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云暮下   作者:冷山就木   文案:藏揽柏从位处于北欧的某一精神病院出院回来S市之后,他收到邀请去参加一场活动。   百无聊赖的藏揽柏以一种打发时间的心态去了结果竟然遇到了他之前在精神病院的病友。   但是对方看起来好像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   方慕在照例的活动中被新任金主带走了。   新的“主人”和他之前接待过的都很不一样 ,容貌俊美异常不说,对待他也极尽温柔 。   为此从前吃尽苦头的方慕努力扮演乖巧小狗的角色 ,希望金主能够继续养他。 第1章   在藏揽柏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把家里阳台上的花草一个下午反复浇水浇了三遍的时候,放在客厅桌面上的电脑发出了“叮”的一声,是来了新的讯息。   藏揽柏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水壶,移动到了电脑屏幕面前,他看到是来自一家酒庄的红酒品鉴展览活动的邀约。   距离他从精神疗养中心回到S市内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藏揽柏这段时间除了在这间新的公寓楼里养养花,自己没事琢磨琢磨菜谱做做饭,闲暇时弹弹琴之外其他并没有别的什么事情。   毕竟他回来了这件事目前来说很少有人知道,他没有声张或者通知以前的朋友之类,他们这些人估计还在以为他在国外养病。   这莫名其妙出现的邀约倒是有些……   还没等藏揽柏思索片刻,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来自他姑姑的电话。   他姑姑在他回来的时候亲自去接了机,是为数不多的知道藏揽柏回来的人。   “喂,姑姑?”   “嗯,我收到了。”   “原来是您的安排,我说呢。”藏揽柏语气里带着柔和的笑意:“好的,我有时间的,就算是没有空,只要是姑姑有想要的东西,我挤出来时间也会去帮忙给姑姑拍下来的。”   这样哄人开心的话藏揽柏像是十分地信手拈来,话音落下果然引得藏晴悦一阵笑声,她说:“还是阿柏最会讨人欢心。”   事情就这样被敲定了下来。   藏揽柏近两三年都在国外治病,刚回来没多久,公寓楼是托姑姑安排的新房子,自己的能够出席正式场合的衣服也没有,毕竟他回来之后还未曾外出参加过什么活动。   酒会品鉴的活动就安排在今晚,时间有点赶,藏揽柏也来不及再去定制,现在去买也让他觉得有些麻烦,最后他犹豫一瞬后,选择了一套深色的便服,整体看起来十分的休闲舒适。   晚上临出门的时候,他用一根皮筋将身后披散的黑发拢扎起来,然后戴上了一顶黑色的帽子。   藏揽柏下楼的时候看到他姑姑安排来的司机已经在等他了,司机看见藏揽柏这么一副装扮,帮他拉开车门的时候有些踌躇,但是最后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藏揽柏坐进车里,车平稳地驶入街道,四十多分钟之后,他们来到了伫立在远郊的一处酒庄,整个庄园占地面积非常广阔,车子驶入里面,十来分钟后进入停车点,藏揽柏从车上下来,看见庄园的欧式城堡风格的建筑。   藏揽柏离开S市太久,他带着黑色的帽子,身着深色的休闲服,慢悠悠踱步进来的时候并未引起来什么人的注意,因为这身跟酒会格格不入的衣服,他进门前还被门口的侍应生拦了一下,出示了邀请函才进来。   藏揽柏看着灯光璀璨富丽堂皇的酒会大厅,一路走过来都没见到什么脸熟的面孔,他到底是脱离S市上流圈子太久了。   时间到了现在他也感到了一丝饥饿,没有去和那些身着着奢侈品牌晚礼服或者高定服装的人群攀谈,反倒是找了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角落,端着杯红酒,拿着长桌上的精致点心一点一点地吃了。   等藏揽柏辗转了几个摆着不同菜品的长桌,吃了个八分饱,红酒又灌饱了那两分之后,他便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没办法,他从回来之后作息就非常的规律健康正常了起来,这个时间已经超出了他应该睡觉的时间点。   好在终于在他真的差点儿睡着之前,今天的宴会才算是彻底进入了正题。   一些非酒庄尊贵的正式会员的宾客在这时已经提前离场了,剩余的参与酒庄拍卖活动的正式会员被侍应生领着进入了电梯来到酒庄的地下一层。   藏揽柏只能强迫自己打起来精神,内心又暗自祈祷他姑姑想要的那花瓶最好靠前一些,他早早拍下来之后,好提前离场。   藏揽柏在拍卖正式开始之前找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了下来,主持人暖了场之后,拍卖正式开始。   藏揽柏内心的祈祷好像并未被听见,藏晴悦想要的花瓶一直到很晚还没有出现。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一点半,前面的藏品陆陆续续都被一些人拍下来,藏揽柏听着他们的成交价,暗自估算藏晴悦打给自己的钱会不会不够。   等终于等到那个青瓷琉璃花瓶的时候,拍卖会都已经临近尾声,藏揽柏举起来手中的价码牌,藏晴悦相中的这尊花瓶果真不少人在等着,藏揽柏加了四次价格,以超出起拍价将近三倍的价码拿下来。   藏揽柏熬到这个点,无声地吐出来一口气,就在要起身提前离场的时候,拍卖台上突然红色的幕布拉了下来。   难道是结束了?藏揽柏站起来,没想到这花瓶竟还是压轴产品……   就在他已经走到拍卖场出口处的时刻,红色的幕布被拉起来,露出来金色的半人高的鸟笼里,正跪趴在地上赤身裸体,只裹着一张无法蔽体的黑色丝绸的漂亮青年。   他裸露出来的肌肤在璀璨的灯光下绽出来瓷白般的光,脸蛋也可以说是挑不出来半点儿毛病,漂亮的杏眼,浓密卷翘的眼睫毛在眼皮垂下来的时候在下眼睑处打下来深色的阴影,嘴唇比普通人更显得嫣红,他的脖颈儿上戴着一条黑色的项圈,项圈上连着金色的戏锁链缀在金笼顶上。   藏揽柏停住了脚步,同时听到了拍卖场里安静了一瞬,很快就响起来了一片按捺不住的议论声。   有几位看起来身价不菲的商人老板举起了手中的价码牌。   藏揽柏看着台上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里,在台上主持人已经开始报数成交价的时候,在喊到第三次之前,藏揽柏以双倍的价码加价,得到了与台上那漂亮的青年欢度一夜的机会。   藏揽柏来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捧起来冰凉的水洗了一把脸。   这时候从卫生间隔间里出来了两个人,和藏揽柏隔着一米多远的距离。   在稀里哗啦的水声中,藏揽柏听到他们的声音夹杂着不善的嬉笑声传过来。   “那一位现在的过夜价可是回落得厉害啊,距离三个月之前的那一次起拍价少了一半吧得有。”   “哈哈哈,你还不知道他啊,听说是这里的毛病又犯了。”那男人从兜里拿出来烟抽出一根掉进嘴里,用另外一只手指了指脑袋:“上个月把金氏药业的老总在床上用床头灯砸了个头破血流,这不是包了他不到三个月就又给退回来了。”   “虽然模样是上乘货色,但是到底年纪也不小了,再加上有神经病时不时犯一下,有人就开始嫌玩着晦气,别一个不注意他疯病又上来了,这要不是这样,价格怎么可能会跌到这个程度……”   “都病成这样了那位还把他推出来卖,也不怕真的出事,今天是哪个冤大头拍得他啊。”   “帽檐压得低,没看清呢。”   等到那俩男人一路嘟嘟囔囔出去了,藏揽柏才拧上了水龙头,这时候一双手已经被水冲了个冰凉。   藏揽柏来到酒庄的第十一层,刚出楼层电梯,就有侍应生在等他,递给他了一张金属镂空雕花样式的房卡。   藏揽柏走到房间门口,用房卡刷开了门。   推门进来,藏揽柏低头看见正跪在玄关位置地面上,光裸着身躯的漂亮青年。   藏揽柏在对方抬起来眼睛望过来的时候,半侧着身子关上房间的门,门自动落锁的声音响起来,他转身朝对方走去,然后伸手拿掉了黑色的帽子。   一张让人惊艳俊美面孔完整地展露出来,藏揽柏额前的发丝未拢住,散落在眼前一缕,他用手拨了一下,然后露出来一个明艳的笑容。   他说:“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编号00397的小狗被眼前的男人过于有冲击性的容貌分散了注意力,短暂的晃神之后,对上男人有些说不出来热切期盼的目光,不知为何有了几分慌神。   他根本不记得这位客人,00397最近记忆总是错乱,会出现一些差错,或许之前曾经接待过,但是仔细搜刮好像是回忆不起来有关眼前这个男人的记忆,但是按理来讲这样不凡的容貌,哪怕是00397接待过不少客人也该对这一位印象深刻,但是没有,00397什么也想不起来。   藏揽柏在对方愣怔的神色中读到了自己不想要的答案,他有些失望地叹气:“好吧,你好像并不记得我了。”   00397面对客人失望的情绪,有些慌张地回答道:“我记得…我记得的。”   “哦?那我是谁?”藏揽柏蹲了下来,跟跪着的00397对上视线。   “您是…您是小狗的主人。”00397跪爬靠近了藏揽柏,用脸蛋儿讨好似的蹭了一下藏揽柏的手背。   这倒是个很讨巧的回答,藏揽柏知道他不记得自己,但是也没打算多做为难,又看着一直不知道在这里跪了多久人,伸手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走到床上放下了。   00397很是柔软的顺着藏揽柏的力道躺下来,对着藏揽柏张开腿,藏揽柏似乎是有些惊讶,而后又说:“我先去洗个澡。”    第2章   藏揽柏站在淋浴花洒下,时间间隔的久远,而且在疗养院他对对方的消息也知之甚少,后来他消失不见,他还以为是出院或者是转院了。   总之到后来藏揽柏发觉已经许久未见到他的时候,他能够拿到的有关对方的登记资料上,除了方慕这个名字之外,藏揽柏没有从那单薄的一张登记表上获得任何的有效信息。   他原本以为他不会再见到方慕了,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而且从事藏揽柏没有预想过有关于他的职业。   但是就藏揽柏而言,这场重逢相遇还是让他感到了一丝愉悦,这从他已经远远超过平常休息的时间点却不再感到困倦疲惫可以看出。   藏揽柏伸手关掉淋浴,裹着浴巾出去,看见方慕发现自己出来靠近床铺的时候,很快就四肢着床,跪爬了过来,他异常温顺的伸手解开藏揽柏半遮半掩的浴巾。   真要藏揽柏形容这一晚,他在心底认为这是物有所值的一晚。   他获得了非常完美的体验,方慕技巧娴熟,服务意识很强,很多藏揽柏难以想象的姿势他都可以做到,身体柔韧度很强,藏揽柏认为他做过有关于此的很专业的训练,而且方慕在此训练中的成绩也要属于佼佼者。   方慕在床事中并不会发出来很夸张的呻吟叫声,他只柔软地敞开身体,温顺的窝在对方肩头,小声压抑的喘息。   但是并不会求饶,又或者说一些很夸张的引诱对方的台词。   像是低声呜咽,怕吵到别人的小狗。   这样的方慕也应该会讨喜欢乖顺一点的情人的老板的欢心,藏揽柏心里暗想。   在早上晨光从未拉紧的窗帘露进来的时候,哪怕夜里没有获得几个小时的睡眠,但是生物钟还是照常唤醒了藏揽柏。   他微微一动身子,他怀里的方慕就醒了过来,藏揽柏视线落到已经转醒的方慕身上。   他们昨天做的次数不少,方慕应该很是疲倦了,没想到却这样眠浅。   藏揽柏刚醒过来,声音压得低,问方慕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低哑悦耳的动人声音在耳边响起,方慕看到骤然印入眼帘的那张出色面孔。   又是一阵控制不住地晃神,方慕在目前的记忆里还从未遇到过容貌出众到这般地步的客人,这样呆愣的表现显然已是失误,没等方慕想到怎样补救。   却看到对方不以为意地起床了。   藏揽柏心情显然是不错,他洗漱出来之后,又对着还窝在床上的方慕,做出一些毫不吝啬地夸赞。   他说:“你做得很好,我觉得很舒服,我想我下次还会来的。”   他坐在床上像是很有闲情的开口:“我叫了早餐,一会一起吃点好吗?方慕。”   方慕却对这个名字并无反应,目光呆愣,像是不知道藏揽柏在叫谁。   藏揽柏终于从对方的眼神中察觉到了哪里不对,他伸手去抬起来对方的下巴,让他眼神对上自己:“方慕?为什么不答应?”   00397很快眼神中透露出一些茫然:“方慕?……是在叫我吗…”   藏揽柏又反复打量手里的这张脸,他绝不可能记错,但是真的细细看来,确实与记忆中的那张脸有些细微的不同。   更加漂亮精致了一些,甚至美好得有些失真。   看起来不如当年天真自然,藏揽柏很快下了定论:“你做过微调?”   00397眼睫轻颤了两下,昨天夜里流了些眼泪的眼眶有些发红,像是摸不准眼前这位特别的客人奇妙的心思,只诚实又透露着怯意地回答:“是…打了针,但是是有时效性的,没动过别的。”   “哦?打了多久了?”   “刚开始打,十天前打的第一针。”00397回答。   藏揽柏很快就想接着说,不要打针,你原来的脸蛋儿就很好看,但是想来这件事还不是他能够做主的,显得有些突兀和不礼貌,毕竟对于现在的方慕来说他们不过一夜之缘。   “那为什么不承认自己是方慕?”藏揽柏很快扯开前一个话题,目露疑惑地望着对方,又试探性地问:“那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00397语气里有些慌乱,明明藏揽柏明明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态度更像是一种闲聊,00397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窘迫。   “小狗就是小狗,小狗没有名字。”因为是被抛弃的狗,所以之前获得的名字也被剥夺,这让00397感到一点羞耻和难堪。   藏揽柏看着那双偏圆的杏眼里透出来不安,开始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他缓缓松开捏着对方下巴的手,在手收回来的时候,方慕突然伸出来嫣红的舌头在藏揽柏手臂上舔了一下。   那种舔法,是没有任何情欲性质在里面的,藏揽柏看到的更多是一种讨好。   00397撑起来身子,四肢还是趴在床上的姿势,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来带着暧昧绯色痕迹的肌肤。   他摆出来塌着腰的姿势在藏揽柏面前,然后把脑袋放在藏揽柏大腿上,又去轻舔他的手。   藏揽柏手背感到一阵湿热,有点发痒。   他终于明白了是哪里不对,不是所谓的情趣性的角色扮演,从一开始的时候这个有点陌生的方慕摆出来这样的姿态,藏揽柏出于并不了解但是也算是听说过这个圈子,像是也想尝一下鲜,于是没有过多的制止干涉方慕的接待方式。   但是现在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按理讲他们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但方慕却还是这样。   方慕不仅不记得藏揽柏,甚至连自己也不记得。   他变成了一只小狗,在拍卖场谁出价高谁就可以随便带走,他不记得自己的从前,从心理上完全的认为自己是一只狗,   藏揽柏的好心情截止在早上的八点钟,虽然手被方慕舔的湿热,手心却一阵发凉。   藏揽柏望着趴在自己腿上的人,他猜测方慕应该是接受过很高强度的催眠洗脑,才能这样完全地抛弃过去。   套房的门被敲响的时候,原本体态放松的方慕身子瞬间紧绷了一瞬,藏揽柏安抚一样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说:“可能是我叫的早餐到了。”   确实是藏揽柏叫的早餐,推着餐车进来的侍应生身后紧跟着进来一个人,制服看起来和普通侍应生不一样,在这家酒庄应该是属于管理层。   侍应生在一旁把餐车上的餐点摆放在房间内的桌面上,那位看起来像是管理层的男人走过来很是恭敬地叫了一声:“藏先生,这是您的单据,请您查看确认无误后签单。”   藏揽柏看着方慕这一夜下来的价码,像是在打趣,跟方慕说道:“你还是蛮贵的,这样来找你一次要二十万。”   一夜二十万,还是方慕已经跌了一半之后的价格。   就在藏揽柏以为他这样说了一嘴但是方慕并不会回应的时候,他正在签字的手却被攥住了。   方慕从这两个人进来之后神情跟神态就都不太对了,透着股紧张得战战兢兢,眼神完全不敢落在除去藏揽柏以外的地方。   藏揽柏轻声问他:“怎么了?”   “包月…包月的话,小狗会便宜一点的…”   哦,他在推销自己。   藏揽柏握着笔,继续把名字签完,抬起来头发现接过去单据的那男人视线落在方慕光裸的脊背上,眼里暗暗闪过一丝讶异。   显然方慕推销自己的行为引起来了一些注意,这说明这样的事,方慕没有做过,又或者说并不常做。   许是成为方慕中意的客人这件事让藏揽柏情绪缓和了一些,他起身把方慕重新放进被窝里,然后对面前的男人说:“包月的话怎么算?”   那男人骤然回神,藏揽柏对于这个酒庄而言到底是新面孔,而且模样给人的冲击性太强,那人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才清了一下嗓子说:“00397包月价格目前是二百万,因为藏先生是新加入的会员,首单会享受一个八折的优惠,所以是一百六十万元。”   藏揽柏刷卡的声音响起来,对方继续介绍着说:“藏先生可以留下来地址,在方便的时间我们会让工作人员把00397给您送到您指定的地方。”   藏揽柏刷完卡,又按照对方说的留下来他新的公寓楼的位置。    第3章   藏揽柏在这天按照往常的时间早起,洗漱之后去阳台浇花。   最近的天气转冷,房间里藏揽柏将暖气温度调整在二十多度,然后换了衣服拿上车钥匙就出门了。   这一趟出去之后他在下午三点半左右才回来,大包小包买了许多新鲜食材,将已经显得有些空荡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藏揽柏的空窗期太久,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同居过,买下来方慕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一个月是一时冲动,但是并没有什么后悔的情绪产生,甚至想着夜里总算能抱着暖和物睡觉了,心里还产生了一些隐隐的期待和怀念。   这从他回到家里将食材放好又随手打开客厅里的音乐机,播放了一首古典乐,然后哼着曲儿拿着一条粗长的活鱼进了厨房可以看出他确实心情不错。   藏揽柏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刀柄,将手里还在扑腾的活鱼开膛破肚,这鱼太是新鲜,血不小心溅到他的侧脸上,随着古典乐进行到高潮部分,他手起刀落砍掉了鱼头,冲着不断的水流刮着鱼鳞。   有一股鱼腥味萦绕在他的鼻尖,他还在重复哼唱着刚才进来厨房时的那段旋律,鱼鳞被刮得到处都是,藏揽柏嘴角上扬勾着笑,将鱼片成薄片。   藏揽柏太久没有自己做过饭,之前是会的,但是太久没碰有点儿手生,显得对鱼的处理手法算不上高明,鱼鳞和血溅得到处都是。   客厅音量不低的音响重复播放那一首乐曲,藏揽柏也是只哼唱一个古怪小调配合着古典乐,一直到他将腌制好的鱼片淋上热油。   他又开始把去了虾线的虾扔进了锅里。   等他终于将四菜一汤端进客厅的桌面上的时候,外面的天色也暗下来了。   可能是有两年不做饭手生的缘故,他的出菜速度慢了一些,活动了一下手腕,解掉身上的围裙,这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时间刚刚好。   藏揽柏迈着欣喜又轻快的步伐走到门口,然后拧开了公寓楼的门。   穿着统一灰色带着白色条纹制服的工作人员运送进来了那天藏揽柏在拍卖场见到过的金色的鸟笼,里面鸟笼的底部垫着厚厚的绒毯,方慕在里面窝着。   藏揽柏隔着笼子视线落在方慕身上,他的颈部的项圈上印刻着00397。   完美的金丝雀,那一瞬间,藏揽柏心里这样暗叹。   “人留下就行了,这个笼子就不用了。”藏揽柏对运送的工作人员说。   “藏先生,这是他的窝。”   那人这样回答。   藏揽柏又说道:“这个笼子太大了,我家里放不下,还是搬走吧。”   方慕或者说00397完全可以和自己睡在卧室的那张双人床上,藏揽柏抬起来手微微耸了一下肩膀,像是在向工作人员展示他现在显得有几分狭小的客厅。   这间公寓楼确实户型不大,连上大小卧室也不过一百七十多平,而且客厅里摆放的有一架三脚架钢琴,这样的话,金笼一进来,确实不太有地方摆放。   可能是00397接待过或者包养过他的金主里还没有过让他居住在这样小的房子里的,不管是工作人员还是00397都有些好奇地打量起来这里。   这里充满了人居住了有一段时间的生活气,不像是00397曾居住过的郊区的独栋别墅,空荡宽敞,00397心里甚至产生不切实际的猜想,这里可能是这位新任金主居住的地方,或者说他的家。   金笼还是被拉走了,00397从笼子里被抱到沙发上。   藏揽柏看他的模样,去房间里又给他找了一套睡衣。   非常的不合身,藏揽柏的身高有一米八九,这套睡衣套在00397身上像是麻袋。   藏揽柏有点歉意地讲:“抱歉,等吃完饭我会带你出去买新的。”这确实是他考虑不周了。   00397从进来这里神情还有些懵懂,在别的金主那里目前还没有遇到过此类的状况,他们更喜欢他不穿衣服的样子。   藏揽柏走到客厅长桌那里,掀开菜品的盖子,对00397露出来灿烂的笑:“过来吃饭,尝尝我的手艺。”   00397愣了一下,然后四肢着地,爬了过去。   藏揽柏不动声色皱了一下眉头,但是并未训斥,他又说:“可能地上会有一点脏。”   “但是小狗都是这样走的。”00397从那神情里读出来一丝不满,于是不安地嗫嚅着说。   藏揽柏显得脾气很好的样子:“那么至少等我明天铺上地毯好吗?你这样会伤到膝盖。”   “那…那我可以站起来?”00397像是有些困惑。   藏揽柏没有办法的样子,走过去把00397抱了起来放在椅子上。   这一下距离拉得极近,00397闻到藏揽柏身上的味道,小声地叫了一声:“主人……”   藏揽柏听到声音侧过来头看他,轻笑了一下然后说:“我好像还没有对你做过自我介绍,我姓藏,你可以叫我藏揽柏。”   00397看着藏揽柏近在咫尺闪烁着柔和的光的眼眸,停顿了数秒,脑袋才又开始运转,迟疑着,最后像是鼓起来很大的勇气一般,叫了一声:“藏先生。”   “很好。”藏揽柏眼睛弯起来,又问:“你呢?”   藏揽柏得到了和上次相同的答案,00397回答:“我是小狗。”   藏揽柏好像很拿他没有办法的模样,只得落座在00397的对面,宣布了晚餐时间的开始。   00397饭量很小,吃饭很慢,像不敢吃多的小猫。   藏揽柏给他夹了很多菜,他只吃了一小半就停下来了。   这有点不像是正常成年男性应有的饭量,藏揽柏轻声问他:“不合胃口?”   00397摇摇头,回答讲:“晚上不可以吃很多,会长胖。”   “长胖又怎么样?”藏揽柏看着他露出来的清晰的锁骨,他明显是偏瘦了。   00397有点难为情的样子:“那样我可能就不太好卖出去了。”   藏揽柏最终没有逼觉得自己会不太好卖出去的00397多吃,他很快岔开了话题,00397看起来反应有点迟钝,但是藏揽柏问他的话,他都会一一回答。   这样完全被驯服的金丝雀,看起来没有任何的攻击性,藏揽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发生在床上用台灯砸金主的事情。   但是藏揽柏认为一定是那位金主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藏揽柏在饭后去厨房把碗筷放进自动洗碗机里,然后又收拾了桌面,把剩下了大半的饭菜放进冰箱里。   这样的举动像是引起来00397的好奇。   藏揽柏认为他可能看到了自己节约粮食的美好品质,蜜蜂一样忙碌着收拾了客厅。   在这个期间,00397蹲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藏揽柏收拾完之后,看着还依然不动弹的00397,发现他蜷起来的膝盖上有清浅的淤痕。   00397可能是因为膝行太伤膝盖,所以不太爱动。   藏揽柏伸手把他抱起来,托着屁股的抱法,像是小时候大人抱小孩的姿势。   “会觉得烫吗?”藏揽柏对着被自己放进浴缸里的00397问道。   “不烫的。”00397过于白皙的肌肤被水汽蒸出来一层薄红,他的漂亮的杏眼偷偷打量着藏揽柏,藏揽柏给他在头上揉泡泡,声音里带着笑意说:“干嘛偷偷看,可以正大光明的看我,没关系的。”   他去擦00397鼻尖上的泡沫,结果手上沾得泡沫更多,蹭得00397脸上都是的,他又说:“真的好像小狗哦。”   00397面对藏揽柏这位稍显奇怪的金主有点不知所措,在很多像是和久违的朋友谈天一样的问答中,00397显然表现得有些呆愣。   00397眼睛看着漂浮着泡泡的浴缸水面,浴室明亮的灯光照射下来,他止不住一阵走神儿。   从进来这里,新的金主没有把他直接往床上带,也没有让他独自在冰冷的房间里等待数多个小时,而是带他吃饭,又很温柔地给自己洗澡。   好像是在做梦,但是又不那么像,毕竟00397睡眠的时间要么陷入全然无意识的黑暗,要么就坠在阴冷邪恶痛苦的噩梦里。   00397再一次看着距离自己很近的藏揽柏那张俊美得失真的脸,忍不住在他帮自己冲洗的时候伸手触碰了一下藏揽柏的手,这样触碰一下后,他才确定这个人是真实的。   洗完澡上来之后的00397听着浴室里的水声,等到藏揽柏出来,动作很自然的要去解开藏揽柏的浴巾。   藏揽柏却抬手制止了他,他说:“今天刚来,先休息吧。”   00397鲜少在被包下来的第一天失手,有点着急地说道:“我不…我不累的,藏先生。”   “嘘。”藏揽柏伸手在他嘴唇上竖起来手指,示意他安静。   00397被拒绝了,他的面容僵硬了一瞬,身子撑在那里,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然后缓缓从床上爬了下来,他在床边蜷缩起来身子,小声又问:“我可以睡在这里吗?”   藏揽柏伸手把床头柜上的电脑拿过来放在了腿上,半躺下来,看着自己左边新添加的枕头上面空荡荡,而00397已经满脸挫败地爬了下来床,藏揽柏也同样感到失望地回答:“好吧。”   他把枕头和一张毛毯递给00397,然后又说:“晚安。”   00397回应道:“晚安,藏先生。”   尽管他在说这一句的时候看到藏揽柏并无要睡觉的打算,他打开了电脑,房间里的灯光被关上,视线暗下来,只有藏揽柏面前的电脑屏幕亮着荧荧的光。   藏揽柏在房间里陷入一片安静之后,在屏幕上的搜索框里输入了“方慕”两个字,他筛选了一下,范围太广,没有总结出来什么太有效的信息,他又转而退出来输入了“特纳莱酒庄”。       第4章   “叶子怎么黄了,你看起来不够努力哦。”   “你呢,不是刚给你上了高价的营养土吗,脑袋还耷拉下来了,支撑这几个小花骨朵很辛苦吗?”   燙淉   “我可是每天都没有忘记给你们浇水哎……”   藏揽柏在早上的八点钟,站在他客厅的阳台,手里拿着浇水壶,跟那些臊眉搭眼不太争气的花花草草们孜孜不倦地絮叨着什么。   时间快到了八点半,他的训话时间结束,从阳台出来在走到客厅路过冰箱的时候,在冰箱上贴着的便利贴上勾掉,八点钟浇花这一行。   藏揽柏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近两天联系上的之前的旧友,罗宴。   “喂,怎么了?”   罗宴那边听起来还有些睡意朦胧,像是刚醒就给他来了电话了。   那边说了两句,藏揽柏几乎是没什么迟疑的就拒绝了:“你们玩吧,我就不去了,我的医生在我出院前告诉我应该静心休息一段时间,避免情绪大起大落,那地方太吵。”   罗宴似乎是不死心:“怎么回事啊,回来这么久了藏着掖着不跟人说,这会儿了约你出来藏公子也不赏脸?”   藏揽柏语气放松了些:“这段时间不方便。”   “怎么个不方便?你不会是……”罗宴的尾音突然变得有些暧昧。   “接回家了一只小狗,环境不太熟悉,离不了人。”   罗宴大吃一惊:“什么!?你养宠物?你不是对这些猫猫狗狗最是觉得麻烦了……”   罗宴的话还没说完,藏揽柏突然又进来了一个电话,藏揽柏看着上面的号码估摸一下时间,应该是他早上点的早餐到了。   “有事,不说了。”藏揽柏对着电话那头还依然在吵吵嚷嚷的罗宴,利落地挂断了。   给送餐的小哥回过去电话之后,发现是因为没有穿工作服,送餐小哥被物业揽在小区门外了。   藏揽柏还实在不清楚物业的电话,于是只能下楼跑一趟。   他提着包装精美的餐点来到自己楼层,用指纹开开锁,刚一进门,就被直直对着自己的刀尖晃了眼。   这是小狗来到他家里的第三天,藏揽柏已经熟悉掌握了他的生活作息。   小狗是要睡一些懒觉的,他会在上午九点钟左右醒过来。   而现在冰箱上的便利贴纸上面,九点钟吃早餐这一栏上面还没有痕迹。   可能在今天也不会再有痕迹了。   00397整个人紧绷着身体,他的额头上溢出来大颗的汗珠,把他额前的发丝都打湿了,他像是陷入了某种噩梦中,哪怕他现在正睁着大大的双眼,眼里满是惊惧惶恐,在藏揽柏进来之后,他更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发出来刺耳的尖叫,对着藏揽柏毫无章法地挥动着手里的水果刀。   藏揽柏连连后退,但是玄关处留给他躲避的空间并不多。   面前的00397像处在某种病情发作的状况,癔症上来,嘴里对着藏揽柏用颤抖得像是恐惧到极致的声音咒骂着:“去死!去死!你们……都去死…杀了…杀了你们……”   藏揽柏手里的早点散落一地,那些汤汤水水打湿了他为了减少00397膝行膝盖的损伤而铺上的绒毯。   00397表面看起来攻击性很强,藏揽柏进来的时候没有防备,才会猝不及防躲避后退,这会儿餐点也撒了,藏揽柏的双手空出来,他的身形又比00397高大了不止一丁半点儿。   毕竟00397还正处于偏瘦的范畴,这样体型的差异加上00397非常不理智不清醒的精神状态,藏揽柏在他挥着刀上来一个空挡,另一只手扭住他的手腕,把刀夺了下来。   没想到这样的动作刺激的00397更加疯狂起来,像被逼在了悬崖边缘的受伤小兽,他嘴里还在不停咒骂,嗓子都因为过于高昂而尖锐的发声,破音后而嘶哑起来。   藏揽柏走上前去,搂住了不断对着他拳打脚踢的00397。   00397反抗得很厉害,距离拉近之后,藏揽柏看到他眼珠子在眼皮下以一种极高的频率在颤动着,眼睛里流下来泪水,但是瞳孔并不聚焦,光是涣散的。   藏揽柏开始察觉到00397细微的变化,嘴里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方慕?”   原本不断挣动着的方慕身子突然僵了一瞬,但是很快就又恢复了那种歇斯底里的状态,嘴里的咒骂像是句句淬了毒一般。   但是方慕骂人方面的词汇显得相当匮乏,总是“去死,杀了你们,畜生”之类的反复骂。   藏揽柏动作强硬地把他按在自己的肩头,方慕仿佛对任何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触碰都万分抵抗,但是他的力气争不过藏揽柏。   藏揽柏穿着单薄睡衣的肩头被方慕狠狠地张嘴咬上了,他十分确信方慕的不留余力,如果这咬的是藏揽柏的喉咙,藏揽柏真的很有可能被他咬死。   “好了,好了方慕…没事了…没人比伤害你…好了,方慕……”藏揽柏一下一下抚摸着方慕不断发颤的脊背,就这样抱了足足有十分钟,方慕才松了嘴,藏揽柏的肩头很快在方慕的最离开之后,溢出来血。   方慕情绪好像比刚才冷静了一些,但是他眼球的颤动还未停止,他从身前这个温热的躯体上离开,抬头仔细辨认,但是什么也看不清,他看不到人脸,只能看到一具属于成年男性的身材高大的躯体,但是脸部是一团不断旋转的肉色的漩涡。   方慕盯着看久了,胃里就开始一阵一阵地往上翻,他还有些未消散的恐惧,但是他不再攻击慢慢往后退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并未迫近,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这里只有这一个男性,方慕眼珠子乱转,他没有发现第二张旋转的脸。   他闭了一下眼睛,晃了晃脑袋,停顿了数秒后,复又睁开。   很突然的,方慕面前的男人出现了脸。   藏揽柏的头发很长,又浓密又黑,垂落在腰部以下臀部以上的位置。他的轮廓很深,鼻梁高挺,眸色清浅,嘴唇的线条完美。留这样的长发即使是披散下来,也没觉没有让人感到任何阴柔的意思,他不笑的时候有点冰冷锐利的俊美。   方慕觉得他的眉眼轮廓有几分混血的意思。   方慕呆愣愣地望着藏揽柏,看他脚边撒了的餐点,看他肩斑斑血迹。   他僵硬着脑袋,视线缓缓移动到地上落的那把刀上面。   “你是谁?”方慕颤着嗓音问道。   藏揽柏没有立刻回答,他打量着方慕水洗过一般苍白的脸色,然后回答说:“同居伴侣。”   方慕似乎是有些惊于藏揽柏这个答案,语气有些急的反驳:“撒谎!”   “哦?你知道?记得多少?”藏揽柏开始朝他走进了。   随着藏揽柏逐渐靠近,方慕原本有些放松下来的身子又重新紧张起来,藏揽柏看他跟只又慢慢炸起来毛的猫似的,似乎是低叹了一口气那样又折返回去,从地上捡起来那把水果刀。   藏揽柏的胳膊上被划伤了两厘米的伤口,这会儿胳膊上晕染出来不小的一块血迹。   方慕视线紧紧盯着藏揽柏手里的刀,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倏然收紧攥成了拳头。   就在他以为藏揽柏气不过要报复自己的时候,藏揽柏却握住刀柄,刀尖却朝向了自己,反手一转,递给了方慕。   方慕闻到了一股清雅的淡香,然后是藏揽柏开口说话的声音:“你要是实在害怕,就拿着吧。”   方慕失去反应,刀还是被藏揽柏塞进了手里。   藏揽柏在把刀递给方慕之后,没有再观察他的表情,路过他之后,直接进了卧室。   藏揽柏自己简单地给伤口消毒包扎了一下,在给肩头溢出来血珠的伤口消毒的时候,他那张总是浅笑盈盈的脸上终于恢复成了一种面无表情的状态。   很莫名其妙的感觉,虽然他理解方慕是癔症上来,不理智不清醒的状态,但是他却还是感受了,类似于一种被尽心尽力养着的家养宠物反咬了一口的伤心。   而且显然,不管是00397还是方慕,对他都是没有之前的记忆的。   这多少让藏揽柏感受到了一股儿久违的挫败。   藏揽柏处理了伤口和自己的情绪之后,快有二十分钟才从卧室里推门出去。   方慕还保持着刚才藏揽柏没进卧室之前的姿势,他杵在那里,四肢僵硬着,双手握着那把水果刀。   藏揽柏看他自己一出来,眼睛就又围绕着自己,也没理他,像是怕再刺激到他。   洒在毛绒地毯上的餐食已经不好清理,藏揽柏直接给商家发去了信息,让他们再送来一条。   藏揽柏处理好地毯的事情,又开开冰箱,拿出来几个鸡蛋还有吐司。   方慕站在客厅里听到了厨房开火的声音。   十分钟,藏揽柏做出来简易的早点,又端出来煮熟的牛奶。   他对还站在那里活像尊人形雕塑的方慕喊道:“过来吃饭吧,再耽误一会儿都到吃午饭的点了。”   方慕迈着有些发麻的双脚走到了餐桌旁边,手里的水果刀放到桌面上的时候发出来一声轻响。   藏揽柏视线落过来,方慕低着头,垂着眼睫毛,小声说了一声:“对不起,藏先生。”   看来00397经历的事情方慕是知晓的,就是不知道能意识到多少了。   方慕根本没有胃口,他身上的冷汗凉在身上,睡衣有些黏腻地贴着他的身体。   “对不起,我向您道歉……”方慕有些焦虑的对着藏揽柏不断地说对不起。   藏揽柏回答说:“没关系。”又督促他吃早餐。   尽管方慕没有胃口,但是他并不敢在这个情况下再做出来不情愿的表情或者做出来不遵从藏揽柏意思的行为。   藏揽柏在中午陪方慕又吃了一顿饭之后就离开了家。   他开车出门去了他之前在国内常看的一位医生那里,在和医生聊了一个半小时,藏揽柏仔细描述了方慕的状况又展示了一下今天中午方慕发病时候的模样后,藏揽柏在太阳落下去之前回了家。   这次回来之后,没有对着自己的刀尖,藏揽柏脚步轻巧的进了卧室,看见方慕正窝在床上抱着腿发呆。   方慕在吃晚饭的时候颇有几分坐立难安,心神不宁的样子。   00397只有在感到安全舒适的时候才会把“方慕”放出来,但是方慕太过胆小又受过许多创伤,有时候会被噩梦梦魇住一样,做出来伤害攻击性的行为。   上一次他被金氏药业的老总带回去的时候也是这样,只不过那次00397足足和对方温存了一个月才放了“方慕”出来,但是他被这位容貌不俗的藏先生带回来也不过三天的时间,00397却已经信任了他,他一定是对00397极好了才会这样。   方慕在下午检查了自己的身体,上面没有任何伤痕,可见这位金主也没有什么在床上糟践人的癖好,而且还长这样一张脸。   这对方慕来讲,实在是难得。   但是这一切被方慕搞砸了,他眼睛在藏揽柏的肩头和受伤的胳膊上来回飘忽,这样明显又心惊胆战地窥探被藏揽柏很轻易地察觉。   但是藏揽柏也在走神儿思考今天他的医生和他说的那些话,而且对方很建议让藏揽柏带方慕亲自来,这样他才能更准确地做出来诊断方向。   他对方慕这样的视线没有多做打趣,晚上两人睡觉的时候,他看着站在床边的地毯上的方慕,开口说道:“来床上睡吧。”   方慕像是就在等他开口一样,他爬上来得很迅速,往藏揽柏怀里凑。   藏揽柏似乎是有些不适应这个今天上午还拿着刀要杀死他的人投怀送抱的举动,愣了一瞬后又抬手抚摸了一下方慕的后脑。   这是时候他听到方慕忧心忡忡地问道:“藏先生,您会把我退回去吗?”   藏揽柏眼睛在黑暗中对上方慕偏圆些的杏眼,原来从晚饭开始就落在自己身上惆怅的目光不是在担心自己的伤,而是在害怕这件事。   藏揽柏突如其来地生出来坏心思,想要逗一逗他,可是方慕眼睛里的害怕越来越明显,他最终还是口风一软回答了:“不会。”   方慕同样在心里反驳了“骗人”,前一位包他的金主也是这样说的,在方慕砸破他的脑袋的那一晚,他也没有对方慕做出来指责,甚至也在方慕清醒后柔声安慰了几句。   但是从那天之后,方慕在远郊的独栋别墅里待了很久,也没能再见到他第二面。   紧接着他又被退回来了拍卖场。   这件事想想也是,谁会愿意花了大贵价钱买的玩意儿还动不动会发疯伤人呢。   反而是那些对待00397不好的客人,没被“方慕”有机会伤害过,在那些视00397为单纯的类人形宠物的人手里,00397反倒价格昂贵没有经历过被退货的事情。   这个事实讽刺又残忍。   使得方慕面对藏揽柏的时候生出来一种扭曲的绝望感,尽管藏揽柏这样坚定的回答,他却还是生不出半点信任,甚至又哀求一样说:“求你了,藏先生,不要把我退货好吗,我以后会好好表现乖乖听话的。”   藏揽柏皱起来眉头,他又再一次说道:“我都说了不会把你退回去了,你今天太累了,现在闭上眼睛睡觉好吗?”   方慕却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到最后又有些心如死灰地落下眼泪,认命一样说:“那可以在我睡醒前让拍卖场的工作人员来接走我吗。”   这有点像是在乞求最后一个安眠的夜晚。   藏揽柏今天一共叹了好多次气,他搂着方慕在他流泪的眼下轻吻了两下,嘴里喃喃道:“真是病得不轻啊。”    第5章   方慕感受到落在眼下轻柔的吻,微微抬起来濡湿的睫毛,吸了一下鼻子,带着哀伤的悄声询问:“这是…安慰奖励吗?”   藏揽柏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无可奈何,不论是他多少次对方慕做出来许诺或者给他什么肯定的否定的答案,方慕其实都是听不到的。   他太陷入自己充满恐惧的世界里了,那个世界满是欺骗和伤害他的利刃,由于待的时间太久,他已经没有办法走出来对任何人,甚至对他施与好意的人的不信任。   最后藏揽柏回答了:“是。”   这个答案落下来,方慕才缓之又缓的闭上了眼睛,像是悬挂在脖颈儿处的刀刃终于落下来一样,带着绝望又平静的心情,接受了又一次被抛弃丢掉的事实。   第二天早上,方慕床上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自己依然还在这间卧室里,时间点已经不早,他蹑手蹑脚起了床,透过卧室敞开的门缝,看到藏揽柏正在往客厅的餐桌上放餐点。   自以为动作隐秘的方慕被藏揽柏喊了一声:“快点收拾一下,过来吃早餐。”   方慕半扒拉着门,低低“哦”了一声。   藏揽柏在一个白天都没有提要退货的事情,方慕自然是不可能对这件事做一些愚蠢的催促和提醒。   这样提心吊胆战战兢兢过了两天之后,方慕还依然安然无恙地生活在这里,遵循着藏揽柏的生活规律。   一个星期以后,方慕在藏揽柏面前似乎不像是最开始那么戒备紧张了,在藏揽柏和他做试探性地闲聊和搭话的时候,也会慢慢地有所回应。   藏揽柏像是非常享受这种自己培养而来的成果,而且他太久没有过同居伙伴,和随意这样闲聊对话的人。   虽然00397要比方慕看起来情绪稳定许多,但是相对的,00397也要比方慕在某些方面迟钝一些,看起来是完全遵循着小狗的思维,不太思考,在藏揽柏跟他对话的时候通常得不到什么有效回应。   但是方慕的不一样,在你让他今天的饭后蔬果上挑选种类的时候,他会拘谨地给出来答案,不像是00397只会说“小狗不知道。”   在这里生活了一周的方慕不得不接受了,他确实生活在这位藏先生的家里的事实。   这里的生活痕迹了太重了,环境甚至称得上温馨,郁郁葱葱堆满花草的阳台,落地窗前的三脚架钢琴,还有藏揽柏经常做饭的厨具。   很多个时刻,方慕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藏揽柏做饭的背影,听锅铲和锅底碰撞的清脆响声,他都会陷入一种像是身体漂浮在虚幻梦境中的不切实际感。   这简直是太奇怪了。   吃完饭后的方慕绕着客厅里的三脚架钢琴,用手小心翼翼摸了摸。   藏揽柏看见了,问他:“你会弹钢琴吗?要不要试试?”   方慕有些羞赧,又带着自己特有的谨慎回答说:“我只会一点点。”   藏揽柏眼睛亮了一下,做出来邀请的姿势。   “坐下来试试。”   方慕对着这架色泽崭新的钢琴左摸右碰,像是在看什么大型的新奇玩具。   犹豫片刻,方慕还是坐了下来,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琴键上,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弹了起来。   一首粉刷匠弹完,方慕又目光怯怯地落到藏揽柏身上。   藏揽柏没想到他是弹这个,一个没忍住打趣了一句:“那确实只是会一点点。”   方慕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从脖子根红到下巴尖。   藏揽柏看他如此很快就收了声,他看着穿着睡衣的方慕赤着脚,光滑细腻的脚陷在厚厚的绒毯里。   这样不露声色地打量了片刻,他突然打断了还依然陷入羞耻情绪里的方慕,他说:“方慕,我其实前两天帮你约了医生,你要不要我陪你去检查一下。”   话音落下,刚才微微弯着脊背坐在钢琴前的椅子上的方慕突得坐直了,像是被谁猛踢了一下后背似的,他眼睛都因为这个消息瞪圆了些,露出来很是惶恐不安的情绪望向藏揽柏。   但是方慕其实并不想违背藏揽柏的命令或者什么安排,这会显得他很不听话,讨好才是他在藏揽柏面前应该学会遵守的事情。   但是医院给方慕留下来的阴影太严重了,在心口饱受煎熬的时刻,方慕没有立刻反驳拒绝,反而是又慢慢低下了僵直的脑袋,左右言他起来。   “藏先生…不用担心,我没病…我没病的…我的身体很健康,有人会为我定期做体检,不会传染给你什么…”这几句话像是从方慕的喉咙口生生挤出来那样。   他吐得艰难,嘴里错乱无序地说着:“我的意思是…我很健康…真的。”   这藏揽柏自然是相信是真的,毕竟方慕的过夜价价格高昂,来拍他的人都是在S市内上流社会里混迹的人物,方慕身体肯定是不会染病的,也会定期有专业的人员为他做体检。   但是藏揽柏并不是这个意思,可他看着方慕抗拒的模样,倒是有点儿不忍心再逼了。   尽管方慕比00397更能给藏揽柏属于人类的情感回馈,可方慕却也正常不到哪里去,藏揽柏发现他很抗拒出门,他在很多次的晚饭后邀请他一起去附近的公园散散步,都被方慕这种软性抵抗拒绝了。   藏揽柏自认是个耐心十足的人,他慢慢踱步走到钢琴旁边,突然半蹲下来身子,伸手握住了方慕踩在厚绒毯里白皙的脚。   方慕的脚掌像是从来没有见过阳光的那样瓷白,藏揽柏这样握着抬起来,握在手里像是抚摸过滑腻温润的玉器表面。   但是只要力气收紧一些,在手里掂量两下,就会感受到方慕的脚掌对比成年男性来讲,有些过于绵软了。   “确定不出去走走了?这脚这么下去,你还使得上劲吗?”藏揽柏语气并不严厉,甚至有些刻意放柔了说:“那么我们就先不去看医生了,你陪我去超市买点东西好吗,家里食材快没了。”   方慕有些不自在的被藏揽柏蹲在身前握着一只脚,他有点想往回缩,但是又不想做出来类似抵抗藏揽柏似的动作,他只能这样僵硬着那只脚,期期艾艾地说:“别碰了…脚脏…”   “我看着不脏啊。”藏揽柏这样讲,但是还是把方慕的脚松开了,又重新放到了地毯上。   但是出门这件事对方慕来讲还是太具有挑战性了,他又做出来那么一副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小声讲:“那我可以少吃一点。”   藏揽柏:“……”   “我自己一个人去超市逛,有点孤单呢。”藏揽柏今天像是打定主意一定要让方慕陪他出去一样。   他半蹲在方慕身前,视线无遮无拦的落到方慕脸上,像是不想错过方慕的任何表情。   兴许是方慕已经拒绝了藏揽柏的要求太多次,看着藏揽柏今天这么坚持的样子,出于某种怕把藏揽柏真的惹得不高兴的心理,方慕最终迟疑着,终于咬牙做了一个巨大的决定那般,有点不太明显的点了一下头,说了一声:“好。” 第6章   初冬时节,天气已经日渐寒冷起来。   藏揽柏打量着方慕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身板,给他套上棉服,又带上了口罩。   藏揽柏还是带着一顶黑色的帽子,身上只着一件棕色的格子外套,穿上一条休闲裤,就带着还在不断磨磨蹭蹭妄图拖延一点时间,装模作样整理着纽扣的方慕出门了。   藏揽柏身上的衣物单挑出来都不起眼,偏偏穿他活生生衣架子似的身上,显出来几分说不出来的时髦感。   甚至在这样寒风萧瑟的冬天里,他连外套的拉链都不拉,被风吹起起来衣角的时刻,看起来很是潇洒。   这样迈着长腿走在小区里的时候,在自己身后缀着的方慕拖慢了他的步伐,但是虽然方慕看起来分外扭捏和抗拒,好像八百年没出过门似的作态,藏揽柏也因着好不容易把人哄出来,显得分外耐心。   就这么等旁边拄着拐的老大爷都超过他们了,藏揽柏还跟方慕拖着那不紧不慢的步伐走着。   在这个时候方慕才惊觉到一件事情。   不知方慕是惧怕和旁人撞上视线还是本身对于外出进入公众场合这件事本身就心生恐惧,他从出了门之后就一直头都不抬,像颗营养良的豆芽菜,只盯着自己脚前的一小块,抓着藏揽柏的衣袖走路,不看车也不看人。   一些莫名的焦虑一直笼罩着他,他不得不分出来心神抵抗这些,才能不至于完全跟不上藏揽柏已经刻意放慢了的步伐。   但是饶是如此,走出来小区五十米左右,方慕听到马路上来往的车辆的鸣笛声,还有路人稀稀落落的脚步声,方慕呼吸也是骤然紧了一瞬,但是他还是不敢抬头,于是只能小声地问:“我们不开车去超市吗?”   他声音太小,外面声音嘈杂,藏揽柏听了两遍才勉强听清楚方慕是要说什么。   他利落的回答方慕:“不啊,小区附近有一家大型的商超,我们走着过去就行。”   方慕得到答案,心里一沉,攥着藏揽柏衣袖的手心不由开始出汗。   但是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只沉默不言的一路脚步有些踉跄地跟着藏揽柏,这家商超确实如同藏揽柏所说的距离他们家不远,按照藏揽柏平常的速度应该不到十分钟就能走到。   “呀,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给你裹得太厚了。”   冷汗蔓延整个额头,有什么东西模糊了双眼的方慕听着藏揽柏声音有点懊恼的在耳旁响起来,紧接着他感觉到藏揽柏抬起来他的脸,然后用手指擦了擦方慕的双眼。   方慕眼前骤然清晰了一瞬,他看见在自己面前的藏揽柏,身后的背景是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的货物架。   好在今天是周一,这样的工作日,许多上班族还没有到下班的时间点。   这家超市里,人流并不多,甚至显得有几分冷清。   藏揽柏把方慕的棉服拉链拉开,方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只任由对方摆弄的木偶。   “出这么多汗,觉得热怎么都不说?”藏揽柏语气里有几分虽然刻意隐藏但是还是遮掩不住的微微恼怒之意。   方慕这时候伸手握了一下藏揽柏的手,藏揽柏被冰了一下。   方慕不是热的,是出了一身冷汗,碰到藏揽柏的手冷得像是没有任何温度。   大型商超的灯光打得很足,任何的细微表情都在这样高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藏揽柏吃下来这一记无声的反驳,沉默一会儿又说:“你这样我都有点后悔带你出来了。”   方慕一直落藏揽柏一步,跟着藏揽柏后面,藏揽柏一路没跟他对上面,这会儿了才发现方慕看起来不适的厉害。   明明只是这样一件普通人都能做到的事情,偏偏对方慕来讲像是要他来赴什么刑场。   但是事已至此,藏揽柏也只能微微饿吐出来一口气之后,推过来购物车,又让走在自己旁边的方慕伸出来一只手搭在购物车的推车杆上。   两人就这么勉勉强强的逛起来了超市。   “要吃点零食吗?拿些薯片和饼干?”   “这个呢,喜欢什么水果?”   “买点牛排晚上煎给你吃……”   每到一处,藏揽柏都会和方慕讲话,这么一段时间过去,方慕竟然真的在藏揽柏不断询问的声音中变得不再那么紧张了。   他的身子缓缓放松起来,原本缩着的肩膀头这会儿也缓缓放平了些。   路过冷藏饮品区的时候,方慕总算开口:“我想…我想要一瓶苹果汁。”   到这里总算是证明这是两人一块来的,藏揽柏拿了四瓶苹果汁放进了购物车推车里。   藏揽柏最后和方慕移动到生鲜区,准备带一条鱼回去烧,再买一些虾回去冷藏起来,方慕站在一旁,攥着推车杆,藏揽柏正跟超市里的服务人员说着什么,像是在跟对方讲自己要水族箱里的哪一条鱼。   但是方慕没太听清,等听到脚步声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以为是藏揽柏拿了装好的鱼回来了。   他一时没警惕,抬起来头,结果撞进眼帘的并不是藏揽柏那张熟悉的面孔,但是谁,他又分不清。   那人站在那里不动了,过一会儿,后面又跟上来两个,三个人说说笑笑地走过,方慕僵直着身子站在那里,只能看到他们黑色的影子,头部全是一片肉色的漩涡。   他看不清人脸!   在生鲜区一直弥漫的生冷的腥味开始往方慕鼻子里钻,他想动一下的,躲藏,逃开或者别的什么,但是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他丧失四肢的掌控权。   大量的腥味,冰冷刺骨的,铺天盖地席卷了方慕整个身躯,紧接着更多,他就保持着那样大张着瞳孔的模样,看到越来越多的人迎面走过来。   方慕盯着那肉色的越转越快的漩涡,胃部完全无法控制地开始抽搐起来。   他听到模糊的干呕的声音,身体和意识开始分离,好像互相感受不到对方。   就在胃部的抽搐越来越剧烈的时候,方慕突然陷入了一个温热的地方,他又闻到了一股淡雅的香味,很熟悉……好像是…   是什么呢,方慕眼前骤然一黑。   他原本以为他是失去了意识,但是很快听到了有人在叫他“方慕…方慕,深呼吸,别害怕…放松一点,慢慢地,呼吸…”   方慕深吸了一口,全是藏揽柏身上的味道,他常用的淡香水还有衣物上的洗涤剂经过阳光照晒后的味道。   藏揽柏看着方慕像是突发了应激障碍一样的状态,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头,一下又一下抚摸着不断发颤的脊背。   他听到方慕剧烈的喘息声,和站在原地僵直的身体,扩大的带着极度恐惧的瞳孔。   像是在经历着生命中最难以面对的惨绝人寰的噩梦。   藏揽柏虽然将他的脑袋按住,揽在自己怀里,但是他很快就发现方慕在能动了之后,伸手在不断摸索着自己的身体。   方慕慌乱的手掌像是在自己身上确认着什么。   藏揽柏突然握住他乱摸的手,他们在这里的动作已经引起来了不少人的注意,藏揽柏都以冰冷的视线回望了过去。   “有衣服,身上穿的有衣服,不要害怕。”藏揽柏轻缓的语调说着安抚的话。   方慕竟然在听到藏揽柏这句话之后,动作真的慢慢停下了,藏揽柏压下来心头涌上来的诡异的感觉。   他不过是一句猜测和试探性的安慰,竟然真的残忍的歪打正着,那会是什么样的事实?   他为什么惧怕公众场合,为什么会惧怕人群。   可明明00397裸露身体非常自然,甚至作为方慕,他和藏揽柏在家里对这件事衣服着装也没有什么执着。   藏揽柏清晰地认识到这并不是他思索这些的好时机,但是却控制不住大脑一般,做出了诸多残酷的臆想。   直到他听到方慕在他肩膀上小声说:“好像有人在看我……”   藏揽柏和方慕站着的这里这会已经被他用眼神驱赶了不少人,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并没有什么人,他看着明明趴在自己肩头动都未动的方慕,很肯定地回答:“没有人看你。”   “有的,好多。”方慕这时候有点儿固执劲上来似的。   他鲜少和藏揽柏这样,大多时候,他都对藏揽柏做胆战心惊的讨好和顺从。   这倒是让藏揽柏感到了几分新鲜,但是他并不想在这里耽搁了,于是故意有些沉下来声音说:“好了,大家都在忙着买自己需要的食物,没人在关注你,快点起来吧,我们去结账回家了。”   兴许是“回家”这两个字触动了方慕,他缓了数秒之后,终于有些恋恋不舍似的从藏揽柏肩头起来了。   起来之后他看着藏揽柏的肩头,发现那里不知道是被他的汗水还是眼泪打湿了一小片,而且他们的身高差可以让方慕在两人抱在一起时刚好靠在对方的肩头。   不知道是前者的不小心还是后者的发现,让方慕感到有些羞赧。   藏揽柏看这会儿情绪状态调整好了的方慕,动作自然地过去握住他的手,又重新放在了购物车把手上:“走吧。”   没想到在离开超市之前,看到了商场的促销产品,是买一送一的围巾,藏揽柏路过的时候,看着颜色喜庆,一下拿了两条,带着方慕出来超市就给方慕一圈圈缠绕上了。   方慕模样精致漂亮,这会儿被藏揽柏焐热了,白皙的脸上透出来红,显出来几分健康的样子。   藏揽柏也当场戴上了这条针织大红围巾,乍一看,跟方慕走在一起,像是情侣款似的。   方慕走了一小段路还在走神儿,手里只提着一小兜藏揽柏给他买的零食。   方慕记忆里并非没有收到过客人赠送的东西,有名表,有袖扣,有价格高昂的饰品,带在身上的穿在身上的,各色都有。   这让他带着买一送一的围巾拎着不过百元的零食往回走的时候还有些回不过来神。   他走在路上的时候打量过藏揽柏好几次,看他一个人手里拎那么大一袋东西,看着就死沉,他却没一点反应,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   这样的画面在方慕眼里过于失真,他又没有忍住,去碰了碰藏揽柏的手背,像是只是不经意间蹭过他一样,确认了一遍他的存在。   方慕其实已经走得有些热了,可是同款的让人很容易心生错意的样式,使他原本不自觉想要解开围巾的手,又缓缓放下了。   回了家的藏揽柏第一件事就是往冰箱里放东西,等放完了,打开了两瓶苹果汁,放到了桌上,等方慕回卧室换好衣服出来喝。   藏揽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始找到手机的联系人,滑到罗宴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下来。   藏揽柏停顿的时间太长,显出来几分迟疑。   不过最后他还是点开了,输入了信息。   “你知不知道方慕这个人?”   罗宴回复得很迅速,好像正在玩手机。   “不知道,没听说过,怎么啦,不会是你最近相中的哪位公子哥吧?”罗宴在这句后面又配上一个猥琐的笑的表情。   藏揽柏听到罗宴没听说过之后就不由皱起了眉,他又再次在输入框打道:“那00397你听说过吗?”   “啊?你是说小狗啊!这谁没听说过啊,S上流社会的公用娼妓。”   藏揽柏视线停留在“公用娼妓”这四个字上许久。   结果罗宴那边似乎已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卧槽!等等……别和我说你上次提到的接回家的小狗就是他!”   “藏公子!您真行!这刚回来您就闲不住,江晟是不是还不知道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这次回来第一时间会跟他再续前缘呢,没想到您正窝您安乐窝,乐不思蜀呢。”   “怎么会去买00397啊,感觉长相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啊,现在换口味了?”   藏揽柏不过是发过去两句,引来了罗宴噼里啪啦这么一大堆,吵得他眼睛疼,索性关上了手机,端起来桌子上的苹果汁喝了一口。   就在这时候,方慕换好睡衣出来了。   家里暖气开得足,他在家里只着单薄的睡衣。   “味道还不错。”藏揽柏抬了抬下巴,苹果汁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的样子。   方慕过去拿起来,路过藏揽柏身前的时候,他放在身旁沙发上的手机震动亮了一下,方慕被吸引了注意力,还没等视线飘过去,就看到藏揽柏一张大手遮住了屏幕,他动作自然地关上锁屏,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藏揽柏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又听到方慕在客厅弹粉刷匠了。   藏揽柏的厨艺水平已经完全恢复至以往的巅峰水平,方慕看起来比平常多吃了不少,而且好像因为跟藏揽柏成功外出去超市购物这件事,给了他一些自我鼓励。   不太明显的,但是藏揽柏觉得他比平时好像情绪好了一些。   夜晚两人冲完澡,藏揽柏搂住钻进被窝的方慕的时候,突然察觉到哪里不对。   他发现方慕没穿衣服,而且钻进来之后也没有乖乖就窝在藏揽柏怀里安生下来,反而是顺着一路往下缩去。   藏揽柏忍不住按住了他的后脑,方慕已经到了他腰腹的位置,藏揽柏声音微微沉了点,他说:“方慕,你要做什么?”   方慕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来,他回答讲:“藏先生很久没有使用我了……”语气里好像还有一些失落和遗憾。   在方慕心里,不被使用的商品,闲置起来,是会让主人觉得没有价值的。   藏揽柏眼神变了变,他和方慕的床事频率虽然并不算高,但是一直维持在藏揽柏认为依照方慕的身体素质刚刚好的水平,但是显然方慕自己不这么觉得。   藏揽柏原本想把他捞上来,突然不知怎么眼前浮现起来罗宴发过来的信息中“公用娼妓”这四个字,从他心里轻飘飘滑过。   他心里浮现出来一股异样的,甚至堪称古怪的感觉。   这样陌生的情绪让他感到新奇。   藏揽柏的眉眼在一瞬间发生了一些说不出来的微妙的变化,他缓缓松开了手,默许了因为太久没被使用而有些难过的方慕找到自己使用价值的行为。 第7章   罗宴大白天的跟喝醉了酒似的搭着身边容貌姣好的女人,这么歪歪扭扭地一路嬉笑着走过来,过程中那只手也由肩膀顺其自然地落到了女人纤细的腰肢上,惹得女人在他手臂上轻巧地拍打了一下。   这边走到罗宴常住的湖滨别墅区的独栋楼房门口,罗宴一抬头,竟然看见了藏揽柏正站在他房子门口。   罗宴这会儿腿也站直了不跟醉汉似的了,伸着脑袋,还做作地揉了揉眼睛对着门口的藏揽柏大呼小叫地:“呦!稀客!我说着谁杵我家门口呢!”   藏揽柏哼笑一声:“德行。”   这边刚开口,罗宴还想再贫几句,结果察觉到哪里不对的转头一看,身边这刚勾搭上他不到一星期的这女的,正盯着藏揽柏眼睛都发直了。   罗宴忍不住心里一阵窝火,可是他自己转过去对着藏揽柏那张脸,憋得也是有火发不出,最后忍了忍,还是没当场拉下来脸。在旁边的女人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然后从钱包里看都没看,“刷刷刷”数了一沓钱塞进了她手里:“行了宝贝,今天哥有事,你自己打车回去吧,改天再找你去。”   罗宴打发完那女的,一边对着藏揽柏没好气地说道:“千百年见不着少爷您一面,一来就知道扫我兴。”另一只手利落地开开了门,让藏揽柏进来了。   藏揽柏摊了摊手,做出来一个被冤枉后的无辜表情。   藏揽柏不是很见外地在沙发上落了坐,罗宴走到冰箱前拿出来两瓶碳酸饮料,递给了藏揽柏一瓶。   “说吧,来找我什么事?怎么也不跟我提前说一声。”说到这里罗宴又想起来一件事,对着藏揽柏指责道:“我昨天给你发这么多条消息你怎么不回。”   “有没有一点礼貌了……”罗宴机关枪似的,从进门除了喝饮料歇了一口对着藏揽柏就开始一顿突突突。   藏揽柏像是已经习惯了,脸上也没浮现出来什么不耐烦,风平浪静的模样像是把他那些聒噪的声音都当做了过耳旁风。   等藏揽柏慢悠悠喝下去一小半饮料才开口说道:“我想来和你打听一下有关方…00397的事情。”藏揽柏卡顿一下后又改口,眼神落到罗宴身上。   “我怕电话里说不清楚。”   罗宴上下打量了藏揽柏,脸上浮现出来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你特意为这事跑一趟?”   藏揽柏愣怔了一瞬,语气让罗宴听不出真假的开口:“路过,顺便过来。”   罗宴显然是对这个说法不认同,皱着脸瞅藏揽柏,过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脑子里转了一圈什么,对着藏揽柏说道:“打听什么啊,我昨天不是和你说了嘛,就…就那样呗,出来卖的……”   藏揽柏并没有对罗宴这样的说法做出来很大的反应,像好像只是觉得的罗宴又说了一句废话:“我买的,我当然知道他是出来卖的。”   藏揽柏堪称耐心地又说了一遍:“我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会通过特纳莱酒庄进行这种情色交易,之前又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从事这个行业,又在照例被拍卖的日常生活前经历过什么……”   “停停停!打住!打住!”罗宴做出来一个暂停的手势:“你买了他,你玩玩不就行了,你这么调查他之前的事情干嘛。”   藏揽柏被他打断,霎时间又想起来了什么:“还有,你说他是S市上流社会的公用娼妓,那么说你也买过他?”   罗宴大皱眉头,一脸厌恶地:“拜托!我可是直男!我就算是喜欢男的也不爱他这一款好吧!”   他瞧着藏揽柏的脸色,但是对方情绪平稳的模样让他读不出来任何信息。   藏揽柏并没有罢休的样子:“看样你是知道一些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罗宴声音都忍不住拔高,那样子要多心虚有多心虚。   藏揽柏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半晌儿,罗宴脸色又变得有些不自然的:“虽然说是公用娼妓,但是这不过是很多人背后议论的,真正拍过他的人在S市也就那么几个大老板,毕竟他的价格可不便宜,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不见得人人都喜欢他那种,就…就是男人骨子里都有点征服欲嘛,床上无外乎爱那么一些欲迎还拒的手段,但是00397太乖顺了,有的男的也会觉得没劲,没新鲜劲……”   藏揽柏慢条斯理的双手交叉拢在膝头,顺着罗宴的话头又问道:“哦?是吗,那S市都有谁拍过他你也知道了。”   “还能有谁,不就那……”罗宴张开嘴说到一半骤然反应过来差点儿被藏揽柏又钓出来话,立马闭紧了嘴。   最后又很严肃坚决地跟藏揽柏说道:“你别掺和他那乌七八糟的事了,你不刚出院吗,玩玩就玩玩,别做多余的事,如果你还想继续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的话。”   罗宴鲜少会跟藏揽柏这样讲话,他大多时候比藏揽柏不着调得更厉害,这会儿难得从嘴里吐出来跟忠告似的话语。   藏揽柏眉头忍不住一挑,罗宴会这样说,那么00397背后的事情肯定是涉及颇深,他觉得自己根本管不了。   罗宴疑神疑鬼一般的表情:“你不会…不会是想要和00397谈恋爱吧!”   “嗯?”和00397谈恋爱?藏揽柏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不是。”过了一会儿,他又重复了一遍:“应该不是,我是说现在还不是。”   这听起来太欲盖弥彰了,罗宴听完就崩溃地说:“藏公子您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啊!”   他像是被藏揽柏这样的话唤起了不甚美好的回忆。   这句话说完之后,原本跟个大喇叭似的罗宴任凭藏揽柏怎么态度诚恳的求问,他都表现得跟个锯嘴葫芦似的,绷紧了嘴唇不吭声。   藏揽柏最后也没强逼着问,罗宴不是嘴严实的人,他有空多问几遍,罗宴坚持不了多久总会说的。   天色已晚,藏揽柏从罗宴家离开了。   藏揽柏进门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方慕的身影,但是方慕的行动轨迹他已经了如指掌。   他的安全活动范围只在客厅和卧室,别的房间他从来都不去,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自己会觉得冒犯。   不过相对来讲,他们的卧室看起来是更能给方慕带来安全感的地方。   藏揽柏推门进来的时候方慕正趴在床边,他只穿着上衣,露出来光溜溜的两条腿。   藏揽柏视线落在那白皙光滑线条流畅的双腿上,停顿了数秒之后,他动作自然的顺着方慕上衣的衣摆伸手探了进去。   方慕一点也不抗拒和惊讶,像是条没骨头的鱼似的,软在藏揽柏怀里,瞧着藏揽柏深邃的眼睛,突然说道:“我好像…好像快到期了。”   其实应该还有一周,但是方慕已经又开始升起了紧迫感。   藏揽柏摸着他的身体,像抚摸过上好的丝绸锦缎,轻吻着他的侧脸:“我已经续费了。”   方慕抓着藏揽柏的手倏然一紧:“续费了?多久?还是一个月…或者三个月?”   因为其实在方慕的心里,藏先生好像并非是很有钱的人,他观察发现藏揽柏目前应该是没有工作的。   他大部分时间和方慕宅在家里,三室一厅的房子,他们卧室一间,一间书房,还有一间放的好像是一些乐器,方慕曾经听到过藏揽柏在那里拉小提琴的声音。   而且这也确实是方慕被拍卖以来住过的最小的房子,他心头涌过一些猜想。   最后有些难以启齿地问道:“藏先生,您是不是…是不是没有工作?”   藏揽柏像是没有想到方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是他很坦诚地回答说:“目前是这样。”   方慕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最后有些忧心忡忡地:“那你要努力一点啊。”   藏揽柏没有忍住失笑,他在方慕嘴唇上碰了一下:“那确实是没有你工作努力。”   这好像是一句取笑或者讽刺的话,但是藏揽柏眼神太平和了,好像并没有想要对方慕表达任何恶意的成分。   “不要担心了,我续费了一年。”   00397是真的很昂贵,藏揽柏在这个时候生出来一些不合时宜的后悔,没有在首单八折的时候直接买下一整年,以至于第二次的续费几乎掏空了他所有的积蓄。   一年?方慕愣住一瞬,紧接着反应过来什么,但是当他直直对上藏揽柏看似满目柔情的双眼。   他耳边突然回响起来那天在超市里,他情绪失控,陷入应激反应时藏揽柏对他安抚的话。   他说:“有衣服,身上穿的有衣服,不要害怕。”   藏先生为什么会这么说,他发现了什么吗,但是他怎么会知道,方慕知道自己包年的价格,哪怕现在跌了快有一半,那也是一笔不菲的价格。   藏揽柏不用工作却又不缺钱花,他是拍卖场的常客吗,又或者在某些个方慕挣脱不了的梦魇般的场景里充当过无动于衷的观赏者吗,方慕望着藏揽柏如同阳光照耀下的湖泊般明亮温暖的眸光,却突觉一阵寒冷。   越平静越无动于衷。   方慕早该察觉到不对,藏揽柏像是从来不会跟任何人红脸的人,在方慕身边的任何时候,他都优雅而完美,体贴又温和。   哪怕方慕给他造成过一些小麻烦,他也不会生气,就像方慕那样漏洞百出的反应似乎透露出的不堪过去,藏揽柏那天在超市里的神色方慕因陷入自己的失控情绪里没有仔细看清。   但是后来仔细回想,那双打破了永恒平静的眼神里,升起来的是一股无法掩饰的困惑和好奇。   像是觉得方慕很奇怪。   但是方慕没有在藏揽柏这里得到任何同情和可怜,当然也更不会有取笑和把方慕完全当作一个小玩物的轻蔑。   他不会为方慕发疯用刀划伤他而对方慕发火,但也不会因为方慕似乎能够窥探出一些细节的难堪屈辱的过去而愤怒。   他只无动于衷地凝望着。   做好像最佳的合理反应。    第8章   藏揽柏续费了一整年的消息,像是一个巨大的惊喜,砸得方慕久久回不过来神。   甚至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的很多天,他都像是坠入了什么如梦似幻的幻境里。   这些来之不易的时光就像是被他偷来的那般,弥足珍贵,又让他不断的心生渴求,只期望待在藏揽柏身边的时间能够再长一些。   方慕心里一直默默计数的倒计时后面一下子多出来几十倍之多,这使他在藏揽柏构造的这个温馨小家里,逐渐放松了警惕,并且融入了这样的氛围。   藏揽柏甚至会在每天的下午抽出来时间教方慕弹一会儿琴。   藏揽柏在方慕清醒了些许的头脑里变得更加清晰,这位包养他的藏先生,实在是一位很懂享受生活的人,并且对自己的生活质量也很有自己的要求。   在两人逐渐的熟悉彼此,并且宣布了还要相伴近一年的时光的这个消息之后,藏揽柏开始不再满足于此。   他对方慕开始有了些诸多“得寸进尺”的期许。   在第二个月的月末,藏揽柏再一次提出来,要带方慕去看医生的事情。   当然,方慕又开始搬出来自己那一套“软性抵抗”的方法,结果没有想到屡试不爽的绝招,被藏揽柏用一句话破除了。   他和方慕说,他想让方慕陪他一起去看电影,听音乐会,看展览,去餐厅约会吃饭,就像普通情侣都会做的那样。   有时候惊喜过于巨大的时候再砸到身上,就会有些疼了。   方慕是这么认为的,就像他明明在心里提醒自己一百遍,藏先生这些引人遐想的话,可能都是浮于表面的假象,可能并不掺杂什么真心实意的部分,只是藏揽柏太享受这段关系了,那是他对方慕所展现出来的“礼貌”。   但是尽管如此,方慕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藏揽柏的花言巧语所蛊惑住。   他那样的说法,就好像是方慕是在为了陪伴藏揽柏做那些事而需要付出一些努力,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方慕在终于松口答应下来的那一刻,又不忘记在心里自欺欺人的想,我这只是为了尽职罢了。   尽职的方慕在一个工作日被藏揽柏带去了一家心理咨询诊断中心。   方慕被藏揽柏牵着手,进到电梯里,电梯里不算拥挤,有那么两三个人。   但是因为处在这样的避无可避的密闭空间,方慕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藏揽柏发现他握着的手,手心开始出汗,于是把方慕拉到了自己身前。   方慕始终都不敢抬头,好在这一次比上次在超市好了一些,没有应激发作,想要呕吐或者眼前出现幻影。   方慕一直被藏揽柏牵着走,路都没看,不知道拐到了哪个楼层,人变得稀少,藏揽柏开始提醒他:“到了,抬头看看。”   方慕缓缓抬起来有些酸疼的脖子,看见这一楼层落地窗正对着几个沙发,沙发前还有一些零食小点心。   藏揽柏又和方慕指了一下过了前方走廊的第一间门,他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今天第一天来,你不用那么紧张,真的不舒服就出来,我们回家,问到你不想回答的问题不回答也可以,不用担心什么,或者感到害怕,放松一点好吗?”   方慕看着藏揽柏望着自己温和的目光,像是鼓起来勇气那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藏揽柏一路跟着方慕走到咨询室门口,他推开门,方慕抬起来眼睛看见房间里的那张桌子后面坐着的是一位气质柔和的女士,这让方慕原本紧绷的身体,陡然间放松了不少。   藏揽柏猜测的不错,方慕果然对男性更有戒心一些。   房间里的心理医生起身和藏揽柏点头示意,算是打了声招呼,然后又邀请站在门口的方慕进来:“方先生是吧,进来坐吧。”   “是要果汁还是要温水?”那医生这么说着。   声音很温和,亲和感很强,好像很能抚慰人心的声音。   藏揽柏看到方慕走进去在桌前坐下了,才缓缓将门拉上。   他听到方慕回答:“白开水就行。”   方慕坐在宽敞的桌前,手中握着一杯温水,手在玻璃杯身上没有规律的,时不时动一下。   他垂下来眼睛,视线落在桌面上的一沓摞起来的名片上。   名片上显示的名字是“李恩诗”。   “方先生,不用紧张,放松一点。”李恩诗的声音传来,她开口讲道:“今天第一次来,我们慢慢来,不会聊你不想聊的话题。”   “就当作是朋友见面聊天好了,方先生。”李恩诗看着自己面前一直低垂着的眉眼抱着被温水不吭声的方慕,又自己找话题一样问道:“最近睡的好吗?”   停顿了半刻,方慕吐出来一个回答,他说:“还好。”   “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哦,会弹一点琴,那挺不错的。”   就这样的一问一答,看似没什么营养的对话,好像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能完成的问答中,方慕因着对方这副闲聊的态度,被引出来不少话。   因为方慕第一天来,藏揽柏和李恩诗打过招呼,这场对话的时间并没有很长,主要还是让方慕和李恩诗熟悉认识一下。   接下来,藏揽柏会每周送方慕过来一次。   这场咨询结束之后,方慕房间里走出来,看见藏揽柏就站在门口。   李恩诗在房间里朝藏揽柏招了一下手,藏揽柏安抚一样拍了拍方慕的肩膀,他说:“你去沙发上坐一会等我,我一会儿就好。”   方慕看着藏揽柏进去自己刚出来的房间,在门关上前,他听到了藏揽柏叫了一声:“师姐。”   这会儿方慕没听藏揽柏的去沙发上坐着等,显得有几分不听话地杵在门口。   但是这个房间的隔音效果显然不一般,方慕再仔细也听不到别的什么了。   藏揽柏进门,就看到原本对着方慕表情柔和说话似乎都带着笑意的李恩诗表情突然变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走过去:“你也没必要这么区别对待吧,这么久没见,对着我就这么拉着脸?”   李恩诗站起来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没管藏揽柏,喝下去一口之后,也没跟藏揽柏废话。   直接开口说道:“你现在怎么连这样的人都招惹?”李恩诗语气里满满的不赞同。   “哦?怎么了?”藏揽柏语气淡淡的。   李恩诗听出来几分不以为意的意思,当即就有些起火,但是两人确实如藏揽柏所说的许久未见了,李恩诗强压下来,最后像是有些委婉地说道:“他看起来不太适合你,而且你不是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吗?”   “我喜欢哪种类型的?”藏揽柏像是也确实被引起来了好奇,这样的话近期从他身边的人嘴里说出来了两次。   “你不是比较爱成熟知性稳重一些的?他看起来和这些特性完全不搭边。”李恩诗回忆了一些藏揽柏那些年的那些破事。   藏揽柏这时候耸了一下肩:“人的口味可能是会变的。”   “小柏!”李恩诗手里的咖啡放在了桌上,发出来清脆的一声响声,她像是被藏揽柏这样的态度惹到:“你自己好好看看!”   她把手中的电脑屏幕转向藏揽柏:“眼神闪躲,不敢与人对视,普通的日常对话都要思索停顿数秒才能回答,我给他倒的一杯温水,从头到尾他都没敢喝一口,对人不信任,警戒心很强,会有神经质的重复性动作,他是一位病人!结合你之前和我所说的症状,我初步判断他有严重的焦虑症,精神分裂症,他根本不应该来我这里做什么简单的咨询!他需要住院治疗!他的目前表现出来的症状已经严重影响他的正常生活!”   “我知道,这和我判断的也一致,我也有在给他喂药,他现在睡眠状况改善了不少,之前都睡不沉。”藏揽柏思索了一下这样说道。   李恩诗蹙眉:“什么?”   “他对医院很抗拒,短期内应该是说服不了,来你这里也是我努力了很久的结果,他一直非常坚持自己没病。”   “那他会愿意吃药?”李恩诗不解。   “在他信任我之后,我把药片混在果汁里偷着喂的。”藏揽柏抬手揉了一下眉心,显然喂药这件事对他来讲确实费了一些精力。   “你这简直是胡来!你毕竟不是专业的医生,怎么敢给他胡乱用药。”李恩诗再是了解藏揽柏的性子,也没有想到藏揽柏会自作主张地做出来这样的事。   “久病成医嘛,说到这,家里药确实也喝得差不多了,你这里能开点吗……”藏揽柏突然想起来正事的模样。   “我现在不是在跟你讲这些,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   不欢而散的两人结束了对话,等藏揽柏和方慕回到心理咨询诊断中心的地下车库坐进车里,看到了来自李恩诗的信息。   上面是李恩诗发来的建议用药目录。   藏揽柏失笑,收回来手机,看见方慕一直沉默不语地坐在副驾驶,看起来不知为何的情绪不高。   藏揽柏思索了片刻,然后说:“我们去看电影吧。”   “现…现在?”方慕被这个提议惊住,抬起来眼睛望着藏揽柏。   “不是现在。”藏揽柏继续说:“我可以包个晚场,没有别人,就我们两个。”   听到这里,方慕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说:“好。”   解决了晚餐后的两人又全副武装地坐进车里,去了位处于商业街的一家电影院里。   包了场的影厅内空旷而黑暗,好在暖气开得足,巨大的荧幕亮着光,微微洒在坐在中间位置的两人身上。   方慕都不记得自己上次看电影是什么时候,混乱的大脑使他的记忆不完整,对付日常生活都勉强的思维,哪怕是他真的积极配合看心理医生都不见得能够逻辑清楚的说出来他此前都经历过什么,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发生,他的大脑仿佛被入侵搅乱过,他不记得。   心神不宁的方慕坐在藏揽柏身边,看着电影里精彩绝伦的打斗场景特效,眼睛落在上面。   好像很聚精会神的样子。   过了二十多分钟,方慕缓缓地,好像不太容易被察觉的,将脑袋侧靠在了藏揽柏的肩膀上了。   电影散场之后,商场里已经没什么人。   时间太晚,已经远远超过藏揽柏贴在冰箱上的作息时间表记录的睡眠时间。   “我想去上个厕所。”方慕这样说道。   藏揽柏他并排走着,点了点头,他说:“需要我陪你去吗?”   虽然方慕是很想让他陪自己去的,但是理智还是让他拒绝了藏揽柏陪同的提议,他说:“我自己可以。”   这时候走在商场里的两人还没有发现,距离他们没多远的拐角处走过来的几个人,视线停留在方慕的背影上一瞬之后,很快脑袋聚在一起,不知在密谋了些什么,不时还发出来一些低沉的哄笑。   方慕上完厕所,正在洗手台前洗手的时候,突然进来了一群人,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一个男人宽大的手掌捂住了嘴,往身后的一间隔间里拖去。   “这不是小狗吗,穿上衣服差点儿认不出来了!哈哈哈哈哈!”一道猥琐的男声传来。   “可不是,这是跟了新主,不认得我们这些旧人了……”   “他现在跟的那位是谁啊,这都玩烂了的破鞋了,还有人买呢。”   方慕惊恐地睁大双眼,看见三四个男人围住他,他嘴被捂住,只能发出来“呜呜呜”的声响,战栗的眼珠直勾勾盯着这几个男人,突然发狠一样张嘴咬住了捂着自己嘴的手掌。   “嘶!这小婊子!”身后的男人吃痛,松开了手反手就一耳光打到了方慕脸上:“活不耐烦了!婊子货!”   方慕被这一耳光打得偏过去,脑子一阵嗡嗡作响。   “这都玩松了吧,还在这拿乔呢!”   这句话不知道是哪里踩了方慕痛脚,他突的扶着墙起来,对着他们厉声反驳道:“不是的!藏先生!藏先生说和我做很舒服!”   这样的反驳像是让他们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大笑话,一阵夸张的嬉笑之后,中间站着的那一位看起来足有四五十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段方慕的视频,方慕只扫过去一眼就发疯一样要上前去夺下来。   “我艹,这东西你也有,那位不是不让拍照片也不让录吗!”   “嘘,我偷偷拍的。”男人粗糙的嗓音中带着一些得意忘形:“这不是也没发现吗。”   方慕似乎已经理智全失,从视线落在那视频中的下一瞬间,就像是被生生踩断尾巴的猫一样,不断挣扎着。   可是他的力量对比这三四个成年男性还是过于弱小了。   方慕在挣扎不过的时候,动作逐渐缓慢下来,他的脸上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变换了另一种神情。   “求求你们,不要让别人看,求求你们了,我做什么都可以……”方慕胸口剧烈起伏着,但是身体已经不再乱动,像是已经放弃了抵抗。   看不清是哪个黑影蹲了下来,用手轻佻地拍了拍方慕的脸:“不要让别人看还是不要让你现在的金主看啊,价格都跌到什么样了,竟然还有人上赶着包了你一年,真是人傻钱多,不会是不知道你是被玩烂的破鞋吧。”   “对…对,别让…别让藏先生发现,你们要做什么我都可以…都可以的。”方慕突然的就开始解自己的衣服纽扣,手忙脚乱地脱自己的衣服。   “早这样不就……”那黑影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脚踹开门的声音打断了。   “别让我发现什么啊,我装作没不知道,让我第一个来好吗?”   藏揽柏踹开门走进来,看见衣衫不整的方慕,光洁白皙的脸上俨然是一个巴掌印。   紧接着他抬手一把抓住了在方慕面前的一个男人的后脑勺,揪着他的头发一把将他的脑袋掼上卫生间里的玻璃镜子。   方慕突然捂着耳朵尖叫了起来,期间他蜷缩着身体抱着腿,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什么东西砸在肉体上的阵阵闷响,还有玻璃碎裂的声音。   等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像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样。   那些不绝于耳的惨叫还有痛嚎,粗粝的呼吸声,还有慌乱的脚步,重物落地的声音才算消散了。   方慕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卫生间里明亮的灯光,使得这样一个陌生的藏揽柏印入他的瞳孔。   他的双手上都是血,方慕分不清是他的还是那群人渣的,原本扎住的马尾也披散在身后,浅色里衬上有滴落的零星血点,藏揽柏瞳色变深,而且呼吸很粗,眼眶变成一片赤色,配上苍白的肤色,完美的五官。   印入方慕眼里,活像是什么影视剧里刚吃了人化出来形的妖孽。   藏揽柏迈开脚步走到缩在墙角的方慕面前,不费吹灰之力地将方慕整个抱起来,他说:“抱歉,我没有什么分享伴侣的特殊癖好。”   他抱着方慕,方慕鼻腔里全是一股血腥味,两人进到稍显拥挤的厕所隔间里。   藏揽柏反手落上了锁,这样清晰的落锁声引得方慕瞳孔一震,他不知道藏揽柏这是要做什么。   方慕被泪水和汗水沾满的一张脸扬起来,语气里全是乞求和害怕:“别这样好吗,藏先生,我们先回家……”   脸被发热的手掌拢住,藏揽柏抬起来方慕的脸,粗热的呼吸扑出来,他又说道:“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我是说,我会慢慢地,很温柔地,解决一下现在的问题。”   “放松一点,温柔的好吗。”   尽管藏揽柏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望着方慕,眨也不眨,但是此时此刻的方慕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这些话不是在和他说的,是藏揽柏给自己做出来的指令。   他需要反复的理智性的指令走在前面,而克制自己的行为本能。   藏揽柏这样类似的语言还出现在他们第一次在拍卖场的那间套房里。   他说:“我觉得很舒服,我想我下次还会来的。”   他把自己的生活的规律制成表格并且遵守,在做事之前要先以情境中应该合理出现的话语作为行动先导。   方慕逐渐地感到心惊,像是窥探出来藏揽柏原本完美无瑕的表象下微微露出的一些阴暗角落,如果藏揽柏不这样做的话,他会变成什么样,从来没有红过脸好像没有一点戾气的藏揽柏失控会是什么样子。   方慕应该害怕的,但是这是藏先生,这是藏揽柏啊。   他原本绷着的身体逐渐的放松,方慕按照他之前教过自己的方法,几个吐息过后,他甚至主动抬手攀上了藏揽柏的肩膀,还在那里自作主张的小声商量:“只一次好吗,我不喜欢这里,我们回家再……”   下一刻,他听到了衣服被扯掉,纽扣蹦出,撞击的木板上的声音。   一个小时四十分钟之后,方慕头晕目眩的被从厕所隔间里抱出来,身上套着藏揽柏的外套,好在这个时间点人已经非常少,他们也没太引人耳目。   这是方慕有点难以理解的时长,藏揽柏平时和他的床事里也不这样,一切反常的厉害。   而且藏揽柏从商场里出来后就肉眼可见的,周身气压很低。   方慕在回去的车上没忍住太累又受过惊吓,这会儿暖气一吹,就睡着了。   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到了浴室里传来的稀里哗啦的水声。   藏揽柏穿着浴袍出来,看见方慕醒过来也没有说话。   这样沉默不语的模样,使得方慕不由有些心里发怵,毕竟藏揽柏平时虽说不上是话很多的人,但也不会这么长时间和方慕进行单方面的冷落。   从商场出来到现在,他脸一句话也不说。   迟钝如方慕这会儿也察觉到了哪里不对,他想藏揽柏可能是生气了。   他这么想,又一遍觉得这可真新奇。   藏揽柏的不高兴也不写在脸上,他脸上表情还依旧平和,叫一般人窥探不出来什么。   等藏揽柏坐到床上,用一张毛巾擦自己的湿了的头发的时候。   方慕又开始施展自己的讨好方法,凑过去在藏揽柏敞开的浴袍中间。   他碰了碰,然后又抬头望着藏揽柏说:“亲亲小唧,不要生气。”    第9章   藏揽柏看着方慕对自己做出来这样的动作后,又小心翼翼望着自己的表情,再低头往自己的下腹部看了看,忍不住失笑道:“哪里小了?”   瞧着那处自己也有些不满地抬了抬头,藏揽柏直接起身而上,迫近方慕的身子,欺负人一样叠声逼问他。   方慕本来脑子就混乱,憋不出来叫藏揽柏放过他的答案,只连忙否认着:“不小,不小…我说错了…”   但是藏揽柏这会儿逗弄的兴致上来了,哪里肯轻易罢休,故意挑着眉头说道:“那它现在不高兴呢,你得夸夸才行。”   方慕满脸通红,绞尽脑汁,最后磕磕绊绊说了几个词语:“雄伟壮观,英姿不凡,巍峨耸立。”   原本只是失笑的藏揽柏在方慕说完这几个词之后,彻底憋不住了,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趴在方慕身上说了句:“方慕,你真有趣。”   在那一刻来讲藏揽柏心里是真的觉得方慕很特别,跟他此前遇到的人都不一样。   他觉得方慕碎裂的碎片边角都十分的圆滑,摸起来滑润而不刺人。   藏揽柏买来了他师姐给他发来的建议用药,方慕需要喝的药物比之前多了许多,在方慕目前这样还非常坚持自己没病的情况下,藏揽柏怕直接给他药他会偷偷藏起来不喝。   因此为了让方慕神不知鬼不觉地喝下去这些药,藏揽柏可谓是费了不少心思。   方慕开始察觉到藏揽柏做菜的味道有所变化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以为自己的味觉出现了问题,而不是怀疑藏揽柏的厨艺有所下降。   后来有一天方慕再一次喝下去味道变得有些古怪的苹果汁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这瓶果汁是不是坏了?”   藏揽柏还特别装腔作势地说:“真的假的,拿来我尝一口。”   方慕递给他,藏揽柏面不改色地喝下去一口,然后波澜不惊地回道:“没有啊,还是以前的味道,你是不是喝腻了,没关系,我们改天换成凤梨汁。”   方慕只得忍着怪味喝下去了,又觉得自己事多,喝完还跟藏揽柏讲:“没关系的,不用换别的了。”   就这样怪味的餐食和果汁喂了一个多月,方慕竟然逐渐习惯了。   藏揽柏的生活方式过于悠闲,方慕跟着他一起过这种悠闲日子,情绪也逐渐稳定,不过这也可能是在药物的加持下,他看起来有所好转。   跟藏揽柏出门时候,惊恐发作的频率开始减少。   外面的气温下降,冬天真正来临。   到了方慕要去看医生的时间,藏揽柏因为方慕上次随自己外出冻感冒了,于是这次降温之后更是格外上心,里三层外三层给方慕裹了个严严实实之后才带着人出门。   藏揽柏照往常那样在心理诊断中心的休息处等待方慕。   方慕随着这段时间和李恩诗的接触,对她已经慢慢熟悉,不像从前那样有戒备心了。   而且李恩诗确实耐心非常,从来没有带给过方慕类似冒犯,或者带来过什么咄咄逼人的感受。   方慕走进房间,在她桌前坐下。   李恩诗照旧给他准备了一杯温水,又柔和地问他:“最近睡得好吗,有没有做梦?”   方慕摇摇头,然后又说:“睡得还好,只是偶尔做梦。”   “记不记得梦境内容呢?”   方慕蹙眉,似乎是在回忆,但是这对他来讲好像太有挑战性了,他最后回答说:“记不清楚了。”   “方先生,你和我之前提到过的,你的记忆比较混乱,只对近两年的时间有片段性的记忆,从前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李恩诗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人在经历过巨大创伤之后,大脑可能会封闭一些带来痛苦的创伤性记忆用来自我保护,你不记得可能是你本身就抗拒回忆。”   李恩诗又问他:“那么你呢,作为你自己个人而言,你想要找回来之前完整的记忆吗,又或者说就这样,抛掉过去重新开始生活呢?”   抛掉过去重新开始生活?这样也算吗?这样的混混沌沌的,思维不清楚的,不明不白的,也算是重新生活?   而且方慕坐在这里,尽管什么还没发生,但是他还是觉得李恩诗话里有很多不成立的地方,比如就算是方慕逃避掉过去,过去也不见得就能放过他。   方慕从来都没有什么选择权,于是在沉默了良久之后,他再次回答了:“不知道,我不清楚。”   李恩诗尽管更倾向于鼓励方慕找回记忆,因为这样他才能完整,而且过去的记忆是方慕的病因,她理论上觉得只有知晓方慕过去的病因才能更好地对症下药,但是面对这样浑身充满躲避抗拒心理的方慕,她也着实无从下手。   要这样的病人来配合,是最困难的。   但是好在李恩诗并不心急,她很快换了话题又说:“那聊聊你最近的梦吧。”   说到这里,方慕神色也有了些变化,他第一次在李恩诗这里主动吐露什么又或者想要在李恩诗这里寻求什么。   他说:“医生,我其实最近经常重复做一个梦,但是醒来之后就会忘记。”   “哦?那你怎么知道梦是重复的。”   “闭上眼的时候会有熟悉感,重复的次数多了,场景不记得,但是那种很多次的熟悉感会有印象。”方慕回答说。   李恩诗这时候抬起来眼睛望着方慕,她问道:“那方先生要不要试试催眠,你就在这里闭上眼睛,睡一下。”   这个决定似乎耗费了方慕很大的力气,迟疑了快有十分钟,他才缓缓坐到了房间里的一个看起来很舒适的懒人沙发上。   他闻到了李恩诗点燃了一个什么熏香,味道还挺好闻,他猜测应该是助眠的。   方慕平时入眠没这么快,但是随着房间的灯光昏暗下来,安静下来的房间里他听到了钟表指针转动的清脆声音,下一刻,他就意识昏沉了起来。   但是只是昏沉,并不是完全熟睡毫无意识的状态。   比如他还是能够听到指针转动的清脆声音。   李恩诗看着闭上眼睛的方慕,呼吸逐渐平稳,她开始出声问道:“方慕?”   方慕却并未应声,李恩诗忍不住蹙眉,按理说,方慕这样的人并不会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熟睡过去的。   李恩诗面对着对自己名字毫无反应的方慕,于是又试探性地问道:“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现在看到什么?”   方慕的手指轻微颤动了一下,过了很久,他才声音微弱地回答:“我在一片水里。”   李恩诗垂眸,目光落在方慕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的脸上:“什么颜色的水?”   “黑色。”   铺天盖地的黑色的水淹没方慕的口鼻,使得他口不能言,目不能视,方慕开始控制不住本能的挣扎,一阵强烈的窒息感袭来。   李恩诗看着方慕身体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像是想要挣脱什么。   但是黑色的水里不知道孕育出了什么怪物,那怪物长出来粗壮的触角,缠绕住方慕的脚踝,手腕,像是无孔不入的侵袭方慕的身体。   李恩诗开始察觉到哪里不对,她看着方慕反应剧烈却还是依然醒不过来的模样,连声又叫了两声:“方慕!方慕!?”   “是什么?有东西在伤害你吗?”   “嗬…怪物…唔…”方慕的脸上流下来冷汗,他的手脚像是真的被什么固定住,哪怕身子挣动得再厉害,他的手脚竟然还依然停留在原来的位置。   李恩诗注意到这一点之后,脸色也逐渐变了。   方慕挣扎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可能是过于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无法反抗,他开始放弃了挣扎那样,任随着身体和意识不断地下沉。   他彻底坠入了黑色的海水里,但是下沉了很久,身体似乎还是漂浮着,像触不到底。   就在方慕以为就这样沉沦下去,放弃自我,为了避免更多的痛苦和伤害不再动作的时候。   突然有什么东西,把自己捞了起来。   “猫咪。”   李恩诗看着原本不断挣扎的方慕瘫软下来四肢之后,张了张嘴,语气有些急促地吐出来两个字。   像是什么救命稻草,但是好像不太经扯。   方慕仿佛的坠入黑色的海,被那些怪物拖进深渊,但是在他每次要放弃之时,他又被一只毛茸茸的巨型猫咪捞起来。   那只猫身体像是一个岛屿那样巨大,它捞方慕好像也不是为了要救他。   方慕不知知道它为什么要捞自己出来,像是只是为了捕捞小鱼一样,把方慕显得十分娇小的身体从水里捞上来之后,甩在自己的背上。   方慕淹没在毛茸茸的猫背上,勉强地睁开眼,把呛进身体里的黑色污水咳了出来。   李恩诗的声音像是隔着层层薄膜传了过来,她问:“是什么样的猫咪?”   “很大只。”方慕身体陷入柔软的猫毛里,他低下头,看到自己咳出来的污水染脏了纯白色的绒毛。   他又费力地从柔软的绒毛中爬站起来,往前望去:“身上的毛是白色,脑袋上的毛是黑的。”   方慕有时候会从猫咪岛屿身上滑下去,被怪物抓住,猫咪捞他像是只是为了好玩,而且方慕面对巨大的猫咪心里也很是惧怕,怕他把自己当小鱼,会吃掉自己。   为了避免大猫吃掉自己,方慕把手里紧攥着的,珍藏起来的东西,交给猫咪了。   但是具体是什么,方慕没看清,因为猫咪吃掉得太快,方慕只记得那东西很来之不易,很珍贵。   果然很珍贵的东西让大猫没有对方慕张开巨口。   方慕心里不由得生出来一阵劫后余生的喜悦,但是这喜悦感来的突兀,原本方慕以为自己在陷入无限黑暗中已经完全丧失了求生意志的。   但是在躺在巨大的像是白色绒毯一样的猫背上的时候,方慕感受到脸上洒下来的淡淡的阳光。   方慕就这样近乎绝望地陷入了这种无望的循环里,在坠入黑色的海水里心如死灰,在被意义不明的像岛屿一样的猫捞起来的时候短暂的喘息,像是还能再活一下。 第10章   耳边一直在响起的指针转动的声音骤停,方慕陷入一片没有意识的黑暗中。   李恩诗叫了两声:“方慕!”   方慕从懒人沙发上整个弹起来,像是刚被抛上岸的鱼那样,剧烈喘息起来,身上的里衬已经被冷汗打湿,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方慕缓缓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李恩诗,李恩诗脸上的表情算得上凝重,她抬手打开了房间里的大灯。   眼前骤亮,方慕的情绪好转不少。   李恩诗从他从被催眠状态醒过来就像是一直在凝神思索着什么,陡然撞上方慕打探一样的目光才微调了表情。   她很快又态度亲和地和方慕说:“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看起来很累。”   方慕的状态看起来确实不太好,但是他还是惦记着这件事,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追问道:“那我做的梦,医生你知道是什么样的了吗?”   李恩诗抬起来眼睛问他:“醒来就一点也不记得了?”   方慕垂下来眼皮,不跟李恩诗歌的视线对上:“恩…只记得一点点。”停顿了迟疑了一下,他又说:“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可能是潜意识作祟,跟你现实经历相关,也有可能是经过白天看到的一些影视作品的感官刺激,这些都有可能。”   这样的回答显然并不合方慕的心意,他略微有些失望的点了一下头:“哦。”   藏揽柏看到方慕出来,额前的发都湿漉漉的,有些惊讶地看向他身后的李恩诗:“怎么跟挨了顿欺负似的。”   李恩诗叹了一口无声的气,然后说:“你进来一下。”   听到让藏揽柏进去,原本正低着脑袋的方慕也突然抬头,这几次来李恩诗在给和他聊完之后已经没有再要藏揽柏进去了。   李恩诗肯定是有什么要和藏揽柏说,会说什么呢,有关他做的梦吗,那为什么要给自己这样一个像是糊弄一样的回答,却要和藏揽柏聊。   方慕有一瞬间想要阻止什么,他和藏揽柏接触的时间越长越是不想要藏揽柏发觉他不正常的一面。   但是他最后还是连藏揽柏的衣袖都没来得及抓住,就看到藏揽柏进了房间里,关上了门。   他说:“慕慕,你去沙发那里等我。”   方慕心里一动,慕慕?好吧。   方慕不再在隔音质量良好的门前执拗地站着了,他走到沙发那里,看到了藏揽柏剥好了壳的一堆开心果。   李恩诗状似有些头疼的跟藏揽柏对上面,这表情藏揽柏确实不常能从李恩诗脸上看到。   毕竟他的这位师姐确实是专业性很强而且在业内口碑良好,从业这么些年,应该也是遇见过不少棘手的病人。   “别这么大压力,我知道方慕的情况,可能和你之前的病人有很大不同,慢慢来好吗?”   藏揽柏脱口而出的安慰话并不能带给李恩诗真的放松,她的手反复在一本心理学专业书籍上敲动,在藏揽柏话音落下的时候停住:“实话和你说吧,我今天给方慕做了催眠,他想要向我描述他经常做的一个梦。”   “然后呢?催眠效果并不理想?”藏揽柏知晓,方慕是一个对人信任感极差的人。   李恩诗摇了摇头:“恰恰相反,他很容易就进入了催眠,几乎是我刚一开始他就进入了状态。”   这倒是让藏揽柏很是讶异,还没等他开口问第二个问题,李恩诗就继续说道:“我很怀疑在我之前就有人对他做过催眠,而且频次很高。但是尽管他非常容易被带进这种催眠状态,像是敞开自己随便谁都能进入他的内心世界,可他的内里世界是十分混乱的,他自己理不清逻辑,旁观者更是只能看到一片混沌的状似毫无联系的意象。”   李恩诗抽出来桌面上的一张纸,纸张上面用黑色的笔写着方慕刚才描述的梦境中的几个字词。   “怪物。”“黑色的海水。”“岛屿一般巨大的猫咪。”   任由李恩诗专业性再强,她也无法在完全不知晓方慕过去经历的情况下推断出来这些意象后的代表含义。   “而且他在催眠状态下,在梦境里,像是被他所说的怪物缠住了四肢,全身挣扎的时候,手脚竟然还是在之前的位置,像是被什么绑缚住,如果说不是经历过类似的床上情趣,他有极大的可能经历过绑架或者……”   藏揽柏紧接着接上了:“或者在精神病院住过,病情发作的时候被医院护工用束缚带绑住过。”   李恩诗看了他一眼,藏揽柏回答:“他之前和我在一家疗养院,在我出院之前他就消失不见了,我回来这里在拍卖场遇见的他。”   李恩诗骤然睁大眼睛:“藏揽柏!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   “怎么了?”藏揽柏问道。   又是这副表情,李恩诗感受到一阵无力的气短,藏揽柏可能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他甚至可能都不觉得方慕目前这样神经兮兮的,焦虑症伴随精神分裂症,和随时会出现的焦虑症躯体症状是什么严重的问题。   李恩诗目光盯着看似状态非常正常的藏揽柏,像是觉得他症状比方慕还要严重,她伸手在桌面上扶了一下,强迫自己把注意力先集中在方慕的事情上。   事情变得很是让她难以抉择,她毕竟是一位医生,她需要对方慕的精神状况做出来评估,也要从方慕自身出发来平衡他的心理状态,避免他再受刺激,病情恶化。   追溯过去是能解开方慕过去谜底的关键,但是撕开过去的伤口,又如何能够保证方慕的状况不会变得更糟糕。   好像目前保守的方法就是让方慕朝前看,不要再想,再思考过去的事情,记不清就忘却,哪怕混混沌沌地生活,也好过坠入痛苦的深渊里。   藏揽柏看着陷入了沉思的李恩诗,过了一会儿,笑了一下说:“都说了不要这么大压力,他现在状态不是比一个月之前好了很多吗,以后也会的。”   他拍了拍李恩诗的肩膀,像宽慰她一样,他紧接着迈开脚步,说道:“方慕该等急了,我们晚上还有一场音乐会要看,先走了。”   藏揽柏刚一推开门,就看到坐在走廊前方的方慕像是被按了什么按钮一样,一瞬间站起来了。   “等急了?”藏揽柏走到方慕面前,发现了桌面上堆着的一小堆开心果被吃掉了一个尖,他又说:“你看起来有点不舒服,要不要回家休息,音乐会可以改天。”   方慕看到他的视线落在桌面上的那堆开心果上,面露窘迫地用双手又把那堆干果堆了堆。   “不用,藏先生,我没关系的。”   他抬头看着藏揽柏这样讲。   两人在一家新开的泰式餐食店里的包厢解决了晚餐。   在进入音乐会演奏厅之前,藏揽柏递给了方慕一杯热可可,自己则是端了一杯咖啡。   音乐会的现场暖气开的足,藏揽柏将方慕的围巾解掉挂在了胳膊上。   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藏揽柏又感觉到了肩头一沉,他微微垂下来眼皮,发现方慕并没有睡着。   这场音乐会显然甚得方慕的欣赏,在结束之后从剧场里走出来,藏揽柏还能听到走在他身旁的方慕小声哼唱着刚才的闭幕曲调。   莫名的,藏揽柏恍惚间想起来,方慕赤着白皙的脚在家里的钢琴上重复的弹奏粉刷匠的身影。   藏揽柏觉得方慕很好玩,像是小动物,很柔软,在家架价值百万的三脚架钢琴上弹奏的时候,藏揽柏心里滑过的感觉大概就是看到自己养的小动物对自己放下戒心之后在家里玩玩具的感觉。   那像是一种奇妙的满足感。   这真是太妙不可言了,仅仅只是对方弹了他的琴,藏揽柏就能从中获得这样的新奇的情感体验。   就在藏揽柏沉浸在这种飘渺的感受中的时候,身边正哼唱着演奏曲的方慕陡然停住了。   有人拦在了他们面前,是一位顶多二十岁出头的女生。   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方慕,目光发亮,对着方慕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喊道:“你是…你是方遇慕吗!?”   这个听起来陌生的名字如同惊雷一般炸在两人耳旁,像是有人给了方慕当头一棒,打得他六神无主,整个身子都朝后仰倒,一下把他掀回到了一个聚光灯打在身上的台上。   好像是摄影机在不断拍摄的声音,台下的一双双似要吃人一般的眼睛,尖叫声,还有闪烁着的灯光。   红色的幕布变成血色的河流像是有生命一样缠绕在方慕的脖颈儿,使得他逃脱不开,脚下头顶开始旋转起来,别拍了!别拍了!求求你们不要拍!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尖锐的叫声响彻方慕的脑海,他终于如愿以偿倒了下来,后脑砸在地上,他看到色彩斑斓的烟花在不断升腾,万花筒被打散,扑落在天花板上,方慕的视线被成大块的色斑撑满。   他再看不到别的。   藏揽柏一路追着因为被叫了一声“方遇慕”就惊恐发作,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就捂着耳朵,像身后有人讨命一样逃跑的方慕。   他七拐八转的,最终停在脚步声消失的一个小胡同里。   藏揽柏明明最后听到声音停留在这里,但是这小胡同是个死胡同,胡同尽头被封起来了,左边的门铺也关了门。   就在藏揽柏走到胡同尽头又拐回来,想要出去,去隔壁巷子里找找的时候,突然看到了胡同口那里放着的一个铁皮大垃圾桶。   神使鬼差的,藏揽柏心里默念着,不会吧,但是当他走到那里,掀开了铁皮垃圾桶的盖子,看见蹲在里面,脑袋上还挂着一根有虫洞的青菜叶的方慕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胸口里吸进去的那口气缓缓地吐出来,藏揽柏动作一顿之后,伸手将方慕脑袋上挂着的菜叶拿了下来,嘴里还说着:“瞧瞧这可怜的小青菜。”   小青菜被拿下来之后,藏揽柏看着蹲在垃圾桶里不出来的方慕嘴里出声叫他:“方慕?出来我们回家好吗?”   方慕在里面目光呆滞地没有反应。   藏揽柏沉吟半刻,又轻声叫了一声:“小狗?”   这一声之后,里面那人终于缓缓抬起来了头,对上了藏揽柏的视线。   “可是…可是我就应该待在这里呀。”小狗把自己往垃圾堆里缩了缩。 第11章   藏揽柏费了些力气把方慕从铁皮垃圾桶里抱出来。   从这段时间的来看,“小狗”属于方慕处在恐惧情况下而分裂出来的人格,可以代替方慕面对自己不想要面对的事情,起到一个对自身的保护作用。   但是从藏揽柏把他带回家之后,第三天开始,“小狗”就没有再出现过了,这表明藏揽柏给他所提供的环境是相对来说比较能给到他安全感。   可是现在,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只是被陌生人叫了一声“方遇慕”,方慕就又被吓得躲了起来。   为了避免方慕在马路上膝行会引起来注意,藏揽柏只能把脏兮兮的方慕抱进怀里,搂着他一路回到车上。   小狗进门就被脱光了衣服带进了浴室里。   浴缸里正在放水,藏揽柏把他放进去,擦他脸上被蹭脏了的地方,语气还是很轻松地:“怎么变成了一只臭小狗?”   小狗听到这不是夸奖的话,逃避一样地将自己的下半张脸没入水里,刚一下去就又被藏揽柏掐着后脖子捞上来了。   “坐稳一点。”藏揽柏提醒道。   时间已经不早了,藏揽柏给他洗完澡之后,自己又在浴室里收拾自己。   藏揽柏从浴室里出来,带出来一阵水汽,他站在衣柜前换上睡衣,扭头发现方慕又躺回了床旁边的地毯上。   藏揽柏躺在床边靠近他的那一侧,披散在身后的头发垂落下来,他柔亮的目光落到躺在地毯上的方慕蜷缩着的身子上。   “要不要到床上来睡?”藏揽柏朝他伸出来双手。   小狗白皙的小脸对上藏揽柏,眼睛抬起来,睁得有些圆。   最后犹豫迟疑了片刻,小狗终于颤颤巍巍伸出来手,让藏揽柏把他抱到了床上去。   藏揽柏把他搂抱住了,小狗又闻到了熟悉的淡雅的香气,他偏过去脑袋,没忍住在藏揽柏的怀里蹭了两下,手攥住了藏揽柏的睡衣,最后窝在他怀里不动了。   藏揽柏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把方遇慕这个名字发给了罗宴。   他又照常去阳台给他的那些花花草草浇水,等时间到了九点钟,方慕就会起床。   藏揽柏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看见方慕从卧室里四肢着地,膝行跪爬过来。   藏揽柏把手里的餐点放在桌面上,有些无可奈何地蹲下来,对上方慕躲避闪烁的目光。   “差不多行了,我又没有逼问你什么,还这么坚持不懈地装小狗呢?”   话音落下,方慕脸飞快地漫上一层薄红,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他这么快就被识破,他明明觉得自己装得很好。   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而且反常的不仅仅只有这一件事,比如他在那样的情况下,完全不可否认的想要逃避一切,更不想面对可能会对自己提出来问题的藏揽柏。   但是哪怕对“方遇慕”这三个字产生了那样巨大的,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惧感,本该出现保护自己的“小狗”却没有出现。   这本来不应该的。   发生这样的状况的原因可能并不是方慕不够害怕,不够恐惧,更有可能是出现了让方慕更加抗拒的事情,抗拒的程度要超过昨晚的突发事件本身。   比如,见不到藏揽柏。   因为方慕消失,会见不到藏揽柏。这件事更让方慕惧怕,所以小狗没有出现。   哪里露出了破绽?方慕仔细回想,从躺在地毯上藏揽柏稍一勾引就伸出来的手到他怀里控制不住的贪恋性的动作,好像处处是破绽。   他突然有些沮丧。   藏揽柏看着被自己识破的方慕垂头耷脑地坐在桌前,忍不住用勺子轻轻敲了敲碗边。   “好了,不要难过了,快点吃饭吧,一会凉了。”藏揽柏提醒一样催促道。   天气越来越冷,半下午的时候天空阴了下来,拉开窗帘处可以看到天边密布的阴云。   藏揽柏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屏幕一下午,眼睛开始感到有些酸涩。   从上次续费了方慕之后,他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尽管他目前是没有过多挥霍什么,买一些名牌奢侈品之类的,可是对自己和方慕的生活质量很有要求,餐食上更是马虎不得,很多进口的海鲜,昂贵的食材经常出入家里的冰箱,而且他和方慕的衣服尽管不至于到品牌高定或者大到十几万几十万的奢侈品牌,可对服装的样式材质都是非常挑剔。   最重要的是,藏揽柏现在是没有任何收入的情况。   他账户里剩下的那些钱已经不足够保证他和方慕接下来的小半年依旧能保持目前质量的生活。   藏揽柏思索片刻,决定先卖掉自己的一辆车。   那辆车同样也是他回来之后他姑姑送给自己的接风礼物,还是按照三四年前藏揽柏的审美赠送的。   一辆车身为墨蓝色的超跑,藏揽柏一直把它停在车库里没怎么开过,平时载方慕开得是一辆商务沃尔沃。   方慕看着窗外的天色,抬起来脚步走到了阳台上。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下来,淋湿了阳台靠外位置的几盆花。   方慕眼睛有些呆愣地注视着阳台这群开得郁郁葱葱的花,突然感觉到了哪里不对一样,控制不住地伸出来手,碰了碰那些花瓣。   假的。   原来藏揽柏每天看似辛勤地浇灌着的花花草草,还不时施加一些肥料的植物盆栽,全都是假花假草。   但是即使是这样,藏揽柏还是一丝不苟地,有条不紊地,认真按时做着这一切。   一阵刺骨的寒风袭来,穿着单薄睡衣的方慕从脚底窜上来一股寒意。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藏揽柏的声音。   他叫了一声:“方慕。”   方慕回过头去,看到他笑弯着一双眼睛对自己说:“快点换衣服,我带你出去玩。”   晚上十点钟,藏揽柏开着超跑,副驾驶上坐着方慕来到了位于S市远郊区的一处盘山公路上。   雨在这个时候已经停了,空气里有驱之不散的凛冽的冷气,混杂着潮湿的气息。   盘上公路上高高的路灯瓦数很足,照亮漆黑的公路,在山脚下的位置,一群年轻人聚集在一起。   跑车轰油门的声音震天响,还有盖不住的年轻男女吹口哨欢呼起哄的声音。   藏揽柏的车停下来,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场面骤然安静了一瞬,而后更大的议论声就响了起来。   “呦!藏公子!您来啦!”一位穿着松松垮垮染着一头红发的小青年走了过来,看到藏揽柏的时候语气惊喜地大叫:“一开始您说过来我还以为开玩笑呢。”   “这不是生活所迫嘛,奖金多少来着?”藏揽柏回头看了看主办方,又轻笑了一声:“好久没来玩过,倒都是些新面孔了。”   “我这不是您的老熟人嘛。”红发青年说着凑近了些。   藏揽柏不动声色躲过那小青年想要顺势搭上他肩膀的动作,又问他:“比赛几点钟开始来着?”   “还有十五分钟,可以开始准备了。”红毛看了一眼表,又去看已经被几个大冬天露着腿的女生围住的跑车。   “藏公子,您车上有人?”   藏揽柏点了点头:“是有人了,不说了,一会见。”   藏揽柏重新在一群人的目光下回到车上,笑着婉拒了一些要塞给自己的纸条,还有要加好友的邀请。   这车藏揽柏到底没怎么开过,适应了一下之后,数十来辆车来到了山脚下,他的车停在有些靠外的位置。   方慕攥着安全带,半晌儿回过来神,转头看着藏揽柏:“我们……我们来参加赛车比赛?”   藏揽柏又笑:“反应挺快,我还以为你要到比赛结束咱们回家的时候你再问我呢。”   这是一句明显打趣的话,但是并没有带给方慕多少轻松的感受。   藏揽柏继续说:“冠军车,价格会更高,我要把这辆车卖掉了。”   方慕目光一顿:“为什么?要卖掉车?”   “当然是因为我不努力工作喽。”藏揽柏语气轻飘飘的,他的眼睛看了一眼时间,提醒道:“好了,比赛要开始了,抓好扶手,结束了去吃豪华宵夜!”   深色的跑车在夜色下,像是黑色的羽箭,划破空气,以一种极高的码速在盘上公路上疾驰而过。   方慕鲜少经历这样刺激的比赛活动,他攥着扶手的手指用力攥到指尖发白,整个身子像是被掼进椅坐,浑身紧绷着。   而藏揽柏周身的气场则截然不同,他全身看起来太放松不过了,目光专注地注视前方,尽管码速在不断地提高,他脸上的表情却还是没有丝毫的变化,脚下的油门也不过像是他轻踩下的无关痛痒的按钮。   藏揽柏目前的位置并不在前三,但是一直稳在前五。   方慕看他的模样,就知晓他并非是第一次进行这种非常刺激的极限活动。   他看起来很熟练,应该是赛车场的常客。   方慕看着前方的车辆,不知晓藏揽柏为获会如此笃定他们会是可以卖出好价格的冠军车。   公路两侧的路灯方慕已经看不真切,那光亮变成暖橘色的光影河流在方慕深色的瞳孔上映出来流光溢彩的剪影。   一直非常安静的藏揽柏突然出声,他说:“方慕,闭眼。”   在方慕没有反应过来的后数秒钟里,他们的车身骤然腾空而起,方慕大脑一片空白,那一瞬间他以为藏揽柏方向盘打错了,他们出了车祸,要意外身亡于此。   然而墨蓝色的超跑重重落在第二圈的盘山公路的返程车道上,车身经历了剧烈的颠簸之后,还稳稳当当地在行驶。   方慕被颠簸震荡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一样,脸色煞白。   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他们的车超过了第四名之后,藏揽柏似乎对这样走捷径的方法上了瘾。   距离终点位置还剩下三圈的时候,藏揽柏再一次从第四圈尽头腾空降落,这一次他显然没有上一次发挥得好,他们的车身差点儿就翻过去,车身侧过来,另外的两个轮子抓着地面,藏揽柏猛打方向盘,方慕的头重重撞上车玻璃,胃里开始剧烈反应起来,现在已经不用藏揽柏提醒,他根本难受的睁不开眼,身体像是被丢进了一个巨大的搅拌机里。   等他好一会儿在车里挺过剧烈的颠簸带来的眩晕感,他费力地睁开双眼,看到他们超过一辆黑色的跑车,驶向了终点的黄线。   比赛场外从视频录像中看到藏揽柏方才不要命一样的操作的人无一嘴里不骂了一声疯子。   本来他们这种由当地的几个爱疯爱玩的富二代私自聚集在一起举行的赛车比赛就不太符合规定,这会藏揽柏这样的违规操作甚至更让他们觉得刺激非常。   “这不是犯规吗?”   “这怎么犯规了,这比赛规则只有一条,最先到达终点的人赢,你也可以犯规啊!”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但是他们心里也清楚这样的捷径并非都能走的,一个不留神车都直接从山上翻下来,命都搭进去。   藏揽柏站在一旁拍着不断呕吐的方慕的脊背,等他吐完了去洗手台清理自己的时候,又给他递过去了一瓶矿泉水。   藏揽柏也不避讳地搂着脸色不好的方慕从卫生间里出来,几乎是刚走了两步,那一开始见面的红毛就嚷嚷着迎了上来:“藏公子!恭喜恭喜!您那台车这里的老板收啦,价格这个数!”红毛比了一个手势。   藏揽柏看见了点了点头,说了一声:“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还是您今晚表现非凡啊……”   那些奉承一样的话滑过藏揽柏的耳旁,但是他怀里半揽着的方慕身子还在不断打颤,这使得他分了心神,心里竟然抑制不住地出现了一些懊悔一般的情绪。   他对这段盘山公路的路况很是熟悉,之前更是在这里赛过许多次车,因此即使是很多年不来,跟这群因兴趣爱好聚集在一起的小年轻比赛,更是没觉得自己会拿冠军以外的名次,但是他显然是手生了不少,为此不得不采取了一些有风险的操作。   这显然把方慕吓坏了。   正常人都会害怕的,更何况是方慕。   两人往外走,方慕不时抬眼看了一下藏揽柏,他发现刚结束了这样的极限活动的藏揽柏,除了看起来眼眶子有些被刺激的发红之外,别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藏揽柏轻声安慰着方慕,等他缓和一些,就跟着工作人员去办了卖车的手续。   不知道是哪位慈善家给了藏揽柏这辆损耗非常的超车这样一个远超预期的价码,这可能有刚才藏揽柏在比赛中风头出尽的表现分数的加持,不知道等改天回过神,冷静下来会不会后悔,不过想一想,这一辆车的价格在这群聚集起来的富二代眼里可能也并不值几个钱。   藏揽柏收了钱以后跟方慕朝外走,但是他们两人是开车过来的,现在车卖掉了,两人在这偏僻的远郊区,还真不一定能够打得上车。   走到车行的大厅,藏揽柏看到神情恹恹的方慕视线停留在一辆黑色的摩托车上。   刚拿到钱的藏揽柏花了六十万买了一辆黑色的摩托车,红毛跟车行老板认识,几句话一客套,车行老板送了俩头盔。   藏揽柏递给方慕,方慕戴上坐上了摩托后座。   摩托车一阵轰鸣,行驶在公路上,这时候天空中又下起了细雨。   有些凉凉的水滴落在方慕圈搂着藏揽柏腰腹的手上。   头盔质量很好,一点风也进不来,他听到前面藏揽柏语气愉悦的声音像是蒙了层膜,听不真切。   藏揽柏说着:“现在有钱了,这里的冬天太冷,过几天我们去温暖的海岛度假如何?”   方慕一阵耳鸣之后,完全没有听到藏揽柏刚才心情很好地在计划了什么,他像是身体和灵魂又分离出来,眼前闪过光点,心神一阵恍惚。   藏揽柏突然察觉到不对,伸手握着方慕搂着自己腰已经半垂落下来的手,他说:“方慕!别松手!”   方慕像是骤然回神一样,倏然收紧了搂着藏揽柏的胳膊。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前方是看不到尽头的公路,他们两人在这样冬天的雨夜里穿梭,方慕看不到终点的方向。   但是他还是回答说:“没松手。”   说完了下一刻,他又一次重复说:“那你也不要松手好吗?”尽管方慕知道自己很贵,很麻烦,会随时犯病,用户体验很差,还不如小狗听话省事,而且给藏揽柏带了不小的经济负担。   但是方慕手里没有别的东西了,他只能扯拽住这样看似不经拽的稻草,握一下怕攥狠了,松手又怕真的就彻底又回到了无尽的深渊里。   虽然这有点强人所难,显得方慕很不懂规矩又贪得无厌。   但是……   但是藏揽柏说:“好,那你可要抓紧我了。”   摩托车从人烟稀少的远郊区驶入城区大道,灯火明亮起来的主城区车流涌动,摩托车停留在了广式餐点店的门前。 第12章   天气预告说今天会有小雪。   方慕在这天白天的时候已经无数次张望过窗外,可是窗外除了呼啸而过的冷风之外,什么都没有。   藏揽柏是十分会享受生活的,像天生的享乐主义,他甚至会在兴致上来的时候与方慕共饮一瓶红酒,再邀请他在家里的客厅跳一支舞。   尽管舞蹈动作有点不伦不类,但是当他客厅里那价值百万的音响中播放出来悠扬婉转的舞曲音乐,方慕总是会被动陷入藏揽柏轻而易举调动的氛围里。   今晚屋外的温度已经零下,但是他们的屋里温暖如春。   这样的生活节奏慢,又很养人,方慕原本偏瘦的身材也被养出了二两肉,气色显得健康红润了不少。   藏揽柏的贴在冰皮冰箱上的作息时间表经受改动的次数开始变多,因为他们在晚上或者半下午可能会不时去观看一些歌舞剧,听一些音乐会。   方慕可能是被带出去的多了,对外面人群的惧怕开始出现一些耐受力,这可能是个逐渐脱敏的过程。   加上药物治疗,方慕现在状态比之前好很多,走出门不用藏揽柏之前那样千哄万骗。   这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今年的最后一天。   可能是因为预告的初雪没有降临,方慕走出门的时候有些兴致不高。   因为是跨年夜,今天的市中心地带应该聚集了很多人群,加上有一些跨年的音乐演出和表演,来了许多年轻人喜爱的乐队,时间不到十二点,烟花就已经早早窜上了天,在漆黑的夜空绽开夺目的光亮。   市中心的商业街上灯火通明,广场上人声鼎沸,藏揽柏在手机上看到当地的几位著名网红的直播,又看看走在自己身边的方慕,最后决定和方慕不往人那样多的地方凑热闹了。   两人去了在今天这个夜晚人并不很多的公园,溜溜转转了一圈,冷风将方慕的脸颊吹得冰凉,藏揽柏牵着他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公园里的人工湖附近没人,别的地方还稀稀落落有着几对情侣和一些聚在一起的年轻人,他们手里拿着一根根点燃的烟花。   藏揽柏看着方慕出神地望着别人手里的烟花,于是让他自己在湖边等着,自己厚着脸皮去找那群人要了一根。   藏揽柏并不抽烟,所以没有随身携带打火机的习惯。所以只能让别人帮忙点燃了,他一路拿着正噼里啪啦燃放着的小烟花,脚步有些急促地往站在湖边的方慕那里赶,好像有点生怕他过来晚一会儿,烟花就要燃尽熄灭了。   方慕瞳孔里映照着藏揽柏慌忙赶过来的身影,他此刻看起来像是一位急于讨好心上人的小年轻,将手里的小玩意儿献宝一样交给方慕。   方慕或许是感到有些累了,他蹲在湖边,扭头看藏揽柏过来的身影,等藏揽柏将手里的烟花塞给他,他目光却还是停留在藏揽柏脸上。   直到藏揽柏提醒他:“快要放完了。”   方慕才骤然回神,脸上一阵发热,也为自己刚才用那样的想法比喻朝自己走过来的藏揽柏感到一阵羞耻。   他觉得自己不知羞耻,贪得无厌得越发厉害。   在手里的烟花燃尽的那一刻,方慕攥着没有丢,他久久望着在路灯的映照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那上面有藏揽柏侧过来正含笑望着自己的侧影。   远处的大型烟花升腾而起,在天空中炸开。   漫天的繁星忽现,在接二连三的震响之后,在远处的天边连成一片璀璨的星空花海。   方慕在这一刻失神,神使鬼差的,像是触碰家里阳台上的花一样地颤颤巍巍伸出手,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到冰冷的湖水的时候,突然被捂住了。   方慕的手被拢在一个干燥温暖的掌心里,藏揽柏握住他的手,对上方慕有些反应不过来无措的目光。   藏揽柏把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他说:“在这里。”   真的在这里,所以不要去碰湖里的倒影来确定。   方慕在那一瞬间,贴在藏揽柏脸上的手从指尖开始发麻,那股电打了一样的麻痹感一直窜至胸口。   他心口一窒,看着藏揽柏还是浅含笑意的眼眸,心里开始惊觉。   他会不会早就发现了,自己怀疑他不是真的,总是要时不时触碰他一下,来确认某种真实。   方慕知道自己不正常,哪怕是无数次的坚持自己没有病,这样的方慕哪怕作为一个床上玩物都是不合格的,因为随时发作的病情会让包养他的金主感到倒胃口。   但是藏揽柏不一样,好像方慕种种不正常的行为举动,对他来讲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像是无伤大雅的小情趣。   除去那些非常明显的极端的病情发作的场面,藏揽柏连方慕这样偷偷会做的小动作也能够细心的发现,并且包容他。   “新年快乐,要许新年愿望吗?”天空中的烟花还在一刻不停地绽放,照亮了高楼耸立的城市。   像是一种非常难以控制的情绪冲撞在方慕胸口,非常的汹涌并且让方慕感到危险。   但是方慕还是既小心翼翼又不失贪婪地说了。   “我想听一句谎话。”   这场面太适合告白,在漫天的烟花雨幕下,在今年的最后一天,在静谧的无人打扰的公园湖边。   藏揽柏突然发出一阵闷闷的低笑声,他凑近了方慕,问他:“那你想要听我说什么?说我不喜欢你吗?”   方慕倏然睁大了眼,在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被藏揽柏吻住了。   那实在是一个,难舍难分的,缠绵至极的吻。   两人分开的时候,气息都有些乱了,方慕更是能听到自己胸腔里不停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的,像是要把肋骨都震疼了。   魂不守舍的方慕被藏揽柏牵着离开的时候,在心底升起来无法抑制的惊喜的时候,又同时生出来一种对并不真实的美好的诚惶诚恐。   纵观藏揽柏这个人,实在是很会玩浪漫的人。   这些台词这些场景,是他经历过数次排演的结果吗,他跟别人也说过吧,对别的包养过的小情人,又或者之前的某位伴侣。   方慕思维开始发散开来,有些神经质地疑神疑鬼起来,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容易让人误解的话,他希望自己回答什么呢,那就像是表白了。   对方慕这样的人表白吗?!   方慕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自己十分满意的金主,总是宝贝儿,亲爱的,那样叫,说最喜欢最疼爱自己,但是最后把他丢回拍卖场的时候也是利落干脆。   但是那都是很容易辨认的欢场话术,藏揽柏显然更技巧高超。   他对方慕太好了,是肉眼可见的用心。   什么目的呢,是想要把自己高高捧起来,再摔下来,瞧自己被哄骗,拿出来真心的样子有多可笑吗。   这可能只是对方无聊消遣的恶趣味。   方慕又告诫自己,不要上他的当。   他已经完全忘记,在十分钟之前,是他自己想要引诱藏揽柏,讲喜欢他。   患了疑心病一样的方慕又看着藏揽柏英俊的,挑剔不出来一点差错的完美侧脸。   不过藏揽柏好像也不是很正常。   家里的被日夜浇灌的假花被他发现了,方慕此刻没有对藏揽柏感到任何的恐惧,甚至内心产生一股阴暗的窃喜,好在藏揽柏也不是很正常。   好在。   尽管下一秒,方慕又为自己这样阴暗的想法感到一阵自我厌恶,陷入自卑还自我厌弃,但是又不能否认他上一刻因为这样的想法而产生了真心实意的喜悦。   因为藏揽柏的一句话一个吻,满脑子奇怪想法的方慕和他走到了天桥上。   从天桥下来的时候,方慕看到藏揽柏把兜里所有的零钱都给了桥头一位乞讨的老人。   脑海里正在进行一场风暴的方慕,缓缓冷静了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老乞丐碗里藏揽柏刚刚放进去的纸币上。   数量不少,藏揽柏像是怕撒开或者被风卷走,他弯下腰,把那些钱安放妥帖,又跟对自己双手合十不断道谢做出来跪拜动作的老乞丐讲:“没关系,不用客气。”   方慕落在那纸币上的视线收不回来,他开始觉得藏揽柏给自己的喜欢,和他给路边乞丐的纸币在某种程度上是等价的。   这是藏揽柏的“习惯”,他时常会做出来一些教科书本上倡导人们去做的行为。   方慕分辨不出来,这是他的“礼貌”还是他的“真心”   患得患失,方慕想,是藏揽柏让他变成这样。   心神不宁的方慕和藏揽柏回去的路上因为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虑里,导致他并没有注意到,在路过一个不算繁华的街区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车驶过他们身边,也没注意到,车窗打下来,一双眼睛注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双眼里的情绪从他们牵着的双手到依偎着的身体,从惊讶慢慢过渡到了极度的不悦。   在快到家的时候,藏揽柏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罗宴的电话,他告诉藏揽柏他找到了藏揽柏要的东西,要他过去一趟。   藏揽柏抬头看了看,又跟方慕说:“我要出去一趟,你能自己回去吗,前方直走一百米就到了,你记得我们家在哪里吧。”   方慕再怎么说,也是跟藏揽柏来回出入过很多次了,他点点头,想问藏揽柏晚上什么时候回来,话到嘴边突然又改了口,变成:“那你早点回来。”   藏揽柏回答说:“好。”   他摸了摸方慕的脑袋,又在他额头上用嘴唇轻碰了一下,最后把自己的钥匙交给方慕:“我很快回来,在家里等我。”   这实在是太腻歪了。   方慕红着脸往围脖里缩了一下脖子,声音很低地:“嗯。”了一声。   就在藏揽柏离开之后,方慕往前走了不到二十米,他突然就被人捂住了嘴,拖进了路口停着的一辆黑车上。 第13章   藏揽柏来到罗宴的独栋别墅的时候,罗宴正在客厅的落地窗前不知道在给哪个小情儿人煲电话粥。   听见藏揽柏进来了的动静,朝藏揽柏抬手指了指客厅沙发前的茶几。   藏揽柏走近了罗宴所指的地方,看到了茶几上摆放的一些剪裁下来的旧报纸。   他拿起来随意翻动了两下,转头又看罗宴客厅墙壁上占据了将近半个墙面的巨大屏幕。   藏揽柏在报纸上找到讯息的关键字词,搜索了《镜的第三重》。   这是一部很多年前在国际上获了奖的冷门奇幻电影,在藏揽柏手里的这张报纸上占据了不小的篇幅。   电影的开头是一片大面积的纯色彩,像是倾倒而下的油漆侵占了全部的镜头,背景音乐是单调冗长的白噪音,上面开始出现主演的名字。   第一位就是男主角,方遇慕。   方慕被掳到车上,一路挣扎惊魂未定,等坐进车里才看到那张熟悉的嘴脸。   是特纳莱酒庄的那位领藏揽柏去刷过卡的负责人。   金硕看到方慕明显气色好了不少的脸色,视线缓慢的,像是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打量了方慕:“谁允许你站着走路的?”   方慕深吸了一口气:“你这样做不合规矩,硕哥,我还在被包养的合同期内,你没有…你没有权利带走我。”   金硕听到方慕张嘴直接避开他的问题,反而这样提醒自己,眼神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他的眉眼微动,他抬手就扣住了方慕的下巴,把他拽向自己身前。   “00397,学的规矩全都忘记了?这样怎么能服侍客人,我觉得你很有必要回去重新复习一下。”   方慕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下半张脸被捏得生疼,想要拉开他的手:“我不是!我不要!松手!”   “你不是?那你是谁?不是害怕躲起来很久了吗,怎么又敢出来了,有人对你做了什么手脚?”金硕低哼一声:“嗯?小狗?”   他的眼睛直视着方慕又重复叫了一遍:“00397回答问题。”   方慕胸口开始剧烈起伏起来,好像对这双注视着他的眼睛感到非常的恐惧,像是曾经在这样的目光下经历过非常不好的事情,方慕瞳孔微微扩大,嘴里不自觉轻声否认:“不是…我不是……”   金硕另一只手在方慕的耳边打了一个响指,方慕的在这一声清脆的声响之后,整个身子一抽动,像是在那一瞬间被电打了一样。   他的眼神逐渐迷茫起来,有些懵懂地望着金硕。   “主……”话音未落,方慕突得闭了一下眼,下一瞬间张开的时候眼神又恢复了片刻的清明,他奋力挣开了金硕抓住的他的手。   方慕缩在车里的椅座上,额头上冷汗下来,他呼吸困难一样急促喘息着,一双眼警惕又惶恐不安地望着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的金硕。   “有人对你进行过催眠,是谁?”金硕开口问道。   方慕摇着脑袋,非常抗拒金硕对他的靠近。   金硕的眼神缓缓变了,他不自觉放轻了语气:“方慕,你受不了的,像之前那样躲起来不好吗,躲起来就不用面对了,让00397出来做好吗?”   方慕捂着脑袋,眼神混沌,眼皮不住地颤动。   这个人让他感到非常的恐惧,方慕抑制不住那种从心底漫上来的感觉。   “我们现在要回去了……”金硕继续说着。   方慕连忙出声制止:“不行,我…我现在有客人,藏先生刷了卡,包了我一年的。”   金硕转过头来,眉毛微挑了一下:“什么藏先生?”   方慕表情愣住,大脑一瞬间变得空白。   金硕说:“你又生病了吧,从来没有什么藏先生,你也没被谁包了一年,你刚被客人退货回来我来接你走的,你忘记了?”   “什…么?”方慕语气艰涩地,难以置信地问。   金硕那双黑沉沉的眼眸再次对上方慕的视线:“我说从来没有什么藏先生,从头到尾没有这个人,这可能是你又发病了,之前是小狗,现在是什么不知名的藏先生,你总幻想出来什别的什么,保护你,或者替代你面对你不想面对的东西,不是吗?”   金硕摊了摊手:“好了,现在也应该面对现实了,我们回去了,希望你以后能好好表现,不要那么快被退货好吗,这样下去,老板真的会不开心的,你也不想这样对吧。”   方慕整个人像是被摄魂了一样,他血色飞快地从脸上下去,变得苍白,白皙的手脚全部僵硬起来,难以呼吸一样,缓慢眨动眼睛:“假的?没有这个人?”   金硕再一次靠近了他,语气坚定的重复:“假的。”   他看着已然丧失了全部行动能力一样的方慕,伸手把他捞到了自己腿上,面上不动声色的,用手抚开方慕被汗水打湿的额前的发,动作轻柔至极,像对待什么脆弱的珍品。   心里却对方慕出现这样的反应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度的不悦感。   金硕的目光深沉,不知道脑子里到底又在思索计划着什么,他只是一下又一下地帮方慕整理他已经完全没有头发遮盖,变得光洁的额头。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怀里的原本他以为已经安分下来的方慕,在一个红绿灯的间隙,陡然剧烈挣扎起来,像是发病那样,眼睛光都是散乱的,嘴里尖叫着说:“不!不是!”   精神病人发起病来,力气可能都会变得很大,金硕一时猝不及防,没有制止住他。   方慕脑袋撞上车玻璃,用手突然拉开车门,身体整个就翻了出去。   这时候红灯倒计时已经结束,车里涌动,方慕的身体在地上滚了两圈,一阵刹车声,咒骂声还有鸣笛的声音响起来。   金硕看着摔在车流中的方慕瞳孔一震,没来得及伸手抓住,本来要下车继续追的时候,一辆车行驶了过来,遮挡住了金硕的视线。   车的后方开始响起来喇叭声,是后面的车在催促。   这样的马路中间根本没法停车,金硕从车上下来,看见已经从地上起来的方慕一路跌跌撞撞,飞快地隐入跨年夜的人流里。   金硕最终收回了原本迈出去的脚,坐进车里,缓缓吐出一个字:“走。”   方慕一路飞奔,像是身后有什么恶鬼在追他,他一路跑得筋疲力尽,额头上因为刚才从车上翻下来,磕出了血。   他穿过尖叫的人群,人来人往的街道,辨别不清任何方向,眼前的一切都似乎被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黑雾。   等到他终于跑不动的时候,他倒在地上,冷风吹过,他的喉咙里一片腥甜。   他费力地睁开模糊的双眼,每次呼吸都似有砂石磨过喉咙,他倒在那里,撑着身子想要爬起来,他看到自己的左手边就是那熟悉的小区。   对,藏先生的家。   原本已经筋疲力尽的方慕,挣扎一样的,挤出来最后的力气站了起来。   回家,回去就溏淉篜里好了。   回到那里,那个能够获得平静的怀抱,迎接属于他的,干净的吻。   只要回到那里,就能确定他这段时间以来经历的一切,到底是不是自己给自己虚构出来的梦境。   方慕迈开腿,走进小区,在电梯口,神经质的一下又一下重复的,急切地按着电梯按钮。   等到电梯下来,他进去,按了那个熟记于心的楼层号码。   电梯打开,方慕站在门前,伸手在口袋里摸到了一把钥匙,这一下像是给了他一些信心。   钥匙,对,他还有家里的钥匙。   他掏出来钥匙之后,开了两下,但是门锁好像有点儿问题,方慕不得不的用力地,多尝试了几下。   这使迫不及待想要回家的方慕费了不少力气,心里也逐渐起来一层焦躁感。   怎么还不开,怎么还不开啊!快点吧!快点开开!   方慕的眼睛开始发红,像是被困于囚笼的动物,他甚至开始控制不住地用身子撞起来门。   “啪嗒”一下,门终于开了。   方慕双眼发亮,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地进了屋里。   然而下一刻,方慕就被深吸的那口气呛住了,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儿怪味。   走了两步,脚下就被绊了一下,是一些外卖盒,被方慕踢倒之后,洒落出来一堆残羹剩饭。   方慕受到惊吓一样往后退了一大步,而后又心神不定地慌张跑进卧室里,然而卧室里没有他熟悉的双人床和铺满了屋的厚绒地毯,只有一张单人床。   卫生间里也只有一个人的洗漱用具,他从卧室里脚步慌乱地走出来,撞进客厅里,摸到沙发上有一层浅浅的灰尘,他跌倒在满是昏灰尘的沙发前,惊惶不已:“不会的,这不会的……”   他慌乱地转动脑袋,然而客厅里也没有他熟悉的那架白色的三家架钢琴,客厅连着的阳台上也没有什么郁郁葱葱的假花。   只有稀稀落落几盆,死掉的盆栽。   眼前的黑雾越来越浓,方慕痛苦又绝望地闭上了眼,他突然痛哭起来,假的,原来真的是假的,没有这个人,从来都没有藏揽柏。   方慕崩溃的哭叫出声,眼前的黑雾下突然浮现出来男人的下半张脸,方慕恍惚间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冷笑。   方慕骤然睁开眼睛,惊弓之鸟一样张望着四周,那半张脸却开始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每一处。   是异常熟悉的,极度的恐惧感,是谁,想不起来…不,不要想起来……   又是一声充满了嘲弄的笑声,这声音像是一道鞭子,甩在了方慕身上:“不…不要…啊…啊…让我死了吧…让我死啊!”   方慕捂着耳朵,痛苦地哀叫起来,他疯狂地摇头,像是陷入了一种没有尽头的恐怖绝望里。   没有人来救他,也没有人会救他,他想起来了,他求救过的,他求救过很多次,但是结果呢,都无一例外。   于是只能自己救自己,于是有了小狗,后来又有了藏揽柏。   方慕泪水止不住地流,原来从云端被拽落下来,变得稀巴烂的感觉就是这样。   救命稻草,怪不得这么不经拽,因为上面根本没有人拉他,从始至终,稻草的两端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藏揽柏站在巨大的屏幕面前,看到屏幕画面中铺天盖地的雪色,一双赤白削薄的脚从自天空中延伸而下的阶梯上迈出,雪国圣子身着白色的绸袍,漂亮至极的眉眼,银色的发,甚至连那卷翘浓密的睫毛都是银白色。   他就那样走下来,坐进冰晶结成的王座上。   他浅如水色的瞳孔中仿佛不含任何的情感,垂眸的那一瞬间,你仿佛看到万物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藏揽柏目光落在画面上,失神一样喃喃出声:“上帝造物。”   突然的,一道惊呼打破了藏揽柏的艺术欣赏。   罗宴手里拿着手机,突然转向藏揽柏:“你快看这是谁!”   是当地网红的直播,画着亮蓝色眼影的主播发出来叫声:“快看!有人要跳楼!在这跳楼呢!”   位置在市中心商业大厦的对面,那是一栋老的商业楼目前正在翻修,最高楼层是七楼,现在顶层上站着一个人影。   主播在下面,镜头对上楼顶,灯光太暗有些看不真切。   下一刻,巨型烟花在空中炸开,画面中显示出来,方慕被烟花的光照亮了一瞬的苍白面孔。   藏揽柏看到有风卷起来方慕红色的围巾,那围巾半挂在方慕脖颈上,在又一阵风吹来的时候彻底掉落了下来。   引得那老商业楼下聚集的人群一阵惊呼。   罗宴发出来受不了一样的语气:“你怎么回事啊!他不是现在跟着你吗,这一转眼的工夫怎么要跳楼去了,我真是服了!”   “你可快阻止他,这栋商业楼翻修工程是我家包了的,这才动工就要闹出来人命啊!”罗宴叽叽喳喳,摇晃着藏揽柏的身子。   方慕站在楼顶上,身体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他望着楼下密密麻麻的人群,看着照向自己的刺眼灯光。   恍恍惚惚间,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方慕突然什么也听不到了。   只有新年的钟声在耳边响起来,是新年的倒计时,他抬起来眼睛看着对面的商业大厦的巨幕广告牌,上面显示出来数字“5”紧接着是“4”……   数以千计的烟花升腾而起,伴随着欢乐的音乐,新年快乐的欢呼。   转过身闭上眼的方慕张开了双臂,他的嘴角浮现出来一个恬静的笑容,像是终于能够迎接新生带来的解脱感,他毫不迟疑地放任身体朝后倒去。   “新年快乐!happy new year!”   方慕无限下坠的身体像是一只被射穿了羽翼的鸟,他在半空中张开了眼睛,看见了映入瞳孔的漫天雪花,在蓝灰色的天幕下,缓缓地降落。   是今年的初雪。 第14章   像是火车驶过的声音,剧烈的轰鸣声响彻方慕的脑海,带来后续不断冲击耳膜的尖锐耳鸣。   方慕的视野开始震荡,漫天飞舞的雪花,在灰蓝色的天空中,像是被抖落下来的烟灰。   庆祝新的一年开始的欢乐乐曲像是有延迟一般,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然后越来越飘忽空灵。   这或许是他死后灵魂漂浮起来的缘故,等他再飘远一点,估计就什么也听不到了吧。   “哒…哒…哒”   像是脚步声,越来越近,有谁走向了自己。   方慕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看到了挂在睫毛上的冰晶化成了水珠,下一刻落进眼里,他条件反射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完全颠倒的世界。   藏揽柏在他的头顶前站定,低头和自己四目相对。   方慕看着那张颠倒过来,也依旧能看出英俊出色的熟悉面孔,眼珠子微动了一下:“你怎么也在这里,这里是天堂吗,那小狗也在这里吗?”   他说完,像是想要转动一下脑袋,寻找一下。   “一个小时三十分钟。”藏揽柏目光从方慕脏兮兮的布满灰尘的衣服上又移动到他额前已经鲜血凝固了的伤口:“我只离开你这么长时间,你就来给我这样大的惊喜?”   方慕却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继续说着:“我知道你是假的,你只是我分裂出来的一部分,是我幻想出来的。”   在这句说完之后,藏揽柏突然俯下身来,靠近了方慕,两人的距离拉近,藏揽柏露出来一个笑容,他又说:“方慕,你真有趣。”   藏揽柏那张对人有视觉冲击力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方慕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他甚至能够看清楚隐在藏揽柏下颌角的一小颗不太明显的痣。   方慕身体被扶起来,他听到藏揽柏说:“有话等会儿再说,我们现在先去医院。”   是救护车的声音,方慕迟缓地眨动眼睛,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只是略微一动,方慕胃部就开始一阵痉挛,他若有似无的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   “可能有些脑震荡,轻一些。”藏揽柏看着医护把方慕抬上担架。   情绪大起大落,饱受惊吓,又不知道疯跑了多少公里的方慕,终于在这一刻,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方慕睡了将近有一天一夜,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了洁白的天花板。   手上正在输液,打的消炎药,额头上已经被包扎好了,缠了几圈绷带。   藏揽柏正在他的病床前翻看着一本时尚杂志,听到一些动静,将手里的杂志放下,凑了过去。   “醒了?还有没有哪里感到不舒服?”   方慕看着藏揽柏半晌儿没发出声音,眼神似乎还是有些不信任。   藏揽柏有些无可奈何地走过去,用手抓住方慕没扎针的手掌,贴在了自己脸上:“不会还在怀疑我是假的吧。”   方慕脑子混乱,潜意识控制着他,又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那如果你是真的,为什么会这样对我?”方慕眼睛抬起来,杏眼有些偏圆:“是不是,是不是等我信任你依赖你了,把我高高捧起来,再抽手,看我摔下来的笑话?”   藏揽柏理解方慕的所有顾虑怀疑,神经质,疑神疑鬼,对人的信任感极差。   他知道这可能是方慕此前付出过信任但是没有得到过任何的好的结果,屡次被伤害后的结果。   像是一种应激反应,在美好的事情发生前,首先是怀疑里面是不是有更大的阴谋在里面。   但是理解归理解,并不代表此时此刻的藏揽柏没有一点个人情绪不会感到委屈。   “我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吗,怎么这样恶意的揣测我,这也太冤枉我了些。”藏揽柏无奈地为自己说话。   方慕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所说的话有多么的不合适,甚至在他已经为藏揽柏造成了种种麻烦的事情之后,说出来这种话,实在是白眼狼,讨人厌得很。   方慕的表情很快就变得不自然,难堪窘迫,又沮丧。   “对不起,藏先生,我又给您添麻烦了。”   藏揽柏瞧着他的脸色,语气有些轻地说:“没关系,这很正常。”他对上方慕不敢和自己对视的目光:“人遇到伤害或者不敢面对的事情,想要用死亡逃避现实,这是很正常的事,不用感到抱歉。”   方慕愣怔了一瞬,看着藏揽柏那张显得有几分波澜无惊的脸,心里不由发问。   旁人看到跳楼自杀的人会是什么反应?   这很正常?这真的正常吗?   一般的路人会来围观看热闹,好心人士会喊话劝阻,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会起哄让站在楼上摇摇欲坠的人赶紧跳,有人拍照有人录视频,亲人可能会在这件自杀未遂的事后情绪激动怒扇跳楼者一耳光或者大骂出口再情难自制地痛哭流涕,朋友或安慰或劝阻,不要冲动想开一些。   但是藏揽柏却觉得事件因为因果逻辑合理,所以也是可以合理发生的,他告诉方慕这很正常。   像是想让方慕不要对这件事产生情绪负担,好像哪里有些不对,但是原本就经受了很大心理考验的方慕确实因为藏揽柏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感到松了一口气。   方慕并没有很严重的伤,都是一些皮外伤,磕碰的伤口已经处理了,有点轻微脑震荡,在医院待了三四天之后,就出院了。   方慕虽然伤口在不断愈合,但是那天经受的事情给他带来的刺激还是太大,他那种不经意间触碰到藏揽柏的次数在日常生活中开始增加。   “那我那天回家,发现我们居住的房子和记忆里并不相同,这也是假的?”出了院的方慕坐进藏揽柏的副驾驶,还有些忧心忡忡。   藏揽柏表情看起来像是有些想笑,但是又忍住了,他跟方慕解释道:“你回的房子和你记忆里不一样,这可能是因为你回的本身就不是我们的家,你进错门了。”   “这不可能!”方慕立刻反驳:“我用钥匙把门打开了,怎么会是我进错门!”   原本想自己处理这件事的藏揽柏不得不改变了决定,他转了方向盘,驶向另一个方向。   十五分钟后,车在某一小区门口停下。   藏揽柏带着方慕进去,乘坐电梯,来到方慕那天来的楼层,方慕一路跟他跟得很紧,牵着手,身子还要贴蹭着。   藏揽柏来到一户主门前,打电话联系了修锁的工人,把那有些年份的门锁换了下来。   门锁的损坏程度很严重,看起来像是被利器捅开的。   换掉的锁交到方慕手里,过一会儿,户主也过来了,对着捅坏自己房子门锁又闯进自己家里的方慕破口大骂,骂得方慕抬不起头,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藏揽柏在他前面挡着,不住地道歉,赔不是。   最后帮户主换了门锁又赔了一小笔钱这件事才算了了。   回去的路上,瞧着呆傻捧着坏了的锁的方慕,藏揽柏有些戏谑地问:“这回有点儿真实感了吗?”   这可太真实了。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去了天堂的方慕终于被这顿字眼粗俗地辱骂唤醒过来,直到坐进车里还久久回不过神。   “这…这怎么捅的?”方慕有些小心翼翼地望着藏揽柏。   明明是方慕自己做的事情,却要问藏揽柏,不过两人却好像并没有觉得这有哪里不对。   藏揽柏撇了撇嘴:“不清楚,只知道我钥匙扣上的折叠迷你小刀卷刃了,怕是不能用了。”   “哦。”方慕不可抑制地红了脸,过一会儿又说了一声:“抱歉。”   藏揽柏将车驶入街道,目不斜视地回答:“没关系。”   金硕来到特纳莱酒庄是晚上八点,司机将车停入地下车库之后,金硕从车上下来,刷卡上了电梯,直奔酒庄的顶层。   到达顶层时候,外面的夜色映入眼帘,远处还有不时闪烁的灯火,映着远处的湖泊,此处可算是一处绝佳的欣赏夜景的地方。   但是此时的金硕并无这份闲心,走至顶层倒数第二间房,他站在门前敲了敲门。   停顿了一会儿,里面穿出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金硕推门走进去,套房很宽敞,里面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位神情隐藏在昏暗中的男人。   房间里灯光很暗,只有对面的荧幕上播放着色情影片,发出来暧昧色调的昏沉光线。   金硕看见男人手指间夹着香烟,不时抖动两下,脚边正跪着一个男生。   “怎么了,这么慌张?”   金硕将门关上,视线有些不悦地落在那跪在地上的男生身上。   “没关系,不用管他,你说就行。”   金硕犹豫迟疑了片刻,终于在男人视线因为他的沉默转过来的时候开了口。   “00397状况有些不对。”   “我知道,不是病情有些反复嘛,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金硕听男人有些不以为意的语气,又开口道:“可是这次有些不一样,每一位买走00397的客人,包的都是小狗,但是这一位包的是方慕。”   这话里的意思带来的信息量足够引起对方的注意,金硕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讲:“我在街上撞见他的时候,他正跟他现在的金主在逛街,两人牵着手。”   “你是说他现在能站起来走路了。”停顿片刻之后,男人问道:“00397这次的客人是谁,你查了过了?”   “查了。”金硕眉头蹙起:“名字叫藏揽柏,其实之前没怎么听说过,查到的信息上显示他是容娉的儿子。”   “啊,是他啊,那不足为奇了。”声音突然从套房的里间传来,语气里显出来几分轻佻。   王蕴穿着睡袍像是从床上刚起来,走到客厅里在沙发上坐下。   “你醒了?”   王蕴有些抱怨的意思:“你吵死了。”   屏幕上的色情片还在播放,音响里应景的发出来高昂的叫声。   金硕这时候看向王蕴:“这个藏揽柏你听说过?容聘倒是有听说过,倒是不知道她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藏揽柏五六年前在这一块挺有名的,那时候年纪轻,爱玩爱疯的很,听闻最大的爱好就是谈恋爱,但是换人很快抽身利落,说是之前跟他在一起过的都对他念念不忘,不过没有一位能跟他分开后再能挽回他的。”   “哦?这么说很会玩了,出手大方?什么背景?”   “出手大方?”王蕴语调转了一个弯:“不,听说他专和有钱有势的男人谈,而且—”王蕴的眼神闪烁:“好像说是有性瘾。”   话说到这里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古怪,一直端坐在那里抽烟的男人发出了一声嗤笑:“不愧是容聘的儿子。”   王蕴有些认同地附和了:“谁说不是呢。”他像是回忆了一下,然后勾起来一个不太带有善意的笑:“你没见过他长什么样,那张脸真的是很带劲,这个圈里我见到过的上一个容貌上给我带来这样冲击感的人还是……”   “还是谁?”男人顺着他卖关子的语气追问。   吃完晚饭进门之后,回到了许久未进的家中。   藏揽柏洗漱完出来,看到方慕又在客厅观察他那架钢琴,摸摸碰碰,转了两圈,才坐在钢琴凳上,郑重其事地弹了一遍粉刷匠。   藏揽柏头发还在滴水,从上到下打量坐得端正的方慕,等他一曲弹完走了过去。   他一把抱起来方慕,把他放在了钢琴上。   “砰!…”一声,方慕身子下的钢琴出来几个高低音混在一起的重音。   方慕像是被吓了一跳,双手撑在钢琴键上,想要稳住身体。   但是藏揽柏这时候却抓住了他的脚踝,看他露出来的白皙的脚面,对上方慕有几分惊惶的湿漉漉的眼睛。   鬼迷心窍一般的,藏揽柏在他的脚面上轻吻了一下。   方慕瞬间抽气,然后要缩回来叫:“藏先生!”他的手在琴键上慌乱地按出来几个零碎的音节:“脏…您别…您别这样。”   “那要哪样?”藏揽柏由半蹲跪着缓慢地起身,他靠近方慕:“那天的话还没说完呢,我表白之后,你也没有给我答案呢,慕慕。”   藏揽柏对上方慕不知所措的视线,嘴里说道:“你要是忘记了,我可以重新问,更清楚更明白地问,你要不要和我个恋爱试试?” 第15章   衣服掉落在钢琴下的厚绒地毯上,一件又一件。   方慕原本撑在钢琴键上的手不住颤抖,然后像是无法忍受一样,手指蜷缩,慌乱按出了几个杂乱的音。   藏揽柏听他压抑的呼痛声,恍然间反应过来什么,用手去圈抱住方慕白皙的已经硌红了一片的后腰,嘴里轻声说了句抱歉,然后就把方慕抱回了卧室,继续做没有做完的事情。   两个多小时过后,方慕已经被他清洗完毕,藏揽柏还在浴室里冲淋浴。   方慕躺在床上,久久回不过神,等感觉到身旁的床铺下陷了一瞬,才微微偏过头来看到是藏揽柏出来躺到了他的身侧。   藏揽柏看他偏过来脑袋,以为是想要接吻,凑过去亲了方慕一口。   两人微微拉开距离,藏揽柏眼眸中含着笑意:“避而不答,我会理解为是默认的意思。”   方慕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脸上漫上来一层薄红,紧接着神色也变得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藏揽柏很耐心地等待他纠结迟疑地会说出来什么,他想大概不会是什么拒绝的话。   “可是……可是我被很多人……”方慕似乎是觉得很是难以启齿,光是提及此,他就心口一阵发闷发木。   藏揽柏原本转过去的头,听他这样讲,又转回来对上方慕的目光,打断了他的话。   他说:“我也是。”   方慕神色愣怔一瞬:“你也是什么?”   藏揽柏不以为意的语气:“我也是和很多人做过爱。”   他望着方慕,目光平静,用像是在讲“今天天气很好”一样的态度和方慕讲这样的话。   显得这件事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方慕发闷的心突然被戳了个口子,呼呼的暖风进来,方慕神情发愣过后又逐渐变得困惑不已。   哪里不太对,明明藏先生看起来不介意方慕的过去而愿意和方慕确认恋爱关系,应该会让方慕感到轻松欣喜才对。   方慕思维变得有些迟缓,脑子里像是一堆浆糊,他绞尽脑汁很快就又想到了可能会造成他们恋爱障碍的一点。   “那你也不介意…我的工作?”   藏揽柏对上方慕乌黑的眼珠,他看起来有点紧张,但是很是认真的发问。   “你的工作?”藏揽柏问后又很快反应过来方慕是在指什么,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慕慕,难道你没有想过换一份工作吗?”   方慕缓缓低下来脑袋,过了很久才低声说:“可是…可是我天生就是做这个的呀。”   下一刻,方慕低着的头就被藏揽柏轻扣着下巴抬了起来。   天生就是做这个的?藏揽柏微微闭了一下眼,他敢肯定有人反复的对方慕说过这种话,比如说什么天生的淫货之类……   他轻吐出来一口气:“这到底是谁这么能给你洗脑。”   时间过去了一个星期,方慕还能在当地新闻电视台上看到跨年夜本地消防连夜快速救援要跳楼自杀的男青年的新闻。   站在七楼高的男青年身姿显得单薄,面部被打了码,但是方慕完全能够认出那是自己,站在七楼天台上的自己跳下来,掉落到安全气垫上,主持人在旁边又开始称赞此次消防安全救援行动的快速。   方慕突然听到书房的门响了一声,是藏揽柏要出来了,方慕陡然在沙发上坐起来,拿着遥控器立马换了台。   藏揽柏来到客厅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期间看到方慕不时往自己这边打量的视线,出声问了句:“怎么了?”   方慕这些天里像是经历了很多的思考挣扎,虽然最后也没想出来一个什么结果,但是他现在不想离开藏揽柏身边是肯定的,不管是作为金主也好,恋爱对象也好,藏揽柏就像是目前出现在方慕生活里唯一能够解救他的人。   不过陪伴,思考,或者说做决定都是需要时间的。   方慕觉得在藏揽柏身边的时间过得很快,而且头一次因觉得自己价格这么昂贵而生出来一种头顶悬着倒计时时钟的不安。   时隔一周,方慕也不由问出那天晚上与藏揽柏相似的问题。   “藏先生,有没有想过找一份工作呢……”他问完,又在对上藏揽柏看过来的视线时感到自己的唐突逾越,很快就又闭上嘴,抿紧了唇。   但是藏揽柏也不过二十多岁,却有大把的时间和方慕窝在家里,没事和他出去散步,购置一些生活用品,周末看看演出。   方慕从来没有看到他工作过,很多时刻,藏揽柏的一些生活习惯,会让方慕联想到一些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哥。   他又想起啦,那天藏揽柏卖掉的跑车。   这样下去,藏揽柏很久就会因为坐吃山空而包不起他。   在方慕预想如果藏揽柏把自己差评退货回去,然后自己再跌价,他过去拍会不会更划算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藏揽柏出声说了话。   “啊,工作?我已经有了想法在准备,不过接下来还是要等你状况好一点才能行。”   藏揽柏提及此,似乎语气里很是有所期待,他端着咖啡,路过方慕身边的时候还对他笑了一下:“别担心,我们都会有工作的。”   藏揽柏又回了自己的书房,留下来方慕在客厅继续对着电视发呆。   方慕开始意识到,藏揽柏话里的意思,要等自己状态好一些。   原来是因为自己离不了人,藏揽柏才没有办法放心地去工作。   方慕窝在沙发上,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像是自己这样独自出门都做不到的人,如果藏揽柏出门忙工作,把门反锁,把自己关在家里,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李恩诗开始发现了方慕心态上的一些转变,他终于不再那么固执地坚称自己没病,开始若有若无地表露出来一些自己的问题。   并且在最近的一次咨询结束之后,又发出了自己吃点药是不是能够控制一下病情的疑问。   藏揽柏的厨艺又恢复了之前的水准,因为方慕的愿意配合,藏揽柏又带他去精神科增开了一些药。   方慕开始按时吃药,药片的数量很多,他经常苦得皱着一张脸。   而且药物带来的副作用也让他十分不好受,但是出现幻觉幻听的时候确实有所减少。   “等等…等等我,藏先生,我跑不动了…”方慕气喘吁吁跟在藏揽柏后面。   藏揽柏听到他的声音不得不停下来等一等他,等方慕跑到了他身边,藏揽柏看他额头上都是汗珠,脸也热得通红的模样,抬手给他擦了一下汗。   “还跑吗?”方慕声音不太稳地问。   藏揽柏回答说:“你体力太差了,应该加强锻炼。”又看方慕皱起来的小脸,语气放缓了说:“最后一圈,跑完我带你去我朋友家吃大餐。”   藏揽柏要带自己见他的朋友?方慕眨了一下眼睛,这个消息使他在跑最后一圈的时候有些走神儿,导致他都没觉得特别累了。   两人坐到车上,藏揽柏拿出来早已经准备好的温水,打开保温杯的盖子,递给方慕。   方慕咕嘟咕嘟喝了半杯,嘴唇被水沾湿了,显得比平常更红了些,衬着张白皙的脸明显出来几分勾人的艳色。   “怎么了?”方慕察觉到藏揽柏停留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藏揽柏接过来方慕喝好的水,回答说:“没事。”他握着水杯,自己把剩下的水喝了几口,然后动作自然地拧上了保温杯的盖子。   方慕看着他把两人共用的保温杯放好,车里的暖气打得足,他们现在要去藏揽柏的朋友家吃饭。   这氛围太温馨,太能蛊惑人了,就好像是他和藏揽柏已经恋爱了很久一样。   方慕有些心神飘忽,手放在椅座上,双腿甚至有些不自觉地想要晃荡两下。   车行驶了一会儿,藏揽柏听到了车里熟悉的曲调,忍不住侧目,是方慕在无知无觉地哼唱出声了,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   藏揽柏没有打扰他,怕脸皮薄的方慕听到自己出声反应过来了害臊。   罗宴知道今天藏揽柏要带方慕过来,提前让他常吃的一家餐厅送餐过来,那两人进门的时候,桌上菜也刚刚摆放好。   方慕进来罗宴装潢风格奢靡的独栋别墅时,还有一些拘谨,但是罗宴态度很好,在餐桌上也很能调动气氛,能说会道的。   方慕那顿饭吃了不少,藏揽柏给他夹了很多菜。   而且这段时间,方慕都是在家里吃的,全是藏揽柏的手艺,今天来罗宴这里,算是尝了个新鲜。   罗宴口味重,菜品点的都有些辛辣,少有的几个口味偏淡一点的菜几乎都被藏揽柏夹到方慕碗里了。   方慕最后没吃完,而且饭后有点撑。   藏揽柏似乎是没有回去的打算,午后方慕有午睡的时间,这是藏揽柏作息计划表里的。   方慕被安排在客房休息。   但是因为中午确实吃得有点撑,他有些睡不着,勉强闭了一会眼,最后还是坐起来,他走到门口拧开门,往前走了几步,听到藏揽柏和罗宴谈话的声音。   “你疯了吧!别开玩笑了,你这是异想天开,这件事我就当你没和提过,这样的想法你最好赶紧打消!”   藏揽柏不由蹙眉:“你小声一点,他还在睡觉。”   罗宴听完,压下来情绪和声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鬼迷心窍了吧,你睡睡玩玩就算了,还想怎么样啊。”   藏揽柏有些不认同:“怎么了?他之前也演过电影拿过奖,长这样一张脸,性格好,吃苦耐劳,又敬业,我让他重回荧幕,继续发光发热不行吗?”   罗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知道藏揽柏这会儿抽的什么风,看着对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经历了什么心理挑战。   这回没人提醒,他已经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其实你跨年夜那天来我家拿走的资料并不完整,我还有一些查到的事情没来得及和你说你就走了,当时他不是要跳楼,事发紧急又突然嘛。”   藏揽柏听他找借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是没来得及说还是你根本就没打算告诉我?”   罗宴有些咬牙切齿地语气:“藏揽柏!”   “好好好,你继续说,到底还有什么有关他的事情你没有告诉我。”藏揽柏收回来故意叫罗宴下不来台的态度。   “徐渡铭,徐家五六年前认回来的那位私生子,你知道吧。”罗宴开口说道。   藏揽柏点点头:“知道啊,听说过,挺励志的还,不是一开始徐家没打算让他认祖归宗,后来当导演拍了很多片,早年也拿过含金量高的奖,在娱乐圈遇见贵人和他一拍即合,为他投资拍了些叫座的商业片,后来赚的盆满钵盘名气双收,摇身一变,开了娱乐公司,成了娱乐公司大老板,有头脑有手段,最后不仅被徐家请回来,现在徐家大部分的产业也攥在他手里吧。”   不过这位徐渡铭在手握资本之后就没再拍过片子了,可能是不如他做老板来得赚钱,在娱乐圈现在知道他七八年前还做过导演的都少之少。   电光石火之间,藏揽柏突然想起了什么被自己忽略掉的细节,罗宴总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来这个人,眼前浮现一些色彩冲击很强的画面。   《镜的第三重》方遇慕主演的电影,是徐渡铭导的片子。   “他和方慕?”藏揽柏蹙眉问出。   罗宴也不再遮遮掩掩的一股脑说了出来:“他和方慕,从初中就认识,高中同学,高中毕业之后就在一起了,后来上了一所电影学院谈了六年,徐渡铭早年的时候拍的片子你也看到了,很冷门的文艺片,而且画面台词太云里雾里,几乎是拍什么赔什么。后来他实在是拉不到投资,加上欠了一屁股债,他被逼急了最后把方慕推出去卖了。”   “什么叫把方慕推出去卖了?”   罗宴似乎是也极为不齿徐渡铭这样的举动:“还能是什么啊,方慕长什么样你也看到了,又没身份没背景,从出道就跟着徐渡铭混,出去跟投资人聚会,面对一些想要潜规则他的,徐渡铭一开始还阻拦不愿意,后来把方慕推出去卖了一回,电影投资的事就顺利解决了,一回生二回熟的,人走捷径走多了戒不掉的,况且……”   “况且付出代价的又不是他,这样一本万利的事情,他怕是越做越顺手了。”藏揽柏眼神变得幽暗。   “可不是吗,徐渡铭早前受的刁难搓磨太多,顶着不被认同的私生子身份,又在事业上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性格那时候就有些愤世嫉俗,做事特别极端。我听说方慕时候不愿意,结果他把他……”罗宴说到这里甚至有些说不出来。   “把他怎么了?”   “他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了,后来听说方慕就疯了,他那时候还想找记者曝光徐渡铭,但是一方面他精神不正常谁会轻易相信一个精神病说的话,再加上那时候徐渡铭已经回到徐家了,没人敢管方慕的事。”罗宴说到后面也越是声音小,毕竟徐家确实不是普通的小门小户,方慕这样的遭遇说惨是惨,但是这个世界上受到不公平对待的人,遭遇过惨事的人太多了。   徐渡铭现在位高权重,手里握着徐家庞大的商业资本,谁会为了他早年做过的这样一件事触他的霉头呢。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剑谱第一卷,先斩意中人?”罗宴看着藏揽柏完全变了的脸色,有些着急的胡言乱语起来:“我现在知晓这些事时候我也知道方慕可怜,你真想好好和他在一块,你就多拿点钱养着他就完了,你要钱不够还可以从我这里拿,但是千万不要再想让他重新回到娱乐圈的事了,徐渡铭那边不会允许,咱们也惹不起,你觉得方慕惨,你年纪轻轻父母双亡你惨不惨?”话音落下,罗宴就给口不择言的自己小扇了一下嘴巴:“呸。”   “我的意思是说,现在只是方慕惨,你这事要是管了,就是你和方慕都惨了。”   藏揽柏手里搅拌咖啡的勺子“啪嗒”一声掉落下来。   “竟然在这样愉快的下午茶时间,聊这样令人作呕的事情。”藏揽柏起身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因为他的动作发出来刮蹭地板的声音。   --------------------   剑谱第一卷先斩意中人——出自网络用语 第16章   “小慕,做我男朋友好吗?”昏暗的剪影在方慕脑海里闪过,学院教学楼天台上隐秘的吻,深情的告白在方慕脑海里响彻。   “我爱你,你永远都会是我唯一的男主角。”   那原本在方慕视野里只露出来一个下颌的面孔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方慕看到那原本被记忆掩藏起来的熟悉面孔,霎时间头疼欲裂,伴随着强烈的耳鸣声,方慕胃部开始不规律地抽搐起来。   方慕很快就站不住了,他手扶着墙顺着墙壁滑下来:“啊!好疼…啊!”他跪倒在地上捂着脑袋,嘴里不住发出来尖锐的惨叫。   “只是这一次,算我求求你,帮我这一次以后不会再这样,你也不想看到我每天被催债都不敢出门的样子吧。”   “帮我挺过这一次,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求求你。”   男人情深意切的乞求的嘴脸转瞬变得居高临下,在方慕匍匐着的视线里,他只能看到他藏在暗处的半张脸,看到他不近人情的紧绷的下颌,发出来不屑地冷笑。   “小慕,造成今天这一切的是你自己啊,如果不是你非这么犟,我怎么会舍得让你变成这副样子,明明都是因为你自己在自讨苦吃啊!”   “你总学不聪明,是又想挨罚?”   画面飞快地闪过,那些言语,丑恶的嘴脸,一股脑涌入方慕的脑海,是什么倾塌的声音,在方慕身体里,是风卷起来的海啸,朵朵浪花旋成的利刃,施予了方慕一场惨绝人寰的酷刑。   “啊啊啊啊啊啊!!!”方慕看到自己跪倒在地上赤裸的身体,不同的声音从自己的身后响起来,下流的调笑,充满恶意的嘲弄包围着方慕,头发被从身后抓起来。   “救救我!救救…我,救命,我错了…我错了徐哥…”方慕再一次看到那张端坐在自己面前的冷漠的半张脸:“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我给过你机会是不是?”   视线开始变得混乱起来,方慕无数次地抬头发出呼救,只能在狭窄的视野里,看到那无动于衷的半张脸,因为他自始至终都匍匐在地上,像是永远都爬不来了。   “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是一副什么鬼样子,还想演电影……”   “为什么不能乖一点…”   “我没耐心了,送他走,什么时候学乖了什么时候接回来…”   割裂,是无数次的割裂,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没有死,方慕视野里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藏揽柏和罗宴听到动静,过去的时候,方慕已经完全陷入幻觉里,他倒在地上捂着脑袋尖叫,瞳孔光都是散的,整个身子不停地发抖,眼泪和汗水打湿他整张脸。   藏揽柏伸手想要碰他的时候,他像是身体被电打了一下那样激烈地抗拒起来:“滚开!滚开!去死啊你们!杀了你们这群畜生啊啊啊!”   他的嗓子都喊劈叉了,眼睛充血,死死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四肢拼命地挣动起来。   藏揽柏一时按不住他,被他一拳砸在脸上,被打了之后又飞快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怀里抱,方慕到底是个成年男人,方慕这样激烈的反应,他险些有些压不住。   看着没见到过精神病人发病的罗宴跟吓傻了似的,藏揽柏忍不住出声喊他:“愣着干嘛呢!打急救电话!”   方慕这次的反应很剧烈,还没等医院的车来,就身体和精神全部失控,他一边崩溃地大哭又时不时咬牙切齿地咒骂,最后在藏揽柏怀里身体抽搐着,剧烈呕吐起来,像是要把胃里全部吐空了。   最后吐无可吐的时候,干呕出来的东西都带着血丝。   再是漂亮的人儿,发起来病,这番疯癫的模样总也赏心悦目不起来。   罗宴看着方慕的样子,又不时打量已经和方慕生活了快有小半年的藏揽柏,他身上还沾着方慕吐出来的秽物,却看起来毫不慌张耐心又冷静地协助医生给方慕打了镇定药剂。   藏揽柏外套脏了,脱掉丢在了一旁,罗宴和他去医院的路上看着只穿着一件里衬的藏揽柏,在这诡异的沉默的氛围里干咳了两声:“那个…那个你用不用穿件外套,我车后座有一件。”   “不用。”藏揽柏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是罗宴还是能够感觉到,藏揽柏情绪很糟糕,他又看着藏揽柏被方慕砸得破皮的嘴角,那地方估计明天会起青。   一直到医院,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方慕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打了镇定之后,看起来睡得很安稳。   他有一些脱水,又输了一些葡萄糖。   方慕在医院住了两天,清醒过来之后都没怎么张嘴说话,眼看着原本坐在他床边的藏揽柏被他的主治医生叫走,方慕有些呆滞的目光才算有了一些反应。   医院里精神科的医生强烈建议了方慕应该住院治疗,他的状况很不稳定,应该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像是感应到了一些什么,方慕在藏揽柏回来之后,就开始要求出院,不想待在医院里。   藏揽柏显然是不太合格的监护人,方慕只小声念到两句想要回家,他就很没原则的心软了一样答应他。   出院的时候,主治医生建议藏揽柏带方慕去精神专科医院做系统的检查和治疗,并且又说如果要带方慕回家,也要切记不能让他离了人。   藏揽柏记录下来一些注意事项,手里拎着分量不小的一兜新开的药,另一只手牵着方慕,带人回了家。   方慕这两天思维混乱,现在坐回了藏揽柏车上,闻着熟悉的车载香薰,被搅乱的飘忽不定的一切才缓缓静止下来。   他的视线转向藏揽柏淤青未消的嘴角,又躲避一样垂下来眼皮:“对不起,藏先生。”   藏揽柏目不斜视开着车,回答说:“没关系。”   但是这几天藏揽柏都不太高兴,方慕只觉得是自己又添了麻烦。   车行驶了几分钟,藏揽柏突然又出声:“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方慕的神情有刹那间的空白,那些回忆,是的,想起来了什么。   真要形容方慕回想起来那些记忆过后,现在的感受,其实已经并非是将裂未裂勉强维持下一刻又骤然坍塌的震惊与撕心裂肺的疼,更多的是面对着满目残骸的茫然不知所措。   这两天的药物吃了不少加上输的液体,方慕其实感觉自己变得有些迟钝,那些苦痛仿佛与自己隔着一层什么。   时间过了很久,方慕才迟缓的:“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藏揽柏在一个等红绿灯的路口停下来车,微微偏过来头望向副驾驶的方慕。   方慕其实不记得了,他现在不太想思考,做什么费脑子的事情。   而且他出现的时候已经在藏揽柏的家里了,藏揽柏带回来的应该是“小狗。”   方慕其实根本不记得藏揽柏是怎么带走“小狗”的,但是像是为了不让他失望,方慕还是回答了:“记得,在特纳莱酒庄,你拍下来我,带我离开了那里。”   藏揽柏面对着方慕,听完他的回答,神情未动,只用一种让方慕感到非常陌生的眼神,深深看了他一眼。   方慕不知道这个回答是否能够让他满意,但是没能等他纠结很久,他就有些疲惫地睡着了。   李恩诗的工作室里,藏揽柏把罗宴查到的信息和李恩诗叙述了一遍。   李恩诗听完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和冲击,她手里端着的温水放下的时候都应力道过重而溅落出来几滴,打湿了桌面。   “所以说,你当年在北欧的精神疾病康复中心疗养院里见过他,你是去治病的,但是他是去得病的。”   “除了自身经历影响,我想可能还不排除有违规给他注射药物的影响,如果好好的一个人一直按照精神病治疗两三年,不想吃药打针就绑起来打针喂药,他不疯才不正常。”藏揽柏眼神飘忽:“他越疯,那群人才会越安心,毕竟谁会听信一个疯子的话呢,而且疯了好,疯了安全,谁玩过他弄过他,他自己能说得清楚说得完整吗。”   李恩诗震怒,眼睛睁大,她简直不可置信方慕的身上竟然会发生过比她想象中更可悲可恨百倍的事情。   “这群人也太无法无天了!”   李恩诗勉强维持着理智,但是视线落在藏揽柏身上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脱口而出:“那你呢,你回来之后撞见他就把他买走带回家了,他是在疗养院里的时候就引起了你的注意是吗?你那时候知道在你每天疗养身心在疗养院躲避责任轻松度日的时候,他可能就在你附近的病房被绑起来打针吃药吗,他不同寻常的地方落在你眼中却显得特别,观察到他那些表现听到他讲不合常理的奇怪的话,会让你觉得有趣的忍不住在心里鼓掌吧,你就这么冷眼旁观着,欣赏过吧!”   李恩诗说完,一口气吐出来,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失态,尽管她和藏揽柏认识多年又自以为很熟知藏揽柏的心态,可是这样的指责也是非常个人化情绪化得有失客观。   毕竟那个时候藏揽柏也和他并不熟悉,也不知晓方慕的过去,他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要对方慕伸出来援助的手。但是只要一想到在方慕落进深渊的时候,藏揽柏曾经无动于衷以旁观者的心态欣赏过,李恩诗就不免会带上一些主观情绪。   藏揽柏端坐在李恩诗面前,听他师姐这一番针锋相对的话,一句也没有反驳。   “抱……”李恩诗理智回笼,勉强收回来情绪刚要因这无妄的指责对藏揽柏道歉就被打断了。   藏揽柏就端坐在她面前,目光平静的,抬起来双手,像刚转了发条但是部件不够灵敏的木偶人那样,一下又一下地鼓了掌。   像是回应刚才李恩诗话里的因为感到有趣而忍不住鼓掌。 第17章   藏揽柏推开门出来的时候,看到已经因为听到门响而走到走廊口的方慕。   方慕站在那里,眼睛望着藏揽柏。   藏揽柏和方慕透出来一丝紧张的视线对上,他敢打赌,在他推开李恩诗工作室的门的那一瞬间,远坐在沙发上的方慕肯定是像是被电打了一样弹了起来,脚步着急地往这边走过来,才能够让藏揽柏推开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他。   “走吧。”每周的心理咨询活动结束之后,方慕在门外等藏揽柏和李恩诗例行交流的时刻,让他觉得他像是小时候表现不太好被叫了家长的差生,在门外等着的时候总是分外煎熬。   方慕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神情恹恹。   藏揽柏留神他的状态,在启动车前,伸手覆盖在他的脸上,修长白皙的手指顺着他的额头往上抚,额前的发被他的手掌拢起来,露出来光洁的额头。   藏揽柏看到他额角不甚明显的浅浅疤痕,是上次在跨年夜那晚摔出来的,尽管从把方慕带回家之后,藏揽柏自认已经对方慕十分上心,却也总避免不了方慕在自己眼前屡次的受伤。   方慕被藏揽柏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抬起来眼睛望向他,像是有些疑惑。   下一刻,藏揽柏就将自己的额头贴近了方慕的脑门儿。   淡雅的香气萦绕在方慕的鼻尖,是让方慕感到熟悉和放松的味道。   “不发烧啊。”藏揽柏说完拉开了和方慕的距离,又说:“你看起来不太有精神,有点困吗?”   方慕摇摇头,哪怕坐进了暖气打得很高的车里也没有把缠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开。   赞揽柏看他小脸苍白着,窝进椅座中的时候,下巴都埋进围巾里,显得一张脸巴掌一点大。   “是药效的影响吗?”藏揽柏这么问,在方慕还没回答的时候自己又接着讲:“等你状况好一点,就减一点药。”   方慕那次从医院回来之后因为又增开了不少药,每次喝药一大把,最近都不太有食欲,饭都不怎么爱吃的样子。   藏揽柏觉得他肉眼可见的消瘦了。   这是藏揽柏不太乐意见到的事情。   “这里的冬天确实太冷了。”   原本搁置的去海岛度假的计划终于被提上了日程。   在一个寒风呼啸的下午,两人拿上简单的行李,飞去了藏揽柏曾经去过的海岛。   藏揽柏早些年的时候来这里玩过,和朋友聚会,在海边轰趴。   飞机落地的时候天色已经一片漆黑,头一天到,藏揽柏带方慕回度假酒店收拾好早早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藏揽柏又被自己的生物钟叫醒,方慕醒来的时候,藏揽柏刚好摆好酒店送来的早餐。   方慕起床洗漱完之后坐在桌前,拿起来一片藏揽柏切好的披萨饼,抬眼的时候望见窗外一望无际的大海,阳光洒在海面上,风吹过的时候一片波光粼粼。   恍若隔世,方慕不知是被阳光还是被藏揽柏朝自己的那粲然一笑刺了眼,失了神。   他身子都有了一瞬的失重感,但是又在喝下一大把药片的时候落回实地。   小海岛上人并不很多,藏揽柏和方慕白天去了岛上的海底建筑那里游览,中午在海底餐厅吃了饭。   半下午阳光并不很强烈的时候,两人去了海边。   方慕脱掉了鞋,柔软的细沙在他的脚下,藏揽柏蹲下来身子把他的裤脚卷了起来。   走近海边,风吹着海浪打在方慕的脚面上,有时候甚至会漫过他的脚脖。   这样安逸的傍晚时分,远处有卖些海螺贝壳装饰品的小摊,还有支起来琴谱架子在弹吉他唱歌的流浪歌手。   藏揽柏坐在沙滩上,看着方慕呆站在浅滩上,一阵一阵的海浪打过来,把他洁白的脚踝弄得满是细沙。   “想去玩玩吗?”藏揽柏在他身后问他。   方慕摇摇头:“我不会游泳。”   “我会哦,还会冲浪可以带着你,你抓紧我就好。”藏揽柏像是在怂恿方慕什么。   但是方慕还是犹犹豫豫拒绝了。   藏揽柏看他弯腰捡贝壳和丑陋的海螺的时候,还顺便用手清洗了自己的脚踝处,虽然朝藏揽柏走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再次被细沙弄脏了。   “今晚海上游轮上会有演出,我们去看看好吗?”藏揽柏伸出来手,接过来方慕勤勤恳恳捡拾了很久的破损贝壳和不太美观的海螺碎片。   游轮上的演出在八点钟开始,气氛非常火热,整个甲板上人声鼎沸,演出到最后,还有许多观众也上去跳舞鼓乐。   藏揽柏在人群里抓着方慕的手,像是很怕他走丢,方慕陷入这样喧闹的氛围里,灵魂像是都漂浮着,纷乱的步伐里,他也不自觉喝下去了几杯酒。   方慕看不清楚任何的人脸,除了藏揽柏那张异常俊美的面孔恒久地停留在他的视线中,他被藏揽柏拉进跳舞的人群中,在海对面升腾起绚烂的烟花时,和融进亢奋的欢乐氛围里的众人一起大声欢呼起来。   “啊……”藏揽柏和方慕从船上下来,歪歪扭扭走了没几步,就并排一起躺倒在了沙滩上。   藏揽柏发出一声透出些许愉快的叹息声,他半垂着眼,望着海上还未停止的音乐和闪烁的灯光。   方慕也躺在它旁边,闭上了眼睛,他好像听到海浪的声音,很快地袭来,就要淹没自己。   藏揽柏侧过头来看向方慕,叫他的名字:“方慕?”   方慕若有似无的轻声:“嗯。”了一声。   “你当时为什么要考电影学院?”藏揽柏视线凝在方慕精致漂亮的脸蛋儿上。   是为了徐渡铭吗,还是自己的梦想。   藏揽柏心底不可抑制地升起来这样的疑问,但是他没有问出口,而是紧接着说:“想继续演电影吗,我可以帮你。”   方慕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转头对上藏揽柏温和认真的目光。   像是酒精作祟,使得他胆子大了一些,学藏揽柏自己的语气那样对藏揽柏说:“藏先生,你真奇怪。”   他望着藏揽柏,回想起来他曾经问自己的问题。   “你要不要和我谈个恋爱试试?”   “想继续演电影吗?”   就好像这只是对于方慕来讲很简单的问题,如果方慕回答“要”或者“想”,方慕就能够拥有“要”和“想”的权利。   “我不行的,我……我脑子不行,记不住东西,背不了台词了。”方慕思索着回答,他的迟疑并不是针对藏揽柏的问题本身,更像是想要斟酌好言语以不叫藏揽柏生厌的态度回应。   “怎么不行了,现在不是都学会弹《致爱丽丝》了。”藏揽柏试图给他一些自信的模样。   方慕蹙眉:“都快有小半年了,才学会呢。”   “那不是也能记住了。”藏揽柏望着他说。   方慕不想回答或者拒绝做的事情,总是会在藏揽柏这里做出来软弱的样子,但其实油盐不进的很,藏揽柏再怎么问他也会模糊的躲过去。   话聊到这里,方慕没有再回答,佯装自己困倦了,闭上了眼睛,结果没想到过一会儿真的睡着了。   藏揽柏有些无奈地抱着他回酒店休息,又给喝一点酒就上脸的方慕洗身子。   折腾了一天,藏揽柏入睡也很快。   原本以为就这样安稳结束的夜晚,却没想到最后发生了意外。   藏揽柏在半夜翻身手扑了个空的时候骤然惊醒,他起身拧开床头灯的时候发现浴室的灯光也暗着,方慕不在房间里。   房间的大灯打开,藏揽柏转头看见窗户外,一望无际的海边上有一道白色的人影。   藏揽柏来到海边的时候,海水已经漫过方慕半个身子,藏揽柏心跳如雷,在温热潮湿的气候里,后背全是冷汗。   “方慕!”藏揽柏穿过有几分汹涌的浪潮,走到还想继续往前的方慕身后,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把他转过来面向自己:“你在干什么!?”   那是第一次,藏揽柏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他甚至想象不到,如果他今夜没有醒过来,第二天早上自己会面对的是什么。   藏揽柏一直太自以为是了,他总是十分想当然的对方慕做出来并不专业的判断,他觉得方慕是没有自杀倾向的,毕竟他和藏揽柏一直生活这么久从来没有表露出来这样的举动,甚至一直在努力想要留在藏揽柏身边。   但是藏揽柏忘记了,方慕曾经在自己面前跳过楼,他怎么敢带着他来海边却松开手。   “方慕!你回答我!你在做什么,你不想活了吗?”藏揽柏一路扣着他的手腕拽着他走到沙滩上,又抓着方慕的肩膀问他。   他的情绪就显然有些不太平和,尽管他面目上没有表现出来十足的怒意或者别的什么,但是他抓着方慕的手已经不似平常的力道。   方慕被他抓的有点疼,眼神恍恍惚惚落到藏揽柏身上,好一会儿才像是刚回神一样开口讲:“不想活?我没有啊。”   方慕又低下来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样,两颊泛着些坨红,不知道是几个小时前喝酒导致的还是他现在真的在感到害羞。   他说:“我只是在找一座岛。”   藏揽柏皱眉:“什么岛?”   “就是…就是一座猫咪岛屿。”方慕忍不住比划了两下,像是在和藏揽柏描述那座岛屿的形状。   “猫咪岛屿?那是什么东西,什么样的猫咪?”   “脑袋是黑色,身体是白色,我见到过。”方慕目光越过藏揽柏的肩头:“就在这片黑色的海。”   “脑袋是黑色身体是白色的?”藏揽柏愣怔一瞬,电光石火间脑海里闪过了什么。   “你不相信吗,真的有,我不是在说胡话,我也没有病。”方慕有点执拗地讲,眼睛望着藏揽柏,睁得有些圆。   藏揽柏想起来,方慕晚上睡着了,忘记吃药了。   但是藏揽柏此刻没有反驳,反而是有些认真地回答了:“当然,是真的,我证明你见到过。”   听完藏揽柏这句话,方慕神情才缓缓变了,他逐渐露出来一种有些得意的笑容,对着藏揽柏的脸“啪唧”亲了一口。   然后搂着他的脖子,伸着胳膊拉开距离,停一会儿又用手指去轻轻从藏揽柏的眉骨一路滑到高挺的鼻梁上,再到嘴唇。   藏揽柏一动不动,任他像在逗弄什么一样的手指在自己脸上乱戳。   “好喔。”   藏揽柏问:“好什么?”   “谈恋爱啊,演电影啊。”方慕对着藏揽柏露出来痴痴地笑:“都好啊。”   话音落下,他又去亲藏揽柏脸上一口,用得劲有些猛,像是嘴巴撞上去。   这口亲完,又仔细端详藏揽柏的脸,眼神像是不认识他:“不会是我的吧。”   藏揽柏被这小疯子撩拨得不行,心浮气躁地把他一把抱起来,托着屁股的抱法,让他脑袋搭在自己肩膀上,凑近他的耳朵问他:“说了一句谎话?” 第18章   藏揽柏抱着方慕往度假酒店里走去,在远离海滩的时候,藏揽柏发现方慕还在直愣愣地睁着双眼,望着远处的海面。   “海不是黑色的,因为天黑了,海水才变成黑的。”   方慕卷翘的眼睫在他下眼睑的位置打下来一层阴影:“那天不可以一直不黑吗?”   方慕开始问出藏揽柏无法解答的问题。   好在方慕没有执着地问,像非有个答案不可的那样,他在藏揽柏身上安静下来。   Hela   藏揽柏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间超乎寻常的早,他看了一眼时间才不过五点多。   方慕昨天白天活动量大,夜里又折腾那么一出,藏揽柏给他清洗完身上已经凌晨两点了。   尽管方慕的生物钟一直在早上九点,但是藏揽柏猜测他今天会晚醒一会儿。   他决定去酒店的泳池晨泳,回来房间的时候顺便带上今早的早餐。   尽管方慕鲜少有很早醒来的时候,他大多时候有睡懒觉的习惯,但是因为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藏揽柏在出门的时候还是仔细反锁了门。   按照他的计划,在方慕醒来之前,他应该会提前二十分钟过来。   但是藏揽柏没有想到,几乎是他前脚刚走,下一分钟,方慕就醒过来了。   大概是宿醉的后遗症,方慕感到自己的脑子昏昏沉沉,他坐起身来,发现身上并不是他昨天睡前穿上的那身睡衣。   记忆回笼,模糊的几个片段在方慕脑海里回闪。   冰冷的黑色海水,藏揽柏有几分情绪的叫喊,还有莽撞的亲吻……   最让他难以面对的还有那神志不清时胡乱答应藏揽柏的话。   方慕头疼欲裂,他知晓他又为藏揽柏找了麻烦,不知道藏揽柏大半夜又去海边拽回来要去寻找什么猫咪岛屿的精神病人时是怎么样的心情。   他会有一天觉得总是在给他添加负担的方慕是一位无可救药的精神病人吗,会有耐心耗尽的那一天吧,总是这样,谁能经得起这样的消磨呢。   总有一天方慕的特别有趣会变成特别麻烦的。   方慕从床上下来,随着理智回来之后,是无穷无尽的阴郁臆想,像是陷入了自我厌恶的情绪黑洞。   走进卫生间洗漱,他僵硬着手脚,望着空荡荡的床铺,藏揽柏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强迫自己把视线转回来,又再一次告诫自己,这样依赖藏揽柏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镜子里脸色苍白的青年,双眼空洞无神,头发乱糟糟的,有几根胡乱翘着。   “咔哒”一声,是门锁转动的声音。   方慕刷完牙,刚洗了一把脸,猛然地抬起头。   下一刻,他从镜子里看到了一张自己这辈子都不想看到的脸。   房间的场景在变换,他看到暗红色的丝绒地毯,男人低沉冰冷的声音在方慕耳旁响起。   “呵,你还偷跑出去试镜,想要演什么电影,三级片吗?”   “可惜的是,你这辈子都不会出现的在任何镜头前了。”   方慕的太阳穴抽痛起来,灯光在自己眼前忽明忽暗,那黑色的高大身影如同梦魇一般,纠缠着方慕。   他的腿软下来,有些费力地支撑着身体,他的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晃动着脑袋,用力眨了眨眼睛,像是想要把那驱之不散的,如影随形般的黑影从自己脑袋里面甩出去。   “滚…滚啊!”方慕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理智全失一般将手里能够抓到的一切都砸向那个逐渐朝自己逼近的身影:“你去死!别过来啊!”   是什么东西破碎掉的声音,方慕倒在地上,手被什么硌到,一瞬刺痛之后,掌心流淌出来温热的液体,空气里开始涌现出来一丝血腥味,但是已经陷入惊恐的方慕已经无暇顾及。   他手脚并用地慌乱爬出浴室,浑身冷汗,心里默念着,这是幻觉,这是幻觉……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他挣扎着来到床头柜,拉开抽屉从里面扒拉出来药,拧开药瓶,从里面倒出来药片,他手抖得不成样子,药片洒落了一地。   他胡乱捡起来几片塞进嘴里,干咽下去却卡住嗓子,他剧烈地干咳起来,另一只手在床头柜上颤抖着摸到水杯,抓住之后仰头喝下去一大口才算将那药片送了下去。   等方慕眼前的幻影消失,他坐在床边的地上,胸襟前全是刚才水杯拿不稳洒上的水,他呆坐那里看着房间里一片狼藉。   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紧接着一滴眼泪就顺着流了出来。   方慕曲起来膝盖,将脸埋在膝头,呜咽着哭起来。   他开始意识到,他是好不了的,他的记忆越完整,他状况就会越糟糕,他又想,怎么会这样,越完整,越破碎。   但这可能是发生在他身上永恒无解的矛盾。   他摆脱不了过去,他根本过不去。别说是过去,他甚至也没有自己可以选择的未来,徐渡铭不可能会放过自己的,他与藏揽柏之间的一切都会终止在交易结束那一天。   然后他又会回去,回到特纳莱酒庄,继续被拍卖给下一任买家。   他反抗不了徐渡铭,他的力量太微弱了,曾经的无数次尝试都反之给他招来更惨痛的折磨。   会有结束那一天吗?   方慕喉头一窒,好像摆在自己面前唯一解决的方法就是死亡,死亡是唯一救他的解药,是天大的恩赐。   只要徐渡铭还活着,他还存在,痛苦就不会有结束的那一天,方慕的病不会好的,他可能会为了控制病情终身用药,或者彻底疯掉。   糊涂的活,又或者清醒的死。   方慕几乎不用思考就可以做出来选择。   可是要现在死掉吗?   可是……可是还有藏揽柏啊。   藏揽柏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方慕坐在地上,地面上一片狼藉,碎裂的水杯,散落的药片,地板上还有水迹。   方慕的手受了伤,睡衣上沾上了血迹。   藏揽柏手里拿着早餐的餐盘,走到方慕面前的时候看到卫生间里,所有的洗漱用品还有浴室里那些瓶瓶罐罐无一幸免,镜子也碎了一大片。   藏揽柏把手里的餐食先放在一旁,然后把方慕先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方慕不敢和他对视的眼看起来明显是哭过。   藏揽柏没有对方慕发病造成的一切表露出来任何的不耐烦,同时也没有因为自己的短暂离开而升起来什么自责愧疚感。   藏揽柏只是看起来很耐心很冷静地为方慕处理手上的伤口,又叫来酒店的服务人员清理房间。   他握着方慕的手,在往上面缠绷带的时候视线停顿在方慕手腕内侧的脉搏处。   好在那里没有任何的伤口,藏揽柏现在已经不是很确信,方慕不会真的有轻生的念头。   就在他确认了一下微松口气的时候,手不经意间滑过他的手腕,他紧接着就察觉到了哪里不对。   藏揽柏用手抓住方慕的手,另一只手指细细抚摸过方慕的手腕内侧,他发现那里有很浅的一道疤痕,但是疤痕的颜色和肤色完全一致,而且又太浅了,平常不仔细摸的话,肉眼真的很不易察觉。   藏揽柏怀疑这里有做过祛疤。   “慕慕,你有不想活过吗?”像是很漫不经心的语气。   方慕没什么迟疑地回答:“没有,我从来没有不想活过。”   藏揽柏没有说话,在沉默的时候听到方慕突然出声问:“是演三级片吗?”   藏揽柏惊愕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方慕是在说什么,他很快的否认:“不是。”   方慕在听完藏揽柏的回答之后,声音低低地:“哦。”了一声。   “藏先生,谈过很多次恋爱吗?”   藏揽柏开始感觉到方慕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就在他短短离开的不到四十分钟的时间里。   “也没有特别多吧。”藏揽柏看着方慕开始做出来很详细的解答:“确切地来说是有过四次,初恋谈了四年,后来两年谈了三任,之后空窗了两年半,然后遇到了你。”   方慕听完藏揽柏的回答,然后语气轻飘飘的:“那很好啊。”   藏揽柏看起来是很会谈恋爱又很爱谈恋爱的人,和方慕的这一段可能只会是其中一段无伤大雅的情史。   可能会是藏揽柏和别人介绍时候的数字“五”。   方慕想,那我就是第五任。   “我昨晚喝醉了。”   藏揽柏眼神微变:“所以是想说你答应我的事情不作数?”   “我没有这个意思。”方慕有些羞愧,像是觉得自己在藏揽柏这里信誉度很差。   藏揽柏像是很有耐心的询问:“那是什么意思?”   方慕思索了一下,然后像是斟酌好了字句才说:“想谈最后一段恋爱,演最后一部电影。”   然后再决定愉快地去死。   说出来这个决定之后,方慕像是整个身子都轻盈了起来。   藏揽柏看着方慕,许久没出声,他握着方慕手腕,手指轻轻摩挲那一道疤痕。   最后他说:“有点困难,但是我想我愿意试试。”   这个时候的方慕还不理解藏揽柏的这句回答是针对“最后一段恋爱”还是“最后一部电影”,只是对于藏揽柏有点困难的回答,用了“辛苦你,拜托了”作为了结束语。   而其实在藏揽柏这里,“最后一段恋爱”不是方慕对自己的决定,而是对自己发出的一次邀请,让自己作为他终身恋爱的伴侣邀请。   夜晚再次降临的时候,方慕看着大床上一副经过改装垫了绒毛的手铐,不由睁大了眼,一手掀开被子半晌儿没敢放下去。   藏揽柏从浴室里出来,看着见到自己猛然退了一大步的方慕,又瞧床上自己买来的那东西不由失笑:“害怕什么,我可没那些癖好。”   他先是走到房间的门前把锁仔仔细细拧了两圈,又回到了床上把皮环手铐先给自己戴上了,然后又去拉过来方慕的手,铐上了。   这些做完,他才像是有些满意的样子,把方慕拽进被窝里搂着闭上了眼睛。   过了几秒钟,藏揽柏睁开眼,看着自己怀里的方慕还睁着俩大眼。   方慕不知道是胡思乱想了什么,神情很是恍惚,听到藏揽柏叫他,他才回过神来,语气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对藏揽柏说了声:“对不起。”   藏揽柏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把脸埋在方慕跟自己比起来显得瘦小的肩膀上:“你这样的表情让我觉得,我好像根本没有抱到你。”   这一年的春节是两人在这小海岛上过的,方慕听他在阳台给自己的朋友还有亲人互道新年快乐。   然后又叫酒店送来了酒。   原本在那天晚上方慕喝醉了自己跑去海边时候,藏揽柏就禁止他再碰酒了。   方慕那天晚上喝了个尽兴,喝完酒在酒店的床上和藏揽柏折腾到凌晨才睡。   方慕的吃药时间,多少粒药片藏揽柏都记录在手机备忘录里,还设置了按时提醒。   回S市之前,藏揽柏又带他去欧洲治疗精神疾病的专科医院做了检查。   方慕的状况逐渐稳定,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开始愿意配合治疗,这让事情变得没有之前那么困难。   他们离开的时候还是冬天,再次回来已经是初夏。   回到他们的公寓的一周后,罗宴来了家里。   藏揽柏还在书房,只有方慕在客厅里。   罗宴进来之后看到方慕,像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他在知晓方慕的经历之后对他抱有非常强烈的同情,但是他同时也不希望藏揽柏因为这种同情而自身也陷进去。   “抱歉,家里只有咖啡,白开水,和苹果汁。”   罗宴说:“咖啡吧。”   方慕在咖啡机那里给罗宴接咖啡,然后走过去递给他,看到自己的杯子忘在了钢琴上,走过去想拿的时候,罗宴突然在自己身后出声提醒。   “哎,你别碰他那钢琴,可宝贵着呢,平时除了他自己谁碰一下都要不高兴。”   罗宴看他往那里走,没怎么思考就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了,等看到方慕有些微妙的表情,又看看那架摆放在客厅的三家架钢琴。   “你脸红什么?”罗宴蹙眉,有些困惑。   下一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往后退了一大步,嘴里叫道:“你们!你们在那里做过了吧!”   他像是在躲避什么污秽一样的反应,明明上一秒,还在跟方慕郑重其事地介绍说那是藏揽柏的宝贝钢琴。   藏揽柏听到声音出来看到方慕在一旁手足无措,白皙的脸通红,那边罗宴表现得像个恐同人士一样大呼小叫。   方慕看到藏揽柏出来才松了一口气那样,走了过去,小声和藏揽柏讲:“我先回卧室了。”   藏揽柏点了点头,没有阻止他。   等方慕离开,藏揽柏在沙发上坐下来,罗宴才像是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从手里递给了藏揽柏一个文件。   “这是什么?”   罗宴:“最近要开拍的一个小网剧,我已经安排好了,这是剧本,在里面演一个男三,你让他提前准备一下吧。”   藏揽柏闻言,收回了要接过来的手,这是没打算看的意思了。   “不行,方慕说了,演完最后一部就息影。”藏揽柏跷着二郎腿,姿态瞧着轻松随意,但是语气却能让人听出来他是认真的。   “我得让他演电影,得是男主角才行。”   罗宴听完眼珠子都快的瞪出来了:“你能不能切合实际一点,他都多少年没演了,且不说根本没人愿意用他,就是他现在自己的能力,你觉得他能演得了吗,况且他现在还病着……”   “不着急。”藏揽柏说:“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啊?”罗宴不相信方慕这个精神病人是一方面,更是担心他背后那头的徐渡铭,最重要的是他太了解藏揽柏的性子了。   他其实随性得很,做一切事情都从能够获得多少愉悦度出发,不太计较后果和代价。   甚至就某一部分来讲,藏揽柏其实非常的理想主义,他想让方慕演电影,就要演大制作,要演男主,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能按照他所预料的那样发展。   且不说这件事能不能做到,就说方慕回到大荧幕上,徐渡铭真的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第19章   “我其实已经为他选好剧组和要演的角色了。”藏揽柏似乎完全误解了罗宴会的那句质问。   甚至自以为详细的和罗宴介绍了自己有多“有数”。   “《半湾中月》你听说过吗,原著我最近刚读了,大IP,杜岚改的本,闻袁书导演,男主现在只敲定了任宜,别的还都处于待定状态。”   藏揽柏介绍完,罗宴一点儿也没有放下心来的样子,反而因为藏揽柏这段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对藏揽柏更加的难以理解,他也不站着了,坐在了藏揽柏身边,努力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一点。   “你要把方慕和你前男友塞在一个剧组里?”罗宴说:“这样阵容,方慕连试镜的机会都不会有,闻袁书圈内有名的臭脾气,又自视清高的很,且不说方慕在这S市上流社会的名声都传烂了,《半湾中月》这个本前段时间有投资方想塞人进来,都没要个很重要的角色,都被闻袁书给一点面子都不留地拒绝了,到现在挑挑拣拣大半年了,主要角色的都没敲定好,你还不明白吗?”   “这不是刚好给方慕准备的时间吗,我明白啊。”藏揽柏抬眼看了罗宴一眼,又说:“我会联系任宜问问情况的。这毕竟是我老东家买下来的影视版权,公司里的人我也有眼熟的几位,倒是闻袁书前几年还没什么能拿得出的作品,这两年拍了点东西,身价也水涨船高了,不怎么好商量的样子。”   话已经说到这里,罗宴看他一意孤行的样子,最后又问他:“你确定要这样做?”   藏揽柏点了点头:“当然。”   罗宴支好不再多说什么,只默默收回了自己小网剧的本,甩门走了。   “老东家?藏先生以前也是这个圈里的人?”   藏揽柏似乎毫不意外方慕会听到他和罗宴的对话,看着罗宴离开之后杵在那里的方慕,走过去牵着他进了自己的书房。   这还是方慕第一次来到藏揽柏的书房里,墙上挂满了乐器,还有些方慕根本都叫不出来名字。   “嗯,以前给娱乐公司打过几年零工。”藏揽柏没什么掩饰的意思。   藏揽柏坐在书桌后的电脑前,看着方慕露出些惊讶的神情。   方慕看着藏揽柏这张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脸,似乎是觉得以藏揽柏这样出色的外形条件,加上周到的为人处世,在圈里的时候他竟然完全没有听说过他,难道是藏揽柏和他进入这个圈里的时期是完全错开的……   藏揽柏似乎是从方慕的表情上已经读出了他的想法,笑着告诉他说:“我只作词曲,给歌手写歌的,还做一些影视剧音乐的编排,算是幕后工作者,不怎么抛头露面,你不知道我也很正常。”   藏揽柏耸了耸肩:“而且我也没做几年,就不写了。”   “为什么不写了?”   藏揽柏很坦然地回答:“因为写不出来了。”   藏揽柏把《半湾中月》的原著小说找出来递给了方慕:“有时间先看看。”   话是这样说,但是方慕从接过来之后,那天的下午几乎没动弹,到了晚上八点半,终于把那本小说读完了。   他长时间没看过书,看完眼睛有些酸涩。   书的名字《半湾中月》其实是一栋公寓楼的名字,位置偏僻,主人公是来到陌生城市找工作的小青年,来到这栋公寓楼租房子。   公寓楼的住户并不很多,因为楼已经有些破旧,公寓楼里的邻居有的性格古怪,但是好在住在小青年对面的邻居是一位看起来朝气蓬勃的大学生。   两人一来二去迅速熟悉了起来,大学生不怎么会做饭,经常过来串门吃他做的饭。   但是没过多久,公寓楼里就开始接二连三地发生一系列诡异的事件。   属于双男主悬疑类的剧情,目前任宜已经定下了是来到陌生城市打工的男青年。   剩下的另一位“男大学生”的角色还没定下来,这是藏揽柏为方慕挑选的角色。   这个角色显然是难度不小,善于伪装的“男大学生”其实根本不是学生,他只是每日进出校园,其实真实的工作是学校里的保洁,他样貌清纯善于伪装满口谎言,也是半湾中月所有离奇事件的幕后指使。   是一个人物外貌和性格反差特别的大的角色,藏揽柏其实很理解闻袁书为什么到现在都敲定不了这个角色的人选。   要有学生气,清纯无辜感,又要能够演绎出那种天真残忍邪恶的扭曲感。   这对于演员本身的演技也有极高的要求。   八月中旬,藏揽柏带方慕再次去医院复查,情况听起来比之前好一些,适量减了一些药。   那天之后不久,藏揽柏在半下午带着方慕去了罗宴家里。   方慕背着小包坐在罗宴家里的沙发上,藏揽柏把手里的平板递给他:“给你下了一些表演课,已经帮你联系好了这位老师,后天送你去上他的课,你先熟悉一下他的教学方式。”   方慕坐在沙发上仰着头看他,抿着嘴也不说话。   藏揽柏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用紧张,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锻炼身体恢复健康,然后尽快捡回来自己的专业水平,其他的交给我就好。”   罗宴站在一边,苦大仇深的:“你这是干嘛?”   话音落下,站在那里的罗宴就被藏揽柏塞过来一把组合好的药片盒子:“这些是他需要吃的药,你晚上不要忘记督促他吃。”   “他离不了人,我把他自己放在家里不太放心。”藏揽柏对罗宴说道。   “喂!我又不是保姆!”罗宴望着手里的药盒,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   藏揽柏安抚他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是了。”   罗宴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你是个什么混蛋!晚上几点来接他走啊,我晚上还有约会呢!这么多药片,这都哪跟哪啊,我可不知道这都该喝多少啊!”   藏揽柏一边往门那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回答他:“盒子背面写的有,有问题给我发信息。”   当红流量明星任宜在录制节目结束之后,正在自己的休息室里闭着眼睛让助理给他卸妆,另一位新来的助理正在问他点的咖啡要几分糖。   就在这个时候,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任宜睁开了眼,往门口瞥去。   新来的那位助理忙慌去开了门,嘴里还问着:“是谁呀?”   来不及阻止,门已经被打开了。   任宜皱着眉,妆正卸到一半,瞧着这位新来的助理鲁莽的举动正要训斥两句,就看到了敞开的门缝里露出来的身影。   藏揽柏一只手拿着文件夹,在门上又像是提醒一样敲了敲,偏着头看坐在里面坐躺着的任宜:“小宜,怎么回事呀,在一起的时候跟我叫老公好棒,分开了就到处宣传说我有性瘾?”   任宜猛地从椅座上坐起来,眼睛睁大,望着门口的藏揽柏,嘴里不可置信地悄声骂道:“真是见了鬼了。” 第20章   “这是……”助理都被这开场弄得发愣。   任宜骤然回神,对休息室里的助理说道:“你们都先出去,一会要是有人来也说我在补觉,不要让旁人进来。”   藏揽柏跟视线时不时飘过自己脸上的助理笑了一下,那助理出门的时候竟然绊了一下门框。   任宜有些受不了的:“啧。”了一声。   “差不多行了。”任宜瞧着他这多年未见的前男友有些没好气地说道。   藏揽柏走过去,也没等任宜邀请,就自觉地在他旁边的休息椅上坐了下来。   “怎么了?找我什么事,总不至于为我传播你隐私这事来找我吧,除了这个我也没说过别的了。”任宜瞧着藏揽柏的脸色,估摸着他来找自己的意图。   藏揽柏这么三年过去,看起来和三年前并没有什么变化。   总是未语人先笑,眼神内敛,举止轻浮,又说不出来的违和感,但同时也是这一点有十足的招人劲。   分手后不说,恋爱时确实给了任宜绝佳的恋爱体验感,各个方面的。   以至于当两人分手后,藏揽柏那毫不留情的样子,让他连带着那段恋爱时光的真假都开始有些怀疑。   藏揽柏的神情看起来并不像是来找他麻烦的,任宜打量了片刻之后,正要说什么。   藏揽柏却开口了:“我来找你是想问一下《半湾中月》这部电影的筹划。”   任宜不动声色地皱了一下眉:“你终于想通了?要来演艺圈发展?”   “不是我,我想介绍一个人来和你搭戏。”   “谁?”   藏揽柏迟疑片刻说:“艺名好像是方遇慕。”   “没听说过。”任宜的回答并不怎么留情面,甚至看起来有些隐隐的不爽感:“你想往这个剧组里塞人?我劝你尽早放弃,闻袁书可不是好说话的人。”   “不是塞人,是参加角色选拔,想要一个试镜的机会。”藏揽柏听他这样讲话也不觉得对方不给面子,显得脾气很好的样子。   “这是你的现任?”   藏揽柏没否认,又说:“你是主演,投资方也很中意你,我想请你帮帮忙。”   这样的事情,在任宜的认知里根本不是藏揽柏能做出来的事情。   方遇慕…方遇慕…   这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藏揽柏跑过来来找他这个不欢而散的前男友帮忙,任宜越默念这个名字越是觉得哪里不对,刚开始不觉得,现在却开始觉得有些熟悉,这个名字他肯定在哪里听到过。   思索了许久,他有些难以接受的,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方慕?”   “哦?你知道?”藏揽柏抬眼望过去。   任宜下一刻,整个眉头挑起,怒意使他的脸上泛出来薄红:“藏揽柏!你疯了吧!你让我跟一个出来卖的搭戏!?”   藏揽柏还未再开口说些什么,就被任宜赶了出去:“你赶紧走!这事根本不可能!哪怕就是我这里松口愿意给你搭线,投资方和导演也不可能会允许!”   任宜公司的老总就是他的亲舅舅,背靠着这层关系,公司里的资源几乎是他可以任意挑选的状态,他挑剩下的别人才有机会。   是正儿八经的少爷身子少爷命,在这个圈里,他也不用像一些没身份没背景的艺人一样,挤破头得去抢什么资源。   更是接触不到任何有关什么潜规则,或者娱乐圈里别的乌七八糟的事。   他甚至觉得和方慕这样的人一起搭戏都是对他的侮辱,也不明白藏揽柏为什么和自己分手之后,会去找方慕这样的人。   任宜心里觉得说不出来的憋屈。   藏揽柏去罗宴家接方慕的时候,方慕正在罗宴家里的客厅看电视。   两人晚上在罗宴那里吃了才走,方慕还在,罗宴看藏揽柏情绪不高,没敢开口问。   等到晚上十点多了,罗宴才犹豫着给藏揽柏打了个电话。   “今天怎么个情况啊?”   藏揽柏仰躺在书房的懒人沙发上闭着眼睛:“我想简单了。”   “啧,我就说你太天真吧。”   罗宴刚要数落几句,藏揽柏这边就进来了电话,陌生号码,他心思一动,和罗宴说道:“我这边进来电话了,先不说了。”   挂掉之后,果然听到对面传来了任宜的声音。   他说:“下周的周末,有个电影座谈会,说是座谈会其实就是圈里的几位影视工作者的聚会,到时候会有很多人来参加,艺人演员,还有导演,制片投资方都会过来,包括闻袁书,你有时间就带方慕过来试试吧。”   “谢…”   藏揽柏道谢的话还没说完,任宜那边就挂断了电话。   倒是和从前一样的性子,有点少爷脾气,但是本性不坏,属于嘴硬心软的那一类型,说实在,藏揽柏并不意外会接到任宜的这个电话。   因为按照他的性子,他肯定会在自己离开之后彻底查一下方慕的有关信息,罗宴能够查到的东西,任宜不见得碰不到。   任宜这样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估计知道了方慕这样的遭遇也一定会大受震撼,这个电话可能并不是冲着藏揽柏来的,而是因为方慕本身。   周末的电影座谈会,有业界有名的主持人主持开场之后,大荧幕上开始播放一些影片,下面酒宴开始的时候,藏揽柏还没找到这闻袁书到底在哪。   等从拐角处见到任宜,看到他的指路才有了方向。   要走过去之前,任宜伸手拉了他一下,似乎是有些犹豫:“他们…他们可能…”   藏揽柏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要叫他安心:“没事,我知道。”   任宜看着藏揽柏走去二楼包厢的背影,知道他这次没带方慕过来,可能就是不想让方慕面对这些事情。   势单力薄,求人办事,总归姿态不会很体面。   藏揽柏推门进去的时候,包厢里烟雾缭绕,坐在中间那位应该就是闻袁书了。   他旁边的中年男人抽着雪茄,在那吞云吐雾的不知道跟闻导说着什么。   藏揽柏一进来,包厢里骤然一静。   原本被打扰到的些老板投资人原本神情上刚要展露出的不快在看清楚藏揽柏的样貌之后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打扰了大家了。”藏揽柏进门笑了笑。   坐在沙发上的闻袁书表情未变,耳边有人凑过来嘀咕了几句,又不时看看藏揽柏。   “小藏是吧,任宜的朋友,他跟我们提了一下,说你有事找闻导。”   藏揽柏笑着称:“是。”   他往前走几步,拿出来手里的视频照片。   “我是方慕的经纪人,想要和闻导聊一下有关《半湾中月》的男二的角色选拔的问题,希望能给方慕争取一个试镜的机会。”   众人没想到藏揽柏这么毫不遮掩,开门见山。   因为《半湾中月》这部戏找来的人不计其数,藏揽柏这带过来一个圈里众所周知的玩物的照片和视频来自荐,实在是让人感叹他的胆量。   不知道还以为是故意来触闻袁书霉头的。   闻袁书端坐在沙发中间,藏揽柏递过去东西的手就僵在半空,对方看起来并没有伸手来接的意思。   “小藏啊,你这不是说笑了嘛,那方慕我们又不是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别说是我们,谁也不会用他的。”   “是啊,要他演什么啊,他除了床上那些,这些年可不剩什么了吧。”   “哈哈哈哈,瞧瞧你这话说的,你是他常客吧当年。”   “嘿嘿……”   包厢里开始传来一阵饱含恶意的哄笑声。   藏揽柏缓缓把手收回来,打量过包厢里的每一位的脸,也跟着笑起来。   他这样识抬举的表现,让其中一位投资人不由开口打圆场一样说道:“小藏啊,别说不给你们机会,《半湾中月》这片子你们虽然演不了,但是我这里还有别的投资的影片,方慕不行,但是小藏你条件这么好,你可以上啊。”   “哈哈哈,是啊,小藏,你没听见王老板都发话了,你还不赶紧敬他一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藏揽柏从开始跟着众人一起笑到这里一直都没停,他笑得弯下去腰,眼泪都笑出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逐渐的包厢里其他人已经不再笑了,藏揽柏却还是一直笑,声音夸张而刺耳。   这场景足够诡异,包厢里突然安静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藏揽柏过了许久才像是终于笑够了那样,停住了。   他问道:“好笑吗?”   “神经病…脑子不正常吧…”   “谁知道,笑得令人发毛…”   “就这么求人办事的?闻导脸都绿了。”   藏揽柏摔门而出的时候,门缝里溢出来些小声的议论。   藏揽柏来到卫生间里去,洗了一把脸,望着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说不出来的阴沉。   他掏出来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出来一个号码,手指停留在上面良久都没能按下去。   走捷径会上瘾这句话他认为并不是适用于自己,因为他清楚这背后可能会需要他付出的代价。   然而,在卫生间的门被下一位客人推开之前,藏揽柏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   藏揽柏走到楼下,从侍应生的托盘里端过来一杯酒,来到了一楼。   任宜看到他之后,在一楼的沙发椅座那里对他挥手。   藏揽柏将手里的一杯酒喝完之后,把空酒杯放在了托盘上,然后直接伸手接过来侍应生手里的托盘,端着往任宜那里走去。   等到在任宜面前落座,他告诉任宜:“闻袁书太难搞,不如直接换掉。”   任宜看着藏揽柏看起来冷静又疯狂的眼神,鸡皮疙瘩顺着后背起来:“你没事吧,你别喝了,到底怎么……”   藏揽柏挂掉电话走到任宜这里不到五分钟,坐下来之后又拿着酒杯连喝了几杯。   藏揽柏周身的气压很不对劲,又混乱又压抑。   十分钟之后,二楼的包厢门开了,闻袁书从楼上下来,环顾一圈看到藏揽柏的身影之后,直奔了藏揽柏这里。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我还告诉你,你要是想要方慕进来,这个片子我就不导了!”   版权方那边施压,闻袁书不知道藏揽柏是怎么和那边搭上的关系,那边虽然话里话外说得委婉,说什么只是让他是试镜,并不是就敲定了,又说什么只是男二,卖一个面子而已。   一个二个都要卖面子,那要卖出去多少面子。   什么男二,双男主悬疑惊悚片,哪来的什么男二,说的是男二,其实戏份和男一已经没有区别。   而且闻袁书心里压根儿没把方慕当回事过,别说是让他演,就只是让他来试镜,传出去都让他觉得被侮辱了。   “你要是真这么有执念,去找风月片的导演,他们应该会很乐意的。”   藏揽柏手里酒杯摔落到了地上,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目光直视闻袁书:“风月片怎么了?导出来几部片子啊,拿了那么一个奖,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藏揽柏往前走了一步,眼神毫不退让地和闻袁书对上:“怎么了,特别享受坐在人群中间被人捧着恭维着的感觉?是以前的你没人关注吗,就这样的你,还非要做出来一副自命清高的模样,野路子出身的导演身份让你觉得特别自卑吗,因为之前受过冷遇所以在拒绝每一位卑躬屈膝谄媚你讨好想要在你这里拿到一个角色的人都让你特别有快感?”   闻袁书骤然暴怒,他直接上前一步抓住了藏揽柏的衣领:“你他妈……!”   话音未落,藏揽柏就一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然后目光扫过大厅,提高了音量:“在座的诸位都听到了吧,闻袁书闻大导演说了《半湾中月》他不导了!”   任宜那边人都傻了,什么都听到了,藏揽柏这不喊,这谁能听到。   藏揽柏这还没完,又继续说:“正好今天趁着电影座谈会,在座的导演们,有没有愿意接下来《半湾中月的》的?”   “好!”隔着三个沙发椅座,那边传来了一声喝彩:“说得好!”   余棯晃晃悠悠站起来,酒水熏红的一张脸,转头对上藏揽柏:“这活我替我师兄接下了!”   远在山区采风的任栖突然打了一个喷嚏,他不由裹了一下外套,只觉得哪怕是夏天,这深山老林里,还是寒气逼人。 第21章   闻袁书这人最爱端些清高自傲的臭架子,平日就差把持才傲物四个字写自己脸上。偏偏他骨子里又不是真对那些个名和利一点不在乎。   他此前是学话剧表演的,搞这么多年没弄出来过名堂,后来去一个剧组里做过场地策划,当过副导演,这么一步步走上来的。   别人其实也没说过什么,他野路子出来的,反而是他自己耿耿于怀,整天爱在自己微博里阴阳怪气余棯一流的学院派。   年前余棯拍了尺度很大的文艺片,在国内根本上映不了,不过在国际上还是拿到了一个奖项。   这事落到闻袁书他们这群人嘴里,都在说于棯拍不出来像样的作品了,只能拉大作品尺度来博人眼球了,成为了风月片的导演。   在这电影座谈会上,藏揽柏和闻袁书闹这么大动静,加上余棯最后还上来凑热闹,当天圈里都快炸开锅了。   闻袁书看到余棯也站起来之后,又环顾四周,他毕竟是特别注重自己身份的人,最后只咬牙切齿和藏揽柏放出来一句狠话:“你等着!”   藏揽柏整理了一下被他抓皱的衣领,显得很是不痛不痒。   闻袁书这样爱面子好端架子的人,也断然做不出来大庭广众之下也和藏揽柏一样高喊着解释什么,比如他没有真的想要放弃《半湾中月》这块大肥肉的之类的话语。   “这是你以前的作品?”方慕坐在书桌的另一把椅子上,手里翻看一沓词曲作品集。   上面的署名是“白雾霭霭”,作品数量有那么十几到二十的样子,方慕大致一翻,没有仔细数。   作品大量都是以情歌作品为主,字词哀绝的,能从中读出来一种婉转悲伤的感觉,方慕看了看,不知脑海里滑过什么,有几分迟疑的发问:“这是……是你以前分手后写的?”   这些字句让方慕特别难和藏揽柏本人对上号,因为藏揽柏大部分时间里都是风轻云淡的,很难在他脸上找到什么过激的情绪反应,比如特别悲伤或者特别愤怒。   方慕注视他的眼眸的时候,大多时候觉得自己在凝望一滩平静沉重的死水,哪怕那双眼眸总是笑意盈盈望向他。   藏揽柏瞥过方慕手里的东西一眼,然后回答:“是的。”   方慕沉默一下,又问:“这些都是你分手后的心情吗?”   藏揽柏听到这里,似乎是有些惊讶,他不得不停下来手头的动作,然后转而望向方慕,否认道:“这些都是分手后他们的心情。”   方慕:“……”   是机器作响的声音打破了这份诡异的气氛。   藏揽柏整理好打印机打印出来的剧本,然后收拢在一起递给了方慕。   “这是《半湾中月》的部分剧本,你先看看熟悉一下。”   方慕没想到藏揽柏真的能帮他拿到这份剧本,还有些不太容易接受这个事实:“人家…人家片方知道是我……”   “好了,你现在别想这么多,这只是得到了一个试镜的机会,人家用不用你,还是要看你自己的表现。”藏揽柏打断了他,并且在他肩膀上安抚性地拍了拍。   “什么时候去试镜?”方慕问。   藏揽柏微微垂眸,像是也思索了一下:“不确定,但是应该很快。”   而后又抬起来眼睛对上方慕的视线:“能演吗?”   方慕被问得愣怔一瞬。   能演吗?   本能地退缩反应被方慕生生遏制住,在多余生出来的一些贪性里,加上“最后一次”又或者是“临终遗愿”之类的限定词,就会在要行此事时滋生出来一些宽容和勇气。   方慕没有停顿很久,他很快回神,并且回答说:“当然能演。”   当然能演的方慕在十天之后被藏揽柏带去试镜。   方慕到之后发现来试镜的人在他之前有四位,看起来年纪都很轻,至多二十出头,他没有一位认识的。   在没有排到他的时候,藏揽柏和他一起在休息室等。   大概有两个半小时之后,有工作人员来提醒他们轮到了。   方慕看起来有点紧张,被藏揽柏牵着的手手心都出了汗。   他们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摄像头后面的坐着的人除了余棯,任栖,任宜也在。   方慕走到镜头前有些拘谨地跟他们问好。   先说话的是任栖,他脸色看起来有些疲乏,但是眼神并不显疲倦。   “方遇慕是吧,以前听说过你。”   方慕脸色“刷”一下惨白,以为接下来要听到什么不好听的话,有些下意识想要往藏揽柏那里看。   “当年是不是拿过最佳新人演员奖?”任栖揉了一下眉间,像是在问余棯,想要确认一下。   于棯哪能记得这事,胡乱点着头:“好像是吧。”   “电影学院科班出身,我看过你演的片段。”任栖放下来手:“在电影颁奖典礼的大荧幕上,有印象。”   “但是太久没演了是吧。”任栖继续说。   他语气平稳,神态内敛,显出几分不符合年龄的老练感,给人一些压迫性,但是并不过分。   方慕抿着嘴,一颗心还是提吊着,点了点头。   “不用那么紧张,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方慕站在明亮的灯光底下,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来头,又往站在一旁候等着的藏揽柏那看了一眼,嘴也动了动。   但是两人距离不近,加上方慕怕惊扰什么似的声音,藏揽柏只模糊听到几个连不成句子的字词。   方慕的神情告诉藏揽柏,好像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因为他看起来有几分急切。   是想要得到一些他的安慰或者鼓励之类的吗,藏揽柏眼睛一亮,也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问道:“慕慕,你说什么?”   方慕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其实并不小,有些尴尬扭捏还没讲话,就听到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任宜坐在导演侧后方,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他说让你先出去,你在这他容易分心。”   藏揽柏组织好的台词统统咽了回去,背影显得有几分失魂落魄的出去了。   藏揽柏前脚刚退出来,后脚紧跟着,任宜也出来了。   两个人在走廊过道里对上,藏揽柏看着停在自己面前不走了的任宜:“怎么了?有事?”   任宜眼睛看着藏揽柏,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短短几天里,事情急转直下,那天原本藏揽柏冲动之下的疯话,竟然成了真的,闻袁书真的被换掉,整个《半湾中月》剧组班底可以说除了他之外,全部都换了人,紧跟着搁置了许久的选角也重新开始。   “你那天…本来就是冲着于棯去的?”任宜眉心敛起:“你知道闻袁书和于棯不对付,于是在那天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那样的话,按照于棯的心性,他一定会跳出来说些什么。”   藏揽柏似乎是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哪有那么神,你想太多了。”   任宜皱着眉望着藏揽柏一点波澜未起的神情,很快又反驳自己的推论:“不对,你的目的不仅仅是于棯,方遇慕身上背的还有合同,你是想要……”   任宜最后的话没说出口就被藏揽柏给打断了。   “你瞧瞧,还越说越离谱了。”藏揽柏终于收敛了神色:“这一切对你都没所妨碍,你还是这部电影的男主角,导演从闻袁书换成任栖不好吗,他可要比闻袁书好相处得多了。”   任宜轻吐出来一口,眼睛紧盯着藏揽柏:“你太想当然了,事情不会按照你想的发展的,那人可不是会吃闷亏的性格,与其这样筹谋不如让方遇慕来我这里。”   “来你那里?啧,亲舅舅是老板就是不一样,舅舅知道你在外面替他揽这么大一活吗?”藏揽柏失笑:“小宜,别担心一些有的没的,我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   但事实上,任宜眼里藏揽柏做的这一切已经够出格的了。   于棯今天都没怎么发过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擅作主张接下来《半湾中月》挨了任栖训的结果。   原本和闻袁书只是一些口头上的龃龉,现在算是彻底得罪了。   这跟在圈里出了名的“会做人”的任栖的行事风格特别不符。   任宜望着藏揽柏那双依旧笑意盈盈猜不透的眼,心里觉得这事处处透着诡异,他感觉到这事的促成不会是那样简单,总觉得背后有一张诡异的推手在做这一切。   如果方遇慕没有试镜成功的话,那么紧接着被换掉的会是任栖吗。   任宜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下一秒,就觉得这样的想法会出现在自己的脑子里实在是离谱。   反观藏揽柏,他看起来身上并没有非要做成什么不可的执着劲,但是事情却在他很无所谓一样的态度里达成了。   “咔哒”一声门响,是方慕出来了。   任宜的思绪被打断,看向方慕的方向。   方慕见到距离有些近的两人,神情一愣,还未等反应过来,就看到藏揽柏朝自己走过来跟自己介绍说:“这是我的朋友,任宜,也是这部电影的男主角。”   方慕回神,看着任宜,伸出来手:“你好。”   任宜还是那副蹙着眉头的模样,平心而论,方遇慕确实是长相非常出色的,一双漂亮的杏眼望着人的时候,很容易被那乌黑的眼眸吸引住,鼻梁挺翘,嘴唇的形状很好看。   安静不说话的时候,有种脆弱艺术品的漂亮矜贵劲。   但是他面对任宜的时候,两人眼神对上,那股他曾经看到过的,怯怯感完全不见了。   任宜伸出来手:“你好。”   “怎么样?”藏揽柏和方慕一起往外走。   方慕低着头:“不知道呢,等通知吧。”   去地下车库的一路上,方慕都在走神儿。   等坐进了车里,藏揽柏的手机响起来,是提醒方慕喝药的时间到了。   藏揽柏伸手从车后座拿过来包,去掏药盒,打开递给方慕几片。   方慕看也没看就仰头吞了,又喝了一大口温水。   就在这个时候,藏揽柏看了看药盒里的药片,瞧着数量不对,没想到数了数,确实不太对。   “你偷着减药了。”用的是陈述句。   方慕咽下去药片,抿着被水洇湿了的,显得几分惹人的嫣红的嘴唇。   突然闷声说了句:“我不喜欢他。” 第22章   藏揽柏伸手轻掐着他的下巴,让他面向自己:“我问你为什么自己偷偷减药。”   方慕看起来纯真无邪的眼珠子和藏揽柏无波无澜的眼神对上,方慕能够隐隐察觉到藏揽柏的情绪。   此时显得有几分狭窄的车厢里,气氛逐渐冷凝下来。   过了片刻,还是方慕率先软了语气:“这药会影响我,我记不住东西,为了试镜做准备我就偷偷减了,我现在…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许久没有再发病。”   听到这么句像解释一样的话,藏揽柏神态才有所好转,停顿数秒又说:“我只是希望你有什么事情和我商量一下,不要瞒着我。”   “没有要瞒着你。”方慕感觉到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松开,于是说道:“对不起,藏先生,我不想惹你生气。”   藏揽柏启动汽车,车行驶出车库,他才像是有些迟钝的:“嗯。”了一声。   方慕的问题回答完了,车里没人说话,等车驶向主路的时候,藏揽柏才再次开口道:“不喜欢谁?任宜?”   方慕还是抱着保温杯不吭声。   藏揽柏没听到回应,不自觉偏偏头去看他,从方慕低着头抿着嘴的侧脸上,不知怎么读出来几分委屈低落的意思。   仔细想一想,任宜确实不是第一眼看上去就让人感到亲切,或者容易相处的人。   “你才见他第一面。”藏揽柏哄小孩一样的语气:“你和他相处相处就知道了,虽然说话不怎么好听,但是性格率真而且挺乐于助人的,本性不坏……”   “那他可真棒。”方慕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   藏揽柏:“……”   说完这句,方慕就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逾越,这显得很冒犯而且不礼貌,毕竟这次试镜的机会是藏揽柏好不容易努力为自己争取到的,而自己却在这里胡言乱语起来。   “对不起。”方慕有些沮丧的再次说道。   他总是很容易就道歉,尽管过往的经验来看,对不起也并未能给他减免许多痛苦,他更多时刻处在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就已经在道歉了的状态。   而此刻坐在藏揽柏副驾驶位置上的方慕,用手指扣着保温杯上的按扣,嘴上讲对不起,讲完却又忍不住为自己开脱。   这毕竟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恋爱,和藏揽柏的恋爱。   他想他应该有权利说这些“胡言乱语”的话。   藏揽柏却不知道他脑袋瓜里又弯弯绕绕思索了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只是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哪里不对,一时间有些惊叹于方慕的敏感。   “没什么对不起的,是我说错话了。”藏揽柏开始认识到自己并不应该在方慕面前说些夸奖任宜的话,尽管那些话在藏揽柏认为是事实。   方慕在两周后接到了通知,他的试镜通过了。   收到这个结果之后,他许久都反应不过来,而后涌上来的是不可置信的欣喜和亢奋。   藏揽柏则看起来没有感到意外的样子,只对方慕又露出来平日里的笑容跟方慕说恭喜。   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摆弄着一部新手机,没过许久就把手机递给了方慕:“这是你的,上面已经存了我的号码。”   方慕接过来,看见手机屏幕上停留的页面。   藏揽柏说:“我帮你注册了微博,我现在是你第一位粉丝。”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方慕面前,看着方慕显得有几分呆愣的表情,过去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欢迎回来,方遇慕。”   电影《半湾中月》的选角在月底的时候全部结束,主角定下来之后,方遇慕这个名字也在网上引起了一阵波澜。   早年方遇慕其实是积累了一些粉丝的,但是他的演艺生涯太短暂了,当年凭借《镜的第三重》拿了最佳新人演员奖之后,整个人都销声匿迹了。   没想到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就是《半湾中月》这样的大IP商业电影。   有的人根本不认识方遇慕是谁,但是在众多的评论里,千百条里面还是能零星的看到一两条惊呼方遇慕的名字把并且配上热泪盈眶的表情的评论。   《半湾中月》本身讨论度就很高,再加上换导演和爆冷的选角,还未开机就已经话题不断。   徐氏的商业大厦的顶层办公室里,徐渡铭正在办公桌上批合同,金硕站在他面前和他汇报工作。   徐渡铭在等待批复的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大名,旁边还有厚厚的一沓,听着金硕说着说着停顿下来,不由抬起来眼看了他一眼。   金硕面色绝对说不上好看,瞧着徐渡铭不太像是会主动提起的样子,只能自己先开口说道:“你没看到消息吗?方慕那小子竟然跑回去演电影去了,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就这么放任他在外面不管?”   徐渡铭缓缓停下来手中的钢笔:“他去演电影,他一个脑子不清醒的精神病,没身份没背景的,人家为什么还会用他,这问题难道不是出在他现在的金主身上吗?”   提及此,金硕脸上表情阴郁,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这次方慕的不一样,隐隐让他有些危机感,像是什么事情脱离了掌控。   “我知道,您不是让我后来查了吗,不过是一个家族弃子,不足为惧吧。”金硕有几分焦灼,不知道徐渡铭打得什么主意,为什么还不动作。   这么一着急,冲动之下就容易口不择言,果然“家族弃子”四个字刚一出来,徐渡铭视线就落在了金硕身上。   想当年徐渡铭也是不被家族承认的私生子,自己这些年看着他耍尽手段,心狠手辣地一步步走上来,自然是见识过他的脾性有多阴晴不定。   金硕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干咳了一声,又赶紧岔开话题:“这事您到底打算怎么办啊,方慕现在这样放任他出去发展,我觉得是很危险的事。”   “着什么急啊。”徐渡铭放下了手里的钢笔,缓缓往后仰躺在椅子的靠背上,半闭着眼睛:“姓藏的那小子不是前不久卖了一辆车吗,查查他名下还有多少财产,如果他再来续费,就继续给他续。”   “方慕他身上牵扯的人不止一两个,会有人比我们先着急的,他们更不想看到方慕出来。”徐渡铭这时候抬手按下来遥控器上的一个按钮,办公室墙上挂着的一个巨大屏幕亮起来,他又在遥控器上点了几下。   藏揽柏那张脸就出现在屏幕上。   “他母亲容娉是混血吧。”徐渡铭的视线从藏揽柏脸上一寸一寸打量,藏揽柏的眉骨轮廓很深邃,他的容貌有一种未经修饰过的华丽感,其实是给人攻击性很强的好看,但是由于他嘴角常常翘起,于是这种攻击性就被大大削弱了。   哪怕金硕再是对藏揽柏有偏见,但是这种明晃晃的直入人心的俊美,是真的让人无法忽视或者否认。   “怪不得把方慕迷得这副样子。”金硕刚要再多说几句辱骂藏揽柏的话,结果却发现徐渡铭视线久久停留在藏揽柏的那张照片上没有移动。   “你……”金硕蹙眉,惊愕住。   徐渡铭却已回神,又吩咐道:“沉住气,别做多余的事情,还不没有到我们插手的地步,等着   吧。”   《半湾中月》临近开机的时候,突然惨遭投资方撤资,使得原定的开机日期又一次推迟。   但是这件事对于别的导演可能会造成困扰,其中并不包括余棯。   纵观余棯导演的导演作品的诸多历史里,他经常拍一些看起来就没法挣钱的冷门片,虽然也有几部大爆的,但是就商业变现能力上来说,他并不算是很合格的。   每当这个时候,他的电影就会自己投资,或者找别的冤大头来投。   余棯和任栖是圈里公认的关系好,走得近,甚至听说他们的资源都是互通的。   而任栖和余棯不同,他可以说是非常成功的商业类型片导演,几乎经他手的都能大爆,这当然也和他眼光独到,专业能力强有关,荧幕电影也好,电视剧也好,反正是什么赚钱拍什么,同时在圈里口碑风评都不错。   任栖这样的人,其实是鲜少经历什么临时被投资商撤资或者演员罢演之类的事情。   但是这件事不是很难解决。   开机仪式举行结束后的夜晚。   S市的洛温斯酒店内,任栖姗姗来迟,在赴这场约定好的宴席之前临时有事,慌忙处理结束之后,紧赶慢赶来到这里。   等他推开那间VIP包厢的门的时候,正看到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冰冷气息的陆溓宁,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似笑非笑的望着站在自己面前一只手搭在椅背后面,一只手端着酒杯的的藏揽柏。   陆溓宁这些年来完全褪去当年的青涩感,显得成熟内敛许多,但是同样的,给人的压迫感也越来越严重。   偏偏那藏揽柏跟无知无觉那种让人窒息的威压感,冲着陆溓宁露出来笑容。   “这一杯我敬陆总,人美心善,助力每一个贫瘠梦想!”   旁边的余棯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样给陆溓宁的杯子斟满酒,一脸兴奋地说道:“那是!那是!”   任栖站在门口,突然的眼前一黑。 第23章   在那一瞬间,藏揽柏口中所谓的梦想贫不贫瘠任栖不知道,但是他觉得目前来说,藏揽柏的生命值在陆溓宁面前肉眼可见的贫瘠了。   任栖倒吸一口凉气,陆溓宁这些年来,接手陆家之后迅速成长为一方的商业巨擘,不管是在圈内还是生意场上,已经无人敢在他的容貌上开玩笑,更何况是用“美”来形容他。   他刚要进去,趁血没溅在自己身上之前,去挽回一下即将发生的祸事,就看看到在一阵安静凝重的氛围里,陆总终于在停顿许久后,伸手接过了余棯递过来的酒杯。   明明藏揽柏在他身前站着,陆溓宁坐在那里,他却有种居高临下睥睨着对方的感觉,尽管他面上并没有露出来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就那么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的,不太有诚意的,用自己手里刚接过来的酒杯,高出对方的酒杯一小截,轻轻一碰,就移开了。   藏揽柏把那杯酒喝完了,但是陆溓宁看起来只抿了那么一小口。   这一小口喝完之后,任栖松了一口气,走进来。   没想到他刚进来,陆溓宁就起了身,他站起来往外走:“我先走了,你们继续。”   “怎么回事,我才刚来。”任栖挽留他。   余棯也跟着附和:“是啊,这才刚开始吗。”   陆溓宁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他抬了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我晚上还有事,有时间再聚。”   话说得干净利落,甚至他走到门边,他的助理就刚好从门外为他拉开门,看样是晚上真的有别的计划安排。   “啧,那行,我不送了啊。”任栖在饭桌前坐下,长出了一口气,目光落到满桌的菜肴上,看起来是忙到晚上,有些饿了。   余棯给他夹菜,任栖吃了两口后,才抬头问他们:“怎么个情况?”   “态度模糊,没轻易松口,但是也没拒绝。”余棯看着坐在那里喝点酒就上脸的藏揽柏,又说:“但是我觉得希望挺大的。”   任栖说不出来什么滋味的:“呵。”了一声。   方慕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十二点半了。   他伸手一摸床的另一侧,一片冰凉。   藏揽柏不在。   总不会这么晚还没有回来吧。   方慕从枕头下掏出来手机,给藏揽柏打了一个电话,手机铃声震动的声音在客厅响起来。   方慕从床上起来,来到客厅,看到藏揽柏的外套在沙发上,兜里的手机露出来半截儿。   他挂断手里的手机,然后目光落到敞开一条门缝,漏出来一点光亮的书房。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藏揽柏趴在书桌上,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衬,闭着眼睛睡着了。   藏揽柏的两颊上一片熏红,显然是喝多了酒。   方慕缓缓走过去,看到他手旁边的书桌上一沓沓厚本。   他的手掌下压着的还有一本敞开的本子,一支没有盖上盖子的钢笔丢在一旁。   “藏先生……”方慕叫了他一声。   但是藏揽柏难得睡得很沉,他没有醒,不知道是不是有酒精作祟。   方慕看着他熟睡的面孔,然后伸手摇晃了两下藏揽柏的身体:“藏先生…藏先生,醒一醒,回房睡好吗。”   这么大的动静没有把藏揽柏叫醒,方慕沉思片刻,只得放弃。   他伸手把藏揽柏从书桌上拽起来,想要把他扶到卧室里去,但是没想到刚把他拉起身,书桌上他胳膊下压着的本子就掉落了下来,连带着那支钢笔也滚落到地上,摔歪了笔尖。   方慕的心里瞬间涌现出来懊悔,他刚应该先把钢笔盖子盖上的。   他只能先把藏揽柏放在宽大的椅座上,然后抽出来纸巾去擦地板上的墨汁,顺手捡起来本子的时候,随眼一扫,看到上面是一些摘录还有看起来像是心情日记的片段。   方慕眼睛落到紧闭着双眼的藏揽柏身上,看他没有醒来的迹象,鬼使神差地,没忍住好奇,拿起来那个本子,翻看了两眼。   随手翻的一页上显示。   新的疑惑:地球为什么不是绕着我转?   日期是在十年前,推算起来那个时期藏揽柏应该还处在中二期。   方慕眼神复杂:“……”   方慕开始直接翻到最新的一页。   是一句摘录的尼采的话。   “倘若人也不是诗人,猜谜者,偶然的拯救者,我如何忍受做人。”   方慕读完,眼睛久久停在这句话上面,一阵晃神。   就在这个时候,藏揽柏缓缓转醒了,他的眼前先是一片暖色的光,光里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   藏揽柏双手撑在椅座扶手上,微微坐直了些:“慕慕?”   他抬手揉了一下眼睛,似乎是大脑还不太清醒。   方慕慌忙把手里的本子放下,然后凑到藏揽柏身边弯下身子,解释一样讲:“时间很晚你还没回来,我不小心睡着了,醒来走出卧室发现书房的灯亮着,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睡了。”   藏揽柏没说话,像是反应有些迟钝,只视线落在方慕一张一合的嘴唇上,像是根本没有接收到方慕话里的信息。   方慕轻轻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现在你醒了就好,用不用我扶着你回卧室,你是不是今晚喝太多啦。”   藏揽柏仰着脑袋看方慕,过一会儿,突然缓缓露出来笑容,他伸手去把方慕拉到自己身前,然后搂住他的腰,脸埋在方慕柔软的腰腹处,深深吸了一口。   方慕被他动作弄得一愣,再低头就看见藏揽柏又在对他露出来那种看似无忧无虑的灿烂笑容:“我们慕慕以后也会成为大明星吧。”   藏揽柏回忆起来在《镜的第三重》方慕那副浑身都似在发着光的模样,他的手原本搂在方慕的后腰,而后从那里抚摸着,一寸一寸缓缓地下移,从后腰到臀部,再到大腿的位置。   方慕有些受不了的往后退缩,看起来是像是想躲开,他浑身不自在,脸又漫上来一层薄红,有几分害臊一样:“藏先生,我们…我们回卧室吧。”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这样讲,但是在对上藏揽柏的视线的时候,他才恍然发觉,刚才藏揽柏的抚摸里其实是不带有任何的情色意味的。   他像只是在欣赏艺术品,单纯的上手掌量了一下。   “今天,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方慕看着藏揽柏不似平常状态的眼神。   “给你的电影拉投资呀。”藏揽柏回答说。   方慕低头看着藏揽柏的脸,能看到他眼下有几分没有休息好的憔悴,好像最近真的很辛苦。   “我们回卧室休息吧。”沉默了片刻,方慕又一次说。   《半湾中月》开拍之后,两人生活就不复当初的悠闲了。   藏揽柏表现得简直就像是中学时期那些心挂孩子成绩出来陪读的家长,每天车接车送方慕去片场,随身带着方慕可能会需要的日用品。   本来付复出拍戏就对方慕是一个不小的挑战,拍《半湾中月》这样的戏就更是。   他饰演的角色难度平心而论要比任宜那个更加困难一些。   但是任宜并非是专业的演员出身,是偶像爱豆出道,出了几张专辑之后又去演了电视剧,电影也是曾经在几部大制作里当过配角,正儿八经挑大梁演主角也是头一次。   主要他那几年还没现在火,这两年流量上来了之后,资源更是更上一层楼。   而为了《半湾中月》这部戏,他也是连推了好几个原本在计划里的宣传和综艺,空出来时间专心致志想要拍好《半湾中月》。   任宜原本就自带流量和热度,加上粉丝群里庞大,如果《半湾中月》最终的结果呈现出来并不理想,到时候方慕就会变成“拖后腿”的一方。   方慕饰演的人物角色,表面看起来天真无邪,内心其实阴暗无比。   是谎言天才,把一些谎话说得滴水不漏,善于取得别人信任,用温顺无害的外表,把一群人骗得团团转。   半湾中月小区里,频频出现的诡异事件,就是由他在操控,他探索熟知每一位住户的秘密,并且在日积月累潜移默化中对每位一位人进行一些语言的暗示,善于挑拨,用语言煽动对方做出来他们自己原本并不可能做出来的事。   甚至到了故事结尾,任宜饰演的“好人”发现了背后的一切都有他的身影的时候,他手上还是干净的,没有沾过血,也无从治罪。   然而就在他在法庭上对着自己的好心邻居露出来嚣张肆意的笑容的时候,没想到对方竟在最后掀出了数年前,他第一次用此手法借刀杀人时,因为对方最后没能痛下杀手,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并且恼羞成怒,冲动之下,露了唯一的一次破绽。   逆风转盘,绝地求生,情节在临近结尾的最后十五分钟发生了巨大的反转。   这里是剧情的高潮部分,也是在三个月后,方慕和任宜重拍次数最多的片段。   最后一场拍下来的时候,方慕一个脑门上全是汗,走到藏揽柏身边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   倘若人也不是诗人,猜谜者,偶然的拯救者,那我如何能忍受做人——尼采 第24章   “咔!”任栖坐在屏幕后面看着镜头里的方慕,然后说道:“收工,今天就到这里。”   他这么说完,在场的每一位工作人员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今天终于可以先下班休息了。   方慕回到休息室,没想到任宜也在,因为今天晚上拍的大部分都是方慕的戏份,他以为任宜该是早早离开了才对,没想到还在休息室待着,手里拿着剧本,不知道是不是在背台词。   方慕进来的动静像是惊扰了他,任宜把手里的剧本放下了。   方慕走到自己的休息椅上坐下来,伸手去够桌面上的保温杯。   没想到拿到手之后拧开盖子发现里面已经快要见底了,而藏揽柏此时也不在休息室内。   “他被副导演叫走了。”任宜看着他抬起头有几分探寻的目光。   副导演就是余棯,不知道叫走藏揽柏会是做什么。   方慕拍戏累了一天,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在戏里的时候不觉得的累,走出来一松懈,那股疲惫劲就遮挡不住似的袭来了。   “嗯。”方慕低低应了一声。   任宜看着方慕拧上保温杯的盖子,也没喝一口,不由开口问他:“水杯里没水了?”说完也没等方慕回答,就吩咐自己的助理:“小刘,去帮他接一杯。”   方慕把盖好的杯子放回原来的位置,眼睛也没抬起来,说了句:“不用。”   这回任宜的助理忍不住将目光落到了《半湾中月》的另一位主演身上,且不说任宜身后的背景,就光说他现在在圈里当红流量势头正猛,也是鲜少有见到过当面这么不给他面子的同行。   而且还是在任宜主动和对方搭话的情况下。   任宜被方慕这么不给台阶的举动也是惹起了一些情绪,当即脱口而出:“怎么,不是藏揽柏倒的水,你不喝?”   方慕从进了这个剧组和任宜共同拍戏开始,除了在片场拍戏,其他休息时段,是完全不和任宜交流或者接触的,但是他并不是只对任宜这样,他对别的工作人员也是,而且任宜是查过他过去的人,所以对于方慕这种回避人群包括对建立人际关系有些抵触的行为也算理解和包容。   但是今天这样的场面还是惹得任宜也带了几分脾气,因为他其实能够隐隐察觉到,方慕对他其实有一些敌意,虽然并未表露出来。   他稍一思索,就寻出了其中猫腻,最后像是觉得自己自讨没趣,又故作大方地说了句:“算了。”   好像摆出来一副不愿意跟方慕计较的架子。   原本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想到方慕听他这样说完,又声音冷硬地说了句:“我不渴。”   任宜手里的剧本放到了桌面上,控制不住地坐起了身子,语气里也俨然带上了情绪:“算我多嘴问你一句,好心当作驴肝肺!”   助理小刘冷汗都吓得冒出来了,不知道这么两句话,两人就这么呛了起来。   “吃什么飞醋呢,我和藏揽柏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劝你最好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上来。”任宜看着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显得身形单薄的方慕,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又觉得气不过:“搞得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   “到底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当年怎么没看出来藏揽柏还有爱做保姆这爱好呢。”任宜瞧着方慕面前的藏揽柏背过来的包,里面很多方慕需要的日用品,一些任宜不小心看到过的瓶瓶罐罐。   “你也不是藏先生的初恋吧。”方慕突然地回嘴,抬眼对上任宜,目光戒备充满了不善:“没人不让你继续乘。”   方慕一直在众人面前展露出来的样子都是畏缩,又躲避人群的形象,任宜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和自己顶嘴。   他简直是要气笑了:“你在他面前怎么没见过这么牙尖嘴利的模样啊,就只在他在的时候楚楚可怜啊。”   “不关。”方慕停顿了一下,又加重语气:“不关你的事。”   就在这僵持的气氛已经愈演愈烈的时刻,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是藏揽柏回来了。   “怎么了这是?”藏揽柏看着脸色都不太好看,正对着彼此的两人。   方慕在看见藏揽柏之后,很是突然的对任宜说了一句:“对不起。”他又看藏揽柏一眼,像是在观察他的表情。   任宜愣住,看方慕在表演变脸一样,还没等他惊愕完,方慕直接在他面前鞠了一躬:“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藏揽柏视线在两人之间缓慢地来回扫过,最后走到方慕面前,握住正在鞠躬的他的手,把人拽走了。   直到回到车上,藏揽柏才想起来包没拿,于是让方慕坐进车里关上车门,他又回去拿。   只不过这次回去的时间有些太久了点,五分钟的路程,二十分钟后藏揽柏才回来。   方慕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任宜会和藏揽柏说些什么。   他其实知道自己最开始的时候不应该以那样的态度面对对自己主动示好的任宜。   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他这样的淤泥堆里的人,被人碾烂了踩,看见任宜这种各方面都优越的,又幸运的人,他就会越加的对比出来自己的不幸。   他嫉妒任宜,这是不可否认的。   他甚至都不能理智地控制自己,任宜的出身,他的背景条件,他和藏揽柏的曾经。   就像他说的,那时候的藏揽柏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奔忙辛苦的模样,这些都是因为方慕身边离不了人,他甚至在结束工作回到休息室,看见水杯里面没有水,宁愿自己渴着,也要等藏揽柏来倒。   藏揽柏和任宜在一起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他们之间讨论的话题可能是方慕这辈子都没有接触过的另一个世界。   车在往家的方向行驶,方慕时不时打量藏揽柏一眼,原本以为他会问自己什么,但是直到两人回到小区,藏揽柏都没有开口问他。   那天之后,任宜和方慕之间达成了一种拍戏的时候拍戏工作,不拍戏的时候视对方于无物的默契。   因着任宜心性,他也是不屑于因为这点口舌之争给对方使用什么小绊子的。   《半湾中月》拍到年底的时候,方慕的微博粉丝已经缓慢增长到了二十万。   十一月十九日是方慕的生日,那天藏揽柏暗地里给他策划了一场粉丝见面会,邀约了为数不多的几位方遇慕多年之前的影迷。   这可谓是个大惊喜,剧组那边藏揽柏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   任宜后来知道的时候,撇了撇嘴,这惊喜倒是非常符合藏揽柏以往的行事风格。   总是爱给恋爱的对方制造一些浪漫惊喜,好像很喜欢看对方感动落泪的模样。   那天剧组的人都很配合,对于提前收工的事情都发出来很意外的欢呼,装作是以为任栖大发慈悲的样子。   藏揽柏开车载他从片场离开,出门的时候天空中落下了细密的小雨。   这本无伤大雅,坐进车里的方慕吹着暖气,看着窗外打下来的细小雨点走神儿,旁边的藏揽柏将车驶向与家相反的方向,准备带着他去迎接惊喜。   雨下得很小,可能一会儿就要停了,电影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仿佛一切的事情都已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坐在车上的方慕还没有发现藏揽柏走了和以往不同的路,心里还在纠结,要不要和他开口要求在路边的蛋糕店买一个小的纸杯蛋糕。   不说是生日,只说是想吃。   那个时候的两人,谁也不会想到,会在这个夜晚发生完全超乎两人意料的事情。   车停下来的时候方慕还在愣神,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抬起眼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家酒店。   “怎么来这里?”方慕语气里有些隐秘的期待。   “给你庆生啊。”藏揽柏嘴角含笑,说出来没让方慕失望的答案。   方慕推开准备好的宴会厅大门的时候,看见满墙的气球,听到了许多人的欢呼声。   方慕被藏揽柏带着来到台上,台上的屏幕上满是一些手写的生日祝福的照片,组成一颗心。   他一步一步走到那屏幕面前,看见骤然放大的每一张祝福卡片。   那一瞬间,他似乎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了,像是怕不小心打破什么易碎的美梦。   他转过头来望向台下,台下大概四十来人的样子,还有一些女生在前面举着横幅和灯牌。   “这些都是来为我过生日的?”方慕声音都在发颤,去问藏揽柏的时候,满眼的不可置信。   藏揽柏点了点头,手抚上他的后背:“别害怕,这些都是你的粉丝,跟大家打声招呼好吗?”   方慕接过来话筒,站在那里,手脚发凉,脑子发热,目光扫下去心如擂鼓:“我……”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还没等开口。   下面就已经有粉丝开始带头喊:“加油!方遇慕!”   方慕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好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这个名字这句话了,没有想到自己还会这样重新以演员的身份回到他们面前。   “大家好…,谢谢你们,实在是…好久不见。”方慕眼眶子红着,一句简单的话说得艰难万分。   下面开始有人鼓掌,好像有些人来到这里,只是听他讲这样简单的一句,就已经非常满足,又很不吝啬的对方慕做出来鼓励。   这场生日会,全程由藏揽柏主持,方慕在台上听到粉丝们为他唱生日快乐歌,酒店的工作人员适时推出来三层高的蛋糕。   蛋糕停到方慕面前,藏揽柏把切蛋糕的刀递到他手里。   “生日快乐!!!方遇慕!”   台下的人大喊,方慕用手背擦了一下脸上的泪,冲着台下露出来笑容,然后抬手用刀切下来蛋糕。   手起刀落那一刻,站在一旁也笑意盎然的藏揽柏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的手机进来的时候已经静音了,在这样的关口,他也不可能去一旁接电话,于是没有管手机,任由它在兜里震动。   但是没有想到打电话的人还挺执着,这震动断了不过一秒就又继续了。   宴会厅里开始奏乐,屏幕上在播放一些粉丝拍摄的祝福短视频。   藏揽柏的手伸进兜里,想要退到台边拿出来看一眼,到底是谁,这样坚持不懈地打,搞不好是有急事。   往后退的时候,他不经意间往台下扫了一眼,突然发现人群里有几位原本在拍摄的粉丝都纷纷停下了动作,脸上的也变了。   藏揽柏心头涌现出来不太好的预感,他掏出来手机,发现手机一直在震动并不是因为一个人持续在打,不同的电话在同时打。   罗宴的,任栖的,余棯……   藏揽柏按下来刚进来的号码的接听键,罗宴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藏揽柏!你快看微博!”   藏揽柏心底“咯噔”一声,他瞬间挂断,然后点开微博,发现了方慕大量的裸照还有一些没被打码的情色视频,只有对方被打了码,方慕的脸是完全露着的。   照片尺度太大,分分钟被和谐,但是散播的速度很快,有些人已经保存了下来,在想尽办法地分享。   藏揽柏在前一秒升起来的不好的预感彻底落实,他关上手机屏幕,看着还在弯着腰切蛋糕,想要给粉丝分享的方慕的背影,吸了一口气,他抬手揉了揉脸,一时间竟然吐不出一个字。   台下的粉丝有些已经看到了,人群里从小声的议论到一片哗然都没用几分钟。   只有方慕还茫然不知,他端着蛋糕往台前走,刚伸手递给一个第一排的粉丝,下一瞬间就看到对方不知道为什么变了脸,对方抓起来蛋糕就往方慕脸上砸。   藏揽柏一步上前,一把拉住方慕,方慕被扯得一踉跄,蛋糕擦着脸砸了过去。   “他妈的!真是瞎了眼!”   “脏死了…这视频里都是男人吧,这好像还不是一个……”   “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消失这么几年就去做这个去了?”   “听他解释…我不相信…这是p的照片吧!”   台下的声音开始传过来,方慕眨了一下原本强忍着泪水后发红的眼,似乎是完全理解不了那些声音里传达的意思。   场面很快就混乱起来,有些控制不了的情绪的还是往台上扑,拿东西往台上砸。   藏揽柏抓着已经僵住身子的方慕,带着他离开台上,工作人员很快就进来控制混乱的场面。   一片叫骂声响起来,还有些崩溃的哭声,方慕像是突然被人丢进了一个黑色的盒子里,除了喧闹的声音,什么也看不到。   雨开始越下越大了。   在酒店楼上的包厢里,藏揽柏搂着完全失去反应的方慕,一边抚摸他的不自觉发颤的脊背,一边轻声说:“没事了…没事了……”   时间过去了很久,那一滴迟迟未落下的眼泪才从方慕直愣愣睁着的眼睛里滑落出来。   “是不是…是不是…被发…”方慕那些被隔绝的情绪开始缓慢冲击着他不堪一击的精神状态,他剧烈的喘息起来,带着哭腔,甚至话都问不完整,他难以接受,问出来的每个字都仿佛在将他凌迟。   藏揽柏一遍又一遍的,不厌其烦地,说着:“没事了,都会过去的。相信我,相信我好吗,把一切交给我处理,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样……”   时间已经很晚了,楼下的骚动已经渐渐平息,但是藏揽柏还是不放心,他将方慕包的严实,从员工通道走进地下车库。   车开出来的时候,他发现还有一位女生蹲在酒店的门口。   外面雨下得大,她就一直在那门口,好像是没有带伞,也没有和别的伙伴一起离开,她手里是有着方遇慕三个字的灯牌。   “等等…”哑着声音的方慕突然出声。   三分钟后,藏揽柏从车上下来,走到了酒店的门口,递给对方一把伞。   女孩没有接,她只抬头看着藏揽柏,而后又转开视线落到了他们的车上,像是在确定方慕的位置,但是她其实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能够透过遮光玻璃看到方慕的可能性为零。   好在她没有很执着,她很快收回视线。   藏揽柏和对方对上目光的那一刻,突然觉得很熟悉,她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个女孩。   回忆里片刻,藏揽柏记起来她是最开始他和方慕去听演奏会的时候,散场出来时撞见的女孩,她撞上方慕,问他是不是方遇慕。   “为什么?”   藏揽柏听到红着眼睛俨然已经是痛哭过一场的女孩问。   “我说他是被迫的你信吗?”藏揽柏回答,他又继续说:“他一直忍受着异于常人的痛苦,才重新站到你们面前的。”   “被迫的?”女孩看起来像是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谁敢这样做!?”   藏揽柏沉默不语,他就算是和对方说再多又能怎么样呢。   就在藏揽柏又一次伸手递给对方雨伞,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听到对方说:“我相信他。”   “告诉他我相信他。”   女孩重复着说,语气坚定,她的胸口不规律起伏起来:“没有人,能够这样做出来这样的恶事之后,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话音落下之后,藏揽柏看见女孩毫不迟疑转身走向雨幕的背影。   原来她不是在躲雨,她是在等方慕,想要从方慕这里得到一个答案,现在她由藏揽柏得到结果,于是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那一幕,甚至很多年以后藏揽柏都记得。   少女走进雨中显出来几分孤勇的背影,她手里的灯牌垂落在身侧,像是一把锋利的屠龙宝刀,映衬得她周围被霓虹灯打亮的雨珠都有几分杀气腾腾。   她本可以用那灯牌遮在头顶挡雨的,但是她没有这样做。   藏揽柏记得,她手里的灯牌上是两个粉色的小红心牵着方遇慕三个字。   那时候没有人想到,包括藏揽柏都没有预料到,这样一位雨夜里看似狼狈离开的女孩,将在后来在圈里掀起来怎样的一阵飙风巨变。   像是蝴蝶效应里,最初扇动翅膀的那一下。 第25章   金硕站在徐渡铭的办公桌前,一个杯子直接砸到他的肩膀上,发出一声重物与肉体相撞的闷响。   这一下挨得实在,但是金硕站着生生受了,动也没动一下,只是铁青的脸色能显出来他现在并不好受。   “我说过什么来着,我定下来的规矩你是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吧!”徐渡铭脸色阴沉的似是要滴出水来。   尽管他一再吩咐金硕,不要轻举妄动,但是身为他的下属,却在眼看着方慕电影拍得顺利,开始沉不住气起来。   况且在此之前,在徐渡铭将方慕交给金硕来管理的后就定下过两条规矩。   一是方慕身上不能留下任何伤痕和过重的痕迹,二是不允许拍照和录像。   但是事情等到了金硕手里,好像就慢慢地变成了,不能留下永久性的痕迹,和拍照录像只能自己私藏留作纪念,不能分享发出。   徐渡铭对方慕留有旧情是毋庸置疑的,那毕竟是最初陪伴他从艰苦岁月一路走来的恋人,就算是最后鱼死网破撕破脸皮了,那到底还是刻骨铭心的初恋,到底是跟别的小情儿不同的。   可是徐渡铭在经年累月里,无数金钱从指缝中流过的感觉让他逐渐沉迷,流连在名利场中,什么样的绝色佳人他没见过?   方慕的开始逐渐变得不值一提,甚至因为他做的事情不光彩,更加回避面对方慕,于是有意无意的,也放任了金硕的一些自作主张的行为。   可是放任归放任,把方慕的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传得满天飞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等于把金硕的那些阳奉阴违摆在明面上,况且徐渡铭根本就没有把藏揽柏那些小玩小闹放在眼里过,金硕这样的举动可以说是惹得徐渡铭特别不快。   金硕紧绷着脸,看着徐渡铭是真的要发火,抿着嘴沉默了片刻,不得不微微弯着腰为自己辩解道:“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徐渡铭冷笑着看他。   哪怕这件事不是金硕做的,但是这么些年来金硕监管不到位也是失职,而且方慕的交易都是通过特纳莱酒庄,就算是有哪个客人放出来也一定会先来试探徐渡铭这边的口风,金硕这边绝不可能不知情。   “是我的错,我太失职了。”金硕看着怒意未消的徐渡铭,微微弯下去的腰又往下沉了沉,要有九十度。   “你要再这么自作聪明下去,就给我滚蛋。”徐渡铭往后倚在自己的老板椅上,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似乎很是烦躁。   金硕又躬身,冷汗冒下来,有几分胆寒地说:“抱歉,我实在是太愚蠢了,董事长原谅我这次,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能够发生了,这件事的后续我会处理的。”   “滚吧。”徐渡铭朝态度卑微诚恳认错的金硕摆了摆手,像对他已经没什么耐心。   金硕知道这是在给自己机会,忙不迭退了出去,谨慎关上了董事长办公室的门。   那可以说是对很多人而言都相当混乱的一晚。   藏揽柏看着床上喝了安眠药还依旧睡得不安稳的方慕,手指放在方慕的微博登录上的页面,手放在键盘上却迟迟敲不下来一个字。   要怎么说,澄清吗?还是直接否认,说是p的图。   说是p的图会有多少人相信呢,这样短短的时间里,那些图片和视频到底扩散到了什么地步,藏揽柏手心发凉,有些不可想象。   可是如果说他现在发出来澄清的说明,那这件事后面必定牵扯上徐渡铭,这等于公开的对徐氏发起挑战,而藏揽柏手里还没有任何证据,他甚至怀疑,他涉及此的文章都不一定能发得出去。   突然,好像一切都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里。   藏揽柏又对只愿意试试恋爱的方慕做到什么地步,愿意付出到什么程度呢。   直到那天的天亮,方慕从睡梦中惊醒,藏揽柏还没能入睡。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停止。   方慕和藏揽柏第二天来到了片场,片场的氛围开始变得很不一样,那些工作人员打量方慕的视线开始变得非常耐人寻味。   加上方慕此前在剧组里完全不和别人打交道,这事一出,甚至连上前安慰的人也没有,只有远远地打量和小声的议论唏嘘声。   “那些照片你看见了吗,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啦,你没看到还有视频吗,而且……”   “是呀,到现在也没见出来澄清发话,估计是真的吧,瞧着挺白净的,怎么私生活……”   方慕手指在保温杯上抠出来刺耳的声音,那些议论声,他不想听,却偏偏往自己耳朵里钻,好像走到哪里都躲不掉一样。   这天的下午,正在拍摄的任宜像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样继续和方慕像从前那样拍戏,但是没想到拍着拍着,原本到方慕说台词的时刻,他突然卡壳了一样,然后紧接着身体僵直,眼神落在完全不是任宜站着的位置,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呼吸频率也不太对了。   这样的情况只能喊了“咔”,藏揽柏慌忙地走过去,搂住他把他往自己肩膀上按,他知道方慕又出现幻觉了。   他再一次复发。   可能是怕接下来的场面会让方慕更加不体面,藏揽柏搂着他,对在场的工作人员做出来抱歉的手势,然后搂着已经在开始挣扎的方慕往休休息室里拖。   已经稳定了的病情再次复发,像是这半年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回到了原点,一切都功亏一篑。   方慕不得不为了控制病情而恢复了用药,那些药片一粒一粒又被方慕喝入口中,往往他喝下去那么多药之后,都会变得非常没有食欲。   药物的副作用影响,加上减少的进食量,和他始终紧绷的神经,使他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再胜任演员这份工作。   在这一个周里,方慕已经数次在片场发生状况,有时候会忘词,或者迟迟入不了戏,经常卡壳。   他严重拖垮了电影拍摄的进度。   一场很简单的对话,最后拍了近十次才过,在这样的时刻,任栖终于发声:“方慕,我觉得你状态不太好,这样吧,给你几天假,你休息休息,调整好再来。”   片场的工作人员,无一不露出这一天终于来了的表情。   落在方慕身上的视线说不出来是同情还是厌恶,又或者看戏一样的幸灾乐祸,又或者都有。   任栖这样的话,已经够让人多想,没想到这样的关口,任栖又进来了一个电话。   “换角?谁说的?”任栖皱着眉,听着电话里以前合作过的演员的经纪人的话,刚要说什么,就开始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场合非常的不妥。   他起身离开了片场,讲电话的声音也压低了些。   任栖的话仿佛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方慕那从事发以来装作无事,继续厚着脸皮来到片场,想要坚持下来拍完自己的最后一场电影的执念强撑着的精神彻底垮了。   在那一刻,藏揽柏甚至生出来幻听一样,听到了方慕身体里什么断裂了的声响。   那挺直了的脊背,终于缓缓松弛下来,肩膀塌着。   走的时候,任宜脸色几变,似乎是想要和方慕说些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强忍住了没有说。   在藏揽柏和方慕离开片场的关口,正撞上了已经讲完电话回来的任栖,任栖开口对他们叮嘱道:“回去的路上小心一点。”   藏揽柏点了点头说:“好。”   他其实也认为方慕应该好好休息一下,片场的工作强度很高,这对于精力难以集中的方慕来讲,实在是太过勉强。   藏揽柏在边走又边安抚他讲:“怎么这样一副表情,任导又没说要把你换掉,现在好好休息几天别想别的事了。”   方慕头歪在副驾驶的椅座上,眼神呆滞,不知道有没有把藏揽柏的话听进去。   车行驶了十来分钟后,藏揽柏才隐约明白任栖那句路上小心是什么意思,他开始发现身后有车在跟着他们。   可能是狗仔,方慕这件事经过这么多天的舆论发酵,网上的议论的声音已经非常激烈。   而作为方慕本人,却只在微博上发出来一条什么“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完全没有任何内容和实际证据落脚的言论,别说是路人,那些零星的粉丝都不买他的账。   这时候有关《半湾中月》要换角的消息传了出来,方慕这样丑闻缠身的过气明星在这个时候被换掉可以说是毋庸置疑的,片子还没拍完,片方该及时止损才是。   这样的消息不知是从哪个营销号传出来的,但是信的人不少,甚至还有些说,《半湾中月》这部戏怎么这么容易出事,先是换导演,后是拍了半年了主角又出了这样的丑闻。   方慕这样正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人自然是狗仔现在应该盯紧的对象。   藏揽柏心里不由生出来几分按捺不住的烦躁,他只能调转了方向,在城区绕了几圈,确认了终于把那跟着他们的车甩掉了,他们才回了家。   算起来时间,藏揽柏也很久没有在家里下厨和方慕一起吃饭了。   在片场的时候时间紧,方慕这边离不开人,俩人只能在那里吃剧组的订餐。   “晚上给你烧鱼吃好不好,也很久没尝了吧,还想吃什么,可以点菜哦。”藏揽柏摸着方慕的头,看他也不吭声,情绪低落至极,也不强逼他,只轻轻推他让他回卧室:“先去洗个澡躺床上休息一会儿吧,等我做好了饭叫你。”   方慕在藏揽柏推了他两下之后,停顿了数秒,才像是电路接触不良的机器那样,失魂落魄地回了屋。   家里的新鲜食材并没有多少了,藏揽柏从手机上定了让人送过来,好在他做菜的厨艺水平还未下降。   他效率很高的做完三个菜一个汤,然后解掉了围裙,回到卧室去叫方慕。   推门进去发现方慕头发湿漉漉的,正趴在床角哭。   藏揽柏走过去,蹲下来,摸他的脑袋:“哭出来就好。”   方慕听到他的声音,抬起来哭红了眼睛望着他:“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点坚持不下去了…我总是做什么也做不好,我实在…实在是很糟糕。”   “说对不起做什么?又不是你的错。”藏揽柏轻声说道。   却没有想到方慕却像是情绪很激动的那样撑起来了身子,他眼睛紧盯着藏揽柏,像是真的很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正确的答案。   “不是我的错吗,真的不是吗?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遭遇这些呢?”方慕有几分焦急地问他,在藏揽柏未回答之前他又继续说:“徐渡铭在曾在我面前包养过一位长相和我很相像的人,他经常让我跪在一旁看着他们欢好,他对他很温柔,出手大方极尽宠爱。”方慕红通通的眼睛看着藏揽柏:“明明…明明真的就在他眼前,他却要让我看着他找到的替代品,是怎么样的享受我原本应该拥有的,他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自讨苦吃,我不原谅,我非要和他抗争,所以落得个头破血流,他说这全都是我的错。”   “我做了错事,所以一直在接受惩罚。”方慕眼睫颤动,抓着藏揽柏的手倏然收紧。   “如果…如果我没有想要自不量力地想要曝光他,如果…如果我没有固执己见,如果…如果我没有非要抓住你,又心生妄想想要演电影,那么或者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方慕像是突然受不住那样哽咽起来。   藏揽柏从刚才听到方慕说徐渡铭曾经找过和方慕长相相似的人养在身边眼神就已经变了,那卑劣自私的男人竟然能残忍至此,杀人诛心,杀人诛心。   好像在用这样的方法告诉方慕,他也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替代的玩物,又不断地对方慕灌输全是他的错的想法,一遍又一遍,在方慕,每一次的反抗下做更加严厉的责罚,在告诉他,他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选择。   所以方慕才会那么容易道歉,好像只要他把自己先卑微埋在泥土里,不硌着任何人的脚,别人就不会再找他的麻烦。   藏揽柏心头突然涌起来一阵窒息感,像是被什么攥住了心脏,使得心脏的每次跳动都带着阵痛。   他望着方慕,看那双流着眼泪,睫毛濡湿的杏眼。   突然很想问,你经历过多少次呢,好像抬起来脚,迈出去的每一步都会陷入未知的恶。   睁眼闭眼都无法摆脱的梦魇要如影随形到什么时刻呢,这四面八方涌来的黑色浪潮似乎要将人淹没。   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藏揽柏望着方慕的眼睛,他伸手握住方慕的冰凉的手,语气坚定地告诉他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一切也不是你的错。”他靠近方慕:“这个世界上多的事你没有伤害任何人却被伤害的事,他伤害你了就是伤害你了,没有原因,因为不用付出什么代价,想伤害就伤害了,你不要向他问为什么之后得不到答案就开始反问自己,好像从他那里碰壁,于是在他的不断指责下就开始真的怀疑自己,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被这样对待。”   藏揽柏攥住他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可能本来就没有什么答案,他答不出来,你偏要问,无缘无故的恶,和突生贪念的心,你想要什么答案?”   方慕听完这一番话愣住,停顿数秒,他眼睛眨动了一下,然后说:“我不问,他就会放过我吗?”   “是我太贪婪吗,死才是解脱吗?”   藏揽柏一下像是卡住了喉咙,他讲不出来反驳的字,和方慕比起来,自己此前经历过的那些痛苦都开始变得不值一提起来。   易地而处,自己也能坚强地活下去吗,如果自己也做不到,甚至也承认死才更轻松,那么他该怎么样面对方慕这样的询问,和仿佛将他当作救命良药的眼神呢。   藏揽柏握着他的手,那冰凉的温度终于被自己捂得温热,他说:“我会在你身边,你还有我在,相信我…,以后…”   突然藏揽柏就说不下去了,以后会更好吗。   就想他原本满心欢喜为方慕准备好的生日惊喜,却间接将伤害拉到了最大,原本方慕不必直面经受那些谩骂和侮辱的。   但是这件事是自己的错吗?   藏揽柏开始逐渐有些理解方慕,当一个人每做一件事,一个决定,反之招来更恶的后果,次数多了,总有一天会怀疑自己。   藏揽柏话未说完,方慕却好像已经很满意了,他搂住藏揽柏的脖颈儿,在藏揽柏怀里,他说:“还好。”   他明白藏揽柏为什么没有将话说完,就像藏揽柏也明白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还好”是在指什么。   他在说还好藏揽柏没有说出来什么以后都会好的,这些事情都会过去之类的话。   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些都不可能过去的,过不去。   藏揽柏属于每句话说得好听的像是美好谎言,但是每次又会做到的人,他不讲没把握的话。   就像他说和方慕试试,就是试试,而不是“一定”又或者“永远”,就像他不确定以后会好,于是话到嘴边,也会咽下去。   但是方慕却觉得,这样还好,如果说了才可怕。   无望里生出来的希望,像是魔咒一样,把一个心怀死志的人吊得半死不活,那才是更痛苦。 第26章   那天晚上尽管藏揽柏菜色做得丰盛,但是方慕还是没有吃几口。   甚至勉强吃下去的那几口到了夜里还又吐了出来,藏揽柏夜里起来拍着方慕的后背,听他干呕的声音,之后的饭菜都没有再张口劝他多吃。   在方慕离开剧组的这天夜里,同样到了深夜还未眠的人不止他们两个。   任宜站在任栖住的房间门口的时候,似乎也是觉得自己的举动有几分不妥,于是也有些迟疑。   但是犹豫数分钟之后,他还是抬起手敲响了门。   任栖拉开房间的门,看见门口是任宜,也是有几分惊讶:“任宜,怎么了,有事?”   任宜从拉开的门缝里看到了房间内沙发上翘着脚看电视的余棯,然后不动声色的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任栖似乎还没察觉到他看到了余棯的身影,嘴里不知是真是假地说道:“你这么深夜来访,让有心人看到了我可说不清楚呢。”   任宜伸手拿掉了头上戴的帽檐压得很低的帽子,开门见山道:“我想和您聊聊关于方慕的事情。”   任栖神色微变,瞧任宜那踌躇别扭的脸色,不难猜,他也是和很多人一样,认为自己要把方慕换掉的传闻是真的。   “行,进来吧。”任栖终于从房间门口退开,让任宜进来了。   药物恢复之后,果然对方慕的精神状况有了一定影响,他看起来不大提得起精神,大白天看起来也有几分昏昏沉沉。   但是藏揽柏猜测,这其实中不乏有方慕的精神受到打击的影响。   他这几天不伴着安眠药甚至都闭不上眼,尽管如此,表面上看起来睡眠的充足的方慕却神情憔悴异常。   方慕的手机已经被藏揽柏没收,他现在的微博下面已经骂声一片,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如果被方慕看到,估计他又要崩溃。   但是方慕看不到,藏揽柏却是看得清楚。   对方慕的叫骂声并没有因为时间过去,照片也被清除而消失不见,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有些人开始浑水摸鱼,以方慕的丑闻而对《半湾中月》迟迟不换角施压,即使《半湾中月》看起来命途忐忑,但也同样不能否认它还是属于圈里的香饽饽,这样的大IP当时选角色都选了大半年,可不缺眼红的人在盯着呢。   到现在为止,不止方慕这里一片辱骂声,甚至连带着任栖那边口碑都开始受影响,他社交媒体的评论区已经开始出现质问他是不是也和方慕有一腿才这么包庇这样的劣迹艺人。   好像本来方慕这种过气艺人一出来就能落得个这么大的电影项目可以演这件事本身就透露着蹊跷。   那些开始支持他的,甚至捧出来他当年拿了最佳新人演员奖的那些评论再不见踪迹。   “我是一位商人,又不是慈善家,你这么两手空空,光凭嘴在这和我谈条件,我是没有办法看到你的诚意的。”   藏揽柏听着电话里,陆溓宁有些偏低的声线,无法判断对方对他的实际态度是怎样的。   那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颇有几分言尽于此的意味。   这个电话结束之后,藏揽柏手机在手里翻来覆去转了好几圈,最后停下来,他拨通了罗宴的电话。   罗宴此刻正处在和刚泡的妞大战了三百回合之后的贤者时间,半阖着眼目,突然响起来的手机铃声惊得他一激灵。   他伸手按下来接听键,藏揽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他说:“罗宴,我想要调查特纳莱酒庄的交易流水,方慕是通过那里被交易的,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罗宴身上汗都没干,这会儿直接热汗变成冷汗了:“我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你会有今天!”罗宴很铁不成干的语气,仿佛看见藏揽柏越陷越深的身影就近在眼前:“就是能查出来一些蛛丝马迹又能怎么样!你头脑发昏了吧!真要为了方慕去跟徐渡铭斗!?”   “我一开始也没有想要和他斗,我觉得过我们的生活更重要,但是现在是他不放过方慕。”藏揽柏俨然已经带了几分情绪:“而且这件事又不是方慕的错!”   “我没有说是他的错!”罗宴也激动起来:“我的意思是你明明知道救不了他,甚至可能自己也会被牵扯进去为什么还要做这样不理智的事,我当初是不是说了,方慕他的状况就不要演电影,他只要出现在人前,出事是早晚的。”   “哦?他一个受害者,现在反而见不得人了?”藏揽柏声音在这一刻变轻,但是任谁也能听出来里面的不悦和冰冷。   罗宴有些受不了说不通的藏揽柏,最后分外烦躁地说:“我没法帮你!你放弃吧!我现在要睡觉,你也不看看几点了。”   罗宴逃避一样甚至不等藏揽柏在开口就又说道:“不说了,休息了,拜拜!”   挂掉电话之后的罗宴拖着疲惫的身体,却不知怎么翻来覆去的再也睡不着了。   一个小时过去之后,他有几分恼怒的在床上锤了一拳,嘴里咒骂了句什么。   吓得他旁边已经睡着的女伴也惊醒过来,微微惊叫一声往后退了些。   罗宴反应过来,轻吐出来一口气,然后又缓和脸色安抚女伴。   紧接着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罗宴拨通他大哥的电话,听着电话里响铃的声音,无声地咽下去几口口水。   等那边电话拨通,罗宴先是插科打诨问候闲聊了几句。   “哥,最近怎么样。”   “最近降温,穿厚点。”   “没事,就是想你了,和你说说话……”   “哎,别挂…别挂呀…我这有正事……”   方慕在一星期之后,告诉藏揽柏他休息好了。   尽管方慕看起来状态完全不是自己所说的那样,但是藏揽柏还是依言带回了剧组。   剧组的工作人员好像没有想到方慕真的会厚着脸皮再回来,但是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任栖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方慕就算是回来了,他拍戏的水平也是没能调整到之前的水平,他台词记得艰难,使得拍戏的效率直线下降,但是虽然下降,但是比起来他不来,还是有一些进度的。   重复拍摄的次数开始增多,任宜也一遍一遍陪着演。   每一天,很多人都认为方慕会顶不住压力第二天不会再出现的时候,他第二天还是准时出现在了片场,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   好像只要任栖没有真的明面直说要他走,他就会一直这样厚着脸皮来。   任宜看他站在那里,用纸巾擦脸上流下来的汗,喝一眼数不清数量的药片。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在凝望一只,被野兽群撕咬过,然后仓皇逃出的鹿,鹿角都已经被剥了,头破血流的,还依旧四只脚站在那里,眨漂亮无辜的眼睛。   《半湾中月》剧组里的气氛变得有几分说不出来的诡异,因为方慕竟然真的这样一天一天地把戏缓慢地拍下来了。   剧组那些原本以为方慕会被换掉的工作人员,开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导演,包括电影的另一位男主角,都没有要换掉方慕不和对方合作的打算。   这等于让全剧组,都在陪方慕冒一场险。   方慕的状况时好时坏,任栖只能在他入戏的时候,多拍一些,赶进度。   但是尽管如此,方慕还是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好像在以耗尽精血的代价在拍戏。   他时常呕吐,吃不下东西,努力吃下去的一些也可能会在不久后吐出来,他比之前更加回避人群,在片场除了工作之外,不会和任何一个人目光相接。   眼看着一个被摧毁的人,逐渐的分崩离析。   在任栖开口叫停之前,藏揽柏再一次申请了方慕需要休息的时间。   这件事上,两人产生了一些分歧。   那时候的藏揽柏还不知道这最后一部电影,是方慕当作临终遗愿来完成的。   他只觉得方慕现在情况很糟糕,不仅需要休息,还应该和自己去医院再做一次检查。   他知道方慕心结难消,但是调查徐渡铭这件事他需要时间,于是他只能一遍一遍地说,希望方慕相信他。   但是就目前方慕目前的处境来讲,这句话藏揽柏说出口的时候都有几分无力。   然而就在这样的关口。   方慕面临着不知是真的休息还是劝退的回去的途中。   晚上八点半,老牌媒体,新燕子传媒发布了一篇文章。   文章上揭露出了演员方遇慕和目前徐氏掌权人徐渡铭长达六年的过往情史,紧接着是方遇慕出入心理诊疗诊断中心的照片,还有附带的一段去年一位著名音乐演奏家的演奏会结束后,方遇慕在散场后的街道上因为被粉丝认出躲进垃圾桶的一段视频。   执笔人文笔老辣,揭露出来方遇慕销声匿迹的四年,甚至贴出了四年前方遇慕在北欧精神疾病疗养院就诊过的记录。   时间线被清晰地列出来,方遇慕生病的时间刚好和徐渡铭开始发际的时间吻合,再细数之前传得满天飞的色情照片里,有一位脸上被打了码但是脖子上有胎记的人,此前和徐渡铭曾一同出席过商业活动。   而且方遇慕作为病史长达九年的精神病人,患有幻想症,精神分裂等多种精神疾病,他从事这种情色交易是否出于自愿,又或者内里有什么隐情?   文章并未直说,但是其中隐含的内容已经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加上新燕子是由以前的纸媒,新燕子周刊演变而来,已经在这个娱乐行业里从事多年,并且有非常专业的狗仔团队,但凡放出来的新闻,十闻九真。   文章一经发出就开始引起来轩然大波。   散播的速度和那天方慕的照片传播的速度不多呈让,但是同样的,这篇文章存活的时间也并不长。   可是作为老牌娱乐媒体,新燕子拥有的粉丝基数庞大,哪怕是这篇文章消失,但是那内容也已经被许多热心网友纷纷截图转发了。   一时间徐渡铭的黑色产业链被网友猜测引出,在当天晚上顶上热搜词条。   徐渡铭血祭初恋,以方遇慕卖身发家的事情被揭露到明面上。   这事是在做的人神共愤,引发众议。   那些之前骂过方慕的人又在方慕的微博下开始道歉,说对不起。   但是仅仅一个晚上,那些原本被顶上热搜的有关徐渡铭的词条纷纷被炸。   新燕子传媒更是直接官方账号消失不见。   此举可以说是引发了更大的舆论反扑,词条热搜被炸,又开始出现新的词条。   那些原本参与过对方慕羞辱谩骂的人似乎一时间也调转了矛头,开始加入了这场对徐渡铭声势浩大地声讨当中。   方慕那天晚上,看着藏揽柏交给自己的手机,手机停留在自己微博的页面上。   评论下面已经被一片“对不起”覆盖,那些原本不堪入目的羞辱字眼再也看不见。   藏揽柏当天晚上接到罗宴的电话,刚一接通两人同时问:“是你做的?”   一句话问完,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我动作还没那么快,这篇文章显然是经过了仔细调查和准备的。”藏揽柏说:“查一下是谁,让对方联系我。”   “怎么?”   “这点东西还锤不死,而且可能这些也撼动不了徐氏,但是至少能让方慕电影安心演完。”   这件事出来之后的第三天,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里。   藏揽柏从一栋办公楼里走出来,脚步说不出来是轻松了些还是更沉重了些。   而就在他走出来的下一刻,原本一直被炸的词条开始停止了。   新燕子传媒的那篇文章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并且附带上了更详细的证据,事情牵扯到了特纳莱酒庄,酒庄的以慈善为名义的拍卖会,其实暗藏玄机,文章开始贴上徐氏集团旗下的特纳莱酒庄的季度财务报告和年度报告中的漏洞。   热搜的前十条里“丧尽天良徐渡铭”“特纳莱酒庄”“方遇慕对不起”有关此事的热搜占据了六条。   并且浏览量以几何倍数增长起来,在当天的晚上十二点,“丧尽天良徐渡铭”被顶至实时热搜第一,并且居高不下。   《半湾中月》剧组里。   任宜在休息室里休息的时候,听见自己的助理在那拿着手机,也是对方慕的遭遇感到义愤填膺,又向任宜展示当天的热搜。   “这回算是舆论压倒资本了吧,任他再是有权有势,堵不住悠悠众口。”   听闻此话的任宜突然笑了一声,笑得意味不明。   “你真当这次是舆论压倒资本啊。”他从躺椅上坐起来:“藏揽柏签给了盛蔺十年的卖身契。”   他走到助理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波啊,是资本对资本。”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舆论的风向扭转的速度让人猝不及防,而且事情的真相反差之大啊让人唏嘘。   而作为事件中心人物的方慕,总算是能吃下去饭了。   夜晚藏揽柏载他回去的时候,刚出片场,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之前那位女孩。   “你的粉丝,看起来等你很久了,下去跟她说句话吗?”藏揽柏这样问。   方慕坐在椅座上,转头望着窗外。   藏揽柏伸手去握他的手:“很多人都没有放弃你,你也不要放弃你自己好吗?”   两人的视线对上,方慕仿佛听到他在讲,再坚持一下吧。   车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方慕下了车。   走到了女孩面前,女孩只到方慕的肩头,方慕看着少女的脸庞。   还没张嘴说话,女孩突得就淌起来眼泪,她上前一步搂住了方慕。   方慕好像因为许久未曾见过这样善意,比起来欣喜甚至更多的是感到陌生,他呆愣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手抬起来,却半晌儿没有落在女孩的后背,将这个拥抱落实。   他就像个木偶一样,僵直着两条胳膊,虚虚悬在半空。   藏揽柏在一片明灭的灯火里看着两人。   这个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恶,有恶念突生的心,也有不求回报的守护和善念。   就好像少女在夜里站在风中等在方慕可能出现的街角数个小时,只为了说一句简单的“加油”听一句“谢谢”。   方慕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是新燕子周刊的主编的独生女,更不知道她为了让这一篇文章出现费了多少力气,耗尽多少心血。   方慕也不知道,任宜在深夜敲响过任栖的房门,罗宴又在凌晨后的床上咒骂着从床上一跃而起,藏揽柏又是在哪一刻,在一张不太划算的合同上落上了“藏揽柏”三个字。 第27章   电影《半湾中月》杀青前,藏揽柏带方慕去医院复查了一次,调整了新的用药方案。   方慕这段时间情绪有所舒缓,使得拍摄进度稳步提升。   但是无论如何,方慕还是没能做到像是剧组里的其他人一样在见面时打招呼或者做一些应有的礼貌的问候。   即使是如今舆论反转,但是也否认不了,曾经对方慕造成的伤害,并且坦然地把伤口展露给大众,并不是一件很容易做到的事情。   只不过剧组里的人开始若有若无的对方慕都多加照顾了起来,在方慕不太小心造成了一些麻烦的时候,没有再露出过什么不耐的厌烦表情。   任栖总算明白了,在最开始陆溓宁顶上投资空缺时对他说的“方慕是风险也同样是风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半湾中月》这部电影从开拍热度就没下去过,但是自方慕那件事之后,热度可以说是又攀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甚至可以说《半湾中月》这部就算是拍烂了,只要上得及时,票房都不会差的。   公众现在对方遇慕的关注度很高,以前骂过他的对他有愧疚心理,路人对他抱有同情,那些之前的粉丝更是不必多说,不知道那天热搜冲上第一的时候有没有都热泪盈眶。   这样的情况下,方遇慕主演的片子上映,或多或少都会买张票去买张票支持他一下。   而且遭遇这样黑暗的事情,方遇慕竟然还能顽强的挺着出来拍电影,这样的勇气和坚韧也让他吸了一大波粉。   结束拍摄工作后,方慕又重新恢复了定期去李恩诗那里做心理咨询的日程安排。   每周末的半下午,藏揽柏都会接送他之后,再去上班。   对的,上班,藏揽柏竟然在方慕不知道的时候找了一份工作,这让方慕有些惊讶,但是心里好像又因为曾经为藏揽柏维持生计的事情忧心过,所以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其实是有几分高兴的。   就是藏揽柏出去上班,方慕只能自己在家里等他回来这件事让他有些不喜欢。   但是这并非难以克服。   下午四点钟,藏揽柏推开陆溓宁办公室的门,径直走进去,坐在沙发上,脑袋仰躺在宽敞的沙发靠背上,他似乎是筋疲力尽,半阖着眼说道:“随便找一个人来对着念我的词,后期调音跟你公司刚签的那男团唱出来的效果是一样的。”   陆溓宁从他进来就抬起头,看着他的举动有些微微蹙眉:“你进来没敲门。”   “所以呢?”藏揽柏连动都没动一下,仿佛是经历了巨大的精神折磨之后的疲软:“你开除我呀,反正我也没有工资。”   这话说得没皮没脸,陆溓宁不由说道:“你还好意思提工资,你知道跟徐渡铭对着买热搜那天花了我多少钱?!”   藏揽柏这边还没开口,突然又有一位不速之客顺着刚才藏揽柏没关紧的门进来了。   齐臻进来看见藏揽柏姿态放松地坐在沙发上,眼里露出来几分惊讶:“哪里来的新员工这么不懂规矩?”   而且陆溓宁竟然还在办公桌后面,手里的钢笔都没松开,也没让这位让齐臻感到陌生的人滚出去。   藏揽柏听到动静,微微抬起来了仰躺在沙发上的脑袋,跟进来的齐臻打上了照面。   齐臻的表情在看清楚藏揽柏那张脸之后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嘴动了一下似乎是发出了一个拟声词,但是声音太轻了,藏揽柏没听到。   而且就在这个时候,藏揽柏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微微坐直了些身子,然后掏出来手机,点开未读消息。   是《半湾中月》剧组定下来的宣传海报图,藏揽柏左右滑动了几下,看到了方慕单人的海报宣传照。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照片上,一时不察,竟没有发觉齐臻已经走近了他。   “这位小兄弟看起来好像在哪见过……”   齐臻突然出声,藏揽柏抬起来头,看到齐臻低头视线落在方慕那张宣传照上。   在齐臻这句话说完之后,藏揽柏视线和他对上。   对面那张看起来有张还算不错的皮相的脸上露出来一丝显得比较夸张的笑容:“啧啧啧,眼神好凶啊。”   齐臻偏了一下脑袋:“干嘛这样看着我呀,我又没有玩过他。”   话音落下,藏揽柏突然关上了手机的屏幕,然后缓缓地从沙发上起身。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齐臻身上,然后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袖:“哦?这么巧吗。”   气氛已经变得冷凝,虽然这一秒两人看起来都情绪稳定的样子,但是看起来很像下一秒会挥拳相向的样子。   “差不多一点。”   陆溓宁突然出声,语气里有几分不耐。   藏揽柏一开始以为他是在说自己,确实在自己的老板的办公室里殴打老板的合伙人是有几分不给面子,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藏揽柏心想,毕竟他又不能扣他的工资。   但是齐臻却率先一步做出来输了的表情,然后瘫了摊手说道:“但是这确实很冤枉。”   藏揽柏目光从陆溓宁那里收回,重新放到齐臻身上。   “你在哪里见过他?”   “一年前还是一年半之前,记不清了,在特纳莱酒庄,当时徐渡铭拉我入股,向我展示他的酒庄商品。”提到最后两个字,齐臻微微撇了一下嘴。   方慕把家里的地拖了一遍,然后换了身衣服,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下了楼,去楼下取了一大箱子快递。   等他气喘吁吁把快递箱子从电梯口拖进家门,后背已经出了汗。   他把快递箱子打开,小心翼翼取出里面的花。   方慕来到阳台,把那些按照藏揽柏的假花品种购买的花一一取出来,然后拿着阳台置物架上的小铲子,把那些假花挖了出来,再把真的换进去。   这可谓是一项大工程,将近两个多小时,方慕才把那些花栽进去。   然后把那些散落出来的土都拢在一起,用手捧着放进花盆,又用手拍拍。   等他收拾好,看着花盆里一朵朵随风摇曳的花,鼻尖似乎都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清香。   方慕已经把这些娇贵花朵的饲养方法一一记录了下来,在进去浴室洗热水澡之前还又复习了一遍。   洗完澡之后的方慕又重新把自己包裹得只露出来两只眼睛,然后对着镜子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鼓了鼓劲。   下午五点半,方慕出门了。   这还是第一次,方慕在没有藏揽柏陪伴的情况下独自外出。   方慕有些紧张,但是等他走入街道的时候,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发现根本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一个全身穿着灰扑扑的深色衣服,带着压低的帽檐又用口罩遮住半张脸的人身上,甚至还有些人可能是觉得他左右张望又紧张的样子觉得他行为举止颇为怪异,开始绕开他走。   这让方慕感到几分放松,等他自己走完一条街的时候,已经不再那么紧张了。这可能有在《半湾中月》剧组中每天面对这么多人拍戏增强了他对融入人群的适应能力有关。   不管怎么说,这是让人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方慕站在即将拐角的街口,扭头回望了一眼自己独自走过的路,然后又转过头来,袖子下的手攥成拳头,呼出一口气,在心底对自己夸了一句:“做得很好!”   这样的自我鼓励似乎很有效用,让方慕接下来的路走得不是那么紧张而又缓慢。   他终于来到他在网上预约过的这家纹身店。   进去之后,方慕到了天黑才出来。   他走了几步,然后掏出来自己的手机想要看一眼时间,他还需要在藏揽柏回家之前赶回去,不过时间应该很充足才对,毕竟藏揽柏经常很晚才回来。   新工作好像很辛苦,不知道工资高不高。   方慕不知不觉又走神,等视线落在自己漆黑一片的手机屏幕上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他反应有些迟钝的又按了两下开机键,终于对着始终一漆黑的屏幕意识到了他的手机关机了。   下一刻,他抬起来头望了一下四周,发现他已经不在纹身店的那条街上,不知道双腿在他走神儿的时候到底走向了哪里。   在“我实在是太糟糕了”“我总是什么也做不好”这些话出现在方慕脑海里之前,他努力地晃动了一下脑袋,然后把关机的手机收回口袋,闷着头开始往前走,妄图在自己迷路的状况下找到一条不那么陌生的街道,好让他找到几分熟悉感回到家里去。   天空开始飘下来一些细细密密的雨丝,方慕有拖着有几分疲惫的步伐站在了一家商店的屋檐下,这道街算不上偏僻,但是不知道是因为时间晚了还是下雨的缘故,没什么人。   方慕下午的运动量对他来说实在是巨大,他处在又饿又累的情况下,没有方向地又往前走了些路。   冷风吹过来,雨珠被风刮在他的仅露出来的眼部。   他现在不仅又饿又累,也已经开始觉得冷了。   很突然的他闻到了一股儿饭香,吸了吸鼻子,然后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路过的这家店。   是一家拉面馆。   正在给啤酒开盖的李琰看见了自己的店门口出现了一道显得有几分鬼鬼祟祟的灰扑扑的身影。   雨天店里没什么客人,李琰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对着桌上放着的一碗面,似乎是犹豫了两秒,然后就缓缓扒拉下来口罩,抽出来一双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他似乎是真的饿了,一碗面条下去得很快。   李琰看见他抬起头露出来的那张脸,长得白皙精致,一双杏眼不知是被拉面辣的还是吃得太急被热气熏的,透着几分红。   “好吃吗?还要不要?”李琰看他吃完,又开口问他。   “好吃。”方慕嘴唇半张着喘着气,有些磕绊地说:“就是…就是有点辣。”   李琰看着他嘴唇边上沾了一圈辣椒油,让那张原本漂亮的脸蛋儿显出来几分呆愣。   方慕刚才太饿了,闷着头就开始吃,这会儿辣劲后涌上来,感觉嗓子里着了火一样。   李琰给他递过去一张纸巾。   方慕反应过来什么,本来就辣红的脸这会儿更因为感到几分害臊更加红了。   方慕擦擦嘴,然后急忙说:“谢谢你,咳…老板。”   李琰看他辣得狼狈,又给他开了一瓶汽水,还温声提醒他道:“你慢一点。”   方慕吃饱喝足了,又重新把自己的口罩捂回了脸上,然后视线落在这位给邀请自己进来并且给他一碗面还送饮料的老板身上。   对方看起来年龄不大,三十来岁的样子,长相不是特别出挑的那样,但是看起来很舒服耐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让他显得非常的真诚单纯。   这也让他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违和感,方慕再是对人思考判断的能力下降,但是越仔细看到对方就是越能感到违和的不止那一点。   他全身上下,方慕只认出来他一件里衬得牌子,他要是没记错这个品牌的价位一般都在六位数到七位数之间。   方慕又看了一眼面馆的价目单,一碗面条八块,加鸡蛋九块,加鸡爪十块。   默念完价目表,方慕很快就有意识到自己不合时宜地走神,终于想起来正事一样对着好心的面馆老板说道:“请问,可以用你的手机打一个电话吗?”   在对方没开口之前,方慕又继续说:“我迷路了,手机也没电,我现在想打电话让我男朋友来接我一下…我会让他把面钱付给你的。”他越说声音越小,目光扫过空掉的汽水瓶,补充道:“还有汽水的钱。” 第28章   李琰拿出来手机走到方慕面前,把手机递给他:“给你,你打吧。”   方慕双手接过来手机再一次表达了感谢:“谢谢。”   李琰看着他打电话,在手机上点出来拨号的页面,然后输入了几个数字后又停顿下来,犹犹豫豫又点了两下,最后露出来一些苦恼困顿的表情。   方慕迟疑了许久,手指悬在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方,然后终于停止了无力的思考,一只手把左手的长袖往上扒拉了一下,露出来白皙纤细的手腕内侧的一串号码。   方慕一边看,一边把数字重新输入上去,期间还修改了两个填错的数字。   办公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下,藏揽柏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二十多分钟之后,齐臻厚着脸皮挤进陆溓宁的车里。   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打在车玻璃上,在一个转弯的路口过后,前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道骑着漆黑摩托车的身影。   头盔下面的长发在他的身后随风飘逸飞舞,随着一阵摩托车发动机轰鸣的声音响起来,那道身影很快就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了。   陆溓宁坐在车里,目光漫无目的扫过前车玻璃,而后收回。   他突然出声道:“你真的持有特纳莱酒庄的股份?”   齐臻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回答说:“当然。”   陆溓宁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那给你一个忠告,尽快抛售出去吧。”   车停在路边,齐臻这时候看见那位在办公室里的新员工,出现在了对面的一家拉面馆门口。   他是来接人的,而且竟然是和陆溓宁同一个地方。   对面的动作很快,藏揽柏递给那本身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来一双眼睛的方慕一个头盔,然后长腿迈开,跨上了摩托车。   两人都没有打伞,可能是没有伞,也可能是骑摩托车打伞会很不方便。   齐臻脸上露出来几分稍显轻浮的笑:“就凭他吗?”   “他和徐渡铭之间没有结束,这才只是刚刚开始,从他决定反击那一下开始,就要做好招来对面更大反击的准备,他现在显然是还没有准备好,但是我想应该很快了。”   陆溓宁视线落在跟走出来的李琰道谢后疾驰而去的身影上:“越是穷途末路,越是凶相毕露。”   齐臻目光从已经消失在街道中的藏揽柏和方慕身上收回,转头看着陆溓宁:“你知道什么?”   “你的目的是徐家?”齐臻猜测出口,然后很快的都否决自己:“不对,是藏家?”   “可是藏揽柏一个完全被藏家剔除在外的人,和徐渡铭对上,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吧。”齐臻继续说着,观察到陆溓宁有几分耐人寻味的表情,脸色缓缓变了。   “是都有?”齐臻虽然问出声,但是凭着直觉已经在心里肯定了答案。   “咔”一声车门推开的声音打断了这场云里雾里打哑谜一样的对话。   是李琰走过来了,陆溓宁一边打开车门一边跟齐臻说:“快点下去,我要和李琰回家了。”   齐臻说:“外面在下雨,我让我的司机先走了。”   “所以呢?”   齐臻继续垂死挣扎:“我想我可以坐在前面副驾驶的位置,很久没见李琰,我也很想和他叙叙旧。”   两分钟,齐臻昂贵的西装裤子上不知怎么多了一个脚印,站在落着细雨的地面上,额前的发丝被细雨打湿,显出来几分狼狈。   “那是谁,真可怜。”李琰看见玻璃窗外昏暗的灯光下一闪而过的身影,车开得太快,导致他没看清楚。   李琰感觉今天自己遇到好多雨天忘记带伞的人。   “用不用把我们的雨伞给他?”李琰迟疑了一会儿说道。   陆溓宁面不改色地回答:“不用,刚才问过了,说是想要淋淋雨感受一下大自然。”   感受大自然的齐臻沿着路边走了两步,裤腿后面溅出一些泥点子。   他拿出来手机给自己的司机打电话,挂断之后紧接着拨给了自己的助理,那边接听的速度很快:“齐总。”   齐臻说:“在明年二月份之前,把我所持有的所有纳特莱酒庄的股份全部抛售出去。”   那边似乎是愣了一下,因为据他的财务助理所知,特纳莱酒庄的盈利能力,每年给予这边的分红都是非常可观的,因为背靠徐家,尽管前段时间陷入一阵舆论风波,但是对其经济影响只造成了一小段时间的下滑,很快就又反弹回来。   好在他没有什么质疑老板的习惯,很快回答了:“是。”   齐臻站在屋檐下面,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不由在心里感叹,这两年倒是总做一些赔本买卖。   “车呢?”方慕坐在藏揽柏的身后搂着他的腰,声音从头盔里闷闷的发出。   “卖了。”藏揽柏头盔前缀着细细密密的水珠,有些遮挡视线。   方慕已经迎来了又一次的到期,藏揽柏这是第二次续费,但是那辆沃尔沃卖掉之后,也不过是勉强再续费一个月的零头。   藏揽柏拿出来自己的所有积蓄,东拼西凑才凑出来。   身后的方慕没有问为什么要卖掉,只是陷入了许久的沉默后说道:“摩托车也很酷,我觉得很好。”   藏揽柏发出来闷笑:“是挺刺激凉快的,就是遇到雨雪天不能遮风挡雨了。”   听着藏揽柏情绪上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方慕不由松了一口气。   “今天怎么自己出门了,不害怕了?”藏揽柏问完,又说:“是在家里有点闷吗,我最近是有些忙,过几天会空出来时间陪你出来。”   方慕听他没有责怪自己独自出门又迷路给他造成的麻烦,反而这样讲,于是赶紧说道:“没关系,没关系的,我现在… 现在已经能独自出门了!”   他语气有些着急,像是在急于证明什么一样。   “而且你看。”方慕紧紧圈着藏揽柏腰的胳膊微微松了些,然后翻转过来手腕,向藏揽柏展示他今天的纹身。   因为是今天刚纹上去的,那号码的边缘还有些轻微的红肿。   藏揽柏低头看了一眼,再抬起头却没有说话。   这让方慕内心有些忐忑不安。   “疼不疼?”藏揽柏在一个等待红绿灯的路口停下来。   手腕内侧的皮肤薄嫩,方慕尤其,他那里白皙的似在透光,能从中看到他青色的血管。   方慕闻言愣了一下,疼不疼?这当然很疼,但是方慕是吃过许多苦头后变得擅长忍耐的人,而且……   “没有找不到你疼。”方慕这样回答完,然后重新圈紧了藏揽柏的腰,头抵在藏揽柏的后背上。   “啊,那我这辈子岂不是都不能换手机号了。”   藏揽柏总是爱以这样说笑一样,讲出来意义暧昧的话。   脸皮很薄的方慕这个时候一般都会配合脸红,躲在头盔下的时刻也不例外。   摩托车驶进小区,两人乘坐电梯回到家里,像是属于二人的温馨小家里亮起来暖色的灯光。   方慕进家之后就去了卫生间里,在洗手池前洗手的时候小心不让自己的纹身沾上水,在水龙头里的水把他的双手冲的冰凉的时候,心里已经意识到藏揽柏已经为了包养他被掏空了全部的家底,不知道下次续费还能不能坚持,可能摩托车也会被卖掉,再来接方慕的时候会不会骑着自行车来。   倒是自行车车速慢,要是雨天可能好打伞一点。   像是苦中作乐一样的念头出现,逗得方慕自己发笑,这一秒笑出声,下一瞬间却掉下眼泪来。 第29章   金硕在跨年夜之后的第二天出了院,因为去年“丧尽天良徐渡铭”这条热搜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   他被徐渡铭在办公室一脚踹断了两根肋骨,出院的时候虽然坐在暖气打得很高的车里,但是每吸一口气却还是觉得,有凉气往骨缝里面钻。   那断过的两根肋骨尽管也有了一定恢复,却让他每次都生出来错觉似的阵痛。   这样的阵痛在看到《半湾中月》定档这条消息又上了热搜之后到达了顶峰。   藏揽柏在工作变得繁忙之后,发现了方慕的自理能力开始不断的增强,他甚至开始照顾起来那些本就不需要照顾的花草。   而且在藏揽柏不在家的时期里自学了几首简单的钢琴曲,不过在藏揽柏要求他展示的时候,他有时候会卡,不过这些他都有和藏揽柏解释,是因为他在这里观看欣赏的态度太认真,致使他有一些紧张的缘故,才会卡壳或者弹错。   方慕不再总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态度让藏揽柏感到几分欣慰。   在一个周末的晚上,藏揽柏回到家里的时候,第一次吃上了方慕亲手做的晚饭,菜色非常简单,数量也不多,炒了两个小炒,打了一个汤,但是足够他两人吃了。   这让藏揽柏在当天晚上,用了无数夸张的措辞赞美了他,羞得方慕在饭后洗碗的时候,耳廓上的薄红都未消下去。   这晚之后,似乎是所有的一切都步入了正轨,方慕真的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为晚归的恋人做饭,可以独自外出,不用再像一个大型挂件一样吊在藏揽柏身上。   纹在手腕内侧的那串手机号码像是一道护身符,在方慕在不熟悉的街道或者被挤入拥挤的人群中的时候,不断地摩挲那里,就会获得一些短暂的安宁。   方慕的微博下方经常会有一些充满鼓励关爱的留言,方慕有时会点开看,看到的时候会回复简单的谢谢。   《半湾中月》定档的消息一经传出,没有多久就冲上了热搜。   方慕也及时转发了。   电影将在三月末上映,春天的时节。   藏揽柏和方慕家里的冰箱在方慕开始做饭之后,就一直都是满的状态,藏揽柏会抽出来时间陪方慕去超市选购新鲜的食材。   电影公映前一天,藏揽柏和方慕晚上从超市里回来。   藏揽柏手里拎着两大兜,方慕的手里拎着一小兜水果,电梯门在超市的地下车库打开的时候,两人的说笑声在空无一人的地下车库里响起来。   “等你的电影上映了,我就包个场和你一起去看。”   方慕手里兜着水果的塑料袋擦过他的腿,发出来“哗啦哗啦”的声响:“那也太浪费钱了吧,不用这样,到时候你买四张票,我们俩的左右两边没有人坐就可以了。”   藏揽柏看着越发显得“勤俭持家”的方慕忍不住挑了挑眉,刚要打趣什么,就听到车门锁被打开的声音接连响起来。   藏揽柏视线扫过去,脸上的笑意缓缓淡了下来。   是金硕从一辆黑色的宝马车上下来了,他并不是自己来的,在他下来之后,这地下车库里四面八方的角落里都零零星星下来了几个人。   他们在往藏揽柏和方慕这里聚拢,有十来个人,除了金硕的西装上有些花色,其余的都是统一的黑色西装。   方慕看着突然出现的他们,和藏揽柏原本牵着的手突得一颤,但是紧接着很快的,方慕就清醒了过来。   他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金硕此时此刻显得颇为气定神闲的模样,缓缓踱步走向两人。   他脸上神情玩味,带着说不出来的傲慢,走到方慕面前的时候微微勾起来嘴角,目光像是刀子那样一寸一寸扫过方慕那张熟悉的依旧明艳的脸蛋儿。   “明星梦,就到这儿也差不多了。”金硕这样说完,也不再给已经垂下来眼皮不和自己对视的方慕眼神,反而看向藏揽柏:“藏先生,你和00397之间的合约因您未能及时续费而在今晚结束。”   藏揽柏抓着方慕的手没有动,眼神冰冷,看着金硕说道:“我要是没记错,应该是明天。”   “哦?”金硕发出来夸张地疑惑语气:“是吗?”他撇了一下嘴,很是无所谓的样子:“我们改了规定了,要在时间到期的前一天续费才能不影响后期的正常使用。”   藏揽柏盯着对方没有说话,眼神不时扫过金硕身后的几个人影,他在估量他和方慕全身而退的概率有多少,在对方说话间,他的脚步就已经不动声色地在往后移动了。   但是几乎是他右脚刚动了那么一下之后,他们的身后突然又涌现出来了四五个人,包抄了他们,可以说是完全将他们的后路堵死了。   而且在地下车库里,空间相对比较封闭,他们甚至都没能从电梯走到车里就已经被锁死了所有后路。   事情变得有些难办,藏揽柏目光逐渐变得有几分凝重。   金硕这时候却表现出来几分猫戏老鼠一样的雅兴,他抬手在藏揽柏肩膀上拍了拍:“这样好了,看在你这么喜欢00397的份上,而且因为规定是新改的,我们现在要收回00397了,明天那一天的费用将会原路返回到您的账户。”   “我可以继续续费。”藏揽柏微吐出来一口气,然后手里拎的袋子掉落到地上,里面的番茄一路滚远了,不知道躲进了哪辆车的车底。   他拿出来一张信用卡递给金硕:“这一张的额度是一百二十万,我还有另一张。”   卡递到一半被金硕看似轻飘飘但实际不留余力地挡了回来:“对不起,藏先生,我们这里不支持信用卡消费。”   金硕皮笑肉不笑的,不知说的是真是假。   他似乎已经完全没有将方慕放进眼里,一直在对藏揽柏讲话,和他交谈。   “不过藏先生,尽管您做出来的事情给了我们老板不小的惊喜,但是我老板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如果藏先生愿意拿自己来拿特纳莱酒庄抵押的话,我们也不是不可以放00397再在外面快活一段时间,不然的话只能让他快点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了,毕竟他这次确实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如果不尽快回来弥补的话,那么后果可能会更加地不可预料。”   藏揽柏手指间夹着那张信用卡,和金硕僵持在半空,他听完金硕这段话,停顿了许久,像是真的在思索。   这样的停顿让方慕感到一股压抑不住的胆寒,就在藏揽柏沉默之后复又开口问:“怎么抵押?”这句话之后,一直站在旁边的方慕突然将手里牢牢抓着没松手的那兜水果塞进了藏揽柏的手中。   “好了,藏揽柏,就到这里吧,你走吧。”   金硕和藏揽柏的对话被打断,他们同时望向突然出声的方慕。   藏揽柏皱了一下眉,他只是想要拖延一下时间,没有真的要按照金硕所说的做,但是目前看来他们俩同时走掉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不知道他答应金硕,对方放方慕安全离开的概率又有多少,话还没引出来,方慕却看起来已经沉不住气了。   还未等藏揽柏反应过来说些什么,却看见方慕已经离开他的身侧,走向了金硕身边:“我们走吧。”   他的眼睛不是看向藏揽柏,却是看向金硕。   而且他看起来太正常了,就像他这段时间表现出来的已经恢复精神状态之后的样子。   他情绪平稳,语气认真,让人看不出来一点反常又或者说是什么玩笑话的感觉。   “方慕,你不用这样,我可以解决这一切。”藏揽柏目光死死盯着方慕望向金硕的侧脸。   “哪样啊?”方慕转头对上藏揽柏的眼睛:“是藏先生你太容易上当啦,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啊,先是装小狗,然后扮可怜,博同情嘛,我对每一位客人都是这套流程。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现在你变成穷光蛋了,没有办法继续包养我,我们之间自然就结束了,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吗?”   藏揽柏听到这段话的时候,有好几秒的时间里,他反应不过来这段话表达的具体含义,只是看到方慕表现出来他完全没有见识过的一面。   “别胡说了。”藏揽柏抿着嘴唇,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我不爱听。”   方慕突然很柔和笑了一下,显得他包容心很强:“好了,把东西捡一下回去吧,别浪费。”   在藏揽柏未开口前,方慕又继续说:“你不会是不信吧。”   “不信你问他呀。”方慕转而看向金硕,乌黑漂亮的眼珠和金硕那张此刻显出来几分阴郁的眼神对上。   停顿数秒,金硕突然说了:“是,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我在藏先生身上占了大便宜了,不仅体验了一场深情细致的恋爱还演了一场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电影,原本价格已经跌落了,这电影一拍我估计起拍价又要翻一番了……”   “闭嘴,别说了。”藏揽柏低着头,神情被垂落的长发遮挡住,他又再一次重复:“别说了。”   他说别说了,于是方慕就真的停下来。   “别走,别离开。”藏揽柏情绪起伏得不太正常,他又似乎有感觉有预料到什么,下一刻抬起来时,微微泛着赤色的一双眼望着方慕:“别离开,我可以解决这一切。”   “只要你现在不要选择和他离开。”藏揽柏不断地重复,显出来几分不合常理的执拗感。   “走吧。”方慕眼皮轻颤,避开藏揽柏发红的眼眶。   就在金硕和方慕转身的那一刻,藏揽柏突然拉住金硕,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塑料盒,是药片的分装盒,大概有一周的药量。   “这是他的药,早中晚三次,时间分别在早上九点半,中午……”   金硕打断藏揽柏陈述报告一样念出来的话:“他以后都不需要了。”   塑料的药片分装盒被金硕推拒的手打掉在地上,塑料盒被摔开,里面大大小小的药片四散开来。 第30章   “别再看了,有那念念不忘的心思关心他,你还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这次回去怎么跟徐哥磕头认错。”金硕坐在车的后排,看着自己身旁的方慕视线一直停留在车窗外的后车镜上。   他知道,藏揽柏还一直站在刚才的位置一动未动,从方慕和金硕进入车里,他都保持着那个姿势,脚下是散落的一地白色药片。   金硕嘲讽的话说完,方慕却还是如同没听见那样,侧偏着脸望着后车镜里映照出来藏揽柏已经变得越来越小的身影。   车子驶出地下车库,藏揽柏的身影在方慕的视线里彻底消失不见了。   一直久未得到回应的金硕像是被方慕无视的态度惹怒了,他伸手抓住方慕的头发,用力把他的脑袋转过来面对自己,眉目间一片阴沉:“我说让你别看了。”   这视线一对上,金硕看着方慕好似什么情绪也感知不到的乌黑眼眸,心里升起来一阵异样的感觉。   停顿了数秒,金硕抓着方慕后脑头发的手缓缓松了一些劲。   近在咫尺的距离,金硕终于从方慕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他听到方慕轻声说道:“看,怎么不看,看一眼少一眼,以后可能都看不到了,现在多看一眼都是多得来的,自然是要看到最后一秒。”   下一刻,金硕的手倏然收紧。   “砰”一声,是方慕的脑袋被抓着撞上车玻璃的声音。   时间到晚上九点钟左右,方慕跟在金硕身后,来到了特纳莱酒庄的顶层。   金硕的脚步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停下来,敲了两下门,门被从里面打开。   房间里还是只亮着一盏台灯,有几分昏暗,而且宽敞的真皮沙发正对着的,占据半面墙的巨大屏幕也是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播放。   方慕站在门口,从金硕面前走过去的时候,金硕发现他的手在不由控制的发着细微的抖,但是他脸上的表情还有脚步都显得他太平静了。   他刚走进去两步,金硕站在他后面就不由蹙眉,眼睛落在他挺拔的身影上。   “小慕,这是出去了一趟,心也玩野了。”徐渡铭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   那语气轻飘飘的,但其实里面包含的怒火与不悦能让十分熟悉他的人明显的察觉出来。   “谁允许你走过来的?”   话音落下,方慕的膝窝就被金硕从身后一脚踹中。   方慕一时间没防备,就那样直愣愣地跪到了地上,膝盖和地面相撞发出来沉重的一声闷响。   那动静听着不小,方慕跪在地上,双手撑在那里,额头上疼出来汗。   “爬过来。”徐渡铭跷着二郎腿,身子陷在宽敞的沙发上。   方慕在那里许久未动,周围的气压逐渐变低,就在金硕忍不住又一次把目光落到地上的方慕身上的时候,方慕终于动了。   不知道是不是膝盖伤得不轻的缘故,他爬过去的姿势有些缓慢。   等到方慕爬到徐渡铭面前的时候,距离拉近,他才看到徐渡铭脚边还跪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刚成年的稚嫩男孩。   身上没穿衣服,在他像是因为好奇抬起来脸看了方慕一眼的时候,徐渡铭抖了抖手指间夹着的烟,一些细碎的烟灰就那样落到男孩白皙纤瘦的脊背上。   男孩跪趴在那里,背上放着一个烟灰缸,但是烟灰掉落进去的十分有限,大部分都落在他的肌肤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些烫的缘故,男孩发颤了一下,但是很快就稳住了身形,但是那些烟灰还是在他肌肤上留下了很轻的红点。   就在方慕爬过来之后,那男孩望了他一眼之后,低下头嘴唇在徐渡铭的皮鞋上轻碰了一下,然后又抬头看着方慕。   他像是在给方慕做示范,但是方慕并没有跟着做,这让他眉目间不由控制地露出来几分焦灼的神态。   方慕看着男孩的脸,其实能隐约看出来和自己的三分相似,不知道徐渡铭又是故意的还是偶然。   就在这个时候,方慕因迟迟未动作,徐渡铭用脚抬起来了他的下巴,他像是很仔细那样端详了方慕。   然后目光又望向站在后面的金硕身上:“瞧瞧,出去一年多的时间,之前学的规矩全都忘干净了。”   他脚下一使劲,蹬在方慕的胸前,方慕闷哼一声往后面倒去。   徐渡铭从沙发上站起来,身影在方慕的视线里彻底变成一道看不清面目的漆黑影子,在他靠近过来的时候,他条件反射地抬起来手挡了一下。   下一刻,他就被从地上拖拽了起来,手腕上传来似要被折断的力道。   “这是什么!”徐渡铭怒声质问的声音传来。   “我是不是说过不许在自己身上留下来疤痕或者别的什么不可抹掉的痕迹!”徐渡铭胸口突然涌现出来不可抑制的怒火,方慕一个已经连自我人格都丧失的人,原本已经废了,没想到出去了一趟,遇见了一个模样俊俏会哄会骗的金主,竟然会在身上纹身,像是给自己打下来什么标记一样。   徐渡铭愤怒的几乎失去理智,但是他很快就又为自己这超出常态的恼火感到后知后觉得心惊。   好像是被夺走了什么一样,但是明明方慕是他自己不要的。   但是就算是他不要,也不见得就想要随便让谁给捡走。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方慕因为忍受不了,变成小狗的时候,徐渡铭把他带在身边养过一段时间,小狗其实很粘徐渡铭。   徐渡铭甚至在心里一直隐秘的笃定,这是因为方慕潜意识里还在爱他的缘故。   于是,徐渡铭再是心狠手辣做事爱斩草除根不留余地,但是在方慕身上,他认为自己还是容留了一分旧情。   在把方慕交给金硕的时候给金硕交代下去那样不同于其他“商品”的两条命令,并且在每一次00397结束包养之后,徐渡铭只要有时间都会亲自去接他回来,在身边养一阵。   尽管这一次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可是他依然没觉得这有什么,毕竟方慕是他先抛弃掉的东西,现在的方慕也是他一手塑造的,那毕竟是手心里的东西,变成什么形状都不应该对徐渡铭这个真正的“主人”产生什么威胁才对,因为他可以对方慕进行得心应手的“矫正”。   可是现在,当徐渡铭看到方慕身上的纹身,对上那双已经不太熟悉的眼神的时候。   他都生出来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怀疑那是方慕“变心”的证据。   尽管他耻于承认自己感到了一丝威胁和恐慌,但是手下的动作却已经有几分失控。   他从来不对方慕动手,不管是方慕变成小狗变成00397,犯了错误的时候,都是由金硕来惩罚,自己作为最后将他抱起来,安慰的角色。   就在徐渡铭要一巴掌抽在方慕的脸上的时候,突然动作被挡住了。   金硕动作反应快于脑子,当他阻拦下来之后,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来这样的动作。   眼看着徐渡铭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金硕额头上落下来一道冷汗,声音有些嘶哑:“徐哥,最近生意不好,别伤了他脸吧,他还要尽快回来工作。”   金硕无声地咽下去一口口水,躲开徐渡铭阴沉审视的目光。   过了许久,徐渡铭才冷嗤一声,然后松开了手。   金硕心里猛然一松,方慕的身子就顺着徐渡铭松开手的力道滑进了他怀里。   方慕蜷缩着身子,剧烈的咳嗽起来,像是已经没有起来的力气了。   “把他身上不该出现的东西弄干净,然后让他参与下一期的拍卖。”   徐渡铭命令完,眼神转过身去,再也不看方慕一眼。   这样才对,这样才是一切恢复正轨之后的样子,方慕还是他手里可以随意摆弄的一个物件,别人拿不走,他想起来的时候便还能拿过来摆弄两下,厌烦了再放回去。   现在就应该放回去。   藏揽柏回到了家里,看起来并无异样,还是两个人的温馨小家的环境。   这里两个人生活过的痕迹太重,藏揽柏也没有刻意清除。   他恢复了之前的生活,开始严格按照自己贴在冰箱上的便利贴纸上的作息时间表生活。   按时起床入睡,为自己做三餐,每天为花浇三次水。   白天的时候,藏揽柏会继续出门工作,除了方慕从生活里消失了之外,他的生活像是没什么变化,还是和往常一样的井井有条。   这件事发生之后,甚至罗宴表现出来的样子都要比他紧张许多。   经常给藏揽柏打电话确认他的位置,看看自己需不需要把可能在外面喝得烂醉如泥的藏揽柏拖回来,但是事实证明罗宴真的多想太多,大多时间对方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藏揽柏已经进入了梦乡。   然而就在一个星期以后,罗宴已经对藏揽柏放下心来,连带着李恩诗那边催藏揽柏过去做心理测试的电话都已经渐渐减少之后。   藏揽柏养在阳台的花突然死了。   藏揽柏看着满阳台枯败的花朵,原本郁郁葱葱的花草像是终于呈现出来自己本来的面目。   他浅色的瞳孔里映照出来一片荒芜,手里浇花的喷壶从手里滑掉到地上,溅出来一地的水。   藏揽柏像是哪一个关节卡错了的木偶人,手脚僵硬地走出来阳台,然后走到客厅,站在那里。   他偏着脑袋望着自己的阳台,似乎是百思不得其解。   很想问,为什么假的也会死。   但同时更想问,是不是真的,他就是养不活。   藏揽柏眼睛盯着冰箱上的计划表,这个时间已经到了他必须要出门工作的时间了。   但是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控制住了那样,他的呼吸频率都开始变得不对。   什么时候,花被换掉了,既然不想和自己有以后,也没想过相信自己,那么为什么要把花偷偷换掉。   藏揽柏不会照顾花,但是方慕把假花都偷偷换掉了。   那是方慕准备自己养的花!   时间走到八点钟,藏揽柏像是被那一节卡错了的关节引发了全身的崩坏,心里甚至憎恨方慕,对自己讲出来这样被轻易识破的谎。   方慕离开的第七天,藏揽柏把阳台的花全都砸了,发誓以后都不再养花,走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来到冰箱面前,把那张便利贴纸撕掉了。   就在他连续撕了两下之后,眼睛落在那碎成四片的纸上,发现了一处不太对的地方,那不是他的字迹。   藏揽柏的双手因为刚才在阳台砸花盆过于用力,导致他现在手还在因为克制情绪神经质得发颤。   四片纸被拼凑出来,反过来。   藏揽柏看到纸的背面上,方慕的字迹。   “00:00—24:00,好好爱方慕。” 第31章   金硕其实很能理解徐渡铭那天的失控到底来源于何。   因为在他们对上方慕那双熟悉的双眼时,清楚地意识到“方慕”回来了。   在把“方慕”变成“小狗”的过程中,徐渡铭有段时间里是非常抗拒见到方慕的,那段时间里,方慕总是意识不清醒,时常嘶吼乱叫,看见徐渡铭的时候眼里的恨意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会对徐渡铭疯狂地叫骂,骂他是畜生,让他去死。   那个时候春风得意的徐渡铭自然是没有什么耐心面对这样的方慕的,而后方慕精神崩溃躲起来,变成“小狗”。   两人之间才缓和了一些,不再那么剑拔弩张,歇斯底里。   而这之间经历的时间并不短,要有几年的时间,那几年里,方慕吃尽苦头,经历许多常人无法忍受的折磨,直至精神人格的全面瓦解,甚至能做出来受伤时躲在徐渡铭怀里求安慰的举动。   但是现在“小狗”消失了。   这使徐渡铭感到很不安心。   金硕在特纳莱酒庄的七楼临近走廊的第二个房间门前停下来,刷卡然后进去,就看到躺在床上的方慕。   他气色看起来不怎么好,糖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望着天花板。   金硕走进去,然后动作熟稔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简易的医疗箱,把方慕在薄毯下的胳膊拉出来,开始在他洗掉纹身的位置涂抹药膏。   徐渡铭是很阴晴不定性格又非常扭曲的人,一方面恨不得把不愿意原谅自己甚至见证过自己最潦倒,最不堪,最丑恶一面的方慕彻底碾烂在地底,彻底弄脏,另一方面又异常在意方慕身体的洁白无痕,不愿意在上面看到旁人留下任何的标记。   方慕望着不断旋转的天花板,感到有人进来,然后是熟悉的涂药的动作。   还是在这个房间,他的员工宿舍。   情景和从前发生过的某一时刻重合,是方慕第三次割腕自杀未遂之后,作为他的监管人的金硕进来为他涂抹祛疤的药膏。   金硕确实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善后人。   “咔”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来,是医疗箱合上的声音。   金硕坐在方慕躺着的床上没有动,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徐哥这次很生气,我希望你能自己好好反省一下,下一期的拍卖很快就要到了,你不再胡思乱想。”   方慕没有答话,像是没听到一样。   先沉不住的气的是金硕,他俯过身去,伸手抓扣住方慕的下巴:“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事实上方慕确实是没有听到的,停药一个周,他回到特纳莱酒庄,这个对他而言如同炼狱一样的地方,他很快就再次出现了幻听幻觉,整日不知是清醒着还是在做梦。   还是铺天盖地的黑色海水,随着风一阵一阵蔓延过他的口鼻,引来窒息的时候又退下去。   金硕说的话以一种卡顿错乱的顺序在方慕耳旁响起来,他无法分辨,看着出现在视野上方,扭曲成半圆形的金硕的脸,方慕终于发出来一声:“嗯?”   他的眼睛眨动了一下。   金硕看他有了反应,继续对他说:“你如果这么不配合下去,按照徐哥的命令,把之前学的那些规矩让你再学一遍,你就开心了?之前又不是没经历过,你在这里犟什么?”   金硕其实原本不必在这里说一些像是“劝说”一样的话,他可以像之前那样,享受作为一个“雕刻者”那样,享受摧毁方慕重塑小狗的过程。   可是在一片完整的皮肤上划一刀,看着鲜血流流出来,和在一片千疮百孔旧伤纵横的皮肤上再去划,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金硕觉得这可能是他残存的良知作祟,但是具体是不是真的是这个原因,他又不是很确定,又本能地排斥细想。   但问题是良知这种东西,在他跟着徐渡铭之后这种东西就早已经被他抛弃了。   他之前是方慕的经纪人,在最初的时候,见到过还在因自己怀才不遇愤恨不已的徐渡铭,还有跟在徐渡铭身后,穿着看不出来牌子,脸上带着明艳笑容,眼神干净明亮的方慕。   他不知道徐渡铭这次见到方慕有没有这种感觉,但是金硕能够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方慕”是真的回来了。   不像是之前那样精神状况不稳定的,对着空气会痛骂两人,随便挥舞着手中的东西妄想保护自己的方慕,短暂的出现一下,然后又被吓得缩回去。   这次是完全的,完整的方慕。   也是金硕和徐渡铭都不太愿意面对的方慕,好像在他的瞳孔里,能够映照出来自己,踩在对方尸骨上吸血的贪婪嘴脸。   在方慕被交给金硕的这些年里,方慕每一寸变化他都能清楚地感知,他知晓他哪一刻流泪,哪一节倔强的骨头被碾碎。   在漫长的时光里,金硕费心尽力,才造就了特纳莱酒庄最昂贵的商品。   方慕无疑是他自认的自己最完美得意的作品。   他甚至想过,在徐渡铭彻底厌倦了方慕要将他彻底丢弃的时候,金硕就可以把他捡回家,变成自己所有。   但是现在,徐渡铭和金硕用三年之间造就的“小狗”不见了。   不是不能把从前施展在方慕身上的手段再施展一遍,但是这种完成后被毁掉,需要再来一遍而浪费时间的恼火却是挥之不去的。   特纳莱酒庄的顶层包间里,徐渡铭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的那杯红酒半晌儿都没能下去一口。   正对着沙发的屏幕亮起来,播放的是正在热映的电影《半湾中月》的宣传片段,里面有几个方慕的高光镜头。   徐渡铭其实是一个很少缅怀过去的人,毕竟他过去并不是那么美好。   但是如今得势,站在他如今的高位,纸醉金迷了多年之后,也并非真的不会怀念曾经陪伴过自己,拿真心相对过自己的方慕,充满爱意的双眼。   尽管他在后来很多次的用“愚蠢,好骗,不值一提,冥顽不灵”之类的词语评价过方慕。   可是在如今,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再遇见过这样“不值一提”的爱。   徐渡铭望着屏幕中,镜头正对着的方慕那张依旧光彩夺人的脸,做天真无邪的,阴险狡黠的笑,生动又漂亮,就如同他九年前的在学校的天台上对徐渡铭展露过的笑容。   但是方慕再也不会对自己展露出来那样的表情了,就算是“小狗”也不会,小狗只会顺从,会讨饶。   徐渡铭终于在那段宣传片播放完之后,缓缓将红酒杯放在了嘴唇边,喝下去了一口。   人有时候可能就是会这样,在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没权没势的时候觉得真心不算什么,真心能值几个钱呢,但是到后来,什么都有了,又开始怀念,想要之前觉得不值一提的真心。   徐渡铭发现了这次方慕回来明显的改变。   他没有再对自己尖叫怒骂嘶吼着攻击,他的心神被别的东西占据了。   那东西已经排在了憎恨自己这件事前面。   这让徐渡铭在某种程度上感受到了对“方慕”的彻底失去。   方慕其实在徐渡铭手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心态都在,杀死徐渡铭,杀死自己,杀死徐渡铭,同归于尽,这些念头里不断地跳跃。   一开始的时候恨徐渡铭,却没有办法反抗报复他,又因为不断加剧的痛苦,想要自我了结,后来自我了结也不行,就开始做卑躬屈膝的乞求和躲避,直到自我意识的完全丧失。   在方慕细数已经是他停药的第七天的时刻。   他被金硕再一次领进了徐渡铭的包间里,初进门的时候,看到徐渡铭站在落地窗旁边。   可以透过玻璃看到夜晚窗外闪烁的灯光。   方慕无数次地幻想过徐渡铭的死状,被车撞死,或者因为醉酒淹死在浴缸里,纵欲死在床上……   鲜血淋漓,身体扭曲撕裂,或者脸色被水泡发肿得像是猪头,眼眶发黑,身姿赤裸狼狈不堪。   诸如此类的画面不止一次地闪现过方慕眼前,组成他为数不多的睡前美梦。   就像他此刻站在这里,望着距离自己不远的徐渡铭,又在开始幻想,如果自己这样一头撞过去,把玻璃窗户撞碎,抓着徐渡铭从这楼层掉下去的概率有多大。   这里的玻璃可能很牢固,而且这样的话自己也会死。   有一点:“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站在方慕身边的金硕听着方慕嘴里悄声念叨着什么,句子不完整,只能零星听到字词。   他不由蹙眉:“徐哥在和你说话,你在发什么愣!”   “嗯?”方慕像是骤然回神,看到徐渡铭永远在自己视野里只出现半张下巴的脸。   徐渡铭靠近了方慕朝他走过来,开口重复了他刚才讲的话:“小慕,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从此之后你也不用再被拍卖,想要继续演电影我也会为你投资。”   “就当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好吗?”   方慕在听他说完之后,胃部就又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这样的身体反应让他不由痛苦地伸手捂住了肚子,但是这欲要呕吐的感觉根本压抑不住,太恶心了,徐渡铭只剩下半张脸的面孔竟然变成无数个细小的肉色漩涡,全部朝着相反的方向旋转。   方慕第一次见这么恶心的东西,甚至忍不住回头确认了一下金硕。   他看见金硕还是扭曲静止的半圆脸,再次回过头的时候,认识到只有徐渡铭这么恶心。   胃部抽动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就在这个时候,徐渡铭似乎已经因方慕的沉默而耐心告罄。   “你的回答呢?”徐渡铭追问。   “三年前我给过你机会做选择,你当时没有珍惜,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徐渡铭抬手抚摸过方慕的脸,眼神中透露出来一丝怀念和怜悯:“选择和我重新开始,放下过去的一切,或者今晚就回到拍卖场。”   “拍卖场。”   方慕的声音落下,就感受到抚摸在自己脸上的手,手劲突然加重,空气里的文温度似乎也跟着下降。   徐渡铭的手缓缓落下来,到了方慕衣领的位置,再也忍受不住一样,一把攥住把他掼到了墙上,几乎是咬牙切齿般的质问:“你为什么就非得这样!总是做出来这样愚蠢的,不聪明的选择!千方百计地自讨苦吃!你有什么资格恨我!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是的,我自己选的。”方慕抬起来眼睛,强忍住呕吐的冲动。   “我选择和别的人,任何人都可以,只要不是你。”   徐渡铭似乎是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他抓着方慕的衣领将人重重甩在地上。   “行!把他洗干净,今晚就参与拍卖,把他送走!”徐渡铭怒意十足的朝金硕命令完,就摔门而出了。   罗宴在这天的晚上拿了一瓶好酒来到了藏揽柏的家门前,给藏揽柏打电话,发现无人接听。   尝试了几次后,看着紧锁的房门,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安。   躬身在密码锁前,绞尽脑汁回忆藏揽柏之前和他说过的数字。   五分钟后,他终于在尝试三次密码后进来了。   罗宴推开门,看到客厅里满地狼藉,往前走两步,看到碎裂一地的花盆,还有散落在地上的泥土。   罗宴心里那一丝不安,不由扩大,他紧接着就又开始给李恩诗打电话,一边乘坐电梯往小区的地下车库走。   时间来到十二点,特纳莱酒庄地下拍卖大厅里灯火通明。   方慕在后台的拍卖场,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的思绪开始发散,能够集中注意力的时间很短暂。   上一刻还在数秒,下一刻有生出来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哦,对了。   好像是在等死,手心里攥着的一块小玻璃碴提醒了他什么。   但是好像还不止,他的所有遗愿已经完成,随时都可以去死,那么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不动作?   难道真的还要再去迎接下任金主?   方慕蜷缩着身子,在后台的角落里,不由用手揣锤了两下脑袋,到底是在等什么啊。   是门被打开的声音。   一道熟悉的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方慕的视线里。   世界在方慕的视野里突然停止了转动,他抬起来眼睛,呆愣地望着藏揽柏浅笑盈盈的脸庞。   突然找到了答案,原来是在等人。   等最后一场美好的幻象。   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方慕的眼中只能看到藏揽柏朝自己走来的身影,听到对方脚步落在地上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声音。   金硕还有一些工作人员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人,刚要出手阻拦:“先生,请离开这里……”   手还未碰到藏揽柏,就看到藏揽柏开始解自己的衣服,这一举动惊了众人。   “不是说可以拿我自己来抵押?”藏揽柏边说边利落地把身上的一件件脱掉,走到方慕面前的时候,他已经一丝不挂。   金硕抬手示意工作人员让开,眼神意味不明地看着藏揽柏:“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   “我替他啊。”藏揽柏蹲下身子,拉着蜷缩在那里像是不能动的方慕,把他拉得站起来。   然后把他刚才脱掉的衣服,一件一件给方慕穿上,那些衣服对方慕来说太大了,套在他身上显得有几分不伦不类。   方慕一时反应不过来,在手和藏揽柏相撞到一起的时候,感受到那温热的皮肤,才像是被烫了一下那样后退了一步,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被藏揽柏强行套上的衣服。   “真的?”他语气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再望向面前的藏揽柏的时候,眼中突然升起来一股压抑不住的恐惧。   “藏先生…你怎么来这里?”方慕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藏揽柏继续靠近他,伸手去解方慕脖颈儿上的颈环。   是黑色的项圈,上面印刻着“00397”的编号。   方慕突然伸手死死攥着那原本象征着屈辱的项圈:“不要…不要…请求你不要这样…藏先生…求求你…”   “嘘…不要哭。”藏揽柏朝他轻巧地笑了一下:“我说过,我会很好的解决这一切的。”   方慕突然疯狂地摇起来头,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在他意识到藏揽柏是要做什么的时候,原本圈在自己脖子上像是索命一样的黑色项圈,不知道为何竟会让他生出来,越扯离越窒息的感觉。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但是你却不相信我。”藏揽柏一寸一寸将方慕手里的项圈扯出来。   方慕手指用力到发白,却没有办法挽回什么,只无措又极度恐慌地哭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我错了,不要这样,请你不要这样!”   他知道,藏揽柏这是在生气,尽管他言语间每一句责问,表情也没有任何怒意。   但是方慕就是能够感觉到,藏揽柏是在因为他那天和金硕的离开而在对方慕做出来惩罚。   尽管藏揽柏说:“没关系。” 第32章   “什么事?你是说他来代替方慕?”   徐渡铭原本因被方慕的不配合而显出来几分躁郁的脸庞上,神色微动。   金硕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他回答了:“是。”   金硕听到“给我预料出来一个中间的位置,我可要和好好捧捧我们这位新员工的场”这句话说完之后,伴随着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电话里传出来一阵忙音。   近凌晨一点钟的时间,藏揽柏从后台走向展示台。   明亮的灯光照亮他身体的每一寸,他就那样缓缓走上去,身上未着寸缕,除了脖颈处一个黑色的项圈。   主持人对着这张样貌给人冲击感很强的脸一阵慌神,是完全不熟悉的面孔,他嘴里正念着的词突然卡了壳。   场下一片寂静,显然已经有人认出了藏揽柏,他这张脸但凡见过的人都不会那么轻易地忘记。   原本每次压轴的拍卖品出来之后,都会引起场下的一片哗然,然而这次却像是掉落一根针都能听到的安静。   在台上的藏揽柏身后的大屏幕上开始出现方慕的起拍价格,灯光已经按时变得淫靡暧昧,昏暗的光洒下来照到他身上。   原本这个时候应该是台下纷纷抬价,主持人也该来说些什么烘托气氛的话,可是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没人出声。   主持人眼神飘忽,看到了鲜少在拍卖场下出现的老板的身影,又想要找到他暂时顶替接班原本应该在这里主持的金硕到底在哪里,他手心都开始出汗,眼神里已经是掩盖不住的求救的信号。   因为藏揽柏在朝他的位置靠近,他实在是太能给人压迫感了。   近一米九的身高,身材挺拔,比例完美,恰到好处的肌肉形状,不过分夸张但又不失力量感,像一尊艺术品雕像突然行走在眼前。   就在主持人屏息,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突发情况的时候,藏揽柏路过他身旁,错开身走了下去。   他就那样一步一步走下场,身后披散的长发垂落在他腰臀的位置,随着他脚步移动,身体的每一次晃动,轻轻摇晃,露出来那令人血脉偾张的曲线。   场下终于开始躁动起来,细碎的哗然声,阵阵响起来,伴随着一些倒吸凉气的声音。   藏揽柏比之一般男人的肤色显得过于白皙了一些,光洒在他的头顶,给他形如雕像一般深刻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他神色坦然自若,没露出来半点儿羞怯,也没有任何掺杂情色意味的表情,偏偏这样从高台上走下来的时候,身上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居高临下的风情。   藏揽柏的脚步终于停在地下拍卖场场下倒数第三排的中间,那是独坐在贵宾席位置,占据着宽大的双人沙发椅的徐渡铭的位置。   藏揽柏停在他面前,站在那里,眼神终于产生了一些变化,他抬头问:“你就是徐渡铭?”   徐渡铭手里拿着一根雪茄,慢条斯理地抽,没有答话。   他嘴里吐出来一阵烟雾,然后抬眼望向藏揽柏那张如同被手艺人精雕细琢过的完美面孔。   “你比你母亲要出色得多。”徐渡铭这样评价,语气里是遮掩不住的轻佻。   藏揽柏在他话音落下之后,突然对着徐渡铭笑了一下,四周又响起来吸气的声音。   藏揽柏抬起来脚,顺着徐渡铭的裤腿,缓缓地往上滑,最后脚踩在徐渡铭双腿之间的位置。   “是吗?”   好像是性暗示意味很浓重的动作,但是有些人却是从那笑容里不知道怎么读出了几分毛骨悚然的感觉。   徐渡铭突然觉得一阵热气下涌,对着那明晃晃的笑容,几乎是要当场是失态。   而下一刻,在徐渡铭的手落在藏揽柏脚上之前,另一只手突然出现了。   “阿柏,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怎么不说?”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响起来。   是江氏集团的江晟。   “好久不见。”他这样打招呼一样的语气,好像对藏揽柏这样的出场,包括出现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在街边偶然撞上了旧相识那样自然的语态。   藏揽柏的眼神在闪过一丝细不可察的讶异后又恢复如常。   “我说我怎么人气这么低,都没人喊价呢,原来是你在这里呀。”藏揽柏挑了一下眉:“我回来好久了,你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并不关注我。”   说话期间,江晟已经半蹲在那里,手中扯出来一条白色的丝帕,在藏揽柏踩过徐渡铭的脚上反复的擦拭起来,像是藏揽柏不小心踩到了什么脏东西。   等江晟终于将藏揽柏的脚擦到一个自己满意的程度,才有些小心地把他的脚放回到了地上。   江晟和藏揽柏到底是许久未见,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场合,江晟沉默了片刻,突然说:“我知道你性子贪玩……”   眼看着这两人要在自己面前叙旧完全无视掉自己的样子,徐渡铭忍不住出声:“藏先生,知道的以为你是来做抵押的,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来带着旧情人来砸场的呢。”   藏揽柏眼珠子动了一下,目光回到徐渡铭身上:“那不能够吧。”   “呵,怎么不能够了。”徐渡铭身体微微坐直了些,掩饰住身体某些尴尬的部分,眼睛却像是粘在藏揽柏脸上一样,就是这样的脸使得方慕被迷心惑智了?   “还替他,你在这充当什么大情圣救世主呢,你也掂量掂量自己斤两吧。”徐渡铭目露出不屑:“以为自己那些小伎俩就能搬得倒我?睁开眼看看,我这里还是该怎样就怎样,方慕也还是该在我手里,我让他回来他就必须回来,我们之间有六年的感情,认识了近十年,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敢来我这里撒野?”   藏揽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越笑越大声,最后甚至忍住不住笑出来眼泪抬手捂住腹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你们六年的感情!?你还有脸说你们六年的感情,我真的对你的无耻卑劣的程度感到震惊,知道的以为是从你名不见经传就跟你在一起的恋人,不知道的以为方慕在这六年里杀了你全家呢!”   藏揽柏眼睛看着徐渡铭那张阴沉下来的脸,嘴里继续说道:“从你还是个拉不来投资没什么名气的小导演的时候就靠把方慕推出去给投资商潜规则挣投资资金,后来没想到你摇身一变,变成了大老板了,结果怎么着,你特纳莱酒庄的盈利,在方慕在这里的三年,你用他赚的钱占你酒庄的全部盈利的百分之四十。”   “你难道不觉得你自己很可笑吗?面对着你现今觉得瞧不起看不上只配卑微匍匐在你脚边的方慕,却又贪婪地死死抓着他,恨不得榨干他最后一滴血。”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在这里大放厥词!”徐渡铭陡然被藏揽柏的话踩到痛脚一样,声音都止不住提高。   藏揽柏吃惊地睁大双眼:“你不会是觉得你不愿意放开他是觉得自己是念着旧情怜悯他才不愿意放手吧。”   “你这样的卑劣得令人作呕的人,却还要用这样自欺欺人的方式来哄骗自己,然后好心安理得的对旧时恋人继续做那些惨无人道的事?”藏揽柏摇了摇头:“真是让人不解。”   这一番话,几乎是把徐渡铭的面子里子都在人前扒出来了。   他如今的地位,已经鲜少有人敢当面议论他,而且知道这么细节的也很少。   藏揽柏这些话,开始引起来台下附近的一些人的窃窃私语,徐渡铭甚至能感受到几道不易察觉的视线扫过他们这里。   如此一来,徐渡铭算是真正的名声扫地了。   “你少胡言乱语了!方慕有今天全是他自己一手作的!”徐渡铭声音里怒意夹杂着几分不甘:“我们六年的感情,我多少次求他原谅,是他自己不愿意!是他自己非要硬着翅膀和我作对,要和我鱼死网破!我这么对他是他自己活该!”   徐渡铭此刻俨然已经是被藏揽柏激怒,他从沙发上起来,逼近藏揽柏,眼神阴狠:“你现在同情他,喜欢他,你的喜欢能维持多久?但是我和方慕之间和你不一样,我们会纠缠一辈子!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他!不管他是破了还是烂了,丢出去无数次也一样!最终还是要回到我手里!”   “而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来,藏揽柏视线冰冷落在徐渡铭脸上:“差不多行了,我原本没打算和你这种垃圾耗费时间的,但是你为什么非要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黏着不松呢,你不知道你这样会……”藏揽柏边说,边离徐渡铭越来越近,他偏着脑袋,微微低头看着他,语气越来越轻。   突然江晟叫了一声:“阿柏!”   藏揽柏像是骤然回神,他抬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周已经一片赤红的双眼:“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罗宴也突然出现在这里,到这里的时候还一阵气喘吁吁。他身后还跟带着几个人,像是闯进来的,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起来,罗宴带来的人和徐渡铭这里的保安开始碰撞。   他看着藏揽柏的模样,话到嘴边像是突然忘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藏揽柏觉得罗宴过度紧张,又像是想要把刚才的话说完,他看着徐渡铭继续讲:“我快没耐心了,我只是想谈个恋爱而已,你难道就不能消失吗?”   藏揽柏的样子看起来很平静跟徐渡铭像是有商有量的。   可现是徐渡铭却十分不配合,他发出来恶意的哼笑:“你别痴心妄想了,你以后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方慕被我玩,被别人玩,你不是说我把他推出去卖吗,我以后会继续保持的但是不会卖给你!”徐渡铭发出来嚣张的笑:“哈哈哈哈…你以后想买他都排不上号!”他故作夸张地道:“哦!忘记了,你已经没钱了!”   藏揽柏还没接话,罗宴的声音率先响起。   “藏揽柏!你冷静一点!”   藏揽柏听到罗宴的话,似乎是很困惑,他摊了摊手,又看看自己的身体:“拜托,这里有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我能做些什么啊,而且我身上什么也没有。”   他这样说完,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像是面对徐渡铭他已经无可奈何。   “我们先走吧,藏揽柏!”罗宴却还是没有放松,他看着门口涌进来的特纳莱酒庄的保镖已经越来越多:“走吧!”   “行吧。”   藏揽柏思索了一下,回答说。   罗宴看着朝自己过来,已经微微松了一口气。   所有人这个时候都以为,藏揽柏就这样放弃继续在徐渡铭这里搅局要离开的时候。   藏揽柏迈开两步,在和徐渡铭擦肩而过之时,只是听到了对方的一个轻微的气音,像是在奚落他什么。   藏揽柏陡然一个转身,动作又快又准,他侧身拿起来贵宾席桌面上的牛排刀叉,一把扎向了徐渡铭的脖颈儿。   藏揽柏眼底的红彻底蔓延开来,浅色的眼球充血,映照出来徐渡铭惊恐扭曲的脸庞。   他问:“你笑我干什么啊?” 第33章   大厅里突然爆发出来一阵尖叫。   场面霎时间陷入更大的混乱里,在场的宾客都纷纷起身,罗宴带来的人眼看着已经拦不住涌进来的保镖。   藏揽柏手里的刀尖并不锋利,只插进去一个头,伤口那里溢出来血,而且位置敏感,徐渡铭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他本能地抬手想要阻止藏揽柏的动作。   藏揽柏察觉后,神情闪过一丝不悦,他蹙眉说:“别动。”   好像徐渡铭又在做出来什么很讨嫌的事情那样。   徐渡铭这时候再怎么迟钝也察觉到了藏揽柏眼神的不对劲,粗喘着气,缓缓放下来手,跟藏揽柏明明眼底已经一片赤红又显出来几分违和的平静目光对上。   “你冷静下来,你要知道你这样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且这里都是我的人,你走不出去的,这样只会让你的处境更加糟糕。”徐渡铭语气又急又促,他能感觉到脖子处温热的血流经肌肤,一路往下滑,而且伤口处正在发出尖锐的抽痛。   Hela   藏揽柏脸上的神情像是真的有在仔细思索徐渡铭劝告的话一样,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但是还未等他再次开口,方慕却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了。   他身上穿着藏揽柏的衣服,那些衣服对他来说非常的不合身,他一路跌跌撞撞穿过慌乱的人群,来到藏揽柏这里。   他的眼神非常混乱,像是正处于幻觉里,但是那原本飘忽的视线在看到藏揽柏之后突然停住了。   藏揽柏在看见他出现之后,手本能的不由一松,好像不太想要让方慕看到自己这样的一面,做一些暴力的,或者说很是出格的举动。   在藏揽柏攥着刀的手微微一松的时刻,他轻声叫了一声:“慕慕。”   方慕像是看了藏揽柏一眼,然后手握住藏揽柏抓着刀的手,用力一把刺了进去,而后飞快地拔出。   那一下又快又狠。   徐渡铭看着方慕的侧脸,他甚至从始至终都没过给过自己一个眼神。   哪怕是现在这样的时刻。   明明以前,方慕的视线从来都是落在他身上的,不管是爱慕的,充满情意的,崇拜的目光,还是憎恨的,厌恶的,但是自始至终,方慕都应该一直这样看着他才对。   徐渡铭已经说不出来话,他眼睛瞪得浑圆,喉咙里发出来“嗬…嗬”的声响。   血从徐渡铭的脖颈儿处喷涌而出,方慕瓷白漂亮的脸蛋儿上被溅上猩红的血珠。   那柄原本不算太过锋利的刀从藏揽柏手里掉落下来,一声清脆的声响,像是把方慕的理智换回了几分。   他看着藏揽柏垂落在那里的手上沾染的鲜血,视线惊惶地下移,落到了地上那凶器上。   杀人了!杀人了!不对…不对,那上面是藏揽柏的指纹,方慕抬头望着藏揽柏看着自己的眼神,下一刻,像是终于知晓了自己要做什么,他猛地扑过去,捡起来地上那柄刀,握住刀柄,张开嘴就要仰脖吞下去。   在刀尖入嘴的前一瞬,藏揽柏伸手握住了刀刃,方慕的下巴上被藏揽柏手掌心流出来的血滴滴打湿。   “慕慕!看着我。”藏揽柏和他视线相对:“别动,放松一点…我说过什么,我会解决对不对?”他柔声细语地:“现在把手松开好吗,这样我就不生气。”   藏揽柏会解决吗?方慕的眼神迷茫,好像是的,藏先生总是在方慕这里说到做到。   方慕望着手中的刀,只是轻眨了一下眼,却在下一秒发现自己手中的刀已经凭空消失不见。   到哪里了呢,方慕左瞄右望,哪里都找不到,世界旋转的速度很快,方慕仔细地回想,哦,对了,他刚才好像是要吞掉刀子,可能已经在自己的肚子里了。   努力思考完,方慕又有了几分放松。   藏揽柏听到近在咫尺的方慕发出来松了一口气的呼声,眼前是徐渡铭倒下的不知是死是活的身体。   原本安静下来的方慕突然抓住了藏揽柏的手,嘴里小声对他说:“我们快走…快点逃吧,不然他们会抓到你,不要让他们抓到你!”   他说完就拽着藏揽柏往里跑,期间罗宴追上来,抓着他的肩膀对他喊:“快走,今晚的机票,现在就动身,机场有人接应,快点走!”   藏揽柏回头看见救护人员被保镖护送着进来,罗宴带来的人已经抵挡不住那群保镖,整个地下拍卖场一片混乱,狼藉不堪,那些贵宾椅座都被踢翻,中间位置的地毯上还有些蔓延而出的暗色血迹。   藏揽柏没来得及多看,就被方慕拽离了,等他们跑了一阵,藏揽柏才发现方慕没有将自己带出去,而是进了拍卖场后台的工作人员的电梯里。   方慕进入到电梯之后,手指还在神经质地抖动,嘴里不住和藏揽柏说:“没事的,没事的。”   “叮”一声,是电梯到达第七层的声音。   方慕带藏揽柏来到了自己在特纳莱酒庄的房间里,在此期间他嘴里一直重复和藏揽柏念叨一些安慰的话,翻来覆去地说。   他进入房间里,然后从衣柜里拿出来自己的衣服,慌忙地脱下来身上藏揽柏的衣物丢给他。   他穿得很急,没有发现自己把衣服穿反了,没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胡乱翻找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慕慕?”藏揽柏说:“我们该走了。”   尽管他这样讲,却还是没有再这样紧急的关口直接拽着方慕离开。   方慕听罢更是着急了,翻找的动作变得粗暴起来,柜子被打开,里面的东西都被倒出来。   然后又去床下找,他伸头爬进去,然后用手摸到了一个箱子。   藏揽柏看到他脑袋上蹭了一头灰尘,然后用力地想要从床下拉拽出来什么东西。   床下发出来一些并不悦耳的声响,是有东西卡住了,方慕急得眼睛通红,藏揽柏想要把床抬起来一点,却看到方慕用脚猛地一蹬床铺,一个巨大的金属保险箱就这样被他暴力拽了出来。   方慕看着保险箱,然后拿起来柜子上一个金属摆件,开始往锁上砸,那保险箱锁被砸坏了。方慕打开尘封已久的箱子,看见里面的满满当当的粉色钞票,然后终于安心地合上了。   他转身把抽屉里倒出来的东西挑选出来几样,一块百达翡丽,看起来价值昂贵的袖扣,造型精致的定制胸针……   他一股脑儿地往藏揽柏口袋里塞:“这些…这些都给你…我的所有钱也给你。”   藏揽柏看着正往自己口袋里努力塞这些珍贵物件的方慕低着的脑袋,问他道:“这是什么?”他眼神动了一下:“是你的嫖资吗?”   方慕脸色一下垮下来,他抬手抹自己脸上的血污,嘴里语无伦次地:“你别嫌脏,你别嫌脏啊。”   他把东西塞完,然后站好了抱了藏揽柏一下,然后像是完成好了自己要做的所有事情。   “人是我杀的,我会去自首的,我把我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你,你收下来,别嫌脏好吗。”方慕乞求一样地讲完,然后泪眼蒙眬地望着藏揽柏,微微掂了一下脚,像是想要最后再吻他一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放弃了。   他推开藏揽柏的身体,吸了一下鼻子:“快走吧。”   藏揽柏却抓住了他的手:“慕慕,我们一起走,离开这里好吗?明明不是你说叫我不要放手吗,怎么你却每次都先松开我呢?”   “我……”方慕望着藏揽柏已经明显带着几分不愉快的脸庞,头脑一片混乱。   没等方慕回答完,外面已经响起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藏揽柏不再耽搁,拉着他推开门,而方慕人已经被拽到了门口,还不忘记挣脱藏揽柏折返回来拿上他那破损的巨大保险箱。   “走了!”藏揽柏语气里终于带上了有些急躁的催促。   他没再转头看方慕,只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不松。看着从走廊尽头带着人过来的金硕,两人开始朝反方向狂奔。   方慕带着藏揽柏从员工通道来到地下车库,一路上跑得气都喘不匀了。   藏揽柏发动摩托车,方慕跨坐上去。   发动机一阵轰鸣,从地下车库驶出去之时,有紧随而上的汽车启动的声音。   漆黑的摩托车如同一只黑色的利箭,划破夜风,窜入车流之中。   方慕坐在摩托车后面,听着街道上的鸣笛声,藏揽柏已经连续闯了两个红灯,凭借着摩托车单,不断地超车。   金硕一行有五辆车在后面紧追着不放,屡次被藏揽柏甩开后又牢牢粘上来。   在驶向机场的高架桥上,方慕手里的保险箱不知是不是因为一路的颠簸,那半掉不掉的锁终终于从箱子上彻底脱落下来,掉下来的锁连带着坠开了保险箱。   哗啦啦—   数不清的粉色钞票被风从敞开了一瞬的保险箱里卷了出来。   霎时间,漫天飞舞的钞票阻挡了后面行驶车辆的视线,像是在那数秒之间,在凌晨的高架桥上下了一场短暂的钞票雨。   尽管方慕反应很快的,慌忙把保险箱重新合上了,但是只刚才那一下,箱子就已经轻了大半。   他回头望飘飘扬扬的粉色钞票,有的缓缓落下,有的被风带向漆黑的夜空飘落到更远处。   金硕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他们的这辆已经越来越逼近方慕他们。   一张钞票突然打在他们的车前挡风玻璃上,雨刷器工作了两下,金硕抬起阴沉的双眼,却陡然撞入正回头望的方慕的视线里。   金硕确认无疑,方慕是看到了他。   不知为何的,金硕不由心中一悸。   金硕没有办法看清楚那眼神里到底有什么,只能看到方慕坐在藏揽柏身后,身子整个贴在他身前的后背上,然后那双漂亮的杏眼就那样望着金硕,嘴唇若有似无的勾起来越一个弧度清浅到难以确认的弧度。   是得偿所愿的志得意满,还是对金硕的无尽的轻蔑?   但再仔细看了,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好像金硕只是一粒他不必抱有任何态度情感的尘埃。   他就那样身上穿着穿反了的衣服,白色的标签露在外面,衣服上下明显很不搭配。   看起来又狼狈又有着股说不出的得意,他深深的看了金硕一眼,然后很快就回过头去,脸埋在了藏揽柏的后背上。   那一眼,可能金硕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们已经离机场很近了。   方慕闷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们能走掉吗?”   藏揽柏轻笑一声:“我所参加过的所有赛车比赛里,我从来没有拿到过冠军以外的名次。” 第34章   摩托车发出一阵轰鸣,藏揽柏再一次提速,方慕除了耳旁呼啸而过的风什么也听不见。   硕大的机场指示牌终于出现在前方,藏揽柏将摩托车直接丢下,抓着坐在后座的方慕的手腕就开始往入口处跑,身后传来紧随而至的脚步声。   然而就在即将追上他们的时刻,藏揽柏与方慕面前的机场入口处也出现了一群穿着黑色西装,看起来训练有素的私人保镖。   上去拦住了正气势汹汹追赶而来的金硕一行人,一位看起来是负责人的工作人员迎上去赶到藏揽柏身边,递给他手里早已经准备好的东西:“这里是藏先生和方先生的身份证和护照,时间已经到了,请尽快准备登机……”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藏揽柏拿过手里的东西后甩远了。   藏揽柏看起来神态很不对劲,如果他这个时候足够冷静又或者多给他身后的那群人几个眼神,他就能明显的发现,这群人并不是罗宴能够安排的人。   但是时间确实紧迫,藏揽柏一路上别说是旁人,连方慕和他说话他都没听到,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取了机票,两人去值机,然后就拽着方慕一路狂奔登机了。   国际航班,又是凌晨三点的点,商务舱人很少。   方慕拿着机票就一路被拽得踉踉跄跄地跟着藏揽柏跑,这会儿进了机舱了,好不容易喘口气,想要拿起来自己手里的机票看看他们的位置然后目的地到底是哪里的时候,还没等抬起来手,他就被藏揽柏猛地往后一扯。   他动作出奇地粗鲁,方慕猝不及防叫出声,却被藏揽柏从后面捂住了嘴。   方慕有几分惊惶地仰起来被捂住嘴的脸,对上藏揽柏赤红一片,全然陌生的眼神,明明已经对上视线,藏揽柏却还是像没有看到他一样。   他那样紧紧圈住方慕纤瘦的腰,上面捂住他,防止他惊叫的手也没有松开,一路这样带着他退进了飞机里的卫生间。   “我不会伤害你。”藏揽柏胸口的起伏很不规律,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说不出的压抑,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我是说,我不会弄疼你。”藏揽柏嘴里自言自语一样念着。   方慕看着他手上已经不分轻重和自己轻柔的语气截然相反的动作,止不住后退了一步,眼神不由露出来几分害怕,他小声叫了一声:“藏先生……”   藏揽柏却还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嘴里翻来覆去说那些话,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方慕在自己面前显出来几分瘦小的身影。   那眼神像是在盯着什么即将被吞之入腹的猎物。   这使得方慕并没有因为他的话得到任何的安慰和放松,但是后退他只是轻微朝后缩一下,就被藏揽柏很是敏锐地察觉到,扣着肩膀一把掼到了身后紧闭的卫生间门上。   藏揽柏靠近他,在他脖颈儿间轻嗅了两下,然后整张脸都埋在了方慕的颈窝,抱紧了他。   方慕看不到他的表情,身子止不住地发抖:“藏先生,你…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他能感觉到藏揽柏在舔他的脖子,过分灼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耳后,他耳旁响起来低沉的勉强压抑着汹涌欲望的声音。   他说:“把裤子脱掉,或者……”   后半句他没有说完,只是缓缓抬起来头,用手指在方慕失了血色的嘴唇上反复的摩挲,眼睛像是被什么勾了魂一样盯着瞧。   又是非常反常的时长,飞机还有四十多分钟就要起飞了。   藏揽柏这样异常的表现让方慕回忆起来上次他殴打那群给方慕播放视频的那几个男人之后的状况。   方慕回想起来那一次的时长,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而果然,到了半小时,藏揽柏看起来没有丝毫要结束的样子。   外面已经响起来飞机即将起飞,要各位旅客系好安全带的广播。   尽管商务舱里人非常少,连上藏揽柏和方慕,不过五六位乘客,但是那卫生间里不同寻常的动静和一些压抑的声响还是引起了注意。   飞机上的乘务开始试探性地敲门:“先生您好,请问您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门里响起来一阵被呛住,咳嗽的声音,但是没有咳嗽两声,那声音又被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紧接着是门发出闷响,带着一阵晃动。   “先生!先生您能听见我说话吗?”乘务人员开始有些疑惑和着急,又反复敲了两下门。   门里面的方慕眼尾一片殷红,眼角溢出来眼泪,听着已经响起来的拍门声和催促的声音,紧接着是乘务人员正在用通讯设备联系同事过来查看情况的声响。   他心如擂鼓,心脏跳得像是要脱出胸腔,瞧着面前像是已经丧失人性的藏揽柏,当即恨不得使出来浑身解数,好叫他赶紧结束。   不知道是不是,方慕确实技术过硬,藏揽柏这次确实没有拖到一个多小时,在乘务组人员要强行破门而入之前,藏揽柏终于松开了方慕。   两人在乘务组耐人寻味的不光下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衣冠还勉强算是完整,就是有点皱,藏揽柏结束后冷水洗了个脸,这时候眼眶中的红缓缓褪去。   这会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又人模人样的礼貌绅士地表达歉意:“对不起,刚才确实身体有些不适,给各位添麻烦了,抱歉,抱歉。”   藏揽柏和方慕终于做到自己的位置上,系好了安全带,一分钟后,飞机起飞,藏揽柏眼睛余光瞥向看起来十分失魂落魄的方慕,又很快收回来视线。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轻吐出来一口气,目光扫过方慕破了皮的嘴唇,那里已经有些红肿。   “慕慕?”   飞机已经飞上天,在空中平稳的飞行,耳旁的噪声消散,藏揽柏叫了方慕一声。   方慕不知道在发什么愣,眼神不甚灵光的转动,挪到了藏揽柏脸上。   他喉咙很痛说不出来话,迟疑了很久才“嗯”了一声。   藏揽柏给他要了一杯热水,方慕捧在手心里,不时抬起来,小口吞咽着。   喝了小半杯以后,方慕又一次望向藏揽柏,张开嘴似乎是想要问些什么,但是刚一开口就被自己声音嘶哑难听的程度吓到。   藏揽柏做出来一个阻止的动作:“你先不要说话了。”   他顿了顿又说:“抱歉。”   方慕抿住嘴,眼睛还是看着他。   “我没有什么事,就是一点小毛病。”藏揽柏语气故作轻巧。   可是在现在的场面下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力,他说完自己似乎也觉得有些过不去,看看方慕,终于耸了耸肩,要摊牌一样讲:“好吧,其实毛病不小。”   “我在受到刺激时,又或者遇上容易让肾上腺素飙升的事情时,会陷入持续性的性亢奋。”   方慕听罢,手里握着的热水突然觉得没这么温热了。   在此时此刻对上藏揽柏又一次变得温和平静的目光时,心头滑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什么刺激,什么事情使他肾上腺素飙升了……   是手持刀叉插在徐渡铭脖子的时刻还是凌晨高架桥上超速飙车呢,可是不管哪一个,引起来性亢奋都确实看起来不太正常。   但是这好像也没什么。   毕竟方慕也是前一刻才杀了人,身上里衬的血渍都没擦干净,就带着多年积攒下来的嫖资逃跑了。   还和恋人抽出来时间解决了一个,小毛病。   现在正坐在万米高空,心跳恢复规律,神态放松地喝着热茶。   方慕在手里的热水变成温热以后,将剩下的半杯端起来,一饮而尽了。 第35章   “唰”一声,是窗帘被拉开的声音,窗外是晴朗的好天气,刺眼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   躺在柔软大床上的方慕转了一个身,皱着精致的眉眼,像是在躲避光亮。   不过转过身调整了一下睡姿之后,他还是睡意渐消,缓缓醒来了。   方慕从床上坐起来,身上盖着的薄被从赤裸的颈肩处滑落,露出来他白皙肌肤上深浅不一的片片暧昧红痕。   站在落地窗前的藏揽柏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来。   “醒了?”   这是他们来到这座欧洲小城的第三天。   这三天里他们每天白天出去游玩,夜里不知节制的做爱。   保险箱里的钱全部换成了欧元,现在已经花掉了一小部分,毕竟藏揽柏这次来,确实是身无分文来的。   吃完度假酒店送来的早餐,藏揽柏一边翻看着旅行杂志的景点介绍,一边和方慕介绍他们今天的行程安排。   “我好像伸手就可以摸到云。”方慕微微偏过头和紧贴在自己身后的藏揽柏说话。   藏揽柏低声笑了一下:“你可以摸一下试试看。”   处在高空之上,视野变得广阔非常,那些古老的城堡建筑,绿色的庄园都尽揽于目。   他们下降的速度变快,藏揽柏出声说:“放松一点,别那么紧张。”他能感觉到方慕的身体在变得紧绷。   “这有点儿…太刺激了。”方慕低头看了一眼,心脏都处在失重感带来的不适里,脸色也有些苍白。   像是不想要藏揽柏觉得担心,他故作调笑:“一会儿下去,我们不会还要直奔卫生间,解决什么小毛病吧。”   他们距离地面越来越近,藏揽柏调整了一下姿势,一边回答他:“不会,从前滑翔飞行过很多次,这项活动对我来说已经丧失了刺激性。”   “好吧。”   方慕说完,藏揽柏听他的语气,不由说道:“嗯?怎么听出了点遗憾的意思。”   不管过了多久,方慕还是很容易在藏揽柏刻意的调情话里感到脸红,他的心神被扰乱,还在想怎么回答的时候,却听到藏揽柏又凝声说道:“准备好,要降落了。”   午餐是在景区里解决的。   或许是上午的行程安排对他来讲太过刺激,造成了身体和精神方面不小的挑战,又或者是昨天夜里休息的太晚,总之在午餐之后,方慕状态露出了一些疲态。   这使得他们改变了下午的行程。   藏揽柏在购买好海洋馆的票之后,带着方慕乘车直达。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是下午两点钟,外面阳光很好,只是从大门口检票处到馆内的距离,方慕白皙的脸就被晒得有些发红,脑门儿上出了一些细密的汗。   好在处在这里的旅行淡季,来海洋馆的旅客并不很多,他们没怎么排队就进来了。   室内空调打得足,身上的燥意很快就消下去了。   方慕隔着玻璃看着那些长相稀奇古怪的鱼,藏揽柏走在他的身侧,见到认识的还给方慕介绍一下。   越往里走,碰见的旅客多了一些,有三五个,典型的欧洲人长相。   碰见方慕和藏揽柏过来搭话,方慕听不懂,只能感到对方语气很热情。   藏揽柏和他说:“对方是想拜托我们帮忙拍一张照片。”   英文不太好的方慕点了点头,刚想接过来对方的相机,就发现那人一脸兴奋地把相机交给了自己的伙伴。   然后那人站在藏揽柏和方慕身后中间的位置,双手比着耶,拍下了一张照片。   方慕有些哭笑不得,满足对方的要求之后,看着那群人离开的时候热情地和他们挥手。   又走了一段路,前面的光变得有些昏暗了,拱形的玻璃隧道上游着几条还会发光的鱼。   方慕仰头看了一眼,眼看着那鱼游过来,忍不住抬手贴在了玻璃上。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有着火红色的鱼尾的人鱼游了过来,惊跑了一群小鱼之后,对着玻璃外朝后退了两步的方慕,眨了一下眼睛之后,吐了一串泡泡。   “人鱼!”方慕抓着藏揽柏的胳膊。   那人鱼却在恶作剧一样吓到方慕之后,一摆他那条颜色艳丽的鱼尾,游走了。   “是这里的人鱼表演者。”藏揽柏看着那条尾巴说完,又对着方慕露出来笑容:“慕慕人气好高啊,他可能是喜欢你,才会这样的。”   “别胡说。”   方慕感到不好意思,但是没有想到的是,那条红色的人鱼竟然还是这家海洋馆的明星演员,在海洋馆出口处的纪念品商店里,有很多他的周边产品。   藏揽柏买了一条红色鱼尾项链,给方慕戴在了脖子上。   价格不是很贵,不过做工却很精巧,鱼尾在灯光下会闪烁着亮丽的光。   这样的整日游玩,不问世事的时光过得非常快,两周之后,方慕原本在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机场前的高架桥上散落了一半现金的保险箱里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哪怕是处在淡季,但是他们所住的星级度假酒店价格还是不菲,更别提他们屡次进出的,那些在网站上小有名气的昂贵餐厅。   方慕看着剩下三分之一的钱数,心里想他至少要留给藏揽柏足够的钱回去。   他将钱整理好,拿出来一部分卷进自己的口袋里,过了一会,像是有些不放心,又掏出来数了一遍,这毕竟决定着他还有多少时光可以和藏揽柏一起度过。   藏揽柏晚上回来的时候端回来了一盘水果,方慕此刻正从浴室里洗澡。   藏揽柏听到声音,于是走到房间里的桌前,准备把手里的果盘先放下,就在这个时候,他低头看见桌子的抽屉留有一道没有关紧的缝隙。   方慕十来分钟后从浴室里穿好浴衣,又把怕沾了水褪色的红色鱼尾项链对着镜子小心给自己带上。   推开浴室的门出来的时候看到背对着自己的藏揽柏的背影,他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   “藏先生?”   藏揽柏微微转过身来,抬起来手里的白色小药瓶,上面什么标签也没有。   “这是什么?”   方慕迈开腿走过去,语气没有一点儿不自然的地方:“维生素咀嚼片啊。”   “是吗?”藏揽柏也没有反驳,把手里的药瓶又放回了桌面上。   方慕眼睛瞥过去,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没想到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又听到藏揽柏手里甩着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纸:“那这又是什么啊?”   方慕脸上再无那自若如常的表情,蓦然睁大了眼,视线直愣愣落在那张纸上。   方慕本就转动不甚灵活的大脑,费力转动起来,妄想在这一刻编造一个能够说得过去的谎言。   但是这实在是难度太高了。   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刻,藏揽柏却已经抖开那张纸,开始对着上面的内容读了起来:“大家好,我是方慕,在大家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徐渡铭是我杀的,这件事与他人无关,我确实是畏罪自杀………”   “别读了!别读了!”方慕朝藏揽柏走过去,想要从他手中夺回来,但是两人的身高力量的差别不是一丁半点儿。   像是故意戏耍一样,每次在方慕即将碰到那张纸的时候,都被藏揽柏又一次轻巧地躲开:“对于这件事,我没有丝毫的忏悔(涂抹),我感到非常的惭愧,这份沉重的悔意让我选择以自我结束的方式来终结,请不要寻找我的尸体……”   “还给我!”方慕情绪彻底被激起来,他整个人扑到藏揽柏那里去,这一次藏揽柏没能躲开,那封信在方慕的用力抢夺下被撕裂。   藏揽柏没再管手里的纸,松开手,他手里的那半截就轻飘飘的掉落到了地上。   明明没有声响,却好像什么非常沉重的东西陡然落下了,横跨在两人之间。   藏揽柏将手里的信纸丢掉之后,又转而拿起来桌面上没有标签的药瓶,他拧开倒出来两片。   “什么维生素,我也能吃吧。”   他塞进嘴里,咀嚼了两下,满嘴的苦涩蔓延开来:“这该是甜的吧,怎么这么苦,我可能味觉出现了一些问题。”他像是很认真的不确定:“或许再尝尝?”   他神情平淡,问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上已经泪流满面的方慕。   两人之间美好平和的度假旅行一样的时光下汹涌的暗流彻底浮了上来,那些方慕小心翼翼掩藏的一切,被藏揽柏这样毫不留情的拆穿甩在脸上还不够……   方慕泪眼模糊,看到藏揽柏又从药瓶里倒出来两粒药片,放进了嘴里。   那一刻,方慕骤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他一下子哭出声:“你别这样…你怎么可以…”他哭得语无伦次,像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到底要说什么,只知道扑过去用力想要掰开藏揽柏的嘴。   他的手指伸进去,捞出来被口水润湿的两粒药。   藏揽柏却还是不罢休地问:“不是维生素咀嚼片吗?害怕什么呀。”   方慕看他手里还攥着药瓶,又想要从他手里夺下来,藏揽柏却没有让着他,躲开了。   方慕脸上挂着泪,看藏揽柏像是冷眼旁观自己被戳破谎言后的丑态百出,十分确认他是在报复自己。   方慕见识过藏揽柏很多次情深意切的眼神,动听暧昧的情话,却是头一次见识到那份温情伪装下的薄情和残忍。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方慕眼睛望着他,流着绝望的泪。   “是我残忍还是你残忍?”藏揽柏抿着嘴,眼神缓慢的变了,他慢慢靠近跪坐在地上的方慕,逼近他,问道:“你选择在哪一天结束?在我睡着的夜里,还是天刚亮的清晨?周末吗,情人节还是纪念日,明天还是后天,又或者是今晚,死在哪里,没有人的角落还是宽阔的大海……”   “啊啊啊啊啊!”方慕不住地后退,双手捂住了耳朵尖叫起来。   “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   他双眼被激得通红,晃动脑袋的时候,蓦然对上藏揽柏冷静的眼神,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谁是疯子,他大口喘着粗气,看藏揽柏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那你想要我怎么办!?让你和我一起就这样在外面一直躲着吗!?我不想回去坐牢!你为什么非要这样逼我!”方慕情绪彻底崩溃一样,他对着向自己靠近的藏揽柏一阵拳打脚踢:“我的人生已经毁了,没有人能救得了我!”他抓着藏揽柏的肩膀,对着他大声吼道:“你以为徐渡铭死了我什么感觉!我后悔啊!他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地解脱了!”   “他人是死了,我呢,我却还是在夜里惊醒,看到他就站在我面前,露着他的半张让人作呕的脸!我没有你想象的善良!我恨不得他被千刀万剐!想要他不得好死!我幻想过他好多种惨死的模样!”   方慕眼睛直直望着藏揽柏:“我不会好了,我过不去,我没有办法原谅,他死了我也没法解脱,我可能这一辈子都不得安眠……”   方慕闭上了眼,眼泪就顺着他的眼睫滑落:“你不要说让我放下过去,重新开始新生活这种话。”   方慕所深埋的那些痛苦,被一层一层敞开,在藏揽柏的面前。   藏揽柏再不能像是局外人那样做无动于衷的欣赏,他触摸到方慕尖锐的绝望,方慕湿热的眼泪就落到他的身上,每一滴都像是流经了他的心脏。   藏揽柏好像因为这种陌生的感觉感到新奇。   藏揽柏在疗养院之前的几年里,总是因为他能够获得愉悦感的阈值比别人要高而不断的寻求刺激,在诸多的极限运动里,他发现谈恋爱是最容易让他感到快乐的事情。   这使得他这样的天生享乐者对谈恋爱这件事抱以了超乎寻常的热情。   他对每段感情都认真,也在收获不了愉快的时候利落的抽身。   他所从从前的恋人身上认识到的情爱就是情欲和快乐,但是只有在方慕这里,他感到疼。   “我不说。”藏揽柏回答。   他伸手搂住方慕,好像拥抱住一个体内流淌着黑色河流的人,每一寸血管里都流淌着苦痛。   “可以哦,慕慕,可以软弱,可以不抗争,可以躲避,可以不原谅,你想要怎么样都可以。”   他缓缓摸着方慕的身体,一路抚摸到他的脸颊,抬起来他的脸,吻住他。   那是一个无比苦涩的吻。   但是藏揽柏却死死抓着方慕的脸,加深了这个吻,那原本蔓延在藏揽柏嘴里苦药味,也到了方慕嘴里。   直到方慕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藏揽柏才微微松了些手,他望着浑身看起来都湿漉漉的方慕,浅色眼眸闪过光亮:“你想如何呢,你要徐渡铭死你才能睡着,那就让他死,你要是觉得还不够,我们就让他活,要还回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可以不重新开始,可以就在过去。”   他低下头,手指和方慕十指相扣,他抬起来,放到自己嘴边轻吻着,目光却还是落在方慕那张脸蛋上。   痛苦打碎他,也在重塑他。   藏揽柏眼睛失神地望着他湿漉漉的痛哭后的眼眸,又一次在他手背上落下来很虔诚一样的吻。   “你支离破碎都漂亮,你的软弱我都赞扬。”   方慕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抱起来,他看着一片狼藉的屋里,还有藏揽柏又被自己打红的嘴角,还有接吻时被沾在脸上的泪水。   藏揽柏额前的发散落开来,落在方慕的视线里。   好像一位落魄又不失优雅的游吟诗人。   藏揽柏把他放到床上,又用毛巾给他擦了擦脸。   方慕情绪大起大落之下,加上药物作用,在藏揽柏从浴室里出来之前,昏睡了过去。   而在他昏睡过去之后,藏揽柏来到了阳台,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响了三声,那边就接通了。   他说:“姑姑,我想要一个人。”   那边传来藏晴悦的笑声:“阿柏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想要什么东西还要找家长吗?想要就自己拿呀。”   藏揽柏这边沉默了一下。   藏晴悦又说:“你得回来才能拿嘛。”   “我已经回来了。”   藏晴悦明知道藏揽柏说这话不是她所说的那个意思,却还是任由藏揽柏打这种无用的马虎。   “拍电影一次,蜜月旅行一次,再来就是第三次了。”   藏揽柏却显得很有不知足一样,叹了一口气:“姑姑说这种话,是一点儿都不疼我了。”   藏晴悦知晓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不由心情愉悦,又是笑出声来:“姑姑这辈子不会生孩子,你回来,姑姑最疼的还是你。” 第36章   方慕在凌晨三点钟醒来,安眠药对他的效用只仅于此。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到窗外淅淅沥沥正在下雨的声音,动静并不太大,有细微的雨滴落在窗户上的声响。   方慕神情恍惚,从床上缓缓坐起来。   赤白的脚踩在地板上,没有穿拖鞋,他一步一步走到窗户口。   拉开窗户的时候,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雨滴,在他脸上留下片片凉意。   他低头望下去,入目是一片漆黑色的漩涡,他就保持着低头凝视的动作很久,然后慢慢爬上了窗台。   风吹起来他的衣摆,他站在窗口,在显出来几分凛冽的风里,透露出单薄。   然而就在他即将迈开腿跳下去的那一刻,雨忽然转大了。   一时间,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打下来,方慕的脑袋都被淋湿,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打湿他的脸颊。   又是一阵风袭来,他身子晃动,眼下那不停旋转的黑色漩涡突然停止了转动,像是被雨水稀释了那般。   方慕骤然回神般,猛地一抓窗框,稳住了身形。   他再看窗户下的景象,仿佛受到了惊吓的猫,从窗户上跌下来,在地板上留下来印着湿痕的脚印,然后手忙脚乱地把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脱了下来。   他把自己拖了个精光,然后钻进了被窝。   找到藏揽柏之后,把藏揽柏的手臂打开,然后埋进了他的怀里。   哪怕在藏揽柏怀里的这一刻,方慕还在止不住地后怕,牙齿打颤,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怕的。   等他把脑袋埋进藏揽柏怀里,他又忍不住仰起来脸在黑暗中端详藏揽柏的脸庞。   这安眠药的效用显然是比在他身上有用得多,藏揽柏到现在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方慕看了看他,又将自己往他怀里缩了缩。   这还是第一次方慕在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时没有感到解脱,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方慕想,他很快就要半死不活了。   这都是因为藏揽柏,让他开始舍不得死,他在因为希望见到藏揽柏而将原本可以结束的痛苦拉长。   藏揽柏第二天醒来时候神色如常,像是真的没有察觉到方慕昨天夜里,让人心惊胆战的晃神。   只是方慕光着身子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发现他昨夜脱在地板上那些湿了的衣服不见了。   藏揽柏的电话开始时常响起,方慕经常看到他在阳台讲电话的身影。   这两天他们所在的这座欧洲小城一直在下雨,他们没有怎么外出,餐点也是让酒店送上来。   方慕数了数剩下的钱,手里除去已经预留下来给藏揽柏的一部分,他自己这里已经不剩几张钞票了。   “要不要把这块手表卖了?”方慕从挂起来的藏揽柏的衣服口袋里捞出来那块百达翡丽。   “不至于。”藏揽柏走过去,从方慕手里接过来这块表,然后戴在了自己手腕上,转动手腕瞧了瞧:“还记得是谁送的吗?”   方慕面露难色,眼里闪过一丝难堪,他摇摇头:“不…不记得了。”   “和我不太相衬。”藏揽柏语气听不出喜怒,把表扣解开,又将手表放回了方慕手心。   方慕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奇怪,但是再去仔细看,藏揽柏脸上又瞧不出什么了。   可是藏揽柏如果讨厌这块此前来自方慕某一位不知名嫖客赠送的手表那么为什么又要阻止方慕卖掉呢。   没等方慕视线收回来仔细思索,就听到藏揽柏打开了房间里的衣柜,他说:“慕慕,我们要回去了。”   怎么回去?国内现在到底是什么动静,他们会这边刚下飞机,就被逮捕吗,方慕的电影是不是已经下架了,徐家现在怎么样,藏揽柏会受到很大牵连吧。   方慕的脑袋里霎时间乱成一团,一直以来他都很刻意忽略了这些问题,只想着和藏揽柏痛快地度过这段人生最后的旅程,现在藏揽柏却突然提出来要回去。   “不可以。”方慕突然抓住藏揽柏的胳膊,仿佛从藏揽柏嘴里吐出的是一句非常没理智的话。   “没事的。”藏揽柏打了一个哈欠,手在方慕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臂上拍了两下,是安抚的意思。   “可是……”   方慕话还没有说完,藏揽柏就打断了他:“慕慕,帮我一起收拾东西好吗,我们是今天下午的飞机。”   方慕对徐渡铭这三个字非常的厌恶恐惧,以至于来到这里以后,本着十分逃避的心态,从来没有搜索过徐渡铭的相关信息。   比如是不是抢救失败已经确认死亡,又比如徐家现在什么状况,他都没有去搜索过。   但其实方慕不知道的是,他即使去搜索,也会发现,他什么都看不到。   有关徐渡铭在自己的酒庄里众目睽睽之下被刺死的相关信息一点都没有,这么大的新闻,在互联网上寻不到半点儿蛛丝马迹。   就像根本没有这样一件事发生过一样。   半下午的飞机,他们于凌晨抵达S市机场。   方慕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把帽檐压得很低,一路上不停地咽口水,杏眼在帽子的遮蔽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警惕的仿佛真的会有谁在他们从机场走出来的这段路上突然将他们就地按倒。   藏揽柏带着方慕走到接机口,远远就看见罗宴正拉长着脸,手揣着兜,身子斜斜地站着。   “这是干嘛?”藏揽柏忍不住笑:“不欢迎?”   罗宴冷哼一声,板着脸不接话,像是真的对藏揽柏很不快。   藏揽柏没再耽误时间,伸手抚在方慕的后腰处,把他往前推了推:“慕慕这段时间就交给你了,新的药单目录我发到你的手机上了,你注意调整用药,他晚上就住在你那里,他九点半就要上床入睡,你不要吵到他。”   “什么!?”方慕惊愕转头。   藏揽柏对上方慕的视线:“我有些事情要忙,想我的话,可以和我视讯,过几天我会过去接你。”   罗宴像是再也憋不住了那般,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怒意:“藏揽柏!你疯了吧!你忘记你当初到底费了多大的功夫从那里出来的!?事情就非要走到今天这一步?又不是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没有了。”藏揽柏收敛了目光,直直对上罗宴气急败坏的脸:“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像是叹了一口气:“我从十四岁那一年就明白了,原来地球并不是围着我转的。”   “这真的是很让我失望。”藏揽柏语气里仿佛含有无尽的惋惜。   “你!咳咳…咳!”罗宴像是被他这样的态度彻底惹急了,一时气急,被自己呛到,话也说不出来了,憋得脸通红。   藏揽柏的视线越过他,远远望了一眼。   方慕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一辆漆黑的劳斯莱斯,车门前站着两位穿着西装的保镖,还有一位戴着眼镜的穿着暗条纹西装外套的人。   很陌生,但是足够引起来方慕本能的警惕。   “好了,不耽误时间了。”藏揽柏将手里的行李也推到罗宴那里去,又催促一样拍了拍方慕后腰的位置。   拍了两下,方慕不仅没动,反而朝后退了两步,眼睛抬起来看着藏揽柏:“我不能和你一起吗?”   “不能。”藏揽柏没有什么迟疑地回答。   方慕眼神有点儿说不出来的倔强那样望着他,动也不动。   藏揽柏最后像是很无声叹了一口气:“好了,过两天我会去接你的,别让我不放心好吗?”   那边的人看似很耐心地在等待着他们,藏揽柏瞧方慕抿着嘴,不吭声,脚步没什么迟疑地抬起来离开了。 第37章   “你好像并不惊讶,藏揽柏最后会做出来这样的选择。”齐臻在盛蔺集团的顶层办公室里,走到茶几旁端起来一杯刚倒好的水。   水温有些超乎寻常的热,他被烫了一下,嘴里不由发出来“啧”的一声。   陆溓宁合上手里的电脑,抬手揉了揉眉心,长时间地盯着屏幕让他眼睛感到一丝酸涩。   他身子缓缓朝后仰躺在宽大的真皮椅座上,开口说道:“这难道很让你意外吗?人心善变,藏揽柏最开始可能只是想要和方慕过两个人的生活,对于徐渡铭是没有招惹的意思的,但是徐渡铭那边却不放过他们,他给一巴掌,徐渡铭再推搡回去,一来二去,憎恶叠加,总有一天会这样的。”陆溓宁顿了顿有几分不认同的点评:“藏揽柏还是太年轻了,徐渡铭这样的人,他一开始就应该下好不死不休的决心,闹到今天才做出来反应,我已经觉得够慢了。”   齐臻舌头烫得生疼,听着这话,第一个反应却是:“人心善变,是这样用的吗?”   陆溓宁瞥过去一眼,有几分不悦。   齐臻连忙噤声,端起来受理未凉的茶水用嘴吹吹风,继续喝着。   “藏揽柏这人明显就是对藏家那些东西没野心没欲望的,其实他不回去也不见得真的摆脱不了徐渡铭,再不济也可以就在国外和方慕躲着。”   一杯水喝到见底,齐臻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水杯。   “他对徐渡铭起了报复心了,他对方慕有感情,早晚要有这一天,他自己确实能够做到独善其身,但是想要徐渡铭付出代价是远远不够的。”   “藏家现在情况这么复杂,他回去你就能保证他一定能得手?”齐臻脸上露出来了点耐人寻味的笑容:“怎么觉得你嘴上挑剔,其实很是欣赏这位后辈啊。”   他从会客茶几那里起身走到陆溓宁这边。   “藏揽柏这人,年纪轻玩心大,但是好在还脑子还算聪明,而且很……”   “很什么?”齐臻问。   “很没有道德观念,完全是可以做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但是一直以来在他身上都看不到什么“目的”,现在有了。”陆溓宁顿了顿说道。   “或许可以在适当的时候推他一把。”齐臻瞥到陆溓宁休息了几分钟又重新打开的电脑屏幕。   他一直以为陆溓宁是在盯着公司的报表或者别的什么会议文件,没有想到是在看着一段视频录像,是李琰在家里烤饼干。   “推他一把?”陆溓宁嗤笑一声,眼睛瞧了装腔作势的齐臻一眼:“你不是都把方慕的嫖客名单递到他那里去了?”   这是齐臻的一些小动作,没有想到被陆溓宁发觉的这么快,他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然后岔开话题道:“李琰烤了多少块饼干啊?这瞧着挺满当。”   陆溓宁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三十五块。”   齐臻没有想到他真的丧心病狂地在这里盯着李琰在家里的动向不说,连烤得饼干的个数都要数清楚,他有些怀疑一遍看不清他很可能会拉动进度条拖回来。   回答完后,陆溓宁看着回答完还站在这里的齐臻,满露不悦,一只手搭上电脑屏幕,蹙眉望着他:“你在这里看什么?”   藏家老太爷的八十五岁寿宴上,巨大的蛋糕放在宴会厅的长桌中间。   厅里灯火通明,一些亲朋好友,甚至有些偏门旁系也都前来为藏家这位老爷子献上贺礼,祝老爷子福寿延绵,身体康健。   藏晴悦来得并不早,她这亲孙女按理来讲来得这么迟,着实有几分不合礼数。   可是当她穿着一身沿着腰线缀满了银珠的修身长裙,带着精致的妆容和肆意的笑容姗姗来迟的时候,下面甚至连议论声都小了许多。   她从藏家老宅的正门进来,身后跟着人,宴会厅中间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条道。   藏晴悦音量不低,笑靥如花,来到了在藤椅上半垂着眼皮的老爷子面前躬身叫了一声:“爷爷。”   她张口说道:“我来迟了,路上拐弯去接了一个人,想必您见了他,自然是不会责怪孙女今日来迟了。”   藏老太爷如今已经是八十五岁高龄,身体说不上好也不算太差,闻言抬起来已经因衰老生出褶皱垂耷拉着的眼,目光烁烁。   藏晴悦微微侧开身,露出来身后的那道修长身影。   藏揽柏身着一套灰蓝色的条纹西装,衬着高挑的身形,容貌不俗的脸上微扯出来一个笑,他朝前走去,躬身低头叫了一声:“太爷。”   藏老爷子猛地从藤椅上坐了起来,枯黄皮肤的手抓着藤椅扶手,眼睛直勾勾盯着藏揽柏的脸。   他身后照顾他的佣人看他这样赶紧伸手扶他,老爷子却只望着藏揽柏:“阿柏啊。”   藏晴悦让开位置,让藏揽柏朝前走来。   藏揽柏应了一声:“太爷,来得急,没带什么礼物,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事事顺心。”   藏老爷子一把握住藏揽柏的手,手不由自主地抖着:“阿柏,有孝心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老爷子手在藏揽柏手背上拍了拍,伸手将自己右手上戴着的一串成色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串珠脱掉,然后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带到了藏揽柏手上:“这回回来,可定心了吧。”   这场寿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藏老爷子因着藏揽柏低头回来这件事情绪有多好,藏晴悦这事办得漂亮,饶是藏老太爷对她再不喜,这晚上也难得给了她好脸色。   藏家这场寿宴上,一片其乐融融。   明面上众人都没多议论多说什么,可是心里都清楚,藏家这是要变天了。   藏老爷子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把那串从不离身戴的珠串交给藏揽柏,其中的含义已经不言而喻。   宴会至尾声,藏揽柏的回归让他成了当场的焦点,被这些不熟悉的曾经见到过的又感到陌生的面孔轮番灌了不少酒。   等到藏太爷因为精神不济被佣人推下去休息,藏揽柏也从宴会厅离开。   饮用的酒的后劲比他想象中更大,他一路扶着墙走到了藏家老宅的后院,原本想找卫生间,却没摸索到。   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些酒后男人的嬉笑声。   “等着吧,今后这藏家可又有好戏看了,藏家这位老太爷最是重子嗣不过,这些年岁数上来更是越发严重,当年就偏疼他那小儿子,如今他那小儿子没了,手里攥着那点东西任由藏晴悦和藏骆英怎么讨好,硬是不松手,这么些年就等着这曾孙回来呢。”   “曾孙?!那藏揽柏还叫还太爷呢,谁知道是应该叫爷爷还是太爷啊!”   “瞧你这话说的,咱还没出藏家呢,你可小声点吧。”   “怕什么啊,就跟谁不知道似的,当年叔侄相争可是一场大戏啊,那叫藏揽柏的到底是谁的种谁能说得准啊,要不怎么说红颜祸水啊,藏家那两位为了一个容娉,争得你死我活,到最后真的连命都丢了!”   “不过那容娉活着的时候你见过没,确实长得那叫一个……”   声音越来越远了,夜风吹来,藏揽柏胃里那股翻涌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他终于还是没有到找到卫生间,就这么扶着墙,在藏家这精心修建的后花园这里,吐了一地。   藏揽柏不是经常酗酒的人,肠胃功能良好,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呕吐经历,几乎都是在藏家。   晚上十一点半,藏揽柏来到藏家老宅的二楼。   吐了以后,又在房间的洗手台前用冷水洗了洗脸,脸上的水没干就站在大开的窗户前吹着夜风,脑袋里那股昏沉劲彻底消散了。   是高跟细踩在地板上的声响,越来远近,藏揽柏没有回头,双手撑在窗台前,望着远处明明灭灭的灯火。   藏晴悦今日情绪似乎十分高昂,踩着这么高的鞋跟在宴会厅里和众人谈笑风生,这会儿接近凌晨,有着精致妆容的脸庞不见一点疲惫之色。   藏晴悦从床上拿起来藏揽柏脱掉的西装外套,从背后走近他,将衣服撑开搭在了他的身上:“夜风凉,阿柏你别冻病了。”   “多谢姑姑关心。”藏揽柏视线并未收回,没什么目的地落在远处。   他的鼻尖萦绕股非常浓郁的女人香水味,是藏晴悦身上的。   藏晴悦给藏揽柏搭上衣服之后却没有离开,她顺着藏揽柏的手臂滑下来,手落到藏揽柏手腕上的珠串上,手指在珠子上轻点了两下,语气里噙着笑:“阿柏,今夜过后,藏家就是你我二人的了。”   “姑姑又说笑。”藏揽柏终于回头,离开了窗边,和藏晴悦稍微拉开了些距离:“我志不在此,只想在姑姑这里讨得些零花钱就知足了。”   “志不在此?你知不知道,你不回来,老太爷都不敢安心地走啊。”藏晴悦脸上笑意收敛,走到房间里的沙发上坐下,语气难辨真假,眼睛望着藏揽柏说道:“好在阿柏,最是叫我省心。”   藏揽柏无声叹了一口气:“姑姑,你喝多了。” 第38章   徐渡铭被刺之后,即使当时抢救的算是及时,但是受伤的部位还是过于敏感脆弱,一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醒来。   生命特征已经趋于稳定,但是到底能不能醒过来,还是就这样成为一个植物人,都还暂未可知。   而此事一出,藏揽柏这种小角色,原本应该是逃脱不掉的,但是万没有想到,藏家会在里面掺一手。   可是徐家毕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不管是藏揽柏和不值一提的方慕这两位主凶,即使是现在手握藏家一部分权利的藏晴悦,也不见得能在这件事里讨得好处。   金硕一开始是这样想的。   徐渡铭现在可是徐家的掌权者,这样的大事,徐家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明里暗里的,徐家和藏家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摩擦。   藏家藏晴悦既然会参与这件事,那么藏晴悦必然是和藏揽柏一伙的,而且肯定会有联系,想必过不了多久,藏家就会给藏晴悦施压,让她交出来藏揽柏,好挽回一些徐家和藏家生意场上的关系。   然而让金硕没有想到的是,原本气氛僵硬,关系剑拔弩张的两家,在三天前,因为八十五高龄的藏老太爷为这事亲自去了徐家拜访,不知是许诺了给徐氏家族里的那些老一辈什么好处。   徐家对徐渡铭这件事的态度逐渐变得暧昧不清了起来,表面上态度强硬说要藏家给个交代,但是实质对此并没有很有力的动作。   徐渡铭被刺这样大的事,竟然就被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环境优美,位处环城湖附近的一家私人疗养院里。   金硕从病房里出来,房间里的徐渡铭还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现在的一切事务,都由金硕这位心腹代为掌管。   金硕眼看着徐家来询问徐渡铭的次数减少,已经隐隐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徐家到底还是不太一样,子嗣众多,徐渡铭当年能上位,不光彩的手段可没少使,现在这样醒不过来,已经有年轻一辈在蠢蠢欲动了。   这样长时间下去………   金硕阴沉着一张脸,走到走廊处,习惯性的想要去掏出来烟,但是已经屡次被护士提醒过的他在手伸进兜里摸到烟盒之后,又停顿了下来。   不能抽烟,使得他原本阴沉的脸上更添加的一份躁意。   就在此时楼层的电梯门打开,是他的手下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查到了?”金硕接过来,拆开文件。   “只有一部分,这事涉及藏家秘密,不太好查,而且时间隔得太久……”   金硕打断他眼前这无能属下一系列没有意义像是推卸责任一样的话:“行了!下去吧!”他不耐烦地挥手,已经不想让对方再在自己眼前碍眼。   他这么说着,一边视线落到拆开的文件上,浏览起来。   “等等!这藏揽柏是在他父亲和他堂哥发生意外之后没几天就去了国外养病?”金硕看着那过于接近的日期,联想到这段时间调查中有所发现的有关当年藏家叔侄二人争抢容娉的精彩戏码。   他视线久久停留在那里:“我怎么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呢,他当初是真的去治病还是想要去躲避什么啊,他的医院也是藏晴悦安排的,时间点卡的过于巧了吧。”   “喂!到底要逛到什么时候啊?”罗宴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满脸写着不情愿,没什么精神地跟着方慕屁股后面。   方慕听他这样抱怨,自己抿着嘴,过一会儿憋不住又回嘴:“我又没让你跟着我。”   “我!……”罗宴忍不住咬牙切齿:“你以为要不是藏揽柏那小子给我安排,还在不要让你单独外出这条信息下方标了三道红线,我会大半夜跟你在这里买什么狗屁苹果汁!?”   因着方慕对人多的地方很心生抗拒,所以他来超市到了这样的深夜才来,这个时间点,又是工作日,超市里人很少。   “那叫美味苹果汁!”方慕又蹙眉纠正。   “行行行!到底拿完了没有!”罗宴瞧着方慕的动作:“你大半夜这么跑过来就拿两瓶啊!提一箱赶紧的!别给我过两天又这么半夜拖着我过来……”   这么一路叽叽喳喳的,不合格的新晋保姆罗宴痛失夜场生活,在开车专门送方慕和在后车厢的一箱美味苹果汁回去的路上,不断地数落方慕。   他一路啰唆个没完,方慕不太接腔,只有实在听不下去的时候才会回怼两句。   “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也不想麻烦你住在你这里。”   在方慕回怼之后又引起来罗宴新的一轮叽喳,方慕突然出声说了这么一句。   罗宴瞧方慕神色,白皙的一张脸在昏暗的灯光下垂着眼皮,这样漂亮的脸蛋儿显出来几分落寞,他嘴里的话突得卡壳,忍过一阵,脸上露出来些自讨没趣的悻然。   在一个等待绿灯的路口,罗宴瞧着前方的说道:“也不是讨厌你,我只是觉得你和藏揽柏不是很合适。”   “那我这样的人,和谁合适?”方慕忍不住侧目。   罗宴却自以为触动了对方什么敏感的神经,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任何歧视你的意思。”   罗宴说完,反应慢了一拍的脑子终于又跟上了,他嘴里“呸”了一声,然后又说:“我是说性格方面。”   方慕没说话,罗宴向来是个大嘴巴,听对方没有接话的意思还一直自顾自地在说:“方慕,我知道你很可怜,我也很同情你的遭遇,也不是说反对谁帮助你,但是谈恋爱和同情是两回事,藏揽柏自己就够……”罗宴指了指脑袋的位置,没有过于直白地讲。   “再拖着一个你,谁知道你们以后要再做出来什么丧失理智的事?”   在地下拍卖场两人刺上徐渡铭的场面显然是给了罗宴很大的刺激。   “而且吧,我和李恩诗,就是他师姐,我们都以为他早晚有一天还会和江晟在一起。”   “江晟?”   “嗯,他的初恋,在一起了四年多呢,而且当初分开也不是感情原因,是因为江晟他家里反对,而且他们那个时候年纪轻,江晟尚没有能力去和他的家庭做抗争,藏揽柏那时候跟他分开之后才开始两年换了三任的,要用我的话来说,后面那些都是些小打小闹,江晟才是他的正宫。”   罗宴跟为藏揽柏选对象的老妈子似的:“江晟从他之后就没和别人在一起过,而且这些年也都从我这里打听他的消息,但是因为自己还没有能力站出来和藏揽柏在一起,于是苦苦忍耐多年,做到了不打扰。不管是人品,性格,家世……”   方慕倒是还不知,原来藏揽柏的朋友包括他那位初恋都有可能在以为他们之间会出现一些破镜重圆的戏码,什么年少之时无力抵抗世俗,如今掌管权力归来重夺所爱之类的。   方慕盯着前方的霓虹灯,坐在驾驶位置的罗宴的声音越飘越远了。   “还有没有一点尊重了,我这跟你说话呢!”   “你怎么上眼皮下眼皮打起来架了!”   “喂,你就不好奇吗,这可是藏揽柏的情史哎!你到底对他是不是真心的啊!”   二十多分钟的路程,方慕差点儿真的睡着,但是好在罗宴孜孜不倦的聒噪,使得他并没能真正的陷入睡眠。   两人进门,罗宴在他后面抱着一脸怨气地抱着美味苹果汁。   客厅的门刚一推开,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吓了两人一大跳。   “藏揽柏!?”   不过是隔了三四日没见,藏揽柏周身的气质却悄无声息地发生了一些改变。   他身着一套银灰色的西装,手上戴着两枚戒指,西装外套的胸前还坠着两道金属挂链。   配上那张堪称绝色的容貌,整个人显出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华丽感。   “慕慕,你们好晚才回来。”藏揽柏听到动静,坐在沙发上转过头去,他身后的长发顺着他的动作,有几缕发丝滑倒了脸侧。   “你怎么有时间过来?”罗宴将手里的一箱苹果汁放到桌面上,将袖子夸张地卷起来,又走到沙发那里,站到藏揽柏面前,将身上的小挎包解下来,里面有一些药片碰撞塑料分装药盒的声响。   “你知道我这几天过的什么日子!”   方慕眼睛望着藏揽柏:“你今天来接我走的吗?”   “呦,怎么听起来相处得不是很愉快啊。”藏揽柏闷笑一声,然后又回答方慕:“不是,短时间内我还没有办法接你走,不过应该停不了多久了。”   “慕慕,我们可能要搬新家了。”藏揽柏这样讲。   “搬家?为什么?”方慕忍不住抬起来眼睛,藏揽柏的房子虽然面积并不是非常大也不是很豪华,却无疑是这些年里,最能给方慕“家的温馨感”的。   藏揽柏却避开没有回答,只反问方慕:“怎么了,换大的房子不好吗?”   “不是,能不能听听我说话啊。”罗宴忍不住插嘴。   “你今晚在这里住吗?”方慕看着藏揽柏有点儿眼巴巴的意思,他补充说:“时间已经很晚了。”   这瞧着跟寄养亲戚家寄人篱下的小孩儿似的,藏揽柏原本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无奈的一转:“那我明早早一点走吧。”   得了这个消息的方慕眼睛骤然一亮:“那我……那我先去洗澡了。”   “不是……到底有没有人听我说话啊!”罗宴被强塞狗粮,脸上的悲愤更重。   眼看着方慕回了房间准备去洗澡了,藏揽柏的视线才终于收回,瞧了罗宴一眼:“你干嘛呀,在你这住一个星期不到,你就这样啊。”   “不是,我哪样了!?”这话不好听,罗宴是真的有点儿动气。   藏揽柏收敛了语气:“我是说,我不希望你把对我做出来的决定的不满发泄到他身上。”   罗宴脸色是真的不好看:“那要发泄在谁身上,这件事说白了不是就是因为他吗?”罗宴提及此都忍不住压低了声音:“你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才摆脱掉藏家的。”他颇为恨铁不成钢般的语气:“现在好了,全都白忙活了。”   “白忙活就白忙活呗,人有取就有舍,以前你们不是总这么跟我说吗?”   “你别跟我扯这一套,那藏家对你来说跟臭水沟有什么区别,你不是一直觉得是他们害死了你母亲吗,就这样你也能低得下头回去,你瞧方慕可怜,现在真的被卷进去,你可怜的时候还在后头呢,到时候可别又来半夜找我打电话,我上次为了方慕那事在我哥面前点头哈腰装孙子憋屈了个半死……”   “嗯,行。我尽量还是不让你点头哈腰装孙子。”藏揽柏语气稍微认真了点。   罗宴被这话一噎,这听着表面合理,但是就是有点听着不大舒服。   没等罗宴再说什么,藏揽柏就已经起身了:”不说了,明天我还要很早起来。”   却没想到藏揽柏刚走到方慕住的房间门口,就看到了在那里手搭在门把上,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的方慕。   这模样显然是把他们的对话听去了,藏揽柏忍不住揉眉心:“慕慕,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方慕僵硬的身体在听到藏揽柏的声音之后,迟缓的动作起来,他转过身来面对着藏揽柏。   眼睛有些发红,但是始终没有掉下来眼泪,他抬起来眼睛望着面前的藏揽柏,用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的声音,对藏揽柏发出来毫无威胁性的质问。   “可以软弱,可以不抗争,可以躲避,可以不原谅?”   “在有人替我勇敢,替我去抗争……的时候?”方慕话说到一半哽咽出声。 第39章   那一晚,方慕脸上的泪水湿了干,干了湿。   天隐隐约约快要亮的时候,他意识模糊不清,感觉到藏揽柏抱起来他的身子,帮他洗了第二次澡。   藏揽柏把湿漉漉带着点点绯色痕迹的身体擦干净,把已经睁不开眼睛的方慕放进被窝里,自己也钻进去。   相拥而眠不到两个小时,藏揽柏被自己手机的震动声音吵醒。   藏家老太爷于这天夜里,在睡梦中安详离世。   这着实照应了藏晴悦那句话。   藏揽柏不回来,藏老太爷都不敢安心闭上眼。   等到了这剩下的唯一曾孙回来了,亲自去徐家为他解决了这事,眼睁睁瞧着藏揽柏在股权转赠书上落下自己的名字,藏老太爷,这才安心走了。   凌晨四点半,藏揽柏在方慕在睡梦中都紧蹙的眉间落下一个吻。   他走到客厅拿起来沙发上的西装外套,穿上之后,离开了罗宴这里。   迎着蒙蒙亮的晨光,空气中有弥漫着的大雾,没有风却感到一些微凉,藏揽柏从正门出来,看到已经停在路边等候他的车,微微叹出了一口气。   他估计又要有一阵不能来看方慕,拿着快要没电的手机,给应该还在睡梦中的罗宴发了些嘱咐他的消息,藏揽柏关上手机屏幕,头缓缓靠在座椅上,刚阖上眼,手机又开始疯狂震动起来。   那原本就快要没电的手机,只震动了不到三秒,就陷入了一片黑屏,关机了。   藏揽柏歪头在车上安心的沉沉睡去。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方慕在昏暗的灯光下靠在藏揽柏赤裸的胸膛上,他整个身子窝在藏揽柏怀里。   风从未合紧的窗户缝里吹进来,把窗帘吹起来一角,远处的海岸线因海上的夜风忽远忽近。   是两人在海岛度假的时光。   藏揽柏微微偏头,很细腻地吻他,动作很轻柔,像是怕把他碰疼了一般。   他这样又细又密的吻中,他听到藏揽柏低沉的模糊不清的声音响起。   他说:“他们应该为这一切付出应有的代价。”   方慕一时间仿佛被这样的言辞俘获了心神,他呆愣愣望着藏揽柏,很快又软弱地发出来低泣声:“可是……可是他们是谁我都不记得了,怎么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啊。”   方慕有些痛苦地捂住脸,仿佛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人,他甚至连复仇的人名都记不全,连找谁报仇都说不完整。   “真的不记得了吗?”藏揽柏面对着他。   不知为何,在这样的昏暗环境里,方慕却能将藏揽柏的脸庞看得这样清晰,甚至能从对方清浅的眼眸中,看到自己迷茫无助的模样。   “你……”   方慕眼珠子转动,他陡然发现房间里并没有灯,那么为何他却能够看清楚藏揽柏的脸?   明明窗外天都黑了。   就在方慕将要发出疑问的时候,搂着他身体的藏揽柏突然抬起手来,将方慕散在额前的发丝往他耳后拢了一下。   藏揽柏朝他柔和的笑:“怎么了?”   方慕却在下一瞬间瞳孔中骤然紧缩,他抬手一把抓住还未来得及从自己耳边离开的手腕。   藏揽柏的手腕上戴着一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手表。   “这个!这个不能给你!”方慕急急出声。   “哦?为什么,慕慕你不是说你的一切都留给我吗,这个为什么不行,是因为这块表非常重要吗?”   方慕如同被问住,是啊,明明在他心里,他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交给藏揽柏才对,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给出这块表?   只是这样微微一思考,方慕脑海里就骤然升起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伴随着一阵火车驶过的轰鸣声,方慕捂着耳朵,嘴里发出来一声嘶哑的呻吟,缓缓转醒。   忽远忽近的海岸线消失不见,微凉的夜风,还有属于藏揽柏的体温,细密轻柔的吻也一同消失了。   刺目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方慕皱起来眉头,嗓子感到撕裂般的疼痛,伸手从床头柜拿过一杯水仰头喝下去两口,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上午时间九点半,罗宴开始在客厅喊方慕出来吃早餐。   方慕从客厅出来后,看见坐在桌前的罗宴,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看着自己。   方慕低头喝了一口粥,抬起来眼睛的时候正看见罗宴打了一个哈欠,满脸倦容,眼下黑眼圈很重。   “昨夜没睡好?”方慕本着吃人嘴软的道理,不由自主地出声询问了一句。   结果没想到一开就被自己嘶哑的声音难听到,正在这时,听到对坐在自己对面的罗宴突得冷哼一声:“还不是你们昨夜太吵了!”   话音落下,方慕脸“刷”一下通红,差点儿要将整张脸埋进碗里。   罗宴一瞧更来劲了:“啧!你们连门的不关紧,这会儿在这还害臊起来了了!”   “我吃…我吃饱了,咳…”方慕被呛得不轻,怕罗宴这个嘴巴兜不住风的再吐出来什么他承受不了的话,立马起身从饭桌上离开了。   半下午时,方慕在房间里从行李箱中翻找出来那块表,坐在地上将表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仔细看。   他努力想要从记忆里搜刮出来有关这块表的一些蛛丝马迹,但是脑袋里一片空白。   那么到底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方慕视线落在手中的表盘上,上面的秒针转动,盯了半晌,方慕又将那块表抛回了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行李箱中。   罗宴在白天的下午补了一下午的觉,这一觉睡得实在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钟。   窗外因为天气转阴已经变得有些暗了。   罗宴动作夸张地伸了一个懒腰,走到客厅的时候,发出了一声疏松筋骨后的舒坦声,没等他走两步,他就发觉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吸了吸鼻子,在空气中有些不确定的轻嗅了两下。   而后眉峰缓缓聚拢,他块快步流星走到客厅的冰箱前,一把拉开,发现冰箱里的酒果然少了几瓶。   他来到方慕卧室门前,一把推开门,那股扑面而来的酒精味酒更重了。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坐在地上,脸已经喝得通红,身子斜斜靠在墙上的方慕。   甚至在此时,方慕还在拿着酒瓶。   他听见动静,已经明显有了醉意的双眼望着罗宴,有几分不满地说了句:“大嘴巴精,走开。”   他这么嚷了之后,不是去挥赶罗宴,而是摇晃起了自己的脑袋,好像以为罗宴又是自己出现的幻觉一样。   “你说什么!”罗宴瞬间炸毛,他快步走进屋里,看着已经醉醺醺地方慕,对着他不可置信地吼出声:“方慕!你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把我这些珍藏的酒偷喝掉!”   方慕仰头又吞下去一口,喝完又看看酒瓶,视线最后落在罗宴显出来几分气急败坏的脸上。   “我可能是…拿错了!”方慕扶着墙站起来,一个脚步不稳差点儿摔倒,踉跄着走到桌边,拿起来上面摆放的几瓶苹果汁,然后转身塞到了罗宴怀里:“这些我珍藏的苹果汁赔给你!”   “这些苹果汁也是我买的吧!”罗宴一口气堵着下不来,瞧着方慕的样子,又想起来藏揽柏嘱咐的千万不要让他喝酒的信息,一阵头疼欲裂,只觉得这样的日子他是一天也受不了了!   “方慕!”罗宴下一句怒斥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方慕一把推开身子,怀里抱着的苹果汁都差点儿摔掉在地上。   方慕步履匆忙地冲进卫生间,呕吐起来。   突然之后,方慕跪坐在马桶前,身姿十分狼狈。   但是吐过之后,他看起来清醒了不少,几分钟后缓过劲来他走到洗手台用冷水洗了洗脸。   从卫生间出来,看到罗宴散发着巨大怨气端进来热水,方慕脸上浮现出来几分不自在。   看着地上空掉的酒瓶,方慕想了想,从行李箱里拿出来那块表,递给罗宴:“我用这个补偿行吗?”   罗宴却完全不买账,他将手里的热水“砰”一身放在桌上,然后抬手推了一把方慕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谁稀罕要你这表!”   方慕手不稳,手里的表“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表掉到了地上,那一瞬间,罗宴脸上也浮现出来几分不自在,他其实并不想真正的伤害到方慕。   只是在他心里,方慕太像是娇气脆弱的玻璃猫,他只是睡了一觉的功夫,方慕就喝了这么多酒,醉得摇头晃脑的,还在卫生间吐得撕心裂肺的。   虽然对藏揽柏给他安排得这活满腹怨言,可是抱怨归抱怨,万一方慕真在自己这里有什么好歹,他简直没法交代了。   “你以后不准再乱动我家里的东西。”罗宴故意沉下来脸,放完这句他认为足够狠的话,他转头甩上方慕房间的门离开了。   罗宴来到客厅的冰箱前,开始把里面的酒拿出来都放进了客厅的柜子里,锁了起来。   他没看到,方慕完全没有因为他那句狠话产生什么触动,他正低头望着地上摔开了的表出神。   他神情困惑的弯下腰,捡起来因为后盖开裂露出来的一块发黄的纸片。   灯被拧开,方慕在灯光下看着纸片上的蝇头小字,是五个人名,还有下方的一串陌生号码。 第40章   如果说对着纸片上那几个蝇头小字,方慕被酒精麻痹的一片空白的大脑还处在无法正常反应的情况下,那么当他打开自己的手机,手指哆哆嗦嗦在屏幕上敲出来第一个人名,从搜索结果里看到拿人脸的时候,原本空白的大脑却仿佛像是被当头砸了一棒子。   方慕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按照常理来讲,屏幕上那张脸应该是映入了他的瞳孔之中的,但是方慕发现他无论如何的靠近自己手中的屏幕,眼前显示的始终是一片像是无信号的电视机上的一片雪花,伴随着哧哧啦啦的响声。   方慕开始发现自己呼吸的频率越来越快,他越靠近屏幕,那股窒息感就越强。   但是他却执拗地坚持一点一点靠近了屏幕,甚至眼睛就贴在屏幕上,大块的不规则光斑开始充斥着他的视网膜。   他的眼睛被光刺激地流下来眼泪,手中的手机掉落到地上,在手机于手中脱落的那一瞬间,方慕终于看清楚了那张脸。   刚吐出了一次的方慕,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不断发颤的身体,还有剧烈抽搐的胃部,他这次甚至都没来得及走到卫生间,就扶着墙摔倒在了地上,低头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   他胃里的东西在刚才已经吐得干净,这会儿无论那股翻涌的呕吐感多么强,他也只能吐出来一些酸水。   眼前开始慕模糊不清起来,方慕眼前忽明忽暗,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方慕看到了冲进来的罗宴惊慌失措的一张脸。   南风知我意   方慕于这天晚上深夜发病,而且因为剧烈呕吐,身体都有些脱水。   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看到了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是医院的天花板,他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感觉到左手有些痛感,眼珠转动,发现自己在输液。   “醒了?”   方慕原本又想要合上的眼在听到这道声音的时候又瞬间睁开了,是藏揽柏的声音。   他偏偏头,看到了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的藏揽柏。   “你怎么在这里?”方慕嗓子有些哑。   “罗宴下午通知我你吐脱水了。”藏揽柏起身走到了床边看着方慕问道:“现在好点了吗?”   “现在几点了?”   “下午五点。”   方慕竟然一觉睡到了这个时间点,他昨天意识太混乱了,而且因为饮了酒,现在大脑还是昏昏沉沉,伴随着一些轻微的抽痛感。   “你昨天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你又偷偷喝酒了?”藏揽柏坐在方慕的手边,神情显出来些难得一见的严肃。   他好像把方慕今天的住院归咎于方慕昨日的自我放纵。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些酒瘾?”   方慕逃避一样避开他的视线:“我下次不会了。”   “你信誉度很差。”藏揽柏批评一样讲。   “这次是真的。”   方慕信誓旦旦的话引得藏揽柏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戴着呼吸机躺在病床上的一动不动的徐渡铭,放在身侧的手指突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这个细节并没有逃脱正在为他做按摩的护工的眼睛。   三日之后,一脸倦容,但是眼神却闪烁着亢奋的光亮的金硕急匆匆奔进了病房。   徐渡铭此时正被护工用勺子往嘴里喂着清水,眼睛往脚步急促慌乱冲进来的金硕那里淡淡扫去了一眼,金硕原本因为徐渡铭醒来的消息而亢奋不已的心脏骤然一凉。   他很快就在徐渡铭面前收敛了神色,恭敬地低头叫了声:“徐哥。”   金硕这段时间过得着实煎熬,徐家那些背地里蠢蠢欲动的小动作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使得他这段时间实在分身乏术,没能再往徐渡铭这边跑,没想到就这么几天,徐渡铭这个时候清醒了过来。   “我醒来的消息先不要放出去。”徐渡铭的声音还很虚弱,好在房间里够安静。   金硕应声道:“是。”   “瞧瞧这是谁?”陆溓宁走进办公室,看到了藏揽柏姿态悠闲地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的身影:“这今年的新员工旷工多久了来着?”   藏揽柏说:“陆总,我这不是来完成工作了吗。”   “难得你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打这份工,我以为你还要再瞎晃悠一段时间,藏总。”陆溓宁语气说不出来是奚落还是什么。   “这怎么能叫瞎晃悠,我这段时事情多,你又不是不知道。”藏揽柏伸手递过去一个文件:“这是之前写的词,看看先挑选着用吧。”   陆溓宁没接过来,藏揽柏也不嫌自己被晾着尴尬,放在了办公室的桌面上。   他放下之后,就转身要离开。   此刻陆溓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你的手机怎么老是打不通?”   “可能是业务繁忙。”藏揽柏脚步一顿,语气自然地说道。   “哦?是吗,我还以为是你故意逃避所以经常关机呢。”   “瞧您说的,我怎么会这么幼稚。”   话说到这里,藏揽柏还是将要离开的姿势,留给陆溓宁一个背影没有转身。   “你不幼稚吗?你简直天真到我难以置信了,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却跟在藏晴悦身后,妄想置身事外,做一个不争不抢的傀儡,让我猜猜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手里的那些东西转移给藏晴悦……”   藏揽柏此刻终于转过身来,语气也冷了几分:“这和您无关吧,陆总。”   空气里不知为何弥漫开来一股针锋相对的味道,藏揽柏的话音落下之后,办公室里陷入一阵让人神经紧绷的沉默。   “我对你很失望。”陆溓宁半垂着眼眸,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座里,显出几分睥睨一切的气质。   藏揽柏听见这话忍不住失笑:“我倒是还不知陆总对我这么抱以厚望过,我拿我自己的那份,其他的我不需要,也不想承担别的什么,我想过我自己的生活怎么了?”   “你拿你自己的那份?”陆溓宁嗤笑出声:“要拿就拿全部,要不拿就不拿,只拿一点儿算是怎么回事?”陆溓宁盯着藏揽柏那张已经明显沉下来的脸继续说道:“你这样决定,别人就真的会如你愿?你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有什么决定权从何做选择?”   “我不需要!”藏揽柏这里,从来都是他不要藏家的东西,不要的东西有什么必要去争破头的抢吗。   徐渡铭这件事结束之后,他就把手中的股份转移给藏晴悦,也算圆满了他姑姑多年的心愿,他和方慕回到自己原来的生活,周末可以一起去听音乐会,他有灵感写写词,方慕以后如果愿意继续做演员,他也可以帮忙挑挑本,闲暇时间教方慕弹弹琴。   “你不需要!?你已经一只脚迈进来了!”陆溓宁语气冷漠,望着藏揽柏的眼神里浮现出来一丝恶意:“你难道就一点儿没起疑?你为什么刚刚从欧洲的疗养院回来就能刚好在特纳莱酒庄撞见方慕?藏晴悦为什么每次都能及时出手在你们即将陷入绝境的时候挽救你们?”   “你在胡说什么?”藏揽柏的眉头紧紧蹙起,语气已经有了些掩藏不住的不善:“那是我找了姑姑请求她……”   陆溓宁没有坚持戳破藏揽柏这样执着的自欺欺人,只是打断他说出来一个在这个时候显得非常恶意十足的消息。   他说:“徐渡铭醒了。”陆溓宁望着藏揽柏:“要再去给他一刀吗,可惜现在藏家老太爷去世了,没有第二个人能为你去徐家做说客了,要抓紧时间讨好藏晴悦吗?” 第41章   徐渡铭被刺重伤的消息没能传出来,现在康复出院的新闻却出现在了一些财经媒体上。   方慕在电视机前,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面前盘子里的干果。   看着徐渡铭那张明显消瘦了一圈,还有几分苍白的脸。   媒体报道出来的照片上是徐渡铭出院时的照片。坐在轮椅上,身后是金硕。   能看出来虽然意识已经清醒,但是状态并不是很好。   竟是这般命大,这样都没死。   “啪嗒”一声,方慕手里的干果掉落到了地上。   从那天吐到脱水在医院输液时见到藏揽柏之后,时至今日已经有两个周都没再见到他了。   虽然一直有电话联系,但是时间都很短,很多次方慕和他正在讲电话,藏揽柏不知道遇见什么事又或者是有插进来的电话,使得每次通话都结束得很匆忙。   藏揽柏最近很繁忙。   方慕目光滑过那则新闻,心上像是被重重笼罩了一层阴影。   他原本弯下腰要捡起来地下那颗干果的手顿住,转而抬起来拉开了矮柜最底层的抽屉。   方慕的手指间捏着那张发黄的纸,一只手在手机的拨号页面按下了那串数字。   电话响了一会儿,却无人接听。   方慕重复拨打了三次,在第四次响铃持续十多秒后,方慕即将放弃的时刻,那边终于响起来一道声音。   “喂,你好。”   藏揽柏最近心情很糟糕。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徐渡铭伤到那个地步都能抢救回来。   这无疑给他造成了一些不小的麻烦,使得他和方慕搬进新家的计划显得很是遥遥无期。   藏家情况一直很复杂。   藏骆英和藏晴悦手里各自把持着藏家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剩下的百分之四十一直攥在藏老太爷手里。   藏老太爷一直在藏家积威颇深,这使得藏晴悦和藏骆英这几年虽然明里暗里不对付多时,但是因为藏老太爷还在,没人敢在明面上闹得太难看。   可是现如今,藏揽柏的回归,彻底打破了两人之间那岌岌可危的平衡。   眼看着藏揽柏和藏晴悦在众人眼前一副关系亲切的模样,加上这段时间藏晴悦出席活动都爱带着藏揽柏,把他引荐给了许多人。   一些藏骆英极其不情愿见到的画面眼看着即将发生。在这样的情况下,藏骆英几乎是藏老太爷的葬礼刚一结束就已经忙不迭出手了。   藏晴悦是个手段强硬有头脑的女人,但是同时面对着狗急跳墙一样的藏骆英和回到徐家开始对藏家进行报复的徐渡铭,这对她来讲并不轻松。   徐渡铭又十分的睚眦必报,近来身体的虚弱甚至加深了他心理的扭曲程度,什么脏招都肆无忌惮般的使出来。   藏揽柏的出行被跟踪过很多次,虽然藏晴悦有派人保护他,但是藏揽柏并不敢再去见方慕了,他不敢冒风险,现在去暴露方慕的位置。   足足有半个月的时间,两人没有见过面。   藏揽柏心绪十分的烦躁,徐渡铭没有死,想要再像上一次那样出其不意地刺上一刀简直是天方夜谭了。   现在徐渡铭的出行阵仗,基本都是被保镖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极难近身。   晚上八点半,方慕在商场卫生间倒数第三个隔间那里敲了两下门。   一声轻一声重。   里面迟疑了两秒钟,隔间的门缓缓被打开了。   里面的人包裹得很严实,但是能够看出来身形矮小,对方露出来的眼睛打量了方慕一眼,方慕忙不迭把自己脸上戴的口罩拿了下来。   “卫生间里没人进来吧?”那身形矮小的男生又出声问道。   方慕回答说:“放心吧,我在门口挂了在维修的牌。”   “哦。”那人终于也拉下了自己的口罩,露出来一张和方慕有七分相似的一张脸。   “我没有多少时间,外面有人在等我快点吧。”方慕不由催促道。   却没想到那人却面露难色起来:“我没拿,抱歉。”   方慕不由震惊,转而有些薄怒浮现在脸上:“不是出来见面就是要把东西交给我的嘛!怎么会忘记拿,你在骗我是不是!”   方慕说完,却也觉得自己音量高了些,看着对方往隔间里退了两步,克制着自己压下去情绪,他吐出来一口气说:“行吧,下次约在哪里,你一定不要再忘记了……”   方慕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不是忘记在别的地方了,我把东西忘在了特纳莱!”那男生看起来年纪比方慕小不少,眼睛里透露出来几分方慕十分熟悉的惶恐:“那天你们刺伤了老板之后,我们很多人都以为老板要死了,大厅里有那么多血,我们也都趁乱逃走了,我们留存下来的那些视频图片在七楼的员工宿舍里,我太着急了,没能……没能想起来回去拿走,后来……后来特纳莱酒庄就停止营业了,我没再回去过。”   男生说到后来有几分语无伦次,显然在特纳莱酒庄经历的事情对他来讲刺激很大:“我不想!我不想再回去拿了,你也别再想这件事了行吗,就让这一切结束吧!我们……我们都重新开始生活不行吗?”   方慕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重新开始?这怎么重新开始?他们还都没有付出代价!”   “那为什么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的方式是撕开我们的伤口!我不想再去拿那些照片了,我现在有了新的男朋友,有了自己的生活,他对我很好,我不想让我的家人,也不想让他知晓这些。”   方慕看到对方那逃避的神色,忍不住逼问:“那难道你就不恨吗,这样就甘心了?”   “没有用的!没有用的你明不明白!你当时和我们怎么说的,你计划组织这一切,转而就消失不见了,再回来根本都不认识我们像是完全忘记了要带我们逃出去复仇这件事,你要是真把老板杀了也就算了,所有人都解脱了,可是他现在没死,他会来……他会来报复我们的……”那张脸上说到这里已经满是恐惧:“我们还是逃走吧,趁他现在还没有腾出手想起来这件事。”   方慕耳朵里又响起来尖锐的轰鸣声,他抬手按住太阳穴,眨了一下眼,嘴里对对方叠声说道:“你先冷静一点!”   “你这次攀上的金主确实对你挺掏心掏肺的,徐渡铭现在正在对付他,他们现在正僵持不下,万一他要是被徐渡铭……”   “没有万一!”方慕猛地闭眼复又睁开,他双手按住对方的肩膀:“东西在哪里,我回去拿。”   “那要是,我现在不想那些照片被公布出来呢!”对方眼里已经落下来泪,他神情惊惧不安。   方慕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感到震怒,他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做出来这样的决定,从特纳莱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过上了一点安稳日子,现在又要把一切掀开,跟徐渡铭再去抗争,这对他,对他们来说都风险太大了。   这有点像方慕之前决定去死,却因为遇见藏揽柏,开始变得畏手畏脚,不舍的死是一样的。   “没关系,没关系的。”方慕眼睛望着对方,尽管伴随着耳鸣后脑已经开始抽痛,但是他还是无比清晰地说道:“可以把那些照片换成我的脸,没关系的,我不在乎,我已经被爆出来过一次了,你只要……你只要告诉我东西放在了哪里。”   “你不要回去!”   那简直是一个对他们来说都如同地狱般的地方:“这太危险了,如果他们抓住你……”   “我不会被他们抓住的,就让我来结束这一切吧。”方慕说:“替我和他们说声对不起,我生了病,意识不清醒,忘记了一些事情,我迟到了,让你们又坚持这么长时间。”   二十多分钟后,方慕从卫生间走出来。   卫生间前方的拐角处,罗宴靠着墙站着,看见方慕出来的身影,站直了身子,在地上跺了跺:“啧,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我腿都站麻了。”   方慕走过去,突然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这句道歉的话听得罗宴一愣,因为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他啰里啰唆抱怨一大堆,方慕不时反刺两下是常态,鲜少有这样低头讲抱歉的时候。   罗宴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下回快点就行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罗宴叫方慕起来吃早餐时,迟迟未得到回应,他才明白这句抱歉的真正含义。 第42章   尽管在出发之前,包括昨天夜里,方慕都已经给自己做过许多的心理准备,但是他孤身一人来到特纳莱酒庄,站在暂停营业的酒庄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帽檐压得极低,身着着一件十分不起眼的浅灰色外套,没有什么样式。   两秒钟之后,他掏出来一张员工卡,刷开了特纳莱酒庄员工通道的窄门。   酒庄确实是暂停营业的状态,里面非常空荡,一些酒水品鉴的摆台也已经撤掉了。   方慕进来之后,除了在一楼撞见了两位保洁阿姨之外,都没看到别的什么人影。   方慕的动作可以称得上是小心警惕,他低着头,乘坐员工电梯,来到七楼。   这里是所谓的“员工宿舍”方慕和别的一些被迫在这里从事情色交易的员工都在这里,方慕走进一片漆黑的走廊里,随着方慕轻巧的脚步声,那敏感的声控灯接连亮起。   这里的房间门都紧闭着,看起来真的如同那位男生所说的那样,在七楼的员工们都在那天趁乱逃走了。   方慕来到一扇门前,一只手在外套的口袋里摸了摸,掏出来一张门卡,刷开了门。   等进入门里,将门又关上,方慕紧绷的神经才微微放松了一些,他背靠着门,缓缓吐出来一口气,后背却已经都被冷汗打湿了,衣物不太舒适的贴在背上。   方慕平复了一下呼吸之后,很快就不再耽误时间,走到房间里的一扇柜子前,拉开柜门,在对方所说挂在倒数第二件位置的衣物内兜里摸出来一个优盘。   事情顺利的有些超乎自己的想象,或许是徐渡铭和金硕现在的精力都集中在对付藏揽柏上,对已经暂停了停业的特纳莱已经无暇顾及。   现在东西已经拿到手了,只要像来的时候那样,小心的出去就好了,方慕甚至已经想好了,今天主动买早餐回去给罗宴赔罪,再用早上起来去公园遛弯之类的借口为这次的出行打掩护。   方慕打开门,迈出脚去,动作不由越来越快,眼看着即将来到走廊尽头的电梯前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来一道方慕极其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是谁!谁让你来这里的!?”   脚步声响起来,伴随着金硕的厉声质问。   方慕怎么也没想到金硕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方慕动作一顿,立刻拔腿朝电梯跑去,到了电梯口疯狂地按电梯,却看到电梯还停留在一楼没有动静。   他转而就往左边的安全出口跑,身后传来紧随而至的脚步声。   金硕看到他的动作,又从那包裹得严实的身影上嗅到了几分熟悉的味道:“方慕?是你吗!方慕!别跑!”   方慕的体力并不好,他很快就被金硕追上一把抓住了后衣领,他这个时候一只脚已经迈下了一个阶梯,却被生生勒着脖子拽了上来。   “滚开!”方慕抬腿就踹上去。   金硕被踹了一脚,发出一声闷哼,身后跟着的保镖要上来阻拦,却被金硕抬手制止了动作。   “别动!”金硕被方慕不断反抗的举动惹出来脾气那样:“我让你别动!听到没有!”他将方慕一把掼到墙上,力道没收。   方慕的后脑勺撞上墙面,带来一阵眩晕和抽痛。   金硕那张脸在自己面前显现出来,他伸手掀掉了方慕的帽子,一把扯下来他的口罩:“捂这么严实,不还是叫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松手!”方慕浑身是汗,有些喘不过气来。   金硕松开了攥着他衣领的手,但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并未拉开,他眼睛盯着方慕:“你来这里干什么?”他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着方慕,目光里充满怀疑和审视:“这个地方对你来讲可不是什么可以闲逛的场所吧,你是回来干什么的?找人?还是找什么东西?”   金硕边说,边一只手搭上了方慕的肩膀,微微使劲:“找到了吗?要不要我再陪你回去找找?”   “滚开!别碰我!”方慕一手扒掉金硕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眼神望着对方充满厌恶:“我没有来找什么东西,我只是来看看我之前的朋友还在不在这里。”   “哦?那确实托你的福,七楼的员工现在都在放假了。”金硕手面上被方慕抓出来几道红印,他眼睛扫了一眼,复又抬起来:“我可不信你只是简单的回来看一眼,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我搜搜不就知道了。”   他说着就开始上手,手刚碰到方慕就遭到了方慕的剧烈反抗:“我说让你他妈的滚啊!”他手脚并用朝金硕疯狂地又打又踹。   金硕被惹毛了,上去甩了方慕一个巴掌,手掌落在皮肉上的声音清脆的响起。   “别太蹬鼻子上脸了!你看你捅出来的这一摊事!现在徐哥是没腾出来时间,等他把你那小情夫收拾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了,你要是聪明一点,现在就该好好跪在地上求求我,到时候省得你脱层皮……”   方慕的左半张脸一片红肿,印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他陷入一阵耳鸣,听不真切金硕到底在自己面前在说些什么,只能看到对方那张令人深恶痛绝的脸上,嘴巴在一张一合。   “你以为那姓藏的是真的喜欢你?不过像是你之前的那些客人一样,把你当个玩物,当条狗……”   方慕额前的发丝散落,他始终保持着被金硕抽了一耳光之后的动作,散落到额前的头发遮挡住他的眼神,和他的左半张脸。   金硕嘴里又不时吐出来一些羞辱方慕的话,看着方慕呆愣的样子,以为是自己的话奏效,说到后来又缓和了语气:“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你除了老老实实回来,和徐哥认错之外,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你能乖乖听我的话,我保证你不会吃太大苦头好吗?”   他这样说着,一边想要伸手将方慕额前的发丝拢到他的耳后去,那看起来是一个十分轻柔的动作,像是很怜惜对方。   方慕却在这个时候,冷笑了一声,他终于抬起来被抽红了的脸颊,目光对上金硕,不躲不避:“你以为你这些年,不像是绕在徐渡铭脚边的一条狗吗?你以为你对我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隐藏得很好?徐渡铭早就察觉了,却故意让你来负责我,给你一点儿甜头,吊着你为他鞍前马后地卖命。”方慕将头仰起来,垂着眼眸,目露出来一丝轻蔑和怜悯:“结果到头来,你什么也得不到,即使到了今日,你还在做着想要掌控我,驯服我的春秋大梦,我的爱和恨其实都与你无关,你不过是徐渡铭的一个工具,也是一条任由他摆布的狗罢了,说恨你你都不够格。”   金硕仿佛是被什么迎头砸了一棒,他不可置信地听着方慕说出的话:“你怎么敢!你个不知死活的!”他目眦欲裂,眼里因盛怒并发出赤红:“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现在也敢这样和我说话,当真是自以为攀上了藏揽柏就有底气了?”   金硕情绪已经完全失控,好像在方慕心里,最恨是徐渡铭最爱是藏揽柏,而自己不过是对方心里一个工具,一个不配拥有姓名的符号是对于他来讲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你就没有起疑,他怎么一见到你就在拍卖场把你领走了,然后还对你这么好,好像是对你一见钟情了,一切顺理成章成这样,还甘愿为你冒这么大风险!你也不想想,你一个精神有问题,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活在白天还是黑夜的精神病,他就这么轻易爱上你了?!简直天真愚蠢可笑至极!”   金硕不步步紧逼,对着方慕口不择言:“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也是一个心狠手辣心思歹毒的人,你却这样轻易地被他蒙蔽,以为自己遇到了爱情遇到了救赎!?别做梦了!他不过是同情你,他的母亲容娉当年因为陷入藏家那对叔侄之争里,最后不堪玩弄而自杀的事情你没听说过吧。”   金硕望着方慕已然变得恍惚的表情,目露恶意:“你那小情夫现在估计连自己是谁的种都还摸不清呢,不过他也确实能忍,隐忍多年也算是为他母亲报了仇。”   “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方慕怒视对方,眼神看着金硕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我胡说!藏骆霖和藏琢升因意外去世后,藏揽柏就躲到国外去治病了,谁知道他是真的去治病还是在躲避什么啊?你就这么信任他?他给了你什么,一些虚无缥缈的甜言蜜语?你能不能自己睁开眼看看!他根本就护不住你!”   金硕情绪激动,双手抓着方慕的肩膀摇晃,说到最后一句,手上失去控制,一把将方慕推了下去。   眼看着方慕就要从楼梯上跌落,金硕瞳孔一缩,还未来得及伸手,方慕突然就被接住了。   藏揽柏带着人从安全通道赶来的时候听到上方传来的激烈的争吵,等走到六楼往上,就看到了方慕的身影,他不由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   方慕身子往后仰去,整个上身都跌在藏揽柏怀里,他的鼻尖有萦绕着那股清雅的香气,他不合时宜地想起,藏揽柏好像许久都没有更换过香水了。   方慕目光有些呆滞地仰着脖子侧着脸望着藏揽柏,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出现在这里。   藏揽柏老搂着方慕的腰,帮他站稳身形,他目光落在方慕红肿的左脸庞,微微低头在方慕耳边低声说道:“慕慕,还回去。”   “什么?”方慕反应不过来。   “我说,还回去。”藏揽柏手指很轻地划过方慕红肿的脸,很是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下一秒,方慕直接挥拳而上,非常出其不意地给了金硕一拳。   金硕猝不及防挨了这一下,嘴角瞬间就被打出血来。   藏揽柏在这一刻非常配合地发出了一声欢呼喝彩。   “good job!”   尽管金硕再是心有不甘,可是面对着带着众多私保来的藏揽柏,也是拿对方无可奈何。   藏揽柏带着方慕在金硕充满怨毒的目光下,步履轻缓地离开了特纳莱。   然而从坐进车里开始,感受着车里极低的气压,还有已经收敛了脸上浅笑的藏揽柏。   方慕才开始后知后觉,是他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你在生气?为什么,我们好久没见。”来到罗宴家里回到卧室之后,方慕望着站在窗台前一言不发的藏揽柏的背影说道。   藏揽柏很是无动于衷。   方慕又再接再厉:“我很想你。”   藏揽柏闻言发出一声轻呵:“所以是去特纳莱找我?”   方慕沉默下来。   藏揽柏背对着他说:“或许你应该给我一个合理一点的解释。”   还是许久的让人窒息的沉默。   藏揽柏转过身来,看了低着头不愿意讲话的方慕一眼,然后走到床边,拿起来床上自己的西装外套,作势就要离开,好像对方慕感到很失望。   方慕在这个时候急忙堵住了门:“可是…可是明明你对我也同样有所隐瞒!”   藏揽柏觉得好笑:“我隐瞒你什么了?”   在很多个时刻,藏揽柏对恋人都做到了绝对坦诚。   “你为什么在特纳莱第一次见到我就带我走了,那个时候我精神状况那么糟糕……并不如何的讨人喜欢。”   那个时候的方慕明明面临着客户的接连退货而造成的价格腰斩,显然是已经非常不适合再接待任何客人了。   不可否认的,金硕今天的到底还是对方慕产生了一些影响。   不是第一次了,藏揽柏和方慕的相处之中,屡次面临过方慕的种种疑神疑鬼,猜疑,与不信任。   但是唯有这一次,让藏揽柏感受到一种挫败感的叠加。   藏揽柏叹了一口气,望着方慕漂亮的杏眼,对上那张露出不安神情的脸说道:“因为在特纳莱酒庄,根本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三年前的精神疗养康复中心,我们就见过。”   “可是我怎么一点儿记忆都没有?“方慕不由陷入自我怀疑,眼睛睁大望着藏揽柏。   “那在欧洲的精神疗养康复中心,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   特别的记忆?方慕眉头紧蹙,他仔细回忆起来,但是那段记忆太混乱模糊了,而且并不怎么愉快,方慕潜意识里非常的抗拒回忆。   但是…好像……   方慕不太确定,但还是说出口了那记忆里显得有些特别,有些不真实的地方。   他说:“我好像在疗养院里见到过一只猫咪,黑色脑袋,身上是白色的绒毛。”   “那是我。”   方慕语气显得更加地不可置信,他不由质问:“那你为什么要装猫咪?!”   “我没有装猫咪。我在疗养院披散着头发,穿白色的病号服,是你自己,你经常偷偷爬窗来我的病房敲我的窗户,喂给我你手心里攥得粉碎的饼干,对着我叫咪咪。” 第43章   方慕对这段“喂养经历”的记忆可以说是相当模糊,听见藏揽柏语气这样认真地说出来当年那段丑事,方慕不由一阵愣怔。   脸上浮现起来一阵不可自控的薄红,方慕才结结巴巴地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你真把那些饼干吃了?”   藏揽柏回答:“吃了。”   “什么味道?”方慕不太自在地咽下去一口口水。   藏揽柏像是仔细回忆了一下,顿了一瞬后说:“味道有点苦,但是后味是甜的。”   那天晚上藏揽柏到底没能离开。   而且左右他已经送方慕回来了罗宴这里,恐怕行踪早已经暴露了出去,既然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方慕第二天早上没能按时起床,醒来的时间已经接近了晌午。   藏揽柏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方慕从床上动作不太自然地爬起,去卫生间洗漱。   出来之后就打开了电脑,将自己昨天外套口袋里的优盘插进了电脑接口。   点开优盘里的文件,电脑的桌面上陡然显示出来大量的具有十足冲击力的图片和视频,数目惊人。   方慕速度很快很快地浏览,筛选出来可以利用的。   这个工作量显然不小,而且并非他自己可以完成全部,就在他双眼正聚精会神地望着电脑屏幕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方慕陡然一惊,一把合上了电脑屏幕。   罗宴鲜少这样礼貌,门外这时候果然响起来一道方慕并不熟悉的声音。   “方先生,您的午餐。”   方慕走过去,拧开门,朝门外张望了两眼,发现罗宴这里多了许多人,门口甚至还站着两位保镖,客厅里也有两位。   这可能是藏揽柏留下的人。   方慕不动声色地接过来餐盘,礼貌道了一声:“谢谢。”   整整一个下午,方慕都没有出门,直到晚上的时候藏揽柏突然回来了。   他来接方慕去参加一个晚宴。   是一个商业聚会,想着方慕这段时间也在家里憋得有够久了,既然他们的位置有很大的可能已经暴露,那么方慕和藏揽柏在一起显然还要更安全一些。   方慕换好衣服,藏揽柏在卧室里对着镜子给他系好领带,两人一前一后从卧室里走出来。   迎面正好撞见刚回来的罗宴,眼瞧着隔着几米都散发着巨大怨气的罗少爷。   方慕十分小心翼翼地贴着藏揽柏,绕着罗宴错开身子走过去,像是怕踩到罗宴恨不能拉到地上的脸。   倒真是冤家路窄。   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商业聚会,按理来讲,正在养病的徐渡铭包括陆溓宁应该都不会来参加这种并不太大的聚会的。   金硕在徐渡铭身后为他推着轮椅,在藏揽柏携着方慕出席,出现在大厅的时候,徐渡铭原本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倏然收紧了。   不用他多看,就知道徐渡铭此刻的目光该是紧紧黏在那衣着光鲜亮丽的两人身上。   金硕视线也扫过去,从方慕那张熟悉的漂亮脸蛋儿移转到他身旁的藏揽柏脸上。   当时徐渡铭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那张大屏幕上投射出来的藏揽柏的照片时怎么评价的来着,好像是说,藏揽柏的好看和方慕不一样,金硕还没追问是怎么个不一样法,徐渡铭就紧接着自己说下去了。   他说,方慕的好看是你想要睡他的好看,藏揽柏的却是你想要被他睡的好看。   这是非常露骨又色情的形容,但是又异常符合徐渡铭的调性。   金硕当时怎么理解的呢,不过是男人骨子里那点儿事,什么征服欲与被征服。   现在两人站在一起,不像是之前那样仓促狼狈的模样,套着一身高定西装,手工定制的皮鞋,走到这样的聚会中,甚至都不用走到中间,只刚一现身,就已经成为了现场的焦点。   方慕周身的气质非常的柔软不具攻击性,包括他的长相骨骼轮廓都是非常柔和的,但是藏揽柏的不一样,他即使是和颜悦色地笑着,那样的身高,和过于有攻击性的华丽五官,都有在不动声色中给对方一些压迫感。   金硕其实并不相信对方没有看到他们,但是那远远站着的两人已经在朝藏晴悦那边走去,藏揽柏好像是想要把方慕介绍给藏晴悦认识,从进场到现在,甚至都没有落到他们这边一个眼神。   徐渡铭抬手挥掉了递过来的一杯酒,酒杯掉落到地上发出来一声清脆的声响。   但是在这样人参嘈杂的大厅内,人影错落,三三两两的人群不时发出一些说笑谈天的声响,打碎了一杯酒算不上太大的动静。   金硕连忙去弯下腰,帮徐渡铭擦拭被弄湿的裤面,蓦然间一个抬头正对上徐渡铭死死盯着藏揽柏那个方向的眼神,明明在十分舒适的温度里,却瞬间心里一阵发冷。   那是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怨毒的目光。   这还是方慕第一次见到藏揽柏的家人,在听到藏揽柏介绍之后,方慕就在藏晴悦面前有几分说不出的拘谨。   但是藏晴悦的谈吐举止细看起来和藏揽柏是有几分相似程度,比如特别爱笑,这使得方慕表面上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手里拿着藏晴悦递给他的甜品蛋糕,拿着叉子小口小口尝着。   尽管这场商业聚会场面上是一片言笑晏晏气氛祥和,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其中的暗流涌动。   藏晴悦照例带着藏揽柏,为他引荐一些生意伙伴。   方慕对着距离自己两米开外的藏揽柏点了一下头笑了一下,示意他放心,他站在甜品台旁边,将手里吃空了一个蛋糕底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里。   卫生间里马桶响起来抽水的声音,方慕从厕所隔间里出来,站在洗手池旁边用冷水冲手。   门口响起来的动静方慕并不意外,他甚至头都没抬,用洗手液反复的搓洗了手指,又再次用冷水冲掉。   金硕推着徐渡铭进来,看着方慕把手上的泡沫冲洗干净。   “小慕,好久不见。”   方慕这时候才转过头来,望向了两人,他看着徐渡铭说道:“想要聊,你就让他出去。”   金硕嘴角很阴沉的下压了一瞬,还未等他开口,就听到他身前的徐渡铭说了:“好。”   门被合上的声音响起,是金硕满脸不甘地走出去了。   等到卫生间里只剩下两人,徐渡铭的目光才可称得上是肆无忌惮地落到了方慕身上。   他觉得眼前的方慕对他来说又陌生又熟悉,尽管在此之前徐渡铭预想过无数种要报复方慕的方法,比如要在他面前折辱藏揽柏,要方慕自己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只能被卑微地哀求,保持之前重复过很久的姿态。   但是当徐渡铭经历过生死,再重新看回到自己眼前的方慕,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脸上却完全没有任何时光走过去的痕迹,好像不幸运的方慕也有得到过上帝的特别优待,他那张脸还是一如徐渡铭记忆里的光鲜明艳。   说起来记忆,方慕确实也贯穿了徐渡铭近十年的时光,见证过徐渡铭最悲惨最落魄的时刻,也目睹过他手握权力后的意气风发。   无论如何,徐渡铭都不会怀疑的一点就是,他从没有想过要放开方慕。   哪怕方慕心里恨不得他死,可是方慕又不出所料地失败了,就像他之前对徐渡铭做过的许多次无效的反抗那样。   徐渡铭心绪在此刻起了一些波澜,他望着站在自己眼前的方慕,开口说道:“回来吧,回到我身边,那样的话,我就不计较你这次捅出来的这些篓子,别再固执地做些愚蠢的事了。”   方慕无动于衷地听着他讲话。   “你明知道藏揽柏斗不过我的,还是说你就是想看看他最后一无所有的凄惨模样?”徐渡铭嘴角勾出来一个势在必得笑容:“我想这一天并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你再来找我求饶认错,我可不会理了。”   就像后来的方慕的许多次软弱的认错,徐渡铭都没有做出来任何饶恕的动作。   徐渡铭嘴角的笑容甚至都没有消散,就迎面被方慕一拳砸倒了。   “砰”一声巨响,是徐渡铭连带着身下的轮椅一同倒在地上的声音,这对徐渡铭现在的身体而言很是难以承受。   方慕伸手抓住他的衣领,用力收紧,他的目光是徐渡铭从未见过的冰冷陌生。   方慕压低了声音,贴近徐渡铭的耳侧,字句清晰地吐出威胁的话:“别再用这么恶心的眼神看藏揽柏,别再来招惹我们。”   门口响起来金硕询问的声音,但是没有徐渡铭的允许,他还是没敢贸然进来。   “方慕……!呃…啊!”   徐渡铭眼睛怒视着方慕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方慕一把抓住了脖颈儿,那处有旧伤,徐渡铭霎时间像是被捏住七寸的蛇,彻底失去了声响。   但是方慕抓着他脖子的手却在不停地缩紧,他凑近了徐渡铭,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杀你连命都不用偿啊。”   徐渡铭脸憋得通红,眼珠子甚至都凸了出来,双手开始想要扒开方慕死死抓着他脖子的手。   徐渡铭看着方慕的眼神完全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甚至嘴角还有一个浅浅的弧度,好像是在做一件让他感到很放松愉悦的事情。   直至此刻,徐渡铭第一次在方慕这里感受到一种非常真实的恐惧感。   他的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方慕是真的想要对自己再下杀手,他有什么不敢的?他太敢了,他已经做过一次了,徐渡铭毫不怀疑他此刻的杀意。   几度濒临窒息,徐渡铭虚软无力的双腿都不由挣动了两下,就在他以为他的生命真的要到此结束的时候,方慕终于松开了手。   他居高临下望着躺在地上的徐渡铭,徐渡铭剧烈咳嗽起来,脸色发紫。   方慕从他脸上踩了过去,走到门边拧开了门。   门外金硕看了他一眼之后,又望见在地上躺着的徐渡铭,瞳孔骤然一缩。   “方慕!你给我站住!”金硕一边喊,但是眼看着徐渡铭状况很是糟糕,气也透不过来的样子,他还是率先抢救了徐渡铭起来。   方慕头也没回地从卫生间离开,脸上面无表情,仿佛刚才差点儿把一条生命扼死在手中,从一张脸上踩过去的人不是他一样。   等到他走到一间休息室,走进去反锁上门,他才背靠着门身子像是被抽了骨头那样虚软地滑了下来。   此刻他的后背已经全被冷汗打湿,他头靠在门上,不由深呼吸着。   如果徐渡铭看过《半湾中月》这部电影,那么他就该能够认得出来,方慕刚才的举止神态和他饰演的角色简直如出一辙。   方慕在这件隐秘的休息室里待了五分多钟,然后收拾好自己走了出去,他想要从偏门处不引人注意地回到大厅,可是没有想到进入大厅的拐角那里响起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你姑姑到底和藏骆霖藏琢升的意外事故有关吗?”   两三秒的沉默后,藏揽柏的声音响起:“姑姑,方慕的电影上映前照片被传出去,这件事和你有关吗?”   方慕没有想到这件事会牵扯到自己,也没有想到藏晴悦竟然就在藏揽柏身边,这几人谈话竟是如此的开门见山。   “没有。”藏晴悦说:“阿柏,你怎么会这么想我。”   藏揽柏却没有接藏晴悦的话,只是又去回答上一问题,他告诉那人说:“那姑姑也和藏骆霖和藏琢升的意外事故没有关系。” 第44章   “心情不好?”   寂静无声的车里,方慕和藏揽柏并排坐在车后座,车已经行驶在街道上十多分钟了,期间藏揽柏一直单手扶着额角望着车窗外。   听到方慕的话,藏揽柏回过头来,回答说:“没有。”他解释一样讲:“或许是最近睡觉太少了的缘故,我觉得有一点疲惫。”   两人对视,方慕看到藏揽柏神色自若,但是他已经和藏揽柏接触时间够久,哪怕对方表面上不露声色,方慕却还是能够明显地察觉到对方周身压抑的气息。   “如果很累,可以靠在我的肩膀上休息一会。”   藏揽柏似乎是对方慕这个提议感到了一些惊讶,偏偏脑袋看了一眼方慕比自己矮了一截,显得非常单薄的小肩膀头。   方慕察觉到他的视线,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红,然后故作无事地挺了挺胸脯。   藏揽柏姿态僵硬地将脑袋放到了方慕肩膀上,接受了方慕的好意:“我觉得好多了。”   方慕几乎没有感觉到藏揽柏的重量,两人的距离拉近,藏揽柏身上的香水味又再一次扑入方慕的鼻腔。   “你好像很喜欢这一款香水。”   藏揽柏阖着眼目,听到方慕的话回应道:“这倒不是说特别喜欢,只是带你回家的时候身上是这款香水的味道,你那时候经常认不得我,我觉得熟悉的味道和环境会更让你有安全感,才没有再换过香水。”   方慕知道,藏揽柏一直是很细心周到的人,但是却还是没有想到他身上的味道还有这一层意思。   车窗外一片车水马龙的景象,车流的灯光划过他们的窗口,扫过藏揽柏苍白英俊到有几分失真的侧脸。   方慕听到藏揽柏在自己的肩膀上低声哼唱起了一首陌生的小调,他又问:“是最近新写的曲吗,怎么有时间啊。”   藏揽柏勾了一下嘴角,回答说:“我偷偷的……”他偏过脸来,正好对上方慕张合的嘴唇。   一个隐秘缠绵的吻在昏暗狭窄的车里发生。   等到数分钟后,方慕呼吸声都有些乱了,他才伸手按住了藏揽柏已经探到自己上衣里衬里的一只手。   方慕心神不稳,听到藏揽柏颇为遗憾的语气,他说:“好吧。”   前面司机还在目不斜视地开着车,仿佛对后面刚才那些后座传出来的引人遐想的急喘,包括那非常露骨的唇舌交缠的黏***都充耳不闻。   藏揽柏甚至都没有叫车停下来又或者说让司机转进一个隐秘的角落,从车上下去。   方慕感觉到自己在表明拒绝的态度后,藏揽柏有几分恋恋不舍从自己腰腹处抽离的手,突然抬眼看了藏揽柏一眼。   他在此刻毫不怀疑,藏揽柏在伴侣的允许下是能够做出来在公开场合做爱的那种人。   回想起来,那一次在特纳莱他神态坦然地赤身裸体从台上走下来,方慕忍不住轻吐出来一口气。   藏揽柏对展露身体并没有常人的羞耻心,而且对性也可以说是非常地随心所欲。   而且他大部分的神情状态都显得他不管是做任何事都很游刃有余,不被什么拘束,也不会被什么难倒。   不过并不包括现在。   藏揽柏郁闷的心绪在和方慕求欢被拒后仿佛加深了一些。   像是出于一种安抚的姿态,方慕有几分不太熟练的伸手搂住他,小声说:“我们可以回去再……”   藏揽柏没有说话。   方慕又眼珠子动了一下,继续又说:“我想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你就不用再那么辛苦,也不会心情不好。”   藏揽柏低笑了一声:“怎么这么信任我。”   “你总是很勇敢,我相信你可以。”   藏揽柏的脑袋放在方慕的肩膀上,两人相拥,所以他没有看到方慕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非常深远地落在半空,哪怕是一个暖橘色的灯光晃过也未能照亮他那幽深的瞳孔。   S市的同城摄影爱好者的群里最近有一位资深的摄影玩家接到了一个大单。   对方付了非常高昂的定金,然后发给了他一个压缩文件包。   这位神秘的顾客不仅出手大方,要求也很奇特,想要把那些不堪入目的色情图片全部换成一张脸,这对于他来讲并非很有操作难度,况且图片上的那张脸和要换的那张脸还有几分相似,甚至有些模糊的侧脸,都不用多做什么,就已经能够以假乱真。   比起来操作这件事情的难度,接下来这明显看起来意图不明的要求才对他来说更具心理考验一些。   心理考验在对方又再价格后面加了一个零之后烟消云散了。   周末的上午,李恩诗工作室的门被礼貌地敲响两声后,方慕推门进来。   这是他照例做心理咨询的时间点。   方慕坐下来,对给自己递过来一杯温水的李恩诗说了声谢谢,然后在对方又再以闲聊带入咨询的开场里,非常配合,甚至主动提出想要李恩诗再对自己做一次催眠,帮他找寻一段已经失去的记忆。   李恩诗对方慕这样的配合和要求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提起了一口气。   患者配合治疗和咨询是好事,但是方慕确实情况特殊,那些过去的记忆,到底是彻底遗忘了更好还是找寻回来对方慕面对自己更有帮助谁也不敢妄下定论。   李恩诗有些犹豫,甚至有些想要先和藏揽柏聊一下。   方慕似乎是看出来了李恩诗的顾虑,说了几句让她放心的话并且告诉李恩诗这件事他已经和藏揽柏聊过了。   他态度太坦然了,而且做出来请的手势,开口说道:“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和他打个电话问一下。”   李恩诗和方慕之间的信任建立得并不容易,这是近两年来努力的结果,所以李恩诗并不想在方慕面前表露出来任何不信任对方的端倪,而且她完全没想过方慕会撒谎。   方慕的不配合都很直接,有些不喜欢的问题,他会直接不回答。   所以当李恩诗给藏揽柏拨打了两个的电话对方都在忙线之后,她就没有再在这件事上耗时间了。   两个小时之后,方慕满头是汗地从咨询室走出来,刚下了电梯,他从兜里拿出来不断震动的手机,都没看一眼上面的来电就按下了接听键。   手机里传出来藏揽柏的声音:“慕慕,一个多小时之前你怎么一直在打我的电话但是又不讲话呀,我给你回拨过去你也不接。”   “是吗?”方慕神情未变,语气有几分吃惊:“可能是不小心按到了吧,抱歉。”   “没事就好,以为你要找我。”   方慕又问他:“今天还是很忙吗,晚上回不回来。”   藏揽柏沉默了一下,直到手机里出现了一些杂音,像是有人在旁边说话,藏揽柏捂住了手机。   过了几秒钟,藏揽柏的声音才复又传来,他说:“不一定呢,我尽量吧。”   徐渡铭要没有点真本事,有些手段,他也不会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私生子混到如今徐氏当家人的地位,可是他昏迷的时间足够让那些不安分的小辈生出来些活络心思,而且半年前那场舆论风波加上被刺伤还有特纳莱停业都对徐渡铭造成了不小打击,致使他一直认为非常不值一提的藏揽柏,到现在他还没有收拾掉。   而藏家这边,从藏家老太爷离开之后,那点背地里的明争暗斗彻底被搬上了台面,藏晴悦和藏骆英正斗得凶狠,作为藏晴悦背后的藏家傀儡藏揽柏也未免被涉及,藏家虽然也是家大业大,可是同时面对着藏骆英和徐渡铭的两厢夹堵,使得两家目前的状况都属于胶着的僵持状态。   这种僵持不下的局面在前几天的一场商业聚会后变得有些岌岌可危,徐渡铭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动作突然变得激进起来,已经不顾打压家族里那些和他不对付的小辈,集中对付起来藏晴悦这边,而且听说还在私下里接触藏骆英起来。   藏揽柏再是不想参与这些事情,但是藏晴悦确实忙得分身乏术,有些事情他不得不代表藏家出席。   这样的事情有一就有二,为了分担一些藏晴悦的压力,藏揽柏参与的事务洽谈的商务已经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些从藏骆英那里抢过来的。   藏骆英现在手握的股份毕竟比不上藏揽柏,心思手段也不像徐渡铭那样,藏揽柏觉得先把藏家这边收拾干净,再慢慢对付徐渡铭。   他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但是他完全没想到,先出事的不是徐渡铭因为旧伤复发嗝屁了,也不是藏骆英狗急跳墙犯了什么蠢,而是藏晴悦和他共同出席一个商业剪彩活动的时候当众被警方带走了。   盛蔺集团的最高楼层的办公室里,陆溓宁被气势汹汹闯进来的藏揽柏一拳砸到了脸上。   这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而且陆溓宁也有几分猝不及防。   等到保镖冲进来按住突然袭击了盛蔺集团的董事长的藏揽柏的时候,陆溓宁那一拳已经挨了一个实在。   办公室里已经涌进来不少人,有两位特助拿着医药箱和冰块走了进来。   局面看起来已经得到了控制,两位保镖按住了藏揽柏,陆溓宁正沉着一张俊脸推开了特助,自己用手拿着包了冰块的毛巾按在了嘴角出血区的附近。   这时候办公室里没有人敢抬起来眼睛往陆溓宁那张脸上瞄,但是心里也还是忍不住犯嘀咕,不知道这位袭击者怎么狠得下心往他们老板那张脸上砸的。   藏揽柏头发有几分散乱,一部分掉落到额前,遮掩住了他的神情,但是不用看多看,他周身的气息俨然是十分不稳定,甚至隐隐散发着遮掩不住的怒意。   “冷静了?”陆溓宁坐在办公室的长桌后面,语气绝对称不上愉悦。   藏揽柏听到他的声音,像是又经受了不小的刺激,他猛地一抬头,望着对方:“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陆总行事这么卑鄙呢,简直令人不齿!”   陆溓宁闻言冷笑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藏揽柏:“之前求我来办事的时候我还人美心善呢,这会儿就变成行事卑鄙,令人不齿了?”   他从椅子上起身,步履不紧不慢地走到藏揽柏面前,居高临下的垂眸看他:“我怕是都要比你亲爹对你还要上心了,你就这么不知感激,看不清我对你的栽培之意。”   “你想吞掉藏家的一半,从我姑姑手里讨不得好处,藏骆英你从来没放进眼里,现在不过是觉得我好控制,我告诉你,你休想得逞。”   藏揽柏不甘示弱地回视,目光阴冷。   “哦?为什么?谁得到藏家对你来说又有什么不一样吗?”陆溓宁似乎是对藏揽柏的反应感到奇怪:“你不是一直幻想着等藏晴悦接管了藏家,你背靠着她,可以处理掉徐渡铭,然后你和方慕再抽身而退吗,既然如此,藏家落尽我的手里不也一样吗,我也可以帮你搞定徐渡铭呀。”陆溓宁摊了一下手:“这对我来说,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了。”   “像之前那样,和我签十年的合同换方慕压不下去的热搜,现在用你手里藏家的全部股份,换你和方慕……”   陆溓宁的话还没说完,藏揽柏就打断了他:“闭嘴!”   陆溓宁至今时今日,已是鲜少能在自己的地盘被打断话,可是他看起来并未动怒,反而饶有兴趣地继续追问起来:“怎么这次就不愿意了?”   藏揽柏眼睛盯着他,许久没说话。   陆溓宁弯下来腰,对上他被保镖按下来的低了自己一头的双眼。   他朝自己的特助伸出手去,对方递给他一个密封文件,他接过来递给了藏揽柏。   按住藏揽柏的保镖适时的松开了手,藏揽柏看了陆溓宁一眼,直觉这里面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陆溓宁察觉到他的眼神,又说:“你可以选择不看,不后悔就行。”   话音落下,藏揽柏就撕开了文件密封袋,里面的一小沓照片散落出来,是方慕的照片,尺度很大。   藏揽柏只看了两张就看不下去了,他反手将照片盖住,眼神冰冷非常:“什么意思?”   “从一周前开始,曾经在特纳莱酒庄进行过情色交易的一些人接连收到了不明人士送来的私密照片,附带着一张以徐渡铭的名义发出来的邀请函。”   陆溓宁的语气慢条斯理的:“可是事实上,徐渡铭并没有发出过这样的邀请,而且特纳莱的那些情色交易提供的人群非富即贵,以这样高昂的价格进行消费玩乐,是非常重视隐私的,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记录下来这样的照片,这样的照片加上徐渡铭的邀请函,明摆着就是勒索什么的意思。”   藏揽柏听到此刻,眼神已是骤变,他的大脑已经进入一片混乱,哪怕他现在看起来神态还在保持一片面无表情的冰冷。   “你说这会是谁的手笔呢,这样拙劣的冒充手段。”   “这不可能!”藏揽柏再忍不住回道。   “这怎么不可能?你觉得他不会做出来这样的事吗?其实他嫌不够的,他肯定还是更希望能够把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全部都拉下水,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又或者说他原本想要这样做,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放弃了。”   这次不等藏揽柏再开口,陆溓宁就完全不留余地的残忍掀开了:“这就是因为你,太软弱了,如果不是你心存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让他觉得你对付不了徐渡铭,他需要像这样放弃什么又用这样的方法去冒险为你分担压力吗?” 第45章   早上七点钟,已是天光大亮的时刻。   藏揽柏从床上起来,洗漱完毕后站在窗户前,透过窗帘的缝隙望着窗外的天空。   忽然,手机震动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很快拿起来手机,按下来接听键,然后刻意压低了声音,一边悄声说话,一边拿上衣服的外套朝门外走。   “嗯,早上八点钟的会议推迟到九点钟,你通知下去……”   随着门合上,门锁相应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后,藏揽柏的声音再听不真切了。   五分钟后,原本在被窝里熟睡的方慕猝然睁开双眼,眼里一片清明,半点儿睡意蒙眬的意思都没有,俨然已经是醒来多时了。   藏揽柏从来对自己没有存过任何的防备之心,致使方慕在进行计划的过程中,意外的顺利。   今天也是同样不可多得的大好机会。   方慕在藏揽柏来过夜后的第二天通常不能早起,门外的那些人是不会过来打扰他的。   方慕动作迅速的洗漱,用冷水冲了把脸,然后换好衣服,把自己裹得严实,只露出来两只眼睛。   他从窗台,身手利落地翻了下去。   动作娴熟非常,看起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出门用现金搭车,来到金氏药业的公司大楼,方慕在记录下来的嫖客名单上又划掉一行。   从公司的安全通道混进去,然后把一个密封好的文件袋放在正在接听电话的前台工作人员面前。   “先生……请等一下!先生!”身后传来前台小姐的声音。   方慕脚步未停,步伐加快混入早高峰的人群里,又再次从安全通道拐了出去。   就在方慕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是这里的保安追来了。   方慕的警惕性还算敏锐,他当即就往外跑起来,看起来今天并不怎么走运,金氏药业的保安们竟是反应这样迅速。   方慕一路头都没回,在街道上逃窜起来,看到一个胡同,慌不择路地冲了进去,结果没想到那边竟然堵的有人,方慕身上裹得太严实,这不过十几分钟的剧烈运动,已经让他有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方慕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脚步越发的虚软无力起来,他咬着牙想要从这胡同小巷再跑出去,却眼前已经有些模糊,辨别不清方向了。   后面再次传来脚步声,这群人怎么会跟得这样紧!   方慕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了一声,脚下拐了一个方向之后,正闷头狂奔,却不想一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这当真是自投罗网了。   方慕后背已经全被汗水打湿,跟头小牛犊似的用头顶撞身前的肚子,妄想撞开这比自己高了一头的身体,夺路而逃。   可是未能如愿。   方慕刚错开身子跑出去一步,就被一把从后面搂抱住了腰。   “放开!放开我!滚啊!”   方慕被抱着腰,他剧烈挣扎起来,双腿乱蹬,却没能挣开撼动那双有力的手分毫。   “慕慕。”一道声音落下。   方慕浑身一僵,紧接着是更加疯狂的挣动,这次藏揽柏没能搂住他,被他挣开了,方慕脚落到地面,拔腿就跑。   “方慕!”这一次藏揽柏声音加重了一些。   “你认错人了!”方慕脚步一滞,故意压低了声音。   前方出现了很多穿着黑色西装的私保,有些方慕甚至有几分眼熟,那是藏揽柏安排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几位。   “认错人了?”藏揽柏不缓不慢地走近方慕。   方慕此刻已经是无路可逃,他呆呆站在那里,等到藏揽柏逼近到他面前。   “那你是谁?”藏揽柏抬手扯掉他的口罩,又摘掉他的帽子。   他那张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笑意,尽管他还依然用很轻柔的语气和方慕讲话:“慕慕,我当真是小瞧了你。”   他的手指划过方慕汗浸浸的脸颊:“你的嫖客名单上有我吗?我排在第几位?”   方慕此刻面对这样的藏揽柏说不出话来,他的心底冒上来一股凉气,他后知后觉的明白,今早的那在卧室里响起的一通电话是故意的。   藏揽柏早已经发现了什么,是在故意引自己上钩。   方慕抬眼望着他,摇了摇头,只是摇头,没有说话。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没有相信……”藏揽柏未尽的话消散在冰冷的唇角。   方慕开始意识到他这次是真的惹火了藏揽柏,他还从未见识过这样的藏揽柏,眼神那样陌生地望着自己。   方慕像是霎时间被什么握紧了心脏,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我没有…没有被人发现!”   “你没有被人发现!”藏揽柏双手抓住了方慕的肩膀,猛地后推:“你没有被人发现什么!你以为你手脚很干净!要不是有人在后面替你收尾!你早不知道被抓到多少次了!”   “你怎么敢啊!我都说了多少次了!让你相信我!让你相信我!就这么难做到吗!”藏揽柏忍不住低吼出声,他的眼角有些发红,眼睛盯着方慕。   方慕没被藏揽柏用着这样的态度对待过,他感到非常的恐惧和手足无措。   一时间只会呆呆望着藏揽柏,对着他显出来几分赤红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这可以说是,发生在方慕和藏揽柏之间的第一次,激烈的矛盾。   藏揽柏在遇见方慕之前,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十足潇洒的人,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的事情能够困住他,能够让他产生什么束缚感。   或许是因为天生出色的容貌,使得他能够很轻易地获得别人的喜爱,在情感上也经常占据主导地位,一旦这段感情开始发生争吵或者矛盾,让他感到不愉快他就会及时结束,然后迅速进入下一段感情里。   他确信无疑,自己是喜欢恋爱的,那使得他获得过很多愉快的情感体验。   他和自己过往的伴侣,谈梦想,谈文学,聊电影,聊诗词,合奏乐曲……   但是他和方慕聊憎恨,聊死亡,聊千疮百孔的爱。   这太沉重了。   好像和方慕越靠近,那些方慕的痛苦与苦恨也会蔓延到他身上。   这一点儿也不愉快,这有违藏揽柏开始任何一段恋爱的初衷。   难道这就是爱吗,一些痛苦,一些心惊,沉重又压抑,好像被困住,甚至他都不敢用力挣,因为方慕好像很脆弱,他一挣方慕可能就要碎掉。   回想起来最近发生的事情,藏揽柏身上再不见从前那些游刃有余,好像再停留片刻,他进退两难,优柔寡断的难堪就要在方慕面前暴露出来。   一日尔虞我诈,终身尔虞我诈。   藏揽柏以爱为名做过很多次勇敢的事,却不擅长做妥协,要为方慕放弃自己想过的生活吗?藏揽柏微微闭了闭眼,陆溓宁说的对,他已经迈进来了。   但是应该还是可以抽身而退,就像之前很多次他做过的那样。   或许应该和方慕分开,当然这并不是要抛开他不管,藏揽柏会为这些事情做最终的善后,要保证方慕以后的安全,要把徐渡铭的事情完全解决。   但是和方慕之间就到此为止吧,这样之后所有的一起还可以恢复原样,藏家落到谁的手中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离开这里,应该离开这里……   现在,和方慕说分手吧。   藏揽柏感受到一种拉扯,好像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控制不了动作,控制不了发音,他的嘴张合两下,额头上的冷汗落下来。   说分手吧,说分手吧,说分手吧。   “我们…结…婚…吧。”像是接触不良留声机,发出来断断续续的失真声响。   话音落下,方慕杏眼瞬间瞪圆了,藏揽柏更像是被自己说出的这句话反刺了一剑,哪怕在脑海里做出来反复的预演,安排好所有的后续,藏揽柏却还说出和自己预设的含义完全相反的台词。   理智的弦在此刻彻底的崩坏,藏揽柏清晰地听到什么断裂的声音,可诡异的是,像是被刺了一剑的藏揽柏在此时此刻却感受到了一种血液的回流,喉咙滚动,好像还有几分咽下去了什么的庆幸。   这太复杂又陌生了,使得藏揽柏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但是他没来得及落下脚步,他就被方慕搂抱住了。   藏揽柏的动作停住了,他在方慕双臂发颤搂抱住自己的怀抱中闷闷出声:“我只是…只是有一点……”   方慕却在此刻微微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他对上藏揽柏赤红未消的眼睛,好像很明白他,他扯了一下嘴角和藏揽柏说:“可以软弱,可以躲避。”   藏揽柏愣怔一瞬,看着方慕乌黑的眼眸。   方慕伸出手,虚虚地靠近藏揽柏那白皙修长的手。   方慕的手白皙透亮,握起来很软,比藏揽柏的手小很多,接近的动作也很没有攻击性。   藏揽柏最终回握住了他的手。   那是一只怎么样的手?抚摸过旧时爱人肮脏污秽的头颅,也能抓住一颗瞬息万变的心。   藏揽柏在方慕黑色的眼眸中看到自己,也看到方慕。   藏揽柏没有强行把碎了一地的方慕拼凑回去,但是当藏揽柏在他身后说,还回去,他就朝对方挥拳,藏揽柏说,站起来,于是那所有碎片都在黑色的水面上立起,碎碎片片都映照出来藏揽柏的模样。    第46章   如果说方慕一开始所做的一切对徐渡铭都没有什么影响那是不可能的。   从最开始新燕子传媒曝光了有关特纳莱酒庄的问题之后,虽然徐渡铭强撑着坚持营业了一阵,但是那段时间里,特纳莱酒庄的营收一路跌至腰斩的程度,而还未来得及恢复元气,就又在拍卖会场上被藏揽柏和方慕刺伤。   徐渡铭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甚至一度失去对徐氏的掌控权,现在重新回来了却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藏揽柏虽然腹背受敌,他也好不到哪去,从特纳莱酒庄一直停业至今就可以看出来。   藏晴悦被藏琢升和藏骆霖意外去世的调查绊住,可以说是给了徐渡铭一个大好机会。   藏揽柏手里的几个商业订单,全部被徐渡铭恶意竞价搅黄了,唯一一个咬牙拿下来的,也因为开始进行的时候资金链断裂而停滞。   原本藏揽柏就像是被藏晴悦背后跟着的一个傀儡花架子,这次商业订单在他手里完成不了,可以说是并不出人意料。   藏骆英一时间在藏家风头无两,里外进出已经俨然是一副藏家当家人的作风。   在董事会上不断地对藏揽柏施压,表面上看起来是在督促晚辈,嘴里冠冕堂皇地说着不要丢藏家的脸,砸了藏家的招牌,背地里对藏揽柏贷款的事情没少使绊子。   眼看着几月过去,藏揽柏这边迟迟拿不下来贷款,藏骆英开始找人过去,表露出来想要收购藏揽柏手里股份的意愿。   藏揽柏最近神色里总是难掩疲惫,时间来到下午九点,十分钟后他还有个会议要开,他看着进入公司大楼的藏骆英,眉眼里已经露出来几分阴沉。   藏骆英已经消磨了自己太多的耐心了。   藏揽柏终于拨通里手中已经按好了许久的号码,电话拨通了近十秒,那头才接通。   陆溓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想好了?”   藏揽柏手里不住地摆弄着一支钢笔,钢笔打在实木桌面上发出来“哒哒哒”的声响。   “嗯。”藏揽柏回道:“想好了,我把我手里百分之五十的股份给你,再多就不行了。”   陆溓宁那边似乎是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错了,是你把藏骆英手里的全部股份给我,连带着你姑姑手里的一半。”   “陆总,别太贪心了,藏家不如直接改挂你盛蔺的牌算了。”藏揽柏手里的钢笔“啪嗒”落在桌面上。   “那也不是不行。”陆溓宁嗤笑一声,他倒是很气定神闲的样子,留给藏揽柏犹豫磨蹭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陆溓宁这边不着急,藏揽柏这时办公室的门已经被敲响,是来提醒他会议时间还有三分钟的。   “这未免太苛刻。”藏揽柏沉默许久才说出来。   陆溓宁这时候才像是大发慈悲一样退了一步:“那这样好了,你和我签的合同不是十年吗,我现在以市场价格收购藏家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十年为期,十年之后你可以以同样的价格从我手里买回来,但是这十年里我在藏氏要成为你之外的第二大股东。”   陆溓宁语气里已经有几分胜券在握:“你手头的这些事情我也会适当给予你一定的帮助,免得说我欺负晚辈是不是?”   藏揽柏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陆溓宁其实老早就这样想好了,偏要晾他一晾,不知道是不是在报复自己在盛蔺集团办公室里给他的那一拳。   最后的三分钟到了,藏揽柏从椅座上起身,拧开门,门锁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紧接着他的声音落下:“成交。”   时间很快就到了年底,今年的初雪飘落下来的很早。   方慕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正吃着干果,看着电视。   换台的间隙,听到了本地财经频道的转播。   “原本因资金链断裂而几近停工的北城商业广场的投资建设因盛蔺集团的强势注资数亿元而重新焕发了生机……下面我们有请项目负责人给我们进行介绍……”   方慕用力嚼下嘴里的果肉,突然从窗外响起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是藏揽柏!   他从地毯上站起,跑到窗边看到确实是藏揽柏的回来了,于是转身赶紧拧开了卧室的门冲了出去。   藏揽柏最近这段时间外出,都不在S市内,到现在为止他已经一周多没见着他了。   藏揽柏一进门就看到方慕从卧室里出来,到客厅的时候脚步刻意的一顿,好像是有些不稳,可能是跑出来的。   藏揽柏瞧他望着自己,走过去,从兜里拿出来一个小礼盒。   红色绒的小方盒,系这一条有质感的蓝色丝带递给方慕。   方慕接过来,有些呆愣的模样,拿着盒子瞧瞧又转而看向藏揽柏:“这是?”   “礼物。”藏揽柏说:“打开看看。”   方慕拆开看到盒子里是一枚设计精巧的戒指,拿起来才看到通体镶嵌了一圈的钻,使得戒指在手指间发出来璀璨的光。   藏揽柏动作自然地走到方慕身边,拿过方慕手里的戒指,另一只手抬起来方慕的手,将戒指往方慕无名指上套:“回来的时间急,先带上吧,求婚还有婚礼等忙完这一阵都补给你。”   罗宴因为藏揽柏留下来许多保护方慕的人而暂时不用再担任方慕这个麻烦家伙的保姆,他刚恢复了潇洒肆意的生活,心情才暂时好转今天不过早那么一回回来就撞见了这要刺瞎眼的一幕。   “这么多钻石,要好贵吧。”方慕神情还有几分恍惚,抬起来被藏揽柏戴好戒指的手,盯着瞧。   “说什么傻话呢慕慕,真爱无价。”藏揽柏冲着方慕眨了一下眼睛。   方慕还没说话,罗宴就率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呕~这什么土味情话,方慕你不会连这套也吃吧。”   说完眼睛一看,发现方慕正似感动得热泪盈眶望着藏揽柏那张看起来深情款款充满着渣男气息的脸。   罗宴大受刺激,刚进门不到两分钟,放下一句讨嫌的话,又一脸受不了退了出去。   陆溓宁行事作风果决利落,而且出手时机都很巧妙,藏家因为盛蔺集团的插手介入,现在场面开始发生了逆转。   藏骆英开始寻求徐渡铭的帮助,然而还未等徐渡铭真的出手,在一个周末的晚上,八点五十五分。   一段透露着骇人听闻的讯息的音频被顶上了热搜。   “发生了什么?你在看到什么?有人在伤害你吗?”是一道经过变声的声音。   方慕急喘不停地断断续续地回答:“有…有人?”   “是谁?在做什么?”   “有五个人,我的…我的经纪人金硕……还有一位制片人…李言海…通山文化的刘梓,飞翰传媒,王蕴……”   方慕的喘息声越来越剧烈,仿佛经受着极大的痛苦煎熬,语气里已经带上泣音:“我看不到,看不到人脸。”   “可以离开吗?”   “我不愿意,他们给我灌了药,绑住我……啊!”方慕像是已经彻底陷入了那段记忆里,甚至控制不住发出了尖锐的惨叫。   音频就到这里戛然而止,显然是并不完整,但是信息量已经足够大。   方慕此前传出去的那些照片已经使得特纳莱酒庄恢复营业彻底变成了不可能,因为这种隐私暴露的问题致使徐渡铭在S市内,曾经结交过的甚至在特纳莱进行过交易的商人老板都已经开始纷纷避之,还有一些已经因此事将矛头对准了他。   哪怕徐渡铭再三安抚发出解释,可是照片是从特纳莱交易时拍下的,徐渡铭作为老板以这样高昂的价格售卖出去商品,却连最基本的顾客隐私保护都做不好。   一时间在特纳莱消费过的人都各自心怀鬼胎,有的怕徐渡铭狗急跳墙明里暗里对这件事默不作声,有的却在这浑水里也掺了一脚,想要彻底把徐渡铭毁掉,把事情压下去。   事态本身对徐渡铭已经造成了不小的压力,此音频一经爆出,哪怕只是一段没头没尾的录音,甚至都没有什么实质证据,可是却直接把徐渡铭推到了风口浪尖,众矢之的。   特纳莱酒庄的调查迅速重启,牵扯其中的几位都受到了不小的牵连。   热搜词条炸了又重现,重现后又炸反复几个来回。   尽管藏揽柏对方慕这样自揭伤疤而去给对方致命一击的方式表达了不赞同,但是谁也不能否认,效果显著非常。   一时间牵扯其中的人人自危,徐渡铭甚至听说旧伤复发还进了医院。   这场持续了数月的拉锯以一种碾压的形势结束,说是墙倒众人推也好,咎由自取也罢,徐渡铭败势已定,可以说是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十二月中旬,在藏家举行的晚宴中,藏揽柏站在台上,面前的话筒在他手中调整好角度,发出来一阵刺耳的声音后,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藏揽柏微笑了一下,仿佛刚才那话筒的轰鸣声只是他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他站在那里目光扫过台下的众人:“欢迎大家前来参加今日的晚宴,我是藏家新一任的话事人藏揽柏。”   藏揽柏的致辞发表完毕,下台的时候听到络绎不绝的掌声。   藏骆英全程脸色铁青,等到藏揽柏下来,他俨然一副要提前离席的架势,没等真的走出前厅,就被藏揽柏叫住了。   “大伯,怎么这么着急走,也不喝一杯吗?”藏揽柏语气关怀。   藏骆英瞬间转身,眼神恶狠狠盯着他:“你别得意,事情没到最后呢。”他说着缓慢靠近了藏揽柏压低了声音:“你以为你当年和藏晴悦狼狈为奸做出出来的那些事真的没人察觉?她倒是疼你为你揽罪了,但是你只要做了就不可能没留下一点痕迹,你且等着吧!”   藏揽柏似乎觉得好笑面对这无妄的指责,耸了耸肩:“大伯,您是误会我了吧。”   藏骆英没好气地冷笑:“误会你?谁不知道你这些年的狼子野心,倒真是婊子养的,真够能装的。”   “婊子养的?”藏揽柏轻声重复了一遍藏骆英的辱骂:“婊子养的。”他喃喃出声,像是不太理解这句不堪的咒骂似的,他脸色很缓慢地变化,眼睛盯着藏骆英说道:“婊子或许是可以养我的,但是是你们没给机会吧。”   “有个婊子妈,又跟一个婊子货搅和在一起,真不愧是你!”藏骆英俨然已经失去理智,对着藏揽柏越发的口不择言起来。   藏揽柏脸上没有丝毫动气的模样,甚至顺着藏骆英的话说起来:“可不是呢,说到这差点儿忘了,我和你口中的婊子货快要结婚啦!”藏揽柏笑得眼睛弯起来,像是真的在向长辈宣布一个喜讯。   藏骆英看他的模样,直接一阵气急攻心:“你……!”   “大伯!”藏揽柏伸手整理了一下藏骆英歪了的衣领:“瞧瞧您,年纪大就别这么沉不住气,你到时候见到你侄媳妇可别忘了给见面礼!”   他缓缓走近了藏骆英:“毕竟这藏家现在只剩下您一位长辈了,您活着,长命百岁,我们才能慢慢孝敬。”藏揽柏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他伸手在藏骆英已经气得喘不过气的胸口拍了拍:“您得注意身体才行,别一个不小心也发生个什么意外的,我可是会…很遗憾的。”    第47章   藏晴悦因为有关藏琢升与藏骆霖的意外事故被调查了很久,期间因为直接证据不足,而被释放。   藏揽柏这场等于宣告身份的晚宴结束之时,看到了藏晴悦离场的身影。   藏晴悦脸上难得只是略施淡妆,整个人的神态上带着一丝疲倦,但是眼神还是依然未失从前的风采。   藏揽柏紧随而至,看他姑姑身上的一席暗灰色长裙,他跟在后面帮藏晴悦拉开了车门。   藏晴悦一直未发一言,甚至眼神都未落在藏揽柏身上。   直到她坐进车里,车窗也要打上去之前,才望着藏揽柏那张脸,缓缓开口道:“阿柏真的是长大了。”   “这些年多谢姑姑的零花钱。”藏揽柏也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听不出来任何情绪的起伏。   两人心知肚明,那天的话不过是一句心照不宣的美妙谎言。   藏晴悦在方慕这件事里必定是掺了手脚的,藏揽柏因为这么多年的恩情,没有计较,但是姑侄二人的情份到底是回不到从前了。   藏晴悦的车里离开,藏揽柏也转身回了晚宴厅内。   年末的时候,方慕凭借《半弯中月》得到了最佳男主角的提名。   去现场的时候,方慕紧张得不行,藏揽柏特意推掉了工作陪他去了,两人坐在台下,藏揽柏不时安抚他,但是看起来并不太有效用。   这样的紧张一直持续到方慕真的获奖的时刻,那一瞬间,方慕整个人的状态都像是站在了轻飘飘的云端上。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台的,还是藏揽柏坐在旁边提醒了他好几下,他才从座位上一脸茫然地站起来。   “大家好,我是演员,方遇慕。”   方慕手里拿着奖杯,眼睛因为紧张不住地眨动,声线也不稳。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这样单薄的身躯,谁也想象不到,他是承受了怎么样的痛苦,多少的磨难,才又一次登上荧幕,走上颁奖台。   方慕的粉丝几乎是在方慕说出来这一句话之后就已经情难自控,泪流满面了。   “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我会继续努力的。”   方慕是没有提前做过任何的获奖感言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获奖,这样简单说了两句,好像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可是偏偏台下持续很久的响起来掌声。   “方遇慕!加油!”   突然一道女生的声音喊出来之后,接二连三的声音也同时出现了。   在一片璀璨闪烁的灯光里,音乐声响起来,方慕听着台下的呼喊欢呼,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坐在观众席第三排的藏揽柏身上。   他在看向自己,浅笑盈盈,鼓着掌。   画面定格,这一张照片登上了当晚的热搜。   没等热心网友扒出来当晚方慕环视观众席最后的视线停留处到底是谁的时候,紧接着第二条热搜词条又出现了。   #方慕 订婚#   一时间方慕身上的话题不断,微博粉丝数量分分秒一个变化,对比最初的,已经翻涨了数十倍之多。   “别看了,都几点了,眼睛不酸吗?”藏揽柏伸手盖住了方慕的手机屏幕。   方慕也没去扒拉开他的手,只是又凑过去跟他讲:“好多人祝我们幸福。”   藏揽柏顺势拿走了他的手机放到了一旁,一边在方慕凑过来的脸蛋上轻轻地琢吻:“嗯,会幸福的。”   方慕这边似乎已经完全开始了新生活,徐渡铭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藏揽柏和他的生活里。   徐渡铭在多方夹击下已经彻底翻不了身了,而且旧伤复发住进医院之后,到目前为止都还没出院。   藏揽柏和方慕的订婚宴举行在即,而且方慕寄居在罗宴家的时光终于彻底结束。   从前公寓楼里的三脚架钢琴,还有让那一百多平米的客厅显得有几分拥挤的大件家具,都被纷纷运载至他们的新家。   时间来到订婚日期的那一天,藏揽柏提前去了婚宴的会场,去看了一下布置安排。   “嗯,我估计还有十分钟就到。”方慕坐在车里,身着一件稍显正式的西装。   藏揽柏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不着急,时间很充裕。”   “你已经到了?”   “提前来了一会儿。”藏揽柏没有否认,一边接电话一边对着他悄悄请来的方慕的影迷粉丝打招呼,坐在正中间的正是那位心新燕子传媒主编的女儿。   方慕坐在车的后排,吐出来一口气,合上了手机。   然而就在一个转角的路口,突然冲出来一辆车,直直撞向了方慕他们。   “哧——”一声,是前面司机紧急刹车的声音,汽车的轮胎摩擦地面,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弯,冲上了景观带。   方慕整个身体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一阵头晕目眩,抬起来眼睛时,正看见前方行驶过来两辆车,下来了几个人。   藏揽柏这边是有安排了两位保镖跟着方慕的。   而且方慕所经之地并非偏僻的地方,这样的市区街道,藏揽柏根本没有想到会出现什么问题。   藏揽柏和方慕的影迷们打完招呼之后就走向后台的休息室,他不知为何,左眼皮突然跳了起来,他微微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就在此时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藏揽柏安排在医院盯着徐渡铭的保镖发现了那病房的异样,今天上午来查房的护士每次出来脸色都不太自然,在一个不经意的当口,他走过病房前,透过那里的窗帘缝隙,发现那vip病房里已经是空荡荡的了。   他这个时候才察觉到不对,立刻就给藏揽柏打了电话。   但是时间显然已经是来不及了。   方慕这边保镖再是训练有素,身手不凡,到底也是敌不过对方六七个人。   方慕被从车里拖出来,被馋了药的手帕捂住了口鼻,几个呼吸间就眼前一黑彻底陷入了黑暗。   他再次新醒来的时候,眼前一阵忽明忽暗,他眼神似乎是还未聚焦,在飞机的机身因为下降而产生一些颠簸的时刻,他才骤然清醒过来。   方慕转过头来,看到坐在自己身侧的徐渡铭那张已经瘦到凹陷的脸。   如果说少年时期的徐渡铭身上还有几分才情,配上那张斯文俊俏的脸庞,也算称得上是一位风流才子。   可现如今,被酒色熏染的一张脸,一朝得势,又狠狠跌落后的颓然愤恨和不再强健的身体使得他那张脸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当年的半点儿神采影子。   这使得徐渡铭在方慕记忆里最后一点熟悉的地方也消失了。   “小慕,你醒了?”徐渡铭听到方慕的动静,脸上的神色收敛。   不知道绑走方慕的人给方慕捂的是什么药,方慕头脑还是有些昏沉,看着徐渡铭那张面目全非的,可憎的脸,方慕回想起来前一刻,他还在去他和藏揽柏订婚宴的路上。   “你疯了!”方慕稍微坐直了些身体,他没想到徐渡铭能狗急跳墙到做出来在市区里绑架他这种事。   这样理智全失的嚣张行径,使得方慕感到愤怒的同时也觉得对方十分愚蠢可笑。   “你都到如今这般地步了,还在垂死挣扎?你绑我有什么用?威胁藏揽柏?我不会……”   方慕的话还没说完,徐渡铭就打断了他:“不是。”他抬手似是想要抚摸一下方慕的脸,但是在对上方慕极度警惕和厌恶的眼神时顿了一下,动作有几分不自然地放下手。   徐渡铭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但是下一刻他又隐忍住了,是故作轻松的语气:“小慕,你是被他迷惑住了,我不怪你,你脑子不清醒,以后我会帮你治疗的。”   尽管方慕理智再告诉自己,他不应该激怒徐渡铭,在这种受制于人的,甚至不知道乘坐的这趟飞机到底是落到哪里的时候,但是面对着事到如今还依然自以为,以为能掌控自己的徐渡铭,他心绪还是难以克制感到恶心,憎恶,一些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惧感又浮现了出来。   “我看是你还不清醒吧!”方慕呼吸不稳,强忍着冲动,喉结滚动咽下去一口口水。   徐渡铭望着方慕那乌黑的眼眸,似是仔仔细细端详了那张脸,最后突得一笑。   这样的阴晴不定,配上那张眼眶发青,瘦到脸颊凹陷的脸,实在是有几分可怖。   “你被那姓藏的花言巧语蒙蔽了,你怎么就是不明白,除了我,没有人会再要你了,他不过是图一时新鲜,而我不一样啊,小慕,我们认识十多年了,我在你心里应该是不一样的。”徐渡铭说到这里,像是真的被自己所说的话感动到:“哪怕我们之间经历这么多的矛盾,误会,但是我始终相信,你最爱的还是我,哪怕你自己还在欺骗自己。”   话音落下,从刚才开始方慕就感受的那股恶心的感觉已经升至顶峰,甚至已经造成了严重的生理不适。   “我知道我做了许多让你觉得不可原谅的事,但是我依然还是爱你的。”   “呕——”一声,方慕到底没坚持住,在胃部一阵剧烈的抽搐下,吐了出来。   霎时间,徐渡铭的脸色一僵,他的衣服上已经沾上了方慕吐出来的秽物。   即使他脸色阴沉铁青,可是还是坚持着不愿意揭下来那张伪装的皮,他招手叫来金硕,又不断地轻拍着方慕的还在不断颤抖的脊背。   “快去给小慕那一杯热水,找两件干净衣服,还有药,把准备好的药拿过来,可能是在发病了。”   就在徐渡铭最以为体贴绅士的吩咐时,方慕突然抬起来手扒在了一座扶手上,直起了身子:“那倒不是,就是单纯觉得你令人作呕罢了。” 第48章   暖风从未关紧的窗户吹进来,耳旁响起来海水扑到沙滩岸边的声音,潮涨潮落,似乎是惊起了一片海鸥。   几声不甚悦耳的海鸥鸣叫声想起来之后,“刷”的一声,刺目的阳光照射进来。   方慕半梦半醒,眼睛似乎是被这光亮刺痛,他皱起来眉眼,睡意蒙眬之间半眯着眼睛。   看到了站在窗户旁边的藏揽柏,正双眼含着盈盈笑意望着自己。   还是那片海,方慕耳边的海浪声一直响彻。   “你醒啦?我等你好久了,你为什么还不来?慕慕。”   “我……”方慕正要回答,眼前的一切却不知何突然消失了,那淡色的窗帘,连带着海浪的声音,都陷入了一片黑暗。   而立在窗边凝望着自己的藏揽柏的脸也开始像是信号不好的显示屏一样,忽隐忽现,最后竟缓慢地显示出来一张徐渡铭的脸。   方慕心里悚然一惊,骤然回神。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却因为扯到了伤口骤感疼痛而又重重跌下来。   方慕躺在有些硬的床上,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起来,他看到天灰色的天花板,边缘角落里堆积着蜘蛛网还有一些金属支撑上已经生了锈。   在方慕在飞机上那么回答徐渡铭之后,对方似乎是被方慕屡次三番的不识好歹彻底惹怒,那层虚假的表皮被撕裂,徐渡铭抓着方慕的头发将他的脑袋重重一撞之后又在已经跌倒了之后的方慕身上补了几脚。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   方慕很快就意识不清,似乎是昏迷了过去,在转移的途中,他似乎是因为颠簸醒来过几次。   第一次看到的是金硕悬浮在视野上方的脸庞。   是金硕在抱着自己,方慕的眼睛费力地转动,余光朦胧不清地看到徐渡铭,拄着拐杖,一步三喘的模样。   看到旧疾复发也不见得全是做戏,想来这么多年的成果功亏一篑,估计他心里也是抑郁积压,愤恨得几近呕血。   方慕怀疑金硕为给自己的水里掺了迷药,又或者说,身上的伤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已经有了炎症,他一直处于低烧的状态,导致他意识昏沉。   但是尽管如此,在方慕为数不多的清醒时段,他还是能够感觉到,徐渡铭确实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上一次醒来的时候,徐渡铭还有六七名保镖保护着,现在保镖不知道为何只剩下了三名,而且他们这一行人最初提着的六箱子现金现在也只剩下了两箱,保险箱的边角还破损得很严重,金属的角凹陷进去,有的地方扭曲变形。   方慕收回打量的目光,闭了一下眼睛。   时间过去多久了,两天还是三天……   方慕回忆不起来,他复又张开双眼,看着天花板,这里明显是一间仓库,徐渡铭他们显然是已经暴露了行踪被盯上了,不然也不会这样狼狈地缩在环境恶劣的仓库里。   是藏揽柏追过来了吗?   方慕忍不住转动了一下脑袋,寻找着这间仓库的大门是在哪里。   不知道徐渡铭他们转移来这里多久了,方慕试图移动一下身体,却发现随着身体的细微动作,发出来一阵锁链碰撞清脆的响声。   方慕抬起来无力的手,摸索了一阵,发现脖颈儿上套着一个皮制项圈,再仔细摩挲,是那一串令他感到无比厌恶和恐惧的数字。   这边的动静似乎是引起了一些注意。   金硕走过来,像是察看了一一下方慕的伤势,不知道是不是方慕的状况看起来实在是太糟糕,金硕有几分迟疑的声音响起来:“徐哥,他在发烧,或许需要看一下医生。”   徐渡铭似乎因为被这样狼狈的逃窜生活逼得更加躁郁不安,听见金硕的话,上去就破口大骂:“蠢货!我现在去哪里给他找医生!你是嫌我们暴露得不够快吗!你以为你个废物到底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   “徐哥,您误会了。”金硕额头流下来汗,慌忙开口解释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的虚弱还有这样极端不利的情况,徐渡铭身上再找不见从前的理智从容,他眉眼间一片阴沉,眼珠子上布满了红血丝,配上那暴怒又憔悴的脸,是路上偶遇到一条狗,狗都要绕道的凶恶嘴脸。   突然地,方慕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断了他们。   方慕咳得嗓子眼一片腥甜,眼前又浮现来黑色的斑点,时隐时现。   许是方慕的情况看起来确实糟糕,徐渡铭最后在一个箱子里扒拉出来什么朝金硕扔了过去:“给他喂点消炎药!”   方慕干裂的嘴唇被两指强硬地分开,是两粒胶囊药丸。   金硕拧开一瓶矿泉水,动作不算温柔地给方慕灌了一口。   方慕言费力地咽下去药丸,被水呛住,又是一阵像是嗓子眼劈叉了似的咳嗽声。   “或许你们放了我,还有能够逃跑的机会。”方慕望着天花板,昏沉的大脑不太灵活的运转,思索着说服徐渡铭这个疯子的话。   徐渡铭闻言冷笑一声:“别做梦了!我不可能会放过你!就算是死我也会拉上你一起!”   方慕有点儿不相信徐渡铭会对自己有这么深的执念,更觉得是对方想要留下来自己作为能够在最后真的被藏揽柏追上的时候的筹码,来搏得一线生机。   但是如果再这样下去,方慕轻轻吐出来一口灼热的气。   长时间的高烧,使得他全身没有力气,别说是逃跑,怕是再拖延,命都要没了。   “我死在这里,怕到时候就不值钱了,你拿我和藏揽柏可换不了什么了。”方慕完整的说完这一句话,中途换了几次气,显得非常的气虚体弱,多少有点命悬一线的意思。   “你想多了,我就没打算用你和你那奸夫换什么,都烧成这样了还不老实,你快省省力气吧。”徐渡铭似乎是极为不屑,面对着方慕这些低劣的伎俩。   仓库里没有窗户,空间相对封闭。   方慕没有办法判断时间是白天还是黑夜,徐渡铭不知道是不是被追怕了,这次龟缩在仓库里待着一直没出去,只有在水和食物用尽的时候,会指使金硕出去购买。   在方慕昏睡前,感觉到有人抬起来他的后脑勺,又给自己喂了两粒药。   后来方慕是在金硕的后背上醒来的。   方慕眼皮费力地睁开,看到金硕正背着自己穿过一片密林,光线太暗,他没有办法看清楚前面,只是转动眼珠打量周围,并没有徐渡铭的影子。   方慕发现金硕的手里还提着一个手提箱,他一手提着箱子,背上又背着方慕这位伤患,有经历了这么多天的逃亡,体力也有些不支。   方慕听着他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却始终没有停下来脚步。   “方慕,我现在带你去看医生。”金硕似乎是察觉到方慕的细微动静,知晓他已经醒来。   “哦?你背叛徐渡铭?你不怕他……”方慕说话已经是有几分断断续续。   “他?他现在怕是没有时间管我们了。”金硕语气有几分轻蔑。   这片树林到底是太大了,金硕彻底软下来腿,把方慕放了下去,又蹲在那里给方慕喂水。   方慕干裂褪皮的嘴唇被水润湿,配上惨白的一张脸,嘴唇透露出几分不同寻常的红润。   金硕眼神痴迷,他抬手摸着方慕的脸:“徐哥现在已经追不上我们了,你是我的了。”他缓慢的靠近方慕,嘴里鬼迷心窍一般喃喃出声:“你本来就是我创造的,是我一步一步改造出来的,我现在带你走,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   就在金硕的嘴唇即将碰到方慕的面颊之前,“砰”的一声,是重物与骨头相撞发出来的一声闷响。   方慕的面颊一热,一阵呛鼻的血腥味充斥鼻尖,金硕脸上痴痴的表情还没有消散,他的额前像是被砸出了一个烂窟窿。   徐渡铭恍若恶鬼一般,带着两位保镖来到了他们面前,他上去踹了一脚金硕的身体,像是踢走什么垃圾。   又冲着站不起来的方慕破口大骂:“婊子!”   徐渡铭失去理智一般,他双手抓着方慕又臭又脏的衣服,就要把他往身后的树上撞。   这一下落实了,方慕估计也不会再醒来了。   脚步声响起来得很仓促,人很多,眼前突然亮起来一束束刺目的灯光。   徐渡铭的动作顿住,他脑袋僵硬地转过头,眼前的黑影伴随着手电筒发出来的光,越来越近。   “走…我才不会放你”徐渡铭话还没有说完,抬头就看见,前后左右都已经被包围了。   “那我们就一起死吧!”徐渡铭被逼到绝境,眼底迸发出来决绝癫狂的光,他双手掐到方慕的脖颈儿上。   下一秒,整个身子就飞了出去。   是藏揽柏迎面一脚将他踹得身子仰翻,然后伸手揽住了因为失去支撑而软倒下来的方慕的身体。   方慕情况确实很危险,被送进医院抢救。   藏揽柏在那间破旧的仓库和医院之间往返,每天沾着一身血腥味去冲澡之后再去病房看还未苏醒的方慕。   “你醒了?我等你好久了……”   好像又是重复的梦,方慕看着窗帘旁边站着的藏揽柏,躺在那里久久地没有动弹,他眼睛呆呆地望着藏揽柏。   “这一觉睡得实在长。”藏揽柏走到了方慕面前,弯下来腰,手在他张开的眼前晃动了两下:“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第49章   方慕漂浮在半空中的意识后知后觉的回笼,他眼睛不自然地眨动了一下。   藏揽柏眼下有些不太明显的发青,头发在身后拢起来,有一些松散了,几分发丝散落在脸庞。   哪怕是这样有几分憔悴的神态,也并不有损他往日里风流倜傥,潇洒肆意的形象。   方慕看着面前逐渐放大的脸,等到藏揽柏和他鼻尖比着鼻尖,他从对方的瞳孔里清晰地看到自己,他才张了张嘴,叫了一声:“藏…揽柏。”   在这一声嘶哑难听的声音发出来之后,藏揽柏拿起来他的手,碰了碰自己的脸:“嗯,在这里。”   方慕整个人像是放松了一瞬,他感到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痛,可是在碰到藏揽柏后,哪怕在这种身体的疼痛里,也足够安心地睡了过去。   “看好了,别让他死。”   藏揽柏用手帕把手上的血迹擦干净,从树林中的仓库中走出来,仓库的金属门被合上之前,里面还在不断地溢出来一些断断续续的,不似人声般的凄惨叫声。   藏揽柏走了两步,门关上之后,那扰人的惨叫声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听不真切了。   藏揽柏口袋里的手机在这个时候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到是看护方慕的人发出来的信息,是方慕睡醒了。   他的脚步不自觉加快了一些。   弯腰坐进车里,他突然看到了自己西装外套的衣角上沾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藏揽柏来到医院的卫生间里,用冷水持续不断地对冲洗着双手,然后抽出来纸巾把手上的水珠擦干,再走出卫生间之前,把那价格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里。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方慕躺在病床上,听着隔着门,门外有几分模糊不清的交谈声。   “咔嚓”一声,是门锁响动的声音。   藏揽柏推门进来了。   方慕精神状态在这一觉之后比上午好了许多,他坐起来,藏揽柏给他喂了水还有一些流食,方慕没吃太多。   方慕望着藏揽柏,眼珠子转动,目光落到藏揽柏额前有些湿了的发丝上。   “你去哪了?”方慕的嗓子喝了些水之后,好了许多。   “没去哪里呀。”藏揽柏坐在床上偏着脑袋看他:“刚从卫生间出来,怎么了?”   方慕闻到一股血腥味,掺杂着藏揽柏身上的淡雅的香水味道,一时间这味道变得有几分难言的诡异。   顿了片刻,方慕又问他:“你是不是也许久未睡了,要上来休息吗?”   “旁边还有一张床,你身上有伤,我怕碰到你。”藏揽柏看着瘦了一圈的方慕,小脸煞白。   回想起来那天藏揽柏见到的浑身是血的方慕,落到藏揽柏怀里的时候,身子是整个软绵绵的,呼吸微弱,仿佛一个不留神,就要完全丧失掉身体的温度。   哪怕距离那一天已经过去了许久,藏揽柏只要回忆起来,还是能够感觉到那种似乎是心脏被攥紧了的感觉。   “没关系,上来吧。”方慕看着藏揽柏迟疑的表情,又说:“我想要你和我一起睡。”   藏揽柏好像拿方慕很有办法的样子,他躺到床上,小心避免碰到方慕的伤。   两人面对面靠近着,藏揽柏很谨慎地搂住他,方慕终于又回到自己熟悉的怀抱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又止不住泛酸,但是到底是没有流下来眼泪,如此强忍住许久,听到藏揽柏闷闷地出声,说了一声:“对不起。”   方慕闻声想要抬起来埋在他怀里的脑袋,却被藏揽柏按住了后脑。   “以后可能真的要挂在身上才能安心了。”   在这样沉闷的气氛里,这句玩笑话也不能带来如何轻松的感觉。   “藏先生……”方慕有几分愣怔。   这是方慕第一次触碰到藏揽柏如此明显的后怕情绪,他感受到藏揽柏抱着自己的手臂收紧。   抬起来眼睛,方慕看到藏揽柏额前湿了的发在洁白的枕套上印出来血点。   房间的灯光暗下来,方慕听到藏揽柏的声音。   方慕眼睛凝在那血点上,有几分失神,没听清楚藏揽柏到底说了什么。   “什么?”   他听到藏揽柏清楚地又重复了一遍。   他说:“慕慕,我感觉爱你好像跌倒。”   方慕在一周后出院了。   他大部分都是皮外伤,伤口炎症消下去之后,恢复速度就快了许多。   在离开这里之前,方慕都没有再问过有关徐渡铭的任何事。   但是他那天清楚地看到的枕头上的血点,不知为何到第二天又消失不见了。   方慕和藏揽柏的婚礼没有再大肆操办,只是领证之后宴请了几位关系亲近的朋友。   婚礼举行的那天早上,藏揽柏手机上收到了一张照片。   一张消瘦凹陷的脸,眼睛中充满恐惧,浑身赤裸,脖颈儿上带着一个熟悉的黑色项圈,上面的号码是00397。   那人的双腿虚软无力地匍匐在地上,看起来像是被砸断了腿,站不起来了。   身上有很多旧伤,有几分惨不忍睹的模样。   照片的标题为“新婚贺礼”。   藏揽柏打了一个哈欠,在屏幕上敲下来两个字,礼貌地回复了“谢谢。”   藏揽柏婚礼那天的宴请人数很少,安保人数都远远超过现场人数。   尽管他如此低调行事,可是他和方慕之间的婚事实在是称不上是什么秘密。   在《半弯中月》在另一个电影节上拿奖的时候,藏揽柏和方慕从后台离开之时,还是被一些媒体拦住了。   “藏先生!藏先生!听说您和方遇慕结婚了,请问消息是否属实?”   “请问您觉得对方的优点是什么……”   “为什么会选择他呢,是否是因为方遇慕先生在电影中出色的表现…”   许多话筒戳到藏揽柏和方慕面前,方慕被藏揽柏挡在身后,他的私人保镖已经过来了。   为什么会选择他?   在被保镖护送着离开之前,藏揽柏对着话筒,面对媒体回答了唯一一个问题。   “或许因为天生的容貌问题,我从小时候班级里面分蛋糕都是我先选,长大以后也很容易获得爱,我一直活得很漂浮,好像我想要做什么,我就一定能做到什么,我希望有一位人能带我下来,落到地面上。慕慕做到了,他让我感受到爱的很多种模样,不虚无缥缈,也不是单纯的极度感官愉快地追寻,是具体真实,疼痛又生动,是很多次感到得不偿失但依旧会乐此不彼地继续。”   “他给我一位普通人的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