优了一世的妇人放下身段四处奔走,为大儿子孟献争取减刑,也在为小儿子孟然的未来做打算,没有精力、时间,也没有多余的金钱了。   更何况,就算能从死刑改为死缓,对其他活着的人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现如今,孟昭获的案子已经递交到联盟最高法院进行死刑复核了,姚青倒是提起了上诉。   孟厌垂着脑袋一直不说话,纪戎以为他心里难受,谁知弯腰一看,这人缩在他怀里听得昏昏欲睡。   “啊,然后呢?”天天刻苦读书的男高中用力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装作很愤怒的样子,“他们怎么能这样?”   也不知道在谴责谁。   纪戎失笑,把人按在怀里亲了又亲。   他没告诉孟厌的是,孟然也来首都了,没有再继续读书。   首都有个做建材发家的中年富商前段时间想找个续弦,年轻漂亮的A级omega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叶怡和孟然不会走这条路,实在是没得挑了。孟家的事太大,以前和孟昭获交好的那些人躲都来不及,叶怡其实没能得到什么外界帮助,她又一直找不到孟厌——最该放她一条生路的人不见了。   娘儿俩过不惯没钱的苦日子,孟然也不愿意被困在小城市里碌碌无为,读了几天书就以无法与同学相处为由闹着不上学了。   只是他还未成年,现在算是提前定亲,彩礼钱拿了不少,都被叶怡拿去花在了孟献身上。   附带的民事诉讼进入到了执行程序,纪戎这次来是想接孟厌去市政厅重新办理身份信息,无论是遗产继承还是后续来首都上学,都需要用到。   其实没有太大影响,只是纪戎想让孟厌改回他的本名,也希望他的omega能真的放下过去,好好生活。   “把名字改回来吗?”孟厌软乎乎的耳朵一晃,点点头道:“好呀。”   他用圆润的脚趾一下一下蹭着纪戎的腿,挺翘的鼻尖贴在草莓味的锁骨上偷偷吸来吸去,感到了温暖和安心。   “孟晏”是孟昭猷和江雪君给他取的名字,希望他像个小太阳,希望他平平安安,无忧无虑。   这样好的名字,干嘛不改。   孟厌重新泛起困意,当脚踝被圈住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等纪戎修长白皙的手指一颗一颗解开胸前的纽扣、将他从绵软的小棕熊睡衣里剥出来时,孟厌顿时清醒了。   他被压在了狭窄的病床上,灼热的吻从银灰色的耳尖开始,再是眼睛,鼻头,越过早就亲软的嘴唇又渐渐往下,不太明显的喉结,细细发着抖的胸口,薄薄敷着一层软肉的小肚子。   轻轻浅浅的、湿软的吻又重新落在心口,孟厌错觉自己要一点点被蚕食掉了。   他一向是很配合的,此时两只手无意识揪着纪戎的耳朵,鼻腔里哼出一串黏糊糊的气音。熟悉却陌生的感觉从心底涨了出来,他又忍不住张开口急促地呼吸。   隔壁还有两个熟人,走廊里会有护士走动,被发现怎么办?脑子烧成一锅浆糊之前,孟厌紧张地翘起小腿轻轻蹬了起来。   细细的脚踝随即又被握住了。   “可以出声,隔音效果很好。”纪戎安抚他的声音也有些哑,“门我早就锁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四四方方的小盒,一个粉色包装的瓶子,单手拧开。   孟厌脸红得夸张,他在市政厅的婚姻讲座考及格了,自然知道纪戎手里拿的都是些什么。   原来这人蓄谋已久。   他全然忘了是他自己仗着隔了块屏幕所以格外大胆,睡前总要贴近手机对着纪戎叫几声老公撒娇,又动不动就说自己想要个亲亲想得睡不好。   每次纪戎都只笑笑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原来是等着见面收拾他。   他的第三次发热期已经正常度过了,来首都之前去研究所又检查了一次。隔了这么久,报告应该早就出了,纪戎没跟他说,现下又正要睡他,那就是没什么问题。   给他系过鞋带、帮他擦过眼泪、牵他走过街道的指尖,有些凉。   孟厌又紧张又害羞又激动,还没动真格的,生理性的眼泪就簌簌往下掉。   “怎么这么爱哭啊。”好像听纪戎轻轻叹了口气,停了下来。   孟厌心里急了,他羞得说不出话来,只颤着腿根用脚去勾纪戎的腰,全然不知自己的举动有多大胆。   随着金属碰撞后清脆的咔嗒声,皮带扣解开。   他又抓着纪戎的衣领,仰着挂满泪痕的小脸,自以为很硬气,“你也要脱掉,都要脱掉。”   纪戎今日下了值,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赶了过来,此时脚上一双漆皮长靴,身上还是宿城军部那套板正硬挺的黑色暗纹军装,只脱了外面那件长风衣。   短短十多天未见,面容没什么变化,但整个人的气质变了许多,温润沉稳里多了些许雷厉强势。   养了太久,也忍了太久。以往次次的隔靴搔痒,无意于饮鸠撩拨,心里堆积的欲望早在层层加码中濒临决堤。   ……   身下的人从硬气的几句回应,到软糯的哼唧,再到破碎的呜咽,最后说不出连贯的话来。   “不行了,不行…”孟厌语无伦次,伸着细弱的胳膊无力地推拒着。   “嗯,让纪医生检查一下。”纪戎面色严肃,装模作样掐了掐孟厌养了点肉出来的屁股,给出诊断结论,“还可以,没关系。”   他贴近小病人的耳朵,又将脖颈处的那片皮肤亲得愈发红,喘息声急促。   “哥哥抱抱,不弄了…”   “你亲亲我…”   “唔…”   孟厌不停试图转移走纪戎的注意力,谁知被单手抱起身后更是逃不开,躲不了,呼吸还被掠夺走了。   天色渐渐黑了,病房里没亮灯,只有走廊的白光塞进门缝。   ……   隔日,孟厌下午才出了病房门,他得回宿城市政厅更新一下身份信息,再不走就又要来不及了。   “我有点感冒了。”孟厌和左寒道完别,开始给自己沙哑的嗓子和站不稳的姿势找借口,欲盖弥彰的意思很明显。   左寒不忍心戳穿,又实在没忍住翻出个白眼。   私立医院的隔音效果确实还行,可是这人脖子连着锁骨遍布着点点红,伸出来的手腕上也全是层层叠叠的指痕。   原本看见了自家alpha就跳着冲上去要亲亲抱抱的人,现在见了纪戎都是捂住屁股躲着走。   他又不傻。   纪戎在正经的病房里头和正经的病人聊正事,不知两人都说了些什么,等人一走,姚琛泽就沉着张俊脸不说话,认认真真生起了闷气。   “怎么啦?军政处出什么事了?”左寒给生活不能自理的姚少爷调低床位,难得贴心一回。   体内的排异反应过了,左寒的体能恢复得很快,这几天都是他在帮着照顾姚琛泽。   好伺候的病人扯着左寒的衣服下摆,可怜巴巴地撅了撅嘴。   以前呼风唤雨的alpha现在讨一个亲吻都困难。姚琛泽是在生自己的气。   他是如愿以偿搬到了左寒的病房里养病,可因为那天起得太急,站了太久,这些日子都只能躺着,治疗的药物里含不少安眠镇静的成分,他动不动就犯困。   什么头顶星星的海滩,什么草原落日下的车座,什么联盟最高的山顶,他连首都私立医院的病房都不行,成天想那些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   虽然纪戎确实是来跟他聊了几句正事,咨询了几个问题,什么宿城内线,什么姚青旧部,什么保守派候选人,姚琛泽捡他知道的问题回答了,眼睛全落在纪戎指节那几个清晰的牙印上。   “哦,家里的omega牙口挺好。”天杀的alpha还举起那只手摩挲着指节,又朝他好脾气笑了笑。   他堂堂一个猛虎alpha被一只兔子比了过去,这还有道理吗?   再者,纪戎这次来,还是替姜愿送婚礼请柬的。姚琛泽和姜愿不算太熟,只跟姜愿的父亲打过交道。当时情况危急,在第四军医院抢救时还是承蒙姜医生照应的,按理说应该他主动去道谢结交才对。   不过他跟姜医生的结婚对象江术白倒是有点来往。   原定的婚期往后推了推,姜医生特意等事情了结了才办的婚礼。这人一向古板得很,不喜欢麻烦,也很不爱铺张,这回怎么如此积极,广发请帖都发到他这儿了,昭告天下的意味很浓。   怎么,就你能结婚?   谢谢,也不是很想去呢!   想到这里,姚琛泽揪着左寒的衣角更是不乐意撒手。   “姚琛泽,你再不放开我,下次不给亲了。”左寒佯怒威胁。他趴得腰酸背痛,亲得心浮气躁,推又不敢用力推,怕把人弄伤。   也不敢起身,一退开,身残志坚的那位就要伸长脖子追着他亲。   真的很丢脸呐。 第53章 爱我爱得无法自拔   车拐进熟悉的街道,孟厌歪着屁股坐在副驾驶上,眼睛一直看着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真的坏了?”纪戎试图逗他说话。   孟厌从鼻腔里有气无力哼出一声,没敢说自己在想什么。   他在算时长。   如果以服务对象的时长算,一次两百,那实在太亏了,可比扫马路还累。   偷偷改一改,后面加个零什么的,不过分吧?   考虑到孟厌脖子上的红痕太过明显,纪戎顺路拐去新馆,想问隔壁奶茶店的两位年轻女员工借个化妆品遮一遮。   孟厌不想麻烦,纪戎坚持,“身份证明要用很多年,今天得拍新的证件照,会看到的。”   “没事嘛。”孟厌私心里暗暗希望能拍进去,又坐在楼梯上,乖乖仰着头,任由纪戎用遮瑕膏点涂着脖子和锁骨。   今天要拍照啊,新照片一定要拍得好看些。孟厌盯着纪戎挺拔的鼻梁骨入了神,两只眼睛都成了斗鸡眼。   纪戎觉得他可爱,托起他的下巴,轻轻咬了咬饱满的唇珠。   两个人一个坐着仰头,一个站着俯身,在场馆背面的楼梯上接吻。   然后就被来楼梯口抽烟的场馆新主人——扬子鳄先生当场抓获。   纪戎一本正经地直起身和人寒暄,孟厌板着张小脸,跳下楼梯,跑去将遮瑕膏归还。   “谢谢姐姐,姐姐再见。”他竖着耳朵道谢。   冷酷的大灰狼不知道自己耳尖是红的,眼睛是湿的,声音也是哑的。   更新身份信息的材料早已准备齐全,又因为提前预约了时间,不一会儿就办完了。   小狼崽摸着新身份卡,高兴地绕着纪戎直转圈,“我现在叫孟晏啦。”   “以后我就叫孟晏啦!”   正闹着,余光撞见来市政厅劳务处办事的熟人,秦雯淙,裕庆高中那个配合叶怡诬陷他偷钻石戒指的语文老师。   秦雯淙前段时间被人举报了,被开除前当着全校学生的面承认了自己做过的错事,最令人震惊的是其中收受贿赂、配合家长诬陷学生盗窃这一条。   这会儿估计是来登记信息找新工作的吧。   毕业生纪苗苗的八卦短信很早就发到了孟晏的手机里,无非是感慨他竟然蒙受了这么大的冤屈,经历可真是传奇。   孟晏不知道这事已经传得这么远了,只端出个长辈的架子,冷漠地回了句,“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是真的不在意了,也没去打招呼,转头往车上跑。   得赶紧回去喂他的猫了。   有人已经等在了小区门口。   因为纪戎刚进军政处就揪出了宿城军部里姚青的内线,军衔又升一级,风头太盛,行政人员特意跑了一趟,给他送来了执行确认材料。   别的动产、不动产倒没什么,只那座合法钛矿的经营权处理起来有些棘手。   孟家旁支很多,家族企业更是管理混乱,纪戎忙前忙后操了不少心。   “瞎子重见光明后,第一时间就是扔掉黑暗中一直陪伴自己的拐杖。”那人聊完正事,瞥了瞥正趴在车窗上眼巴巴看着纪戎背影的孟晏,自以为很诚恳地建议:“纪先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   纪戎蹙了蹙眉,到底没当面发脾气。   “他说什么了,你怎么一脸不高兴呐。”电梯里,孟晏扯扯纪戎的袖子,晃了晃他的胳膊。   纪戎自然不会把挑拨离间的原话告诉孟晏,他不知想到什么,语气委屈道:“晏宝,军部的同事都说我只是个兔子alpha,一点也不厉害。”   “谁说你不厉害的!”孟晏踮起脚尖抱住纪戎的脑袋,忿忿不平,一副要立即替自己脆弱的宝贝alpha出头的模样。   纪戎笑没了一双眼睛,顺势弯下腰,蹭了蹭孟晏柔软的脖子。   不到一年时间,他的omega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基因等级,身份地位,样貌姓名,属于那个名为“孟厌”的自闭少年的一切好像都变了。   现在他怀里搂着的,是基因优越的、腰缠万贯的、漂亮健康的孟晏。   可无论外在如何变,他的小狼崽一直都还是最初那个打工给他买手机壳、捡树叶送他做生日礼物、冰淇淋和奶茶都要分他一半的小男孩,有着赤诚、柔软又温暖的心脏。   小男孩不熟练地打开已经认证好的手机银行,对着账户上的数字数花了眼,嘀嘀咕咕点算了几遍。   虽然没什么实感,但不妨碍他咧着嘴嘿嘿傻笑。   “这么高兴。”纪戎换上休闲的常服,打算领孟晏出趟门。   “嗯!都给哥哥。”孟晏把手机直接往纪戎手里一放,明显对转账的事没有概念。   “我帮你找人理财。”纪戎已经着手在办了。   孟晏摇头,“不,都给哥哥。”   “我欠了你好多钱。”他又小声补充。   孟晏不愿意再记账了,零零碎碎的东西他算也算不明白,又潜意识里觉得他和纪戎早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索性把钱全给纪戎,只要纪戎每天管他就好啦。   孟晏成为亿万富翁后第一笔大开销是一套定做的小西装。   姜医生和江大明星的婚礼办得规格很高,娱乐圈的,军政处的,研究所的,来了不少大人物。   许久不见的萧警官穿着件淡黄色的毛衣,在一众穿着高定礼服、板正制服的帅哥里格外醒目,虽然有些格格不入,但架不住萧警官剑眉星目,身高腿长,气质上竟没输。   果然时尚的完成度看脸。   “脑门都开始冒汗了,你这毛衣还不脱?”纪戎摇摇头。考虑到有不少露着肩背的女明星,室内暖气开得足,他热得脱了外套,现下上身只着一件黑色丝绸衬衫。   萧警官做事一向随性,结果还真扯了番道理出来。   “你懂事吗?这是羊宝亲手给我织的。”他平时可不舍得穿。   纪戎逗他,“别把小杨的心意穿臭了。”   萧远岱闻言举起袖子,扯出里头的那层举到纪戎面前,语气不屑,“看看,我里面套着长袖,看见没。”   也难怪他会冒汗了。   趁着孟晏凑在杨羽身边吃冰淇淋挡住了视线,萧远岱压低声线,和纪戎咬耳朵,“诶,我偷偷告诉你,羊宝都气哭了,还问我是不是因为愧疚才跟着他。”   “你见过羊宝哭吗?当时我就慌了。”   “他一定爱我爱得无法自拔。”仗着杨羽听不见,萧远岱开始给他自己加戏。   “哎,是啊,也不知道是谁在大街上追得鞋只剩了一只。”接话的是今天婚礼的主角江术白。   两位新人端着酒杯来敬酒,姜医生亦步亦趋默默跟在江术白身后,脸顿时红了。   “不,不不不不要说了。”萧远岱顿时没了气焰,他又自以为凶狠地瞪了姜愿一眼。   没道理啊,他这位小弟嘴巴一向很严,也一向不爱讲八卦的,怎么什么事都跟联姻对象讲。   这不是妻管严是什么?   看来兄弟几个都不行,重振猛A雄风的事,还得看他啊。   萧远岱没说的是,那天在拳击馆前,杨羽一哭,他当街就冲动地把人扛起来,掳回京中老家,对着爹妈,叔叔,爷爷,几个重要的长辈扑通一跪,接着就是一顿海誓山盟。   被提醒后,萧警官才发现,海誓山盟的另一位当事人杨羽还没答应他。   这件事太丢脸,是铁定不会跟塑料兄弟们说的。   趁着几个人打趣着萧远岱,孟晏和杨羽说起悄悄话。   “你最近都不怎么理我了。”孟晏咬着草莓松饼,比划着熟练的手语,表情还有些委屈。他没在拳击馆看到杨羽,伤心了好久。   “前段时间在忙书店的事,没顾上。”卷毛小杨依旧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明明什么都没变,但孟晏无端觉得眼前的人开朗了很多。   或许是因为笑意不再仅浮于嘴角,漂亮的眼睛里也开始笑意盈盈。   “哦,还有,我快要去做手术了。”杨羽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他在首都开了一家书店,忙前忙后的,店已经快装修好了。   事情一阵接一阵,植入人工耳蜗的事一拖再拖,直等忙过了最初那阵,天天跟在杨羽屁股后面一边做免费劳动力、一边苦口婆心劝说的萧警官才假装态度强硬地定好了手术时间。   “我知道了,以前萧警官要和你大声嚷嚷,你就闭眼睛,以后你把耳朵摘掉就好啦,气死他。”孟晏偷偷使坏。   杨羽没纠正孟晏的口误,大笑着点头同意。   孟晏正偷笑着,忽然被江术白毕恭毕敬地请走了,吓得他以为自己做坏事被抓。   原来是他亲外公的哥哥、江家最大的老头子江蹇有请。   孟晏和江术白其实沾亲带故,孟晏的母亲江雪君是江术白的堂姑。   江家主要在首都发展,宿城来得少,孟晏的亲外公外婆又早早过世,故而江家人一直没有过问过孟晏的事。   乍然得知孟晏在孟家受了那么多委屈,又想到亲弟弟一家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外孙,江蹇心里有愧,特意送来了一份大礼——联盟最好的私立高中附近的一套学区房。   入学手续也都办妥了。   孟晏不擅长拒绝别人,他对着陌生又威严的老头子眨巴眨巴眼睛,冷酷的话张口即来,“我要问我老公。”   “啧。”江蹇抬起拐杖用力怼了怼地。 第54章 要被野猪拱了   见父母的事一直拖到了过年,孟晏秉持着全家他最偏心纪戎的精神,给纪父纪母送完礼物、打完招呼就围着纪戎跑前跑后。   纪戎爬上梯子贴春联,他站在下面帮忙递东西;纪戎忙年夜饭,他在旁边帮着备菜洗碗;纪戎零点去放鞭炮,他打着哈欠守在一旁怎么劝也不回去。   萧远岱要是能看见,大概会对什么叫“猛A的家庭地位”产生一点正确的认知。   晚上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纪母给纪苗苗夹菜,孟晏也学着给纪戎夹大鸡腿、鱼肚皮,嘴里还要念叨着“老公做饭辛苦”。   如此这般,纪母很快就发现了孟晏的小心机。她有点哭笑不得,拉着纪戎单独说话。   “都是家里人,苗苗是你亲弟弟,至于吗?”   “看着有点小心眼,不过对你确实挺好的。”   “妈。”纪戎有些不高兴了,没等他开口反驳,纪母就着急打断道:“你现在层次不一样了,接触的人水平也不一样,身边要是有优秀的alpha,记得给苗苗留意着啊。”   纪戎静静看着头发已然花白的母亲,到底没说什么,只淡淡答了一句“好的”。   可能因为他已经有了那个眼里有光又满眼都是他的人,所以很多事情都释怀了。   因为男高中生得回去上学,也因为家里还有只留守猫咪,两人没呆几天就走了。   孟晏的基础知识学得很快,年前已经转到了首都的盛京公学读高二。   他到底收下了江老爷子的大礼,也住进了安排好的学区房,又在纪戎的建议下,拍了件珍贵难得的古董玉雕作为回礼,哄得江老爷子搂着他直呼贴心小棉袄。   孟晏在插班的第一天就收获了一大波关注。   虽然大家都见过不少世面,但毕竟都还是未成年,上头有长辈压着、管着,不自由,也没多少决定权。   孟晏不一样,他已经是孟家的掌权人了。   钛矿找了职业经理人代管,但法定代表人还是孟晏,有重要文件得他亲笔签名才行,故而孟晏有时会利用课间时间给助理突然送来的紧急文件签字。   真是酷得飞起。   加上孟晏话少不爱笑,又顶着对罕见的银灰色狼耳,显得格外特立独行。   “孟晏,你不去看特训部的篮球赛吗!去晚了就没有好位置了!”孟晏的新同桌许沫是个可爱的松鼠omega,已然是孟晏的小迷妹了。   盛京公学作为联盟最好的私立高中,汇集了一批非富即贵或成绩优异的少年。   当然,这学校最有名的还是它开设的特训部,专门为那些没有通过结业考核,或者因各种原因无法进入军政处的A级alpha提供集中的文化课辅导,以便他们顺利升入大学,选择其他发展方向。   为了方便管理,特训区与规范区分开,互不打扰,不过架不住A级alpha的吸引力太大,总有规范区的学生趴在栏杆上往另一边张望,尤其在春季篮球赛的时候,常常挤得林荫大道拥堵不堪。   校方便索性在这几天开放校园,方便学生没课的时候去特训区的篮球场边看比赛,周五这天更是从中午就开始放假。   自觉一大把年纪又已有家室的孟晏自然是不想去的,他摇头拒绝了许沫,接着专心致志写他的周末作业。   已经是周五了,纪戎说好了这周末会来看他,他得提前把作业写完,这样才有时间做点别的少儿不宜的事。   上了学之后又是异地,纪戎在宿城军部的事没处理完,孟晏想想就要垮起个小脸不高兴。   不过幸好学业繁忙,他又认真刻苦,忙起来之后异地也没那么难捱了。   孟晏很晚才从教室离开,正站在路牙上边想心事边晃晃悠悠地走,原本安安静静的林荫大道忽然乌泱泱涌出一大批人,吵吵嚷嚷里夹杂着几声爽朗的笑,少年气十足。   原来是篮球赛结束,球员们凑成一堆去聚餐了。   A级alpha有什么好稀奇的,孟晏撇撇嘴,我老公就是A级alpha,我老公的兄弟们也都是A级alpha。   正表情不屑暗自想着他厉害的老公,忽然肩膀被一股大力带过,孟晏脚下不稳,整个人直直从路牙子上摔了下来。   果然背地里歧视别人是不对的。   “你站路牙子上干什么?”罪魁祸首是个嗓门很大的alpha,伸手拉孟晏起来。   “走路。”孟晏自顾自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心里不爽。他就算爱站在路牙子上走路也没碍着谁,更没有冒冒失失把别人撞倒。   “灰狼omega?”那讨人厌的alpha看着孟晏的狼耳朵,面色诧异,又压着嗓子评价了句:“不伦不类。”   孟晏本不打算追究,闻言冷着脸转头就问:“那你是什么?”   “我是豹子。”alpha面色得意。   “哦,豹子alpha,中规中矩,普普通通,泯然众人。”孟晏最近语文学得不错,张口就是一通今古夹杂的批斗,和以前相比口才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果然把对面的alpha气得面红耳赤。   “冶哥,干嘛呢在,走啦走啦。”有认识的队友来招呼alpha一起前往校门外的聚餐地点。   “你们去吧。”名叫原冶的黑豹alpha看着眼前一瘸一拐的身影,追了上去。   他也不是个没品没德的alpha,就是心直口快了点。娇弱的omega一撞就倒,他还是跟着把人送到家比较好。   谁知那不务正业的omega不但爱在路牙子上走路,腿还瘸着呢,忽然一把钻进灌木丛里,吓了他一跳。   原来是发现了一只黑不溜秋的流浪幼猫,腿被钢丝缠住了,伤口出了血,叫声很微弱。   “你这么喜欢猫?”原冶亦步亦趋跟在孟晏身边没话找话。   孟晏用手掌小心翼翼托着小奶猫,闻言抬眼看了看莫名其妙跟着他的alpha,粗声粗气地答:“不喜欢。”   他得去书店找杨羽,一起带去宠物医院看一看。   隔日纪戎才发现孟晏的脚脖子扭了,开门的时候一跳一跳的往他身上蹦。   纪戎把人抱起身放在沙发上,蹲下仔仔细细查看情况。   还好,不算太严重,手肘和膝盖也有擦伤,看来是在哪里摔着了。   “什么时候的事,下次受了伤要立即告诉我,好吗。”纪戎叹了口气,垂着眼睛,叫人看不清情绪。   可能是进了军政处的原因,他冷着脸的时候比以前多了点吓人的气场。   孟晏老老实实又理直气壮地缩在纪戎怀里扭了扭,“昨天放学不小心摔了一跤,也不疼嘛。”   脚踝被握住,纪戎弯腰亲了亲孟晏的小脚,又用毛巾包裹着冰块来给伤处冷敷。   原定去郊区动物园的骑马活动自然又取消了。   没能去骑马,孟晏依旧很高兴,他享受着纪戎的照顾,贴着纪戎的耳朵小口小口吹气。   脚踝是凉的,身上是热的,小脑袋瓜里全是黄色废料。   小别胜新婚,他们的新婚之夜在干嘛?   哦,他那天夜里胆战心惊捂着屁股睡在地上来着。   “可惜没能去骑马。”纪戎一直专心致志给孟晏揉着脚踝,好像耳朵一点也不痒。   “重新定个时间再去吧。”他建议道。   孟晏捏着纪戎的衣角,忽然坏心眼地将头钻进了宽大的T恤里,再慢慢地、艰难地试图从领口探出脑袋来。   “我也没那么想出去玩。”他嗡声嗡气的,手也跟着伸了进去,沿着纪戎肌理分明的腰侧一路往上。   可惜衣料弹性够大,领口却容纳不下两个脑袋,他闹够了,又弓着腰想退出去,忽然脑袋被按住,人也被抱起身,怎么也动弹不得。   “是谁跟我说羡慕左寒去了草原?”纪戎还在和孟晏谈论着出行计划,听声音和平常无异。   冰块快化了,毛巾被随意扔在了地上,房间的门“砰”的一声关上。   是因为草原吗?是因为左寒天天有人陪。孟晏哼哼两声,在衣服下咬着纪戎胸前立起来的小点,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他不想耽误纪戎的事。   “哥哥不用担心我,我能把自己照顾好的。”   立志要自己照顾自己的人,周日没能下得来床。   因为得注意避着伤处,他大多时候悬空着没有着力点。   总担心自己会摔,但一次也没有,颠簸中总有一双粗壮有力的胳膊将他牢牢接住。   周一把人送去学校的时候,纪戎敏感地发现孟晏身边出现了个疑似追求者。孟默一直没有找到,是个隐患,他每次都会格外注意孟晏周围举止奇怪的人。   年轻的alpha特意等在学校大门口,要给孟晏送东西。   调职申请的审批还没下来。   纪戎当时没说什么,一回宿城就亲自跑了一趟人事部催进度。   “这么着急。”刚睡完午觉的行政人员打着哈欠坐在电脑前调档案。   “嗯,麻烦您尽快。”纪戎确实急,家里的白菜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了伤不说,还要被野猪拱了。 第55章 今天是三好小狼   纪戎没办法和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年轻人斤斤计较,也干不出什么跑到面前宣示主权之类幼稚的事。   他在意的并不是孟晏因为日渐优秀而吸引到别人,他在意的是他们之间的年龄差。   相差九岁,就是三个代沟,因为不是很懂年轻人爱玩的东西,次次约会都被他搞得像亲子活动。   真是伤脑筋。   “唔,少将,好像,上面有人卡着你的调令。”行政小郑的一句话打断了纪戎的思绪。   “什么?”纪戎一时没反应过来。   “也不叫卡着调令吧,就是驳回了你进统战部的分配申请,我记得本来是定好了的。”   “拒绝原因,唔…因为精神体是巨型安哥拉兔,虽然精神力级别达到统战部标准线,但无法确保突发情况下的作战能力与统帅能力,无法满足统战部的人才需求。”小郑眯起眼睛对着屏幕念了出声。   因为纪戎帮过他的忙,两人算是比较熟了,他又特意提醒道:“给你换到了后勤。”   “宿城军部和后勤部给的反馈意见是,我看看…”   “射击记录保持者,综合素质远超联盟将领平均水平,建议统战部重新考虑。”   “哎,后勤真不好,尤其是财务部独立出来之后,不是个肥差了,经手的都是些琐事杂事,最主要的工作是帮人跑审批。”   “进去了是很难再立个什么大功喽,军衔基本是固定了,白熬。”成天被琐事埋没的小郑叹了口气,诚心建议道:“目前统战部还没给进一步意见,要不,你试着跟盛军长打声招呼?”   原来是这一来一回耽误了时间。   纪戎问:“可以看到经手人吗?”   内部批文一般是不会给当事人看的。小郑犹豫片刻,心里替纪戎打抱不平,还是开了口,“是辛锐铭将军,联盟上将里唯二的那位S级alpha。”   纪戎默然。   最初极力主张给人类基因确定等级的就是这位上将,现在人已到中年,更是固执难沟通。   据说他最近在大力推进以国民的基因等级、兽类第二性征来确定社会分工,由此配套的政策是逐步区分不同级别的omega和alpha可以接受的教育内容,以期最大限度地节约社会资源。   也难怪他会卡着纪戎进军政处核心的调令了。   辛锐铭主管统战部,话语权很大,来来回回扯皮,既没什么用,也没意思。   “没事,后勤就后勤,调吧,麻烦你了。”纪戎好脾气地笑了笑。   有些事急不得。   进统战部难,进无人问津的后勤部很简单,盖着公章的调令下得很快。   带着孟晏时常惦记的小胖白猫搬好家,周五傍晚,纪戎特意开着车到盛京公学门口接人。   他不在首都住的这段时间,孟晏周中都住在学校宿舍,只有周五才会回家住。   直等到人走光了,拥堵的停车场也松散下来,还是没有孟晏的身影。   周五放学比平常早,怎么还没出来?纪戎等得心浮气躁。   照理说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紧急联系人是他,家长会是他来开的,孟晏有任何事他都会第一个知道才对。   天就要黑了,纪戎长腿一迈,下了车准备进学校找人。   没走几步,就见孟晏边咬着煎饼边朝他走来,一左一右还有一高一矮的两个少年。   孟晏没出什么事,这是他周五正常的回家时间。   他会和许沫一起留在教室把作业写个七七八八,再去学校食堂买个煎饼边吃边走回家。   今天情况特殊点,上周五把他撞倒的那位黑豹alpha特意等在教室外,非要和他一起去动物医院看小黑猫,所以三个人一起出来了。   本以为明天才能见到的人今天就见到了,孟晏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哥哥!”他大叫一声扑过来紧紧搂着纪戎的腰,忽然委屈极了。   早知道纪戎来接他,应该一放学就出来的,写作业的时候没拿手机,又浪费了宝贵的几个小时。   “我今天是三好小狼。”   “好饿,好困,好想你。”   孟晏小声和纪戎撒娇,手里的豪华煎饼藏得很快。   纪戎来了,晚上肯定要一起吃好吃的。   咬着煎饼的许沫和至今没从孟晏那里得到一句好话的原冶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分裂人格?   接着就见那高大俊美的alpha一把将孟晏抱起来,狠狠亲了一口才放下。   “乱,乱伦?”可怜的松鼠omega大意弄掉了手里的煎饼,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酷哥同桌今日连番打碎了她的迷妹滤镜。   “我今天不能去医院了。”孟晏还知道回来和原冶打声招呼,好像根本没注意到面前的alpha脸色发白如纸。   “我老公来接我啦。”他又忍不住晃着软乎乎的狼耳朵朝许沫得意炫耀。   孟晏的年龄比同学们大上三岁左右,被一群未成年围着的时候格外老成,只有在纪戎面前才这样幼稚。   纪戎以为孟晏没发觉,谁知这小狼崽心里明镜似的,上了车,他还没开口说什么,孟晏就一五一十交代了和特训区的年轻alpha相识的全过程。   “他只是看到了现在的我,可能觉得我和别人不太一样,所以有点感兴趣吧。”   “如果他认识以前的我,一定不会喜欢我,可能还会和别人一起欺负我。”孟晏总结道。   他讲起话来头头是道,面色严肃,还真有点冷酷大灰狼的意思。   纪戎乐了,不赞同地问:“你怎么知道他会欺负你?”   “一看就是坏蛋。”孟晏偷偷吐槽。   纪戎笑出声,因为调职问题而暗自烦躁的心情一扫而空。   “哥哥,你刚开始看到我的时候是不是不高兴啊。”孟晏小心翼翼捏了捏纪戎放在换挡处的手,贴心地像个小媳妇儿。   纪戎摇摇头。   一看到孟晏他就会不由自主地高兴才对。   “我以为你生我气呢。哦对了!”孟晏想起自己还约了人,赶忙掏出手机,“晚上我和杨羽约了去看小猫,不去了得跟他说一声。”   纪戎知道孟晏又捡了只瘸了腿的小猫。   坚称自己不喜欢猫的人还在坚持不懈地往家领猫。   “杨羽的书店旁边修了个新公园呢,我们上次路过还骑了小摇马。”孟晏一高兴话就多。   他看到纪戎就高兴,所以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相处时话多的那个变成了曾经最讨厌开口的孟晏。   “骑小摇马?”纪戎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联想到上周孟晏可怜兮兮又意志坚定地坐在他身上晃着耳朵哭的样子,便神色自然地问:“骑我还没骑够?”   孟晏的脸霎时红了,喋喋不休的嘴也停了下来,好半晌才憋出不痛不痒的一句,“你臭不要脸。”   等回到原本冷冷清清的大房子,发现纪戎的行李已经都搬了进来,孟晏当即就扁着嘴要哭。   他其实最讨厌分离了。   他一点也不想成为孤独的大人。   孟晏要上学,不怎么看手机,也没法随意出校门,杨羽经常关店后和萧警官散着步替他去动物医院看一眼可怜的小黑猫。   幸好杨羽的书店就开在盛京公学这片学区附近,也正是因为有信任的人能帮忙照应着,纪戎之前才放心让孟晏一个人来首都读书。   两周的时间,小黑猫的伤腿养得差不多了,孟晏打算趁着周末休息去医院把他的猫接回家。   杨羽的书店和动物医院只隔了一条街,几步路就到了,他和萧远岱是手牵着手和谐恩爱地走过来的。   一雪前耻,可把萧警官得瑟坏了。   几个人约着先一起去吃个饭,庆祝纪戎顺利会师。   席间,纪戎和萧远岱闲扯了几句就聊起了孟晏那位失踪的堂哥孟默。   “信息时代,没有人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唯一的解释是,他被人藏了起来。”   纪戎进了军政处的后勤部,倒比他以前在宿城军部时还清闲些。   他又暗示道:“军政处的人我已经排查过了。那除此之外,什么人对行踪痕迹最敏感?”   “搞运输的。”   “你怀疑戚叙民?”萧远岱立即明白了纪戎的意思。   戚家管着联盟最大的陆上物流集团,和孟昭获一直有生意往来,明面上规矩合法,倒没有被之前的事牵连到。   纪戎点头,“有点眉目了,我离开宿城后,他有点放松警惕了。”   萧远岱略微思索,想起了之前的事,“他儿子在精神病院被关了足足一个月啊,我听人说,出来的时候状态已经很差了。”   “我一直纳闷呢,以戚叙民夫妻俩平常溺爱儿子的那个劲儿,早该上蹿下跳了,怎么突然这么安分。”   “而且,戚森砸店的行为非常突然,应该是在家里听到了些什么,想打抱不平。”纪戎补充道。   “行,我也会留意着。”萧警官装模作样和纪戎碰碰杯,又感慨道:“少操点心吧,后勤炊事员。”   “真是埋汰人,实在不行以后还是跟着爸爸混吧。”萧远岱对军政处的安排一直忿忿不平。 第56章 做有钱人的好朋友   杨羽装了人工耳蜗后,说话时口齿清晰了不少。他和孟晏围着比脸还大的饭后水果切盘,你一叉子我一叉子地吃着。   “你说他们俩每次都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孟晏挠挠转来转去的耳朵,没听明白。   “不知道。”卷毛小杨老实摇头。孟晏听不清楚,他更听不见了。   对彼此的话题不感兴趣,每次都是各聊各的。   “我送你的车你怎么不要。”孟晏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心意我领了,但礼物不是这么送的。”杨羽觉得孟晏太夸张了。   盛京公学附近房价高,杨羽的书店是为了靠近学区才不得不租在这里,住房就选在了稍远的地方。   孟晏见他坐公共交通通勤时间长,某天下了课,特意把助理叫过去签了一张发票,叫人提了一辆淡黄色的法拉利停在杨羽的书店门口。   实在太夸张了,杨羽今天把车钥匙带来了,要还给财大气粗的冲动男高。   杨羽假意凶了起来:“得叫你老公好好管管你。”   “我老公第一个同意的。”孟晏才不是乱花钱。   孟家是荒村灭门案的罪魁祸首,本来就应该给予杨羽赔偿。更何况,做有钱人的好朋友就是这样的,一觉醒来收到一辆法拉利有什么稀奇的?   于理于情都说得通,孟晏坚持要送,杨羽不收,他就垮着脸不高兴,还要说一些什么“你不把我当好朋友所以不想要我的东西”、“你嫌弃我的礼物也不管我特意挑了你最喜欢的颜色”之类伤春悲秋的话。   他到底学会了点折磨人的谈判技巧。   杨羽拗不过,只好将车钥匙放回口袋,“那我多给你送点新的习题册。”他故意这样说。   “你怎么以怨报德呐。”孟晏欲哭无泪。   细想想可真丢脸。   杨羽经营着书店自己当老板,左寒学了半年摄影都拍出作品集了,江术白更是动不动就从电视里冒出来,就他天天循规蹈矩上着学,为一张高中文凭发愁。   话虽如此,也不缺钱花,没有知识改变命运的紧迫感,但孟晏学习很刻苦。   毕竟来给他开家长会的是纪戎。   孟晏希望每次都能获得表彰,这样纪戎坐在家属席就能骄傲地抬起头来。   有了钱之后,好像很多事都能轻易做成,很多东西都唾手可得。   其实这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贵机会,怎么可能不珍惜呢。   曾经他做梦都想着有人能来给他开家长会。   回到家,孟晏把炸着毛吱哇乱叫的小黑猫托在手掌心里向小白介绍,“小黑是我的新猫。”   他的起名方式一以贯之的简单粗暴。   纪戎将新买的食材放进冰箱,语气听起来好像酸溜溜的,“原来小白不在,你就有新猫了。”   “不是的不是的。”孟晏着急地趴在地上和他的第一只猫解释,“我不是这样的人,你们都是我的猫。”   鸳鸯眼的白猫脖子上的毛又长又顺,仰着头像一只漂亮又高贵的狮子,衬得新来的小黑越发像只丑陋的大黑耗子。   曾经瘦弱的小小白已经不适合再冠以两个“小”字了。   “你们要友好相处,就像我和哥哥一样。”一家之主孟晏耐心地给家里的两位成员分地盘、定规矩。   ——   纪戎晚上不宿在军政处分配的宿舍,午间偶尔会去休息。他每天安安分分给要出任务的要员跑审批,常有脾气暴躁的来催进度,纪戎也不计较。   天越发热了起来,给其他部门送东西的活儿最不招人待见,纪戎总是主动揽下来,偶尔出去久一点,也没人在意。   这天纪戎刚从外面回来准备去午休,有人赶着时间过来拿文件。   是许久未见的老熟人、他那位军校舍友徐氘。   自从上次在姜愿婚礼上被新郎官拒之门外后,徐氘就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趁着纪戎坐在电脑前帮他调资料,说起话来也不客气。   “什么伸张正义,你以为孟昭获为什么能倒台,姚青为什么会输?是因为你和萧远岱明里暗里坚持不懈调查了九年吗?”   “不是。”   “是因为姚家的家族内斗。”   “没有姚琛泽插手,你们说不定现在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归根到底,事情能够解决,是因为私利,不是为了什么正义,不是为了什么高尚的目的!”   徐氘越说越激动。   办公室里没别人了,面前这个是他要服务的对象,这堆牢骚是不得不听的。   纪戎的眼睛一直没从电脑屏幕上挪开,语气淡淡:“这么愤世嫉俗呢。”   “你不愤世嫉俗?你不恨?你每天做的都是些什么工作?你就甘心?”徐氘不知道在气什么。   纪戎按部就班理好文件,再打印出确认表,放在徐氘手边,等着徐氘比对、签字。   “很适合我。”他并不买账。   看来姚青倒台后,这人混得不太好,不然也不会替政工部来跑腿。   纪戎懒得戳穿。   成年人表达讨厌不一定非要剑拔弩张,点个头当陌路人就完事儿了。   跟同僚混熟之后,晚上众人约着去喝酒,纪戎又以家里老婆管得严为由拒绝了。   几个人闹哄哄的走了,纪戎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散值回家接老婆放学。   孟晏最近晚自习都是回家上的。   腿还没迈出办公室的门,又遇到个熟人——刚被徐氘背地里说了一通的姚琛泽。   这人早就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刚能走动又申请休假去了,说是得多出去散散心才能养好病。   草原、荒漠、海滩、山丘玩了个遍,人晒黑了一圈,眼神里少了以前那种阴鸷逼人的感觉,一笑还挺阳光。   就是看起来有点乐不思蜀的味道。   人事也归后勤部管,姚琛泽是来递交销假报告的。他的易感期危险度评级很高,腺体受伤之后又一直没有重新做基因测定,复职前是得来一趟。   纪戎回了工位帮这位卡着点蹲他下班的中将录入随附的体检报告单。   这人居然还是S级alpha?纪戎确认了两遍,排除了自己眼花的可能。   以前从来没有S级alpha腺体受伤的案例,大概之前医院给出的预估意见都是拿一般情况做的参考。   果然S级的颈后腺修复能力强悍,纪戎暗自咂舌。   姚琛泽亲自过来,是因为纪戎托他办的事没弄好。   趁着纪戎替他干活,姚琛泽压低了声线,道:“薛海明的儿子,薛景,已经被放出来了。”   他解释:“薛景刑期满了,之前出庭作证算是表现良好,而且事后查明当时有些事是替人背的黑锅。”   言下之意,没有道理再把薛景关着了。   “给他做危险性评估了吗?”纪戎敲键盘的手停了下来。   “喏,看看。”姚琛泽有备而来,递过一份文件。   纪戎接过,皱着眉念出声,“认错态度积极,思想端正,心理状态良好,没有社会危害。”   纪戎追问:“不知道薛景出狱后住在哪里,薛家的家产应该全都充公了。”   姚琛泽:“他去市政厅申请了劳务救济,最近应该是找了个咖啡店服务员的工作。”   纪戎用食指点点桌面,沉默半晌,眼睛重新盯上显示屏,没再纠缠。   可能是他多心了。   余下的事弄完,两人一起往停车场走。   后勤部的办公楼位置较偏,楼建得也早,没有修地下停车场,有一段小路要走。   “孟默藏不住了,萧远岱找人在宿城盯着了。”纪戎又和姚琛泽聊起来。   进了后勤部之后,他没有权利也没有立场再去管这些,只能拜托这个、拜托那个。   所幸兄弟们都没觉得他的未雨绸缪多此一举,都当成了自己的事在忙。   孟默并没有经手过多少事,真抓到了也不会判得多重,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躲着不出面。   纪戎原先以为分家产的时候这人就会跳出来,结果一直安安静静到现在。   总觉得有古怪。   “你了解这个人吗?”他问姚琛泽。   孟默一直在首都跟着姚青做事,军校一别,他们再也没见到过。   印象里这个人行事偏激,不爱说话,并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在姚青身边总看见他,和他哥孟献长得挺像,怎么说呢,无论姚青叫他干什么都很有劲头。”   “之前有一次,不知道因为点什么,可能是卫兵的问题,姚青胳膊受了伤,他自己还没发火,孟默先冲过去把随行的卫兵骂了一顿。”姚琛泽一直对他父亲直呼其名,听着听着也习惯了。   “他很崇拜姚青。”纪戎总结道。   姚琛泽闻言轻嗤一声,“那这种人脑子可能有点问题,是得关注着。”   两人已经走到了停车位上,姚琛泽弯腰从后备箱里拎出一麻袋的特产。   “姚少爷现在亲自开车呢?”纪戎双臂一沉。   看来左寒给孟晏买了不少东西。   姚琛泽“啪”的关上后备箱,语气得意:“我现在穷了,卖车养老婆。”   林肯换成了大G,不知道是个什么穷法。   到家的时候,孟晏已经自己走回来了,正认真写着晚自习的作业。   一只猫趴在膝盖上睡觉,一只猫睡在书桌上,伸着爪子搭在作业本上做镇纸。   确实是一家之主没错了。 第57章 差点忘了,生日快乐   孟晏晃着脚丫子坐在游泳池边玩水。   纪戎一直保持着定期健身的习惯,下班后常去打打拳,又怕孟晏一个人无聊,也想拉着他多运动,天暖和起来后总带着他一起游泳。   教了个把月,终于教会了。只是这个不听话的,学着学着就要用两条细腿在水下勾着纪戎的腰,上身黏黏糊糊贴着,手也不老实。   好好的教学到最后总要变成哭哭啼啼的求饶和充耳不闻的鞭笞。   所幸运动量也够了。   “你是大坏蛋。”孟晏攀着纪戎的宽阔的臂膀,红着脸控诉。   也不知道是谁屡教不改。   纪戎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他总是忍不住上手去摸。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明天生日想怎么过?”纪戎捏着孟晏被水泡得红彤彤、软乎乎的小脚给他剪指甲。   去年,他们在孟晏的十九岁生日当天结婚,所以今年的结婚纪念日可以一并过了。   “年轻人的约会是什么样的?”纪戎有些烦恼。   “我不知道,我只想要哥哥陪。”孟晏什么也不缺,只希望得到纪戎的爱。   如果他身后有尾巴,在看到纪戎的每时每刻一定都摇得很快。   在纪戎面前,他就是缺爱的、贪心的小狗。   周一的课请了假,琐碎无聊的班也翘了,两个不务正业的人买了个甜筒一人一口,逛着街吃完,又去看电影。   电影都讲了什么,没看明白,光顾着在空旷的电影院后排接吻。   “我觉得有点浪费钱。”走出电影院,孟晏将压皱的衣服下摆扯平,佯装镇定地发表意见,银灰色的耳朵耷拉了下来,细密的绒毛上沾着不知道谁的口水。   回家也可以看电影,还方便些。   晚餐时孟晏收到了蛋糕、玫瑰花和一枚戒指。   江大明星和姜医生结婚后,无论上什么节目都会戴着明晃晃的婚戒,孟晏每次都会多瞥两眼。   被大束的玫瑰花埋住,孟晏举着手,对着星空下那枚漂亮的钻戒左看右看,眼睛湿了又湿,心里咕噜噜直冒泡。   他从来都不用羡慕别人。   两人生日隔得不远,没多久就是纪戎的生日了。趁着纪戎去洗澡,孟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道到时候该准备些什么。   脑子里有了几个点子,孟晏激动地跳下床,翻开新的日记本开始写写画画。   旧的练习本被他涂得乱七八糟,手里这个漂亮本子,他要从头开始认认真真写。   纪戎的日记本就摊开放在桌边,就像他清澈见底的心思一样,从不对自己设防。孟晏犹豫再三,趴在桌子上偷偷用手指推开封皮,鼓起腮帮子对着翘起的书角吹气,假装是风不小心翻开了书页。   去年过生日捡的树叶,还有他放学路上偶尔摘给纪戎的野花,都被这只温柔的兔子夹在了日记本里,妥贴收好。   无论他送什么,纪戎都很珍惜。   “今天接到了我的omega,看起来很瘦小,眼神很警惕,讲话凶巴巴的,应该过得很不好,很可怜,我希望能把他养得白白胖胖,期待。”   “耳朵真可爱。哦,我不是福瑞控。”   “孟厌的饮食喜好:不爱吃肉,爱吃胡萝卜?(此事待考证)”   “厌厌是个很可爱的小朋友,内心柔软又善良,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发现他的可爱。”   ……   “原来不是爱吃胡萝卜,是怕花钱。(考证完毕)”   “今天又发现了孟厌的优点:勤劳。小爪子总是弄得脏兮兮的,也不会剪指甲,还以为我没有发现袜子破洞的秘密,哈哈,笨呐,纪先生什么都知道。”   ……   “孟厌不爱吃蒜,以后做菜少放。这小崽子不挑食,找到这一条可真不容易,可惜还是被我发现了。”   “因为他嚼到蒜会皱眉。”   ……   “如果能把我的omega揣在兜里就好了,嗯,我得反思我的黏人。咳咳,纪戎,你二十八了,要稳重。”   “没有办法,因为孟厌太可爱了。”   ……   “孟厌的口头禅:真烦,烦死了,好烦呐,你真烦人。越来越软,怎么回事?”   “哦,是我的功劳。”   ……   “开枪了,会有麻烦,不后悔。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棍子落在孟厌身上。”   ……   “以后得写晏晏了,总会写错,还不太习惯。其实我从不觉得他是个讨厌的小家伙,他一直一直都是我的宝贝。”   ……   “人和人之间的羁绊很神奇,其实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很喜欢了。”   ……   视线模糊一片,孟晏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最后埋着脑袋趴在桌子上哭得肩膀都在颤。   棍棒、恶语带来的疼痛、委屈都没有叫他想哭。结果冰霜被暖阳融化后,全都淅淅沥沥落进了他的眼眶。   所以不是他爱哭,是纪戎太坏了。   ——   隔日大早,还迷迷糊糊睡着,纪母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又在催促着给纪苗苗介绍对象。   纪戎照常将孟晏送去学校,坐在车里给他弟打了个电话。   来了首都安家后,回家的机会更少,也确实很久没顾得上那个小兔崽子了。   “哦,哥,这个啊,这个不用你操心了。”电话拨了很久才接通,对面的人语气雀跃。   “有对象了?”纪戎想多问点,又忍不住叮嘱,“不能耽误学业,要保护好自己,也要多考察考察对方。”   “知道了知道了,叫我呢,挂了挂了。”纪苗苗好像确实很着急,话没说完,通话就断了。   总是冒冒失失的,越大越不听话。纪戎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   有个在政工部的学弟年后会调到宿城军部,人还不错,他原本是在留意着的,只是既担心纪苗苗不懂事惹人烦,又怕介绍的人性格不好起矛盾,一直犹豫不决。   这下算是省事了。   昨天休息了一天,一上午都很忙。   第四军医院附属研究所跟东部联盟合作的类基因药赛斯安德正式获批,有两只密封好的浓缩样品需要送到特殊药物储存室封存。   照样还是纪戎跑腿。   走出后勤部的老楼,忽然有些心神不宁,纪戎无意识点了点手机。   今天早上吃早饭时,孟晏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眼睛肿肿的,或许是昨天晚上在天台看星星看太久,吹风吹感冒了。   纪戎重新掏出手机,准备给孟晏的班主任打个电话,拜托她找个体温计给孟晏量一下。   “孟晏?今天没有来学校啊,不是请了假么,我以为连请两天呢。”班主任的话让纪戎愣在原地。   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想起萧远岱刚刚发来的信息,说孟默最近和薛景走动频繁。   “不如等他们办成了点什么再去抓?毕竟现在算是师出无名,我这边没有管辖权,你那边连权限都没有。”   “目前就算逮住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未遂估计都算不上,咱们还不知道这两个人要干什么。”   这两个人要干什么?   他突然想起很早很早之前,孟晏对他说过,薛景用订书机订坏了他的耳朵。   怎么能这样大意!   纪戎一边往停车场跑,一边打开软件查看孟晏的定位。他特意给孟晏的手机装上了军用GPS芯片,就是怕出意外。   ——   封闭的车厢里,孟晏努力克制着发抖,紧紧捏着慌乱中抠下来的定位芯片,再偷偷塞到车座的缝隙里。   他没有反抗,是他自己走上了车。   如果没有那通电话,是不是一切都还是原样?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他也很庆幸,是他接了电话,纪戎不用做选择。   “小狼崽子。”   “差点忘了,生日快乐。”   十年过去了,薛景的声线变了很多,又好像一直没变。温润沉稳中少了点清亮,有种刻意维持的正常,听起来很礼貌。   楠漨   孟晏霎时浑身发冷。   “我约了人见面,你猜是谁?”   话音未落,一个欣喜的声音远远传来,“景哥!你在跟谁打电话呢!”   纪苗苗!   孟晏倏然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耳朵里的欣喜变成了惊恐的尖叫。   “唔唔唔……”   像被人捂住了口鼻后不停挣扎的声音。   “我本来打算先打给纪戎让他做个选择,要不要拿你换他弟弟。”   薛景语气含笑,意思很明显。   他知道这样说,他的小狗一定会来。   “你先放人。”孟晏许久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不用担心,你知道的,我只对我的小狗感兴趣。”薛景循循善诱,“不要惊动任何人,现在,从学校里走出来,车就在街边,把手机交给司机。”   “听话,十秒之内,我没有听到司机的声音,我会直接杀掉这只小兔崽子。”   “你知道我会的。”   手机交出,短暂的交流后,立即被摔在地上,车轮碾过,橡胶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嘶啦声。   孟晏决定先把纪苗苗换回去,再想办法求救。   他不喜欢这个人,但还是要救他,因为这是纪戎的亲弟弟。   他还算是了解薛景。   薛景可能会立刻杀死纪苗苗,但不会立刻杀死他。   他会先戏弄他。 第58章 哥哥,我好疼   “你现在的眼睛,是宠物狗的眼睛。”   “我很讨厌。”   “我非常非常讨厌你现在的眼睛。”   薛景一直坐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孟晏,口中说着讨厌,语气却平静极了。   流浪狗的眼神是戒备、恐惧又暗淡的。   眼前的人太陌生了。   庭审那天突然看到孟晏,他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这是他的玩具,是他捡到的流浪狗。   如今成了别人家的宠物狗。   薛景站起身,走近,忽然伸手狠狠扯了扯孟晏的耳朵。   厚实的绒毛盖住了缺口,盖住了他打下的痕迹。   真是叫人不爽。   哪里都不对了,这不是他的小狗了。   这个人曾经眼巴巴跟在他身后叠声叫着哥哥,承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妄图寻求他的庇护。   他曾经得到过一份全心全意的信任、崇拜,让他这么多年越想越似猫爪挠心般难受。   “纪苗苗呢?”孟晏终于开口询问他最关心的问题。   他无法理解薛景的偏执,也不想理解,讲完这句话就紧闭着嘴巴,屏住呼吸,不愿意从这个神经病身上闻到任何味道。   “嚯,你现在已经高尚到这种程度了?开始舍己为人了?”薛景笑了起来,重新兴趣盎然地、专注地看着孟晏的眼睛,又好心地解答,“他已经走了。”   “他可没有你高尚,我一松手,他就跑了。”   “所以说,他没有你有趣。”   手被绑缚在了身后,心脏咚咚咚直跳。   怎么可能不害怕?   是这个人假模假样把他领回去,给他干净的食物和水,然后在他最信任的时候露出獠牙,再大肆嘲笑他的天真愚蠢;   是这个人扯着他的耳朵,钉入生锈的订书钉,又自顾自就他会不会因为破伤风死掉的问题与他打赌;   是这个人钳着他的手臂,纹上了洗不掉的标记,然后对着尚在处处渗着血珠的手臂不停欣赏,再心情颇好地摸摸他的头,亲昵地唤他小狗。   孟晏已经形成了看到薛景就会恐惧的条件反射,与记忆无关。   堆满货架的地下室,薛景的脚边散着几箱武器,孟晏认不全。   薛海明死后,到底还是留了点外人不知道的东西。   书包被翻了个底朝天,刺啦一声,薛景随意划开打火机,拎起一本书点上,再随意地扔进沾满黑垢的垃圾桶里。   火舌肆意燎着纸张,明明灭灭。   趁着薛景专注地烧着他的书,孟晏一边悄悄四处打量,一边在脑子里设想着各种情形。   薛景好像是在等人。   如果他要逃跑、要反抗,现在应该是最好的机会。   可万一失败了,等待他的又是什么?是不是变本加厉的折磨?   再等等吧,再等等。   可能纪苗苗会立即联系纪戎,也可能老师会发现他的缺勤打电话叫家长。   最晚拖到傍晚,放学的时候,纪戎肯定会发现他不见了。   可如果那辆座椅缝里塞着定位芯片的车又开走了怎么办?   到那个时候,他又该如何求救?   孟晏的沉默引起了薛景的不满。   “你在想什么?”   “想那个废物alpha?”   “他都没有完全标记你吧,也不是那么重视你嘛。”   苡橋   被完全标记过的omega颈后会出现专属的标记,孟晏的腺体上现在只有一个淡到看不清的牙印。   薛景微微眯起眼睛,语气笃定,“alpha天生就有强烈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他不完全标记你,不过是不够喜欢罢了。”   “上学?搞这种过家家的把戏,可笑。”   “你就不该把眼睛放在别人身上,我应该把你的眼珠子扣了。”   无论嘴里在说着什么样的狠话,薛景讲话的腔调一直是平静又礼貌,透着股漫不经心。   孟晏依旧沉默。   纪戎想等他上了大学再进行完全标记。   他的alpha固执地想把他缺失的一切都补齐,想让他好好体验没有被毁掉的人生。   因为今天要去上学,昨夜纪戎甚至克制着没有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会叫他尴尬的痕迹。   在纪戎面前,他不需要成为烦恼的、孤独的大人。   这些,薛景怎么会懂呢。   因为提到了纪戎,眼前的人隐隐有动怒的迹象,孟晏适时开口,岔开话题,“你想干什么?想要钱吗?”   除了耐心地一本接一本烧光了他的教材、作业本和试卷,薛景没有联系任何人。   “干什么?”薛景重复,火苗跃起,他随意地甩了甩被灼热气流烫到的手指。   “没记错的话,十年前,我把你拴在西部矿场的时候,是不是和你说过,要乖乖地等我回来。”   “我只是在找回我的东西。”   “如果不是为了找你,我早就跑了。”   “这十年,你是不是得赔给我?”   这十年是你作恶多端应得的,与我无关。   孟晏在心里愤怒地反驳。   眼见着孟晏皱着眉不以为然,薛景歪了歪脑袋,自以为做出了极大的让步,“你喜欢纪戎那样的?我可以模仿,我最擅长模仿他这样伪善的人了。”   不听话的狗除了打服之外,偶尔还可以给点诱惑。   “我不是狗,更不是你的所有物。”孟晏紧紧攥着被麻绳磨痛的手腕,试图积攒起一点反抗的勇气。   薛景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耐着性子给孟晏解释,“你一直都是我的啊,不信,你看看你的手腕。”   曾经会全心全意对他摇尾巴、被打了之后只会呜呜哭的小狗开始变得伶牙俐齿。   真是让人不适。   不知是为了向谁证明,薛景走过来,随意地解开了绳子,又死死钳着孟晏的手腕,将碍事的袖子捋上去。   总是被衣袖、各式贴纸遮挡的赤鹰纹身完整地露了出来。   就算没了绳子束缚,力量还是太悬殊了。   孟晏抬头,看着薛景的眼睛,忽然用尽全力往下一蹲。   垃圾桶就在脚边,正蚕食着残缺纸张的火舌顺着衣料燎了上来,空气里瞬间混入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   剧痛传来,整条手臂疼得发麻,孟晏佯装镇定,忍得声音在抖,“现在没有了。”   扑灭了衣服上的火,赤鹰图案早就搅碎在血肉里辨认不出,薛景一脚踢翻了垃圾桶,又顺手狠狠揪着孟晏因戒备而竖起的狼耳往一旁的货架上撞。   “很好。”   “很好。”   他重复着这句评价。   在薛景努力重新平复心情的当口,等的人终于来了。   孟晏捂着手臂躺在地上,模糊的视线顺着沾满尘土的旧皮鞋、皱巴巴的裤腿一路往上。   他看到了孟默。   胡茬掩盖住了熟悉的面容,这位许久未见的堂哥好像没看到他似的,径直踩在了他的手指上。   孟晏没忍住轻哼一声。   所幸他的痛觉神经好像已经麻木了。   薛景踢了踢敞开的箱子,“能用的都给你带来了,别忘了承诺我的东西。”   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交易,孟晏支着耳朵试图听清对话。   “钱还没到手,你别冲动。”孟默提醒。   “什么钱?”薛景语气疑惑。   “你整这么一出,不是为了逼纪戎拿钱赎人?”孟默明显动了气。   面对薛景的出格,应该没有人能心平气和。   “我要钱干什么,我只是找回我的狗。”薛景礼貌笑了笑,双手接过孟默递过来的手提箱。   “你他妈真是个疯子。”孟默转身快步往外走。   薛景好像得到了嘉奖,悠闲地吹了个口哨。   脚步声渐远,四周重新变得安静,孟晏被薛景轻轻扶着靠墙坐起来。   “你怎么就不听话呢。”薛景叹了口气,又小声提醒:“不听话的小狗,会被杀掉哦。”   孟晏不可控地发起抖,薛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别怕,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之前那个选择没有做,算了,我来重新让你的alpha做个选择。”   说着薛景的眼睛亮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提箱,托出两个黑色的方盒。   孟晏不知道那是什么,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时间被疼痛和恐惧无限拉长。   只希望纪戎能很快发现异常,像以前一样立马出现。那他一定会紧紧搂着纪戎的脖子,把现在压在心底的恐惧和委屈都大声哭出来。   “下次受委屈了、遇到危险了一定要喊出来。我就在附近,你大声叫我的名字,我耳朵很好的。”   “我会立马出现,把我的小王子安全地带回家。”   纪戎曾经这样对他承诺。   想着这两句话,仿佛得到了一点安慰。   在孟晏心里,纪戎是无所不能的。   可这次不一样,或许纪戎也会有危险呢?孟晏又开始担心。   薛景是个行事乖张又极善于伪装的疯子,戚森与他完全无法相较。   他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当薛景凑近,双臂环着他的腰,将其中一个方盒扣在他腰间的时候,孟晏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   “哥哥!”   “纪戎!”   “纪戎!”   不是求救,是内心极度惊恐下脱口而出的两个字。   “嘘。”薛景竖起食指,皱起眉,非常不满。   头顶的照明灯年久失修,昏暗的光线放大了听觉。耳边“咔擦”一声,是子弹上膛的声音,薛景缓慢地转过头来,表情错愕。   刚刚被叫到名字的人正冷着脸站在几米开外,手里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   是纪戎!   来得太快了,他还没来得及布置,又被搞砸了!   他什么都没弄好!   实在是扫兴了,实在该死。   孟晏的眼泪唰的掉了下来。   “哥哥,哥哥,我好疼。”他对着纪戎小声哭诉。 第59章 我不想你来接我了   十分钟前。   快速移动的红点最终停在了高楼的偏角。   周围建筑太多,走动的人还不少,纪戎紧咬着后槽牙,不知从何找起。   是停在这里寻找?还是继续跟着移动的定位系统前往郊区?正尽力冷静观察着四周情况,就见一辆朴素的灰色大众直直驶过来。   车牌是萧远岱曾提过一嘴的,戚叙民悄悄给孟默配的车。   纪戎立即闪身躲好。   地下车库的监控死角。   下车的果然是孟默,身后还有两个帮手,其中一人手里提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手提箱。   纪戎猫着腰跟了上去。   进了后勤部之后,他的配枪已经上交,来得太匆忙,后援还没赶到。   只能赤手空拳了。   走过狭窄的楼梯口,拐过走廊,陈旧的仓库发出塑料久置后的味道,一排排的货架挡住了视线,看不清里头的情况。在无法辨认的细碎人声中,纪戎捕捉到了一声熟悉的、细弱的哼叫,他没忍住,捏得拳头咔嚓一响。   只停留了一会儿,孟默就走了出来,身后的人提着两个巨大的褐色皮箱。   交换了什么?   纪戎退到走廊的拐角屏气蛰伏,在孟默近身的一瞬,将他一把撂倒。   孟默的手下意识撑在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将胳膊折成了一个恐怖的角度,咔嚓一声,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高胖的打手立即从背后锁住纪戎的咽喉要往墙上撞,纪戎顺势用双脚蹬住墙壁,借力往后跃起,将背后的人狠狠砸在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伴着孟默不停的哀嚎,纪戎长靴一扫,又将第三人铲倒。   折腾出了不小的动静,可能已经惊动了仓库里侧的人。   撞掉的箱子里散出一堆好枪,纪戎迅速挑起一把USP,利索地装上弹夹、消音器,对着三人的双腿各补两枪。   或许是孟晏绝望的叫喊遮盖住了外面的异常,纪戎依声而入,在日光灯又一次闪动后,快速定位到了里侧的二人。   看到纪戎的一瞬,薛景的表情扭曲起来。   为什么要破坏他的好心情!破坏他精心策划的游戏!   为什么全他妈要跟他作对?   没来得及开口,一发子弹已经打在了薛景手上。   巴掌大的操控器应声滚落在地。   又一声被消音器抑制过的枪声响起,第二发子弹擦过头发,贯穿了薛景的右耳。   纪戎保持着警戒的姿势,单手持枪对准薛景,又蹲下安抚孟晏,查看他的伤势。   孟晏想尽力忍住哭声,可在见到纪戎的这一秒,全身的疼痛好像都活了过来,只能在喉咙管里拼命压抑着止不住的呜咽。   将人搂进怀里的时候,有坚硬的金属铬到了腹部,纪戎的表情霎时僵住了。   “哈哈哈哈哈。”   忍下肆虐的愤怒后,薛景垂着流血的手,好像感受不到疼,只安静又期待地观察着纪戎的表情,此时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boom!”他夸张地模仿着炸弹爆炸的声音,一步步往后退去,猩红的血沿着受伤的耳朵挂在衣襟上。   “我原本打算在孟晏身上、市政厅都装好炸弹,再叫你来选择,我真的很想看看你会怎么选。”   “可是你来得太快了,破坏了我的游戏,太扫兴了。”   “所以,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已经全部按了倒计时。”   “60秒倒计时早就开始啦!剪哪根线都不用选,因为已经来不及啦!哈哈哈哈!”   说话间,他将口袋里的手铐钥匙吞入口中,转身就跑。   在薛景说话的间隙,纪戎已经摸到了方盒上的军用标识,额头上的冷汗霎时冒了出来。   是IED黑盒子,整个线路都有回路,极难拆除。   手边没有任何趁手的工具,短短的三十多秒,他可能连外壳都无法拆开,更不要提摸清内部的复杂线路。   幸运的是角落里的另一组方盒并没有组装好。   终于意识到了腰间的东西是什么,孟晏急速喘着气,吓得哭不出声,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滚落。   早知道是这样,他不该求救的,他不该叫纪戎的名字。   “别怕,没事的。”纪戎朝孟晏笑了笑,试图找准角度用子弹崩掉手铐。   孟晏被背铐在靠墙的粗壮铁架上,根本没有角度可以规避弹头铜覆皮和铅心的溅射威力。   二十五秒。   纪戎抖着手摸出身上的两只赛斯安德,用牙咬开封盖,两只粗壮的针头一齐扎进胳膊,蓝色的药剂被快速推进体内。   是姜愿以前给萧远岱打过的那种增强精神力的类基因药。   手里这两支浓缩的加强剂效力过强,注射后会导致精神力暴涨,极易失控,需要严格控制用量,目前仅由军政处保管。   针头拔出,带出一串混着蓝色液体的血珠。   十八秒。   纪戎蹲下,冷静地解开了孟晏腰间的按扣,将那组军用强力炸弹稳稳托在左手上。   “没事了,没事了。”他又用空下来的另一只手搂住了孟晏,轻轻拍着孟晏颤抖的背,像每次他的omega做噩梦时那样安抚他。   毛绒绒的耳朵扫在脸上,纪戎凑过去很轻很轻地咬了一口。   十秒。   在孟晏看不到的地方,突然暴涨的精神力包裹着黑色的方盒,渐渐凝成实质,具象成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   “晏晏,要好好照顾自己。”纪戎叹了口气,捂住了孟晏的耳朵,又将他的脑袋按在怀里。   温顺的兔子怀抱着炸弹,奋力往货架后跃去。   “我很抱歉。”他真的很不舍得。   话音未落,伴着一声怪异的闷响,成排的生锈铁架噼里啪啦向后倒塌。   成吨的冲击力产生的作用效果被庞大的精神力抵消,兔子瞬间便化为了虚影。   兔子,温顺,软弱,约等于无用。   “哧”的一声,有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侧,捂着耳朵的手慢慢垂了下去,原本贴近的上半身好像失去了支撑,重重地靠了过来。   空气中只剩下碎成粉末的不明物质顺着气流扬起,像一道寥寥灰烟。   孟晏意识到了什么。   大片大片的血迹从颈后腺流出,他木着脸想伸手去捂,哐当一声,链条猛的拽紧。   手还被铐在背后无法动弹。   叫他心惊肉跳的红依旧不停往外渗。   孟晏无助地抵靠着纪戎的脑袋,支起上身,急切地想拿脸去蹭,去堵。   手腕被金属磨出血的痛、手臂内侧被火灼烧的痛全部离他而去了。   原来治愈疼痛的方式是用另一种更痛的伤疤覆盖。   心脏仿佛被无数根针扎穿,和纪戎的腺体一样,朝外噗噗冒着血水。   他的眼睛里猩红一片,声带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像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空旷的仓库静悄悄,无人回应他的绝望。   “哥哥…”   “哥哥,我好疼。我不想你来接我了。”   “我不想你来了。”   “我不想的,我错了…”   “哥哥,理我。”   “纪…”   “你理一理我啊…”   我再也不敢,叫你的名字了。 第60章 S级alpha多金贵啊   在漫长的等待时间里,孟晏的双手已经生生挣脱了铁铐,他脱下残破的外套,抖着手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按住出血口,又摸出纪戎的手机联系了所有能联系的人求助,嘴里一遍遍说着,“在地下仓库,在宿城南边江淮大厦的地下仓库。”   颈后腺受到巨大损伤,纪戎身体的各项机能直线下降,失血过多导致面色格外苍白,甚至一度检测不到他的生命体征。   姜愿趔趔趄趄踩过一地的废旧塑料,看清情况后吓得不轻,咚的一声跪在地上,立马大力做着胸外按压。   他人就在宿城,本是被纪戎提前叫过来看看孟晏受伤情况的,得了准确的位置后第一个赶来了。   电话甚至打到了盛怀松那里。   忙碌的首都军长耐着性子才从哽咽到失声的几句话里听出头绪,搞清楚状况后当即叫了专机来接。   萧远岱来得也不慢,奈何薛景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疯子,事态的发展太过突然。   走廊里躺着的三个人被押送回了首都。   不知道孟默想用那点军火干什么,他离开首都时带走了两个黑盒子,竟然没人上报,可见军政处的武器库管理混乱。   联盟最好的公立医院,持续了十个小时的抢救后,纪戎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明晃晃的顶灯照在洁白的瓷砖上亮得刺眼,杂乱的脚步声突兀地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三五个医护人员推着挂满吊瓶的病床急匆匆跑进电梯,要将病人转移到重症监护室。   孟晏一直守在手术室外,见状立即起身想跟着跑,谁知脚下脱力,一下子摔在地上。   他错过了转瞬即逝的那一眼,只觉得病床上的人好像要和洁白的被褥融为一体。   纪母难得出趟远门,拎着个粉色的保温桶,伸长脖子站在ICU紧闭的大门外试图看清里面的情况。   什么也看不清,她红了眼睛,没由来地说了一声,“哎,对不起。”   不知道在向谁道歉。   纪苗苗受了惊吓,回去就高烧不退,现在也不爱闹了,刚刚走过来的时候一直埋着头,老老实实跟在纪母身边。   没人知道他跑出去之后干了什么,只知道事发一个多小时后,宿城警方才接到了语无伦次的报警电话。   钱包、手机被收缴,纪苗苗慌不择路跑了很久,等确认没有危险后才想起来应该借部手机给他哥打个电话。   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借了,他又发现自己压根不记得纪戎的手机号码。   孟晏杵在一旁,几次三番想开口问,能不能让纪苗苗离纪戎远一点,又在看到纪母通红的眼睛时忍了下来。   如果要说是谁给里面那个人带来的灾难更多,应该是他吧。   他有什么立场要求别人?   “目前也没法进去探视,我会在这里守着的,妈妈回去吧,家里离不开人。”最终,孟晏这样开口劝说。   纪戎不在,他到底成了一个烦恼的大人。   三天后,孟晏才被允许进ICU探视。   纪戎埋在密密麻麻的管子里,一直没醒。   短暂的十五分钟里,孟晏一声不吭,固执地伸着手一遍遍摸着纪戎露在外面冰冷的脚,想替他暖一暖。   玻璃给阳光镀上一层不明显的彩,因为有了光,平整的地面被分割出边缘笔直又不规则的形状。   孟晏找了个阴影处,将被褥卷起来当坐垫,又掏出张新的试卷趴在低矮的窗台写,写着写着,他就要走神朝窗外看,等意识到阳光逐渐刺眼的时候,再挪一挪位置。   晚上,被褥摊开就是他的小床。   连续两周,孟晏一直守在ICU门外,几乎是寸步不离。   一天的时间好像被分割成了两种速度,进去探视的十五分钟眨眼便过,在外面的二十三小时四十五分钟慢得人心慌。   他的人生仿佛一个破风箱,原本到处漏风,被纪戎捡回去仔仔细细修补好,现在又重新摔坏了。   只是这一次,外表看起来毫无变化。   杨羽劝孟晏在楼下开个病房,等能探视的时候来看两眼,毕竟孟晏的手腕和胳膊伤得很重。   皮外伤虽然没有性命之忧,恢复起来也是格外疼的。   孟晏不肯,“其实我习惯了睡地上,不会睡不好。”   他一向固执,没人能劝得动。   杨羽只好天天大老远来给孟晏送吃的,再多陪他坐会儿。   “真的不用这么麻烦。”孟晏没有胃口,只是单纯不想拂了杨羽的好意,机械似的往嘴里塞着饭菜。   “纪先生以前闲聊时跟我说起过,他最高兴的时候,是你上秤涨了体重的时候。”杨羽心里难受,想劝孟晏多吃点。   孟晏闻言低头扯了扯嘴角,他也发现了。   纪戎的日记本最后一页,记的是他每次的体重记录,如果涨了,纪戎会在后面画个笑脸,如果不理想,他会画个哭脸。   “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对我这么好的人?”孟晏喃喃自语。   杨羽垂下眼睛,不知说什么好。   “其实我刚和,刚和他住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把小区里的废纸壳和瓶瓶罐罐往家里捡。”   “一开始我偷偷藏在房间的柜子下面,后来他发现了,帮我收到宽敞的阳台上攒着,攒够了量再领我去卖给丁老头,拿着那几块钱给我买冰淇淋吃。”   “他甚至没有批评我一句。”   “后来我才知道,丁老头每次给我的零钱都是他提前放好的。”自顾自说着话,孟晏的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这些天,他签了无数封家属知情同意书,木着脑子听着各种难以理解的医学术语,常常对着试图向他解释原理的医生无端掉出两滴泪,直等泪痕干了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   孟晏又很庆幸,他是有权利签字的家属。   趁着午休时间,姜医生提着药箱上楼来给孟晏换药,这次面上有了点喜色。   他是跟着专机来的,到了首都后一直住在这边的婚房没回去。   “很神奇,纪戎的基因等级在几秒内由A级迅速跃升到了S级,并且在精神力耗竭后依然维持在了类S级,目前看来,各项数据的走向跟当初姚琛泽腺体受伤后的情况基本相似,这是好消息。”   “连续测了两周,数据还是挺有说服力的,那群老头刚开完专家会议,应该不会有错。”姜医生表述谨慎。   他在治疗团队里只能算个助手,毕竟全联盟相关领域最优秀的医生和研究员都赶了过来。   孟晏不明白,只是因为姜愿嘴角带笑,所以他直愣愣盯着姜医生一张一合的嘴。   姜愿用孟晏能听懂的话跟他解释。   “是这样,一般情况下,alpha在基因跨越到S级后,都会因为暴涨的精神力而失去理智,具有极强的攻击性且不可逆转,有人会丧失听力、嗅觉、视力,这还是好的情况,坏的情况,是立即死亡。”   “联盟几年前就叫停了一切基因越级实验,五年间,七十一个实验体,均是被判了死刑的A级alpha,无论越级后情况如何,全部在实验后的一周内陆续死亡。”   “纪戎不一样,他的精神力在暴涨之后迅速消失了,没有引起以上麻烦,他的身体机能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恢复,至今昏迷不醒是因为精神力受到了过强的冲击力,导致腺体毁灭性损伤。”   “所以,坏消息是,联盟对S级腺体的研究少之又少,姚琛泽那一例都很罕见。以纪戎目前的自愈速度来看,距离恢复意识还需要十多年,在这之前,他的器官会先陆续衰竭,所以如何加快S级腺体修复速度,是下一步治疗的重点。”   说到熟悉的领域话总是格外多,姜愿拎起保温杯喝了一口,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感慨一声,“S级alpha多金贵啊。”   他这个级别的研究员能进治疗组还是靠和病人的关系。   现在多少人盯着这个ICU,眼睛都快盯穿了吧。   一个A级alpha能够使精神体具象化本就闻所未闻,更不要说精准地操控精神体来抗衡炸弹的冲击力。   从A级alpha跃升为S级alpha又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孟晏不关心基因等级,他只知道纪戎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这是他这些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悬着的心骤然落下,孟晏一下子脱力往后栽去,吓得杨羽一把扔了手里的盒饭,才堪堪来得及把人扶住。   果然,在确认纪戎已经平稳度过基因越级的第二天一早,就有一群军政处的大领导从电梯里走了出来,身后三四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一边小跑着跟上,一边喋喋不休解说着什么。   孟晏对着唯一认识的盛怀松鞠躬道谢,又老成地表示要把手里的钛矿经营权上交联盟,只希望盛军长能调用最好的资源,加紧投入S级腺体研究中。   “你好好养你的病,赚你的钱,人是我邀请进军政处的,这件事本来就应该军政处来管。”盛怀松脸色不大好,瞪了身旁的辛锐铭一眼。 第61章 控制不住的尾巴   无论是武器库管理还是恐怖袭击,都是统战部的统辖范畴,脾气火爆又异常固执的辛锐铭上将难得没有和盛怀松呛起来。   是他不顾盛怀松的态度,执意卡着纪戎进统战部的调令。   结果纪戎用实力证明,全联盟上下,所有的猛兽类alpha都算上,或许都没有一只兔子alpha有决断、有魄力。   而且很难讲,如果一开始纪戎就有配枪,是不是可以在第一次进仓库时就顺利卸掉歹徒的武装,是不是可以不用耽误那么久、生出后续这么多事端。   宿城军部安排人对事发仓库进行了全面排查,发现薛景为了博人眼球,特意在仓库放了两个广角摄像头,完完整整记录了当时的情形。   那段精神体将军用炸弹绞成粉末的画面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引起了轩然大波,最后是军政处出面屏蔽掉了社交媒体上的相关视频。   想到当时的事,盛怀松冷哼一声,故意问,“辛上将,你觉得这样的资源分配合理吗?”   “你的傲慢和偏见在杀死联盟。手伸得太长了。”   被当众训斥,已经年过半百的联盟上将涨红了脸,他脱下军帽,默默站了会儿,沉声承诺:“我会配合研究所进行腺体研究。”   他也是个S级alpha。   另一位愿意配合研究的S级alpha前两周一直在外执行任务,得了信草草解决完手里的事,赶回来后往ICU楼下的病床上一躺,对着姜愿就是一句,“来吧,抽我吧。”   姜医生捂着额头,格外无语,合理怀疑姚琛泽被萧远岱附身了。   那位一贯跳脱的边牧警官也变了,心里憋着气,正铆足了劲儿想逮住逃窜出省的薛景,见了两次面都是行色匆匆的,人沉默不少,眉眼间多了点狠戾,仿佛和姚琛泽互相夺了舍。   其实姚少爷如此积极,很大一部分原因应该是上次住院时的体验太好,左寒天天陪着他,有事没事就推他出去晒太阳,两个人甜甜蜜蜜说说话。   这回左寒更是贴心了,连吵架都很小声。   也不看看他是为了谁的好友老公牺牲至此。   “再不去上学都要放暑假了,课还跟不跟得上了,不上学了?”左寒坐在病床边翻着孟晏空白一片的练习册,神色严肃,连发三问。   孟晏终于听劝,睡到了病房里。   杨羽坐在一旁,手里打着毛衣,闻言摇了摇头。   “要上的。”孟晏老实站着,声音很小。   他其实一直都有点怕左寒,尤其是这个人冷着脸凶他的时候。   “真不上学了,等纪先生醒了肯定要生气的。”杨羽适时开口。天气这么热,他抱着毛线捂出一头的汗。   等萧远岱回来的时候,天气大概就会凉下来吧。杨羽觉得很合理,接着埋头织他的毛衣。   因为有了足量的S级腺液做测试,很快通过比较实验,研究所做出了目前最合理的药物选择,又对已有的腺体修复类药物做了一些改进。   经过孟晏同意,改进后的修复类药物注入到纪戎体内,再根据临床反应调整用量。   东部联盟对颈后腺的药物研究更为先进,也对纪戎的案例非常感兴趣。   在盛怀松的首肯下,两个联盟进行了合作。   在因边境贸易问题摩擦不断的当口,这种深度合作算是联盟间关系缓和的契机。   孟晏回了学校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上课,还跟以前一样,课间动不动就有人送文件来给他过目签字。   只不过不仅有毕恭毕敬的助理,还有军政处的要员。   孟晏处理起这些事来越发得心应手,看着很像那么回事。   不知不觉间,他又成了学校里的名人,只是这次不是恶意的批斗,而是夸张的赞扬和离谱的吹捧。   孟晏看得很开,对外界真真假假的评价充耳不闻,依旧埋着头认认真真做他的学生。   他到底成长了许多。   半个月之后,研究有了很大的进展。   东部联盟的一则既存案例表明,高契合度的omega腺液对S级alpha腺体的恢复有非常大的助益。   万幸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药物治疗之后,纪戎的颈后腺已经能够提取出微量的腺液,而孟晏更是巴不得能出点力。   经过了两次实验求证,孟晏和纪戎之间的信息素契合度高达98%,他的腺液对纪戎腺体的治愈非常关键。   得知这件事后,孟晏一夜都没合眼,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蹲在医生办公室外等着管事的白大褂来上班。   抽取腺液的过程是非常难受的,尤其对颈后腺比较小的omega而言。   孟晏跟不要命似的,研究员让他在感到头晕不适时立刻喊停,结果直等一针管抽完,眼前的omega都一声不吭,静静竖着耳朵,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研究员晃了晃足量的针管,表情有点懵。   夜里,孟晏会独自紧紧抱着纪戎的日记本入睡。   知道纪戎完全脱离了生命危险之后,他就没有再在人前落过泪,只会在暗夜里举着手机亮起的手电筒,一边一遍遍看着纪戎的笔迹,一边偷偷哭。   直到有一次,他的眼泪将纸张上的笔墨晕开,不知是因为眼眶太湿还是因为笔墨晕得太花,他一时看不清那些熟悉字句,之后便再也不肯夜里随意翻看那本日记了。   反正看了太多遍,连少有的两个错别字都会背了。   “我的omega会是什么样的呢?去市政厅的那天早上,我有过一些设想,是矮小的、白色的兔子吧?”   “直到掀开帘子,哦,原来是凶巴巴的小灰狼呀。”   ……   “看起来似乎是我在给孟厌一些外界的帮助,其实是我需要陪伴,是他一直在治愈我。”   ……   “忙碌的军部生活,和我当年在军校时的设想有些出入,年少无知啊。”   “异地恋真的很烦,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要先和晏晏说‘老公亲亲’,然后观察他的表情。”   ……   除了这些,日记本里什么都有,有咽喉部位的穴位介绍图,有苦恼的、不停修改的约会计划;孟晏今年的发热期已经都标上了红点,生日那天的日历数字上画着一颗大大的爱心。   他幸福的生日啊。   孟晏想着想着,把重新开始掉毛的耳朵盖在脑袋上,静静发呆。   纪戎的生日那天是兵荒马乱的,孟晏已经记不大清了,只依稀记得商场来过电话,告诉他定的戒指寄到了。   可那时他哪有心思去取。   等纪戎转到加护病房之后,孟晏才终于去了一趟商场。   一切都规划得很好,除了没有观众的烟花表演,除了纪戎的手指已经瘦得戴不牢那枚原本尺寸刚刚好的戒指。   孟晏怔怔发愣,哑着嗓子道歉:“哥哥,我买错了尺寸,对不起。”   “是我买错了。”   他忍着眼里的涩意起身摘下那枚戒指,刻着名字的戒圈刚滑过指关节,忽然被勾住了。   孟晏不可置信,立即去看纪戎的脸。   可床上人依旧紧闭着双眼,只有微弱的力道固执地勾着那枚戒指。   “哥哥!”孟晏想立即扑在纪戎身上,像他经常做的那样,心里又害怕压痛哪里,克制又克制地轻轻把自己的脸贴在纪戎脸上。   哭不尽的眼泪掉进了纪戎深陷的眼窝。   自那天起,孟晏又开始注意形象,也更加积极地去抽腺液。   暑假到了,他每天坚持给纪戎擦洗,困的时候就缩在纪戎的病床边歇息,嘴里含糊不清地和纪戎说话。   “哥哥,听萧警官说,薛景已经死了,因为暴力抗捕,被他亲手击毙了。”   “他叫我一定转告给你,要你谢谢他。”孟晏尽责地向纪戎转达着被交代了几遍的话。   萧远岱的原话自然没有这么委婉。   “哥哥,我私底下还是和纪苗苗说了,我说他自私,说他不该认为你的付出理所当然。他向我道歉,态度挺好的,都哭了。”   “可我还是拜托他不要总是过来。”   孟晏沉默片刻,给自己解释,“可能是因为,我想一个人霸占哥哥的称呼吧。”   “我是不是做得不太好啊。”他习惯性发问。   空旷的病房里依旧无人应答。   孟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伸手捏住了纪戎的无名指和小指,像他以前走路时经常牵的那样,又轻轻将耳朵贴过去听纪戎的心跳。   在咚咚咚的心跳声中,他做了很美的梦,梦里纪戎将他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醒来的时候脸上有泪,又觉得尾巴骨很痛。   孟晏不明所以,伸手往后一摸,摸到了一手绒毛——他的睡裤后面拖出了一条长长的灰色狼尾巴。   因为过度抽取了腺液,导致精神力耗竭,虚弱的omega会在一段时间内无法控制好自己的兽类第二性征。   孟晏的兽耳因为错过了生长期,成年之后再也无法收回,一直顶在脑袋上。   这次过度抽取腺液后遭殃的竟然是他的尾巴?   这还怎么见人啊!   病房里满满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因为孟晏的信息素已经很淡了。可今天,空气中有了一股熟悉的甜味。   专注又烦恼地扯着自己尾巴的孟晏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晏晏。”   突然,沙哑的、含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轻得仿佛是错觉。   孟晏顿时像被按了停止键的玩具小狼,侧着身僵在原地,不敢抬头,也不敢动弹,怕一切又是幻想。   可他的尾巴已经控制不住地开始在身后摇晃。   逐渐模糊的视线里,有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圈住了他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