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你的药   作者:十九星   文案:   你做过什么舍弃脸皮的事?   黎澈:谢邀,为了追十九岁的小男孩儿,藏房本骗合租。   完美贴合理想线的人很难再有第二个。与终身幸福相比,这点脸皮算什么?   功夫不负有心人,黎澈成功和唐忍突破室友关系。   可渐渐地,黎澈发觉对方在刻意回避更深入的接触。   难不成是柏拉图?   小男友红着耳朵否认:“我不是柏拉图,我只是……不想弄脏你。”   黎澈本以为这只是少年人野性的青涩,直到那天撞见唐忍用点燃的烟触上肋骨,他才猛地醒悟——   唐忍口中的脏,可能和自己理解的不太一样。   ——   短暂的十几年里能经历多少糟心事?   父母?学校?老师?   灰暗无光的人生里,唐忍用最后的力气挣扎着。   他从未想过会有一个黎澈这般耀眼的人愿意奔向他、善待他。   面对一次次的温柔照顾,唐忍义无反顾地选择陷入。   他以为这是一场注定终结的飞蛾扑火。   勒令全家戒烟的黎澈:“瞎TM以为什么?过来,亲一口。”   勤劳聪明占有欲强年下攻(唐忍)   为爱躺平惯毛病宠溺受(黎澈)   原名:破晓   【雷区呀】:   黎澈有过前男友(当时铁1)   配角栏里是副cp,出场大多是为了推动主角发展   略现实,但甜   内容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忍,黎澈 ┃ 配角:黎泽,李垣 ┃ 其它:预收《只有你能闻得到》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药到病除,百毒不侵。   立意:无论经历多少苦涩与艰难,坚持下去总会冲破束缚,重见新生。 第1章   盛会KTV门口陆续停下四辆车,十几人吵吵闹闹地钻出来,其中两女一男还在嬉笑打闹,言行幼稚,面容却不似那么青春。   “我抽根烟。”黎澈关上车门,冲着迈进KTV大门的几个人摆摆手,转身走向一边的垃圾桶旁拿出烟盒和打火机。   穿着皮夹克的男人跟在他身后,抬手拍上他的肩膀:“来一根。”   “细的,抽吗?”黎澈将刚抽出的烟叼在唇边,把烟盒递给他。   “管他粗细呢,喝晕了,醒醒神。”黄铭丰不客气地接过,又就着黎澈的手点火,深深地大吸一口。   “我说话你他妈是不是听不懂?”   身后不远处骤然传来一声怒吼,两人回身看过去,一个寸头肚大的男人夹着皮包,另一手指着一位身穿KTV制服的男服务生咆哮。   “我哥们儿摔着了你这样的负得起责任吗?”   黎澈瞟了那人一眼,眉头轻皱,又吸上一口烟。   “对不起,我没注意脚下。”那服务生边道歉边用力架起手里的烂醉酒鬼,那酒鬼腰弯得恨不得亲一口脚面,看上去喝得一丝意识也没留下。   服务生跟在那人身后,手里依旧尽职尽责地半搂着软泥似的客人,他身材高壮看着力量十足,奈何这泥醉的男人不配合,几步路即便是他力气再足也变得举步维艰。   “哪他妈招的人,扶个人都扶不明白。”那男人嗓门浑厚,看似没费多大力气却能让整个露天停车场都陪着他一起共鸣。   “装逼。”黄铭丰嗤笑着吸掉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按到垃圾桶顶碾掉火星,“你抽个烟怎么这么费劲?”   黎澈轻笑:“你这样的在清末时期就得是虎门销烟后自杀那一批。”   黄铭丰皱眉反应片刻,怼了他一下:“滚,抓紧抽,他们在群里催了。”   “你他妈的是不是小脑萎缩啊?!”又是一声咒骂,两人再次寻声望去,距离还挺近。   那服务生正努力将比自己肥厚二倍的人塞进汽车后座,那人意识全无半点不配合,男生高壮却架不住对方张牙舞爪地乱动,摆弄这么大一坨肉费力至极。   胖男人依旧夹着包在边上指手画脚,用震耳欲聋的辱骂替这倒霉的服务生助力。   就在这时,好不容易半个身子躺进座椅的醉鬼猛地蹬了一下左腿,恰蹬到男生的肋侧,他身体骤然失衡,直接摔到车门上,一只手迅速撑住旁边的车体才堪堪没有坐倒在地。   车门受力,弹动到极限角度,坏到不至于坏,声音听起来有些唬人。   “他妈的!”胖男人暴怒,一把抓起服务生领口将人拎起来,喊得面色火红:“把老子车门撞坏你给修?!”   “对不起,我没注意。”男生嘴上道歉,神色却波动不大,磁沉的语调听似诚恳,但不知是不是因为面色太过平静,胖男人感觉受到前所未有的挑衅,怒气更上一层楼。   他手臂用力晃动男生衣服,大喊:“你他妈这是道歉的态度?!”   “先生,如果车门损坏我会赔偿。”似乎是后领勒得太紧有些难受,男生皱皱眉握上衣领上攥得发白的手,说:“能先松手吗?有话好好说。”   “说他妈什么,你是不是傻逼,从出门就他妈给老子找麻烦!”那人收紧手上力道,就是不撒开。   男生如水的面色瞬间下沉,沉出一片风雨欲来的紧绷,他平和道:“能不骂人吗?”   那人一把将包甩进车里,伸出食指恶狠狠指着男生:“骂你怎么了?我他妈骂你还骂轻了!个智障东西,我告诉你,今天这车门要是坏了你别想好。”   黎澈眉头紧锁,感觉耳朵受到前所未有的污染,他扔掉终于只剩下屁股的烟蒂,抬腿向着那个方向走去,刚迈两步手臂便被人拉住。   “你干什么去?”   黎澈看向拦住他的人:“听着烦。”   黄铭丰“啧”了一声:“我去,好歹我有证。”他边走边嘟囔:“你去还了得。”   “诶!干什么呢?!松手!”黄铭丰的嗓门比那胖男人还响亮,一听就是长年累月发功,从力道到语态都非常专业,犯罪分子听见就头皮一紧的专业。   “你他妈谁啊?!”那人正在气头上,头皮不仅没紧反而更胀,转头看过去,被怼了一脸证件。   “我他妈警察,松开!”他使了个巧劲将男人的手腕拧开,男生得到解脱,不动声色地摸上被踹中的肋侧。   “你没事儿吧?”黄铭丰抬抬下巴看向男生,他平静摇头:“没事,谢谢。”   “警察?”胖客人火气消散半分,将信将疑。   “怎么的?不信啊?要不我请你去我那喝杯茶?”   说着他走到车边将那个受过撞击的金贵车门关上,又当着男人面合上,来来回回两次,看着他。   胖客人冷静下来,悻悻地闪躲目光不说话。   黄警官双眉上提扬起语气:“老实点,别惹事。”   警察同志功成打算身退,经过他身边道:“喝酒了吧?叫代驾了吗?”   “叫了,正来呢。”那人老实下来,强扯的一副好市民脸上带着几分不耐。   黄铭丰又看看一直默不作声的服务生,没说什么,径直走向KTV大门,路走一半想起来被自己遗忘在身后的高中同学,一回身,见那人竟是站在服务生面前。   胖客人临上车前凶恶地虚空指了指男生,看了一眼正向这边走来的陌生人,不想节外生枝,不甘地钻进副驾。   黎澈掏出兜里剩下的半包纸巾,低沉的嗓音和那胖子相比如同天籁:“擦擦。”   唐忍怔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裤腿,是刚一出门时被那喝丢神志的客人吐的脏污。   夹着纸包的手向上一递,唐忍反应过来,伸手接过,道:“谢谢。”   黎澈轻笑,与他擦身而过走进KTV。   唐忍跟着他的身影回头望过去,平淡的神色忽然一顿,英气的眉梢揪紧,捏着纸巾的手又摸回肋侧。   “管闲事这个病什么你是时候得的?”好不容易放假出来同学聚会还脱离不了义务,警察同志已然习惯进骨子里,但他这位同学却从来没有那个使命感,今天倒是新鲜。   “那就是个小孩儿,你看得下去?”黎澈不以为意,按下电梯按键。   “那能看得下去吗,谁想到你腿脚还挺利索,走我前面去了。”黄铭丰双手插兜,道:“那小孩儿是个狠角色,再不上去容易出事。”   黎澈挑挑眉:“狠角色?”被骂成那样还耐心道歉,对不起三个字好像长死在舌头上了似的,一点骂回嘴的意思都没有,这是狠角色?   警察同志摇头笑,出电梯前用手背拍拍黎澈的胸口:“咬人的狗不叫,这都是经验。”   两人跟着领路的服务生左拐右拐进入一间包厢,门甫一开,里面便传来一片哄闹。   “可算来了,都以为你俩跑了!”   “快来,每人一首,点歌。”   “黎澈你这狗东西怎么还这么帅!”   “这话刚才吃饭的时候你就说过了。”   “岁月是把杀猪刀,却只宰我一个啊。”   黎澈无奈笑着坐到空位上,屁股还没坐牢酒便递到面前。   今天高中同学聚会,54人的班级出席46人,十分难得的数字,晚饭过后许多人吵着没尽兴,第二场转战来到最近的KTV,房间里酒气熏天,音响里鬼哭狼嚎,这一宿可有的喝了。   唐忍用客人送的纸巾匆匆擦干裤腿洗了手,赶回岗位后不出意料地被经理指责:“这么长时间干什么去了?”   “送客人上车耽误了点时间。”他神色依旧,无风无浪,颇有几分触不到底的深邃。   经理最看不上他这个样子,职业生涯里少有遇到这样难啃的肉,作为上司的威严在这个人面前体现不出一分存在感,他回复过对讲机后不耐烦地指挥道:“去给B76送单,快点。”   唐忍面色平淡地道了句“好”,经理瞅瞅他,瞪了一眼转身继续忙别的。   “您好,送餐。”唐忍推着一车的餐食酒水敲敲B76的门,音乐和嚎叫震天响根本指望不上里面能有什么回答,他习以为常地准备开门进去,门却率先从里面被推开。   黎澈看着门外的男生一怔,微微一笑让过身。   唐忍眼中的深沉涌上几分亮光,他草草看了几眼这位客人便推着小车走进去。   黎澈坐回门边的位置,企图避开八卦的风口浪尖,却偏偏树大招风,校草的身份让他避无可避。   一个女生隔着两个同学问道:“黎澈你还跟秦炀处着吗?”   离得近的几人神色泛上些尴尬,纷纷低头,玩手机的玩手机,碰杯的碰杯。   黎澈笑笑:“分了。”   那女生对身边人的异样毫无所觉,继续问:“那你现在单身?”   她见昔日校草点头,兴致勃勃道:“考虑别人不?你觉得我怎么样?”   夹在中间的一位女生突兀地清起嗓来,黎澈喝了口酒淡淡道:“你有兴趣变性吗?”   正摆菜的唐忍忽然抬眼看了过去,黎澈似有所感,四目相对,男生迅速错开视线继续手头的工作。   他加快速度做完一切,拉着小车快步倒出房间,门关上前那位心大如撒哈拉沙漠的女士遗憾抱怨:“你别把性别卡那么死嘛。”身边的女同学忍无可忍拍拍她的腿小声道:“你少说两句。”   B76里的一瞥是唐忍最后一次见到那位客人,直至他夜班结束也没再有机会去那个包厢。   “唐忍,你过来。”换好衣服准备回家的唐忍被经理叫住,看表情,似乎又要挨骂。   他背上背包走过去,依旧是那副平静冷淡的样子。   “刚才有客人打电话举报你,说你服务态度不好,还笨手笨脚的。”经理嘴角噙着意味深长带着些期待的笑意,几秒过去却是没能从这个年轻人脸上看出一点变动,笑容顿时僵住,语气下沉:“咱们条例你清楚,扣工资的条子交上去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唐忍盯着经理幸灾乐祸的眸子,半天不说话,直看得人心里发毛才道:“客人举报的内容不求证一下吗?”   经理一怔,又笑了起来:“求证?客人至于撒谎坑你一个服务员?我们给他奖金吗?这种事有什么好求证的?这50块钱就给你好好长长记性。”   他又盯了片刻,毫无起伏的眼神似是在压抑着什么,双眸下垂敛去几分不易察觉的阴沉,片刻后,他重归平静:“知道了。”   说完,直接转身离开。   现在是早上七点,公交上都是上班族和学生,偶有电话声交替响起。   市中心线路人流量过大,这一站是一个高中学校的站点,五六个身穿校服的学生费力地从中部挤到后门,车门打开,学生焦急道:“麻烦让一下,我要下车。”   唐忍左让右让都挡人家的路线,干脆跟着走下车,结果还不待他重回车上,两扇门啪得闭合,尾气一甩扬长而去。   唐忍:“……”   他四下张望,决定先填饱肚子。   “姐,中午给我送一份酸辣粉呗,多加一份青菜,电话是……”小姑娘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身看过去,是一家装修极简却不失高级感的酸辣粉店——明晨酸辣粉。   他还没见过这么做作的酸辣粉店,但看上去却很干净,让人莫名其妙想进去尝尝。   “姐,我也要,单加一份丸子,丸子要多拼的,记她号上。”另一个小姑娘也凑到门口边扫码付钱边点单。   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女人坐在门边的桌子上记下孩子们的要求,道:“行,中午还是那个栏杆啊,十一点二十到。”   两个女生笑着点头,接过另一边小门店递来的纸袋子跑向对面的学校。   唐忍走到店门边,左手边是酸辣粉,右手边是饭包小店,他看了看干净的门脸问:“现在卖酸辣粉吗?”   那女人抬头看向他笑着客气道:“现在太早了小伙子,咱们九点开始营业,饭包喜欢吗?里面馅料自选的,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   他闻言又看向右边的玻璃窗口,长队直排到楼梯下面,几乎都是穿着校服的学生。他也跟着排到队尾,看着不时有学生走到女人身边点单,对这家红火的小店产生更加浓厚的兴趣。   正等待间,他看到店门上贴着的海报。   诚聘服务员。   他又走到女人面前,问:“请问你们是在招聘吗?” 第2章   “老板,查岗啊?”黎澈半只脚踏进店门便被前台的易萍发现,清亮的音色干练洒脱,他笑着点头:“查查你们在开什么小差。”   “老板。”擦完桌子路过的服务生小亮笑出洁白发光的一口牙,黝黑的皮肤显得更深一个色号。   易萍坐在转椅上翘高脖子看着他,问:“阿姨这几天怎么不来了呢?”   “犯了点小毛病。”他走到小菜的餐台前看了看卫生。   “啊?不要紧吧?”小亮闻言从储物间探出头。   “没事儿。”黎澈回身看向易萍:“新招的人不在?”   “哦,他去对面送餐了,应该快回来了。”提起这个新人,易萍顿时来了精神:“老板,这小伙子可神了,记忆力特别好,长得还好看,干活也利索。”   “评价这么高?”他意外地挑起眉,看了眼储物间的陈设。   “呵,她招的人她可不得使劲夸。”小亮撇撇嘴弯腰收拾新到的饮料箱。   易萍不服道:“我说得你能反驳吗?单单是那张脸就拉了不少业绩呢,早上来订餐的小姑娘多了十好几个。”   “这么好看?”黎澈走到前台,余光看见一张记满订单的纸,调侃道:“这字得练了。”   易萍抿嘴轻笑:“那小伙子也就字丑点。”   “这是他写的?”黎澈看着这一纸的狗爬字,拿起来仔细阅读一番。   晦涩难懂。   “萍姐,我回来了。”低沉的声音先人一步进门,一个高挑的身影逆光走来,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张纸放到前台上:“晚上的订单。”   黎澈又看向那个率先入目的纸,一个字没看懂。   “行,辛苦了。”易萍接过订单,对着那人道:“这是咱们老板,趁着他来快拍拍马屁,兴许有奖金。”   新人闻言看过去,平淡的双眸微微亮起,惊讶之色难掩。   黎澈也十分意外,看着这个三天前刚见过面的人,神色一怔笑着从手边的纸抽上抽出一张递过去:“先擦擦汗。”   深秋降温,惜命得的人已经开始穿上秋裤,这人却能在这个天气里累出汗来。   唐忍接过薄薄一张纸,看着老板抬手擦上额头,低声道:“谢谢。”话音微顿,他又改口道:“谢谢老板。”   “KTV不干了?”   他点点头:“辞了。”   黎澈:“你叫什么名字?”   新员工神色一愣,刚刚离开的目光又重新定位回去,“唐忍。”   “我姓黎,叫黎澈。”黎澈冲着这个比自己还高出一小截的小朋友伸出手,笑道:“好好干,可能有奖金。”   唐忍看着面前手指修长指甲干净的手掌,微弓的脊背直起,轻手握上去,淡淡道:“好,我会好好干的。”   黎澈看着眼前这个神色认真的高大男生微微一怔,又迅速恢复平和,晃晃交握的手。   两手松开,他道:“我去后厨看看。”收回的手掌缓缓蜷起。   唐忍的字仿佛一套加密信息,易萍分辨半天只看懂个“丸子”,无奈叫他:“小唐啊,你来给我翻译翻译,你这写的都是什么?”   他回神走进前台,耐心给她破译。   黎澈例行巡视一圈,没发现什么大问题,他穿过大厅在门口站定,对着还在解谜的两人道:“我先走了,明早有人来送料。”   易萍脆声答应:“哦,好,放心吧老板。”   唐忍看着光影下修长健硕的身影,礼貌送别:“老板再见。”   黎澈轻笑:“再见。”走出两步又回头补充一句:“字该练了小朋友。”说罢,离开店面。   小朋友面容一僵,低头看看自己的大作。   黎澈走到车边点了根烟,老大爷喝茶似的吸着,望着路上不停歇的车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当天下班,唐忍奔着公交站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在原地站定,长腿侧转又折返回隔壁书店挑了一本唐诗三百首楷书字帖,顺带买走一根最便宜的换胆钢笔。   “你不觉得自己恶心?”磁沉的男声带着些青涩,说得话却残忍得干脆利落。   “成天跟一群女的玩儿,娘不娘?”那男声音调略升亮度复又迅速下沉,似是嫌恶至极:“死同性恋。”   高中生的生活充斥着作业和作业,单纯的校园以作业为基石为广大花朵打造出一座压力无尽的象牙塔,无论塔外的世界如何残酷,塔内的人都只会关心自己没写完的作业和心电图般的成绩。   但也不乏例外,有的人小小年纪尚在塔内便要被迫直面丑恶。   “我,我又不喜欢你了,你恶心什么?”被骂的男生弱声弱气地反驳,毫无气势可言,甚至微微发抖,音色不似青春期男孩儿的阳刚,尾音发软,音质偏柔。   “你他妈碍我眼了,成天看见你都耽误老子吃饭。”随着辱骂又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似是起了肢体冲突。   唐忍捏着字帖路过小巷,听到点只言片语,也不需要听全面,只看地点就知道这种选址酝酿不出来好事。   “你们在干什么?”他站在胡同口看着高个子男生揪着矮个男生的胳膊,没继续往里走。   似是不满被打断,欺负人的那个学生皱眉看向声源,拽得二五八万的神色突然一愣,抓着人的手下意识松开。   巷口的高大身影虚掩住外面的路灯,那双眼风平浪静看不出半点路见不平的愤慨和激动,可就是这过于平淡的眼神却叫男生心里猛地泛起凉意,像是被盯上的猎物般心底涌上一股近乎本能的退却。   唐忍借着微光看清楚男生的脸,冷淡至极的神色出现片刻的怔忪,他仔细看了几眼又恢复如常,开口:“滚。”语气平和得仿佛在闲聊,但男生却脚步后搓,恨恨低骂一声不甘地从后面走了。   他又看向缩在角落里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小可怜:“最好跟老师说,不行就报警。”   那惊恐的一小坨微顿,抬头看着他,苦笑一声,软软地说:“好,谢谢你。”   唐忍点头,没多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开。刚走几步不禁又想起那个男生的脸,皱了皱眉。   长得和老板好像。   当夜,他伴着隔壁的争吵声和楼上不停歇的蹦跶声认认真真描完三页字帖。   秋季下午,冷风与艳阳交融出清爽干燥的温度,空气中满是清亮的新鲜感。   黎澈手里有三家店面,最近又开始经营起网店,请网红打广告后效果意外的好,按理说忙得快起飞的阶段他不必跑去实体店盯着,但今天就是没忍住手,方向盘转着转着就转去二十七中对面的分店,他的第一家店。   午餐高峰刚刚结束,现在几乎没什么客人,一进门,大家都在抓紧时间打扫卫生清点储备,准备迎战晚饭的高峰。   易萍正拖着地,直起腰看着悠悠走进来的人:“老板又来了。”   “嗯,来看看。”他将屋里的人过目一遍,走到前台大略检查一番,不甚走心地问:“新人出去了?”   小亮擦着小菜窗口的玻璃,手上忙活不停,闻言回答:“他去收拾楼上了。”   黎澈点点头,去后厨逛了一圈才走上二楼。   二楼空间不如一楼宽敞,一共五张桌子,唐忍一个人在这擦着桌椅,宽挺的脊背弓着,动作干净利落地擦到桌面的每一处边角,干活认真仔细。   他擦完手头这张,转身擦最后一张,一回头便见到楼梯口颀长的身影。   黎澈就这样眼见着那双淡漠的眸子染上星点松动,看得他胸口微燥。   “老板。”   他勾起唇:“干得挺好,继续保持,月底发奖金。”   “好,谢谢老板。”   黎澈盯着他嘴角似有若无的笑和那双干净的眼,忍不住笑问:“成年了吗?我可不雇童工啊。”   这人长得锋利不好接近,眉眼却意外的清透纯净,黎澈从那里分辨不出任何杂质,太干净了,一看就年纪不大。   唐忍笑容一顿,盯着老板开玩笑似的神色,他知道是玩笑,却不自觉认真道:“我19了。”   黎澈轻笑出声:“逗你的,加油干吧,我先走了。”   僵住的笑自然下来:“好,老板再见。”   老板低低道:“再见。”   回到车里,黎澈系上安全带准备起步,挂挡的手架在档杆上久久不动,车内安静半晌,他忽然笑了一下,语丝中凝着无奈:“真年轻啊。”   随即挂挡上路,一路保持着微妙的笑。   直至一通电话响起。   他斜目看上车的显示屏,来电人:妈。   弧度分明的唇平缓下来,他抬手点下接听,车内音响优异,四面八方传来他妈妈略显尖锐的声音。   “黎澈,忙呢?”   “没有,开车呢,有什么事您说吧。”   “黎泽期中成绩下来了,考得不错,明天中午家长会,我身体不舒服,你有没有时间替我去一趟?”   黎澈眉头轻蹙,沉默两秒,说:“可以,他在哪个班?”   “高二十七班,在主楼的三楼,你去了再问也能找到。”   “好,知道了。”他挂电话的手一顿,问道:“身体怎么样?”   那头的情绪似乎因为这句话高涨许多,沉闷的音色带上些轻快:“啊,没事,老毛病了,昨天去开了点药,按着吃就行了。”   黎澈手放回方向盘上,低低地“嗯”了一声:“那就好,不舒服就去医院,别自己撑。”   “哎,妈知道,你忙吧,开车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黎澈眉眼清淡地注意着车距,阳光晃得睁不开眼,他从旁拿出墨镜戴上,神色被衬得更冷一分。 第3章   “您好,请问您去哪个班?”   黎澈走进二十七中朴素的大门,门口举着小旗子的学生微笑走向他,礼貌询问。   “高二十七班。”   那女生听后道:“高二十七班在主楼三楼,主楼在那边,我指着的就是,您进门右转上楼梯,楼梯口就是十七班。”   他道谢过后径直进了教学楼。   今天全校开期中家长会,校园里满是形形色色的家长和等着家长的学生。   教学楼上了年纪,地砖有些老化,大厅里贴着优秀教师的简介和校训,一切都简朴不起眼,而这不显山不露水的学校,每年都将向世界各地输送许多顶尖学子,凭借一年年优异的成绩集中全省最优越的资源和师资力量,是许多本市家长为孩子制定的顶峰目标。   市里都传,进了二十七中就等于一只脚踏进名校,其他普通学校的学生甚至会开玩笑地称考进这里的学子为人上人。   人上人,还不是出来卖酸辣粉。   黎澈站定,看着墙上熟悉的校训标语,轻笑一声。   他熟门熟路地上楼,一路走走看看,竟是没看出多大变化,十多年过去还能始终如一,也是不容易。   “您好,请问您是谁的家长?”教室门口接应的班长和学委走上前,黎澈摘掉墨镜,说:“黎泽。”   学生看道他的面容后神色惊讶,指着教室里的位置:“黎泽坐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好,谢谢。”   黎澈走进教室,年轻的男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被一众家长围着不知道在聊什么,他没有过多参与的兴趣,直接坐到黎泽的座位。   “怎么是你?”磁沉的声音压在头顶,黎澈偏头看去,弟弟眉眼满是厌恶和排斥,手臂夹着篮球,容貌与哥哥有八成像,除了朝气与神态,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妈身体不舒服。”   他没再多看一眼,目不斜视地望着讲台。   “啧。”男生烦躁地抓抓头发,将篮球甩进班级后面的铁框里,正要从后门出去,又折回来说:“别动我东西,开完就走。”   黎澈没说话,低头看着手机。   弟弟盯着他淡然的侧脸看了几秒,厌烦地走出教室。   这是全校家长会,校长在广播里激情演讲一番过后,老师开始了本次会议的重点。他跟着老师的指示打开桌面的小卡片,是这次期中的成绩单和班主任寄语。   黎澈原本兴致缺缺不太走心,待看到上面的内容后神色一顿。   黎泽,总分688,班级排名第一,年级排名第二,数学单科第一,英语单科第一。   班主任寄语:黎泽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孩子,做事认真有耐心也很有责任感,热心帮助同学,积极参加各项比赛活动,是各科老师心中公认的优秀人才。但孩子在处理同学矛盾时方式略有极端,家长应当积极与孩子沟通,多多关注孩子在这个成长敏感期中的心理变化。   略有极端。   黎澈看着这四个字皱皱眉。   当年他在读时这小卡片还没有花边,他的家长会没人开,都是他自己拿着这些东西回家上交。   高三那年他的寄语就一句话:缺乏管教,处事极端,需要家长严肃看管。   年级第四的成绩仿佛不值一提。   看来黎泽的班主任要比他当年那位温和许多。   班主任在会上点名表扬了许多同学,有成绩优异的,有活跃于志愿活动的,有特长比赛获奖的,各种各样的经历和小成就,光这一环节就讲了十分钟,三十几人的班级几乎人人在名单之列,确实对得起“人上人”三个字的调侃。   散会后,他找到班主任,或许是长得过于明显,班主任一笑:“您是黎泽的家长?”   “是,我是他哥哥。”   班主任点头,也不过多废话,心知这位哥哥来的目的:“黎泽在学校大部分时间都非常优秀,成绩方面只要保持得住,顶尖大学是没问题的。”他看看后面没离开也在等着单独谈话的家长,长话短说:“但这孩子很容易和同学起冲突,而且似乎倾向于用拳头解决问题,上星期就动手打了隔壁班的一个男孩子。”   他见黎澈皱眉,又道:“没什么大事,被及时制止了,他们就是因为篮球场地出了点摩擦,但我认为完全没有上升到动手的必要,您最好回去跟他多沟通沟通,易冲动这一点,还是要引起重视。”   谢过班主任,黎澈站在楼梯间看了看,其他家长都被孩子拽着说要去吃一次食堂,他那个熊弟弟一点影也看不到。   楼梯间窗子正对着篮球场,他望着楼下翻新的设施和明显装修过的小超市,有些恍惚。   十几年了,确实该翻修了。   正要下楼,余光健身器材的角落里一道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是黎泽,黎泽和一个个子娇小的男生站在很难引人注意的角落,男生似乎有些害怕,缩着脖子抹抹眼睛,嘴里说着什么,说完,黎泽突然动手掐住他的脖子,黎澈一愣,看见那男生泪流满面双手扒着黎泽的手腕,似乎害怕极了。   黎澈只感觉一股消寂已久的暴怒瞬间涌上头顶,他手上用力将硬卡片攥成废纸,长腿快速挪动下了楼。   “你松手。”男生哭得直噎气,肩膀微微发抖,虽然脖子上的手用了力,却远远不至死,但他太害怕了,黎泽生起气来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仿佛被恶鬼附身。   “我他妈……”黎泽脏话没骂完,手突然被人大力挣开,他正要转移炮火目标,待看见来人时却瞬间熄灭全部火气,心里一抖。   “你干什么?”黎澈语气平淡,神情无波,但黎泽却是从那双眸子里看见了从未见过的怒气,看得他头皮发麻。   黎泽被带回了家,下午的课直接请假,他坐在副驾上大气不出一口,倔强地歪头看着窗外。   到家后,正量血压的陈素梅见两个儿子一起回来,高兴地摘下血压计起身迎人。   “怎么一起回来了?下午不是还有课吗?”   见两人一点笑模样没有,她原本习以为常,却从大儿子眼中看出了隐而不发的怒火,恍神间仿佛又见到高中那个总惹事的孩子,但终究都不一样了。   她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黎泽在学校欺负同学。”黎澈不冷不热陈述事实,高中生的逆反心理被他那个惹人厌的态度挑动的瞬间占据上峰,黎泽阴阳怪气道:“他给我写情书,我嫌恶心,清理清理眼睛不行?”   “什么情书?怎么回事?”陈苏梅皱起眉,看着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的小儿子。   “一个小娘炮,给我写情书。”他恶劣地勾起唇角,瞟了一眼黎澈,咬牙道:“死同性恋。”   “你闭嘴!”陈素梅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指着黎泽,回头看看沉默不语的大儿子,心跳骤然加速。   “黎泽。”黎澈出声,依旧是那个态度,不咸不淡:“你要是没那个德行就别去上学,我不花钱养畜生。”   他鞋都没换直接走回到门边,说:“明天你不给他道歉,我就去给你办退学。”   说完,眼神都不再多给一个直接开门离开。   “你说那些干什么!”陈素梅听着关门的“嘭”声抬手打了他胳膊一下。   黎泽恨恨地看着地面,嘴硬道:“我说的实话,死同性恋就是恶心。”   “你还说!”后脑勺挨了一巴掌,黎泽火气又被勾起,他站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门。   晚上九点,距离打烊还有半小时,唐忍在储物间听着易萍的指挥摆着新到的饮料和厨房用品。   “有人吗?点餐。”弱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易萍立刻应声:“有人,来了。”   现在对面学校也就高三还在上晚自习,高一高二六点半下课,不前不后的时间很少会有客人来吃饭,但只要没关门就还是要接待营业的。   唐忍收拾好最后的两箱东西关上门,走向洗手间的脚步一顿,看着店里唯一的客人——胡同里的小男孩儿。   男生也认出了他,怔愣地盯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唐忍淡淡地点了下头进去洗手。   “小垣这几天怎么来的少了?”易萍认识这个常来光顾的小男生,两人混得熟了,她还挺喜欢这个蔫巴巴乖巧听话的白净孩子。   “这几天住别的地方不顺路。”他娇小的身子微弓着轻笑笑。   “补习班下课啦?”   “嗯,刚下课。”   店里客人少出单快,唐忍顺路将放到取餐口的碗端给小孩儿,上面还插着一把勺子。   “谢谢。”   这人长得高大又冷冷淡淡,压迫感太足,常年与“怂”字难舍难分的李垣不是很敢对视,只低着头小声道谢。   唐忍没说话,直接转身继续干活,小孩儿安静嗦粉,不时瞟一眼那道有点吓人的沉默身影。   吃完,家里来接的人迟迟未到,他坐在原位盯着门外,忽然想起作业还差一道题,从包里翻出今天的卷子趁着这个时间抓紧做一做。   唐忍走到他桌边:“吃完了?”   男生抬头看他一眼又迅速低垂下来:“嗯,你拿走吧,谢谢。”   唐忍没说话,拿起空碗和脏纸,目光扫过他的卷面脚步停下,嘴唇微张又闭合,终是没忍住道:“公式代错了。”   李垣一怔,仰起头看着这个服务生,又看看手边的物理题,指上刚写的公式问:“这个?”   唐忍点头:“电路图没解析直接代,会错。”   高中生眨眨眼,感觉十分新奇,他壮着胆子软声道:“你能给我讲讲吗?”他在物理这方面菜得抠脚,能知道个公式就不错了,还哪管解析不解析的。   唐忍看看他,犹豫片刻,将碗放到一边,伸手:“笔借我一下。”   讲题他不会,做题可以。   他在演算纸上划拉几下画出图,一步步写上公式将数代进去,完事后大略检查一遍,说:“就这样。”   “哦,好,我看看。”李垣目送这个话少的服务生离开,低头按照着纸上的步骤一行行琢磨,竟然真的被他琢磨通了。   他惊讶地看着厨房窗口里忙活的人,不禁赞叹:这就是传说中的扫地僧吧。   他又低头瞻仰一番这清晰易懂的解题思路,忍不住补充一句:就是这字有点朦胧。 第4章   这几天黎澈总往二十七中对面跑,动不动就来巡视一番,开在大学城中那家最忙的店铺都得不到他这么勤快的关怀。   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想去看一眼,每次也确实就是去看一眼然后匆匆离开。   今天周六,学生放假的时段生意相对冷清,店里只坐着零星的客人。   他照例环顾一圈,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他挑挑眉,看着凑近坐在一起的两个身影,易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解释道:“小唐好像学习特别好,总来店里的小男孩儿正问他题呢。”   “问题?”黎澈微怔,冲着他们走过去,临近几步确实听见唐忍那低沉的声音正讲着早已与自己形同陌路的知识点。   “根据这一半的反应式推导出化合价,题干给的数能算出是第几个元素。”   “等一下,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是哪个元素?”   “元素周期表背下来,竖着背下来。”   男生惊呼:“竖着背?!”   “嗯。”   黎澈同样惊讶地看着那个宽厚的背影。   “我横着背都费劲呢,还要竖着。”男生顿时颓了,感觉这个扫地僧和他根本不是一个次元面上的。   “服务员。”隔壁桌喊了一声,唐忍抬头看去将笔放下,“你先自己做吧。”说完起身走向那桌,他给人拿了一瓶饮料,刚放下就见到站在那的黎澈,神色一愣,打招呼道:“老板。”   座位上的男生闻言回头,见到身后的人时双眼霎时睁大,嘴唇张开,惊呆了。   黎澈也是没想到会遇见这个男生,上前一步:“你好,是李垣对吧?”   李垣呆滞地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啊,您好,我,我那个。”   “之前我弟弟的那些行为实在抱歉,是我们没管教好,他最近没再做什么吧?”   唐忍闻言意外地看向李垣又看了看黎澈。   还真是他弟弟。   “啊,没有没有,他,他后来跟我道歉了。”李垣有点紧张,连忙摆手。   “那就好。”他想起自己弟弟那个死鱼脸又有点不放心,拿出手机问:“方便加微信吗?以后他再做什么就告诉我,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李垣惶恐地看着那个二维码,拿出自己的手机扫上,小声说:“没关系的,谢谢你。”   唐忍安静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加上好友,又听黎澈说:“这是我的名字,有需要就跟我说。”   李垣的手机应声响起提示音,他点头连道:“好的,谢谢。”   黎澈给弟弟擦完屁股,转头看见唐忍正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心思一动,状似玩笑道:“你也扫一下?”   唐忍回神,唇角缓缓扬起不明显的弧度,拿出手机:“嗯。”   黎澈通过申请,看着新好友的漫画人物头像关上屏幕,笑着顺势说道:“遇到困难就跟我说。”   唐忍看着这个空白中有一个黑色圆圈的头像,抬起头看他,笑意直达眼底,“好。”   回到车上黎澈重新打开微信点开唐忍的头像,微信名很简单,TR两个大写字母,头像似乎是什么漫画的角色图,脸颊上带着星点血迹,眼神略有凶狠,画风细腻独特。不出意料,朋友圈干净一片,连个背景图都没设定,从人到社交账号,冷淡得要命,要不是这几天仔细观察过为人他都要怀疑自己被小号糊弄了。   啧,年轻就罢了,还硬邦邦的。   黎澈单指敲着方向盘偏头看看店门边打扫卫生的勤劳身影,驱车离开。   这个好友加进列表后便躺得老老实实不声不响,双方没有人说话,朋友圈都干净如初,但黎老板按不住手,方向盘总是莫名其妙转到他曾经不是那么喜欢的地段,然后停在路边,进去走过场似的看一遍再离开,搞得店里其他人都觉得老板是在考察什么东西。   “他自从开了分店就没来这么勤过,现在搞起网店销售更不怎么来了,这几天却几乎天天来。”   “分店?”唐忍给厨房送完东西经过同事聚坐的那张桌子,停下脚步。   他平时很少和这些人聊八卦,什么隔壁书店店主的老婆耳朵先天有问题,什么对面学校的老师私开补习班被抓,他一律提不起兴趣,时间一久大家吃瓜的时候都想不起来叫上他。   易萍喝着水点头:“对啊,咱们这还有两家分店呢,一个在通街大学城那,一个在顺水区。”   小亮笑着吃零食忍不住调侃道:“小唐你这工作态度也太单纯了,不查查单位情况?”   “咱们这还是网红店呢,你不刷手机吗?短视频满天飞啊。”另一个后厨的同事也说了话。   唐忍眉眼毫无波动,平静道:“我不是本地人,也不怎么看视频。”说完继续向着后厨送东西。   这些人聊天的时候亲和嬉笑,有了不喜欢的工作照样丢给最勤快的那个,美其名曰“你年轻嘛”,不过这些唐忍都不在意,哪里都一样,这里起码干净些,多干点活,他无所谓。   “切。”小亮似是不喜,看着他淡漠的背影撇撇嘴继续跟他们侃大山。   唐忍把工作做完,委屈地蜷着长腿蹲坐在厨房的小凳子上拿出手机,下载好那个大热的短视频软件,搜索他们的店铺名字。   三家店,一个网店,视频里许多大网红博主都在夸赞这一碗粉有多么多么好吃,还挂着购买链接,他点进去看,价格不贵,销量惊人,意料之内的好评如潮。   顺水区,全市最繁华的CBD就在那,房价贵得人想撞墙,大学城和高中对面,这些都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经营店面的地点,更何况是最不起眼的街边小吃酸辣粉,可老板做到了,他是最知道这家小店有多受欢迎的,每天早上跑来订外卖的学生数不过来,一张纸要记正反面的订单才勉强写得下,去送餐的时候忙得不可开交。   但他以为这只是一家比别人用心比别家好吃干净的小店,却不知道,这样的店有三个。   下午,黎澈的方向盘再次不听使唤,悠悠地停到街边。   午高峰过去,大家趁着空闲聊天的聊天休息的休息,他踏步进去,第一眼没望到想望的。   “老板。”小亮对着门坐,第一个看见来人。   黎澈点头:“明天换桌椅都知道了吧?”   这事他微信上就通知过易萍,她干了好几年,几乎从开门之初就在这家店做服务员,现在无论是职责还是薪资都相当于这里的小经理,寻常事黎澈都会告诉她,少有自己出面,毕竟现在越来越忙。   但最近,这些寻常事却成为他忙里偷闲的完美借口。   “知道,放心吧老板,我们一上午肯定都能弄完,不耽误下午营业。”小亮拍拍胸脯下保证。   唐忍从洗手间出来,正迎上一道目光,他愣了一下,点头打招呼:“老板。”   黎澈看着他比以往更平稳无波的眉眼心里一顿,给大家许下津贴保证,照例溜达一圈就离开了。   路上,他回忆着那双看不见底的眼睛,缓缓皱起眉。   有种一棍子打回解放前的微妙感觉,黎澈看着前车绿灯过去三秒还不走,“啪”得按上喇叭。   第二天换桌椅,老板亲自监工。   他赶到时二楼已经更换完毕,一楼的旧桌椅陆续被搬到回收卡车上,各自忙活的员工见他进来只简单打了招呼便继续做手上的工作,黎澈进屋,帮着捡起一些新桌椅的废弃保护膜扔进垃圾袋里,环顾一周走上楼梯。   二楼,唐忍正一个人负责五套桌椅的拆封工作,他个子太高,弯腰拆椅子腿上的保护垫时有些费力。   “拿到桌子上拆。”黎澈出声,他闻声站起身,眼中惊讶一闪而过。   黎老板一把将椅子拎到桌面上反扣下来,四腿朝上。   唐忍看了他一眼,抬手揭掉上面的泡沫圈,“谢谢老板。”   “客气什么。”说着黎澈便要替他将其他椅子也扣到桌上,唐忍率先一步提起,没怎么看他,说:“我来吧,老板你去歇着就行了。”   黎澈笑笑:“行,累了就歇会儿。”   “没事儿,没干多少。”   黎澈看着他额头的细汗没多说什么,转身下楼。   唐忍攥着一手的泡沫圈看着那利落的背影,又迅速收回视线,将整屋的椅子都扣了上去。   没一会儿,黎老板竟是又上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黑垃圾袋和一瓶水。   唐忍看着摆到面前的两样东西一愣,又看看老板,低声说:“谢谢老板。”   黎澈轻笑,没接话,抬手碰上他的头发,唐忍本能一闪,意外地看着这个人,见他手里捏着一块塑料膜,又缓慢放松,避开视线拿起塑料袋撑开,示意老板。   黎澈看着他略微泛红的耳朵将垃圾扔进去,随便嘱咐几句,见好就收。   唐忍默不作声地按照他的要求将桌椅都拆好,又用消毒水擦拭一遍,阳光之下,耳朵根总是透着细微的红。   晚上,回到家站在阳台悠然品烟的黎老板失神地望着楼下静谧的街景,想想今天的那双耳朵,忽然自言自语:“要命。” 第5章   最近店里少有老板一闪而过的身影,前几天唐忍在视频上刷到他们品牌即将推出新品的预告,老板也通过易萍通知了后厨,这几天就会送来新款底料准备增加菜单。   算一算,上次见到老板还是三天前。   唐忍喝空最后一口水将瓶盖扣上,抬手动作潇洒地直接丢进远处全是水瓶的纸箱里。   “三分。”   李垣坐在他旁边笑着鼓鼓掌,唐忍看他一眼,道:“做完了?”   李垣一噎,脊背软下来可怜兮兮地摇头:“不会,物理简直是在取我狗命。”   唐忍拿过他的卷子扫一眼,提笔画图:“受力分析,你没考虑这个方向的摩擦力。”说完又看向他。   几天的接触下来,李垣已经能从这平淡的眸子里读出些许嘲讽,这一次仿佛在说:这么低级的错误怎么能犯得出来?   他苦着脸凑近,认真地看他解题。   最近临近月考,李垣来得更频繁,每次都带着一兜零食和奇奇怪怪的小礼物,毕竟提过给唐忍辅导费,人家不收,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感谢。   大周日的假期,店里清净,两个人坐在角落的桌子上铺开卷子做题。   小亮刷着手机抬头看过去,不屑地撇嘴。   黎澈终于百忙之中再次露面,精准看见固定的位置上那两个固定的身影。   他将手里装着新品底料的袋子递给后厨:“新品,先试试味道。”然后回身坐到两人对面。   唐忍听见黎澈的声音时便抬起头,见老板坐下正要打招呼,黎澈说:“继续,一会儿一起尝尝新菜单。”   “我也可以尝尝吗?”李垣最近总能见到他,初见时的紧张已经散去,现在颇有些自来熟。   “可以,一起吃。”   他温和笑笑,低头看向唐忍的步骤。   唐忍盯着老板片刻,继续埋头写题,边写边讲:“这两个力抵消不用考虑,直接计算夹角。”   李垣听得一愣一愣,除了点头暂时干不了别的,整题解下来,唐忍都给他一种简单到用眼都能看出来的地步。   他看着答案上与唐忍那手破字写出来几乎相差无几的步骤,纳闷问:“你为什么不去做家教?我感觉你比我那个补习班老师讲得还明白。”   唐忍笔尖一顿,淡淡说:“我没有学历。”   李垣钦佩的眼神怔住,多年修炼出的眼力见让他安静下来认真做题,没再问其他无关的话题。   黎澈看着唐忍头顶的发旋,目光沉沉。   新品出锅,不一样的粉,不一样的底料,黎澈联合食品工厂做出一种更宽的薯粉,底料秘方是抄了他爸爸的笔记,现成的直接拿来调试出适合大批量生产的配比,这一套操作要是老头还在世,估计会说他为了钱忘本忘祖。   “好好吃啊!”李垣被汤底麻得舌头发木,却依旧止不住,一勺子连粉带汤,不同于酸辣粉的劲爽,这个新品麻味占据主导,肉酱的鲜香和有嚼劲的宽粉融合,是风格截然不同的过瘾。   唐忍吃饭很少说话,但埋头不停的样子很能说明态度。   或许是太麻了,唐忍张着嘴抬起头吸进一口冰凉的空气,眸光一瞟,对面的老板正看着自己。   他不动声色地想滑开视线,黎澈却递来一张纸,男人淡笑着盯着他的唇边,修长的手指虚空轻点。   “谢谢。”唐忍接过纸巾,草率地擦擦嘴角,低头不再看他,继续吃碗里剩下的半碗粉。   黎澈扫过他缓慢上色的耳垂根部,无声勾起嘴角。   新菜单添加顺利,作为服务在一线的员工,唐忍对这款新品的成功有非常深刻的认知,视频里频繁出现的广告也不局限在酸辣粉上,网店上架新项目,销量惊人,点开一看已经显示缺货。   休息室里,唐忍岔腿坐在躺椅上,两手结实的小臂拄在膝盖上弓身刷着手机,昏暗的屋子里只回荡着网红诱人的带货词。   黎澈进来时,唐忍已经歪在椅子上睡着了,长腿交叠伸直,外套上的帽子松垮的遮住眼睛,右手攥着手机,上面的视频还在播放。   “像这种题,很简单,上来直接看图,能做辅助线就做辅助线,诶,不要有多余动作!”视频中南方口音的老师在黑板上激情演讲,手掌“啪啪”地拍着黑板,记号笔不时在图上某个位置勾勾画画。   黎澈只打算看一眼没想打扰他休息,正关门的手听见视频内容后一滞,惊讶地看着男生疲惫的睡颜,又看看他手机上的视频。   “点餐。”外面客人洪亮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去,唐忍睡眠很浅,立刻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向屋里最亮的光源——门口。   “老板。”他坐起身捏了捏鼻梁,嗓音带着沙,看着走进来的黎澈,意识还有些朦胧。   “这个时候该干什么了?套公式,都是套路嘛同学们,之前讲过什么?”唐忍低头看看还在分析题目的高考数学网课,神色逐渐清醒,看看坐在对面的老板,默默关上手机。   沉默半晌,嗓音磁哑地解释:“以后有机会想复读,现在先复习着。”   黎澈:“挺好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学业重要。”   这是一个残酷的剥削阶级该有的发言?   唐忍仿佛听见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纳闷抬头:“我在这是全职。”   残酷的剥削阶级笑笑,只沉声道:“你还年轻,可以有更好的前途。”   男生垂下眼眸,手指摩挲着手机,他安静片刻忽然笑了一下:“先做该做的事吧,其他的以后再说。”   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别人说这种坦露心声的话,眼前的老板令他不自觉地想倾诉些东西,他却有点害怕这种不自觉。   “我去干活了,外面开始忙了。”唐忍起身,黎澈没动,说:“好。”   黎澈坐在原处看着小飘窗的碎光,耳边是门外忙碌的喧嚣。   19岁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他在大学里为了生存和学费变着法地琢磨钱,一个电话没给家里打过,那段时间他分不清人生的方向,分不清当下的主次,似乎一心想要过更好的生活,干的事却漂浮不定,然后怨天尤人用力过猛。   人家的19岁,知道该干什么,要干什么,能干什么,踏踏实实勤劳话少,一步步都是踩在地面上。   他这个“人上人”可是飘了好几年才知道落地,而代价也格外惨重。   年近三十正当年的黎老板翘起腿,轻笑一声:“年轻真好。”   沉寂的休息室又回荡起他的呢喃:“该做的事。”   离开时,唐忍在拖地,客人不小心碰潵水杯,地上黄橙橙的饮料炸溅出去老远,他弓着宽厚的脊背拿着拖把仔细将每一处都擦拭干净,黎澈从他身边经过,“走了。”   唐忍抬头,“老板再见。”   两人四目相对,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再悄然生长,唐忍避开视线,黎澈勾唇。   一个将那东西藏到只有自己知道的深处,一个将那东西摆到明面上决定施肥浇水。   第二天,精神抖擞的黎老板直接将男生从店里带走,美其名曰帮忙搬点东西,周末空闲,唐忍也就跟着去了。   一个下午,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上跟着老板四处跑,切身感受了一下残酷的剥削阶级的行程。   黎澈在延风区有一个小办公室,主要处理网店业务,他带着新聘请的经理去工厂熟悉流程,一路上两人的谈话内容唐忍没几句能听懂的,整场下来他只有一种感觉,老板是真的忙,坐在办公室里忙着处理文件,开车路上忙着接电话,工厂里忙着和厂长沟通,唐忍这个来帮忙的,除了帮忙倒水帮忙拿些不痛不痒的东西,闲得仿佛一个吉祥物。   他记得,中午出来时他是做好体力劳动的准备的,喝着助理送来的咖啡,唐忍有点懵。   “老板,我要帮忙搬什么东西?”看着外面黑沉下的夜幕,唐忍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黎澈从文件里抬头,皱眉思索的神色一顿,睁眼现场编造:“哦,原本是想让你帮忙从工厂搬点东西,结果刚才去看他们还没做好,下次再说吧。”   唐忍是亲眼目睹他的忙碌程度,不疑有他,点点头,说:“那要是没什么事我能先回去吗?”   黎澈放下文件看看时间,问:“我送你,家住哪里?”   “不用,我看那边有公交站,我坐公交就行了。”他说着便已经走到门口,黎澈跟着站起身拿过外套,果断驳回:“这个点下班高峰,公交太挤。”   “正好我也差不多下班了。”   唐忍不是很赞同地看向被他刚放下的文件:“我来也没干什么,不用麻烦了。”   “走吧。”黎澈走到门外,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唐忍无奈报上地址,黎澈听后有些惊讶:“这么远?你每天几点起来上班?”   唐忍住在老城区,房租便宜治安堪忧,不大的筒子楼白天能听见楼下做饭菜铲敲锅,晚上能听到邻里家常电视进度,实在不是什么良好的居住环境。   “五点。”坐公交要一小时,正好踩着时间到岗。   黎澈开锁上车,“不考虑换个近一点的?”   唐忍摇头:“那便宜。”他们店面左边两条街外是灯红酒绿的顺水区,右边是高精尖行业扎堆的延风区,哪一个都不是他一个服务员负担得起的。   汽车上路,黎澈设置上导航开出地下车库,刚恢复信号手机便响了起来,蓝牙常年开启,一上车便自动连接,显示屏上跳动着来电显示:妈。   黎澈按下接听,唐忍看着窗外没出声。   “黎澈。”中年妇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张,甚至带着哭腔。   黎澈怔愣,问:“妈,怎么了?”   “你弟弟,你弟弟跑了。”陈素梅听见儿子的声音瞬间控制不住情绪,直接哭了出来,抽泣声断断续续。   “跑了?什么意思?”黎澈闻言靠边停车。   “我,刚才你二姑来借钱,我没同意,然后她说了些话。”陈素梅试图冷静下来,却怎么样也抑制不了胸口的恐慌,抽噎着说:“黎泽全听见了,他全听见了。”   全听见了。   黎澈不知道二姑说了什么,但终归不是陈素梅想让黎泽知道的东西,而这么多年她瞒着的,也就那么点事。   “好,我知道了,我去找找。”他神色淡淡地重新发动车子,平静安抚:“您别担心,他挺大个人了,出不了事。”   “你去找找,你,你跟他说,说我……”陈素梅话说一半忽然顿住,憋了半晌,气喘着说:“我也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电话挂断前都是她微弱的哭声。   黎澈看着前路,镇静异常,似是丝毫没有被妈妈的情绪影响到。   他偏头看看副驾上安安静静的唐忍,笑道:“抱歉。”   “没事,要不把我放路边吧,你先去找弟弟。”   “不用,我大概知道他在哪,稍微耽误一会儿,接到他就送你回去。” 第6章   黎澈没有按照导航指挥,直奔二十七中对面的店面。   他弟弟常年一副烦他烦得要死的样子,连他家住哪车牌号是多少都不知道,想想一个青春期的男生,不好意思打他电话就只能中二地去自己唯一相对熟悉的与哥哥有关的地方。   到了门口还不等停车便见到那个流浪狗似的身影,黎泽蹲坐在店口的台阶上,低着头,身上还穿着校服。   黎澈停下车,给等消息的妈妈在微信上报了信,降下车窗叫他:“黎泽。”   那边闻声抬头,腥红的眼在路灯下尤其明显,他见到黎澈后眸光怔愣,竟是当场流了两滴泪。   可能是觉得太丢人,他用胳膊胡乱擦了一把。   “上车,送你回家。”黎澈没什么波动,平稳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而他的这份淡漠让黎泽又没忍住泪水,他粗暴地擦脸,倔强低吼:“不回。”   还不待黎澈说什么,他看向哥哥的眼睛,直接发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黎澈终于皱起眉,黎泽又说:“我到底在恨你什么?”   这句话让他起伏不大的面容明显一怔,他看着弟弟稚嫩却满是恨意的眼神,第一次从这双眼里分辨出那股恨并不属于自己。   “先上车,外面冷。”   他抬抬下巴,没多解释。   黎泽紧盯着他看了片刻,起身坐进后座,他刚关上车门眼一翻,便见到副驾上竟然坐着人,唐忍没回头,努力降低存在感,黎泽却是从后视镜清楚看到他的面孔。   黎泽:“……”   巷口那个管闲事的神经病。   这就他妈太巧了,自己刚才那段丢脸表现估计这人观赏了全程。   他懊恼地摔进座椅中,尴尬得脸颊泛红。   “先送唐忍回家。”黎澈起车上路,按照几次更改线路的导航行进。   黎泽在后面看着静默的前排,不假思索地问:“你俩处了?”   唐忍眼神迅速瞟向旁边,黎澈眉头紧锁地说:“你要是不会说话就把嘴闭好。”   黎泽撇撇嘴,插兜消停下来。   这一路太远,也不知是不是哭累了,黎泽横在后座睡得踏踏实实,直到车停下才恍惚转醒。   唐忍关门前说:“谢谢老板。”   黎澈:“没事,应该的,今天麻烦你了。”   唐忍轻笑:“我也没干什么。”他关上车门,车窗半敞着,他摆摆手:“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黎澈弯唇:“好,再见。”   车里只剩下他们俩,黎澈直接开向自己家。   黎泽坐起身,看着他哥的侧脸半天没说话,兀自纠结一阵,突兀开口:“二姑说是你拿钱要给爸治病,结果妈不让,把钱扣下了。”他说完,心里闷得想大叫,憋了口气,颤着声音问:“是真的吗?”   黎澈听着,不自觉想起那段噩梦般的回忆,没说话。   “他不是心脏病,他得了什么病?”黎泽语气带着些恶狠,一直咬着牙。   黎澈打开转向灯,没回答。   “我自己爸怎么死的,我不能知道?”   “癌症。”   黎泽怔住,从这人口中听到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仿佛有滔天的力量,瞬间击垮他多年一直横在心里那个所谓的真相。   “癌症。”他低声喃喃,竟然笑了一下,似是不敢相信。   今天放学他照例出去打篮球,但小区的场地被一众说是要彩排的大妈占领,他只能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一开门便听见里面震天的争吵。   “我们最难的时候也没管你们借钱!现在你张口二十万,是你儿子结婚不是我儿子,我不欠你的!”陈素梅尖锐的声音震得他头皮僵硬。   二姑似乎气到极致,不甘示弱地喊:“你们最难的时候?!好,陈素梅你提这个,你们最难的时候,我哥病得起不了床,躺在医院等死。”   黎泽进玄关的脚步停下,偏头仔细听着。   “你不借钱,你儿子借,黎澈把自己大学赚的钱全拿出来要治病,你干什么了?!”   黎泽神情怔忪,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懂,却每一句话都与他认知里的事实截然不同。   “你把钱攥手里不让他用!”二姑说到气头上竟是哭了起来:“黎澈跪在你面前,你不让他用!”   “他大学不念了一天打四份工,你干什么了?!”   陈素梅厉声反驳:“他那个药一周就要八千!谁治得起!医保报不了,黎澈那六万块钱就是打水漂!家里活人不吃饭?黎泽不上学?!”她缓了口气嘲讽道:“你说这些,黎澈找你借钱你借了吗?他找二哥借钱,借来了吗?”   黎泽走进去,呆滞地问:“什么意思?黎澈为什么跪下求你?”   “什么六万块钱?”   “爸不是心脏病走的吗?”   “你大学没念完?”黎泽抹了把眼泪,音色微抖。   黎澈没想到二姑还能提这个,沉沉道:“辍学了。”   他们学校最多能休学两年,他并不觉得两年足够解决一切问题让他重返校园,于是向来果决的黎澈直接辍学不念,全国顶尖大学三年游,倒也不亏。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吸吸鼻子,抬起手臂擦脸。   “太小。”黎澈不想说那么多,当年没说,现在一次性补给一个青春期的孩子,估计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那年黎泽九岁,妈妈告诉他爸爸得的是心脏病,很严重。而他那个因为同性恋而与家里决裂的哥哥迟迟不露面,他哥离开家的那几年他爸爸一直叹气,人比以往沉闷许多,他小小的意识里,他爸的心脏病有一部分原因就是那个死同性恋气的,而眼看着爸爸病危,罪魁祸首却不肯回来看一眼。   现在跟他说,那个死同性恋不止不是罪魁祸首,还是这世上唯一拼尽全力挽留他爸爸的人,而他心里那个一辈子都不容易的妈,却漠视着一切。   黎泽感觉自己要崩溃。   他傻逼似的恨黎澈恨了这么多年,他恨了这么多年。   “妈为什么不救?因为钱?”他今天就是要刨根问底,要把所有他不知道的东西全都挖出来,哪怕这些东西一刀一刀扎着自己的心,他也要搞清楚他到底该恨谁。   黎澈将车停在河边,望着平静河面上随风的波纹,沉声道:“你不能怪她。”   不能怪她。   黎澈每每想起当年的事都这样告诉自己。   不能,因为那是他妈。   黎泽记得小时候家里特别穷,爸爸死守着老城区的旧店铺不撒手,后来吃粉的人越来越少,他妈妈去酒店做保洁,每天回家暴跳如雷地吵,那就是一段穷且乱的日子,后来他哥因为个同学和家里闹翻,最激烈的一次争吵过后,这人顶着满头血离开,再也没回来,直至他爸爸去世。   这个他认知里的高材生用爸爸的配方发家,不到三年他就能住得起延风区的房子,学得起吉他班,买得起昂贵的篮球。   但是他恨他。   “医药费每周一万。”黎澈缓缓开口,看着河面没什么情绪地说:“有一种药,一周用一次,一次八千,算上其他东西,差不多一万。”   这些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是小钱,当时却难得几乎要他的命。   黎泽看着他,眼泪止不住。   “家里当时没有什么存款,老房子卖了能坚持一段时间,本来打算卖了的。”那段时间他一天打四份工,累得胃溃疡严重被送急诊,他妈妈终于松口卖房子,但他没想到掐断他最后希望的人是他爸。   “是爸自己不想治了,后期不配合治疗,没多久就走了。”   他至今记得那天他做好饭菜送去医院,老头一改往日的昏沉,异常清醒地对他说:“黎澈,不治了,我不治了。”   黎澈怔愣地看着似是精神抖擞的病患,手止不住地发抖,他想让这人闭嘴,他不想听他说任何话。   “别逼你妈妈,我不治了。”老头松开黎澈的手腕,平躺着,“你也不用四处借钱,别卖房子,没用。”   黎澈看着面色青灰的爸爸,听他说了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你们要是再折腾,我就从这窗户跳下去,省得你们活人受罪。”   他马不停蹄地凑钱,到头来就是在折腾。   黎澈从没觉得自己的父母残忍,哪怕他出柜的时候挨打,决裂的时候挨骂,他都没把这两个字按到他们身上,但那次,他满脑子只有这两个字,残忍。   黎泽抓上黎澈肩膀的衣服,攥着拳,带着哭腔问:“妈那样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反驳?”   “我那么骂你,你为什么不说?”   “我那么恨你,你……”他呜咽一声怒吼道:“你为什么不说?!”   黎澈眼眶缓缓渗出淡红,轻笑道:“恨我总比恨别人好点。”   黎泽崩不住泄出哭声,他额头砸到黎澈的肩头,像个受伤的小野兽般低哑地恸哭,口中不断重复:“我那么骂你。”   “我那么骂你。”   黎澈看着窗外,任由他抵着自己,眼底逐渐泛上水光。 第7章   “今天忙,你先自己做。”唐忍端着客人的餐路过刚进屋的李垣,留下一句话便转去对应的桌号送餐。   晚上七点半,李垣刚结束补习班的课程便赶来店里。   “今天月考,我没什么问题了,这个送给你。”他拎着一个粉嫩嫩的纸袋子递给唐忍,说:“这几天谢谢你啊,我感觉这次成绩肯定能进步,多亏你帮我。”   唐忍正从冰箱里拿饮料,闻言动作一顿,看了看他和他手里的东西,平静道:“没关系。”   从前拒绝失败的经验告诉他,李垣送东西是铁了心必须送出去,他不收,这人有一百种方法让他拿走,所以他没犹豫太久,接过这个与他气质一点关系挨不上的粉袋子。   “都是小零食什么的,特别好吃,你回去尝尝看。”李垣眼睛亮晶晶地眨了眨,看着唐忍点头便高高兴兴地跑去前台点餐。   黎澈刚结束一天的工作,靠在办公椅里看新送来的宣传策划,手机突然响起。   他点下接听:“怎么了?”   “……”那边伴着风声没回应,黎澈也不催,耐心地等。   半晌。   “我不想回家。”黎泽嗓音沙哑,昨晚哭得眼睛肿成一条缝,今早上课别人还以为他是被蚊子照顾了,一天过去,眼睛正常下来,声音依旧很惨。   “在学校?”黎澈抬手看看时间,说着起身拎过外套。   “嗯。”他放学后在篮球场没有灵魂地投了一个小时的篮,现在刚纠结地踏出校门。   “等着。”黎澈走到办公室门口脚步停住,眼眸微抬,道:“去对面的店等我吧,别干站着。”   “好。”黎泽轻声应下电话挂断,他望向街对面的牌匾,走了过去。   “欢迎光临。”易萍见有人进来,肌肉记忆先一步动作,待看清来人时嘴猛地一闭,差点咬到舌头。   黎泽和黎澈像得脸盲都能看出来,一瞬间她还以为老板赶上微整的时髦队伍了。   唐忍刚打扫出一张空桌,直起腰一看。   黎泽:“……”   唐忍:“……”   两人同时分开视线,一个转身干活,一个侧头点餐。   “一份酸辣粉,谢谢。”   “啊,好,加别的东西吗?”易萍回神在机器上下单,又瞄了他一眼。   “加份菜吧。”   “好的,我扫你。”   黎泽付好钱接过小票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单人桌之间的距离不算宽,他还背着大书包,一不小心便碰到隔壁桌的东西,他低头捡起被书包划拉掉的一包纸巾放回原处,礼貌道:“抱歉。”   “没事儿。”正吃着粉的人闻声看过去,四目相对。   李垣:“……”   黎泽:“……”   李垣在见到黎泽后急忙闪躲目光,一双眼紧盯着汤碗,恨不得把脸泡进去。   黎泽非常后悔听了他哥的提议。   都是自己造的孽,就是赶得太巧了点,巧得他恨不得当场去世。   屋子里食客都吃得酣畅淋漓热热闹闹,只要这处角落,带着与别处格格不入的微妙气氛,干冷生硬。   唐忍将酸辣粉送到黎泽桌上便直接离开,他倒是不尴尬,这小孩儿应该比他更在意一些,想想昨晚他可怜兮兮的两滴眼泪,唐忍觉得自己有必要考虑一下青春期男生的尊严。   路过李垣的桌前他脚步一顿,看着两人之间的氛围犹豫地皱皱眉,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继续工作去了。   黎泽上次吃酸辣粉还是八年前,小时候隔三差五带着同学去家里的小破店装蒜请客,出事后他闻见酸辣粉的味儿就恶心,不是恶心食物,是恶心人,恶心现在正靠这个赚钱的人。   他看着这碗和爸爸做出来的相差无几的汤粉,眼睛倏地泛上红。   你不能怪她。   黎泽满脑子都是他哥昨晚的话。他虽然不成熟,但该明白的事都明白,他谁也怪不了。   道理都懂,但做不到。   李垣吃着最爱的粉硬是没吃出味,一直偷瞄着旁边的身影,看着看着便忘记自己是在偷看,惊讶得仿佛见到鬼似的偏头直视过去。   黎泽无声地顺着脸颊流泪,面前突兀出现一张纸巾时嘴里还在咀嚼,他纳闷地看着李垣,又看看他手上的纸,下巴一凉似是有水滴落。   他猛地反应过来,抬起手臂草率一蹭,嘴里低低咒骂:“操。”   李垣听见他骂人就紧张,手一缩,小声软软地说:“我,我没看到。”   黎泽:“……”   “老板。”唐忍端起外面用来倚门的箱子,正巧看见黎澈下车。   黎澈笑道:“脸上蹭的什么?”说着便走过去,抬手点向他脸颊的位置,手指行至半路又折回到自己脸上相同的位置比了比。   唐忍看着他的手刚想躲,还不待反应那边便收回去,他盯上黎澈的脸颊,放下东西用袖子擦脸,擦完重新看向老板。   “嗯,没了。”说罢,黎澈提起箱子带进屋中。   唐忍跟在后面想抢,老板先他一步将东西放进前台。   黎澈回头看他,笑着问:“奖金收到了?”   唐忍欲言又止,点点头:“嗯,收到了,谢谢老板。”   今早发工资,他收到一笔奖金,上午大家聊天,人人都有一笔。这还是他出来打工这一年里第一次没被扣钱压榨,挺新鲜的。   黎澈这些天总结了一套与他相处的经验——见不见好都得收,他总是在排斥与人过多的接触和交流,有时候觉得可能有戏,转天又返回出厂设置,为了从他身上开发出存档模式,黎澈只得用不痛不痒的闲聊增加曝光度。   今日任务完成,下次再说。   “黎泽。”他一眼见到正喝汤的弟弟,又见到他身边桌位前的李垣,眉头微挑冲他点点头,直接道:“走了。”   “哦。”黎泽放下吃得差不多的碗,看向李垣,张张嘴酝酿半天,极快地匆匆留下一句“对不起”便起身离开。   李垣望着他逃跑似的背影发了好几秒的呆,随即皱起眉拿出手机,在搜索引擎上输入:性格大变是什么病?   第二天,他将这个问题带给了唐忍。   “你说性格大变是不是抑郁症啊?”李垣吃完饭掏出作业本,眉头紧锁地又开始头脑风暴。   唐忍根本没在听,眼下,他和老板那个从未有过任何交流的微信突然传来提示音,他看着黎澈发来的两张海报。   黎澈(明晨老板):你觉得哪个好看?   唐忍点开大图,两张海报都是在宣传网店的活动,一张颜色明亮,一张喜庆红火。   TR:第一张吧。   黎澈(明晨老板):好,谢谢。   唐忍看着老板的头像,拇指无意识地扒拉着界面,直至李垣拍他的胳膊才关上手机。   “哪道题?”   李垣一直在聊疾病相关的话题,听他这么问神色微懵,“哦”了一声翻开练习册,继续说:“他今天还给我递东西了,以前都恨不得甩我脸上,我感觉是抑郁症,老师都说他今天总溜号。”   “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哥?”   唐忍瞟他一眼:“他那么对你你管他干嘛?”   李垣刚张开的嘴立刻闭上,眼神涌上点悲伤,弱弱地说:“也是。”   唐忍刚给他讲完一道化学题去后厨帮忙打扫,晚上九点的冷清时间店里又走进来一位客人。   易萍昨天收到老板消息,这位是他亲弟弟,以后每晚都会在这等他来接,不用太过在意,于是她看着这个比老板凶一点的小孩儿,热情道:“来了,进去等吧。”   黎泽一愣,点点头:“谢谢。”   屋里几乎没有客人,除了一桌,李垣做贼似的看他一眼便避开目光。   黎泽挠挠头,环视满屋子的空桌,最终还是坐到他旁边。   李垣捏着笔的手收紧,还不待紧张,头顶传来:“这题选B,不选C。”   他看着练习册上突然出现的手指,读了一遍手指下的题,扁扁嘴。   不会,他觉得就选C。   他们学霸都是扫一眼就知道对错,他扫穿作业本也不知道答案,人间不值得。   唐忍洗完手出来就见到李垣保持着一段距离看黎泽手下的演算纸,还不时点头。   等他打扫完储物间后,李垣叫住他:“唐哥,这题能帮我看看吗?”   “唐哥?”黎泽抬头看他。   “他19,比我大啊,怎么了?”   黎泽盯上唐忍那张冷漠脸:“没什么。”心里禁不住感慨:居然才19。   唐忍拉过练习册看着这道物理题,挑挑眉。   还真挺难。   黎泽也罕见的卡在了这道题上,写写改改五分钟,怎么算都感觉不对劲。   唐忍读了好几遍题才拿起笔用自己那手分辨率堪忧的字划拉步骤。   黎泽忍不住好奇,凑过去看他写得内容,看进一眼睛莫名其妙的陌生符号。   好家伙,这字写的,语文老师批他作文都得倒扣十分。   黎澈今天事儿太多,压着闭店的时间堪堪赶到,员工已经走得差不多,进门便见三个孩子凑在一起做题,画面非常积极向上催人奋进。   三人抬头齐齐看向他,看得他禁不住一笑,他坐到对面的椅子上摆手:“继续,做完再走。”   唐忍多看他一秒才低头继续讲题,黎澈盯着他认真的发旋,微微弯唇。   “化简之后带进万有引力公式,出来就是答案。”   最后一步完成,李垣生无可恋,黎泽目瞪口呆。   他难以置信地重读一遍这狗扒般的过程,心直口快道:“你这个水平打什么工啊?直接考大学去啊。”   黎澈皱眉,简直想把他的嘴捏上,刚想转移话题,唐忍平淡回答:“考过,没考好。”音色磁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黎泽看着他淡然的眉眼,后知后觉地感到后悔,李垣轻快地说:“那你再考肯定无敌了,加油。”   唐忍轻笑,没说话。   李垣家里人来接先一步离开,黎澈环顾空荡荡的店面,问唐忍:“走吗?我送你回去?”   他本能地想拒绝,话到嘴边却不受控地转了个弯:“如果顺路的话……”   “顺,走吧。”黎澈立刻打断,笑着起身,   黎泽:跨两个区再返回来,可太顺路了。 第8章   周末,黎老板找不到刷好感度的理由。   黎泽这几天都闷在他家哪也不去,活动范围止步于小区楼下的水果店,没有什么让他送员工回家的借口。   单身多年且根本没有追人经验的黎澈决定寻求场外帮助。   黎澈:怎么追人?   警局里正抿茶水的黄铭丰看到微信消息皱起眉,手指打字飞快。   小凤仙:没招你没惹你的,你不能因为我换对象换得勤就这么侮辱我,道歉。   做朋友这么多年,以他的了解,黎澈此人嘴里刻着一个迷宫,骂人向来得让被害人反应半天,光天化日的,他黄铭丰觉得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大有内容。   黎澈:……   黎澈:认真的,想追人,不会。   黄铭丰看着消息突然咧嘴,一口热茶抿得过猛,直接烫到舌头:“嘶!”   “怎么了黄队?”身边的新人闻声望过来,他摆摆手:“没事儿。”   小凤仙:男的?谁啊?我认识吗?做什么的?同类?   职业病深入骨髓,为了友人的幸福这一套背景调查黄警官做得是手到擒来,发完他甚至觉得自己考虑得还不够周全。   黎澈笑笑,回复:男的,你见过,不认识,在我店里打工,大概率是。   受审人习以为常且态度配合应答熟练。   小凤仙:嚯,窝边草?我的经验不一定行啊,我追的都是女孩儿,你这追男人,送花送零食买化妆品肯定不行了吧?   黎澈:他性格有点特别,接触起来不能太过。   黄铭丰看着消息挠挠脸颊。   黎澈观察别人性格,做事束手束脚,这是认真了。   他斟酌半天,咬咬牙还是发去一条消息。   小凤仙:秦炀找过我,问了点你的事,我没细说。   黎澈含笑的眉眼一怔,缓缓复于平淡。   小凤仙:他要回来,听着是想找你。   小凤仙:你俩就这样了?没可能了?   黎澈:没可能。   黄铭丰叹口气摇摇头。   简单三个字秒回不犹豫,百分之百没可能。   想想秦炀听见黎澈至今单身时的眼神,他连“啧”三声。   小凤仙:行,了解了。   以后他怕是也要跟着黎澈断掉与那人的联系。   昔日闻名全校的铁三角变成现在这样。   黄铭丰又喝上一口茶,偏头呸掉嘴边的茶叶沫。   “人生啊,都是孽缘。”   终究,经验丰富的黄警官还是没能对黎老板的情感发展起到半分作用,东拉西扯十分钟却净出些馊点子。   他食指敲击桌面,决定自食其力,苦思冥想数十秒,脑子依旧一片空白。   要不一会儿过去看看?随便找个借口……   “黎总。”助理轻敲三下玻璃门,门没关,他直接走进来,手里拿着文件袋。   黎澈回神,看向助理和他手里的东西。   “海报和贴纸到了,您要看看吗?”   黎澈接过文件袋拿出里面的三张宣传海报和几张扫码贴纸。   曾经他在二十七中对面刚起步时,隔壁店也刚刚进驻一个不起眼的饭团小店,那是整条街上最小的店面,窄得只有半扇门,老板是对年轻夫妻,风雨里出入五年才攒够租店面的钱,当年上门想请黎澈稍微挪动酸辣粉的牌匾时局促得手不知道放哪里,还带来一大堆礼物,是一对朴实善良的人。   如今几年过去,他把小饭团收进公司,酸辣粉走到哪都带着饭团的餐柜,最近决定正式融合,新一批宣传海报设计出来,店里那些旧版也需要同步更新。   “没问题。”他抬手看看时间,说:“中午了,你们先下班吧。”   最近新店正在筹备,相关事宜杂多,办公室不得不在周末全员加班半天。   助理接过样本文件袋:“好,那一会儿让人把东西送去店里吗?”   黎澈神色一顿,双眼隐隐亮了起来。   借口自己送上门了。   “二十七中那边我去送吧,正好有事儿去那附近。”   助理不疑有他点点头:“行,那我一会儿把东西送到您车上。”   “好。”   沉思一上午的脑子终于得到解脱,回家的路上黎老板甚至不自觉吹起口哨。   晚上临近闭店,黎澈踩着恰到好处的时间踏进门。   小亮看见来人惊讶道:“诶,老板?这么晚怎么来了?”   今天小亮和唐忍留下关门,唐忍刚擦完厨房的地面,出来时正用手臂擦汗。   唐忍几乎每晚都会留到最后,毕竟是新人,总有干不完的活。   他看见抱着箱子的老板愣住一瞬,干巴巴地打招呼:“老板。”   “来送新的海报和二维码。”小亮走到黎澈面前接过箱子放到前台,他继续道:“二维码贴到每张桌子上,昨天系统升级了吧?”   说着,黎澈瞟向一边静静站着不可忽视的高大身影。   唐忍正直直盯着却被抓个正着,他闪开目光,抬脚去旁边收拾清洁工具。   小亮憨厚笑笑:“啊,来人升级过了,还测试过,说挺成功的,咱也不懂这些。”   “行,这些海报明天再贴。”他看了看整洁的店面,说:“你下班吧,我试试系统。”   “哦,行。”小亮摸不着头脑,这种事还用得着老板大晚上亲自来试吗?   他没细琢磨,穿上外套:“那老板我先走了。”   “嗯,再见。”   黎澈坐在前台看着根本没开机的电脑,目送着小亮出去,偏头看向迟迟不见人出来的工具间。   他无意识地抖着腿,没抖几下便起立朝那走去。   高壮的男生在憋屈地辗转在不大的空间里,闷声收拾着一堆新到店的清洁剂和消毒水,将这些巨大且沉重的瓶桶一一摆放到货架上,做完最后的工作他转过身,前进的脚步猛地顿住。   “老板。”唐忍是易出汗的体质,现下一滴汗珠顺着鬓角缓缓滑落,蹭得他皮肤微痒。   黎澈开门见山道:“我送你回去?”   他连着“顺路”两天,唐忍也不傻,自己租房的山怀区再向前就直接出城了,黎澈回家的路再顺也不可能顺到外市去。   唐忍张张嘴,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滑出喉咙,却率先看到老板期待的眼神,他迅速垂下眼用肩膀擦去鬓角的汗,说:“麻烦了。”   黎澈轻笑:“走吧。”   唐忍望着老板的背影眉眼闪过几分暗光,他兀自默默地站定几秒才走出工具间。   山怀区距离店面至少有四十分钟车程,是这座城市年纪最大的老城区,挺过了战火度过了灾害,却抗不住投资商的忽略和遗忘,几十年如一日的维持着旧模样。车辆一旦跨过上明街这条贫富分界线,就仿佛掀开了这座城市的遮羞布,随着眼前的破旧房屋和等不到翻修的街道得以窥见其瞩目繁华背后的不堪秘密。   “我家原来就住在那。”   黎澈指着一处还算过得去眼的多层小区,说:“不过拆迁之前还都是一片破砖房。”   唐忍看去,仔细观察着。   这片小区是这个城区里为数不多得到开发的地段,原因无他,离隔壁区最近,相对而言算是黄金地段,他看着稀疏亮起的住户灯光,没说话。   从结果看,开发商的决策略显轻率。   黎澈:“我看这个开发商应该是脑子进水了。”   唐忍偏头看他一眼,黎澈似有所感也看过去,又看回前方,笑笑:“我小时候还在这个初中上过学。”他又指着一个院落窄小的学校,里面黑漆漆一片没有灯光,也不需要打光,打眼一看就觉得寒碜。   “十六七年了吧,竟然变化不大。”   “挺好的。”唐忍望着这栋小楼,语气听上去竟是发自真心。   “我上的初中没有院子,只有一栋三层矮楼,厕所还是老式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听着黎澈讲小时候的事下意识地就想说点什么,说点他生活里最真实的经历。   或者,只是想让这个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   “这个学校也是老厕所,夏天简直要命。”黎澈笑着说:“我小时候曾经因为嫌弃那个味一天不喝水。”   唐忍愣了愣:“我都是抽着烟进去。”   耳边意外地传来轻笑,空寂的车厢里那声笑像是一个鱼钩,精准地钩进他的胸口,他听见黎澈说:“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初中叼烟呢,你也不学好啊,小孩儿。”   唐忍扬起眼侧头看着他,攥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   小孩儿。   他浑身上下跟着这个词半点相似度都没有,现在被这样叫,他竟是不自主地心软。   “对了,你怎么没租到那儿?离市里还能近一点。”   唐忍回神:“入住率低,没有几家出租的。”   想起当初来这看房,好不容易有一个相中的,合租室友却是个浑身异味的死宅,一进门的鞋柜上还躺着一个浸透黑污的鞋垫,他几乎转身就走,多一秒都没犹豫。   “倒也是,入住率低也不安全。”黎澈单手揉舵,驶入唐忍家的小胡同。   “这都什么?”   前两天还贴着小广告画着水平堪忧的涂鸦的墙面现在满是白色条幅,夜里黑,看不清上面的字,他抬头一看,楼上也都挂着这些东西。   唐忍:“对面的楼要拆迁建国际游乐园,这边集体反应对面拆楼声音大。”   “好事儿啊,山怀区也算熬出头了。”黎澈熟门熟路地拐到楼门口,挂挡停车。   “目光太窄,游乐园规划好,其他开发商拆到这里只是早晚的事,急什么。”   唐忍盯着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的小破楼,沉声说:“目光不窄也不会住在这。”   黎澈微怔,看着他毛茸茸的后脑勺莫名有点心疼。   “我下去了,谢谢老板。”唐忍没再多看他一眼,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路上注意安全。”   “嗯。”黎澈轻声回应,想了想又说:“有时间看看别的房吧,这只会更乱,早做打算比较好。”   唐忍下车的动作一顿,回过头,四目相对。   “好,谢谢。” 第9章   “然后我转身就跑了。”李垣坐在唐忍身后的桌子前撑着下巴回忆今日的种种过往。   “他突然对我态度大变,还总跟我道歉。”他撅起嘴,垂眸扣手:“可我不想原谅他。”   “他以前还说我恶心呢。”说着说着,竟是有点委屈。   “那就不原谅。”唐忍正在拖地,抽空回应着。   “可是……可是我……”李垣音色黏黏糊糊,语丝都泛着挥不去的摇摆不定。   “你喜欢他?”唐忍直起身将拖把放进清洁桶。   “……”李垣看着桌角,没说话。   唐忍回头看看静默的身后,也不知道说什么,从小到大他从没喜欢过什么人,对这种感觉不太了解。   他眼神忽然顿住,脑中莫名闪过那个挺拔的背影,他眸光沉了沉,继续拖地。   “小唐,拖完就下班吧,明天你休息吧?”易萍关闭电脑,拿出钥匙放到前台台面上。   “对,明天休息。”   易萍点头,冲着厨房喊:“小亮今天锁门吧,明天把钥匙带着。”   “知道了。”里面传来回应,易萍冲唐忍笑笑,出门下班了。   “你明天休假?”李垣忧郁的眸子一亮。   唐忍拖好最后一块区域,再次清洗拖布,“嗯。”   “我们学校明天艺术节,你要来玩吗?”   唐忍闻言看向他,目露疑问。   “每个同学都可以请家长去看,但我爸妈太忙根本不可能去。”他说:“你要不要来玩?可有意思了,每个班都有自己的主题活动,六点还有文艺晚会,有好多表演。”   唐忍刚想拒绝,李垣又说:“就当谢谢你这段时间给我讲题了嘛,我请你尝尝我们学校食堂,驴肉火烧特别好吃!”   李垣满怀期待,唐忍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否决,最终只无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太好了!那明天下午两点半,我在校门口等你啊。”他坐直腰,似乎很久没这样高兴了。   “嗯。”   明天唐忍本打算在家刷题的,这几天店里忙,回到家累得睁不开眼,好不容易放假,他还想着把欠下的题刷完。   正穿着外套的唐忍看到前台上自己那一手个性十足的字,皱起眉。   字帖也好几天没写了。   李垣家人来接,兴高采烈地离开,唐忍带上鸭舌帽顶着寒风走出店门。   最近几天降温突然,他容易出汗,不得不带着帽子,毕竟感冒是要花钱治的。   前路忽然一亮,熟悉的汽车缓缓停下,车没有像往常一样开上店门口的停车位,靠着路边的副驾车窗悠悠降下,黎泽木着一张脸,干脆利落两个字:“上车。”   黎澈前倾几分露出笑脸,冲他招手。   唐忍欲言又止,犹豫两秒还是上了车。   “今天处理了点事,有点晚了。”黎澈透过后视镜看着后面瞧不清楚的面容,发动车子。   他压低帽檐:“我自己可以回去,不用每天都麻烦。”   “他不麻烦。”黎泽大爷似的歪在座椅里,吊儿郎当晃着腿,嘴里还叼着棒棒糖,闻上去似乎是哈密瓜味。   黎澈斜他一眼,没舍得骂,问:“今天怎么没去店里等?”他下班按原计划去接黎泽,却收到人在学校打篮球的消息,害他差点错过唐忍下班。   黎泽偏头又朝里窝了窝,咂吧着糖球:“想投篮了,白天没玩上。”听上去可信度很低。   他中午向李垣示好乞求原谅,却被果断拒绝,他想想李垣的话:“你,你以后别跟我讲话了。”心里说不出的烦躁。那个排斥闪躲的眼神他短期内不想看第二次,于是晚上刻意没去店里。   只要他不去,尴尬就不会出现。   黎澈没继续问,转而问后座一直安静着的人:“明天放假?”   唐忍微愣,从来平稳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些惊讶,他抬眼看向后视镜,四目相对,老板的眼中满是笑意,低声:“嗯。”   黎澈:“有什么安排?”   这句话他问得有些忐忑,不知道在唐忍那这算不算恢复出厂设置的开关。   唐忍:“要去看李垣他们的艺术节。”   黎泽闻言,瞬间从尴尬回忆里挣脱,看向他哥:“哦对,我们明天艺术节,你去不去?”   黎澈满意地看了弟弟一眼,感觉这些年的钱算是花在了刀刃上。   “嗯,几点?”   “下午两点半开始,晚上六点有晚会。”   黎澈挑眉:“你这几天练吉他是因为有表演?”   黎泽点头:“乐队表演。”   唐忍听着黎泽简单地聊着他们的小乐队,写歌、练唱、发到网上,这些东西他连跟随着描述去想象画面都很难。   他的高中,他只知道胡同口有几块砖头,什么音乐表演的,学校老师抓逃课都抓不过来,何谈鼓励学生去做这些修身养性的娱乐项目。   黎泽不是话多的人,但面对最近才算真正了解的哥哥,他禁不住想跟他多说些话,多说些自己的事。他哥也不打断,安静听着,偶尔回应几句。   唐忍时不时通过后视镜看黎澈注视前方的眉眼,刚移开视线片刻便又会转回去盯着,似乎对那双成熟的眼睛有些上瘾。   今天的四十分钟过得飞快,到了家门口,临下车前黎澈问他:“明天我来接你?”   唐忍一顿,摇头:“我自己去吧。”然后张张嘴,又补充一句:“明天学校见。”   黎澈绽开笑意:“嗯,明天见。”   车门关闭,唐忍目送着两人离开。   黎泽看着右后倒镜里逐渐缩小的身影:“你喜欢他?”   黎澈反问:“不明显?”不明显可不行,那人闷葫芦似的,他要是真的不明显,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大进展。   黎泽一噎,神奇地看着他哥认真的侧脸:“明显,特别明显,就差写脸上了。”   黎澈一副“这才对”的神态,心情愉悦地开着车。   “你那个高中同学……什么时候分的?”黎泽心管子直,憋不住事。这个问题他琢磨挺久了,现在此刻,想知道实情的想法攀升到顶峰,他实在是有些好奇:“是,爸生病之后吗?”   如果这人回答“是”,黎泽怀疑自己可能又要哭。   不过还好,黎澈直截了当:“不是,想多了。”他偏头看看侧方行车,平淡道:“大学分的,不合适,就分了。”   “哦。”黎泽松了口气,蹩脚地安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也挺正常的。”   黎澈歪眼看向他,调侃道:“你这个发言有渣男潜质啊。”   黎澈怔了怔,反应过来,连忙解释:“我不是,我就是,你这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这不挺好的。”   黎澈轻笑出声,低沉地“嗯”了一声,安静片刻后又不放心地警告道:“别早恋啊,没好处。”   黎泽坐直身体郑重其事地说:“我不渣。”   第二天,唐忍将美好的假期上午消耗到了高考模拟全题上,为了追进度有些用脑过度,下了公交车时还隐隐有些犯困。   二十七中今天格外热闹,家长们的车已经将门前的路堵得水泄不通,行人经过都忍不住驻足看看热闹,保安们尽职尽责地站在闸边询问家长信息,一辆一辆放行。   唐忍从行人小门进入,半路被保安拦下:“您好,请问您是哪个班的家长?”   他一怔,不知道怎么回答。   “高二十七班,我们一起的。”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回身看去,是一身休闲装的老板。   平时黎澈都穿得偏向正式商务一些,不至于西装革履,但起码能看出来是什么阶层的人,今天这样羽绒服帽衫牛仔裤,还真是第一次见,放松之下依旧带着几分不可忽视的成熟。   “叔叔,这两位是我家长,我是高二十七班的。”李垣早就从大厅的窗子里看到唐忍,奈何腿脚不够利索,一百来米的路跑过来就已经把他累得直捣气。   见有学生认领,保安挥手放行。   黎澈抬眼看着他这个比昨天利落许多几乎与寸头无异的发型,问:“剪头发了?”   唐忍看向老板:“嗯,短点方便。”   黎澈点头:“冬天冷,戴个帽子吧,当心感冒。”   男生垂下眼敛去不想被人瞧见的情绪,唇角笑意似有若无,他低声说:“好,谢谢。”   平时唐忍给这所学校送餐都是隔着栏杆,而且那处栏杆对着的是一片菜园,看不见校园内部的样貌。今天是他第一次从正门进来,忍不住心中的惊讶,眉眼涌上些好奇。   这个校园的广场面积,可能比他老家的公园还大,空旷的场地干干净净的一片,四周围种着一圈高耸的树,不过即将深冬的严寒里,都光秃着枝子,显得有些荒凉。   “你们现在还在这上课间操吗?”黎澈看着熟悉的校园也感慨良多。   李垣顿时愁眉苦脸:“不上了,现在天冷改成跑操了。”   “这是上课间操的地方?”唐忍望向身边的黎澈,惊讶更深几分。   “对啊,课间操,早升旗,夏天的迎新晚会,军训,都在这的。”李垣开朗地给他介绍学校里的东西:“那边那栋红顶的房子是小超市,我们都叫它小红帽,旁边弧形顶的是食堂,后面养了好多鸡,咱们一会儿可以去看看。”   “这是我们教学楼,高三单独一个楼,就是对面这个二层的黄楼。”他带着两人走进大厅,说:“高三也是惨,今天活动他们都不能参加,全都在学习。”   “黎澈。”黎泽刚从楼上下来便看到熟悉的身影,他开口想叫哥,却感觉有点难以启齿,七八年没叫过,一时间竟是有点扭捏,犹豫半天还是叫了名字。   李垣看见他,躲开目光对着唐忍说:“咱们先看一楼的班级吧,每个班主题都不一样,咱们可以一层一层看,反正时间有的是。”   “好。”唐忍四处环顾这个看似老旧却整洁明亮的前厅,他看着照片墙上数不过来的省级优秀教师,眼波沉沉。   四人以一种诡异的微妙气氛逛着每个班级的教室。这些学生被允许敞开了造作,设计出来的屋子也就千奇百怪五花八门。   有一个班级设计成了植物园,满屋满墙全是人造植物,一进去仿佛进入一片原始丛林,一群男生还穿着猴毛道具服,十分返祖。   二楼有个班级全员反串,男生各个泡泡裙萝莉装,女孩子都西装革履嘻哈街头,教室门口贴着巨大纸壳牌匾写着反转世界,一进去,道具制作的桌椅全都挂在棚顶,地面被贴上破洞的天花板壁纸,黑板上的字也都是镜像倒写,在这里,连性别都是反着的。   李垣和黎泽他们班也很特殊,牌匾只有两个字,法阵。   他们站在门口看着里面,有一个学生站在中间,家长和其他学生在一边拍照录像,只见那学生单膝蹲在地上,手掌按着地板,一道光忽然从他掌心散开,以引线般的速度蔓延开一片巨大的足以覆盖整个屋子的西式大法阵,而后这血红的法阵瞬间向天花板上射出一圈红光将男生围在中间,伴随着炫酷激情的音乐,施法结束,天花板血色渐去,男生出门,满意点头,装逼体验极好。   “这怎么做的?”唐忍看得有些发愣,眼见着一个女生进去,法阵在她这又变成了紫色,图案更加华丽繁复,连音乐都换成高冷疏离的风格。   “我们班有个编程大佬,还有个同学家里是做灯光特效的,文艺委员是个画画大触,体委还会写歌,他们一起合作弄了这一套东西。”李垣也拿出手机拍下过程,显然很喜欢紫色。   “一共六个法阵,随机播放。”黎泽抱怀旁观,说着,下一个进去装逼的人就随机到一个深红色中式符篆,方形黄框里是一个看不懂但很像那么回事的符文,气氛随着箫琴合奏的音乐顿时诡异起来。   “你们当时艺术节都做什么了?”黎泽看向他哥。   黎澈苦笑:“走秀。”回忆起那段黑历史他就替当年的自己死一死:“废品回收再利用做的衣服,穿上,然后走秀。”   “嘶!”黎泽倒吸一口凉气,不禁感叹:“还好生得晚。”   “你也是这里的学生?”唐忍回头,有些意外。   黎澈点头:“是,原来在1班。”   “1班?”李垣惊讶道:“几年前是班号越小成绩越好吧,那1班,岂不是相当于现在的二十班?”   黎澈:“嗯,省市理科状元好像都在我们班。”   唐忍直直盯着他,这一次没避开目光,眸中情绪没来得及藏起,暗暗透着光,就这样看着。 第10章   “哇!好厉害啊!那你岂不是学神?你们老师看你们上课睡觉是不是会说……”李垣咳了一声,沉下声音装作老师一般,道:“睡,睡吧,睡着睡着最后你们只能上科大。”   他们市公认排名第一的大学是科技大学,全国top5的不变地位,是广大学子争相追求的顶尖大学。传言在二十七中的扛把子班级里睡觉,会睡进科大末流专业。   黎澈笑笑:“没那么夸张,我们班当时还有六七个考上科大的。”   “那你是哪个大学啊?天花板吗?”全国最顶级的那个挤破头学秃顶都不一定进得去的大学,被他们戏称为天花板,而二十七中历届高考结束后,全市人民都争相关注的焦点便是今年他们有多少学生考进了天花板。   黎澈:“如果你说的是辉城那个,那就是。”好几年没关注学术界的变动了,他还真不确定自己母校有没有被其他大学挤下去,毕竟当时南方有一所老牌王者一直虎视眈眈,有一年排名甚至险险超过他们大学。   “我的妈呀。”李垣个子矮,仰头望着黎澈仿佛在望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我慕了。”   黎泽嘴唇紧紧抿着,抱在怀里的手无声攥紧,片刻,他清清嗓生硬转移话题:“咱们去隔壁班看看吧。”说完便率先走了过去。   他哥惊鸿一瞥,看到双一闪而过刻意回避的红眼圈,笑了笑几步跟上,抬手摸摸他的头,“怎么跟小姑娘似的。”   黎泽偏头看着窗外,也不挣开头顶的大手,蔫蔫反驳:“你才小姑娘。”嗓音带着沙。   唐忍看着兄弟俩的背影,脑子里总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热气,汹涌地冲击着他对黎澈的认知。   差距似乎更大了,又似乎可以追赶。   他不知道,也不确定。   唐忍心里止不住地动摇,他闭了闭眼,跟上队伍。   几人将全部三层教室欣赏一遍,不得不说,当代学子的脑洞比照十几年前的废品走秀更加花样百出清新脱俗,有一个班干脆放着大悲咒敲木鱼,空荡的房间里摆着几块蒲团,这个不起眼的屋子竟是很受欢迎,一个进去冥想结束的学生出来时还说了一句:“成绩不好可以再考,人生不必强求太多为难自己。”   看得李垣直想也进去坐坐,洗涤一下他世俗的灵魂。   “吃饭去呀?吃完饭晚会也差不多开始了。”李垣看看手机上的时间,阳光开朗地转身问向身后的队伍,看到黎泽时刻意避开视线,询问的目光瞟到另外两人身上。   黎泽挠挠头,眼中匿着懊恼和烦躁。   “好。”唐忍应声,黎澈也点了头,几人顺着校园的小径慢悠悠地走向食堂。   “一会儿吃完出来咱们去小红帽买点零食,不然看表演嘴太闲了。”李垣今天特别高兴,这大概是他考进这里后少有的快乐时光。二十七中外表光鲜人人羡慕,却只有里面的人知道,再自傲的人进到这里都会迅速发现自己平凡得多么可笑。   他思路卡住一瞬,偷眼快速瞄过身旁不远处的黎泽。   这人大概不会产生这样的认知,他从考进来就开始傲,李垣估计,他以后也能一路傲着出去。   啧。这大概就是基因吧,哥哥考进天花板,弟弟肯定也差不了。   他又慕了。   “晚会在哪儿?”黎澈毕业这么多年一次没回来过,也就前一段时间那个家长会让他有机会草草进教学楼转了一圈。   黎泽:“在体育馆,把篮球架收起来就是大礼堂。”   “都建体育馆了?怎么不把教学楼修修,八百年了还那样。”黎澈顺着弟弟的手指望着远处崭新反光的大场馆,对学校规划充满质疑。   “就是的,就把厕所翻修了,屋子里也就装上个监控,连地砖也不给铺一个。”李垣对此也十分不满。   黎泽低头回复着表演群里的消息,抽空答道:“听说寒假会换黑板,都换成白板和投影幕。”   “黎澈?”洪亮的声音打断他们的对话,众人看向前方岔路,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   黎澈神色微怔,随即笑笑,没答话,只点点头。   “你,回来发展了?没留在辉城?”那人上前几步,站定在一米之外,语气有些小心。   “嗯,回来了。”黎澈明显不想多聊,但出于礼貌,还是问道:“您这几年还好吧?”   “啊,好,挺好的。”他点头应下,目光又看到一边与黎澈极像的男生,有些意外。   黎泽也很无语,之前他在校园里见过这位老师,这人当时还问他认不认识黎澈,那时候他一门心思犯膈应,干脆利索否定:“不认识。”现在他们兄弟一起站在人家面前,多少有点尴尬。   他记得这个人,这是黎澈的高中班主任,他当年刚上小学,一下课回家便见到这位老师坐在沙发上,他哥站在旁边,脸上红肿,低着头,眼中满满的全是令他恐惧的恨意。   “黎澈在学校打架斗殴这也就算了,他和男同学谈恋爱,我觉得这十分不能容忍。”   “这种行为不会被社会接纳,本身也是大有问题。”   “你们做家长的都不尽心管教,难道全指望着我们老师去收拾他这种作风吗?”   他依稀只记得这三句,剩下的记忆便全都被哥哥那种尖刺般的目光占据,至今难忘。   黎泽最近总是在回忆过往,想到这一片段,再看着这位老师时不免带上些排斥。   当年他不懂,现在可全反应过来了。   “你……你现在……”老师拘谨地想问什么,却似是问不出口,黎澈大概猜得到,笑笑:“还那样,没改。”   老师闻言神色怔忡,嘴唇微张着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我们先走了,老师保重。”黎澈主动结束话题,不等回应直接走向食堂。   唐忍多看了那人几眼,也默默跟上老板的脚步。   两人走在前面,气氛因为陌生人的突然出现变得有些僵涩,黎澈沉默半晌,主动开口:“我当年还骂过他。”他想起那件事禁不住轻笑:“年轻气盛,现在想想,有点缺心眼。”   “我也骂过。”唐忍平静接了一句,目视前方沉稳道:“现在还想骂。”   黎澈见他似乎有点生气,新奇地问:“骂了什么?”   “路边捡的狗都比他配做老师。”唐忍静默几秒,补充一句:“他摸女同学的腿。”   他没好意思说,当时他翘了课间操出去抽烟,一回教室就见到班主任在对值日的女生动手动脚,他太冲动,抄起不知道是谁的保温杯就砸到那老头手上,“咚”的一声,老头疼得惨叫了好几分钟。   确实气盛。   黎澈:“那确实该骂,打折他的手也不过分。”   唐忍意外地看着他。   “你这个骂的就文雅了。”黎澈回忘他,低声说:“我骂的就很低俗,屎尿屁的,不太干净。”   唐忍唇角微微弯起,眼底也攀上淡淡的笑意。   黎澈当年早恋被抓,由于情况特殊,通报批评的时候没有写具体罪名,这还是年级主任考虑到孩子的尊严刻意含糊的,但他的班主任崔云涛却是刚正不阿,贴白榜前还跟领导说不能对他们搞特殊。   高中三年,他们铁三角全校出名,黄铭丰又是个讲义气的,他早恋那段时间没少帮着望风打掩护,被抓那天三人团体翻车,黄铭丰受牵连一并记了过。这个记过其实就是走个形式,毕业前会消掉,但黄铭丰那时正评市三好学生,因为这个事直接出局。   黎澈去找崔云涛,道歉、认错、下保证,一切卑微伏低的招数他都用上了,就想让老师把黄铭丰的记过抹掉,但崔老师为人正直,容不得半点沙子,他说:“怎么跟他没关系?他包庇同学姑息劣行,这种行为学校同样不允许,不能让他给其他同学做出负面引导。”   黎澈看着他的金属眼镜框和下面那双轻蔑的眼神,胸口翻江倒海地炸起一层层火气,他憋了半天没憋住,说出一句震惊全办公室的话:“崔云涛,你他妈吃屎吃多了吧?”   十多年过去,黎澈不再是曾经的毛头小子,他知道老师的原则和目的,但他理解不了。   作为一名人民教师,崔云涛有更好更合适的方式去处理他们的问题,但偏偏,连年评优的崔老师选了最伤人的一种。   “你们胆子真大,我可能只会偷偷拍下来举报给校领导,当面骂出来,不太敢。”李垣噘噘嘴,被身边这两道阳刚之气晃了眼。   “你这是聪明的做法,当面刚后面一堆事等着你呢。”黎澈笑眯眯地说:“我们都属于冲动型的,没考虑后果。”   唐忍看看他,低沉地“嗯”了一声,余光里一条树枝分外显眼,他抬起手背擎住,枝头前端堪堪避开黎澈的脸颊。   黎老板愣了愣,复又笑意更深,用只有两人听得到音量磁声说:“谢谢。” 第11章   体育馆比唐忍想得还要宽大,外面看上去感觉不出什么,进到里面却高耸空旷,中间的球场竟然可以升降起来做舞台,三面围着三层的观众席,场馆里现在满是学生和家长,乌泱泱一片有些吵。   唐忍眼里亮着不易察觉的光,仔细地环顾这里的一切。   “按班级坐,我们班在那边。”黎泽去后台准备节目,李垣带着两人去自己班级划分到的位置找到三个空座。   “您好,来了。”班主任记得黎澈,见到来人点头笑着打了招呼。   “您好。”黎澈也客气回应,跟着李垣坐到更高一些视野更好的位置。   前排坐着两个女孩子,她们俩从这三人靠近开始就一直目光跟随,现在人就坐在身后,两人隔一段时间就状似不经意地回头望一望,随即又转回身和姐妹小声讨论,看上去很高兴。   “您是黎泽的哥哥吗?”一个皮肤黝黑的建气男生坐到黎澈身边,自来熟地打招呼。   “是,很像?”黎澈笑笑,接过李垣传递来的零食。   “那哪是像,你们俩简直长得一模一样啊,太神奇了。”男生笑容阳光,神色大方沉稳,让人生不出厌恶。   前面的女生借着两人聊天的机会正大光明地回头旁观,她们看看默不作声的唐忍,被这人一个淡漠的眼神刺得缩回视线,转而看向比黎泽成熟许多的黎澈。   “狗东西,让你拿外套你现做去了?”黎泽从下面匆匆两步窜上来,长腿一步三个台阶,看得其他女生禁不住抿嘴笑。   黎泽看见他和亲哥坐在一起怔了一下,一把将兄弟拐走:“我们先调设备去了。”说着便要将人架下去,李垣忽然叫住他,也不看他,手伸过去拎着个袋子:“外套。”   黎泽松开勒着男生的手臂,清清嗓接过东西,说:“谢谢。”随即转身下去,黑皮肤的男生新奇地在他耳边说:“你转性了?这几天看你低三下四的,放下屠刀了?不觉得恶心了?”   黎泽“啧”了一声给他一拳,“闭嘴,快走。”   黎澈笑着打开手里的饼干盒:“真年轻啊。”说完,将小盒子送到唐忍面前:“吃吗?”   唐忍拿起一块,将自己的薯片递过去,黎澈伸进去捏出一片放进嘴里,笑眯眯地嚼着。   演出很快开始,主持人是四位学生,女孩子穿着华丽的礼服,男生穿着板挺的西装,他们应该是学过播音主持,发音字正腔圆浑厚有力,听上去非常专业。   简单介绍过后,节目正式开始。   开场舞是男生群舞,他们动作整齐强度不小,伴随着炸裂的音乐很快便将气氛燃至高点,舞台的灯光效果也十分恰到好处,最后一段,领舞的男生忽然抬手抓住一束打在他身上的蓝光,那光随着他一个力道十足的抛洒动作刹那间铺满全场,整个观众席上立刻被这片幽蓝的光覆盖,全场学生兴奋哄闹,李垣也激动地站起身跟着同学一起欢呼。   唐忍呆呆地看着台面,又看看旁边那些无忧无虑的笑脸,唇角缓缓扬起弧度,跟着鼓了鼓掌。   开场舞后是一段女生群体古典舞,舞台唯美灯光柔和,现场满是录像的手机,放眼望去一片亮眼的屏幕。晚会三个小时,唱跳rap一应俱全。小品也非常精致有趣,笑点不俗也能戳到观众的心里,一看就是精心设计过的情节。   语言节目不算多,最后一个上场的却布景及其简单,靠着几个学生和两束灯光便开始了表演,讲得是校园暴力。   台上的小女孩儿被一群女生围在中间,这个拉拉头发那个扯扯衣服,表现得隐晦意思却分外明显,舞台的另一个聚光灯下是一个男生,被四五个男孩子拳打脚踢,随即灯光迅速关闭,现场漆黑一片,不过片刻又重新亮起,两个聚光灯下又换了两个场景。   一个女孩子蹲在地上看着手机抹眼泪,手机里的内容被背景旁白和大屏幕一一展现:“她和好几个男生关系特别好”,“长成那样说不定整容了”,“她早恋啊,据说换过好几个”   另一边一个男孩子穿着稍显简陋,背景音和大屏幕也随之更换:“他家穷得买不起自行车啊”,“班费都交不起,上什么学?”,“他身上有一股味儿你们闻没闻到?”,“他手指甲里可脏了”   场下寂静得仿佛没有观众一般,无论是学生还是家长看着这些场景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字眼。   “成绩不好肯定平时没干好事呗。”   “说什么总生病,从不去跑操,我看她就是矫情。”   “他长那么矮,是不是侏儒啊?”   ……   一行行的红字飘过大屏幕,学生配音的语气轻浮随意阴阳怪气,轻轻松松几个字,可能是课间闲聊,可能是刻意为之,但他们年轻的思维里意识不到,这些字对于别人的人生会有怎样的力度。   最后,所有小演员上场,他们手里各拿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纸板,十几个人站成一排连成一句话:面对校园暴力请勇敢发声。   过了十几秒,他们一起翻转纸板,换成另一句话:生而为人,请不要做畜生。   节目结束,现场依旧一片静默,没有人说话,没有人鼓掌,直到他们走下台主持人重新反场,才有人拍出第一个掌声,这一声仿佛火星入油,点燃全场雷动般的响应。   唐忍迟迟没有动作,黎澈鼓着鼓着偏头看过去,却见到一双直直盯着屏幕微微泛红的眼,他怔了一瞬,心底刹那间涌上一阵细微的刺痛。   这个看似平和冷硬的人,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经过一个抒情歌曲的缓和,现场逐渐恢复些高昂的情绪。最后一个节目,黎泽他们的乐队终于上了台,几个男生拎着乐器刚一走上去,台下便响起一片小女孩儿的应援。   “AG!”   “AG!”   “AG!”   李垣矜持半天憋住没跟着喊,攥着手机强行克制双手,终是在黎泽低头调电吉他时破了功,举起手机无声地录像。   “这么火?”黎澈有些意外,从前知道黎泽恨他,他也很少上赶着招人烦,对弟弟的校园生活还真不太了解。   “火,AG乐队嘛,我女儿天天跟我念叨。”一位中年女人笑着也举起手机录像,搭了黎澈的话。   “大家好,我们是AG。”主唱走到立麦前,磁沉的声音响起,下面立刻回应一片刺耳的尖叫。   黎澈被震得耳朵嗡嗡响,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演唱会的相似效果。   唐忍也是被这个效果惊着了,黎泽自己讲乐队经历时轻描淡写,完全一副随便玩玩的意思,实际效果竟是和他描述的天壤之别,也是够低调了。   主唱按照老规矩一一介绍队员,每个队员都会挥手笑着打招呼,只有到黎泽这位爷时,他略一抬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算是结束了。   可即便这样,也不耽误台下小姑娘的热情。   黎澈瞧他那个酷拽的样子突然笑了。   这几天动不动就哭一顿的小屁孩仿佛是另一个人,还不太容易哄好,台下这群小粉丝要是得知真相,不知道会不会脱粉。   将他们放到最后的收尾节目是正确的选择,这个乐队的歌曲多是原创,曲风欢快歌词阳光,融在这群高中生身上有一种无拘无束的高调和轻狂,这些人的舞台表现力也十分吸引人,主唱嗓音偏沙,音质个人特点鲜明,后面演奏的几个人也都各有风格精准流畅,在他们连唱两首歌后,全场氛围久久不能消散,主持人上台做结束总结时还有小姑娘在喊着AG。   李垣坐在原地一直录到黎泽下台拎着吉他走向观众席才堪堪收手,唐忍看着,无情提醒:“你不是不原谅他吗?”   李垣一顿,心虚地保存视频,嘟嘟囔囔:“那是两码事。”   唐忍看他撅起的唇,竟是笑了起来,这还是黎澈第一次见他笑得这样放得开,一瞬间,仿佛在发光,把黎老板看得直出神。   他听到唐忍磁声说:“你们学校真好。”   黎澈瞬间回神,心底那阵刚消减的刺痛忽然更加汹涌地蔓延回来,密密麻麻攀在胸口,一时间竟是有些喉头发紧。 第12章   艺术节后,学生又要投身无尽的题海里,唐忍也结束短暂的休假,继续在店里和二十七中的栏杆间奔波,晚上也依旧会有“顺路”的老板送他回家。   晚上九点,黎澈照例接到弟弟,准备“顺便”稍上另一个大男孩儿,他下车进店,放眼望去只见到小亮和后厨一位员工。   员工惊讶:“老板?”   黎澈点头:“唐忍呢?”   小亮闻言说:“他请假了,说是感冒。”   “感冒?”黎澈挑挑眉。   小亮问:“您找他有事?”   黎澈含糊道:“嗯,有点私事。”他沉下神色:“请假一天了?”   “是,一天没来。”   黎澈回到车上,黎泽看看车外又看看他哥:“人呢?”   “感冒了。”   昨天送回家的时候唐忍就有点咳嗽,没想到今天更严重了,黎澈眉头紧锁挂挡起车。   黎泽琢磨着,提议道:“要不,你去看看?”   黎澈:“嗯,先送你回家。”   得,人家都打算好了。   黎泽歪头看着窗外安静坐着。   黎澈想起今早的电话,对他说:“妈问你冬至要不要回家吃饺子。”他盯着路况,问:“你把她拉黑了?”   黎泽身体僵了僵,沉默许久才道:“没有,不知道说什么。”微信消息倒是照常回复,电话和视频却全都被他挂断,隔着文字他还能藏住情绪,听着声音,他不知道自己能说出什么。   毕竟是他妈妈。   车里静默一路,扪心自问,这几年黎澈自己回家的次数就屈指可数,每每回去都控制不住的有些躁,此刻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开导弟弟。   临下车,黎泽才不情不愿地回了一句:“冬至回去。”然后关上车门,低着头走进小区。   黎澈看着他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视野中,才缓缓叹了口气,重新起车。   他从附近的药店买好一大堆药,又买来一兜水果和一些清粥小菜,将东西堆到副驾上,拿出手机。   在微信和电话中,他纠结片刻,拨通了唐忍的手机号码。   连接提示响了十多秒,那边接通。   “喂,老板?”唐忍语气有些意外,但嗓音哑得不像话,听得黎澈瞬间蹙起眉头。   他开门见山:“喂,感冒怎么样?”   唐忍:“好多了,没什么事。”配合音色听起来就非常扯淡。   “发烧吗?”黎澈压根没信,翻找自己买来的药看看有没有针对退烧的,刚才一口气买太多,没记住具体种类。   “退了,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你能听见自己的嗓音吗?”黎澈拐弯抹角讽刺人的毛病又上来,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说完他懊恼地顿了顿,温声说:“现在方便吗?我买了些药给你送去?”   那边静默着没有回音,黎澈垂眸:“要是不方便,我叫个外卖跑腿给你……”   “方便。”嘶哑的声音打断他的话,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又重复一遍:“方便。”   “谢谢。”   黎澈怔愣一秒,心底蓦地发软,轻声说:“好,那你等我。”   “嗯,我等你。”   黎澈放下手机看着前挡风,有些回不过神。   似乎,他和唐忍之间那层看不见的墙塌了一点。   黎老板难得高兴,一路心里开着花,顺畅无阻地停到唐忍家楼下。他拎着一大堆东西按照他给的门牌号上了楼,楼梯间里的酸臭味难以忽视,但架不住心情好,六层楼的高度走下来仿佛根本没闻着任何异味。   他敲门,不过几秒门便被打开,暖黄的灯光下唐忍穿着长袖T恤休闲裤,短发干净利落,脸颊泛着不健康的红,见到黎老板一手的东西有些惊讶:“老板。”他侧开身想接过袋子,被黎澈躲开直接拎了进去。   屋子又窄又矮,房间举架很低,两个大高个站在屋里竟是显得空间有些局促。   “有温度计吗?”黎澈也没废话,好心情在见病号憔悴的面容和惨白的嘴唇时瞬间化为灰烬。   “……”唐忍被病毒缠绕的脑子千回百转地思索着不揭穿自己电话中谎言的策略,见着老板严肃的神色,他舔舔干涩的嘴唇,终是躲开视线,坦白:“没有。”   黎澈心里冷哼一声,找到装药的袋子拿出电子温度计递给他:“测一下。”   唐忍接过,打开包装,听话地夹上,又听他问:“这些东西放哪?”   这房子太小,小到分不出来厨房卧室客厅,一进门便能一眼望到头,床的旁边有一张破木桌,上面放着一堆书,床另一边是两张椅子,功能类似床头柜,放着台灯和纸巾,靠近门边的位置有一个简易灶台,干净整洁,看上去没怎么用过。   唐忍拿起一部分放到了灶台旁的瓷砖小台上,见到里面的水果不由愣了愣。   “有多余拖鞋吗?”黎澈还站在门边,没向里移动半分。   唐忍回头说:“不用换,直接进来就行。”   “x等于几?!”   “问你话呢!说话!”   隔壁声音清晰突兀地传来,两人一怔,唐忍解释道:“隔音不好。”   黎澈点头,温度计的提示音响起,他看过去,眼神示意。   唐忍抿抿嘴,拿出温度计,三十七度九。   唐忍:“……”   黎澈凑近看过去,他想躲,却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没有动作,就这样呆呆地任由黎澈靠近自己,嗅到了清淡熟悉的香气,和黎澈车里的味道一样。   “好得差不多了?”黎老板笑着提问。   小员工嘴硬:“……嗯,我感觉差不多了。”   黎澈收敛笑意,认真询问:“嗓子疼吗?”   唐忍还想硬下去,见他没了笑模样,老实回答:“嗯。”过会儿又徒劳补充:“有点。”   “咳嗽吗?”   “偶尔。”   “流鼻涕吗?”   “没有。”   “食欲不振?”   “一点。”   黎澈自动将这些回答扩大十倍,对症找到药盒,“我能洗个手吗?”   “能,洗手间在这。”唐忍替他打开洗手间的门。   黎澈目光随便一扫便能将这小空间看个完整,东西不多,干净整洁,却因为过于干净显得没什么生活气息和人味儿。他快速洗好手,回到小桌前给他数好药粒。   盯着人把药吃下,他又找到粥铺的纸袋子:“想吃东西吗?喝点粥?”   唐忍刚放下水杯,偏头看着黎澈的眸子,忽视掉毫无食欲的胃口,点头:“好,谢谢。”   趁着他安静吃饭的间隙,黎老板又给他洗了一个苹果放到旁边:“想吃再吃,不用勉强。”   唐忍双眼微抬盯进他的眼中,“嗯”了一声。   手机铃声骤然打破沉静,两人吓了一跳,黎澈拿出手机,说了句“抱歉”然后走到小书桌的窗边接听电话。   “妈。”   另一边,陈素梅音色带着小心和忐忑,从前誓要压人一等的尖锐不复存在。   “喂,黎澈,早上问你的事,你弟弟怎么说?”   黎澈垂下眼,回答:“他说回去。”   陈素梅顿时缓过气来,听上去有些高兴:“那就好,那就好。”   “嗯,没什么事我先挂……”   “你……”陈素梅打断他的话,停顿片刻,说:“你在他旁边吗?能让他接电话吗?”   黎澈垂眸,隐去似有若无的躁:“不在,我在外面。”   “哦,那,那你忙。”   “嗯。”   他挂断电话,盯着手机发了半秒的呆,转身回到唐忍身边,路过书桌时脚步微顿。   桌面两摞练习册码放的整整齐齐,旁边散落着几张写满的演算纸,但这都不是重点,三张铺开的租房传单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要换房了?”   唐忍咽下小菜抬起头:“嗯,月底到期,这个房东不租了。”   就像黎澈说的,这处最近一直“披麻戴孝”试图引起开发商注意的小楼变得越来越乱,一整天下来见不到安生时候,户主们都蠢蠢欲动,拆迁还是没影的事,他们却恨不得替开发商去完成招标文件。   “有看中的吗?”黎澈想着是不是该帮帮他,在店面附近找一个便宜一些环境好的小区。   “打算换个区租房,但都挺贵的,现在想试试找合租,会便宜点。”   黎澈一愣。   合租。   唐忍又说:“上周末去看了一家还可以,但合租的是对情侣,现在还在找。”   黎老板忽然觉得脑袋里一片清明,仿佛有一盏灯倏然点亮,这灯不仅亮,还发热,烧得他直想大胆搏一搏。   成则关系深入,败则返厂重塑。   黎澈斟酌措辞,舔舔嘴,十分紧张。   “要不,你跟我合租?”   唐忍惊讶抬头,一口粥吞得太急烫到了喉咙,他皱起眉摸上脖子,黎澈给他递去水杯,解释说:“我现在的房子也是租的,既然你合租,不如跟我一起租?离店里还近一些。”   也就是年纪大了,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一时间竟是看不出什么破绽。   “你租房?”小年轻明显没信,老骗子立刻组织剧本:“嗯,这些年攒的钱给我妈和我弟弟买了房,在二十七中附近,学区房你也知道,买完没剩什么了。”   真假掺半,黎老板说得自然而然。   唐忍看着黎澈,半天没说话。   黎澈沉着冷静,补充剧情:“我租的是个老房区,面积不大也不贵,房东是老熟人,现在全家在国外,这几年没怎么涨价。”   他继续忽悠:“两室一厅,正适合合租。”   有理有据,严丝合缝。   唐忍总感觉哪里不对,又抓不到明显漏洞,他看着老板真诚的眉眼,竟是找不出拒绝的方式,他张张嘴,说了句自己都没想到的话:“那,多少钱?”   唐忍:?   话一出口他就感觉自己疯了,攥着水杯的手不自觉用力,杯把竟然生生被他掰断下来。   唐忍:“……”他看看手里的陶瓷把手,放到一边,说:“质量不太好。”   黎澈没空在意水杯的质量和生死,他此刻正在疯狂地头脑风暴,多年不租房根本摸不准现在的市场价格,低了怕太假,高了怕留不住人,黎老板绞尽脑汁,忽然间灵光一闪想起那三张租房传单,谨慎地说了个数。   唐忍:“这么便宜?”黎澈大小是个老板,租的房子不可能太差,这个价格还真就很贴地气,他有点不太敢信。   黎澈心头一抖,以为自己要翻车,又严谨道:“没算水电费和网费。”   唐忍点头,没说话。   黎老板看着他思索的侧颜,咬咬牙,问:“要合租吗?”   他抬起头,直直看进黎澈的眼底,心里有一种寻不到来源的直觉告诉他,如果回答不,他可能会后悔。   面对这个人,他不想后悔。   唐忍:“好。” 第13章   也不知道是唐忍信了老板的邪,还是老板的剧情编得太严密,总之,合租就这么确定下来了。   约定好搬家时间后,黎澈留下一堆药和瓜果梨桃,又嘱咐几句,心里炸着烟花地下了楼。   唐忍看着关上的防盗门,久久回不过神。   可能是病得,感冒太严重,病毒入脑。   他转身回到桌边,看着老板细心摆好的药盒,拿起那个说是要在睡前吃的退烧药,听话地喝了个干净,又看看红亮的苹果,默默地啃了一口。   当晚,黎澈回到家找出两个房本,在卧室里连转三圈,终于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塞了进去,左右观察没发现破绽,满意走到客厅,找到出来喝水的黎泽。   周日,唐忍正好休假,他只用了半天收拾好全部家当,拖着两个箱子上了黎澈的车。   路上,两人没怎么聊天。   黎澈心里有鬼,根本没有开口的兴致,只要人没进家门他就不踏实,生怕随时随地被迫翻车。   唐忍从上车开始就莫名其妙特别紧张,长这么大还真没什么事能让他紧张到这个地步,手心的汗一波未干又起一波,他干脆揣进兜里,一直看着车窗外,极力维持高冷形象。   车内气氛诡异,唯二两个喘气的都在各自琢磨着心里的事,竟是没觉得尴尬。   黎澈拐进小区大门,唐忍看着这个年代感十足的普通住宅楼,心里隐隐松了口气。   “这是2号门,公交站和地铁站都在这边。”黎澈轻声打破陈静,简单介绍:“咱们住8号楼,302,回去我把快递地址发给你。”   “好。”   他把车停在单元楼下,搬行李时路遇眼熟的邻居简单打了招呼,不禁心生感慨:幸好他平时邻里关系寡淡,要不然早晚穿帮。   这房子是他给黎泽买完学区房后全款买的二手房,上一任房主确实去了国外定居,他这谎扯得也算有些根据。这里离办公室十分钟车程,面积不大打扫起来省力,地理位置也不错,那时虽然钱不多,但负担一个老旧二手房的压力还没有大到只能租房的地步。   如今他另一处房产在顺水区,去年年底装修完毕,二百多平的面积,复式精装,奢华精致,本打算把这个卖了年底搬过去,现在好了。   幸好他懒。   唐忍跟着他上楼,一进门,有些意外。   房子真的不大,六十平左右,南北通透,整洁简约,没有什么繁复的装饰,却比他那个小破屋有人味一些。   黎澈指指开着门的卧室:“你住那间可以吗?”   唐忍没细看便直接点头:“可以。”怎么样都比上一个房子好,他只要有个能睡觉的地方就行,从没有过于精细的要求。   两人进屋,黎澈将陈设布局一一介绍给他。   “这是厨房,锅都在这里,碗在下面这个柜,这些都随便用,冰箱地方不多,下午我收拾一下。”   唐忍看着老板依次展示这些满是生活气息的东西,说:“不用,我不太会做饭。”   黎澈直起腰:“那你自己住的时候吃什么?”   唐忍:“泡面,或者随便煮点面。”   黎老先生觉得不行。   小小年纪净吃些没营养的东西,才19,万一不长个了呢?   觉得一米八几还能长的黎澈没说话,默默地做好循序渐进的投喂计划。   他将不大的房子里里外外仔细地介绍一遍,要不是有这个机会,黎澈还不知道自己有做房产销售的潜力,为了能将人彻底留下,他这张嘴算是在今天物尽其用发挥到了极致。   唐忍话少,一直安静听着,但多数时间里,他的视线根本不在那些东西上,有时看着老板圆润整齐的手指尖,有时瞄着他微微发干的唇肉,最诡异的是,他觉得老板的后颈好看得不真实。   黎澈刚介绍完烘干机的用法直起身,唐忍不动声色地将眼睛从他的后颈上移开看向烘干机的按钮,“模式”两个字足足用了两秒才读懂含义。   他无声地咬了咬牙,腮侧不甚明显的鼓动两下。   疯了。   “怎么了?不舒服?”黎澈见他神色有些异样,关心地问:“嗓子疼?”   唐忍闻言,自然而然地看向老板的嗓子,喉结鲜明,洁白光滑。   唐忍:“……”   他错开视线,摇头道:“没有,都好了。”   黎澈没多想,看看时间:“收拾东西吗?收拾好了一起吃饭?”   投喂要从当下开始。   “好。”   黎澈率先离开洗手间,唐忍看着他的身影站定片刻,随即跟着走了出去。   大学新生入学的东西都比唐忍的全部家当丰富,两个大箱子,竟然有半箱的练习册,剩下的衣服日用品加起来才堪堪比得上那些书的重量。   黎澈抱着一摞高考模拟全科练习题,看着箱子里整洁的其他杂物,心里闷得有些沉重。   19岁出来打工,说是高考失利,却能轻松应对二十七中的鬼畜作业题,他手里这些练习册的页边都被翻得泛黄,如果是在校园里,这会是老师眼中发着光的孩子。   他看向床边弯腰收拾东西的宽厚脊背,胸口微微泛疼。   黎澈清清嗓,说:“家里没有书桌,这些先暂时放到餐桌可以吗?”斟酌了一下措辞,他道:“明天我去公司拿一个书桌回来。”   唐忍抬头:“没关系,不用拿了,餐桌就可以。”   厨房有个大阳台,采光好,那里的灯也是冷光,亮度用来学习足够。   黎澈没说什么,转身去厨房,刚走两步,手里的练习册中滑出一张光滑的卡片。   他将书放到一边的床头柜,捡起那张卡片。   这似乎是漫画或者动画的赠品明信片,画着一个黑沉不见光的杂乱迷宫,俯瞰视角下,三处角落里分别站着三个人,他们都抬起头望着天空,似乎在与正在看着明信片的人对视,整个画面充满无力和挣扎,卡片边缘空白处写着四个血淋淋的大字:“无尽上升。”   黎澈挑眉。   他想起来了,唐忍的头像似乎就是这个作品里的一个配角。这是近几年大热的漫画,主题暗黑绝望,讲述几个青年莫名其妙被吸进一处房间,为了生存被迫遵守游戏规则去挑战人性同一群人竞争,他们的目标是上升,一间房一间房的上升,每通过一间房就会得到乘坐电梯的机会。   他隐约记得,唐忍的头像是读者评价最为复杂的高人气角色,一个小事动手大事杀人的暴徒。   他翻转卡片,背面印着一行漂亮的毛笔字:暗夜匍匐的爬虫,何时能赢来破晓。   唐忍起身收拾衣服,瞧见老板手里的东西目光一顿:“原来在这。”   黎澈:“你也喜欢看这个漫画?”   唐忍愣了愣:“嗯,你也看?”   黎澈轻笑:“几年前看过,后来太忙就顾不上了。”他正反又读了一遍,问:“现在他们到哪了?”   唐忍回忆了一下剧情,说:“我有半年没看了,那时候他们7个人死了四个,佟鸣为了救人也死了。”   “救人?”佟鸣就是那位饱受争议人气却居高不下的配角,按照他暴躁的性格,施暴比施救更合理。   “嗯。”   黎澈点头,几年前看过的漫画,那时候剧情进展缓慢,他回忆不起太多东西,没多说什么,将明信片塞回去便继续帮忙收拾行李。   两人不过两小时便全部收拾妥当,黎澈看着依旧空荡没多什么东西的小卧室,不禁对唐忍独自一人时的生活方式产生质疑。   晚上,顺水区灯火通明灯红酒绿,这处全市最繁华的区一待天幕暗沉便露出促人沉沦的奢靡模样。   但凡会抽烟,黎泽这会儿都得点一根猛吸一口。   手机里,皮肤黝黑的同学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喘着粗气总结道:“所以你被你哥逐出家门了?”   黎泽蹲在环层大阳台的一角,“呵,男人。”   “没毛病啊,为了幸福舍弃弟弟,这波操作我跟一个赞同。”男孩儿笑得非常没有兄弟爱,手里篮球拍得咚咚响。   “滚。”黎泽挠挠头,决定拉兄弟下坑:“走吗?一起住校吗?”   “眼看高三了,得用心学习啊,住校多好,能自习到十二点,还有篮球场,上学不用早起,下课不用等车,想吃零食楼下就能买,三餐也随便选。”   他此刻仿佛一个卖保健品的,极力推销产品的种种超凡优势。   “你他妈就是不想随机分宿舍!老子不去,洗澡还得卡时间,你自己玩吧,我打球去了。”   说完,电话无情挂断。   “啧。”黎泽吹着有钱人才能享受到的微风,看着下面花花绿绿的灯影,嘟囔着:“不就是个对象。”   资本的空气泛着淡淡的酸。 第14章   “同居生活美吗?”黎泽拖着自己的行李箱看着前面步履轻快的哥哥,扁扁嘴。   黎澈回头看他一眼,唇角噙着笑:“还行。”   早上,两人一起吃了早饭,唐忍大概是因为吃人嘴短默默无声地将碗都刷了,弓着宽背撅在小洗碗池边,看得黎老板心情奇好。   唐忍似乎不怎么喜欢咖啡,或许是不想浪费,大半杯的咖啡被他喝苦药似的一口干掉,喝法又狂野又老实。   黎澈琢磨着得买点其他适合小年轻喝的饮料。   黎泽无语地看着他哥,忽然有点好奇:“你喜欢他什么?他不是才19?”   黎澈拎着一个小行李箱,脚下路面变成崎岖的砖石路,他放慢脚步,“干净。”   “干净?”黎泽脑中闪过唐忍那个高壮淡漠的凶冷样子,半点没找到干净二字的合理性,“因为年轻?”   “不是所有年轻的人都干净,有些人就只是单纯的幼稚。”   黎泽一噎,斜眼看他:“我感觉你在内涵我。”   黎澈轻笑出声,打开宿舍楼大门。   将弟弟送进寝室后,黎澈顺便去了一趟对面的店。   为了不耽误黎泽上午的课,两人起大早来办理入住,现在距离早自习还有半小时,店门口早已排起比以往更火热的点单长龙。   “小哥哥,我要一份酸辣粉和一份双拼小菜。”   “小哥哥,我和她一样。”   “小哥哥,我要一份加丸子的酸辣粉,这是我的电话。”   黎澈被这意料之外的人气惊得挑挑眉,放耳一听,一声一声全是“小哥哥”,听得他直头疼。   “小哥哥~小哥哥~”一个高中男生站在一边排队买饭包,刚订好餐的女生路过他身边,男生做作的扁起嘴掐着细嗓惟妙惟肖地模仿。   “滚。”女生似是认识他,毫不犹豫地送去一个白眼附带一拳力道磅礴的重锤。   黎老板笑笑,也排到了订餐的队伍后。   等一声声小哥哥结束终于轮到他时,他看着低头闷声用狂草记订单的小员工,说:“小哥哥,钥匙忘带了。”   唐忍紧皱的眉头骤然松开,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眸里泛上点细微的惊讶,黎澈捏着一个钥匙递到他面前,笑容中匿着些调侃。   “谢谢。”他接过钥匙。   黎老板又拿出一个塑料薄片:“这是小区大门的钥匙。”   唐忍再次接过:“晚上我自己回去吧。”   “顺路,等我吧。”黎澈看看时间,轻笑着补充一句:“这次是真的顺路,小哥哥。”   说完转身离开。   唐忍盯着他下台阶的背影,忽然扬起嘴角,笑意直达眼底。   小哥哥。   “小哥哥,我订一份中午的单。”女孩子清脆的声音让他面色一僵,笑脸缓缓收起,又恢复成那副风平浪静的样子继续埋头记订单。   到了公司,黎澈先给大家开了会,临近年底,饭团正式融进公司业务里,小夫妻彻底脱离曾经的奔波忙碌,现在主要负责培训分店的员工怎么做饭团怎么准备餐料,涉及经营方面的事情,他们也在跟着黎澈积极学习。   会议结束,助理到办公室汇报第四家新店的筹备工作。   “装修进展顺利,厨房的玻璃还没送到,商家说订做需要时间,预计下周到位。”小助理翻着手里的笔记,继续道:“桌椅都订好了,等底装结束就会送来。”   桌椅。   黎澈抬眼,想起家里那张放着书本的餐桌。   小助理一条条清晰的将当下进度汇报完毕,静静等着老板发话,黎澈敲敲桌面,说:“帮我订一套桌椅,学习办公用的,再买一个台灯。”   助理愣了愣,没多问,只道:“您有具体的品牌意向吗?”   黎澈想想:“没有,桌子订一个能调节高度的吧,质量好点。”   “好,我一会儿去订。”   等助理离开,小夫妻提起一个纸箱子,憨厚地笑笑:“小黎,这是我们老家那边的牧场送来的肉,牛羊都有,特别好吃,拿来给你尝尝。”   黎澈一怔,无奈轻笑:“谢谢,不用总给我送吃的,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话未说完,他思路一顿,不对,现在不是一个人住了。   想到这,他嘴角的弧度更深几分。   “冻起来慢慢吃嘛,昨天我们俩试了试烧烤,味道特别好,你也试试,好吃我们再给你拿。”   这对夫妻朴实的热情他向来拒绝不了,黎澈接过箱子,妥协道:“好,谢谢。”   “对了,你们家的小侄子一般喜欢喝什么?”这对夫妻家寄宿着的一位高中生侄子,正在市里读高三,与唐忍一岁年龄差,应该很具有参考价值。   另一位年纪相仿的黎泽平日里可乐雪碧不离嘴,从健康角度考虑,黎老板很是反对,住在自己家的那几天黎泽在亲哥的注视下硬是过上了每日限量一小罐的精致生活,只敢在学校偷偷买大瓶过瘾。   黎澈打算听听其他建议。   “我家小侄子啊?他平时爱喝牛奶,都这么大人了还整天两盒奶呢。”女人温和笑笑,带着些无奈。   黎澈点头,兀自沉吟着。   用尽一切办法试图突破一米七大关的远方侄子此刻并不知道,自己给一位陌生人提供了怎样的投喂思路。   晚上,李垣又带着攒了一天的题求助唐忍。   他看着正在做题的人,眼睛盯着演算纸的步骤,脑子却犯贱似的全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黎泽住校了。”   李垣左忍右忍没忍住,想跟身边的人分享一下纠结了一天的心理压力。   “你说我是不是贱?他那么欺负我,我现在竟然想跟着一起住校。”   “你骂我一句,骂醒我。”   唐忍解题的动作顿住,抬头看他:“黎泽住校?”   李垣点头:“嗯,他住校了,听说寝室只有两个人。”   唐忍放下笔,“他什么时候住校的?”   李垣回忆着白天课间黎泽和哥们的抱怨,说:“今天早上。”经他这么一问,李垣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你说这都快期末了,他这时候住校做什么?”   唐忍神色不明,沉声说:“家里有事吧。”说完,他再也控制不住高冷的唇角,笑出了前所未有的温度。   “有道理。”李垣见他又继续做题,问:“那你说我要不要也去住校?反正家里也没人,住校更方便。”   唐忍:“你原谅他了?”   男孩儿抿抿嘴:“他,他最近对我还挺好的。”   唐忍心情极好,笔下的速度也跟着加快不少,眼下他有些心不在焉,敷衍道:“想住就住。”   人就是这样,一旦获得自己想听的回答便会欣然做出决定,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选择没错。李垣胸口郁结消散,欢快地说:“嗯,那我明天就去跟老师说。”   下班时间,黎老板再次准时地出现在店门口,一同留下关门的小亮看着唐忍上了老板的车,皱了皱眉。   唐忍坐在副驾,看了一眼笑眯眯的老板,随口问:“不用接你弟弟?”   黎澈还真就忘了这一茬,语气自然地找补道:“他不用我接了。”   “嗯。”唐忍看向一边,单手撑着车窗,手指不动声色地挡住逐渐失控的唇角。   不过十分钟的车程,这次的顺路货真价实。   两人开门进屋,唐忍刚要脱鞋便见到摆在客厅阳台前那一套陌生的桌椅。   他回头看向还没进门的老板,黎澈抬眼,反应过来,笑着说:“公司拿的,多余的没人用,正好你学习,厨房灯光不好,总在那学伤眼睛。”   唐忍没说话,直直地盯着他,黎澈第一次从这双眼里读出些复杂的情绪,隐隐约约带着一股莫名的克制。   “谢谢。”这两个字也说得克制,黎澈不知道他在压抑什么,但却不自主的心底发躁。   小一个月了吧,终于见到点不一样的唐忍了。   不容易啊。   唐忍又不是没去过他公司,他从小记忆力好,过目不忘有些夸张,但桌椅之间的区别他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公司多余的,他信了一个标点符号。   深夜里,房间陷入催眠的沉静,这里不像之前的破屋,没有楼上的脚步声,没有隔壁的争吵声,只有偶尔透过窗子传进来的鸟鸣。   唐忍打开手机,凌晨一点,他却一丝睡意都没有。   他轻手打开房门,没开灯,摸黑走进客厅的阳台,动作缓慢地合上推拉门,点了根烟。   冷风刺透薄薄的T恤吹起一层鸡皮疙瘩,他仿若未觉地吸上一口,靠在墙边,双眼直直盯着栏杆外的树,直至烟差不多燃尽快烧到手指时才回神,将烟碾灭在一旁的烟灰缸里,又点了一根,继续发呆。   第二天清晨,唐忍挂着清淡的黑眼圈早起上班,他看着桌上放到自己面前的热牛奶,向来波动不大的眉眼僵住一瞬,再看看从容喝着咖啡的黎澈,他忽然又想到了之前送他回家时车里那一声沉沉的“小孩儿”。   黎澈观察着唐忍,见他喝牛奶不似喝咖啡那般痛苦,心中暗自点头。   待他坐到办公室开始忙活一天的工作时,罕见的收到来自唐忍的微信,他打开一看。   TR:[转账]   TR:房租。   他们没签合同,黎老板满口即兴剧本,说自己签过个人租约,不需要他再签租房合同,今天这条金钱交易就是两人早上商议后的价钱。   黎澈点击收款,挑挑眉。   老板:给多了?   唐忍刚换好工作服,看到消息,斟酌着回信。   TR:不能一直白吃白喝。   黎澈无奈,将这些钱存进零钱里。   算得这么清楚……不过现在确实不是白吃白喝的时机。   他轻哼一声。   总有算不清楚的那天。 第15章   “这个化合价为什么不是+6价啊?”李垣揪着废纸撅起嘴。   今天是他距离完整做出一道化学大题最近的一天,却偏偏输在细节上导致整题满是红叉,他们化学老师考虑到17班学霸居多讲课的节奏飞起,却不顾学渣在后面听得头昏脑涨。   “不可能是+6价,这个元素本身不存在+6价,低级错误。”唐忍几笔将正确的答案填在一边,根本不用草纸,流畅得仿佛看过答案,李垣更受打击。   他蔫巴巴地趴在桌面,眼眶泛上点红。   “我中考为什么考得那么好呢?没考那么好现在就不用受这种折磨了。”   唐忍听他声音微抖,开始反思自己的态度。   “我当初还做梦和黎泽考进一个大学里,人家是上天花板的命。”他翻转脑袋面向另一边趴好,避开唐忍的视线流了滴眼泪,“我连去地平线都困难。”   唐忍:“地平线?”他搞不清楚这些学生给各个大学起的外号。   李垣沙哑着嗓子:“辉州理工。”   唐忍:“……”辉州理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也要五百七八十多分才能考进去,怎么就地平线了?   他琢磨片刻,安慰道:“你是不是没做过高考题?”   李垣就着胳膊蹭掉泪水,转头看向唐忍:“练习册里有一些是高考题的,但不多。”   “你们学校的题很难,你的成绩考辉州理工没什么难度。”   李垣:“你真会说话。”   唐忍:“……”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有人这么夸他。   “我们学校的题你做起来都这么轻松,天花板里肯定有你一个座了。”李垣恢复了几分活力,他不禁又开始好奇这人的过往,毕竟唐忍现在在他心里就是一个多科全能的扫地僧,身上除了成绩通通蒙着一层面纱,神秘得勾着人去揭开。   他小心试探:“我能问问,你当初为什么没考好吗?”   唐忍没有露出他想象中的痛苦神色,只淡淡道:“没好好学。”   “啊?”李垣愣了愣。   唐忍刚要张口继续,九点的时间竟是进来一批客人。   “服务员,点餐。”那几个人看穿着像是工地刚下班的工人,他们站在前台边一个个点餐,李垣看看他们,“可能是在我们学校做翻修工作的工人,我们学校最近在翻修图书馆。”   唐忍放下笔:“你自己先做吧。”说完,起身去招待客人。   厨房眼看要收摊,又涌进来七八张单子,那位留下断后的员工单枪匹马火热地忙活起来。   唐忍也按着单子给客人夹小菜,现在太晚,几乎就剩下两样可选的,几个客人走过来看了一眼,直接道:“就这俩拼吧。”   “好。”唐忍拿起空盘子,刚要动手,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唐忍?”   他抬起头,看向那人。   “真是你?”那男人肤色偏黑,头发被安全帽压得凌乱发油,看上去有些狼狈。   唐忍盯着这个昔日的高中同学,没说话,只平静地“嗯”了一声便继续夹菜。   那人被他的态度噎了一下,抿抿嘴,低下头呼噜着自己的头发,动作有些局促。   唐忍将做好的粉一一送到各桌后就回到李垣身边,那人吃着小菜偷瞄着唐忍冷漠的背影,见李垣睁着大眼睛看自己,连忙垂眸。   李垣看着神色冰冷甚至有些可怕的唐忍,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认识啊?”   “高中同学。”他拿起笔,继续完成刚才做一半的题。   李垣见他神色不妙,没敢继续问,安静地也跟着做题。   黎澈来接人时,这些客人才走了一半,还有几个人边吃边就着冰红茶侃大山,他没说什么,向着正擦桌子的唐忍走过去。   李垣已经被家里接走,唐忍等着这些人吃完做最后的打扫便也可以下班了,奈何这些人越聊越上头,一时半会儿没有起身走人的意思。   “咱们吃完了就走吧,人家好像快打样了。”那男生偷眼瞟着唐忍的身影,催促同伴。   “行,走吧。”   “走,我吃完了。”   几人擦擦嘴起身,边走边继续刚才的话题。   那男生特意慢下几步,等所有人都出门后,他看看依旧在擦桌子的唐忍,又看看坐在一边不认识的陌生人,犹豫片刻,开口:“唐忍。”   唐忍手臂一顿,回头看他。   男生被他盯得脊背发毛,想想当初那几拳至今都条件反射的脸疼,他咬咬牙,说:“当初是我太浑,对不起。”   唐忍怔了怔,没说什么,一点反应也没给,转身继续干活。   那男生站在原地踌躇几步,临走前又说:“真的对不起。”   黎澈惊讶地看看消失在门边的背影,又看看面无表情干活的人,忽然,唐忍竟是嗤笑一声,沉闷的气声里满是不屑。   三张桌子很快便打扫完毕,他又去后厨把几个脏碗洗干净,收拾妥当,换好衣服,他看着默不作声的老板说:“走吧。”   “嗯。”黎澈起身,顺手将灯关上。   车里,气氛前所未有的僵硬。   黎澈不会问不该问的东西,他安静开着车,唐忍一直偏头看着车外。   “他是我高中同学。”   干涩的气氛骤然打破,唐忍磁沉的嗓音在车厢里回荡,“他弄了一个群。”   黎澈听着他轻松平静的语调,心里一紧。   “群里全是关于我的。”   猜想应验,黎澈眉头倏然皱紧,“为什么?”   唐忍轻笑:“因为我打过他朋友。”   “初中的时候。”   “那个群……”黎澈不知道要问什么,唐忍却知道要说什么。   “他解散了。”他又笑了一下:“被我打的。”   “老师不管吗?”黎澈想想自己那个什么事都要掌控的班主任,觉得这种事也在他们业务范畴里。   “老师?”唐忍再一次嗤笑,“老师忙着摸女生腿去了。”他那一保温杯不仅打折了老头的手,还差点将自己的学业生涯直接掐断,学校劝他退学都来不及,谁还管一个传瞎话的群。   黎澈:“……”对了,他还有一个狗都不如的老师。   你们学校真好。   黎澈回忆着艺术节那天的红眼眶,心底涌上细细麻麻的疼,攥着方向盘的手收紧。   他缓了口气,“考虑去哪个学校复读?”   唐忍愣了愣,偏头看着老板,缓缓弯起一道温柔的笑:“没想好,有机会再说吧。”   “需要帮忙就告诉我。”黎澈心里拧着劲的难受,成绩那么好,却要在垃圾学校里影响前程。   “好。”   唐忍答应得太干脆,黎澈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个不敷衍不疏离的态度让他有些怔忪,他偏头看向唐忍,望进一双柔和的眸子,柔和得他心头一颤。   “如果我以前……”唐忍鬼使神差地开口,又突然呼吸一窒,他眸色倏然沉如墨底,咬咬牙,腮侧肌肉鼓胀,闭了闭眼。   黎澈话听一半,快速看他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唐忍双眼重新睁开,暗光流动,音色沙沉。   两人一路无言,到家后黎澈看着唐忍如常的神色,没多问。   唐忍换了套衣服直接坐到书桌前刷题,待黎澈把小夫妻送的肉都处理好后,人已经坐到了阳台的小茶桌边,外面零下几度冷风刺骨,这个小年轻竟然只穿着居家的衣服。   身后的推拉门传来响动,唐忍回头,黎澈递过去一件外套。   “不冷?”   “谢谢。”唐忍将烟叼到嘴边接过衣服,穿好,又靠回椅子上,“有点困了。”   他拿下烟,松垮地夹在手指间,继续摆弄着手机。   “借个火。”黎澈坐到他右手边的椅子上,越过中间的小桌子轻手抓过他的手腕,将燃着火星的烟头直接对准自己咬在唇间的烟。   唐忍目不转睛地盯着黎澈红润的唇,和那一点点燃烧起来的烟草,那双柔软的唇肉轻抿,烟头火光乍亮,一口朦胧的烟雾从白齿微露的口中缓缓滑出,一阵冷风路过,带着被稀释过的烟草气袭向唐忍的鼻间。   是比黎澈身上的气息更重一点的烟味儿。   那弧度诱人的唇角轻轻勾起,“手怎么这么凉?坐多久了?”   唐忍猛然回神,看看黎澈自然的眉眼,心虚地吸了口烟,被手臂遮住的喉结上下迅速滑动一下。   “没多久。”   “我明天出差去一趟隔壁市,后天回来。”黎澈端着品茗的架势慢悠悠地吸着,修长的手指送到烟灰缸边掸去残灰,唐忍目光跟着白皙的手,烟灰缸黑石的材质衬托着那手更白几分。   “晚上自己回家吧小朋友。”   小朋友抬眼看着他,黎澈一怔,不待确认那双眼便已经垂下去继续看着手机,“好,注意安全。”   语气磁沉平淡,仿佛那一瞬间的侵略性都是他的错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新换的烟不适应,黎澈喉咙微紧,他清了清嗓,转头看向一边的庭院,下面有两个小孩儿不嫌冷的四处奔跑,边跑边喊着幼稚的战斗台词。   “啧。”   黎澈看回唐忍,只见这人皱着眉划拉着手机,神色略显烦躁。   “怎么了?”   唐忍扣下屏幕将烟碾灭,从点燃到扔掉一共就吸了三口,浪费得习以为常。   “给家里微信转账,但是不收。”   “直接打到卡里呢?不需要对方确认。”黎澈不太喜欢新买的这款烟,还剩一半便直接按进了烟灰缸里。   唐忍点点头:“我试试。”说着,他便又拿起手机打开银行的软件。   黎澈目光描摹着他认真的侧颜,轻笑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只会把我爸气得脸红脖子粗。”没有人生病的时候,他从没觉得家里有多穷,挣的钱刚交上学费就拿去玩,去游乐园买70块钱的冰淇淋眼都不眨一下,那时候正在气头上,给家里转钱想都没想过。   唐忍点击的动作顿了顿,看着身边的人冻得泛红的耳朵,见他神色覆上一层落寞,轻声说:“我只是在报恩。”其他别的什么,都没有。   黎澈刚看过来,人已经起身,“挺冷的,回去吧。”   擦身而过时,黎澈嗅到一股好闻的清淡烟草气,他回忆着唐忍的烟盒品牌。   闻起来似乎比自己的好抽。 第16章   “卧槽,七车连撞?”小亮刷着手机惊呼出声,其他正在休息的人听见纷纷询问。   “什么?”   “哪啊?”   小亮打开新闻读了一遍简单概括:“辉远高速上,七车连撞,中间几辆车特别严重啊,你看这图,车头都瘪进去了吧。”   “我的天。”易萍凑过去跟着惊叹。   看着高考视频的唐忍抬起头,“辉远高速?”   他皱皱眉,感觉不太妙。   老板出差就是去隔壁辉州市,算算时间,今天差不多就回来了。   也不知道他是开车去的还是坐高铁。   正传阅手机的几人瞟了一眼不远处单独坐一桌的唐忍,没人回答。易萍见他们回避得太明显,尴尬地打圆场:“啊,对,是辉远高速。”   唐忍一一略过几人的神色,没说话,打开软件搜索新闻。   “小唐,来帮个忙。”后厨的师傅从窗口探出头,唐忍应下,给老板发了条微信便起身走向厨房。   说是帮忙,其实就是将不爱干的累活甩给新人,那位师傅交代下工作便端着茶水出去加入聊天茶话会。   “我看见他上老板的车了,这几天老板总来找他你们没发现?”   “呵,才来几天啊,就跟老板这么熟了。”   “哼,人家眼界高呗,有本事跟老板搞好关系,怪不得平时不爱跟咱们说话呢。”小亮嚼着小零食翻了个白眼。   “也确实是本事,咱在这干两年了也没人家那两下子,他不是学习挺好的吗?”   几个男服务生阴阳怪气地讨论着,一个女服务生突然打断:“你们说会不会是他和老板……”   她话说一半,其他人等着她的下文,易萍也没明白她的意思,睁着大眼睛看着同事,等着后话。   女服务生恨铁不成钢,凑近几人气声说:“他跟老板那个呀!”   “哪个啊?”小亮皱眉,没听懂。   “啧!”女生攥拳锤了锤腿:“就那个,那个!”说完比了个心形手势。   易萍率先明白过来,惊讶低呼:“不能吧!他俩……”意识到自己声音大,她偏头看看后厨干活的唐忍,又凑近:“他俩都不像那个啊!那个不都可娘了吗?”   男员工们听到娘时才反应过来,纷纷不屑否定:“你俩想什么呢?恶不恶心?肯定就是拍马屁想去总公司找个更好的活,那天老板总公司有事找人帮忙就是他去的。”   “就是的,我跟你们说,别看他那样,我感觉他应该可会看人下菜碟了,就是瞧不起咱们。”   厨房里,唐忍压根不想知道这些人在传什么无聊的小话,他隔几分钟看一次手机,拖地拖得心不在焉。刚才发的微信已经过去十分钟,迟迟没有回信。   手头的活干完后他彻底失去耐心,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打去电话。   接听音响了十几秒,唐忍眉头攥紧,异常严肃。   “喂?”   “这儿来个护士!”   刚一接通,那边的喂字还未落定,背景里洪亮的呼叫直接拽去唐忍全部注意力,他立刻起身,问:“你在医院?”   黎澈回头看看吓他一跳的医生,无奈笑笑:“啊,出了点小问题,没大事。”   “车祸?”唐忍径直走进更衣室从柜里拿出外套。   黎澈微怔,又反应过来:“出新闻了?这么快?”   刚才他还看见门口来了一批记者,这个级别的车祸,不上社会新闻才奇怪。   “嗯,严重吗?”唐忍肩膀夹着手机换上衣服。   “不严重,能跑能跳的,我一会儿就回去……”   “我过去,哪个医院?”   黎澈一愣,心里猛地涌上一股热气,胳膊忽然好像没那么疼了,他嘴角克制不住地扬起笑意,嘴上试探性地拒绝道:“不用了,问题不大,我……”   “哪个医院?”   他听着这声不容回避的询问,舔了舔腮侧,笑着说:“三院,急诊。”   “嗯,我现在去。”   “好。”   挂了电话,黎澈才看到二十分钟前的微信。   TR:你回来了吗?   他用没受伤的手肘撑着膝盖,手指遮住唇边嚣张的笑容,复又尽力恢复平静,靠在椅子上翘着腿安静等着。   可能是刚才缝针太刺激,又或许是那场有惊无险的紧急躲避耗费太多精力,等唐忍在急诊转了好几圈终于找到老板时,人已经睡熟了。   他轻缓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低头看看老板包扎严实地左手手臂,没打石膏,不是骨折。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女孩子凄惨的哭声远在休息区门外便传了进来,一个女生穿着厚重的棉袄泪流满面地走向两人对面同样孤零零坐着的车祸难友,那人腿上打着包扎,看到女生后没心没肺地阳光一笑,清透的嗓音贯穿整个休息室:“快别放屁了,过来让我抱抱。”   黎澈被吵得动了动,睁开眼,对上一双严肃冰冷的眸子。   黎澈:“……来了。”嗓子还没醒过来,声音有些沙哑。   “嗯,严重吗?”唐忍把手里的水拧开递给他,黎澈微怔,笑了起来,说:“没什么事儿,七天就能拆线了。”   唐忍皱眉:“缝针了?”   黎老板不知道为什么,被小员工这样盯着竟然有点紧张,他点点头:“玻璃碎了,下车的时候划伤的,没多长,也不深。”   他拿过手瓶,借着喝水挡去抑制不住的微笑。   “车祸怎么回事啊?今天没下雪怎么还七车连撞呢?”对面的女生哭唧唧地窝在男生的怀里问了唐忍也想知道的问题。   “我是最后一辆车,前面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当时吓死我了,要不是这哥们儿反应快我都翻沟里去了。”男生冲着对面的黎澈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大方道:“谢谢你啊,简直救了我一命。”   黎澈放下水瓶,唐忍顺势收回拧上瓶盖,他对男生笑笑:“不至于,没事儿就好。”   唐忍偏头看着他,黎澈与他四目相对,竟是读懂了他的意思,无奈地解释:“当时我们并排,我撞上隔离带,给他留了位置。”   不想解释太多,黎澈站起身:“走吗?回去?”他的袖子被玻璃割裂,救护车上就被他撕了下来,现在半个袖管子挂着,有点滑稽。   “这边没事了?”唐忍也跟着站起来。   “没事了,走吧。”   黎澈的车早就被当做路障清走,按照那个损坏程度,搞不好他得再买辆新的。   两人打了辆出租车,到家后唐忍看看时间,班翘了半个下午,请假也请得敷衍,估计店里的人又有新的茶水谈资了。   他问向正脱外套的黎澈:“吃饭吗?点个外卖?”他做饭是真的难吃,基本上没有菜谱,有什么放什么,乱七八糟做一锅,想想就不利于伤口恢复。   “不用,这点伤没影响。”   唐忍盯着他,不说话,黎澈被他盯得又无奈又想笑。   于是几分钟后,黎澈真就像个老板一样指挥着唐忍做饭。   “切块就行了,省事。”他悠闲地坐在椅子上,唐忍弓着脊背切菜,超市赠的红围裙被他戴着显得有几分搞笑。   唐忍认认真真切好食材,回头问:“先炒蛋?”   “嗯,多加点油。”黎澈看着那个经验不足试探下油的手轻笑:“再加点,再加点,可以了。”   黎老板就这样享受了一回智能语音炒菜机器人,尝到成品时竟是有些意外。   “这不是挺好吃的。”比预想的好太多,完全没有本人宣称的那么难以入口。   “我自己做不会是这个味道。”唐忍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手里还能做出人类可以吃的菜。   “那完了,等你什么时候换房自己住了岂不是又得吃泡面?”这句话脱口而出,黎澈一门心思新奇这小朋友是怎么吃泡面长这么高大的,等话一出口,他夹菜的手顿了顿。   这两天有点得意忘形,忘记这是一个有出厂设置开关的人。   他嚼着米饭,有点后悔。   “那就不换。”唐忍低头吃着,音色平平听不出波动。   黎澈挑眉。   他这是……存档了?   他看看小朋友的头顶,低声说:“嗯,不换。”   唐忍看他一眼,依旧没什么表情,眸子却比以往柔和许多,这一眼几乎一闪而过,但黎澈却还是捕捉到了细微的变化。   确实是存档了。   手虽然伤了,但黎老板这几天却时常笑眯眯的,仿佛车报废这件事并没能影响他的心情哪怕一丝一毫,员工还以为他有什么大喜事,汇报工作被挑毛病的时候甚至都感觉不到以往那种头皮发紧的压力。   周末,黎泽带着积攒一周的脏衣服打开哥哥家的大门。   顺水区的新房除了基础家具几乎空空如也,洗衣服还得来这个老房子,门一打开,去厨房接水的唐忍脚步一顿,背着运动背包的黎泽神色一僵,两人四目相对,黎泽率先在冰冷的注视下败下阵来,干巴巴道:“你好。”   说完便觉得自己十分傻逼。   唐忍竟然配合地点点头:“你好。”   尴尬更上一层楼。   黎澈从厨房出来,看到门口仿佛黏住鞋底似的弟弟,又看看端着水杯的唐忍,心虚地清清嗓:“他住校,周末回来洗个衣服。”   唐忍避开老板的视线轻“嗯”一声,继续走去厨房接水,嘴边的笑藏得很是成功。   黎泽扁扁嘴进了屋,刚把运动背包放下,入目一片突兀的白纱布:“你手怎么了?”   黎澈不甚在意道:“划的,小伤。”   “小伤缠这么大一块儿?”黎泽有点激动,几步走过去拿起他哥的手臂仔细观察一番,“怎么划的?”   “玻璃划的,没什么事。”黎澈摸摸他的头,一个用力将人按向洗手间的方向:“洗你的衣服去。”   黎泽向前走了几步又迅速回头,有点生气:“好好的怎么能让玻璃划了?”   黎澈无奈,“小车祸。”   黎泽一听是车祸,眼眶顿时染了红,“小车祸玻璃能碎吗?就这一个地方伤了?”   他哥被他严密的逻辑打败,战术转移话题:“你怎么跟小姑娘似的,小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爱哭。”   小孩儿果然容易受激,立刻辩驳:“你哪看我哭了?”他闪开目光低下头,又不放心地看回去:“真没事儿?”   “啊,真没事儿。”   黎泽自从得知真相后黏黎澈黏得厉害,现在回家见他哥还挂了彩,更是跟在脚后不离身,黎澈无法,给这个直绊脚的跟屁虫下发任务:“中午吃烤肉,你去把菜洗了。”   “哦。”   黎泽老老实实去了厨房,厨房里唐忍正在切水果。   他看看那默不作声却压迫感十足的身影,毫无铺垫衔接地问道:“你喜欢男的吗?”   唐忍猝不及防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结结实实,捂着嘴面朝一边不住地咳嗽。   他咳得眼底泛红,看向一脸无措中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黎泽。   这小孩儿脑子里有弯吗? 第17章   黎澈听见剧烈的咳嗽走进厨房。   “怎么了?”   唐忍红着眼眶缓口气,沙着嗓子说:“没事。”说完径直走去厕所洗手。   黎澈看向弟弟,黎泽面色空白,没感觉自己哪里不对。   肉早就被黎澈腌好,其他配菜准备好完毕,三个人打开厨房的阳台,分坐在餐桌的三面安静地等着肉熟透。   “你的伤口能吃肉吗?”唐忍见他夹着生牛肉平整地码放到烤盘上,不太赞同。   “小伤,真不严重。”黎澈试图挣扎一下,这几天唐忍掌勺,做的都是嘴里能淡出鸟来的炒菜,现在香喷喷的肉片摆在眼前却只能看着,未免过于残忍。   “别吃羊肉了。”唐忍勉强退一步,给出一个选项。   “行,不吃羊肉。”黎澈笑着欣然接受。   黎泽喝着哥哥特批的可乐,一会儿瞄瞄这个一会又看看那个,隐约察觉自己似乎有点多余。   黎老板在小员工的注视下,真就一片羊肉没动,黎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挺高的个子仿佛一个无底洞,桌上大半的东西几乎都进了他的肚子。   喝空最后一口可乐,黎泽看着客厅里正对着自己视角的桌子和上面的练习册,问:“那桌子是新买的?”   黎澈咀嚼的动作僵了僵,坚持最初的剧本:“公司多余的。”   唐忍垂眸,安静地挑着碗里的鱼刺,隐去唇边的弧度。   黎泽扁起嘴,阴阳怪气地说:“呵,别人都有新桌子新台灯,而我只配用餐桌。”   唐忍笑容彻底掩藏不住,单边翘起轻快的笑意。   “没见你回家学过习,别演。”黎澈轻描淡写地说完,快速瞟了唐忍一眼。   黎泽确实很少在家学习,他悻悻地撇撇嘴,继续与肉片作斗争。待他终于横扫干净自己碗里的战场,又看向哥哥打申请:“我能再喝一罐吗?”   黎澈瞅瞅他,点头:“喝吧,就剩一罐了。”   青少年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他欢快地去客厅的阳台拿最后一罐可乐,厨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黎澈见唐忍吃了大半条烤鱼,“你喜欢吃鱼?”   唐忍怔了怔,“嗯,挺喜欢的。”他耐心地挑着鱼刺,缓缓地说:“小时候我妈妈发了工资就会买条鱼回家。”   “过生日的时候也会吃鱼。”   黎澈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过生日,没有庆祝没有礼物,每一次都是他爸爸悄悄给他塞十块二十块的零花钱权当一个意思,而黎泽的生日里,蛋糕、玩具、新衣服、拍照,其他小孩儿有的他也样样齐全,每次看着黎澈心里都犯恶心,可他对着这个弟弟他却讨厌不起来,因为每每小小的黎泽悄悄把自己得来的好东西分他一份时,他都会心软得一塌糊涂,直到他爸爸生病。   黎澈调低烤盘的温度,慢火温着烤鱼以防糊底,漫不经心地问:“你生日是哪天?”   “十一月十五。”   黎澈动作顿住,惊诧地看着他,“真的?”   唐忍莫名,点头:“嗯,怎么了?”   黎澈轻笑起来:“挺巧的,我十一月二十。”   黎泽进来时就见唐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哥,而他哥也一副十分高兴的样子任由对方看着。   “你俩干嘛呢?”他单手抠开易拉罐拉环,坐回原位再次拿起筷子。   “注意点影响啊,我还未成年。”他不甚正经地翘起腿,吊儿郎当的样子很是欠揍。   唐忍收回视线,黎澈依旧笑着,不轻不重地说:“吃你的肉。”   桌上的盘子一个接着一个清空,三个男人一点粮食也没有浪费,连剩下的两片生菜都被黎泽蘸着烤肉料吃了。   下午约了同学打球,年轻人总有用不完的精力,黎泽吃完饭帮着收拾好碗筷,将刚洗好的衣服草草塞进包急匆匆地就走了,很粗糙。   阳台里,黎澈点燃一根烟。   下周二就是十一月十五号,总得做点什么。   唐忍拉开门,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拿起烟灰缸递到黎澈面前。   黎澈怔愣地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刚点着还没多少残灰的烟。   “有伤口不能抽烟。”   小朋友面无表情地用眼神示意,黎澈听着他磁沉的声音,轻轻笑了一下,“行。”说着将一整根崭新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他懒懒地翘着腿,状似抱怨道:“真严格。”   唐忍不为所动,“容易感染。”   黎老板轻“嗯”一声,问:“你以前的生日都是怎么过的?”他摩挲着手指,有点可惜地瞄了一眼烟灰缸,瘾头勾起来却戛然而止,心里有点发痒。   唐忍安静片刻,低声说:“没过几次。”黎澈意外地偏头,唐忍接着道:“很小的时候过生日就是吃鱼,之后就不过了。”   唐忍语气平平,随口反问:“你呢?”   黎澈转回视线,看着外面晴朗惨白的天空,淡笑着,“我没过过生日。”   余光里,唐忍正盯着自己看,他摸摸嘴唇,还是想抽一根。   “我出生那天发生了点意外,我妈因为这个一直不太喜欢我。”这是他从懂事起就建立起来的认知,他妈妈不喜欢他,现在谈起这个事他已经没什么起伏,寻常得仿佛在聊别人家的八卦。   “意外又不可能是你造成的。”唐忍少有的泛上点难以理解的情绪,他皱眉描摹着老板平静的眉眼,罕见的因为其他人的事感觉到些许不高兴。   确实,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喘口气都费劲,更别提弄出什么意外。   黎澈笑容逐渐和缓,眼中的漫不经心一点点退去,“我外公为了去医院看我,出门时摔下楼梯,没救过来。”   他的生日从此成了一个未曾谋面的亲人的忌日。   唐忍眸光一愣,“抱歉。”   “没事儿,老黄历了。”笑意重回眼底,黎澈摸着烟灰缸的边沿,试探问:“能不能批准一根?一天一根就行。”   实在是嘴闲得慌,总感觉刚才那根仿佛到嘴的鸭子飞了一般,憋得他更想抽了。   小朋友看着他唇边讨好的笑容,又盯着那干净整洁的手指看了一眼。   这个申请打的,似乎有点暧昧。   唐忍笑了笑,手肘撑着桌面挡住嘴角,点头:“嗯,一根。”   黎老板获得小员工首肯,如释重负地拿起打火机。   唐忍看了看老板递来的烟盒,摇摇头:“你抽吧。”黎澈没强求,点燃烟草,吸上这口惦记了好几分钟的烟。   “下雪了!”楼下小孩儿清脆的声音打破静谧,像是一个开关,其他小孩儿也跟着叽叽喳喳地欢呼。   “下雪了下雪了!”   黎澈看着栏杆上随风飘落的雪花,“还挺大。”   那雪花一片粘着一片簇成松松软软的一小坨,没能坚持多久便被阳台的温度融解,留下一片水渍。   他珍惜地抽着今天唯一的一根烟,“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吧?”   唐忍沉沉地“嗯”了一声,也目不转睛地望着雪影朦胧的院子。   黎澈忽然想到什么,夹着烟的手指在唇边停留着,拇指磨了磨唇角,不经意似的问:“你知道初雪的寓意吗?”   唐忍转头,干净的眸子带着些茫然:“瑞雪兆丰年?”   “……”黎澈没忍住笑了出来,他继续抽着烟,点头:“是,瑞雪兆丰年。”   唐忍直觉不对,没说什么,依旧安静地坐着。   待到黎澈抽完这根烟转身回到客厅,唐忍目送着他关上门,随即打开手机软件搜索:初雪的寓意。   浏览器跳出的第一条便是一位和他有同样疑惑的网友提问的问题,下面的答案很简单。   和心爱的人一起看初雪,会幸福到白头。   他反反复复把这一行字读了好几遍,回头看看刚从洗手间出来的老板,老板冲他笑笑,说了句话,看口型大概是:不冷吗?   他缓缓地扬起一弯极为温柔的笑意,看得黎澈瞬间出神。   不冷,心底是热的,就不会冷。 第18章   旧车报废,现在新车还在办手续,黎澈的司机生涯迎来了短暂的失业。   唐忍下了公交车,路过门口正喊着打折优惠的水果店买了两斤橘子,刚进楼梯间便闻到一股酸甜咸香的鱼鲜味。他打开门,更浓郁的味道扑鼻而来。   黎澈带着买洗衣液赠送的红围裙从厨房探出头:“回来了?冷吗?”   唐忍胸口猛地收缩,脱鞋的动作放缓,本还留有冷风余温的身体瞬间被热流席卷。   他抬头注视着撸起袖子手指挂着水的老板,摇摇头:“不冷。”见黎澈左手臂上的纱布换成了简单的伤口贴,他问:“换药了?”   “嗯,换了,周末就能去拆线了。”   唐忍走近将橘子放到一边,随手抽出一张纸轻手攥上黎澈的左手腕,垂着眸没看他,“当心沾水。”   黎澈一愣,低声说:“谢谢。”他看着手腕上有些泛红的大手,笑道:“不冷手怎么这么凉?”   唐忍抿抿嘴,捏着湿透的纸巾扔进垃圾桶,转移话题:“这么晚做饭?”他刚下班,现在已经快十点了。   “小朋友过生日嘛,庆祝一下。”黎澈冲着书桌抬抬下巴:“有一个小礼物。”   唐忍意外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一个漆黑简约的纸袋子,书本大小四四方方。   说完,黎澈便回到厨房把差不多做好的鱼端上桌,现在确实有些晚,他只做了三个菜,衬托一下礼物意思意思,毕竟看本人,似乎也根本不记得今天是十五号。   唐忍确实不记得,好多年不过生日,十五号这一天对他而言已经失去单独记忆的价值和意义,这还是时隔十年第一次有人为他庆祝生日。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纸袋里的方形盒子,是一根低调精致的黑色钢笔,边上附赠一瓶设计感十足的墨水。钢笔的笔身上只刻着金色的品牌logo,其余地方皆是毫无杂质的黑。   盒子中还铺着一张小卡片:“生日快乐。”   黎澈的字和本人简直天差地别,他的气质向来是从容随性,某些场合又会克制有度分寸得当,可他的字,唐忍竟是能看出些凶气,虽然横平竖直,但提勾和拐角却尖锐锋利,短短四个字不看内容还以为是宣战来的,气势又莽又硬,透着不可忽视的嚣张。   好看,比他的那手狂草好看太多。   唐忍珍重地摩挲着卡片,笑了笑。   他走到厨房,看着正在炒菜的黎澈,磁沉的声音穿透炉灶的噪声:“谢谢。”   黎澈偏头看他一眼,“不客气。”   唐忍像个门神似的站在门口,看着黎澈劲硕的手臂操控着菜铲,时不时熟练地颠颠勺,他两步走上前握住锅把,黎澈疑惑地看向他,唐忍皱眉严肃地说:“手还没好,别用力,我来吧。”   黎老板没敢笑得太张扬,欣然放手,靠在一边的灶台前抱怀看着他扒拉着菜,说:“没想到送什么合适,就买了根钢笔,总觉得送你练习册不太讲究。”   他真就考虑过去买一套最新出版的练习册,这人每天晚上都要坐在桌子前刷题刷到半夜,看起来题海是唯一能够对上他口味的刚需,但黎澈怎么琢磨都觉得别扭。   唐忍轻笑:“钢笔挺好的,我很喜欢。”   黎老板被他笑得心头乱了节奏,单指摸了摸下颌骨。   小朋友最近似乎笑得挺频繁。   “喜欢就好。”   唐忍看看他,伸手直接将人扣在怀窝里,两人距离极近,黎澈当场愣了神,唐忍似是也没想到会有这么近,神色空白一瞬,随即闪躲开目光,从旁抽出一个盘子,低声说:“拿个盘子。”   黎澈偏头看向一边清了清嗓,又看看唐忍染上色的耳垂,无声地扬起嘴角。   幸好是年纪大了脸皮厚,不然这要是红起来,多少都有点丢人。   最后一道菜做好,两人坐到桌前,唐忍看着两盘子鱼,胸口的热直达喉咙,熏得他腮侧有些泛酸。   十年了,没想到还会有人在这个日子里给他做鱼吃。   黎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海里的河里的都尝尝看。”   他上午在单位不务正业,看了半小时的吃鱼一百法,下午一下班就去买了条桂鱼和一块优质的银鳕鱼,一百种做法缕着试一试,今天先做两个。   唐忍捏着筷子,咬牙抑制住那阵酸意,郑重地说:“谢谢。”   黎澈看着他的神色,生生忍住摸头的冲动,真挚地回应:“生日快乐。”   寿星弯唇笑笑:“嗯,生日快乐。”   “吃吧。”黎澈等着他夹走第一块鱼肉,也尝了尝自己的手艺。   还行,没有翻车,还算过得去。   “受伤不能吃海鱼。”唐忍直直盯着唐忍刚提到唇边的煎鳕鱼,补充说明:“鳕鱼是海鱼。”   他知道鳕鱼是海鱼。黎澈无奈地放下鱼肉,纵容地轻笑:“你也太严格了。”   “四肢上的伤口恢复得慢。”唐忍充耳不闻,非常有原则。   “那还有什么不能吃的?我午饭的时候也注意一下。”黎澈一副认真询问的模样老老实实吃着松鼠鱼。   “辣椒不能吃,海鲜葱姜蒜也不行。”唐忍单纯地给他罗列出一串清单,又说:“其实也不应该洗澡。”但老板卫生习惯良好,几乎每天洗一次,他没找到合适的当口制止,不过医生换药时没说什么那应该问题不大。   “你怎么这么清楚?”黎老板发自真心地提问,唐忍也不过脑地回答:“查的。”   唐忍:“……”   他夹鱼的手顿了顿,看看老板笑眯眯的神色,拒绝再多说一句话。   深夜,唐忍拿着新钢笔描了三页字帖,每一笔都认真仔细,钢笔手感极好,他那个十块钱赠四个换胆的塑料笔与这根几乎没有任何可比性。写完最后一页,他翻翻这个完本的字帖,在一旁不按照描痕自己写下两句诗。   进步微乎其微。   他皱眉扣上钢笔,心情不是很高昂。余光里是被他放到书立边上的小卡片,他拿过来,将卡片印在硫酸纸的空白处,一笔一笔将这轻狂张扬的四个字描了一遍,描完看了看,又找个空白处再描一遍。   这么多年里最快乐的生日让唐忍有点失眠,他坐在台灯下照着老板的字生生描到十二点半才泛上困意。   睡前,他躺在床上还在琢磨着送给老板的生日礼物。   唐忍思索了四天,最终买了一款对他来说有点昂贵的打火机。   黎澈这几天被每日一根烟的规定憋得够呛,昨天拆线,回家就在阳台品了两根最爱的牌子才进屋,这还是他宽限出的数量。有那么一瞬间,唐忍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严格,于是他想到了打火机。   黎澈的打火机都是超市两块钱五种颜色随心选的塑料机,他趁着调休,去附近的高档商场买下一款低调的金属打火机,沉甸甸的,肉眼可见的高级。   白天唐忍要工作,黎澈被黄铭丰约出去喝酒。   烧烤店里客人吃得热火朝天,隔壁桌的划拳已然进入白热化阶段,四周的食客都忍不住偏头旁观。   “……二十串羊肉,二十串板筋,六瓶啤酒。”黄铭丰桌下的脚不客气地踢踢黎澈,“你还要什么?”   黎澈边回复唐忍的消息边说:“羊肉串改成十串,啤酒三瓶,其他的都有一半不要辣。”   黄警官单边挑眉:“你怀了?”   黎老板笑笑:“双胞胎。”   “啧,怎么回事?不喝你出来干什么?”黄铭丰又踢他一脚,感觉这人矫情的有点突然。   他喝了口柠檬水:“伤口刚拆线。”   黄铭丰意外地看看他,转头对还没走服务员道:“都不要辣,羊肉换成牛肉,啤酒不要了。”   服务员重复一遍菜单确认无误后便转身离开。   “什么情况?挂彩了?”黄铭丰皱起眉,大约是职业需要,常年皱眉导致他眉间刻着一道深痕,瞧着比高中时青春肆意的少年多出几分唬人的气势。   “车祸,玻璃炸了。”黎澈跟朋友就不那么轻描淡写了,有十分严肃就说十分严肃。   “你这技术还能车祸?哪伤了?”黄警官难以置信,重新将兄弟上下扫描一遍,目之所及依旧帅得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人模人样的。   “手臂,辉远高速七车连撞,有我一个。”   黎澈淡定地翘着腿,一点也看不出他当时死里逃生后下车时的失神手抖。   高速上他在快车道行驶,几乎时速一百一,并排正在超一辆慢车道的轿车,但事发太过突然,远处的前车在他眼前毫无征兆的翻车弹飞,像一个渺小的甲虫般,巨响过后直接横在路中央,他就算是把刹车踩烂那个距离也不足以让他制动成功,旁边还有一个慌张的差点掉沟里的车,情急之下他直接加速撞上隔离带,一快铁片刺爆车窗,本能抬手遮脸的时候,碎玻璃扎进他的左手臂。   黄铭丰听着这惊险刺激的描述,眉头差点就能夹死飞虫。   “这么严重你就伤了个手臂?”他喝了口水,伸手:“我看看。”   黎澈摆摆手,“好了,没缝几针。”   黄铭丰盯着他暗自琢磨着,半晌,“啧”了一声,“不对啊,你都拆线了还矫情什么?”   当年高中打架斗殴,二十七中那个著名的黎澈头都磕得见了红,晚上还不是照常喝酒逛网吧,黄铭丰可不信他是年纪大了惜命。   “管得严,不让。”黎澈提起水杯挡去嘴角暖融融的笑,分明十分乐在其中。   “我他妈,你秀来了?”黄铭丰无语地抿着嘴,上下打量他,禁不住又八卦道:“处上了?成了?”   黎澈放下杯:“还没有,还差点。”   黄警官神奇地看着认识多年的兄弟:“有机会让咱开开眼吗?我看看什么品种的妖魔鬼怪能让你笑成这样。”   说实话,当年聊起秦炀时,黎澈也没这么笑过。   想到秦炀,黄铭丰怔了怔。青春年少长久不了的魔咒,黎澈也没过去。   “有机会再说。”黎澈要是有尾巴,这会儿估计得悠悠地摆动起来,他心里飘飘然,多少年了都没这么开心过。   吃完这顿烧烤,黎澈一进家门便见到唐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摆着一个蛋糕盒子。   约好了的,吃完饭回来吃蛋糕。   他带着一身的烧烤味进屋,唐忍坐着没动,打开盒子拿出刚离开冰箱不久的慕斯蛋糕,又推过去一个袋子,低声说:“生日快乐。”   黎澈接过袋子,看到打火机时愣了愣,笑着问:“禁令解除了?”   唐忍神色沉沉,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侵略性看着笑眯眯的老板,直看得老板笑意不自主的收起,心头猛地躁动起来。   他说:“嗯,解除了。”   黎澈不动声色地舔了舔牙齿内侧,摩挲着冰凉的打火机,坐到他身边,“谢谢,我很喜欢。”   两人离得近,膝盖几乎贴着,挺大个沙发黎老板偏要坐这块地方,旁边位置宽敞,唐忍偏不挪动一分,他们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分着慕斯蛋糕。   刚吃上一口,黎澈的手机铃声打破沉寂,他拿出来一看,眉头细微地皱起一瞬。   “妈。”   电话另一头陈素梅又一次带着哭腔,抖着声音说:“黎泽走了半小时了,可能是去找你了。”   黎澈静默片刻,今天是外公忌日,他妈妈一定会去祭祀,黎泽本来说好冬至再回去,但没架得住妈妈一条条微信求着,便也跟着去了。   现在又跑了。   “嗯,来吧,我明天送他上学。”黎澈没想那么多,以为黎泽就是不想回家住罢了,可就在这时,防盗门打开,黎泽头发被外面的雪打湿一片,脸上不知道是水还是泪,他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哥哥,嗓音沙哑得可怕,他问:“今天是你生日?” 第19章   “哥哥你为什么不过生日啊?”小小的黎泽刚刚收到喜欢的玩具作为生日礼物,把从大超市买来的零食每样分一半给哥哥,他坐在黎澈怀里看他玩着手机上的黑白俄罗斯方块,好奇地抬头看着哥哥略微扎人的下巴。   黎澈低头故意用下巴蹭他,惹得孩子清脆地笑个没完,他继续玩着游戏,伴随着经典的特效音说:“我过完了。”   而那天才五月二十二号,距离黎澈的生日还有六个月。   黎泽从不记得哥哥庆祝生日的画面,记忆里总是自己在收礼物逛街拍照,而他哥哥一直在旁边看着,吹蜡烛的人,从来不是黎澈。   黎泽眼泪决堤似的滑向下巴,他看着黎澈挂断电话向自己走来,看着黎澈抬手摸上他的头,他却听不见这人张口说的是什么。   “今天你生日?”他重复一遍,黎澈神色微顿,唇角依旧噙着好看的微笑,张口说着话。   听不见。   黎泽抹了把脸,喃喃道:“所以你从来不过生日,所以她不喜欢你。”   所以黎澈出柜的时候,最生气的是黎明晨,而陈素梅却反映平淡,没什么大波动。   黎澈按了按他的脑后,似是催他进屋去做什么,但黎泽却一个字也听不清,耳朵里的鸣叫声刺得他头疼,他回过头看着哥哥,咬着牙说:“她现在对你这么好,”黎泽喘了口气,咬得声音颤抖:“是因为你挣钱了。”   黎澈神色怔愣,看着黎泽愤恨的眸子皱皱眉,上前一步,还不待开口,黎泽愤然大吼:“因为你挣钱了!她才那么小心!”   黎泽踉跄一步喘着粗气,险些摔倒之际被唐忍一把接住,耳鸣渐渐退去,他听见头顶传来唐忍严肃的声音:“他发烧了。”   黎澈立刻靠近,温热的手掌触上黎泽的额头,滚烫一片。   “我去找药。”黎澈转身走向电视柜下面的抽屉。   黎泽烧得有些迷糊,他晕头转向地看着蹲在那翻箱倒柜的哥哥,带着哭腔地絮叨着。   “为什么让我恨你啊?”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我……我为什么骂你啊?”   黎澈动作一顿,腮侧肌肉鼓动,眼眶的红晕短暂停留片刻。   黎泽站不稳,唐忍侧身将人安顿到沙发上,听着他嘴里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话。   “我就是个傻逼。”   “没人告诉我。”   “你从来不过生日,你也骗我。”   黎澈拿着温度计和退烧药走过来,唐忍接过冲剂去了厨房,黎澈将温度计塞进弟弟腋下,他站在沙发边,黎泽坐起身仰头望着他,眼里的泪水顺着眼角流向耳边。   “你也骗我。”   黎澈胸口抽痛,笑着粗糙地抹了把他的脸颊,“说你是小姑娘你还狡辩,哭成这样不是妹妹是什么?”   黎泽抓着他的衣服将脸埋进去,默不作声,肩膀却不停地抖动,细弱的低哭和热气透过衣料打在黎澈身上。   “谁说我不过生日了,我出去跟朋友过,你不知道而已。”   “放屁!”黎泽抽噎一下,却不影响他气势如虹。   黎澈正安抚的手顺势在怀里的脑袋上轻拍一下,“你说谁放屁呢?”   黎澈继续哭着,唐忍端着冲好的药出来,见那一米八几挺高的人窝在老板怀里哭,不免感觉有些好笑。   “别把鼻涕蹭我衣服上,起来喝药。”   黎泽一动不动,继续扒着衣服哭。他哥揪揪他的耳朵,“你丢不丢人,让别人看笑话?”   “看就看!”黎泽抬头,破罐子破摔似的用手臂粗鲁地擦脸,嗓音沙哑神志不清地胡言乱语:“反正你俩早晚得睡。”   “啧嘶!”黎澈快速瞟了唐忍一眼,再次抽上“妹妹”的头,“要哭就安静哭,别乱说话。”   唐忍耳根隐隐泛红,把杯递过去,同样看了老板一眼,两人四目相对,纷纷迅速避开视线,一个坐回去收拾蛋糕,一个给小孩儿喂药。   黎泽高烧三十八度九,喝过退烧药也见效不大,坐在沙发上已经有些撑不住的手脚无力往后仰倒,黎澈和唐忍无法,合力掺着这个沉重的病患去了医院,由于惦记着老板手伤还没彻底痊愈,路上几乎都是唐忍在半抱着黎泽。   静点室里弥散着消毒水的味道,病号昏睡在躺椅上眉头从未松开过,看起来很不舒服。   唐忍买来三瓶水,黎泽的那瓶还是温热的,黎澈看看时间,低声对他说:“你明天还要上班,先回去吧,我看着。”   唐忍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没事儿,你一个人掺不动他。”   黎澈调出脚踏,脑子一阵无力的疲惫,没多做劝说。   “晚上让他睡我的房间吧,我睡沙发就行。”唐忍喝了口水,也学着老板躺了下去,天花板上的灯光刺目耀眼,他垂下眸子看着前面一排排的座椅。   “不用,你睡你的,让他睡我那。”   “你俩睡一起,我自己睡一间。”黎泽嗓音哑得唬人,丝丝拉拉听着都替他疼。   他半睁着眼一副死鱼姿态,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看着比高烧时正常一些。   “啧。”黎澈偏头看他,“你好了?”说着手背按到他的额头,别说,还真退下去了。   “嗯。”黎泽看看他哥,眼眶又开始泛红。   “喝水。”黎澈替他拧开瓶盖,小病号就着哥哥的手直接抿了一口,热乎乎的。   喝完,他又靠回椅子上,双眼无神地望着身边的窗子。   他不想回去的,原本打算拖到冬至那天再说,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妈妈,要说什么话、用什么眼神、做什么动作,这些他都没有头绪。但她说今天是外公忌日,从小他就跟着爸爸妈妈去给外公扫墓,所以他没找到拒绝的理由。   以前还是郊区的公募,破旧朴素,现在换成了条件更好的墓地,石碑都反着光。   站在外公慈祥的遗照前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哥从不来扫墓?”   陈素梅没回答。黎泽敏锐的察觉不对,自从知道他爸的死因后,他妈妈的每一个沉默都可能引领出一个他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明知不愿意接受,他却偏偏要寻根问底。   因为那是他哥。   回到家后陈素梅笑着给他做了一桌子的饭菜,可他心思却难以放到这些他最爱吃的东西上,他一遍遍地问:“为什么我哥不去扫墓?”   陈素梅被他问得血压飙升,见他一口菜也不肯动,像是嫌她脏一样,情绪终是累积到了顶点,喷涌爆发。   “因为我爸死了!他出生我爸就死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你外公也不会摔下楼,他生下来了,辛苦把我养大的爸爸没了!”   “你高兴了吗?!满意了吗?”   “我哥我哥我哥,你一回来,张口闭口我哥。”   “你回来是陪我的,不是来我面前添堵的!”   她发泄过后,几乎立刻便后悔,她看着黎泽稚嫩的眼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上难以置信和一种令她心慌的痛苦。   她听黎泽低低地呢喃:“怪不得他从来不过生日,怪不得你一直不喜欢他。”   黎泽眼眶腥红,轻轻地问:“妈,你对我这么好,就让我哥看着?”   “累了就睡,结束了我叫你。”黎澈见孩子不是很精神,又摸了摸他的头。   “哥。”   黎澈神色一怔,看看精神萎靡的黎泽。   十多年了吧,上一次听见这一声哥,黎泽还是泥地里打滚的年纪。   “嗯。”他低声应下。   “哥。”黎泽又叫了一声。   “嗯。”   唐忍闭眼听着,胸前的手指有规律地点动。   黎泽单人单间的提议最终没有被采纳,黎澈的房间是双人床,他们两人各睡一边足够。   第二天醒来时,黎澈正替他打电话请假。   “对,昨晚突然高烧,今天就不去了。”   “我下午去。”   黎澈闻声回头,看着黎泽肿着一双发亮的眼睛穿个跨栏背心站在洗手间门边,嗓音凄惨。   “请半天假吧,他下午回去上课。”   “没事了,烧退了,嗯,好,谢谢张老师。”   黎澈挂断电话,“不多休息一天?”   黎泽从衣摆掏上去挠了挠胸口,糙着嗓子说:“不了,耽误你搞对象。”   晚上李垣要搬进他们宿舍,为挽回几分自己糟糕的形象,他得回去帮帮忙。   他哥的声音悠悠地传进洗手间:“嗯,倒是还有点眼力见。”   黎泽:“……”   餐桌上,黎泽喝着粥,不时瞟向对面,黎澈早就和唐忍一起吃过,这会儿看着手机上的文件,余光里的一双大眼睛忽明忽暗。   “有话就说。”黎澈姿态淡然地倚靠着椅子,没看他,继续读着文档内容。   “就因为外公吗?”因为外公,一个妈妈就对自己的孩子不冷不热,黎泽有点不太敢相信。   “嗯。”黎澈将东西过目完回复助理的消息,随后放下手机看着弟弟,平淡地说:“妈小时候日子很苦,是外公一个人把她养大的。”   他形容不出外公对陈素梅的意义,小的时候爸爸曾跟他讲过,外公是一个多么善良慈祥的人,是妈妈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让他不要怪妈妈。   陈素梅是一个称职的妈妈,把黎澈照顾得很好,但只要没有对比,她就会一直很好,生了黎泽后黎澈才知道什么才是一个正常的妈妈。   不过不重要了,他从小时起心脏就比寻常人硬,这些事已经很难让他有过多情绪上的起伏。   黎泽却不行,家里虽然穷,但这孩子怎么算也是蜜罐里泡大的,父母疼爱哥哥纵容,心理承受能力和哥哥相比,脆得不比薯片强多少。   他低头闷声喝粥,不见夹起一口菜,喝着喝着还吸了吸鼻子。   黎澈轻笑出声,提起筷子给他夹了一点炒菜,调侃道:“别干喝粥,吃点菜,妹妹。”   黎泽翻眼瞪他一下,端着碗面向墙壁不看他,又偷偷吸吸鼻子。 第20章   “那我用这个方法算出来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问我?”   唐忍点开新收到的五秒钟语音,李垣的话被黎泽打断,语气似乎不太高兴。   不过半分钟,微信界面显示语音消息被撤回。   听着那句突兀又直白的话,唐忍确信,黎泽这个人的脑子恐怕没有任何弧度。   李垣真的去住校了,晚上酸辣粉店里的学习活动自然而然地取消,不过他偶尔还是会发一些题目给唐忍,而唐忍抽出空来也会写一个详细的解题过程拍过去。   现在是晚上十点半,看样子是李垣在寝室隔空求援,学霸室友黎泽感觉受到忽视,发出了极为不满的质疑。   黎泽:你别管他。   黎泽:我给他讲。   唐忍看着蹦出来的消息,冷淡回复。   TR:你随便。   工具人,唐忍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三个字还能和自己挂上钩。   他从床上起身,今晚他的状态极差,一直不能专注做题,琢磨着不如直接睡觉,却又生不出一丝困意。   推开房门,唐忍脚步顿住。   他的卧室门正对着客厅,眼下本该静默的屋子里,黎澈正在做俯卧撑,他穿着半袖运动衫,手臂肌肉随着动作发力收紧鼓胀,左手小臂上有一条拇指长的粉色疤痕。   黎澈做完这一组,腰部用力腿一弓,轻松站起,回过头,唐忍呆呆地站在门口。   他怔了一瞬,笑着说:“两个礼拜没锻炼了,维持一下成果。”运动衫吸汗贴身,胸腹肌的轮廓根本不用细看,明晃晃的随着呼吸起伏着。   “你学习吗?”   黎澈还以为唐忍今天没有学习计划,卧室里施展不开,他趁着不会打扰人家的空档来到客厅,捡起从前日常必做的那几套动作。   昨天洗澡的时候他明显察觉到自己维持多年的肌肉有消失的迹象,人近三十,心里还装着一位十九岁的小朋友,他得自律起来。   不求长生不老,起码身强力壮。   “不学,出来喝水。”唐忍不动声色地瞄着他,转身进了厨房。   再出来时,老板已经在瑜伽垫上换了一个动作。   他看着躺在地上做卷腹的黎澈腹肌清晰可见,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肚子。   啧。   黎澈动作暂歇,躺在地上歪头看看站在一旁的唐忍,“你也要练吗?一起?”   唐忍一愣,摸着肚子的手骤然攥紧衣料,淡然地点点头:“嗯,我去换个衣服。”   黎老板惊讶地目送他进屋,坐直身体忍不住自言自语:“真同意了?”   真同意了,不仅同意了,还练得非常认真,黎澈教他什么就学什么,这么多年的经验带新手入门还是不成问题的,他将不需要过多器械辅助的动作一一教给唐忍,小朋友年纪虽小,却贴着一层非常可观的肌肉轮廓,一看便是先天基础十分有优势的人,有些他以为会有难度的动作,唐忍做起来却很轻松。   黎澈喝了口水,看着唐忍严肃认真的眉眼,心里骤然架起一个小暖炉。   有规划,有目标,肯努力,废话少,即便生活再苦也带着许多比他年纪还小的人都不具备的清透和干净,做什么事从不马虎过去,有时严肃得甚至有些可爱。   他的一切简直是压着黎澈的标准线长得,精准至极。   捡到宝了吧。   瑜伽垫上,咬牙忍着酸胀无力誓要将每一个动作完成到极致的“宝”并不知道,此刻自己男人的胜负欲已然冲破心灵的窗口,被老板慈爱地解读为认真努力的优良品德。   较劲过度的代价就是第二天浑身酸痛。   唐忍坐在餐桌前,端个碗都不自觉发抖,昨晚上臂训练过猛,现在每动一分都酸疼难忍。   “胳膊疼?”黎澈从微波炉里拿出热牛奶放到他面前,见他一直在捏着手臂,轻轻笑了笑:“昨晚强度有点大,晚上回来慢跑吧,缓解一下,不然越练越疼。”   唐忍喝了口奶,点点头:“好。”他眼眸扫过老板的肱二头肌,眼底汹涌地铺上一层疼痛也难以阻碍的坚定,但随即便被藏不住的温柔轻松融化成笑意,他看着老板端上桌的烤青花鱼,缓缓放松唇角。   黎澈坐到对面,“尝尝看,第一次做。”   吃鱼一百法这几天被他开发到了第十二篇,最新几章大多是日式烤鱼,比较适合早餐,刚好唐忍加入健身行列,可以趁机多补充些蛋白质。   截止目前,除了生鱼片小朋友吃不惯外,他还没有翻车案例。   “好吃。”   只要是黎澈做的,唐忍绝不会说出“好吃”以外的词,上次生鱼片分明一口一口吃得缓慢,却还是将一整盘全部吃干净,嘴上同样说着好吃。   这人言语上的反馈毫无参考价值。   黎澈摸索着他的表情和眼神,早已总结出一套观察唐忍喜好的特殊方法。   比如现在,吃着鱼肉的唐忍眼睛闪着光,探出筷子的手没有任何犹豫,这就是真的喜欢了。   黎澈笑眯眯地喝着咖啡,“车今天能提出来,晚上去接你?”   唐忍:“好。”   老板充当专职司机,不但没觉得不合适,获得批准后反而笑得更加灿烂,最近唐忍对他的推拒和客套几乎绝迹,从前的几层城墙如今恐怕只剩下一层,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等来一个合适的时机。   晚上,黎老板开着全新黑色座驾准时停在店门口,唐忍锁好门揣起钥匙走下台阶。   黎澈正在低头点烟,打火机盖子弹开,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昏暗的路灯下火光映着黎澈半面轮廓英挺的侧脸,鼻骨的另一边遮住一片阴影,神秘,不易接近。   唐忍走过去,站到半步之外,定定地看着他关上打火机,冲自己扬起微笑,唇边的烟随性地叼着,随着笑容歪了歪又被他轻巧地咬回原位。   “抽吗?”   他将烟盒递上前,唐忍“嗯”着应下,抽出一根送到嘴边,黎澈一手夹着烟一手想替他打火,手腕却被轻轻攥住,他看着自己手上的烟对向唐忍齿间的那根,温热的呼吸洒向他的手指。   “借个火。”唐忍缓缓吐出第一口烟雾,混合着冬日的水雾消散在风里,露出被遮挡一瞬的含笑眉眼。   黎澈轻笑,随手叼上烟嘴,不轻不重的咬了咬。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黎澈斜靠在车边踩踩脚边的小雪堆。   “初中。”唐忍也靠在旁边长腿交叠,“你呢?”   “初中。”黎澈伸长手臂对着垃圾桶弹弹烟灰,“为什么?嫌厕所味儿大?”   唐忍沉默地垂下眼,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说:“提神。”他直起身转移话题:“你是因为什么?”   黎澈看看他,顺着回答:“混网吧,臭毛病都是那段时间混出来的。”   唐忍偏头:“去网吧玩什么?”   “什么流行玩什么,就是不想回家而已。”家里乌烟瘴气,他妈妈发起火来还要摔锅砸碗,黎澈青春期耐心有限暴躁易怒,为了家庭和谐走向了不良少年的路。   “初中放学不是挺早的,你下了课都做什么?回家学习?”黎澈轻声问着,小心地观察小朋友的神色。   “我以前不学习,没那个概念。”唐忍笑笑,抽掉最后一口烟碾进垃圾桶的烟灰缸里,说:“下课就去打工了。”   黎澈怔了怔:“童工?”   唐忍点头:“小地方管得不严,挺多饭馆收童工去后厨帮忙,这几年可能不行了。”   他小时候长得高,面相冷漠,打眼一看还真容易被认成刚成年的打工仔。   “你……”黎澈斟酌片刻,将想问的话咽了下去,掐灭烟头,“上车吧,挺冷的,别感冒。”   “嗯。”唐忍衣兜里的手缓缓攥紧,跟着上车。   “喵嗷。”开门的手一顿,他循着声音望去,竟是在店门台阶边的拐角发现一只巴掌大的小猫。   黎澈也听见声音,转手关上车门,与唐忍一道走过去。   唐忍一只手托起这只灰色花纹沾着雪的小猫崽,个子不大四只爪子却生得粗壮,指甲尖还透着幼儿般的脆嫩,声音细弱,冻得瑟瑟发抖。   “这么小。”黎澈单指摸摸小猫的脑袋,引来一阵奶软的回应。   “前腿好像受伤了。”唐忍扒开沾血的毛毛,黎澈看过去,点头:“像是什么东西刮得。”他抬头向远处看了看,说:“我记得那边有个宠物医院,走吧,带它去看看。”   唐忍双手捂着不住颤抖的小猫上了车,他将猫送到热风口下轻缓地安抚不停奶叫的毛团,黎澈开着车快速瞟去一眼,柔和的眉眼和温柔的动作看得他心底不禁也跟着软了下去。   “喜欢小动物?”   唐忍胳膊依旧酸疼着,不能做太久托举,他将小猫放到腿上,低声说:“嗯,挺好摸的。”   黎澈气声笑笑,斜眼看向路边,医院就在十米外。   两人几乎压着关门的时间进了屋,值班的护士接过小猫崽配合医生做好伤口处理和基础检查。   医生扒拉着小猫的皮毛,抽空问:“你们打算收养吗?”   “养,做个详细检查吧。”黎澈伸出一根手指按了按小东西肥软的嫩爪子,立刻便被反按在爪下。   “养?”唐忍放下抱着的手臂,意外地出声。   黎澈随性道:“嗯,挺可爱的,养着吧。”想了想,他转过头征求室友的同意:“行吗?”   唐忍被他问得发懵,条件反射地回答:“行。”   黎澈弯唇,回头询问护士:“您这卖猫粮什么的吗?”   “卖的,您确定要收养它了是吗?”护士好奇地瞥向一边仍在惊讶中的唐忍,再看黎澈时眸中带着些许猜测。   “确定。”   医生翻转猫崽,伴着它奇特的叫声说:“这猫也就一个多月吧,化验结果还得等,外表看,除了嘴里有点发炎,其他地方还真挺好,伤口问题不大,按时上点药就行了,运气不错,流浪猫体格这么好的不多见啊。”   黎澈忍不住手欠又去招猫烦,十分规律地点动猫崽的大脑袋,引来好几声不满的小奶音。   他对走到近前的唐忍说:“想个名字?”   唐忍又是一怔:“我想?”   黎澈:“一起想。”   他看着老板修长的后颈和笑眯眯的侧脸,唇边暖意渐深:“嗯,一起想。” 第21章   黎澈:怎么推进关系?   黄铭丰看着兄弟的信息,饶有兴致地摸摸两天没刮的下巴。   小凤仙:到哪一步了?   黎澈手里摸着猫脑袋,细软的咕噜声安逸得有些催眠。   他琢磨半晌,回复过去。   黎澈:不知道,感觉快了。   小凤仙:临门一脚了?那好办啊,表白就完事了。   黎澈手指一路顺着猫耳朵滑到毛茸茸的下巴,小奶猫大脑袋放松地抬起,任由他轻手挠着。   黎澈:没那么快。   黄铭丰轻笑着吃掉手里的饼,感觉有点神奇。   黎澈这个人,外表人模人样和善随性,骨子里却冷漠得难以接近,心脏硬得匪夷所思。秦炀为了追他绞尽脑汁,按照如今的标准,称一句舔狗那也是恰当贴合,当年黄铭丰就想,黎澈这个逼德行,搞不好就是个单身一辈子的命。   谁能想到,黎狗年近三十,为了追小孩儿竟是能走到请教求援这一步。   “啧啧啧。”黄铭丰欠兮兮地砸吧嘴。   小凤仙:你个逼也有今天,视频吧,我欣赏欣赏。   黎澈:滚。   黄铭丰抖肩笑了几秒,还是尽心尽力地支招。   小凤仙:既然离表白还差点,那就是还不够到位,你试试欲擒故纵?   黎澈看着那四个字,皱皱眉。   黎澈:不太尊重。   黄铭丰苦思冥想:增加点肢体接触?反正你们都住一块了,机会有的是啊。   黎澈:不猥琐吗?   黄铭丰“啧”了一声,嘟囔着:“真难伺候。”   小凤仙:那你故意试探一下,看他吃不吃醋。   黎澈想象着那个场景,眉头半天松不开。   黎澈:有点恶心人。   黄铭丰忍无可忍:你他妈单着吧。   黎澈还没来得及吐槽他这些损招,洗手间的门应声打开。   唐忍湿着头发,水珠顺着鬓角下滑,他草率地用肩膀蹭了蹭,对上沙发上的视线。   “怎么不吹干?”黎澈怀里的小猫崽歪头冲唐忍叫了一声。   “渴了,出来喝水。”唐忍看着老板慵懒的姿态,心里有点痒,躲开目光转头走进厨房。   黎澈正与黄铭丰激情对骂之际,厨房里突然传来“叮铃当啷”的巨响,他立刻把猫放到一边起身去看。   “怎么了?”   唐忍弯腰捡起金属盆,“没注意碰掉了。”他蹲下身想拾起地上的橘子,大腿却酸胀得使不上力,起身时一个踉跄向后栽倒。   黎澈手疾眼快将人揽住,待人站稳后,他收回满是温热的手掌。   小年轻体温还挺高。   “腿疼?”他轻笑着把地上的水果捡起来扔回盆里。   “还行。”唐忍偏过头,嘴很硬。   黎澈见他拿起水杯的手细微颤抖,斟酌着问:“我给你按一按吧,不然几天都好不了。”   这几天唐忍认真严谨地跟着老板健身,一波疼痛过去便会紧跟着又起一波,疼他不在乎,主要是想练出一身不比老板差的线条。   黎澈看他这么难受,老心脏还是涌上点心疼。光靠跑步洗澡缓解起码要一周,按摩算是一条快速解脱的捷径。   唐忍放下杯,不动声色地瞄过老板修长的手指,点点头,“好,麻烦了。”   黎澈笑笑:“客气什么,去沙发吧。”   沙发上,小猫手掌大的身躯独占整块软垫,窝着爪子看向朝自己走来的两人,刚开口叫了一声便被黎澈拎到地上。   唐忍听着老板指挥,趴到沙发上,长腿收容不下,有一部分还悬在外面,猫崽子立起身子用软嫩的爪子扒拉他的拖鞋。   黎澈抓着他的手臂,尽量克制着力道从肩膀顺着大臂一路捏到手腕。   “疼了就说。”   唐忍在指尖触上肩头时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全部感官都被那几根手指拽着走,疼不疼的,已经感觉的不到了。   他低低“嗯”了一声,歪头对着沙发里面,避开老板的视线。   小猫用爪子勾着沙发费尽力气爬了上来,跋山涉水地攀上唐忍的后背,就着紧绷的肌肉开始一上一下的揉踩。   “唐毛毛。”黎澈单手揪起它的后颈,回手送到了茶几上,“一边玩去。”   唐忍听着这个名字,抿抿嘴。   唐毛毛,老板起的名字。这小猫的叫声很特殊,发音是标标准准的“毛”,每次饿了要饭吃,满屋都能听见它“毛毛毛”的奶叫,于是干脆就叫毛毛,黎澈提出这个想法时,一点头绪没有的唐忍毫无意见,但他没想到,这还是个有名有姓的小崽子。   “你发现的,当然跟你姓了。”黎澈是这样解释的。   每每听见这个名字,唐忍都有一种背上重担要养家糊口的错觉。   黎澈捏着他肌肉紧实的手臂,顺到小臂内侧时感觉到一条微微凸起的纹路。   “这是怎么弄的?”黎澈看着泛白的陈年旧疤,没有缝合没有增生,是个足有一指长的划伤。   唐忍被他捏得汗毛都竖了起来,脑子抽空反应片刻,说:“以前刮的。”   看这个样子,还得是刀刮的。   黎澈看了看平整的伤疤,没继续问。   “我初中,经常打架。”唐忍闷头低声说着,说完又立刻汹涌起悔意。   他总是克制不住想告诉他,想把自己都讲给他听。   可如果他讲完,一切都没有了呢?   黎澈捞过他另一只手臂,又在大臂上看见一块指甲大小的疤,眉头缓缓揪紧,嘴上却顺着道:“年纪小都容易上头。”   “嗯。”   黎澈见他不想再多说,继续安静地做着按摩师傅。   手臂放松结束,他轻抵上宽阔的后背,还不待动作,手底的肌肉却明显突兀地一缩,黎澈愣了愣,唐忍将头埋得更低,牙关咬得死紧。   痒,又痒又麻。   黎老板到了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泛上点迟来的醒悟。   货真价实的肢体接触啊,隔着薄薄一层布,连热度都格外清晰。   他刚才是怎么做到心无旁骛给人按摩的?   思绪一旦打开,他就很难再回到最初清清白白的状态,心猿意马起来根本刹不住闸。   此刻他的手掌还停留在后背上,用力也不是,拿开更是此地无银,堪称进退维谷。   唐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黎澈碰上他后背的一瞬间,全身过电似的窜起一阵抑制不住的酥麻,偏偏这热暖的手掌贴着脊骨,半天不见大动作,酥麻一波接着一波,海浪似的。   “我,好多了,先去吹个头发。”唐忍濒临崩溃,立刻起身,路过跳下地面的唐毛毛抬腿垮了过去直奔洗手间。   黎澈留在原地呆愣几秒,无意识地拿着烟走进阳台。   “咔哒”一声轻响,火苗闪烁,烟雾缭绕。   刚刚惊鸿一瞥,让他看到点不该看的画面。   黎澈站在栏杆边吸了口烟,唇角一点一点地上扬,看不出一丝他试图压制笑容的挣扎痕迹。   也就是按个摩,怎么搞得有点不太纯净呢。黎老板笑着夹起烟,不禁开始反思。   真没干什么吧,捏捏肩按按背的,挺正常的。   太年轻了?太敏感了?   他夹着烟的手指抚了抚鬓角,脑子好像卡碟了一般不停回放那个画面。   年纪轻轻的,还挺厉害。   抽着抽着,黎澈笑意猛地一顿,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看腰下,无语地皱起眉。   这他妈都叫什么事。   洗手间里,唐忍坐在马桶上揪着头发,两只耳朵红得透光,双眼紧紧闭起,好半天过去,才低闷地骂了句:“操。”   后背的汗毛依旧竖着,一有动作便被衣服剐蹭得泛痒,比起老板的手那是天差地别,却总能令他回想起那个触感。   唐忍低头看看,又骂了一声。   他忽然站起身,打开洗手池的凉水开关,一头扎了下去,冰凉的水顷刻将头皮的热度冲散,火红的耳朵也逐渐复于平静。   待他吹干洗了两遍的头发走进客厅,老板依旧站在阳台上吹着寒风,手边的烟灰缸隐隐可见堆叠出的灰烬小山。   他闪开眸子转身钻进卧室,顺手还关上了门。   第二日一早,黎澈迷迷糊糊起床,率先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他走到厨房,餐桌上的粥菜摆得整整齐齐,杯里的咖啡还飘着热气,屋子里安安静静,只有唐毛毛“吧唧吧唧”舔奶的声音。   黎澈走回房间,拿起手机刚想问问,便见到微信里半小时前来自TR的消息。   TR:有事先走了。   他挑挑眉,禁不住轻笑出声。本来没什么,让小孩儿这样一躲,黎澈经年累月练就的城墙老脸慢慢悠悠地升起点夹杂愧疚的羞意。他抬手摸摸额角,抿着微笑回了个“好”。   又嫩又纯情,啧。   黎澈挂着平复不了的唇角享受了一次别人准备好的早餐。   唐忍比以往提早上班四十多分钟,趁着没人,利索地将桌椅放好打扫干净,待其他员工上岗时,屋子里已经完美得没什么活可干,易萍纳闷地问:“小唐这都是你干的啊?”   他从视频里抬头,“嗯”了一声,“来的早,先干完了。”   “哦。”易萍不再追问什么美滋滋地进了更衣室,轻轻松松没事做,谁还能不高兴。   临近正午,唐忍送完一大堆外卖,正是饭口的时间,店里气氛热火朝天。二十七中身后还有一所普通高中,白天没有强制学生不能出校的规定,许多穿着校服的学生都会在这个时候上门吃午饭,冬日里热乎辣爽的酸辣粉似乎也变得更受欢迎。   “上路!上路!”   “操,脑残玩什么游戏!”   “带兵线,带兵线,打他妈什么野。”   一桌穿着十六中校服的学生等餐的当口端着手机激情开黑打游戏,嘴里不干不净,正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惯有的毛病。   唐忍一进门就接手了送餐的活,简单擦擦汗洗了个手便直奔出餐窗口。   他将三碗粉送到学生的桌台,几个学生手里不闲着,嘴上不忘客气地道谢:“谢谢。”   “哥们儿,帮忙添点醋呗,这里面空了。”一个男生单手晃了晃桌边摆着的调料罐示意唐忍。   唐忍点头,从一边的空桌抽出一瓶满着的罐子放到他旁边。   “这么热闹。”   “那你寻思呢,黎澈开的店,肯定差不了。”   唐忍正朝后厨走去,闻声脚步顿住,回头看向门口,进来的是两个男人,最后一位进门的人穿着商务风衣,短发利落气质超然,眉眼间的沉稳带着几分阳光和从容,肉眼可见的成功人士,那人说:“嗯,他一直很厉害。”   “点餐在这点?”笑面开朗的那位走近前台,正要掏出手机,易萍说:“每个桌子都能扫码点餐,您找地儿坐就行了,点好了给您送过去。”   两人坐到唯一的空桌前,唐忍多看了两眼便转进后厨添醋。   他将灌好的瓶子放到新客人桌前,刚要走,听见其中一人问:“秦炀,你回来没告诉他?”   唐忍脊背一僵,这个名字立刻被他从脑中无关紧要的位置捞了出来,他忍不住侧头看过去,只见那位英姿飒爽的男人无奈笑笑:“没有。” 第22章   “喂。”黎澈正看着新店面的装修图,手机一响,他没细看来电显示直接点下接听。   “黎澈?忙呢?”闻言,他看了看来显人名,是一位高中同学,前几个月聚餐刚刚见过,高中时也算玩得愉快,两人偶尔还有联系。   “还行,怎么了?”他继续看着电脑中的图纸,偶尔点击几下查看细节。   “今天我回去看看老师,现在在你店里,来啊?咱们吃完饭出去撺一局?”   黎澈看看时间,刚想说话,电话里的人又说:“秦炀也在,你们……见见?”   他眉头一皱,根本不想见,正当他想回绝之时,到嘴边的话猛地一顿。   操,二十七中对面。   “我马上过去。”   黎澈挂了电话,脑子里没一句话不带脏字。   唐忍低头收拾桌子,满屋热热闹闹的氛围随着客人一桌桌离开逐渐冷却下来,他挂着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僵硬的表情,散着不可忽视的气场在这个屋子里忙前忙后,从气质到身量都显得与其他员工格格不入。   郑肃忍不住多看几眼,跟对面的秦炀说:“那小服务员还挺特别的。”   秦炀自从听到黎澈答应会来便心不在焉,闻言偏头看去,不甚走心地笑笑,“你职业病犯了?要不要给个名片?”   “倒也行。”郑肃在模特公司工作,入行五年挖出来两个宝,都是这几年风生水起的大模,如今他在圈里小有名气,平时也不放松挖掘潜力股的眼光。   “诶,来了。”郑肃对着门口,见一人快步走来笑着抬手打招呼,秦炀回头,目光一凝。   黎澈变了,变成和曾经那个意气风发肆意无惧的男孩儿天差地别的成熟男人,神态敛去七成锋芒,眼中的光淡成引人深陷的暗流,举手投足还是那么随性,周身上下,无一处不引人注目。   秦炀发现,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黎澈对他的吸引力都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即便分了这么多年,如今再回首,这人依然是最能触动他心绪的那个,久久平复不下来。   黎澈一进门就瞄着唐忍,见他只瞟了自己一眼便去干活,一时摸不准对方是不是还停留在昨晚的余波里,毕竟他有个前男友这事,唐忍应该还不知道吧。   “黎澈,挺久没见了啊。”郑肃笑嘻嘻地看着他坐下来,黎澈笑不出来,平淡道:“上次聚会刚见过。”   “好久不见。”秦炀扬起一弯清爽的微笑,尽量自然地跟他打招呼。   黎澈看看他,没什么情绪,“嗯,好久不见。”   秦炀心里一紧,低头喝了口水。   郑肃眼波在二人间流转,清清嗓:“你吃了吗?还是咱们直接去喝点?”   黎澈:“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喝不了了,这顿我请,有机会我再请你们去别的地方。”   “你好歹也是老板嘛,哪能这么忙,陪咱们聚一聚,就当给秦炀接风了。”郑肃笑着观察黎澈神色,不等他说话,自己先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桌前只剩他们两个人,唐忍擦好隔壁的空桌,路过黎澈身边手臂被轻轻拽住,他愣了一下,低头看去,黎澈仰头笑着对他说:“帮我拿瓶水?”   唐忍让他笑得心头一松,瞥开目光:“嗯。”   秦炀被这个服务生的态度搞得懵了懵,又看看黎澈,只见这人的笑意在与自己对视的瞬间消失殆尽,他心里泛着凉气,后颈有些发僵。   “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吧。”   黎澈盯着他,克制了几分呼之欲出的不耐,淡淡地说:“你不是打听过了。”   那些隐隐的期待都被这几个字轻易敲散,秦炀怔愣地望着黎澈看似平静的眉眼,自嘲一笑:“黄铭丰还是什么都告诉你。”   “秦炀。”黎澈不想听他多说什么,缓缓道:“好马不吃回头草,当初说好了的。”秦炀抬眼看他,胸口忍不住泛着酸意,又听这人说:“对吧?”   当年黎澈电话里提分手时,秦炀气得头昏脑涨,对着话筒奋力怒吼:“行!黎澈,好马不吃回头草,分了就别他妈再回头!”   而那时的黎澈仅仅是毫无波动地答了一句:“好。”随即挂断了两人间的最后一通电话。   黎澈有多狠多信守承诺,秦炀是见识过的,不管他怎么后悔,这人都将那个“好”字贯彻得结结实实。   “水。”唐忍单手将矿泉水递给他,面无表情地继续投身打扫工作中,明知不好,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耳朵,无论身边多嘈杂,他总能听到那桌在说什么。   “没什么事就回去吧。”黎澈喝了口水,眼神不时瞟向弯腰擦桌子的人,唐忍也没管好眼睛,直接迎来一次四目相对,黎澈顿了顿,冲他轻笑,对秦炀道:“我还有事。”   黎澈起身走到唐忍身边,低声说:“晚上等我,我来接你。”   唐忍埋头摆放调料盘,侧眼看看他,没忍住唇角自顾自上扬的弧度,锋利的眉眼有了片刻缓和,“嗯。”   黎澈也禁不住柔下神色,隐忍着张扬的笑意,他见唐忍闪躲的目光和泛红的耳根,捏瓶子的手加了几分力道。   “胳膊还疼吗?”   唐忍胸口那点寻不到来源的憋闷被他这么一问瞬间散尽,昨晚种种再次浮上心头,好不容易遗忘的那点尴尬又返厂作祟,“不疼。我,去后厨帮忙。”他直起身,没再多看一眼,直接钻进忙碌的后厨。   郑肃故意在洗手间刷了会儿手机,出来时桌前只剩秦炀一人在那一口口喝水,仿佛喝得是什么陈年烈酒。   “人呢?”他擦着手纳闷坐下。   “走了。”秦炀喝掉最后一口水,朝后厨的方向望了望,只见那个高大的身影端着两个箱子冷着一张特征鲜明的脸走向冰柜,将饮料有条不紊地摆放进去,偶尔还会直起腰捏捏手臂。   “怎么走了呢?没聊好?”郑肃皱眉,见秦炀不自然的神色,有些后悔问出来。   “嗯,没聊好。”他依旧看着不停干活的唐忍。   帅是帅,可终究只是个服务生。他心底涌上点鄙夷。   黎澈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喜欢这种。   唐忍似有所感,收拾起空塑料箱,精准盯上一直扎在后背上的视线,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那种被他深藏已久的眼神现下已经失去全部遮掩,犹如猎丨枪般瞄着对方,幽深、危险。   秦炀被他看得脊背一冷,怔愣半晌才回过神,唐忍眸光短暂停留几秒,刀刃似的划过对方的眼珠,继续平静地忙活。   瞧不起。那对堪称漂亮的眼眸里满是瞧不起和嗤之以鼻的不屑。   原本唐忍对这样的注视早已免疫,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一股沉寂许多年的热血再次爬上后脑,烧得他攥着箱边的力道一深再深,直至手心一痛,他松开手看看小指宽的血口,待那股热意消退,他才毫不在意地擦掉渗出来的血珠子,继续整理东西。   “小兄弟。”郑肃和秦炀穿上外套走到门口,他实在对唐忍的气质念念不忘,见人在外面,立刻掏出名片递过去。   “你好,我是巨象娱乐的总监,你有没有兴趣做模特?不知道你了不了解时尚圈,孙希和乔敬舟都是我带出来的大模,现在都在走国际一线大秀,如果你……”   “没兴趣。”唐忍扫过那张简单干净的名片,黑瞳仁里的压迫感呼之欲出,高壮的身形更是为他添了些不易接近的疏离,郑肃被他打断,本是有点生气,却被这人的排斥唤出些没由来的紧张,顿时更起了兴致。   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气场啊,包装得当营销成兽性男模,搞不好高奢大秀都能指望几个,有些高定设计师还就好这个款式呢。   电光火石间,郑肃甚至连未来的发展规划都做了一条梗概。   “你再考虑考虑,可以回去查查我们巨象旗下的艺人,这名片你收着。”说着,郑肃便将卡片塞进唐忍的手里,继续劝道:“有机会挣更多的钱又何必在这小店里做服务员,随便一场秀赚的都比这店一年的流水多,更何况你还是打工的,我……”   也不知道哪句话触到了他的神经,唐忍一把将明信片攥成皱纸,原本单单疏远的眼中又迅速凝起一层令人胆战心惊的暴躁,整个人与刚才那个沉默干活的勤劳小员工判若两人。   他打断郑肃的话,一字一句说:“我说了,没兴趣。”   “听不懂人话?”   秦炀在一旁皱起眉,拽拽上了脾气的郑肃,“走吧。”   郑肃一步三回头地指了指唐忍,见他直接将纸团扔进一边的废箱子里更是气得血压攀升,无奈秦炀一直拖着,只得不甘地上了车。   唐忍攥拳半晌,站在门口的拐角点了根烟,不怎么好闻的烟雾滑进肺里,起着聊胜于无的安抚效果,脑子里一团乱麻,那股呼之欲出的烦躁像是一个抓不住的球在心底上蹿下跳,搅和得他心烦意乱。   “操。”   他从鼻息间换出一股雾气,牙关紧紧扣着,右手摸上左侧肋骨,犹豫了一根烟的时间,终究只是攥了攥轻薄的布料。 第23章   接到人时,黎澈看着情绪不高明显发蔫的小朋友,隐隐有些心虚。   唐忍应该知道他前男友的事了。   中午简单几句话,十九岁男生那些单纯的神态全然被黎澈解读得明明白白,闪躲的目光和淡漠的态度与昨晚那点小意外没有半毛钱关系。   黎澈开着车,手指无意识地敲点着方向盘。   解释,显得没有分寸,越界意味太重,虽然唐忍现在对自己的一再靠近接受良好,但黎澈依旧不敢放开手脚,骨子里的冒险精神在他这似乎总是被迫雪藏。   可不解释又心里憋屈,仿佛凭空被人扣了一口破锅,难受得很。   唐忍望着窗外繁华忙碌的光影,商场临近闭店,地下车库里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爬上来,将这条单行道堵得水泄不通。   小广场上,一对情侣似乎不太愉快。女孩子走在前方一步一甩手,男生缀在后面,隔几秒拽一下女朋友的手腕,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女生回头锤了男生一下,下一秒,小情侣便相拥而吻,全然不顾四周的行人。   唐忍:“……”   他无语地撇开视线,打开手机,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一暗,又按下锁屏键。   “中午那个,是你前男友吗?”   黎澈一愣,竟是一丝面对修罗场的紧张都生不起来,反而激动得心跳加速。   他惊讶地偏头快速看向唐忍,见他神色强装随意,眼中却满是认真和紧张,心尖蓦得一软,不自觉攥紧方向盘,手指甚至泛上白。   他尽量平复心绪,“是,分手好多年了。”   唐忍继续望着窗外的行人,似是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黎澈胸腔“砰砰”乱响,唐忍不动声色地握着拳。   车里陷入了令人神经绷紧的长久静谧,而实际上却还不足一个红灯的时间。   “你们……”唐忍嘴唇动了动,明知这样的询问在跨越那条线,却忍不住喉咙口的话:“因为什么分手的?”   黎澈咬了咬牙,勉强克制住不合时宜的笑意,没有分毫身在雷区的自觉。   “原因很多。”黎澈踏上油门起步,逐渐静下些许跳脱的心情,轻声说:“三观不合,性格不合。”   他打开转向灯,“滴滴答答”的声音细脆地回荡在车厢内,他道:“本来早就打算分了,后来因为点小事冷战,又发现他和学弟暧昧不清。”   回想起那段时光,黎澈自嘲一笑,语气松散地说:“然后顺势就分了。”   三观不合。   唐忍松开泛着潮气的拳头,眸中暗流低沉。   “什么样算三观合适?”   黎澈鬼迷心窍,不怎么过脑地说:“住在一起很舒服,就算。”   唐忍愣了愣,“就这样?”   黎澈柔和地说:“这样就已经很难得了。”   车里再次陷入短暂的沉寂,唐忍单手拄着扶手撑着下巴,说了句没什么关联的话:“如果有些人和看上去的不一样呢?”语丝里有几分紧绷。   黎澈一怔,莫名的闷痛涌上心口,语气却淡然如常:“我相信我自己,所以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唐忍听着老板温柔地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乎的人是谁。”   他望着窗外,眼珠缓慢地映上外面明亮的街灯,令人看不透的坚定也随之凝入光里。   唐忍轻笑着,喉结滚动,滑出一道磁沉的“嗯”声。   黎澈被他笑得心里发热,唇角控制不住的上扬,拨动转向灯的手都带着轻快。   透明的墙岌岌可危。   可喜可贺。   回到家后,黎澈阳光明媚的气质看得等了半天的黎泽直纳闷。   “你俩睡了?”年轻人憋得住屁却憋不住话,他扬着一张青春洋溢的脸问得十分纯净。   唐忍去楼下取快递,幸运地避开了黎同学的直球。   黎澈瞟他一眼,“你的嘴实在不行就缝上吧。”唇角弧度不减,没提起什么威慑力。   黎泽无所畏惧的神色里匿着几分故意为之的蔫坏,手里捋顺着唐毛毛柔顺的细绒毛,“没睡?没睡你这么开心?”   黎澈脱去外套边走边问:“周五回来干什么?”   平时黎泽只在周六上午回家洗衣服,下午便急匆匆回学校放飞散养,今天周五,不像是一个有着不做电灯自觉的人会选择的时间。   “……给你。”黎泽从地上拎起一个大盒子,随手丢在沙发扶手上,随即闪躲开目光低头撸猫。   黎澈挑眉,看看价值不菲的鞋盒。   他确实对这个牌子情有独钟,鞋柜里有一半都是各季度推出的限量版。   “补一下礼物。”黎泽坐到沙发上,挠挠头:“不是限定款,但最近挺火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用比赛和乐队表演的钱买的。”   “生日快乐。”他小声地嘟囔着,又不甚自然地摸摸鼻子。   黎澈上前,粗鲁地按着他的头晃了晃:“谢谢。”   黎泽任由脑袋被盘得乱转,片刻,突兀问道:“所以你俩睡了吗?”上一秒的羞意和局促散尽,望着亲哥的双眼里满是好奇。   “啧。”黎澈反手轻拍一下圆润的后脑勺,唐毛毛闻声扬起昏昏欲睡的大头,细声细气地“毛”了一声。   晚上,唐忍挂着微微泛红的耳根继续完成老板给自己量身定制的健身计划。   黎泽反向坐在书桌前的办公椅上,下巴垫着椅背,唐毛毛枕着他的作业本,一人一猫睁着大眼睛看着那两个人健康积极地自虐,黎泽不禁也摸摸自己的胳膊。   有点,但不多。   正当他跃跃欲试也想加入队伍时,黎澈忽然攥住唐忍的手,唐忍一怔,起身的动作卡在半路,手指蜷了蜷。   “怎么弄的?”黎澈皱眉看着他手掌上不宽却很深的伤口,边缘泛白中间深红,看着就肉疼。   唐忍想抽手,可心里飘浮的热气叫他半天没有行动,他看着老板轻轻按在旁边的指尖,低声说:“搬箱子划的。”   “什么箱子划这么深?”黎澈借着灯光隐隐看到红肉里夹着些不甚明显的黑点。   “豆奶的箱子。”唐忍目不转睛地盯着黎澈的侧脸,手心上规律地承接着他温热的呼吸。   一旁的黎泽扁起嘴,目露嫌弃。   他看着黎澈转身去拿医药箱,夸张地连啧三声:“啧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抹脖了呢。”   黎澈无动于衷,冷酷地问:“没有作业?”上一秒语丝里浓浓的担心如过眼云烟。   “哼。”他从鼻腔泄出一声轻哼,瞪了俩人一眼,回过身继续苦兮兮地做题。   第二天一大早,黎泽囫囵两口早餐便迫不及待地逃离了这个容不下第三个人的地方。但没过多久,黎澈也出门离开了。   辉城的新店选址他打算在这几天敲定下来,临近年底,各行各业都进入最繁忙的时段。小半个月,黎澈在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两地奔波出差已经成了常态。   晚上,隔壁不知道在搞什么狂欢,声音嘈杂得都能穿透一个卧室传到客厅里,唐忍喘着粗气停下越发熟练的动作轻巧地站起身,高壮的脊背微弓,随意地甩了甩略感酸涩的手臂,原本只能算是有弧度的大臂已经变得饱满有型,后颈的线条也越发劲硕。   前后一个多月过去,他早已脱离疼得发抖的菜鸡阶段,日渐得心应手起来。   只不过老板总是不在家,他那股轻薄的兴奋也便转瞬即逝。   黎澈上次回家还是三天前。   黎老板忙起来时间紧凑,打电话又显得奇怪,所以晚上偶尔会出现的微信消息成了唐忍偷偷期待的惊喜。   他拿过手机看着微信记录,不自觉地往上翻了翻。   老板:到家了?   老板:今晚又回不去了。   老板:明天回去。   老板:唐毛毛该打疫苗了。   每一次聊天,开头的人都是黎澈,而上次那不痛不痒的两三句闲聊还是在前天。   唐忍拇指划拉着界面,犹豫半天,没话找话地发去一条消息。   TR:明天下雪,注意安全。   两分钟过去,没有回信。   他放下手机,抓过一旁费力爬沙发的唐毛毛,大手扣着巴掌大的小奶猫无情揉捏。   “毛。”软糯的抗议没有任何意义,但下巴上的手指逐渐松了力道,有些催眠,它收回不断拍打的爪子仰起头迎合按摩技师的手法,很会享受生活。   “叮。”消息提示伴着闷闷的震动,唐毛毛迷惑地叫了一声,目光追随着迅速离开自己下巴的手指。   唐忍看着消息,轻笑了笑。   老板:好。这次坐高铁了,不用担心。   唐忍握着手机,半天接不上下一句。平日里处理功能强大的脑子现在就好像性能堪忧的老爷机,简单聊个天,他偏偏想不出要接什么。   好在,黎澈似乎知道屏幕另一边的纠结,又发来一句话。   老板:明天下午回去。跨年了,江边有烟花表演,有兴趣吗?   唐忍一愣,明天一月一日,即将进入新的一年,不知不觉时间过得竟然这么快了。   TR:嗯,我等你一起去?   酒店里的黎澈擦着头发,看着这条消息勾起唇角,单指打字。   老板:等我,我去接你。 第24章   “……请下车的乘客当心列车与站台间的空隙。”黎澈被人流推着走出高铁车厢,大部队乌泱泱地向着电梯方向行进,衣兜里的电话震动,他拿出来看了一眼,郑肃。   这个人高中的时候和秦炀关系很好,秦炀没上赶着追黎澈时几乎只跟这个人称兄道弟,当年为了撮合两个人,他也没少出力。   吃了上次电话的教训,秉持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古老训诫,黎澈按下锁屏键选择无视。   黄铭丰苦逼地叼着烟,大过节的依旧一脑门的案子等着处理,他看着手上的证据照片挠了挠头。手机铃响,以为是鉴定结果的黄队长睁大眼睛看过去——郑肃。   “啧。”他失望地掐灭烟头,按下接听。   “喂?”   “喂?黄队长,现在忙吗?”   黄铭丰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间,说:“忙得起飞,有事?”   “啊,想着找你出来聚聚呢,咱们五六个人趁着过节喝点,但你既然忙那就算了。”   郑肃爱热闹黄铭丰知道,高中他就爱撺局,人生第一次去KTV就是这人张罗的。但黄警官思维敏锐,喝口水,点破来意:“秦炀也去?”   电话静默片刻,那边无奈轻笑:“要不怎么你能当大队长呢,从小就思路活。”   “行了,我知道你想干嘛,黎澈不可能去。”他懒散地靠着椅背拉过档案继续看着报告,状似随意地笑着道:“你也别操心了,劝劝秦炀,该放手放手。”   “嗨,行,我劝劝。”   黄铭丰听着他敷衍的回应皱起眉:“郑肃,他俩分了八年了,现在回头你觉得合适?”他耐心告罄,正色道:“他们俩的事咱们外人少参与吧,没必要。”   要不是这小子结婚一年多黄铭丰都得怀疑他暗恋秦炀,这种事都替他出头,也不知道是够义气还是太傻被当枪使。   挂断电话,他忽然想起来,秦炀回来后的工作好像是娱乐公司高管。   “呵。”他摇头笑笑。   怪不得呢。   感慨间,他给黎澈发去一条消息。   小凤仙:现如今像老子这么纯净坚实的兄弟情可不多了,你个逼得珍惜啊。   黎澈:?出警伤着头了?   小凤仙:滚,真他妈浪费感情。   黎澈笑着关掉手机坐上出租车。   一月一日,年的一年新的一天,虽然还不是春节,但街道上已经隐隐有了年味儿,路过江边,黎澈看着外面一簇簇早已等待烟花的人群,唇角久久放不下。   唐忍休假半天,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刷了两个小时数学题,笔下写着求导公式,心里却不由地胡思乱想。   去年跨年,他刚来这座城市一个月,处处需要适应,那时的工作对底层员工压榨得厉害,即便是春节也没能休上几天。不知不觉,一年半过去,他从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什么人,甚至喜欢上什么人。   黎澈的眉眼在他脑中定了格,淡然的笑意从容洒脱,在家时又带着说不出的慵懒和随性,多数时候还都是在注视着自己,四目相对时,他总能升起一股从没有过的冲动,藏起来,那样专注的目光,他想藏起来。   “毛。”唐毛毛扒拉着他手里的笔,唐忍低头,笔尖已经在纸面晕开一大片墨迹,遮住了几个题干上的字。   唐忍皱起眉,将那种尖锐的想法压下去,无视墨污继续写答案。   黎澈赶得晚班车,刚到小区楼下就已经接近九点了,他给家里的小朋友发了消息便走向地下车库。   老板:我到了,直接来车库吧。   唐忍看着消息,手里无意识地摸着唐毛毛安逸的小绒头。   TR:好。   唐忍刚上车便闻到一股清淡的酒味,他系安全带的动作顿了顿,看着黎澈如常的侧脸斟酌了几秒。   黎澈偏头看向他,挑眉:“怎么了?对了。”话音刚落,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从后座拿过一个纸袋子,“辉城本地的一个老牌子,是鱼片,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尝尝看。”   唐忍怔愣地接过,看着里面满满一兜子的鱼片,浓长的睫毛铺开一片含笑的阴影,“谢谢。”   黎澈要是惯着谁就必须惯得彻彻底底,物质上喜欢什么就给什么,精神上只要他能做到就都会去做。这一点除了唐忍,恐怕黎泽也是深有体会。从前被弟弟恨之入骨的时候,小孩儿喜欢吉他就买最好的吉他悄无声息地送过去,喜欢篮球就给他快递质量最优秀的篮球,他不想看见自己黎澈也极少上赶着找不痛快,一年到头见不到两次。这也是黎泽每每深夜里偷偷抹眼泪的根源,从前被他厌恶的一切在得知真相后都在无时无刻锥着他的心,杵着脊梁骨痛斥他以往的行径到底多傻逼至极。   而唐忍,面对黎澈这样明显的偏顺和惦念,那份好不容易收起来的心思再次如针尖般漏出头,在他多年死寂的心脏上豁开难以闭合的洞,洞里黑漆漆的,全是他极力克制的心绪。   他控制不住地盯着黎澈的眼睛,不过两秒又低下头强行收敛躁动,鬓角一凉,他抬眼看过去,黎澈从他的耳边捏下一根灰扑扑的绒毛,笑着说:“这么小就掉毛,唐毛毛以后不会秃吧。”   唐忍将视线从他的指尖收回,低声说:“可能是尴尬期吧。”   “还真是,它现在又丑又萌的,是挺尴尬。”   车子发动,唐忍问:“喝酒了?”   黎澈一愣,“闻出来了?昨天晚上喝了点,没带换洗衣服。”他凑近闻闻自己的袖子,“鼻子这么好使啊。”   唐忍见他神色如常没什么大碍,却仍是不放心地问道:“吃药了吗?”   前几天黎澈一回家便被叫出去应酬,再进门时神志虽然清醒却胃疼得走不动路。那段时间他作息不规律没按时吃饭,晚上一顿空腹白酒直接将他老老实实养了几年的娇贵胃打回原形,发作起来有些凶猛,那晚要不是他一再劝说估计唐忍当场就能叫来救护车。   黎澈笑笑:“喝之前吃了解酒药,没什么事。”   唐忍“嗯”了一声,黎澈看看他,说:“都挺多年没犯了,上次属于意外,喝得太猛了。”   车一攀出车库大门,唐忍说:“停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黎澈闻言停车,纳闷地目送他下去,眼见着小朋友倔强高壮的身影走进一家药店,他无奈地勾起嘴角,单指摸上眉骨,心里琢磨着:看来以后的酒局得少去了。   唐忍端着一个纸杯回到副驾,递给黎澈时低声叮嘱:“小心烫。”   黎澈弯唇道谢,瞄着他系安全带的侧颜心尖上暖烘烘地冒着热气。   唐忍的关心向来不容拒绝,缺了些温柔,却满满的都是刚硬的体贴。年纪大了,真就挺爱吃这一套。   他将味道诡异的冲剂一口气喝掉,唐忍顺手接过空杯递过去一纸盒牛奶。   黎澈接过插好吸管的奶盒又仔细想了想,恐怕就算是再年轻十岁他也吃这套吃得心甘情愿,终究是无关年龄,只看是谁。   唐忍举着药,说:“这个放车里吧。”   黎澈接过,“好。”   他挂着难以平复的微笑开着车,即便路途车况拥堵也没能冲淡半分柔软的心情。   江边人流涌动,两人找停车位就兜兜转转了十多分钟,一下车,各大高耸的写字楼便配合着亮起聚光灯,祝词也纷纷换成了烟花倒计时。视野好的地方拥挤得连呼吸都困难,两个一米八几的人凑进去几乎难如登天,他们在偏一些的地方找到一处还算看得见的平台,四周人口密度也不小,但好在能站住脚。   “失策了,没想到这么多人。”黎澈倚在栏杆边吹着湿冷的江风捋了捋凌乱的发丝。   唐忍:“过节,很正常。”   江面冻得瓷实,但估计是为了安全着想,下行的台阶都被封锁,公园边人头攒动,隔几秒就能听见维护治安的喇叭广播。   “五,四,三。”周围的人忽然异口同声地喊起倒计时,黎澈转过身看向同步数秒的写字楼,“二,一。”   随着最后一个数字整齐落定,“嘭”的一声,远处炸起蹭蹭叠叠的烟花,六七道金色的线并排划开暗沉的夜幕,在高处骤然簇起一丛耀眼的花球,“噼里啪啦”,燃尽这一整年的不愉快,燃起下一年的新生。金色覆盖着银色,随即又被淡粉色抢去风头,一波接着一波,像是一颗颗夺目的小行星,缀着丝丝缕缕的花穗。   唐忍眼眸闪映着起起伏伏的光辉,目不转睛地望着半空中争相惊艳又争相消逝的烟花。黎澈吊儿郎当地侧身靠着栏杆,看两秒灿烂的夜空,又看两秒身边清澈的面容。   “你许愿了吗?”女孩子清嫩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揽着她的男生说:“看个烟花许什么愿?”   女生噘噘嘴:“跨年看烟花当然许愿啊。”   “那你的愿望岂不是被炮崩了。”男生笑得不能自抑,惹得女孩子连锤了他好几下。   黎澈崩不住遮着唇角笑了起来,一转头,唐忍正双眼微弯地望着自己,两人俱是一愣,黎澈问:“新的一年有什么愿望?”   唐忍垂眸片刻,又回望过去,反问:“你有什么愿望?”   黎澈看看仍在绽放着的烟花,没经过什么思考,说:“在意的人都身体健康吧。”如果能许愿并且能成真,他心中惦念的就只有这么一个心愿,与身体相比,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呢?”   唐忍看向璀璨烟火下随风渐淡的灰白色烟雾,说:“有个家吧。”   他眼中的笑意淡去,语丝慎重,似是说出了深藏许久的愿望一般,希望听到的神明能真的帮他实现,哪怕实现一半也好。   黎澈怔住,胸口针刺般的难受,他移开目光状似开玩笑道:“年纪不大愿望这么踏实啊。”   “什么样的家?娶妻生子儿孙满堂?”黎澈本是想转移话题,却不知道为什么对他这个沉重的心愿很是在意,明知是在扯淡却偏忍不住试探出来。   万一他能做到呢?一个家,说不定他可以帮小朋友实现呢。   唐忍听着那几个字抿抿嘴,衣兜里的拇指摩挲着指节,磁声说:“我不喜欢女生。”所以不想娶妻生子。   “那喜欢男生?”   唐忍闻言,低沉地“嗯”了一身。   黎澈挑眉,心跳猛然失控,张口犹豫两秒,问道:“那……你考虑考虑我?” 第25章   唐忍惊讶地望着黎澈状似随意的眉眼,胸口像是上了发条的皮鼓,敲击的他呼吸也跟着变得不太顺畅。   黎澈拿出多年积攒的演技,生生掩饰住浑身上下难以言喻的紧张,笑眯眯地说:“男生我恐怕不太符合,老男人你看行吗?”从容得仿佛一个身经百战的高手。   唐忍骨节僵硬肌肉紧绷,本就波动不大的脸被他板得像个不太生动的木雕,只有眼中敛不住的讶异还有几分人味。   他张张嘴,说不出话。   烟花依旧“砰砰”炸响,“哇!这个好漂亮啊!”身后的女孩子低低地惊呼出声,可占着更好视野的两个人却谁也没偏头半分,就这样在人群中对视着,望进对方光芒闪烁的眼眸,一个在确认,一个在期待。   最后一簇花火熄灭,绚丽繁复的烟火表演彻底结束,夜空安静下来,周围人群的躁动迅速涌动起来,游人陆续向公园外移动,黎澈眼中的期待逐渐平复下来。   时间还不够吧。   太着急了。   黎澈垂眸,唇角扬着淡淡的笑意。失去视线的一瞬间,唐忍心里猛地空了一大块,他看着老板挂着自然的微笑,拍上自己的肩膀:“我开玩笑的,走吧……”唐忍忽然拽住黎澈的手臂,喉结上下滚动,一时间甚至忘了呼吸。   黎澈愣了愣,看看胳膊上冻得泛红的手背,又看看明显有话要说的小朋友,上一秒刚刚沉淀下的紧张再次破土而出。   唐忍憋了半天,实在不知道改怎样说出心里的想法,他侧开眼抿抿嘴,像是怕人跑了一般手上力道不自觉加深,低声说:“你不老。”话一出口只觉得干巴巴没什么力度,“你不老,我,喜欢。”从前他就知道自己不会说话,但唐忍还是第一次这么懊恼自己的笨嘴。   黎澈可不觉得这话干,简单几个字,不仅不干,还如同海啸一般拍散他全部的伪装和矜持,身边熙攘的人群似乎刹那间消失无踪,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他最在乎的人。他定定地描摹着唐忍的神色,轻笑一声:“我能确认一下吗?”   唐忍看着黎澈攥上自己冰凉的手,郑重地握着,听他温柔地问:“你喜欢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不止做合租室友了?”   灼热的温度攀上手心一路顺进心底,唐忍禁不住弯起唇,脑中最后一丝犹豫散尽,哪怕最后会失去,他也想得到一次,就这一次。   他点点头:“嗯,我想做你的男朋友。”   黎澈怔住,他意外地看向唐忍坚定的眸光,激动的心绪让他错过那光芒下不甚明显的决绝,那眼神太过深沉,有那么一秒钟,黎澈觉得即便当下叫他溺死在里面也值了。   “好,刚好我也想做你男朋友。”   唐忍手掌收紧,直勾勾地望着黎澈的笑容,似是要刻进心尖上一般看得仔细,他鬼使神差地问:“我可以抱你吗?”语气隐隐带着些小心和试探。   黎澈只觉得心脏都叫这人焐成了汤汤水水,他看着唐忍亮着碎光大型犬似的眼睛,松开被拉着的手一把搂过他的后颈,也不管这四周的人墙,直接将人按进怀里。   唐忍比黎澈高一些,他怔愣地撞进带着微弱酒气的肩头,双手在半空停留几秒,极轻地环住黎澈的腰,他弓着背,将头埋进颈窝里,胸口的躁动没能停歇半分,耳边是男朋友的呼吸声,鼓膜被心跳敲打得“咚咚”响。   就这一次,唐忍贪恋地嗅着熟悉的气息,悄声地想:就这一次,哪怕没有结果。   一月一日,脱单。   回到家后一直不能镇定下来的黎澈久违地发了条朋友圈——一个烟花的表情符号配上一张牛奶盒照片,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图片与文案各说各的,合在一起又毫无逻辑。   大过节也要硬着头皮加班的黄铭丰刷到了这条动态,评论了个问号。   听众不请自来,黎澈热情私聊。   黎澈:老子脱单了。   小凤仙:挺好。   黄警官回复冷漠,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惊喜可言。就黎澈的个人魅力而言,他花足心思追的人,估计就算是直的都得掂量掂量自己还能不能坚持初心,何况是那人还不直。   黎澈:这辈子运气都用这了,遇到宝了。   小凤仙:是,幸运。   黄铭丰平静敷衍,很难共情。那肯定是喜欢得不得了才能让这个逼这么真诚地去追求,喜欢成这样,现在怕是告诉他这人是老天派下的他都能真的虔诚起来。   黎澈:人还是得有一双慧眼,差不多的时候才能找到最正确的那个人,像你就是眼神不好,要不我传授你几招吧,怎么说也是兄弟。   小凤仙:你妈的,你处个对象攻击我干什么?   黄铭丰重重落下茶杯,看看时间和陆续下班的同事,不服气地敲字:你他妈这么精神,出来喝一顿,我听听你怎么眼神好使。   黎澈:不了,以后得少喝酒了。   黎澈:家里不喜欢。   “操。”黄铭丰心头一梗,删除联系人的手盘旋半分钟才看在多年兄弟情的份上作罢。   黎澈站在厨房的餐桌前慈爱地看着黄铭丰的脏话小作文,身心愉悦。   唐忍走出洗手间,看见黎澈时耳根迅速透红,两个耳垂浮着诱人的颜色,挂着水珠,像是什么引人品尝的果子。   黎澈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便撇开视线,小朋友看着挺纯情的,人家年纪还小,他不能表现得太放肆。   唐忍喝了半杯水,看看新任男朋友,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挺高的个子杵在桌边,安静得带着点压迫性。   黎澈盯着他开合的嘴唇,一忍再忍,最终还是放弃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单手握上他的下颌凑上前啄了一口。也不能怪他不疼人,小朋友太纯反而挑战他的忍耐力,没伸舌头是他最后的极限。   唐忍呆在原地,眼珠不停地在黎澈的嘴唇和笑眼间扫动,颌骨上的手轻轻抚摸着,好不容易靠洗澡沉淀下的兴奋再次更汹涌地席卷上来,他忽然抬手攥住下巴上的手,眸子亮闪着。他试探着低头,黎澈看出他的意图,欣然欢迎,两道温热的呼吸纠缠,唐忍缓慢地缩短距离,像是谨慎前行伺机捕猎的野兽,而猎物早已知晓一切,却还是停留在原地,笑着等待被伏击的那一刻。   到底还是年轻,亲吻来得单纯质朴,碰碰唇肉轻抿一口似乎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黎澈睁开眼看着唐忍迷蒙的长睫,坏心眼地舔了一口近前的唇珠,“狩猎”戛然而止,猎物把野兽吓跑了。   唐忍惊愣地拉开距离,舌尖不自主地舔上湿润的地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两只耳朵立刻红成一片,他避开对视,转身说道:“不早了,早点睡。”随即离开厨房,留下单指抹唇的男朋友独自发笑。   临睡前,唐忍睁着精神抖擞的眼珠子瞪着天花板,静谧的深夜,前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愈发清晰,他张开唇,舌尖缓慢探出,贴上似有余感的唇峰,复又紧抿起双唇,口中的舌再次舔上那个位置。   第二天一早,小男朋友跑了。   黎澈无奈地看着桌上摆好的早餐和咖啡,低头看看手机里的消息,微笑着叹了口气。   这可怎么办?亲一口就跑,更过分的还在后面等着,以后岂不是都不能一起吃早饭了。黎澈吃着味道一般的清淡炒菜,竟是感觉嘴里有些泛甜。   几乎没合眼的唐忍临出门前一口干掉整杯苦森森的咖啡,下了公交时心脏还在大幅度地鼓动着,也不知道是咖啡起了作用还是唇上的余韵经久不散。   可能正是经得住折腾的年纪,熬过通宵的唐忍还能利落地将工作做好,直至下午第二波客流高峰过去,他仍能保持着诡异的精气神。   “他这么笑有一下午了吧。”易萍喝了口水,看着正在往冰箱里摆饮料的唐忍。   “一整天了,时笑时不笑的,这是遇上什么喜事了?”另一个女服务员也悠闲地坐在一边,吃着零食。   唐忍这一整天都在维持着一弯微妙的笑容,不夸张,平平淡淡却能令人明显地感知到他的开心,做起事来动力十足,除了休息时间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   “说不定老板答应他去公司上班了呢。”小亮嗤了一声,撇撇嘴。   “还真有可能,学习好就是好啊。”女服务员羡慕地从易萍手里抓了一把零食。   “有什么用,人家那是会做人。”   小亮刚说完,易萍不满地瞟他一眼:“人家就是比你有文化,不服你也去做做人,看老板用不用你。”   两人都算得上老员工,说话时常互怼,没什么职场客套和生疏分明的界线,新来的后厨听着经理不客气的语气,缩缩脖子安静刷手机,小亮瞪了易萍一眼,起身走进休息间。   “诶,送货的来了。”女服务员余光瞧见熟悉的小货车立刻转移话题,拍拍手起身帮忙。   耳机里播放着英语听力的唐忍再一次错过“办公室”茶水风波,也结束手头的工作走到外面帮忙。   卸货的师傅将几大箱饮料摆到门口,易萍正想让这个新来的师傅帮忙送进屋里,定睛一看货品,愣了一下:“这是我们的货吗?”   “是啊,豆奶,红茶,汽水,哦,还有两箱新货,你们老板答应试试,稍等我一下。”师傅查看手里的单子,将文件夹放到纸箱上便转身继续卸货。   易萍弯腰看了看陌生的纸箱,待看到“豆奶”两个字时醒悟过来:“哦,没错,还真是。”   “怎么了?”唐忍走出门,正要上手搬,见易萍神色不对,没再动作。   “没事,我没反应过来,老板之前说了,新订的一批豆奶都换成了纸盒,以后店里不卖玻璃瓶了。”她拍了拍半人高的箱子,感慨道:“纸盒还能送外卖,挺好。”   唐忍怔了怔,看向没有塑料筐和塑料把手的大纸箱,拇指摸上手掌里那道早已闭合的伤口,刚缓和没多久的唇角又不听指挥地抬了起来。 第26章   夜幕沉沉,深冬的气温越发干冷,寒风吹过,轻易便能在面颊上留下一阵刺痛。   为了配合高三学生的放学时间,文具店关门向来是整条街最晚的,唐忍一下班便钻进去买了两本新的字帖。   出来时手背不过被风照顾了十几秒,上车后便已经有些泛红。   他捞起副驾上睡眼朦胧的唐毛毛放到腿上系好安全带,黎澈看着猫咪身下的字帖无声笑笑,又看看故意不与自己对视的男朋友,心底涌上点细细微微的痒。   “带他去打疫苗了?”唐忍业务熟练地挠着猫下巴,看着舒服半眯的猫眼,就是不看身边轻笑的人。   “嗯,又查了一遍身体,挺好的。”黎澈也不逼他,顺着毛摸,转头挂挡起车。   昨夜大雪让路况变得危险,往日里十几分钟到家的路程,被路途中其他车辆的交通事故堵了半个小时。   车里暖风徐徐,手里团着热乎乎的小奶猫,精神了一天一宿的唐忍终于在这安逸的氛围中顶不住困倦,正当黎澈想跟他说说话时,人已经歪着头睡得静逸。   车塞得不能行进,他侧过身看着小朋友的睡颜,见他手里的猫也四仰八叉地躺着,他无声笑了起来,拿出手机拍了张照。   车厢昏暗路灯杏黄,光影轻铺在唐忍精致淡漠的侧脸上,手中拖着软绵绵的小毛团,温柔得黎澈那颗老心也不自觉软了下来。   停停走走,一路艰难前行,终于驶入地库时两个小朋友依旧没醒。   他倒库停车,调低灼人的暖风,手臂刚一收回,唐毛毛便缓缓仰起头“毛”了一声,唐忍闻声睁眼,惺忪地低头,又望向一旁笑眯着眉眼的人,怔了怔,随即直起身,“到了?”   “嗯。”黎澈见他眼底清影明显,不太忍心地问:“再睡会儿?”   唐忍大脑还在魂游,摇摇头:“回去吧。”说罢便要拎着猫下车,车门打开腿还没等跨出去便被巨大的阻力勒住,黎澈笑着凑近,替迷糊的男朋友按下解脱的开关:“没解安全带。”   两人距离极近,气息缠绕,黎澈嗅到一股很好闻的味道,他故意凑近咫尺前的颈侧,问:“你怎么这么香?”   唐忍彻底清醒,脊背僵硬,直直盯着开合的唇,反映了好几秒才答道:“新买的洗发水,香。”   听着他卡顿的回话,眼前饱满的唇勾起,唐忍眸光渐暗,低声问:“我能亲你吗?”   黎澈被他问得一愣,眉毛轻挑,心底躁动得厉害,却还是耐心点头:“能。”   轻柔的啄吻应声落下,触上便分开,像是技术生疏的鱼钩般,鱼吃不到饵,还刮伤了皮,难受得很。   似是怕这个姿势累到男朋友,唐忍探身过去,隔着中间的扶手蜻蜓点水地吻他,青涩,认真。   黎澈有点受不了。   正当他濒临极限马上要舍弃矜持时,唐忍磁沉的嗓音微哑着问:“我能伸舌头吗?”   黎澈惊讶抬眼,他看上那双纯粹郑重的眸子,确认这人是真的在询问批准。   他感觉这小朋友是来要他命的。   黎澈咬着牙说:“情侣接吻,不用打申请。”   情侣两个字让唐忍胸口猛地灼烧起来,他单手抚上黎澈的脸颊,结结实实地贴上去笨拙地按着心里的想法动作,刚触及的一瞬间,脊背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头皮过电般激荡起一层层的麻痒。   黎澈绅士地配合杂乱无章的男朋友,可这过程太慢、太磨人,再多几秒他恐怕真的会舍弃理智,好在,小朋友自己也有些承受不住,很快便分开了。   呼吸分离,更他妈难受了。   黎澈只觉得一口不上不下的热气卡在喉咙,烘烤着他维持许多年不变的冷静和从容。   “咳,走吧。”唐忍瞄着他润泽的唇又快速偏开视线下车,黎澈长出一口气捋了捋头发,自顾自笑了笑。   这个恋爱谈得有点影响寿命。   他锁上车走到唐忍身边,见他转身就向着楼梯间迈步,抽出他左手里的字帖自己握了上去,说:“情侣除了伸舌头还可以牵手。”   唐忍耳朵红得透光,红澄澄两片竟是带着点呆愣的可爱,他低头看看交握的手,沉沉地“嗯”了一声,收紧掌心。   唐毛毛趴在大手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毛。”   到家时,唐忍的困意彻底驱散,他随意地将猫崽子放到地上,刚想拖鞋,手一顿,牵着的地方不见松开,黎澈腿脚利落地换好拖鞋,故意不明所以地看看立在原地的男朋友,眼光清透,装得挺像那么一回事。   唐忍抿抿嘴,笑意柔和,拇指蹭了蹭光滑的手背,“我的鞋不好脱。”   黎澈似是猛然醒悟,道:“啊,我帮你脱。”说着便作势弯腰,唐忍一把将人擎住,眼中蔓上些讶然,黎澈没崩住笑了出来,直起身捞过仍攥着的手亲了一口,“你怎么这么单纯?”   目送着浑身轻快的人进屋,唐忍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兀自扬起嘴角。   黎澈多少年都没这么心情愉悦了,洗个澡甚至觉得沉重已久的老心脏都能飘到云端上。   他擦着头发出来,见到课桌前弓着的宽背,像是睡着了。   黎澈走过去,唐忍果然趴伏在桌案上,手里攥着笔,笔下是字迹潦草的答案和公式,而他的手上,唐毛毛侧歪着脑袋睡得舌头探出一个尖,一大一小头挨着头,温馨得有些催眠。他忍不住又拍了张照,小心地拎起睡懵了的小猫送到桌边的棉窝里,转过身,抽出洇墨的笔。唐忍睡得微沉,眉头蹙起一秒便又舒展开,黎澈斟酌着想叫醒他,却又舍不得。   他捏着笔,本打算在唐忍的手腕上画一个手表,滚珠落下却不听使唤地换了个形状,最后一笔完成,他欣赏着这幅大作,感觉自己有点返老还童。   “醒醒,回房间睡。”黎澈摸上唐忍的头,像是怕吓到他一般只虚着顺了顺毛,唐忍缓缓睁眼,神志仍在梦里,他直起脊背,长睫眨动几下,智力还在归位的路上,黎澈重重呼噜两把他的发顶便转身去吹滴水的头发。   唐忍望着他的背影,刚想回头整理练习册,伸出的手让他目光一定,他看着手腕上的卡通糖果,困倦的思绪终于回正,眸光温和地盯着看了好半天才重新动手收拾东西。   新的一年只开了个头,还不待站稳,黎老板便再次进入两地奔波的状态,对象处了两天,被迫异地。   辉州市的店铺算是敲定成功,黎澈今年的计划照比以往的佛系餐饮发展之路堪称突飞猛进,他一口气搞定两家店,其中一个还是在商场里。解决了场地便又开始处理资金和货源,一整天下来,连聊天的时间都很难挤出来。   晚上,好不容易抽出空闲的黎澈给男朋友拨去视频,唐忍正在靠题海分散注意力,电话响起,心头也跟着跳动起来。   “在做题?”   黎澈敞着扣子解到一半的衬衫,看看视频中的环境,将手机架到酒店一个高度趁手的小吧台上。   唐忍合上笔帽,眼一抬,“嗯。”他憋了半晌,问:“你,要洗澡?”   黎澈不甚在意地继续解扣,低着头说:“晚点再洗。”说完,对上小朋友暗沉的视线,那双眼深邃见不到底,屏幕分明不大,却能清晰地察觉到上下探描的过程,他坦荡弯唇,大大方方直播了个更衣。   这几天两人经常隔着网线各做各的事,时不时看看对方,心窝仍能隔着几十公里维持暖呼呼的温度。黎澈手上动作不停,状似随意地给越发局促的小朋友搭了一个台阶:“你做题吧,正好我也有文件要看。”   年纪小的果真遭不住,唐忍“嗯”着应下,垂下视线看着桌面上的题干,向来读题即解题的天花板准学生竟是三遍之后仍然没看懂题意。   黎澈打着赤膊气定神闲地拿过一边的浴袍,穿衣的动作拖拖拉拉,他见视频里的人又扬起眸子看过来,关切地提议:“要不我不穿了吧。”言罢,刚合上的衣襟又被拉开。   唐忍收紧嘴唇,难得带上点别的情绪,沉声说:“别感冒。”   黎澈逗够了,笑着将衣带系好,城墙般的脸皮毫无波动。平时在家唐忍也撞见过他穿衣服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这么面对面一对一的表演全过程,多少有点超出了小年轻的承受范围。   啧,怎么这么纯,纯得人骨头都泛着酥。   黎澈单手撑腮,另一手拿着文件,眼睛却镶在视频里认真学习的男朋友身上,胸口热意难消,蒸得他全身松散,像是一只阳光下懒洋洋的好脾气大猫。   唐忍好不容易做出来一道题,最后一笔提起便对上那边柔软的神情,心跳一顿,温声说:“不是看文件吗?”   “嗯,先看看你。”仗着多活十年,说起哄人的话来轻松痛快,唐忍耳根徐徐染色,却还是磁声老实道:“你看。”   黎澈腮侧鼓动,忍无可忍地想:这到底是哪长出来的宝贝,这么招人喜欢。 第27章   弟:哥,寒假有个冬令营活动,去国外的高中。   黎澈下了班刚坐上车,手机连着通知三声,他点开黎泽发来的活动详细文件看了看。   黎澈:去吧,再给你转点钱。   弟:钱够。   黎泽刚发送消息,银行卡的转账通知便跃上通知栏,一串尾数可观的数字让他感觉自己的哥哥怕是对“点”的理解存在偏差。   黎澈:去国外得换外币吧?这几天忙,下周去给你换,那些先拿着花吧。   黎泽很感动,但依旧要提醒一下。   弟:我们快期末考试了,出国前还有两周假期。   弟:你俩睡了吗?我现在能自己一个屋了吗?   黎澈读完消息愣了愣。   放假后的小灯泡,还真是个问题。   没有别人打扰的二人世界里,气氛总是带着些欲罢不能的黏糊。   家里的小朋友不时就会直直地砸下一句接吻申请,昨天更要命,吻技磨人也便罢了,那人偏偏还要老老实实地边亲边问:“我能搂你的腰吗”   黎澈觉得这是他而立之年的一场心性与耐力的极致考验,很煎熬,但却不想被打断。   其实这都不算什么,最让黎澈头疼的还是他卧室角落里塞得严丝合缝的两个房本。黎泽放假了,搬到新房去住正合适,可他微信里还存着唐忍预付半年的房租和伙食费。   总不好一直瞒着,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坦白。   本来就比人家大十岁,藏着掖着地打着合租的名号同居,抛开其他因素,他这就是明晃晃的诈骗,其行为之可耻直叫黎澈钢铁般的心脏都难得地泛上点焦虑。   唐忍上车时,瞧着男朋友的面色少了几分平日里最吸引他的从容随性,望着自己微笑时依然任由眼中溺人的情绪浮动,却隐着些他看不懂的杂质。   唐忍琢磨片刻,从兜里拿出一个酸奶球。   “吃吗?”   今天李垣回家,等车的空档去了一趟店里,又给唐忍强塞一把零食。   黎澈开车通过一座高架桥,歪头看去,笑着说:“没有手接。”   唐忍对上他轻快了几成的眉眼,唇角扬起,撕开包装喂到嘴边。   口中酸甜的奶香味让黎澈的焦灼略微缓和,精气神逐步苏醒,想欣赏欣赏红耳朵了。   “情侣之间,可以用嘴喂的。”   唐忍一愣,黎澈趁着一百二十秒红灯看向身边的人,果然入目一小片青涩的红。   “开车,不方便。”唐忍瞄他一眼又偏开视线目视前方,夜晚繁华不减,放眼望去是瞭不到尽头的车海。   “方便就会用嘴喂了吗?”黎澈舌尖灵活地挪动口中的糖球,不时发出糖齿碰撞的“嘎达”轻响。   唐忍闻声正视过去,双眼不受控地盯着那个不停乱动的舌,明亮的街灯都难以穿透他暗沉的眸子。   黎澈嘴上不自觉地放慢下来,舔了舔唇,   小朋友偶尔会流露出这种表情,不加掩藏的、剥开一切束缚的表情,虽然一闪而过,但每一次,黎澈都觉得自己在那一闪之间错过了什么既危险又勾人深陷的待遇。   “嗯,方便就会。”唐忍避开对视,磁沉得声音温柔地荡在车厢里,却叫另一个人脊背发紧。   直白和坦诚是黎澈最招架不住的,唐忍两样占尽。   有点上头。   黎澈撑着车门扶手,手指摩挲唇边,笑意不加收敛,带着十足的期待和兴致,几分钟前的自我谴责全然抛诸脑后。   成年人的世界,比起良心,总有更能吸引注意的事。   微信提示音打破沉寂,一百二十秒倒数也跳成明亮的绿色,黎澈挂挡,唐忍打开手机。   徐光赫:小唐同学最近好吗?   唐忍读着消息,习以为常地回复:好,有事?   这个人是他们小城里唯一一家游戏厅的老板,唐忍有段时间逃课四处乱逛,认识了这位总是懒洋洋的个子不高的男人,暑假还给他打过工。   徐老板隔三差五会给他发消息,但大多是有些什么物件想让他帮忙从这座城市转运回去。   徐光赫:好?   徐光赫:不说还行了?   没收到惯常的标准答案,另一边似乎十分意外,唐忍倒是平静淡然,确实好,好得仿佛在梦里。   TR:有东西要送回去?   他们从前关系还不错,硬算下来,差不多是唐忍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为朋友的人,帮忙办事跑腿他也从不含糊。   那头安静了两分钟,发来一条:没有事不能找你闲聊?   唐忍干巴巴地打字:能。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聊的,用膝盖想他也不可能是一个优秀的闲聊对象。   徐光赫:我下周去你那一趟,出来吃个饭?   徐光赫:光卉吵着要去那个什么室内游乐园,有时间吗?一起?   游乐园。   唐忍犹豫了好半天,看向黎澈。   身旁的人似乎察觉到什么,笑着回看过去,眼神示意他。   唐忍:“室内游乐园,想去吗?”   这算是约会了吧。   想着约会两个字,唐忍唇角勾了勾。   “约会?”黎澈想到了一块,唐忍轻笑:“嗯,约会。”   他笑容中满是顺宠:“好啊,什么时候?”   唐忍:“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地下车库的大门缓缓升起,黎澈转着方向盘温柔地说:“都行,你定。”   “好。”唐忍胸口暖热,视线在男朋友的侧颜上停留好半晌,黎澈吃糖时嘴不闲着,不停地拨弄着圆滚滚的糖球,唐忍禁不住又去看那微张的唇。   “你这么看我,是想尝尝?”   黎澈气定神闲,停好车,好整以暇地转身看他。   唐忍一愣,沉默两秒,磁声说:“嗯,想。”   黎澈知道他直接,但没想到能诚实成这个样子,都说婉约朦胧的暧丨昧最有感觉,在这里的黎澈首先想站起来反对,分明实话实说的坦荡和理直气壮的纯净更叫人欲罢不能。   他卸去安全带,懒散地靠着座位侧肘支撑着中间的扶手,另一手悠然地冲他招了招,唐忍听话凑近,还不待他循序渐进地上前,后脑便被一把扣住,唇间一热,一颗圆溜溜的硬球被送了进来,不足牙齿大的小糖豆带着酸酸甜甜的奶香,随之而来的,还有他最近特别喜欢的、时不时就想碰一碰的东西。   车内气氛渐热,唐忍被引导着竟是有了进步,从小心试探到穷追不舍可能都没有一分钟的时间,黎澈有点起火,单手握住他轮廓趁手的颌骨向后推了推,距离拉开,肺功能得以复位。   “抱歉。”唐忍呼吸微乱,看看眼前殷红的唇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似乎有些过分。   黎澈笑着摸上他的下巴:“道什么歉?”   “这么爽的事儿,有什么好道歉的?”他低沉沉地气声说着,眼眸瞄着小朋友愈渐深邃的眉眼,有些入迷。   黎澈发现,自己似乎对他这种偶尔暴露出来的暗眸十分上瘾,像是什么诱人沉沦的海渊,明知下面凶险,却禁不住跳下去的冲动。   唐忍的眼珠深不见底,糖粒只在他口中短暂地巡视了一圈便回到了原处,留下满口的香甜,他上前蜻蜓点水地贴了贴,睫毛上抬,认真地看着他,问:“那我可以再尝一次吗?”语丝真诚,态度端正。   黎澈一口气提不上来噎在喉咙边,他恨恨地舔唇,消散多年的痞气隐隐露头:“来。”   唐毛毛寂寞了一整天终于等来了铲屎官的按摩,可今天挠他头顶的人和以往不太一样,虽然依旧慵懒地倚着沙发,但唇角的笑意却经久不散,带着点灿烂的意思,似乎还有些温柔,就是手上动作不怎么贴心,它抬爪拍上去,被一把按住四脚朝天,正要奋起反抗,密集的抓挠落下,“毛~”,有点舒服。   唐忍在洗手间拖下上衣准备洗澡,看到手机时忽然想起刚才的消息还没回复。   TR:吃饭可以。   TR:游乐园你们去吧。   锁上屏幕,余光里镜子上的自己比以往薄薄一层肌肉健壮了不知多少,他抬头看去,目及左边肋侧时神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抬手触上那个地方,长睫垂下,唇齿间的甜为他保留下几分不多的暖意。   黎澈安逸地撸猫,心底的燥热逐渐镇定,被成年人遗忘的自责源头再次攀了上来,他“啧”了一声,唇角缓慢下沉。   他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一行字:怎么告诉男朋友我的房子不是租的。   互联网无用的时候真就没有任何价值,黎澈没搜到什么答案,也没获取到一丝坦白的灵感,心不在焉地洗完澡出来时就找不到手机了,心里一直惦记着别的事,全然没印象自己把东西放到了哪里。   他在洗手间和卧室间转了两圈,做着题的唐忍听见脚步声回过身,“怎么了?”   “手机找不到了。”他侧身进了厨房,放眼望去没有踪影。   “我给你打个电话吧。”唐忍打开联系人列表,点下呼叫。   他又返回洗手间,说:“下午开会调了震动,不知道能不能听见。”   话音刚落,一道细微的“嗡”响从沙发的方向传来,唐毛毛身量飞长,现在已经能轻松地在沙发和茶几间跳跃,它窜上沙发,蹲在扶手和坐垫的夹缝间歪了歪头。   唐忍起身走过去,扒开坐垫,果真看到亮着光震动的黑色手机。   “找到了?”黎澈走出房间,看到男朋友一动不动的背影凑上前。   唐忍眸子有些怔神,举着依旧在震动的手机看看身边的人。   黎澈不明所以,余光瞟到屏幕来显,瞬间了然,他带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心虚笑了笑,故意坦荡地问:“怎么了吗?” 第28章   唐忍反复读着屏幕上“小糖人”三个字,抿抿嘴,沉声道:“我一米八七。”   黎澈抬头瞄了一眼确实比自己高的发顶,笑着说:“你多高和你有多甜也不冲突啊。”   甜。   唐忍觉得这可能是与自己距离最遥远的字。   黎澈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温声道:“刚才不甜吗?我刷了牙嘴里还有甜味儿呢。”   “那是糖。”言罢,他又看了眼小糖人,耳尖慢慢上色。   黎澈轻笑,刚想拿过震动停止的手机,从唐忍的屏幕上惊鸿一瞥到两个字——老板。   “老板?”他挑挑眉,心情微妙。   逻辑意义上,他确实是唐忍的老板,但抛开这层关系,他觉得男朋友可以占主要地位,可老板两个字就为他纯净甜蜜的爱情蒙上了一层世俗的味道,仿佛这是一段什么以物质为地基的说不出口的关系。   唐忍怔了怔,有点紧张。   原来的备注是黎澈(明晨老板),更加平板生疏,偷偷改成老板时他还不太好意思,但现在他却莫名觉得这两个字味道不太对。   在黎澈的注视下,他打开联系人,选择了修改按键。   耳边擦过一声带着热气的笑,“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不用改。”   唐忍实诚的举动让他老板心里一片松软,黎澈摸了摸他的头。   唐忍:“要改。”   见小朋友心意坚定,他便问:“那你想改成什么?”   说实在的,他还真有点好奇。   唐忍抿嘴,心底有一个字呼之欲出,像是破土的嫩芽,叫嚣着想要爬到备注页面上。他拇指犹豫片刻,打下了那个字。   黎澈看着拼音在屏幕上跳动,最终被唐忍选上了一个字,简简单单,却让他很是意外。   “我想当你男朋友,你却想做我弟弟?”   他瞟着耳朵彻底透了光的男生,心软得一塌糊涂。   唐忍听着,忽然有些憋闷,这个字不是那个单纯的字面意义,他想解释,奈何嘴笨不知从何说起。   黎澈对于他神色的阅读理解已然出神入化,磁着嗓音说道:“你叫一声我听听。”   唐忍侧头和他对视,紧张转瞬即逝,轻声叫:“哥。”   黎澈只觉得头皮一麻,后脊瞬间崩紧,单薄的一个字却仿佛威力不可估量的鱼丨雷,在他灵魂上炸开愈合不上的破口,释放掉他人模人样装了多年的真面目。   他音色下沉好几度,说:“再叫。”   唐忍嘴唇微动,被男朋友暮色般的神情揪出了几分压制在底层的肆意,他靠近一寸,哑着嗓子道:“哥。”   话音一收,呼吸立刻被柔软的唇肉攥住,但这次没了以往的耐心和绅士,满满的,全是令唐忍更想放肆的侵略性。   昨天搂腰申请过了,毫不意外地获得了首肯,现下他也没那个心思开口询问,手不听使唤自己就有了行动。   唐毛毛蹲在沙发上看着站在那黏在一起的两个人,橙黄的眼珠子亮晶晶的凝着好奇,随即低头舔了舔自己的毛爪子。   小朋友自己也说了,有些人和表面上不太一样,几轮推拉过后,黎澈十分确信,有些人就是眼前这个人,黎澈本想主导局势,却没能禁得住年轻人令人赞叹的学习能力,回过神时,已然被反客为主。   他还没见过哪个人能在乖巧和生猛之间转换的这么流畅自然的。   两人间的空隙逐渐消失,离紧紧相拥仅有半寸之遥时,唐忍忽然退了一步,红润的唇亮着光,视线闪躲。   “我。”他想找个借口,搜寻半天没有任何过得去的理由能让他在气氛渐热的时候临阵抽离,于是他看了一眼男朋友,直接转身去了洗手间。   黎澈换着气,目送着人钻进那个小房间,叉着腿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单手向后捋了把头发,他低头看看,无奈轻笑。   又不是他一个人上头起火,有什么好害羞的。   老男人呼吸平复下来,看着静默的洗手间大门,舔了舔齿尖。   他环顾身旁四周,笑着起身去敲门。   “手机还在你那呢。”   沉默几秒,门被打开,黎澈见唐忍头发湿漉漉的泛着凉气,有点心疼,忍不住道:“至于吗,现成的男朋友不用,冲凉水当心感冒。”   唐忍似乎对用这个字很敏感,腮侧鼓动两下,把手机递了过去。   黎澈接过,又说:“男朋友不止能亲能搂的,你不试试别的?”   话刚说完嘴唇便被贴上,又立刻分开,唐忍带着些咬牙切齿嗓音泛沙地磁沉道:“你别说话。”   黎澈不厚道地扬起微笑,却还是听话地说:“嗯,我不说了。”临转身前他伸出食指刮去唐忍耳根的一串水珠,“吹一吹,别生病。”   入夜,黎澈难得的有些辗转反侧。   哥。   多寻常的一个称呼,怎么偏偏从唐忍口中脱出后就变了味儿。   昏暗静谧的屋子突兀地荡起一道气声轻笑,黎澈翻身刚想拿起手机,床头柜的缝隙中十分隐蔽的红色房本又让他神色渐渐平淡。   “啧。”   ……   周六下午,黎泽背着运动背包打开家门,屋里空无一人。   他里外巡视了一圈,没见到人影,把一兜子衣服塞进洗衣机后鬼鬼祟祟地趴在他哥大敞四开的房门口看了一眼,见到床上单人的被子和枕头时他挑了挑眉。   刚从单位出来的黎澈收到了一串非常欠打的消息。   弟:你们俩也不行啊,都是对象了还睡两个房间。   弟:是分不出来上下吗?   弟:啧,还真是,仔细想想你们确实不好分工。   弟:石头剪刀布决定一下?抓紧吧,我也不想的,但我真的快放假了。   黎澈简直对黎泽这张嘴无可奈何,隔着屏幕都想替他缝上。   黎澈:新吉他还没定制出来,我劝你说话三思。   黎泽一看到新吉他三个字,立刻狗腿地撤回四条消息。   弟:世界上不能有比你们更配的人了。   弟:感情还是要细水长流,急不来。   弟:加油,我看好你们。   黎澈看着消息,嗤笑一声,开车去了最近的海鲜超市。   唐忍今天休班,徐光赫带着妹妹下了高铁,热情地约他出来吃饭。   高铁站,唐忍插着裤兜站在出站口远离人群的地方,他身材高挺气质瞩目,前面一个女孩子借着自拍的掩护一直企图让他入镜,唐忍视野占据绝佳优势看得一清二楚,他抬手拉低鸭舌帽,无情拒绝合拍。   女生皱皱眉,刚想再换角度,闸口开放,人群乌泱泱地涌了出来。   “唐忍!”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长发女孩儿欢快地跑出来,直直奔向最高的那个目标。   徐光赫无奈地跟在后面拖着个大箱子笑得阳光灿烂。   唐忍闻声望去,确认来人后酷酷地比了下手。   “哇!你变了好多啊!”徐光卉站定在他面前,仰头惊叹。   “还真是,你健身了?”她哥哥也有些惊讶,狭长的凤眼闪着莫名的光。   “嗯。”唐忍淡然点头,问:“酒店订了吗?”   徐光卉清脆道:“订了,离这挺近的。”   四周嘈杂,不适合多做叙旧,三人去酒店送完行李便找了家口碑不错的烤肉店开启今天的主题。   徐光卉拿着菜单翻阅半天,转头看看沉默的两个人,“你们点什么?”   徐光赫放下手机,看看唐忍:“你想吃什么?”   唐忍:“都可以,你们看着来,我请。”   “那我可不客气了啊。”女孩子嘴边时常挂着微笑,声音清透可爱,让人讨厌不起来。   “你悠着点,点多了也吃不了。”徐光赫眸光闪烁,瞟了眼对面变化巨大的人。   他骨架不大,气质懒散,丹凤眼总是笑眯着,看上去像是个温柔随和的猫,周身沉淀着成熟男人的内敛,是个称得上有魅力的人。但唐忍知道他不像表面那么和善,在小地方开网吧和游戏厅,一经营就是十年,肯定不能是表里如一的老好人。   “这一年过得怎么样?”他眼神不住地望着对面肩膀宽阔的大男孩儿,内里的情绪令人看不透。   “挺好的。”   听见他的回答,徐光卉意外地抬起眼看了过去。   她和唐忍是高中的同班同学,以她的了解,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实属罕见,更别提唐忍说这话时还面带微笑。   她余光瞄向自家哥哥,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徐光卉状似玩笑道:“有多好?看你笑得那么开心,有对象了?”   徐光赫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攥着水杯的手不自觉收紧。   唐忍愣了愣,略微有些惊讶:“这么明显?”   徐光卉心里一凉,看了眼哥哥,干笑着说:“还真是啊?”她吃了口桌上的水果意味不明地含糊道:“怎么这么快呢。”   唐忍什么都没察觉到,兀自轻笑着,“嗯,是挺快的。”   徐光赫低头看着玻璃杯沉默片刻,“什么样的人?”   唐忍看向他,他继续问道:“你对象,是什么样的人?”   想到对象,唐忍心里热烘烘的,从味道到触感,全都瞬间从记忆涌上心头。   “很好的人。”好得他甚至有些害怕,害怕如果有分开的那一天,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感知到哥哥的低气压,徐光卉心中叹气,试图转移话题:“你怎么健的身啊?这么成功。”   唐忍刚想回答,徐光赫突然打断:“男生女生?”   两人一怔,徐光卉无奈地紧闭双眼低下头不看他们。   唐忍说:“男人。”他又想到烟花表演的那个夜晚,心里暖融融地补充:一点都不老的男人。   徐光卉眼中瞬间涌起惊异,很快又被懊恼取代,她用眼神恨铁不成钢地呐喊:让你追个人磨磨唧唧!让你迂回战术!晚了!!   这一顿饭唐忍吃得很纳闷,氛围奇怪,话题微妙,就连节奏都快得他有些跟不上。   徐光赫不停喝酒,搞得唐忍这个请客的人不跟着喝似乎不大礼貌,于是也一杯杯陪着。他酒量一般,喝到第三瓶时已经有些头晕,以至于接到黎澈电话时立刻被听出端倪。   结束时,徐光赫仿佛喝了六七瓶白开水,而唐忍只喝了四瓶便已经游离在兴奋和困倦之间。   黎澈开车等在烤肉店门口,见到人出来踏着还算稳健的步子,开门下去。   “喝了多少?难受吗?”他拧开解救药递上前,唐忍却直接抓住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一口喝了干净,仍带着几分喝酒的气势。   黎澈轻笑,刮去他唇边的残留,“上车?”他看着唐忍身后的两个朋友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唐忍回身冲两人摆摆手,状态上瞧不出任何醉酒的痕迹,依旧酷酷的,甚至更加生人勿近。   徐光卉怔愣地看着黎澈,再看看自己哥哥,神色心疼地抿起嘴。   黎澈始终不太放心小朋友,从那双眼里能看出太多明显的熏意,他陪着人坐上副驾,对一旁的两人道:“上车吧,你们住哪?我送你们回去。”   “不……”徐光卉话还没发音完整便被哥哥截断。   徐光赫:“麻烦了”   黎澈不称上一句人精也够得上极致通透四个字了,他大方与徐光赫对视,现下那明显的敌意配合他望着唐忍背影时的复杂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黎澈淡笑:“不麻烦。” 第29章   车里的氛围很久没有这么凝滞了。唐忍歪着头极力从眩晕中吊着神志,无暇顾及周围诡异的氛围。   徐光卉看看面带微笑淡定开车的人,又不时偷瞄身旁面色沉如墨底的哥哥,紧张得脚趾都蜷缩起来,生怕她哥说出什么突兀奇怪的话来。   依徐光赫的性格,还真的有可能。   酒店距离烤肉店不过三站地铁,在地面上行车的这段路程也就十五分钟,徐光卉却觉得异常难熬,车里,她迷茫地望着窗外,开始思考时间尽头的玄幻哲理。   “到了。”黎澈直接将车开进酒店的停车场,松开方向盘,气定神闲地透过后视镜看向两人。   “啊,对,就是这,真是麻烦您了,谢谢。”徐光卉说着,手已经拉开把手恨不得立刻下去。   黎澈笑笑:“没事儿,客气了,都是唐忍的朋友,应该的。”   徐光赫垂着眸子,敛去不怎么和善的目光。   听见这话,唐忍回头看看他们,“再见,有时间再约。”   “嗯,有时间再联系你。”徐光卉挂着虚假微笑,再也坐不住直接下了车。   “方便聊聊吗?”徐光赫仍坐在原处,眼神锁定窗外,没头没尾也不知道对谁说了这么一句。   唐忍正纳闷,黎澈点头:“方便,去外面?”   “嗯。”   唐忍没看懂这两人是怎么产生话题的,刚想说话,黎澈摸上他的头:“马上回来,困了就睡一会儿。”   不待他反应,车里已经剩下自己一个人。   他望着两人走到车身后面便跟丢了视线。   徐光卉没想到黎澈也跟着下来,头皮莫名发紧,她干涩地扬起嘴角,担心地低声叫:“哥。”   “你先进去吧。”徐光赫神色平静地扬了扬下巴,看不出情绪。   妹妹看看哥哥,又看看一直笑眯眯的黎澈,小声留下句“再见”便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酒店大堂。   “介意抽烟吗?”徐光赫眼角瞬间下沉,从兜里抽出烟盒。   “不介意。”黎澈也拿出打火机和烟,叼在嘴边熟练地点燃,烟雾混着霜气,空气中弥散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烟味儿。   徐光赫看看他,“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黎澈轻笑:“在他打工的地方认识的。”   “唐忍年纪小。”   “我知道。”   “他脑子直,想事情想得少。”   “嗯,挺明显的。”   “但别人很难骗到他。”   “……是。”   想想家里的房本,黎澈忽然有点心虚。   “所以他是真的喜欢你。”   徐光赫自嘲一笑,掐掉只抽了一半的烟。   黎澈愣了愣,没接话。   这他也知道,甚至很早就知道,要不然他也不至于那么冲动随便地就去上赶着追一个十九岁的男生。确定了那种感情不是单向的,只要有希望他就敢行动。   “我还以为追唐忍这样的人要细水长流。”徐光赫抬眼观察着比自己高的情敌,掩去心底的落寞:“原来根本不用。”   如果真的喜欢,就根本不需要时间去沉淀什么,缺得不过是契机。   所以唐忍从来没喜欢他,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   听见这话,黎澈有些好奇,“你们认识多久了?”   “四年。”   四年。黎澈抽掉最后一口烟,心情不太愉快。   仔细想想,这人肯定比自己还要更了解唐忍的事,那些他不敢问也不想问的事。   唐忍坐在车里始终沉浸在莫名其妙的情绪里,奈何酒精挥发进脑子,迟迟思考不出什么头绪。他靠着热乎乎的座椅有些泛迷糊,眼神逐渐迷离之时忽然清醒。   徐光赫知道他很多事,小城市太狭窄,东面家里死了鸡要不了两天西面都能传遍,更何况他那些闻名遐迩口口相传的事迹。   如果黎澈知道了……   如果黎澈都知道了……   他猛地开门下车冲向后身,弄出的动静不小,黎澈正听着那人讲话,闻声看过去,瞧见小朋友满眼掩饰不住的慌张时有些惊讶,迈出一步:“怎么了?”   “你……”唐忍一把抓住黎澈的胳膊将人拽到身边,神色戒备地看着徐光赫,眉头揪着,似是不太舒服。   徐光赫怔愣地对上唐忍令人陌生的神色,心里一凉,随即无力地笑笑,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他知道怎么了。   唐忍在害怕,给人开瓢断人手臂的时候他都毫无波动,但现在,唐忍居然在害怕。   他能怕什么,无非就是那些这座城市的人不知道的故事。   喜欢成这样。   徐光赫眼眶隐隐染上红,咬牙维持着微笑。   黎澈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徐光赫,侧手抚上男朋友紧绷的后脊顺了顺,唐忍偏头盯着他,没瞧出任何异样,心里高悬着的那口气缓缓落下。   “没事。”他磁声说了两个字,胸口仍残留着沉重的慌闷。   “不早了,你们回去吧,我也进去了。”徐光赫低下头不再看他们,转身进了大堂。   开门前他回过头,唐忍挺高的个子弓着背埋在黎澈的颈窝里,黎澈安抚地摸摸他的头,一派温馨甜蜜。   有什么好怕的。   徐光赫进门走向电梯。   那人明显很在乎他,根本没有什么害怕的必要,更何况他身上那些事唐忍完全可以理直气壮。   他长长地换了口气,极力恢复成原本吊儿郎当的样子。   唐忍紧紧抱着黎澈不撒手,借着酒劲迷恋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沙哑地叫:“哥。”   黎澈心底一软,轻手顺着毛,“嗯,在呢。”   “哥。”唐忍大型犬似的小幅度蹭着,嘴唇在脖子旁若即若离。   “嗯,怎么了?”黎澈失笑,耐心地抱住他。   唐忍摇摇头,低声说:“喜欢你。”   黎澈怔住几秒,忽然感觉自己有点不是人,因为这一刻他发自内心地觉得,酒可能是个好东西。   小朋友似乎格外没有安全感,黎澈又摸了会儿头发才算把人稳出些睡意。   回家的车里,唐忍安静地浅眠着,眉头一路紧锁,不是很踏实。   黎澈趁着红灯偏头看着他,眸光凝着压抑不住的柔和。   “他经历不太好。”   “你要对他耐心点。”   徐光赫的话犹在耳边,黎澈伸出食指轻轻揉了揉他的眉峰,忍不住带着些恨恨地擦刮了一下他的鼻梁。   年纪不大,怎么净招老男人喜欢。   经历不好,因为这些才会让一个十九岁的男生失去了这个年纪特有的、令人招架不住的朝气,正青春的岁月,他却已经异常沉稳,话不多做事踏实,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格外吸引年纪大的人。   黎澈单手摸了摸下巴。   自己好像也没有很老吧。   到了车库,唐忍冲着黎澈伸出手,面色冷冷冰冰,动作随意淡定,但黎澈就是觉得今天的小朋友可爱得不行。   他握上去,唐忍顺势揣进自己的兜里,拇指不停摩挲着光滑的手背,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唐忍听见轻笑,侧低下头看过去,忍不住也勾起一弯不甚明显的弧度。   一路上的不安到了现在才堪堪落定一半。   “我高中班主任摸的,就是刚才那个女生。”   楼梯间空旷昏暗,唐忍话音一出,声控灯瞬间亮起,黎澈惊讶抬眸,望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   “她哥哥替我处理了学校的退学通知让我能参加高考。”   两人脚步顿住,唐忍欲言又止了半天,终是紧张地说出一句:“我们认识挺久了,所以,我的事情他都知道。”   “如果你想知道……”   黎澈轻易解读男朋友眼中的深意:你问吧,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他胸口像针刺似的泛着丝丝拉拉的疼。   唐忍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早已屏住呼吸,浑身绷到了前所未有的状态。   “唐忍。”黎澈柔声叫着他的名字,空着的手摸上他的耳朵,“别勉强自己,嗯?”   唐忍一愣,黎澈又说:“我说了,我相信我自己,不是因为自信,而是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   他抵上男生冰凉的额头,手顺到后颈捏了捏,鼻尖隐隐飘着细微的酒气。   “别怕。”   唐忍愣神许久,慢慢环上他的腰,无声地放松有些刺痛的肺让空气顺利滑了进来,他再次眷恋地窝进那个颈窝里,低低地“嗯”了一声,音色含沙。   ……   黎澈本以为那天粘人的小朋友只是醉酒后的昙花一现,没想到却后劲十足,整整一周,唐忍都有些说不出来的粘。   眼神时刻贴在自己身上便罢了,点到即止的吻似乎也变得更加频繁,大约是吃了走火的教训,近几日的唐忍都亲得异常矜持,黎澈被他这隔靴搔痒似的温情折磨得总是思考人生,思考到底是自己太放得开还是小朋友真的纯得要命。   一周过去,唐忍预定的游乐园就在今天,周五的人流相比周末要松快许多,早上吃过早饭,唐忍拉着人贴了贴嘴唇,直贴得黎澈又开始皱眉沉思。   两人刚下楼,黎澈手机忽然响起。   他看着没想到的来显,接起电话。   “喂,您好,张老师?”   那边回答:“是我,黎先生,您弟弟在学校出了点事,需要您立刻到学校一趟。”   黎澈蹙眉,问:“出了什么事?”   “和同学起冲突,头受了伤,可能需要去医院。” 第30章   “婊丨子。”   “你他妈的再骂?!”   黎泽一股火还没消散又被点燃,他从床上站起身上去就要动手,李垣手忙脚乱拦住他。   “傻逼。”   “操,你过来。”   黎泽长腿一迈抄起手边的凳子就要抡过去,李垣吓得又按凳子又按人,他慌张地看看门口,老师出去打电话到现在还不回来,医务室的老师也不在,他个子小哪能阻止得了黎泽这么大的力气。   那满口脏话的男生见他拎凳子条件反射地缩缩肩膀,疼痛迟迟没有落下,他嗤笑地看了一眼被李垣牢牢抱住的人,再次开口:“骂的又不是你,你他妈犯什么贱?”   话音刚落,领子被人一把揪住,还不等他反应,脸颊瞬间荡起一阵剧痛,连带着牙齿都跟着发胀,男生歪向一边坐倒在地,眼见着另一拳即将落下,李垣使了吃奶的劲推开发疯的黎泽,抹了把眼泪喊道:“你的头又流血了!”   黎泽一愣,触上湿润的额角,一手腥红。   黎泽的好哥们儿隋岚潇洒地站在医务室楼外的大门口,见到衣着华贵的妈妈欠兮兮地摆摆手,完全没有惹事的自觉。   “长能耐了,还敢打群架!”他妈妈上去就拍向隋岚的后脑勺,十分恨铁不成钢。   “我兄弟让人开瓢我能干看着吗?”隋岚没躲开,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声音清脆。   “开瓢?谁呀?阿泽啊?”   “对啊!”   “哎呀,怎么样啊?去没去医院?”女人前一秒微怒的神色瞬间转换成担忧,揪着儿子的衣袖就往医务室走。   “嘿嘿,没事儿,其实就擦破点皮。”隋岚憨厚阳光地笑笑,他妈妈脚步一顿,又给了他一下。   屋里,李垣掺着没站稳踉跄一步的黎泽,以为他伤得太严重,当场又掉了一大串泪珠子,“你是不是头晕了?是不是脑震荡啊?”   地上被揍得头嗡嗡响的刺头撇撇嘴。   他那个伤纯是剐蹭出来的。   当时场面混乱,男生捡起被拽掉的项链就还手,黎泽打起架来利索得吓人,男生的拳头根本追不上他移动的速度,手里的项链贴着黎泽额角的皮肤蹭过去,谁能想到这人皮那么嫩,当场流血,到头来搞得这个全程下手最狠的人看上去却是最惨的那个。   男生舔了舔疼得钻心的牙龈,愤愤不平地吐了口血沫子。   “装逼,都他妈没打实,矫情个屁。”   黎泽还没开始发作,之间一直流泪的李垣忽然抄起边上的水瓶子就朝地上的人砸去,边砸边哭。   黎泽看他恨不得把人送走的架势,赶紧伸手将人捞到一边。   “不用你嚣张!”李垣哭得声音发颤,却气势不减,袖口擦掉泪水指着他喊:“我告诉你,马上期末考试了,黎泽要是因为这个伤考不了年级第一,我就跟你没完!”   黎澈和唐忍走到门口时就听见这么一句,唐忍怔了怔,黎澈轻笑。   平时也没见他考过年级第一,最好一次才得个第二。   家长老师一大批人向着医务室移动,黎泽闻声回头,刚想说话,李垣又咬着牙对站起身无所畏惧拍打裤腿的男生说:“我听说了,你那个爸打人专打脸。”   男生眸光瞬间攀上凶狠,恶鬼似的看着眼前娇小的人,李垣丝毫不怵,拿出从未有过的决绝:“你等着,回家你被揍成什么样全看我心情。”   黎泽扯了扯李垣的衣袖,想示意他各位家长已经到位,就听这人说:“今天这事要是就这么过去了,我就跟他姓。”   被点了点肩膀的黎泽:“……”倒也行。   “李垣。”强势的女声从背后压来,李垣瘦弱的脊背一僵,回身看看他妈,低下头盯着地面。   “你跟我出来。”   李垣站在原地不动,他妈妈又说:“我说话你听不懂?”   “黎泽。”黎澈视线擦过女人,没什么波动,丝毫看不出是来教训孩子的家长,面色平静地问:“用去医院吗?”   黎泽看看手上趋近干涸的血迹,从旁抽出一张酒精湿巾擦着,“不用,划的。”   黎澈点点头,冲他招手:“过来我看看。”   “哦。”   他老老实实走过去,也没有半点被叫家长的慌张。   李垣的妈妈奇怪地看看这对兄弟,眼神中满是对他们教育方式的质疑。   她揪着李垣拎到走廊单独训话。   张老师顾不过来,只对着屋里兀自擦嘴的男生说:“丁智宸是吧?你的班主任现在联系不上你父亲,伤怎么样?需要去医院吗?”   “嗤。”丁智宸痞里痞气地轻笑,没礼貌地说:“能联系着个鬼。”   黎泽任由哥哥扒拉脑袋,瞧见门口被挤得无法只能进门的唐忍,他挑挑眉:“你俩怎么一起来了?”   黎澈掐住他的脸低声说:“约会。”   黎泽:“诶诶诶。”他抓住黎澈手腕躲开,揉揉脸,有点心虚地道:“那真不好意思。”他看了眼不动声色的唐忍,试图解释:“不怪我,是那人嘴太臭。”   “我还没说你个管闲事的贱人手黑呢。”丁智宸往一边的床位一坐,大爷姿态地后撑着床面,明显不知悔改。   唐忍闻言,暗沉的眸子盯着男生流氓般欠打的气质,缓缓蹙起眉。   黎泽也不生气了,瞪他一眼,幽幽地说:“我看我是打轻了。”   “我看你也是打轻了。”   黎澈话音一出,屋内陷入奇妙的寂静。   张老师无语地看看这位家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抬手扶扶眼镜。   隋岚和他妈妈率先打破沉寂笑了出来,母子俩对视,隋岚收到一个优雅的白眼。   丁智宸厌恶地冲着黎澈嘟囔:“傻逼。”   “你的嘴要是说不了人话,”唐忍靠站在一边,神色阴沉地说:“我教你。”   他平时不声不响的样子很具有迷惑性,这么几个月下来,黎泽差点忘了当初巷口那个人是怎么一个眼神吓退自己的,现在记忆回溯,他看着唐忍的眸子头皮有点发麻。   丁智宸后颈僵硬,张嘴还想骂人,但被唐忍铁钩似的眼睛勾着,竟是一个音也不敢发出来。   黎澈借着视觉死角拉住唐忍的手摩挲安抚几下,小朋友收敛气势,低眉顺眼地垂眸望向男朋友,屋内的温度逐渐回暖几分。   “就会哭!”刺耳的声音从走廊穿透进来,黎泽探头看出去,见李垣头埋的很低,不停用袖子擦脸,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尖锐:“有你这个妈,真多余。”   眼看巴掌就要落下,黎泽急忙窜过去一把擎住手腕将李垣拉到身后,笑眉笑眼地说:“阿姨,有话好好说。”   李垣怔愣地仰视着高大的黎泽,本在打转的眼泪噗噜噗噜向下落个不停,像是决了堤的水坝。   “屋里那个同学早操的时候无缘无故上来就骂人,还动手动脚的,这事真不怪李垣。”黎泽陪着笑脸不带任何反省意味地继续道:“再说人是我打的,李垣就是拉拉架。”   隋岚斜靠在门框边吊儿郎当地举手:“我也打了。”说完快速偷瞄身旁的妈妈,以防随时袭来的手掌。   李垣妈妈瞪了他们几眼,进屋前指着儿子说:“证我已经领了,你少给我找不痛快。”   待她刚一踏进门,丁智宸那缺少教育的声音便扬了起来:“呦,大婊丨子来了。”   听见这话,女人回头看看委屈的儿子,眼中隐去些歉意。   “我联系你爸了,你也歇歇气,少骂两句。”   丁智宸愤怒地抓起枕头砸向她,“你他妈滚。”   共振的尾音还没消散,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便进了门。   “出来。”   简单两个字说得儒雅随和,只有丁智宸自己知道这后面等着他的是什么。   “小垣,实在抱歉,是叔叔没管教好。”男人看上去很忙,似乎连教训孩子都要赶时间,他匆匆抬手看表,拍拍李垣的肩膀:“放心,叔叔肯定给你一个交代。”   随即又温和地冲着李垣的妈妈说:“你先去忙吧,这边交给我。”   等到老师给留下的家长简单交代几句算是将事情和平处理过后,几个人出门一看,走廊角落里的丁智宸两边脸颊都红的吓人,男生睫毛挂着水珠,见到几个人时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跟着出门的黎泽目送李垣妈妈路人般走过的背影,只觉得这家人的关系非常魔幻,还是张老师上前客气地劝说几句才算将丁智宸解救出来。   “活该。”李垣不屑地扫过去,拽住懵逼的黎泽问:“你真不用去拍个片吗?”   “哦,真不用,小擦伤。”   他拿出手机一看,才九点半。   “你俩要回去了?”他对着并排前行的两人问:“这么早出门,你们约的什么会啊?”   “游乐园。”黎澈开门要上车,刚要嘱咐他好好回去上课,黎泽便拽着李垣上了后座。   “带上我俩,不想上课了。”   李垣莫名其妙地被塞进车里,看着热热闹闹坐上来的黎泽,有点局促。   “咱们还是回去上课吧,你……”   “不上,玩去。”   黎澈皱眉,回头想轰人,唐忍却不甚在意地打开手机:“给你们买票?”   “我自己订就行,哪个游乐园?”   黎泽也掏出手机,见哥哥眼含不悦,立刻举手:“放心,各玩各的,这灯泡我不当。”   黎澈“啧”了一声,按下起车键,“自己跟老师请假。” 第31章   室内游乐园建在新区,路途遥远,交通广播里的主持人在激情地介绍蜂蜜广告。   手机震动将神色沉闷的李垣吓得一机灵,他从窝囊厚重的羽绒服里拿出来看了看,不情不愿地接听:“喂。”   黎澈关掉广播,车里只剩下他有气无力的声音。   “嗯。”   “我知道。”   “你用不着道歉,习惯了。”   “没时间,我住校。”   “你助理没告诉你吗?他带我办的住校申请。哦,你太忙了,这点小事没有记的必要,我理解。”   “什么我什么意思?反正一个人住,住哪不都一样?”   “不用,挂了。”   车内陷入寂静,黎澈又点开广播,唐忍从衣兜里拿出李垣给的水果软糖没回头地递向后排:“吃吗?”   “哦,谢谢。”黎泽不客气地接过,拿出两个又还了回去。   “谢谢。”李垣吸吸鼻子,捏着黎泽塞到手里的糖块送进口中。   黎澈偏头微张开嘴,意图明显。   唐忍笑笑,侧身喂过去一块。   李垣漂亮秀气的大眼睛还挂着水雾,好奇地看着前排举止亲密的两人,糟糕的心绪平复不少。   黎泽嚼着糖块,被酸爽的水果味甜得直牙疼,他“嘶”了口气,拿起一边的水漱口。   “放假了去看牙。”黎澈开着车还能耳听八方,不容拒绝地给弟弟安排好行程。   黎泽扁扁嘴:“哦。”   广播主持人终于宣传完大段的广告,90年代金曲缓缓响起,标志性的鼓点引领前奏,无形削弱了几分从上车便存续到现在的尴尬。   黎泽摸摸鼻子,试探地问:“刚才那个欠嘴,是你亲戚?”   李垣看看黎泽小心翼翼的帅脸,心情又好了几度。   “法律上是。”他牙口好,不疼不痒嚼得从容,说话也柔柔软软:“他爸和我妈是二婚重组。”   “那他无缘无故骂你干嘛?神经病吧。”黎泽回想起早操时那个欠锤玩意儿的臭嘴就升起一杆火,主要是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从那个傻逼男生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欺负李垣辱骂哥哥的丑恶嘴脸,羞愧和怒火齐齐攻心,让他二话没说就给了那人一拳。   现在想想他还有点心虚。   “他妈妈是植物人,去世前我妈就和他爸在一起了。”李垣平静地说着,像是早已接受现实,带着无奈和无所谓。   黎泽一口噎住半晌,愣是想不出来怎么接下一句。   李垣早已看淡,只是那位异父异母的弟弟似乎根本走不出这个阴影,撼动不了父亲,就只能在青春期里鲁莽地迁怒无辜的人。   黎泽总感觉这种无能愤怒似曾相识,一时间牙更疼了。   “你的头真的没事儿?”李垣始终不放心黎泽那颗能上天花板的头,满面担忧地凑近看他的伤口,创可贴严严实实,他也看不出什么。   “真没事儿,就是被他那破项链刮的,上面好像有个钻还是什么玩意儿。”黎泽摸上伤口的位置,痛感都十分混沌,彻头彻尾的皮外伤。   “他能打得着我吗?开玩笑。”黎泽不屑勾唇,露出久经沙场的自信微笑。   “你还挺骄傲?”黎澈挑眉,语丝有些危险。   “不是,我没有,就说我比他灵活点,没别的意思。”黎泽端正坐好,仿佛上一秒的校霸气势都是幻觉。   李垣禁不住想笑,侧过脸抿起嘴,烦闷的情绪彻底消散,眉眼满是单纯的欢快。   周五确实比周末的人流量和善许多,几人接近十点半才入园,一进闸门,黎泽便推着李垣向左手边的通道走,边走边对着另外两个人说:“我们走这边,你们去那边,拜拜!”   李垣莫名地回头看看唐忍和黎澈,不等他说话,就见黎澈笑眯眯地冲着唐忍伸出手,双手交握,真就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们两个……”李垣虚空指了指,黎泽扯着他的衣服径直去了旋转木马。   “啊,他们两个处对象去了,咱们就别当大灯泡了。”黎泽闻到一阵肉香,顺着味道缕过去掏出手机问:“烤鸡腿,吃吗?”   “处对象?!”李垣惊讶地站定,忍不住又回头看过去,那两人毫不顾忌四周围的人群手拉着手,黎泽说着话时嘴边的微笑一直挂着,唐忍眉眼间是他从没见过的温柔,千真万确是处对象的氛围。   “嗯,吃吗?”黎泽按住他高度趁手的头顶将人的视线扭到菜单牌子上,李垣怔愣地扬起眼望向他,无意识地说:“吃。”   黎泽点开付款码:“两个烤鸡腿,谢谢。”   室内游乐园外观上是一个巨大的弧形金属棚,远看不过拳头大小,进来后却看不到边际,封闭空间收音也好,三个项目开外的过山车始终是全园最吵的设施,无论走到哪尖叫声永远飘荡在耳边。   经典项目海盗船离两人最近,黎澈瞧着小朋友亮晶晶的眸子,问:“玩吗?”   “玩。”唐忍长这么大就去过一次游乐园,叔叔婶婶给儿子过生日,把他一个孩子留在家里一家三口去快乐显得很不合适,沾着堂哥的光,他去了城里那个根本拿不出手的小游乐园。   队伍很短,不过十分钟两人便蹬了船,黎澈拉着他直接奔向最后面一排座位并声称:“这个位置最爽。”   唐忍老实巴交地跟着走上去,直至工作人员说发船的前一秒他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海盗船前后摇晃,角度越来越大,越靠近船头船尾的位置到了后面就会越刺激,安全措施仅凭一根铁杆支撑,强力的失重和不安全感成了刺激的主要源头。   唐忍懵逼的在失重中上下摇晃,双手紧紧抓着前面的扶手,看向毫无波动甚至笑得随性的男朋友,有点想下船。   “害怕?”黎澈扶都不扶一下,笑容甚至有些灿烂。   男朋友的询问穿透吵闹的游戏音乐,唐忍硬着头皮维持冰冷的神色,摇头:“不怕。”   黎澈轻笑,他们的位置恰巧升到最高处,停留不过半秒便迅猛下落,他突然贴上唐忍微抿的嘴唇,失重感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唐忍条件反射张嘴,柔软的东西顺利溜了进来,另一种奇妙的感觉再次从老路线爬上头顶。   这几天的蜻蜓点水实在让黎澈憋屈至极,现在机会难得,分开后他舔了舔唇角,爽了。   唐忍盯着他得逞似的笑眼,生理性的慌张神奇地沉淀下来,船再次登顶,将落不落之际,唐忍握住黎澈的下颌,物理驱散逐渐微弱的恐惧。   挺好一个项目,有一半时间都在做这些不合时宜的举动。   到了后面,像海盗船这样给予情侣亲密接触机会的人性化项目几乎绝迹,云霄飞车、大摆锤、自由落体这种单人单座的顶级视听享受,两人都老老实实连个手都牵不上。   唐忍经验少,就算真的慌也咬死了牙不说,表情管理异常严格,每个项目抓拍到的瞬间,唐忍都是一副淡定异常的老玩家神态,从眉毛到嘴唇都写满无聊二字,一边的黎澈则一直笑得肆意,还带着几分回春般的朝气。   可一踏上实地,连水都不想喝的唐忍就和神清气爽的男朋友形成鲜明对比。   “难受了?”黎澈拿着刚买的橙汁,唐忍坐在长椅上摆手拒绝送到唇边的吸管,头铁否认:“不渴。”   黎澈站在旁边笑了笑,摸摸他的头自己喝着饮料。   唐忍极力在头晕中维持淡然的形象,抬头问黎澈:“这个项目有照片吗?”   黎澈垂眸看他手里攥着的几张照片,仿佛在看一个收集纪念品的小朋友,简直可爱进心里。   “大摆锤不拍照。”他瞟了一眼几步外的鬼屋和牌匾旁的小相机图案,那是这个游乐园的特色,只要有小相机的项目就会有拍照环节。   他勾起唇,“那个拍照,去吗?”   唐忍顺着目光回头,毫不犹豫应下:“去。”   鬼屋门口冷冷清清,出口在另一条路上,这边得不到任何反馈,许多游客在牌子前徘徊几秒便无情离开,少有进去体验的。   黎泽拉着一步三顿的李垣,瞧见直奔而来的哥哥愣了愣,立刻道:“我们不想当灯泡的,主要是走差路了,要不你们先进去吧。”   “哪那么多废话。”黎澈牵着唐忍径直进屋,英勇得李垣不禁心生羡慕。   “我不想去。”黎泽现在拉着他的手,他本该美滋滋的反握回去,奈何恐惧大过天,他现在恨不得这人立刻放开自己。   “你想。”黎泽力气大,一把就将人拽进幽暗的大门,视野内骤然漆黑一片,他神经紧绷,受惊的猫一般蹦到黎泽身边死死抓着他的手臂。   “还没开始你怕什么?”黎泽任由他动作,整个人兴奋得仿佛见到肉的狼。   黎澈闻声回头,看看李垣粘糕似的举止,反观自己身边的人,再看看唐忍不见波动的神色,忍不住问:“不怕这个?”   唐忍平静参观两边的陈设好似赏景,淡定摇头:“都是假的。”   黎澈叹了口气,“可惜了。”   唐忍看向他:“什么可惜了?”   “没有男朋友缩在怀里,可惜了。”   唐忍抿嘴:“本来我也缩不进去。”一米八七的人怎么缩也不可能小鸟依人,效果还会十分魔幻。   “要不你试试?”黎澈冲他张开怀抱,一副特别期待的模样。   唐忍盯着他的眸子停下脚步,似乎真的在衡量怎么下手,他看看后面两步远的两个小孩儿和其他几位游客,闪开目光说:“人多。”   这直白实在的性格简直是在折磨黎澈的心脏,让他喜欢得胸口发热,他攥上小朋友的手心捏了捏,沉着嗓子说:“回家试。”   唐忍弯唇,滑动喉结:“嗯。”   这个鬼屋没有NPC,气氛全靠道具和音效烘托,偶尔几段路地面会有震动效果,一行人里,唐忍和黎澈淡然得就差手里端杯茶水,黎泽高兴得像个小疯子,李垣全程哭唧唧得攀着他,边走边嘟囔:“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照片拿到手,李垣看着自己埋在黎泽胳膊下看不清脸的样子,竟是有点高兴,他又看看屏幕上黎澈和唐忍那张仿佛杂质画报的身姿,委屈地扁扁嘴。   鬼屋外,黎泽这个黑洞吃货又去排队买甜甜圈,李垣在椅子上消散一后背的冷汗,黎澈指着不远处的摩天轮说:“那个也拍照,坐吗?”   唐忍却直接拒绝:“网上说情侣一起坐那个摩天轮会分手。”   黎澈愣了愣,随即扬起一道格外温柔的笑意,轻声说:“那就不坐,玩别的。”   李垣目送两人走远,黎泽拿着零食归位,瞧瞧已经彻底忘记不开心的李垣,爽朗地问:“那边那摩天轮坐不坐?”   李垣接过纸袋,长睫微闪,小声说:“不了,我有点恐高,不喜欢。”   “哦,那就不玩。”黎泽坐在旁边大马金刀地三口解决掉食物,全然忘记自由落体时身边的人喊得有多响亮。   室内设施没有夜场环节,临走前,连接出口的商店街上一个投篮机在办活动,连中六十五球便能将一人高的大玩偶带走,连中八十球可以喜提一套潮牌联名情侣装。   黎泽和唐忍眼睛一亮。   “不能断哦,必须连续不断,限时两分钟。”工作人员和善地对各位前来挑战的游客讲解:“篮筐会移动,中间一但有一球投不中就算挑战失败。”   黎澈见唐忍眸光闪烁,笑着问:“想玩儿?”   “嗯。”唐忍脱掉外套递给男朋友,黎澈挑眉,跟在他身后围观。   黎泽也信心满满,大咧咧地活动着手臂和脖颈。   一排四个投篮机,四位挑战者都跃跃欲试等待开局。   ……   回程的路上,李垣小脸透着粉嫩的红,抱着怀里巨大的黑熊爱不释手,唐忍看着腿上的情侣装微笑难抑。   黎澈眼含顺宠,笑眯眯地开着车。   黎泽敲捏发酸的手臂纳闷问道:“你怎么那么厉害?”   当时四个人,另外两人早早就挑战失败淘汰下去,黎泽咬牙坚持了七十二个才断掉从头到尾连续下来的记录,而唐忍,硬是在两分钟内连中一百二十八次,大手抓着篮球一个一个精准入框,工作人员都替他将奖品装好袋了这人还在投。   “以前总玩儿。”高中不学习的时候他就去徐光赫的游戏厅投篮,熟能生巧,技术好得连那时还不熟的徐光赫都忍不住送他免费币,到现在也一直是那个厅的最高纪录保持者。   黎泽顺手抓过熊爪子捏了捏,由衷地感慨:“牛逼。” 第32章   “喂您好,是黎先生吧?”   黎澈接起电话,熄火停车。   “是,您是?”   “这里是飞鸿地产,想问您一下,景明小区的房产您还有出售的意向吗?”   黎澈开门的手一顿,眉头轻蹙眼眸凝上些忧愁。   “暂时没有。”   “好的,如果您后续有需要请尽管联系我们。”   挂断电话,他面色凝重地走进眼前的高级海鲜超市。   唐忍今天下午休假,黎澈忙工作不在家,他一手撸着唐毛毛,一手翻飞地写着练习册。   门锁“咔哒”轻响,唐忍闻声回头。   “回来了。”   “啊,在学习?”   “嗯,刚结束。”   黎澈关门换鞋,拎着一堆购物袋进屋,视线划过唐忍的眼睛便迅速垂下,弯腰摸上粘人的猫头。   唐忍没多注意,接过他手中的东西送到厨房,“怎么买这么多?”   他将需要放到冰箱的食材一样样拿出来,看到一大袋子品种多样的鱼肉时唇角勾起,眸子满是柔和。   黎澈抱着唐毛毛,干笑一声:“放假嘛,做点好吃的。”   平时黎澈抽出时间确实会做一顿丰盛的菜,没什么名头,就是想惯着男朋友,但今天不一样。   他偷瞄着唐忍如常的神色,屡次欲言又止。   除了鱼黎澈还买了许多海鲜,唐忍打下手,两人在厨房里忙活近一小时才把这顿似乎比以往还要复杂的晚饭做好。   唐忍剥着虾壳,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太对劲。   他把晶莹的虾肉放到黎澈的碗里,问:“今天过节吗?”   黎澈心虚地夹起肉喂到男朋友唇边,“你吃。”   唐忍迷惑地咬住,听他说:“不过节,就是,那什么。”黎澈清清嗓:“我那个,坦白点事儿。”   唐忍愣了愣,脑袋空白一瞬,不自觉泛上些紧张。   “什么事儿?”   “不是什么大事儿。”黎澈尽量自然地维持笑脸,说:“我之前……撒了个谎,这房子其实,不是我租的。”   他看向小朋友波动不大的表情,继续道:“这个,你看看能不能看在秋刀鱼的面子上,申请一个宽大处理?”   根据黎澈的经验总结,唐忍最喜欢的就是盐烤秋刀鱼,今天他特意投其所好,希望面前一桌子的小糖人专属定制菜能让这一波坦白局度过得平和一点,不求顺风顺水,只求不影响太多个人形象和家庭地位。   唐忍嚼着虾肉的动作顿住,上一秒紧绷到丧失的味觉迅速复原,他继续剥着手里的粉红壳子,嘴角没控制住地弯了弯,“嗯。”   嗯?   就这样?   黎澈无意识地张口吃下送到嘴角的虾,瞧着唐忍异常淡定的态度,他挑挑眉:“你知道?”   “知道。”唐忍抽出湿巾擦擦手指,扫过黎澈惊讶的样子,食指关节蹭去他唇边酱汁,低声说:“你不可能租房,我一开始就知道。”   住进来后他路过楼下的房屋中介看着上面的租房价格表,更是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外面市场价比他预付的那点房租高出去两倍,这个地段,几十年的老楼都不会开出那种白给的数额。   黎澈望着男朋友的笑眼,“你不生气?”   唐忍笑容一滞,发自内心地疑惑:“为什么生气?”   应下合租的当天唐忍失眠半宿,住进来的第一晚他又思考一夜,心里止不住溢着甜滋滋的热流,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说实话,现在想起那段时间他还不太能克制住欢喜。   黎澈忽然想起徐光赫的话。   别人很难骗到他。   所以他是真的喜欢你。   他舔了舔腮侧,闷在胸口一下午的那口气彻底溃散,他重新扬起肆意的微笑,愧疚的心绪消失殆尽,“直钩的饵你也敢咬?”   唐忍伸舌舔去嘴唇上酸咸的柠檬汁,盯着男朋友不甚正经的黑眸,那里面,满满的全是他自己的影子。   “嗯。”磁沉的嗓音荡着化不开的沙,像是一把长着倒刺的钩子,毫无阻碍地串进黎澈越发轻快的心。   黎澈:“这么喜欢我啊?”   唐忍咽下鱼肉,暗淡的眼珠凛着光,好似一根铁链般缠绕着黎澈整个人,他沉声说:“喜欢。”   “特别喜欢。”   屋子里猛地陷入寂静,水槽里“滴答”一声异常清晰。   有那么一瞬间,黎澈不太像做人了。   他想撕开两人间所有的界限疯狂一次,不计后果,不管代价。   但不行。   唐忍在回避。   回避除了接吻以外一切更亲密的接触。   面对喜欢到骨子里的人,黎澈不会试图做任何有可能伤害对方的举动。   他咬着牙恨恨地说:“也不知道是在考验我还是折磨我。”   唐忍眸光一顿,黎澈又说:“管杀不管埋。”   这就是当代年轻人的作风。   他心里隐隐叹了口气,给唐忍夹了一筷子鱼。   不负责任的小朋友反应过来,耳尖逐步晕开透光的红,衣服摩擦着肋侧,他垂眼沉默片刻,尝试着想负个责:“你要是想,我可以帮你。”   黎澈好不容易势微下去的火气再次烘燃起来,他看了眼灯光下的两片耳朵,恨不得用全力咬一口。   黎澈将一块刚剥的虾肉不怎么温柔地怼到唐忍的唇上,又顺手抹去残汁自己舔掉,心力交瘁地说:“我求求你闭嘴吧。”   听着好像他是什么欲求不满的老不正经一样,分明一起上头,却偏偏要各自降火。   可这是他嵌在胸口的小朋友,对他,黎澈有的是耐心。   饭后,唐忍弓着背将碗刷干净,黎澈揪着唐毛毛上药。   唐毛毛嘴里的发炎早就好的差不多了,最近却忽然起了两块皮肤病,或许是不舒服,小崽子很不配合工作,每次上药都仿佛一场斗智斗勇的战争,唐忍不舍得下重手,黎澈就不一样了,一把将毛团按住用毛巾捆上,不给一丝挣扎的机会,不过小家伙可能还不太会记仇,不然以黎澈的手段,这几天肯定撸不到软乎乎的绒毛。   上了药的唐毛毛带着滑稽的伊丽莎白圈坐在唐忍的台灯边,仿佛一盏毛茸茸的灯罩,黎澈在阳台上接电话,最近网店和店铺又上新品,黎老板总有打不完的电话。   唐忍手上写着字帖,脑子却全是吃饭时的场景。   他停下笔摸上左侧的肋骨,神情幽暗心绪纷乱。   如果他一直这样下去,黎澈也会烦吧。   修长的手指攥紧衣料,凸起的骨节泛着白。   黎澈挂断电话,略感疲惫地摸摸后颈开门进屋,路过书桌刚想顺手抚一把男朋友的脑袋,却一眼盯上唐忍笔下正在临摹的字。   生日快乐。   内容他熟悉,字体更是熟得不能再熟。   他看着唐忍认真的眉眼,心脏仿佛被什么猛然握紧,一时间竟是眼眶有些发酸。   这个小朋友怎么能乖成这样。   黎澈凑近,唐忍写得太专注,只觉得背后有人靠了过来,他心底一突想遮住硫酸纸上的字,手里的笔却率先被抽走。   “喜欢我的字跟我说啊,免费给你写本字帖都行,光描这四个字多无聊。”   黎澈整个人拢在唐忍肩头,弯腰在他的空白演算纸上写了几个字。   唐忍抿着嘴看他像模像样地抄着字帖上的诗经,鼻尖飘着他混合着烟草气的独特香味。   “练字不能着急,光描这些没有用,你得思考。”   黎澈低声解说着,手上跟进实时教学。   原本的诗经名著也紧跟着变成了“唐忍”两个字,他说:“描的时候要分析,分析走势和力度,自己要怎么写才能写出这种感觉。”   嘴上极其认真,唐忍目不转睛地跟随着笔尖的行进路线,如果写出来的不是“小糖人”三个字,这节课应该会有更多含金量。   “你写一写试试看。”黎澈笑眯眯地将笔塞回唐忍手中,他捏着尚有余温的钢笔杆,偏眼看看男朋友,随即一笔一划地写着黎老师现场布置的作业——“黎澈”。   黎澈轻笑,温热的气擦过唐忍的脸颊,笔再次脱手,那看似认真实则松散狗扒的名字旁很快又多出几个笔体截然不同的内容,那几个字肆意飞扬,放纵随性。   黎澈,想亲小糖人。   钢笔“啪”的一声摔落在桌面,仗着价值不菲工艺精细才没甩出墨汁来,唐毛毛趴得好好的却被桌前的动静引着抬起了头,那两个时不时就撞在一起“舔毛”的人又开始了。   黎澈净想着怎么把满心的喜欢释放出来分享给唐忍,却没想到收获来的是一个异于常态的、十分凶戾的小糖人。   唐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唇舌上比以往失控,带着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害怕和焦躁,他不知道这样时刻掐着他命脉的黎澈还能存在多久,像是怕人变成泡沫幻影消散掉一般,这一次他有些急,也有些重。   黎澈难得的油然而生出点小慌,当小朋友一把将他托起放到桌面上时那份慌急速攀升,却又叫他不自禁地想陷得更深。   毫无征兆的,亲吻戛然而止,唐忍缓着气抓住腰上的手,瞬间从混乱的思绪中恢复神智,望进黎澈发懵的眸子,他更害怕了。   “我不想……”肺口收缩,空气进不去出不来,他只觉得喉咙被挤压着,像是要爆开一样。   “没关系。”黎澈迅速回神,瞧着唐忍明显不正常的面色轻轻将人搂进怀里安抚地顺着他的脊背。   “没关系,唐忍。”   “别怕。”   唐忍窝进他的颈侧,抓着他的衣服,直至胸口发痛才喘上来一口气。   “没关系。”黎澈亲了亲他的鬓角,缓缓皱起眉。 第33章   “小哥哥,我想要一份新品和一盒豆奶。”   “小哥哥,我要一份酸辣粉多加辣和麻油,再加一份小菜。”   唐忍大清早经受着长达半小时的“小哥哥”洗礼,听得他直头疼,最后一位学生点好餐离开,套在额头上不停收缩的紧箍仿佛瞬间释放,空气都新鲜了不少。   “小哥哥。”   他刚要收摊,与清脆女声截然不同的音色擦过耳廓,带着些许不满和故意为之的做作,唐忍唇角勾起,眼睛也不自觉亮了几度。   他仰起头,甫一入眼的是那半合拉链的羽绒服里分外眼熟的情侣装,原本烦躁的心情忽然好得出奇。   黎澈揣着手站在店门口的桌边,嘴角叼着烟,青春期时那股吊儿郎当的街头气又有了复苏的苗头,“这才不到八点就记了这么多单。”他拿起唐忍那一手加了密的订单,正反面满满当当,开始的字迹还算一笔一划,越到后面越潦草,肉眼可见的焦躁从纸面呼之欲出。   “年底业绩要是涨了,我是不是得给小哥哥提提成啊?”   烟草气随风飘到唐忍鼻间,隐隐的他竟是闻到一股酸味。   他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趁着黎澈放回订单的空挡顺势拽过他的手,唐忍拿起笔,在白皙的手背上画了几下。   黎澈抬起一看——一个泛着淡淡丑气的糖果。   笔杆子到了唐忍手里似乎总有自己的想法,连简笔画都带着阅卷老师忍不住想扣分的意味。   但黎澈很喜欢。   他轻笑一声摸了把男朋友的头顶。   “怎么这么早来了?”唐忍抓过他的手握在掌心里,攥住微凉的指尖。   “黎泽的游学项目开家长会。”   黎澈早上把车开到公司楼下才想起来家长会的通知,这几天他满脑子惦记唐忍的异常,把黎泽的微信消息忘得一干二净,无奈重新起车踩点赶到。   既然路过这里,肯定是要进来看看男朋友的。   唐忍站起身收拾东西,见他领口大咧咧地敞着,伸手替他拉到最顶端,低声说:“冷。”   黎澈熄灭烟头扔进垃圾桶,要不是屋里还有别人他还真想做点别的什么取取暖。   他看着唐忍外套里露出的和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卫衣领子,心底有点痒。   “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晚上见。”黎澈摸上弧度令他爱不释手的后脑勺,颇有些阴阳怪气地叫道:“小哥哥。”   唐忍依旧抓着他另一只手,嗓音沙磁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柔声道:“嗯,晚上见,哥。”   进了校园,黎澈那颗飞扬的心脏依旧飘着,半天不见平稳,哥这个字让他说出来,总带着不可控的魔力。   他嘴角挂着分外轻快的笑意一路上了楼,早自习刚结束的黎泽跟在隋岚屁股后面递水,嘴里不干不净地念叨:“你他妈差不多得了,上周五的事记仇记到现在?”   “我那是记仇吗?我那是意识到了咱们友谊的边界。”   隋岚爽朗的声音一落,黎泽一巴掌呼到他的脑后:“边你个大鹅腿!不就是游乐园,去,这周就去,咱们市六个游乐园你必须跟老子挨个去一遍!”   “不去,眼看期末了谁他妈跟你游乐园。”隋岚不客气地抽过黎泽手里的饮料,一把跨上他的后颈就要将人按到地面,朝气蓬勃的早晨在看到楼梯上慢悠悠走上来的黎澈时戛然而止,两个男生直腰立定,隋岚懊恼地扒拉了几下虚无的刘海。   “会议室在五楼。”黎泽尴尬地清嗓,眼见着黎澈身后又走上来一个人,立刻礼貌打招呼:“阿姨好。”   “诶,阿泽好呀。”温柔的女声从背后传来,黎澈回头,侧身让路。   “您好。”隋岚的妈妈似乎对黎澈印象不错,笑得格外和善,看得一旁的儿子直扁嘴。   “您好。”黎澈点了点头,客气回话。   两人并行上楼,转身走上四楼前隋岚的妈妈嘱咐一句:“老实学习,别给我搞事情。”   “知道了。”隋岚皱起鼻子敷衍回答,随手跨住黎泽就往教室避难。   “黎澈?”温柔却带着十足中气的女声从旁叫住正要上楼的黎澈,他停下脚步看过去,惊讶道:“高诗?”   个子不高的女生扬起一弯爽朗的笑意,却遮不住眉眼间的憔悴,“真是你啊,好久不见。”   黎澈轻笑:“好久不见,你……在这是?”   “我回来当老师了,教生物。”她手里还捏着练习册和一沓卷子,瞧见一旁的黎泽和隋岚,随手递过去:“正好你俩在这,进去把卷子发了。”   黎泽懵逼地接过东西,回头看看亲哥。   高诗瞧瞧黎泽,又瞧瞧黎澈,似是恍然大悟:“你们是亲戚?”   黎澈笑着从刚迈上的两级台阶上下来,“我弟。”   “我还说呢,长这么像,之前以为是巧合,你不知道,刚接他们班瞧见他的时候给我吓一跳。”她眼眸中带着些怀念,复又上下看了看黎澈,揶揄道:“你是不是吃防腐剂了?怎么还那样?”   “你也一样,没怎么变。”黎澈难得有耐心,没有敷衍过去。   “拉倒吧,三十了,说这话你也不怕咬了舌头。”她看看时间又看看等着黎澈一同上楼的隋岚妈妈,“你忙吧,我这也快上课了,回头再聊。”   “行。”黎澈刚要转身,高诗又叫住她,有些犹豫地问:“你现在……和黄铭丰还有联系吗?”   黎澈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严肃起来,正色问:“需要帮忙?”   高诗无奈苦笑:“你也太聪明了。”   ……   “先上这些吧。”黄铭丰将菜单递交给服务员,兀自倒了一杯啤酒,瞟着对面杯里黑漆漆的酸梅汤无语至极。   他晃晃手里剩下一半的绿玻璃瓶,“真不喝?”   “真不喝。”黎澈毫不犹豫拒绝,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怡然自得地小口喝着甜丝丝的消暑饮料。   “毛病。”黄铭丰不屑撇嘴,十分不忿地一口喝下大半杯。   黎澈:“开车喝什么酒。”   单位离火锅店几步远的黄铭丰摸摸头:“哦对,我给忘了,我这脑子现在是越忙越完蛋。”   黎澈笑眯眯道:“不忙的时候也挺完蛋。”   “啧。”对面的人不满皱眉,桌下也不客气地伸出脏鞋,黎澈对兄弟的习性了如指掌,黄铭丰不出意外踢了个空。   “我问你个问题。”黎澈收敛起嚣张讨打的气势,说:“你说情侣之间,接吻这种接触没问题,但就是不能有下一步动作,会是什么原因?会和小朋友的经历有关吗?”   黄铭丰夹着小菜的手一顿,难以置信道:“老子为了个案子五天没回家,现在好不容易收尾了出来和兄弟放松放松,你他妈跟我秀来了?!”   “车里有条新烟。”   “你说。”   黄铭丰立刻坐好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可还不待黎澈开口他忽然反应过来:“不是你等会儿,小朋友?多小?”   黎澈:“十九。”   黄警官只知道黎澈在追人的路上异常顺畅,却不知道目标人物的具体信息,他震惊道:“十九?!差十岁?”   黎澈点头,喝了口饮料有点心虚道:“也没差太多吧。”   “多少是多你告诉我。”黄铭丰将见底的酒杯倒满,似是又回忆起什么:“我说你这段时间生活作息这么规律呢,晚上叫你电话都打不通,合着你这是处了个小对象悬崖勒马开始养生了是吧?”   黎澈不慌不忙道:“嗯,为了让一段感情长久总得尽力做到最好,我得负责任。”   “别他妈影射我。”   桌底再次暗流涌动,黄警官两次奇袭失败,对着敌人翻了个白眼。   “不好意思啊,路上太堵了。”高诗跟着服务员找到座位,见两人已经开始喝酒抱歉地笑笑。   “没事儿,晚高峰,正常。”黄铭丰嫌弃的神色瞬间收回,客气道:“好久不见啊。”   高诗:“好久不见。”   唐忍的下班时间完美滞后晚高峰两个多小时,理应路途通畅交通便捷,但即便这样他的男朋友兼老板也依旧每晚准时抵达门口,活脱脱一个专属司机。   唐忍锁上门,果不其然见到熟悉的车,他眼含笑意坐上副驾,系着安全带刚要说话便觉得身后有人,他一回头,一男一女,一个温柔微笑,一个好奇挑眉。   他看向黎澈,黎澈笑着道:“高中同学,这是高诗,这是黄铭丰。”他简单介绍后,对着后面两人说:“我男朋友,唐忍。”   他男朋友眼神一顿,看向坦坦荡荡的黎澈,四目相对,黎澈勾着唇无声地摆了个口型:“男朋友。”唐忍控制不住心头的暖流,连带着也笑了笑。   后排座椅的乘客热情打招呼,他连忙礼貌回应:“你们好。”   黎澈起车,“先送他们回家。”   “好。”唐忍安静坐正,他不擅交际,这种和男朋友的朋友共乘一车的情景他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不过好在,有黄铭丰的地方一般都免不了有些聒噪。   “嘶,咱就说这副驾怎么死活不让坐呢。”他意有所指地嘟囔着,常年练就的底气让他的声音带着些沉稳。   “嗯,是专属座椅。”高诗笑眼弯起,适时接话,毕竟是老师,吐字清晰音色清亮。   “还怪有原则的。”   “那肯定的,毕竟是爱人。”   “是,咱们这种过客跟人家没法比。”   “真的很般配,气质很相似,一看就是一路人。”   “哎,可惜了,挺好个小朋友跟这么个人处。”   两人一唱一和,说得唐忍耳朵逐渐升温,“爱人”两个字更是叫他心跳都略过几拍,单曲循环似的在脑中不停重播。   爱人,他是黎澈的爱人。 第34章   高诗先下车,温和调节气氛的老师不在,后半程的路上几乎都是黎澈在和黄铭丰斗嘴。   “哎呀,老牛吃嫩草,啧啧啧。”   “羡慕就直说,别憋出病来。”   “呵,病了肯定也是你气的。”   “也挺好,医院护士多,估计你能喜欢。”   唐忍看了看怼人也依旧面带微笑的黎澈,感觉有点神奇。   “你也别太猖狂,咱们底儿都潮,小朋友不知道你那点事儿我可都是倒背如流。”   黄铭丰手捏命门,坐姿逐渐嚣张。   唐忍听着,还真有点好奇男朋友的底儿能有多潮。   “你背,我也听听。”黎澈浑不在意,气定神闲。   黄铭丰眼睛一亮,靠近前座饶有兴致的问向唐忍:“小朋友,你选选,看看想听哪个模块?”他一本正经掰着手指头数:“战争史,人文史,经济史,教育史。”   “选吧。”   黎澈轻笑出声,唐忍一脸莫名,黎澈看看他,跟着凑热闹:“选一个。”   唐忍唇角缓缓弯起,试探地选:“战争史?”   “诶,选得挺好,你男朋友这个战争史恐怕是最丰富的,我看这还有两条街就到了,不够我发挥啊,我给你简单总结一下。”   黄铭丰仿佛说书先生附体,说道:“你家男朋友现在看着人模人样的,以前青春期的时候,诶呦,那叫一个浑。”   “是,物以类聚。”黎澈循着熟悉的路线淡定开车,对自己的黑历史即将重见天日生不出一丝危机意识。   “这说你呢,别打岔。”黄铭丰兴致勃勃地继续道:“二十七中正门前面的顺兴大街你知道吧,当年,从街头走到街尾,谁没听过他黎澈的大名。”   “初中更邪乎,我们初中条件一般,校风一塌糊涂,那可真就是中二少年的大本营,成天拉帮结派的,现在想想真傻逼。”   黄铭丰说着说着,颇有些嫌弃地砸吧砸吧嘴,黎澈也想起那段时光,忍不住补充剧情:“黄铭丰当时加入了一个青山会,他们的俱乐部在一个网吧楼上的废弃小超市里,超市叫青山杂货。”   “然后这个逼把我们会长按在地上摩擦,耳朵现在还有块疤。”黄警官笑笑,摸摸头顶,“黎澈打架是真狠,他这种的要是放到现在肯定得被揪去备案。”   黎澈:“年纪小,下手不知道轻重。”他顿了顿,“你还跟宋礼仁联系吗?”   黄铭丰点头:“偶尔吧,他去年结婚我去随了个礼,吃饭的时候还跟我说呢,看见你就耳朵疼。”   车缓缓停下,黄铭丰看向车外,“啧,就怪你打岔,没说完。”他拍拍唐忍肩膀爽朗道:“有机会,我再给你好好盘盘,老东西开花不容易,作为兄弟我得施施肥。”   黎澈没好气地笑骂:“你他妈给老子施过头跑了怎么办?快滚。”   黄铭丰施展不了腿脚,攥拳怼了他一下,吹着口哨下车回家。   黎澈没急着开车,偏头看着难得将好心情写到脸上的男朋友,他越过档杆握住唐忍的手摩挲几下,“以前确实底儿潮,你还想知道什么,我给你讲,别听他在那乱起哄。”   唐忍反手将黎澈的手收进掌心,十指相扣,眼眸碎光微烁,“你从初中考到二十七中,难吗?”   黎澈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不过他的初中和高中之间的差距恐怕还真不是一句两句能概括得了的,他和黄铭丰考进省重点高中之后,学校将两人作为宣传典型十年,据说现在还在大厅挂着海报。   他想了想,温声说:“说实话,不难。”他扬起一道吊儿郎当的微笑,却带着绝对的自信:“你男朋友走的是天赋路线,老天爷赏饭吃。”   唐忍垂眸轻笑,黎澈又说:“不过考大学就没那么轻松了。”毕竟是高考,老天爷赏的饭还没有喂到嘴边的地步。   “为什么打架?”唐忍修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他重新望向男朋友,眼中隐着些黎澈看不懂的情绪。   “这就不是我狡辩找借口了,几乎每次都是别人找事,我反思了一下,可能是脸长得太好。”黎澈不甚正经地回答,眼神却像是被唐忍的眸子吸住一般,克制不住地想看得更深。   “是很好。”唐忍也不避讳地用两只黑漆漆泛着暗光的瞳仁描绘着男朋友的脸,从轮廓到细节,一点点一笔笔,一处不放过,就连他鬓角旁一颗淡棕色的痣都被他仔细地扫过。   “在想什么?”黎澈磁声问着,低低的,却在车厢里荡起一片说不出的浓度。   唐忍愣了愣,黎澈追问:“看你的眼神,感觉你在想一些我会非常感兴趣的东西,在想什么?”   面对小朋友深渊牢笼似的眸子,黎澈从最开始的心颤紧张适应到享受好奇,甚至有些上瘾。   唐忍眸色更深一度,喉结滑动,却没回答。   黎澈回想起黄铭丰给他提供的思路,感觉现在时机正好,他向侧探身,抽回被焐得发热的手,指尖抚上唐忍的耳根斟酌措辞,道:“你是不是,柏拉图啊?”   问出口后黎澈的三尺脸皮竟是有点升温,这问题就显得他像个是什么饥丨渴难丨耐的老变丨态,他刚想后悔地转移话题,就见唐忍本是化不开墨色的眼珠染上些纯净的疑惑:“什么是柏拉图?”   黎澈一怔,那点稀薄的懊恼瞬间清零,街痞笑容上扬,饶有兴味地解释:“就是有那么一类人,谈恋爱只谈精神。”他手指沿着唐忍下颌骨描摩,沉声补充:“不谈肉丨体。”   灰姑娘钟声为信十二点跑路,小糖人升旗为号撩完就走,种种迹象,很难不将他往柏拉图上对号入座。   手中冰凉的耳垂一点点上了热度,肉眼可见的红愈见加深。   “我不是。”唐忍顿了顿,对方指尖的触感激得他头皮发麻,他抓下作乱的手,低沉的嗓音在车内转旋:“我不是柏拉图。”   “我只是……不想弄脏你。”这句话说得很轻,沉闷小心,藏着些不易察觉的烦乱。   黎澈心脏猛地一跳,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天发言。   确实不得了,确实惊天动地,他不住地扫描着小朋友的神色,十分难以置信。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咬牙切齿格外明显。   唐忍愣了愣,循着男朋友的提问仔细思考几秒,随即,两片耳朵全部染色,均匀且迅速,饱和度还挺高。   “我。”他张张口,感觉越描越……越黄。   “我不是那个意思。”唐忍舔了舔唇,下意识自我反问:那是什么意思?   他该怎么解释?   “那是什么意思?”黎澈挑眉,心里痒得难受。   “是……”唐忍脑中一片空白,眼见着黎澈眉眼渐凝,凝的还是令他脊背酥僵的色彩,他忽然不想解释那么多了。   反正都一样,无论是哪种原因他都只是单纯地不想弄脏这么美好的人。   但现在,他盯着黎澈毫不顾忌的神色,心底里那种本就不容易控制的放肆再次节节攀升。   是想弄脏的,用自己这双肮脏的手,一块块的,不错过一处地方的,弄脏。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直接探身凑过去钳住邪笑着的唇,双手近乎虔诚地触上他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污染他。   黎澈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地亲上来,亲得还格外深情温柔,不知所措转瞬即逝,反客为主他不行,欣然享受还是很轻松的。   年纪大了,真就不太招架得住这种又乖又莽的小狼狗。   嘴上否认自己是柏拉图,行为举止却依旧没有丝毫进展。   一吻暂歇,黎澈无奈地抿了抿发麻的唇,挂着平复不下去的微笑开着车。   可能年纪小吧。   纯是纯,就是太诚实,诚实得有点野。   天然野,挺致命的。   黎澈单手撑着车窗边缘摸摸额角,心跳迟迟缓不过劲儿来。   究竟是不是柏拉图黎澈已经有数了,这个野法,柏拉图一派不会承认这种成员。   黎澈猜不出他口中的脏到底是哪一层,结合之前的异常,他脑中那阵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始终散不干净。   其实黎澈宁愿唐忍是柏拉图,省得他东猜西想得不出一个能令他安心的结论。   他只要一闲下来就会自己胡乱琢磨,却总是思考不出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去跟小糖人认真谈谈,怕他珍视的人多想,怕他用心惯着的人后退甚至离开。   但黎澈没想到,答案来得这么快,这么疼。   这天他照常在单位忙着辉州店铺的沟通,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儿,铃声再次响起,他心里有点燥,看看来显,意外地点下接听。   “大白天的,有事儿?”   电话另一边十分吵闹,混乱争吵夹杂着,黄铭丰的声音穿透力很强,清晰地传达进他的耳朵:“二十七中那家店,来一趟,你家小朋友可能需要你哄哄。”   黎澈眉头一皱,起身直接拿起外套,问:“什么意思?怎么回事儿?”   黄铭丰笑了一声,语气却很严肃:“我光说你打架狠,你的男朋友可能比你还狠,还真他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第35章   很平常的一天,外面大雪,客流稀疏,午高峰也没有以往忙碌。   唐忍顶着大雪去送了两次外卖,进门时头顶已经湿透,他正草率地擦着头发,门口迎来一个急匆匆的身影。   他看着高诗焦急的面容顿了顿,礼貌打招呼:“你好。”   高诗一愣,勉强牵出一个微笑点点头:“你好,你在这工作?”她没心思琢磨唐忍怎么在黎澈的店里的打工,甚至根本没考虑到这里是黎澈的店面。   唐忍见她神情不对,只快速应了一声。   高诗没再继续聊,向屋里张望一圈找到熟悉的却让她厌恶的身影。   她看看手机界面上黄铭丰回复的“马上就到”,心里算是安定几分,缓了口气坐到那几个人对面。   唐忍没再继续收拾自己,他瞧着高诗一副万分警惕的样子心里直觉不妙,只洗了手便接手屋里的送餐工作。   高诗低声道:“你来这干什么?!”   她对面坐着三个男人,一个穿着皮衣,一个穿着不怎么干净的黑色羽绒服,另一个穿着袖口发亮的军绿色棉袄。   皮衣男人吊儿郎当地捏着筷子夹起一口小菜,唇边胡子长长短短看着十分邋遢,他长得和高诗有几分相似,却带着体虚无力的流氓气,肉眼可见的不是好人。   “现在找你要点钱,挺费劲啊。”他勾唇露出微微泛青的牙,声音低沉沙哑。   “妈走之前把钱都给你了,你还想干什么?!”高诗像是怕被人听见,极力克制音量,却忍不住心里的歇斯底里。   男人抬起筷子虚空点了点她,笑意一秒消失,沉出那张高诗从小就噩梦连连的嘴脸:“给脸不要,我好好说话你不听,还是得动手。”   高诗双手发抖,看看两个陌生的面孔,语丝细颤:“你想要房子?我说了会给你!你不配合办手续我怎么给你!”   军绿色棉袄的人轻笑,笑得她脊背一僵,皮衣男人又说:“房子得要,但还有个事儿。”他摆出一副好商量的神态,说:“哥儿几个想做点小买卖,差点钱,你一个省重点的老师肯定不差数吧?出点,算你入股。”   高诗气笑了。   这个哥哥从小就被妈妈爸爸惯得没有人样,家里重男轻女,她除了挨累还要偷偷挨打,她哥哥高桦总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揪着她出气,她把自己受的苦告诉父母,他们最终也只会出口简单教训,结果换来的便会是更严重的打骂。   高中她考上了二十七中,本以为自己的人生总算有点盼头了,可偏偏他哥上的就是隔壁的十六中,还是能照样找到她,折磨她。   如果不是那天黎澈和黄铭丰常去的网吧停电,她可能会被打昏在冰冷的小巷里。   他哥哥很怕黎澈,高中三年,她借着黎澈和黄铭丰的名字过得无比顺畅,可毕了业,她才知道自己根本逃不出他的魔爪,只要父母一天护着这个混蛋,她就一天不得消停。   老人相继离世的这几年她心里隐隐松了口气,一边暗骂自己龌龊不孝,一边忍不住庆幸这一切终于迎来解脱。   结果这个人,就像是一个永远不会死的恶鬼。   “入股。”她低头喃喃,“是不是要一直入你的股?每个月入一次,入到你死为止?”   高桦摔了筷子,吓得高诗一抖,“呵,当了老师嘴皮子利索了呀。”他看看身边两个兄弟,幽幽地说:“你单位就在对面,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二十七中这种地方,我估计对老师要求挺高的吧。”   高诗眼泪已经在眼底打转。   无数次了,她恨不得跟这个狗屎同归于尽。   “诶!开黑呢?带上老子。”一个穿着十六中校服的学生端着碗蹭到他们隔壁桌也穿着校服的同学身边,几个人正激情排位,嫌弃挤过来的人碍事,抬起手肘怼了一把,“滚,等下一局。”   结果可能是力道用猛了,那男生手里碗没端住,结结实实打翻在羽绒服男人的衣服裤子上,刚出锅的粉,又辣又烫。   “哎呦!对不起对不起。”男生吓得连忙起身,抽出一堆纸就开始手忙脚乱给他擦衣服,其他正玩游戏的人也愣了,男人一把揪起男生的领子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他妈的手不想要了是不是?!”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男生似是还没回神,他身后的同学却拍下手机直接暴起:“操!他都道歉了你他妈上来就打人?”   两桌子人同时起身,本就人不多的店里顿时鸦雀无声。   易萍吓得怔住,想上前劝说几句缓和缓和气氛,高诗先一步扒住那人的手,“他一个学生你动手干什么?!他又不是故意的!”她力气小,干扒拉不见人松手,男生的脸已经红肿起来,她偏头看过去,竟是在他耳边看到了血,“你松手!这孩子耳朵都流血了!”   “滚你妈的。”男人抬脚将高诗踢倒在地,她坐趴在汤水上,磕得胯骨生疼。   唐忍两步走过来一把将高诗架起,单手攥住男人揪着学生的手,面色前所未有的危沉,“松手。”声音暗磁,带着化不开凉意。   “你也滚……操!”男人嚣张的姿态戛然而止,他惊呼着松开拳头,惊讶地看着不动声色的唐忍。   唐忍抓着男人的拇指以一种无法反抗的力道向外侧强掰,男人疼得不自觉松手,学生得救,脱力地后坐,被同学适时接住。   “我没跟你商量,要闹事出去,别在店里。”他言语中没有过多波动,眼神却冰冷得令人头皮发麻。   他手上用力,在男人的低嚎中松开,低头看看坐在椅子上惊愕的高诗,又抬头对他们说:“不走就马上报警。”   “报你妈的警!”羽绒服男人直起身,一时间怒火上头,全然不顾这是公共场所,扬起拳头冲着唐忍的脸颊砸了过去。   唐忍轻松躲开,本没打算还手,但高桦却忽然掀了桌子,瓶瓶罐罐打碎在地,巨响吓得周围食客纷纷躲开,有几人甚至跑到了店外。   一瞬间,一股猛烈的怒火拱上头顶,让他根本来不及压制。   这是黎澈的店,这些人在黎澈的店里闹事砸坏黎澈的东西,客人离开,受影响的还是黎澈的生意。   黎澈黎澈,满脑子都是黎澈。   操。   唐忍躲过又一个毫无章法的拳头,大手直接按住男人的脸将人猛地贯倒,“咚”的一声,头撞地面的声音异常清晰。另两人正要上前,唐忍先一步走过去突然掐住高桦的脖子将人压得后仰,一拳拳打在他的脸上,高桦被打得头嗡嗡作响,双手胡乱挣扎,嘴里呜咽不出完整的腔调。   “唐忍!”黄铭丰进门就看见这个场面,屋里人仰马翻混乱一片,地上趟着个摇头晃脑哼哼呀呀还有口气的黑色羽绒服男人,唐忍手里掐着一个站都站不住的皮衣男人,另一个身着军绿色棉袄的人想趁机踹他一脚,却被唐忍推过去的队友砸倒,随即便被抓住额头,“咚咚”两声,头磕墙跟头磕地的声音还是有些区别的,那人当场头晕目眩。   唐忍整个人散发着不正常的从容和凶狠,一拳拳一下下,看着像是想取人性命一般地决绝。   黄铭丰立刻将人揽住拽到一边,“你干什么?!”他看着小朋友狠戾的眸子心里一惊,锤了锤他的胸口,“你冷静点儿!”   唐忍一怔,像是回过神一般看看熟悉的人脸,前几天还和善着给自己讲故事的黄警官现在异常严肃,眸子里甚至带着些威严的警惕。   他低头看看破皮的手背骨节,看看屋里躺倒的三个人,又看看惊得说不出话的高诗和一桌躲得远远的高中生,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刹那间,一股格外冰凉的血顺着头顶倾泻而下。   长这么大,他还没有这么绝望过。   黎澈赶来时屋里的桌子刚被扶起来,黄铭丰的同事守着三个哼哼唧唧的大男人等着救护车,高诗哭得哽咽。   “对不起,都是我……”黎澈打断她,拍了拍她的肩膀,问向黄铭丰:“人呢?”   黄铭丰冲着休息室抬抬下巴,“不太对劲,你快去看看吧。”   黎澈心里七上八下,两步走到门前按下把手,却推不动。   他敲敲门,低声叫着里面的人:“唐忍。”   屋里的人脊背一僵,嘴里叼着的烟隐隐抖动着,他取下来捏在手里,另一只手遮上眼睛藏去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悲伤。   “开开门,唐忍。”黎澈又敲了几下,听不见里面的动静,他走到前台从抽屉里翻出钥匙,再次回到门前说:“你不开我进去了?”   唐忍死死咬着烟嘴双手抱着头,脑中一片混乱,门外的声音透过门板有些发闷,他现在就像是个死机的过时处理器,完全做不到冷静思考,他心烦意乱地咬紧牙关,从嘴中抽出燃着的烟,送到肋骨边。   “咔哒”一声,昏暗的休息室刺进一道光,直直打在唐忍落寞的身影上。   黎澈走进门,一眼便看见唐忍戳在肋骨上的白色烟杆。肌肉条理分明的肋侧上,稀松分散着三四个圆形的暗沉伤疤,大小相同,凹凸不平。   唐忍抬头,脑子疼得额角青筋鼓动,他眼眶干涸却一圈腥红,瞧见光亮下那个美好的身影,他扬起嘴角扯出一个无意识的笑。   望着黎澈惊讶的眉眼,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一声“哥”卡在喉咙间死活发不出音。 第36章   内容持续更新中,敬请关注.更后请点击右上角的刷新按钮 第37章   唐毛毛揣着两只前爪窝在书桌边,双眼半眯着,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   唐忍放下笔,三道题做了半小时,状态差到极致,他第六次拿起手机看时间,十一点半。   黎澈还没回来。   今天黎澈有酒局,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晚了还没有消息。   正当他逐渐开始坐立不安时,门锁传来响动。   他起身走到门边,门一开,黎澈垂着头被一个陌生男人架着。   黎澈喝得有点多,代驾见他走路少有沿在一条直线的时候,便好心将人搀回了家。   “小糖人。”黎澈抬头,瞧见灯光下的人笑了笑,言语间满是酒气。   唐忍皱眉接住冲着自己踉跄而来的男朋友,谢过代驾便关上了门。   他架着浑身无力的黎澈走向沙发,这人却扒着他的肩膀凑到唇边,酒气浓郁的吻轻柔落下,与肩膀上力道颇重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这一吻带着十成的耐心和温和,一点也不像是酒后神志混乱下该有的体贴。   “哥?”唐忍搂着他的腰将人扶稳,疑惑地看着他迷离的眼神。   黎澈修长的睫毛上下忽闪着,他忽然挣开被困住的双手捧上唐忍的面颊,笑眯着眼一下一下轻轻地啄吻他的唇,酒气也跟着一下一下地靠近、分开,唐忍被他这样珍重的吻亲得好像也染上醉意,他趁着空闲问:“怎么了?”   唇肉分开,黎澈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埋进颈窝深吸一口气,“想你。”   “想我家小朋友。”   唐忍心头一跳,下意识回抱上去,低声问:“进屋?”   脖子上细细麻麻的啄吻扰得他后背竖起一片汗毛,他忍无可忍用力擎住黎澈瘫软的上身往房间的方向移动,怀里的人却不配合,攀着他的脖颈按上后脑便又开始瞄准那双柔软的唇作乱。   “哥。”唐忍无奈地叫他一声,实在有点招架不住他这个耍酒疯的方式。   黎澈似是有回神趋势,停下动作看着男朋友锋利的眉眼,忽然,他眉头攥紧,单手从他的脖子后面收回按上胃口,唐忍一慌,连忙扶住他:“胃疼?”   “还行。”黎澈摇摇头,说完,没忍住“嘶”了一声。   唐忍也不再多问,二话不说将人半抱起直接送到床边,刚要转身手却被拽住,黎澈歪坐着,脖颈修长,瞳仁微眯看起来不太高兴,“干嘛去?”   他愣了愣,瞧着黎澈嘟嘟囔囔的样子心底的焦急平息了几分。   唐忍耐着性子捏捏他的手:“我去给你冲药。”   黎澈小孩子似的盯着他,手指握得死紧不见松开的意思。   唐忍轻笑,另一手摸上去轻声哄:“马上回来……”话不等说完整,黎澈一个用力将人拽到近前,唐忍没有防备,顺着突如其来的发力便扑了过去。   他撑着床面看着黎澈笑眯眯的眸子,本就不平静的胸口更平添几分燥。   “喝之前吃过药了。”黎澈嗓音都带着醉醺醺的沙哑,尾音慵懒,带着笑意:“你给我买的那盒。”   他抬手捏上那个令他爱不释手的耳垂,瞟过唐忍迷雾般深不见底的神色,酒精上脑,使一个平日里堪称人精的人失去了最基本的危机意识,他继续低声自言自语:“我不应该喝这么多酒,我家小糖人不喜欢。”   他家小糖人有点分不清这人到底有几成醉意几成清醒,吐字虽然不甚清晰,却依旧逻辑饱满,唐忍撑在他耳边的手不自觉地探上去拨开他额前的一缕碎发,眸子里满是平日里不敢张扬的占有欲,隐隐匿着令人心惊的偏执。   “但是……”黎澈清亮的双眼忽然漫上悲伤,说:“我心情不好。”   唐忍怔住,垂眸看向那双眼,心尖蓦的一紧。   黎澈环上他的后颈将人按在耳边,哑着嗓子道:“我心情不好。”   唐忍缓缓攥紧拳头,抿着唇窝进温暖的肩侧,大气不敢喘一下。   真的醉了。   平时的黎澈绝不会对唐忍说这种话。   从上次休息室之后,黎澈对那根烟和他腰上的伤口只字不问,真的在耐心等待小糖人自己可以说出口的那一天,一切照旧,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除了每晚一起睡觉,他的男朋友还像以往一样,对他好得让他害怕。   腰侧那处凹凸不平的地方被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低沉的声音连带着胸腔震动传进他的胸口:“疼吗?”   唐忍头埋得更低,双手穿过黎澈的后颈将人圈在怀中,腰上的轻抚更加小心,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人有多温柔。   “很疼吧?”   唐忍紧紧咬住牙,沉默许久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疼。”   黎澈上下摸着早已结痂的伤口,轻笑着气声说:“以后不疼了。”   “以后都不会疼了。”   "嗯。"   ……   这是黎泽放假前最后一个周末。   下午约好和隋岚李垣一起复习数学,他特意起了个大早拖着收拾好的部分行李一路倒换两次公交风尘仆仆地回到家,门打开,静谧无声。   沙发上唐毛毛听见声响跳下去接客,业务熟练地在黎泽腿边环场一周,长尾巴勾连缠绕,留下一小片猫毛。   黎泽弯腰敷衍地摸了摸,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就你自己在家?”   话音刚落,他哥的房门“咔哒”弹响,唐忍睡眼惺忪地愣在原地看着同样一脸懵逼的黎泽,四目相对,一个立即清醒一个瞬间了然。   "啪啪啪。"黎泽摇着头一副异常欣慰的模样鼓起掌来,"好,太好了。"   唐忍无语地看他一眼,瞥见门口的行李箱转头轻声问:“你放假了?”说着反手关上房门。   “下周三最后一门考试。”黎泽将行李拽进客厅,问:“这回我能自己睡一个房间了吧。”   唐忍走进厨房,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和黎澈同床共枕一个多星期了,另一个房间差不多形同虚设,甚至衣服行李都陆续转移到了主卧,即将点亮最高瓦数的黎同学顺理成章的有了容身之所。   黎泽靠在厨房门边看着唐忍撕开要药袋将颗粒倒进杯里,他眉头皱了皱:“我哥犯病了?”   从前虽然不怎么见面,但黎泽对这个哥哥一直别别扭扭地在意着,黎澈胃溃疡严重的老毛病他也很清楚,只不过那时恨意蒙心,让他死要面子不闻不问,后来住在一起也没见黎澈怎么难受过。   "宿醉。"唐忍没多解释,倒上热水搅拌好,放到一边晾凉,这药闻着就难喝,他从地上的纸箱子里拿出一盒牛奶。   "哦。"黎泽心大,也不多问,瞧着唐忍将倒出来的奶送进微波炉加热,一副体贴细心的二十四孝男友形象,不免心生好奇地问:“你们这算是睡了吧?我是该叫你嫂子还是别的什么?”   “嫂子总感觉怪怪的,叫你哥……你也就比我大两岁。”   “啧,我哥也是可以,这一波算得上老牛吃嫩草了吧掐指一算差十岁呢,啧啧啧。”   唐忍神色淡漠,冷静地递给他一个手边的苹果,面无表情道:“少说话。”   黎泽扁扁嘴接过苹果,恨恨地咬了一口。   屋子里,黎澈悠悠转醒,昨晚自制力失控,借着心里积压的憋闷喝了个透彻,现在不仅头疼,还有点断片。   唐忍轻轻打开房门,见人醒了便放开手脚走进去,黎澈刚坐起身眼前就递上来一杯苦涩中带着酸的胃药。   “喝吧,你昨天喝太多酒了。”   他抬头看看神色如常的小朋友,接过来听话地喝掉,手上又被塞进来温热的牛奶。   黎澈哑着嗓子问:“我昨晚做什么了吗?”   唐忍抬眸,回答:“没有,很快就睡着了。”   “可惜了。”他喝了口奶,老神在在地抱憾:“多好的机会。”对自己十分恨铁不成钢。   唐忍垂下视线,耳尖缓慢晕染,拿出一如既往的耿直:“不用。”   黎澈看过去,“什么不用”   唐忍:“不用机会。”他食指摩挲空杯把手,沉声说:“你想,就可以。”   黎澈:“……”他咬牙切齿道:“我现在想咬你一口。”   唐忍一怔,清透的眸子带着几分认真:“行。”   “你还行?”黎澈实在受不了他这副天然纯又野而不自知的模样,“手伸过来。”   于是吃饭时,黎泽惊鸿一瞥间在唐忍的手腕上扫到一个饱满完整的牙印,他喝了口汤,小声絮叨着:“好家伙。”   今天唐忍只上半天班,周末相对空闲,他和其他员工整理好卫生便独自坐在一边看视频。   自他动手之后,店里的人对他越发话少,总是聚在一边不近不远地聊天,嘴上说着其他话题,眼睛却时不时瞄向他。从前对他颇有微词的小亮现在也不再预测他的未来职业发展了,只不过看着唐忍时的神态明显仍带着几分不服。   “诶,我那天看见老板是拉着他的手出来的啊。”   女服务员打架当日躲在角落里吓得半天缓不过神来,唐忍下手太黑,一副不给自己和敌人留后路的劲头,堪称神挡杀神,搞得那天整场冲突下来只有黄铭丰这个警察敢拦人。   不过比起拳打脚踢,手拉手给她的冲击似乎更大。   “看错了吧,老板拽他上车我倒是看见了。”主厨吃着小零食不甚在意地继续说:“小唐真挺厉害的,那天我都懵了,那种老赖子报警都难缠呢,他还敢上手。”   “可不是嘛!要是咱们都怂着后面还不知道怎么办呢,我听说天缘路那边一家面馆,就是老赖缠上报警之后遭人报复了,赔了好几万呢。”   话题渐渐转移,除了偶尔观察唐忍的女服务员没有人再关注那个不值一提的手拉手。   中午高峰结束,唐忍换好衣服径直离开,也没跟人打招呼,只对着前台的易萍说了一声便大步跨出店门,他正想转去地铁站的方向,“嘀”的一声短促的车笛叫住他的脚步。   黎澈降下车窗冲他招手,“上车。”   唐忍愣了愣,听话地坐上副驾。   “你下班了?”他扣上安全带看着黎澈笑容满面的神色,也跟着弯起唇角。   “啊,周末,下午没什么事就下班了。”黎澈看看他,问:“无尽上升电影首映,有原作者签售会,想去吗?”   唐忍一怔,心底瞬间翻涌起滚烫的热意。   他很在意的那个角色,佟鸣,上个月被作者画活了,那个凶神恶煞的人再次回归主角团,唐忍晚上就又开始捡起这部漫画补剧情。   前几天睡前被黎澈看到,这人只不过随口问了几句,唐忍没想到他竟是全都放进了心里。   黎澈揪下他头侧不知道哪粘的毛毛,“去吧,票都买了,下午没什么事了吧?”   他也是才知道这部片还有个首映礼,电影随时能看,作者亲签可不太容易遇到,他费了点力气买到两张票,想和男朋友来个突发奇想的约会。   “没有。”唐忍握住要收回的手,对上黎澈挑起眉的目光,低声申请:“想亲你。”   黎澈轻笑,另一手冲他招了招,自己也主动靠近几寸。   “想亲就亲,我不同意你就不亲了?”   唇肉近在咫尺,唐忍垂眸描绘着那个诱人的轮廓,心中响起他自己深渊般的声音:你不可以不同意。 第38章   “凭票入场,有序排队!”工作人员在会场门口声嘶力竭地一遍遍组织秩序,保安围在门口,阻拦没买到票等着偶像入场的粉丝。   “这么热闹。”黎澈兜里揣着唐忍的手走到门前,被这火热的氛围吓得脚步顿了顿。   “余清严会来。”唐忍指向旁边一幅硕大的海报,解答了二人心中的疑惑。   余清严,顶级流量小生,今年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接了《无限上升》这部粉丝基础雄厚的商业大IP,势必要尽力宣传。   “怪不得。”他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门口的检票员扫了一下,放他们顺利通行。   唐忍瞧着门口手举灯牌看似拥挤实则井然有序的粉丝群体,纳闷问男朋友:“这么火你怎么买到票的?”   黎澈眉眼一怔,含糊道:“哦,找朋友买的。”   为了这两张票他花了不少钱,那个数额让小糖人知道估计会让他有心理压力。财大气粗的黎老板不了解行情,还以为这种电影首映礼加上原著签售会就这么贵,大手一挥直接付款,没想到竟是有明星加持。   距离首映礼开始还有三个小时,签售已经如火如荼,长长的队伍从作者的桌前排起了蛇形长龙。   唐忍拿着黎澈去买来的最新一册漫画本,翻开看了看,一打开就是佟鸣那张阴沉冷血的脸,下巴上一条长长的疤痕十分突兀,旁边的台词气泡里写着一句话:“希望?人生要是真有那么多希望……”下一格分镜里对焦的是他满是伤疤的手腕和小臂,并一句加粗的台词:“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章是最新发售的特刊,出版独家,比网络上快了一个进度,说是这周末会上线漫画平台,所以唐忍根本没有看过,他盯着这两页漫画神色不明。   黎澈偏头看过去扫了一眼,他落下的进度可不是一点半点,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这个无限的世界是什么基本构成,他问:“什么意思?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无限世界?”   唐忍抬头看向黎澈的眼睛,又垂下来看着漫画,说:“他们都是自杀的人,无限世界,就是无间地狱。”   黎澈心里猛地一颤,自杀两个字仿佛两把钢刀毫无防备地戳进他的胸口,三四块凹陷的渗人伤疤再次跃然脑中,一股没由来的紧张迅速揪紧他的神经。   他没再说话,而是拽着唐忍手捏在掌心里摩挲,小朋友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安,沉声叫:“哥。”   黎澈看过去,望进一双探不见底的眼,像是一对旋涡,搅动着将他越送越深。   “我不会。”   不会走上黎澈担心的那条路。   从小到大他想都没想过送给自己一个那样的结局,他妈妈说过,人活着总有天亮的一天,看不到就自己放弃了,不值。   他想去看看带着光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哪怕只是一瞬间,哪怕会消失。   黎澈沉默地看他许久,然后轻笑一下,像是从那双黑漆漆的眼珠里确认到什么一般松了口气,提起手腕亲亲被自己攥得发热的手背。   画家签名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两人排了接近四十分钟,竟是从队尾一步步走到了桌边,回头再一看,身后又是一片没有尽头的人海。   “您好。”漫画家头发有些自然卷,看着温和平静,与本人的画风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他的故事无情冷漠,线条硬朗流畅,从剧情到设定都透着一股刀锋般的利落和干脆,可真人却像是一个写抒情散文的诗人。   “您好。”唐忍将书递过去,看着画家翻开扉页签上自己的名字,以为结束时正要伸手拿书,桌前的人仰起头笑笑:“有特签要求吗?”   唐忍一愣,略作思考回答道:“破晓。”   画家也怔了怔,随即笑着点下头,在签名上面写了两个漂亮飘逸的字——破晓。   拿到特签,黎澈瞧着唐忍回顾扉页时忽闪的睫毛,终于是从这个十九岁男生身上看到几秒符合年龄的轻快,不过也是转瞬即逝,双眸没能水亮多久便又恢复以往的沉稳深邃。   他笑了笑摸上唐忍圆润的后脑,爱不释手地安抚几下,唐忍侧头看他,一副任人摸毛的顺从样子,仿佛一只安静的大型犬。   “吃点东西?”首映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他们两个都对明星没什么太大兴趣,耐不住性子候着那些人出场。   “好。”   会场就是一个电影院,这一整层楼除了影院还有各色美食,他们不紧不慢溜达一圈,选中一家相对人少不用排队的炒菜,不过看那价值不菲的装修和鹤立鸡群的氛围,人少的原因不言而喻。   他们被引进一个半环形卡座,唐仍刚想坐到外围椅子上便被男朋友一把拉进柔软的沙发里,紧挨着坐才是情侣出门吃饭该有的正确入席姿势。   “椅子硬。”黎澈接过服务员送来的热毛巾,抓起小朋友的手一根根仔细的擦着。   “嗯。”唐忍长睫低垂,神情温柔地盯着黎澈耐心的动作,宽阔劲硕的脊背竟是透着一丝淡淡的乖巧。   黎澈早已精准掌握唐忍的喜好,扫码点餐,轻松点了几下,没有一道菜是他家小糖人不爱吃的。等待送餐的间隙,服务员送来水果拼盘和开胃坚果。   “吃吗?”黎澈叉起苹果举在半空,小朋友不爱吃苹果,他也就是象征性问问。   果然,唐忍摇摇头,轻声说:“你吃吧。”   “有包厢吗?”门口走进三四个人,唐忍的方向恰好面向着他们,其中一人与他四目相对,两人双双皱起眉头。   秦炀看着那个一面之缘脾气不好的小服务员,想起黎澈那天在店里对这人的特别态度,本是高昂的心情瞬间下沉,待他瞧见唐忍身边的侧脸时,胸口的浊气更是一落千丈。   唐忍上一秒还柔情似水的眸子瞬间蒙上冰冷的光,像是观察猎物的野兽一般目不转睛地用眼神咬住那个面色不善的人。   “有的,几位里面请。”引导服务员恭敬地将他们引入包厢的位置,恰巧要经过黎澈所在的这片卡座区。   黎澈闻声,刚要抬头看过去,唐忍忽然叫住他:“哥。”   注意力被拉回,他偏头看向男朋友,还不等问出口,嘴唇便被带着茶香的软肉贴住,他意外地挑挑眉,却没躲开,反而扬起唇角配合着,细软的舌尖敲上唇峰,他就非常惯毛病地松开缝隙任由小朋友在公共场合胡闹。   唐忍也没太过分,点到即止的吻却勾起更多隔靴搔痒的意味,亲得不透彻,反而撩起一把抓心挠肝的火。   黎澈微喘着气,垂下眼看向他半张的唇,气声问:“这么突然?干嘛?”   皓齿间探出粉红的舌,舔上被自己故意咬出颜色的下唇,黎澈听着自己的小男朋友说:“想尝尝苹果。”   他嘴角弯起,逐渐染上痞气:“好吃吗?”   唐忍抿唇,耳尖后知后觉地开始冲血,略感心虚地说:“好吃。”   “尝够了吗?”   “……”唐忍犹豫片刻,老实地说出真心话:“没有。”   紧接着他又道:“回家,回家再尝。”   “行。”黎澈勾着嘴角饶有兴致地同意下来,“回家好好尝尝。”   黎澈以为这只是小狼狗突如其来的野性,他并不知道,几分钟前从他们桌前经过的秦炀牙齿咬得有多紧。   无尽上升是秦炀公司最近最大的IP,他作为主管营销的高层受邀参加首映礼,被同行叫来吃饭,却每吃一筷子都觉得恶心。   他心绪黑沉如墨,面上却依旧能维持着客套和标准的社交微笑,应付了一个小时终于赶到会场,果不其然,见到了排队检票入场的两个身影。   看着黎澈那副说说笑笑极其温柔的眉眼,他像是被钉在原地一般,一股少有的怒意卷上心头。   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唐忍总是能在这茫茫的人头攒动中准确无误地看见那张令他厌恶的脸,四目再次相对,秦炀攥紧裤兜里的拳头。   唐忍收回冷漠的眸子低头握上男朋友温热的手,黎澈自然而然地张开手指与他十指交握,一如平时一般习以为常。   “秦总,入场了。”秦炀的助理靠近他的耳边说着,他敷衍点头,盯着黎澈丝毫不见回头的身影,转身从后台入场。   进入放映厅,大屏幕前摆着一排红绒布面的桌子,下面一大堆记者候场,摄像头像小炮筒一般对准台面,后排座椅上都是举着灯牌或者横幅的小姑娘,偶尔也有小伙子。   两人穿梭在躁动的人群间找到自己的座位,刚要坐下,旁边兴奋得叽叽喳喳的女生忽然凑近对黎澈说:“那个,不好意思,请问能换个座位吗?我的位置在下面一排,我想和姐妹挨着。”   黎澈抬头,近距离美颜暴击看得女生怔住了神,他礼貌假笑:“不好意思,我想和我男朋友挨着,你找别人吧。”说完,大咧咧坐到位置上,顺便替还没反应过来的男朋友把椅子按了下去。   “哦,好。”女孩儿半晌没能回魂,机械地点头走回到姐妹身边,另一个女生在他耳边激动地说着偶像的话题,女孩儿似是电信号终于在反射弧上运行一周回到正位,猛地抓住朋友的手腕,吓得女孩儿一呆:“怎么了?!”   “卧槽,男朋友。”   她借着姐妹遮挡悄咪咪露出一只眼睛看向那两个人,只见黎澈正将自己喝过一口的饮料送到唐忍唇边,唐忍没犹豫直接咬上吸管,然后平淡点评:“好喝。”黎澈轻笑,沾下他嘴边的薯条酱汁径直送到舌前舔掉,千真万确是一对甜蜜美男情侣。   “好配哦。”女生扒着摸不着头脑的姐妹星星眼闪烁地偷摸观察,不禁扬起一弯姨母般的微笑,这一刻,还没出场的偶像可以先放一放。 第39章   无尽上升的电影为了过审,对原著许多丧心病狂的剧情做出大幅度和谐,就连世界观的地狱设定也改成普罗大众的梦境奇遇,于是不出意外地收获一片骂声。   观众反响剧烈,票房虽高但口碑坠崖,要不了几天这种持续看涨的票房盛景便会一落千丈。   连黎澈这种只看过原著一小部分的人在观影后都会从心底发出一阵疑问:这到底和无尽上升有几毛钱的关系?   周末,全家人悠闲在家,黎泽彻底放假,昨晚打游戏打到半夜两点,还非要拉着唐忍,小朋友作息规律,现在吃过早饭,正顶着困倦迷离的眼神靠着沙发试图学习,罪魁祸首在屋里睡得昏天黑地,而黎澈这个逐渐步入养生阵列的“老年人”则精神抖擞地坐在一旁看漫画。   黎澈自从得知无尽世界代表无间地狱之后,对这部深受小糖人青睐的漫画就越发在意,尤其是那个让他从弃漫到重拾的配角,简直令他好奇不已。   他看到佟咚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砍掉眼前的幻象,眉眼中的狠劲被作者刻画的生动异常,隔着一个次元都能感受到角色心中喷涌的恨意。   黎澈皱起眉,心里有些毛躁。   佟鸣砍杀的幻觉同时也是他心中最恨的人,就是他的父亲,是这个角色一切暴力凶恶的源头。   唐忍举起的手突然松劲,手机滑落掉到沙发上,黎澈看过去,见小朋友困得眼神惺忪,不免好笑,他摸摸唐忍的头轻声说:“进屋再睡一会儿吧。”   唐忍眼底微微有些红,确实困得很难维持清醒,可他还是摇了摇头。   想和黎澈待在一起。   黎澈福至心灵,提议道:“要不躺我这睡会儿?”说着,拍上自己的大腿。   唐忍混沌的神经清晰一瞬,眼睛亮起光,沉吟几秒,他点下头:“好。”   毛绒绒的脑袋枕上黎澈不算柔软的腿面,头顶覆上温热的手掌,平静安逸的上午,他躺在男朋友的身上睡回笼觉,又开始迷迷糊糊的唐忍甚至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真实的世界,还是一场即将苏醒的梦。   黎泽睡到日上三竿,神清气爽地挠着胸口走出卧室,一打眼便见到沙发上一派祥和温馨的画面,唐忍躺在黎澈腿上面朝里睡得安安静静,黎澈手上动作轻柔地顺着他的头发,体重还算合理的唐毛毛非要窝在唐忍的脖子上睡成一长条,歪斜的脑袋甚至吐着一块粉嫩的舌头尖。   正看漫画的黎澈瞅他一眼,没说话,眼神示意饭在厨房,黎泽低低地“哦”了一声,走进洗手间。   这个家他真就显得有些多余。   屋子里安静温暖,只有黎泽在洗手间洗漱的流水声。   忽然,电话铃声打破沉寂,唐忍吓了一跳,立刻睁开眼睛。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迷迷糊糊看了眼来显,瞬间清醒。   “喂,二婶。”   他坐起身捏上鼻骨,音色微微沙哑。   “喂,唐忍啊,你现在在哪呢?”   细高的声音语速略快,凝着往日里没有的柔和,一般有求于人时唐忍才能听见这个音调。   “在家,怎么了?”他皱起眉,等着下文。   “你二叔要做手术,你家还有地方吗?我和哲瀚去你那住几天。”   唐忍沉默片刻,问:“什么手术?二叔怎么了?”   “结石,前几天腰疼,去医院一查是结石,想着去大点的医院做不是放心嘛,你有时间吗?要不来接我们一趟吧,高铁快靠站了。”   “我去接你们,但我家里不方便,手术几天?我给你们订酒店吧。”说着,他拎起睡懵了的唐毛毛放到旁边,刚穿上拖鞋,电话里的语气便降了两个梯度,上一秒高昂的兴致立即下沉,带着些怪腔怪调。   “哦,不方便啊,那不用了。大城市混得挺难的吧,我们也指不上,毕竟不是亲爹妈……你说那些干什么!”二婶炒豆子似的话被二叔浑厚的嗓音打断,紧接着便是二叔带着笑意的音色:“小忍别听你二婶瞎说,你不用来接了,小手术不打紧,你忙你的……他能有什么好忙的?!”   唐忍每每听着他们一家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抢话就觉得头疼,“在东站吧?我现在去接你们。”   电话挂断,他坐在沙发上发了两秒钟的呆才起身。   “出什么事了?家里人做手术?”   黎澈放下手机见男朋友格外明显的心烦意乱,拉住他的手。   “嗯,二叔要做结石手术。”   “我开车跟你去吧,省得病人折腾。”   黎澈也站起身,唐忍却顿了顿,说:“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黎澈一怔,瞧出他为难的神色,了然点头,“有需要帮忙的就告诉我。”   唐忍看着男朋友,心里没由来的有些难受,似是怕黎澈误会什么,他略显慌张地解释:“我不是不想让你见他们。”   黎澈看向他,见他呼吸又开始混乱连忙摸上他的后脑,笑着安抚:“我明白,没事儿。”   唐忍抓着他的手,低声道:“我二婶说话很难听。”他望进黎澈的眸子,认真地说:“我不想你听见那些话。”   他二婶从前就看不上他,要是知道他是同性恋还好说,只怕会在黎澈面前蹦出些让他忍不住暴躁的话。   黎澈心尖一缩,无奈地笑着捧上他的脸颊啄了一口,又甜又苦的小糖人可真是时时刻刻戳着他的软肋。   “好,你去吧,有问题一定告诉我。”   唐忍握上他的手轻轻“嗯”着。   “卧槽。”黎泽呼噜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洗手间,正好撞见两人缠绵的氛围,赶紧转身钻了回去。   远在几公里外正蹲家里激情游戏的隋岚收到一条消息。   黎狗:这日子太煎熬了,游学为什么不是明天,老子恨。   隋爹:?   东站,临近年关客流量逐渐增多,寒假期间也是大学生的旅游高峰期,站内的旅客多是年轻面孔三两成群,瞧着比一旁沉闷等人的十九岁男生还要朝气蓬勃。   三个人大包小裹地走出出站口,唐忍几步上前接过二婶手里的背包挎到自己身上,拎过她手里的小箱子拖着,一旁浑身轻松的堂哥唐哲瀚像个大爷似的揣着兜,好整以暇地看着大变样的唐忍。   “这不是混得挺好的嘛?壮了不少啊。”   唐忍懒得理他的阴阳怪气,问向二叔:“身体感觉怎么样?”   “没事儿,你二婶小题大做,咱市里医院就能做,她非得折腾这一趟。”   “哲瀚都给你打听好了,你别矫情那些没用的。”林书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仰头望向唐忍时带着几分嫌弃,“你家里不方便?是太小吗?我们娘俩也不怎么占地方,他这小手术就几天的功夫,住个酒店不值当的。”   “我和别人住一起,没有多余地方。”他掺着二叔的胳膊走向出租车停靠点,说:“我给你们订酒店,付过款了。”   “那也行吧。”二婶晃了晃头,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哎呀,你干什么!他在外打工本来就挺难了,回头把钱给孩子转过去。”   唐向荣气急败坏地瞪了她一眼,一提钱,林书兰不大的双眼迅速圆睁,透着尖锐的光:“几天的酒店能有多少钱,大城市打工怎么样也比咱们那挣得多吧。”   “他每个月都给家里汇款,你还让他出?”唐向荣心里泛膈应,走路不自觉加快了些。   林书兰嘟囔着:“养他这么大出点钱怎么了。”   “二叔,什么时候办理住院?”唐忍被他们吵得脑仁里嗡嗡作响,硬声转移话题,不想再多听一句争辩。   “明天一早,你不用操心了,有哲瀚呢,你该上班就去上班。”   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唐哲瀚嗤笑一声,瞟了一眼人模人样的唐忍,没说话。   ……   这一周里,唐忍每天都会跟易萍请假一小时去一趟医院。   手术进展顺利,术后恢复一切正常。但这每天仅一小时的精神冲击却能让唐忍维持一整天的疲惫感。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从前上学时的日子,为了耳根清静唐忍无所不用其极地在外面乱晃,游戏厅、打工、网吧、废弃篮球场,哪里事儿少去哪里,现在避无可避,林书兰的嗓子就像是一台永动机,能持续不断地给唐忍施加紧箍咒。   黎澈接到人时,还以为男朋友去做过什么重体力劳动,从气场到面容,疲倦得难以忽视。   他攥起男朋友的手,温声问:“累?”   唐忍靠在椅背上缓缓松了口气,“嗯,烦。”   今天他二婶又是上天入地说了一小时,声音洪亮穿透力极强,说句不太尊敬的话,有那么一秒钟他想把那张嘴缝起来。   “什么时候出院?”黎澈揉捏着他的指关节,见他这个表情,有点心疼。   “后天吧,还要看检查结果。”   他歪头看着男朋友,轻声问:“能亲一口吗?”   黎澈笑了笑:“能,亲几口都行。”   申请获得审批,小糖人凑近贴上能让他全身放松的唇肉,抿了抿,又试探着敲门。   黎澈有些无奈,小朋友每次接吻总是要循序渐进,起步轻柔,后半段又不给人喘息的机会,说他技术生疏,但经过这么多天的陪练,他已经堪称炉火纯青,说他会撩会勾,可每一步动作却都满是真诚和认真,有的时候黎澈甚至能被他亲出些虔诚的意味,莫名的叫人心底发软,忍不住地想要配合,想要接纳。   四唇分开,本就暖热的空气更是弥散开一层焦灼,唐忍再一次没克制住,亲得猛了些。他垂眸望着被自己弄得殷红的下唇,抬起拇指似是在赎罪一般揉了揉,半晌,舔舔自己的,低声问:“吃糖了?”   唇齿间渗着甜,好像是水果味的。   “嗯,烟瘾犯了。”黎澈见他原本还生无可恋的面容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眉眼间碎光熹微,明显找回了些精气神。   他禁不住轻笑起来,调侃道:“亲一亲就能让你恢复活力,充电来了?”   两人分开坐正,唐忍扣好安全带,唇角弯起,“嗯。”   黎澈:“还充吗?”说实话,充电站本人此刻有些不上不下的意犹未尽。   “回家再充。”   “回家有小灯泡。”   经他提醒唐忍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个总拉着他打游戏的灯泡,他看向黎澈单边上挑的眉毛,重新解开安全带。   黎澈痞气一笑,再次凑了过去。 第40章   今天唐忍休假,刚好唐向荣也准备出院,他吃过早饭赶到医院,五人病房里唐向荣面色微微苍白地和临床聊天,林书兰在收拾东西,唐哲瀚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刷手机。   “你家侄子来了。”   躺在床上的病友指指门口,唐向荣回头笑着埋怨道:“你说你还跑一趟干什么,我们都能办明白手续。”   “送你们去车站。”唐忍话少,动作利落地接过林书兰手头的活儿,干脆地整理起用品。   “你这个侄子好啊,真孝顺。”老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一动不动的唐哲瀚。   “养这么多年,白养的吗?”林书兰高声搭话,说完又偷瞄了一下没什么波动的唐忍。   林书兰情商向来堪忧,屋子里瞬间沉寂下来,病友也不再说话,拿起床头柜上的茶缸喝了口水。   唐哲瀚看着唐忍弓着的高壮背影,不屑地撇撇嘴。   几层之隔的住院处,黎澈拎着水果和一兜子换洗衣服敲开病房的门,里面的小警察打了声招呼便离开房间,黎澈走到屋里,看着黄铭丰挂在胸前的手臂难得没损他两句。   “衣服给你带来了,你要的充电器没找到,给你买了个新的。”   他将东西放到一边,瞅瞅兄弟吊儿郎当的模样,看来是不怎么严重。   黄铭丰工作性质摆在那,总是回不了家,于是就在黎澈那里放了一把备用钥匙,以防万一。没想到真就用上了,在自己住院不敢告诉父母的时候正好派好兄弟去给他拿点日用品。   “谢了。”黄铭丰晃着腿靠坐在床上,嘴里吃着午饭,竟是有点滋润。   “怎么搞的?”黎澈坐到一边,心中的担忧淡化不少,好整以暇地看他吃饭。   “出警,个王八犊子拒捕。”当时黑灯瞎火,他不知道那人手里拿着家伙,反应过来的时候肚子上已经被戳出了血,一个不查被推下台阶,手臂骨折,疼得差点厥过去。   黎澈听他绘声绘色地描述昨夜的惊险刺激,声音洪亮底气十足,整个人生龙活虎眉飞色舞,但见他病服松垮穿着,隐约可见身上的绷带,坐姿也有些别扭,看来还是怕疼。   “伤没事儿?”   “没事儿,不深。”   黎澈点点头,“你看看还缺什么,我再给你拿。”   “不用了,住不了几天就出去了,那案子还没完事呢,烦死了。”   黄铭丰将吃得干干净净的盒饭塞进塑料袋里,黎澈对他说:“给我吧,我出去顺手扔了,晚上再来看你。”   “你要走啊?大周末的着急干嘛去啊?”黄铭丰不客气地把垃圾递给他,又顺带将床头的橘子皮丢了进去。   “小……”小糖人叫得太顺嘴,黎澈及时收口,道:“唐忍的叔叔在楼上,今天出院,正好我去送送。”   “呦,见家长?”黄铭丰悠闲自在地靠着,抬起完好的那只手摸摸肚子,笑得有些欠打。   黎澈没理他,挥挥手:“缺什么发微信,晚上给你送来。”   关门前他又对着黄铭丰说:“消停点吧,别留病根。”   “走吧走吧。”床上的人颇为嫌弃地赶他走。   唐忍挎着大包小包走在前面,住院处的电梯一层一停,等一趟少说五分钟,还不一定有位置。   他们几个人站在旁边,唐忍看看被林书兰搀扶着的唐向荣说:“二叔,您先去旁边坐着吧,电梯很慢。”   “没事儿,不要紧,站会儿挺好的,躺好几天了。”唐向荣慈祥笑笑,站到了人流小的角落。   手机忽然震动,唐忍放下肩上的背包接起电话。   “喂,哥。”   那声音堪称百年难得一见的温和,听得唐哲瀚从短视频中抬起头看向他。   “出院了吗?”黎澈顺着楼梯间走下楼,穿梭在繁忙的大厅中走向停车场。   “没有,刚收拾好东西,怎么了?”   黎澈:“我刚才来医院看黄铭丰,现在在楼下,我送你们吧。”   唐忍一怔,礼貌关心:“黄铭丰怎么了?”   黎澈磁声说:“出警受伤了,看着还行,问题不大。”他走进露天停车位,找到自己的车,“走吗?”   唐忍看向一边的叔叔婶婶和堂哥,犹豫片刻,说:“好。”   好不容易等到电梯,一出医院大门唐哲瀚便道:“我约个车吧。”   “不用了,我朋友送我们去。”   他话音一出,三人同时看向他,唐向荣连忙道:“别麻烦你朋友了,咱们打个车直接就走了。”   “唐忍。”黎澈老远就看见男朋友,叫了一声招招手。   “他已经到了。”唐忍冲他摆手,回身说:“咱们过去吧。”   黎澈几步走上前想接过唐忍身上的东西,却被他拒绝,“我朋友,黎澈。这是我二叔二婶,这是我堂哥。”唐忍简单做过介绍,黎澈笑着打招呼:“叔叔阿姨好。”又看看神色探究的唐哲瀚,点点头:“你好。”   “诶,你好。”唐向荣不太好意思地跟他握手:“麻烦你了。”   黎澈:“没事,上车吧,外面冷。”   唐忍走到后备箱将东西放好,抬脚在车底的感应器下晃了晃,箱门自动关闭,非常熟练。   唐哲瀚平日里干正事不着调,研究车这一块却是深度广度俱全。黎澈这辆不怎么起眼的黑色座驾,朴实的车标放到路上都不会引来路人多看一眼,但却是一辆价值七十万左右的进口车,随便修个保险杠都要一笔不小的数字。   七十万,他们家全部的家当也没有这么多。   他又盯着黎澈格外出挑的容貌,眼里的好奇更深一度。   “诶,你这,自己开车的话,不如直接麻烦你把我们送回家好啦。”林书兰突兀开口,唐向荣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睛瞪得溜圆,怒气呼之欲出。   “你脑子坏了吧!家里……”他看看一旁身姿挺拔的黎澈和皱眉烦躁的唐忍,重手拽过她的衣袖低声恨恨地说:“家里你贪小便宜就算了!人家是小忍的朋友,你好意思!”   “就是因为是他朋友嘛,咱们家到这也就五十多公里,哲瀚说开车才不到一个小时啊。”   “你闭嘴!你……”   “没关系,您告诉我地址,开回去也方便,省得叔叔刚做完手术还要倒换车。”黎澈打断争吵起来的老两口,唐忍在他身边低声叫:“哥。”   黎澈轻笑,身后安抚几下他的后背,说:“走吧,上车,叔叔做副驾?前面宽敞些。”   唐向荣老脸臊得难受,不太好意思看黎澈,忙摇头:“我坐后面就行了,你送我们去车站,票都买好了。”   “票可以退嘛。”林书兰瞟一眼黎澈,语速极快地插话。   黎澈适时提醒:“先上车吧,今天温度低,叔叔注意身体。”   唐哲瀚站在侧边,视线盯着黎澈放在唐忍脊背上的手掌,隐去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探究和猜测。   唐向荣拗不过他坐上了副驾,唐忍和另外两个人挤在后排,心烦意乱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沉积。   车里十分安静,黎澈到底还是将手机定位到了他们家的城市,一路奔着高速而去,林书兰兴高采烈地催着唐哲瀚把车票退掉,随后开始将矛头对准驾驶位上的帅哥。   林书兰嘴很碎,喜欢打听别人家长里短,眼下黎澈这种外表上就一目了然的青年才俊绝对是她的重点调查对象。   “诶,小黎啊,你和唐忍是同事?”   黎澈噎住一下,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说是同事也不算,严谨地讲,应该是他老板。   正当他犹豫时,唐忍却忽然开口替他应对:“室友。”   “哦,挺好,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林书兰凑近前座扒拉着副驾的座椅,上抬的眉毛写满兴致。   “开公司。”唐忍再次代答,言简意赅绝不细谈。   黎澈听出男朋友十分不愉快的语气,无奈笑笑,默契地保持安静。   “诶呦!那好厉害的!有没有女朋友啊?”   果然,林书兰三句离不开婚恋关系,唐忍耐心告罄,音色染上些危险,沉声道:“二婶,安静会儿,影响二叔休息。”   唐向荣本就不爱听老婆子东拉西扯聊这些,立刻接话:“对,你闭嘴,我睡觉了。”   她侧眼看着面色不善的唐忍,不甚服气地翻了个白眼,却隐隐带着些惧意。   唐哲瀚斜眼瞟向唐忍僵硬的神情,敛去眼底的犹疑。   五十公里路程,高速一路顺畅,不过四十分钟车就停在了他们家小区楼下。   林书兰满意地看着车外的小区单元门,不疼不痒地说:“谢谢你啊!”   黎澈笑笑:“没事儿。”   他想帮着拎拎东西,唐忍却按住他的手,“等我一下,我送上去就下来。”   “让小黎上来坐坐!大老远地开车这么久,咋能直接就走呢。”唐向荣不满地轻拍唐忍手臂,和蔼地冲着黎澈说:“小黎啊,上来吃个饭再走,叔给你们做炖肉。”   黎澈看向唐忍刚想开口回绝,二叔立刻拉着侄子絮叨:“你着急回去干什么?今天不是休假嘛,人家大老远地开那么久车,上去歇会儿,喝口茶。”   唐忍望进男朋友温柔的眉眼,心里时紧时软,几息功夫犹豫了十几遍,终是点点头:“好。” 第41章   小区是企业家属楼,二十年前的老房子,楼梯间陈旧昏暗,混合着发霉的味道。   唐向荣热情地招待黎澈进屋,房间一眼望到头,格局狭窄采光一般,北面被一个刚盖起的中高层楼挡住,阳光刺不进来,显得屋子有些阴。   “家里小,小黎别嫌弃。”唐向荣给他翻出一双拖鞋,笑得见牙不见眼。   黎澈客气回话:“不小,很温馨。”   七十平左右的面积,确实不算小,就是客厅放了太多杂物,显得空间拥挤逼仄。   唐忍从答应让人上楼开始就有些局促,外表看不大出来,黎澈却能敏感地察觉到男朋友的小异常,他回过头借着接东西的机会擦过他的手,唐忍抬头看向他,那双温柔的眸子里满是安抚。   几人进屋,唐向荣招呼林书兰去倒茶,又让唐哲瀚去洗水果,黎澈坐在铺着老式防尘纱的沙发上,一眼便见到客厅窗台下一张窄小的单人床。   唐向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着说:“小忍以前就睡在这,家里小,没有多余房间,现在我睡在这了,老婆子嫌我打呼噜太响。”   黎澈应和地轻笑笑,笑意却止于唇边,丝毫攀不上眼底。   那是一张架子床,无论是长短还是宽窄都不够塞下一个完整的小糖人,一米八七的个子睡在上面是个什么姿势,黎澈不用想象都能跳出那个画面,那就是每晚半夜他醒来时看见的床边蜷缩着的唐忍。   这么多天他总会习惯性地醒来看一眼,顺手将边角的人捞回怀里,开始他还以为小朋友是没有安全感才会睡得那么难受,现在看,那怕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他勉强维持笑意对着摆上茶水的林书兰道谢,随即将杯子拿到嘴边掩去瞬间放平的唇角。   “你们坐,小忍你招待小黎,我去给你们做饭。”唐向荣笑呵呵地起身走向厨房,林书兰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着黎澈,眼睛闪着光。   “小黎,你的公司是做什么的?”   黎澈看看弯着长腿低头坐在身边的小糖人,向后靠坐几度,右手不动声色地放到他的腰窝处轻轻顺毛,说:“餐饮。”   “那挺赚钱的吧?”林书兰接过儿子递来的水果盘放到他们面前,瞧见唐忍那副沉闷的样子,神色升起些不喜,音色不自觉升高半调:“你和唐忍是怎么租房租到一块去的呀?”   言下之意清晰明了,一个开公司的老板和一个大学都考不上进城打工的人,不用提租房,恐怕日常的消费都不会在一个层次上。   黎澈观察着她的表情,一时间竟是有些分析不出这人是在看不起唐忍还是在怀疑自己吹牛。   唐哲瀚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眼睛划过黎澈放在唐忍身上的手,缓缓扬起意味不明的笑,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黎澈,似是想听听他会怎样回答。   “房间空闲,我看他找房子不容易,就提出合租了。”黎澈轻笑:“毕竟才十九岁就出来打工,挺难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哲瀚觉得黎澈这道微笑带着微妙的讽刺,他刚皱起眉,他妈又问:“呦,那你俩原本就认识啊?”   “是。”黎澈笑容淡淡,眉眼无波无痕,瞧得林书兰这种眼色浅的人都能意识到对方不想展开细聊,她收回前探的身子,重新审视这个收起笑眼后似乎截然不同了的青年。   “怎么认识的啊?”一直默不作声的唐哲瀚突然状似好奇地接话,他妈妈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己的儿子,不明白向来比自己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人不想多聊。   黎澈不甚友善地盯着这个看起来不比唐忍大多少的男生,他和黄铭丰有着十分相似的技能,他看人向来敏锐,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加掩饰地表现出对唐忍的厌恶和不屑,现在他这么问,纯是想找茬。   唐忍太了解堂哥了,他立刻抬起头双眼如尖刀般刺进唐哲瀚的眼睛,低沉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感觉你们俩有点奇怪。”他随随便便地语气加之不怎么端正的坐姿,看得唐忍瞬间升起一股邪火。   黎澈皱眉,林书兰这时候瞧出不对了,笑着打圆场:“哎呀,你才奇怪,说得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唐哲瀚演技上身,当即夸张地反驳:“我可不奇怪啊,我要是奇怪你得气晕过去。”   林书兰显然没听懂,黎澈却似乎抓到了点线头,他刚要开口,唐哲瀚便笑眯眯地说:“哪天我带个男朋友回家,我爸不得打死我。”   屋子里瞬间陷入死寂,唐忍心底一沉,黎澈面色立即挂了下来,林书兰还有些在状况外,但偏头一看坐得极近的两个人,脑中有什么光一闪而过。   “家里这菜太少了,我都忘了咱们出门一个多礼拜这个茬了,哲瀚啊,你下楼买点菜回来。”唐向荣走出厨房,湿漉漉的双手擦上围裙,招呼着沙发上的儿子却不见动作,“哲瀚?”   他走到客厅,还没发觉四周围僵涩的气氛。   唐哲瀚笑得仿佛一个看热闹的观众,静候演员怎么表演接下来的剧情。   “你们俩……是?”林书兰指了指唐忍,眼中漫上一层浓厚的难以置信。   “是啊,他们俩是同性恋。”唐哲瀚像是嫌力度不够,非要迫不及待地亲手挑开幕布。   “什么同性恋?说的这什么话题?”唐向荣拧起眉头,感觉他们的聊天内容不怎么健康阳光。   唐哲瀚被唐忍死死盯着,不慌不忙地调整坐姿,喝了口茶水。   从前他对这个故事很多的堂弟非常好奇,机缘巧合,他还都看过唐忍的手机,干干净净没多少软件,其他都没什么,只是一打开浏览器上面没来得及清掉的搜索界面让他兴致更加高昂——同性恋。   简单三个字,他可以联想很多。   今天见到黎澈,他的联想得到认证,唐哲瀚甚至体会到了侦探破案般的快感。   林书兰激动地和老伴说:“哲瀚说唐忍和,和他是同性恋啊。”   唐向荣愣了愣,看向面色阴沉的两个人,干笑一声:“胡扯什么呢!快下去买菜,别让人等太久。”   “我以为你小时候经历那些事之后会害怕男人呢,没想到你还能跟男的谈恋爱?”唐哲瀚笑得有些灿烂,灿烂中带着新奇。   黎澈胸口一窒,看着眼前那人眉飞色舞的样子,猛地有些克制不住汹涌升起暴怒。   “你最好闭嘴。”唐忍嗓音有些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剐出来的一般,凝着他特有的警告意味。   奈何唐哲瀚不怎么了解唐忍的某些特殊习惯,依旧自顾自开心地挑衅:“你们同性恋都这么人模人样的?”他思路再次拓展,忍不住采访黎澈:“诶,你是不是包养他啊?爽吗?还是……”   话未说完,他的脖子瞬间被一股反抗不了的力道掐住,猛烈的窒息呛得他想咳嗽,可整个脖子都在人家手里,硬是调动不了一块肌肉,紧接着,腮侧连带着牙齿被重拳砸中,一时间,他竟是疼得有些头发懵。   唐哲瀚被骤然袭上的唐忍压在地上,这人一手制住他的脖子,一手一拳拳打上他的脸颊,他费力地看睁开眼,瞧见一双令人胆寒的眸子。   唐忍想杀他。   唐哲瀚已经失去思考能力,肾上腺素后知后觉地起了作用,带动起来的却全都是极致的恐惧。   唐忍绝对想杀他。   “杀人啊!!你干什么!!”林书兰尖叫着去拉唐忍的手臂,却被他毫不费力气地甩开,眸光划过她的脸,吓得她当场愣在原地。   “唐忍!”唐向荣仍有些没跟上节奏,但自己儿子挨打他还是反应得过来的,他正要上前阻拦,黎澈先一步凑过去,轻手揽住唐忍的腰身使了个巧劲将人拖离唐哲瀚。   “唐忍。”他低声在小朋友耳边叫他的名字,唐忍像是屏蔽了一切信号的机器一般还要过去揍人,黎澈又叫:“唐忍,冷静点。”   胸口被大手轻抚着,他神志逐渐回笼,地上的堂哥几近迷离,二婶缩在一边一副要上前又不敢的样子,二叔震惊地看着他,见人分开又连忙蹲下身查看儿子的情况。   唐哲瀚无意识地摇着头,整个人千真万确地在眼冒金星,耳朵里面嗡嗡作响,那层层出来源于本能的恐惧迟迟没有退下,被亲爹碰了一下手臂便开始条件反射地胡乱挣扎。   “我怎么养你这么个白眼狼!”唐向荣慈爱了一路的嘴脸立时撕裂,看着唐忍时又惧又气,他恶狠狠地指着唐忍说:“你现在成年了!别和以前一样嚣张!”   唐忍呼吸极其不规律,喘着剧烈的粗气却一点也不像剧烈动作后的节奏,黎澈心里揪得死紧,他完全没心思关心别人放什么屁,只顾着轻声平复小糖人:“唐忍,唐忍。”   唐忍微张着嘴大口喘气,手紧紧攥住黎澈的衣襟,艰难地说:“我……”只一个字便觉得咽喉哽住,无论如何都说不出第二个字。   “放松,没事的,放松。”黎澈急得恨不能燃起火来,面上却仍是耐心地哄着。   “儿子,你怎么样?”林书兰心疼得过去搀起回过神的唐哲瀚,唐忍打得他有点头晕,但好在拦得及时他也没挨几下,倒不至于神志不清,现下冷静过来,除了脸疼脖子疼其他的倒也还好。   他再看向唐忍时,眼神里满是明显的惧怕。   唐哲瀚不怎么了解唐忍的校园生活,他们不在一个学校,只知道这个堂弟三天两头惹事,严重了还会被送到警察局,除此之外,就是他妈妈时常在他耳边念叨的:年纪不大就杀人,带回家也不嫌晦气,我都怕他哪天把咱全家给杀了。   对这个在家总是默不作声的堂弟,唐哲瀚没有任何他妈妈口中的那种危机感知,只觉得这人熊得很,他妈妈骂什么说什么都不反驳,当年那所谓的杀人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呢。   今天他才看清楚,这真的是一个能杀人的煞鬼。 第42章   “去找药!”唐向荣彻底抛开温和的面孔,扒拉着一边急得团团转的林书兰。   他看着被黎澈安抚了半天好不容易呼吸稳定下来的唐忍,沙沉的声音却说着无比尖锐的话:“养不熟的小杂种,跟你那个死爹一个德行。”   “嘭!”一声巨响让屋子里瞬间陷入更可怕的寂静。   路走一半的林书兰吓得怔住脚步回头看向声源,只见黎澈脚边的木茶几被他踹出去老远,客厅狭窄,茶几的边角重重磕到一旁的床架发出震得人心颤的声响。   黎澈好多年没这么燥了,他面目平静地看着蹲在唐哲瀚身边的唐向荣,一双眼像是云都飘不进去的沙漠,沉淀着呼之欲出的风暴。   唐忍第一次见黎澈这么生气,他盯着眼前冰峰般的侧颜,脑子里的慌乱久久镇定不下来。   黎澈忽然看向唐忍,上一秒的风雨欲来柔和几分,他摸上唐忍的脸颊心疼地问:“还难受吗?”   唐忍无意识地摇摇头,黎澈确认过人状态正常后,转头对着还在发愣的三个人说:“唐忍能在你们家长成这样,还真他妈是个奇迹。”   他唇角轻勾,看着唐向荣:“一个费了吃奶的劲装好人,一个尖酸刻薄小肚鸡肠。”林书兰立刻愤怒跳脚,指着他大喊:“你说谁呢!”   黎澈眼神轻飘飘地擦过林书兰的可笑神态,居高临下地刺进唐哲瀚仍有些惊惧的眼珠:“也是,只有你们这样的才能生出这么个一眼就能看到结局的废物。”   唐向荣站起身吹胡子瞪眼地要发作,黎澈不给他爆发的机会,凉丝丝地说:“我耐心有限,再多骂一句你可以试试。”   他整理了一下被唐忍拽出褶皱的衣袖,言语间满是轻描淡写的从容:“犯法的事我干不了,但总有其他方法教你们闭嘴。”   黎澈拎起一旁的外套,再次看向唐哲瀚,“我希望不会再见你第二次,嘴管不住就少出去丢你老子的脸。”   说完,拉着唐忍便出了门。   年纪见长后倒是改了爱动手的毛病,但再多呆一会儿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返老还童。   唐忍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直到上车黎澈也没回头看他一眼。   车门关上,隔绝外面的鸟鸣喧嚣,车内一片静谧。   唐忍攥着拳听着两人清晰的呼吸声,心脏好似不停下坠一般向下拽着浑身的血液,他四肢冷得出奇,胸口微微发疼。   “唐忍。”   他闻声看向驾驶位,见到一双泛红的眼,一瞬间,他的心尖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戳中,连带着整个身子都跟着激起痛感。   黎澈强忍眼底的酸意,轻笑一下,温声问:“能亲你吗?”   小糖人没回答,但急不可待送上来的唇却瞬间融化掉凝在两人之间的干涩,唇舌相触,第一次,黎澈没尝出甜味,反而吻了一嘴的苦。   唐忍太急,急得黎澈嘴唇有些疼,可他没说也没叫停,就这么任由小朋友毫无章法地吻着,喘丨息的间隙,唐忍一遍遍地叫他。   “哥。”   “哥。”   黎澈安抚着他的后脑算是回应,肺里空气被抢夺得所剩无几,他实在抓不到机会出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唐忍才算从这漫长的一吻中找到些许安心,两人头抵着头,黎澈摸着他的脸颊,唐忍像是安全感不足的大狗一般歪头蹭他的手,微睁的眼底是没来得及收敛的偏执。   黎澈看见了,也看清了,他心头一颤,陷进那双眼里半天出不来。   唐忍的焦虑只被这吻平息几成,想着唐哲瀚的话,他又开始混乱。   “哥。”   黎澈望着他的眉眼,听他沙哑地说:“你别听唐哲瀚的话,我小时候……”故事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他胸口再次堵得喘不过气,就好像这个讲完的那一刻,就是他梦醒的时候。   “九岁的时候,和我妈……被我爸的朋友抓走……”   他说不出口。   他怕从黎澈的眼里看到其他人谈论他时的眼神,那种长着倒刺的眸子穿过他的脊背,剐蹭得鲜血淋漓。   他分明没错的,他只想活着,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那样看着他。   他不想黎澈的眼睛里也掺杂上除了喜欢以外的其他东西。   “唐忍,唐忍。”   他再次呼吸不畅,却还是在勉强自己说话:“没有什么让我害怕男人的事,我没有……”   “唐忍。”黎澈眉头揪紧,伸手过去顺着他的后背,见他嘴唇又一次殷红面颊却惨白一片,干脆轻手按住他的唇:“别说了。”   唐忍一愣,眼睛一错不错地锁住黎澈担忧的眸子,传递过去满满的挣扎和恐惧。   黎澈隐隐明白他在害怕什么,心脏不自主更加酸痛。   哄着小朋友平和下来,他低声问:“你想让我知道吗?”   唐忍点头,又摇了摇头。   黎澈笑笑,亲上他冰凉的额头,“我说了会等你,不要急,也别怕,好吗?”   “还是那句话,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不想让你难过,别怕。”   “慢慢来,不用着急,我一直在这又不跑。”   “别怕,好不好?”   车内安静片刻,唐忍缓了半晌才滑动喉结。   “嗯。”   他嘴上答应得顺从,却依旧不放心地搂上黎澈的后背将人带进怀里,他侧头埋进温暖的颈窝,呼吸间都是珍惜和眷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黎澈总觉得最近的小糖人给他一种在尽力抓住每分每秒的意味。   他无声皱眉摸上他的后颈,感觉不太妙。   回程路上,黎澈屡屡游走在超速飙车的边缘,不过半小时就杀回市郊,临近高速路结束的当口,黄铭丰这个嘴上说没什么需求的人忽然打来一通电话。   手机没连蓝牙,就摆在档杆后的水杯槽里,黎澈正在超车,问唐忍:“谁打的电话?”   唐忍拿起来照着念:“小凤仙。”念完他顿了顿,瞟了一眼黎澈的侧脸。   黎澈无所谓道:“替我接一下吧,说我开车,让他有屁就放。”   唐忍一愣,接起电话。   “喂,干嘛呢?这么老半天不接。”黄铭丰浑厚的声音穿透听筒,唐忍意外地又看向黎澈,按照嘱咐回应:“黎澈在开车。”他没有百分百背诵黎澈给的原文,只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呦,他家小朋友啊。”黄铭丰嚣张的语气收敛几分,重新挂上笑意,犹豫几秒,道:“跟你说还有点不太好意思,咳,那什么,你让他去我家给我找一下内裤,上午忘跟他说了。”   “行,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了,你们忙吧。”   电话挂断,唐忍总感觉最后一句话让这人说得哪里怪怪的。   通话界面消失,锁屏页面取而代之,画面上唐忍趴睡在黎澈的腿上,脖子里躺着一条四仰八叉的唐毛毛,一大一小睡得安安静静,看起来温馨舒服。   唐忍怔愣地盯着这个壁纸,直到屏幕熄灭才回过神来。   毛躁的心绪因为这张照片彻底平缓下来,一股股暖流滑过,他拇指摩挲着手机边沿,唇角缓缓弯起。   “说什么了?”   唐忍放下手机转述:“他说让你去他家帮他拿内裤。”   黎澈看看时间,点头问:“直接给他送过去吧,然后出去吃个饭?”   路口红灯,他抓过唐忍的手忍不住轻抚起来。   唐忍似乎很喜欢十指相扣,直接翻转手掌扣住黎澈的手,他个子高骨架大,手掌也比黎澈的大一圈,暖融融的掌心相贴,他嘴边的笑意带着些柔和。   “好。”   他低头看着黎澈的手背,想起那个备注好奇问道:“为什么叫小凤仙?”   一开始唐忍还以为那是个女生的号码。   黎澈嗤笑出声,毫不犹豫地透露兄弟黑历史:“黄铭丰小时候长得很漂亮,女性化的漂亮,后来上了高中还是有点那个影子,演话剧就被拽去穿女装了。”   那个长裙形象令黎澈久久不能忘怀,为表尊敬,给兄弟取了一个非常合适的艺名,小凤仙。   “他小时候漂亮?”唐忍脑中闪过黄铭丰那个威严冷硬的脸,联想不出他与漂亮二字之间一毫米的关系。   “看不出来吧?老了,就变丑了。”黎澈不厚道地乱插刀,唐忍笑笑,想起来那位警队队长今天住了院。   “他受伤严重吗?”   “被捅了一刀,手臂骨折,不过我看他生龙活虎的,应该没什么事儿。”   到了医院,唐忍瞧见黄铭丰对着电话眉飞色舞的样子,确信了黎澈的话,起码从外表上看,无论是刀伤还是骨折都没对他造成任何精神影响。   “行了,你们盘他吧,挂了。”   黄铭丰挂断电话,见到一起进来的两个人挑挑眉。   “哎呦,面子大呀,你来送个内裤还拖家带口的。”   黎澈把手里的袋子扔在他的床头柜上,哼笑一声:“我看你现在就能出院。”   黄铭丰抬起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摸摸头顶,十分赞成地附和:“我看也是,医生不同意。”   “我在这干躺着太无聊了,那边嫌犯都抓着了我却不能去会会。”他斜靠在床头姿势怪异,想伸手拿个香蕉却对自己的状况心里没数,一探臂当场抻了一下。   黎澈见他眉头揪紧捂上肚子,连忙凑上去,“抻着了?”   黄铭丰摆摆手低头看看洁白无瑕的绷带贴,“一天抻八百遍,我总忘。”   黎澈阴阳怪气地说:“这个样儿还想出院?”转手将香蕉递给他,“疼就说,不丢人。”   “疼个屁。”黄铭丰扒开香蕉,想起刚才的电话兴奋劲再次攀上来,“诶,咱就说社会人纹身这个事,我挺赞成。”   唐忍拉过凳子,黎澈回头冲他笑笑,两人坐在床边,听着黄铭丰说:“有个嫌犯跟泥鳅一样滑不留手,结果你猜怎么确定是他的?个傻逼纹了个大花臂,还是佛祖,一下就被监控拍下来了。”   他嚼着香蕉笑眯眯地说:“好啊,佛祖有眼。”   黎澈笑笑:“你高中不还吵着要纹身吗?”   那时候黄铭丰中二期没过劲儿,路过一个纹身店当场意乱情迷说什么都要进去挨扎,黎澈一句:“警察不能纹身。”便轻松把这个脱缰的野马勒住。   与梦想相比,这种露水情缘的“小妖精”可以淡忘。   “嗨,要不是当警察,我真就纹一套去。”   “纹什么?”   一直安静着的唐忍开口,黄铭丰思考一番,说:“纹上重要的人的名字或者生日什么的。”   唐忍眸光一闪,他身边的黎澈微微一笑:“你怎么不把电话号也纹上,老年痴呆那天走丢了也不用怕。”   “操。”黄铭丰脏话一出口,想到人家家属也在场顿时噎了一下,颇为嫌弃地对着唐忍道:“这个逼嘴损成这样,你怎么相中的?真是苦了孩子了。”   唐忍看了一眼男朋友,淡淡地说:“他不这么说我。”   黄铭丰:“……”他愤恨地扔掉香蕉皮,“行,是我不配了。”   ……   探视时间结束,两人走出医院,黎澈搜索着附近的美食,唐忍看看他,低声叫:“哥。”   黎澈抬眼,轻声问:“怎么了?”   “你,不喜欢纹身?”病房里唐忍听得明白,黎澈讽刺黄铭丰的时候态度明显,似乎对纹身不怎么感兴趣。   黎澈:“倒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觉得,一时头热纹上去的东西不能保证一辈子不后悔,虽然最后都是个火化的下场,但总感觉一直把不喜欢的东西刻在肉上看着,尴尬。”   他扫过小朋友的眸子,“怎么问这个?”   唐忍摇头,凑过去亲了一口他的唇,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随便问问。” 第43章   唐忍半天休假,上午结束了一个午高峰用餐期,他坐着公交回到家。   黎澈最近越来越忙,辉州的店面进展顺利,却杂事不断,许多细节都需要他去跟进,家里这边的第四家店也筹备得接近尾声,他两地奔波忙得头昏脑涨,算一算,上次亲小糖人还是四天前。   唐忍打开门,入眼一双熟悉的鞋。   他怔了一瞬,低声问:“哥,你回来了?”声音里难掩轻快。   无人回应,洗手间的灯也是关着的,唐忍换上拖鞋走进屋,见到沙发上随意歪在扶手上睡得不算安稳的人,唐毛毛窝在他的腿上团成灰扑扑的一团,屋里安安静静,黎泽不在家。   黎澈姿势别扭,手里还攥着手机,眉头微蹙,看上去不太舒服。   “哥。”唐忍坐在他身边握上他的手想把人叫醒回卧室睡,却半晌没有反应。   他描摹着黎澈的眉眼,拇指一下下摩挲着他的手背关节,温温热热,胸口沉闷的浊气不知不觉散开,留下暖融融的轻松。   黎澈慢悠悠转醒,双眼半睁,他的小糖人正温柔地摸着自己的手。   “回来了?”他睡眼惺忪,音色沙哑,似是没完全清醒。   “嗯,进屋睡?”   唐忍轻声应着,顺着他的手背摸上棱骨分明的手腕。   “懒得动。”黎澈再次闭上眼,神色疲倦。这几天来回折腾联络应酬,没有一秒钟闲下来的时候,回到家瘫在熟悉的环境里只觉得骨头发酥。   “这样睡容易落枕。”他们家沙发扶手很高,躺在上面睡十分钟就会脖子疼,唐忍见他实在太累,问:“我抱你进屋?”   黎澈闭着眼睛轻笑,“能抱得动吗?我挺重的。”他嗓音慵懒,字节绵连,带着细微的笑意。   “能。”说着,唐忍便将唐毛毛放到一旁的垫上,起身走到黎澈身边半蹲下揽住他的腰身,他将人的双臂架在自己肩头,双腿用力,轻松将人牢牢抱进怀里。   黎澈愣了一下,睁开眼看向地面,轻笑:“还真能啊。”   “嗯。”唐忍拖着他的腰腿,一路毫不费力似的径直向着卧室走去。   黎澈窝进他的颈侧,手臂收紧搂住小糖人的后颈,懒洋洋地说:“我们小糖人力气这么大了。”   唐忍脚步顿住,低头看看,却只望进男朋友的脊背,他耳尖泛红,不自在地说:“你的腿……”   黎澈紧抱住他也就算了,居然把腿也半环在他腰上,唐忍的手放无可放,只能拢住他的大腿帮他维持平衡。   “怎么了?”黎澈明知故问,闭眼笑着狡辩:“我腿长,这样方便你走路。”   唐忍默不作声地踌躇几秒,还是将人送到了卧室的床上,刚要起身,脖子上的力道却不见松开,他无奈地抚上黎澈的手臂,“哥。”   “一起睡。”黎澈固执地将人扣在怀里,笑眯着眼看着他。   唐忍没克制住心里的柔软,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好。”   黎泽被隋岚约出去打篮球,直打到浑身通畅才回到家,一进门,沉寂的屋子里只有唐毛毛迎接他的叫声。   他抓起毛团大手捋顺后背,路过他哥没关门的卧室,余光一扫便看见里面拥在一起睡得温馨的两个人。   无语,大白天睡得这么甜蜜。   黎泽扁嘴心里低哼一声,顺手替他们关上了门。   唐忍本就不困,睡眠浅,听见门外黎泽打游戏联机骂街的声响就醒了过来,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心尖软得甚至泛酸。   他抬手小心翼翼地拨去黎澈眉尾的碎发,五指极慢地插丨进他的发丝间,目光专注,逐渐深邃。   黎澈最终被一通电话叫醒,成年人即便再累,刚接上电话的一瞬间也仿佛极致镇定,听不出一丝疲惫和睡意。   辉州的工厂最后敲定下来,装修队陆续开工,助理一条条汇报当下的进度,黎澈认真听着,偶尔提出些问题,一切正经严肃,就是电话外的那只手不太老实。   唐忍任由黎澈揉着自己的耳垂,冰凉的垂肉被温热的指尖“蹂丨躏”着,渐渐也升了温,但凡力道重一些唐忍也不至于被折磨得心痒,这人偏偏用食指沿着耳轮边缘虚虚地描画,他一忍再忍,还是抓住作乱的手握进掌心放到唇边吻了吻。   黎澈抬眼看着红嫩的耳朵,满意地勾起嘴角。   挂断电话,黎澈闲不住的手指转而骚扰近前润泽的唇,像个邀功的小孩儿般跟男朋友汇报:“我这几天滴酒没沾。”   唐忍低沉地“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就完了?”黎澈挑眉:“不给点奖励?”   唐忍怔了怔,还不待说话,黎澈开始“委屈”,“你可能是不知道酒局上拒酒的难度和代价,我给你讲讲。”   他一副要展开授课的架势掰着手指就要如实陈述自己的艰辛历程,唐忍粲然一笑,凑过去堵住那张诱人的嘴,临分开前抿了抿,眼珠亮晶晶地盯着面前笑眯眯的人。   黎澈不知死活地当着他的面舔了舔嘴唇,慵懒地说:“你觉得这样够吗?小糖人。”   唐忍眸色瞬间暗沉下去,看得黎澈弯唇舔腮,做好准备迎接他期待的后续弥补。   于是,等两人走出卧室时,接完水从厨房出来的黎泽看见他们那色彩突兀的嘴唇,单纯的高中生并没能意识到哪里不对,莫名其妙的纳闷也被差劲的游戏体验压制,再次回到电视前奋战。   “我们去超市,有什么想要的吗?”黎澈拇指摸了摸微微发麻的下唇,问沙发上杀红了眼的人。   “薯片,酸奶,橘子。”黎泽手里摇杆翻飞,嘴上抽空点菜。   “行,看家吧。”黎澈转身结果唐忍递来的外套出了门。   今天周三,还没到下班时间,超市却意外的拥挤。   唐忍推着车,费力地穿梭在人群中,不断地对着各路叔叔阿姨提醒:“麻烦让一下。”   黎澈去奶制品区随手拎了一箱牛奶和六七个酸奶,也就是手臂长,不然这些东西被他捧着能走一路掉一路。   他皱眉将东西丢进购物车里,看到唐忍放进去的五六袋最大包装薯片笑了笑:“你怎么给他买这么多?”   “他不是爱吃这个味儿的?”唐忍没觉得有什么,喜欢吃当然要吃够,顺手就从货架上抓了一列进来,省得总来买。   黎澈摸上他的头顶,两人继续缓慢前行,走向蔬果区。   “黎澈。”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黎澈停下回过头,愣住一瞬,随即叫人:“妈。”   唐忍一惊,也回过身看去。   陈素梅比上次见面瘦了些,眉眼间的凌厉竟然平和不少,隐隐带着些难过。   “怎么来这么远的超市?”这家超市是黎澈小区楼下的精品超市,离陈素梅那边有十五分钟的车程。   “和朋友一起来的,她说这里今天有折扣。”她温和笑笑,手指攥着车把手,看向黎澈身边高大的男生,“这是……男朋友?”   刚才她走在两人身后瞧见了他们亲密的接触,她这个儿子从不对别人这么亲和,二人间的关系可想而知。   “是,男朋友,他叫唐忍。”黎澈看向唐忍介绍说:“这是我妈。”   唐忍有些紧张,礼貌点头:“阿姨好。”   “诶,你好。”陈素梅应着,瞧见他们车里的东西,都是小儿子爱吃的,犹豫片刻还是问道:“黎泽,还好吧?”自从那天从墓地回来,黎泽对她的态度更加迷蒙,微信上消息回复得很快,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却极少接她的电话和视频。   “挺好的,年前报名了一个游学项目,出国两周。”   “嗯,出去见见世面,挺好,挺好。”   陈素梅的朋友从背后叫她,她回应了一句,转头有些局促地对黎澈说:“过年回来吗?”   黎澈喉头一哽,他妈又笑着说:“你们一起回来吧,妈给你们做好吃的。”她又对着唐忍道:“阿姨包饺子很好吃的,来尝尝。”   唐忍望向男朋友。   以往陈素梅还会去二十七中对面的店面看顾一下工作,最近几乎一次没再去过,整个人像是彻底脱离了黎澈的生活,除去副卡偶尔发来的消费短信,少有更多痕迹。   黎澈咽下嗓子里的酸涩,答应道:“好,过年一起回去。”   后半程的购物中,黎澈情绪不高,眸子里沉甸甸的坠着些不明的东西,一直默不作声地买东西挑菜。   “哥。”唐忍握上他的手十指相扣,小声叫着。   每每小朋友叫他哥,黎澈心底都会轻跳一下,这次也是,刚才积在胸口的压抑被他叫得一动,手掌上暖热的温度一路顺进心里。   他偏头望着小糖人,笑了笑,歪身撞了撞他,“要见家长了,不紧张?”   唐忍一门心思关注他低沉的气场,经人提醒,后知后觉地才开始紧张,他张张嘴,想象了一下过年跟着回家的画面,又抿上嘴唇,“有点。”   黎澈彻底放松下来,忍不住轻笑出声,安抚道:“没事儿,就是吃个饭,我妈做饭真挺好吃的。”   “嗯。”紧绷感一旦挑起头来就很难迅速平复,他随口应声,心底还是有些翻涌。   黎澈了解他,没再劝说,只转移话题道:“我过两天就不怎么忙了,能放几天假,想去旅游吗?”   唐忍一愣,果然被调动注意力,“去哪?”   他长这么大就没出过省,连一百公里以外的隔壁省会辉州都没去过,旅游更是想都没想过。   黎澈仔细琢磨片刻,提议:“想泡温泉吗?” 第44章   四十四、   “它好可爱呀!”李垣坐在书桌前,手里的笔被唐毛毛扒拉得没有一刻能落在纸面上,他看着手背上粉嫩嫩的小爪子,恨不得咬上一口。   “快写,一会儿我俩写英语了。”黎泽拎起唐毛毛送到手边的窝里,引来不满的“毛毛”连声控诉。   “它不让我写嘛。”李垣撅起嘴,继续提笔愁眉苦脸地做数学题。   垂眸间,扫到了唐忍桌面上一摞威严的练习册。   “高等数学?线性代数?!大学物理?!!”他一声比一声高昂,震惊得连连后仰。   隋岚闻声看过去,好奇问:“他也做大学的题?”   黎泽淡定点头:“对啊,他学得挺好的,那天你问的那道拉格朗日就是他做出来的。”   隋岚:“哦,那挺厉害啊。”   李垣满脸问号:“也?你俩也做?”   隋岚吊儿郎当翘着腿:“啊,闲着没事干,多学点呗,对高考也有帮助。”   李垣:“……闲着没事干?”   “快做题,我还有三道题就写完了。”黎泽用笔敲了敲他的额头,点点他手下干干净净的页面。   李垣扁着嘴,委屈至极。   什么叫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这就是。他做学校的练习题就已经想愤而撕卷,人家巨佬们竟然已经到了闲着没事干学习大学课程的地步了。   怪不得平时班级里老师问有没有问题的时候,班级里寂静无声,他以为大家都是腼腆,结果只有他一个人是真不会?!   “哪道不会我给你讲,别憋着,一道题通了其他类似的就都通了,别着急。”黎泽苦口婆心地劝他,虽然皱着眉,眼睛里却满是不符合他性格的耐心。   隋岚好整以暇地看着黎泽的神色,欠兮兮地砸吧嘴:“啧啧啧。”   “牙疼?来,爹给你拔了。”   “滚。”   李垣红着脸颊看向和隋岚斗嘴的黎泽,抿着双唇低头用心读题。   唐忍和黎澈出去旅游,黎泽经过他哥的允许将两人叫到家里一起写寒假作业,出国在即,早写完早解放。   于是,李垣迎来了作业完成最迅速的一次假期,史无前例,异常顺畅。   远在山里刷着朋友圈的黎澈看到了李垣发的动态:这,就是带飞。   配上一张满是工整解题过程的练习册照片。   他笑了笑,顺手点了个赞。   唐忍坐在他身边看向他,黎澈把手机递过去,他看完,微勾起唇角。   “你怎么从来不发朋友圈?”   车行驶在平稳的山路里,周边风景秀丽雪色耀目,树影挂着白霜,一片片望去,美得不似人间。   但再好的景色看了两个小时也该腻歪了,起先还弥漫着兴奋激动的商务车里已经安静下来,正午昏沉,车内安静得令人困倦。   唐忍被他问得怔了怔,认真回答:“没有几个好友。”发了也没人看,他平时也几乎从不打开那个界面去看别人分享出来的生活,没兴趣分享,没兴趣欣赏。   黎澈心里一顿,没说什么,关上手机低声问:“困吗?睡一会儿?”   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到那家酒店,唐忍瞧着也有些蔫。   “好。”   说完他便实诚地闭上眼准备直挺挺地睡下,黎澈无奈地轻手掰过他的脑袋按到自己肩头,嗓音磁沉:“我的意思是让你睡这。”   唐忍睁开眼枕在黎澈饱满的肩膀上,抑制不住上扬的笑。   他们一大早坐高铁赶到坐落在火山下的天然温泉度假村,那里环境优美设施完善,价格也高得独树一帜,即便是这样也挡不住喜欢享受的人群,黎澈提前预约了一周才排到一个自带温泉池的套房。   漫长的山路终于看到终点,他们顺利办理入住,由工作人员引导进入预定好的独栋别墅里。   小屋子面积不大,跃层格局,但五脏俱全温馨精致。   黎澈放下行李看向通往后院的开放阳台,唐忍正站在门外安静地看着院子里的景色。   院内有两个直径窄小的温泉池,最多坐得下三个人的大小,似是为防止偷窥,墙下绕着两个池子插种着半圈茂密的假竹林,大雪落在竹叶上,塑料叶子比真正的竹叶硬直,毫无压力地擎着一层雪,与池面升起的雾气相得益彰,汇聚成一片冷傲仙气的雪竹林。   唐忍挺拔高壮的身影立在当中,层层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刺进黎澈的胸口。   他抬腿走过去,听见脚步声,唐忍回头,磁沉的嗓音荡在木回廊间:“哥。”   “嗯。”黎澈站在他身边,“看什么呢?”   唐忍望向水质青白浑浊的那个小池子,说:“对胃好。”   黎澈一怔顺着视线的方向看到那块温泉池边的红色立牌,上面描述着这个泉水的名字和功效,其中一条:对慢性胃肠疾病疗效显著。   他笑了笑,摸摸小糖人的后脑,“晚上一起试试。”   唐忍顿住,耳尖迅速上色,上一秒还扎得黎澈心疼的脱尘气瞬间消散一空,“一起?”   黎澈开始装傻:“对啊,不然你想单独泡另一个?”   两人同时看向另一方浑浊污红的池水,立牌上一大堆功效下最后一句话写着:本泉又称“妇女之汤”   唐忍:“……”   一上午舟车劳顿,吃过午饭后他们便沿着度假村后的山间小路爬了一段距离,这里夜幕沉得早,半个下午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天空就已经泛了青蓝。   黎澈拉着唐忍的手揣在自己兜里,在清理得还算干净的石阶上慢慢踱步。   “爬到那个小亭子就回去吧。”   “好。”   唐忍应着,长腿轻松跨过两层阶梯。   “腿可真长。”女孩子细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按理说雪地里应该会吸收点音量,奈何现在四下无人,周围异常静谧,连鸟叫都只是偶尔,于是她这一声就格外清晰地穿进前面两人的耳朵。   他们一起回头,六七级阶梯下衣着厚重的女孩儿一怔,面颊也不知是冻得还是羞得,红扑扑两小团。   “不好意思啊。”她身边的男生笑嘻嘻地摆摆手,笑容里满是朝气。   黎澈笑笑,没说什么继续向上爬。   他家小朋友确实腿长。   亭子离得不远,他们刚踏进檐内,小路上开始接二连三地亮起小灯,天色暗沉得迅速,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进入黑夜。   “冷不冷。”黎澈摸摸兜里的手背歪头问向唐忍,直直看进那双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明亮眸子。   “不冷。”唐忍回答,摇头的动作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去了目光定住视线,黎澈转头看过去,也是有些意外。   深山老林的亭子里居然有一个小巧的高台,里面供奉着一尊不大的神像,面容慈祥地笑看着山下的一切。   “哎呦,累死我了。”女生和男朋友也顺利抵达目的地,她撑着木柱大喘气,跺了跺鞋面上的残雪。   她稍作休息,被男生拉着凑到一人高的神龛前,两人双手合十,纷纷闭上眼,神色虔诚安静地对着神像拜了拜。   随后,他们一屁股坐到旁边的长椅上,女生毫无形象地瘫成一条,靠在男朋友的肩膀上缓神。   “诶,你们也在啊。”男生余光看到亭子另一边的两人,开朗地打了个招呼。   女生闻言看去,一个激灵直起身,端庄坐直。   黎澈绕着亭子走了一周也没找到神像的介绍,礼貌询问:“这是神龛吗?”   男生中气十足地说:“是啊,无名神,在这一千多年了,我们也是在山下的村里听说的。”   唐忍:“一千多年?”他看看堪称崭新的神台和塑像,没看出半点岁月的痕迹。   “对,他们村民每年都自发来修的,这里原本甚至都没有亭子。”男生很健谈,继续道:“我们俩去年和公司团建来过一次,听说许愿很灵就随口许了一个。”他温柔地看向身旁还在懊恼自己不雅仪态的女朋友,继续道:“没想到真实现了,今年特意来还个愿。”   女孩儿小声说:“我有两个同事也愿望成真了,打算放假再来的。”停顿两秒,补充道:“你们如果有兴趣,可以试试看。”   “亲爱的旅客,由于山内夜路湿滑,视距不良,未免造成不必要的……”广播声骤然打断他们的对话,小情侣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对他们说:“早点回去吧,夜路不安全,我们先下山了。”   说罢,女生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腰不酸腿不疼,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只仅她自己依旧在尴尬的氛围。   黎澈拉着唐忍走在神龛正面,看着精致的神像问:“想许愿吗?”   唐忍其实不怎么信这些,他妈妈从前就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临死前还攥着胸口的珠子,结果还是没能留下一口气。可现在,他盯着黎澈耐心的眸光和微笑,心里那股久久积压的贪念忽然暴涨。   他点下头,“嗯。”   黎澈轻笑着松开他的手,说:“那就许,如果实现了,咱们再来。”   他们学着那对情侣的样子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着自己的心愿。   黎澈闭着眼,心底流过阵阵卷着酸涩的温柔,站在这亲和的神像下,他真的希望许下的愿望能够实现。   希望他的小糖人能够彻底摆脱束缚,万事顺意,前程似锦。   唐忍手合在胸前,看看身边默默无声的男朋友,又看着神像的眼睛,心里的欲丨望翻涌直上,在脑海里凝聚成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挣扎着想要说出完整的话:“能不能让我身边的人一直……”   一直……   唐忍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这两个字如此沉重,像是只要他将愿望说完,就会有一道解不开的枷锁扣在黎澈的人生上一般,他怕这尊神真的力量强大,真的帮他拴住黎澈一辈子。   一直潇洒无畏,身体健康。   他闭上眼,默念:让他一直潇洒无畏,身体健康,这样就好了。 第45章   “明天上午不着急起床,吃过饭咱们去滑雪吧。”黎澈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正看手机的唐忍抬头,耳朵瞬间红透。   “嗯。”他偏开视线看了眼一旁蔫嗒嗒的植物,余光里还是那人围着浴巾肌肉劲硕的身影。   黎澈太了解他的神态,不甚正经地笑了笑,看不出一点着装不得体的扭捏,坦坦荡荡站在阳台门边。   “害羞啊?”   唐忍默不作声,眼神坚定不移地观察那株不明植物。   “你,穿上衣服吧,外面冷。”   “泡温泉穿衣服,不合适。”黎澈瞧他透光的耳廓,笑着不再继续逗他,“去洗澡吧,我先试试。”   “好。”唐忍待人走出院子才看回到那线条流畅的脊背上,黎澈大大方方地抽掉浴巾,背后的小朋友当即怔住,一时间竟是忘了转移目光。   他愣愣地一直看到黎澈坐进温泉池里才反应过来,脑子里后知后觉地嗡嗡作响。   黎澈听见身后磕碰的声音,调转方向回头问:“怎么了?”   唐忍起身过猛,膝盖撞到茶几边缘,但现在他顾不上疼,径直向着浴室走,听见男朋友的声音顿住脚步,沉声说:“没事。”随即便一头扎进门里。   黎澈沾湿的手掌将发丝向后捋顺,无奈轻笑。   唐忍洗过澡,同样围着浴巾走到阳台边,黎澈慵懒地靠在那个据说对慢性胃病疗效显著的池子里,也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   他本想进到旁边那个秀红一片的水里,可看到黎澈的样子还是不放心地走过去。   “哥,温泉里睡觉不好,要是困……”他话说一半,忽然睁眼无比清醒的眸子将他后半句全部噎在喉咙口,黎澈被热气熏得面颊微红,却不影响他唇角笑意中的痞气。   “下来?”嗓音绵沙,懒散随性。   唐忍心脏躁动揪紧,望进那单边挑起的眉,他抿着唇,到底还是选择一起试试这个池子。   黎澈的视角可比唐忍的刁钻,直到人真的坐进烫热的池水中他才品出了点自作孽不可活的滋味。   他收敛起放纵的坐姿给小糖人无处安放的长腿挪出余地,有点心虚地低头看看,还好水浑。   “明天再试另一个。”   唐忍的耳朵早已看不出肤色,红扑扑两片,点点头:“嗯。”   水池的直径实在有限,两人腿挨着腿,一个被泉水泡的温热,一个还泛着冰凉。   “健身成果不错。”   听到黎澈的话,唐忍侧头看过去,水珠顺着一根倔强垂落下的发丝滴入池中,迷离雾气略微遮去几分他眼底别样的心绪。   “教得好。”   学员实话实说,教练低头轻笑。   黎澈单手撑着池边的石台,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余光里,水渍在台面上留下深一号的痕迹。   他勾着唇移到一块干净的地方作画,唐忍被他的动作吸引,偏头看向近前的手指。   小糖人。   黎澈写下飘逸洒脱的三个字,他又沾了点水在下面画上一个糖果。   唐忍眸色深沉地追随着那圆润的指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腰上的伤没事儿吧?”黎澈停下动作,忽然想起他肋骨上的烫伤。   “没事,好得差不多了。”提起这个,唐忍不太敢看他,避开对视偷偷用右手摸上那个地方。   “过来我看看。”黎澈不放心,虽然过去了挺长时间,但烟头毕竟不干净,他冲着人招手,神色不容拒绝。   唐忍犹豫几秒,听话地凑过去,黎澈正好坐在他左侧,水质不清,什么也看不见。   右边肋骨忽然被扶住,唐忍肌肉一紧,黎澈将他向上抬了几分,待看清那道狰狞的伤口确实已经完全闭合只剩新肉时才算作罢。   黎澈手肘撑着石台,长臂伸过去将唐忍耳侧不听话的发丝拨顺归队,每每见到那几个圆形的伤,他的心都克制不住的刺痛。   “有时候真想把你藏起来。”低沉的声音收拢在不大的院子里,经木制回廊中转旋一周,字字敲击着唐忍的脑子。   他惊讶地望进黎澈的眸光,那双眼珠一错不错地定在自己身上,满满的,全是能腻死人的专注和沉迷,还凝着不可忽视的心疼。   上一刻还害羞闪躲的眉眼迅速下沉,沉出一道望不见底裂痕。   两人几乎头挨着头,唐忍看向黎澈红润的唇,看得黎澈头皮发麻,那眼神好似带着十足侵略性的狼,试探靠近的动作却小心翼翼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奶狗,仿佛在确认猎物会不会跑,会不会怕。   捕猎新手轻轻触上猎物的弱点,又抬起深邃的眸子观察。   黎澈感觉自己要疯。   他能看出来,这个年纪不大的小朋友似乎在脑子里装着比自己更沉的执念,沉得这人总想遮掩,时刻收敛。   亲吻早已是习以为常的每日必备,只不过这次氛围不同,场景也格外不一样,处处都弥散着一触即燃的诡异火点。   上了年纪亲不过小年轻,黎澈不恼也不慌,从容地在分开后缓着遭不住的肺功能,他看着小朋友的侧颜,一股压制不住的冲动涌上脑子。   余光里的手指又在石台上写字,唐忍换着气看过去,只看了一个字就瞳仁紧缩。   弄。   他直勾勾地盯着那洁白的指尖在上面写画,心跳一声叠一声的震荡。   脏。   黎澈温柔地笑了笑,落笔结束最后一个字。   我。   唐忍脑中瞬间空白,这三个字像是什么高效漂白剂一般将他的全部思绪顷刻间扫荡一空,只剩下白花花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回过神时,好不容易从热吻中抽出机会的黎澈在他耳边说:“在温泉里不太好吧。”   好不好的,他思考不了。但本能驱动,力气见长的小糖人轻松地抱着人转移阵地,继续完成本能引领着的上一秒被打断的事。   清晨,一大束阳光劈头盖脸地照在黎澈身上,晃得他不得不睁开眼起身去拉窗帘。   昨晚有点出乎黎澈的意料,两个人对各自的定位似乎产生了冲突,不过小糖人也没有一战到底的意思,除了最后那一步,也算是突破出了新进展。不过人家到底还是年轻,疯起来黎澈甚至都有些被动。   黎澈重新轻手轻脚地躺回去,唐忍半睡半醒间一把将人揽进怀里,梦语呢喃地叫:“哥。”   可真是属狼的。   黎澈瞧着他惺忪的睡颜,要不是肩膀上的印迹还在,他都要怀疑昨晚那位是不是他做的一场梦。   等到唐忍彻底清醒时,黎澈又开始怀疑人生。   这小朋友在害羞什么?昨天那个野狼的样子难不成还真是幻觉?   唐忍一整个早晨,看都不敢看黎澈一眼,躲避得熟练自然。   两人在玄关换鞋,唐忍坐在凳子上低头穿着,就是不去看旁边的男朋友,第无数次露给对方一个毛茸茸的发顶,气得黎澈忍无可忍,略显凶恶地走过去抓住他的衣领,居高临下地狠狠咬了口他的嘴唇,勒令道:“看我。”   唐忍眼眸发亮,耳尖染晕,听话地看着黎澈凶巴巴的眉眼,抿抿有些痛的下唇,低声道歉:“对不起。”   黎澈一怔,被他这真诚的回应弄得心里骤然松软,还攀升起愈发高涨的愧疚。   唐忍才十九岁,害羞一点多正常,自己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凶他。   黎澈松开手懊恼地用拇指揉着他的唇,又低下头安抚似的吻了吻。   “是哥该对不起。”   唐忍摇头,握上下巴上的手腕摩挲趁手的腕骨,送到嘴边虔诚地亲了一口。   “我有点紧张。”他察觉到男朋友的情绪,如实汇报当下的内心活动,乖得黎澈更加唾弃自己。   他面上维持着随性,笑着哄:“你那点手段都不彻底,紧张什么?”   唐忍嘴一抿,耳朵红透,看看黎澈淡定调笑的眸子起身率先出了门。   黎澈舔舔唇角,笑着跟了上去。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也不是双休日,滑雪场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人。   两人租下两套滑雪服和雪具,又找了一位教练,毕竟都是零经验新手,直接上路翻车无疑。   唐忍单手夹着滑雪板看着宽广的雪场,上午阳光强烈,映在白花花的雪地上有些刺目,但却挡不住他眼眸里的好奇和隐隐的欢喜。   黎澈终于是从他的眼中看出点这个年纪最该有的朝气。   他思路一顿,兀自笑笑。   昨晚的行动上,也挺有的。   教练帮着他们穿戴整齐,从起步到下坡,一一将注意事项给他们讲解仔细,理论敌不过实战,将细节大致讲清,教练手一挥,上道。   他们选得都是单板,被严格的教练按着反复练习刹车和转弯,来来回回在一个适合新手的坡道上上下下。   唐忍明显兴致盎然,摔了也能立刻站起来再战一轮,黎澈笑容一直没断过,瞧着男朋友义无反顾爬坡的背影,心底给这家度假村打了一个加亮加粗的五星。   既然他这么喜欢,可以考虑常来。   两人运动基础不错,接受度也算得上优于普通人,不过半个小时便已经敢于尝试更深长的斜坡。   随着时间流逝,来滑雪的客人越来越多,教练有限,他们约定的时长也临近尾声,见他们发挥稳定嘱咐了几句就回到前台接待新的客人。   但老马还有湿前蹄的时候,更何况他们这些堪称崭新的新手。   下坡时黎澈为了躲避一边路线歪斜的游客,一个闪身冲到向围栏,好在平衡力好,关键时刻稳住了身形,扶着栏网算是有惊无险。   他摘下单板,正准备爬回去重新下来,那位动作堪忧的人竟是也沿着黎澈的方向冲了过来,那速度快得他来不及反应,喘口气的功夫便被撞得人仰马翻。   正沿着边沿上爬的唐忍也不管手里的板子了,随手甩在一边就跑向被压倒的男朋友。   “哥!”   黎澈听见声音挣动几下,那人压得瓷实,还龇牙咧嘴地哼哼,不见起身的意思。   雪地里的人很难做到灵敏自如,他费力推了那人一把,收效甚微。   忽然,他身上一轻,只见那个女生竟是被唐忍拎着后领子直接扔到一边空地,她赶来的朋友见到这一幕不自觉顿住脚步,被抬空又坠趴的人也愣了愣,匍匐在雪面久久没回过神。   她要是感知敏锐,应该还能察觉到唐忍隔着头盔墨镜的一个有力的瞪视。   “哥,没事吧。”他小心翼翼地拖着黎澈腋下将人架起,与刚才随意得仿佛在拎塑料袋的架势判若两人。   “没事儿。”黎澈话刚说完,那女生就慌张道:“实在不好意思,我技术太差,没撞坏你吧。”   “是太差。”唐忍难得一见地说出这样的话,滑雪造成的事故数不过来,骨折都算是轻的,刚才他吓得够呛,现在他看这人是哪哪都看不顺眼。   黎澈没忍住笑了笑,隔着手套抓住他的手捏捏,客气回应:“下次注意点吧。”   “生气了?”   “嗯。”   “哥没事儿,别气。”   “嗯。”   女生目送两人远去,她朋友走过来:“怎么样?没撞坏吧?”   她摇摇头,探讨地问:“你说他俩是兄弟吗?” 第46章   一整个上午,两人都消耗在滑雪场不停地流转在坡道之间,要不是实在饿得没力气,黎澈瞧着唐忍的状态应该还能再战几个小时。   更衣室里,黎澈拿着前台买的毛巾冲唐忍招手。   “过来,擦擦头发。”   唐忍的存储柜与黎澈隔了一个过道,他发梢上挂着汗珠,脊背上已经湿透。   黎澈还穿着滑雪服的外套,大手将毛巾罩在男朋友的脑袋上轻柔地擦去伏汗,唐忍按住毛巾,“我自己来,你先换衣服吧。”   “好。”黎澈放手,脱掉厚重的衣服,贴身卫衣的衣襟被刮起一角,唐忍垂着视线,刚好入眼一条清晰的人鱼线。   时隔一夜,手感仍旧记忆犹新。   他刚要挪开眼珠,一片青紫牢牢锁住他的眸子。   “哥。”   黎澈一顿,“怎么了?”   唐忍直接掀开他的卫衣露出腹肌饱满的肚子,黎澈挑眉,还不待调侃,唐忍便紧皱眉头。   “这是那时候磕的吗?”   他轻手触上那片不小的淤青,担忧问:“疼吗?”   黎澈“嘶”了一声,笑着抓住他的手,“你这么碰肯定疼啊,没事儿,过几天就好了。”   “没有药,这里也没有药店。”   唐忍并没有被哄住,观察着半个手掌大的痕迹满眼心疼。   黎澈捏捏他的手,“磕磕碰碰常有的事儿,很快就会好的。”   “我的柜号在这边。”   一个清朗的男声突兀打破这一列更衣柜静谧的氛围,男人风风火火地冲着黎澈和唐忍的方向走来,唐忍像是背后长着眼睛一般一把将被自己掀起的衣摆扣下,甚至抻得有些过头,拽得黎澈后领发勒。   黎澈瞧着他护食奶狼似的瞪向越过两人的旅客,崩不住笑了一声,爱不释手地摸上他的脑袋。   他气声说:“只有你喜欢,别人没兴趣。”   唐忍耳垂立时发热,他抿起嘴,瞄了一眼男朋友调笑的眉眼,诚实点头:“嗯,我喜欢。”   黎澈笑容凝住,缓缓咬牙。   那客人将东西放下又匆匆赶去另一侧的朋友那里,黎澈见他拐出视线,凑近快速亲了一口,“都是你的,随你喜欢。”   唐忍骤然抬眼,只觉得面前的人分明是天上流下的光,却为什么要说这种拖他下沉的话,短短几个字仿佛一道咒语,幽幽地飘荡在耳边,通畅无阻地钻进脑子里。   他无意识地呢喃:“我的。”似是被摄去心智的游魂。   “咱们一会儿租一套双板试试吧,昨天玩单板有点累。”   “我膝盖不行,我还是玩单板吧。”   那人带着朋友走到这边的柜列里,两人拉开距离,黎澈勾着唇角摆口型:你的。   自从被这简单的两个字下了咒,唐忍似乎就有些黏人,吃饭或者走路时,即便没有摩挲着黎澈手指也要挨得近一些,隐着不安和确认。   他从没有一刻不在贪婪地肖想拴住黎澈整个人,标上所有物,刻上自己的记号,可他也没有一刻不在抑制着那种想法,他没想到会从黎澈的口中听到那样的话。   猎物已经将自己送到嘴边,猎手却不敢开口。   黎澈随着小朋友黏,他知道自己的男朋友缺乏安全感,对着别人可能不一定,但对着唐忍,黎澈有的是耐心。   回到房间,唐忍拿着酒店前台送上门的药油,等着正洗澡的黎澈出来。   他没有吹干头发,湿漉漉偶尔滴着水,穿着酒店的浴袍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看着阳台外仙气飘飘的景色。   黎澈又是只围着一个浴巾就走了出来,唐忍红耳朵似乎已经被他培养出条件反射,条件触发就会变色,即便昨晚已经探索得清清楚楚。   他看到唐忍手里的东西,无奈笑笑:“哪儿弄来的?”   “酒店前台。”唐忍将小瓶子举上去想递给黎澈,说:“擦一擦吧,好得快。”   黎澈接过,上前一步抓起小朋友的手重新将瓶子塞回去,语重心长地教育:“这我就得说说你了。”唐忍一愣,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这种事儿都要我自己做,我会难过的。”   他仿佛在控诉爱人的苦情男友:“我会想,我男朋友是不是不想碰我了,不心疼我了,明明昨晚那么上头现在却连药都不想给我上,那以后……”   “我……”唐忍被他说得浑身局促,抓住黎澈手将人拽到近前,“我给你上。”   黎澈欺负小朋友成功,邪气地弯唇笑着,“那来吧。”   唐忍坐在原处,视线正好与黎澈腰腹的伤齐平,他看着细腻的皮肤上那层渗透进深处的瘀血,抿抿嘴,打开药瓶倒到手掌上。   擦药,纯不纯洁还是要看位置,黎澈受伤的位置就注定疗伤过程不可能风平浪静,于是原定两点一起去看雪雕展的两个人,磨蹭到三点半才堪堪走出房门。   这个度假村的娱乐项目不算多,最受欢迎的便是设施优良的雪场,他们在这里住了四天,几乎每天上午都会去滑雪,临行前的最后一日,只剩下唯一一个项目没参与,看日出。   酒店后方有一个出发点,坐上缆车可以直达最顶端,这里太阳光顾的相对较晚,每天六点半才开始擦出清晨第一缕光。   离开的当日,两人起了大早穿上厚重的保暖衣服,加入观看日出的队列。   缆车悬在空中,每一辆车上都架着一盏小灯,一个接着一个,在缆线上像是一排有序飞行的萤火虫。   脚下悬空,山间还未彻底苏醒,却已经能听见或清脆或沙哑的鸟鸣,声声荡着空泛的回音。   “好恐怖呀!”小女孩儿脆脆嫩嫩的声音从前车炸起涤荡在山前,她的父母笑了笑,“这就是大自然呀。”   黎澈懒散地斜倚着座椅,单手撑着扶手看着下面,忽然,他抓住唐忍的胳膊小声说:“看,狐狸。”   唐忍好奇探头,真的在下面黑沉的树间看到一只狐狸,缆车离地面太远,看见的狐狸小得只有拇指大,粗壮的尾巴却占据一半长短。   “白色的,你怎么看到的?”白天下面有多亮,现在就有多昏暗,如果黎澈不指出来,唐忍根本看不出那里有动物。   黎澈轻笑:“它刚才动了,碰巧看见而已。”   路程短暂,不过几分钟便顺利落地山顶,这是火山旁边的另一座普通的山,山的地底普不普通不知道,外表上看十分适于旅行,顶端已经被打造成宜人行走的石台,各项设施齐全,为日出项目量身定做。   两人走到一处没人的取暖灯前,坐在军旅小板凳上。   黎澈看看表,“差不多还有几分钟。”   “嗯。”唐忍打开从酒店带来的保温杯,里面的热气飘散出来,凝着浓浓的奶香,“天开始变灰了,很快。”   黎澈接过小朋友递来的杯子,闻言挑眉:“经验很足啊?”   唐忍顿了顿,点头:“以前看过几次。”   “也是在山里?”黎澈喝了一口热乎乎的牛奶,送回到男朋友手里。   “不是,在网吧天台。”他垂着眼眸说:“那时候在黑网吧值通宵夜班,早上没什么活干,到天台上能看见日出。”   黎澈看向他的眼睛,抬手用食指轻刮去他睫毛上的霜,温声问:“考虑过上大学吗?”   唐忍愣了愣,“嗯。”   他从前几乎不怎么用心学习,没有人会出钱让他上大学,自己攒的钱也是杯水车薪。   林书兰三天两头在他耳边絮叨:养你这么大,你得报恩。上什么大学,你那个成绩不如出去打工,早点赚钱不比你浪费那四年有用。   而他们自己的儿子却花了大价钱就读中外合办专业。   后来去了省会,他看过太多别人的人生,或者灿烂得耀眼,或者悲惨得没有尽头。他想活得好一点,想按照妈妈的话,去看看阳光普照的世界是什么样。   “想复读。”   唐忍磁声说着,将手里的杯盖扣好。   黎澈随性地说:“那就读。”唐忍看看他,他又道:“我帮你好不好?”   唐忍胸口一窒,听黎澈说:“你要是同意,我就帮你找一个差不多的学校,咱们市收复读的重点学校不太多,不过问题不大,今年入学,明年就能上大学了。”   黎澈轻笑,“辉州大学你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样算,我还是你未来师兄。”   “诶!来了来了!”   隔壁传来低喊,众人齐齐看向天边,只见崇山峻岭下参差不齐的天界边露出一条明亮泛红的线,一瞬间便点亮了四周的云,大自然永远是最优秀的画手,朦胧的云层透着柔暖的橙,片片云朵像是水果味的软糖,一颗颗悬挂在青蓝色的天幕上,绘成这世间最绚烂真实的画。   大约是因为在山顶,没有了楼房遮挡,下面的风景一望无际,缓慢攀爬的太阳就显得格外硕大,色泽鲜艳的圆盘一点点向上升起,山林平原上也一点点被普照上橙黄的暖光,像是驱散黑暗的法术一般,暗沉与阳光的分界线随着时间流逝和太阳的攀升,逐渐笼罩住唐忍和黎澈所在的位置。   天光大亮,身后鸟鸣更加繁复多样。   光明所到之处,世界苏醒过来。   唐忍忽然眼底泛酸,他侧头看向男朋友,哑着嗓子说:“哥。”黎澈回望着他,瞳仁里映着鲜亮的光,光影里包裹着唐忍,“我想复读。”   黎澈点头,揽住他的腰上下安抚,“看来我要努力工作了。”   他用冰凉的鼻尖蹭了蹭男朋友的鼻子,笑着温柔地说:“我不是太想异地恋。” 第47章   旅游回来,黎澈又过上两地奔波的修罗生活,看着每天早出晚归的男朋友,唐忍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黎澈把餐馆扩展到隔壁省会辉州城的原因。   他没想到黎澈那么早就开始做准备了。   唐忍搂着眼底泛青的男朋友轻轻吻上他的额头,心里暖得甚至发烫。   或许是可以期待的吧,期待两个人共同的余生。   想到这,唐忍一愣,手臂不自觉收紧。   从不敢想的,余生那么长,他从不想那么久远又不可预料的事。   卧室外,黎泽轻手轻脚地在客厅收拾东西,中午他就要去机场准备开启游学之旅了,短暂地离开这个多一个人很亮少一个人刚好的地方。   大清早,唐毛毛躺在黎泽昨晚收拾一半的行李箱里窝成一球,面朝上,睡得昏天黑地。   “你也要和我一起走吗?”黎泽小声对着小猫絮叨,食指戳了戳一动不动的毛团,无声轻笑,单手托起他送到软垫里。   唐忍走出房间关上卧室门,瞧见蹲在行李箱前的黎泽,哑着嗓子问:“几点的飞机?”   黎泽看向他,“两点。”   “那还来得及。”唐忍点头,走进洗手间,边走边问:“火锅想吃什么?”   黎泽怔了怔,看着唐忍高壮的背影,听他说:“我一会儿去买,想吃的东西发微信上。”   “哦。”他挠挠头,宽广的心脏无意识地涌动着热流,奈何太宽广,他也没仔细琢磨,只不太好意思地走到厕所门边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唐忍挤牙膏的手一顿,从镜子里看看身后盯着一旁洗衣机的人,点头:“行。”   黎澈昨天回来的太晚,估计还要睡一会儿,唐忍将冲好的胃药和一杯温度很高的热牛奶一并放到床头,带着黎泽去了最近的超市。   “……所以一般遇到那种条件就先考虑极值?”黎泽推着购物车走路吊儿郎当,边掰着手指数条件,边看向正挑拣东西的唐忍。   “大部分是,我做过一道和极值关系不大的题,上来先求范围。”唐忍回答着,顺手从货架上拎出两袋薯片。   黎泽瞄了他一眼,上次他们买回来的五六袋最大包装薯片在三人作业小组的努力下,连袋儿都没剩,眼下莫名有些心虚。   他刚想说话,唐忍又将薯片放了回去,重新拿起两袋小的,对他说:“上飞机还是拿小的吧。”   黎泽怔神,惊讶道:“给我的?”   唐忍理所当然点头:“家里只有你吃。”   说完,唐忍又转身走向旁边的货区。   黎泽望着他的背影,感觉这人跟他哥还真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如出一辙的惯毛病,黎澈是知道他喜欢玩什么就让他玩最好的,唐忍是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就一定让他吃够。   他摸摸鼻尖,笑了笑,推着车跟上唐忍速战速决的步伐。   “虾滑。”黎泽眼珠亮晶晶地指着海鲜半成品区,带着些试探地盯着唐忍。   唐忍“嗯”着应下,撕下塑料袋去铲了三大铲子。   “魔芋。”他停在冰柜边叫住前面的人,唐忍回头都没看到魔芋的位置直接开口:“拿。”   “芝士香肠。”   “哪个是?”   “这个。”   “够吗?”   “够。”   唐忍淡漠地买了一路的东西,有一半是黎泽爱吃的。两人结账后,路过超市出口旁一家炸鸡店,黎泽掏出手机:“他家特别好吃,你吃不吃?”   唐忍扫了一眼菜单,点头:“给你哥带点。”   黎泽应下走进店里,刚排到队伍末端,肩膀被人轻拍一下,他好奇地回头,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秦炀。   “黎泽?”秦炀亲和地微笑着,瞧着他时的神色带着惊喜。   秦炀还是他小时候印象里那个很爱笑的哥哥,声音也依旧清朗,但也就仅此而已。   那时候黎澈时常带着弟弟离开吵闹的家出去吃饭,每次都会把好动的他困在身边的椅子上,秦炀这个正牌男友只得坐到对面看着哥哥哄弟弟的戏码。而黎澈惯起人来几乎是全方位的惯着,所以那段时间,黎澈别人口中还有过宠弟狂魔的称号。   黎泽至今记得,年幼的他吃着哥哥买的冰淇淋,被哥哥粗糙地擦着脏兮兮的嘴,而在黎澈看不见的视角下,秦炀,他哥哥的男朋友,正用一种极其冰冷的眼神瞪着他,直瞪得他那个冰淇淋到最后都没吃完。   “啊,你好。”他干巴巴地回应了一个虚假微笑。   “不记得我了?”秦炀意外挑眉,上下看着黎泽,说:“也是,你都长这么大了,以前才这么高。”他抬手在半空比了一个高度,举手投足从容自然。   “记得。”黎泽维持商业笑容,嘴上却直直补充:“我哥的前男友。”   秦炀笑意缓慢收敛,看得黎泽直冒鸡皮疙瘩,他点点头,转着手腕上的表:“确实长大了。”   他陪着爸妈出来逛街,路过这家网红店想买一些给二老尝尝,没想到竟是遇见了熟人,本想着打探几句,更没想到熟人变了,这天有些聊不下去。   “下一位。”点单员举起手冲着两人的方向喊了一句,黎泽立刻转身,解脱似的走过去光速点了餐,拿着号单直接走到取餐口。   不过一分钟,鼻尖再次飘来秦炀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水味儿。   秦炀不说话,就这么干站着,黎泽短暂的人生少有这种尴尬得人如芒在背的境遇,只能不停地在心里默默祈祷炸鸡肉的人能快一点。   祈祷似乎有了成效,他那一单点得简单也出餐迅速,黎泽拿起盒子就往外走,生怕慢一步就会引发修罗场的局面。   “这么快?”唐忍从手机里抬头,看看餐盒又看看略显慌张的黎泽,“怎么了?”   “没事儿,快走。”他拽着唐忍的袖子推起车就向着电梯走去。   “怎么回事儿?出什么事了?”唐忍皱眉,想停下脚步,黎泽干脆抓着他的小臂开口胡扯:“我着急上厕所。”   唐忍刚停滞的腿再次迈了出去,默默地任由他火急火燎地拖着。   秦炀双手揣兜看着渐渐走远的两个人,嗤笑一声,隐去眼底的讽刺。   家里,黎澈悠悠转醒,手一伸触到一片冰凉,他不太高兴地坐起身,看到床头柜上的两个杯子,上一秒的不快立时转为心虚。   昨晚他可没少喝,生意谈得不错,酒没挡住,记忆从酒桌上就开始断片,实在想象不到自己回到家会是个什么风景。   也不知道小糖人生没生气。   黎泽一路风风火火马不停蹄地拉着唐忍回家,唐忍憋了一路的疑问:上厕所为什么不直接在商场上?但终究还是没问出来,青春期,总有点奇怪的习惯。   一进门,洗漱完毕的黎澈精神面貌良好,候在玄关时看似从容的神色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观察,唐忍没察觉到什么,拒绝了他拎东西的动作,问:“难受吗?你昨晚喝得有点多。”   黎澈笑笑:“没事儿,喝之前吃过药了。”   唐忍见他面色红润没有什么异样,点下头进厨房整理东西。   还在换鞋的黎泽看着他哥那个精致的脸,老气横秋地感慨:“造孽啊。”   松下一口气的黎澈看他一眼,“你在那嘟囔什么呢?”   “没事儿,就忽然觉得人间疲惫罢了。”他煞有介事地摇摇头,缓慢地换着差点摩擦出火花的鞋。   黎澈并不想对他突如其来的哲思表态,淡然嘱咐:“去把菜洗了。”   黎泽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   你知道我替你挡下了什么级别的磨难吗?无知。   上午,三个人吃了一顿异常丰盛的火锅,黎泽挑了太多东西,一整张桌子竟是不够他发挥,甚至搬来一把空闲的椅子用来放菜盘。   两轮下来就已经饱得不想拿筷子的黎澈看着两个人一口口不见停地吃,不由在心中默叹:真年轻啊。   最终,战斗力充足的年轻人将战场打扫一空,犹如狂风过境,连蘸料都吃得一干二净。   黎澈和唐忍约会看电影前开车将黎泽送去机场,吃饱喝足的黎泽在车里犯着困,迷糊的脑子又开始替哥哥操心前任那个不定时炸丨弹。   进安检前,他抽着机会单独拉着黎澈的手腕语重心长地说:“我今天看见秦炀了。”   黎澈皱眉,眸子里迅速凝聚起排斥。   黎泽瞧见他的态度欣慰地说:“千万防着你前男友蹿出来搞事情啊,那人看着有点吓人。”   几个小时后,在飞机上睡得合不上嘴的黎泽还不知道,自己这个flag插得有多么扎实牢固。   黎澈心不在焉地开车回市区,脑子里惦记着事,通过收费站甚至选错了通道。   唐忍见他有点烦躁,担忧问:“胃难受?”   昨天黎澈回家之后又开始耍酒疯,还偏偏耍得非常专一,就围着唐忍的耳边叫他小糖人,说话听不见,让喝水也不动,仿佛一个新入门的法师,一遍遍地念着唯一学会的那一套咒语,要不是唐忍见他实在喝得神志不清,估计会当场入魔。   喝了那么多酒,说不定真的开始难受了。   黎澈毛线团似的思路一顿,看看唐忍,“没事儿,难受了我还能吃那么多东西嘛。”他笑了笑,趁着排队出站的时间伸出手,摸上唐忍的脑袋,柔顺的发丝穿绕着手指,一瞬间,什么烦闷和不安都消散一空,他的小糖人总是有这种魔力。   黎澈轻声亲昵地说:“头发长了。”   唐忍任由他顺着,“嗯,周末去剪。”   黎澈:“为什么发梢这么硬?”唐忍的发质很奇怪,发根的部位不算软,但顺滑流畅,偏偏发梢的位置干硬,显得他的短发精神之余有些毛糙。   唐忍耳朵可疑地开始泛红,黎澈一愣,没跟上节奏,“耳朵红什么?”说着,他还捏上那逐渐温热的地方。   “我,以前漂过头发,后来染黑了。”他随手呼噜了一把发顶,“发梢那儿是剩下的最后一点,剪掉就好了。”   黎澈惊讶地笑了笑:“漂了什么颜色?”   唐忍憋了两秒钟,老实道:“白色。”   黎澈想象了一下白色头发的小糖人,牛奶味儿的,带着野性,他心痒难耐:“有照片吗?”   “嗯。”唐忍犹豫片刻,“要看?”   他男朋友理所当然地点下头。   唐忍抿着嘴,拿出手机调出那张旧照,当时他头发一点也不短,垂落下来搭在耳根的长度,白花花一片,手机挡着脸面对洗手间的镜子,穿着夏天的黑色跨栏背心,和现在比还算是偏瘦。   黎澈目不转睛地看着照片,眼睛里亮着光。   后面的车鸣笛催促,他起车通过ETC上了高速,“能发给我吗?”   白发的小糖人还真不是牛奶味儿的,浑身散发着不易接近的不良,沉稳,尖锐,像是他昨晚喝的烈酒,看得他想尝尝味道。   唐忍看看他,“嗯”   黎澈的手机应声传来微信震动,他又问:“能设成壁纸吗?”   唐忍一慌,对自己的白色黑历史感觉有点丢脸:“别。”他低声说:“太丑。”   “这就是胡扯了。”黎澈笑着超车,语气严肃正经:“我看着就特别帅,特别……”他斟酌措辞,挑挑拣拣就是找不到比那两个字更贴切的词,于是干脆真诚道:“性感。”   唐忍手肘撑着把手,听见男朋友的评价,移开视线看着窗外,单手遮着唇,掩住不受支配的唇。   黎澈快速看了一眼他红润润的耳廓,单边勾起唇角,舔了舔牙。   更想尝了。 第48章   电影是一部悬疑惊悚大片,评分奇高,票房居高不下,是这段时间上映的一部毫无竞争悬念的大制作。   两人提前到场,情侣厅。   黎澈还是从入场通知上得知自己即将入座的是情侣厅,最近工作太忙和小糖人聚少离多,终于有时间约会,电影票还是唐忍安排的。   两人找到座位坐好,黎澈笑着吸了口饮料,看看耳朵变色的男朋友,听他嘴硬辩解:“没来过,好奇。”   黎澈赞同点头,顺手拉过他拘谨的手臂环在自己腰上,“情侣座,得体现情侣两个字的意义。”   唐忍盯着他的眼睛收紧手臂,“嗯。”   黎澈手臂搭上他的肩膀,手指不老实地摸着他另一侧的下颌骨,“我昨晚都干什么了?”   直觉告诉他自己肯定没干什么好事,他一个人时喝醉了就只会睡觉,可一旦身边有人,据黄铭丰的口供,他会非常有针对性地耍酒疯,不同的人绝对有不同的体验。   “你个逼损了我半个小时,要不是带警徽这么多年,老子他妈和你同归于尽。”   黄铭丰的评价仍旧记忆犹新,他现在十分好奇面对小糖人时自己会干什么。   唐忍眸色渐暗,似乎是陷入回忆,又似乎是在摩挲眼前人,用那双黑洞洞的眸子摩挲黎澈面颊上每一寸皮肤。   黎澈瞧出点滋味,挑起眉猜测:“我不会是耍流氓了吧?”   唐忍摇摇头,耍流氓不至于,那种行为,称之为勾引更为贴切。   “小糖人,脱衣服。”   “要不脱我的吧。”   “反正要脱,摸着不称手,我不想摸衣服。”   “不对,我们都要脱。”   昨晚的黎澈在酒精的深层浸泡下,对无辜的衣服产生了劝不动的执念,誓要与之你死我亡。   最终,不愿意和黎澈挣闹的唐忍判了衣服退赛,任由对方胡闹。   他磁声说:“你不记得了?”视线下滑擦过黎澈的喉结,似硬似软的质感仿佛仍停留在唇齿间,“我们一起洗了澡。”   操。   黎澈长这么大没觉得什么事亏得慌,但此刻他只觉得这几两猫尿喝得实在太亏,竟是错失了这么重要的记忆。   “你自己站不住,还一定要洗澡,我怕你摔倒。”黎澈被他的目光牢牢困住,深陷进去像是窝进了翻滚不停歇的热流,烫得他胸口发燥,“所以一起洗了。”   黎澈随着他的描述竟是找回些许残存的碎片,隐约间,水流砸在身上,他被人抱在怀里,耳边是那人低沉的声音。   “哥,手别乱动。”沙磁的嗓音凝满隐忍。   “哥,听话。”无奈和顺宠融在每一处语丝间。   “黎澈,我真想把你……”那人似乎有些咬牙切齿,直接叫了他的名字,想把他怎么样,黎澈不知道是没说还是自己忘了。   他胸口憋着一口闷气,恨不得把勾回清理一遍打扫出昨晚的每一个瞬间,“我以后不喝了。”   什么玩意儿,竟然忘得这么干净。   唐忍笑了笑,手掌正好环在他的胃口,顺上去摸了摸,说:“对身体不好。”   “嗯,能不喝就不喝了。”黎澈凑近和他额头抵着额头,笑着说:“省得我家小糖人担心。”   前方大屏幕忽然亮起,广告的背景音也随之震荡在影厅中,一对小情侣入场就座,途径两人的位置不太好意思地说:“抱歉。”   他们向后收了收长腿,拉开黏糊的几分距离。   没多久,电影开场。   这确实是一部节奏衔接紧密逻辑翻飞的优秀悬疑片,从开场到结束,毫无尿点,确实很符合网络上能竞争大奖的评价。   吃过晚饭,没什么娱乐精神的两个人干脆直接回了家,为了不让黎泽迟到,中午的火锅残局还没打扫。   离开地下车库,唐忍拎着车里的垃圾快步走向几步外的垃圾桶,顺便去小区外面的快递柜取件。   黎澈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站在小区大门等着唐忍过来一起进去。   “黎澈。”   他正低头看手机上的消息,背后有人叫他,而那声音他还挺熟悉,黎澈眉头立时揪紧,上一秒浸了蜜的微笑瞬间下沉。   秦炀像是喝醉了,身上满是熏人的酒气,步态还算稳健看不出太多端倪。   “你怎么找到这的?”   他不算客气,不需要细心也能听出反感。   秦炀笑笑,眼底腥红,白嫩的脸瞧着楚楚可怜。   “查的。”他双手插兜,嗓音沙哑,隐着些破罐子破摔。   “查我住址,然后呢,想干什么?”黎澈生气的时候格外平静,暴风雨前的平静,以往秦炀很怕他这样,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感情和情绪,像是一个伸进去就会将手搅碎的无底洞,识相的人绝不会向里试探半步。   可现在他心里疼得难受,顾不上那些。   “想复合,想追你。”不等黎澈说话,他自嘲一笑:“结果你已经有男朋友了,还是个那样的人。”   黎澈听着他不屑的语气,一股邪火冲上头顶,“哪样的人?”   秦炀忽然抬起头,眼泪积蓄摇摇欲坠,颤着声说起别的话题:“你,你父亲去世了?”   黎澈一怔,再次皱起眉。   “我跟你闹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你父亲的病情了。”他说得肯定,想必已经查得清清楚楚。   黎澈不说话。   “我跟你闹,我们分手,然后你……”秦炀的眼泪滴落,划过脸颊聚在下巴,“你辍学了?”   唐忍拿到快递,刚一转身,瞧见门口男朋友似是在与别人对峙的身影,他胸口一紧几步赶了过去,待看清来人时脚步顿住。   秦炀今天听父母聊天提及了曾经和自已一起叛变离家的黎澈,唏嘘地说:那孩子还挺孝顺,听说为了给他爸爸治病折腾得够呛。他好像辍学了,辉州大学啊,可惜了。他爸是晚期了吧,没过多久就没了,哎,现在想想,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那一瞬间,秦炀感觉当年的自己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傻逼。   秦炀:“我在你最难的时候,那样对你。”他下巴打着颤,没有一个词不在发抖:“而我现在才知道那些。”   唐忍看看他又看看黎澈,锋芒骤然收敛,换上满身的防备和只有黎澈能察觉到的慌张。   黎澈想走过去安抚小朋友,秦炀却上前拉住他的胳膊,没有身高的优势就只得仰视着这个人,乞求似的说:“对不起,黎澈,对不起,你能不能给我,给我一个机会,我那时候太小了,你说得对,是我太自私,我……”他呜咽一声,“我从不为你考虑,我只顾我自己,可我现在变了,我不会再那样了。”   他吐着酒气拦在黎澈和唐忍之间,仔细分辨还能听出吐字不清的绵软,想必喝了不少,神志起码有四成不清晰的成分。   但黎澈没那个耐心,这几年少有的暴躁再次翻涌上来。   唐忍看着气质清俊的秦炀卑微地求着自己男朋友,即便是那么伏低的姿态也依然维持着几分自己没有的风度和自矜,气场上,他和黎澈是同样的人,教养好,能力强,优越过,优越着。   黎澈越过秦炀看着对面小糖人沉闷僵硬的神色,他太了解那双眼睛里的东西,甫一看到那丝后退的意味时黎澈愤怒难抑,只觉得两人之间隔着的不是几步远,而是一条深渊,被秦炀划开的深渊。   他粗鲁地扒开胳膊上的手,言辞里渗着凉丝丝的警告:“分都分了那么久了,你别没事儿找事儿。”   秦炀顿住,抹了把眼泪,继续道:“是分了很久,可我真的放不下,黎澈,我从没放下过,我,我是真的喜欢你的,我真的不知道那个时候你会……”   “闭嘴。”黎澈垂下眸子看着他,眼眸蒙上一层刀刃般的寒光,只两个字,秦炀便条件反射地收了声。   唐忍听着那一句句的深情表白,一股反胃和骨子里涌上来的排斥侵袭上来,他脊背发凉,不想再站在这看戏。   黎澈眼睁睁看着他越过自己走向小区大门,头也不回地说:“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他心里一慌,拽住唐忍的手。   “呵。”秦炀轻笑一声,冷静下来退开一步,看着两人亲昵交握的手掌,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别的什么,心底升起莫名的尖锐,仿佛在眼看着一个腥臭的尘埃亵渎了他心中的光。   他踉跄站好,整理仪表,不甚和善地大着舌头说:“你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黎澈回头,不待阻止,那人自顾自地嘲讽:“初中给同学开瓢,高中打折老师的手,从小就是警察局常客,高考才考了三百多分,出来到大城市打工,做的都不是什么入流的工作,到处给人家做服务员,他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会困在这个阶层里。”   唐忍也回过头,手脚瞬间冰凉,整个身体犹如遁入冰窟。   这人查了他,查得详细明白,一时间,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丢在黎澈面前,冰天雪地里,还有人往他身上浇冰水。又像是有人手脚利落地揭开他极力无视的伤疤,把血肉挑开告诉他,这里面淬着的毒,你一辈子都吸收不掉。   “黎澈,他跟你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个一无是处的打工仔和你这个老板处对象,他按的什么心,你……”黎澈放开了唐忍的手,没让他把话说完。   有十多年了吧,黎澈的这双手有十多年没对人动过粗了,现如今手法生疏,却不影响他一拳到肉。   那一拳砸上来的时候秦炀就懵了,顷刻间酒也跟着醒了一大半。   黎澈从没打过他,即便气得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杀人的样子时也没动过手。   高中的时候他见识过黎澈打架,是挺狠的,可没打到自己身上他就一直不了解那个滋味儿,只知道面对自己的黎澈向来都是克制绅士的。   现在他体会到了。   黎澈是真的狠,十六中的人见到他低着头走不是没有道理。   秦炀被他打得后栽三步才堪堪站稳,仅仅一下就令他耳鸣不止眼底泛黑,他仰起头看着黎澈从容地转了转自己的手腕,又松开被牙齿磕坏的拳头伸展几下手指,看不出喜怒,面无表情眸色无波,仿若一个习以为常的屠夫,盯着毫无生机的牲畜。   唐忍怔楞地望着黎澈的背影,沉进谷底的心脏却没能因为他的出手浮上来。   秦炀说得对,他和黎澈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隔着一个阶级,隔着一个人生。   上了大学又怎么样呢?他的过去永远在那里,他的出身就是那个层次。   他不配。 第49章   “秦炀,我脾气不好,我以为你知道。”黎澈森森地说着,甩了甩用力过猛微微发麻的手。   背后传来铁门推拉闭合的声音,唐忍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小区,黎澈留在原地没动,看着几步外还在懵着的秦炀。   “我现在一次性说清楚,我有男朋友了,希望你自重,别为了无关紧要的理由给自己找不痛快。”黎澈说话声音不大,凝着明显的不耐。   “你喜欢他什么?嫩?单纯?好养?”秦炀低垂着脑袋,彻底放开,说出十分不尊重的话,要是让他的助理听到估计会惊讶得提心吊胆,但黎澈知道,这才是秦炀的真面目。   外面人模人样,内里尖刻自我。   唐忍还没走远,这个音量自然也躲不过他的耳朵,他脚步顿了顿,没打算等黎澈的回应快步走向单元门。   黎澈咬紧牙关,克制住那股直冲头顶的猛烈冲动,拖拽出毕生修养指着秦炀的脸说:“秦炀,你他妈别逼我。”   “我逼你,我逼你什么了……”秦炀惨淡一笑,反正已经将两人间的一切撕裂,也不差这点。   他抬起头想说几句更难听的话,让黎澈多打他几下,打醒他,惩罚他,埋怨他,可当他真的对上黎澈厌烦的眼神时,心里还是克制不住地一突,到嘴的话当场噎了下去。   那双眼里没有他,只剩下强压的怒火,犹如刀片般一层层刮着他的心。   “离我的生活远点,越远越好,你秦总风光活着,别骚扰我们这些不入流的人,谢谢你了。”   黎澈收回暴着青筋的手,秦炀一慌,想要解释:“我不是在说你,黎澈,你知道的,我只是,我是……”   “算了吧秦炀,你瞧不起我男朋友和瞧不起我没区别。从高中起你就没瞧得起我,你施舍我一段感情,又随手扔了。”黎澈冷静下来,揭开两人间的发霉烂伤,似是懒得回忆一般轻笑着说:“现在历经千帆想回头再捡起来,整个世界都是你家开的?”   黎澈没再看他一眼,快步朝家里赶,秦炀立在原地,慢慢蹲下身。   他是瞧不起黎澈,高中的时候他瞧不起黎澈的出身,瞧不起黎澈的家庭,瞧不起黎澈的能力。   因为这些一切,他都拥有最好的。   他是在施舍,觉得自己在带着黎澈向着更高层次的生活发展,觉得自己在拯救他。   所以他自傲,他在黎澈面前耍脾气,总肆无忌惮地踩着他的痛点打击,以为他们生活不易的人绝不会轻易离开救命的稻草。   黎澈却把稻草折断了。   而那之后他才想明白,爱情不是那个样子的,不是心血来潮的追求,不是校园隐秘的情愫,不是自以为是地践踏。   他也从来不是黎澈的稻草,黎澈这个人,不需要稻草。   屋子里一片昏暗,唐忍外套都没脱地坐在沙发上,两只手肘撑着膝盖,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澈径直走过去,瞧见他低落的样子心里又气又疼。   他气自己,向来现实理智的人现在竟是满脑子只有一句话:早他妈什么恋!   他摸摸唐忍的头发,还没来得及剪,有些毛糙扎手。   “对不起,是我……”   “哥。”   唐忍打断了他的话,仰起头,神色异常平静,黎澈暗叫不对,结果真就听见唐忍说:“你们要是,要是想复合,我就搬出去吧。”   黎澈震惊地发不出声,简直难以置信唐忍会说这种话,一时间他脑中一片空白。   “你说什么?”   他无意识地反问着,眼中仍旧被惊讶占满。   唐忍笑着说:“秦炀挺厉害的。”   他之前在短视频里看到过秦炀的采访记录,在软件里搜索他的名字会弹出一份异常漂亮的履历,从身世到能力都是精英。   不是他这种底层的爬虫能比的。   黎澈和他,很配。   “你们很合适。”   黎澈脑子终于是能转过弯来了,他皱起眉提高音量:“合适个屁!”离怒吼只差几个分贝。   唐忍被他这样的神色吓了一跳,却还是镇定地望着他,隐藏起全部的留恋和难过。   他以为黎澈看不出来,但在黎澈眼里,他就是块透明的水晶。   黎澈一眼便看出他矛盾的神色,一边把男朋友往外推,一边极力忍住挽留的冲动。   他气笑了,胸口的怒血一股一股地向上蹿。   “你他妈说的这是人话?”这是他第一次对小糖人夹脏带气,态度差到极点。   唐忍心底冰得提不起情绪,只低声说:“我说的是实话。”   黎澈感觉这人再多说一句自己就会猝死。   他缓了口气,那波怒火非但没平复反而更汹涌。   他以为自己这么温柔耐心地感化总会把小朋友拉出黑漆漆的自闭小屋,现在唐忍想复读了,他以为终于有明显起色了,结果今天就秦炀几句话,之前的一切努力瞬间变成了无用功。   黎澈脑子里嗡嗡响,低头看着小朋友倔强的后颈甚至想狠狠咬一口。   他思路全被那股冲动打乱,不自控地想用重话代替自己的牙,让这个人知道疼。   “我是不是捂不热你了?”   唐忍一怔,看向黎澈气急的眉眼,平静的面容裂开一道自嘲的笑。   这一笑,笑得黎澈瞬间清醒过来。   唐忍低头双手交握,不再看他。   都这么说,身边的人都说他跟那个没见过几面的爸一样,养不熟,捂不热。   现在连黎澈也这么觉得。   他似乎永远也脱离不了曾经的东西,秦炀说得对,他这个不入流的层级一辈子都是这个样子,流在骨子里的血,改不掉。   正笑着,面前站着的人忽然转身走向大门的方向,唐忍心里一紧,一时间全部的坚强顷刻溃散,他慌张地回头,后悔的心绪冲破脑子,在眼底留下瞬间显色的红。   别走。   唐忍说不出话,他张着嘴想站起身去抓住快步移动的黎澈,黑暗中那一道道脚步声快得他心脏一缩再缩。   太快了,离开得太快了。   唐忍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根本受不了黎澈放弃自己。   他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冷静。   短短几秒,他就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儿一般在脑子里忏悔:能捂热的,别丢下我,我会改的,我错了,再也不会这样了。   一句“哥”将出不出,“啪”的一声,屋里灯火通明,黎澈脱下外套随手扔在地上,走回沙发前直接坐在茶几上与唐忍对视。   唐忍波涛汹涌的心绪被骤然亮起的光荡平,他望着黎澈无力又愤恨的神色越发后悔。   为什么要说那种话,自己才是黎澈的男朋友,为什么要说出那种伤他心的话。   黎澈盯着局促不安的人,咬着牙挤出一句:“唐忍,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唐忍一愣,手被黎澈攥住,没了平日里的温和,捏得他手指泛白。   黎澈看着他眼眶上的红,心里疼得好半天静不下来,嘴上恶狠狠地说:“我告诉你,我可比你大十岁,你悠着点气我,要是我比你先死了我看你晚年怎么过!”   唐忍似是没想到会等来这些话,他呆呆地看着男朋友,嘴唇半张着,眼睛逐渐回了光。   黎澈将他的手举起来抵在额头上沉默半晌,向来温热的手现在冰凉一片,他双手捧着那只手捂着,缓缓平复下来。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放下手,转而捏他没多少肉的脸颊。   “小糖人,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嗯?”   他扯了扯唐忍的唇角,奈何舍不得用力,掐完还轻手揉了揉。   “你觉得我就是单纯地谈个恋爱,一时兴起,能随时抽身是不是?”   黎澈眼底的心疼再也拦不住,直接涌入对面人的眼里。   唐忍被那双柔软的眼神击溃牙关,一波波酸胀冲向眼底,积蓄起更多水汽。   黎澈:“唐忍,哥三十了,没那个精力消遣。”他拉住唐忍的手吻上一口,“黄铭丰还笑话我开始养生,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久一点,能有多久就要多久,有的时候我会想为什么我没晚出生几年,十岁太多了,我很怕自己追不上这个距离。”   唐忍听着,破了防的泪水滑落,滴在自己的手腕上,冰冰凉凉。   他也想的,他想贪婪地留住黎澈的一生,一生里都是自己,从头到尾,自始至终。   他想和这个人一直在一起。   他太喜欢黎澈了,有时候清晨醒来看着他安睡的脸,本该平静的心都会被那种不真实的感受攥紧。   喜欢到卑微,喜欢到小心翼翼。   黎澈话音一转,又气呼呼地控诉:“结果你还气我。”他抿抿唇,还是气不过,想咬他一口,但见他脸颊上的泪痕和不住滚动的喉结,心里更加难受。   “你自信点,唐忍在黎澈心里独一无二,不可或缺,相信你自己好不好?”他温柔地擦去唐忍脸上的水渍,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   无力感没有消退反见增长。   该怎么告诉这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小朋友,你喜欢的人也在很用力很用力地喜欢你。   他憋屈的胸口发酸,搂过唐忍的后颈,头抵着头,无奈摸上他的耳朵一下下安抚,捏着柔软的垂肉顺便安抚安抚自己,他哑着嗓子说:“少气我行吗?我真怕死得早。”   “眼睛长这么帅,怎么就不能睁大了好好看看呢?”   “哥。”唐忍出声,嗓音沙哑得可怕,带着颤,但不影响这简单一个字装不住的珍重和小心。   黎澈柔声回应:“嗯。”   唐忍从来都知道黎澈有多喜欢自己,因为感觉得到,才敢飞蛾扑火。   但今天他才终于看清,他以为那是飞蛾扑火,其实从在一起开始,在那场转瞬即逝的烟花下,在每个被捞回被窝的深夜里,在那个照亮一切的破晓中,他没有一秒钟不再期盼余生,和这个人的余生。   他不想这段感情有结局,不想离开,不想成为一个回忆里的过客。   从来都不想。   唐忍轻声说:“对不起。”   黎澈亲了亲他的鼻尖:“你没错,唐忍,你没错,别道歉。”   “是我没处理好那些烂事儿,哥对不起你。”   唐忍摇头,凑近茶几紧紧环住黎澈的腰埋进他的肩窝。黎澈搂着毛脑袋心尖被他乖得发酥,复又难受得抑制不住。   两人抱在一起几分钟,屋子里安安静静,七上八下的心渐渐平稳下来,肩头的湿意也不再叠加。   黎澈打破沉默:“你再把我推给不相干的人,我就咬你了。”   “嗯。”唐忍答应得干脆利落,咬一口有什么,就算是咬掉块肉都行。   黎澈再次叹了口气,拢上小朋友的脖子和后脑眷恋又疲惫地蹭了蹭。   “哥。”唐忍抬起头,泛着红的眼睛像是楚楚可怜的奶狼,水汪汪的满是喜欢,“我能亲你吗?”   黎澈被他申请得没脾气,为了训练小朋友的自信心,黎澈决定增强这只小狼崽的领地意识:“说了,都是你的,随你喜欢。”   他握住唐忍的下颌摩挲几下,确认地问:“那你呢?”   唐忍眸色一暗,没有丝毫犹豫地点点头:“是你的。”   都是你的,随你处置。   于是黎澈这只自诩年长的猎手决定亲自出手。   言传身教向来是最有效果的。 第50章   唐忍想在上面,黎澈有点意外,但也只是有点,结合曾经种种也并非无迹可循。   黎澈在乎的是人,什么上上下下的,他无所谓。   几分钟前,老猎手亲身教学,本想着像以前一样点到即止,毕竟小朋友看着十分害羞,一步到位的行为他怕吓到对方,谁承想唐忍似乎格外上头,比之前哪一回都要来势汹汹,一切都朝着一个不言而喻的方向发展,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结果临门一脚,小朋友退缩了。   “我,我学一下,再……”唐忍搂着黎澈硬着头皮忍着,感觉多少有那么点丢脸,成年人了,在某些方面却还不得要领,说出来很需要勇气。   可他不敢胡来,这可是黎澈,犯胃病时稍微“嘶”一声他都跟着揪心,听说那种事儿挺疼的,黎澈看着也不像是那个位置的人,唐忍明白他是在惯着自己才会妥协。   黎澈知道他纯,没想到纯到这个程度,他没崩住笑出声,唐忍脸都被他笑得泛红,将人扣在怀里闷闷地埋怨:“哥,你别笑。”   “好好好,我不笑了。”   黎澈摸摸他的后背,勉强克制住喉间的笑意,正想打听打听他的学习计划,却听这人说:“要不你来吧。”   黎澈惊讶地拉开距离看他闪躲的眼睛,挑眉问:“真的?真让我来?”   唐忍认真点头:“嗯,我都行。”   黎澈弯起唇角,凑近温柔地吻了吻小朋友的唇,轻声说:“我等你,你来。”   唐忍眼珠闪起碎光,缠住尚有余温的唇舌。   这方面倒是学得又快又好。   黎澈被他亲得喘不匀气,感觉还真是可以期待一下其他方面的学习成果。   双唇分开,灼人的气息回荡在两人的鼻息间,唐忍眸子里的光凝入一片迷蒙中,好似一个被咒语蛊惑去心智的毛头小孩儿。   他轻轻顺着黎澈鬓角的发,指尖的力度都带着迷恋。   黎澈扫过他犹如吃了真言药水的神色,决定趁机调戏一下。   “打算怎么学?”   唐忍没反应过来,无意识道:“嗯?什么?”   “上丨我啊,你打算怎么学?”   唐忍一怔,表情逐渐清明,从耳根到脖子,以肉眼可见的奇妙速度开始变色,他咬咬牙挤出一句:“你别,别那么说。”   黎澈坏笑着,“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你不想上……”   唐忍叼住那张要命的嘴,牙齿磨动几下。   这话不能细想,主语宾语补齐再加上那个动词,简简单单三个字只是从脑子擦过去他就会脊背发麻,这人竟是直白地挂在嘴边。   黎澈从容自若地舔舔唇,不再逗他,却没有干脆地放过他,继续追问:“问你呢,怎么学啊?”   唐忍垂下眼,长睫忽闪着,低声说:“网上,能学。”   黎澈悠然地坐在茶几上翘起腿,“以前没看过?”   唐忍左手捏了捏右手的虎口,老实巴交地害羞着摇头。   “你们年轻人平时网上冲浪都这么淳朴啊?”   唐忍看了他一眼,说:“你不老。”   黎澈轻笑,膝盖撞了撞他的长腿,不给面子地揭穿:“转移话题?”   唐忍收回视线,盯着地面敛去眸中的情绪平静道:“以前觉得那种事,有点恶心。”   黎澈意外地怔了怔,“你还真是柏拉图啊?”   “不是,我不是柏拉图。”唐忍局促抬头,似是怕黎澈误会什么,拉住他的手解释:“我是觉得别人恶心,你……”他抿住嘴,半句话戛然而止。   黎澈被他吊得单边扬起眉,饶有兴致地问:“我?”   唐忍松开嘴唇,轻而郑重地说:“我很喜欢。”他揉捏着黎澈的手指,真诚道:“我不想你难受,我想认真做。”   黎澈这一瞬间甚至屏住了呼吸,出来混迟早要还,他算是体会了小糖人上一秒的焦灼。   自己深深喜欢着的人用一张无害的、认真的脸,诚实正经地诉说着对男朋友的欲丨望,这不是上不上头的问题,这是一个蜜糖堆砌的陷阱,甜滋滋的,让黎澈当即便毫无保留的沦陷进去。   黎澈放下腿弓腰靠近,不正经地问:“做?”   唐忍只是在真挚地表达心声,被男朋友划重点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用了一个什么样引人遐想的字眼。   他再次垂下头,因为这么一个单调的字竟是联想出太多不可言说的东西,他单手摸了摸额头不去看黎澈。   黎澈抚上他的后颈,正想再跟进几句,低头的余光里却瞟到了些微妙的画面。   “你进修学习的事可以不着急,但现在是不是可以先急一急别的?”   唐忍没明白,纳闷地抬眼,顺着黎澈的眼神看过去,脑袋里又开始嗡嗡响。   他红着脖子点头,沉声说:“嗯,这个,不用学。”   黎澈腮侧绷紧,忍无可忍地吻了上去。   除去唐忍的某些知识盲区,其他无师自通的领域他还是可以掌控局势的。黎澈被他掌控得浑身慵懒,洗过澡后被小朋友搂着各玩各的手机。   唐忍打开积灰三尺的朋友圈,看到黎澈上午转发的新店铺宣传海报,他忽然想起自己似乎从没看过黎澈的朋友圈。   他是真的没那个概念,对别人的生活提不起兴趣,顺带着也错过了男朋友的生活痕迹。   点开黎澈极简的头像,唐忍向下翻着。   几乎都是和工作相关的东西,唯一十分突兀的便是一张牛奶盒照片,配字是烟花的表情包。   一月一日,对唐忍而言十分重要的一天。   他盯着烟花表情看个不停,那晚的一切仍旧历历在目。   黎澈从一开始就已经把自己融进了他的生活。   唐忍胸口酸意渐起,他头挨着黎澈的头,想起自己说过的傻话,哑声说:“哥,对不起。”   黎澈正看着各大高中的复读条件,闻言转过身面对他,笑了笑摸摸耳朵。   神色满是温柔,嘴里却吊儿郎当:“有道歉的时间不如抓紧进修,我还等着呢。”   唐忍上一秒还在胀痛的心立时收紧,他抿嘴抓起黎澈的手指送到齿间,上下牙轻轻闭合磨了磨,连个印都没留下。   鼻尖飘着淡淡的药水味儿,黎澈动过粗的那只手已经上过药,留下三两个破皮红痕。   他看着那上面的伤口,垂下眼递到嘴边轻吻一下,黎澈的拇指顺势揉上他的下唇。   “不用道歉,以后有不开心的就直接跟我说。”他捏住小朋友的下巴咬牙切齿道:“少气我。”   “嗯。”唐忍搂着他,问:“哥,我能发朋友圈吗?”虽然没什么好友,但他还是想发,第一次有这种强烈的冲动,想把那个空白的朋友圈填满。   “发呗,发什么?发我啊?”黎澈笑着看向他,唐忍点头,他无所谓道:“发,但你适当打个码吧,年纪大了,要脸。”   唐忍简直受不了黎澈总这么逗他,这人分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发那种过分到需要打码的东西。   “我不发那种,那种照片。”唐忍红着耳朵,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子现在倒是有了点复合年龄的光,恼羞成怒的光。   黎澈觉得有点可爱,于是继续发功:“你想发也没有啊,要不现拍几张吧。”说着,他便要掀开被子摆姿势。   唐忍咬着牙抓回被子把人裹成蚕,用愤愤的眼神描摹他的脸,无声发小脾气。   黎澈从层层束缚中伸出手摸他的毛脑袋,“不说了不说了。”哄着哄着他禁不住笑了起来,“你也太可爱了。”   唐毛毛还饿着,可怜兮兮地在门外徘徊,就是等不到里面的人出来,偶尔听见嬉笑声却没人管它,它不满地站起身挠门。   一下午了,要吃饭了!   地球另一端,黎泽终于顶着时差落地国外,一行人有序排队,等待漫长的出关过程。   “妈呀!也太甜了吧。”   李垣靠在墙边低呼出声,黎泽打着哈欠问:“什么?”   李垣把手机调转屏幕对着他,黎泽眼含生理性的泪光定睛看过去,待看清内容后双眼缓缓睁大,他拿过李垣的手机仔细瞧着,忍不住嘟囔:“手艺人啊。”   两人几乎头抵着头一起盯着手机,上过厕所归队的隋岚老远便见到他们和谐的氛围,走到近前欠兮兮道:“啧啧啧,注意点影响,老班就在旁边呢。”   黎泽瞪他一眼,“滚。”   李垣离开一点距离,偷瞄一眼没什么反感神色的黎泽,脸颊红彤彤。   “看什么呢?”   隋岚一把搂着黎泽的肩膀看过去,只见朋友圈界面上,备注为唐哥的用户发布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穿着滑雪服的男人带着头盔手夹滑雪板,背刺烈光,似是听见召唤一般侧身回头,眼镜面上反着亮金的光,配的文案只有一个太阳emoji。   画报级别的构图和光影。   “嚯,这不是你哥吗?够帅的,滑雪场现在还有拍照服务了?”隋岚心大地点开大图看看,又点回小图,确实好看。   黎泽对他的无知和缺心眼早已习以为常,他纳闷地问李垣:“这有什么甜的?”唐忍发了一张黎澈的照片,秀恩爱罢了,没秀出任何甜度。   李垣将界面下划,紧接着唐忍的动态就是黎澈的朋友圈,也是一张照片,白雪皑皑的山顶上,硕大橙黄的太阳下,唐忍的背影坐在正中间,身体的轮廓被晨光照耀成亮晶晶金绒绒的光圈,配字——一个日出的emoji。   黎泽噎了一下,扁扁嘴。   他“哼”了一声,随手点上两个赞。 第51章   黎澈不过是去参加一场为期两天的婚礼,为什么回家之后小糖人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他   他坐在厨房的餐桌边看着唐忍弯着背刷碗,侧身单手撑着头,脑子里急速转动。   想不通,走之前的一周里分明还是一个极其粘人的小朋友,主动接吻,主动拥抱,或者安静地靠在一起,虽然在各做各的事,但唐忍势必会和他黏着。   但是现在……   唐忍擦干净手,转身对上男朋友的视线,“走吗?”   “嗯。”   黎澈答应得很随意,伸手拉住对方微微泛湿的手指一路摩挲到了手腕,唐忍被他这个暧丨昧的手法摸得有些发懵,低头看着他。   “怎么了?”   黎澈没说话,站起身试探地靠近他的嘴唇。   没有被躲开。   唐忍愣了片刻,垂眼瞄着一点点凑上前的软肉,也跟着不自觉地主动缩短距离。   四唇相抵,舌尖轻扣,轻轻松松敲开本就不怎么严密的牙关,一切都是一如既往的轻车熟路,而且毫无异常。   黎澈知道哪里异常。   他任由小朋友反客为主,不慌不忙的等着氛围升温,待到肺里越发滞涩,按照以往的节奏和走势该更进一步时,唐忍忽然提前收势,从衣服下拿出黎澈刚刚探进去的手。   黎澈目光一暗。   果然,不让摸。   也不知道是不是唐忍用烟头烫自己的那一幕在黎澈心里留下了阴影,每每到了这种时刻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去触碰那几道伤疤,带着令唐忍沉迷的怜惜和温柔,长此以往,这个动作早已成了两人都习以为常的小习惯。   但今天,小习惯被遏制。   不止今天,昨天也是这样。   唐忍避开黎澈的注视,自以为自然地问:“走吗?预定的时间快到了。”   “嗯,走吧。”   黎澈不冷不热地应下,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前几天黎澈跟小糖人坦白了自己的另一处房产,并提议年后一起搬到新房去住,唐忍同意了,今天两人一起去添置家电家具,顺便预约了一家好评如潮的西餐厅。   黎澈盯着男朋友的背影,要不是上次在同样的氛围下浪费了两张电影票,他现在真就信了小朋友能守约到这个地步。   昨天发生这种戛然而止的状况时,他第一反应是怀疑唐忍又偷偷烫了自己,但几乎是下一秒就被他否认了这种可能。唐忍的性格他很清楚,说好不再那样做,这个小朋友就会执拗地说到做到。   那么一定是有别的什么在瞒着他。   车里,唐忍单手撑着嘴,定定地望着窗外。   一定会察觉到的,黎澈这么敏锐的人,他那点演技在人家面前就是玻璃上洒水,丝毫不影响清透性。   黎澈这个人气场很大,开心的时候会令身边的人浑身舒服,情绪不高的时候和他相处的人就会感到局促。   唐忍现在不仅仅是局促,随着沉默时间的不断叠加,他越发坐立不安。   可是他不知道怎么说。   西餐厅就在电器城的旁边,他们踩着约定好的时间坐到座位上,安静的屋子里偶有刀叉敲击餐盘的声响,背景音乐轻柔舒缓,服务人员贴心礼貌。   可这些都不能让黎澈低沉的情绪缓和半分。   唐忍不怎么走心地随便点了个牛排,黎澈接过菜单说:“把他点的换成这个。”   服务员看向唐忍,唐忍一怔,看向男朋友。   黎澈倒是没打算冷暴力,低声说:“你点的有黑胡椒。”小朋友不喜欢黑胡椒。   唐忍:“好。”   他瞟着黎澈算得上平和的神色,默不作声地听着对面的人又点了一份烤鱼。   西餐上菜相对较慢,黎澈打开手机查看消息和文件,唐忍点开高数视频,十分钟只看懂一个开头。   这次黎澈不打算主动逼问,他倒要看看这个焦灼得隔半分钟观察自己一次的人什么时候会主动坦白。   餐前汤两人点了一样的口味,他们各自一口一口安静喝着。   唐忍的眼型略微有些狭长,平平淡淡的时候瞧着十分不易接近,但现在,黎澈的余光里那本该高冷的眸子像是一双小心翼翼的小狗眼,时不时地抬起来瞄他一下,复又很快收回视线。   他借着擦嘴的遮掩禁不住扬起嘴角。   黎澈给唐忍换的牛排没有过多重口的调料,满是牛肉原汁原味的咸香,他切下一块儿递到黎澈眼前,“尝尝吗?”   黎澈对他的示好无可奈何,抓住他的手咬下那块肉,锋利的眼眸上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唐忍被盯得抿抿嘴。   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闷,唐忍全程总是在用投喂的方式试探黎澈的态度,就是不说出自己的小秘密。   黎澈被他的举动勾得有些躁,实在想不通这人会隐瞒着什么不让摸也亲不爽的事,看样子似乎还不是什么十分严重的大事。   家电城一共七层,各种品牌款式叫人眼花缭乱,好在黎澈事先做过研究,几乎是到了店里就迅速定下要买的东西。   男人逛街本就快,有目的地逛只会更加果断。   前后不过一小时,两人买下了一大堆待送货的家电,黎澈留下住址,拉着唐忍打算提前回到新家把一些不需要送货的小东西放进去。   说到底,黎澈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坐到车上时才想起来手机竟然丢了。   唐忍愣了愣,回忆了一下刚才的过程,说:“落在卖冰箱的店里了吧?开会员的时候他们帮忙点了几下。”   黎澈点头:“应该就是在那了,我去拿,你在这……”   “我去吧。”唐忍把自己手机留给他,直接开门下车,“很快回来。”   黎澈捏着热乎的手机看着他大长腿几步走进恰巧停靠的电梯,无奈地轻笑。   卖冰箱的店在五层,位处刚一出电梯后右手边的第一家,按理说以唐忍的腿脚计算,来回不会超过十分钟,黎澈看看车里的表,十五分钟过去了,人还没回来。   他按下锁屏键,壁纸上自己的笑脸看得他一怔。   这是上周他们在家给唐毛毛洗猫生第一次澡时,自己被这只傻猫蹭了一身水的时候,小朋友拿着吹风机在旁边准备接应,顺手拍下男朋友灿烂的笑。   黎澈叹了口气,轻而易举地放下一整个下午的紧绷。还是要他主动掀开那层神秘的面纱,等着唐忍自己揭开谜底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他输入密码,找到备注为“哥”的电话,按下接通。   “喂,哥。”另一边唐忍声音丝丝拉拉的传来,断断续续地根本听不清内容,“我……梯……别担心,他们……来。”   黎澈皱起眉,最后一个字落定,整个话筒陷入诡异的沉默,读秒还在继续,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以为是自己的信号不好,可听着唐忍那句“别担心”,原本平静的心绪反而乱了起来。   黎澈打开车门向着电梯的方向移动,打算离开信号极差的地下车库再试一试,结果刚走到电梯门边,两个保安匆匆赶来在电梯前放了一个黄色警示牌。   他看着上面红彤彤的“故障”两个字,心里一突。   “您好,电梯是故障了吗?”   保安扶了扶帽子点下头:“对,抢修队正修着,快好了,您再等等。”   黎澈看着按键上的楼层数字,问:“停在二楼了?里面有人吗?”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应该没什么事儿,很快就能修好了。”   回答模棱两可,黎澈没那么多耐心耗在这,结合电话里的杂音他几乎已经有了答案,立刻顺着扶梯赶到二楼,看到穿着工作服的维修人员聚在门边,他心尖凉了半截。   “我这边没问题了。”一个工作人员对着对讲机汇报状况,黎澈刚想上前询问,就见另一个人按下了电梯按钮,屏幕上的数字随即开始变动,“好了,来了。”   不过两秒,梯门打开,竟是乌泱泱走出来八九个人。   唐忍被挤得心烦意乱,困住的五分钟里,一个大娘全程大喊大叫,心理素质极差,还有一个小孩儿隔几秒哭一声,异常有规律,吵得他一个头两个大,刚出电梯时神色还没来得及收敛,紧攥的眉头带着几分烦躁的凶戾。   “哥?”他一眼便瞧见不远处的黎澈,那副人挡杀人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奇妙速度明媚起来,黎澈上一秒还在焦灼的心绪也跟着急速缓和。   他轻笑一声,实在是拿这个小糖人没有办法,维持了整个下午带着惩罚意味的距离感被他亲手撕裂,他冲着快步走来的唐忍伸出手,“抱一下。”   唐忍怔神片刻,随即弯起唇角伸手环住黎澈的腰,也不管周围人的目光将头埋进专属于他的颈窝里。   “困在里面多久了?”   “几分钟吧,没多久。”   唐忍怕黎澈担心,隐瞒了至少五分钟的窒息体验。里面空气有限,身边人又吵又闹,个别没有叽叽喳喳的人看似冷静,实则在唱衰这一块最为积极,那人越说其他人越焦虑。   唐忍想不明白,电梯暂停这么点事儿,怎么就能搞得好像世界末日了一样。   黎澈自责地摸摸他的头,脑子里充斥着“还不如自己去拿手机”的悔意。   分明没出什么大事儿,可他却根本控制不住那种袭上心头的担忧和后悔。   似乎面对小糖人时,黎澈总是做不到平日里的理智淡定。   “我要投诉你们。”   尖锐的声音在背后炸起,商场的工作人员凑在那位顾客身边叠声道歉,唐忍回头看了一眼,拉起男朋友的手,再一次如小奶狼一般瞄着他的眼睛,似是怕被松开,他十指交扣,问:“回去吗?”   黎澈被他水汪汪又小心翼翼的眼睛看得彻底投降,明明是这人在对着自己遮掩小秘密,到头来他却产生出在欺负无辜小朋友的负罪感。   算了,仗着老子喜欢你。   黎澈握紧他的手掌恨恨地捏了捏,“走吧。”   到了新家,唐忍被扑面而来的精致冲击得怔在门口半晌,客厅里虽然堆放着许多还没拆开的箱子,但丝毫不影响细节里透出来的高级。   “咱们两个住二楼吧,让黎泽自己睡一楼。”黎澈将东西随手放到旁边,无情地替弟弟规划好房间。   “来看看?”黎澈见他发呆的样子觉得可爱得不行,捏了捏肉少却手感极佳的脸颊。   “好。”   唐忍回过神,被拉着参观了整个屋子,从储藏室到大阳台,一处不落下。   最后到了两人以后要睡的卧室,干湿分离的洗手间和宽敞的衣帽间没有影响哪怕一丝卧室本身的通透和夸张的面积,黎澈上个月特意订了一张大尺寸的床,毕竟是两个大长腿睡在上面,经过这段时间的体验,常规大小的床铺有些限制自由。   “试试。”黎澈直接坐在还没铺床单的垫子上,拍拍旁边的位置招呼一愣一愣的小朋友坐过来一起感受。   唐忍听话落座,没有想象中那样陷进去的柔软,反而是有些紧实的硬弹,他诚实点评:“很舒服。”   “嗯。”黎澈点头,“你进修的时候可以参考一下,激发点灵感。”   唐忍前两秒还没反应过来,待瞧见男朋友调侃的神色,禁不住跟着他的蛊惑开始构思“图纸”,一幕幕不怎么和谐的画面闪入脑中,分散在这间屋子的各个角落。   他红着耳朵避开视线,极力克制脱缰的大脑。   黎澈单手揽上他的腰侧,决定开始切入纠结了两天的正题。   “小糖人,你这一周进修的到底是技术还是禅宗啊?”唐忍被这句话从胡思乱想中拽回现实,腰上的手掌温柔地上下轻抚着那个位置,黎澈又说:“落实那个事之前还得清心寡欲几天?”   唐忍盯着他柔和的眉眼,抿起嘴。   “小朋友,你瞒我什么呢?” 第52章   “我……”唐忍不知道怎么开口,看看黎澈淡笑的神态,他干脆站起身直接脱掉卫衣。   黎澈愣了愣,瞧着小朋友精壮的肌肉刚升起点不由自主的欣赏时,目光却被左侧肋骨上的东西牢牢锁住。   纹身,还没完全恢复,边缘泛着细微红肿的纹身。   黎澈定定地盯着那处,仿佛有一口气卡在喉咙口,半晌说不出话。   “我,前天路过纹身店,就想试一试。”唐忍局促地抬起右手摸了一下那个堪称完美的黑色纹路。   他路过那家炫酷的纹身店时被门口摆着的样例风格吸引,一时冲动,进去干脆利落地纹了一个字——澈。   在那几处一辈子消不掉的丑陋伤疤下方,他留下了同样一辈子不打算消掉的痕迹。   他选的字体潇洒飘逸流畅清晰,是所有设计稿里最贴合他心中那个人的一版。   唐忍摩挲几下手感略有粗糙的地方,低着头不太敢看床上坐着的人。   黎澈说过,一时头热纹上去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后悔,他那天确实冲动,但绝不后悔。   他有些怕黎澈反感,毕竟自己的名字被人自作主张纹在身上,确实有人会介意这种事,纹身店的人闲聊时说起过,一个客户纹了女朋友的名字,结果被排斥被厌恶,最后洗掉留疤。   唐忍摸不准黎澈的态度,但他很喜欢这个字。   比起担心黎澈厌恶,他更担心自己的这份喜欢给对方太大压力,融进血肉的沉迷,多少都有点沉重。   黎澈怔怔地看着唐忍修长的手指擦过自己的名字,在那些狰狞的疤痕下,代表着黎澈这个人的符号与他深深喜欢着的人融在一起。   黎澈抬眼望进小朋友明显不安的眸子,冲他招手:“过来。”   唐忍一愣,放下手走过去。   黎澈拉住他的手腕将人拽到近前触上那个字,指腹下的肌肉应急地收紧又缓缓放松,他仔细观察着那片皮肤,看得久了竟是生出些不真实的恍惚。   “疼吗?”肋骨腰侧的痛感最为敏锐,纹身的针尖细细密密地扎进去,黎澈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滋味。   唐忍摇头:“不疼,纹得很快。”   他嘴上回答着不疼,他男朋友心里却逐渐刺痛。   黎澈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读懂小朋友的神色。   喜欢就喜欢,想纹就纹,为什么要怕他讨厌?为什么要担心他会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看来还是他做的不够。   “这么喜欢我啊?”他笑着仰起头看着仍旧紧张的小糖人,抑制不住心头更加绵长的痛。   唐忍被他问得愣神,上一秒还七上八下的心绪倏然平静下来,丝丝绒绒的暖意四起,他郑重地点头:“嗯,喜欢。”   特别喜欢。   唐忍低垂着头描摹男朋友温柔的眉眼,忍不住伸手摸上黎澈的头发,和他那一脑袋硬毛不同,黎澈的发丝柔软,指尖下温热清爽,是令人爱不释手的丝滑质感。   黎澈看看他,复又收回视线靠近那处纹身。   唐忍手上的顺摸瞬间顿住,他惊讶地睁大眼看着黎澈吻上那个字,没有一丝反感一毫厌恶,看不出沉重感受不到负担,满满的,全是珍重和爱惜。   他胸口骤缩,汹涌的酸涩袭上眼底,压得他嗓子紧绷,出口的声音都带着沙哑:“哥。”   “怕什么?嗯?”黎澈轻声问着:“怕我不喜欢?怕我有压力?”   唐忍喉结滑动,说不出话来。   “我喜欢你喜欢得心疼,我倒是怕长期这样会得心脏病。”黎澈抓过他的手捏捏指节,看似不甚正经地笑着,温声说:“你有什么好怕的?”   “哥。”唐忍轻轻唤着,手掌抚过他的脸侧,拇指划过颌骨,鼓胀的心绪收不住,顺着指尖尽数传递给轻笑着的黎澈。   他望着黎澈单边挑起的眉,听着他问:“亲一口?”   唐忍没回答,嘴唇毫不犹豫地抵在一起,舌尖扫过之处,带走了对方的眷恋,缠绕着言语说不清的情愫。   新床脏乱,不适合发展些不需要学的东西,两人点到即止,唐忍捧着黎澈的脸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缓和呼吸的空档忍不住又啄了一口。   “哥,我想一直呆在你身边。”   他说得平淡,措辞寻常,可那双眼却丝毫不见寻常,黎澈整个人被圈进那双幽深的黑瞳仁里,唯一的一点光映在上面却像是一道破不开的锁,烙在专属于他的牢笼上。   “我看你是想把我锁在你身边吧?”黎澈好整以暇地撑着床面,直白地替他表达真实想法,他看着唐忍逐渐慌乱的神色,不待那趋势加深便意味深长地说:“看来你进修的还不到位,这种事,不止你想的那么表面的。”   他就像一头慵懒的花豹,亲手教着刚学会狩猎的狼崽子从哪里下嘴吃掉自己更方便美味。   狼崽子确实在认真学习知识,只不过还没到能够学以致用举一反三的阶段,需要人指点,比如此刻,男朋友吊儿郎当的两句话,唐忍醍醐灌顶,然后耳廓通红。   “我……我没那么想。”   黎澈扫描着那对可爱的红耳朵,“你现在可以那么想。”   唐忍咬咬牙,腮侧肌肉起伏,老实道:“做不了,没有……没有那些东西。”   黎澈舔舔牙,“哪些?”   小朋友忍无可忍地看他一眼,拿出手机翻出备忘录,递给黎澈,很认真地用其他方式代替了回答。   黎澈被他的举动搞得一懵,待看清上面的字时,尝到了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意味。   狼崽子学习真的非常用功,甚至做了笔记,从工具到方法再到细节和注意事项,条理清晰极尽详细,一看就是个优等生。   那些词直白干枯,大多只是冷淡的陈述,医学用语也偶有出现,可一想到这都是为他专门准备的,以后也势必要用他来实践,黎澈就禁不住开始上头。   非常要命。   “你积累这么多理论知识,不打算实践一下?”   黎澈瞧着唐忍越发深沉的眸子,感觉自己有点缺德。   他很清楚小朋友还没准备好,再怎么下手撩,人家也不会做没有十全把握的事,但看着唐忍真的把那事当做个课题研究得这么用心,他就按不住一肚子坏水。   情侣在一起就要有难同当,总不能他一个人煎熬。   “你虽然学得是理科,但是实践出真知应该知道吧,有些东西光看别人的不去尝试,就永远不能成为你自己的……”   “哥。”   唐忍眼看着他漂亮的上下唇一开一合净说教着一些不计后果的话,实在没有办法,他抬手捂住黎澈的嘴,动作虽快,但算得上轻柔。   “你分明没那么,急,为什么总说这种话?”唐忍耳朵上的红波及到了喉结,红彤彤的一颗,随着说话上下滑动,很像某种不知名的水果。   黎澈观赏了一阵,嘴巴依旧被人捂着,他笑眯起眼。   掌心一热,唐忍被那道突然的湿意激得松开手,黎澈舔了舔略微有些干的下唇。   “谁说我不急的?”   上了年纪的人还是得乖乖跟着小年轻的节奏走,像黎澈这样随意打乱别人阵法的人,总会吃到教训。   男朋友是不是真的急唐忍不知道,反正听到那句话之后,他只觉得脑子里的什么东西刹那间绷得死紧,如果不是理智不停告诉他:“这里是新房,什么都没有,不能让黎澈难过”,那根弦很可能会当场绷断,最终就会导致他备忘录里那些理论成为一场笑话。   可能是学霸的尊严作祟,唐忍硬是咬着牙才没让自己的知识点总结失去价值。   虽然今天依旧没能实践出真知,但黎澈在唐忍略显凶恶的教训下,暂时可以老实一段时间了。   回到旧房子的地下车库,他们拎着东西下车,黎澈“嘶”了一声,左手僵了僵。   唐忍立刻拿过全部的东西,像个做了错事的狗子一般,看看他的肩膀,磁声道歉:“对不起。”   黎澈空出手摸摸那处被咬得一阵阵犯疼的皮肉,瞧着他低声下气的小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下次换个地儿下口怎么样?”   小朋友认准这一个地方练牙口,旧的刚消新的再来,他怀疑再这么下去有一天非磨出茧子不可。   唐忍看看他揉捏的手,自责瞬时盖过一切,说:“以后不咬了。”   黎澈笑笑,揽住他的肩边走边语重心长地劝导:“你不能这么一刀切,得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再说了……”他凑近唐忍的耳边气声说:“我咬着也觉得口感不错。”   他瞟了眼一整个下午不见肉色的耳垂,熟练地捏上去,用微凉的指尖替他物理降温,顺便揉一揉到现在都没淡化的牙印。   晚上,黎澈洗完澡出来换唐忍进去,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用逗猫棒耍得唐毛毛团团转,手机振动,是家电城的配送确认短信,他扫了一眼正打算关上,微信新消息的图标明晃晃的挂在通知栏上。   小糖人给他发了一张图片,他随手点开大图,瞳仁猛地一缩。   照片上两人抱在一起站在新房那个宽阔的洗手间里,黎澈背对着镜子斜靠在洗手台上,唐忍手里拿着手机,拍下了自己野兽一般叼着肩膀的瞬间,小朋友眼眸上抬,迷蒙中满是不加隐藏的侵略性,活脱脱一只狩猎成功的野狼,隐隐的,眼珠都闪着锐利的光。   黎澈单手遮住嘴角,拇指下意识的磨动照片。   疯了。 第53章   “叮。”电梯的楼层提示音清脆地唤回两个发呆的人的神志。   唐忍紧张到五官僵硬,黎泽皱着眉,满脸抗拒。   黎澈无奈走出电梯门,刚要掀开密码锁的滑盖,黎泽忽然按住他。   唐人和黎澈一同看向他,黎泽抿起嘴纠结半天,还是放开了他哥的手,默默后退一步。   密码按键音“噼啪”作响,门锁打开,听见声正准备过来开门的陈素梅看着门外的三个高大的人怔了怔,上一秒还略显憔悴的面容顿时扬起灿烂的笑意。   “回来了,快进来。”   她热情地弯腰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摆好,正想接过黎泽手里的东西,却被轻手躲开。   “沉,我来吧。”黎泽没看她,低着头利落换好拖鞋,路走一半回过身冲同样拎着一堆东西的唐忍伸手,“给我吧,我拿到厨房。”   唐忍现在脑子不是那么特别好使,没多做思考便将东西给了黎泽,转而对着陈素梅打招呼:“阿姨好。”说完感觉不大对,补充道:“过年好。”   黎澈无声笑了笑,手掌覆上他的腰窝安抚几下。   陈素梅和蔼微笑:“过年好过年好,快进来吧,外面多冷。”   两人进屋,黎泽走出厨房,陈素梅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好像壮了不少。”   “嗯。”黎泽摸摸后脑勺,不知道说什么,看着旁边的隔断玻璃道:“从国外带了点吃的放厨房了,这个,礼物。”   他游学这一趟买回来不少伴手礼,连唐忍都收到一件和黎澈同款不同色的外套,送给陈素梅的是一条价值不菲的围巾,三样东西几乎把黎泽的零花钱耗个精光,非常大手笔。   陈素梅惊喜地接过来,笑着说:“好看,游学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黎泽点头,干巴巴回答:“挺好的。”   陈素梅见他不想多聊,笑容凝住一瞬,又招呼站在后面的唐忍:“快坐,外套给我吧。”   唐忍抱着衣服,黎澈抽出来,“我去放吧。”   他来这个家的次数虽少,但大体还是了解他妈妈的习惯,捧着三个人厚重的衣服挂到老地方。   今天是跨年夜,外面早已漆黑一片,电视里的春晚热热闹闹地欢庆佳节,陈素梅从厨房拿来早已准备好的水果盘放到茶几上,“孩子,来,吃水果。”   唐忍尽可能稳重地站起身,“谢谢阿姨。”   “别客气。”陈素梅仰起头看着比两个儿子还要宽厚一点的男生,忍不住问:“可真够高的,有一米八五了吧?”   唐忍老实作答:“一米八七。”   陈素梅笑着点头,“真高,喜欢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我不挑食,都可以。”他这轻薄的十九年人生里就没有任何面见长辈的经验,现在除了尽力乖巧,唐忍的思路几乎完全空白。   瞧见陈素梅的围裙,脑子里尚有幸存的神经元重新传导信号,他说:“我帮您吧。”   “嗨呀,不用,你们几个玩吧,阿姨做饭快,别人帮忙我反而慢下来了。”陈素梅摆摆手,看看默不作声的黎泽,敛去眼中细微的悲伤,微笑着说:“你们玩儿,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黎澈挂好衣服回到客厅,“妈,我帮您。”   他挽起袖子要跟着进厨房,被陈素梅拦在门外,“帮什么帮,去,陪陪人家,我看那孩子挺紧张的。”   黎澈转头,只见他家小糖人端正地坐在沙发上,与身旁萎靡不振的黎泽成鲜明对比,他轻笑一声:“嗯,有事儿叫我。”   “行,玩儿去吧。”她挥挥手,关上厨房的门。   隔绝掉外面电视节目的喧闹,厨房里抽油烟机的声音嗡嗡作响,陈素梅靠着门板缓了口气,仰头忍下嘴里的酸涩,复又抿出一弯笑,着手准备年夜饭。   黎澈坐在唐忍身边,揽住他的肩捏了捏,“紧张?”   唐忍诚实点头:“嗯。”   “没事儿,放松点儿。”他上下顺顺小朋友紧绷的肌肉,无奈地看了眼低沉地瘫在一边的弟弟。   一个丧一个僵,还真不太好哄。   黎泽歪在单人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却是连半个字也没听去。   “玩儿点什么吧。”他突兀开口,交握在身前的手指点了点,目光掠过自己的卧室。   待到陈素梅做了一大桌子菜,正准备从储物室里拿点调料做最后的收尾时,客厅里原本沉闷的氛围已经舒缓下来。   她怔楞地站在储物间门边看着茶几前三个下着跳棋的大男孩儿,心里又苦又暖。   “你俩怎么合起伙来欺负小孩儿呢?!”黎泽被场上另外两种颜色的棋子围堵得举步维艰,不甚满意地控诉他们的罪行。   唐忍瞟一眼他那一米八几的骨架,没好意思戳他脊梁骨。   黎澈根本不跟他客气:“人家也才十九。”   “那你这么大年纪怎么还欺负人呢?”黎泽看着黎澈将他唯一一颗可以挪动的子堵死,扁起嘴。   黎澈嗤笑,理所当然道:“弟弟不就是用来欺负的。”   唐忍禁不住跟着笑了笑,黎泽瞧见,开始了低劣的挑拨离间:“你别笑,按年龄算你也是个弟弟,当心他以后欺负你。”   “他不会。”唐忍坚定否决,态度之果断叫黎泽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被塞了一嘴无形的狗粮。   黎澈抬眸瞄向唐忍,嘴角的弧度带着几分微妙,小朋友看见,又迅速避开视线,扬起同样微妙的笑。   “啧。”黎泽闷头研究棋局,嘟嘟囔囔地谴责:“堵得这么严实,行,都别好,哼!”   陈素梅手里攥着调料瓶,望着这个许多年都不曾见过的画面,眼底染着不算明显的红,又挂着笑容回到厨房。   “吃饭吧。”她擦擦手冲外面喊了一声,“在客厅吃吧,能看见电视。”   黎泽挠挠头收了棋盘,熟门熟路地从储物间拽出折叠餐桌摆到电视前,见陈素梅端着盛满汤的厚重陶瓷碗顺手接过,“我来吧。”   陈素梅松开手,看着黎泽刻意回避的样子,心里的酸意有些禁不住,趁着黎澈和唐忍在厨房端其他菜盘,拽住他的手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儿子。”   黎泽顿了顿,依旧偏着头,“嗯。”   “妈没办法。”她声音细细颤抖,一辈子仰起头不服输的人,尖锐的嗓音变得温和低微,带着不可言说的乞求和无奈,她说不出让儿子原谅她的话,因为即便是到了这一刻她也没觉得当年黎明晨癌症的事她的选择有错。   至于黎澈,她脑子里混乱不堪,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的心绪。   黎泽眼睛迅速胀红,低头看着手里色香味俱全的汤,是他从小到大最喜欢的一道汤。   “嗯,我知道。”大男孩儿音色沙磁,强忍着苦涩显得十分沉闷,他余光瞟了一眼从厨房走出来的两个人,撂下一句“先吃饭吧。”便走到了餐桌前。   陈素梅做了一大桌子菜,不大的折叠桌摆得几乎没有空位,四个人落座,她拿起筷子看看不声不响的三个人,“吃吧。”   黎泽也不客气,端起饭碗就开吃,满满一桌子,大多都是他喜欢的菜,他夹起孜然炒肉愣住片刻,偷偷看向他哥。   他好像从来都不知道黎澈喜欢吃什么。   唐忍近前有一盘鱼香肉丝,他夹给黎澈一筷子,又从不远处不方便伸手的地方给他夹了些土豆片。   黎泽被他哥那个笑眯眯的神色晃得撇撇嘴,收回视线大口吃肉。   桌上氛围诡异,几个人少有交流,只偶尔谦让着夹夹菜传递个饮料纸巾,显得隔壁此起彼伏的小孩子尖叫声尤其刺耳。   “这个假期就在你哥家待着?”陈素梅试探着问对面全程不曾看她一眼的儿子,左手攥起局促地摩挲几下。   “嗯,离我同学家近。”   黎泽咽下饭尽量自然地答话。   “那不打扰他们吗?三个人住在那多紧凑啊。”陈素梅牵起微笑,喝了口橙汁。   黎泽快速看一眼妈妈的神色,心里有点难受,忽然感觉嘴里的饭都不太香了。   他犹豫着放下筷子,边倒可乐边说:“下周搬家。”   陈素梅一怔,看着黎澈,“要搬去宁川了?”   那个奢靡的小区叫宁川国际,是地产界小有名气的高端住宅品牌。   黎澈:“嗯,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老房子打算挂卖。”   陈素梅塌下肩膀,勉强笑笑:“挺好,卖了好。”她又喝了一口饮料,低声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宁川的房子大,能住下。”   唐忍看看母子三人三个世界的精神状态,一顿饭吃得格外谨慎小心,连饭量都收敛起至少五成。   饭后,屋子里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消寂下来,春晚节目放着不怎么欢闹的小品,收拾好残羹剩饭后便陷入诡异的凝滞。   黎泽被这尴尬的空气熬得坐不住,站在原地问:“今年还放鞭炮吗?”   以往每年他们家都会下楼放几节鞭炮,算是循着传统驱散掉这一年的不愉快和不顺利,讨一个好兆头。   “啊,放,我买了点,现在下去放吗?”陈素梅走向储物间,黎泽跟在后面,没让她动手,自己拎起一个大兜子。   “嗯,现在放了吧。”   “那一起去吧。”陈素梅笑着仰头看他,黎泽低头,对上妈妈红彤彤的眼睛,胸口一酸,咬住发抖的牙关点头,“好。”   四个人一起下楼,来到小区划分好专门用来放烟花的地方,现在正是吃团圆饭的时候,下面几乎没什么人。   黎泽闷闷地掏出一挂短款的鞭炮,在装炮的兜子里翻了半天,“啧”了一声,“没有火。”   “哎呀,忘买打火机了。”陈素梅一拍大腿,“我去便利店买一个。”   黎澈拦住她,“我有,用我的吧。”他把随身带着的打火机递给黎泽,带着唐忍和陈素梅坐到远处的长椅上。   唐忍瞧见那个金属壳子,侧头看看男朋友,黎澈似有所感回看着他,无声笑了笑。   “现在还抽烟吗?少抽点,对身体不好。”陈素梅坐在旁边,黎澈闻声转移视线,说:“不抽了,戒了。”   她恍惚了片刻,沉吟着:“戒了好。”   黎泽把炮摆正位置,打火机在引线上晃了半天也不见燃,好不容易燃起来了又没动静,“是不是潮了。”他再次蹲了回去,就在这时,第一声炮响带着残渣冲向他,吓得他抬手挡住原地飞身蹦出去老远,也不管背后“噼里啪啦”炸响的炮仗边搓着手边往回跑。   “怎么了?崩着了?”   陈素梅紧张地微微探起身,刚要过去看他的手,就见黎泽大长腿几步跑到黎澈面前,“卧槽卧槽,吓死我了。”说着还把手送到黎澈眼前。   黎澈就着漆黑的夜色正反观察他手上的皮肤,唐忍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灯光下,黎泽的大手上只有弹琴留下的茧子。   “屁事没有。”黎澈丢掉他的爪子。   黎泽不信邪地自己凑近唐忍的手机看,“那怎么有点疼呢?”   “崩到了一点吧。”唐忍点点他手背上一块微微泛红的地方,不仔细看都察觉不到。   黎澈无情嘲讽:“一惊一乍的。”   “切。”黎泽扁嘴起身,又拿出剩下的一根继续找地方点燃。   陈素梅看着他们三个随意自然的互动,放松下紧绷的身体,垮下脊背,默默笑了笑。   黎泽小的时候就是这样,和同学打架,走路上摔倒,喝水烫了舌头,无论什么事第一反应都是找哥哥,后来黎澈离家出走,小小的黎泽哭得高烧三十九度退不下去,大半夜坐在床上迷迷糊糊掉眼泪虚弱地吵着“找哥哥”。   直到黎明晨去世,黎泽再也不惦记那个亲哥,甚至开始咬牙切齿地谩骂,小时候的那些事犹如一片云烟,消散得一干二净。   现在他全都知道了,哥哥也找回来了,又成为那个大事小事张口哥哥闭口哥哥的小粘糕。   陈素梅含着泪看着兄弟俩,她突然开口问身边的大儿子:“黎澈,怪妈妈吗?”   黎澈一怔,没有看过去,仍就注视着黎泽跳脱的身影和他手里的火光,久久没有回答,直到陈素梅有些绷不住时他才道:“别乱想。”   陈素梅惨淡地笑了一声,点点头,她就着手套摸掉泪水,鼻尖泛红,轻声说:“你和小唐好好过吧,安稳点。”   唐忍惊讶转头,见到陈素梅闪着水光的睫毛在夜光中上下眨动着。   “小唐看着年纪也不大,你对人家好点,你们也不容易,觉得合适了就好好过日子。”   黎澈低头看着身边苍老了许多的妈妈,伸手抚上她的后背顺了顺,温声说:“好。” 第54章   大年初一,通宵打了一宿游戏的黎泽一觉睡到午饭的香气飘进卧室。   昨晚回家见到性情变化极大的妈妈,他不怎么成熟的人生观和脑回路陷入了极为复杂的纠结中,时而心酸时而自责,最终选择用外物麻痹神经,对着电视打了一整宿的游戏。   唐忍似乎是看出他的情绪,默默地陪着他玩了半宿,一大早被生物钟强制唤醒的人现在困得气压低沉。   “晚上吃烤鱼,顺便烤点别的,有什么想吃的吗?”   餐桌前,黎澈摸摸唐忍的后颈替他放松疲惫的神经。   听黎澈的意思是想自己去采购,唐忍:“一会儿去超市?”   黎澈无奈地抚上他的眼底,“嗯,你留在家睡一觉吧,眼睛都红了。”   唐忍有点爱屋及乌,对着黎泽他也无条件地哄着,分明只大两岁,却仿佛一个老成的大哥。黎澈最受不了他的成熟,尤其有黎泽那个小暴龙的衬托,稳重得他心疼。   唐忍摇头,“我跟你一起去。”   结果吃完午饭临出门前,黎泽瞧着他的眼睛愧疚地将人推回房间,“你睡觉吧,我和他去,我帮他拎东西。”   唐忍一步三回头不容拒绝地被黎泽送进卧室,黎澈轻笑笑替他关好门以防唐毛毛到他身上蹦迪,“睡吧,马上就回来了。”   唐忍看看黎澈,别无选择地躺到床上睡觉。   年节期间商场超市营业时间短,两人推着车速战速决。   “能喝可乐吗?”   “不能,牙都那样了还喝可乐?”   黎澈无情拒绝弟弟的请求,上次去检查牙齿年仅十七的黎同学堵了三颗龋齿,还预约了一次年后的拔智齿手术,可乐只会让他那一口破牙雪上加霜。   “薯片?”   “还不如可乐呢。”   黎泽见着坡就下驴,立即道:“那我回去拿一瓶。”   黎澈斜他一眼,黎泽迈开的长腿又老老实实缩了回来。   “零卡的呢?”曾经声称喝零卡不如喝中药的少年,现在为了尝个味儿卑微折腰。   “你觉得呢?”黎澈云淡风轻地反问,看都没看他一眼。   “再也不跟你出来买东西了,还是唐忍好,要什么都给买。”黎泽扁着嘴缀在后面嘟嘟囔囔,挺高的个子仿佛一个敢怒不敢言的小学生。   “嗯,我回去就告诉他以后什么也别给你买。”黎澈冷静勾唇,“看他听谁的。”   黎泽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他所有科目里语文成绩最拉胯,现在憋了半天竟是没憋出什么文雅又不失力度的词汇来,好几秒过去,来了句:“祸国殃民,妖言惑众。”   八个字没一个字的味儿是正的。   黎澈淡然接受,“我这叫吹枕边风。”   黎泽:“……”   最终,黎泽同学除去健康的蔬菜和一堆牙线什么也没收获到。   他任劳任怨地拎上购物袋跟着哥哥去买小点心。这座商场后门的商铺中藏着一家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蛋糕店,门面窄得极易被忽视,味道却是远近闻名。   黎泽走到休息区的茶桌前把东西放到地上抻了抻勒得发红的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玩手机。   黎澈买东西很迅速,不过五分钟就选好了几块切片,他端着精致的小盒子走到桌边踢踢弟弟的鞋,“走吧。”   “哦。”黎泽重新拿起袋子刚要动身,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垣?”   那人闻声抬头,端着餐盘的手一顿,本是黯淡的眸子闪起亮光,“黎泽?”他一偏头看见挑眉的黎澈连忙打招呼:“啊,你好。”   黎澈点点头,“你好。”他看看小孩儿手里不小的奶油蛋糕,客气问:“来吃蛋糕?”   黎泽缺心眼,没怎么过脑子地补充:“你自己吃这么大的?”他印象里李垣吃饭跟唐毛毛喝奶是一个视觉效果的,这个尺寸的蛋糕这人应该也就能抿个两三口。   李垣手臂僵了僵,垂下眸子低声说:“我今天过生日,现在不是过年嘛,他们不配送,我就来这吃了。”   黎泽瞧着他嘴角牵强的微笑感觉莫名有点刺眼。   “自己一个人?”黎澈忽然开口,李垣抬头,“嗯。”   “下午忙吗?一起吃烤鱼。”他示意黎泽手里那一大堆塑料袋笑了笑。   黎泽眼睛一亮,立刻附和:“对,来我家吃饭吧,正好我新买了一个游戏。”   李垣看看黎澈,又看看满脸期待的黎泽,脸颊缓缓上红,腼腆地说:“那就打扰了。”   ……   “谁还吃蛋糕?”黎泽嘴角挂着奶油,看着桌面上剩下的一块草莓奶油蛋糕问向座位上的其他三个人。   黎澈吃不过这些年轻人,中场就下线了,李垣饭量原本是与唐毛毛持平,但今天心情太好,被黎泽的吃相熏陶得多吃了好几倍,现在撑得有些行动不便,只剩下唐忍和黎泽一起战到最后,输在了蛋糕清场这一环节。   黎泽看看对面的唐忍,收到一个力不从心的摆手,他拿走整个纸托盘消灭掉桌面上仅存的食物。   黎澈环视一周,挺好,一点粮食也没浪费。   李垣惊得现在还缓不过来神,平时在学校黎泽吃得饭就比别人多,总是要吃两份餐,今天他算是看出来了,食堂里的那个黎泽多少还是收敛过的。   他偷偷瞄一眼那人平坦的肚子,感觉里面恐怕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黑洞。   几个人收拾好碗筷,黎泽精神抖擞地留在厨房刷碗,李垣不好意思闲下来,在他身边打转试图帮点忙。   唐忍和黎澈坐在沙发上,黎澈拿起一个车厘子送到他嘴边,唐忍摇摇头:“撑。”   黎澈调的酱汁堪称万能蘸料,配着任何东西都很好吃,唐忍不知不觉吃得有点猛,也可能是黎泽的吃相真的很下饭,每次和他一桌都会感觉撑得慌。   黎澈轻笑笑揽住人摸上他的胃,鼓鼓胀胀略感紧绷,“还真没少吃。”   “嗯。”唐忍瘫在他肩膀上,吃饱喝足,又有点昏昏欲睡。   黎泽和李垣从厨房出来就见唐忍躺在他哥腿上玩手机,生活作风非常腐败。   李垣眼珠亮晶晶地看了他们几眼就被黎泽一把拽到茶几边的地毯上,顺便被塞进一个手柄。   黎泽打开游戏,刚要开始介绍,看看李垣好奇得不停眨动的睫毛,站起身撂下一句话:“等我一下。”   不过半分钟黎泽提着一个袋子粗鲁地怼到他的怀里,抓过地上的手柄又摸摸自己的鼻子,不甚自然地解释:“不知道你过生日,没什么送的,你先收着吧。”   李垣呆呆地看看他,低头打开袋子看着里面很有名又奢侈昂贵的国外巧克力品牌,眼眶忽然蒸腾起一股水汽,黎泽清清嗓,语速一滑而过地说:“生日快乐。”   客厅里除了电视上游戏的背景音外一片安静,黎泽忍不住侧头看向毫无反应的人,顿时慌张地抬起手要落不落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你,好好的你哭什么?”   “我没哭。”   “你没哭那这是汗吗?”   “是。”   “我是傻子吗?”   “嗯。”   黎澈从手机中移开视线看了两个小屁孩儿一眼,无声轻笑一下,腿上的唐忍也勾起唇角,两人四目相对,黎澈揉揉他剪短后毛茸茸的脑袋。   黎泽玩得游戏特效音太吵,他那张嘴也不闲着,边玩边骂的同时还能给手生的李垣指导技巧布置战术,一嘴多用,听得他哥带着唐忍躲进了卧室,连一开始黏在李垣腿上的唐毛毛也被闹得跟着进屋,窝在唐忍的颈窝里仰面朝天睡得直打小呼噜。   “哥。”唐忍挣扎在大学物理的视频课中,第三次专注失败后他无奈地放下手机偏头想制止身边人的“恶行”。   “嗯?怎么了?”黎澈明知故问,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和他对视。   “耳朵。”他的耳朵在黎澈手里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揉蹭,不仅没木反而更加敏感,现下已经越发红润,甚至有逐渐透光的趋势。   黎澈眨眨眼,食指虚浮着沿着耳轮的边沿滑蹭,故意问:“捏疼了?”   唐忍激得缩了下脖子,如实回答:“麻。”   黎澈笑笑,手上力道加重,“现在呢?”   唐忍抿起嘴,躲开不见停歇的手直接搂上去叼住他的唇,熟门熟路地探进舌尖,一寸寸榨取他的氧气。   唐毛毛失去肩膀的依托滚下枕头,被迫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砸吧嘴左右转头看了看,一旁的主人黏在一起还越黏越近,它抬爪子扒拉几下唐忍后背的衣服却没得到回应,唐毛毛甩甩尾巴伸了一个绵长的懒腰跳下了床。   气氛渐渐失控,黎澈抽空说:“外面……”唐忍明显不想听他说话,剩下的字被他尽数吞进口中,突然,火烧般的空气被炸响的手机铃声打断,唐忍皱眉,上一秒还迷蒙沉浸的神色瞬间升起锐利的不耐,黎澈盯着他的眉眼笑了笑,后退几分。   唐忍的手从男朋友的腿上挪开,摸来身后的手机,见到上面的来显时凶巴巴的面色一愣,眉心舒展点下接听。   “喂,庄叔。”   黎澈听见熟悉的称呼扬起眼看了过去,年三十那天唐忍没给唐向荣一家拜年,唯独郑重地给这位庄叔去了电话,还买了不少年货快递过去,唐忍没多介绍,只告诉他这是之前帮过他的警察。   两人离得近,电话里低沉浑厚的声音直接透进黎澈的耳里。   “小忍,回来一趟吧,唐向荣家出事了,你……”那人顿了顿,改了口继续道:“唐向辉抓到了。”   唐忍听见那个名字,喉头瞬间收紧,全身上下以惊人的速度遁入一阵刺骨的冰冷,一时间仿佛血液都凝固起来,他目光呆滞地看着面前的黎澈,感觉世界安静地只能听见胸口“咚咚”巨响的心跳声,他甚至都没听到自己说的一句“知道了。” 第55章   “我,回去一趟。”   唐忍手脚僵硬地从床上起身,穿鞋时还踉跄了一步。   黎澈跟着起床,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实在放心不下,轻声说:“我开车送你吧。”   唐忍凝滞的脑子缓缓回过片刻的神,他摇头:“我自己回去。”逃避和恐慌的气息顺着语丝暴露无遗。   “唐忍。”黎澈皱眉拽住他的手,安抚地捏了几下,“别让我担心,好吗?”   唐忍回头看他,混乱的思绪忽然归于沉寂,一股他自己都说不清的绝望和无力袭遍全身。   他放松下来,低沉地“嗯”了一声。   “好。”   两人穿好衣服出了客厅,黎澈对着还在激情对战的两个小孩儿嘱咐一句:“急事出门,这么晚就别回去了,今晚在这睡吧。”   李垣怔了怔,站起身局促地想说什么,黎泽放下手柄皱眉问:“你俩不回来了?”   黎澈顿住,瞟一眼默不作声穿鞋的唐忍,“有可能,走了。”   说完,不等他们反应便出了门。   李垣站在原地,看看闭合的防盗门又低头看看同样仰着头望向自己的黎泽,张着嘴不知道该做何反映。   黎泽无所谓地耸耸肩,“你家里要是同意那就睡这吧。”   李垣面色立时胀红,捏捏手指,小声说:“我家,没人。”   “哦,那正好,来吧,继续。”黎泽心大的能建足球场,拍拍地毯,拿回手柄再次投身复杂的谜题中。   唐忍的老家是这座省会城市的附属小市,面积不大人口也少,几十公里的路程,往返都用不上两个小时。   黎澈一路压着限速极限开着车,从上车起就沉默不语的唐忍突然开口:“不用着急,慢点开。”   黎澈没看他,皱着眉略松开油门。   唐忍看着窗外飞速划过的野田和黑漆漆的树丛,眸子一动不动,衣兜里的拳从未松开过。   开慢点,越慢越好。   越慢越好。   电话里那位庄叔除了那一句话没再细说任何其他信息,但光听名字黎澈也能猜出个大概,唐向辉,恐怕就是唐忍的父亲。   待到马上就要进入市区时,唐忍又接到一通电话,他全程没怎么说话,偶尔附和着“嗯”了几下。   “去市医院,我给你导航。”唐忍打开软件把手机立到支架上,车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导航播报时不时冷漠地指着路。   “前方抵达目的地附近,本次导航结束……”车停在灯火辉煌的市医院急诊楼下,晚上九点,只有这里还在忙碌。   唐忍冷眼看着外面,平静地摘下安全带,打开车门,“走吧。”   他的淡漠让黎澈心底的不安攀升到极点,他开门跟上,刚想抓住唐忍的手,急诊门口站着的人冲他们招招手。   “来了。”   庄弘掐掉烟拍拍唐忍的肩,正要说话,看了一眼旁边的陌生人,问:“你朋友?”   唐忍木着脸淡淡回答:“男朋友。”   庄弘和黎澈俱是一愣,二人对视一眼,黎澈礼貌问好:“您好,黎澈。”   庄弘回神,仍旧有些恍惚地点点头,和黎澈握手:“庄弘。”   收回手,他沉吟片刻,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里面的情况,唐忍替他做了选择,直接问:“他干什么了?”   庄弘盯着唐忍的表情,眉心的深痕揪紧,牵动眼角的纹路也跟着拧成浓浓的担忧,他略有提防地打量唐忍几眼,说:“入室行凶,唐向荣和唐哲瀚在抢救,林书兰轻伤,唐向辉也轻伤。”   几个人向着里面走,转过大厅,进入长长的走廊,尽头的林书兰歪靠在急救室门口,离得这么远都能清晰地看到她身上红呼呼的血迹。   黎澈听着庄弘的话,心脏随着他说的每一个字越来越沉。   “林书兰去送餐认出了唐向辉,回去举报给了局里,唐向辉蓄意报复,今晚八点多拿着斧头入室。”   “唐向荣反抗的时候用水果刀捅了他一下,没伤到要害。”   唐忍全程没有牵动任何一块面部肌肉,只冷静地跟着庄弘走向林书兰。   座椅上颓靡狼狈的女人瞧见来人,黯淡的双眼瞬间弥漫上疯狂的精光。   “唐忍!”   “都是你那个死爹!!”   “我儿子,我的儿子!!”   “你们没一个好东西!!”   “他们要是死了你就给我去陪葬!!”   她像是失了心智的疯兽一般歇斯底里地扒住唐忍的衣领,黎澈想拦她却慢了一步,后面的警察上前将她拖远,她双手继续胡乱地在半空划拉,恶鬼似的眸子死死盯着唐忍。   黎澈看着唐忍被挠出一长条血痕的脖子,眉峰心疼地揪着。   “陪葬?”   “我判死刑了,你们得给我陪葬。”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旁刺来,“我”字被咬得极重,仿佛他是什么高高在上不得了的人物,吊儿郎当的语丝满是不正常的沙哑。   林书兰听见那句话向后瑟缩半步,受惊的小孩子般惊恐地注视着一个方向,随即抓紧民警的衣袖开始嚎啕大哭。   空荡的走廊里顿时被她震耳欲聋的哭声填满,一时间仿佛连胸腔都跟着那恸哭共振起来。   “闭嘴!”   那人又大喊一声,林书兰吓得一抖,呛得抽进一口气,紧接着便开始停不下来地抽噎。   “你闭嘴!”警察呵斥那个人,唐忍寻声找过去,在一个单独的小屋里看到被三四个穿着警服的人看守着的男人。   黎澈跟着,看到那人时几乎愣在当场。   那个男人满面沧桑,皮肤黝黑,眼眸闪着不寻常的光影,光影中漂浮着对世间一切的蔑视,满不在乎无所畏惧,又凝着一种常人没有的偏执,即使上了年纪也遮不住出众的容貌,却散着令人退避三舍的危险气息,一个肉眼可见的亡命之徒。   和唐忍很像,特别像,那两双眼睛里的偏执几乎毫无偏差,只不过一个沉浸在锋利的狠辣里,一个缠绕着化不开的决绝。   不用猜也知道,那是唐忍的父亲。   唐向辉上一秒还在嚣张,一看到门口和自己六七成像的年轻人怔了几秒,复又随性一笑,大咧咧地说:“呦,这是我儿子?”   仿佛是“我儿子”这三个字触到了唐忍心里某个见不得光的地方,他出乎众人人意料地迅速抄起手边医用推车上的金属盒两步冲进去,快得看守警察都没来得及反应,眼睁睁看着他像刚爬上地面来的魔鬼一般赤红着眼奔袭而来,不用凭借职业经验也知道,这小孩儿想下杀手。   “唐忍!”   庄弘早有防备,第一时间勒住他的腰,铁盒脱开手心,“咚”的一声狠狠砸中唐向辉的额头。   “操!”唐向辉暴怒起身,被警察死死按回原处,他手上拷着两把手铐,牵动着金属杆“哗啦”作响。   “早他妈就该跟孙琪那个贱丨货一起死!”   “闭嘴。”   民警威严怒斥,但出口的话却已经覆水难收,猛烈地刺穿唐忍最后的防线。   黎澈抱着原本已经沉静几分的人,短短一句话,唐忍再次剧烈挣扎,他的手肘撞了两次黎澈的肋骨,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在搂着他,不管不顾地要冲过去拖那个人一起下地狱。   唐向辉看着他疯狗似的样子,悠哉地摆出看戏的姿态,嘴角扬起一弯恶劣的弧度。   唐忍几次挣脱无果,那一笑犹如重锤敲击着他的理智,猛然间,似乎整个世界都被那个笑容拽回到小时候每一个他们母子挨揍的深夜。   “我们小忍要做最快乐的小孩儿哦。”   “要是你不是我生的该有多好。”   “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带你去没有他的地方好不好?我们离他远远的。”   “要活着,唐忍,要活……”   凭什么他的妈妈要一个人死在血泊里,而这个屎都不如的败类现在却能笑着坐在那?   唐忍脑子里的弦顷刻绷断,汹涌的无力和痛苦在肺里灼烧着叫嚣着,挣相划破他的五脏六腑,胸口撕心裂肺的愤怒和杀人的冲动撕扯着他的嗓子。   “啊!!!!”   “关门关门。”庄弘被他拐得够呛,赶紧冲着里面的同事挥手示意。   木门闭合,隔绝了那人恶心至极的面孔。   “唐忍,唐忍。”黎澈心脏被这一声怒吼揪成一团,怀里的人几乎没了神志,丝毫听不见自己一声声的呼唤。   “唐忍。”   黎澈将人完全抱住,也不在乎是不是在做无用功,不厌其烦地叫他的名字,奈何他挣动的力气太大,唐忍的手肘无意识地怼到他的胃口,这一下毫无保留结结实实地陷了进去,他没忍住闷哼一声向后栽倒,两人一起跌坐在地。   “能不能给他来一针镇定啊?”庄弘焦急地冲躲得远远的护士喊着。   唐忍跌得不轻,脑袋磕到走廊的墙壁,疼痛震荡开来,他喘着粗气眼眶猩红,黎澈立刻起身,架着他将人扶了起来。   “怎么样?磕哪了?”刚才他听见一声极为清晰的撞击声,后怕地摸上他的脑后。   轻触带来的刺痛替唐忍缓缓拽回一点理智,他看着眼前的黎澈,低垂的视线看到他单手捂着肚子,黏连的记忆逐渐清晰,他慌张地摸上黎澈的胃,嗓音沙沉地叫:“哥。”   黎澈一怔,盯上他的眼睛,还不等确认里面的清明唐忍便开始颤着声音问:“我,我打你了?”   黎澈安抚地摸摸他的头,“没有,就是不小心……”   “我打你了。”唐忍打断他,手肘上那一下撞击的触感还没有完全消散,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手忙脚乱地想去摸被自己大力攻击过的地方。   “唐忍?”黎澈看着他明显不正常的呼吸频率,心口一抖。   “我打你……我……”唐忍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像是有人死死掐住他的脖子,肺管里的气凝成淤泥一口也吐不出来,紧接着他弓起腰开始剧烈地咳嗽,每一声都拉动着嘶哑的抽吸。   “唐忍!”黎澈慌得头皮发麻,他抬头看向同样发懵的庄弘:“医生,找医生!”   不远处的医生快步赶过来略一查看,立刻招呼身后的护士:“过呼吸!” 第56章   唐忍的过呼吸好不容易缓过来,却又紧接着陷入突如其来的低血糖,浑身无力软泥一般瘫倒在地。   “哥。”   他眼底一层层向上攀升着片片黑纹,恍惚间几乎失明。   “在呢。”黎澈手脚冰凉地抱住他,边轻声哄着边等着医护人员去拿葡萄糖。   唐忍身上的冷汗几乎浸透上衣,黎澈扶着他不停向侧歪垂的脑袋,扶到一手汗水,额头上甚至汇聚成不小的一滴,顺着鬓角向下滑落。   “唐忍,唐忍。”刚刚还在低声呢喃的人渐渐安静下来,黎澈脊背一僵,叠声叫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丝毫回应。   “你能把他挪这屋来吗?”护士焦急地赶过来指指一旁的小房间。   “好。”黎澈一把抱起四肢瘫软的人寻着指示将他放到狭窄的静点室中唯一的一张床上。   唐忍的血管很好找,护士迅速扎完针,原本还意识全无的人微微睁开眼,长睫迷蒙,脱力地巡视屋子一周,在床的另一边找到了那个影影绰绰的熟悉轮廓。   黎澈听完护士的嘱咐,冲着门口的庄弘略一点头就回到房中,唐忍正虚无地望着他,手臂悬在床外,像是一具不愿瞑目的尸体。   黎澈被自己的想法噎得嗓子发疼,他走过去抓起那只手。   “哥。”   这一句完全没发出声音,肺里的气擦过喉咙,飘忽出短促的呼唤。   黎澈弯腰吻上他的额角,温声说:“嗯,在呢。”   唐忍眼中仍在一阵阵闪着杂乱的光,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他安静了几分钟,力气像春日里解冻的冰塑一点点从手脚开始缓慢恢复。   黎澈感觉到掌心被有力地攥了攥,还没来得及高兴,这人却把仅有的活力用到了嘴上。   “那个人,是我爸。”唐忍的声音嘶哑,隐着干涩的空洞,没什么感情,只平淡地陈述着一个刻在骨子里的事实。   “他是杀人犯。”   “他……咳咳咳……”   过呼吸的时候太用力,现在他的声带丝丝拉拉作痛,一个字没说好便开始咳嗽。   黎澈脑门上的青筋绷得死紧,握着他的手不自觉加重。   这人分明还没有完全清醒,眼神没有一刻成功聚焦过,却要迫不及待地跟他交代家里的破事。   唐忍的状态就是破罐子破摔,即便意识不清他也要急着把全部故事告诉黎澈,他已经认定,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他说出的话消逝,今天发生的事和出现的那个人就是一架断头台,他该赴死了。   想快点结束,最好快得还来不及察觉到痛。   “唐忍,别说了。”黎澈单指刮过苍白的脸颊,带下上面的水珠,见人还想张嘴,他问:“你想让我知道吗?”   唐忍脑子一片混沌,除了十年前的陈年烂事暂时调动不了更多认知。   可能是药瓶里的东西终于起了作用,他黑洞洞的双眼盯上黎澈紧皱的眉头,反应了几秒对方的话,沙哑地说:“你应该知道。”   黎澈明白他在怕什么。   就是因为明白,上一秒的恐慌和担忧落下后,现在的黎澈前所未有的暴躁。   他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候像今天这样,抓不住实体的无力,说不出爱意的憋屈。   他想不出什么方法能安抚住这个从未定心过的人。   黎澈咬咬牙,“先休息,有什么之后再说,听话。”   他瞧着不远处的饮水机,摸摸眼前湿漉漉的头顶,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唐忍视线黏在黎澈身上随着他移动,像是怕人跑了,又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人即将消失,那双看不出实质的幽深瞳仁不加掩饰地凝满留恋和悲痛。   门外的庄弘走进来,看着冷汗津津的唐忍,刚毅的面色中渗出些说不清的愧疚。   “这没有水杯……”黎澈回身见到庄弘愣了一下,他看看唐忍手上一滴滴均匀下落药水的管子,说:“我出去问一下,马上回来。”   “嗯。”   唐忍闷声应着,直至人离开屋子才挪开视线。   “庄叔。”他没有看站在床边的人,干巴巴地开口:“能帮我个忙吗?”   黎澈端着水杯回到静点室,看见闭着眼的唐忍,他将杯子放到窗台上伸手抚上冰凉的额头。   看起来是睡着了。   黎澈一瞬不瞬地盯着唐忍湿润的睫毛,心里一团乱麻。   庄弘抱怀看看他们两个,低声说:“方便聊聊吗?”   黎澈抬头,确认唐忍没有其他异常后跟着走出了屋子。   他们坐在走廊为数不多的长椅上,庄弘想点烟,闻着医院浓重的消毒水味又将盒子收回兜里。   黎澈疲惫地靠着椅背,右手捂上肚子。   “打着你了?”庄弘偏头看他的动作,皱眉问:“用不用找个大夫看看?”拦着人的时候他只是从旁协作就挨了两三下,那小孩儿下手没有轻重,他刚才还龇牙咧嘴揉了好半天,黎澈一直牢牢抱住他,搞不好接住不少比他更严重的撞击。   “不用,没事儿。”黎澈放下手,切入正题:“您是有什么想问的,还是……”   庄弘一怔,笑着摆手:“没有,随便聊聊。”他的脚掌有节奏地点了点地面,琢磨片刻,说:“唐忍是我看着长大的,真没想过他会喜欢男生。”   黎澈没有见家长的心思,眼神放空试图抑制心底的焦躁。   庄弘没得到回应,看看他,问:“你知道唐忍家的事吗?”   黎澈摇头:“大概猜到了。”   庄弘轻笑,悲凉地说:“那你恐怕猜不到。”   黎澈注意力被拽回来,两人四目相对,庄弘低声说:“唐向辉肯定是脑子有点毛病。”他翘起腿,眉头拉着皱纹聚成了几十年都消化不掉的难以置信,“好人绝对做不到他那个程度,我一直觉得他是先天的脑子发育有问题才能那么狠。”   “大夫,大夫,我儿子……”   “等等,先等等。”   几米开外,林书兰抓住手术室出来的护士不撒手,被挣脱开后又无助地跌坐回原位。   黎澈和庄弘同时看过去,庄弘懊恼地说:“本来想着通知唐忍回来帮着林书兰处理一下这个残局。”他不再看那边,咬着牙说:“现在看,我真他妈多余,欠的。”   黎澈没说话,继续看着似乎瞬间苍老十几岁的林书兰。   庄弘瞟瞟他的神色,说:“唐向辉十年前故意杀人,通缉了这么久,今天才算彻底落网。”   对方依旧沉默着,他也不指望有什么应和,自顾自说道:“他以前混得杂,拜过码头放过高利贷,为了点钱杀人分尸,也不管老婆孩子自己跑了。”   庄弘又想起十年前唐忍奋力跑出来求救的那个夜晚,小小一个男孩儿,瘦得跟营养不良似的,却浑身是血,从头到脚。   那个画面他恐怕能记一辈子。   “当年查他杀同伙那个案子的时候我以为也就那样了,人抓到就完事了,结果……”想到这个庄弘就忍不住生理性的恶寒,“牵扯出了其他两起杀人案,一个孕妇,一个老头。”   黎澈隐隐猜到点什么,心底的血随着庄弘的沉默一秒一秒逐渐冷却。   “孕妇是他小情,一个理发店的洗头小妹,老头……”庄弘顿了顿,“老头是把他们兄弟养大的大伯。”   彻骨的寒冷瞬间侵袭全身,黎澈僵硬地看着庄弘,想到刚才屋子里那人对着唐忍的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一股股抑制不住的刺麻顺着后颈一路攀升到头顶。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迅速坐直身体,牵动着胃口生疼,他抬手捂着那里,问庄弘:“他让您跟我说这些的?”   庄弘愣住,沉默了好几秒才无奈轻笑。   黎澈立刻起身快步走回静点室,床上的人安静躺着,双眼紧闭,眉头微皱,看起来睡得不□□稳。   他松了口气,顺了顺唐忍逐渐干燥的头发,温柔地描摹着他立体的眉眼和惨白的嘴唇。   庄弘喝了口同事送来的水,黎澈又坐回到他身旁的位置上,他笑着问:“你还挺了解他的,怕人跑了?”   黎澈没回,只道:“您继续。”   庄弘攥住手指,长叹一口气:“当初我就该把他带回家,哪知道唐向荣两口子会把孩子养成这样。”   黎澈:“您是他的亲戚?”   庄弘摆手:“我认识他妈妈,打小的邻居。出事那年我们家正好没孩子,我本来打算领养他,结果……”   结果备孕了好几年没动静的老婆那个节骨眼怀孕,她也明确表示不能接受唐忍这个孩子,庄弘无法,找到了唐向荣。   伪善的亲戚总比吃不饱饭的福利院强,十年前庄弘因着这个理由将唐忍送进那一家不敢杀人却善于诛心的人手中。   黎澈对结果后面的事提不起兴趣,他回忆着唯一一句从唐忍口中漏出的往事,压住汹涌的不安挑起话头:“唐忍说他九岁的时候,被唐向辉的朋友抓走。”   他脑中闪过唐向辉那双毫无人性的眼睛,实在不愿意想象那个样的人能交出个什么朋友。   黎澈嘴上说着不在乎、可以等,可每当半夜醒来将角落蜷缩的人捞回怀里,他都忍不住盯着唐忍的睡颜不停地胡思乱想。   九岁,小学的年纪,被抓走,抓去哪里,有没有受伤,过了几天,抓他的人怎么样了,发生了什么。   一个个令人心惊胆战的问题盘亘在他的心尖久久不能消散。   刚才见到唐向辉,他猛然意识到自己那些无知的猜想似乎很可能不及事实的一点皮毛。   如今答案就在眼前,只要庄弘开口就会揭开黎澈没有勇气面对的血淋淋的伤痕。   从来都会选择正面解决难题的黎澈,现在坐在冷风不断的走廊里,满脑子逃避和心慌。   庄弘听了黎澈的话,循着记忆回荡起唐忍求救时那个稚嫩的、不住颤抖的声音:“我妈妈,我妈妈身上流血,我妈妈……”   “唐向辉杀人卷钱,另两个人就抓了还没来得及走远的孙琪和唐忍,孙琪就是他妈妈。”   庄弘想着孙琪遗体的惨状,有点说不下去,他看看明显很在乎那小孩儿的黎澈,突然感觉自己似乎帮了一个异常残忍的忙。   “那俩人没干什么好事儿,具体的,我就不细说了。”庄弘真的想抽烟,他双手拄着膝盖手指蹭蹭嘴唇,“唐忍应该都看见了。”   黎澈脑子“嗡”得一响,好不容易回暖的手又刹那间冷却下来。   ——以前觉得那种事,有点恶心。   那天唐忍把自己从那个水到渠成的氛围中强硬抽离后,说过这句话。   当时,他还以为小朋友真的有柏拉图的潜质。   黎澈低头捂着胃,感觉这次疼得似乎不是外面的皮肉。   他哑着声问:“他受伤了吗?”大约两人距离不够近,庄弘没听见黎澈尾音的轻抖。   庄弘和路过的同事点头示意,后仰身体靠着冰冷的墙壁,“他不仅没受伤,还跑出来求救了。”   见身旁的人似是要松口气,他有些不忍心说下面的话。   “那两个人想灭口,孙琪身中三刀,唐忍抢夺凶器正当防卫。”   庄弘的语气尽量平淡,可即便这样还是将当时的惨烈用这单薄的三言两语传递给了黎澈,他脑中刹那间陷入漆黑,几乎失去思考的能力,满满当当只充斥着一句话:唐忍目睹了妈妈的惨死。   “他个子小,一刀扎在一个人的大腿上,一刀捅进了腹股沟。”庄弘看看他平静的神色,补充道:“两个地方都离大动脉很近。”   “死了?”黎澈手掌几乎按进肚子里,面上却无波无澜。   “哼。”庄弘从鼻腔里泄出一声讽刺的笑,“死了还好了。腹股沟受伤的那个出去追他,被孙琪拖住摔下楼梯,脊椎摔断。大腿受伤的那个在医院里因为毒丨瘾并发症死了。”   黎澈没明白他嗤笑的意义,转头看着他,庄弘眼底渐渐升起厌恶的愤怒。 第57章   黎澈看不懂那层愤怒的出处,但今天的所见所闻让他生理性的升起防备,直觉告诉他,接下来庄弘要说的恐怕不会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小事。   庄弘沉声说:“不知道怎么他妈传的,好好的正当防卫,没一个人死在他手里,最后传到外人嘴里就变成一个九岁小孩儿杀了两个成年人才逃过一劫。”   黎澈一怔,牙关咬紧。   庄弘继续道:“唐向荣那个蠢货到现在都觉得唐忍是真的杀了人,因为年纪太小没办法判刑才能安然无恙地在外面生活。”   “因为这个破事儿,他从初中就挨欺负,风言风语的,我他妈都怕他这样下去自己也觉得自己杀过人。”   庄弘想起几年前唐忍跟人打架进了警局,来接孩子的家长当着他的面就对自家孩子大喊:“不是不让你招惹他嘛!你想死吗?!”   而那天一直到警局下班也没有人来接唐忍。   庄弘抑制不住愧疚和心疼,叹息一句:“这孩子的校园生活就没一天消停。”   黎澈紧紧闭上眼睛,腮侧的鼓动一直没能放松下来,他的后脑贴着墙壁,走廊刺目的灯光隔着眼皮晃得他眼球生疼,现在恐怕随便一阵风都会吹散他最后一层纱布般的忍耐力。   一个孩子脱离险境从暴徒手中捡回一条命,本该是令人唏嘘心生怜悯的事,可那个小孩子是唐忍,而唐忍的父亲偏偏是一个连养育之恩的大伯都能下杀手的人渣,一个连孕妇都不放过的畜生,一个拿着斧头要杀弟弟满门的恶魔。   寻常的家长里短都会在这座小城里传遍大街小巷,唐忍这种放在大都市里都算得上恶性丨事件的新闻,可想而知会“家喻户晓”到什么地步。   三人成虎,唐忍的童年从九岁起就被这些愚蠢无知的人咀嚼,茶余饭后,或者笑着或者骂着。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一张恶臭的嘴上下唇轻碰就替一个无辜的小孩子发酵出怎样终生都消化不掉的枷锁。   黎澈不用费多少脑筋都能猜到这些人会怎么议论他。   有其父必有其子。   连杀人都遗传。   正常孩子遇到那种事肯定都傻了,哪还想得起来要杀人?   长大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小年纪就能杀两个成年人,等他成年还了得。   离他远点吧,未成年人杀人可不判刑。   学校里少跟他接触,惹急了他再下死手怎么办。   余光里林书兰早已没了往日的刻薄尖酸,今晚的这一件事便彻底褪去了她全部的尖刺和棱角。但过去的事就摆在那里永远不会过去,这个人曾经用过怎样的话一字字刺穿唐忍幼小的心,黎澈竟是能清晰地想象到那个画面。   唐哲瀚受母亲熏陶,对家里这个杀人犯的儿子充满恶意的好奇,说不定私下里还做过什么唐忍都不知道源头的恶心事。   唐向荣有一个见不得人的哥哥,收养了流着相同血液的侄子,外人面前他善良勇敢大度淳朴,不在乎流言蜚语替哥哥养下这个自小就凶恶恐怖的儿子,回到家,他却让唐忍睡比狗窝大不了多少的破床。   黎澈胸腔疼得分不清源头到底是胃还是心,混沌与尖锐穿插不歇,一团团撕扯着,让他的拳越攥越紧。   他想走,带着唐忍彻底离开这里所有的人和事。   “唐向辉会判死刑吗?”黎澈找回自己的声音,短短几个字而已,他却疲惫不堪。   庄弘笃定:“他这样的,也没别的更合适的判法了。”   黎澈点点头,痛苦没得到半点纾解。   死了又如何,活着的时候犯下的事,不是一死了之就足以偿还的。   太便宜了。   两人沉默地坐着,庄弘斟酌半晌,问道:“小忍还在打工?”   黎澈焦虑地弓下腰手肘撑着腿面,攥得发白的拳抵着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低声应“是”,庄弘了然,沉吟片刻拍拍黎澈的肩膀,言语中满是惋惜地说:“劝他复读吧,当初其实他好好考着也能上个二本,太可惜了。”   黎澈一僵,回头看他,“好好考?”   什么叫好好考?   庄弘叹了口气,说:“我一直关注他,他成绩不算好但也不至于太差,高考出分的时候我不太信,自己私自查了查。”   “其他成绩挺正常的,但英语零分,也不知道是没答卷还是干脆没去。”   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扣了下来,蓦的,黎澈感觉骨头缝里似乎都在散发凉气,除了后颈上近乎暴裂的胀热外,全身上下,寒意成霜。   “失陪。”   他完全无法镇定,撂下一句话便快步走回静点室,而十几分钟前还有人安睡的床铺现在格外平坦,针头脱落在地,液体汇聚成仍在不断扩大的一小滩。   唐忍从静点室的另一个门出去,绕着急救中心的侧门走出了医院大楼,手背上的针孔还在流着血,剐蹭着衣袖糊满半个手腕。   身上被冷汗浸透,一出楼门冻得他缩了缩肩膀。   荒凉的小院子停着三四辆没清理干净积雪的车,路灯昏暗,不远处人行横道前新装的红绿灯“嘟嘟嘟”的催促着无人的急点,马路对面是他曾经打过工的街道,现在彻底变了样,瞧不出一点两年前的影子。   一切都在变,偏偏他的事被死死刻在这些令他作呕的街头巷尾,一成不变。   唐忍大步走向大门口,每多走一步胸口的窒息感就更重一分。   黎澈还在楼里。   黎澈在听他以前的事。   黎澈还在等他。   黎澈还会等他吗?   他扶着大门石柱,肺里再次收紧成一团,黎澈的名字一遍遍缠绕着所剩无几的氧气,他感受不到呼吸,开始大口大口地剧烈喘气,想用外面冷得嗓子刺痛的风稀释一下胸腔里浓到马上要化成实体的两个字。   黎澈。   黎澈。   “您见到刚才那个男生了吗?”黎澈拉住给唐忍注射的护士,小姑娘发懵的摇摇头:“不在静点室?”   黎澈心焦得没给她回应,立刻顺着长长的走廊向外跑。   不知道这些事儿的时候,他脑子里最多充斥着杂乱的线头,现在线头全部化作钢丝,一边杂乱无章地缠绕在一起,一边扎得他头痛欲裂。   又跑,又把他推开,又要逃避。   黎澈见到空无一人的屋子时,彻骨的冰冷顿时被汹涌的怒火融成一股股无可奈何的沸水,顺着四肢袭向本就不怎么冷静的脑子,他咬牙切齿地追出去,胸口淤积着前所未有的冲动。   等我抓到你,非把你……   黎澈经过一处小窗户,目光猛地一顿。   窗外,唐忍正弓着脊背靠在医院大院门口,那个无比痛苦孤独的背影刺得黎澈脑中一片空白。   非把你……   又能把你怎样呢?   黎澈加快脚步顺着这条看不到出口的破走廊毫不犹豫地冲过去。   每经过一个窗户他都会侧头看看外面的身影,几米的距离,黎澈好像从没跑过这么远的路。   庄弘的话一遍遍在脑海中翻腾,本应苍白无力的言语却能在他的眼前滑过一幕幕生动真实的影像。   九岁的唐忍。   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失去妈妈的唐忍。   明明是重获新生,却因为屎都不如的父亲遁入更恐怖的地狱。   以为能有一个温暖的家,等着他的是一家唇舌如刀的市井小人。   聪明到足以考进辉州大学,却被这个颓丧不见天日的城市和所谓的养育恩情挟持。   黎澈拼命压着眼底的苦涩,那股酸意一路向下,腐蚀得他指尖都泛着痛麻。   唐忍的痛苦一直都在,从认识开始一直裹挟着他整个人,而黎澈自以为是地忽略过无数次,无数次。   ——先做该做的事吧,其他的以后再说。   ——考过,没考好。   ——你们学校真好。   ——我只是在报恩。   ——如果有些人和看上去不太一样呢?   ——我只是,不想弄脏你。   ——我每次打架,控制不住。   ——哥。   黎澈眼眶抑制不住的染上腥红,休息室里那根烟陷进唐忍皮肉中的样子至今仍旧历历在目,肋骨上触目惊心的伤疤,和那个郑重的、潇洒的“澈”字,连同他一声声的“哥”全部嵌进黎澈的血肉里,疼痛难忍。   唐忍弯着腰极力控制呼吸的频率,冷空气剐过气管,刺激得他又开始咳嗽。   忽然,口鼻被冰凉的手罩住,腰腹环上熟悉的力道,耳边擦过令他胸口发酸的声音。   “慢慢吸气,别急。”   黎澈学着刚才护士的处理措施,没有纸袋子只能用手暂替,他五指尽力地收拢出一小块封闭的空间,勉强克制音色中的颤抖,轻声说:“慢慢来。”   咳嗽渐渐平息下来,唐忍听着身后的低语缓缓收回肺口的控制力,急喘一点点稳定,昏花的脑子也慢慢清明。   黎澈松开手,将略微踉跄的人转过身搂进怀里,心脏一刻不停地“突突”蹦着,并没有跟着唐忍的恢复缓和一分一毫。   唐忍下巴架在黎澈的肩头,双手小心翼翼地抓上他后背的衣料,听见耳边的人咬着牙说:“你想去哪儿?”   黎澈语气满是愤恨,每个音节都带着十成的压迫感,一字字压在唐忍心尖上,压得他克制不住直冲眼眶的酸涩。   “我是不是说过别把我推开?忘了?” 第58章   五十八、   唐忍浑身肌肉紧绷,慌乱后知后觉地爬上脑子。   黎澈在生气。   他嗓音沙哑地说:“我以为,你……”   唐忍说不出口,双唇微张着却说不出后面的话。   黎澈忍了几秒钟的沉默没等到下文,松开怀抱迫使他正视自己,沉声问:“以为什么?”   唐忍盯着黎澈的神色,脑中再次跌进混沌。   “以为我们之间完了?”   “以为到这就结束了?”   “以为我听了十几分钟的故事就该跟你分手了?”   唐忍怔楞地看着他愤怒的眼睛,呆呆地伸手抚上去,僵硬的脸颊扯出一道牵强的笑,轻声问:“哥你怎么,你怎么哭了?”   黎澈从没在他面前哭过,最多不过红一红眼眶,像现在这样泪水断了线似的向下落,唐忍从没见过。   黎澈没理他,偏头躲开他的手,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我喜欢你你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吗?”   唐忍眼底不由自主地蒸起水雾,他收回手无力地垂落下去,视线滑向不远处的荒草花坛,音质沙磁地说:“你喜欢我什么?”   “我喜欢你什么?”黎澈气笑了,音量不受控地上提:“喜欢就是喜欢了,看一眼就喜欢了,还需要给你一个合理的理由吗?”   唐忍抿起嘴,不看他。   黎澈被眼前这个任打任骂的表情碾得心窝子钝痛,他实在拿唐忍没办法,喜欢得太用力怕把人捏散了,太轻飘又怕这人患得患失地瑟缩。   触不见底的急躁和焦虑一步步淹没着黎澈,几近窒息。   他单手粗鲁地掰过唐忍的下巴强迫对方直视自己,虚着嗓音放任暴涨的情绪自流:“你在质疑我的感情,是吗?”   唐忍胸口一震,黎澈不加控制的悲伤席卷他勉强勒紧的心神,那个向来坚定随性的漂亮眸子不间断地湿润、积蓄、滑落,一滴滴水光在他本就不抗折腾的心尖上砸出一个个深坑。   “你觉得我喜欢得不够认真,是吗?”黎澈越说越生气,一个字比一个字咬得冲。   唐忍整个人混乱不堪,四面八方的记忆和认知像是一大滩粘稠的黑水将他团团围住,他想出去,却更害怕拖外面的人下水。   可望进那双痛苦的眼睛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傻逼问题正在狠狠诛着黎澈的心。   他到底在干什么?   “我,我不是……”   “唐忍。”黎澈打断他,耐着性子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眼神什么也藏不住。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小心翼翼吗?你知不知道,之前每一次我找遍借口去店里看你的时候有多紧张?我怕你反感,怕你回避,怕你不愿意见到我。后来你默许我送你回家,那几十分钟一直是我一整天里最期待的时候。”   回想起那段步步谨慎的日子,黎澈反而笑了一下,拇指覆上他的唇,说:“然后你答应跟我合租,那一宿我抽了半盒烟,一秒钟都睡不着。”   “跨年那晚,我恨不得在公园里的大喇叭上循环广播,说,我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老子捡到宝了。”   黎澈的虎口贴着唐忍的脸颊,一串串眼泪擦过,顺着手背流进他的衣袖里。   “我等着你吻我,等着你做功课,你想干什么我都能等。”   “唐忍,我喜欢你,不需要理由,因为是你我才喜欢,也必须是你。你这个人就像给我量身定做的一样,从头到脚都贴着我的那根线,所以你就算作出花来我都能无条件顺着。”   黎澈抖着声音说:“但是你太卑微,太没有自信,你从来没有放开手脚回应我,接吻要问,遇到事了就推开我,连跟我上丨床都要准备那么久。”眼泪流过嘴角聚在下巴上,喉结滚动,他咽下汹涌袭来的酸楚,说出字字锥心的事实:“你一直打算随时脱身,是不是?”   忽然间,唐忍感觉心底压着的巨石被人轻松挑开,漏出下面爬满虫蛇的泥沼,而正伸手向里翻探的,是那道一直被高高供起的不可侵犯的光。   他慌张地抓住黎澈的手,却被反手紧紧攥住,黎澈嗓音不稳,怒气难掩地说:“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没做到最后一步,就算分手了,我也不亏?”   唐忍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喘进的气都止不住细颤。   下巴上的手松开力道,小心珍重地摸着他的耳鬓。   黎澈几乎带着哭腔,低声问:“那你呢?”   “你腰上还带着我的名字,打算跑去哪儿?”   唐忍收紧牙关,却依旧没能拦住眼下禁不住的泪。   他想过结局,想过分别,却没想过这之后的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   他不敢想,不敢多用一丁点脑细胞去假设没有黎澈的生活。   曾经没有这个人的时候他什么都不在乎,可现在给了他机会,再失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   但他的头上却始终悬着那把随时斩断生机的闸刀。   “可我爸是,杀人犯。”   寻常人知道男朋友的父亲是那种丧心病狂的杀人犯,哪有几个会不介意的,更何况他自己也下手残忍不知轻重,有的时候他甚至会想,这种东西,是不是真的会遗传。   黎澈气得胃疼,“你爸是杀人犯跟我有什么关系?”   唐忍视线被水汽熏得模糊一团,他惨笑一下,很轻很轻地问:“你不介意吗?”   黎澈沉默地看着他,喉结不住滑动,眼睛被泪水冲刷得发胀。   “不是我介意,是你自己介意。”   他收回手,突然平静地说:“唐忍,你要为了那样一个人渣放弃我吗?”   唐忍愣住,听黎澈继续道:“你要因为他,把我从你的人生里抹掉吗?”   这两句话像是翻天覆地的海啸,瞬间击垮唐忍颤颤巍巍竖起来的防线,他看向黎澈,手脚顷刻间冰凉一片。   “我们要因为他分开,然后你……”黎澈尾音抖动,“从我家搬出去,换一个工作,把我从你的手机里删掉,自己一个人……”他咽了咽钻心的痛楚,坚持说完:“自己一个人继续原来的生活,是吗?”   “你现在点头,我立刻成全你。”话音一落,他受不了地按上胃口,紧紧盯着面前的人。   黎澈残忍地把他不敢面对的结局惨烈撕开,每一句话都在削剐他的神智。   唐忍上前一步,张皇无措地摇头,伸手抓上黎澈肚子上的手,哭着说:“我没有,我不想。”   “哥。”   短促简单的一个字,黎澈的脊背顿时松垮下来,他拉着唐忍的手放到胸口,扬起一弯苦涩的笑,“我都这么爱你了,我把你放到这里护着,你为什么还感觉不到?”   唐忍身体一僵,像是收到惊喜的小孩儿一般小心翼翼地睁大眼睛重复:“你爱我?”   黎澈轻笑,吻了吻他的手:“我爱你。”   “你,你爱我。”唐忍已经说不出平稳的字音,不敢相信地确认着黎澈的神色。   黎澈捧上他的脸颊,蜻蜓点水地啄了一口湿润的唇,又说了一遍:“我爱你。”   “你爱我……”唐忍收不住心绪,呜咽一声,抓着黎澈的衣服,隐忍着哭声喃喃重复:“你爱我。”   “我爱你,唐忍。”黎澈抱住唐忍疲惫地顺着他脑后的发丝,温柔地说:“我一直爱着你呢。”   深夜寂静无人的院门口,除了红绿灯的嘟声,四下里还清晰地回荡着引人悲伤的低泣,和一声声不厌其烦的轻哄。   “别怕。”   “我一直都在,别怕。”   “哥。”   “嗯,在呢,别怕。”   ……   唐忍离开前给林书兰留下一张银行卡,唐哲瀚和唐向荣脱离生命危险,伤势比想象中要轻不少,唐向辉身上的刀伤包扎得差不多便被带回警局,全程没再跟唐忍有半秒钟接触。   车里,唐忍哭得头有些疼,歪在副驾上看着窗外黑漆漆的高速路。   黎澈心累得不想踩油门,这次没有压着超速高压线,只稳在平均速上安全驾驶。   他想着刚才林书兰瞧着唐忍时满是惊恐的眸子,收银行卡的时候却手脚利索,一句话也不说地将卡揣进兜里再不看他一眼。   “他们家之前为什么不收你的转账?”黎澈含着润喉糖,说完话灌进一嘴的凉气。   唐忍怔了怔,舌尖扫开糖球,“唐向荣开了汽修店之后微信关联着收款账户,他的合伙人能看到。”   作为一个心疼侄子的好叔叔,他一直不求回报,更不可能收侄子辛苦赚的钱。   黎澈一口咬碎硬糖,忍着扎舌的清凉嚼了几口,直接将破碎的残骸咽了下去。   唐忍音色发闷,沉着嗓子说:“我以后不想回来了。”   黎澈柔和道:“嗯,不回来了。”   车里再次回归静默,只有高速的车身与风撞击的声响。   “哥。”   “嗯?”   唐忍打破沉寂偏头看向他,轻声问:“我能一直待在你身边吗?”   黎澈皱眉,不怎么和善地说:“你必须一直待在我身边。”   唐忍笑意刚攀上眸底还未加深,黎澈又说:“唐忍,我脾气是真的不好。”   “两次了,再有第三次,别指望我还能这么哄你。”   唐忍一愣,听着驾驶位上的人凉丝丝地咬牙切齿:“到时候我就把你关起来,习也别学了,班也不用上了,我就看看你什么时候能改了这个臭毛病。”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黎澈,看得认真仔细,眼中的眷恋缠绕着那道的身影,闪着细碎明亮的光。   “好。”   “你还好?”黎澈挑眉,“你不反省一下吗?”   唐忍:“对不起。”   对方反省得太干脆,黎澈反而熄了气焰,他现在听不得唐忍道歉,这三个字一出音他就开始胃疼。   “别道歉。”黎澈神色柔和下来,轻轻地说:“你什么都没做错,别道歉。”   唐忍转过头再次看向窗外,眼底好不容易平息的湿意又有回升的趋势,他咽了咽嗓子,低低应着:“嗯。”   几个小时前黎泽发来消息,说李垣在家里留宿,他们两个没有回家,黎澈一路把车开到了新房。   原计划年后就开始搬家,现在这里除了厨房用品几乎不缺什么东西,洗过澡的唐忍穿着刚拆封的浴袍从箱子里翻出崭新的床上四件套,一样样认真套好。   黎澈擦着头发走出浴室,瞧见小朋友一个人折腾被罩的费力模样,放下毛巾,“一起吧。”   他抓着唐忍套好的两个边角,扬起手臂抖动,确认四角没有脱位后,他弯腰拉上拉链。   唐忍刚要转身拿枕头,目光从黎澈松散的浴袍领口一扫而过,眸子猛地一缩。   “哥。”   他沙沉地叫了一声,黎澈闻声抬头,顺着他震惊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无奈笑笑。   “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结果被这些破事搅和得没什么心情。   唐忍走到他面前小心地抬手,一副要碰又不敢碰的样子,黎澈直接抓着他按了上去。   “想摸就摸。”   唐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眼眶再次上色,眼底迅速红成一片,他指尖描摹着上面的轮廓,哑声问:“什么时候纹的?”   “年前。”   黎澈虽然不怎么喜欢纹身,但如果纹一个唐忍在身上,他倒是不介意带着进焚化炉,于是他特地找了一家有名的纹身店让纹身师设计了一款专属于小糖人的标记。   唐忍一点一点摸着那个地方,黎澈轻笑,心疼地刮掉他下巴上积蓄的水珠,温声说:“哭什么?”   唐忍摇头,没再多说什么,凑上去用力吻住对方的唇探进舌尖,从那处早已熟悉的地方搜刮每一寸爱意,手指忍不住又触上那个刻着自己的地方。   黎澈胸口的位置上纹着一颗糖,那颗简简单单的糖被一层交替纠缠的血管包裹,像是一颗镂空的心脏,装着最值得珍藏的宝贝。   ——我把你放在这里护着。   黎澈说到做到,他把唐忍捧在胸口,用同样的方式回应那份融进血肉的沉迷,他下定了决心,沉迷一辈子的决心。 第59章   这还是唐忍第一次这样吻他,唇舌交融间,再也察觉不到从前的克制和勉强支撑的清醒,毫不顾忌,疯狂肆意。   汹涌的情愫带动着黎澈十分上头,吻着吻着,甚至不自控的笑了起来。   唐忍被他笑得一愣,拉开距离缓着呼吸迷离地盯着他唇角的弧度,不住地用眼神描绘那弯仿若施了魔法的轮廓,那魔法似乎是专门针对他的,搅乱他本就不怎么透彻的神志。   浓稠的思绪蓦地划过一丝异常清明的线。   可以放开手脚了。   他哥不在乎。   不用怕了。   唐忍低头看向自己独有的标记,眼神凝起前所未有的深邃,与以往不同,幽深的眸子底部不再是孤注一掷的决绝,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占有欲,被细密的温柔托着,看得黎澈有点起火。   他单手捏着对方的下巴继续中断的吻,不似小朋友那么张狂,他的吻缓慢,轻柔,满是珍惜和说不出的爱护。   唐忍眼底本就湿润,这样的对待让他禁不住又有些泛酸。   忽然,黎澈皱起眉痛苦地闷哼一声,唐忍一惊,抽回手看向刚才放着的位置。   黎澈自己上下揉了揉胃口,这种击打伤过了一段时间反而比刚受伤时要疼好几倍,随便动一动牵扯到那块肌肉都会感觉刺痛,唐忍刚才碰得很实,黎澈没忍住“嘶”了一声。   “我,我下去买药。”   唐忍看着自己的“杰作”,慌张地从一旁的沙发上拿起衣服,黎澈拽住他的手安抚:“没那么疼,过几天就好了。”   “我,是不是打了你很多下?”唐忍眼眶腥红,满目自责,隐隐的甚至夹杂着尖锐的自我厌弃。   “没事儿,别想那么多。”黎澈捏捏他的后颈试着放松他低沉的情绪。   唐忍抬起眼不安地看着他,伸出手掌重新触上去,那块地方已经渗出淡淡的青色,面积不大,却不影响它在唐忍眼中留下的触目惊心的效果,那儿的温度也比其他地方高,烫得他咬了咬牙。   黎澈无奈轻笑,继续哄着:“要不是犯法谁还拦着你啊,我都想上去补两下。”他将人扣在怀里拍拍背,“为了那种人做什么都不值得,他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肩头渐渐传来湿意,他低笑一声无所谓道:“又不是家暴,你也不是故意的,别哭了,哭一晚上了,眼睛不疼吗?”   “嗯。”唐忍闷闷地应着,手上仍旧地捂着那儿,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紧张地看着黎澈,问:“胃疼吗?”   他记得在医院门口黎澈曾经狠狠地按过这里,那个力道现在想起来都令他心惊。   黎澈亲了亲他的眉骨,轻松地说:“不疼,真没事儿。”   唐忍沉默地看他半晌,倔强地穿上卫衣,“我下去一趟。”   黎澈无法,妥协地坐到沙发上,“那顺便买个面包吧,有点饿了。”   唐忍目光下垂滑过他的浴袍领口,避开视线,点点头:“好。”   顺水区作为全市最奢靡的区,不仅楼房和物品精致,价格也异常引人深思。   唐忍穿梭在明亮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看着价签时眼睛都不自觉染上些单纯得纳闷。   生活在这个城市一年,他来顺水区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为了办事匆匆来又匆匆离开,从没有机会关注这里的消费水平。   不用关注也能想象得到,但这么切身实地地正面体验,他还是禁不住发懵。   到底为什么这么贵?   他走过一排排货架,即便价格匪夷所思,却还是买了黎澈喜欢的口味中最贵的那几款。   临近结算柜台,余光里一小块低调的黑色货架引起他的注意。   唐忍看过去,被那一行行小盒子和小瓶子闪红了耳朵,手机备注里提到的,这家小小的便利店竟然样样齐全。   他站在原地隔着两步远横竖上下地看了一遍,在红色即将渗透到脖子前快速拿了几个。   结算的收银员面色如常平静无波地拿起东西扫码、装袋,维持着专业且习以为常的微笑。   唐忍没敢看人家,一会儿看看近前的口香糖架子,一会儿看看旁边的咖啡机。   拎着半兜子实践用品离开小店,他停住闷头回家的脚步,打开手机备忘录重新阅读一遍,大步走回反方向的药店,刚被冷风吹散热度的耳朵在凛冽的冬日里竟是再次烘成两片小火炉。   黎澈无聊地刷着手机,听见门锁的提示音松开揉着肚子的手若无其事地走到玄关。   唐忍正在拖鞋,手里拎着雪白的塑料袋抬眼看他一下,又迅速低下头继续换鞋。   他从不让黎澈拎东西,黎澈也干脆不上去接,靠着墙壁瞥见他两边火红的耳垂惊讶问:“耳朵怎么冻红了?外面降温了?”   唐忍走近他,含糊地“嗯”了一声。   “怎么不戴外套上的帽子?”黎澈心疼地摸上他的耳轮,还不等说第二句话,就被手里的软骨热得一愣,他偏头看看小朋友忽闪的长睫,意外道:“怎么这么热?冻伤了?”   他瞟一眼客厅的表,也就出去二十多分钟,已经冻得发热了?   唐忍敛去眸光,被他摸得麻痒,侧头躲开佯装自然地说:“没有,没事儿。”   黎澈收回手,探究地打量几眼,无声勾唇,看破不说破。   他跟在唐忍身后,倒是要看看这小孩儿又瞒了他什么。   “面包。”唐忍拿出三个面包放到客厅的茶几上,走向厨房,说:“我去冲药。”   这个厨房和旧房子里的完全是两回事,全开放格局,与客厅之间只象征性地隔着一个硕大的拱形门。   黎澈拿起面包看着上面的字,挑眉道:“你去了对面那边便利店?”   唐忍回头看他,“嗯,怎么了?”   “那家是全进口便利店,不觉得贵得离谱吗?”   只当整个区都是这个价位的唐忍愣了愣,黎澈瞧那呆滞的神色被他可爱得禁不住笑了起来。   他撕开包装走过去,将一个字看不懂的面包递到他唇边:“尝尝,正好我也没吃过。”   唐忍抿抿嘴,咬下一口,“甜。”   黎澈就着他咬过的位置下口,确实偏甜。   “挺好吃的。”   他又递过去,唐忍摇头,“你吃吧。”   两人一起走到净水机旁,唐忍毫无防备地将袋子直接放到了台面上,“咚”的一声,非常结实沉闷的撞击声,闻声辨物,是个装满东西的瓶子,似乎还隔着一层纸盒。   黎澈一愣,唐忍腮侧鼓动,没看他,看似平稳无波地从里面翻出药盒,要是喉结不那样上下乱动的话,黎澈还真没多想。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袋子,鼓鼓囊囊,装了不少东西。   唐忍顶着烧灼的视线冲药、热牛奶,一气呵成,又从袋子里拿出药油,对上黎澈似笑非笑的眸子,撕包装的手顿住。   “没少买啊,还买什么了?”   他随意地伸手碰上塑料袋,被小朋友一把按住。   “没什么。”   黎澈语气满是做作的好奇,故意追问:“没什么怎么还有这么多东西啊?零食?”   这人分明都猜出来了还要这样逗他,唐忍原本紧张的瞳仁浸上些细微的埋怨。   他放弃抵抗直接扒开袋子,露出里面一小堆不可言说的盒子。   黎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坦诚弄得一懵,放眼望去,花花绿绿。   “你这……”黎澈随手拿起一个抑制不住地笑了一声,翻转观察,调侃道:“这么多,用得完吗?”   这小朋友几乎是把各类型的都拿了一遍,野心不言而喻。   唐忍瞥开眼睛将两个杯子推给他,生硬转移话题:“吃药。”   黎澈笑着喝掉苦森森的冲剂,又拿起温热的牛奶,全程一直紧紧盯着对方的眉眼,意味深长。   唐忍隔几秒看他一下,被那燎人的视线烫得闪躲对视,过不一会儿又忍不住重新看过去。   黎澈听话地喝光牛奶,敞开衣襟大大方方问:“涂药?”   唐忍丢掉药油包装盒,点点头:“回卧室吧。”   “厨房不行?仪式感这么强?”黎澈舔舔牙,乐此不疲地挑战他的害羞阈值。   唐忍咬着牙打开盖子,低沉地说:“行。”   他拢着手指倒了一点气味刺鼻的药,轻轻送到那块青紫旁边小心地涂上去,上一秒的热火瞬间冷却下来,眸中细碎的光逐渐黯淡,他再次陷入沉重的自我厌恶中。   “疼吗?”   “疼。”   黎澈回答得太干脆,唐忍一怔抬头看他,正待眼中的难受即将更深一层时,黎澈好整以暇地继续道:“特别疼。”从姿态到表情,“疼”得十分不走心。   “要亲一口才能好。”黎澈幼稚地提出治疗方案,笑眯眯地看着神色缓缓空白的小朋友。   “哥你,你严肃点儿。”唐忍正对自己深刻谴责呢,被他搞得顿时提不起状态。   “行。”说着,黎澈收起不怎么正经的表情,重新道:“需要唐忍同学的嘴唇贴上黎澈的嘴唇,然后伸出……”   唐忍同学忍无可忍,不想听他将“亲”字描述扩展成严肃详细的解释句,凑上前咬住不停挑战他的唇肉,用力碾了碾,凶狠地顺了他的意。   黎澈就等着他屈服,欣然配合凶巴巴的狼崽子,引着他越陷越深。   来了就别想走了。   亲着亲着,唐忍猛地发现似乎有些失控,正想悬崖勒马,黎澈却一把攥上他的下巴不让人分开。   终于到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黎澈沉声又一次戳上小朋友的忍耐极限:“买那么多装备,不打算实践一下吗?”   唐忍深深地望着他,他又轻飘飘地挑战道:“买来摆着看的?”   那半袋子确实不是装饰品。   黎澈被突然托上操作台时仍旧不知死活地吹了个口哨,还不知道他一张巧嘴为自己踹开一扇怎样的大门。 第60章   “您好,您的外卖。”   “好,谢谢。”   唐忍接过外卖精致的袋子关上门,脱掉随手穿上的外套。   天光大亮,落地窗拦不住冬日冷白的晨光,楼梯上劲窄的腰身在细碎的光芒下一闪而过。   他长腿几步跨上楼梯回到二楼卧室,将东西放到宽大的茶几台面上,刚要拆袋子,也不知道视线扫过了什么,红着耳根抿抿嘴,从旁抽过湿巾将崭新的桌面仔细地擦拭一遍。   唐忍将一个个餐盒拿出来打开盖子摆好,转身走向安安静静的浴室。   “哥。”   空档的屋子中有一个不小的浴缸,唐忍叫了一声,没人回应。他走进去,黎澈歪在缸沿似乎已经睡着,皱着眉,看起来不太舒服。   “哥。”他弯腰刮去黎澈脸颊上的水珠,轻声说:“先起来吃饭吧。”   黎澈缓缓睁眼,弓起腿直起腰身,单手将头发向后捋顺,露出皱得更深的眉头。   唐忍小心地扶着他走出浴缸,拿过浴巾递给他。   镜子里黎澈修长的身姿挺拔精致,每一块肌肉都像是泥塑师精雕细琢的作品,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整个人像是一尊优雅美好的艺术品。   如果没有那些碍眼的斑驳的话。   黎澈囫囵擦着头发,草草几下擦干身体,任由小朋友像个仆人似的围在他身前身后帮着穿衣服,作为罪魁祸首,唐忍还算伏法得诚心诚意。   黎澈瞧着脖子锁骨上遮不住的印记,一侧头,后颈也难逃一劫。   “年纪不大,下手挺重啊。”他摸摸颈侧,左右伸展舒缓僵硬的肌群。   唐忍听着他略微沙哑的嗓音,垂下眸子低眉顺眼地说:“对不起。”   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悔恨没能做到表里如一。   黎澈被他从没有过的沾沾自喜的小表情逗得禁不住轻笑一声,掰过他的身子让人背朝镜子,从容道:“道歉就不必了,哥很少吃亏。”   唐忍冲过澡就出来订餐收拾东西,没有时间照镜子,就算有也没兴趣特意看一眼后背,不过眼下被黎澈引导,瞧见镜子里的场面时原本窃喜的眸子瞬间升起惊讶。   宽阔的脊背上,“伤痕累累”。   他的眼珠一点点亮起清透的光,平日里的成熟沉稳迅速被孩童般的幼稚侵蚀,仿佛一个收到惊喜的小孩子般唇角扬起粲然的弧度,反手费力地越过肩膀想去摸摸那些从未有过的“伤”。   黎澈无奈笑笑,疼惜地呼噜几下他的头发,“不是吃饭吗?走吧,吃完了睡觉。”   年纪大了,单纯的通宵就足够要了他的老命,何况还通宵进行刹不住闸的理论检验,想想这一宿一刻不停的运动量,黎澈抬手捏捏疲惫的肩头走出浴室。   唐忍目不转睛地扫视着自己的后背,镜中左侧腰际的“澈”字附近分散着几块不同于烫伤的红痕,他伸手摸上去,嘴角弧度久久放不下来,隐隐的竟是带着点童真。   “来啊?”   黎澈在外面喊了他一色,小朋友应下:“来了。”说完又多看了两眼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镜前。   新卧室快要赶上老房子一半大小,衣帽间、干湿分离的厕所、小储物间一应俱全,除去定制的大尺寸床架,甚至还能摆下一张长款沙发和一个茶几。   即便过来搬了几次东西,一直到昨晚为止唐忍仍旧觉得有些陌生,一夜过后,却已经对这里的里里外外异常熟悉了。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背后是环屋大阳台,几只叫不上名字的鸟分落在栏杆上,偶尔鸣叫几声,也不知道在聊什么。   唐忍回头看看,被硕大的太阳晃得睁不开眼。   昨天的这个时候他还被那股长久压在他胸口的沉重感威胁着,到了今天,他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像有一位从天而降的救世主悠然地撕开那个令他无法挣扎的封印,向他伸出手,将他一把拉出寻不得出路的深渊。   恍惚间,唐忍仍觉得一切都轻飘飘的,虚幻,美好。   他知道这不是梦,可整个人却好似浮在云端,没有恐惧不用纠结,因为他知道,即便掉下去也不会粉身碎骨,他的救世主正在下面潇洒无畏地护着他。   “干嘛呢?”黎澈咽下清粥,用手臂蹭蹭转着头发呆的小朋友。   “感觉不太真实。”   唐忍彻底松开心里一直紧绷着的弦,他几乎从未像这样无意识地将想法脱口而出过。   黎澈愣了愣,弯起温柔的浅笑,“你看看床上。”   唐忍闻言,听话地看过去,硕大的床面上昨晚刚铺好的整洁四件套仿佛遭了贼,其中一个枕头还静静地躺远处的地上,黎澈看着,都想不起来当时为什么会把那个枕头扔那么远。   “真实吗?”他悠悠地说着,简短的三个字在唐忍耳中简直就是魔法师的低语。   “要是还不行就去书房看看。”黎澈吸了一口豆浆,继续吟唱法咒:“我就怕在那会影响你以后的学习,你说你坐在那桌子前,还能专心了吗?”   “不过那个椅子不错,买得还算成功。”   唐忍低垂着脑袋,感觉真实得不能再真实,黎澈记不清细节,他可是记得清楚牢靠,优越的记忆力在荷尔蒙的激发下更是如虎添翼,黎澈寥寥数语,他已经开始在脑中回放起令他失神的每分每秒了。   他闷头给黎澈夹了半盒子菜,沉声说:“吃菜。”   黎澈从鼻腔里溢出一声轻笑,越过他的肩背摸上毛茸茸的后脑,柔声说:“我一直在呢。”   唐忍偏头看他,放松得笑了笑:“嗯。”   吃完早餐,唐忍拿出新的四件套,将皱巴巴的那套拆下来送到了楼下的洗衣间,再回来时瞧见黎澈正拿着雪白塑料袋里众多没拆封盒子的其中之一,看见来人他只冷静一笑,说:“真的买太多了,你是不是把人家货架都扫下来了?”   唐忍闪亮的眸光慢慢暗沉,黎澈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那个配色鲜艳的东西,手腕上还有他自己留下的杰作,说出的话又好像在挑衅着他们年轻人奇怪的自尊心。   整个画面在他眼里,格外冲击。   “不多。”唐忍磁沉着嗓音,撂下在黎澈看来堪比狂言的话。   黎澈没反驳他,只笑笑将东西放回去,冲他招手:“睡觉,困死我了。”   唐忍扫过男朋友眼底浅浅的青影,咽下灼烧的冲动点头:“好。”   大好的清晨时光,俩个夜里狂欢的人躺在床上准备补觉。   黎澈搂着唐忍,手臂环过他后颈。   小朋友是解开了陈年上锈的心结,但黎澈却有点潜意识的不安,唐忍痛苦的眼眸和过呼吸时仿佛马上要死过去般的恐怖样子在他心里剐出一片口子,那些血淋淋的豁口不是一宿过量的运动能弥补的,一时半会儿愈合不上。   他紧紧抱着唐忍,静下来的心神又不自觉地开始担忧。   “你的过呼吸……”他打破沉默,不放心地问:“从前就有吗?”   唐忍一怔,揽住他的腰身回答:“嗯,从小就有,不过长大之后很少犯了。”   黎澈回想二人交往以来的这段时间,对这个“很少”难以苟同。   好几次,这个小朋友都徘徊在犯病的边缘,黎澈还以为他是紧张过度或者别的什么,现在想想他甚至有点后怕。   “看过医生吗?”   唐忍嗅着黎澈身上和自己相似的味道,神经无比舒缓,放下了枷锁过后,对于即将说出口的任何事他都没有那层挤得他喘不过气的顾虑。   他轻声说:“看过,在我妈妈的葬礼上我犯过一次,庄叔带我去看了医生。”   听见葬礼,黎澈胸口一滞,昨晚庄弘的话再次在耳边荡起,他摸着怀里温热的人,无声地咬住牙试图抑制眼底的酸涩。   “医生怎么说?”   唐忍听出他音色的异常,抬起头看过去,拇指抚上他溢红的眼眶,说:“医生说是心理因素,没有病理原因。”   “哥。”唐忍说话的声音极轻,滑出喉咙带着微弱的气,珍重地看着黎澈的眉眼,认真道:“我觉得以后没有能让我过呼吸的事了。”   之前他怕黎澈知道自己的破事儿,后来怕黎澈知道后会离开他,再之后他接受不了自己会伤害这个他恨不得供奉起来的人。   不过现在,那些恐惧都像是落地的泡泡般一个个溃散,在烈日之下,连一点湿润的痕迹都没能留住。   此刻满心满意里,唐忍只觉得自己幸运,这世上应该不会有比自己更幸运的人了。   黎澈看他半晌,吻了吻近前的软唇,笑着泄出一声:“好。”   “没有就好。”   想起手头的进展,黎澈又道:“复读的事怎么想的?打算什么时候去?”   唐忍摸着黎澈的眉骨,又摸上他的耳鬓,说:“我想过完年的那个学期去复读,参加今年的高考。”   “行,刚好顺水一中可以收复读生,但是分班前要参加考试,你应该没什么问题。”   “嗯,没问题。”唐忍少有什么事能做到绝对自信,学习除外。高中的时候是他根本没走心,这一年边工作边不停刷题,做完的练习册数不过来,在这方面几乎神挡杀神。   “你当年高考,英语为什么是零分?”黎澈描摹着他的眼睛,总感觉手里的是一个蒙了三尺灰尘的大宝贝,心疼中夹杂着浓烈的愤恨。   唐忍怔了怔,意外地问:“庄叔告诉你的?”   他没跟任何人细说过自己的高考成绩,统一口径三百多,至于三百多少以及各科的具体分数,他从没提过。   黎澈:“嗯。”   唐忍了然地垂下眸子,庄弘查他的成绩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儿。   他沉默几秒,说:“考英语的那个中午,林书兰说不会供我上大学,我打工的钱也几乎没存下什么。”   闭塞的环境和绝望的经历让他直接放弃了这条路,那时他沉闷的脑回路不怎么清明,想着贷款上学要兼顾学业和赚钱,还不如直接去打工。   离开那个狭窄的城市后他才知道自己的决定有多愚蠢。   “英语没答?”黎澈皱起眉,心里拧着劲的难受。   唐忍躲开视线,低声回答:“没去。”   屋子里瞬间陷入紧绷的沉默,黎澈气场骤变,他兀自平复好半天,最终以失败告终,咬牙蹦出一句:“操。”   唐忍抱紧他反过来安慰:“去了也上不了好大学,我英语不好。”   黎澈没说话,搂着他的脑袋,没那么容易哄住,“跟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上了大学就不能遇见你了。”唐忍眼里碎光莹莹,里面的珍宝被兜不住的爱意团团围住。   黎澈被他的话噎了一下,“该遇到总会遇到,早晚的事。”   “可是我想早点,越早越好。”唐忍沉着嗓子,流出十成的眷恋。   黎澈勾唇,又开始不正经:“太早了也不行,你太小了,我不想做禽兽。”   唐忍抿嘴,问:“太小了你就不会让我来了吗?”   黎澈坏笑:“都说太小了,你怎么来?”他把重音压在“小”上,压得颇为意味深长。   唐忍阅历浅薄,严肃老实地否认:“不小,一直都不小。”   黎澈被他实诚的样子弄得装不下去,埋进他的颈窝抖着脊背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哥,痒。”唐忍禁不住也跟着笑,侧头想躲开脖子上的头发丝,却被黎澈搬回来故意猛蹭了好几下。   “哥,腿别……”   “怎么了?昨晚不是挺喜欢吗?翻脸不认了?”   “不是,我没有,不是要睡觉吗?”   “啊,睡啊,这就睡。”   “哥,我觉得你不想睡。”   “想,怎么不想,我要困死了。”   “那你……”   卧室里,唐忍咬牙切齿忍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低低地说:“别睡了。” 第61章   手机铃声伴着振动打破静谧的夜,窗外车水马龙喧嚣不断,屋里灼热未消,每一缕空气都凝着疯狂过后的疲惫。   疲惫很可能只属于一个人。   黎澈寻声从被子里翻出手机,看看来显和时间,晚上九点四十七。   按下接听:“喂,怎么了?”   声音沙哑得有些病态,隐隐带着鼻音。   电话里沉默片刻,黎泽沉透的嗓音揉着信号的嘶杂,语气里的关心和担忧却没受到影响:“你感冒了?”   黎澈本是靠着床头,举着电话皱眉躺了下来,含糊应着:“嗯,有事儿?”   “你俩到底干嘛去了?还回家吗?”黎泽和腿上的唐毛毛大眼瞪小眼。   黎澈翻身侧躺,身上立刻笼罩来温热的被子,后背贴上的小火炉激得他条件反射地肌肉紧绷,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紧张,后颈和耳根传来细细密密温柔湿润的触感。   “回,明天回去。”黎澈渐渐放松下来,闭着眼问:“喂唐毛毛了吗?”   黎泽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嗨呀,我饿死它都饿不死,早上五点就把我踩醒,多来几天我这张脸都能被它那爪子给微调一下。”   黎澈累得没心思损他,敷衍道:“别忘了给它上药,自己在家注意安全。”   黎泽听出另一边的人似乎不太舒服,乖巧应下:“知道了,你吃药了吗?”   “嗯,饿了点外卖,钱不够给你转。”   黎泽:“钱够,不用转,你休息吧,我挂了。”   对面利落挂断,黎澈看着锁屏壁纸上的日期,恍惚地愣了几秒钟的神。   掐指一算,从他嘴欠聊扯人家到现在,两人居然就这样混过去四天。   回想起这九十多个小时,黎澈除了睡觉、实践,竟是连吃饭的具体过程都印象不深。   整段时光他对外界概念全无,浑浑噩噩。   腰上环着的手臂收紧,黎澈在这个而立之年的开头对自己萌生起猛烈的批判。   是不是有病?   好好的总挑战人家小年轻的底线做什么?   循序渐进不好吗?   即便泡过热水澡,黎澈也依旧没能感受到半点的轻松和舒缓,整个人活似被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四肢分散,头身分离,堪称支离破碎寿数将近。   估计他平时要是不坚持健身,按照这个运动量恐怕早两天前他就晕过去了,哪还有那个精力清醒着应付他。   唐忍确实对自己非常有数,那半袋子东西,千真万确不多,再发展下去,很可能还会不够。   时代变了,他老了。   黎澈精疲力尽地调动不起来任何一块肌肉,说个话都嫌累得慌,生机薄弱地闭目养神,任由后面的狼崽子揽着。   唐忍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了,但黎澈太惯着他,即便到了后来没有积极配合却也不曾说过任何果断拒绝的话,他恶劣地放纵心底里开闸而出的洪水,贪婪地攥取这个被他爱进骨子里的人,一丝一毫也不放过。   像个小恶魔。   “哥。”他轻柔地叫了一声,满是绵绵的喜欢和依赖。   但这一声在黎澈耳朵里就仿佛恶魔之语,这人在他耳边不停歇地叫了几天,再听见这个字,黎澈生理性的头皮发麻。   不太敢应,却怕他再叫一遍,黎澈沙沉地“嗯”了一声,静静等着下文。   刻着小糖人的位置又传来轻触,回首这几天的过往,黎澈琢磨着再多几次这样无法无天的日子,他这个纹身恐怕就得去补色。   “我爱你。”   他背对着唐忍,没能看见说这三个字时他家小朋友满眼的温柔和小孩子般闪亮的期待。   黎澈一愣,周身不自制的紧张和倦意瞬间涤去三成,像是被施加了什么清心咒,原本空旷无力的胸口顿时充盈得满满当当,升起一片温热和柔软。   从前他只觉得这三个字俗,什么爱不爱的,和喜欢能有什么区别。   但是在医院的那个晚上,唐忍佝偻在门口的孤独背影似是一千支淬着剧毒的箭,将他的心脏扎得密不透风。向着小朋友追赶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那种窒息的痛苦和悲伤绝不是简单的喜欢。   他心里的小糖人被浓稠的情感包裹着,喜欢不足以形容万一,那只能是爱。   唐忍把他的爱当成解药,他便不停地喂给他吃,怎样能治好那些伤,他就怎样配合。   但这个过程里一直是索取和给予,唐忍从没跟他说过那三个字。   黎澈转过身看着明亮的小糖人,仿佛从那双清澈的眼珠里看到了“我爱你”的实物,闪闪发光,虔诚美好。   他忍不住吻上唐忍的唇。   唐忍爱他,不是只知道索取,而是不敢释放。他像是一个怀揣宝物的小孩儿,想送给爱的人,却怕对方不要甚至逃跑。   黎澈退开距离,摩挲着他生出胡茬的下巴,磁声说:“我也爱你。”   唐忍收到期待的回应,笑着凑近又开始一下一下地吻他。   “但是你……”黎澈躲开嘴唇,有气无力地谴责:“你爱我的方式是不是有点猛了?”   唐忍怔了怔,过去几天的每分每秒都清晰地存在他的脑中,花样百出的实践记录整合成一叠厚厚的罪状,明晃晃控诉着他过分的举动。   看着他哥眉眼间掩藏不住的困倦,他认真反省:“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黎澈听着“下次”就脊背一紧,不敢对这个下次做任何设想,“你这个进修做的还真是到位啊,平时见你净学习了,哪抽出的时间调研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的?”   唐忍垂眸,老实巴交地回答:“有时间。”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是吧?手消停点儿。”黎澈没好气地拉过后背上的手,“挤够了时间就来挤我,嗯?”   唐忍在不停打开一个个五彩斑斓的小盒子时就已经做好挨训的准备,他默不作声地捏着黎澈的手,态度良好。   “不知道的还以为下周就世界末日了呢。”   黎澈瞧着他的样子绷不住笑了一下,本就不怎么严肃的氛围更加随便,他修长的手指刮了刮近前的下颌,无奈道:“你是在和时间赛跑吗?”   唐忍抬眼,黎澈一看见那里攀升起的真诚就知道这小恶魔又要打直球:“太喜欢你了。”   黎澈真的是拿他没办法,咬牙捏捏他的下巴,听他轻声问:“难受吗?”   “转移话题?”   唐忍握住下巴上的手亲了亲,“可以转吗?”   黎澈被他这股天然劲儿吃得服服帖帖,“啧”了一声妥协道:“还行吧,不算难受。”   小朋友的调研十分全方位无死角,考虑得周全详尽,摸着良心说,黎澈眼下除了快要困死过去的疲倦外,还真没什么特别不舒服的感觉。   唐忍大手按上他的老腰力道适中地按摩,尽职尽责地做好收尾服务。   黎澈瞟瞟眼前又满足又精神的瞳仁,真是有点羡慕他用不完的活力。   “睡觉。”他把被子向上拉了拉,将唐忍露在外面的半个手臂盖住。   “好。”唐忍温柔地看着眼前的男朋友,收紧怀抱。   黎泽独自在家度过了潇洒放纵的年假,游戏通关两个,漫画看完五本,寒假作业剩下的作文也在实在闲着无聊的时光里强行编出九百多字,可以说是收获颇丰。   他腿架在茶几上举着第六本漫画,注视着一起进门的另外两个神秘消失好几天的人,隐隐对他们说走就走出去旅行的洒脱态度有些向往。   承受了一段永生难忘的精神之旅的黎澈没对两人的行程多做解释。   黎泽瞧瞧亲哥略显苍白的面色,又看向唐忍似乎哪里与以往不太一样的鲜活气场,宽广的心脏没做他想,冲着唐忍说:“无尽上升出新年限定本了,你看吗?”   唐忍点头走过去接过黎泽举起来的书:“讲的特别关卡吗?”   “嗯,还挺烧脑的,之前他们几个不是……”   两人热火朝天地谈论起剧情,黎澈听见无尽上升的名字,佟铭的身世再次涌上他的脑子。   从小被村里臭名昭著的酒鬼父亲虐待,十几岁被打断右腿恢复不良自此落下残疾,村里孩子疏远他欺负他,在学校失手打聋了同学的耳朵彻底失去学习的机会,一直暗恋着的女生,也是全村唯一善待他的人被重男轻女的家人逼得跳河自杀。   崩塌了信仰的佟铭被中风后话都说不利索的父亲嘲讽辱骂,最终选择在一个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夜晚胡乱吃了一肚子自己都叫不上名字的药,死在了女孩子自杀的河堤上。   一个卑微到连和喜欢的人死在一条河里的勇气都没有的角色。   作者提笔画出一个悲惨无助的人生,用那份极端的身世和性格引得铺天盖地的粉丝心疼追捧,却不知这其中的某个人追的不单单是什么高人气配角和跌宕的剧情,他在追着的,是相似境遇里似有若无的光。   佟铭被画死时,黎澈有些不敢想象小朋友的心情。   他看着神色轻松的唐忍,一股汹涌的庆幸和尖锐的后怕瞬间席卷脑子。   要是从一开始两个人就没有交集,这个时刻拉紧最后一根弦的小朋友会怎样?   要是唐向辉一直没被抓到,他的小朋友还会有笑得这样轻松的一天吗?   “怎么了?”唐忍看向望着自己的黎澈,被他眼中的心疼戳得胸口一酸。   “没事儿,看吧。”他走过去揉揉唐忍的脑袋,余光里垃圾桶中可观的可乐易拉罐数量让他动作一顿。   “黎泽,你是用可乐洗澡了吗?”   黎泽头皮一紧,坐直身体,一时间竟是狡辩不出来什么有价值的借口。   唐忍看他一眼,试图帮忙:“咱俩出去好几天了。”   黎同学感激地望着唐忍,对亲哥说:“就是的,我其实一天也就喝了一罐。”   “一罐?我是大学没毕业不是小学没毕业,你给我数数这里面几罐?”   “过年,偶尔喝几罐应该没事儿。”   “你别帮他,那口牙疼得直哼哼不长记性?”   “长,长记性,哥我错了。”   ……   历经风霜的住宅楼里家家户户亮着温馨的夜灯,有的沉静和暖,有的热闹欢乐,也有的正在经历考验,妄图划水躲过一劫。   冬日寒风萧瑟,轻薄的细雪悄声下落,随着微风融化在街角泥尘中,层层叠叠,孕育着即将破土而出的崭新生机。 第62章   虽然是和老板谈恋爱,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唐忍和易萍提了辞职,今天是他最后一天上班。   “他辞职老板批得可利索了。”易萍纳闷地看着厨房里尽职尽责打扫卫生的人,身边的女服务员说:“咱们谁辞职老板不批啊?再找不就行了。”   “哼,真是走后门去公司了吧?老板公司前几天也扩招了,辉州的店都快装修好了。”小亮拖着地路过,不屑地撇撇嘴。   “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女服务员冲他翻了个白眼,继续将一个个调料瓶装补满。   易萍笑着翻看货品订单,说:“他那是吃不着葡萄嫌吃得着葡萄的人丑。”   “噗。”女生笑出了声,“小唐要是丑,咱们都得换个物种。”   “你们女人就只会看脸,肤浅。”小亮大力拖动拖把,动作中满是不服。   “说得好像你们男人不看脸似的,少把问题上升到性别上。”女生一步不让,说着也生起气来,“长什么本事说什么话,老板要是真看中了小唐也是因为人家本事比你强,就会在这阴阳怪气,怎么没见你学学习努努力?”   “本事?不就是看人下菜碟吗?你看他对老板态度那么好,平时跟咱们多说几个字?学习,学习好去上大学呀,在这扫什么地啊?”   小亮声音越说越高,易萍抽出手边的笔丢过去:“你小点声!干活就干活,少说没用的,林静,你也少说两句。”   正跟黎澈语音的唐忍透过取餐窗口看看外面,小亮与他对视个正着,迅速避开眸子梗着脖子继续打扫。   “吵什么呢?”黎澈开着车,本想提醒小糖人自己快到了,没想到听了一耳朵乱七八糟的争闹。   唐忍平淡地勾勾唇角,把最后一块地方扫完,“没什么,我去换衣服。”   “嗯,去吧,门口等你。”   “好。”   唐忍将工具放回老位置,走出厨房,本就尴尬的大堂变得更加安静,只有林静装调料的声音。   他走到更衣室换好卫衣外套,回到大堂,冲着脖子胀红的小亮说:“我辞职是去复读,没打算做别的工作。”   小亮抬头看他,视线有些飘忽,倔强嘟囔道:“去就去呗,跟我说什么。”   唐忍大方直视他,不咸不淡地说:“老板的公司招聘,有的岗位没有严格的学历要求,你可以去看看。”   他低下头小幅度拖着地,心虚地回嘴:“我知道,用不着你说。”   小亮瞟他一眼,还不待移开,唐忍又道:“我确实跟老板关系很好。”大堂里的三个人惊讶地看向他,他说:“老板不喜欢话多的人。”   小亮面色瞬间爬满暗红,怒视他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憋得嘴唇抿成一条线。   唐忍面无表情地转身向着大门方向走,对易萍和林静打招呼:“走了。”   易萍笑笑:“复读加油。”   林静也攥拳挥了挥:“加油!”   唐忍轻笑,“谢谢。”   二十七中还没开学,四周的商铺大多冷清,黎澈在不那么紧张的停车位上看着唐忍一路大步朝自己的方向赶来。   不久以前,这个小朋友还气场阴沉难以接近,现在,唐忍整个人都显得格外轻松。   他是轻松了,黎澈却感觉自己成了被野兽叼回洞里的食物,可再生可循环,无限索取取之不竭。   过年后回到老房子,因为家里有黎泽在明晃晃地发光,老破小的隔音也差得离谱,唐忍收敛好几天,又做回曾经那个老老实实的小朋友。   一开始黎澈还以为那四天的放纵是唐忍苦了太久,尝到甜头学不会刹车,正要升起点怜惜疼爱,黎泽去参加竞赛,顺理成章地为他们创造了二人世界的条件。   天时地利人和,小恶魔褪去糖纸,用凌晨的微光和新买的璀璨小盒子告诉黎澈,跟苦不苦没关系,他就是不会刹车。   粗略计算,今天是黎澈战术回避他过度实践的第一个星期,下午搬家,明天整理东西,后天打扫卫生,前前后后,还可以再多一周。   唐忍上车,黎澈挂挡,边起步边说:“入学的事差不多办下来了,开学前一周考试。”   顺水一中也是一个省重点学校,虽然和二十七中没什么可比性,但在全市接收复读生的学校中,也算得上是最优选。   办手续的时候黎澈可以说是处处碰壁,他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跨城市复读,档案转调,许多事都需要着手处理,他好不容易把不少折腾人的手续忙活完,一中却因为唐忍原本的成绩太低学校太差不想收录。   不过好在,高诗热情帮忙,靠着同学关系给唐忍争取到一次考试机会。   只要能考试,唐忍的入学就万无一失。   唐忍知道黎澈被这件事前前后后折磨了半个月,他想自己回去办材料,但黎澈似乎很抵触他再回到那个地方,除了必要的步骤全程不允许他参与过多,嘴里哄着他,行动上强势不容拒绝。   “谢谢。”   黎澈看看他,轻笑着说:“客气什么。”   唐忍磁沉的声音在车厢中低震,带着十足的认真:“不是客气,谢谢。”   黎澈勾唇,温声回应:“好,知道了。”   回到老房子,三个人埋头将全部东西整理一遍,封箱的、丢掉的、捐赠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堆满不大的客厅。   干了不少体力活的黎泽特批下来一罐冰镇可乐,捧着单纯的小幸福坐在箱子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唐忍和黎澈人手一根冰棍,三人放空地吃着手里的东西,等待搬家公司上门。   黎澈把自己的水果冰棍递到唐忍唇边,小朋友咽下口中的残留咬了一口,也把自己的巧克力冰棍送过去。   唐忍热得只穿着一件跨栏背心,同样只穿着旧篮球衣的黎泽也散着一身青春的火气坐在大门边吹楼道里嗖嗖的寒风,配合着珍惜品尝的动作,手里的可乐仿佛在散发着茶香。   “回来,想感冒?”黎澈穿着半袖,对弟弟下令。   黎泽看向他,“哦”了一声乖乖关上门坐回到屋里。   黎泽离唐忍很近,瞧着近前宽厚的脊背,衣料遮挡以外的地方挂着几条不怎么均匀的伤,看着时间久远,几近痊愈。   “这是唐毛毛挠的?”   唐毛毛听见名字从黎澈怀里抬起小脑袋,冲着黎泽“毛”了一声。   唐忍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有什么,每次洗澡过后他都会对着镜子仔细看上好半天,将那上面陈旧的、新增的,每一道每一块儿都记得清清楚楚。   “嗯。”他含糊地将锅甩给唐毛毛,黎澈看着他,敛去眼底微妙的淡笑。   “这看着都破皮了,不用打针吗?”黎泽凑近观察,纳闷道:“唐毛毛都剪指甲了啊,怎么还能给你弄成这样?”   唐忍红着耳朵闷头吃冰棍,企图沉默着蒙混过去。   “啊?”   奈何黎泽十分耿直,得不到回应便不罢休地追问。   “没事儿,过去很久了。”   一周时间,真的挺久了。   他看了黎澈一眼,原本看热闹的人被他这么一瞄,立刻滑开视线单手摸了摸无辜的唐毛毛。   “哦。”黎泽很好糊弄,不疑有他地点点头,唐忍刚想松神,他又说:“诶,但是唐毛毛爪子没这么大吧。”   他用自己的手指对上去比了比间距,像是破案的侦探一般负责任地做起痕检,“这挺宽啊,唐毛毛那个小肉垫能分这么开吗?”   唐忍直接起身,随便找个借口:“我去上厕所。”   黎泽纳闷地仰起头目送他进洗手间,低头对上亲哥似笑非笑的眉眼和他手里安逸吐舌头的小猫。   他嘴上一直不干不净,还总是劝哥哥和唐忍睡觉,但马上就要十八岁的黎同学将有限的时间和生命献给了篮球和吉他,对许多复杂的细节都是一片空白,唐忍说是唐毛毛干的,他就百分之百确信一定是唐毛毛干的。   黎澈瞧着他隔空比照唐毛毛爪子大小的纯真样子,有点担心他的未来和前途。   搬家公司姗姗来迟,晚高峰下班时间,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工作人员上楼将他们收拾好的一部分东西搬上货车,黎泽跟着第一辆车先去新家负责开门,黎澈和唐忍等下一辆。   “过来。”黎澈冲堆放剩余物资的人招手,唐忍停下手里的活走过去。   “怎么了?”   黎澈拍拍身边的箱子,唐忍听话坐下,后背的衣服立刻被掀开,唐忍一愣,偏头看向他。   黎澈摸了摸微微泛着潮气的旧伤,手底下的肌肉紧绷一瞬,又慢慢松弛下来。   上次唐忍不仅不知节制,还有些粗鲁,疯狂起来的气氛连带着黎澈也失了神陪着他疯,对自己下了多大的力道已经印象不深。   “洗澡疼吗?”   这种皮肉外层的伤遇到水会丝丝拉拉的痛,再加上沐浴液更是雪上加霜。   “不疼,没感觉。”唐忍专注地盯着黎澈的神情,放任自己眼中的迷恋肆意外泄。   黎澈收回手替他拉下衣服,正对上那双汹涌的眸子,禁不住心头一抖。   “哥。”   低沉沙磁的一声,一股麻意从尾椎一路蹿到头顶,黎澈喉结滑动,轻声应下:“嗯,干什么?”   有黎泽在,唐忍从不这样叫他,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却叫个没完,几次下来,黎澈感觉自己仿佛正在亲身验证巴浦洛夫效应的准确性,对这个字产生了避免不了的条件反射。   唐忍知道黎澈在回避自己,做错事总得有点惩罚,脾气再好也不会一直惯着他的毛病,所以唐忍默默配合着,尽量不去招惹对方。   但现在他有点忍不住了,想讨一点小小的甜头缓和一下。   “能亲你吗?”唐忍垂下眼眸又抬起浓长的睫毛,闪着小心的光,活似一只求主人摸头的犯了错的狗子。   黎澈呼吸一滞,被那双略显谨慎的眼珠戳中了软肋,不过片刻便妥协下来。   “能。”   黎澈哑着嗓子答应,唐忍获得批准,慢慢凑过去,像是个试探着送上头顶的大狗,一点点靠近黎澈的唇。   “主人”正被这蜗牛般的寸寸探近折磨得心尖发痒,四唇相抵的那一刹那,小恶魔瞬间露出本色,猛烈地攻城略地。   黎澈被他亲得嘴疼,恍惚间产生了一种近乎于引狼入室的醒悟。   第二波行李抵达,搬家彻底结束。   黎泽盯着他哥唇角的破口担忧问:“你这是上火了?刚才还好好的呢?”   唐忍没敢看过去,抿起嘴埋头干活。   黎澈瞅他一眼,哼笑一声:“是,上火,气的。” 第63章   如果可以,黎澈一定不会再让唐忍回到那座破城半步,但今天不行,今天是他妈妈的忌日。   黎澈开车带着一直沉默的唐忍一路向着那个地方前行。   外面寒风刺骨,偶尔有细雪飘落,十年前的这一天,他们母子被抓到废弃仓库里,不知道会不会也是一个冰雪交加的日子。   黎澈不敢深想,按上方向盘边的按键将旋律悲伤的歌切换过去。   唐忍从车窗外的景色中回过神,偏头看看面色凝重的男朋友。   “那天我被关在一个塑料箱子里。”   他突兀开口,黎澈一怔,没接话,安静地听他继续讲:“海鲜市场里很常见的那种白箱子。”   黎澈攥着方向盘的手越收越紧。   “所以我什么都没看到,只听到点声音。”   这些话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警察也没问太多细节,可能是怕刺激他,也可能是现场的痕迹过于一目了然。   第一次说出那些历历在目的画面,除了想起妈妈时胸口不可避免地发堵,他竟然没有过于鲜明的难过和痛苦。   “箱子里有泡沫,他们没发现,打开盖子要动手的时候刀被泡沫卡住了。”   寻常孩子绝对会吓到手脚发软的场面被这个当事人描述得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他看看眉头越皱越深的黎澈轻声说:“好多事,我其实印象不深。”   黎澈被他说得牵强一笑:“你怎么还反过来安慰我呢?”   唐忍望着他的侧脸,温声说:“怕你多想。”   他太了解黎澈的想法了,过年的那四天黎澈不止是在惯着无法无天的小朋友,他是在用自己去试着安抚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爱人。   “没关系吗?不要勉强。”那时吻得正渐入佳境,黎澈忽然问出这么一句,热火上脑的唐忍没精力琢磨自己哪里表现的像是很勉强的样子,白天补觉被牢牢圈住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自己曾经说过,觉得那种事恶心。   黎澈一直记得。   于是第二次在老房子里他便有些克制不住心底的情绪,疯了一般地对待依旧顺着他爱着他的人。   一想到黎澈真的把他放进心里护着、惦记着,他的胸腔就一波一波涤荡起滚烫的热流。   这世上是有人爱他的。   而恰好,那也是自己很爱很爱的人。   停车场就在眼前,黎澈心里发闷,默默找到一个偏僻的位置停好车。   孙琪的墓地在山郊下的墓园,条件一般,停车位少得可怜,眼下似乎有什么人家正在下葬亲属,一大批人从四五辆车上下来,占了不少位置。   黎澈卸掉安全带,抬手摸摸唐忍后脑微微毛乱的发丝,轻柔捋顺,低低道:“我想得倒是不多。”   唐忍看向他,猛地陷进黎澈温柔心疼的眸子里。   “都是你而已。”   黎澈觉得能算作情话的只能是“我爱你”这种黏糊糊直挺挺的表白,所以在他耿直地表达出心中真实想法的时候,还真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冲击人心的话。   威力无穷,后劲儿十足。   他眼睁睁看着小朋友眼眶渐红,深邃的眼眸越发汹涌,铺天盖地,冲刷得他有些无措。   “怎么了这是?”黎澈惊讶地笑了一下,抚上他的脸颊,拇指轻点上眼尾。   唐忍摇头,鼓胀的酸涩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十年里,从没有人把他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他的存在影响不了别人的心情,撼动不了别人的生活,他的痕迹向来可有可无,甚至没有更好。   而现在,眼前有这样一个人会被他牵动心绪,把他装进最深的位置,他不再毫无价值,自此以后,他不可或缺。   很奇妙的感觉。   唐忍抓住眼角的手歪头蹭了蹭,黎澈被他大狗似的样子戳得心软,凑过去在额头上留下安抚的轻吻。   “走吗?”   “好。”   不大的墓地上有些吵闹,与孙琪墓碑斜对角的不远处正在举行下葬仪式,那位逝者生前大约很受爱戴,碑位旁团团围住十多人,黑压压一片,声势浩大。   黎澈没心思关注别人家的事,他看着孙琪生前的照片,心里泛酸。   上面的遗照像是学校里的单人照放大后贴上来的,年轻且充满活力,扎着高整的马尾辫,笑靥莹莹,非常漂亮,走在路上必定引人注目的漂亮。   唐忍的容貌大部分随了父亲,但嘴唇和脸型的轮廓却如同从母亲身上扒下来的一般。   黎澈曾经总觉得小朋友有什么地方很温顺,和眉眼的孤冷割裂开的柔和,今天看到孙琪他才明白,就是嘴唇和下巴,与亲和的妈妈如出一辙。   如果还在世,一定会是一位非常疼爱儿子的母亲,样貌上便一目了然。   唐忍把一大把绣球花放进专门用来祭祀的石头瓶里,孙琪最喜欢绣球,买不起,所以经常会在花店门口多看两眼。   唐忍小时候心情不好就会坐两块钱的公交跑到这来待一会儿,随手捡个石子就能在这玩儿一下午。   他不习惯对着照片说话,死了就是死了,他看到了,也摸到了,说什么也不会被听见,所以他从不对冰冷的墓碑说任何事。   两人沉默地站了几分钟,唐忍突然生出克制不住的冲动,他想告诉她。   他对着妈妈说:“我男朋友。”   黎澈一愣,转头看向他,唐忍又说:“很好。”   黎澈咬住腮侧的胀涩握上小朋友的手,紧绷的拳头松开与他五指相扣。   他笑了笑低声说:“阿姨好,我叫黎澈。”   唐忍不看他,只死死盯着墓碑,拼命忍着眼底不断攀升的酸胀,听着黎澈道:“是唐忍的男朋友。”   孙琪的笑容经年不变地挂着,视线直视前方,眼中映着剔透的光。   黎澈看着她,没再说话,眼神却郑重坚定,拇指不住地摩挲安抚手里紧绷的大手。   几分钟后,唐忍平复下来,沉声说:“走吧。”   黎澈点头:“好,走吧。”   两人走向那一大批人马,出口就在那个方向,他们绕着小路好不容易走到门口,身后熟悉的声音叫住他们的脚步。   “唐忍。”   徐光赫穿着黑西装,褪去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气势,显得成熟稳重,猛地一看还有些陌生。   唐忍怔了怔,看看隔了几步远的人又看看他身后的下葬仪式,客气问:“参加葬礼?”   徐光赫盯着随性的黎澈,回答:“家里长辈。”   唐忍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正打算礼貌地回一句“节哀”,徐光赫问他:“你们来这儿是……”   “看我妈。”   他大方回答,干脆利落,曾经的疏离和孤僻荡然无存,眼前的男生似是撕开了禁锢已久的封条,整个人自然鲜活。   徐光赫意外地双眉上挑,瞧着黎澈平静的神色和两人交握的手,了然地微微弯了下唇角,身后的一个长辈说了句什么,他侧耳听完后冲唐忍随性地摆摆手:“有机会再聊吧。”   唐忍:“嗯,再见。”   徐光赫目光扫过亲昵的两个人,坦荡点头:“再见。”   走出三步远,黎澈又回头看过去,徐光赫恰巧也回头望着他们,两人四目相对,双双愣住,徐光赫面无表情地瞅着他,黎澈也没什么波动地对视。   唐忍低头问了句:“冷不冷?”黎澈收回视线,微笑着将手揣进兜里,说:“有点。”   徐光赫目送两道身影消失在大门拐角,恍惚了半晌,笑着摇摇头看回到仪式上。   回家的路上,唐忍收到了庄弘的微信。   他看着手机安静许久才锁上屏幕收起来。   “在走诉讼流程了,应该是死刑。”   “嗯。”   唐忍不想说出关于那人的任何一个代号,但单单一句话足够黎澈明白那背后的角色。   黎澈一想到那张脸就生理性得排斥,那晚他看着唐忍的眼神里没有一丁点父爱,提到亡妻时的嘴脸不带任何感情。   畜生不如,这还是他第一次从一个人类身上切身感受到这个词的精妙。   两人一路无话地回到家,本应有个吵闹的大活人的家里只剩下细声细气“毛毛”不停的小猫。   黎澈看着静默的屋子有些纳闷,后天黎泽开学,今天他打算提前回到宿舍整理东西,黎澈答应下午回来送他,结果客厅里那个乱七八糟的大箱子已经没了踪影。   他拿出手机,才看到半小时前的微信消息。   弟:李垣家就在附近,他也今天返校,顺路捎了我一下。   二十分钟后。   弟:到校了,你们忙吧。   唐忍回身,“走了?”   黎澈点头,“李垣带他去的,到学校了。”   两人脱衣服换鞋进屋,黎澈似是想起了什么,冲着书房抬抬下巴:“对了,买了点开学用品,看看还差什么。”   顺水一中也是后天开学,唐忍的学前考试以惊人的成绩通过,当场被最好的班级抢走,学号和校服都被校方主动安排好,和一开始犹犹豫豫不想收留的态度天差地别。   “校服也到了,顺便试一下吧,我看着有点小。”   他们走进书房,唐忍拿起配色经典的黑白校服,感觉十分陌生。   以前的破高中校服一百块钱一套,他个子长得快,三年里蹿了十五公分,林书兰不愿意花好几百给他不停地买一样的衣服,恰好校规形同虚设,到了高二起唐忍就再也没穿过校服了。   “还有棉服外套、手套、帽子和运动服,现在的校服可真够全面的。”黎澈拿起面料爽滑的运动裤“啧啧”两声,“我以前就一套夏季一套秋季,夏季的短裤穿上跟村头活泥巴的铁柱似的。”   唐忍轻笑一声,拿起秋季外套披在黎澈身上,黎澈挑眉:“干嘛?”   “想看。”   小朋友言简意赅,双眼放光。   黎澈无奈配合,抬手穿上质感优异的上衣。   这东西仿佛真的有类似时光机的魔力,成熟稳重的黎澈穿上衣服的一瞬间似乎真的倒退了十二三年的时光,挺拔的身姿洋溢着制式丑衣服遮不住的自信和似有若无的张扬,拉锁随意敞开显得他更加肆意,收拢着松紧带的袖口修饰得他手臂修长,塌软下的领口衬托着弧线饱满的喉结更加鲜明。   一个放在在校园里唐忍绝对不敢主动交谈的同学。   他甚至能想象到坐在同一个班级里自己会怎么不动声色地偷看这个人。   黎澈侧身对着窗户上的影子照了照,整理一下折进去一角的领子,拉上拉链。   “这衣服你穿肯定小,明天我再去卖校服的店里看看吧。”他低着头抻了抻衣袖,说:“我穿着都感觉短……”   单单看着眼前美好的人已经不能舒缓唐忍心中满溢的焦灼了,他没等得及黎澈说完话,一把揽住他的腰身吻了上去。   这么高不可攀的人,是属于他的。   亲吻来势汹汹,并且愈演愈烈,黎澈太熟悉这个节奏,灯泡不在家,小朋友又有撕掉糖衣的趋势。   黎澈握住他的下颌将人推开几寸,凶猛的吻中断,两人抢夺着附近的空气缓和呼吸。   唐忍不住地望着黎澈低垂的眉眼,轻轻地问:“哥,你是烦我了吗?”   黎澈被他小心翼翼的语气刺得胸口一痛,抬眼看着他,入目一双藏着反省和自责的眼睛更是让他疯狂动摇。   “你要是烦了,那我就……”   黎澈实在受不了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心软得一塌糊涂,松开手扣上他的后颈重新吻了回去。   好不容易等到人回家的唐毛毛本以为终于有罐头吃了,书房的门却忽然关上,“咚”的一声吓得它直炸毛。   它在门口徘徊许久,挠门也得不到回应,气呼呼地跳到沙发上窝进软垫子里。   房子很大,空荡却不太安静,隐隐约约有什么声音断断续续渗出来,不仔细听还听不真切。   “小屁孩儿,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演我?”   听着有点纵容的小生气。 第64章   “哥。”唐忍低低地叫了一声,屋子里荡着他轻柔的声音,像是随风微动的小羽毛,虚虚地刮着另一个人的心尖。   躺在他身边的黎澈捂住他的嘴,无情道:“装可怜也没用。”   “你现在挺会呀,哪学的?嗯?进修项目之一?”   唐忍摇摇头,攥住覆在唇上的手掌反过来吻了吻手背,长睫垂下,被窗外远道而来的夕阳挂上细碎的金光。   一个仿佛在亲吻信仰的虔诚信徒。   但在黎澈眼里,这就是一个上房揭瓦后企图蒙混过关的小恶魔。   他不为所动,捏住眼前漂亮的下巴决定今天必须教育一下。   “你的男朋友是一次性的吗?有保质期?不抓紧用会坏?”   唐忍忽然抬眼,冲击力极强的眼神犹如两道利刃,割开黎澈硬装出来的严肃面孔。   “会着急。”   黎澈一愣,“什么?”   “不会坏,但会着急。”   那视线摄住黎澈胸口的坚定,只一秒钟便松懈下来。   唐忍凑近,留下点水一吻,没立刻退开,低声说:“哥,我着急。”   黎澈眸光下移,看着他的唇,又抬上来望进那双真挚的眼,立刻便陷进绵绵的情意里。   “我不知道怎么表达出来,也不想浪费时间。”他拨过黎澈眼前的发丝,擦去发际线上的细汗,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十年,我不甘心。”   黎澈心头一抖,被他说得忍不住有些心酸,放在下巴上的手顺势摸上他的颈侧,音色不自觉温和下来:“你这样争分夺秒,就能把十年补出来吗?”   唐忍一本正经点头:“嗯,可以试试。”   “啧,我看你就是不知节制。”黎澈掐上他单薄的脸颊,唐忍微笑地“嘶”了一声,也不挣脱,任由他揪着。   唐忍环上他的腰将人拉进,亲昵地蹭了蹭身旁的颈窝,黎澈根本不舍得下黑手去拉扯他单薄的脸肉,终究不过是象征性的泄愤,还毫无威慑力。   “疼吗?”唐忍摸着自己留下的牙印,离锁骨很近,那里皮薄,一圈齐整的“狼牙”下微微泛着紫红,看来是下了十成的劲儿。   可以忽略的隐隐刺痛被唐忍摩挲得重了几分,他回答:“有点。”   黎澈掌心扣着的位置凹凸不平,巴掌大的地方分布着四块渗人的黑红伤疤,他手指轻轻抚着,侧头躲开挪过来蹭得他下颌微痒的毛脑袋,牙印上一软,温润的触感流连片刻又乖乖退离。   “为什么烫这儿?”   黎澈每每碰到那儿再高涨的情绪都会下坠,那日的烟味似乎仍环绕在鼻尖,分明是小朋友惯常抽的牌子,他却觉得那个曾经让他兴趣十足的味道在视觉的冲击下变得异常恶心。   唐忍安静半晌,说:“惩罚。”   “我打人的冲动很突然,动手的时候也只有一个想法。”   黎澈扣住他的后脑轻手顺着,沉默地听他说:“这些人只有倒下了才会消停。”   “所以我必须让他们倒下。”   黎澈呼吸一窒,一阵顿痛顺着心窝密密麻麻爬向指尖,变得尖锐强烈。   九岁的唐忍亲眼见到恶徒倒地不起,那样的场面让他意识到,只有危险的人倒在面前才能帮助他脱离困境,这种念头像一根长满毛刺的竹签顺畅地扎进唐忍幼小的心,再想拔丨出来,却是成倍的痛苦。   “初中有一次,有点失控。”   唐忍回想着当年的前因后果,竟是调动不出来太多细节。他就是这样,冲突的过程一直模糊不清,每次出事,记忆顺畅的节点不是起于教师办公室就是在警察局。   “家里赔了钱。”   黎澈皱起眉,那家人和钱挂钩,必定没好事儿。   他沉声问:“说再有一次就不要你了?”   唐忍抬眼看他:“怎么猜到的?”   “呵。”黎澈滑出一声淡笑,不痛不痒地说:“不用猜。”   “然后呢?就学了抽烟?”   小朋友回答过抽烟的理由:提神。这两个字至今横亘在黎澈的脑中,提的什么神,为什么提神,他似乎都已经在更衣室的当天得到答案。   唐忍犹豫片刻,他不想让黎澈难受,但腰侧的余温令他心口常立的防御松垮得所剩无几,他点点头,说:“嗯,打架的时候都会有人下意识地打肋骨。”   黎澈惊讶地看着他,难以置信地开口,半天却只落出一个字:“你……”   烫在肋骨上,只要被对方打到就会让他在突如其来的疼痛中清醒。这哪是什么惩罚,这分明是一个血淋淋的警铃,侵融着洗不干净的烟灰,每被外人攻击一次就会将他从泥沼般的冲动中以这种方式拖拽出来。   黎澈控制不住地设想着一幕幕画面,心脏破布似的拧成一团。   唐忍瞧着男朋友迅速腥红的眼眶立刻便开始后悔,“哥,我……”他无措地捧上黎澈的脸侧,轻声说:“我不会再那样了。”   黎澈没说话,在他的额角上吻了一下,与他额头相抵,收紧手臂。   十年,他也不甘心。   十年里他的小朋友不仅要承受别人的恶意,还在不断地自己伤害自己。   曾经他只当自己已经足够幸运才会捡到这样的宝贝,现在他又渐渐开始不甘,贪心的不甘,如果没有这十年……   唐忍唇间满是黎澈呼出的热气,眼前的人被他过往的痛苦牵动心绪,自己此刻就在这人的心脏里,被包裹着,被爱护着。   一想到这点,脑后大手的安抚不仅没让他沉静下来,反而更见焦灼。   四唇触碰,黎澈温柔地回应他送上来的吻,一下下,交换着各自心中的珍重。   渐入佳境的苗头愈发熟悉,黎澈分开一寸挣扎着说:“明天还得去买校服。”   “不用。”唐忍又缠了上去,“就穿那套。”   黎澈想到什么,拍了怕他的后背:“那套……”拉开距离,“不行。”   小恶魔眸光沉沉,一把将人拽近,不容拒绝地说:“就穿那套。”   黎澈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没能争取到第二次反驳的机会。   此后一夜,虚长十岁。   周一,唐忍真的穿着那套略显紧小的衣服坐上了校车。   黎澈无奈地去专卖店买了一套最大码,明知那人很可能不会穿,还是徒劳地摆到了书房桌面最显眼的正中位置上。   身上穿着那套衣服,黎澈怕影响小朋友学习。   黎澈的担心也并非全无道理。   新入学第一天,唐忍的成绩早已传遍整个高三教研组,各科卷子被相应的老师收在手里,阅览过后,大喜过望,于是这一天,带着好奇观察他的不只有同学,还有科任教师。   “新来的同学,你能回答一下这道题的答案吗?”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投影了一道填空,是寒假作业中老师认为稍有难度并且比较少见的题。   唐忍鼻端满是校服的洗衣液味儿,和黎澈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他双眼放空,想得内容不自觉从习题滑坡到奇怪的画面上,被点名时意外地回过神,现场看向白板上的题干。   “老师,他没有练习册。”唐忍的同桌是个戴着眼镜的高个子男生,点了点两人间的本子示意班主任。   “哦对,你没有寒假作业没做过这题,那换个……”   “负零点五到正四。”   老师刚想换人点名,班级的同学正要升起点源于本能的紧张,唐忍打断,磁声说出答案。   同桌睁大眼睛看向他,前排的几个学生也忍不住回头看过来,数学老师惊喜一笑,挑眉问:“口算的?”   “嗯,代数,求极值。”他简单介绍解题思路,班级的同学却知道这精炼的五个字里是小半页的推导和分析。   “好,答案是对的,坐下吧。就像唐忍同学说的,咱们来看题干条件。”数学老师精神抖擞地拿起粉笔振奋解题,许多同学的注意力都被插班复读生拽去一半,时不时就有人回头偷瞄他一眼。   在原来的高中里,唐忍趋近于透明,会在课间找他的人不是找事儿就是找打,他习惯了默默无闻的生活,所以当三两个开朗的男同学过来跟他青春洋溢地打招呼时,全班最成熟年长的唐同学却难得局促起来。   “哥们儿你以前哪个学校的?”   “你住校吗?能找你拼作业不?”   “你起开,老子没问完呢。”   “滚,人家哪个学校干你什么事儿。”   唐忍无语地看着自顾自掐起来的两个人,被同桌拍拍手臂,“能问你个题吗?”   “嗯。”唐忍几乎没有同学相处的经验,讲题倒是在李垣那修炼过,他看向同桌指着的大题,轻松开启读题即解题的技能,开口道:“画辅助线。”   男生愣了好半天神,眼看着唐忍拿起他的铅笔在图形上画线,轻松几笔便将证明必备的几个夹角标记出来,原本纠结得他头掉的题瞬间简练起来。   “卧槽卧槽,等会儿,我记一下。”男生掏出其他笔立刻在演算纸上记录角名,唐忍一怔,说:“我给你写下来吧。”   他伸手,同桌兴高采烈地说:“感谢感谢。”   唐忍落笔,详细地写出整个证明过程,没有一句废话,步步精准地卡在采分点上。   几个男生聚在一起看着他的答案,其中一个爽朗一些的直白道:“大佬,这个思路是真的绝,但不得不说,咱这个字,老温绝对要找你谈话。”   说完他不忘补充:“老温是咱们语文老师。”   预言家一击必中,中午午休过后,温老师将唐忍叫去了办公室。   晚上,唐忍背着各科老师送的练习册作业回到家,若无其事地将新校服放到一边,对面的椅子上被拽进书房坐陪的黎澈看看他的动作,手肘撑着扶手,食指擦着嘴唇,掩去无可奈何的轻笑。   他刚想关心一下男朋友崭新的校园生活,就见这人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字帖,表情僵硬,隐隐带着委屈。   黎澈绷不住笑了一下:“字被人说了?”   唐忍看他一眼,翻开语文老师硬塞来的厚本子,点头:“语文老师说高考会扣分。”   黎澈没憋得住笑意,抬起手里的小说遮住脸,贴心地减轻小朋友的心理压力。   “这字没你的好看。”   黎澈闻声放下书,垂眼看看脚底下牢牢困住他双腿的两条大长腿,无动于衷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下达封锁令:“高考以前,你就老实学习吧。”   唐忍怔了怔,还不等他说话,对面抢先道:“不接受任何反驳。”   小恶魔拔掉钢笔帽,抿起嘴默默地描着字帖。 第65章   “嘀。”唐忍将碗筷送进洗碗机按下按钮,转头期待地看着慢悠悠喝咖啡的人。   黎澈正回复工作消息,余光里两只映着晨光的眼睛格外瞩目。   他放下手机看过去,无奈地招招手。   唐忍微微扬起不甚明显的笑意几步走到餐桌边,弯腰凑到男朋友带着咖啡苦香的唇边。   黎澈作为一个家有高考生的“家长”可以说是非常严格称职,将小恶魔封锁得结结实实,除了学习,唐忍就只剩下每天出门前的这一下可以有所指望了。   “行了。”黎澈轻声漏出两个字,偏头错开无休无止的吻,伸手捏了捏小朋友的后颈,“还剩四十几天了?”   唐忍双目沉沉地望着他,又触上去快速亲了一口,回答:“四十三。”   黎澈松开手,唐忍直起腰五指顺进他柔顺的发丝里,指腹贴着发根,温热清爽。   “你不紧张?”黎澈一想到一个多月后小朋友要走进高考的考场,就升起一股比自己当年考试还要僵硬的紧绷。   “不紧张。”唐忍专注地看着座位上的人,神色放松平和,“考过一次了,没什么感觉。”   “是,不仅没感觉,还有心思惦记没用的。”黎澈站起身,头顶的手放了下去,唐忍缀在他身后一步步跟着。   “我上厕所,你跟来干什么?”黎澈停下步子回头看他。   唐忍抓过他的手摩挲手背,低声商量:“能再亲一下吗?”   黎澈挑眉,瞧着他满是希冀的眼珠硬是没严肃起来,松口道:“就一下……”   唐忍得到他的回应,不等人说完一把将他拽到怀里继续餐桌前中断的吻,这么长时间的摸索,他早已对这处地方无比熟悉,哪一块儿能迅速软化黎澈的坚定他也是搜寻的轻车熟路。   黎澈退开半寸,“迟到了。”   小恶魔无动于衷,追上去又擒住不安分的猎物,黎澈狠不下心彻底推开他,唐忍就吃准这点一再越过约定好的界限,直亲得黎澈开始恍惚才堪堪收闸,看那副不甚满意又意犹未尽的神情,这闸拉得还非常不情愿。   “你今天怎么回事儿?”   这段时间小糖人一直披着那层甜滋滋的糖纸,乖巧听话地做一个遵守纪律的好学生,黎澈知道他年轻,但从入学到解脱一共都不超过四个月,不至于坚持不住,结果在这个还剩四十来天的当口,糖纸隐隐有剥落的趋势。   唐忍抱着黎澈黏在他的肩头,闷闷地说:“你下午会去给我开家长会。”   今天模拟考试出成绩,学校召开高三年级家长会,黎澈作为唐忍身边唯一能出席的人,即将在下午两点以家长的身份去听唐同学的成绩和高考发展建议。   他的男朋友,要是给他开家长会。   一想到这件事唐忍的胸口就开始长毛刺。   去给学生开家长会的都是家人,黎澈是他的家人。   他有家。   许愿似乎真的可以实现。   那场永生难忘的烟花下,他对着漫天转瞬即逝的惊艳留下一句随口一提的心愿,也是他从小到大的执念,但一直以来他从没想过会实现,从没给予过多的期盼。   三十分钟的绚烂烟火一闪而过,却为他留下长久相伴的美梦。   腰间的手臂环得越发收紧,黎澈摸摸他的脑后。   以前肯定不会有人给他开家长会,这点他们两个倒是契合得完美。   他大概能猜到小朋友激动的源头,这源头流进他的心底却没带来一星半点的暖意,所过之处掀起一层血肉,留下阵阵生疼。   到底哪来的宝贝,简直是来要他命的。   黎澈亲了亲唇边的下颌,不想引申这个绞痛他心脏的话题,悠悠地说:“我记得以前开家长会,班里的女生会吵着什么见公婆。”   唐忍一顿,抬头看他,放松的表情缓缓僵涩。   “我们小糖人这么受欢迎,我去给你筛选一下?”   黎澈好整以暇地盯着面色逐渐委屈的小朋友,体会到了惹恼三岁小孩儿的乐趣。   很是恶劣。   上周五,唐忍坐着校车准点回家,校车的停靠站离他们小区还有段距离,周五放学早,黎澈打算带着两位小朋友出去吃顿大餐放松一下。   于是,路边等着唐忍的车里,嚼着口香糖的黎澈便和黎泽共同目睹了一出表白大戏。   一个个子高挑的女孩子穿着裤腿修改过的校服,厚重大码的棉服将她衬得瘦娇,马尾辫中穿插着几缕麻花辫,带着点异域风情。   在明显比普通高中生劲硕一大圈的唐忍面前,那个女孩子真就像个小孩子。   黎泽深知修罗场在前,忍不住好奇降下车窗,于猎猎寒风中听了一段现场直播。   “唐忍,我,我喜欢你。”   “我……”皱着眉的唐忍被女生急切地打断。   “我知道你学习好,你肯定要去最好的学校,我,我想试试看能不能追上你。”   “你……”   “我不会耽误你学习!我就是想先告诉你一下,然后,然后如果高考结束了,你想交女朋友的话,能不能考虑考虑我?”   车中二位观众被小女孩儿的真诚惊得双双挑眉,而主角唐同学,竟是半天没想起来面前女生的名字。   他没去费力思索这人叫什么,几乎立刻便打出一套果断的拒绝。   “我有对象。”   “我对象很好,不会考虑别人。”   “别耽误学习,高考重要。”   黎澈无良地笑看着面前的小糖人,仔细想想,那天唐忍竟是一张好人卡都没发给人家,小女生哭着大步走远,这个残酷直白的小朋友还留在原地一脸莫名,无情得很。   唐忍握着黎澈的手,老实辩解:“就那一次。”   “我不受欢迎。”   黎澈被他笨拙的小表情逗得蹦不住笑了一下,攥上令他爱不释手的下巴晃了晃,“知道了,逗你玩儿的。”   他抬眼看表,“校车早走了,我送你吧。”   “好。”唐忍微微勾唇,勉强抑制住高兴的神色。   黎澈瞅他一眼,轻笑一声:“磨人精。”   到了学校,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受欢迎的唐忍被几个男生团团围住。   “哥们儿,苟富贵。”   “牛逼啊,这次考试考得老子头都要掉了,你居然还能这么神仙!”   “你直接辉大保送得了,没必要,没必要高考,真的。”   三个男生你一句我一句的把唐忍困在座位上,眼望着不远处的柜子却不能移动半分。   一个个子不高的男生走到唐忍面前,腼腆地问:“请问你平时是怎么学习的?方便的话能介绍一下方法吗?”   唐忍愣了愣,其他几人闻言,也瞪圆眼睛盯住他。   “刷题。”唐忍实话实说:“学过的、错的都记住。”   “……”   几个人安静地看着他,显然没收获任何有价值的经验,甚至怀疑传授人的真诚度。   唐忍是实践派的,他有一套自己的学习路数,但那套路数并不具有普遍适用价值,记忆力是他一切的方法根基,他说记住,就真的能全部记住,虽然不至于夸张到过目不忘,但刻意去关注的内容他从没失手过。   “他应该是天赋流的,你们这种草根流就算了吧,流派不同,沟通不了。”   与唐忍一个过道之隔的男生拉着凳子凑近,吊儿郎当地架在他的肩膀上。   “啧,有道理。”   “有道理个屁,草根流?你来,我跟你聊聊。”   “所谓的天赋流是天生适合学习还是单纯的智商高?”   “适合学习不就是智商高?”   腼腆的男生已经开始和唐忍的同桌推着眼睛分析流派界定,那个男同学被其他两名同学拉到教室后排打闹成一片。   唐忍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他看看桌面上发下来的成绩单,明白了他们激动的原因。   年级第一,总分六百九十八。   他盯着英语那一栏明显拉胯的分数不自觉皱皱眉,片刻后他放下单子将脱下来的外套送到教室后面用来给学生放东西的柜子。   他打开自己学号对应的柜门,送衣服的手一顿。   空荡荡的柜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封口贴着精致的小邮票,朝上的那面写着:To唐忍。   他拿出来正反看了看,纳闷地攥在手里一把将外套放进柜里关上门,刚要回到座位,正前方被人按在椅子上的那个同属于天赋流的年级第二,于高义,正用一双异常凶狠的眸子敌视着唐忍。   唐忍多看了两眼,习以为常地移开视线坐到椅子上,老师进门,怒斥着嬉闹的后排男生,他随手将信封夹在练习册里,准备做每日例行的早自习小测试。   下午,黎澈准时抵达顺水一中,他跟着路牌的引导停好车,刚想给唐忍发消息,身后不远处便传来熟悉的声音。   “哥。”   黎澈回头,笑着等待身穿校服青春洋溢的男朋友走近,唐忍想拉他的手,黎澈躲开呼噜上他略微凌乱的脑袋。   “在学校呢,注意点儿。”   唐忍单手在半空攥了攥,揣回裤兜里,“嗯,好。”   “这次还是年级第一。”他平淡地说了今早得到的成绩。   黎澈笑笑:“很稳定啊,辉州大学几乎没什么压力了。”   “嗯。”   唐忍自从入学后便稳居年级第一的宝座,第一次全市模考甚至冲进了市排名前十,班主任电话里说过,搏一搏,状元也是可以冲的。   黎澈想想唐忍淡定的样子,没明确地附和老师。   小朋友虽然学习好,却没有那么强烈的冲劲儿和野心,像是自坐一方看不清猜不透又身怀绝技的孤冷高人。   黎澈知道,他只不过想要一个更好更自在的生活,仅此而已。   唐忍将人送到教室,刚送完妈妈的于高义与他擦肩而过,瞧见他带进来的人时明显一怔,站在门口不由多看了好几眼。   “倒数第一排,靠墙那一组,我的座位是过道那个。”   “好,玩去吧。”   黎澈仿佛大家长似的冲他抬抬下巴,唐忍抿嘴看着他,惹得他轻笑一下。   小恶魔千真万确对二人之间的十年差距很不甘心,嘴上叫哥叫得勤快,心里却十分抵触黎澈与自己有年龄差这个事实,但凡黎澈哪个举动表现得像个年长的前辈或者真正的兄长,他就会抿住漂亮的嘴唇,看似委屈,实则危险。   要不是走廊人多还是公共场合,黎澈毫不怀疑这个小朋友会做点什么不算温和的行为。   “好了。”黎澈拍拍他的手臂权当安抚,温声说:“我进去了。”   “嗯。”   唐忍目送他走过长长的过道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心头又猛地蹿起一片抚平不下来的细刺。   他沉着眸子多看了几秒,回过身,正对上于高义探究的面容。 第66章   “你哥?”于高义个子不矮,但偏瘦,瞧着比唐忍小一圈,站在一起显得非常学鸡,他不自觉就想抬高下巴,免得气势上输一截。   “嗯。”唐忍没想理他,揣着兜转身下楼。   于高义学习很好,性格其实也不错,唐忍刚插班进去的前几周这人对他还算照顾,作为原本的年级第一,他并不是死学习不讨喜的脾气,大课间还会拉上唐忍一起打球。   但不知道哪天开始,于高义忽然对他产生一股莫名的敌意,处处都要跟他比,默默地抢着向他看齐,面上依旧是一副照顾新同学的好班长,眉眼里却满是令唐忍摸不透也没兴趣摸透的厌恶。   相比从前那所高中的人,这位同学的方式就显得非常可爱了。   唐忍选择晾着他,还有一个多月就会毕业,他连这个班级所有同学的名字都没记清楚,根本没指望着发展出什么同学友谊。   于高义绷紧嘴望着唐忍潇洒宽厚的背影,愤愤地顺着走廊另一个方向下楼。   黎澈开完家长会时又被老师留下来单独聊了小半天,结果身后等着和班主任单独聊天的家长得知他就是年纪第一的家长后,黎澈便被围了起来。   “您家孩子平时都是怎么学的?方便介绍介绍吗?”   “外面报名的是哪家补习班啊?”   “您是他家长吗?这么年轻呦。”   唐忍在楼下转了好几圈回来,瞧见的就是男朋友被团团包围插不上话的场面。   他看着黎澈为难的神色,猛地有点烦躁,但黎澈面对关于唐忍的事情时向来都是难得的富有耐心。   他抓住时机打断他们一个个问题,简单地回答:“我是他家人,他不上补习班,平时自己学,散养的孩子,方法都是他自己琢磨的,家里不怎么参与。”   句句属实,态度真诚。   有两个家长看他不想多聊的样子撇撇嘴,一位男家长甚至阴阳怪气地说:“人家孩子智商高,咱们学不来。”   唐忍眉头一皱,平淡的心绪迅速升起一股火。   他最受不了别人对黎澈有丝毫不妥的举动和态度,正想上去,黎澈却从容一笑:“是,我家小孩儿确实智商高。”   “那怎么还复读啊?不是考试型人才?”那男人偏嘴笑笑,薄片镜框下隐着嘲讽。   黎澈倒是平平淡淡:“开窍晚,可能您家孩子也开窍晚呢,等等看。”   班主任瞧着这边僵涩的氛围,走过来笑呵呵地说:“诶,唐忍哥哥还没走呢,唐忍,送你哥下去,咱们楼里绕,别走岔了,毛玲玲爸爸,我正好想找您谈谈。”   “哥。”唐忍面色不善地瞅了那男人一眼,危险的眸光划过那人的眼睛,男人当场愣住。   黎澈走过去摸上他的头晃了晃,“走吧,送我下楼。”   唐忍又看了片刻,跟在率先走出一步的黎澈身后下了楼。   黎澈是卡着点赶到学校开家长会的,当时停车地点都被占得七七八八,于是便停到了远一些的位置,靠近一处菜园子,稍微有些偏僻。   两人走在静谧的小路上,黎澈想握他的手,但碍于在学校,只抬手顺了顺小朋友倔强的后脑勺。   “脾气怎么这么大?”   唐忍偏头看看他,实话实说:“不喜欢别人那么跟你说话。”   黎澈轻笑:“你这算护食还是护短啊?”   “都算。”唐忍眸色沉沉,胸口的躁气已经淡化大半,黎澈勾唇,衣兜里的手有些蠢蠢欲动。   车就在眼前,黎澈正要开门,唐忍攥上他的小臂,他回头看过去,四目相对,莫名地流转着不属于正经兄弟该有的氛围。   “路上注意安全。”   “好,上课认真听讲。”   “嗯。”   两人没话找话,黎澈忍不住先破功,他笑着拍上唐忍的肩头,低声说:“行了,别黏糊了,晚上见。”   “晚上见。”唐忍嘴角的笑意不甚明显,眼眸却满是温柔。   黎澈开车离开,他顺着眼前的路向教学楼走,刚路过三步外的第一个墙角,于高义的面孔映入眼帘,惊讶像是印在他脸上一般,见到当事人时都没想着收敛几分。   唐忍双手插在裤兜里,深沉地看看拐角里的人。   “咳,咳咳咳,操。”于高义想说话,冷风灌进嗓子里呛得他咳嗽好半晌。   好不容易喘匀气,他红着脸和脖子后退一步,抬起一只手举在两人之间,忙道:“我真不是故意偷听的啊!我顺着超市出来想抄近道,谁知道你们……”   这俩人还真没说什么劲爆的内容,但就是那语气,太温柔太亲昵,于高义虽然不算完全了解唐忍,但好歹坐了俩月过道之隔的同桌,实在难以相信那是唐忍能发出来的声音。   谁来听都不能相信他们是亲兄弟,除非失聪。   “就你一个人?”唐忍脑中早已转了八百个轮回,这人要是有说出去的倾向,他不介意采取点什么特殊手段。   好不容易得来的复读机会,绝不能再出任何问题。   “啊,就我。”于高义傻乎乎地顺着回答,紧接着又惶恐地解释:“诶,不是,这儿挺偏的,平时很少有人来,我……”他看着唐忍深不见底的眼珠挺直胸膛,“我不会说的,我不是那种人。”   他大方走出小空隙,站到唐忍两步开外,嘟囔道:“谁长一张嘴没事儿干净知道传那些有的没的,我反正没那个闲瘾。”   有这个瘾的人多到无法想象,这一点没人比唐忍了解得更深刻。   他仔细盯着男生,像是在确认这句保证的真实性和可靠性。   于高义见他明显不太相信的样子,挠挠头“啧”了一声:“都什么年代了,处个对象没什么新鲜的。”   唐忍不说话,他继续道:“再说你成绩这么好,现在就是怼着老师耳边喊他都不一定想管你。”   “都是成年人了,我看挺正常的。”   “你好像没成年。”   唐忍忽然接话,于高义愣神片刻。   前一段时间举行成人礼,那些男生招欠得很,四处问大家的生日年龄非要比出一个大哥小弟的名分,唐忍毫无悬念是班级里年纪最大的人,于高义上学早,比大家都小一岁。   他梗着脖子大声说:“我他妈,我他妈快了!你管我成不成年呢,你成年不就行了。”   “都是成年人?”   “你别跟我咬文嚼字的。”   他们僵持在原地,唐忍一双狩猎者的眼睛不是一个三岁年龄差的弟弟能承受得了的,他妥协下来,红着脸说:“我跟你说实话吧。”   唐忍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没挪动地方。   “你不是单身,我还挺高兴的。”   唐忍挑眉,于高义瞅瞅他,扁扁嘴道:“二班班花,谭姗,我初中同学。老子他妈的暗……喜欢了挺长时间了,你一来,成天又是水果又是酸奶的。”想想每天早上他含恨放进柜子里东西,他就咬牙切齿提高音量:“我就不该带你去篮球馆!老子好好一个盖帽,全被你那张脸盖了!”   “于高义,你们班那个复读生叫什么啊?”   “他好帅啊!!身材也太好了吧!!这是高中生该有的配置吗?!”   “求求你了,帮我送给他吧。”   “先别说是我送的,我,我得循序渐进。”   “帮帮我吧,我给你买好吃的。”   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于高义震怒地大喘气,越想那些卑微的细节就越生气。   唐忍意外地问:“那些是她送的?”   每天,他的柜子里都会神秘地躺着不同的食物,他还以为是那位表过白的女生不愿放弃,但那女同学并不是他们班级的人,他也找不到源头拒绝。   谭姗他有点印象,二班就在隔壁,每个班门口都有的风采墙上挂过她的履历。   “是,你看你连谁送的都不知道,有他妈什么意义,还循序渐进。”他低着头气恼地踢开一个石子。   唐忍轻笑,“不是都被你吃了吗?”   “呵,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那些瓜果梨桃酸奶零食唐忍一口都不会动,于高义钻他空子,说他与其扔了浪费不如送人,于是顺理成章成了接盘的剩菜桶,连吃女神的东西都得这么迂回,现在想想他竟是有点想哭。   “喜欢就说。”唐忍瞧着他发红的眼眶,收起看笑话的心思,认真提议。   “说个屁,她都喜欢你俩礼拜了。”   “你不是喜欢她好几年了?”   于高义怔了怔,抬眼看看他,唐忍说:“不说一定会错过,说了可能有结果。”   想想自己当时一味的逃避后退,如果黎澈没有一步步上前,他现在恐怕还在过着从前的人生,毫无寸进,甚至越陷越深。   “你这是经验之谈吗?”于高义情绪缓和下来,想起刚才他们两个人相处的感觉,十分羡慕。   “嗯,总得有人迈出那一步,你不说,她很难知道。”   不是所有人都是黎澈,不用说也能察觉出来,然后一往无前地靠近。   唐忍兜里的手攥成拳,平复着愈发滚烫的心神。   于高义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最终咬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走,回去吧。”   唐忍跟在身后,犹豫几秒,还是残忍地提醒:“高考更重要。”   前面的人回头看看他,恼羞成怒地说:“这还用你说吗?我傻吗?”   唐忍没说话,但眼神很容易读懂:是有点。   “啧。”于高义瞪他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向教学楼。   现在是大课间,高三楼层一片热闹,不少学生放下成堆的习题出来松松紧绷的神经,在走廊里三两成群的聊天。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四楼,于高义缀在后面看着唐忍精壮的背影,默默给自己毕业后的日程加上一条大大的健身。   “之前那张卷子我就错了一道题,结果这次考试我都绝望了!”   “哎,我也是,上什么大学,洗洗回家种地吧。”   “你家有地吗?”   几个女生从上面下来,热火朝天地聊着天,两拨人马汇聚在两个楼梯平台上,其中一个姑娘拽了拽另一个外貌出众的女生小声说:“唐忍,唐忍!”   “我看到了!”谭姗紧张地气声回应,一时间下楼的动作是有点同手同脚。   “帮你一把啊?”   那个女生低声说着,谭姗正纳闷,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后背被人猛地一推,距离下一层平台也就是唐忍的怀里仅有四级台阶,但猝不及防之下她没反应过来,整个人直挺挺地向下栽倒。   唐忍淡定自若地将背后半步远的于高义扯了过来,自己向后一侧身,完美错过。   谭姗吓得心脏都快蹦出嗓子眼,眼看要扑倒在地面,于高义温热的怀抱紧紧将她护住,“咚”的一声,她头顶一阵钝痛,于高义“嘶”了一下,下巴被撞得发麻。   “没事儿吧?”   他第一时间低头看向怀里的人,谭姗懵神抬头,对上于高义焦急的眸子,两人离得极近,她的鼻尖几乎擦着对方的下巴,温温热热,眼前喉结的滚动都被放慢数倍。   她面颊瞬间胀红,立刻弹开,局促地问:“你下巴怎么样啊?”   台阶上的女生们看着这一变故怔在原地,她们一同望向气定神闲站在一边的唐忍,只听他低声随口道:“脚滑。”   他看了眼“罪魁祸首”好言相劝:“很危险,别再有下次了。”   那女生紧张得连眨好几下眼睛都不敢看他,低头小声回应:“嗯。”   唐忍瞟过还在互相关心的两位“受害者”,没多停留直接回到教室。   五分钟后,于高义进门激动地挎着唐忍的脖子说:“哥们儿,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第67章   出来上个学,还被迫认了一个弟弟,校车上,唐忍看看微信上于高义发来的消息有点想拉黑。   于高义:我下午发的申请你现在才通过。   于高义:不管了,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   唐忍锁上屏幕,又一声振动响起,他无语地打开准备屏蔽这个人,看到他的新消息手指一顿。   于高义:祝你和你对象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他拇指换了个位置,点开了输入框。   TR:嗯。   于高义盯着这个冷漠的回复,亢奋的神经让他打字速度飞快。   于高义:小弟有个不情之请。   TR:说人话。   他粲然一笑,继续敲击屏幕。   于高义:求你帮个忙,时机成熟的时候能不能跟她说你有对象,我去说总感觉哪儿不对劲。   唐忍冷淡回道:什么时机?   于高义迅速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母,写着写着,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手指动作凝滞,神色缓缓裂开。   于高义:卧槽卧槽!   于高义:我忘了!你今早柜里那个是她写的情书!!别看!!   唐忍皱眉,早上确实有一封十分郑重的牛皮纸信封被他随手收了起来,仔细想想,收进哪个练习册里他还真没什么深刻的印象,隐约间是个白色封皮,理科三门课各有同一个出版社的白色封皮习题册,他当时没注意看是哪一科。   于高义看着半天没有回信的界面,越来越压抑不住烦躁。   会不会经自己提醒他大哥真的去找来那封信品读了?   一想到女神情真意切的文字正在被她暗恋的人过目,一股汹涌澎湃的窒息便扑面而来。   他焦虑地直抖腿,忍不住发出消息。   于高义:哥,亲哥,真求求了,别看,给弟弟一分薄面。   唐忍低头看向手机,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呼之欲出的卑微,他竟是莫名地弯起嘴角,善良回复。   TR:夹在练习册里,应该在教室。   今天他的作业全部顺利完成,带回家的都是计划内要附加练习的内容,那几本他应该没揣回来。   应该。   揣回来也没什么,他根本没有打开的兴趣,早上还以为是什么有重要内容的通知,信封那么寻常普通,实在不像情书,现在明确了信件主题,可以扔了。   TR:明天扔。   于高义松下一口气,猛踩缝纫机的腿也消停下来,手快地发过去一连串的表情包。   于高义:多谢大哥,明天请你吃饭!   谭姗告诉过他的原计划里,如果两天之内唐忍没有联系她或者给她回复,她就会主动找到本尊面谈,于高义掐指一算,就是这周五。   他把这个时间节点介绍给唐忍,刚打算再厚着脸让他到时候当面婉拒,唐忍先一步道:明天跟她说。   什么两天三天的,教室挨着,很容易就能见到,唐忍不打算拖那么久等着女生主动找他,烦。   于高义强忍住激动的笑,手指敲击得“啪啪”响。   于高义:你就是我亲哥!!   校车内一片昏暗,坐满的座位上,有的同学在疲惫地补觉,有的在小声谈论着听不清的话题。唐忍关上手机看着窗外,目光没有焦点,唇角却没由来地一点点扬起,弧度不大,但笑意分明。   “门锁已开。”   防盗门上的密码锁传来机械女声,沙发上的黎澈回头看过去,“回来了。”   “嗯。”唐忍换鞋,径直走向男朋友。   黎澈站起身想去厨房给他冲点茶,为晚上的学习做准备,小朋友踱步到他面前,一把将人揽住,没动口,只像个大狗一样将头埋进温暖的颈窝里。   黎澈摸摸他的狗头,轻声问:“累了?”   行百里路半九十,事情越临近结束越难熬,还有四十多天,不长不短的尴尬时间,很容易崩心态。不过唐忍面对高考一直都是一副手到擒来的从容样子,反而是他的“家长”比本人要更显紧张。   唐忍摇头,发丝蹭着他的下巴和颈侧,带着凉气。   “我是你散养的小孩儿。”   他沉声说着惦记了一下午的话,单手撑上男朋友的后颈,手指探进发根。   黎澈怔了一瞬,笑笑:“你的记忆力是真好,我都差点忘了。”   腰上环过劲硕的手臂,他低声问:“有问题吗?你不是我的小朋友吗?”   唐忍不喜欢黎澈表现出年长的气势,但现在他说着话的语气却格外温柔,听不出十年的差距,反倒满是理所当然的肯定。   就像是寻常的情侣间在说:你是我的。   黎澈被他抱得直向后仰,唐忍越长越壮,自己本来就比他矮几公分,这几个月过去,他明显感觉到怀里日渐宽厚的臂膀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偏瘦的小朋友可以同日而语的。   他靠在厨房全开放的操作台边,无奈地任由他搂着。   唐忍闭上眼闻着令他心安的气息,磁沉道:“不想散养。”   黎澈绝对是个很强势的人,唐忍看过他工作时的状态,和家里处处顺着他的男朋友完全判若两人。   他在尊重唐忍,在用放得开手脚的空间和适度的距离给小朋友安全感。   但当事人宁愿被拘束在狭窄的角落,角落只有黎澈一个人。他要的安全感不多,是这个人就好。   “不想散养?那把你关起来?谁也见不到什么也碰不着?”   “嗯。”   唐忍干脆利落地应下,黎澈笑了一声:“你是在让我对你非丨法拘丨禁吗?”   “嗯。”   黎澈捏捏他的肩膀:“你这是憋出毛病了吧?”   唐忍抬头看他,眼眸闪烁,映着期待。   黎澈识破他的小心思,揪住面前的脸颊,“想都别想,反正已经坏了,不如一鼓作气,继续憋着。”   唐忍抿起嘴,琢磨着抗议的台词,黎澈二话不说推着他进书房。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有那几个小时多刷套题说不定还能涨个三四分呢,乖,听话。”   并不想听话的唐同学被按到座椅上,黎澈正对上他眉眼间不易察觉的小脾气,绷不住笑了一下。   这样的唐忍实在太可爱,戳得他柔软的心窝不禁返上来点坏水,想多看看这个模样的小糖人。   求而不得,还无可奈何。   “你这样显得我像个坏人。”   说完,他弯腰抿住柔软的唇,舌尖循着熟悉的路线擦过,轻柔,缓慢。   唐忍的手臂被肌肉记忆带动,自然而然地放到老位置上,黎澈直起腰从背后抓下他的大手,痞笑着低哄:“充个电,学吧。”   黎澈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唐忍怔楞地盯着门口的光亮好半晌,桌上的手攥了攥,牵动着手背上浮动的筋线。   五分钟后,黎澈端着略微烫手的茶杯回来,唐忍正从地上的书包里拿东西。   他将杯子放到稍远一点的桌面上,正准备出去,唐忍捏着的一摞书里掉出一张纸,他弯腰拾起一看,不是纸,是信封。   “你的信?”他两指随意地夹着,没细看封面上的字直接递到唐忍面前。   唐忍闻声看过去,上一秒还不甚满意的眸子睁大几分,他看看修长的手指间那个似曾相识的牛皮纸,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白色生物练习册。   他咽下一声咒骂,没由来地有些心虚,动作迅速地接过信封直接丢进腿边的垃圾桶里,“啪嗒”一声,看得黎澈有些发懵。   “不用看看?”他没多想,垂眸扫一眼粘得严丝合缝的封口,再次看向小朋友用眼神提示他确认清楚。   “不用,没什么用。”   唐忍干巴巴地否认,黎澈正要点头,目光掠过红彤彤的耳垂,动作一顿。   他挑起眉没动地方,故意道:“耳朵怎么红了?”说着,他还上手摸了一把,热乎乎暖融融,入手一片有故事的温度。   唐忍瞄他一眼,心知对方早已看透,不过是又想逗逗他,经验告诉他,眼下最好别说话,说多错多,沉默或许能顺利瞒混过去。   其实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莫名其妙不想让黎澈知道那是什么。   黎澈拇指按着自发升温的垂肉,四指抵上后颈,饶有兴味地问:“情书啊?”   唐忍抬眼,对上调笑的眸子,沉默地咬住牙。   “不是说不受欢迎吗?这不挺招蜂引蝶的吗?”   黎澈早就做过心里准备,唐忍单看外貌就很难享受到默默无闻的校园生活,更何况他高冷成熟的气势对未涉世的高中生来说十分具有诱惑性。   按理说,不过都是些构不成威胁的小孩儿,他应该不在乎才对,可心底里却控制不住那一小簇悠悠燃起的火苗,燎着他年过三十的心尖,焦灼地提醒着他的男朋友正在被一群青春少女追求。   滋味儿不太美妙。   唐忍听出异样,藏下惊讶看过去,望进一双匿着淡淡火气的瞳仁。   男朋友生气,他反而有点高兴。   小朋友没敢表现出来,继续闷声装死。   “平时是不是没少收情书啊?”   黎澈依旧维持着微妙的笑意,看得唐忍的脊背不住发麻。   “就这一个。”他轻声坦白,又补充道:“明天去说清楚。”   “不看看?直接扔了多不尊重人家小姑娘的心意。”   “不看,只看你写的。”唐忍握上耳边的手,语气流动着轻哄。   黎澈唇角扬起更深邃的笑,“写什么?写我喜欢你很久了?还是写……”   话未说完,唐忍起身直接将人抱到桌面上吻了上去。   他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哄住男朋友的情绪,但他知道怎样能快速安抚对方。   既然说不明白,那就做明白。   不过几息黎澈便被他不加收敛的亲吻带动得迅速上头,毕竟憋着的不是小朋友一个人,这段时间他也在跟着忍,两个月忍过去,不太禁得住这种程度的撩丨拨。   本就不大的火气早已为唐忍气势汹汹的唇丨舌浇灭,重新燃起一股不那么容易熄掉的烈焰。   尚存的理智迫使他退开半分,“学习,说好考完……”   唐忍没等他说完,一副完全不想听也根本没说好的架势不容拒绝地贴了回去。   “作业……”   “万一……”   小朋友就是不让他把字句吐露完整,抽空回答道:“作业写完了,没有万一,我肯定能考上辉大。”   换气的间隙,他眸色暗沉危险,似是囚困已久的野狼终于得见天光,今天誓要打破封锁,吃到惦念已久的猎物。   黎澈还想再挣扎一下,就听这自顾自褪掉糖衣的小恶魔冰凉地说:“不差这几个小时。”   ……   防守宣告失败,封锁中道瓦解。   要不是还有课要上,按照小恶魔昨晚的趋势,又会是刹不住闸的一夜。   黎澈睡到天光大亮,一看时间,九点半,床边早已凉透,现在唐忍甚至应该已经结束第二节 早课了。   年轻人,不服不行。   学校里,唐忍清爽的状态连老师都看得分明,以为他被这次模考的优秀成绩鼓舞更加充满动力。   下了课,唐忍从洗手间出来路过二班,正好谭姗从后门走出教室。   于高义头皮一紧,偷瞟着唐忍,不确定他会不会现在就说。   唐忍昨晚虽然没尽兴,但那个破封印成功撕裂,现在心情好得看什么都顺眼,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温和不少。   “你好。”   谭姗一愣,局促站定,面色迅速染红,小声回应:“你好。”   “信收到了。”唐忍开门见山,她刚要高兴,就听头顶低沉的声音飘过来:“但我有喜欢的人了,抱歉。”   谭姗惊异抬头,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唐忍平静道:“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余光里于高义一脸心疼地望着女神,唐忍留下一句:“你会找到更合适的人。”   谭姗低着头,等唐忍走出去老远才细弱地“嗯”了一声,于高义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从兜里掏丨出纸巾递过去,谭姗接过,没抬头,哑着嗓子说:“谢谢。” 第68章   一个月,对于拼命学习的考生来说,有人觉得漫长难熬,有人会感觉转瞬即逝,但对于大多数家长而言,每过去一个二十四小时都是一种别样的折磨。   黎澈开着车回忆自己当年考试时的状态,好像真没多少紧张的成分,不过进去考个试,成绩大差不差走一个顶尖大学压力不大,不仅没有焦虑,反而轻松淡定。   但现在考生换一个人,他却抵不住手脚一阵阵的冰凉。   未免给本人造成影响,这几个月黎澈都强装随意,一副不甚在意悠闲淡然的模样,现在开着车也仿佛在去往自驾游的路上。   唐忍的考场分到了最远的老城区,与山怀区那个被市政遗忘的老区不同,这里几十年前曾经是整个城市的中心,旧,但繁荣。   黎澈直接在附近订了住宿的酒店,步行可达范围内的酒店一家也没能抢上,即便是条件一般的快捷连锁也早早被抢订一空,不过他们有车,短距离车程内的都能接受。   明天考试,今天去酒店入住,顺便认一认考场的位置和路线。   “实验附中。”黎澈放慢速度看见学校正门前名家提字的大石碑,找了个临时车位停在门口。   学校的栏杆上挂着经典配色的红白条幅,显眼地宣告这里是高考考场定点,校门口拉着警戒线,路上依旧车水马龙,但旁边已经竖起了“考试路段”的大牌子。   还未开始,氛围拉满。   不远处也有一家人开着车带孩子来认考场,一家三口从车上下来走到门口,隔着铁栅栏向里面眺望。   黎澈攥着方向盘,壮似无所谓地提了一句:“下去看看?”   “不用,到时候会有引路标识。”   唐忍是真的无所谓,歪在副驾上甚至开始犯困。   昨天于高义紧张难耐,拉着他语音了半个晚上研究丧心病狂的数学题,唐忍看着明显不会出现在考卷上的神经病题干,没狠下心点醒他,耐着性子跟着做完。   黎澈看看他,“困了?”   昨晚他也到了半夜才睡着,越是临近考试他就越躁,唐忍倒是势在必得,但黎澈作为见证过小朋友那些一言难尽经历的旁观者,他很难不去高度重视这次高考——一个必定改变唐忍人生的转折点,一个走向新生的岔路口。   “嗯,有点。”   “那直接去酒店吧。”   “好。”   黎澈发动车子,顺着导航路线不过十分钟便抵达酒店门口。   唐忍察觉到车身彻底停了下来,睁开眯着的眼正要下车,看着窗外高耸威严的黑色大楼,一时间陷入恍惚。   “是这儿?”   他回过头,驾驶位上的男朋友理所当然地卸掉安全带,“是这儿,下车吧。”   唐忍斟酌片刻,试图扭转一下金钱即将大范围流失的局面:“不用这么好的,就两天。”   黎澈动作一顿,了然笑笑:“想不要这么好的也没办法,方圆三公里内全都满房,只有这资源足了。”他摸摸小朋友的脑袋,“走吧,来都来了。”   唐忍无奈,跟着下了车,门口的门童想过来帮忙拎行李,见两人两手空空,转而客气地侧身伸出掌心向大堂引路。   这地方可不得资源足吗,全市里除了遍地都是的二十四小时连锁便利店人尽皆知,就只有这家不知道几星的大酒店闻名遐迩了,连唐忍这种只生活了一年的打工仔都熟知这处地标性酒店的大名。   高级就算了,主要是贵,那个奇妙的价格一度让唐忍怀疑他们上层人士手里的钱真就是大风刮来的。   考个试,住这可就有些兴师动众了。   手续办理顺利,前台还贴心地询问是否有考生入住,并为两人安排了面向停车院的房间,避免吵闹的马路影响休息。   不远处竟还有一家人在办入住,后面默默站着的明显也是考生,父母着装虽不夸张但得体精致,那学生一身颇有点五颜六色的顶尖潮牌,三口人,肉眼可见的富贵。   “需要提供免费的送考服务吗?我们可以为您提供商务专车进行接送。”   前台服务员爽朗地询问,黎澈摇头:“不用了,谢谢。”   “好的,二位这边请。”他向一边引导,另一个专门负责领路的服务员走在两人身前,将他们一路送进电梯。   房间的面积一点也不输家里的卧室,处处透着明亮的奢华和全方位无死角的细节,浴室甚至考虑了残疾人的行动不便,安装了扶手和护栏,干湿分离的洗手间旁还有一个母婴隔间。   黎澈随手脱掉衣服,回头看看小朋友,“睡一觉?”   唐忍也跟着将外套挂到门口的衣架上,点点头,“一起。”   黎澈轻笑,“好。”   床垫不是欧美风格的“包饺子”式柔软,结实的质感中带着紧贴身体线条的轻柔度,结合高度恰到好处的枕头,十分催眠。   黎澈回复最后一个工作消息,小朋友欺身凑近将他一把揽进怀里,毛茸茸的脑袋窝进颈侧,轮廓契合得完美,好似这出凹陷是给他量身定做的。   “哥。”唐忍平平淡淡地叫了一声,懒洋洋带着丝丝疲惫的沙磁,擦过黎澈的耳廓带起一阵遍布脊背的麻痒。   他放下手机,手指被唐忍攥在掌心里摩挲。   “我真的没问题,别紧张。”   黎澈一愣,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这话听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要上战场的那个呢。   “这两天结束,你的生活可能会彻底改变,你没感觉吗?”他用拇指摩擦着唐忍的指甲边缘,设想一下这个人的未来,一股伴随着欣慰的激动便会充盈在胸膛中。   作为曾经辉大的学生,他太清楚众学子口中的天花板能给人带来怎样的影响。   “怎么变都行。”唐忍盯着黎澈漂亮的手指,沉声说:“有你就行。”   黎澈手上动作停住,上一秒的激动迅速平息,猛地被汹涌难抑的胀热取代,化作一片湍急的岩浆融向四肢,冲刷得他眼底略微酸涩。   “好。”他原本清透的声音染上了沙,与小朋友五指相扣,说:“一直有我。”   唐忍与他仅有一道呼吸的间隔,自然将身边人的情绪听得真切,他就近吻上唇边的耳根,不似平时的侵略,满是安抚和温存。   黎澈闭上眼,轻吻像是一针立竿见影的镇定剂,效果显著地让他沉静下来。   “以后想学什么专业?”   他一直都相信唐忍这一战必胜无疑,却没敢进一步关心他对未来的打算。但唐忍总会一步步走出最踏实的决断,所以黎澈只默默地陪着。   可眼下他不断胡思乱想,禁不住有些好奇。   “数学或者物理相关的吧。”   倒是在黎澈的意料之中,小朋友在这两门学科上强到离谱,尤其是数学,几次模拟考试中无论题目有多变态他都稳定在满分附近,印象里最低分是147。   李垣曾经吹过一次彩虹屁:你简直是为数学而生。几次家长会过后,黎澈觉得李垣的话还真算不上过于夸张。   “哥,你以前是学什么专业的?”   唐忍还是过年前从黎泽口中得知黎澈辍学,从辉州大学那样的学校毅然决然地离开,为了父亲和家人挣扎了四年之久,胃病也是那时候异常的艰辛留下的惨烈证据。   那场聊天过后唐忍低迷了好几天,哪怕黎澈本人对于这件事并没有多少遗憾和不舍,也挡不住小朋友心底里的难受。   “核物理。”   唐忍一怔,惊讶抬头呆愣地喃喃:“什么?”   黎澈偏头看他,以为他没听清,随口又答了一遍:“核物理。”   唐忍紧紧盯着男朋友理所当然的平淡眉眼,重复道:“核物理。”   辉州大学最好的专业,每年招收的学生少到离谱,对高考的各科成绩都有严格要求,简单而言:不能偏科,理综封神。   黎澈看着他的神色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笑着说:“没你想得那么高级,挺枯燥的,考进去之后才发现有点无聊。”   这话被了解行情的人听见估计要挨打。   当年的黎澈狂得很,不知道是不是憋着一口气想给家里人一个冲击,脑子一热报了辉大,还是辉大最牛逼的专业之一。但面对不识货的人你就算把黄金放道眼前他都能当成石头拿去垫桌脚。他的父母一致认为他选了一个不赚钱没前景的受限专业,浪费了辉大这么优秀的平台。   直到现在他大伯都觉得他学的是个听起来高端实则卵用没有的行当。   唐忍可不是什么不识货的人,简单三个字就足够他认识到当年的黎澈到底站在怎样一个意气风发的高度上了。   是偏科的他现在都碰不到的高度。   “怎么了?”黎澈瞧出小朋友眼底千回百转波动不小的心绪,勉强从中分辨出一丝相对浓烈的不甘,替他不甘。   他笑着反过来开导:“分享给你一句我的人生哲理——不到最后一步就不要急着后悔。”   他顺着从前的路假设:“我如果没退学,倒是挺好,不用去混酒局四处跑,要么搞研究要么进厂,但顺水区的房子,十年之内我可能都住不上。”黎澈随性地轻笑,说:“人生没有如果,走的每一步都考虑清楚就不会后悔,而且结果可能也不会太差。”   他看着认真听讲的唐同学,侧躺过身子正视他,温柔地说:“所以你放心地向前走,考虑清楚,我都陪着你。”   唐忍眼波闪烁,直将眼前人看进心底的最深处,他捞起交握的手,珍重地吻上去,坚定地说:“好。”   次日,细雨绵绵,阴云密布。   高考与下雨似乎达成了绑定关系,这两天关键的时期,浓密不见光的云层必定围绕着各大考场上空,初入炎夏的炽热消散得一干二净,微风阵阵夹着湿润的空气,试图安定着千万学子和家长的心。   黎澈反正是没感觉到一丝效果,昨天好不容易被小朋友顺下来的紧张感随着八点半越来越近变得越来越浓稠,他的手心甚至都渗出一层薄薄的潮意。   “身份证,准考证,水,都拿了?”黎澈坐在车里帮他检查袋子里的东西,从驾驶坐边上的水杯篮里拿出一瓶水,“标签没撕。”   他拉上文件袋的拉链将矿泉水瓶上的标签撕掉。   “笔什么的不用带?”黎澈猛地发现那个袋子里竟然没有任何文具,心脏一颤,顿时紧张翻倍。   面上他倒是没有十分明了的慌乱,还是那个沉稳淡定的黎澈,但唐忍总是能敏锐地从他的神色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焦躁。   他温声说:“考场发。”   “嗯,那就好,差不多到时间了,下车吧。”黎澈瞧着逐渐趋近30的时钟,考场门口早已聚集了不少考生和家长,雨水冲刷不到的躁动顺着稀里哗啦的雨点声砸上黎澈的心尖。   “拿着伞,小心感冒。”他从车后排抓过雨伞递给淡定得不能再淡定的小朋友。   “好。”   唐忍一副任人摆布的听话样子,处处顺着黎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临下车,黎澈正要开门,唐忍凑上前一把揽过他的后颈。   唇肉缠丨绵,舌尖轻抵探了进去,循着每一处力所能及的细节柔软地、耐心地安慰比当事人还重视的男朋友,温热的气息交换,唐忍动作虽轻但节奏猛烈,衔接不上的呼吸竟是奇迹般地将黎澈满心满脑的浮动按了下去,一点点在这个平时用来点火的吻中熄了火。   雨越下越大,雨刮器“噔噔”的摆动着。   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额头相依,唇色殷红。   “哥。”   “嗯。”   “等我回来。” 第69章   “出来了出来了。”   原本正在聊天的家长人群中忽然扬起洪亮的一声,话音一落,压抑的议论四起,带着期盼和小心。   “同学你觉得这次高考题目的难度怎么样?”记者早已恭候多时,迅速凑到走出考场第一人的身边采访。   那男生有些发懵,反应几秒笑了笑,开始回答:“英语还行,数学有的题挺意外的。”   这算是十分客气了。   今年他们省的数学题仿佛一个披着薄纱的女鬼,乍一看会被他选择题的迷惑外表引诱,在考生为这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难度喜悦时,面纱一撩,从填空题第二题开始,惊心动魄。   昨天数学考试结束,微博上已经掀起疯狂的浪潮,“还好毕业早”和“出题组逼我复读”两组人马抢占各大高楼,直至今天都未能平息,堪称风起云涌群情激奋。   “那个是不是他?”黎泽扇着手里的宣传广告扇,手腕摆动幅度之大,带动的风能吹起一旁李垣略微潮湿的刘海。   “看着像。”李垣吸着冰可乐,热得面颊红彤彤。   “是他。”黎澈双插着裤兜站在树荫下,鬓角缀着不甚明显的汗珠,薄卫衣的袖子上卷至手肘,呼吸间都满是骨子里透出来的潇洒随性。   今天上午还阴雨连绵,一过下午两点,一股蒸汽般的热度从地面难以阻挡地向上渗透,整个城市几乎置身烤炉。   唐忍同样双手插丨进裤兜里向着大门走来,走出考场这十几米,方圆三步之内竟是没有同学与他并行。   与一众或欣喜或淡然的考生不同,唐忍的脸上是生理意义的面无表情,高大的个子,薄衣之下宽阔的身躯,从头到脚都显得与这群学子格格不入。   现在出场的人还算少,记者一眼便瞧见走近的唐忍,毕竟那么独特的气质,想看不见都难,连李垣这个小近视眼都能隔着老远认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同学,方便谈谈你对这次高考的感受吗?”   长话筒靠近,唐忍一愣,看看记者又看看相机,冷淡的眸子扫过反着光的镜头,礼貌回应:“不方便。”连脚步都没停下便擦肩而过。   记者顿住手臂,举着机器的摄影师也是怔了神,并没从这三个字中品到礼貌的意味。   两人目送着他径直穿过满是家长的马路,停在一颗树下。   “你们怎么来了?”唐忍瞧见黎泽和李垣挑了挑眉,接住黎泽递过来的冰柠檬茶,说:“谢谢。”他就着插好的吸管连喝三口,爽了。   “上午去游乐园了,正好在这个区,顺便来看看。”李垣仰头看着这三个“高耸”的人类,总感觉自己和他们可能不是一个物种。   “游乐园?你们两个?”唐忍低头看向李垣,只见那张精致泛红的小脸蛋逐渐深了一个色号,面积也在不断扩大。   “还有隋岚,他回去学英语了。”隋岚计划出国留学,最近在专门攻克语言大关,游乐园一出来便赶去了补习班。   唐忍点点头,看回笑眯眯的男朋友。   “考得怎么样?题难吗?”   黎泽随口便问了对于高考生来说十分敏感的问题,李垣简直对他的直脑子上透了火,刚想踩他一脚,就听唐忍轻松回答:“不难,挺简单的。”   黎泽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点点头,“嗯,那就好。”   李垣:“……”是他多余了,他忘了,人家学霸的世界和他不在一个维度。   “吃饭吗?想吃什么?”黎澈屈指刮去唐忍额角的浮汗。   “都行。”他把手里的饮料杯送到黎澈唇边,黎澈自然地张嘴咬住吸了一口,脑子里琢磨着餐馆。   李垣细声细气地想插话,人家一家人吃饭庆祝,他一个外人就不必参与了,不合适。   “我……”刚“我”了一半,黎泽突然提议:“自助吧,BC不是在这附近吗?正好尝尝。”   BC是市里一家好评如潮的自助餐厅,于一众“也就那么回事”的评价中凭借“好吃到爆”鹤立鸡群四五年,堪称业内龙头。   李垣抿抿嘴,双唇再次尝试轻启,黎澈若有所思道:“倒是可以,你去吃说不定能回本。”   黎泽粲然一笑:“嘿,真有可能。”还挺骄傲。   唐忍点头,复又问向李垣:“想吃吗?”   李垣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黎澈和黎泽也看着他,黎泽忽然“啧”了一声,“你去指定赔钱,吃两口饭跟猫似的。”十分发愁。   黎澈轻笑,推了一下他后脑勺:“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走吧,车停那边了。”   “嗯。”唐忍凑到他身边跟着走向警戒线外。   “热不热?”   “不热。”   “手上蹭的什么?”   “中性笔水。”   两人聊着走出几步,黎泽见李垣没动地方,探头弯腰看他一眼,“热傻了?”   忽然放大的帅脸吓得他向后一仰,黎泽笑了笑,映着光,顿时无比耀眼。   “走走走,车里吹空调去,热死老子。”他手里扇着扇子推着李垣瘦弱的小肩膀跟在前面人的身后,他的五指在李垣骨架的衬托下大得突兀,黎泽皱眉:“你不行啊,瘦成这样,自行车都能给你刮成两截吧。”   李垣承着后背的力一步步向前,眼眶湿湿的热热的,他撅起嘴梗着脖子辩解:“走在人行路上哪有自行车。”   “不是,我说的是那边上停的共享单车。”   李垣看他一眼,翻了个毫无威慑力的白眼。   “待会多吃点儿,大几百的,你别买个观光票。”   “我能吃。”   “拉倒吧,现在唐毛毛都比你猛。”   ……   考生大解放,被三个考场包围的BC此刻人满为患。   四个人来得早,幸运地占到最后一张四人桌。   黎泽洗过手后,封印解除。他从座位上一连出去好几趟,一个个盘子端上桌子占据了半个桌面,黎澈看看,这大概是他容量的一半。   在这方面也就唐忍能勉强与之一战了。   李垣口口声声说自己能吃,结果,端来两个餐盘就已经觉得自己进步非常的他一看满桌的食物,禁不住一阵眼晕。   “吃不完要罚钱的。”李垣忧心忡忡地看着黎泽不紧不慢地喝饮料。   “吃得完,这有什么吃不完的。”黎泽理所当然地看看他,大手一挥虚空囊括进至少五个盘子,说:“再说我就只有这些,那些是他们的。”   只有……   李垣无语地扫过那些东西,又看向对面同样淡然的唐忍,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饭量太小。   “他们能吃完。”黎澈无奈笑笑,用热毛巾擦手,“甚至还能再添。”   李垣:“……”   事实证明,他真的买了一张观光票,观赏两个人类如何优雅从容地在自助餐厅一点点变成两个黑洞。   黎澈依旧打不过年轻人,吃饱后早早退场,唐忍拿过他剩下的半盘子吃得干干净净。   而黎泽的战果,打扫桌面的清洁阿姨都已经来收过一次盘子了,那个叹为观止的眼神,李垣能记个好几年。   “你那有芝士肉丸吗?”赛场主力知会副手,确认作战目标。   “没有,没走到那。”唐忍吃掉自己夹来的份额,喝了口茶。   “我去拿点,你要吗?”   芝士肉丸是BC的招牌,曾经提名过网红打卡菜单top3.   “我去,还要别的吗?”唐忍坐在桌子外侧,进出方便。   黎泽:“随便再来点,你看着夹。”   十分来者不拒。   “嗯。”唐忍起身,走到餐食区域,李垣茫然地靠着卡座的靠背放空,黎澈在回复工作信息。   “我靠,表哥你是不知道,今年数学题太狗了。”不小的男声从唐忍背后刺过来,听着年纪不大,沙哑的烟嗓中带着些青嫩。   “我看了,是有点难。”   熟悉的音色,吐字凝着有限的温度,乍一听温和,细品却满是敷衍。   唐忍脊背一僵,眉头迅速揪紧,向旁边挪开一步。   “那怎么能是有点,诶,谢谢。”男生见身边空间变大,能夹到远一点的菜,礼貌道了声谢。   唐忍没说话,偏头看过去,另一个人似有所感,也抬起头,四目相对,气氛瞬间下沉。   “那简直是丧心病狂。”男生还在自顾自地吐槽,他的表哥定定地看着他身边的人,眉目绝对算不上和善。   “来吃饭?”秦炀率先打破二人间诡异的沉默,笑意漂浮在眼珠上,虚假得一目了然。   他比唐忍矮半个头,气势上却没落于下峰,微扬的下巴带着经年散不尽的傲气,眸间的轻视和鄙夷毫不掩饰。   唐忍单单皱着眉,其他什么情绪都没流露半分,曾经时刻卑微低沉的气息荡然无存,整个人是从未有过的鲜活,鲜活的厌恶。   “不然呢?”他很不客气地回了一句,语丝平平,刺着淡淡的嘲讽,仿佛在问:不来吃饭来干什么?你这问题带脑子了?   秦炀收起笑脸,定定地看着眼前变化天翻地覆的人。   肯定会变化显著,有黎澈手把手嘴对嘴的教育,以前那个活一天是一天的唐忍早已不知道消融在哪个角落,此刻的唐忍一身轻松,瞧着久远的情敌都能瞧出点从容来。   “熟人啊?”秦炀的表弟听见两人的话抬起头左看看右看看,总感觉气氛有点凉,他端着盘子想撤退,边转身边说:“你们聊,我去那边看看。”   一副不多做打扰的模样。   好巧不巧,他身后站着个客人在低声教训孩子,小孩子个子不高,男生一回身吓了一跳,差点将盘子扣孩子头上,他手疾眼快转了一下手腕,盘子侧歪出去,掉到了地上。   唐忍无语地看着袖子上飞溅到的菜汁,上一秒的不快竟然被转移得七七八八,只剩下细微的躁。   “对不起,孩子绊着您了吧?”家长揽过小孩儿跟男生道歉,男生摆手:“没有没有,没碰着他吧?”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谦让关心,唐忍看一眼秦炀,没说什么,拿起夹得差不多的盘子送回到桌上。   “这袖子怎么弄的?”黎澈眼见着长手臂从眼前一晃,露出一小片分布不均匀的菜油点。   “刚才沾上的,我去一下洗手间。”他放好吃的,走向不远处的洗手间。   唐忍站在洗手台边,用水打湿污渍,草率的就着湿润的地方捏了几下。   身旁一个身影站定,造型浮夸的镜子里,秦炀弯着嘴角洗手。   唐忍瞥眼看向他,耐心告罄。   “有事儿?”   门就在后方,镜子里映着这人进门直接洗手的全过程,目的明晰。   秦炀不是能被低沉的语气唬住的人,他冲掉泡沫,看着镜中的自己。   “没什么大事儿。”他抽出一张纸擦手,微笑着问:“听说你父亲终于伏法了?” 第70章   唐忍静静地看了一眼秦炀那个笑里藏刀的虚伪表情,眼眸里直接闪起寒芒,丝毫不见收敛。   秦炀扔掉纸巾,没听见旁边人有什么反应,正想得意地欣赏一下他的神色,目光侧滑,被那双刀锋般的瞳仁盯得一怔。   “你很高兴?”唐忍直起腰,高挺的身姿立时将不大的洗手池空间凝满压迫感。   秦炀笑容收敛,“什么?”他没明白这人的意思。   “他判刑,你很高兴?”唐忍收回眼中的不耐,继续弯腰擦洗剩下的几块油污,凉森森地问:“跟你有关系吗?”   秦炀愣在原地,唐忍语气中的讽刺和不在乎的态度将他本就憋闷的心情压缩成芝麻大小的一点,随即被那个不加掩饰的厌恶神色点燃,一秒炸开。   他从小环境优渥,从学校到工作几乎众星捧月着度过,从没有人给他甩过这么鲜明的脸子,尤其是,这还是一个他瞧不起的、抢了他“东西”的人。   “你变化很大。”秦炀整理几下衣襟,大热天依旧穿着得体修身的西装,一整天下来都没感觉到多少热度,现在却烦躁难忍。   唐忍没开口,专注洗衣袖,浑身上下都是明晃晃的无视。   “看来黎澈对你很有耐心,他都知道了?”   黎澈两个字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唐忍便克制不住强压下的火气,就好像有人在他耳边提醒着,黎澈曾和这人交往,曾为了这个人出柜,和他念同一所大学,而且对方还在惦记着属于他的光。   他咬住牙关,腮侧肌肉鼓了松松了又鼓。   第一次,对方只说了几句话就让唐忍产生不好控制的暴力冲动,也是从过年到今天最汹涌的一次。   几个月了,他还以为自己彻底好了。   秦炀没得到回复,却已经猜得七八,他一直都知道,黎澈喜欢一个人会喜欢得彻彻底底,就像他的名字,清澈的包容,通透的爱护。   可是他没珍惜,甚至自以为是地践踏,仔细想想,自从他们被迫出柜开始,他对黎澈就越来越不耐烦,越来越不尊重,心底里在怨恨他们的关系导致自己与家人出现裂痕,却忘了,那个人为了自己不只是挨了打这么简单。   他的自私和自我断送了曾经最珍贵的爱意,唐忍这个存在让他害怕、恐慌,因为他做不到的,这个低下的可怜的人却都能做到。   秦炀静静地盯着唐忍的脊背,波涛般的不甘和悔恨冲击得他眼眶泛红。   凭什么是这样的人?怎么就会是这种人?   “他就是这样,对谁都很有耐心。”   “他不是。”唐忍将污渍洗去六七成,还剩些清水去不掉的痕迹,他从旁压出一些洗手液,边搓手边说:“他不是对谁都有耐心。”   说完,看向维持着高傲姿态的秦炀。   “对你就没有。”   唐忍根本没被他刺到半分。   认不清的人出来跳脚是可悲,认得清还在这摆架势,唐忍只觉得这人幽默。   又蠢又可笑。   “你们才刚开始,后面路还长,总会有改变。”就像当初的他们。   秦炀声音不自觉抬高,唐忍唇角的笑意和那句话犹如一柄刻着血槽的匕首,气恼升起的热血全都顺着凹槽流个精光,身躯迅速冰冷起来。   “你的自信。”唐忍直起腰身抽出纸巾擦手,看着镜子里强撑的人,冷着脸问:“从哪来的?”   他转过身,俯视着眼前骨架不大气势不再的人,毫不客气地说:“失败了,就少在这找存在感。”长臂一挥,湿透的纸团越过秦炀的肩膀精准地落进垃圾桶,“啪”的一声,剑拔弩张的氛围刹那间一触即发。   唐忍垂眸看他,沉声道:“有多远滚多远。”说完,眼珠虚浮地擦过他的眸子,留下十足的警告和克制,仿佛这人再多说一句就会令唐忍做出比动手更可怕的事。   他侧迈出一步,干脆地离开,空气随着他的身影消失迅速松开了紧绷的弦,秦炀从被人锁喉般的窒息中回过神,眼眶的红更深一度。   他走到洗手台边撑着水池,垂头平复消停不下来的心脏。   黎泽喝着饮料和李垣凑头一起看着一部手机,李垣眉头紧锁生无可恋,黎泽挑眉眨眼若有所思。   “哦,这题是挺狗的,是常规套路的反向操作,你看……”他放大手机屏幕,口头细致地为李垣讲解今年的高考题目。   “洗掉了?”黎澈拉起唐忍的袖子查看,唐忍摇头:“还有点洗不掉,回去再说。”   “他俩?”   唐忍一副无事发生的平常模样抬抬下巴示意对面浓厚的学习氛围,黎澈笑笑:“研究今年的高考数学。”   唐忍点头,喝了一口茶水。   “怎么了?”黎澈用右腿撞了撞他的左膝盖,感觉小朋友状态不对。   唐忍怔了怔,看着身边神色关心的男朋友,眸光渐渐深邃,浓重的情绪穿透漆黑的瞳仁,落在黎澈精致的五官上。   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黎澈被他瞄得挑起眉,目露询问。   唐忍摇头,抓起他放在腿面上的手,“没事儿。”   过了十几分钟,黎泽等到新出炉的招牌披萨,和唐忍一人吃了一角,算是为这顿风卷残云的自助画上完美的句号。   他们将李垣送回家,顺着相同的路不过五分钟便回到公寓。   “哇,吃得好爽。”黎泽满脸幸福地瘫在沙发上撸猫,唐毛毛被这精湛的手艺伺候地直打小呼噜。   “早点睡,明早还上学。”黎澈见他又打开新的游戏,点开空调走到厨房给唐毛毛空荡荡的水碗装满。   唐忍跟在他身后,靠着厨台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身影。   黎澈直起腰回头,对上小朋友不寻常的眼神,走过去低声问:“到底怎么了?”   唐忍拉起他的手握在手里摩挲背骨关节,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音量说:“我高考结束了。”   黎澈看着他,嘴角扬起微妙的笑意,明知故问道:“嗯,是结束了,恭喜你终于解脱了。”   唐忍用倔强的眸光定定地望着他,怨念似乎马上要流淌成实质。   黎澈简直喜欢死他偶尔冒出的小脾气,禁不住想看更多,眨眨眼继续装傻。   唐忍握着他的手,试图迂回地提醒一下:“现在不用学习了。”   “啊,是,不学习了想不想去旅游?有感兴趣的城市吗?”黎澈满面的真情实感,认真地提供假期放松思路:“海边想去吗?还是出国转转?”   人为的频道错位,刻意的跨服聊天,唐忍抿起嘴,知道男朋友又在故意逗他。   “没有感兴趣的城市。”小朋友打断他的话,这一次选择不吃逗地打出直球:“有感兴趣的人。”   黎澈收了声,好整以暇地期待他的下文。   “想上丨你。”唐忍小声地冒出三个威力十足的字,说完自己却率先红了耳朵,禁不住黎澈满是意外的视线垂下眸子,继续硬着头皮说:“想亲你。”   黎澈被他简单直白的话说得头皮发热,耳尖也控制不住地涌上热度。   小糖人只有在干活的时候才会说这些露骨的话,没有氛围烘托着直接炸出这几个字,效果竟是不比那时差。   黎澈舔舔唇角,笑着气声问:“先洗澡?”   唐忍抬眼,磁沉地“嗯”了一声,轻微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胸腔中,震出层层掀动心绪的巨浪:“一起。”   黎澈痞气的微笑挂得分明,理所当然道:“我说要分开了吗?”   闸门打开再想拉上堪称难如登天,毕竟被迫隐忍的野狼囚困太久,最爱的猎物又不知死活地主动送到嘴边,时不时还问问:“够不够吃?”   两边都没有收束手脚的意图,这个闸口恐怕一时半会儿都见不到闭合。   半夜,准确地说是凌晨,华灯纷繁的顺水区都冷却的时间,卧室里也堪堪停歇下来。   灼人的态势尚有余温,瞧着不像是最终的闭幕,倒像是缓和体力的中场休息。   唐忍搂着黎澈,下巴垫在他的头顶,呼吸没有完全稳定,膈肌起伏依旧幅度不小。   “吃饭的时候发生什么了?”黎澈并没忘记小朋友从洗手间回来后的短暂异常,因为余威波及到了实践,往日体贴不复存在,是黎澈忽视不了的凶猛,刺激归刺激,但年纪大了,想要点人间温柔。   唐忍没想到他还记得这茬,仗着没有对视嘴硬道:“没发生什么。”   黎澈拉开距离,掰下小朋友的下巴与自己四目相对,问:“你看我像鬼吗?”   唐忍怔神,有些发懵:“什么?”   “你看我像鬼吗?”   黎澈虽然笑着,但表情认真,似乎问的真是一个严肃正经的问题,让唐忍不由地谨慎思考,他观察着男朋友,视线托管,从眉眼一路下滑,眸光所及之处,皆是泛着甜味的“惨烈”。   耳朵慢慢染色,他摇头配合着回应:“不像。”   黎澈单边扬眉,“不像你还骗我?”   唐忍脑子空白一秒,终于从这个没头没脑的询问中回过味儿来,刚燃起的烈火又自顾自地熄灭下去,他没看黎澈的眼睛,坦白道:“遇见秦炀了。”   黎澈惊讶地看着他,眉心揪紧:“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唐忍刚说完,对上黎澈渐渐铺上怒气的眼眸,揽着他的腰补充:“我骂他了。”十分诚实。   “没说什么你会骂他?”黎澈越想越恶心,原本暖融融的心脏顷刻被压制不住的烦乱取代。   唐忍点头:“我甚至想打他。”   黎澈一愣,逐级攀升的情绪卡在半路,唐忍又道:“哥,我一想到你们在一起过,我就想打他。”   陌生的冲动将小糖人笼罩了半个晚上,让他无意识地下了重手而不自知。   刚才他因为黎澈身上的痕迹反思片刻,得出结论,这种不曾有过的愤怒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吃醋。   他不太喜欢。   黎澈消了火,这事儿唐忍是喝了一肚子陈醋,他却心虚得厉害。   前男友这个存在,真是非常考验人生。   “对不起。”他不知道说什么,翻来覆去只能憋出这么三个毫无深度的话,干巴巴的,让他又开始心烦意乱。   唐忍亲了他一口,轻声说:“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没错。”   黎澈摸着他的脸颊和耳根,心软成一滩不成型的略微苦涩的甜浆,他欺身翻上,将小糖人按住,大方道:“来,趁热,我接受点惩罚反省一下。”   唐忍怕他摔了,扶着腰,眸子立时深不见底,他哑着嗓子说:“我不想惩罚你。”   黎澈凑近吻住他,低沉地说:“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随你。” 第71章   清晨,阳光穿透高层大片的落地窗,将整个客厅照得极为明亮,黎泽从昏暗的卧室走出门,晃得脚步一顿。   “我天,我的眼睛。”他抬手挡住双眼,凉水洗脸并没能让他惺忪的睡意清醒过来,他穿着校服,背着一大包干净的换洗衣服走到弥漫着香气的厨房。   “吃什么?”   “粥。”   黎泽凑到唐忍身边看向锅里,清淡的炒菜,旁边的炉灶上炖着一大锅汤,肉眼可见的没味儿。   他熟门熟路地从冰箱里拿出自己的专属辣椒肉酱和咸菜,摆到桌面上。   唐忍做饭,必定寡淡。一起生活了这么久,黎泽早已摸出门路,他哥起不来的时候早餐就会换唐忍出手,没有那几样辅助单品那么这顿饭他绝对会吃的非常难受。   唐忍将炒好的菜倒进盘子里随手放到一边,黎泽走过去拿起来,送到餐桌上。   “我哥没起来?”黎泽走到电饭锅边乘粥。   “嗯,自己去上学吧。”唐忍又打开汤盅的盖子看看火候,用勺子翻搅几下。   黎泽:“行,你跟他说一声我周六不回来了,有个演出。”   “好。”   吃过饭,黎泽利落地背上包风风火火地出门,正打算坐地铁,李垣的消息“叮”的传来。   木圆圆:你走了吗?一起呀?有司机送。   黎同学欣然坐上顺风车,与室友一道回了学校。   黎澈揉着后颈从床上起身,一晚上的实践下来,四肢散架般的作痛。   昨晚,在他的怂恿下唐忍可真是敞开了发挥,一整夜学以致用,真真正正地达到了实践中检验理论知识的巅峰境界。   年轻人精神抖擞吃饱喝足地下楼做饭,被小恶魔磋磨到嗓子疼的猎物独自躺在床上缓了好半晌的神。   他走进浴室,拿着手机给黄铭丰发微信。   黎澈:有秦炀电话吗?发给我。   他放下手机刷牙,刚挤上牙膏,洗手台上的震动便一声接着一声。   小凤仙:?????   小凤仙:哈喽?要前男友电话?有事?   小凤仙:小朋友呢?你那么宠着的小朋友呢?   黎澈无语地将牙刷塞进嘴里,懒洋洋地回复。   黎澈:宠着呢,少操心,电话。   黄铭丰作为人民警察,就是个操心的命,立刻便又是一串消息轰炸过来。   小凤仙:你告诉我要干什么。   小凤仙:兄弟之间可以两肋插刀。   小凤仙:但我不能看着兄弟两条腿踏船。   黎澈:那叫脚踏两条船。   黎澈停下刷牙的动作,耐着性子解释。   黎澈:他调查过唐忍。   手机陷入寂静,黎澈刷完牙擦干嘴,黄铭丰那边再次有了动静。   小凤仙:150******33,他电话。   小凤仙:他在娱乐公司确实有条件查人,不太讲究。   小凤仙:好好说话,冷静。   黎澈:嗯,谢了。   他顺着洗手间的门走进浴室,坐到了浴缸边点了拨通按键。   “嘟”声响过四声,那边接听,但却没人说话。   很明显,秦炀知道黎澈的电话号码。   黎澈率先打破沉默:“是我。”   秦炀原本正在开车,他昨晚宿醉一夜眼下刚从酒店出来正打算回家换衣服,却接到了意料之外的电话。   车停在路边,他攥着拳紧张得脊背发僵。   “嗯,我知道。”他小心翼翼地应着,等待那把闸刀落下。   “离唐忍的事远点儿,别再查他了。”昨晚小朋友没细说两人见面后的细节,但黎澈大概猜到秦炀会做什么说什么,就是因为猜得到,他对这个人彻底失去最后一点耐性。   “……”秦炀咬了咬牙,听着黎澈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眼眶迅速积蓄泪水,他左忍右忍,还是问出了口:“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他在那种环境下长大能是什么好人?攀上你……”   “秦炀。”   黎澈毫无波动地打断他的话,“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过好你自己的生活。”   “离我们远点儿。”   秦炀额头顶着方向盘的边沿无声哽咽,细弱的轻泣传进话筒,黎澈皱皱眉,说:“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再有下次,没有警告。”   秦炀抬起头平复着呼吸,听筒里那个磁沉的声音无情地留下最后一句话:“八年了,体面点儿。”   通话挂断,秦炀额角青筋暴起,他狠狠地将手机甩到副驾上,后脑重重靠上座椅靠背,眼泪不停地下落。   黎澈就是这样,撕破最后一点隐忍和客气过后,就会迅速改变态度,待人接物,近乎残忍。   秦炀知道,他太了解这个人,黎澈从不爱憎分明,对爱的人,他几乎无条件顺着,可一旦走出那个范围,再能看到的从来都只能是他的无视和决绝。   黎澈骨子里,冷漠透顶。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他哭着哭着竟是冷静下来,像是收到期盼已久的申请回复,哪怕是拒绝他也觉得一阵脱力般的解脱。   到头来,只有这个人亲自砍下的一刀才能让他彻底松手,秦炀苦笑一下,被自己上杆子找骂的行为恶心到了。   真是发疯,他以前从没这么贱过,大概真的是历尽千帆后才想回头,尝了无数滋味后才发现,最开始的那一个才是最好的,而令他意难平的,是那个最好的存在被自己一步步碾成老死不相往来的碎屑,再想拼合,难如登天。   黎澈收起手机,站起身的一瞬间,尾椎骨猛地钝痛一下。   浴缸太矮,他的老腰没能及时调整过来。   “哥?”唐忍端着早餐上楼,床上空荡荡,洗手间的门关着。   “嗯,洗脸呢。”   黎澈走出浴室,回到洗手间若无其事地打开门,一抬眼,小朋友明媚的神色看得他怔了怔。   他轻笑一声:“开心了?”   唐忍抿抿嘴,抿住上扬的嘴角,他长臂揽住黎澈的腰身力度适中地按着,“难受吗?”   黎澈被他按得有点舒服,干脆慵懒地靠着门框任由他动作,片刻后,纳闷地问:“按理说你才应该腰疼,我也没怎么动啊?”   他瞧着唐忍腰不酸腿不疼的清爽样子,百思不得其解。   唐忍闻言垂下眼,低声说:“你动了。”还动了挺久。   黎澈想了想,中间有那么一局,他确实是主要驱动力。   小糖人红彤彤的耳朵和甜滋滋的微笑看得黎澈忍不住唇角弯起,“喜欢啊?”   唐忍矜持点头:“喜欢。”   怎么样都喜欢,那样尤其喜欢。   黎澈笑了笑,冲他招手。   两人距离本就不远,这个动作只能是一种邀请,唐忍熟知的邀请。   他听话地凑过去,吻住黎澈清香薄荷味的唇,温柔地动作与昨晚那位判若两人,小恶魔受到压制,小糖人又回来了。   吻到呼吸不畅黎澈才退开几寸,笑眯眯地问:“还想吗?”   他虽然比唐忍大十岁,但也同样忍了很久,一个多月的时间,长压在心尖的头等大事得以沉淀,松了一口气的黎澈称不上困兽脱牢,也算得上冬眠入春。   适可而止这种话,他向来都是嘴上说说。   小糖人清透的眸子因为他的话一点点下沉,黎澈眼睁睁看着小恶魔逐渐复活,头皮细微地开始发麻。   “先吃饭。”唐忍摸上他的胃,手掌顺势滑到背后,嘴唇贴上他的耳垂野兽般嗅着熟悉的气味,像是确认又像是迷恋,他磁声低语:“吃完饭再来。”   黎澈侧开头任凭他闻着,喉结上下浮动,“嗯。”   这一“来”,就一直“来”到了唐忍出去同学聚餐才算结束,期间几日,断断续续,不见天光。   黎澈要是一株植物,这会儿肯定是蔫得透透的了,即便是相拥着补了一整天的觉也依旧挥不尽那股疲倦。   小恶魔仗着年轻,精神抖擞地出门赴会,他窝在沙发里一只手撸着唐毛毛的脑袋,一只手对着手机查看旅游攻略。   唐忍没出过这个省,大学即将生活在隔壁省会,四年的时间有的是机会游玩,这次假期还是应该去些远的有特色的地方。   比如海边。   唐忍慢悠悠地坐着地铁赶到聚餐的饭店,生活委员用剩余的班费订了一个双桌的包厢,几十人吵吵闹闹地三两凑成一小堆聊着高考感悟、假期计划和未来想法。   他作为插班生还仅仅与大家同窗几个月,理应很难融入氛围,但他刚一进门,原本闲聊的几个男生立刻冲他摆手。   “坐这坐这,给你留半天了。”   “考得咋样?群里你也不出声。”   唐忍坐到椅子上,那个问话的男生被另一个人打了一下。   “会聊天吗?上来就敏感话题?”   “你敏感人家不敏感,菜就菜,别回避。”   “滚,你个情商盆地。”   “能弄一个理科状元当当不?”   他接过于高义递来的啤酒,摇摇头:“没兴趣。”他的英语不是一般的拉胯,班级里别人能轻轻松松一百四,他最高分才得过一百四,十分的差距放在整个省里,恐怕会犹如天埑。   唐忍晃晃绿油油的酒瓶子,挑眉问:“喝酒?”   于高义踢踢脚边四个塑料大箱子,“喝,都得喝,都别跑。”   几分钟后,班主任到场,屋内的氛围瞬间燃烧起来,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起头,大家都跟着大声哄闹,年纪不大的老师推推眼镜,笑着举起双手向下压了压也没能平息同学们的热情。   所有人陆续回到自己的位置,每人手里攥着一瓶啤酒,纷纷站起身听着班主任哽咽的毕业感言和大学祝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型拜码头年会。   唐忍静静地听着老师发自肺腑的感慨,一个个看过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同学,他们的眼中满是单纯的炽热和灵动,热血与造作凝聚起他们的高中生活,这些人善良、纯净,普通又幸福的人生里最大的压力不过是学习和成绩,偶尔为了作业发疯,偶尔为了稚嫩的爱恋焦灼。   他偏头扫过眼含热泪的于高义和偷偷擦眼睛的同桌。   如果没有遇到黎澈,他绝不会有机会窥见这一场短暂却难忘的、正常人的青春。   他早已失去那种热烈,甚至从未拥有,但幸好,他有了最宝贵的人,最耀眼的光,那道光会带着他,他们一起,来过,见过,前行着。   唐忍难得地放开时刻收紧的那层膜,被于高义这个告白成功的神经病带动着一瓶接着一瓶,看他们两人之间自然轻快的气场,完全不会有人想得到他们曾经是单方面的情敌。   回到家时,唐忍体会到十九年人生里第一次大醉,话说不清楚,路走不直,蹲在玄关怎么劝都不进屋,低着头双手笔直地架在膝盖上,甚至连黎澈都认不出来。   “听话,先站起来。”   黎澈陪着蹲下身握着他的手哄着,小朋友迷离地看他一眼,又倔强地低下头。   “不听,不站。”四个字说得黏连杂乱,听不清个数。   黎澈被他这个样子可爱得笑出了声。   “乖,起来。”   “不乖,不起。”   黎澈实在禁不住,笑得停不下来,这个谈话过程已经持续了小五分钟,无论他说什么小朋友都能一“不”到底,非常坚持。   他摸摸毛茸茸的头,刚触碰两下,竟是被偏头躲开,醉酒的人根本不具备“平衡”这种能力,唐忍动作幅度过大,身子一歪坐倒在地。   黎澈惊讶地看着他,只听这人含糊地说:“别碰,你不能,碰。”   他笑着扶他坐正,好奇地问:“那谁能碰?”   唐忍无力地垂着脑袋,小声嘟囔着,眼看要睡着,黎澈一个字没听清,凑过去问:“你说谁?”   小朋友大着舌头说:“我的光,我的光能碰。”   黎澈怔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已经失去意识的人,久久回不过神。   最终,他费尽力气将人抱起来送进卧室,一路上这个“守身如玉”的男孩儿还在不断絮叨,黎澈好脾气地附和着他毫无逻辑的残言断语。   “别抱我。”   “抱都抱了,你能怎么样?”   “我不认识你,你不是,不是光。”   “我不是谁是?说出来我听听。”   “不说。”   “腿老实点,你的光腰还疼呢。”   “不疼。”   “你是不疼,啧,再动打你屁股了?”   “哥,我哥呢?”   …… 第72章   “同学,方便谈谈你对这次高考的感受吗?”   “不方便。”   宽敞的客厅被突如其来的视频外放声音打破沉静,唐忍从翻找的过程中抬起头看向男朋友,感觉这个对话似曾相识。   黎澈正坐在空调的风口旁消暑,小朋友蹲在行李箱边翻找沙滩装备。   两人四目相对,唐忍问:“看得什么?”   黎澈笑着调转手机,将屏幕正对着两步外的他,唐忍的帅脸猝不及防地挂在上面。   唐忍一愣,看着自己毫无波动的死鱼脸,下巴前是记者举着的长麦克风,背后是他的高考考场的大门。   那天黎澈远远地站在马路对面的树荫下,瞧见了唐忍被记者拦住又果断拒绝采访的全过程,他了解小朋友的性格,就没把这段插曲当回事,没想到当时他竟然拒绝得这么干脆冷漠,还被发了出来与一众和善开朗的高中生放在一起公开处刑。   黎澈微笑着又向前滑动几秒进度条多看了两遍,视频中的小糖人从眼神到气势,都与自己身边乖巧老实的这位判若两人。   “这发在哪了?”唐忍站起身坐到黎澈身边一起看着视频里的自己,总感觉有些别扭。   “微博,黎泽发来的。”   至于黎泽也是从李垣那里接收的二手转发这件事,黎澈就不得而知了。他们两个都不刷微博,黎澈觉得无聊,唐忍是根本没有概念,一个连朋友圈都兴趣全无的人,对待微博必定更加淡漠。   唐忍眼睁睁看着破千的点赞和评论数,惊讶地问:“为什么这么多人看?”   黎澈:“是官方媒体发出来的高考采访记录。”   他重新将视频从头播放,一分半的时长,全都是他们市今年高考各大考场外的随机街头采访,前面几个同学拽得拽的稳得稳,还有一位幽默中带着看透人生的从容,一切都很正常,直到最后,唐忍的脸出现,留下冰冰凉凉的三个字便迅速淡出视野。   他打开评论区。   网友A:救命,最后一个好帅。   网友B:鬼知道那三个字我听了几遍,绝。   网友C:好想把那个“不方便”单独剪出来。   网友D:最后的帅弟弟,眼神杀我,我恨我生得早。   网友E:最后那位,那是高中生真实存在的脸?我们班的都是些个什么妖魔鬼怪???   网友F:后面不方便那个人,肩颈线条绝了呀!!!!   网友G:别人的高中同学。[微笑]   放眼望去,屏幕中充斥着惊叹和赞美,从头刷下来,一连十几条高赞热评没有一条与最后一位“不方便”小哥哥无关。   看着看着,黎澈嘴角轻快的笑意缓缓下沉。   唐忍没察觉到异样,继续浏览喧嚣的评论区,颇感无语。   他不过就是正常说话,并没觉得有什么独特的地方,他没明白到底哪值得大家激动成这样?   唐忍快速扫过一眼没再细看,正打算蹲回去继续找单薄一些的衣服,余光一瞥,瞧见男朋友不存在一丝情绪的平静神色。   看似正常,实则异常至极。   “哥,怎么了?还难受吗?”   他刚抬起腰又坐了回去,伸手触上黎澈冰凉的额头。   他们现在正身处于一个大陆南端的海岛国家,这里现在正值炎夏,空气和国内相比格外湿闷,刚才来酒店的路上黎澈略微有点中暑,头晕了十多分钟才缓过劲儿来,现在唇色仍隐隐泛着白。   “难受倒是不难受。”黎澈合上手机,靠到身后的沙发背上,沉甸甸的唇角再次扬起,只不过弧度微妙,似笑非笑。   “就是有点酸。”   唐忍手指正探着他耳后的温度,闻言立刻紧张起来,“胃酸?我带了药。”说罢,他作势要去拿药。   黎澈无奈地拽住他的手将人拉回座位,软绵绵的沙发将两人收拢在一个凹陷里,唐忍看着他,目露疑惑。   “胃什么酸,我是脑子酸。”他抬起手捏住小朋友的脸颊,幽幽地说:“你这张脸要是上了大学,我可有戏看了。”   想想大学校园里一群年纪相仿的学生围在唐忍身边,早已脱离校园七八年之久的“老叔叔”便感觉脑子发酸。   年纪轻轻,充满活力。   啧。   唐忍逐渐反应过来,频段对接,他任由心底一阵阵的暖意上涌,伸臂揽住男朋友的腰轻声说:“不会的。”   黎澈松开手,转而反手握住他的下巴,“那你是对大学生还没有深刻的认知,等入学你就会知道,一天天总有看不完的节目。”   唐忍眼珠闪闪发光,像是只特别开心的大狗,低声小心地问:“哥,你吃醋了吗?”   黎澈挑眉,“怎么?我吃醋你很开心?”   唐忍极力克制笑意,顶着男朋友压迫感十足的视线,老实巴交地说:“有点。”   黎澈被他这个隐忍不敢发作的小表情逗得破了功,胸口那点本就不浓烈的浊气顷刻溃散,他轻笑一声晃了晃唐忍的下巴:“想笑就笑,别憋坏了。”   唐忍亮着一双从不“对外开放”的温柔瞳仁,唇缝失守,笑容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忽然,后腰上传来突兀的刺痒,他瞬间坐直身子去抓背后作乱的手。唐忍怕痒的敏丨感带和正常人完全不同,后腰算一个,并且最为致命。   “让你笑就笑,真听话,嗯?”黎澈双手齐上,躲着唐忍的钳制,一路挑战他熟知的每一处“雷区”,笑得十分痞气,根本看不出三十岁的痕迹。   两个人幼稚地纠缠了半晌,唐忍咬牙忍着钻心的麻痒闷声反抗,折服半分钟后终于抓住破绽,双手用力同时抓住黎澈的手腕将人按到在沙发上,沉闷的一声“嘭”响,两人跌在一起,他单手攥住两只“作案工具”,另一手撑着沙发面怕压着人。   唐忍居高临下地看着黎澈,眼眸满是抑制不住的柔和,他冲着那微张的唇啄了上去,磁哑地说:“你的话我都听。”   黎澈当着他的面舔舔唇,“好,既然你都听……”他想伸手抚上小朋友的后颈,奈何手腕上握得太紧没能抽回来,他顿了顿,放弃挣扎定定地看着小糖人,温声说:“那我希望你上了大学之后,尽全力做想做的事,别束缚手脚,别顾虑太多,行吗?”   唐忍怔愣地看着黎澈,眸光紧紧地笼住眼前极尽温柔的人,他松开手放松肌肉抱住黎澈,整个人全然趴在对方身上,“嗯,好。”   双手重获自由,黎澈搂上他的后脑勺捋顺着略微杂乱的头发,两人安静地粘了片刻,灼人夏日的海岛并不允许他们贴太久,唐忍热得临近出汗边缘,刚要起身,他突然回过味儿来。   “哥,你上大学的时候,每天都有节目吗?”语丝听上去无风无浪,但黎澈确实头皮一紧,精准地辨别出其中的风雨欲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自己挖坑自己跳吗?   “什么节目?”而立之年的黎总试图装傻蒙混过去,唐同学抬起头瞅瞅他,耿直解释:“你说了,大学里总有看不完的节目。”   绝佳的记忆力面前,装傻只会起到短暂的拖延效果。   黎澈没说话,手上摸毛的动作不停,也不知道是在斟酌措辞还是在进一步拖延。   “有很多人追你吗?”唐忍没给他机会,直接切入核心。   黎澈镇定一笑,依旧维持着往日的从容,“没有很多,辉大都忙着学习,没时间。”   “所以有过?”唐忍的阅读理解一直分数不低,唯一的扣分主因可能就是字丑,但逻辑严谨度上,他一点不虚。   “……”黎澈呼噜几下毛茸茸的脑袋,说:“记不清了,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现在也有人追你。”唐忍想起前几天黎澈接到的电话就有点起火。   一提这茬,黎澈无力地辩解:“我都跟她说了我有男朋友,她非不信,哥挺冤的。”   前几天两人正靠在一起享受轻松的下午时光,一通电话打破一切温馨的氛围。   一个女生,谈门店的时候结识的房主,在短暂的见面签合同之约后,那人开始对黎澈采取紧追不舍的攻势,软硬兼施非常强势,是黎澈出来混的这几年里遇到的少有的硬茬。   当时黎澈和唐忍挨得近,将通话内容听得七七八八。   “你少拿什么男朋友骗我。”   “我都知道,现在就流行这种拒绝方式,你倒是豁得出去。”   “你不应该急着拒绝我,给彼此一个机会咱们相处试试。”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很真诚。”   短短三分钟的电话,唐忍差点把手里的手机攥碎。   最终,黎澈将电话交给气呼呼的小朋友,让他说句话打消对方的念头,唐忍接过手机冷硬放话。   “离他远点儿,他有男朋友。”   “没有机会,没人跟你试”   “……请你自重。”   当时的黎澈心虚地盯着小朋友,总感觉那一秒钟的停顿里,唐忍绝对是咽下去一声“滚。”   素质很高。   眼下旧账重提,黎澈轻声哄着:“不是说好了翻篇吗?”至于怎么“说”好的,黎澈至今对那一夜的细节历历在目。   唐忍闷闷地“嗯”了一声,一下下亲着黎澈的唇,几息过后,蹭回到颈窝里,仿佛一只划地盘的野狼。   “小朋友。”   “嗯。”   “不热吗?”   黎澈已经开始出汗,两个男人体温本来就高,再这么贴着,简直犹如两个发热炉。   唐忍坐起身,清凉的微风顺着衣领吹进胸口,牵动着汗珠散发更刺激的凉意。   “我去洗个澡。”   “好。”   他从行李箱里拎出干净的背心和沙滩裤走进浴室。   黎澈继续坐在空调下散发浑身的燥热。   浴室里水声断断续续,几分钟后一声骤然炸起的铃声将黎澈从自己的手机中唤回来,他看向桌面上唐忍的手机,高声知会:“有电话。”   “哥你帮我接吧。”   唐忍的声音夹着空荡的回音从浴室传了出来,黎澈拿过来看了看,上一秒还平和的眸子瞬间沉积出一层层的暗流。   来显:二叔。 第73章   “喂。”   唐向荣沙哑的声音穿透听筒,黎澈安静地听着,没出声。   “你考大学去了?”   那边什么铺垫也不打算做,上来直奔主题语速极快,音调不低夹杂着惊讶,只有短短几个字,黎澈却觉得无比刺耳。   “你不是不想念大学吗?”唐向荣自顾自说着,这句话结束终于发现一直没有回应,又提高一个音阶:“喂?”中老年人群中十分常见的大嗓门。   “有事儿吗?”黎澈平淡开口,没什么波动。   通话陷入沉寂,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唐向荣问:“不是唐忍?你是他那个……”似乎是觉得那个称呼难以启齿,他抻着长音,试图回忆姓名:“那个黎什么……”   “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挂了。”黎澈不想听他废话也不打算提醒对方自己的名字。   “唐忍呢?你让他接电话。”   黎澈直接挂断,分明没有几句对话他却莫名憋了一肚子火,正要放下手机,手里的屏幕再次弹出通话界面,他咬咬牙,点了绿色接听键。   “喂,怎么挂断了?”   “说事儿。”   黎澈耐心告罄,不打算和他废话,大马金刀地坐到沙发上手肘撑着膝盖,另一手手掌将垂下来的刘海向上捋顺,烦躁的时候眼前就是有几根头发都能令他火气激增。   “唐忍呢?”   唐向荣犹犹豫豫的不想跟黎澈说太多,黎澈就是用手指头都能猜到,他找唐忍只能是一个原因,钱。   自从唐忍辞职复读,他的经济来源便宣告断裂,从前存下的钱又支出去大半给了林书兰,所以从前每月都会给唐向荣转的账也就自然而然地取消。   黎澈以为他们拿了那笔存款就能消停一段时间,没想到竟然连半年都坚持不到。   “忙,你有事儿就说。”   唐向荣那边静默了片刻,大声地说:“忙什么忙,你让他接电话。”   黎澈腮侧鼓动,再次挂断。   他看着锁屏壁纸上自己在滑雪场的抓拍,沉重的心情没能轻快太多。   “谁打的?”   唐忍单手用毛巾擦着脑袋走出浴室,这地方温度太高,湿漉漉的头发直接自然风干可能都用不了多久,他干脆放弃了燥热的吹风机。   “你二叔。”   黎澈把手机递给他,唐忍收回的手顿了顿,眉眼闪过些厌恶,“他说什么了?”   瞧着男朋友隐忍的神色,唐忍直觉那人没说什么好事。   黎澈摇摇头,手臂习惯性地向侧伸展,揽住坐过来的腰身。   “没说什么,他好像知道你高考了。”   唐忍愣了愣,正纳闷,电话再次响起。   他利落接听:“喂,二叔。”   唐向荣怪声怪气地说:“喂,让你接个电话怎么这么费劲呢?”   唐忍现在皮糙肉厚,这点阴阳怪气还不能让他有什么反应,只道:“刚才在洗澡,有什么事您说吧。”   这次对方不再遮遮掩掩,高声问道:“你复读了?”   唐忍眉心揪紧,“嗯”了一声。   得到肯定答复,唐向荣音调提高两度:“那你不工作了?打工辞职了?”   “是。”他的语气让唐忍迅速陷入烦躁,平常他为了避免那两个人在他耳边絮叨个没完,一般说什么应什么,很少逆着他们的心思,现在他有点崩不住那层岌岌可危的面具,不冷不热地问:“不行?”   唐向荣噎了一下,略微横气的不满也不自觉收敛几分:“不是不行,那你,那你以后上了大学就不打工了?你那个……你那个谁养你?”   唐忍攥紧手机,强压下向上涌的怒意,“谁告诉你我复读了?”从上次扫墓过后他便彻底与那座城市断了联系,复读的事他甚至没告诉庄叔。   “呵,从网上看到的,别人发给我一个视频,要不是有那个视频我们都不知道你复读。”   唐忍不想接他的话,“有别的事吗?”   唐向荣被他疏远冷淡的语气刺中,撕破耐性大声问:“你不工作怎么赚钱!”   黎澈在一边原本只听了个大概,这一句话音量不低,被他听得完完整整,费尽力气压下的怒火瞬间爆发,他握住拳硬忍住冲动。   唐忍倒是淡定,只在表情上流露几分厌烦,“一部分存款给二婶了,工作只能等到大学毕业。”   唐向荣忽然压低声音像是在避开什么人,焦急地说:“那不……那不一样!你不工作,我那边……”话说一半,他自己收了声,唐忍问:“你那边什么?”   “没什么。”唐向荣甩出三个字,又道:“你考吧,你那个成绩也考不出花来,等分出来要是没戏,你趁早去找工作,少折腾!”   通话结束,唐忍看看漆黑的屏幕,竟是嗤笑一声。   黎澈就没有他那么轻松了,他耐着性子摸上唐忍的头发,低声问:“他找你要钱?”   唐忍点头:“之前就找过了,我四个月没给他转账,他打过电话。”那时候他没说高考的事,只含糊了一句“在换工作。”便算了事,没想到那个采访视频竟然成了破绽。   黎澈渐渐冷静下来,挑起眉梢:“你不是给林书兰不少吗?他想单独要钱?”   唐忍回头看看他,想了想刚才唐向荣不正常的态度和语气,“应该是,他瞒着林书兰?”   小朋友年轻想得不多,但黎澈却大致有了猜测,他冷笑一声,并不想让唐忍跟着探索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他只道:“不用管他。”   “没打算管他,以后如果有了工作应该还会给他们转一些,但我不打算管一辈子。”   一辈子还长,唐向荣养了他八年,没资格拴住他的一辈子,而唐忍的人生计划里有并没有那些人存在的必要和价值。   “嗯,报恩嘛,你说过。”黎澈笑笑,摸着他的发丝心疼地亲了一口他的脸颊,开口转移注意力:“我去洗澡,出来去吃饭?”外面天色昏黄,是内陆难得见到的灿烂夕阳,临近夜晚,这座海岛的夜生活正要开始。   “好。”唐忍咬住即将离开的嘴唇缠了一个轻柔的吻,轻声说:“哥,我没什么感觉,你别生气。”   黎澈一愣,无奈笑笑,又亲了一口:“好,不生气。”   嘴上说着不生气,一进浴室,黎澈打开微信给一个不常联系的人发了消息。   黎澈:在吗?   A-A接活:呦?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   ……   海岛面积不大,是这个国家诸多岛屿中风景最独特的一处,沙滩细腻海水清澈,生态保护得非常到位,潜水质量闻名世界。   两人到酒店预约了明天的水上娱乐项目,从早到晚,日程很满。   眼下,他们坐在人声鼎沸的大排档里,节假日旅游高峰,放耳一听,四周全是中文,恍惚间仿佛还在国内。   这里的传统美食风味独特,对于唐忍这个水生动物爱好者来说,犹如掉进了天堂。   不远处的舞台上正在表演当地特色的舞蹈,美女帅哥穿着传统服饰伴着异域风情十足的音乐舞动,跳到精彩处,台下不时有客人欢呼。   黎澈看着小糖人一口口安静地吃着芝士海鲜焗饭,饱满肥美的虾肉、弹牙入味的章鱼还有拉丝能拉出一米长的融化芝士,不大的一盒饭里用料充足物美价廉。   唐忍吃饭十分老实,慢悠悠地嚼着进度和容量却一点不含糊,黎澈吃不过他,酒足饭饱地给他扒烤虾挑鱼刺。   “嘶。”唐忍咽下一口饭,放眼满桌的各色海鲜,只有黎澈的杯子里还有液体。   “辣着了?”炒饭里有一种辣椒,绿油油看着很安全,一入口却仿佛一枚小炸丨弹,不久前黎澈尝过一口,不幸嚼到一粒,异常刺激,到现在还有点嘴疼。   黎澈想叫服务员给他添一杯饮料,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见小朋友抓起他的杯子一口灌了下去。   “诶,那是酒,你慢点喝。”黎澈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他干了个彻底。   唐忍放下杯子,面色僵硬,额角暴起青筋。   好半天,直到黎澈新加单的果汁被服务员送到桌前唐忍才缓过劲儿来。   辣嘴的刺痛加上烈酒的烧灼,一时间,唐忍感觉自己差点丧命。   “怎么是酒?”唐忍缓缓开口,嗓音嘶哑,听着十分可怜。   “我也没想到是酒,看名字还以为是普通饮料。”黎澈将橙汁递到他嘴边,小糖人吸了一口,回过来点魂。   灵魂奶昔,怎么听都是一款吸引人的冰凉饮料,服务员说中文的口音不是很好辨认,人家很可能提醒过,但两人没听明白。   常年的酒桌文化熏陶,黎澈深知这杯调制“奶昔”应当后劲儿不小,他的酒量倒是可以承受住这个强度,小糖人恐怕会消化不良。   果然,一整个晚餐期间都正常清醒的小朋友刚从椅子上起身便踉跄一步。   黎澈失笑,扶住他的胳膊,低声问:“醉了?”   唐忍奇怪地看看自己的腿又看向男朋友,“没有,我没感觉。”   “行,那回去吧。”黎澈牵住他走向通往酒店的小路,唐忍拽住他的手,“不去看夜市吗?”   小岛在天色漆黑过后会在海边的一条街道上开展热热闹闹的夜集,是一个难得的感受当地风土人情的机会。   黎澈回头瞧着他略微不稳的脚步,摇头:“明天回来再去吧,好几天呢。”   唐忍听话地应下:“好。”他快走两步跟上黎澈的进度,刚凑到身边又失控地往侧边歪了半步。   他停在原地,脸颊泛红而不自知,像是一只满肚子疑问的好奇大狗似的歪头盯着地面,几秒钟过去也没想通问题所在,他抬起头问黎澈:“我醉了?”   黎澈笑出了声退回去,“是,你醉了,自己不知道?”   唐忍揪着眉,又将头侧歪向另一个角度,“可是我没感觉。”   眼前站着的仿佛真的是一只百思不得其解的狗子,如果有耳朵,那对毛茸茸的东西一定会跟着他歪头的动作弹动。   黎澈被他可爱得有些窒息。   他一把揽住小糖人的腰以防他再次蛇形走,嘴角的笑实在难以控制,干脆放纵肌肉,任凭那弯弧度越扬越高。   “那可能还没醉透吧,走,回去睡觉。”   唐忍的腰被他搂得泛痒,但如果没有腰上手臂的力量加持,他恐怕能自顾自地走到海里去。   仍在思考到底醉没醉的小朋友一步一步被黎澈拖着走,回到房间,他坐在椅子上精神抖擞,还是不觉得自己受到了酒精的影响。   黎澈找到酒店送的茶包,对付着给他冲了一杯热茶,“嗒”的一声,杯底落定在玻璃茶桌上,悠悠地散着热气。   “凉一凉喝了吧,省得第二天难受。”   上次伶仃大醉的小朋友早晨起来不仅断片,还头疼了一整天,蔫巴巴的活力全无,跟着揪心的黎澈并不想再看第二次。   刚要转身,余光瞧见小朋友脚踝上一道红彤彤的痕迹,他蹲下身拉起来看了看,“怎么刮了这么长一道?”   伤口不深,血已经干涸在缝隙里形成一长条硬痂,四周围还粘着细碎的沙。   “不记得,没感觉。”唐忍懵懵地弯腰瞟了一眼,没当回事。   “什么你都没感觉。”黎澈笑笑,起身走到床头柜边。   酒店设施齐全,柜子上有个抽屉画着红十字号,里面躺着一个简易急救包,黎澈抽出一根消毒棉棒走回到唐忍身边重新蹲了下去。   唐忍的脚被他抓起来踩到自己膝盖上方便操作,棉棒上的药水擦过伤口周围,带下去不少脏污。   “伤患”终于从醉与不醉的问题死循环中跳了出去,目不转睛地看着黎澈垂着眸子攥着自己脚踝的画面,屋里安静半晌,他磁声打破沉默:“我好像真的醉了。”   黎澈正要扔掉手里的东西,抬眼看他:“开始难受了?”   唐忍摇头,黎澈挑眉问:“那怎么琢磨出来的?”   “因为……”小朋友看看两人现在的姿势,沉下眸光说:“因为我想对你做很过分的事。”   黎澈一怔,这人又说:“清醒的时候不会。”   “多过分?”黎澈居然跟着一个小醉鬼的话向下深想,翻涌的脑子里有紧张,还有更多着了魔般的期待。   唐忍沉默下来,眼神不断在黎澈身上流转,波光暗粼,仿佛一把羽毛刷,虚虚实实地刮过视力范围内的每一寸,所过之处皆为那件珍贵的艺术品留下一片酥麻。   几息过后,他沉沉道:“从没有过的过分。”   第二天,预约的水上项目尽数作废,日山三竿,两个人谁也没起来。 第74章   “下去之后一定要放松,不会游泳也没有关系,在圈定好的地点穿好救生衣,不要超出范围。”华人教练在餐厅里对着即将浮潜的游客一遍遍强调着安全细节,拿起手中的潜水镜做讲解:“咬住这个呼吸嘴,一定要咬住,鼻子的位置也一定要对准……”   唐忍看着教练的指示观察自己手里的泳镜,等到最后一点介绍结束,大家都四散开走向沙滩,唐忍在入海前去了一趟洗手间。   黎澈坐在座位上安静等着,侧头望着露天餐厅外的绚丽沙滩,外面有人三两成群嬉闹欢笑,没有忧愁,没有烦恼,一切都沐在明媚的日光下与那湛蓝的海水融为一体。   他吹着舒适的海风斜靠着桌面,滑落一点的背心领口露出两处清淡的痕迹,膝盖上也泛着要消不消的红。   脚边慢悠悠地走过来一只雪白的大猫,体毛偏短,毫无杂色,这里猫咪很多,个个不怕人,狭路相逢了就会主动靠过来蹭蹭。   脚踝被柔暖的猫毛擦过,黎澈弯下腰伸手给这只陌生的小毛孩儿熟悉一下味道,粉嫩的鼻尖探近,轻轻地嗅了嗅。   唐忍脖子上套着泳镜,脚下的沙滩鞋沾着一片细沙,他刚要跺一跺,抬眼便瞧见黎澈坐在椅子上抱着白猫的画面。   白色的毛发在阳光下闪着星星碎碎的金边,黎澈的刘海松软垂下,乌黑的发丝也透着看不真切的澄光,侧脸挂着温柔的笑意,浓密的睫毛铺开一小片清影,修长的手指捏着肉粉色的圆爪垫轻轻晃着。   漂亮得近乎神圣。   黎澈正纳闷小朋友怎么还不出来,余光里高壮的身影难以忽视,他一偏头,笑意加深。   “走吗?”   “嗯。”   唐忍被他笑得失神,嘴里应着,脚上却没有动作。   黎澈放下散着毛绒热气的大猫,拍了拍胸前被它蹭上的沙子站起身。   “怎么了?帅傻了?”   黎澈轻笑着走过去,唐忍抬手擦掉他颌骨上的白色沙粒,眸光凝着本人没意识到的迷恋和一种黎澈也读不懂的高兴。   “高兴什么呢?”   高兴?   唐忍没觉得自己高兴,现在他的胸口被一股猛烈的庆幸和轻松填满,根本装不下别的情绪。   “幸好,你是我的。”他喃喃地说出心里话,话音一落他还真有些想笑,可能确实有些高兴吧。   黎澈一顿,“我发现你现在嘴上功夫挺好啊,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唐忍没反驳,只淡淡笑着,但不过几秒,他唇边的笑意一僵,似是想到别的什么事,掩饰着垂下眼,奈何耳垂上鲜艳的色彩掩饰不掉,在深蓝色背心的衬托下尤为明显。   黎澈正想拉着他朝沙滩走,瞧见那对红嘟嘟的软肉,不明所以地挑挑眉,脑子里将自己的话过了一遍,片刻后:“操。”   唐忍见他反应过来,心虚地抿住嘴,老实巴交地拿过他手里的救生衣,闷声拽着人向外走。   黎澈落后一步盯着他耳朵上愈渐蔓延的红,无奈地笑了一声:“你这是太年轻了活力太满?”   唐忍不回话,黎澈嘴不见停地又说:“也是,才二十,不对,还没过生日,满打满算二十虚岁,正是活力四射的年纪啊。”   他老气横秋地感慨,活力四射的小朋友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对着他说:“三十岁我也不会变。”十分笃定。   “跟年龄没有关系。”唐忍描摹着黎澈笑眯眯的眉眼,认真说:“只跟人有关。”   黎澈被他旋涡般的瞳仁吸住,半天错不开眸子,但不正经三个字似乎已经深入骨髓,他正了正神,调侃道:“那确实,正值青春躁动的年纪里,小糖人同学在刚交到男朋友的时候甚至连怎么睡人都不会,啧啧啧,纯得我实在下不去手。”   唐忍转回头,原本慢慢变色的耳轮几乎瞬间刷新一个色号,光天化日,他也不好对这人采取闭嘴的特别措施,只能默不作声地拉着他向着无边无际的海面走。   “短短几个月,我们小糖人已经和纯这个字没有半点关系了。”   黎澈故作可惜地说着,唐忍再次回头,幽幽地望着他,“周一那晚,你不是这么说的。”   周一那晚……   黎澈顺着他委屈巴巴地控诉回忆起四天前的周一,一幕幕不怎么和谐的场面灌进脑海,这次换他耳朵染色。   那晚小朋友说想做点过分的事,操作起来还真是史无前例的过分,但唐忍对他太好,无论多么奇妙的新手段都会循序渐进、温柔试探,正上头时,在那样热烈又超纲的氛围下,黎澈说了句话。   ——怎么感觉,你无论做什么都带着一股纯劲儿?   眼下,他的台词前后矛盾,还被当事人点出来,黎澈轻咳一声转移话题:“脑子真好使,走,下水。”   他不再看小朋友含笑的眼睛,反向攥住大手径直走到了大海边的小木屋存放东西。   前几天他们参加过一次深浅,对大海的浩瀚和美丽有了无比深刻的认知。那里的世界冰冷华丽,像是一片沁在水中的奇妙宇宙,陌生、神秘、梦幻又残酷。   自那之后唐忍便打开了神奇之门,彻底爱上了海水,刚学会游泳就没完没了地泡在里面,只要天不黑就不会提早上岸,仿佛一只本该归属于此的水生动物。   于是几天下来,黑得非常均匀。   浮潜的魔力和深浅截然不同,浅水域的鱼群色彩繁复,也不知是习惯了人类的存在还是根本没有概念,那些五花八门的鱼总是会围绕着他们的手脚环游一圈再继续前行,一路上他们竟是没遇见重复的种类,每一次偶遇都是一场难忘的惊喜。   遇到礁石时,眼神优异的唐忍一眼便看到扒在表面的贝壳,一层层一片片,交叉错综,凸起麻乱,看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忽然钻出来的螃蟹都不能让他缓和一分,从那开始,但凡再有礁石他都会拉着黎澈游远。   海洋那么大,没必要找罪受。   那种视觉冲击十分绵远流长,以至于到了晚饭时段,前几日吃贝类吃得无比开心的小朋友按住男朋友点菜的手,严肃地说:“不要了。”   黎澈被他拉着只欣赏到那奇观的惊鸿一瞥,没来得及引起生理不适,他笑了笑,跟服务员撤回了那道菜。   等饭的间隙,唐忍喝着果汁,面朝大海,迎着远道而来的海风,身边坐着占据自己整颗心的人,没有压力,没有沉郁。昨天玩得畅快淋漓,今天又与这个世界有了更深刻的相识,明天也必定悠闲自在。   曾经那个每一天都没有差别的枯燥人生像是度过半个世纪,久远到他甚至回忆不出细节。   未来变得可以预料,过去也渐渐无关紧要。   他正在过着自己梦里都不敢想的生活。   “幸运卡牌,很准的,我们自己也会玩儿。”一个皮肤黝黑的小贩端着凹陷进去方木盘停在隔壁餐桌前,口音生涩,但能听出是在很认真地说着中文,质朴得可爱。   女客人好奇地拿起一个五颜六色的小纸盒,正反看了看,对着身边的男人说了什么,过一会儿两人拿出一张零钱付给了那个男孩子。   “谢谢。”   小贩继续端着盘子走在餐桌间,也不说话,只随缘等待叫住自己的人。   黎澈见唐忍目不转睛地盯着,冲着男孩儿摆摆手,对方笑了一下,洁白的牙齿尤为显眼。   “你好。”   他把手里的盘子对着两人展示,黎澈看了看里面十几个一模一样的牌盒,问:“怎么玩儿?”   “里面有幸运牌和预言牌,分别随机抽一张,就会准。”他严肃地说着不算纯正的普通话,却不影响理解。   黎澈点点头,按照盒子里纸壳上写着的价格拿出一张纸币,男生接过道了谢,递给他们一个小盒。   小贩离开,唐忍凑过去看黎澈手里的精致小东西,刚要打开,一大盆实惠的海鲜拼盘被风风火火的服务员送上桌,黎澈只得将纸牌揣起来。   “回去再玩儿吧。”   “嗯。”   唐忍瞧着满满一盆虾蟹海鲜眼睛直放光,相较而言还是食物对他的诱惑力大一些。   黎澈正要拿起筷子,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送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按下屏锁,对唐忍说:“去个洗手间。”   小朋友没多想,点点头:“好。”   黎澈沿着洗手间后的回廊找到一处没有人迹的小沙路,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喂!”   通话对象的声音非常大,不满和焦躁顺着信号都能在这座海岛上凝成实质,黎澈轻笑,回应道:“喂,东西收到了?”   那边安静片刻,粗生粗气地喊:“黎澈?!你发的?你想搞什么?!”尾音空荡,听着像是在一个宽敞的密闭空间里。   黎澈知道,他正待在自己开的修车行。   他靠着椰子树抱怀叠腿,淡然道:“怕你看了之后不明白,特意打电话和你交代清楚。”   “交代什么?!”   黎澈不打算和他分出什么辈分,不客气地叫了一声:“唐向荣,以后别再主动联系唐忍,顺便管住林书兰的嘴,能做到吧?”   唐向荣满头大汗地坐在只有他孤身一人的修车店里,卷帘门关得严丝合缝,他捏着一沓纸,手汗将纸面浸得发皱。   临下班前忽然有快递送到他店里,打开一看,满满的全是让他心悸的照片和资料。   老式的胎心b超照片,堕胎诊断,住院证明,转账流水,开房记录……一张张看下来,额头上分明汗流如注,脊背里却冰凉发麻。   “做不到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林书兰肯定不会想看到这些东西,还有你儿子,听说他现在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黎澈磁沉的声音穿透话筒,犹如装着雷达的羽箭,精准地扎进唐向荣的软肋。   他坐在椅子上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另一边好心提醒:“想清楚,然后给我一个答复。”   似是怕电话切断,唐向荣急切地问:“我做到了,你就,你就能把这些……”   黎澈笑笑,肯定道:“你做到,就能相安无事,前提是你能做得到。以后唐忍给你钱就收着,不给别张嘴要,让林书兰少在外面说不该说的话,没问题吧?”   通话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里只剩下唐向荣的呼吸声。   “要是有困难……”   “没有。”   唐向荣紧紧闭起眼睛,拿着资料的手重重撑住额头,神色痛苦地说:“能做到,你保证别,别让林书兰他们知道。”   “好,我保证,有难处随时联系。”   唐向荣看着挂断的电话,最后一句话他大概听得懂,随时联系,随时威胁着他的生活。   林书兰自从知道唐忍考大学后便开始四处说自己养了个不知道报恩的白眼狼,有前途了就急着把他们甩开,邻里间都被她宣传了个遍,这些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儿,黎澈远在省会却也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也是,连自己十几年前造的孽他都能查得这么精准,打听这些风言风语就更不是什么难事。   他搞外遇,逼着那女人打胎,被她捏住三寸迫不得已每四个月打一次钱。   过去一年唐忍每月的转账简直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林书兰看钱看得密不透风,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被她察觉,唐忍的那笔钱就是一个天然的漏洞,现在漏洞不仅填补上,甚至加了一把随时封喉的刀架在脖子上。   林书兰那女人要是知道这些,能干出什么事唐向荣想都不敢想,何况还有唐哲瀚……   他弓着腰双手狠狠打了几下头,牙关紧咬,几息后发出一声沉闷的怒吼,震荡在昏暗的修车行里。 第75章   “明天想干点什么?”两人漫步在星光璀璨之下的沙滩上,海浪一波波擦过黎澈的脚背。   唐忍手里拎着黎澈的人字拖,单手插兜静静地跟在男朋友身边。   “都行。”   这几天他们将岛上的娱乐项目玩了个遍,今天早上参加浮潜前临时换了一家建在浅水区的海上酒店。晚上伴着“哗啦”的海浪声入睡,清晨在第一缕日光中醒来,似乎很值得期待。   黎澈站定在松软湿润的沙土中,海水从他脚底一点点带走沙粒,围着他的脚型量身塑造了一个沙坑。   “去市区转转?”   “好。”   唐忍也停下脚步,看着被沙子越埋越深的白皙双脚,走过去伸腿推过去一坨沙将黎澈的脚背彻底埋了进去。   他失笑抬头,看看比自己高一大截的小朋友,“干什么?”   “作案人”笑笑,不说话,只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两人并未处在同样的坡度上,黎澈又被沙水带着下沉,原本几厘米的差距渐渐拉大。   唐忍瞄着这个恰到好处的高度,弓着背吻了上去。   漆黑的夜色里游客稀疏,这里是酒店的私人沙滩,更是没什么人影,但唐忍依旧没有伸手揽他的腰,酷酷地揣在兜里,而黎澈为了维持岌岌可危的平衡只得一把拽住小朋友的衣领。   一个主动的寻常亲吻就这样变成了强吻。   眼看黎澈向后栽倒,唐忍搂住他将人扶稳,唇丨舌分开,他胸前的手却不见松解。   “你这个衣服,我看不顺眼很长时间了。”黎澈捏住小朋友胸前大开的深V领子,做了一整个下午一直想做的事。   中午,唐忍出门穿的背心沾上打翻的酸汤,在海边的杂货店买了件当地人都在穿得衣服临时替换,之后他便又回到海里“兴风作浪”一下午,直至晚饭时间才算彻底上了岸。   唐忍低头看看露出两块腹肌的领口,磁声说:“没人看见。”   黎澈从鼻腔中泄出一声不甚友善的哼笑。   刚才饭前,他打电话回到餐桌的路上就见到旁边桌的几个女孩子对着默默玩手机的唐忍议论嬉笑,不肖仔细听,猜都能猜到她们在谈论什么。   这人放了假便开始疯狂健身,甚至加了器械辅助,最近又在烈火般的阳光下美了个恰到好处的黑,比从前单纯的帅气中更添许多成熟的硬朗。   浑身都是谁遇见都得多看两眼的特殊吸引力。   啧。   唐忍见黎澈被冲刷得有些站不稳,单臂环住他的后腰将人直接从沙坑里提了出来,嘴角的笑容颇有些矜持的美滋滋,磁沉着说:“明天不穿了。”   “明天穿防晒服吧,后背都晒伤了。”黎澈也没有真的在乎,转而借着隐隐约约的光掀起唐忍的后衣摆,脊背上是一大片明显不正常的暗红,标准的灼伤色。   “好。”   唐忍抓过后背轻触的手扣进掌心,听他说:“酒店外面那条街是不是有家药店?去买点药膏。”   “嗯。”   两人手握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酒店的私域,现在正是当地夜生活的开端,岛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外面的门市街与夜集融为一体,路上行人拥挤,四处香气扑鼻,特色美食玩具特产,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这些天他们每天晚上都会来逛一圈,唐忍这个无底洞在晚饭过后仍是毫无压力地将半条街吃个遍。   他停在一家专卖椰子奶冻的摊位前点了两份,又到隔壁的炸糖球小吃车付了钱。   这些都是黎澈喜欢的。   “那么大一盆海鲜你都吃哪去了?”黎澈听见他说的数字,凑过去:“一份就行了,我还饱着呢。”   “晚点儿再吃。”唐忍接过奶冻的手提绳,又捏住炸糖球的纸袋拎手。   “晚点儿?不睡觉了?”话一出口,黎澈幡然醒悟,笑眯眯地问:“哦,睡我?这是给我准备的夜宵?”   唐忍耳根蹿红,闷头引路走向三步外的药店,黎澈笑着摸摸他的头发,身姿潇洒地踏步走上台阶,看不出一点即将“入刑”的紧迫。   他用英文跟店员沟通两句,顺利拿到一管晒伤药膏,刚要在前台结算,一进门便消失的唐忍适时出现,在桌台上的药盒边多放了两个满是英语的小盒子,五颜六色炫彩偏光。   黎澈一顿,看着上面的图案勾勾唇角,调侃道:“够?”   唐忍垂眸,长睫铺陈开淡淡的阴影,低“嗯”了一声:“够,快回去了。”   回国机票订在下周三,掐指一算确实没剩下多少天。   买单出来,黎澈拎着塑料袋被小朋友牵着手,笑意绵绵地问:“酒店不是有?”上午入住的时候在床头柜上看到了几个深蓝方盒,清凉款,很有海洋的意境和氛围。   “小。”唐忍强行淡定地回答问题,目视前方看似从容。   一声轻笑滑过耳边,留下一层层激荡的热度。   黎澈忽然想起他们出发前收拾东西的那晚,黎泽看着两人忙上忙下的样子欠兮兮地晃着腿说:“呦,度蜜月去啊?”   他用肩膀撞了撞唐忍,“还真被黎泽说中了,你这个架势真是活脱脱的度蜜月。”   唐忍侧头看他一眼,“蜜月”两个字猛地在他心底刻出道道深痕,仿佛一个为他们烙上“终身”标签的火印,带着驱不散的力度烘烤着他的脑子。   度过这场蜜月,往后的路便不会再是单人线,有人陪他,有人需要他。   “嗯,蜜月。”   他肯定地重复一遍,认真的语气让黎澈忍不住一愣,明亮的灯光下小朋友的眉眼洋溢着简单易懂的期盼和坚定,他心尖一软,忽然冒出一个送惊喜的想法。   黎澈没声张,默默琢磨着。   酒店是一栋栋坐落在碧蓝海水之上的独立小别墅,他们经过长长的栈道走进自己的房子里,灯光开启,通明的落地窗外是望不到边际的海面,漆黑幽深,伴着阵阵海浪的声音。   “把这个忘了。”   黎澈从兜里翻出小巧的幸运卡牌,唐忍接过来拆开包装,拿出一个迷你说明书,中英双语,非常贴心。   “先上药吧。”黎澈拿出晒伤膏,对着他说:“简单冲个澡把药涂了。”   “嗯。”唐忍嘴上应着,继续读着说明书上的玩法介绍,一分钟后,他拿出全部的牌按不同颜色分成两份。   黎澈见他没有动身的意思,无奈地把小茶桌旁边的矮凳子挪到唐忍身边坐下,两个一米八多的大男人窝在阳台边委屈地蜷着腿,对着桌面上不足半个巴掌大的纸牌研究,画面莫名带着几分搞笑。   “黑色的是挑战牌,黄色的是幸运牌。”唐忍将两沓牌背扣着铺成两行,按照说明书的意思说道:“先抽挑战牌,会有好运,再抽幸运牌,会有好运指引。”   黎澈笑笑,陪着小朋友搞这些奇怪的小游戏,“你先来吧。”   唐忍从黑色中抽取一张,随手翻过来,牌面上半部分英文,下半部分中文,简洁的白底黑框,看着很舒服。   ——用一种食物形容你的爱人。   黎澈挑眉,唐忍一怔。   小糖人侧头对上爱人期待的神色,张口说出在心中沉淀已久的意象:“药。”   黎澈还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他呆住片刻,复又痞气一笑:“药也不是食物啊。”   唐忍无动于衷:“你是。”   “又是食物又是药,我分类很杂啊。”黎澈悠悠地说:“能吃就行,是吧?”   唐忍抿抿嘴,又听这人说:“哦对了,我还是光,不只可以吃。”黎澈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挺好,功能全面。”   小糖人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黎澈扬起一弯专用于逗小孩儿的弧度,善良解释:“大概是酒后吐真言?我们小糖人喝醉之后什么都说,而且特、别、乖。”   唐忍想起那个仅有的烂醉如泥的经历,脑海遁入一片空白,似是被人摘掉脑子一般半点印象都调动不起来,他盯着黎澈嘴边意味深长的笑容,总感觉最后三个字很不寻常。   “什么类型的药?”黎澈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想了解更多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眼眸闪亮地看着对方。   唐忍几乎是瞬间便陷进那双被自己填满的眉眼中,下意识回答:“解药。”   又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黎澈胸口热气翻涌,两个字,竟是让他眼底泛酸。   他咽下苦涩,笑着问:“这么厉害,吃了能包治百病?”   小糖人抬手,拇指抚上漂亮的眼角,想擦去那抹无法忽视的红,轻声说:“能百毒不侵。”   黎澈沉默下来,喉结滑动,静静地描摹唐忍小心翼翼中夹着乖巧的瞳仁。   他曾以为这人是紧扣着那道标准线长的,今天,黎澈更深刻地意识到,唐忍分明是嵌进自己的心里,千真万确的量身定做,严丝合缝满满当当。   他缓了片刻,从那道猝不及防的心疼里回过神,说:“试试幸运牌。”   唐忍点头,收回手随机拿出一张黄色纸牌。   ——幸运色:灰色。   这个牌面就很难立刻检验出效果和真假,看过后便换成黎澈去抽牌。   黑色挑战牌:当下最想做的事,勇敢去做。   唐忍读完文字看向男朋友,黎澈微笑着又去抽了一张黄牌。   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根本不需要勇气,随随便便就做了,不过在那之前,他很好奇自己的幸运指引。   ——幸运物:烟花。   两人双双愣神。   要是追溯到半年前,这还真是黎澈的幸运物,这样算起来这副牌竟然还有点准。   唐忍从短暂的冲击中抽离,耐不住地提醒:“挑战牌。”   他很好奇他哥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黎澈嘴上的笑渐渐加深,他淡然地向后一靠倚着床垫伸直长腿,问:“想吃药吗?”   唐忍第一秒钟还没立刻反应过来,待对上那双粼粼的眼神时才瞬间清醒,他悄悄咬合牙关,无声点头。   黎澈放松地将双手交叠在身前一副任由他随意发挥的样子,说:“那你看看,怎么吃方便?”   小糖人的软糯糖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露出内里时常收敛的恶魔底子,汹涌的眼神落在自己的专属解药身上,像是已经在思考从哪下口药效最好。   他嗓音略微沙哑,“这是你的挑战?”   黎澈理所当然道:“嗯,最想做的事,听说我可以帮人百毒不侵,就想日行一善。”   小恶魔扒皮完毕,突然拉住黎澈的手腕把人拽进怀里。   好人都不一定禁得住这样耐心的配合和引导,更何况唐忍这种病入膏肓的野狼崽子。   药,还是得吃了才能见效。   这一夜,本是对那所谓的幸运卡牌抱着轻率娱乐心思的黎澈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来,那两张被抽出来的黄色牌直至清晨都摆在茶桌上,不仅准,还准得可怕。   灰色,酒店的浴袍就是灰色,至于为什么会成为唐忍的幸运色,半宿解放不了双手的黎澈看着手腕上灰色的带子应该最有发言权。   而烟花,也根本不是一月一日那场人山人海的转折点,而是十点钟落地窗外毫无征兆炸起的粉色烟花秀,燃放地点似乎离酒店很近,窗边“束手束脚”的黎澈和“劳心劳力”的唐忍有幸占了个前排绝佳位置。   当时突如其来的第一响吓了两人一跳,随之骤然明亮的房间却也令愈发凶狠的小恶魔冷静下来,那之后,他的解药便体验了一次史无前例的温柔。   “真他妈准得离谱。”黎澈哑着嗓子歪在浴缸里,唐忍轻手替他洗头,敛着暖融融的笑没敢出声。   确实准。 第76章 倒V结束   “蜜月”短暂,唐忍要回国考驾照,黎澈在辉州新开的店铺还攒着诸多事务,一场令唐忍流连忘返的旅程在他半天翻不到头的朋友圈里彻底画上句号。   最后的动态是一张抓拍,图片中的黎澈在阳光下笑眯眯地捏着猫爪垫,披着光,背后漫无边际的海水晶莹碧蓝,整个人,澄澈美好却又无比惊艳。   文案一如既往,只挂着一个简简单单的emoji,一颗小药丸。   刚发送出去没多久,下面便多了几个评论。   黎泽:帅,好,刷屏好几天了兄弟。   黄铭丰:怎么你拍他就总有种干干净净的感觉?   哥回复黄铭丰:只有脏的人才知道什么叫干净。   黄铭丰回复哥:冲你这张嘴,逼着你家小朋友P图了吧?[微笑]   没过多久,黎澈的朋友圈也更新了一张照片:海上酒店的露天阳台上,面朝大海的唐忍双脚悬空地坐在木台边沿,回头冲着镜头淡淡地笑着,从来都是冷硬疏离的一张脸被那道笑意柔和得七七八八,眉眼里满是纯粹的依恋,甚至闪烁着清透的光。   文案上同样也只有一个表情符号,小恶魔。   黄铭丰的欠嘴又有了新的发挥平台,李垣隔着屏幕乖巧地挨个点赞,并不知道两条甜滋滋的动态下正刷新着一场单方面碾压的“血雨腥风”。   回国后,早已报考完毕的唐忍已经确定了未来的学校和专业。   其实当他们还在海里肆意无忧的时候,本省最好的一所综合大学先于成绩公示的步伐,提前给唐忍发了招生信息,被他当成诈骗短信无情忽略,结果第二天成绩一出,全省前五。   于是,唐忍在数学满分理综只扣了三分的优势下,随心所欲地报了辉州大学的应用数学专业,待到辉大各专业的分数线陆续发布后,他的录取几乎是板上钉钉。   八月初,黎澈开着车带唐忍回到阔别两个月的顺水一中。   暑假时期,校园里空无一人,只有教学楼外独立的收发室还在开放,专门接收各大学邮寄来的通知书。   “呦!唐忍!”   于高义拉着女朋友的手隔着老远便瞧见他亲大哥那副酷拽的气势。   今天他本来约好和谭姗去剧本杀,结果走到半路收到学校发来的取件通知,女朋友对辉大好奇不已,逼着他当场转路回到学校,一定要感受一下学神的光芒。   唐忍刚从车上下来,闻声侧头,随意地点点头。   他也是上午收到的消息,这次倒是没有被当成电信诈骗。   谭姗尴尬地看了眼高高壮壮的前暗恋对象,环着于高义的手臂低头不敢再多瞄第二眼。   唐忍瞧见她躲闪中带着忐忑的眼眸,没说什么,回头弯腰,冲着大敞四开的车窗里说:“马上回来。”   黎澈松开安全带,“嗯,去吧。”   他目送着三个小朋友的背影隐匿进一中茂密的树丛中,缓缓弯起唇角,凝成一道格外热烈的笑意,仿佛达成了什么历经艰难险阻的目标,畅快淋漓。   路上,于高义笑嘻嘻地拍拍唐忍的肩膀,“我就知道我大哥上辉大是必然事件,牛逼。”   谭姗奇怪地看他一眼,禁不住又瞟上唐忍的棱线清晰坚毅的下颌角。   唐忍对彩虹屁全然免疫,只淡淡问:“法学?”   报考那天,于同学试图与大哥连麦一起填表,奈何跨国,只得在微信上同步跟进,他一门心思学法,除了辉大的法学,还报了另两所政法大学,非常专一。   于高义喜气一笑:“啊,法学,爽了。”   收发室离大门不过十米,被一大丛高耸茂密的树环绕着,三个人抄近路走了小树林中的沙土小径,一进门,还有一个同学也在取东西。   阿姨问他们:“孩子,是来取取通知书吗?”   于高义大方回应:“是,您需要什么信息?”   “学校和名字告诉我。”   阿姨放下茶水杯起身,两人异口同声:“辉大。”   正在登记的学生一听,忍不住悄悄看过去,吞下满肚子的惊叹。   阿姨也愣住片刻,称赞连连地给他们拿来对应的信件,那通知书看起来低调不起眼,每年却只有为数不多的人能杀出重围得到这一封转折命运的纸袋子。   校门外,黎澈站在车边懒懒地斜靠着车门,看着他的小朋友捏着一个大信封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看见男朋友,唐忍毫无波动的表情迅速融化,嘴角分明没有多大的弧度,却显得温暖灿烂。   正午艳阳下,唐忍从容地一步步前行,肩头闪着金融融的光,瞳仁轻快肆意,从前脆弱的外壳碎成细屑,随着路过的夏日暖风飘散,一并带走的还有积压多年的阴霾。   眼前的男生正在叫他光明,他会愈发坚定,也终将彻底强大。   黎澈抱怀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胸腔满胀着灼热的心绪,心跳一点点加快,“咚咚”地敲击着耳膜,满心满眼,被这个人撑到极致。   唐忍走到他身边,见他粲然一笑,听他说:“看来我得去还愿了。”   他的小糖人真的摆脱了所有束缚,未来万事顺意,即将前程似锦。   唐忍一怔,想起了雪山上那尊慈眉善目的无名神像。   “你许愿我能考上辉大?”   黎澈轻笑,摇摇头:“走吧。”说完,他看了一眼小朋友身后的另外两位同学。   “走了,再联系。”唐忍回身冲他们简单打了招呼,于高义笑着摆手:“啊,再联系,拜拜。”   车身很快便融进街头的车水马龙中,唐忍还没从刚才的好奇中脱离,偏头问:“许了什么愿望?”   黎澈就知道他忘不掉,反问:“你许了什么愿?”   唐忍一顿,想起那个质朴又卑微的愿望,低声说:“还需要验证。”话音一落,他又问:“哥,你的愿望是实现了吗?”   黎澈单手转动方向盘,“差不多,基本上实现了。”   副驾安静下来,余光里,唐忍抿着嘴一副十分想知道的样子引得黎澈坏笑一下:“别惦记了,说出来该不灵了。”   “嗯。”唐忍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尾音仍夹着几分不甘。   “去吗?开学之前再去一次。”超长红灯亮起,黎澈调出显示屏上的日历,翻了一下,说:“下周有时间,呦,七夕啊。”   唐忍一听,顺着修长的手指看过去,14号那天明晃晃地写着“七夕节”三个字。   “去。”   他答应的干脆利落,两个行动派也自然不会拖延,提前两天便再次回到了那座满是回忆的雪山,只不过现在正值炎炎夏日,雪山上的雪也没有从硕大的太阳那拿到特权,融化得只剩下山尖上的一点,滑雪的冬日限定项目便名正言顺的被山地自行车赛道取代。   宽阔的滑雪场不可能只开办一种项目,越过了高尔夫这种两人谁都一窍不通的活动,他们将山里对普通游客开放的娱乐体验了个遍。   继滑雪过后,唐忍又发掘出一项奇妙的天赋技能:骑马。大概由于他时常锻炼,四肢和核心力量发达,在马场上,连负责对他进行一对一教育的安全教练都禁不住连连夸赞。   但上帝连续为他打开好几扇门,总归是要关掉某扇窗子。   今天,也就是七夕的前一天,他们去了射箭训练馆,唐忍信心满满地进去,胳膊疼手疼地离开,毫无异样甚至乐不思蜀的黎澈瞧着小朋友蔫嗒嗒的委屈样子又心疼又好笑。   唐忍有天生的肘外翻,射箭时拉弓的姿势只要有一点不到位的地方,就会在放弓的时候被弓弦狠狠击中小臂,一轮12支羽箭,最高纪录中耙四支,与隔壁早就在不断刷新十环纪录的男朋友相比,菜得萧瑟凄凉。   酒店里,黎澈撸起他的袖口,紧实的左臂上除去被护肘遮蔽的地方外,四散分布着几块均匀的淤红,估计今晚就会变成青紫。   “我们小糖人太可怜了。”黎澈轻手覆到上面,用自己泛着凉的手掌替那几处灼热的地方物理降温,面色怜惜,嘴上的语气却不怎么正经。   他转身从行李箱里翻出药膏,刚弯腰,后衣摆被人拽了一下。   “明天别穿这件了。”小朋友不满的语气没什么遮掩,直挺挺地传递出来。   山里温度不高,黎澈穿了一件干净简单的白衬衫,本来没什么,但偏偏今天阳光璀璨,黎澈的身形弧线总是能透过略显宽大的衬衫被勾勒得完美诱人,诱的是什么人他不关心,总之不能诱。   眼下,后衣摆竟还随着他下弯的动作滑上去一点,惊鸿一瞥间,也就露出一道窄得看不清的缝隙,宽窄他也不关心,露就不行。   黎澈拿着药瓶发懵地回头看他,随即了然一笑:“这屋就咱们俩,你拽的什么意义?”   唐忍倔强道:“提示意义。”   “好好好,不穿了。”他坐回到小朋友身边,“伸手。”   唐忍听话地伸出左手。   正准备迎接刺鼻药味的唐忍半天没闻见味道,忽然,无名指指尖轻轻一凉,他惊讶地看过去,待见到那凉意来源的瞬间,脑中“嗡”的一声,刹那间空白一片,心跳像是节奏杂乱的重鼓一般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那一环冰凉一点点顺着他的手指上滑,直至卡在指缝间才算停下。   唐忍紧紧盯着那圈银色的东西,生怕错过任何一丝细节,目光缓缓上移,看见了黎澈温柔低垂的眉眼,几乎是下一秒,他的眼眶腥红一片。   “怎么还哭了?”黎澈原本对自己的惊喜自信满满还颇有些美滋滋,抬头想瞧瞧小朋友的反应,却看了满眼滴滴下落的泪珠子。   他惊讶地伸手摸上湿润的脸颊,低声哄着:“这么感动啊?”   唐忍喉结微动,颤抖着“嗯”了一声。   黎澈听不了他这个声音,本来好好的情绪立刻被酸苦取代,他笑着站起身走到唐忍面前,小朋友昂起头望着他,双臂自觉地搂上他劲瘦的腰身。   “诶呦,快别哭了,哭得我心疼。”他抹掉一滴流出来一滴,上一次见人这么哭还是半年前。   “哥。”唐忍认真地仰视着他,尾音仍旧没能平稳,这一声叫得可怜兮兮,揪着黎澈的心尖丝丝拉拉的痛。   “嗯,不哭了好不好?好好一个惊喜,哭什么?”黎澈亲亲他的额头耐心地顺着毛,说:“送你戒指你当只是单纯的小浪漫吗?”像是为了缓和心酸的气氛,他笑着说:“这是紧箍咒。”   唐忍侧眸瞟向左手上陌生漂亮的朴素戒指,黎澈道:“你这样的上了大学,我可有的上火了,为防止有人紧追不舍导致我英年气死,用这个给你画个记号。”   “不会。”唐忍定定地看进男朋友的眼里,眸光近乎痴迷,他任凭全部心绪外泄,犹如潮水般拍打进黎澈的心底,“其他人都不如你。”   不会有人有那个机会,那些人在他眼里,甚至不如黎澈的一根头发丝。   黎澈被他拉着岔开腿坐到膝盖上,高度得当,四唇相抵。   唐忍克制着心里汹涌又不知名的冲动,可即便这样,泄露出来的三两分也足够带着黎澈迅速起火。   “等会儿。”黎澈浪尖之上退后一寸毅然叫停,“我的还没戴呢。”   “来吧,你给我戴。”   唐忍接过已经被焐热的戒指,拉起黎澈的左手郑重地戴了上去。   电视电影里主角们互换戒指能自己感动半天,他从没共情过,可此刻,短短几秒钟却又一次让他眼底冲热。   这两枚戒指套在他们的手指上,连通着彼此的心脏和灵魂,拴住了今生的每分每秒,也令人想要贪婪地乞求往后的生生世世。它似乎带着某种神圣的力量,让唐忍愿意相信,从今以后,他的曾经单薄的命绝不会形单影只。   他牵起黎澈的手闭上眼吻住那个地方,泪水滴落在手背上,滑进袖口里留下一条湿漉漉的滚烫水迹。   黎澈忍无可忍,眼底含着泪掰过小朋友的下巴粗鲁地咬住他的嘴唇,两种酸涩交换,融成一腔灼热的甜意,他们以唇|舌为印章,绝不后悔地将这一生的誓言刻印进骨血里。   如果能奢求更多……   第二天,两人的第一个七夕。   循着熟悉的老路,黎澈和唐忍拉着手走到山中的小亭,一对情侣与他们擦肩而过,看起来也是刚刚结束祭拜。   无名神像依旧悠哉地坐在神龛里慈祥地俯视着山下众生。   他们站定在他面前,双手合十。   黎澈默默地在心中还愿,唐忍闭眼沉寂半晌,偷睁开眼看向身边温柔的人,又抬头直视着和善的神位。   上次站在这,他即便不信也不敢拴住黎澈的人生。   这一次,他清理掉所有的卑微和不甘,只剩下绵绵不绝的执念。   在神像的注视下他重新闭起眼,斜刺进来的阳光照在他们的戒指上,圆环上的一点反射着银璨璨的星。   唐忍在心底轻轻地虔诚呢喃着自己仅有的愿望。   ——如果可以奢求更多,我想与他,余生漫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