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品》作者:江JJ   文案:   纹身店的聂老板是个没品人   任和景看着眼前正打啵的狗男男,问方小野:“早上刚和另一个男的说分手的是不是他?”   方小野盯着那张眼熟的脸,肯定地点了点头。   CP:聂凯x方小野   慢节奏,受追攻,心血来潮搞点自己想吃的粮 第1章   -野子快来!西校区侧门宏苑路,有好戏看!   -速度   -速度   ……   连着收到任和景数条消息,方小野叹了口气,看了看手里拿着的《食品物性学》,认命地转了个方向往微信消息上的地址走。   昨晚孙连在网吧让人堵了,喊他赶紧去救驾。那时候他都已经在寝室里泡上脚,着急忙慌地差点踹翻泡脚盆,边穿鞋边每个寝室踹一脚,叫上同班相熟的兄弟去干架。   ——自己寝室的其他三人是指望不上了,倒不是说关系不好,两年相处下来非常融洽。只是他这个班里垫底的学渣不知道怎的就分进了个学霸寝,里面一个拿国奖两个拿校奖,清白瘦弱,实在不是聚众斗殴的料子。   一帮衣服穿的歪七八钮有些个踩着拖鞋就奔出来的大小伙趁夜翻墙,搁网吧护着孙连被群一看他们就惹不起的社会大哥一顿揍,好歹人多分散火力,出去几个外带孙连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进了寝室已经凌晨两点。   早上又有早八,还是专业课,老师盯得严。方小野上课没逮到机会睡觉,下课铃一响本来是直往寝室奔的,结果又给搅和了。   农大侧门,出去就是宏苑路,人来人往。没见着任和景那孙子。   方小野顶着眼珠下的青黑不耐烦地晃悠两圈儿,才在边上酷似亚马逊森林的绿化带里找到了人。   每个学校都会搞搞绿化,但没有哪所学校能像他们学校一样把绿化景观搞成这个样子。   绿化带嘛,要么就是片铺了草皮的平地要么就栽排小灌木,他们不。君不见初入炎夏通往侧门的路上阴森幽幽,挤满高大树影,任和景那一米八八的壮汉往林子里一窝被遮的都只露个头毛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非主流染了个酒红色都不能认出来!   这林子就不是给人走的,方小野艰难地挤进去,站到任和景边上,问了句:“嘛呢?”   任和景给他吓了一跳,赶紧捂着他的嘴示意小声,还硬把他往后拉。   方小野推开他的手,纳闷地朝后退退,压低嗓音:“你有什么毛病?”   任和景满脸兴奋,冲林子里边儿一指:“快快,我就怕你赶不及!你看那是谁!”   方小野顺着他指的位置一望,顿时挑了下眉毛,轻轻哟了一声。   树林深处,隔着他们不远相对站了两个人。因为林子挤,站得挺近,其中一个大概刚一米七的个头,穿着白衬衫加黑色休闲西裤。西裤到腰被一条窄窄的皮带系着,裤腿长瘦,显得那人也腰细腿长。鼻梁上架着薄薄的无框眼镜,模样清俊,被短袖白衬衫烘托着,一股子书生气。   只是表情不怎么好看,眉毛和嘴都拧着,下巴抬得高高的。   方小野起了些兴趣,也不困了。问:“方小池怎么在这儿?他们干嘛呢?”   任和景差点没拍大腿:“就知道你爱看!这小子平常看着那么清高,现在还不是……”   说着他嗓音更压低了点儿,神神秘秘的:“这俩人正闹分手呢!”   分手?方小池是同性恋?   方小野着实惊了一下,不过脑地说:“没感觉出来啊!”   任和景没听清:“啥?”   方小野回神:“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任和景笑起来:“我要出校门的时候看着方小池把领人进去的,跟着他们在这蹲了十来分钟了!听他们掰扯那话还听不出来么……快快,嘘!”   正说呢,林子里传来方小池的声音,任和景立刻猛拍方小野胳膊,生怕他听漏了。   “之前追我的人是不是你?”方小池说。   “是。”陌生的男低音,还挺好听。   “现在要分手还是你。”还是方小池。   “对。”这是陌生男。   “你不觉得应该要给个理由么?”方小池声音里隐隐有了哭腔。   哭腔?!方小野相当意外,挑了下眉头。他这同父异母的弟弟被他爸和徐丽丽当宝贝养大的,人也确实聪明,从小成绩就好,在外面老师也宠着,养出了一身的傲气。   方小野只见过他拿鼻孔看人把人当空气,这种……算得上脆弱的语气还真没听过。   他终于把视线从方小池身上挪开,转到旁边。那个不认识的男的站在树下,比方小池高半个头,穿着普通的黑色短袖和牛仔裤,身材非常壮实。   对方鼓胀的肌肉把布料撑得满满,方小池俩胳膊并起来都没他一条手臂粗。只是侧面露出来的皮肤黑乎乎的,方小野第一眼以为是树荫,定睛瞧了才发现是整片的纹身。   短袖下面的看不到,胳膊上是女人的半只手握着镰刀。长而弯的镰刀横贯他整条小臂,锋利的刀尖抵在脉搏上。女人的脸纹在他脖颈,侧头吻着他下巴。   纹身线条非常精细,整体是黑的,只有女人的嘴唇用了颜色。男人下巴上红艳艳的一道,乍看像一条刚刚愈合的红色刀疤。   “你真的想听?”聂凯叹了口气:“你心里没点数吗?”   方小池忍着哽咽说:“我没有,我该有吗?”   聂凯沉默了会儿,说:“行。也没什么,就是我腻了。”   说完他转身就想走,背影看着毫不留恋,方小池苦于手上没东西砸他,只能狠狠把话扔在他背上:“聂凯你混蛋!——你,你不就是嫌我不让你碰吗!”   原来叫聂凯。   方小野和任和景不约而同八卦地“哇哦”了一声。   聂凯转回来,站定了。笑着说:“这不是有数呢么。”   他居然还笑的出来。方小池气得都快掉眼泪了,忍不住拔高嗓音:“我们才交往多久!两个月!你就想和我上床?!”   聂凯又叹了口气:“祖宗。不然呢?两个月牵手,再两个月拥抱……然后接吻,亲脖子,打飞机,按这顺序推下来我明年夏天才能和你睡吧?”   方小池约莫觉得屈辱,表情绷得紧紧的:“难道你就只惦记着和我睡?”   聂凯好声好气道:“你讲道理,我们在谈恋爱,我想睡你不是正常的?又不是强奸,那么紧张干什么。”   方小池的矜持是天生的,他以前不是同性恋,至少自己没觉得是。后来才叫聂凯泡到手,对于他来说男人牵个手顶天了,两个月内就直接上一垒是真突破不了心里那一关。   他安静下来,聂凯也跟着等了会儿。   两三分钟后,聂凯问:“想完了吗?你要是还觉得不行咱们就散了吧,是我的问题。以后我尽量绕着你们学校走,不给你找不痛快。”   方小池拳头攥得死紧,陷于天人交战。眼见聂凯转身往这边儿来了,偷窥的方小野和任和景都紧张起来,一时不知道是往旁边躲还是直接退出去。   两个人打算跑的方向不一样,还很哥们义气地拽着对方,导致的后果是拉拉扯扯谁都没跑掉,反而让任和景一脚踩上了树下光滑的小石头。   方小野没能拉住,眼睁睁看着他直直扑了出去。   与此同时,方小池开口:“你等等——”   砰!任和景面朝下摔了个狗吃屎,聂凯抬起的运动鞋悬在空中,方小野半天胳膊露在树外面,方小池的挽留卡在了喉咙里。   真他妈的……   “任……方小野?!”   任和景半天没爬起来,方小野咬牙冲出去扶他,两人和聂凯打了个正照面,耳朵眼里扎进方小池颤抖的嗓音。   这事闹的。方小野收拾了下表情,视线掠过聂凯,笑眯眯地和同龄弟弟打了个招呼:“哎呀,真巧,大家都在呢?”   “在呢你就忙着吧任和景真是非说ID卡丢了来找这不就摔了吗我赶紧送他去医务室不用送了拜拜!”   他一口气说完就要扶着任和景撤,方小池却没让。   “你都听到了?”他脸色苍白,眼眶里的湿润却已经没有了。换上了对着方小野一贯的居高临下的神情,只是此刻神情中的傲慢略微有些发虚:“你是故意的吧?特地来抓我的把柄?”   方小野面色不变:“真是路过。你有什么好让我抓的,是你喜欢男的还是你床上那点事?”   他果然听全了!方小池气急:“你!”   从分手当事人沦为旁观者的聂凯抬了下眼皮,扫了面前这两人几秒。   目光挺锐利,方小野默默扯着任和景后退一步,怕他要替方小池出头揍人。   他昨天被社会大哥打出来的淤青还在,对方一身腱子肉,还有大纹身,看起来比大哥还大哥。要动手的话他和任和景绝对没有反抗能力。   但聂凯只是看了他们两眼,没动手也没插话,甚至没扭头再看看身后的方小池,就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扒开树林出去了。   他这头也不回的一走,方小池受到的刺激仿佛比被方小野撞破是同性恋还大,单薄的身体都有点摇摇欲坠的意思。   方小野不太适应他这样,而且偷听确实比较不道德,也不打算落井下石,决定撤了。   刚刚转身,方小池色厉内荏的声音颤巍巍地传过来:“……别告诉爸妈。”   我说了,他们也得信啊。   方小野嘴角勾起个嘲讽的笑容,没回应这句话,扶着任和景离开了。   一出树林就被明亮的光线刺得眯了下眼,身旁任和景大口喘了声气。他扭头,看见对方把捂着鼻子的手松开,兜满一手掌的鼻血顿时泼了下来。   “哇靠!”方小野什么情绪都吓没了,跳起来:“你这……摔这么狠,你刚刚怎么不吭声啊!”   任和景被鼻血淹没,闷声道:“看戏的时候说什么话啊!”   作者有话说:   走过路过的美女们点个收藏啊(挥手绢) 第2章   方小野刷得雪白的板鞋溅上了血点,看着尤其糟心,任和景就更惨了,鼻血流的嘴都张不开。   从这掉头去医务室能把血流干了,校侧门口对面就是一溜店铺。方小野扯着任和景过马路进了药店,让人家穿白大褂的药师直接处理了。   下午还有课,任和景和他同院不同班,都是大三生,课表差不离。止住鼻血两人就近找了家沙县对付午饭。   任和景单边鼻孔里还塞着医药棉,鼻梁上也贴了张创口贴,看着贼搞笑。   方小野边吃边乐,米饭抖了一小片桌子。   任和景:“能不能行了啊!我还特地找你来看热闹呢,有今天这么一出,看方小池以后还怎么在你面前横。”   方小野:“他本来也横不过我。”   任和景:“那我多余叫你呗?”   方小野赶紧拍拍他肩:“没有,好兄弟,谢了啊!”   任和景哼哼两声,差点把鼻孔里的棉花哼出来,他见对面方小野餐盘里的肉丝炒饭已经没了大半,不由看了看时间。   “你急啥?上午才两节课,现在十一点没到呢。”   肚子饱了之后血液都往胃里涌,脑供血不足,方小野蔫蔫道:“还不是孙连那孙子,昨晚翻墙出去替他挨打了,困死,我还想快点回去补觉。”   任和景本地人,走读生,没参与昨天那场斗殴大戏。很感兴趣地问:“昨晚上还有这事?怎么说,和谁打啊?”   方小野耸着眼皮笑了两声:“在网吧惹上社会大哥了,大哥和女朋友吵架呢,俩人分开坐的。他看姑娘漂亮端杯奶茶去搭讪,差点给人揍成奶茶里的珍珠……”   任和景乐了:“该!这小子看到漂亮妞就走不动道。”   想了想又问:“没出事吧?我以为你们和邻校的打呢。”   Z市发展相当不错,市里两所重本,一个农大一个Z大,离得不远。   方小野说:“孙连多挨了点,但骨头没事,都是皮肉伤。后来我们去的人多,把他抢出来了。”   任和景感慨:“看来大哥下手还是有数的啊!”   说到大哥,方小野脑子里飘过聂凯那条纹着镰刀的胳膊,那会儿还以为他会动手呢,就是不知道这位壮汉下手有没有数……   “什么啊。”方小野漫不经心道:“逃出来的时候大哥说了,以后见一次打一次,人那是打算让孙连可持续性挨揍。”   话落两人同时笑了,笑了会儿饭也吃得差不多。任和景要直接往学校走,却发现方小野拐旁边街上去了。   他扬声喊了句:“唉你不急着回去补觉吗?上哪儿啊要?”   方小野头也不回地挥手:“你先回吧!我买点东西!”   5月份天气说变就变,特别是沿海,从沙县小吃出来太阳就没了。天阴阴的,风里带着潮湿的凉意。   不知道是雷阵雨还是持续的雨天,方小野来不及看天气预报,买了东西立刻往回赶。刚进寝室楼豆大的雨珠就砸在他后脚跟上。   他三两步跑上看寝老伯的休息室,抬手敲了敲玻璃,方伯瞅见是他,起身把门开了。   “咋。”昨晚上这混小子领着一堆人翻墙,方伯对他没好脸色:“又忘记带钥匙了?”   方小野笑眯眯的:“哪儿能啊,寝室里都有人,没带钥匙我不会敲门么?就是他们不在我也得给他们喊回来,不来给您添麻烦。”   方伯被哄的皱纹都舒展了点儿,还要骂:“你就嘴上说的好听!”   方小野坦然受了,把手里提着的塑料袋放桌上,上面写着绿字的“东华大药房”。   “我瞅着这天要下雨,转暖之后雨水落的勤,就买了两盒贴膏。”   他交代:“您不是风湿么,医生说对症。也别等到疼起来再贴,看着要下雨了就先贴上,效果好我下次再带几盒过来。”   方伯前两年才被孝顺儿子从乡下接过来,屋子里并不缺药。但方小野小时候是他牵过抱过的,有情分,被小辈惦记着哪能不高兴。   他脸色彻底舒缓了,也不说让他别送药:“那我就收了……你以后也少跟人混。平时过了宵禁你单独来回就算了,昨晚带那么一大帮人出去,让人发现了我还干不干了?”   方小野保证:“昨晚是紧急事态,肯定没下回!”   方伯有心交代他好好学习,两栋楼外方小池的学霸名声都传到他耳朵里了,但想想方小野家里的情况,最终没多说什么,只叹了口气。   方小野倒没心没肺,转个弯进了寝室就倒头大睡。   他忘了调闹钟,还是被室友临出门喊醒的。下午精神十足上完了半天的课,还没来得及去食堂,就被孙连请出去吃烧烤。   其他地方大排档都是入夜生意好,但挨着学校么,有宵禁,热闹时段就往前提了不少。方小野到烧烤摊的时候差不多六点,人已经很多了。   烧烤摊撑了好几大顶方方的雨棚,下面摆了白色塑料的小圆桌小板凳,天阴,棚顶挂下来个拴着绳的圆黄灯泡。七彩的油沫飘在污水里顺着地势往外淌,说话声和雨声撞在一起,噼里啪啦的。   昨晚替孙连挨揍的都请上了,就多加了个凑热闹的任和景。他一到一群人都站起来,孙连中气十足地喊他名儿。   “哎。”方小野过去挨着他坐下来,一帮人也跟着坐下,他笑着说:“搞什么,还以为你们要冲过来打我呢。”   桌上烧烤没上几盘,酒已经开了一箱,孙连给他倒上:“得了,谁揍得过你。”   方小野喝了口酒:“别抬举我,昨天那大哥一脚就把我搞定了,你再多惹点这样的,我要扭头去投靠大哥了。”   大家伙儿都乐了,边上一个说:“那一脚我看见了,他不是没踹到你你就滚出去了么?”   和社会大哥斗殴法则之一,别动真格。   方小野从小在街上混大的,打架经验十足,和同龄的学生逞狠就算了。和混社会的那些人不能这么干,上头了人必定拿刀掏钢棍,后果太不可控。   “我看他们也没真动手。”他笑着说:“假装挨两下揍让人家在女朋友面前有面子就完了。”   说到女朋友……众人都看向罪魁祸首孙连。   孙连喊冤:“我是真没想到!谁知道他们吵架能一个坐最左边一个最右边啊!我看人家单独坐在角落里才上去送奶茶的!”   任和景叹息着拍拍他:“兄弟,你就这么想吧。咱学校周边的漂亮姑娘基本都是有对象的,没对象的你肯定也在表白墙、相亲墙上见过了,欣赏一下就得了。”   孙连憋屈道:“那我找对象还得骑个共享单车跑去校外八十里找呗。”   方小野说:“什么时候你不骑共享单车改用四个轮跑了,可能也就有对象了。”   正说笑着,烧烤摊前就有个带奔驰三角标的四个轮停下了。下来一个穿白T的清秀年轻人,那四个轮转弯进了旁边的停车位,接着一个半身纹身的男人出来牵了小年轻的手,肩并肩进了烧烤摊。   孙连震惊:“这俩男的手牵手?”   有人不以为意:“关系好呗……说不定是亲戚呢。”   另一些人啧啧感叹:“开大G的人也在路边吃烧烤啊……”   只有方小野与任和景一声不吭,瞪着眼睛,手上的烤串签都掉下来了。   其他人忙着感慨,也没发现他们诡异的安静。两人直勾勾盯着聂凯牵着人坐下,去点菜,再回来。那个清秀还有点娃娃脸的男生噘嘴亲了他一下,聂凯笑着揉揉他的头。   亲的是嘴唇。   妈妈啊!他们不是亲戚!他们就是同性恋!   任和景冲着方小野:“那个聂、聂……反正那个男的,是不是?!”   他听方小池喊过,但忘了聂凯的名字。方小野表情空白,点了点头。   任和景一拍大腿,压着声音:“我靠,这他妈的,无缝衔接?”   方小野回神,都有点同情方小池了:“什么无缝衔接能接成这样啊?这12个小时没到的事……”   任和景表情复杂:“感情他就是出轨啊,我说他早上给的分手理由是有点牵强。”   其他人听了一耳朵,问:“你们认识啊?”   任和景张嘴就想说方小池的名字,被方小野眼明手快地重重拧了下大腿,抢先道。   “也不算,就正好早上撞见过里面一男的和人分手。”   他既没说方小池,也没说两人里早上和人分手的是哪个。众人对男同那些事并没有太大兴趣,感慨两句世风日下也就转开说别的了。   等他们挪开注意力,任和景才捂着跳疼的大腿低声质问:“你丫拦我干嘛?还下手这么狠!”   方小野举着酒杯挡嘴:“我不是着急么。你想想桌上这么多人,知道了这事儿肯定瞒不住,如果方小池听到学校里有人传他……按他那个性格不得直接上顶楼跳下去?”   任和景想了想,方小池还真可能干得出来,顿时打了个激灵,也不说什么了。   方小野和他碰了下杯:“保密哈。”   任和景点头:“知道。”   两人约定完,视线又忍不住往聂凯的方向飘。这会儿不知道在聊什么,娃娃脸笑倒在他身上,那把小腰一掐就断似的,脸蛋挨着聂凯的胳膊蹭。   聂凯垂眼看着他,表情很温和,看口型说了句:“别闹。”   粉红泡泡冒了满桌,方小野与任和景齐齐竖起鸡皮疙瘩。 第3章   任和景到底是没把方小池被男人劈腿的事情说出去,因为周末方小野在家里见到了个活的方小池。   还是那副鼻孔朝天的样子,对着聂凯的脆弱苦情无影无踪,眼睛一眨都能从睫毛上抖下雪霜子。   方小野也没理他,两人分坐在长长的方桌两侧,井水不犯河水。   方国军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正常人家里都摆的圆桌,他只是做生意赚了那么点钱够在市里买房了,家里的装饰就一概往北欧性冷淡风靠,好像这样能显得多高级似的。   其实没有,只是把这个家衬托的更冷冰冰了。加上不伦不类挂着的几幅国风字画,违和中带着一丝搞笑。   徐丽丽,方小池他妈端着最后一道鳕鱼汤从厨房出来了,玲珑有致的身材裹着暖色调的围裙,一副贤妻良母的派头。   “菜都好了。”她看也没看方小野,只冲着方小池说:“宝贝去叫爸爸吃饭。”   方小池心里兜着事,对他妈也没什么表情,站起来去敲书房的门。   徐丽丽把隔热手套和围裙摘了,在书房门打开的那刻伸手去摸继子的头。   方小野头也不抬地挥开了她的手。   轻轻的一声啪,书房门同时带上,稍显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方国军冷冷看了他一眼,低斥道:“不像样!”   方小野懒得说话,自顾自起身打饭。徐丽丽拉开椅子伺候丈夫坐下,又给自己和儿子打了饭,名义上的一家四口总算坐到了一张桌上。   方国军是个典型的大家长主义,还得是封建时期的那种,掌控欲旺盛得变态,不然也不能逼的方小野他妈和他离婚。   他时时刻刻端着架子,吃饭的时候是不开腔的,方家每次吃饭的氛围都活像出殡,只有筷子和盘子碰撞的细微动静。   直到方国军差不多吃完了,徐丽丽才温和地问儿子:“这星期怎么样,学习还好吗?”   方小池脸色并不好看,但知道她想听什么,就说:“还行,去年的奖学金已经发下来了,还是一等五千。”   徐丽丽面露喜色,瞥了丈夫一眼:“是该发了!这五千块钱还是你自己留着用,之前不是说想换电脑吗?不够妈再给你添点儿。”   方国军也表情舒缓:“电脑我给你换了,奖学金留着零花。”   方小池心情好了点儿:“谢谢爸。”   方小野一直没吭声,下一秒徐丽丽就问到了他头上:“我们小野呢?这学期学的怎么样啊?”   “挺好的。”   方小野不紧不慢扒完了碗里最后一口饭,还送了一筷子糖醋里脊进嘴里,细细嚼完咽了才说:“及格总能考到的,不会挂科。”   徐丽丽心满意足地笑了,鼓励道:“还是得多努力。”   方国军嘴角直坠下去,把碗重重一放:“你看你,像什么样子!多大人了,还不如你弟弟懂事!”   方小野奇异地勾了勾唇:“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应该当哥来着,毕竟我俩同岁,平时总想不起来。”   提到这茬方国军的喉咙噎住,气血直往脑袋上涌,怒得颧骨通红。   方国军本来只是个农村小子,年轻进市里打拼搞零售,仗着皮相好搭上了城里大小姐也就是方小野他妈。两人结婚,方国军一分钱彩礼没出,倒赚了丰厚的嫁妆,他靠岳家发财,在方小野三岁时却爆出有个同龄的私生子。   方小野他妈结婚第一年就怀了,方小池能和他同岁,说明方国军在刚结婚的时候就和徐丽丽不清不楚。   城里大小姐受不了这屈辱,直接把方国军踹了,本来想带方小野走,但方国军死活不让。监护权官司拖拖拉拉打了快一年,他妈身心俱疲,放弃他出国奔赴新生活了。   方小野没觉得他妈做的有什么不对,换成他是个女的,也得赶紧脱离这一塌糊涂的处境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方国军当然不这么想,他给他妈列了三大罪,整得和古代的七出似的。一是不敬丈夫,平时没端茶倒水的伺候着;二是善妒,连他在外面有个女人都受不了,还敢先提离婚;三是不慈,不肯为儿子忍辱求全忍受这场婚姻。   他争方小野的监护权也不是多爱这个儿子,也有仨原因。第一是多少有点感情,第二是企图绑住老婆,第三是传统的长子心理,认定儿子就该跟自己。   他妈那三大罪是方国军喝醉了亲口说的,后面那三个原因是方小野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自己悟的。他有时候觉得不可思议,21世纪了居然还能出方国军这种人,不过方国军自己也知道这种想法不能见人,在外面都披着一层雅商的皮。   不然也不能追到年轻的方妈妈,结婚三年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还是装得好好的,如果不是徐丽丽上门不会暴露出来。   “你就跟你老子这么说话!”方国军终于缓过急怒喘匀了气:“我供你吃喝上学,每个月给你打钱,你有本事就连皮带肉把欠我的还回来!每个学期成绩都垫底,我养你不如养条狗!”   方小野笑起来:“还是别养狗了,你拿我妈的嫁妆养我是应该的,养条狗算怎么回事儿?”   方国军耳朵嗡的一声,抄起碗就砸了过去。方小野侧头躲了,踢开椅子站起来,盯了他一眼就往外走。   徐丽丽假模假式去拦他,方国军嘶喝让他滚回来!   “有必要吗?”方小野停步,回头冷冷道:“非逼着我每周回来,坐一桌子还真能成一家人?谁见谁都不痛快。”   说完他就摔门走了,隐隐还能听到徐丽丽的柔声劝哄,他嗤笑一声,站在紧闭的大门口平复了下心情。   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他在心里边念边沿着小路往外走,我若气坏谁如意,而且伤神又费力……走到小区门口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低头看了眼时间,左右没事,决定打个车去市中心的商场把上次看中的球拍买了。   大一和大二他体育课选的都是网球,本来只是随便选的,打了两年也打出了趣味。用惯的旧球拍有点脱线了,不换不行。   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他还习惯性地哼哼着:……而且伤神又费力。出门在外少管事,早去早归少惦记……   到目的地,付钱,下车。方小野刚合上车门,在马路边一抬头,顿时愣在了原地。   强壮的身材,女人提镰刀的纹身,聂凯一只手搭在车顶,躬下肩背和坐在车里的一个男人接吻。   那男的只探出了张脸,虽然也是小白脸那挂的,但是棱角成熟分明,和上次烧烤摊见到的娃娃脸分明是两个人!   聂凯的手掌按在他后脖颈,手宽指长,拇指压迫性地摁着那人耳后。双方吻得激情四射,方小野怀疑自己看到了他们在空中交缠的舌头。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方小野如果自己有辆车,必定朝他们狠按喇叭。他不禁回忆上次见到聂凯是什么时候,三天前,他甚至还记得清娃娃脸长什么样。   他脚步生根,眼睁睁看着他们亲完,那人从副驾驶滑到驾驶座把车开走了,聂凯平静地朝他的方向走来。   出门在外少管事,早去早归少惦记。   擦肩而过时,方小野实在没忍住,由衷感叹道:“兄弟,你真不是人啊。”   聂凯脚步顿住,侧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时间有点长,方小野和他默默对视许久,才见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得,人家倒是把他忘干净了。   ……这也正常,毕竟又不是他在聂凯面前和三个男人纠缠不清!   方小野疯狂腹诽,没注意到身后越来越响的脚步声,只发现聂凯的眼神忽然一利,肌肉精悍的胳膊骤然扬起!   一瞬间方小野以为他要揍人,下意识抬臂一挡,还屈膝发力砸了上去。   这完全是条件反射,直到膝盖顶到对方的横膈膜,换来聂凯的一声闷声和不可思议的眼神。身后爆发出陌生的低喝“就是他!”,他后知后觉回头去看,发现聂凯抬起的手掌正牢牢抓住一只砸下来的钢棍。   我操……   穿的流里流气的小混混狠着脸往后拔钢棍,聂凯的手跟铁焊的一样,钢棍纹丝未动。   但方小野抬眼一瞅,这打头的小混混后面还有十几个人,好像正办完某项集体活动,落在最后的还骑着两辆黑色的破摩托。   路上行人已经投来眼神,不约而同地避开他们。聂凯手腕一动,钢棍就到了他手里,方小野见他抬腿,赶紧闪到一边。下一秒那条长腿就蹬上了混混头子的肚子,把他踹得朝后飞倒。   与此同时,其他混混也冲了上来,不是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东西,但那两辆摩托上有!而且已经有人跑过去拿了!   聂凯压着眉毛,表情略显烦躁,抄着钢棍一抡一个准。眼见着边上有人报警,后面的摩托也试图冲过来,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喊他名字——   “聂凯,这儿!”   方小野不知道什么时候拦了辆出租车,堵着司机不让走,用力冲他挥手。   聂凯扫了那两辆摩托一眼,用力把钢棍朝正冲上来的小混混掷去,金属和脑门碰撞的沉闷声响,小混混应声而倒。   他趁这空档往后跑了两步上了车,方小野跟着挤进来,迅速把车门关上。   司机被迫拉了俩危险分子,紧张地不断看后视镜,车起步跑出去几十米了才想起问目的地。   “你们这是惹着什么事儿了……去哪儿啊?”   方小野下意识想说农大,往后一瞟发现那两辆摩托居然还跟在后面就闭上了嘴,看向聂凯。   聂凯表情还挺镇定,就眉心夹着不快的弧度,说:“镇南路24号。”   方小野一听这地名顿时生出了想下车的冲动,城市边缘,郊区中的郊区,除了有钱人建的别墅群没多少建筑。   干什么,打算找个空旷地带和十几个人加俩大摩托火拼啊? 第4章   后座上,方小野幽幽开口。   “要不然找个地儿把我放下来吧。”   聂凯看他一眼:“停车那功夫够他们冲上来把我们一起堵了。”   司机闻言一抖,下意识踩了一脚油门。车速骤升,黑摩托在后视镜里的影子变小了不少。   方小野深深地叹了口气,用力搓了把脸。   他留着黑色的短发,五官深刻俊气,上扬的眉头野性十足。细碎的发丝从他指缝中凌乱钻出,显出了一分颓丧。   聂凯见他这样子,递过去一根烟:“这么愁啊?刚刚怎么不趁空跑了,还帮我拦车?”   方小野接过烟,没抽,转笔似的在指头上晃了两圈:“我不是误伤你了么……你肚子没事儿吧?”   聂凯才想起来挨了他一膝盖,抬手覆上腹部揉了把:“没事,不过你那力道真挺要命的。”   方小野笑了下:“那不是也没伤到你,我顶上去就觉得不行,硬邦邦一块。照理说那儿也不好练啊,你刻意练过?”   聂凯说:“都是被追杀追出来的。”   他这人说话慢条斯理,虽然带了半面纹身,真聊起来居然挺有亲和力。加上长得好,表情不端着,这么认真把话一讲都让人分不清是不是在开玩笑。   方小野不由看了看窗外,迟疑地说:“那群人……”   聂凯肃声郑重道:“他们是黑虎帮,和我有旧怨。今天见我落单特地来逮我,说不定还要拿我威胁我手下的帮派。”   古惑仔啊?   别说方小野,司机的眼神都不禁飘了过来。方小野脑袋发懵,表情也有点迷茫,聂凯却在下一秒大笑起来。   他肩膀耸动,隆起的胸肌随着笑声一起一伏,脖颈上青色的筋脉隐隐透出颜色,愉快异常。   方小野总算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颇为无语。   “别见着纹身的就发散思维。”聂凯笑完还教育他:“第一次见面你看我的眼神就跟看黑帮老大一样。”   那是他的问题吗?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形象,纹身也就算了,还纹那么一大片,今天还给人开着摩托追杀……不是黑帮老大谁有这种待遇啊?   方小野很想吐槽他,但还是先说了句:“你还记得我们见过啊?”   聂凯挑眉:“本来忘了,后来就想起来了。”   方小野忍不住道:“其实我统共见你三回了。”   聂凯目露疑惑,似乎思索了会儿,眉头微微拧起,无果:“是吗?除了今天和在农大那次,还有哪里?”   方小野神情莫测:“就在第一次见面那天下午,宏苑路边上的烧烤摊。”   聂凯随着他的话追忆了一下,然后表情就有点凝固。   方小野也没吭声,心想还好,这男的还是有羞耻心的,知道脚踏三条船不道德。   没想到聂凯很快从尴尬中恢复,羞耻心存在的时间短暂到近乎于无,平静道:“那正好。这两天方小池还在给我发短信,下次碰见你可以告诉他一声……你们认识的吧?”   他看了方小野一眼。   方小野闻言相当惊讶,想不出方小池被分手后还连连挽留的样子。但仔细想想那天如果不是任和景正好摔出去,他可能就答应聂凯为了分手说的借口了。   ……如果那是借口的话。   方小野脑子里晃过聂凯的分手理由,觉得不能高估对方的节操,摇摇头道:“你把他拉黑吧,我和他没那么熟。”   聂凯也没强求,靠回了椅背上。   周围的建筑逐渐变少,车越开越顺,周围的环境冷清起来,快到郊外了。   神奇的是在闹市那么不便追逐的地点,那两辆摩托都死咬他们不放。这会儿越靠近镇南路,空地多了,追的人却放慢了车速,犹犹豫豫地停了下来。   方小野透过车窗盯着他们,直到黑色摩托在视野里变成一个小点、彻底消失,才舒了口气。   本来以为要和摩托车单挑了……这里到底什么地儿?难道除了别墅区还有其他什么?   聂凯扯的黑帮火拼的淡重新浮现在脑海,在他几乎要开始思考这里盘踞着某帮派老巢可能性的时候,车停了。   疑似黑社会从业人员的聂凯主动付了钱,推开车门下车,方小野跟着下来,展现在面前的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小三层。   这栋建筑在外面看没什么特别的,外墙用黑白两色混漆,某些位置喷了涂鸦,第三层望去有一大面玻璃。顶上挂了半新不旧的LED长灯牌,上面缠着黑色的电线,亮出的招牌在白日里颜色黯淡,辨认不出写了什么。   聂凯没有介绍一下的意思,抬腿就进去了,方小野跟着他进门。   南方沿海的五月份,太阳已经很大,但要说多热到也不至于。店里却早早就开了空调,一楼装饰得空旷开阔,铺了白瓷砖的地面干净到能映出人影,四面墙上挂满了图。素描、油彩,还有人体纹身照片……有些图案很意识流,背景墙又是很沉淀的深蓝,间隔装着电子管和小灯泡,看起来多少带点赛博朋克。   年轻人对这种元素向来是感兴趣的,方小野不禁多看了两眼,脚步慢下来。   聂凯却径直往楼上走,路过楼梯口的前台打了声招呼,方小野听到他叫人“小芳”。   楼梯沿墙往上,扶手细细的,漆成纯白色。聂凯走完一半了发现他还没上来,垂下的视线在他脸上勾了圈儿,笑着说。   “来都来了,上来坐坐吧。不是黑帮窝,放心。”   那个叫小芳的前台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小野怪尴尬的,赶紧两三步跑上去和他并排。   “这是纹身店吧,你开的?”   “哟,反应过来了啊?我爸开的,不过现在我是老板。”   话音落下,他们已经上了二楼。二楼有三个房间,现在门都紧闭着。   到了这儿,聂凯那张嘴总算会动了,他随手指着几个房间介绍了下:“这间是美术室,用来存稿和画图的……那个是休息室……最大的是纹身的工作间,门关着就是正在忙。”   二楼还装了个吧台,放了三张高脚椅,旁边还有两张一看就很舒服的懒人沙发,中间有张小茶几。   聂凯进了吧台,让方小野随便坐。方小野的目光停留在沙发上好一会儿,还是选择坐在高脚椅上。   聂凯低笑一声,好像觉得他瞎客气。   方小野坦然舒展着两条长腿,看着吧台里的酒柜:“你这布置的还挺好的……在楼下怎么不给我介绍啊?”   聂凯拿了瓶人头马出来:“想看你什么时候能回过味儿,刚进门那一副准备扫黑除恶的表情。”   他又笑了笑,用装了冰块的玻璃杯磕了磕吧台:“喝什么?有饮料还有咖啡。”   吧台上就放着咖啡机,看起来还很高级。方小野却指了指他手上的人头马:“你不是拿了酒出来吗?”   聂凯开了瓶,浓郁的酒香随着琥珀色的涌入酒杯朝四面漫开。他填满一杯,给方小野的只倒了个杯底,推过去:“这酒有40来度,你别喝醉就行。”   方小野酒量算好的,出去玩别人怎么灌他都没醉过,但他们这个年纪一般也就喝啤酒。偶尔喝白酒也是倒个小半杯啜着,和聂凯给的分量差不多。   洋酒是真的很少喝,他也认不出来聂凯手上的是什么酒,更不知道价格……味道么,就也还好。   他眯着眼睛咂摸一会儿,强劲的辛烈感冲击着味蕾,之后烈劲儿消下去,铺天盖地的酒味仍遗留不散。   聂凯看他半天没说话,专门给他往杯里兑了点苹果汁:“这么喝。”   方小野只是不太习惯洋酒的味道,还是能接受的,但也没拒绝人家的好意,加了苹果汁的酒味道确实舒缓很多,带了些微酸甜。   他呼出一口气:“我以前都不喝外国酒。”   聂凯喝就很习惯了,喉结上下一滚,几口就咽了半杯。他斜靠在酒柜上,姿态懒散,打量方小野往酡红变色的脸颊肉:“喝不下别勉强,放着就行。”   方小野笑着说:“那不至于,我白酒也喝的,这总没白的度数高。”   发觉聂凯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脸上,他抬手摸了摸,解释道:“我酒量还行,就是上脸。”   “有些人是这样。”聂凯收回视线:“我记得还有专家说喝酒上脸的比不上的好。”   方小野点头:“我也听说过,不过你看起来是不上脸的。”   聂凯心想就这么点酒能上脸也不容易,随意点了头。那边方小野已经喝完自己的杯底,也把二楼的布置环顾个遍,觉得是个正经的店。不仅正经,且高逼格。   反正和黑帮是不搭嘎的。   他问:“今天追我们的人知道你店开在这?所以才不追的?”   聂凯应声:“嗯。这毕竟是我的地盘,他们来讨不了好。”   方小野还想问问他一个正经开店的怎么会被追杀,又觉得涉及隐私,聂凯看他一脸纠结反而主动说了。   “没什么大事儿。我之前都在国外,刚回国接我爸的班,这家店在我爸手上的时候和市中心那家纹身工作室闹得挺僵,争名声争生意……反正就那点东西。他们店最近在搞免费纹身活动,估计就是这么搭上了那帮混混,让人来闹我。”   懂,趁老对头退休,挑软柿子捏。   但方小野左看右看聂凯,并不觉得他就会比他老子好惹,实话道:“这手段挺low的,你们店生意比他们好吧?”   聂凯笑起来:“确实。你要有心思可以来我这挑个图,别去参加那个免费活动,都是给新手练皮的。说得好听而已,本来他们拿人练手应该倒贴钱。”   练皮这词听着就瘆得慌,圈外人方小野赶紧摆摆手,他也就中二时期想过给自己纹个什么来耍帅,长大了就没这心思了。   “算了,我还挺怕疼的。”   方小野客气一句:“不过我可以介绍朋友来,在门口没看清,你们店叫什么?”   聂凯也没告诉他店里几个纹身师最快的档期也得排到三个月后了,嘴唇张合,吐出几个字母。   方小野自己拼了拼,还查了下百度,没拼出这是个什么词,迷惑抬头。   “起名的时候只是随便挑了几个顺眼的字母,其实没个具体的意思。”聂凯晃了晃酒杯,尚未融化的冰块撞在玻璃上:“业内都管这家店叫秘语,你真想介绍人来的话就报这个名吧。”   作者有话说:   其实凯哥在《朝鹤》里出现过 第5章   喝完酒,聊清楚了今天追人的摩托是怎么回事儿,方小野没待多久就走了。   聂凯送他出门,也不多做挽留。毕竟他们本来就不熟,坐了这么段时间连自我介绍都没互相做一个,聂凯的名字还是方小野在那种尴尬的情况下单方面知道的。   方小野回学校后倒记了一阵秘语这个名儿,但身边的朋友都跟他一样怕疼,是群怂蛋,网购个纹身贴就满足了。   因此也没人可介绍,他渐渐就把这事儿忘了,天天教室宿舍两点一线,家也连着两个星期没回。   其实他一直不乐意回家,他妈刚出国方国军就和徐丽丽结婚了,把方小池从乡下带进了市里。   方小野从初中起就住校,但高中和初中除了特殊情况是不允许周末和假期留校的,他只能住家里。上了大学就不一样了,大一那年他几乎脚就没进过家门。   方国军自然不乐意,觉得他没个儿子样,威胁说要断了他经济,逼他回家。   方小野不怕他断,他初中的时候收到过一封信,附了张银行卡。大意是说他妈妈当初争取过他,实在心力交猝了才放弃,现在在国外过得很好,已经有了全新的生活。这张卡是他妈妈出国前留下来的,每一年都有往这里打钱,算是给他的生活费。之前他还小,他们把这张卡留着,等他这会儿明白事了就寄过来了。   信最后没写什么祝福,只写了一行银行卡密码。   这是他外公外婆寄的,他们在同一个城市,却还是选择了用邮寄这种方式,多少流露出了希望互不相干,划清界限的意思。   22岁的方小野能理解外公外婆的心情,他们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在方国军那里受了这样的委屈。他的存在除了拖累他妈迈向美好新生活的脚步外毫无用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当年的方小野却很委屈,寄信的到底是他的亲人,他在方国军那个家又过得不好,不免有种无所依靠的孤独感。   所以他一直没动卡里的钱,后来想通了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直到方国军威胁他断经济。   从他五岁起,他妈每年往卡里打一万块,如今也攒了有小二十万。他有保底的钱,平常和朋友混在一块儿打工,没事出去吃吃喝喝,比在家里痛快多了。   方小野能挺着不回去,方国军却不能挺着不给他生活费。   人越成功越见不得自己过去的污点,方国军这些年生意做的顺风顺水,大小成了个总,更介意有人说他靠岳家发家。   但他手里又实实在在攥着前妻的嫁妆,现在有资本了,不在意这笔钱,就美化成是给方小野的教育资金。他没法堂而皇之地出去宣扬没占前妻嫁妆,都是留着给儿子的——因为别人也没说到他面前来——但这么想想心里能好受点,自觉不欠前妻,全是靠自己白手起家。   尽管那嫁妆早成了创业资金多少年前就花掉了,这是后来照数补的。   方国军续了给方小野的生活费,换了个法儿,直接找他们辅导员谈话。说这儿子心理有问题,极其抵触家庭,缺爱。又假模假式地关心他在学校的表现。   辅导员挺纳闷,印象里方小野性格很好,人缘一流,不是这么个形象。然而这毕竟是亲爹的话,而且很多心理问题表面上确实看不出来,就特地找了方小野来关心。   方小野知道方国军是故意的,他不好说实话,捏着鼻子认了,当天就回了趟家。   理所当然一顿大吵,方国军的意思是他每周必须回来一次,不然他还会找他辅导员。   方小野嫌烦,之前都老实回了。但现在想想,方国军那么好面子的人,其实干不出频繁找老师这种事儿,家丑不可外扬么!   果然他两周没回,辅导员那也没动静。方小野彻底松快了。   这天下午没课,他和孙连任和景一块儿在网吧开黑,打到晚上十点多才下了机子,晚饭就去旁边的杨国福麻辣烫随便对付了顿。   吃完任和景回家了,他和孙连往学校走,路走到一半,方小野手机响了。   拿出来一看,居然是方小池打的。   他俩的联系方式在对方手机里基本是个摆设,方小池平时都把方小野当空气,除了前几天应方国军要求打电话勒令他回家。不过也就是起个传声筒作用,冷冰冰重复完方国军的话就挂。   方小野犹豫的时候铃声已经响完,电话自动挂了。但紧接着又进了第二个,这回他没迟疑,直接接了。   “请问是‘那个人’吗?”一道礼貌的男声。   “什么?”方小野没听懂。   “这是这台手机联络簿里的备注。”对面换了个说法:“您认识方小池先生吗?他在我们这喝醉了,您是他通话记录里目前唯一能打通的最近联系人,能不能来接一下他?”   ……方小池给他打电话那都是前天的事儿了,他他居然还能在通话记录里混个“最近联系人”?这人打了几个电话了?   方小野扬起眉毛,孙连见他表情微妙,小声问他怎么了。方小野摇摇头,冲电话里说。   “我不方便,你找别人吧。”   对面犹豫着没挂,大概也是嫌麻烦:“……您真没空吗?他现在又哭又闹的,钱也还没付,再拖下去我们只能报警了。”   方小野万万没想到方小池还能撒酒疯,思考了一下对方在警局里醒酒的后果,最终叹了口气,无奈地让人报地址。   方小池喝酒的地方是个叫“三生”的清吧,酒保给他打的电话。   这地方他也去过,在农大周边这块儿商业区靠边缘的位置,印象倒没什么特别深的,只记得东西卖的很贵。   挂了电话,他让孙连先回校,自己打了个车去三生。   到了之后都十一点多了,正是商业区热闹的时候。这一片有不少小酒吧,灯红酒绿的,唯一一家迪吧还有穿得很清凉的帅哥美女在门口招揽客人。   方小野路过那家迪吧,走到了三生门口,头顶的霓虹闪烁,在他映出深深浅浅的光彩。   玻璃门推开,飘过来唱着香港老歌的沙哑男声,门口的服务生问他是一个人吗?   方小野视线在昏暗的店内逡巡,说找人,服务生还想说什么,他已经在吧台看到了方小池,甩下服务生大步走了过去。   今天是工作日,酒吧里的人不多,卡座都没坐满,吧台更没几个人。   一拍空荡荡的位置上只有方小池撑着酡红的脸颊坐着,手机放在台面上。人不多,调酒师和酒保都挺闲的,就站在旁边时不时看他一眼。   “请问。”方小野直接敲了敲台面:“他喝了多少?”   酒保和调酒师的视线这才落过来,两个人都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酒保问:“刚刚接电话的是你吧?”   方小野点头:“嗯……要核对一下身份吗?”   “一般来说是要的,但你就不用了。”   酒保仔细看了他两眼,又扫过方小池:“你们年级瞧着差不多,是兄弟吧?长得挺像的。”   方小野着实愣了一下,两个人长到这么大从来没人说过他们像——而且收到这评价也没谁会觉得高兴。   他没回应酒保的话,跟着去看方小池,方小池压根不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只盯着一个方向,眼睛湿润润的,清秀乖顺的如同小羊羔子。   方小野看了半天没看出像在哪儿,也没耐心再待下去,重复了一遍:“他喝了多少?”   调酒师说:“喝挺多的呢,他一个人就……”   方小野不耐道:“所以多少钱?不是说他钱还付么?”   调酒师这才反应过来他问的“喝了多少”是指多少钱,又想起和酒保一块儿打电话时方小野在手机里的备注,估计这兄弟俩关系不太好。   再开口说话就比较谨慎:“已经付过了,我们给你打完电话之后,他正好碰上认识的朋友,那朋友替他结了账。”   方小野顿了下,看着方小池痴痴的模样,心里蓦然升起一种微妙的预感。   “那他朋友呢?”   话音刚落,视野里就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与此同时方小池的身体猛地窜了窜,方小野下意识抬手把他摁住了。   酒保说:“喏……就是他,这位客人好像就是等他来的,坐吧台盯门口看了一晚上。”   聂凯今天穿了黑色背心,工装裤加厚底皮靴,身上的纹身露出了一大部分,贲张的肌肉爬着青筋在空气中鼓动,皮肤表层被天花板的灯泡照着,涂了层蜜蜡般光芒闪动,满身都是泛滥的荷尔蒙。   方小野盯着他走过来,有那么一瞬间理解了清高如方小池为什么对他那么痴狂。   聂凯发现他在也挺惊讶的,挑了下眉头:“……是你啊。”   方小野“嗯”了声,问:“他来找你的?”   聂凯扫了眼被方小野摁着的方小池,叹了口气,抬手往吧台上放了个塑料袋。   黑色塑料袋敞开来,里面是个类似奶茶包装的饮品,液体深棕,有点像中药。   聂凯把吸管插进去:“解酒汤,你给他喝了吧。”   方小野想原来他结完账是去买这个了,还挺贴心,手上下意识照着他的话动作。方小池却一把搡开他递解酒汤的手,用力抓住了聂凯的胳膊。   眼睛红通通的,两分清明八分醉意:“为什么不理我?”   聂凯低头,很慢地说:“我们分手了。”   方小池嘴唇颤抖:“我没有同意……不要分手,我让你操好不好?”   方小野差点没控制好表情,下意识挡了挡酒保和调酒师落到方小池身上的视线。   聂凯却对这话没有反应,既不心软也不心动,更没露出怜悯的意思。   他躬下身和方小池平视:“我没兴趣了,你还不知道,我对别人的兴趣持续得总是很短暂。”   方小池喝醉的大脑一时转不过弯,消化不了聂凯的话,只是凭本能抓着他不放。   聂凯也没拉开他的手,只是朝方小野抬了抬下巴:“喂他喝。”   方小野赶紧把吸管怼到他嘴边。   方小池还想躲,聂凯眉头一拧,他眉毛很浓,形状野性而嚣张。这么一压顿时整个人的气场都冷下来,像座嶙峋而锋利的山。   方小池一下子没敢动了。   聂凯沉声说:“张嘴。”   方小池就把嘴巴张开,含住了吸管。   方小野见他自己接过解酒汤老实地捧着喝,舒了口气,侧头时恰好和直起身的聂凯对视。   目光相接,聂凯收了脸上冷淡的表情,眨着眼睛冲他笑了一下。 第6章   方小池喝了解酒汤后就跑去厕所吐了,好一会儿没回来。   方小野和聂凯坐在吧台,都没有去照看着的意思。   “我就算了。”方小野纳闷地望了眼对方:“你怎么都不去看看?”   聂凯八风不动,反问:“你为什么算了?”   方小野没回话,他又笑着说:“别对前男友要求太高。”   这话听着好像聂凯是他前男友似的,方小野心里吐槽,没忍住道:“和平分手和出轨分手是不一样的,打离婚官司的时候找小三的过错方都要多担点责给赔偿呢。你确定不去看看方小池?”   聂凯挺认真地点点头,说:“那还好我没和他结婚……哦,同性恋反正也结不了。”   ……这什么人啊!   方小野再一次被深深震撼了,决定收回看到解酒汤时对于聂凯体贴的评价。   他怕方小池吐的时候栽到马桶里,犹豫着要不自己去看看算了,正准备站起来,方小池自个儿就摇摇晃晃从厕所回来了。   他的眼神清醒了点儿,脸和衬衫都沾满了水,像是在洗脸的时候顺带洗了个澡。   白衬衫打湿后贴在身上,露出一层暖暖的肉色,隐隐能看到胸口的凸起和腰线紧窄的风光。对于同性恋来说,多少是有些诱惑力的。   方小野目光飘到了聂凯脸上。   聂凯果然眼神深沉了点儿,方小野心里呵呵一笑男人,寻思自己是不是可以走了。   这离学校远,现在打个车回去都要12点了,又得麻烦方伯他老人家一回。   然而聂凯虽然表情上流露了那么点兴趣,但并没有真的要做什么的意思。在方小池往他身上倒的时候甚至抬手一拦就把他按在了椅子上,平静地拿出了根烟。   当着方小野的面,这是方小池趁酒能做出的最大胆的勾引了。这会儿被这么拒绝,似乎心如死灰,把脸埋在胳膊里趴到了吧台上。   方小野几乎心生同情,他打了个眼色,往门口走了两步,听到聂凯起身跟上来的动静。   两人来到门口,深夜的热闹都被关进各家店里,街面空荡荡的,被五颜六色的招牌灯光染成杂乱的斑块。   聂凯的烟已经点上了,又递给方小野一支。   方小野下意识把烟在指间转了一圈儿,之后才拿打火机点上。他平时也抽烟,兜里就有打火机,橘红的火焰竖起再消失,他吸了一口,问。   “怎么样啊?”   聂凯看了眼他:“什么怎么样?”   “方小池呗。”方小野说:“我也是接了酒保电话来接人的,你要能把他带走最好,我看他也更想和你走。”   聂凯笑着说:“别了吧,这一带就带床上去了。”   方小野纳闷道:“你不就冲着这个么……都闹到分手那步了,还是说那只是你的借口啊?”   “不是借口啊,我不撒谎。”   聂凯说:“但是我不也说了我现在没兴趣了么。你看到了,我身边不差人,有感觉就在一起,没感觉就散。”   “非等到散了才缠着不放。”这时候他才总算露出点对于方小池的情绪,是无奈:“何必呢?”   方小野咬着烟默默听完:“意思是及时行乐,错过就算了?”   聂凯吹了个口哨:“对咯。”   方小野第一次见到如此享乐主义至上的人,无语中带点惊奇,谴责里混点羡慕:“这就是你劈腿的理由?”   聂凯倒没嫌他问得犀利,表情挺平和:“都说不撒谎了,和我在一起的不管哪个发现苗头来问我,我都会照实说的。接不接受就是他们的事了。”   方小野没忍住:“还能有接受的?”   聂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方小野差点把烟丝咬出来,好嘛,有些人活了22年了还是母胎单身,而有些人都能在21世纪开上后宫了。   但你情我愿就算了,那些在一起后才知道你还有个后宫的呢?那些接受不了的人呢?没少有人在你这个没品混蛋身上受伤吧?   方小野心里想归想,毕竟不是自己的事,到底没对聂凯说什么。   他的视线落到对方身上,这么并排站着才发现自己和聂凯差不多高。方小野身高一米八,介于聂凯脚上这双靴底的厚度,他其实是比聂凯高一些的,对方脱了鞋估计就一米七八左右。   现在社会对他们男同胞都可严格了,没到一米八都不能说是高个儿。导致男的但凡长到一米八都恨不得把身高印成T恤穿在身上。   但聂凯明明没到一米八,视觉上看起来却很高。可能因为他的臀腿比例好,背又总是挺得很直,有种蓬勃向上的精神气儿。就像现在站门口抽烟,他的一条腿屈着,姿态也分明是放松的,但整个脊背还是直板板,跟堵墙似的很坚硬地立在那儿。   加上身材练得过于好,露出来的肌肉块块分明,随便一个动作都充斥着力量感,和他挨着的人气场上就低了一截。   ……也难怪人家能喊着及时享乐呢,自己有那个资本啊!   方小野想,舌头一绕嘴巴一张,吐出来个幽怨的烟圈。   白烟圈由小变大,慢慢在空气里扩散开,浮动几秒后就散在了霓虹里。   聂凯觉得有意思:“你花样挺多啊。”   方小野愣了:“我,花样多?”大哥,你没搞错吧!玩得花的是谁啊!   聂凯嘴里的烟还剩下半支,他拿下来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之前就看你转了,抽个烟还吐圈儿。”   燃着火星的烟头在夜里划出一道弧线,随后就飞起来,远远弹到了马路上。   聂凯“哎”了声,一辆车恰好开过,车轮重重碾在了那根烟上。很快橘红的小点就在路面消失了,只余一地黑色的车尾气。   方小野笑起来,也拿下烟:“我这是转笔转多了,习惯性。”   他动手转起来,虽然烟短了一截,但在他手上还是很流畅。因为头一次转点燃后的香烟,方小野怕烫手,转动的速度不由自主加快。   他的手指修长,连骨节也生得很好看,皮肤偏近小麦色,夜幕下橘红的点在两指间跳动,划出的明亮弧线像转瞬而逝的烟火。   在香烟烧到转不起来的长度后,方小野手指一动,把烟头弹了出去。   “飞得没你远。”方小野客观评价:“你弹烟还是有天赋的。”   聂凯笑着说:“埋汰我呢?”   方小野也笑:“回去练练吧,不说没觉得,你一说我发现转烟这个行为,还挺能装逼的。”   聂凯点头:“夜里转好看,白天转有点傻。”   两人两手空空站着,没多会儿,聂凯催他。   “里面那个,搬走。”   方小野看了眼时间,长叹一声。方小池是不住校的,走读,他不可能把他搬回寝室同睡一张床。搬回家也不行,徐丽丽要是见到宝贝儿子在他手里醉成这样,别管前因后果都得闹个鸡犬不宁。   只能开个房,这个点也别讲究,在学校边上开个最近的就成,明天还有早课。   聂凯袖手旁观:“辛苦了。”   方小野咬牙,任劳任怨进去搬人。方小池趴在吧台的姿势没变过,好像没脸见人,他过去推了一下,才发现对方睡着了。   他把人叫醒,喝了醒酒汤又睡了一小会儿的方小池看起来已经没太大醉意,只是脚步还打飘,倒没抗拒方小野伸来扶他的手。   方小野半拖着他出门,聂凯还站在路边,正在把刚捡回来的两个烟头往垃圾桶里扔。   方小池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勉力把身体站直了点儿,但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动。   聂凯也没反应。方小野视线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确定方小池下一秒不会飞扑过去,就低头在手机上叫车。   网约车就在附近,很快到了,方小野拉开后座的车门把方小池塞进去,自己也进去了。   关车门的时候发现聂凯从边上走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聂凯俯身把手搭到门上。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聂凯说,手一推,车门闭合,发出一声沉闷的动静。 第7章   方小野肩背放松,靠进了椅背里。   一路上没人说话,司机安静地开着车,方小池闭着眼睛贴在窗边不知道是睡是醒。   方小野放着空,等车到了目的地才回神。他下了车,想去拉方小池的时候发现他自己就摇摇晃晃出来了,车调了个头开走,酒店门口就剩了他们俩人。   “走吧。”   方小野见他不愿意被扶的样子,正好省了心,径直往酒店里走。   方小池却没动:“你和聂凯是什么关系?”   方小野止步,以为自己听差了:“……什么?”   方小池踉跄地跑上来拽住他,眼底还留着饮酒过度的红:“你和他认识了?什么时候?”   方小野推了他一把居然没推动:“你有病吧,认识个屁,他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   方小池手没松,指头都用力到发白:“你骗谁啊?不认识你们在外面聊那么久?!”   方小野动作一顿,看了他一眼,感情这小子没睡着,趴着不知道在脑补什么呢。   “你非要说我骗你的话……”他扣住方小池的手腕,一点点往下施力:“我们认不认识,聊了什么,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方小池,你和他都已经分手了。”   掌心一松,方小池颓丧地垂下手,他头也跟着低下来,紧绷的下巴像块要断掉的冰。   方小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眉毛皱起来,半晌不耐地啧了声:“压根没聊什么,都说了不认……”   方小池忽然抬头,瞪着通红的眼睛:“你总是这样。”   方小野话被打断,还没反应过来。   “你总是这样,看起来好像什么也不在意,很看不上别人一样,其实什么都要和我争。”   方小池情绪激烈,拔高了嗓音说:“什么都和我争!爸的注意力,成绩,人缘……你把我的东西抢到手是不是很得意啊?看到我那么丢脸的样子你高兴死了吧,背地里和人怎么说我的?”   “你肯定对聂凯有兴趣,跟我沾边的东西你都有兴趣,我告诉你我不承认我和他分手了!我……”   方小池肚子一痛,腰骤然弯了下来,嘴里的话也停了。   方小野双手插兜,收回踹出去的腿,冷冷地说:“方小池,你妄想症吧?”   “我看不上你,事实。我暗地里和你抢东西,你的妄想。看见你丢脸我高兴死了,事实。我要和你抢聂凯……”   方小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没搞清楚你们为什么会分手?我确实在今天之前还见过他几面,每一次他怀里抱着的都是不同的人……最早可以追溯到他和你分手的当天下午。就在学校边上的烧烤摊,两个人搂着吃烧烤。”   方小池捂着肚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睛里水光晃着,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气的。   “别瞪我。”方小野指了指他:“把谁当假想敌呢,神经病。”   方小池出了声带着哭腔的音:“我不信!”   方小野转头就走:“你他妈爱信不信!”   他没再理方小池,径直进酒店开了个单人间,躺到床上的时候透过边上的玻璃窗往下一看,酒店大门口已经没有人了,只偶尔开过一辆车。   方小野重重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调了个闹钟刚准备睡觉,想起什么又赶紧戳开微信。   -孙子!!我今晚没回学校睡!!你帮我混过去没!!   孙子就是孙连,当然他本人极其反对这个外号。照理说方小野不回宿舍这事儿应该找室友打掩护,但他那群一心向学的室友太实诚了,得提前和方小野串过口供才能应对查寝的盘问。   遇上今天这种突发事件是没办法的,只能期望隔壁宿舍的孙连临时救一下场。   -你他娘现在才来问?查寝都过了俩小时了你来找人了,孩子死了才知道奶啊?   -我这不是有急事……刚空下来。   -啥事啊?   -方小池喝醉了,让我去接人。还朝我发了顿酒疯!   -你晚上是去接他啊??我以为你有什么事呢!不是,他喝醉为什么让你去接?   -哎别说了,烦死了……查寝帮我混过去没啊?   -啧。这点事我能等到你说了才干啊,看你十一点都没回来我就打过招呼了,今天查寝的是光头,没事儿。   -谢谢!!   -叫爸爸!   -爸爸!!   方小野叫完,迅速撤回。随即跟上一条:好了太晚了,你别看小电影了,睡吧孙子。   孙连无能狂怒:我没看小电影!!不是……你叫谁孙子呢!!   早上闹钟一响,方小野就从床上弹了起来。七点,天已经很亮了,他闭着眼睛扎进浴室,脑袋往洗手池里一伸。   冷水泼头而下,方小野一个激灵,把脸带着脑袋都洗了一遍,彻底清醒了。   他随便用干毛巾擦了下头发,也没吹,下楼去前台退了房卡。酒店离学校步行十分钟不到,他路上随便买了两个肉包吃了,又另外多带了一些,从学校大门口坐校车到宿舍楼才七点半。   这个点对方小野来说是早的,但学霸室友们都已经去教室了。他拿了今天上课要用的书,转身去敲隔壁的门。   门很快打开,意料之中满屋子的人,都一个班的,方小野每个人招呼过去,最后一巴掌拍上了孙连的屁股。   “你还搁这刷牙呢?”   孙连嘴巴里都是白沫,暂时无法反击,只能指了指他。   方小野笑着从阳台退出来,把手里提着塑料袋和书都放桌上了。   夏天东西不容易凉,袋子里各式各样的包子都还是温热的,口袋一松香气就直直往外冒。从他一进门就盯上塑料袋的牲口们闻香而来,围着桌子瓜分早餐。   “靠!还有小笼包,野子!爱你!”   “还是野哥好啊,从外头回来都还能记得兄弟们……孙连说你昨晚出去没回来,是不是谈对象了!”   方小野拉了张椅子坐下:“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就是,咱们野哥你还不知道吗?”吃的满嘴是油的一人说:“清高!傲慢!院花表白都不带理的!”   正在吃包子的众人响起一片附和声,方小野笑骂了句“别造谣,人家压根没说什么”,等孙连刷完牙从阳台进来加入抢食大军,他们顿时也没空说话了。   吃完结伴去教室,孙连挤在方小野身边,还想打听昨晚的事儿。   “昨天给你打电话的是方小池啊?”   方小野斜他一眼:“可能吗?是他喝酒那家酒吧的酒保。”   孙连问:“他叫你就去啊?”   方小野无奈了:“他说再找不到人去接就要报警了……我就当做好人好事。”   孙连啧啧两声:“喝醉了连个接的人都没有,最后居然找到你头上,我们清高的方学霸人缘可够‘好’的。”   方小野没说话,脑子里莫名晃出来方小池红着眼朝他吼的那段傻逼话。   “晚上出去吃串吧,东大门那家?”   走在前面的一人忽然扭头。   方小野回神:“那家人太多了吧,每回排队都排那么半天的。”   “就是馋那一口!反正下午就一节课,可以早点去,还能到边上的网吧混点时间。”   孙连也觉得可以:“行啊,我也感觉很久没吃了……野子?”   方小野还能说什么:“那就去呗。”   晚上去吃的时候不止孙连寝室的,任和景还有楼下寝室的光头都叫上了。   光头本名李亮光,由于英年早秃干脆把仅剩的头发全剃完了,因为头型不错,反而显得干脆利落。他大一就加了学生会,三年来一直是帮兄弟们夜不归宿打掩护的好同志。   加起来七个大小伙,就是奔着吃死一头牛去的。他们在网吧耽搁了太久,出来已经晚了,排了半天队才轮到一张桌子。   这家串是有门店的,但店里早早就坐满了,现在空出来的都是直接摆在街上的桌。桌面还留着上一帮人吃剩的东西,服务员忙的脚不沾地,几个人干脆自己收拾了垃圾,拿纸巾把桌上的油星抹了,好歹是坐了下来。   方小野留下来占桌,其他人拿串的拿串,调酱料的调酱料,转眼就在拥挤热闹的人群里散了个干净。   打了大半天游戏,天是黑的差不多了,街边的路灯都亮起来,有白色的蛾扇动的翅膀往上撞。   周围弥漫着辛辣浓香的串串味儿,方小野肚子叫了两声,也不知道孙连他们下好串没有,扭头找了半天没看见人,只能低头玩手机忍饿。   刚打开微博,离不远的一张桌突然爆发出剧烈的争吵。拍桌子的动静响得和放鞭炮似的,惊得方小野赶紧抬起了头。   不少人都朝声源地望,就见一带大金链子的大哥瞪着眼睛,很嘹亮地喊了句:“我不同意!”   他边上坐着的漂亮姑娘冷声说:“分手这事儿不需要两个人都同意。”   大哥像拍皮球一样拍着桌面,撞得上面的餐盘直抖:“你就说是不是看上别人了?是谁,老子去弄死他!”   姑娘细长的眉毛一拧,干脆站了起来:“没谁!你想弄死谁啊?我就是受不了你这暴脾气……反正话我就说到这儿,咱俩不合适,散了吧!”   她说完没理大哥震天响的咆哮式挽留,直接走了,背影冷静而果断。周围所有人都用敬佩的眼神目送她,并小心翼翼地避开留在原地的大哥。   就只有方小野,有一眼没一眼地瞥过去,觉得这哥们看着是不是有点眼熟……   这档口,孙连领着一帮人两手空空地回来了,他还沉浸在疯狂下串串的喜悦中,没注意到这片地区奇异的安静。   “野子!我把冰箱里的东西拿了个遍!”他大声道:“每样都拿了五份,应该够咱们吃了!”   大哥闻声转头,方小野也终于看清了他的正脸,脑中电光一闪,还没来得及出声对方已经拍案而起!   “你小子——”正满肚子是火没处撒的大哥指着孙连:“老子是不是说过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话音刚落,他身边挨着的两桌人同时站了起来,个个满脸凶相,整齐地瞪着孙连。 第8章   “见你一次打一次”这种话,和“你给我等着”一样,属于江湖上的客套话。类似正常社交里的“你好啊,你吃了吗”,一般不具有明确意义。   就像上次大哥冲孙连放了这么句狠话,双方都知道这只是句狠话,所以孙连该吃吃该喝喝,也照常去挨过揍的网吧,不怕被堵。   如果是心平气和状态下的大哥,随便在哪个地方撞见孙连,基本上也就当做没看见了。   然而大哥刚刚被甩。   而孙连曾经搭讪过他前女友,算得上半个情敌。   眼见冲突一触即发,服务员赶紧去叫老板了,但没等老板出来拦人,大哥已经冲了过来。   冲过来的同时还在桌上拎了个啤酒瓶。   这是动真格了,上次在网吧都还是空手打的。   孙连后知后觉地“操”了一声,方小野抬胳膊挡住了砸下来的啤酒瓶,绿色的玻璃在半空粉碎,其他桌的人纷纷避让。   “有完没完啊!”   参与过上次网吧事件的孙连室友也怒了,扑上去和大哥带来的人混战。任和景作为他们当中最高的一个,凭着从校篮里练出的体格,死死挡在了最前面。   大哥眼冒红光,就是冲着孙连去的,孙连虽然动手能力不那么强悍,但被人连着这么揍上门也忍不了,吱哇乱叫着就抡起小塑料凳和大哥拼命。   对方的人多,打眼一看起码有十多个,方小野挡住两个想去群殴孙连的,屈肘自下而上重重一撞其中一个的下巴!   那人差点把舌头咬下来,痛得泪珠直滚。方小野立刻补上一脚把他踹开,扬起拳头砸上另一个人的脸。   他是典型的不良学生,从小学开始,斗殴经验丰富,一对一的情况下还有余力去关注其他人的战况。   孙连正和大哥抄着凳子互抡。   任和景老母鸡似的张臂拦在最前面,光头他们在他的护卫下和对方打得火热。   ……战况还行,不过对面人是不是少了几个?   这念头刚刚转过,忽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死死勒着他两条胳膊。   方小野一惊,连连挣动,边上却有人抄着啤酒瓶当头砸了下来!   砰——酒瓶和皮肉碰撞的闷响。绿色玻璃炸开,碎片在空中反射出一道光彩,方小野先是看见一只眼熟的手掌,接着是光,再然后绿光直冲着他眼睛来了,于是那只手盖到了他脸上。   方小野眼前一黑,耳边有风声划过,伴随着一声浑哑的嗤笑。   脚下倒了两个人,他视野恢复时,收回手的聂凯正叼着烟把拳头砸上最后站着那个人的鼻梁。   聂凯的拳头要比方小野大了三分之一,骨头硬得像钢筋,白楞楞的凸在皮肉下。整条胳膊同时发力,小臂连着大臂的肌肉爆发性鼓起,野兽喘息般跳动着。   挨了一记直拳的人当场鼻子就歪了,鼻梁骨断得干脆,血液直刷刷往下淌。连他人都受冲击往后仰着,倒退好几步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连带撞翻好几张椅子。   围着方小野的几个人都倒了,聂凯才看向他。   “干嘛呢?”   方小野来不及和他解释,赶紧伸手一指孙连。   这么会儿经验不足的孙连已经被大哥夺了小塑料凳,正被人压着打。   方小野也是才看清,就要冲过去却被聂凯抢先一步。男人掐了烟阔步往前,抬手拽住大哥的后衣领一扯,同时砸了人手腕麻筋把他手里的凳子卸下了。   大哥被迫手掌一松,凳子落到地上,整个身体转了个半圆,勉强脚尖擦地地到了另一边。   聂凯站在他俩中间,肩膀微倾,挡在了孙连前面。   孙连眼睛肿了一只,眯着眼缝看着他神兵天降,表情略显痴呆。   方小野跑过来上下打量他,低声问:“没事吧?”   孙连愣愣的:“我还好,不过这位……”   “你谁啊?!”大哥的声音盖过了他:“他妈的,有你什么事儿?!”   聂凯表情平静,眼神随意往周围一扫:“你管我是谁,打扰到我吃饭了,懂吗?”   这一片因为混战跟刚被台风扫荡了似的,翻了好几张桌椅,其他还没吃完的人挪着桌子避得远远的,这会儿听聂凯这么说都应和起来。   你一句我一句的,声音都不大,也分不清哪句是谁说的。   “就是啊,别人还要吃饭呢!”   “老板怎么都不管啊,这跟黑社会一样的,不报警吗?”   “怪不得女朋友跟他分手呢,是我也分……”   大哥可算被戳着了痛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脖子青筋暴起大声吼了句闭嘴!   周围霎时一静,任和景他们被这动静吸引,和缠斗的人分开,眼睛瞪着对面慢慢挪了过来。   大哥的人也抬脚走到了他身后,双方隔了一小段距离对峙着,大哥抬手点上聂凯的胸膛,眼神发狠。   “出来,我们到边上算账……呃!”   聂凯单手扣住他的手腕,把他胳膊死死拧了过来,凶悍的浓眉一挑,笑着道:“凭什么?”   大哥胳膊被拧到脱臼,额头渗出冷汗,死撑着想说什么。他身后的小弟蠢蠢欲动,方小野盯着他们。   聂凯松了手,大哥喘息着捧着手臂连退两步,来不及张口,聂凯脸上的笑容骤然一收,脱了上衣用力掷到地面!   黑色的短袖在地上砸出一片浮尘,方小野他们只能看见聂凯的背。斜方肌悍蟒般隆起,肩峰和肩胛岗紧绷收缩,带动两块雄厚的背肌充血贲张,两肋鲨鱼线凹陷出道道沟壑。   黑色线条覆盖了他三分之一的背部,是镰刀长长的刀柄和女人妩媚的半边躯体。   夜幕下,女人与镰刀纹身在聂凯身上碰撞出诡异的怪诞,方小野不知道正面纹了什么,但对面的大哥连同那群小弟都跟见了鬼一样瞪着聂凯的胸膛,张着嘴没出声。   几秒钟的死寂里,只有聂凯的声音响起。   “找一群学生干什么,找我啊。”他慢条斯理地说,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对面:“就这儿,我哪儿也不去。你要么上来弄死我,要么,就抓紧滚蛋。”   那大哥像被震住了,居然没第一时间扑上来。   聂凯就冷笑一声,拿出手机开始拨号。大哥见他要叫人,腿软了一下,色厉内荏地一挥手,骂了句“下次找你算账”,带着小弟逃也似的撤退了。   等他们消失在视野里,空气里紧绷的弦才松开。周围的人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也不是见义勇为,莫名奇妙有人带头鼓掌……   更多的人是一边鼓一边往聂凯身上瞄。   方小野也是被震住了,傻了半天,回神时聂凯已经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抖抖穿上了。   这斗殴开始结束的都挺突然的,持续的时间也不大长,老板还没来得及报警,就在店门口看着。   这时候长出一口大气,赶紧领着服务生上来收拾翻倒的桌椅,还给这片每桌都送了瓶啤酒。   对上聂凯的时候一噎,欲言又止的,孙连充分发挥了应变能力,舞动着胖胖的身体挤到前面。   “老板,我们点完菜了的!现在也没人找事闹事了!”他道:“我们的菜是不是可以上了啊?”   老板总算醒悟过来他们其实是来吃饭的,立刻点头:“我进去看看,好了就给你们端出来。”   孙连洪声应好,一扭头对上聂凯顿时变得小家碧玉,音量低了好几度,忸怩道:“这个,帅哥,你也是来吃串的吧,不如一起啊?”   方小野看不下去,挡开他说:“谢了啊,刚刚要不是你我估计得横着出去了。”   聂凯笑着说:“没事儿,我不是还欠你一个人情吗?”   孙连一拍大腿:“原来你们认识啊?我还真以为是见义勇为呢……哥,你帮大忙了。你欠野子的我不管,我今天必须请你一顿。”   室友推了他一把:“还请不请的,多加几个菜一起吃啊!”   说完又小心地去瞥聂凯:“……哥,既然都认识,就坐下一起呗?”   聂凯被一群年轻大学生围着“哥、哥”地叫着,还挺受用,干脆答应了。   “那打扰你们了。”   孙连他们连声说不打扰不打扰,又是端椅子又是拿啤酒的,唯有任和景没有吭声,神色莫名复杂。   方小野能看出他在想什么,伸手按了他一下。其实今天这帮人里还有几个也见过聂凯的,但上回烧烤摊上的惊鸿一瞥,即使聂凯占个同性恋的身份也不足以让他们记这么久,那点微薄的浅层记忆早被他今天的炫酷救场洗干净了。   也就是任和景……   “这男的,是方小池那前男友吧?!”   方小野低头看对方发来的微信——“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正想着要怎么回,是不是得劝劝任和景暂时忘了这茬,免得桌上尴尬,手机已经连续震动几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野子,干的好!”   方小野:?   “而且这哥真的帅啊!!虽然脚踏两条船……反正不关我们的事!还间接教训了方小池!”   方小野沉默着放下手机,看见任和景不用人劝就自动自发忽略了曾经在聂凯身上崩塌的三观,都已经站起来给人敬酒了。   聂凯喝酒很利索,会让人感觉咽进去的是白开水不是酒精。他只用三根手指提着杯口,喝前把杯底往桌面轻轻一磕,姿态说不出的潇洒。   串串还没上,酒已经开了好几瓶,每个人面前的杯子都满上了。   聂凯和其他人喝过一轮,捏着酒杯抬眼看没动静的方小野,眉目舒展,半带着笑问:“没良心的,说还人情就只是人情啊,连杯酒都不和我喝?” 第9章   他都这么说了,方小野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站起来敬酒了!看旁边孙连那眼神,都恨不得以身代之。   “坐下。”聂凯笑着抬起杯子:“只是让你和我喝一个,又不是敬上司长辈……”   方小野没坐,拿杯口和他碰一下,仰头喝干了才说:“你是救命恩人,一样的。”   他说完,聂凯还没来得及喝,桌上又是一片叫哥说谢的声音,好几个杯子同时递到了他面前。   聂凯无法,一杯杯喝过来,等大伙儿的热闹劲儿散得差不多了,服务生也恰好把串端上。   孙连确实是冲着把冰箱搬空的气势点菜的,算上后加的,满满三大锅串,每个锅的底料都不一样,用大铜盆装着。   香气四溢,这会儿也七点多了,又刚进行过体力运动。见着吃的顿时没人说话了,只一双双手往盆里伸。   方小野这会儿才有空档和聂凯私下说话,他吃了十几根串垫了肚子,坐到聂凯边上问。   “你今天也是来这边吃晚饭?还是夜宵?”   聂凯看起来不是很饿,吃串的动作和那帮牲口的暴风吸入形成鲜明对比:“夜宵,本来是打算打包带回店里的。”   方小野说:“你那纹身店啊?离这里还挺远的啊。”   聂凯无奈道:“没办法,店里那几个就想吃这家的。”   “这家店味道是很好。”方小野恍然,上次去没看着,但秘语肯定是还有其他纹身师的:“那你刚刚打电话叫人,是不是就是叫他们?”   聂凯本来打算喝酒,闻言笑起来,又把酒杯放下了:“不然呢?我叫帮派小弟?”   方小野讪讪:“主要你气势太足了,黑老大身份在我脑子里实在挥之不去。”   聂凯笑了两声:“赶紧挥出去吧,这是什么好形象么?”   方小野认真点点头:“还是挺能唬人的,你看看……”   他目光在桌上绕了一圈儿,压低声音道:“这帮人虽然都挺会社交,但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热情,你发现没,他们看你的眼神都透着一股敬畏。”   聂凯顺着他的话看了圈人,最后看到方小野脸上。   棚顶是红色的,方小野正好坐在灯泡下边儿,脸上就也被映出了片红。他五官轮廓都深,眼窝凹陷的弧度显得又硬又野,清亮亮的眼珠子嵌在里面,此刻正弯着眼睛冲他笑。   聂凯也跟着笑,拿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吃了会儿,一帮人缓过那一阵急饿。再加上已经和聂凯喝过两杯,自以为比较熟了,就抄着敬畏的眼神来打听聂凯的事儿。   名字,多大了,干嘛的,和野子咋认识的……   聂凯和方小野有关的没怎么说,其他倒是都答了,借机端正自己在这群大学生眼里的形象。   “聂凯……我比你们得大个两三岁的,当时初中刚毕业就出国了。出国干嘛?学美术,欧洲几个国家都去过一遍……刚回国,开了家纹身店。”   孙连一拍大腿:“想起来了!野子前一阵好像跟我们提过什么纹身店的,那会儿也没认真听。野子,你说的是不是就凯哥这家?”   方小野也是头一回听聂凯自己的事,听得还挺认真,闻言点了头:“是。你们不是怕痛吗,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这是凯哥的店啊!那能一样吗!”   先前对纹身最不感冒的光头格外激动,一双眼不住往聂凯露出来的胳膊瞥:“以前也没觉得,就感觉大街上纹身的那帮人纹的东西都差不多,还带一股流氓气。不像咱凯哥……”   光头竖起拇指:“这纹的也太炫酷了!”   应和声四起,任和景也道:“对对对!我们都在后边儿没看清,你前面纹了什么啊?衣服一脱我看对面都吓傻了!”   “不至于。”聂凯摇摇头:“没什么新鲜的,想看下次可以去我店里,有底图存着。”   光头立刻问:“凯哥,你店名字叫什么?”   聂凯道:“秘语。不过你们地图上搜不着这个地方,来的话去镇南路24号。”   “我操!”孙连说:“秘语?我知道这地儿啊!”   聂凯挑了下眉,孙连仿佛受到了什么鼓励,掏出手机迅速翻动一阵,点开一个人的朋友圈。   “我微信里一妹子,忘记怎么加上的了,反正人特高冷也特漂亮。”   他举着手机:“她平时朋友圈也不发别的,光发凯哥那店的门店图和宣传广告了,还问她轮广告轮这么勤能不能把她订的那图排前面点儿。”   其他人纷纷接过手机传阅,聂凯店里的宣传图配色特别高级,方小野凑过去看了一眼,和现场看是种不同的感受。   还有些地方他都没见过,应该是工作间里的景象。   聂凯没看,平静地坐在位置上:“你们要是有兴趣的,选个小点儿的图,让你们插队,我直接就给你们做了。”   他们还不知道聂凯的手艺才是最值钱的,听了都有点蠢蠢欲动。   光头已经比划上了:“凯哥,头皮上纹会不会很痛啊?我寻思在我后脑勺这里纹一个……”   任和景:“别吧,平时戴个眼镜好不容易把身上那股刚出狱的气质压住了,再往脑袋后边纹个纹身,走路上巡警都得多看你一眼。”   一群人哄笑,光头据理力争:“但是帅啊!下回我带个纹身去打架,你说还有谁敢惹我们!”   孙连拿回了自己的手机,不得不泼他冷水:“要不你先看看价目表吧?”   漂亮妹子连店里的价目表都发出来了,通过表能看出秘语有三个纹身师常驻,价格相差不大,5cm×5cm的小图都要大几千。图案稍微复杂一点,尺寸大一点的就得上万。   光头被这价格震住了:“我的妈啊,原来纹身这么贵!我以为几百块就行呢。”   孙连看了看:“还真有几百的,咋回事,这价格断崖式下跌啊。”   聂凯解释道:“那两个是学徒,固定时间才来店里。他们没出师就便宜,纹毁了还退钱。”   方小野发现他自己没在这张表上,就问:“那你呢?”   “我啊。”聂凯笑着看了他一眼:“一般只纹大图,一年接个三四单,一单得纹几个月。”   他没说价格,但听这说法就感觉是不会便宜的,光头正在重塑自己对纹身圈行情的认知,不死心道:“那你一单收多少?”   聂凯说了个数。   光头顿时心如死灰,聂凯说:“那是大图的钱,小图肯定没那么贵。你要真想纹我给你打个八五折。”   “算了哥。”光头挥挥手:“你就算打折了我估计也吃不消,我看那俩学徒就挺好的,我的要求不高。”   聂凯想了想:“你要只是想试试的话其实用纹身贴就行,不贵还不用受痛。”   光头犹豫着说:“可是纹身贴会很假吧?”   聂凯点开手机相册给他看了两张图:“这都是贴出来的,水洗也不掉,会送卸它的药水。你要不洗维持两个星期没什么问题。”   光头相当惊喜:“这效果好,和市面上那种完全不一样啊!”   两人敲定了周六去秘语拿纹身贴,孙连他们也有点心动,但还是决定先看看光头贴出来的效果。   聂凯收回手机放在桌上,光头对方小野说:“野子,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啊!”   方小野说“行”,目光瞥见聂凯的手,动作一顿。   “你手背这道……”   聂凯手上有一条新鲜的划痕,不深,皮肉微微裂开,溢出的血迹已经干掉了。   方小野皱着眉毛:“是不是遮我眼睛那一下被碎酒瓶弹到了?”   聂凯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应该吧。没事儿,明天就好了。”   大晚上的光线不好,方小野现在才看着,他又盯着对方的手背看了会儿,犹豫道。   “加个微信?”   聂凯挑了下眉头,表情还挺意外的,但很快就说:“行啊,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我扫你吧。”   方小野扫了他的二维码,跳出来一个鬼脸头像,名字是[看着你]。他手臂上汗毛竖起,停顿两秒才发送好友申请,聂凯马上通过了。   “您这微信。”他指着屏幕说:“一般人不敢加吧?”   聂凯笑起来:“之前不是还说想看纹身的正面吗?这就是啊。”   方小野愣了愣,这才点开他的头像细看。鬼脸的线条很粗犷,不是纹身,是用铅笔涂出来的,第一眼有种蛮横的冲击力。但实际上图案并不具体,只大致能看出插着手指的眼球和极度撕裂的嘴巴。   “你的纹身不是拿着镰刀的美女吗?”方小野表情复杂。   “美女胸口接张鬼脸,创意吧?”聂凯说。   方小野违心地赞同了,眼神不住地瞟向聂凯脖颈上的女人侧脸,实在是很难想象怎么把头像这局部图给它拼上去。   聂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周末给你看大图。”   方小野按下好奇心:“好。”   一帮人吃到十点钟才散,聂凯被他们轮番敬酒,来一杯喝一杯,最后跟没事人一样去打包夜宵。反倒是孙连他们,走路已经走不了直线了。   方小野没掺和,在旁边吃自己的,现在就得放羊似的赶着这帮半醉不醉的牲口回学校。   聂凯走之前笑他怎么总是在扶醉鬼,方小野没好气道下一次扶的就是你了。   “这还是有难度的。”聂凯在他头上薅了一下,挺愉快地走了。 第10章   周末到秘语门口再上二楼这段时间里,光头的感慨就没停过。   “这装修,好,牛逼!”“神秘啊!”“光亮!高级!”   搭不搭嘎的几个词混在一起夸,让第一次来时觉得没什么的方小野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他眼光不好,审美太低级。   这回是前台那个叫小芳的姑娘领着他们上来的,二楼的工作室还是关着,但美术室的门开了,能看见里面有个陌生男人坐在电脑后面。   吧台边的高脚椅和懒人沙发上也各坐着一个人。   小芳主动进了吧台,问他们喝什么。光头这会儿态度拘谨不少,只敢悄摸看两眼那一扇大酒柜,把目光的终点定在外面摆着的饮料上。   ——也难怪他拘谨,面前这俩男人身材都很强壮,一人一条胳膊纹了个花臂,相当有气场。   “我喝可乐就行。”光头说。   “我也可乐吧。”方小野说。   高脚椅只有两张,坐着的男人换到了懒人沙发,把吧台边的位置让给了他们。   “聂凯的朋友吧?”他指了指自己和对面的人:“我叫肖程,他是肖林,都是这的纹身师。”   他们两个眉眼间有些像,只是一个面部曲线冷硬,另一个较为柔和。纹身的胳膊也是一左一右。   方小野忍不住问:“你们是兄弟吗?”   “对。”还是肖程说话:“从脸上就能看出来吧?”   方小野和光头都点头,肖程又笑眯眯地问“那谁帅啊”,被肖林踹了一脚。   肖林冷着脸说:“吵死了,烦。”   “他俩相处模式就这样。”小芳帮他们把可乐倒进杯子里,还加了冰块才端上来:“不过手艺很好,很多客人是专门冲着他们来的。”   光头衷心说:“姐,虽然我不懂,但这店一看就不同凡响。里面的人肯定都是牛逼的。”   小芳被他逗乐了:“你不懂还不是看什么都厉害!”   方小野喝了口可乐,问:“聂凯呢?”   小芳指向三楼:“在楼上呢,他今天有客人……不过已经待了三个多小时了,应该快好了。”   方小野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一点半,倒推一下聂凯差不多十点就开始干活了:“他吃午饭了吗?”   小芳有点惊讶地看了看他:“……还没。但柜子里还有些小面包之类的,能垫肚子的。”   方小野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这时候肖程转过脸:“你俩今天是来干嘛的?”   光头立刻积极起来:“我想整个纹身到后脑勺上,凯哥让我先用纹身贴试试。”   “哟,创意不错。”肖程明显是个活泼的:“我正好没事,带你看看去。”   光头估计也有点等不及,站起来说:“好嘞哥……野子,你和我一起去不?”   方小野想了想:“算了,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会聂凯。”   光头就兴奋地跟着肖程走了,他们要去一楼,小芳就也跟着下去。   剩下方小野和肖林,方小野倒是不怕冷场,想搭话来着。奈何肖林太过高冷,一张脸明明白白写着:别理我,谢谢。   二楼的空气都安静了,直到方小野磨蹭着把一杯可乐喝完,楼梯上传来动静,聂凯走了下来。   方小野舒了口气,赶紧和他打招呼。   聂凯今天穿了件短裤,能看见右小腿上蜿蜒的纹身,像是蛇尾。白T已经被汗打湿了,贴在身上露出饱满精悍的肉色。他手上还戴着手套,昂头对方小野笑了下,先进了休息室。   过了会儿聂凯出来,已经换了件上衣,手上沾着水珠。走进吧台就倒酒。   “等很久了?”他问。   “还好,没多久。光头已经跟肖林去看纹身贴了。”方小野看向他的手,手背上那道划痕已经结痂了:“你没吃午饭就喝酒不好吧?小芳姐说柜子里有面包。”   一直没吭声的肖林看了他一眼。   聂凯手腕一顿,重新把酒盖合上,俯身拿了两个法式小蛋糕:“习惯了。”   方小野啧了声:“喝酒顶饱,真牛。”   聂凯笑着说:“酒量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方小野说:“你这工作时间挺不规律啊。”   聂凯摇头:“没办法,配合着客人的时间来。纹大图的很多不是本地的,赶来一次也挺麻烦。”   方小野起了些兴趣,往楼上看:“你今天那客人呢?”   “还瘫着休息呢。”聂凯道:“估计等会儿才能下来”   方小野问:“被纹的也要休息?”   聂凯看着他:“一动不动让人扎好几小时,你说呢?”   方小野肃脸:“失敬了。”   “客人你暂时是看不着了。”聂凯手里拿了个小面包朝外走:“来,给你看点别的。”   方小野跟他进了美术室,美术室面积挺大的,地上凌乱扔了很多草稿。有两个长方形的玻璃展柜,一个保险箱和三台电脑,边上的椅子还扔了个平板。   聂凯和其中一台电脑后的人打了招呼,叫他“莫方”,方小野听着这名字有点想笑,跟着叫了句“莫哥”。   莫方其实看着挺年轻的,但身上又没那种学生气,带了个骷髅唇钉,半死不活地瞅了眼他们。   “在琢磨客人要的图。”聂凯简单解释了下,领着方小野走到玻璃展柜边上:“不用管他。”   看来任何行业都要吃甲方的苦,方小野礼貌性同情了莫方两秒,很快视线就尽数被柜子里的图案吸引。   里面陈列的是一张张挨在一起的纹身素描,聂凯手掌搭的位置下方正是他身上那个。   方小野通过女人和镰刀认出来了,但还是第一次看到全貌,震撼到有片刻无法出声。   A4纸上的女人有正面图和背面图,上半身是人体,腰部以下是布满鳞片的蛇尾。胸口处一张巨大的鬼脸替代了乳房,背后脊骨处是一条竖着的佛经。她一只手提着长柄镰刀,另只手的手指插进了鬼脸的右眼窝。   由于这个纹身是侧纹在聂凯身上的,因此女人的侧脸落在他的脖颈,鬼脸在他胸口,镰刀在他小臂至背部,佛经在他肋骨靠后,蛇尾缠在他的右腿上。   方小野以前没见过这么完整而复杂的纹身,印象里一些大图不过只是许多小图的拼接,就显得十分杂乱,除了看起来很社会外没什么美感。   但这张清晰的成稿加上聂凯现在身上露出来的这几个部分,让人有了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方小野难以形容,也不是说美,而是觉得聂凯身上的纹身很“活”。   “这个很难纹吧?”半晌,他道。   “嗯,最开始定点打样就挺麻烦的。”聂凯敲了敲展柜:“我让高中毕业回国让我爸弄的,他费了一整个暑假,其他客人都推了。”   方小野笑起来:“你爸没揍你啊,这么能找事儿。”   聂凯叹气:“揍了啊,挨了好几顿揍才答应给我纹的。”   方小野又低头看了会儿:“这图是你自己想的吗?”   “嗯,其实本来是打算纹另一个小的……”聂凯的手移到的旁边的位置:“但突然做梦梦到了,画下来也很顺畅,就改了主意。”   方小野跟着他的手去看,那张图怎么说,能理解这是聂凯给自己设计的,蒸汽驱动的圆体星球,绑满了金属链条,既有冲撞力又冷冰冰。   “还是现在这个吧。”   方小野心里觉得聂凯身上这个纹身带点矛盾的人性,像是把他性格里几种鲜明的特质都杂糅到了一起,比圆体星球浮于表面的冷淡风格更好。   但这种表述太文艺了,说不准还是他自以为是的臆想。就道:“在打架的时候比较有用。”   聂凯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   方小野问:“这里都是你的图吗?”   聂凯说:“不是。有我爸的,他开店的时候店里几个纹身师的,还有现在店里的人……这些都是卖出去或者用过了的。”   方小野环顾一圈:“都得是精品吧?”   聂凯:“都很贵。”   方小野抱拳:“……”   门外传来光头的喊声,在叫方小野的名字。两人从美术室出去,光头的表情激动异常,转身就亮后脑勺,肖程在后边儿笑。   光溜溜的头皮上贴了个,蝎子。但不是普通的蝎子,是蝎子精,就葫芦娃里把爷爷抓走的那个……不过做成纹身时给改造了一下,帅了不少,贴出来很立体,效果还行。   “酷不酷!”光头扬声:“就问你酷不酷!”   “酷,酷毙了。”   方小野上去摸摸他脑袋:“怎么想的啊,贴个葫芦娃。”   肖程开口:“他要求冷酷中带点柔和,尖锐中带点童趣。”   光头解释:“我毕竟是学生会干部,时不时还得见老师呢,也不能弄个太花的。这个就合适。”   方小野给他竖拇指:“周到!”   光头买到了心仪的纹身贴心满意足,拉着方小野和聂凯聊了好一会儿才走。聂凯送他们出门,回头先把被方小野拦下来的那杯酒喝了。   二楼工作室的门打开,来这兼职的学徒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客人,表情挺满意,应该纹得不错。   姓张的小学徒背上包,朝聂凯他们点点头,和客人唠着嗑下楼了。   肖程看着他们的背影,问:“小张的客人完事了,咱们就可以正式安排起来歇两天了吧?”   秘语每年都会在五六月这一阵天热的时段推出几天空档,拉店里常驻的店员出去玩,这是聂凯他爸那会儿就有的传统,小时候他还跟着出去过。   当时因为本地有手艺的师傅太少,算是聂老爹和其他纹身师联络感情的一种手段,到现在洋气点,也可以叫团建了。   这得赶在暑假前,暑假时候客人太多,是推不了的。   聂凯点开日历看了眼,点点头:“就端午吧,玩三天,就上次你们说的那地方是吧?”   “对。”肖程说:“不用去景点景区的,过节人挤人没玩头。那个海湾我叔待过一阵,人少景好,包个海边别墅还自在。”   聂凯说行,顺手在群里发了出游日期,和小芳轮班没在店里的另一个前台姑娘刘逞对此进行了热烈的响应。   肖程低头在群里和她聊了起来,聂凯放下酒杯转身,发现肖林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望着自己。   “怎么?”他问。   “没什么,就是刚走的那个男生。”   肖林挑了下眉毛:“你这回要不要带他来?”   作者有话说:   肖林跳预言家 第11章   聂凯动作一顿,正回消息的肖程耳朵也竖起来了,特敏感地抬头问:“俩男生呢,你说哪个?”   肖林说:“有头发的。”   肖程立刻去看聂凯。   聂凯无奈地笑了下:“想什么呢,我带他干嘛啊,我和他没事儿。”   肖程想了想:“是啊,聂凯喜欢的都是小白脸细腰大长腿……哥,你怎么想的?”   肖林没再说话,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只是表情看起来还有点不太相信。   肖程问聂凯:“那你这回还带人吗?”   “带。”聂凯没怎么犹豫:“还是郭果,你们也熟。”   肖程感慨一声:“都第二回 了,你对他是真爱啊。”   懒人沙发里的肖林闻言发出一声不屑的鼻音。   五一从周五开始放假,家在本地的学生周四下课就可以收拾东西走人了。   方小野本来约好了和孙连他们坐动车去隔壁省玩儿,但方国军快三个星期没见他,已经忍不了,打电话跟他说要去乡下祭祖,硬把他喊了回去。   要用个别的理由方小野就当听不见了,偏偏是这个,他最后还是回去了。   祭祖这事儿徐丽丽和方小池向来是不积极的,况且方国军自己也只拿它当威胁儿子回家的幌子,没多么用心,并不要求他们参与。   因此方小野回家没待多久,徐丽丽把祭祀用品收拾好放进后备箱,方国军就带着他两个人回了乡下。   曾经生活着方爷爷和方奶奶的桐乡不算太偏僻,距离市里只用一小时的车程。   方小野坐在副驾。这也是方国军的毛病,在车里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如果他坐在后座方国军会认为自己像个司机。方小野觉得他的封建大家长癌已经到了晚期,但不想在回老家的路上和他吵。   其实清明的时候方小野自己就回去了一次,但那时候方国军没回去。   方国军这人完全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对父母也不是说不孝顺,但人死如灯灭,给老人扫墓烧纸的活自然得排在赚钱后面。有空闲有心情了才会回来一趟。   但老人家总是会记挂孩子的,方小野以前被爷爷奶奶带的时候就常常听他们念叨方国军,现在长眠地下也应当是会想要儿子去看他们的。   半路上下起了雨,天也一下阴了,隔着车窗听不见风声,只能瞧见外头狂舞的树影。   手机响了一声,方小野低头去看,是台风登陆预警。   沿海城市,夏季动不动就会来一次台风预警。不过每年的大型台风最后也都没登上来,要么是擦着他们往上转到海里了,要么就是下移去了台湾。   身边方国军絮絮叨叨,开着车有一句没一句地挑他刺。方小野无声地长叹,脑袋靠着车窗,看着玻璃上爬行的水珠,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这样居然还听睡着了,到地方之后还是被方国军叫醒的。   回到土生土长的这块地方,方国军的表情起了点变化,不知道是不是起了点久没来扫墓的愧疚,话少了很多,也没再找他茬。   因为天气原因,加上时间也晚了,不方便上山,就先留下来睡一晚。   方家老人生了三个,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方小野的姑姑嫁到了外省,只年节才会走动,大伯倒是一直在乡下,开了个农家乐,还承包了个山头养猪养鸭的。   老人留下的房子是个一套间,以前方国军去市里做生意留下方小野一个人,他就和爷爷奶奶住,如今这套房方国军和他姑姑都没要,分给了他大伯,方小野只能睡方国军自己的房子。   这房子是方国军再婚后翻修过的,仿着那种洋房造了个三角形的小阁楼。然而现在小阁楼被封了,从外面就能看到天窗被木条钉死,构成一个大大的叉型。别提洋气美观,看起来还有点诡异,跟里面封了个吸血鬼似的。   方小野不太想进这个房子,每回来扫墓的时候都是上午来下午走,这会儿也没到睡觉时间,就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口看雨。   乡下房子挨的都近,爷爷奶奶那套房就在前街,方大伯的房子也就建在右边上。   方国军每次回来都要开车库里最好的车,一辆大越野,动静弄出很大。方大伯看见车,早早撑伞过来接,和方国军寒暄着进门说话。   这会儿话说完了,他出来看见方小野,走近用粗糙的大掌摸方小野的头。   “你小子。”方大伯压低声音:“晚上睡我那儿?”   方小野晃了晃脑袋:“不用了大伯。”   方大伯显然不放心,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方小野就笑:“真不至于,我都多大了,也不记得多少。”   方大伯也不好多说,拍拍他的肩:“你们都还没吃吧?等会儿来大伯家吃饭,已经跟你爸说过了,你想来也可以早点过来,不用等你爸。”   方小野点头:“成。”   话是应下来了,但方小野并没有提早去大伯家。   当然这不是因为要等方国军,而是在方国军在场的情况下,他避开亲爹跟大伯一家人处在一块儿,会把父子关系生疏这个事实表现得太明显。   加上一些陈年旧事,方国军会觉得他们凑在一起说他坏话。   虽然基于兄友弟恭的传统观念,他不会对方大伯说什么,但也会冷着个脸,让等一下的晚饭气氛变得非常尴尬。   方小野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听着雨声刷朋友圈。   倒是刷出了一条聂凯的,简简单单一张照片。   黑老大气质的男人就是不一样。照片里是从副驾的角度拍的,这视角还得是拍照的人站起来了,能看见聂凯戴了个方片墨镜单手搭在跑车方向盘上,食指和中指各戴一枚宽银戒,后座上是肖程和肖林,都穿着无袖露出花臂。   后面还有一辆跑车跟着,隐隐能看出开车的是个漂亮女生。   一看就是组团自驾游,两辆车价格加起来估计能到千万,压根没加滤镜的照片看起来都特“街头”,跟那种网红图似的。   哎,何等洒脱的人生啊……   方小野点了个羡慕不来的赞。   “小野?”路过的孙大婶喊了他一声:“你今天回来了啊?”   方小野抬头:“是啊婶。”   孙大婶手上还挎着豆角篮,刚从地里摘菜回来:“端午你们学校放假吧,怎么不出去玩啊?要是没人一起可以找我家小子嘛,反正你们学校离得近!”   “不是……”   方小野无奈地笑了笑:“我跟我爸回来的。”   孙大婶一下就收了声,露出和方大伯一样想说什么又不好说的表情,只道:“那你平时没事多和孙鑫玩儿。”   “唉。”方小野点头答应。   除了孙大婶,有路过的邻居长辈看见他都会招呼一声。   以前方小池跟着徐丽丽被方国军带回市里,而方小野从市里到了老家,直到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才回去,实打实是在乡下长大的。这些叔叔婶子都认识他,是打个招呼就能随便上谁家蹭顿饭的程度。   反倒是乡下出生的方小池,现在偶尔回来一次完全是城里孩子回乡的模样了,除了玩手机和看书就没别的可干的。   雨小一点儿的时候大伯母过来叫他们去吃饭,大伯家有两个女儿,大的已经工作了,端午加班,只有一个小的在桌上。   晚餐气氛还算融洽,大伯母手艺很好,方小池只管埋头吃。吃完和上初中的妹妹聊了会儿,方国军和大伯喝了两杯酒,回去就睡了。   已经算是全然陌生的屋子里,方小野插着手机充电器开了一晚上的手电,伴着窗外时有时无的雨声,竟然睡得不错。   第二天清早上山祭拜,已经没下雨了,反而出了太阳。   路还是很滑,水和着泥成了浆,方国军皮鞋被弄脏了,他从鼻子里出了好几下气,但没有说什么。   到了方爷爷和方奶奶的墓前,他们沉默分工,把前后都打扫了一遍。不过方小野之前就来过一趟,平时也有方大伯照看着,所以杂草不多,没费什么功夫就弄好了。   方国军开始烧纸,喊了声爸妈,说自己今年赚了多少多少钱,生意又做大了……   提了一句方小池成绩很好,是优秀大学生,年年拿奖学金……   方小野隔着一小段距离站在他身后,看着墓碑上爷爷奶奶慈祥的笑脸,笑了笑,无声地说。   爷爷奶奶,你们这只惦记着钱的混账儿子总算回来啦,多少还是有点孝心的。   你们甭惦记我,我现在吃好喝好,虽然不是优秀大学生,好歹和优秀大学生上一个大学呢。   方国军也没亏待我,每个月给我打钱,比给方小池多。徐丽丽估计挺生气的,但她已经拿我没办法了。   哦对了,我还认识了个人,他让方小池吃了个大亏。他……   算了,具体的我还是不和你们说了,我们一起笑笑方小池就好了。   烧完纸,两个人下了山。又在方大伯家吃了顿午饭,就开车回市里。   在车里的时候方国军让方小野假期在家待着,别回去就上学校,方小野刚从墓地回来,心情很平和,应了一声。   方国军顿时就露出非常满意的表情,久违的感受到了长子的顺从,又改口说在家闲着没事出去玩也行,可以开他的车。   方小野回了句“再说吧”,毕竟孙连他们已经坐动车走了,其他人也各有各的安排,他倒是能找个距离近的加入进去,但也没太多想法。   还是小时候好啊,对什么都有兴趣,撒开脚上哪儿都可以疯。   作者有话说:   你马上也要去海边别墅了,野。 第12章   方国军到家之后没多久就出去了,他公司现在确实弄得有声有色,节假日应酬不少。   方小池就没回来,房子里只有方小野和徐丽丽两个人。   他已经22岁了,是个上大二的成熟男生,在方国军不在场的情况下徐丽丽看他再不顺眼也没奈何,只能无视他。   方小野也懒得理她,锁了房间门躺床上补觉。早上起太早了,他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的,醒来居然已经是三个小时后了。   外面又下起了雨,稀淋淋的,天色很暗沉,把对面的居民楼都变成一团团模糊的灰。   方小野坐在床上醒神,手机在边上震了震,他没管,那震动开始就停不下来了,持续了老半天。   “哎……”方小野叹了口气,抹把脸,把手机拿起来看。   两个未接来电,微信里30+的红点,全是任和景的。   他和孙连跑去隔壁省某个四处环水的小镇,已经在民宿住了一晚,肉眼可见相当满意。昨天刚到兴奋着顾不上,现在总算腾出空来给他发水景和特色小吃图,还不忘关怀一下他从老家回来了没。   -回来了,在家。和徐丽丽两人一块儿。   朋友们对他的家庭情况大致都是了解的,任和景回了条语音,背景音里还夹杂着孙连跟小姑娘搭讪的声音。   任和景:哦,那你真惨。   方小野:……   任和景:反正离得挺近,坐动车要不了多久,你也来呗?   方小野有那么一丝心动,想想又算了:得了吧。你们后天早上就回来了,现在过去加起来也就玩个一天半,不够我累的。   任和景:也是,都怪你爸。   结束了与任和景的聊天,方小野睡太久的脑子也醒得差不多了。他本来也没觉得,被任和景这么一说觉得自己是真的惨,再过会儿说不定还要和徐丽丽两个人坐在桌上面对面吃晚饭,那简直是惨到没边了。   想到这个,方小野顿时坐不住了,决定发个朋友圈等着别人主动来捞他。   虽然他可以随便戳个朋友加入他们的安排,但人家指不定有哪里不方便,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拒绝,那就搅坏彼此心情了。   还是效仿姜太公钓鱼那招吧。   方小野[朋友圈]:无聊的假期,可怜的我!求带~   “你脑子多半有点问题。”肖林冷冷地吐槽亲弟。   “这能怪我吗?”肖程苦哈哈地说:“我跟小叔联系的时候他明明说木屋里什么都有的啊!”   聂凯一行人昨天到达了目的地,一切都很好。这边还没被开发成景区,只是一些人买了地皮在海湾边建了度假别墅,用线标围出了一片片私人海滩的范围。   但这个海湾面积不小,还有很大一部分公共区域。沙子白得像雪,海水灰蓝澄澈,空气里是潮湿的藻类气味,熏陶着人的感官。   他们提前订下了一间闲置的别墅,主人装修好就没住进来过,挂出来收租。里面已经打扫好,浴室里洗漱用品完备,床单被套都是新的,每个房间都干干净净。   唯一的问题是,厨房也干干净净。   只有一个平底锅两把锅铲和一个微波炉,没有任何一样调味品,冰箱也是空的。   聂凯他们自己带了食物,但带的都是一箱箱冷冻的牛肉、鸡翅和一些鱼类,还有韩式泡面和芝士年糕,外加种类不同的火锅底料与饮品。   之所以带这些东西,是因为肖家的叔叔之前在这里工作过一段时间,负责维护私人海滩治安什么的。工作很悠闲,他自己在海滩上建了个小木屋,还在屋顶立了童趣的小风车。据肖程和他的沟通,虽然他已经没在这儿工作了,但里面的东西都用真空袋包好着,取出来洗洗就能用。   其中有烧烤架,有立式炉,有煮火锅的锅……   肖程通过快递拿到了他小叔寄来的钥匙,带领他们美滋滋地按地标去小木屋搬货,然而进屋一转儿,空空如也!   在众人眼神的胁迫下,他悲愤质问小叔,小叔轻描淡写。   哦?没有吗?那应该是我记错了,已经被我带走了。   作为未开发的海滩,这附近没有商场,没有超市,没有小贩,只有一家可有可无营业着的海鲜大排档。他们又懒得原路再开回去,于是当天晚晚上去吃了价格昂贵味道感人的海鲜排挡,次日早餐用平底锅艰难地煮了泡面,中午吃的是微波炉加热的无味鸡翅……   “说真的,我们晚上不会还得去吃那个排挡吧?”   小芳说:“昨天花了两千多我都没尝出来到底是什么味儿。”   刘逞问:“那吃泡面?别用平底锅煮了,水一烧就往外满。”   肖程闻言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看来是不太想吃,但作为罪魁祸首他没有发言的资格。   聂凯摁了摁眉心,也受不了这种伙食,拿着手机翻。   “这片区是没外卖了,看看叫个跑腿能不能让买了烧烤架送过来……”   “不行吧?”郭果盘腿坐着:“从市区到这里开车都要快两个小时了,要不我叫个朋友送过来。”   刘逞说:“那也太麻烦人家了。”   而且人来了总不可能直接要他回去,郭果本来就是聂凯带来的,他的朋友就更和店里人隔了一层,留下也不太合适。   肖林抬腿蹬了弟弟一脚,肖程愁眉苦脸地开始翻微信:“我来我来,看看能不能找到哪个冤大头……哦不,哪个菩萨普度一下我们……”   聂凯退出尝试找跑腿的软件,顺手也点开微信刷了刷,朋友圈下拉更新,忽然跳出一个挺陌生的头像。   盯着看了会儿,才想起来是谁的。   聂凯手指一顿,对着这行字看了一会儿,点进了方小野的聊天框。   五分钟后,他先肖程一步放下手机,对众人说:“我找到菩萨了。”   方小野没想到最先来捞自己的会是聂凯。   虽然是有求于他,也算是发出了海边别墅两日游的邀请。出于对对方朋友圈那张充满逼格的出行照的憧憬,他谢过其他朋友砸来的橄榄枝,开车去了小区里的超市。   烧烤架、竹炭、锅炉……方小野把东西都塞进了越野的后备箱里。   方国军出去应酬基本不开这辆车,虽然贵,但显得不稳重,不像个成熟的商人。而且去乡下走一趟让车身上沾了不少泥点子,方国军要开出门肯定得洗一下的。   方小野在路上的时候给他发信息说了用车的事,方国军果然没在意,让他回来之后顺便去把车洗了。   车窗降下来,方小野看着外面不断变动的景色,舒展地呼了口气。   他四点钟出发,到地方已经快六点了。停了车,按照微信上聂凯发来的定位踩着沙子走到一间雪白的别墅门口,他试探性地摁了下门铃。   脚步声响起的速度比想象中快,几乎是三秒后,门就被打开了。   聂凯穿着短袖和沙滩裤,胳膊随意搭在门框上,对他的到来表示出了热烈的欢迎。   “你到了没和我说啊。”他笑着道:“我还寻思去接你呢!”   方小野说:“用不着接,定位挺清楚的……我来方便吧?”   “那可太方便了。”   聂凯放下手,侧身把他让进门内。这会儿人都在一楼大厅待着,不算聂凯有四男两女,除了一个男的看起来白净瘦削些,其他无论男女身上的肌肉曲线都挺明显,身材相当好,露出来的皮肤也都纹着面积或大或小的纹身。   二楼是暗的,只大厅顶上浮夸的吊灯亮着。尽管造型夸张,光线却并不怎么亮,这样的氛围里一帮气场出挑的人围坐在地毯上打牌摇骰子,不能不说是很像黑帮人士聚会现场。   方小野进门后差点条件反射捋袖子,看清了几张熟面孔那种既视感才淡下去点儿。   聂凯适时给他介绍:“肖程、肖林、莫方、小芳,你见过的。那个是刘逞,上次没在店里,他和小芳一起管前台。”   刘逞可以说是在场除了聂凯外最方小野惊艳的人,朋友圈照片里那张跟在聂凯后面开跑车的就是她。骨相非常立体,用彩色发带扎着脏辫,眉毛上不知道是贴的还是打了一排眉钉,碎光闪闪。深眼窝,大双眼皮,涂着脏橘色的口红,扑面而来的辣姐气息。   “那个……”聂凯指到白净男人:“郭果,我对象。”   方小野还陷在刘逞颜值的冲击里,被他这句话拉回了神,控制不住嘴角一抽。仔细一看,对方的娃娃脸还有点眼熟,就是上回在烧烤摊的那个!   他勉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但效果应该不怎么样,聂凯看了他一眼,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   方小野深深吸气,强行把目光从郭果身上挪开,开口道。   “大家好,我方小野,野蛮生长的野。你们叫我小野、野子都行,临时加塞过来,这两天得打扰你们了。”   “打扰啥啊!”“不打扰不打扰!”   一迭声的欢迎朝方小野涌来,热情的有点出乎他的意料。肖程年龄比他大,这会儿却跟个小狗似的巴到他身边,问:“那个,烤架……”   方小野说:“在车里,还带了其他几个锅。”   他注意到自己话音落下后其他人的眼睛都亮了两个度,肖程激动地搭上他的肩膀就往外走。   “来来来,赶紧的!野子,哥和你去搬锅,这几顿都给我吃伤了!”   “行。”   方小野跟着他转身,莫方他们也站起来了,都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除了聂凯。   余光扫过,郭果跳起来盘到了聂凯身上,聂凯扣住他腰,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方小野收回视线,走出了别墅大门。 第13章   方小野对莫方的记忆还停留在他被甲方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样子,太颓了,以为他长了个厌世脸。   现在海滩上架起了篝火,旁边立着展开的烧烤架,他抄着孜然在羊牛肉串上挥斥方遒,被火光舔着的脸那叫一个意气风发,才发现和厌世这俩字压根没关系。   不止是他,其他人也都疯了。肖林和肖程把他的立式石炉也搬出来用,往里点挂大块的肉。刘逞和小芳把新买的锅放到了篝火上,正激情辩论着是要煮火锅还是韩式泡面锅,郭果在旁边投了火锅一票。   搬东西的时候方小野已经被科普过他们这几顿的伙食,理解此刻他们的心情,也就没抢着干活,坐在一边看着。   现在天已经黑了,这里没有装路灯,只有远处朦胧的灯塔和被火光照亮的一片海面。   没有下雨,风平浪静,海水发出呼噜声漫上来,再退去。屁股下是一截横放着的巨大枯木,脚下的沙子很软,耳边隐隐能听到海鸥或是其他鸟类的啼鸣。   方小野捏了一撮沙子看了看,犹豫着要不要把鞋脱了,感觉不穿鞋反而更舒服。   “想什么呢?”聂凯在他身边坐下:“想脱鞋啊?”   方小野叹了口气:“沙子很软吧?”   聂凯道:“是软,但是你还是别脱了。沙子里有螃蟹窝,还有很多碎贝壳,容易扎脚。”   现在沙滩上除了他所有人穿的都是拖鞋,方小野轻轻啧了一声。   “失策啊,光顾着买锅了,应该顺手拿双拖鞋的。”   聂凯侧头看他,狭促地眯了眯眼:“不止吧,刚刚去你车里搬东西,你是不是换洗衣服都没带?”   方小野一愣:“……我靠。”   “是啊!”他提高声音:“都是你那信息害的,我都忘了我是来玩的,以为自己是跑腿呢!”   聂凯笑起来:“那是怪我,没事儿,晚上就给你解决。”   方小野挑眉看他,他笑着没解释。   “好了好了!肉熟了!来吃啊!”   那边开始招呼人,方小野和聂凯起身,海水的咸腥气里混进了熟肉的浓香,带着点碳火味,很勾人食欲。   都还没吃晚饭,早饿了,这会儿也没人再逼逼赖赖,都默契地朝肉伸手。   除了烧烤架出的肉,石炉里的肉也好了,表面微焦,金光的油水从里头溢出,滚滚滴落。方小野是想提一块上来直接抓着啃的,但毕竟和他们还不太熟,这种吃相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克制着没动手,没想到刘逞是第一个伸手的。   她见到肉后都不带犹豫的,立刻放弃了烧烤架,拽着钩子把一块羊腿提起,胳膊上鼓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弄出来后怕烫,用两根烧烤用的铁签子扎进去,叉起来就开始上嘴啃。   方小野眼睁睁地看着一汪油星随着咬开的肉溅到了她脸上,震撼之余不由狠狠咽了下口水。   刘逞发现了他的视线,非常大方地邀请他过来,于是两个人一人一边,抱着羊腿大快朵颐……迟一步发现的肖程嚎叫一声,也冲到了石炉边。   到最后一帮人全都三三两两上嘴瓜分一块大肉,唯有郭果手里端着个塑料小盘子坐在聂凯边上。   聂凯低着头,一条腿踩在他椅子的横栏上,手里握着棒骨,用小刀一片片往下剃肉。薄薄的肉片裹着油水落在盘子里,有时候郭果忍不住仰头,聂凯就笑一笑,用刀尖把肉片送进他嘴里。   他们一个喂一个吃,影子在沙滩上黏合,随着跳跃的火焰颤抖,看起来感情很好。   方小野已经吃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静下来,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   “小野。”刘逞突然叫他。   方小野扭头,看见刘逞一边擦脸,一边给他递了两张湿巾。似乎是开玩笑道:“郭果挺作的吧?”   “啊。”方小野说:“谈恋爱么,都这样。”   刘逞说:“还是看人,我觉得你就不这样……不过聂凯就喜欢作的。”   方小野动作一顿,有些意外地眨了下眼。   “但是姐姐我喜欢你这种的,又酷又踏实。”刘逞揽上他脖子:“你这样的能谈长,聂凯基本上跟谁都谈不长,所以跟他当朋友是最好的。他对朋友比对恋人义气。”   方小野心想,这我应该是知道的。他还没忘记方小池买醉的哭脸呢。   “谢谢啊,姐。”   方小野说:“我也觉得当朋友好,不过……”   刘逞挑眉:“嗯?”   方小野点了下自己左颧骨的位置:“你这有条肉丝黏上了,还没擦干净呢。”   “妈呀。”刘逞赶紧收回手往脸上摸:“你不早说!”   方小野在旁边笑。   篝火上的锅最终还是煮了韩式的,泡面香肠芝士片什么的往里一放,算是今晚的主食。   一帮人吃光了肉,又分完了一整锅面,最后撑得都有点走不动道,还困。   因此也不搞什么夜间活动,草草在沙滩上散了会儿步就回别墅了。   别墅是小二层,一楼不算厨房和浴室有两个房间,二楼有四个。本来是聂凯和郭果一间,莫方、肖家兄弟、刘逞和小芳各一间。现在因为多了个方小野,肖林和肖程就睡在一起,给他腾了间房出来。   “哎,野子啊,你可赚大发了。”   肖程领着他往屋里走,顺便把自己的东西拿走:“我可是第一个冲进来占据了这个房间的,巨大的一扇窗户,打开外面就是海。听着海浪声睡觉别提多香了!”   方小野帮他收拾了一下:“谢谢哥,我今晚感受感受。”   店里年龄最小的是小芳,也有23岁了,都比他大。方小野管谁都得叫哥叫姐。   “好好感受!”   肖程拍了下他的肩,目光恋恋不舍地房内转了一圈,惋惜地走了。   方小野把房门关上,下意识想开衣柜拿衣服去洗澡,又突然记起来自己什么都没带。   然后想起聂凯的话,说帮他解决。   ……但是人呢?这得怎么解决啊?   他坐在床上发了会儿愣,琢磨着是不是得发个微信问问,结果刚点开列表里那张鬼脸房门就被敲响了。   方小野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正是聂凯。   他臂弯里搭了两套衣服,食指上还勾着一双人字拖。   “喏。”聂凯说:“我送物资来了。”   方小野相当惊喜:“哪儿来的啊?”   聂凯把东西递过去:“拖鞋是我的,多备了一双。衣服是莫方的……他比较骚包,去哪儿都喜欢带一行李箱的衣服换。”   方小野看出来了,人字拖是纯黑的,朴实无华。那两件衣服各种鲜艳的撞色,一般人不敢穿。   “那我穿了他穿什么?”方小野担心:“别让他没得换了。”   聂凯闻言弹了下他脑门:“想什么呢,这么操心。他那还有很多,一星期都不够换的。”   额头传来轻微的痛感,方小野微顿,但很快收敛好表情,笑着说。   “主要是怕我穿起来比他好看,他对我有意见。”   聂凯愣了下,之后就笑得很开心,边笑还边打量他。   “怎么?”方小野抬起眉头:“我说得不对吗?”   二楼此时灯全亮着,能把人照得很清楚。他们站的距离近,聂凯能看清他上翘的毛绒绒的浓密睫毛,下眼缘藏着一颗小小的痣,搭配着狡黠的眼神,有一种生气勃勃的朝气。由于眉眼的骨相硬朗,又透出似有若无的坏痞。   聂凯衷心点头:“有道理,要么我还是拿回去吧。”   “哈哈哈!”   方小野笑着抓紧衣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见聂凯眼皮微微一垂,语调调侃道:“不过比起这个,你是不是得担心一下别的?”   他摊手示意:“毕竟内裤这东西不好共享,而且莫方的裤子都挺短的……你克服一下吧。”   方小野轻松的表情凝固,聂凯吹了声口哨,看起来相当愉快地走了。   之后还在微信上给他转了笔钱,配字精神安慰费。   屁!这是他买锅报销的钱!加起来三千多块呢!   方小野洗完澡才看见这个消息,他在浴室里待了挺久,主要是试裤子。男生基本都有挂空裆的经历,倒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就是莫方的裤子是真的短。   别人的沙滩裤都是落到膝盖上面一丁点儿,他是直接拉高了大半截……   这是对自己的腿长太自信还是太不自信啊。   方小野尝试动了两下,都不敢太抬高腿,怕露出什么不该露的。这别墅里还有俩姑娘呢。   不过正常来讲他也不会无缘无故高抬腿,只要记得盘腿坐着的时候收敛点基本就不会走光。方小野松了点气,总算能安心躺到床上。   他收了钱,给聂凯回了个中指,等了一会儿,对面没回。   正常的,毕竟是和对象躺一张床的人。   哦,错了,是对象之一。   方小野心态平和,还爬起来推开肖程极力安利的大窗户,拍了张外面的海景po到朋友圈。晚上加了微信的刘逞他们都点了赞,还有一些先前积极捞他结果被婉拒的朋友留言逼问他去哪儿混了。   他统一回复:被黑社会集团抓走了。   其他人纯当他开玩笑,跟着在下面扯淡,只有光头回复了一句。   -跟聂凯他们啊?   作者有话说:   存稿即将告罄的我,更新变得不稳定了起来… 第14章   方小野看见光头留言的时候一愣,没料到这都能猜得出来。   随后就顿悟,果然不止他一个人觉得聂凯的纹身店像帮派窝。   又想起聂凯还被小混混当街追杀,两辆轰隆隆的黑摩托跟了他们一路,但跟到镇南路就不跟了,大约也是见识过店内真面目、产生了一些合理联想的。   哎,说起来不知道那群混混怎么样了,对家纹身店和秘语的爱恨情仇又发展到了哪里……   方小野握着手机发散思维,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头一天吃得满足,第二天所有人都睡了懒觉。方小野算是起得早的,下来的时候只有刘逞和肖林在。   刘逞在用平底锅煎鸡蛋——他这回过来还带了各种调料,因此厨房简陋的厨具总算能派上用场——肖林在旁边递盘子。   方小野打了个招呼:“早啊。”   肖林转头扫了他一眼,转开时忽然停顿,又扫了回来,过了两秒钟才回了句早。   “是小野?我煎蛋呢,要不要给你也……”   刘逞把锅里的糖心蛋铲到盘子里,看清方小野的样子后话音一转,打了声响亮的舌音。   “哇哦。”她露出了奇妙的眼神:“小野,腿很长嘛!”   方小野习惯穿长裤,短裤也有,不多,一般也是到膝盖的。他来的时候穿的就是浅色长牛仔裤加运动鞋,也显不出什么来。   但这回被迫套上莫方的衣服,上身是酒红撞银灰的涂鸦无袖T恤,裤子穿了纯黑尼龙的短款,肌肉紧实修长的四肢都露在了外头。   尤其是腿,他半截大腿都露着,从大腿往下到膝盖的小窝,再到小腿,脚后跟处由跟腱拉伸出的两部分凹陷。曲线异常流畅,配合着偏近小麦色的皮肤,像一头野性有力的跳羚。   “好歹有一米八呢。”   方小野趿拉着聂凯的拖鞋走进厨房:“鸡蛋给我也来一份?”   肖林端着自己的盘子出去了,刘逞点头,给他也煎了两个。   煎好后方小野一手一个帮忙把鸡蛋都端出去,拖鞋有些宽松,聂凯的鞋码比他大一点儿,但拖鞋嘛,没事,只是走路鞋底会和地面撞出啪啪响。   刘逞两手空空地走在他边上,忍不住笑:“我觉得身边像有羊在跑似的。”   方小野跟着笑了笑:“你是惦记着昨晚那根羊腿吧。”   昨晚除了泡面,全部都是肉,吃得有点过猛,现在看盘子里只加了点酱油的煎蛋都亲切起来。   一个盘子里俩煎蛋,在这个处于早晨和中午之间的不尴不尬的时间段垫肚子正好。他们三人吃完把盘子洗干净了楼上都还没动静,打了几把斗地主才陆陆续续有人下来。   莫方下楼梯那会儿方小野正好站在楼梯口,他看清自己的衣服穿在别人身上是什么效果后,目光带上了点敌视。   聂凯落后他两级台阶,还牵着郭果的手,目光落在方小野腿上时顿住。   由下往上慢悠悠晃了一圈儿。   “喂。”郭果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淡定道:“差不多得了。”   聂凯收回视线,笑着侧头亲了亲他的额角。   人齐之后小芳掏出了昨天没用上的番茄锅底,一帮人简单吃了顿火锅作为午饭。   饭后他们就出去了,方小野一无所知地跟着在沙滩上走了小段路,看见面前架好的排球网以及边上那座小木屋,才明白了下午的活动是什么。   肖程用钥匙打开了木屋门,拿出一个充满气的排球,挑眉。   “分队吧?”   沙滩排球。   方小野之前没玩过,但这玩意儿规则简单,他们也不可能玩多正经的,基本上过网不落地就行。正好是双数,用微信小程序摇了分队,聂凯、郭果、肖林、小芳一队,方小野、肖程、莫方、刘逞一队。   最近几天要么是小雨要么就是阴天,今天的太阳却跟回光返照似的好,特别灿烂,挂在蓝天上能晃得人睁不开眼的那种。   两方人往网的左右一站,那气氛就起来了,先是肖林那边拿球,肖程特别不怕死地冲他哥勾了勾小拇指,肖林冷笑,用扣杀人的力道把排球抛了出去。   战火顿时爆发。   方小野替肖程挡了这个球,但三四个回合后,排球气势汹汹地擦网而过,最终还是砸在了肖程的脸上。   “哇靠。”肖程鼻子一酸,瞪着落到地上的球。   这球是聂凯发的,他吹了记口哨,和旁边的肖林握拳碰了碰。毫无朋友兄弟的情意,姿态相当嚣张。   “没事吧?”方小野过去拍了下肖程。   “没事。”肖沉恨恨放下捂着鼻子的手,还好,只是鼻头有点红。指着对面:“快,我们干他丫的!”   “行。”   方小野笑着应了句,单手把球抄起来。他微微躬背,像只将要跃起的猎豹,回了聂凯一记口哨,清脆。   聂凯的视线落过来,他挑起唇角,冲着对方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   然后把球抛起!跳跃,扣球!   这球的力道很重,而且是直直朝着聂凯去的,在空中打着旋儿。   聂凯没有马上动,盯着面带挑衅的方小野,等到球就要砸下时才猛地抬臂用手腕把球撞了回去——   一点半开始,太阳在头顶上肆无忌惮地发散热量,他们一口气打了两个半小时的排球,直到四点整。   以肖程的作死为起点,两队人是彻底杠上了。大家身体素质都不差,聂凯体力更是一绝,方小野也是点亮了运动天分的,双方将他们两个作为进攻主力,斗得热火朝天你死我活。   最后一球,方小野跳起来接到了,却没有力气再抛出去。   他抱着球下坠,海风灌进衣领和下摆,让无袖T恤鼓起。衣摆翻动上扬,露出一段滚着汗水的结实腰线,隐隐能看见腹肌的轮廓。   后背落地,方小野躺在沙滩上大口喘气,离得近的莫方过来拉他,他勉力撑起上身,正好对上聂凯投来的目光。   对方两只手搭在球网上,也在喘息,额角因为运动有些发红。他注视着方小野,汗水滑过下巴那道艳红的纹身,忽然笑了一下,竖起食指冲着他左右晃了晃。   你不行啊。   “啊!”方小野喊了一声,又倒了回去。   莫方已经累得要死,被他这么这拽差点跟着倒下去,一场球赛下来方小野和队友们的熟悉程度已经有了质的进步,莫方很不客气地踩在了他腿上。   “你有什么毛病!”他骂骂咧咧,公报私仇地往方小野身上拨沙子,试图把他的衣服埋起来:“还起不起了?”   肖林和小芳都一屁股坐在了网后,看着这边的热闹。   聂凯看着莫方赤脚悬空在方小野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他的大腿。方小野因为是躺着,短裤滑高了,露出来的皮肤就更多。紧实的大腿肌肉在脚掌下显出弹性,带上了点不一样的意味。   他眸色变深,脸上的表情微敛,克制着收回视线。停顿了两秒后,转身去给瘫着不动的郭果拿水。   一帮人衣服汗湿,踩着日暮苟延残喘的阳光有力无气地回到别墅。   不是每个房间都有浴室,八个人想洗澡还得排队。   一楼是外置的大卫生间,小芳和刘逞不忸怩地一块儿进去洗了。二楼有三个卫生间,一个外置,肖林和聂凯的房间自带一个。莫方用了那个外置的,肖家兄弟也挤一起洗了。   从冰箱里拿完冷饮的方小野出来,看见聂凯还没上去,一愣,问。   “不去洗澡啊?”   聂凯坐到沙发扶手上:“郭果去洗了……给我拿一听,要啤酒。”   方小野重新进了厨房,拿出一瓶白葡萄汁过去递给他。   聂凯看着他:“……”   方小野坦然和他对视:“少喝点酒。”   聂凯叹了口气,接过葡萄汁:“你是报复排球输给我吧?”   “哪能啊!”方小野笑着说:“我是报复你最后嘲讽我。”   聂凯拧开瓶盖喝了口:“双标是吧,你怎么不提你先嘲讽我?”   方小野转移话题:“郭果去洗澡了你怎么不一起啊,肖林和肖程两个都能挤得下。”   聂凯随口道:“等下要吃晚饭了。”   方小野没懂:“所以?”   “一起洗容易擦枪走火。”聂凯看了他一眼:“时间不够。”   方小野嘴里的果汁差点喷出来,他心情复杂,攥着饮料瓶半天才接腔:“您……体力够好的啊?”   聂凯笑了两声,胳膊搭上他肩膀跟对弟弟一样揽着晃了晃,道:“你再大点就能体会到了。”   方小野想说我已经很大了,不用再大了。又想说我都22了至于还不懂这个吗,要敷衍我也没有这么敷衍的……   然而这话怎么出口都感觉不太合适,他只能闭了嘴。 第15章   一帮人终于全部洗完了澡,歇了会儿之后,又开始热热闹闹的吃晚饭了。   还是肉,火锅配烧烤。因为一下午的激烈运动,也没人觉得腻。   夜间活动是国王游戏。   就在一楼客厅,和打扑克同一个地儿。茶几被搬开,全体围着在地毯上坐下,中间放游戏道具。   国王游戏是聚会常备项目了,规则是拿到国王牌的人可以随意指认某个号码牌做一件事,如果那个人不愿意或者挑战失败,就得喝酒。   刘逞洗扑克似的洗了洗牌,正面朝下把牌在地毯上摊开。她摸了其中一张,笑着说。   “我先来。”   继她之后,其余人也都陆续把牌摸完了,每个人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玩个国王游戏跟玩狼人杀一样。   方小野看了眼自己的牌,挑了一下眉头。   肖程等半天没人说话,已经叫起来:“是谁是谁是谁……”   “3号。”方小野打断他:“亲一下自己左边的人。”   肖程话音一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牌,不可置信道。   “我靠!你是不是有透视眼!”   “让你心急。”   方小野笑着把国王牌扔了出去:“老天都看不过去,这不马上就点到你了。”   众人嘎嘎一通乐,肖程悲愤扭头,对上了他哥的死人脸。   哦,刚刚就这兄弟俩没笑。   肖程:“……”   肖程:“……那个,哥。”   肖林目不斜视,单手开了罐啤酒把他面前的杯子倒满,言简意赅:“喝。”   肖程直腹诽他娘的,在其他人看好戏的眼神里,趁他哥倒完酒松懈的那一刻,忽然一个饿虎扑羊扒住了肖林的肩膀,重重在他脸上嘬了一口!   聂凯眼疾手快将酒杯端起来免得被他撞到,在响亮的口水声响起的那刻把酒杯重新放下,然后发出一声“哇哦”。   众人:“哇哦~”   肖林额头青筋鼓起:“肖程,你死了。”   肖程狗腿地给他擦口水印:“活着,我活着。”   第二轮,肖林以一种必要抽到国王卡的气势当先伸手,但从他表情细微的变化来看,应该是没抽到。   方小野清了清嗓子:“6号,脱一件衣服。”   所有人齐齐转头看他。   方小野自己也没想到,眼神无辜地把牌面转过来,感慨:“这副牌是不是对陌生人有优待?我第一次摸它……”   刘逞幽幽道:“这是来这之前新买的,不止是你,我们谁都没摸过。”   方小野笑了一声:“那可能就是对帅哥有优待吧。”   莫方顿时露出仇视的眼神,聂凯也笑着望了他一眼,说:“我不乐意了啊。”   方小野挺欠的摊了摊手:“好了,谁是6……姐?!”   刘逞在他说话的同时利落地握住衣摆脱下了上衣,她洗完澡换了件黑色的长背心,现在脱了就只剩下里面的运动内衣。姣好的肩颈形态和上身的肌肉线条都展露出来,丰满的胸部下是紧实的马甲线,肚脐上方纹了个倒扣蓝色月牙。   一时间口哨声捧场四起,郭果开玩笑地去遮聂凯的眼睛,小芳大笑着说别遮了果果,聂凯他对女人完全不行。   郭果说:“我就意思意思,走个流程。”   刘逞指了指方小野:“弟弟,满意吗?”   方小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看哪儿:“这谁还能不满意……除了凯哥。”   聂凯立刻道:“别掰扯我,同性恋就不能欣赏女人了吗,我也满意。”   郭果挑了挑眉毛,伸手拧了他一下。   聂凯又转头对他笑笑,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他们的互动亲密自然,方小野看着看着那种不好意思的情绪淡了不少,能镇定地看向刘逞了。   “提要求的时候也是很会提的,老手样儿。”刘逞笑他:“真脱了你又害臊。”   方小野:“没呢,没害臊。”   “还说没有。”小芳冲他眨了下眼睛:“我看你都要脸红了,不会还没有谈过恋爱吧?”   提到八卦大家都精神了,连聂凯都投来视线。   方小野态度相当大方:“是没谈过。”   莫方挺意外:“……不会吧?你长成这样,没谈过恋爱?”   肖程看了他一眼:“莫方,你这话跟骂人似的。”   “小时候跟家里关系不好,挺混的。从小学叛逆到高中,光想着和家里怄气,没别的想法。”方小野理了理牌:“上大学之后成熟点儿了,但一直也没碰到喜欢的。”   小芳问:“到现在都没有?”   方小野的动作微不可见的一顿:“嗯。”   刘逞岔开话题:“你这叛逆有点另类啊,正常哪个叛逆少年不得早个恋什么的。你看你莫哥,高中辍学,谈过的女朋友没有百个也有几十了。”   莫方伸手抽了张牌:“拿我举例干嘛?要举也是举……”   他本来想说举聂凯,临到嘴想起郭果还在,硬生生顿住了。肖程敏锐接话:“举我啊!我虽然没辍过学,但背着老师早恋的经验丰富!”   方小野环顾他们一圈,严肃地点点头:“我发现了,在场的没一个好学生,都是不良少年。”   肖林冷冷道:“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轻易融入进来的。”   众人闻言都笑了,牌抽完,这回王国到了小芳手上。   “小野的帅哥光环失效了。”她道:“让我想想,7号吧,7号出门去小木屋待五分钟回来,到了和我们连线。”   肖程问:“木屋的灯不是坏了吗?”   小芳干脆道:“就是坏了才去啊,不坏去干嘛?”   “我怀疑是不是有人在针对我啊?”郭果笑道:“我还挺怕黑的,你们还有谁怕吗?”   刘逞说:“我也怕。”   方小野震撼地盯着她。   刘逞随意一甩脏辫:“怎么了,不良少女就不能怕黑吗?”   “行。”方小野点点头,顿了下又道:“姐,你应该不能被称为不良少女,你这明显是大姐大啊。”   刘逞被他逗得直乐。   牌面翻开,最终7号是肖林,大家顿时觉得无趣。因为肖林仿佛是个没有情绪波动的人,不爱不恨不恐惧,放到修仙世界估计能练成佛陀。   在等肖林走到木屋的这段时间里,方小野把自己一直琢磨的事问了。   关于对家纹身店和秘语的江湖地位之争。   聂凯被追杀后续。   “其实不止是聂凯,我们都被追过,不过他们也只敢在我们落单的时候上来!”   肖程积极科普:“就是一帮最低级的社会混混,免费劳动力,开着门让他们砸店他们都不敢。”   聂凯唇角的弧度带着漫不经心的嘲讽:“平时那家店价格很高,那些人听到不用钱就觉得占了多大便宜。结果他们两个领头的要纹条小龙给纹毁了,要让师傅出手改还得收修改费。”   方小野问:“他们不能乐意吧?”   “当然不乐意,改成好点的龙起码也得十来万了。”聂凯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扔给他:“纹成这样落在手腕上,这阵子正闹呢。”   肖程想起那几张照片就想笑,混混们把纹毁的照片打印出来往人店门上贴,圈里这种热闹传得最快,那两条迷你龙的照片本地和临近几个省的纹身师几乎都看过一遍了。   方小野拿起来一瞧,好嘛,这哪是龙……   “这就是两条蚯蚓啊!”他表情复杂:“还是绿色的。”   肖程:“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说着,聂凯手机上弹出一个微信视频,方小野递回去,聂凯看了一眼,接了。   接通后手机屏幕漆黑一片。   里面传出肖林的声音:“到了。”   肖程立刻凑过来:“这什么也看不见啊!”   肖林冷笑:“是啊,你给我送盏灯过来?”   肖程老实闭嘴,小芳笑眯眯道:“肯定在木屋呢,这周围也没别的密闭空间了……我计时了哦!”   肖林从鼻腔哼出个音。   为了营造氛围,聂凯在小芳的示意下把视频转成了语音通话。肖程抓耳挠腮想着怎么让他哥害怕,郭果忽然过去跟他嘀嘀咕咕了一会儿。   肖程豁然开朗,用手机找出需要的东西后对准聂凯的手机播放——   啊!!   女人声嘶力竭的尖叫响彻整个别墅。   郭果差点跳起来:“我操!也没必要这么响吧!”   别说肖林,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刘逞瞪着眼睛:“你放的啥?!”   肖程自己也快聋了:“……恐怖片尖叫时刻录音。”   众人:“……”   小芳冲郭果竖了竖拇指:“果,看不出来啊,有手段。”   若隐若现的脚步声,婴儿的哭声,各种诡异的声音陆续响起。漆黑的屏幕里肖林开口道。   “我记住你们了。”语调像是随时准备杀人灭口。   郭果:“我还有机会吗?”   肖程:“根据我的经验,没有。”   郭果扭头就和聂凯告状:“老公,救救我。”   方小野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么称呼聂凯,身躯一震,但看别人都是习惯了的样子。   聂凯眉眼带着无奈,捏着他的娃娃脸晃了晃:“一天天净给我惹事。”   肖程咳嗽一声,对着聂凯:“那个,老……”   郭果立刻扭头,凶巴巴道:“走开!”   肖程含恨放弃,他亲哥接受了五分钟的荼毒,阴着张脸回来。郭果窝在聂凯怀里笑眯眯地看着肖程被揍得哭爹喊娘的。   又过了几轮,受小芳的启发,众人对于发出的指令都脑洞大开,出去挖螃蟹的、喝海水的五花八门。   方小野不知道是什么光环护体,愣是一次没被指到过。   玩到快十二点,最后一把,小芳是国王。   她脑细胞也耗尽了,想了想道:“想不出什么有意思的了,就和最开始给肖林的那个一样,去木屋待五分钟吧。”   “5号。”小芳说。   方小野随意一低头,脖颈忽然发僵,好死不死,他就是5号。 第16章   昨天夜里其实是能看到星星的。   他们在沙滩烧烤的时候,除了远处灯塔的光亮、手边的火光,就是满天洗过似的星空,璀璨。   但今夜没有星星,云层很厚,黑布般层层叠叠。月色也无,周围不算伸手不见五指,却只蒙蒙一点儿亮,走路也要靠手机照明。   方小野在打着手电往白天去过的木屋走时,忍不住想。   这要是在电影里,随便在他背后配个女鬼或者是变态杀人狂都毫无违和感,合适得不得了。   他不怕想象中的鬼和杀人狂,所以一路上心情还算平静。沙滩踩在脚下很软,四面都是平坦的,也不用担心不认路,朝着左边一直走就行了。   直到那栋尖顶木屋显现在手电筒的亮光里,方小野才真正紧张起来。   他迟疑了片刻,想过要不就在门口停下,最终还是推门进去了。   本来以为外面就够黑了,一进去才发现窗户都紧闭着的木屋更是黑了一个度。   门关上,视野里蒙蒙的那点光顿时就没了。   方小野已经关掉手电筒,他长长呼了一口气,给聂凯打去视频。   聂凯很快接起来:“到了?”   方小野咳嗽两声,撑开黏哑的嗓子:“嗯,在木屋里。”   他象征性地举起手机拍了一圈周围,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聂凯应道:“好,小芳开始计时了。”   说完,视频转成语音。方小野没有坐下,僵硬地站在原地,身体直板板的。他垂下眼睛,等着肖程或者别的谁来吓他。   恐怖片主角的尖叫。   脚步声、电锯声。   小孩哭……不管什么声音都可以。   但不知道为什么,连线另一端却安安静静的,只有收音后极细微的某些摩擦声,可能是有谁换了个姿势。   “不。”   发出的声音过于短促,方小野感觉到一颗冷汗从后脖颈滚下来,他调整了一下语调:“不吓我啊?这么好?”   肖程的声音懒洋洋地传过来:“感恩吧野子,放你一马,我累死了……哦,小芳和逞姐都快睡着了。你坐着玩五分钟手机就回来吧。”   方小野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半晌才“嗯”了一声。   周围忽然无与伦比地安静下去,但五分钟,听起来很短,他试图坚持一下。   过于浓稠的黑色大片大片地占据视野,方小野觉得有点晕,地板和屋顶分不清哪个在转,涌起陌生又熟悉的失重感。   他张开嘴,尽量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后退。   等到脊背抵上门把手,他眨了一下眼睛,挪开一些,背部贴着门板慢慢下滑,坐了下来。   “不是吧,方小野。”他小声说:“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还有影响,出息。”   方小野磨了磨牙,结果因为力道过大牙齿擦开,咬到了舌头,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他咽下去,自言自语:“就五分钟,给我忍着。”   小芳手机上记着时,脑袋后仰靠在沙发上,眼皮直往下垂。合上好几秒,才慢吞吞睁开看一眼。   刘逞就坐在她旁边,一条手臂搭着沙发,也侧头枕着胳膊闭目养神。   莫方低头在刷手机,肖林冷着一张性冷淡脸放空,肖程动动这个动动那个,时不时想往肖林身上靠。   郭果无声地打了个哈欠,下巴抵在聂凯肩膀上,嘀咕:“好安静啊。”   是啊,也太安静了。   聂凯翻手机的动作一停,退出正在看的半成品草稿,点进微信看了眼,通话已经三分钟了。   方小野除了最开始打电话的时候说了两句话,一直到现在都没再发出声音……任何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手机收音的问题,连呼吸声都非常轻微,像是人在紧张状态下刻意压低了的那种。   他想起通话最初,对方略带干涩黏连的嗓音,手指无意识地点了点屏幕。   “方小野?”聂凯忽然轻声道。   方小野。   方小野,睡着了?   像隔着一层水波,声音从上方呜噜噜冒着气泡沉到水底,再钻进方小野的耳朵。   他从已经有些恍惚的状态惊醒,听清了手机里传来的声音。   是聂凯的,有点沉有点哑,浑厚。称不上多磁性,但是很男人,是每个年轻男性都会向往的那种声线。   方小野张了张口,什么声都没发出来,用了点力气才说出。   “在呢。”   聂凯似乎顿了顿,过了两秒说:“没睡着啊?”   方小野的笑夹着气音:“没,差点儿。”   聂凯也笑:“时间晚了,是够困的。这边也差不多都睡过去了……肖程,肖程,醒醒。”   正往肖林身上歪的肖程直起身体:“我没睡呢,你去叫小芳她们。”   聂凯:“我不叫。”   肖程:“诶朋友,我发现你的行为很双标啊,以为我睡着就把我叫醒,她们你就不叫了?”   聂凯:“那你去叫吧,我不拦着。”   聂凯低沉的声音和肖程亮堂的嗓门混合在一块儿,带着发烫的热闹,像束光投进了孤立在沙滩上的漆黑木屋。   方小野打开公放,把声音调到最大,这热闹瞬间把他簇拥进来。他侧了侧头,不自觉捕捉起聂凯的话,听着他漫不经心地和肖程扯淡。   在随意而平常的聊天里,眼前的黑暗似乎没有那么重和沉了,这座木屋变成了一栋普通的、今天之前素未有交集的木屋。   方小野的手脚回暖,身体恢复了些力气,他深深吸了口气,用力搓了搓脸。   五分钟还剩40秒。   肖程已经扭头找他哥,不理人了,聂凯看了眼时间,对着手机说。   “给你讲个恐怖故事吧?”   “好。”   方小野无意识地笑了一下。   聂凯开始讲了,语调平板无波,偶尔尾音拉长,会长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才说出下一句。   从前有个小姑娘,读了大学回乡,穷乡僻壤的地方突然奔小康了,家家开起了饭店。她站在其中一家门口,闻到里面炖的汤,又香,又甜……   然后她回到家,发现自己家也开了饭店。母亲正在厨房,也在炖汤,这汤又香,又甜……   她找了一圈没看见弟弟,问母亲弟弟呢,母亲但笑不语。搅拌着汤,反对她问道,这汤是不是又香,又甜……   假期过后,小姑娘带着丰厚了一倍的生活费返校,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她交了一个男朋友,也开始做汤,她搅拌着汤,觉得汤是家乡的味道,她很满意。   家乡的汤,又香,又甜……   砰。   别墅的大门打开合上,方小野阔步走了进来。他回来的动静惊醒了睡着小芳和刘逞,小芳赶紧拿起手机一看,五分钟早就过去了。   聂凯终于停下了他漫长的又香又甜,抬起头扬眉一笑,五官英俊疏朗:“回来了?”   方小野脸色微微发白,眉眼间却仍带着一惯有的那种活跃向上的精气神。他靠着沙发扶手坐下,笑着说:“跑回来的,再不回来怕你编不下去了。”   肖程骂了一句:“我靠,原来是编的。我说什么鬼故事这么无聊,还在百度搜台词呢。”   “助眠效果是不错。”   刷手机的莫方听着都差点闭上眼睛,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顺脚踢踢旁边的刘逞:“我现在耳边都是家乡的汤又香又甜……起来了,回楼上睡。”   众人纷纷起身,打着哈欠往楼上走,方小野走在聂凯后面,安静地注视了一会儿他的背影。   各回各屋,房间门关上,郭果忽然问。   “方小野怕黑?”   聂凯走向浴室,脱衣服的手一顿:“嗯,应该是。”   郭果阴阳怪气地说:“老公,你很贴心喔。”   “发什么毛病。”聂凯的上衣已经脱了下来,黑色的纹身覆盖着健硕的身体,他伸手点了点郭果:“过来和老公一块儿洗澡。”   郭果撇了撇嘴挪过去,被聂凯俯身一下搂着腰扛上肩膀。郭果惊叫一声,很快笑起来,拍了两下他的背。   “说真的,你喜欢他?”   聂凯说:“没有,就是觉得他人挺好的,我喜欢的类型你不是很清楚?”   小白脸,细腰,大长腿。   方小野只能占上最后那个。   郭果在心里数了数,也觉得方小野没戏,而且聂凯对于这种事从来很坦然,如果真感兴趣都会承认。   不过郭果其实很少主动问他这个,不想给自己添堵。   聂凯弯腰把他放进浴缸里,半蹲下来调水温,也说:“今天怎么想起问我了?”   郭果抬脚拨拉了一下水花:“就觉得你好像挺照顾他的。”   “每个人性格不一样。”聂凯坐在浴缸边等着水放满,琢磨着回答:“他的性格我就挺喜欢,当朋友相处起来舒服。”   郭果穿着衣服被放进来,现在布料被热水泡得湿哒哒的,他脱了衣服,没好气地瞪了聂凯一眼。   “你对朋友倒是真没得说。”   “怎么?”聂凯关了水,跨进浴缸,膝盖顶进郭果腿间,笑着俯下身:“我对你就很差了?”   郭果闹似的躲了他两下,很快被吻住嘴唇,亲了一会儿眼神就变得迷离,抬臂攀住了聂凯的肩膀。   作者有话说:   小野的心理路程be like:   海边别墅第一晚。   逞姐:和聂凯当朋友是最好的选择   方小野:我也这么觉得   海边别墅第二晚   聂凯:和他当朋友很舒服   方小野:但我他娘不太想当朋友了 第17章   大概是聂凯瞎编的鬼故事太洗脑,方小野半夜被雷声惊醒的时候脑袋还发着懵,回荡着梦里那句家乡的汤又香,又甜……   啥画面都没有,也可能是醒了就忘了,反正就这一句余音绕耳。   方小野瞪着天花板好一会儿,直到下一声雷轰隆劈下来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被吵醒的。这个房间有壁灯,就装在床两侧,他睡前开起来的,此刻正散发着柔柔的暖光。   即使是潮湿的南方,这么大的雨也少有。在屋里都能清晰听到沸腾的雨声,狂风卷着雨珠鞭子似的往窗户上抽,呼啸。   方小野坐起来,抹了把脸,觉得有点冷,把空调关上了。   他凑到窗边看了看,天还没亮,看不清什么。拿手电筒往外照才模糊看清一点海面,黑灰蓝几色混杂,被狂风暴雨搅弄得浑浊,天地间变成了打翻颜料的大染缸。   方小野脑门挨在玻璃上,贴着望了半晌,睡意逐渐上涌,也顾不得偶尔炸响的雷声,倒回床上睡了。   这回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说是天亮,但因为天色阴沉,其实也已经快十一点了。方小野没想到自己能睡这么沉,洗漱完下楼看见其他人都已经坐在了沙发上。   “早啊。”刘逞套了件防晒外套,大概是用来保暖的:“你今天起晚了啊。”   方小野点头:“半夜被雷声吵醒了,睡了个回笼觉。”   “你还睡得着!”肖程哀嚎:“那么大的雷!我后半夜压根没睡……还爬起来拍了两张闪电的照片,好家伙,赶上我腰粗了。”   “太夸张了。”   方小野笑着环顾一圈,发现每个人表情都算不上精神,除了他应该是都没睡好。   “外面还在下雨,你收到短信了吗?台风从我们这登陆了。”视线对上的时候,聂凯和他说。   “还真刮到我们这儿了?”   方小野有点吃惊,他睡醒还没来得及刷手机,掏出来点进短信提醒一看,早上八点就收到官方通知了,提醒市民不要出门,注意人身和财产安全,还附上了求助热线。   别墅建的地势还是比较高的,又是二层,再怎么涨潮也不至于全给淹了。聂凯醒的很早,给郭果捂了半宿耳朵,郭果不睡之后他就起了,去检查了一下车。   别墅有带车位,方小野先前停在沙滩上的车也已经开进去了,被雨棚遮着没被淋到。   但开起来就不太行,跑车底盘低,越障爬坡能力不如方小野那辆越野。这么大的雨视野又不好,上路危险系数太大,聂凯试着跑了一段就开回来了。   今天周日,明天方小野要上学,他们也要开店,原计划是下午或者晚上回市区。   “雨太大了,再等等,看下午会不会小一些。”   聂凯说:“小不了的话你和学校请个假吧,这种情况开车不安全。”   方小野说行,打开天气预报看了看,这两天都显示的是大暴雨,估计是小不了的。   他点开年级群,辅导员@了全体成员通知了台风登陆的消息,告诉假期外出的学生不要急着返校,注意安全。   底下一溜抱怨火车/航班/高铁延误停运的,辅导员干脆发了个表,让预计周一回不来的人都填一下。   方小野想了想,也点进去。   填了联系方式、目前所在地和请假理由,拉着表上下看了看,大部分人都填了,没请假的反而少。   “不知道这雨得下多久。”刘逞说:“我们吃的带够了吗?”   肖程闻言立刻露出惊恐的表情。   小芳笑着摸了一把他的头:“放心,够的。我早上跟着聂凯去看过了,肉还有,年糕和泡面也剩下不少,饿不死。”   刘逞说:“那中午吃年糕吧,这两天肉吃太多了。”   带的年糕是用来煮韩式锅的,里面有芝士夹心。   他们把方小野买的锅直接放到灶台上,放了年糕和面煮,别墅自带的平底锅也用上了,倒上油煎年糕,再盖上满满的芝士。   熟了之后把两个锅都端到外面的桌上,味道还行,稍微有点腻,方小野一顿饭喝空了两瓶饮料。   下午一帮人就在客厅打牌,五点的时候聂凯他们开始打电话给约好的客人,说得延期,也有主动打过来的。   七点辅导员在群里通知说周一不上课,周二看情况,让同学们留意群消息。   雨下到现在,完全没歇口气的意思,天像漏了个洞。   晚餐他们用金汤火锅底料简单煮了个面吃了,扑克牌打腻了又换成狼人杀。   聂凯被杀下线之后去门口看了看海水的位置,离别墅还有段距离,回来的时候提醒了方小野一句记得请假。   方小野拿了个村民牌混着:“没事,正好学校停课了。”   聂凯活动了一下身体,随意坐到了他身后的沙发上:“也是,这么大的雨你们也不好上课。”   “哎。”方小野忽然想起来:“我以前读高中,说是有寒潮,下了大雨,学校就给我们放了两天假。结果雨一直不停,假就越放越长。正好赶上中秋和国庆,最后直接在家里待了半个月。”   肖程在边上问:“寒潮?我们这儿有过吗?我怎么不记得。”   方小野笑着说:“气象局是这么通知的,但我在家里也没感觉到,就是听说水管结冰了。”   肖程努力思索:“这么说我好像有点印象……”   “这回肯定要不了那么久。”小芳说:“看发出来的台风路线图,很快就要往上走了。”   这把票出了惜字如金的肖林,又是一轮天黑请闭眼。郭果是这局的主持人,他刚说完台词,大厅顶上的吊灯忽然闪动两下,短促地“滋”了一声熄灭了。   整栋别墅突然黑下来,外面同样滚黑,大玻璃窗没能透进光线让屋里亮上一点儿。雨水砸落的声响铺天盖地,伴随着汹涌的海潮声。   视野骤然暗沉,方小野不适地眨了下眼睛,肩膀却忽然搭上来一只手。   他汗毛竖起,差点没叫出来,过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这只手是聂凯的。   玩牌和狼人杀他们都是坐在地毯上,就刚刚聂凯过来提醒他请假顺便就坐上了沙发,他往后靠靠脊背还能碰到对方的腿。   然后方小野就明白过来……聂凯是担心他怕黑。   方小野一时心情复杂,想说他其实不是怕黑,而是接受不了无声无息的幽闭环境。现在人这么多待一块儿,他没有问题。   然而喉咙像被什么堵着,上涌的情绪没留出发声的间隙,他只能一动不动坐在原地,感受聂凯手掌压下来的力度,和掌心的温度。   对方误解了他的沉默,安抚性地在他肩上轻轻捏了捏。直到刘逞打开了手电,大厅里亮起笔直的一束光,聂凯才收回手。   方小野不自然地耸动了下那侧肩膀。   刘逞惊讶地看向郭果:“怎么回事,言灵啊?”   郭果也很意外:“我没有那个本事好不好!”   “幸好我们不是在玩笔仙之类的……”肖程搓了搓胳膊:“要不然被困别墅、召鬼游戏、突然灭灯,恐怖片元素直接齐活了。”   他说着就起身去开灯,尝试按了两下开关却一直没反应:“停电了?”   方小野收敛好情绪,转头去看聂凯。这个角度男人的下颚线很冷硬,冷色调的光芒里阴影扫在鼻梁两侧,凸出的眉弓压着,中间微微聚成了川。   聂凯皱着眉毛:“我去看看是不是跳闸了。”   他去看总闸,其他人举着手电筒跟着,拉开闸门盖子之后发现里面还是开启的状态。聂凯仔细检查了几条线路,也没有烧断的迹象。   不过他们没带工具过来,真烧断了也没法修。   聂凯把盖子重新关上,拍了拍手:“应该就是停电了。”   莫方看了看手机电量:“这得停到什么时候……早知道先把手机放那充电了。”   刘逞安慰他:“没事,我带了两个充电宝,电都还是满的。”   没电的都去找刘逞了,她带的充电宝容量很大,来之后还没用过,只要这电不一断断个两三天的,他们就不怕手机没电。   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六分,大厅乌漆嘛黑的没法再玩狼人杀,不熬夜的话,在房间里玩会儿手机也就到睡觉的点了。刘逞把充电宝放在了大厅里,除了留下来充电的,其余人都各回各屋。   聂凯领着郭果走了,方小野不充电,但也留了下来。   他手机电量还有百分之八十,还够开一晚上手电筒的,明早耗完了再充。   方小野跟留下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直到莫方他们电都充满了,才跟着一块儿上楼。其他房间门都关着,走廊黑漆漆的,被手电筒照得惨白。   肖程说:“这场景不出现个鬼都不合理,按恐怖片套路咱今晚得死个人。”   莫方嗤笑一声:“话多的最容易死。”   肖程:“……”   方小野拍拍他的肩:“不要紧,我们有这么多人给你料理后事呢。”   肖程:“我谢谢你啊!”   方小野回房间后摆弄着手机,尝试让它以一个照明范围最大的姿势竖在床头柜上。   他还没调整好,门就被敲响了。大概是听肖程念叨多了,他脑子里一瞬间冒出很多相关的恐怖画面,定了定神才去开门。   开门杀当然是没有的,房门打开后,外面站着聂凯。   聂凯看着他,高高挑起一侧眉毛:“你那是什么表情?”   方小野揉了把脸:“……没有,你怎么来了?”   “这个。”聂凯也没多问,很干脆地举起手。他摇了摇胳膊,手里握着的东西就亮起来:“蓝牙音响,打开之后晃晃就会发光,多晃两下光会更亮。你拿着吧。”   方小野一怔,盯着他手里的音箱看。   音箱恰好聂凯手掌那么大,是个半透明的猫猫头造型,现在散发的光线很浅,一种朦朦胧胧的暖黄色。   方小野问:“这也是从莫方那拿来的?”   聂凯笑了笑:“不是,这是我的。”   他往这边递了递,方小野下意识接过来,然后被聂凯揉了把脑袋顶。   “来之前刚充过电。”   聂凯越过他往房间里看了看,估计是看见了歪斜在床头柜上可怜兮兮的手机,补了一句:“它续航能力可以的,你夜里能听听歌,别怕。”   作者有话说:   被以前朝鹤那篇文的评论区整怕了,温馨提醒:可以针对角色进行讨论,讨论不要上升人身,不同意见的读者之间请不要互相攻击。大家都是美女,生气会长皱纹   ps方小野:够了你这个男人,不要再发散魅力了! 第18章   方小野在玩手机。   玩一会儿,他就扭头看看旁边的音箱。音箱放在床头柜上就合适多了,稳稳当当一个猫猫头,像夜里的一弯暖月亮。虽然聂凯说了电可以放心用,但方小野并没有把它摇到最亮的程度。   这样的光线已经够了,模糊映亮了小片床头。   不过他有尝试着摇了一下,摇晃过程用猫猫头会冒出蓝色的电子气泡,升起来然后破掉。每破几个光就更亮一点儿,像是融化在光里了。   要让它变暗的话只能关掉,从头开始重新摇。   方小野玩了半天,非常喜欢,觉得设计出这个音箱的人简直是个天才。这不比网上那些“把这个送给你女友/男友/闺蜜……收到的人都哭了”的土狗设计好多了。   他放下音箱后马上就搜了同款,挑了个蓝色的放进了购物车。   当晚方小野平静入眠,睡梦里没有反反复复的家乡又香又甜的水了,只有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发光猫猫头。   早上吃过早饭,电还没来。   聂凯联系了别墅的主人,在地下室里找到了握式手电筒和一些蜡烛,还有消防器材和修理箱。   他拿着东西出来后肖程倒抽一口气:“我们已经到了要用上这种东西的地步了吗?”   聂凯打开修理箱扫了眼,随手提起了个扳手:“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肖程后退两步,用花臂抱住柔弱的自己:“只是觉得咱们离别墅大逃杀更近了。”   “不至于,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会停两个小时的雨。”   方小野低头看手机,年级群里辅导员通知了周二也停课的消息:“我们下午说不定能回去。”   小芳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我已经开始想吃米饭了。”   各种肉类,韩式年糕和泡面轮着来的众人深有同感,连连点头。   然而刚到下午一点天气预报就变了,暴雨倾盆,哗啦作响了一整天。电也还没来,他们没办法,晚上点着蜡烛聚在一楼玩狼人杀,倒是比昨天更有气氛。   原定周日下午回去,他们在别墅里整整困了两天,直到周二傍晚雨停了,才抓紧时间开车回了市区。   方小野把车停到自家的车库里,看着满是污水的越野才陡然想起来,这几天方国军没给他打过一通电话。   他有些意外,不是意外亲爹毫不关心自己的死活,而是他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   以往碰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他尽管竭力不去注意,但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然后控制不住地在心里起个疙瘩。   方小野怔忡着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搓搓脸上了楼。   进门时徐丽丽和方小池都在,一家三口正在吃晚饭。   方国军坐在主位上,抬眼看向他,问:“你不是去学校了吗,怎么想起回来了?”   方小野闻言扫过旁边的徐丽丽母子,那两个神态自若,相当坦然。   他也懒得多说什么,去洗了手坐到桌边,只道。   “我把那辆越野开回来了,还没洗。”   毕竟这种天气,方国军没挑他毛病,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算作知道了,就老神在在地坐着等徐丽丽给他舀汤。   方小野不管他们,就闷头吃饭。被困在别墅这几天实在憋得够呛,他也不吃肉,光拿青菜配白米饭,头一次吃素吃的这么香。   饭后方小野回房间,在浴室把裤子一扔,布料和地面撞出了不该有的脆响。   他动作一顿,赶紧去翻兜,这才想起来猫猫头还没还给聂凯。   男生的裤子口袋都大,又急着想趁雨停回来,一路上竟也没感受到。   他光着腿出去把猫猫头放到书桌上,又抱了莫方的几件衣服全放进脏衣篓。这几天下大雨洗了也干不了,就几件轮着穿,总不可能把脏的还给人家。家里有烘干机,不用晾,他就把衣服全带回来了。   正好下次还的时候把聂凯的音箱也捎上。   周三雨就小了很多,学校也通知了复课。方小野和方小池一起被方国军开车送回学校,车上没人说话,下了车也是直接分道扬镳。   出省了的任和景和孙连属于列车停运的,被迫改成了今天下午的票。班里不止他们,直到晚上一个个才陆续回全了。   这也算难得的经历,一帮人凑到一起后本来该聊的假期经历替换成了被困体验,走在路上时不时就能听到前后左右传出一句:“你不知道,我太倒霉了……”   方小野和他们在食堂吃晚饭的时候,孙连就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他们原来的票是周日上午的,那时候就已经下大雨了,列车班次还没取消。但任和景睿智地说这种天气动车肯定会延误,而且暴雨天出门不方便,不如改成明天的,省得冒雨去高铁站傻等。   孙连一听挺有道理,反正肯定不止他们这么想,群里也有很多抱怨雨大要请假的,欣然同意了。   两人改了返程时间,结果到了下午直接收到短信提醒说动车停运。然后民宿老板还黑心肝地趁机涨价,他们被迫多续了两晚450元/间的房,旅行成本大大增加了。   “不是人,太不是人了!”任和景生怕孙连把注意力转到自己头上,痛心疾首地怒骂:“我必然上平台狠狠举报它!”   孙连被带着也忘了怪他这个大聪明提出改签,跟任和景一块儿唾骂了半天民宿老板。方小野吸溜着青菜粥听他们骂,时不时应和两声。   任和景扭头看他:“你呢?这几天就待在家?”   孙连瞅着他见底的粥碗,皱了皱鼻子:“不是,你在家不会连肉都没得吃吧,怎么改吃素了?”   “想什么呢。”方小野喝完最后一口:“我这是肉吃太多了,吃点清淡的润润肠。”   他和两人说了端午怎么过的,孙连听到是和聂凯一起的时候就已经有点羡慕,等他说到停电,海边别墅点蜡烛玩狼人杀更是直呼刺激,说有内味了。   “凯哥就是凯哥。”   任和景同样发出向往的声音:“我也想住免费大别墅,而不是450块一晚的标间。”   方小野说那我得感谢方国军,不然就和你们一块儿450了,被孙连任和景联手锤了一顿。   “我的衣服还在方小野那儿。”莫方盯着聂凯。   “你看我有什么用?”聂凯舒展着两条长腿架在茶几上,整个人下陷在懒人沙发里:“你找他啊。”   “还不是你拿给他的!”   莫方撇了撇嘴:“你得给我要回来。”   聂凯慵懒地抬了下眼皮:“知道了知道了。”   台风这么一来,哪儿哪儿都不方便。现在飞机和列车的班次刚恢复,能腾出空的客人今天都来了,即使有些还排在后面,也赶来趁着这个时间点插队。   反正我来了,那人没来,我就在杵着,你说给不给我纹吧。   莫方手上小单最多,直接被包围了。他从早上九点一直干到下午五点,送走了三个客人,中途只站起来活动了两次喝了几口水,简直身心俱疲。   吃了晚饭就和还在店里待着不走的客人说他肩周炎犯了,再纹必定手抖,图坏了不赔钱。他们要还坚持他就给他们纹,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到时候不满意要索赔就去告。   客人一听只能不情不愿地走了。   肖程和肖林也碰上一个这样的客人,正在三楼加班加点。   倒是聂凯没碰上这种的,毕竟他只接大单,一个图最快也得两个月。插队要一插插俩月,那必然引起客人间的腥风血雨。   他今天就花了一早上加半个下午给人纹了条腿,还没纹完,全是墨色的佛经。聂凯眼睛看花了,客人自己也受不了,最后那条腿怎么摆都抽筋。   这个客人是搞房地产的,诚恳的佛教徒,供了好几所寺庙和有名的风水大师,确实是分分钟上千万的生意,抽时间来一趟不容易。   但没办法,必须得歇,只能下次再来。   聂凯的眼睛闭着,拇指抵着太阳穴,暂时不想用眼睛看东西。佛经的线条还在眼前转着,绕得他脑子发晕。   莫方也没说话,都懒得动手玩手机,戴着耳机听有声小说。   期间二楼的工作室打开了,里面的学徒出来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两人简单应了一声。跟着出来的客人本来还想和他们聊聊,看看能不能排上他们的图,再商量下价钱什么的,但见聂凯和莫方神色冷淡,也就识相地离开了。   学徒走的时候还给他们到了杯热咖啡放在茶几上。   “别把你插队的事儿说出去,知道吧?”   又过了一会儿,肖程被个姑娘抱着胳膊走下来。   “知道知道,你这是破例嘛!”姑娘对自己小臂内侧新添的火烈鸟喜欢到不行,保证道:“我嘴很严的,肯定不说!”   肖程吁了口气:“你说了我就死定了。”   “凯哥!莫哥!”   姑娘是常客了,属于没事也会到店里和小芳她们聊天的那种,走到二楼后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   莫方摘了一边耳机跟她聊了两句,聂凯眼睛都没睁。   肖程把她送下去,回来的时候对聂凯说:“你好高冷哦~”   聂凯眉心浅浅皱着:“闭嘴,我要吐了。”   “他眼睛都快看瞎了。”莫方道:“那佛经字那么小,光割线都割了多久了。”   肖程问:“纹了多少了?”   莫方不确定道:“一条小腿吧?”   “小腿,不包括脚踝和膝盖。”聂凯睁开眼睛,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看向肖程:“你哥呢?”   “还在楼上,快了。”   肖程说着叹了口气:“明明大家都干了一天活,我对客人笑脸相迎没人夸我态度好,你俩拉着个脸反而被人私下里喊酷哥。这世道。”   他哥也就算了,肖林懂事起就是面瘫,可聂凯……他完全就是累出来的!   莫方打量了他两秒:“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脸的问题。”   肖程被戳中痛脚,拍案而起,指着聂凯道:“我今天就戳破你的真面目!”   作者有话说:   来辽,下周起就一周三更了嗷!(不定时有加更) 第19章   晚上七点,聂凯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坐标市郊镇南路24号,这里有一只狗勾没人要,孤单寂寞又可怜,有哪位好新心人来收养吗?汪~]   无配图,所有人可见。   秘语有自己的官方公众号,小芳和刘逞负责运营。但聂凯作为秘语的老板,以及本店的手艺顶梁柱,他的微信就相当于半个公众号。   这条消息一出,评论点赞顿时炸了。状态提醒和列表的消息提醒五分钟内飙到了99+。   林水生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聂凯的手机还在肖程手上,他不小心接了,于是整个二楼包括刚刚下来的肖林都听到了电话里传出冷冰冰一句。   “聂凯,你现在这么缺男人了?”   肖程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莫方本来还能憋着,被他带的也发出了低笑。   这动静传到林水生耳朵里,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似乎有点想骂人,发出了好几个不成调的音节,最后狠狠挂了电话。   聂凯本人这时候都还不知道肖程发了什么,歇了两个小时,他眼神总算清明了点儿,抬手示意。   肖程把手机抛给他,拿到手的同时郭果的电话也到了。   聂凯接起来:“喂?”   郭果的声音没听出来不高兴:“那条朋友圈是你自己发的?”   聂凯舒展胳膊靠在沙发上:“肖程干的,我还没看见,发了什么?”   郭果原封不动给他念了一遍,末尾道:“我也觉得不能是你,看起来也太饥渴了。”   聂凯自己都听笑了,用手指了指肖程,肖程耸了耸肩。   “前几天在海边玩国王游戏,我不是欠他一个要求么。”   那回肖程难得抽中国王,指到的又是聂凯。他绞尽脑汁想说一个足够整人的要求,然而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够损的,其他人也懒得等他一直想,干脆让他自己琢磨着,这局先跳过。   玩到后来大家都忘了,肖程也是才想起来。   聂凯对手机道:“他现在要我发条颠覆形象的朋友圈,谁知道怎么弄,我让他自己发了。”   “那这也不算颠覆啊,顶多是丰富你的形象,肖程还不够了解你。”郭果说:“要是哪天你在朋友圈官宣,表明从此以后不再和其他人上床,要一心一意对一个人,那才是颠覆形象。”   聂凯笑了笑:“你这么了解我啊。”   郭果冷嗤:“也不看看我是谁。”   聂凯从善如流:“我的心肝老婆呗。”   郭果切了一声,挂了电话。   “还心肝老婆。”肖程啧啧道:“你有几个心肝啊。”   聂凯强迫症地把列表里的红点一个个划掉,头也不抬:“你要来我心里数数?”   肖程骤起鸡皮疙瘩:“我错了,编什么文字啊,我就应该直接把你的话都录下来发朋友圈,让大家看看这是什么没品人!”   聂凯的手指停在方小野的聊天框上,抬头:“你别逼我说你那点人渣史吧?”   肖程闭了嘴,聂凯低头回消息。   方小野:[猫猫头音箱图片]它还在我这儿,还有莫方的衣服,我什么时候拿过去给你们?   聂凯:都行,店反正每天都开着。   方小野回得很快:那我周六下午过去,大概两点钟的时候。   聂凯敲了个“好”,对边上的莫方说:“你衣服有着落了。”   莫方疑惑地挑了下眉毛。   聂凯说:“方小野周六下午送过来。”   莫方点头:“那好。”   肖程说:“你又没人家穿得好看,急着要回来干什么?”   莫方眼神霎时阴沉:“……你死了。”   刚下楼的肖林看傻子一样看着肖程被追着在自己周围绕圈圈。   周六,方小野打车去秘语。   这里太偏了,公交车都没建站台,还是打车方便。   他坐在车上和人聊天,这是他一高中同学的朋友,女生。家庭条件不错,家里养了三只猫,正计划着养一只狗。   人家的口头禅是:猫狗双全,在22岁就享受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   方小野避开微信,在QQ空间发了广告,内容比较简单,就是问人有没有领养小狗的意向。   因为没有小狗的具体信息,而且看意思更倾向于待领养的是只土狗,不太能满足大部分人想养条可爱点的品种狗的需求。所以虽然回复的人很多,但大部分看着都不那么靠谱。   方小野看完评论后挑着回复了几个,又一一戳了列表里他印象中喜欢狗和家里养了宠物的,最后定下这个女生。   女生姓陈,陈慢慢,反馈十分热情积极。   陈慢慢:我都已经买好狗窝啦![图片]   方小野:你动作这么快?我其实都还没看见狗呢,不一定符合你的期待。   陈慢慢:我对小狗也没要求啊,只要健康没生病就好!你是今天去看狗吧?   方小野:嗯,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   陈慢慢:好!如果狗主人对领养人有什么要求的话你可以告诉我,我养宠经验很丰富的!还有定时打疫苗的各种证明,你都可以给他看看。   方小野:看出来了,你对家里猫很上心,肯定是个好领养人……不过我还得先和狗主人聊聊,人家不想送出去了、或者狗已经被领养了也没准。   陈慢慢:好的哦。   出租车到了地方,方小野付款下车,进门之后看见刘逞正坐在前台。   “逞姐。”他笑着打招呼。   “小野啊。”刘逞朝他招招手:“你今天怎么来啦?”   方小野走过去,拎起手上的袋子示意:“莫方的衣服还在我这儿。”   刘逞笑着说:“他就是小气!几件衣服而已,干脆送你得了。”   方小野跟着笑了笑,小幅度地扭头扫整个一层,刘逞看着他,问。   “你找什么呢?聂凯啊?他在楼上呢。”   “不是,我……”   方小野话没说完,楼梯传来脚步声,聂凯正好下来:“找我啊?”   他居高临下地挑眉,方小野和他对视,无奈道:“啊,是。找你。”   方小野从袋子里摸出猫猫头,指腹留恋地轻轻蹭了一下,递给走到面前的聂凯。   聂凯没接:“你喜欢的话留着就行。”   方小野笑着说:“不用了,我买的同款已经到了,是蓝的。”   “你真是。”聂凯摇摇头:“瞎客气。”   他接过猫猫头,顺带把那个袋子也拿了:“莫方现在没空,我给他放到休息室就行,你上来玩会儿?”   方小野点头:“好。”   两人一块儿上楼,聂凯提着袋子进了休息室,出来之后发现方小野坐在高脚凳上还在东张西望,走过去给他倒了杯饮料,笑着问。   “看什么呢?”   “不是。”方小野因为一根狗毛都没看见而产生些微犹豫:“你朋友圈说的那只小狗……是已经送走了吗?”   聂凯闻言一怔,好半天没说话。   方小野挠了挠脸:“我正好有个朋友想养狗,想着这次来送东西顺便问问你,她条件挺好的,应该能把狗养好。如果你已经送人了那就算了。”   他语气真诚,明显是上了心。聂凯看着他,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没有狗。”聂凯最后说:“那条朋友圈是肖程发的。”   方小野没反应过来:“啊?”   聂凯清了清嗓子:“他指的,求领养的那个,是我。”   方小野瞪着他。   四目相对,一段时间的静默后,方小野浑身冒出肉眼可见的尴尬。   “不好意思啊。”他努力回想着聂凯朋友圈的内容:“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真以为有只狗……”   聂凯忍了忍,还是笑了起来,拍了拍方小野的肩:“不怪你,费心了,晚上我请你吃饭。”   “费什么心啊。”   方小野笑叹了口气:“我这就是没事找事儿。”   聂凯往吧台上一靠:“你就说吃不吃吧。”   方小野看着他,过了会儿点点头:“吃,不吃显得我更尴尬么。”   聂凯笑了半天。   晚上他们吃的是附近的一家私房菜,方小野这才发现郊区这片地竟然还是有那么几家商业店铺的,估计是针对周边别墅群的客户群体,价格十分“亲民”。   方小野闹不明白他俩桌上一共就三菜一汤,外加两碗米饭怎么就花了八百多块钱,吃饭的动作变得非常认真。   聂凯吃得比他随便多了,饭已经下去了一半。看着他:“吃出什么来了吗?”   “啊。”方小野点头,苍白地说:“好吃。”   聂凯被他逗得呛了一下。   方小野虽然不缺生活费,但消费水平一向是和身边的普通男大学生看齐的,平常跟孙连他们一块儿,不是烤肉就是火锅。私房菜还真是第一次吃,怪不得人家卖这么贵,味道确实很好。   “你们平时就来这儿吃饭?”   方小野叹了口气:“纹身师这么赚啊,你看我现在退学到你店里当学徒还来得及吗?”   聂凯故意打量他半晌,摇摇头:“困难。”   方小野挑眉:“怎么的呢?年龄太大了吗?”   聂凯看着他说:“不是,是瞧着太傻了。”   “诶你!”方小野指着他,眼睛凶狠地扬起来:“给你个机会好好说话啊!”   聂凯笑着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账单,方小野顿时偃旗息鼓。   闹完,聂凯说:“我们也不是每天都吃这边的菜,大部分时候还是点外卖。”   方小野说:“我平衡一点儿了。”   聂凯吃完饭,拿了根烟出来,没抽。方小野还在认真吃剩下的菜,看了他一眼。   “没事,你抽吧。”   “别了,等你吃完吧。”聂凯说:“小一千的菜呢。”   方小野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但你那烟也不便宜吧,拿来下饭不埋汰。”   聂凯失笑:“有这么算的吗?”   方小野干脆道:“我吃饭的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抽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聂凯只好点燃了火。橘红的火星在烟头上烧出灰白的颗粒,辛辣里带点薄荷味的烟雾在桌上漫开。方小野嗅着,舌根处泛出丝丝缕缕的苦味,他表情不变地往嘴里扒了一大口菜。   聂凯还是第一次在饭桌上抽烟。   这个饭桌指的是,别人在吃饭,他独自抽烟的情况。   和肖程他们吃的时候,大家都是老烟枪,你抽完我抽,不用操心影响谁。但如果和不抽烟,或者不打算在桌上抽烟的人一块儿吃饭,为了不破坏对方的用餐体验,聂凯都是不抽烟的。   方小野的神情自然,饭看起来还是吃的很香,聂凯分不清他有没有被烟味呛到。   等方小野就着烟把桌上的菜一扫而空,聂凯给他递了两张纸巾,问:“饱了?”   方小野按了按肚子:“撑死我了。”   聂凯开玩笑:“那正好,你走回去呗,消消食。”   “从这儿走到我们学校啊?”方小野扬声:“这得走到什么时候!”   聂凯咬着烟头:“反正你大三了,又没什么课,走上三天三夜也不影响。”   方小野说:“没课我也很忙的好吗,明天还要去趟Z大找朋友。”   聂凯挑了下眉毛。   “是吗。”他说:“我有个发小也在Z大。”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拉鹤出来溜溜 第20章   方小野看着他:“发小?”   聂凯和他对视,半晌的沉默后,表情突然变得无奈。   “想什么呢!”他说:“和我没那种关系,是真发小……人比我高一个头,骑大摩托,还有对象。”   这形容确实不像聂凯会交往的类型。   方小野收敛了下自己直白的视线:“抱歉,实在是你‘社交’范围太广,我一时不好分辨。”   聂凯叹了口气,又笑起来:“怪我了。”   第二天方小野去找孙鑫。   农大和Z大距离不太远,有能直达的公交车。他这次来一是确实和孙鑫有段时间没见了,二是之前给聂凯无中生有的狗找的领养人,陈慢慢,就是孙鑫的朋友。他能联络上陈慢慢有对方的功劳,说好了要请吃饭的。   周日,孙鑫也没课,就窝在宿舍里等他召唤。   方小野进校门后给他发了条消息,等到宿舍楼,他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两人一见面,孙鑫立马上来捶了他胸口一下:“好家伙,这么久没来找我聚。淡了!是不是淡了!”   “淡什么淡。”方小野捂住胸口:“热乎着呢!感受到了吗?爱都被你捶得溢出来了。”   孙鑫抖了抖,露出恶心的表情,方小野笑了好一阵,和他勾肩搭背地往外走。   “去哪儿啊?”   孙鑫问,他发现方小野走得比他还快,不禁怀疑:“你说要请我吃饭,不会是吃食堂吧?”   方小野说:“你想吃也不是不可以。”   孙鑫缓缓摇头:“我坚决没有这个意向。”   方小野笑着:“放心,没那么抠,先去买点东西。”   食堂边上有一条上坡的小路,他们路过食堂,方小野拉着孙鑫往这条路上走。除孙鑫之外,高中同学来读Z大的还有不少,方小野来过好几次,已经把学校摸熟了。   这条路走到底是个商场,学校承包给了外面,虽然规模和市中心的大商场比小了一些,但五脏俱全,外面卖的东西它都卖,校内的学生基本都是来这儿消费。   孙鑫跟着他进了商场直奔二楼,目标明确地在宠物区停下。   看着眼前满满的猫粮猫罐头,孙鑫问:“你是来买这些啊?那不应该买狗粮吗?”   他想起方小野发的那个广告。   方小野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对什么:“这是要给陈慢慢的。”   孙鑫凑过去,发现他屏幕上显示的是陈慢慢的朋友圈。她跟个宠物博主似的,朋友圈基本都是家里那两只猫,有照片也有短视频,某个牌子的猫粮在其中出现过很多次。   “谈妥了,她答应领养那只狗了?”孙鑫问:“那也是送狗粮合适啊,把狗和狗粮一起送出去,省得她临时买了。”   方小野在货架对上了猫粮的牌子,闻言表情有点无奈。他总不好说压根没有待领养的可怜小狗狗,只有一个聂凯,是自己想岔了白忙活,只能道。   “狗已经被领养了……我去晚了,但是陈慢慢把狗窝都买了,不好让人家白花钱。”   他拿了四袋猫粮下来:“就补偿一下吧,她之前还很期待来着。”   孙鑫点点头,看到标签上的价格时牙疼似的嘶了一声,感慨。   “这猫粮这么小一袋就这么贵,比我吃的是好多了,现在养宠物的都什么身家啊。”   方小野拍了拍他:“等会我们也吃顿好的。”   两人去前台结了账,又到快递点直接把猫粮寄了出去。   方小野昨天回来已经和陈慢慢说过没法领养小狗的事,小姑娘大方地表示并不在意。这会儿发消息给她说寄了猫粮,陈慢慢连发几个感叹号过来,说他太客气了。   应该的。方小野回复她:祝你早点拥有一只小狗。   陈慢慢:好嘞!(●'?'●)   他回消息的时候孙鑫在边上刷美团,手机往这边凑了凑,问:“吃什么?”   方小野抬头看了一眼:“想吃什么吃什么。”   孙鑫点点头:“那咱回去买两袋猫粮磕磕吧,看是什么味儿。”   方小野笑起来:“有病……吃广东菜吧。”   他们平时出去不怎么吃小炒类的东西,但Z大边上有家茶餐厅主打粤菜,正不正宗不知道,反正是挺好吃的,他们有去过几回。而且方小野昨晚上刚享受过一顿私房菜,突然对这类食物萌生了很大兴趣,盛过烤肉火锅了。   孙鑫也觉得没问题:“行,还是那家是吧?好久没吃了。”   方小野和孙鑫一起往校门口走,他到Z大的时候是十点,寄完猫粮已经快十一点了。大学生没有早饭,现在两人都有些饿。   快到校门的时候方小野手机响了铃,是电话,他没看备注就接。等对面出了声,才发现是聂凯的。   手机号码是加了微信后就存了,但电话还是第一次打。   方小野相当惊讶,脚步下意识停了。孙鑫走出去几步了扭头没看见人,又赶紧走回来。   “在哪儿呢?”聂凯的声音还是很沉稳,但语速比平常要快一些:“Z大?”   方小野示意孙鑫等等,回道:“对,我在。怎么了?”   聂凯问:“你现在忙吗?”   方小野微微皱眉:“是不是有事儿?没关系,你说。”   “Z大东侧门,我有个朋友让人堵了。”聂凯顿了顿:“我在路上,如果你不忙,能不能先过去帮我看看?”   方小野看了一眼孙鑫:“就你说过的那个发小是吗?”   聂凯说:“对,我十分钟到。”   方小野应下:“行,我马上去,你别急。”   电话挂了,孙鑫问:“有急事啊?”   “有朋友在东侧门被人堵了。”方小野转头看他:“先活动活动再吃饭?”   孙鑫痛快点头:“还用说么,赶紧走啊!”   他们要出去的门正好就是东侧门,两个人跑起来,几乎是飞速抵达了现场。   事发地点在校外的一条小巷子,和小吃街是相反的方向,直通一个收费的地下停车场,平时很冷清,是打架斗殴的绝佳地点。   孙鑫和大学同学在这干过架,跑起来熟门熟路。方小野跟着他冲进巷口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聂凯的发小,没别的,主要是人太高了。   他站着,比其他人都高出一脑袋。头发留得很短,鬓角剃成青茬。左额角不知道被什么砸了个口子,伤得深,汩汩往下流血。半张脸和白T都染红了,浓黑的眉头拧着,表情极不好惹。   身后还护着一个人,长头发,看不清脸。   大概有十来个人堵他,挺宽敞的巷子里塞得满满的。地上已经倒五六个,还剩四个围着他们。   方小野和孙鑫对视一眼,同时扑了上去,从后面掀翻俩。堵人的大概没想到还有增援,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和方小野他们打成一团。   这头吸引了火力,鹤连祠那边就轻松了。他有点失血过多,眼前一阵一阵的黑,全靠身后的人用手牢牢撑着。   “小心!”   刚闭上眼睛准备缓一缓,忽然听到有人大喝,身后同样传来一声惊呼。   鹤连祠迅速睁眼,看见一个非主流黄毛抄着钢管冲他砸下来,刚冲进来的陌生男生之一追在后面想拦,只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放平常鹤连祠一抬腿就能把人踹出去,然而现在头昏眼花,只能伸胳膊去挡。   挨了这下小臂骨头估计得断,他心里有了准备,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追过来的方小野看见被鹤连祠挡在后边儿的人像个小炮筒似的突然冲了出去,直直往前一撞。黄毛的钢棍没能落下来,反而被撞得连退两步。   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块板砖攥在手里,这会儿白生生的手臂一扬,板砖就重重砸在了黄毛头上。   黄毛瞪着眼睛。   他抡圆了胳膊又是一下,板砖碎成两半,掉在地上。黄毛额头冒出鲜血,晃了两晃,往后倒了下去。   方小野赶紧抬腿在他背后垫了一下,没让人直接后脑勺着地。黄毛倒了,他和对方面对面,这才发现抡板砖的人虽然是长发,但是个男生。   长得非常漂亮,五官优越到雌雄莫辨的程度。瘦瘦高高细腰长腿且白净,怎么说……像是聂凯会喜欢的类型。   方小野脑中晃过一丝迟疑,这不会也是聂凯的“朋友”吧?念头刚起,就见对方眼睛冒火,气势汹汹地狠命踢了一脚黄毛的腿,手指头隔空戳着他破口大骂。   “臭傻逼敢打我男人!十个人堵两个都要带家伙的孬种、怂货,野种没进化完出来装人也就是一半残,今天我不把你脑浆敲出来我都不姓唐!”   方小野:“……”   刚把剩下的人撂下的孙鑫:“……”   鹤连祠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把人按进怀里。对着他们颔首,嗓音低沉:“谢谢你们帮忙,怎么称呼?”   方小野表情复杂地看着瞪着眼睛还在不停扑腾的长发男生,说:“我是方小野,聂凯叫我们过来的,他应该也马上到了。”   又指了指孙鑫:“孙鑫,我朋友。”   听到聂凯的名字,鹤连祠的表情明显放松了点儿。   “鹤连祠。”他报名字,捂着人嘴的手没收,只低了一下头:“这我对象,唐朝,不用理他。”   未干的鲜血随着他的动作落到唐朝的脸颊上,唐朝忽然安静下来,扯了扯鹤连祠的衣摆。   鹤连祠看他一眼,停顿片刻松开手掌,唐朝不骂人了。横了地上的黄毛一眼后对他们道谢,接着紧紧扶住鹤连祠的胳膊。   “本来应该好好谢谢你们。”他说:“但我得先送阿鹤去医院,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   孙鑫连声道,目光一直在他们脸上晃,尽管眼皮很努力地垂着,已经是在收敛了,但还是非常明显。   方小野拿胳膊肘杵了他一下,询问:“就你俩不方便吧?我们一起去?或者还是等聂凯过来?”   唐朝摇摇头:“不等了,不用担心,我带着他就可以。凯哥那……”   他转头看鹤连祠,鹤连祠说:“我给他个电话。”   既然这样,方小野没再坚持,帮着拦了辆出租送他们上车。   出租车刚刚开走,孙鑫立刻一拍大腿:“我靠!这两个人的颜值,好他妈网红!”   回味两秒,琢磨着说:“怎么感觉还有点眼熟?野子,你们啥关系啊?”   “朋友的朋友。”   方小野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抬头的那刻,之前见过一回的奔驰大G停在他们身前不远处。车门打开,聂凯阔步朝这边走来。   今天阳光明媚,他身上大面积的纹身尤其显眼。   “我靠!”孙鑫的声音压低八度:“这又是谁?好他妈社会大哥!”   作者有话说:   孙鑫:开眼了   回去一翻学校论坛,看见上面显示的鹤连祠照片:靠,原来是这个活跃在八卦中心的男人! 第21章   方小野把孙鑫的吐槽听了个全,一时无言以对。   说起来自从认识了聂凯之后,他的普通男大学生生活似乎是比以前丰富了那么一点儿。认识了更多有意思的人,也开了好几次眼……   一晃神的功夫,聂凯已经走到身前,往他们后面的巷子里看了眼。   来堵鹤连祠的那帮人在找茬不成后,已经拉扯着伤员互相搀扶着从巷尾绕出去了,巷子里空空荡荡,只有几小滩血迹留在地面上。   方小野拍了下聂凯的肩:“结束了,鹤连祠和唐朝刚走,去医院。你要看看去吗?”   聂凯眉毛微微拧着,目光扫过他身边的孙鑫,来不及多说,颔首走到一旁打电话。   “这就是我那朋友,聂凯。”这空档,方小野对孙鑫说:“之前接的就是他的电话,让我帮忙来捞一下人。”   孙鑫啧啧两声:“咱们是太久没见了,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交了这样的朋友……哪儿认识的啊?”   方小野笑了笑:“就是一巧合。不过人家是正经纹身师,随便接一单都几十万,你别把他当黑社会看啊。”   “怪不得!”孙鑫的眼神顿时变了,羡慕地望着聂凯的背影:“这纹身够帅的,一点儿不土。”   他们两句话说完,聂凯也挂了电话。   他转身回来,眉眼有了细微的变化,松弛下来。带着冷意的气场淡去,唇角带着浅浅的笑,亲和力瞬间就拔高了。   方小野问:“怎么样啊?”   “唐朝接的电话,说不用管他们,还说让我好好谢谢你。”聂凯转头看向孙鑫:“这是你朋友吧,也要谢谢他。”   目光对上,孙鑫熟练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聂凯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忽然响起沉闷的“咕——”声。   孙鑫捂上肚子,尴尬道:“实不相瞒,哥。你电话来的时候我们正准备去吃饭呢。”   聂凯看了看时间,笑了两声:“这个点是该吃饭了,走吧,你们原本打算吃什么?”   方小野看着他:“怎么,你要请客啊?”   聂凯还是那一句:“你就说吃不吃。”   “吃吃吃。”方小野拽着孙鑫跟上去:“这一顿我们不是白蹭的,必须得吃啊!”   三人到了那家茶餐厅,因为拖过了饭点,现在人不怎么多,服务员很热情地迎了上来。   聂凯没在这儿吃过,把点菜权交给他们。   孙鑫实饿了,得了方小野一个眼神,没瞎客气,一口气把招牌菜点全了。菜单到方小野手里的时候被勾得满满,已经没什么补充的余地,他就多加个汤。   小四喜、脆皮乳鸽、凤梨咕噜肉、白灼菜心、干炒牛河……   菜上得很快,服务员来回几趟就上完了,香味和热气一齐在桌面扑开,方小野和孙鑫同时拿起筷子。   聂凯看他们那样也不多聊,招呼了句吃饭,两人立刻埋头苦吃。聂凯今天吃过早饭,没那么饿,正常的夹菜动作被他们的干饭速度衬得慢条斯理。   这家茶餐厅做的菜味道确实不错,凤梨咕噜肉甜度正好,不像有些粤菜馆像浇了糖浆。   聂凯多吃了几口,准备喝汤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碗里装了半碗干炒牛河,河粉上满满都是牛肉。   他下意识去看方小野,方小野注意到他的视线挨过来,一边脸颊还鼓着。   “这家店炒牛河绝了。”方小野小声说:“你尝尝,好吃的话多吃点,不然等一下就没了。”   聂凯抬眼,孙鑫正冲着装炒牛河的大碗疯狂吸入,他眼里带上了笑意,点点头。   一桌菜吃完一半,缓过肚子里的急饿,方小野和孙鑫才腾出空说话。   “那俩人怎么被堵的?”   方小野问:“鹤连祠头上被砸挺深一口子,多大仇啊。”   聂凯摇摇头:“不知道,不过那小子本来就能惹事儿。本来今天约好了上午碰面,我正和他打电话,就听到他那边闹起来了。”   “听声儿动静不小,他来不及说什么电话就挂了……我这边过去得好一会儿,想起你昨晚上不是说要来Z大么。”   孙鑫接腔:“还真巧了,你找野子的时候我们就在东门,跑着过去一分钟都不用。”   聂凯挑起眉毛:“跑过去的?”   “那是!”孙鑫道:“我们野子,性格特仗义。他朋友就是我朋友,帮忙绝对积极!”   聂凯笑了笑:“确实,你们关系很近?”   “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孙鑫用力拍拍方小野的胳膊:“我们同乡,小学到高中都同校。也就是上大学分开了,这没良心的现在十天半月才来找我一回。”   方小野被他拍的筷子都拿不稳:“这不是怕你忙吗?”   “别扯借口啊。”孙鑫瞪他,又转向聂凯:“哥,野子说你是纹身师,你俩是纹身的时候认识的?”   方小野闻言想把话题岔开:“可能吗,我这么怕疼的人……”   聂凯却没多想:“通过方小池认识的。”   “啊?”孙鑫愣了一下:“方小池啊?”   他忽然不说话了,气氛变得有点微妙。   聂凯动作一顿,尽管从以往方小野的态度能感受到他和方小池关系不好,但也没想到能到饭桌上提起就冷场的地步。   “干嘛?”方小野给每个人都舀了勺汤:“你惊讶个什么劲儿。”   孙鑫闷头喝汤:“……你和方小池还有来往啊?”   方小野叹了口气:“不然呢,我们还得住一块儿呢。”   孙鑫憋屈地骂了句:“操。”   “不好意思啊哥。”他对聂凯道:“我不是冲着你,我就是烦方小池,他这人没劲透了。”   聂凯语调平和:“不要紧,我和方小池的关系也已经断了。”   孙鑫舒了口气,表情松快起来,还有点跃跃欲试。   方小野打断他:“得了啊,那些旧账就别在桌上翻了,还吃不吃饭了?”   孙鑫无语:“你有毛病,就你圣母。”   聂凯心里多少有点好奇方小野和方小池的矛盾,但方小野明显不想说,他就没表现出要问的意思。   接下来的话题普通平常,吃完后聂凯去前台结账,他们在门口等着。   聂凯付完钱出来,发现外面下起了雨,门口只站着孙鑫,没看见方小野人。   “旁边有个小超市,野子去买伞了。”   孙鑫主动说:“平时没见他这么讲究,雨其实也不大……我们等等他。”   聂凯点头,两人并肩站在店门一侧。没过两秒,孙鑫频频转头,一副特别想说话的样子。   “要说什么赶紧的。”聂凯笑着道:“我不告诉方小野。”   孙鑫也笑了:“我这人就这样,不说出来就不痛快,不过我姐说我这是幼稚,喜欢抱怨然后拉人站队。”   聂凯听着。   “其实野子和方小池同父异母,他亲妈一离婚就出国了,他三岁后就是和方叔还有继母过的。”   孙鑫说:“他继母是方叔刚结婚就搞出的外遇,方小池和他同龄,两人关系不好——这些事野子没刻意瞒着,他大学同学都知道。但真缺德的他一件没在外面提,也就是我们这些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才知道。”   “比如最过分的,他小时候被关起来过。”   “那时候他才四五岁吧,还没上小学,方爷爷病了方奶奶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方叔就带着一家人回了老家。他把方小池和野子留下,让新老婆带俩孩子,顺便照顾方爷爷,自己到市里继续做生意。”   孙鑫语气沉闷,憋着火:“他们家乡下小二层的房子,顶上开了个阁楼,丁点大,就是装饰用的,成年人躺下腿都伸不直。”   “他继母把他关在里面,窗户拴上,小阁楼白天夜里都是黑的,只有送饭的时候开一次门。整整两个星期,被发现的时候他人都快关傻了,怕光,连话都不太会说。”   “方叔被村委会强行叫回来后说要带他去市里看心理医生,但还让他以后和继母待一块儿,谁敢啊?方奶奶和方爷爷坚决不同意,村委会也不赞同,方叔就带着新老婆和方小池回市里了,野子留在乡下让老人带。”   聂凯微怔,望着银白的雨幕出神。方小野现在性格很好,爱笑,近距离时能看见他弯起的眼缘下的小痣,任谁也想不到他有过这样一段童年。   但聂凯在海边别墅见过视频里那片安静的漆黑,听过方小野孤身在木屋里时黏哑的嗓音,他只以为对方怕黑,还曾经暗自意外。原来方小野怕的不是黑,是记忆。   孙鑫继续道:“本来这事怪不到方小池头上,他那时候也还小。但估计是被他妈影响的,野子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和他同校的时候,他去匿名举报野子作弊。高考分数出来野子报农大的时候,他偷偷进野子房间用电脑改志愿。”   “这不是有病?他一天天装的那么清高……”   雨中出现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孙鑫立刻闭上嘴巴。   方小野小跑到他们身前,收了伞,随意甩了下脑袋。雨水顺着他的发尾一滴滴落下,他额头脸颊都湿漉漉的,黑色的瞳仁被洗过似的亮,唇角扬着,表情明朗。   去的时候没有伞,小雨不至于把衣服湿透,也让T恤黏在了身上。方小野扯了下领口,水珠从脖颈滚到锁骨,问。   “刚聊什么呢?”   “没什么,瞎聊。”孙鑫转移话题:“雨越下越大了啊,你伞买回来了?”   方小野把手里提着的塑料袋举起来:“对,下雨天都去买伞了,我在人堆里挤半天……三把伞,一人一把。”   孙鑫伸进袋子里随便拿了把伞,方小野把剩下那把递到聂凯面前。   “接啊,不喜欢黑色啊?”他笑着说。   聂凯盯着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抽烟。他蹭了下食指,抬手接过了伞。   作者有话说:   那个,美女们,来点评论还有海星吧!   and孙鑫:这两步路还要买伞,方小野你以前没那么矫情啊! 第22章   之后孙鑫回了学校,方小野上了聂凯的车,聂凯说送他回去。   雨很大,两边的车窗都关严实了,能听到噼里啪啦的雨声。但气流一点儿也透不进来,车内空气有些闷。   聂凯伸手按开了空调,方小野坐副驾驶,胳膊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冷意。他闻到车里有淡淡的苦味,和聂凯平常抽的烟气味一致,其他人爱往车里放的香氛的味道丝毫没有,显得整辆车连带主人都有些冷酷。   可方小野知道聂凯本身不是性格冷淡的人,于是笑着问。   “车里怎么不放点香氛,不喜欢那种味儿啊?”   聂凯似乎在出神,过了两秒才回答他:“不是,之前想买个柑橘的,一直都忘了买。”   方小野点头:“柑橘味的好闻。”   大G的车顶很高,内部空间很宽敞,方小野整个人可以轻松窝在座椅上。他说话的时候自然而然转头看向聂凯,对方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冷毅,没什么表情。   开过一个路口,是红灯,车辆顶着暴雨在马路上排成长队。   聂凯停了车,把自己那边的车窗放下三分之一,这回没问方小野的意见,拿出根烟点上。   他夹着烟的那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条胳膊屈撑在车窗,手指抵着额角。   香烟的雾霭缓缓上升,小部分在车内漫开,大部分散到了窗外。雨太大了,还有风,能听到外边车辆长鸣喇叭的声音,视野中是阴沉的天气还有五颜六色的霓虹和车灯。   “两点钟。”方小野看了一眼时间:“外面天黑的像晚上。”   聂凯吸了口烟,“嗯”了一声。   方小野忽然反应过来自从上车后聂凯都没怎么说话,回应自己时语气也总是淡淡的。   他挑眉,仔仔细细打量对方的脸。   聂凯眼底的情绪被雾气模糊,看不太清,眉心却微微皱着。抽烟时胸膛起伏的弧度略大,喉结滚动着,这副模样不像是生气,反倒像压抑着什么。   “凯哥。”   方小野叫他:“孙鑫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虽然是个问句,语气却相当肯定。聂凯闻言转头,发觉方小野居然是笑着的,眉目带着无奈,这让他唇角的弧度透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包容意味。   聂凯问:“我要是不承认……你会信吗?”   方小野配合地说:“你要是想,我也可以相信一下。”   这条路彻底是堵死了,聂凯熄了火,拉上手刹,莫名叹了口气。   他问:“怎么看出来的?”   方小野说:“你脸色摆得很明显好不好,总不能是摆给我看的吧?”   “说不定就是给你看的呢?”聂凯盯着他,语调有些奇怪:“你跟方小池前男友处成朋友?”   “说到这个。”   方小野突然一通乐:“你记得那次在东大门和我们一起吃串么?任和景当时可惊讶我和你认识了,然后他发微信跟我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野子,干得好’。”   他的眼神亮堂,笑声回荡在车厢内,脆响。聂凯原本有些烦躁的情绪被他带没了,也跟着笑起来。   “原来你有把人家当敌人啊。”他说。   方小野看着他:“怎么没有?我看他相当不爽啊!”   聂凯往后靠进了椅背,姿态松弛:“上回你不是还去酒吧接他了?”   方小野说:“我不去酒保都要报警了……”   在聂凯的目光下,他的声音逐渐轻下来,最后没声了,摸了摸鼻尖。   果然,聂凯说:“找借口呢?报警也不关你的事。”   方小野的脸转车窗,望了会儿外面的茫茫雨幕,低叹一声。问。   “孙鑫跟你说了多少?”   聂凯停顿片刻,说:“他告诉了我方小池和你的关系,还有他举报你中考作弊,尝试过偷改你高考志愿。”   方小野点点头:“他是都干了,不过都没成功,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干吗?”   “因为我们同龄,处处被拿来放在一起比。他在城里读小学初中,当三好学生,我在乡下念书,招猫逗狗,拉帮结派,从小打架不学好……反正他一直是优秀的那个。但是我也不傻,我知道成绩重要,没打算也不可能一直待在乡下。”   “那本来就是我家,干什么拱手让出去,让他们一家三口逍遥快活?所以我混归混,私下里还是有偷偷努力的。中考前还熬夜学习来着。”   听到这,聂凯没忍住笑了一下,方小野也笑了笑:“我知道方小池要考市重点,我故意和他考一样的学校,包括他高考报农大,我也是跟着他。”   “你懂吧?他一直被别人捧着说他聪明,读书好,听他妈骂我烂泥扶不上墙。但他那么聪明还不是和我同校,所谓的好成绩也就显得拿不出手了。”   方小野说:“所以我不是圣母,我真挺烦他的。只不过他发的疯都在我预料之内,我就也没所谓……中考他匿名举报被发现,还被方国军、就是我爸抽了一顿。”   聂凯想,方小野故意气方小池,方小池采取的过激举动说明他确实被刺激到了,因此方小野不会生气,可能还挺痛快。   然而这并不能证明方小野没有一副软心肠,毕竟气方小池和让着对方是两码事,一码归一码。   就像酒吧那次一样,心够硬的话,完全可以不管。   聂凯心里有点无奈,但没有表现出来,也没继续就方小池这个人说什么,转而道。   “在海边别墅的时候,你其实不是怕黑吧?”   方小野一怔,很快耸了耸肩膀:“孙鑫连这个都和你说了?”   其实方小野那时候到底还小,对被徐丽丽关阁楼的细节已经记不太清了,回忆起来只大片的、长久的黑暗,以及无声,这两种感知缠绕着烙在了他脑海的最深处,导致现在对于同样的环境他都会产生本能的恐惧和不适感。   他之所以没真被关傻,是因为除了这种记忆外,还有其他的东西也一并刻在了脑子里。   一个是刚被放出阁楼,走到太阳下时明媚几乎要刺伤眼球的光亮,另一个就是奶奶爷爷,还有乡下的老叔老婶和阳光一样温暖的臂膀。   当时方奶奶照顾方爷爷抽不开身,乡里邻居们就算注意到一直没看见方小野也只会随口问一句徐丽丽,徐丽丽说他得了水痘在家里,轻易就骗过了人。   是孙鑫的姐姐孙若,她那时候已经上小学了,虽然名字姑娘气,但性格比男孩都皮,完全是大姐大,收服了好几个小弟,能上树能下河,常被孙婶骂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乡下只有方国军图时髦建了个小阁楼,孙若和孙鑫打赌自己能不能沿着水管爬到阁楼上。那是个傍晚,家家户户在屋里边儿做晚饭,路上没什么人,她当真爬了上去,留在门前的孙鑫盯着她大气也不敢喘。   忽然他听到孙若惊叫了一声,自己也吓了一跳,等孙若爬下来,她说听到了有人在里面哭。   孙鑫害怕地说是不是鬼啊,孙若也有点慌,两个人跑回去和孙婶说了这件事。   孙婶也是注意到方小野许久不出门的人之一,听到两个孩子的话心生怀疑。她自己就是村委会的,当即带了人去方国军家里,逼着徐丽丽开了阁楼的门,见到了在紧闭的窗户下蜷缩成一团的方小野。   徐丽丽狡辩说只是刚刚关了一会儿,方小野调皮她才关他的。当然没人信,还有暴脾气的婶子上手想打她。   村委会都出动了,事情立刻传遍了整个村子,方国军回来后带着徐丽丽他们几乎是被骂走的。小乡村风气淳朴,很讲情分,方小野留下后不止是他爷爷奶奶,方大伯和大伯母,各家的叔叔婶婶对他都很关切。   那时候方小野还有点被关的后遗症,脑子比较混沌,喜欢在外面有光的地方逛,但回来时常常认错家门,走到别人家里去。   别人也不会赶他,饭点的话直接管了他饭,不是饭点也塞点饮食饮料,等他吃饱喝足了才送他回家。   所以方小野养成了现在这么个个性,人的好坏他都尝过了,对一切很看得开。他爱交朋友,也会交朋友,同理心强,为人仗义。   “我可能有点幽闭恐惧症。”方小野坦然道:“小时候差点给关傻了,还是孙鑫和他姐发现我的,后来他们也很照顾我,一直带我玩。现在好多了,毕竟也过去那么久了。”   聂凯摇摇头,想说他豁达,也想说他太不计较。还没来得及,方小野突然把目光投到他脸上,带着别样的认真。   “还有,那回你不是给了我一个猫猫头吗?”他慢慢弯起眼睛,眼缘处的小痣跳了一下:“谢谢你啊,让它在我的夜里发光。”   聂凯被他眼神里的光晃了晃,失手掐灭了烟。   恰好路开始通了,他扔了烟头,放下手刹重新点火,直到大G起步,他才对方小野道。   “……这不是喜欢吗,送你又不要。”   方小野说:“那你再送一遍吧,我要了。”   聂凯横了他一眼:“是不是有病?”   方小野窝在副驾上笑了半天,笑完,说。   “不要在意。”   聂凯没明白:“什么?”   “别在意方小池和我的关系。”方小野说:“还是要和我玩儿啊。” 第23章   “因为羞愧于自己方小池前男友的身份不和你当朋友。”   聂凯看着他:“在你心里我这么高尚呢?”   方小野笑着说:“这也不是高尚吧,听着有点傻。”   “你不是挺清楚么。”聂凯转回目光:“别瞎操这个心。”   方小野清脆地“诶”了一声。   车开到农大,方小野让聂凯把他放到离宿舍楼近一些的那个门。   聂凯又往前开了点儿,看着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忽然想起来还不知道方小野的专业。   他问了句:“你学什么的?”   方小野准备解安全带:“食品专业,就是食品科学与工程。”   聂凯记得方小池学的是乳品工程,方小野看出他在想什么,笑了笑。   “方小池和我专业不一样,但都是食品大类里的,我俩同院不同班,宿舍楼隔得也挺远。”   聂凯挑眉:“还以为你得和他报一个专业呢。”   方小野说:“我是想气他,不是想给自己找不痛快。天天和他见面那不是膈应自个儿吗?”   聂凯闻言也笑了,他对这个专业还挺好奇,问。   “你们学食品的天天上课干嘛,做吃的?”   “做梦呢。”方小野看了他一眼:“高数、线代、概率论、CAD……什么都得学。你说的做吃的是实验课,也就是大三才开始上,大一大二都是专业课,枯燥得没边儿了。”   聂凯点点头:“理解一下,外行。”   方小野笑起来:“行吧,外行,你还有什么疑惑吗?”   “有。”聂凯问:“你们实验课上做出来的东西能吃吗?”   方小野说:“对,能吃。而且它本来该是什么味道,在实验室做出来也是什么味道。”   聂凯笑着说:“那感觉上还是不太一样的。”   车停在农大侧门,外面的雨还是很大,前车窗雨刷摆动不停。聂凯把雨伞递过去,方小野接了,把车门推到一半,又关上,扭过头看他。   “我平时没事能去你店里待着吗?”   聂凯看着他:“你不上课?”   方小野立刻说:“我没课的时候去啊,而且大三课也不多。”   聂凯扒拉一下他脑袋:“那就来呗,谁还能拦着你了?”   方小野弯了弯眼睛,这才下了车。   雨来得急去得快,周一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   光头的纹身贴掉了,他总算能放心大胆的呼噜脑袋。南方的六月已经逼近三十度,闷热,在室外随便动两下都能出一身的汗。先前光头后脑勺的纹身贴没洗,他擦汗都要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区域,深怕蹭花了。   今天就上午有课,解放了后脑勺的光头约方小野去游泳,他给拒了。同样受到邀请的孙连任和景万分不解,问他下午要干嘛。   任和景:“不会又是你爸喊你回家吧?”   “他还没那么有病。”方小野笑着说:“大四今天上实验,他们酿的酒应该可以开了,我去蹭个课。”   孙连纳闷道:“这有什么好蹭的,我们明天不也上实验吗?”   方小野点头:“诶,对。就是突然这么热爱学习了。”   几人表情顿时发生了变化,都用一种“有病的是你吧”的眼神看着他。   光头一挥手:“别理他,不知道抽什么风呢,我们赶紧走。”   一帮人抛下方小野去快乐游泳了,方小野孤独地去了大四上课的实验室。   带他蹭课的学长叫齐祁,光头也认识,是上一届学生会主席。性格好,和老师同学都混得熟,他提前和老师打过招呼,不然方小野一个大三的来蹭实验课铁定会被赶出去。   不过说是蹭课,其实就是旁观,坐在边上儿看他们干活,全程只参与了一下品酒和把酒分装的环节。   齐祁他们酿的白兰地,原料是嘉宝果,也叫树葡萄。实验室出的酒酿造时间没市面上卖的长,度数也稍微偏低。   “味道怎么样啊?”齐祁问。   “还行。”方小野抿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去:“有点甜。”   齐祁笑道:“下学期你们就开酿酒的实验了,现在急着来蹭课……你是不是挺喜欢喝酒的?”   方小野其实还是第一次喝白兰地,今天之前尝都没尝过,但他没反驳齐祁的话,默认了。   还提醒:“你说把装出来那瓶送我的,别忘了啊。”   齐祁直接把手上的小玻璃瓶塞给他:“给给给,这我还能反悔吗?”   方小野看了看玻璃瓶,笑着拍拍他肩,特真诚地说了句“谢谢”。   实验课上做的东西,除了实验数据需要的量外,其他都可以带走自己吃。之前方小野他们在实验室里做的面点、果冻之类,吃不完都装回去分给别的寝室了。   周二的实验是做牛肉干,要在实验室待一整天。   孙连他们昨天游完泳后还去喝酒了,半夜才翻墙回来,今天一个个眼神迷茫,拿刀切肉的手都打着飘。   方小野看他们那样儿,干脆把这组切东西的活包圆了,除了牛肉,还有葱姜蒜。   光头摘下眼镜搓了把脸,往放在电子秤上的量杯里一点点倒盐,不解道。   “你这积极劲哪儿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第一天上实验呢。”   现在都大三下学期了,反正都是干活,还得记数据,他们头一回进实验室的新鲜劲早没了。一帮人里精神奕奕认真做事的方小野就显得特别突兀。   方小野端详着牛肉切出来的形状,淡定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学学我,对学习要有点追求。”   任和景把称完重的调料都混在一起,闻言断定道:“夺舍了,十成十是被哪个奋斗逼夺舍了。”   牛肉泡出血水,加调料煮一遍,再泡上酱料,最后放进大型烘干机——他们今天的活就差不多结束了。   虽然光头他们表现得很不在意,但毕竟已经到了要出成果的时候,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期待。   等烘干机时间一到,老师把已经变成牛肉干的牛肉拉出来,一群人顿时一拥而上。方小野眼疾手快捻了一片放进嘴里,味道挺好,虽然没有外面卖的那些口味重,但很香。   实验课结束每个人都分到了一袋子,方小野回宿舍的路上很不客气地把其他人的分量抢了过来。   孙连还挺喜欢吃牛肉干的,顿时眼睛一瞪:“你干嘛?”   方小野说:“拿去贿赂聂凯,说不定下次买纹身贴能便宜点儿。”   光头立刻把自己那份双手奉上:“没问题!不过要贿赂是不是也该弄点好的啊,这实验室里随随便便倒腾的……”   “没有随便啊!”方小野指着他:“我可是全心全意在操作的!”   孙连听乐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有事儿,还扯什么热爱学习!”   一帮人顿时都笑了,就着纹身贴的话题继续聊了会儿,光头尝试过后孙连他们也都有点心动,但一来没想好要什么图案,二来纹身贴一张两百来块也不是太便宜,就还在犹豫。   方小野最后说:“别纠结了,后天去聂凯那儿,店里纹身贴有什么样式我拍给你们,自己挑挑。”   作者有话说:   短短,下一章长长~ 第24章   周四课少,方小野下午上完两节课就打车去秘语了。   到店里的时候聂凯正好在忙,方小野在二楼等他。他窝在懒人沙发上玩手机,提过来的袋子放在了前面的小茶几上。   工作室的门推开,肖林摘下手套走了出来。   方小野抬头,透过敞开的门缝能看见聂凯坐在能转的圆椅上,一条长腿伸着,另一条屈起踩着椅子的底部。手掌按在客人的肩膀,眼神专注,垂下的头与肩颈构成一个弧度。   门重新关上,他收回视线和肖林打了个招呼。   肖林淡淡点头,扫了茶几上的袋子一眼,什么也没问,进了吧台。   方小野主动找话:“肖程和莫方呢?也在忙?”   肖林简洁道:“嗯,楼上。”   知道他性格,方小野也不强行聊下去,继续玩手机。   他玩的是微博小程序里的游戏,叫合成大西瓜。肖林身边像有个音量吞噬器,明明在喝东西,居然没发出一点声音。整个二楼只有方小野手机里传出轻微的,水果碰撞的游戏音效。   半个小时候后,聂凯从里面出来。   工作室的门没有再关,两个结伴来纹身的女生跟着走出来。高个儿的那个是肖林做的,只有手肘至手背处一条细长的花纹。矮个留双马尾的穿着低胸背心,纹了身边女生的头像,图案比较大,线条在肩膀和前胸铺开。刚纹完还渗着组织液,周围的皮肤都红通通的,微微发肿。   估计是痛,她眼睛水汪汪的,不停地抽着气。   边抽气边压低声音对身边人说着什么。   高个女生小心地搂着她另一侧肩膀,安静地听着,眉眼半是无奈半是纵容。   走近了,方小野听见双马尾说。   “我不管,我疼死了,今晚我要在床上找回来!”   方小野:“……”   “来了啊。”聂凯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他摘了单只手套,攥在另一只手里。脸上和脖颈挂着细细的汗,嗓音略微沙哑。   方小野转回注意力,把茶几上的水杯递过去:“我还没喝。”   聂凯两三口灌下去一杯,视线落到袋子上。   “那是什么?”   方小野笑了笑:“给你的。”   聂凯惊讶地挑了下眉毛,先去休息室换衣服了,出来的时候那两个女生已经下楼。他坐在方小野对面,把袋子拉到面前。   “我拆了啊?”   “拆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聂凯打开袋子,里面有一小支玻璃瓶,装着浅棕色的液体,大概是酒。还有个牛皮盒,盛着满满的牛肉干。   方小野说:“实验室里做出来的,你不是好奇吗……瓶子里的是白兰地,肯定没外面卖的好喝,你就尝个味儿。”   他的语调轻松平常,聂凯反而有些发怔。   说实话,他之前在车里问方小野做实验的事完全只是随口一提,忽然想到了而已,并没有真的有多在意。但方小野却放在了心上,还真给他捎了过来……这出乎聂凯意外,让他感到一种异样的情绪。   没来得及回话,肖程从三楼下来了,见到方小野就开始咋呼。   “哟,野子来了啊……我看看,这什么,还带了吃的?”   他直接上手捏了块牛肉干扔进嘴里:“味道不错啊,就是有点儿淡,哪儿买的?”   一声不吭的肖林忽然慢悠悠说了句:“自己做的。”   “哈?”肖程奇怪地看着方小野:“你给聂凯做吃的干什么?对了,不会是生日礼物吧,这不是还有几天吗?”   方小野被问的一愣,下意识看向聂凯:“生日?”   聂凯尝了块牛肉干,没说话。   “对啊,六月底,还有一周呢。”肖程反应过来:“你不知道啊?那你送他这个……”   方小野转回视线:“这几天上实验课做的,多的就带过来了。”   肖程恍然大悟:“对哦,你是农大的!”   聂凯把牛肉干的盖子合上,总算开口:“谢了,我还是第一次吃到实验室做出来的东西,味道不比外面卖的差。”   方小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眼睛里带上了笑意:“你们喜欢就行。”   “喜欢啊,有白吃的东西怎么不喜欢。”   肖程直接从聂凯手上端走盒子,纳闷地看了他一眼:“还盖上干什么?打开打开,我拿去给他们都分一分。”   聂凯手指一顿,没拦着。肖程吆喝着给他哥拨了一些,又下楼去找小芳和刘逞了。   不多会儿端上来几乎空了的盒子,里面只剩三两块牛肉干。   肖程嘴里还嚼着一块儿,把剩下的塞回聂凯手里。聂凯掂了掂盒子,叹了口气。   “别小气。”肖程说:“大不了让野子下回再带点过来。”   方小野笑着:“挺不见外啊?”   肖程搭上他肩膀:“咱俩谁跟谁啊……再说你就算不给我们带,也得给聂凯带啊。他过一星期生日了,当礼物送他正好!”   “这是不是有点儿敷衍啊?”方小野觑着聂凯:“生日礼物得上点儿心吧?”   聂凯腔调散漫:“也不用,转账就行。”   肖程指着他笑骂:“这屋里数你赚的最多,还想趁机捞钱呢!”   后来聂凯的客人来了,他领着人进了工作间,离开的时候还拎上了方小野带过来的那一小瓶酒。   他又忙去了,方小野也没有走,就楼上楼下的和肖程小芳他们唠嗑。   工作间的门没有关严,聂凯能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   来的客人是个富三代,家里挺有背景,不过仗着这背景也没能在秘语这里讨到什么特权、插个队。   聂凯对他就和对其他客人一样。   洪恒军问:“凯哥,今天心情不错啊?”   他要纹的是个敦煌女神像,从后颈到臀上,面积挺大。洪恒军刚来那回没打算挑人像,看见聂凯身上的才改了主意,来过两次,整个图已经弄完了一半。   因为要纹背,这会儿他是趴着的,聂凯坐在带轮的圆椅上靠他很近。   他闲着没事,就扭过头盯着聂凯看。聂凯带着白口罩,高高的鼻梁把口罩撑起一些空档,下半张脸完全被遮挡。洪恒军却发现他露在外面的双眼有细微的弧度,眼尾往下垂着,折出两道笑纹。   “还行。”聂凯按着他的肋骨,用针尖割出女神像指尖的轮廓:“怎么了?”   洪恒军轻轻嘶了一声:“……没什么,看你好像在笑。”   聂凯的动作一顿,随即用手拍了拍他:“接下来是细活儿,别动弹啊。”   他戴着黑色的丁腈手套,富有弹性的面料勾勒出凸起的腕骨,手掌拍在皮肤上啪啪作响。   洪恒军叹了口气:“知道了,你每次这么拍我,我都觉得你像在拍张猪肉似的。”   “不至于。”聂凯笑着说:“猪没你身娇肉嫩。”   洪恒军不敢动,只能用眼睛瞪了瞪他。   等聂凯把女神像的手部弄完,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纹完手,整个女神像大致上也就差不多了,只剩下底端需要大面积上色的部分。   聂凯扫了眼墙上的挂钟,问:“快好了,你是歇会儿还是?”   洪恒军感觉背有点儿抽筋,每个人对疼痛的感受力不同,割线的时候还好,聂凯用排针给他打雾他就难受得不得了,跟同时被几千只蚂蚁咬似的。   现在额头都出了细细的汗,抖着嘴唇说:“歇歇,还是歇歇。”   聂凯点头:“成。”   他摘了手套起身,活动了两下肩膀,洗了手,过去把空调开低了两度。   趴着的洪恒军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点挪起来,抻了抻上身,盘腿坐在躺椅上。   聂凯扔给他一条薄空调毯,他接了,看见聂凯拧开设备桌上放着的那瓶酒,仰头喝了两口。   舌头上弥漫开混着甜味的辛辣,甜得有些过于明显,聂凯喉结滚动,还是咽了下去。   洪恒军问:“喝什么呢?”   聂凯晃了晃酒瓶:“白兰地。”   这瓶子小小一只,玻璃的,透明。上面也没什么包装,看起来很低调普通。   但洪恒军是见过二楼的酒柜的,顿时起了兴趣:“是从哪儿挖来的?给我尝一口。”   “尝个屁。”聂凯挑眉:“纹身的时候别喝酒,忘了?”   洪恒军提高声音:“没忘!那你不也喝了吗,你个一单一百多万的纹身的时候喝酒,你好意思吗!”   聂凯笑起来:“放心,我等下要是手抖了给你退钱。”   他三两口把瓶子里的酒喝完,重新去洗了手,戴上手套。   “继续了啊,趴好。”   洪恒军长叹一声,老实地趴了下去。   以聂凯的酒量,方小野从实验室弄过来的白兰地就跟没发酵过的酒精饮料似的,喝下去毫无影响。   他手稳稳地完成了最后的打雾上色,整个图弄好,他放洪恒军在里面歇着,自己推门出了工作间。   方小野已经不在二楼了,他沿着楼梯往下走,还没看见人先听见对方清脆亮堂的声线。   “行啊,这有什么不行的。”   方小野拉了张椅子坐在前台边儿上,正掏出手机凑向刘逞:“是这个公众号是吧?我关注一下,到时候第一时间来看。”   刘逞道:“放心,我出的图就没说不好的。”   聂凯随手敲了两下楼梯栏杆:“聊什么呢?”   “你那儿弄完了?”刘逞抬头,笑着说:“跟小野说宣传图的事呢,上回团建他不也在吗,拍的照片里都有他,这不得问问他的意见才好往外发。”   线上各种账号的运营基本上是刘逞在管,时不时就会攒一波图精修完上传,像每年出去玩的照片都是一定会发的。   方小野在海边别墅的时候看见刘逞和小芳拍照了,只是没想到还有这种用处。   聂凯走近了,闻言挑眉,对着方小野道:“你要穿着莫方的衣服上公众号,还比他上镜,再来就得小心了。”   “怎么,他会追杀我啊?”方小野故作忧郁地叹了口气:“那没办法呢,人就是长得帅。”   几人玩笑一会儿,方小野看了眼时间,说要走。   已经到饭点了,刘逞问:“不留下吃晚饭?”   方小野笑着说:“吃什么?留下来陪你们吃外卖啊?”   刘逞道:“你要是不想,也可以让聂凯领你出去吃。牛肉干的情不得还啊?”   聂凯点头:“是,一盒子给我留了两块。”   刘逞大喊:“不要小气!”   聂凯目露无奈,询问性地望向方小野。方小野有些心动,想了想还是说:“下回吧,今天和朋友约好了吃食堂。”   “但是得欠着啊,不是就不吃了。”方小野看着他:“下次我得要回来的。”   聂凯笑了笑:“行。”   方小野回学校,聂凯送他出门。走到外面之后方小野没马上叫车,侧头问了句。   “酒尝过了没?”他看着聂凯把酒拎进工作间的。   “尝了。”聂凯顿了顿:“味道挺好的。”   方小野盯着他,突然笑了:“你哄我呢吧,看你那表情就知道不好喝。”   聂凯也笑:“我什么表情啊?真的,还行,我都喝完了。”   方小野有些惊讶:“已经喝完了啊?”   “是,那一小玻璃瓶你以为有多少呢。”   聂凯说:“这下能信了?”   “信。”方小野点点头:“想不到啊,我喝不出来,原来实验室产出的酒也不赖嘛!”   聂凯眉头动了一下,忍着没说话。   方小野哼着小曲儿叫了车,心情肉眼可见的相当愉快,连脚尖也轻轻点着拍子。   网约车出现在视野里,聂凯看着他,忽然开口。   “我生日,不用费心准备礼物。”   方小野转头:“怎么,就要转账啊?”   聂凯笑着说:“肖林年年都转。”   车在面前停下,方小野挑眉:“那我不能和人家重了啊!”   聂凯还想说什么,方小野迅速拉开车门坐进去,隔着没关严实的车窗冲他挥手。   “我心里有数。”他弯着眼睛道:“寿星别管那么多。” 第25章   “你有什么数啊?”   食堂内,孙连痛斥他:“你不是说去秘语帮我们拍纹身贴吗?说好了贿赂聂凯让他卖便宜点儿呢?你还我牛肉干!”   “我错了我错了!”方小野挪开餐盘免得孙连嘴里的土豆丝喷到他饭上,一叠声认错:“我这不是忘了么……”   光头和孙连站一边:“你个正青春洋溢的大学生那么能忘事呢?你不去拍纹身贴那你干嘛去了?”   方小野动作一顿,手指尖心虚地挠了挠餐盘。   他清了两下嗓子:“其实我没忘也不能今天提啊!我下午去的时候他们正商量给聂凯庆生呢,人要生日了我送包牛肉干过去,还说你给我打个折,这不是找揍啊?”   光头和孙连对视一眼,露出思考的表情。   “这倒是,太寒酸了。”孙连沉痛道:“那我的牛肉干就付之东流了吗?”   方小野劝道:“也不是这么说。我寻思给他送个合心意的礼物,人高兴了,事不就好办了吗?”   孙连点点头:“对,那送什么呢?”   方小野看向光头:“送什么呢?”   “送……”光头迷茫一瞬,拍了筷子:“为什么问我啊?!”   给聂凯送什么生日礼物这个世纪难题,狠狠困扰了方小野几天。   他广泛征集了身边朋友的意见,但这群人的审美基本上都停留在淘宝“生日收到这个!99%的人都流泪了!”的级别,实在是没多少可取之处。   以前他和一帮朋友过生日,互相送的也都是游戏机、电脑配件、篮球之类的东西。   这些放到聂凯身上,不一定适用,而且十分普通,并没有多特别。   方小野想送聂凯一份足够特别的生日礼物。   他为此甚至去网上查了资料,还把知乎和贴吧都逛了一遍,可惜没能得到什么灵感。   眼见一周时间已经过半,方小野把身体砸在床上,重重叹了一声——   “怎么那么难啊!”   方国军周一要出差,去邻省谈生意,可能得有一个来月都待在那儿。出门前强行把他喊了回来,非要全家一起吃顿饭。   方小野这会儿躺着家里的床,也想不起刚刚吃饭的时候徐丽丽又给他上了什么眼药,注意力全集中在准备礼物上。   正心不在焉地刷着视频,刘逞给他弹了微信。   -图出了,你可以去看看。   方小野动作一停,精神了点儿,回了个OK就麻利地点开公众号。   秘语的公众号从来不推送乱七八糟的消息,页面相当简洁,配字十分高冷。但每次一发推文评论都会迅速爆炸,转发量也很多。   他点进最新的推送,看见显示在屏幕上的图片后微怔,着实惊艳了一把。   拉下来十来张图,都是冷淡的暗色调。   夜幕下狂风席卷中雾霭似的海面,木屋上高耸的风车搭配唯一一点灯塔的光亮,涛浪般在半空涌动的雨幕。   沙滩烧烤跳动的火焰,提着烤串的手,别墅柔软铺张的羊毛地毯,散乱的纸牌。各个地点中或近或远的群体人像。   还有位于正中间的一张海潮纹身图。   海潮纹身不知道是店里谁设计的,应该是刘逞这次发图的主推,短短五分钟内已经有不少人留言问价,还有直接说要预定的。   方小野的目光却没有在这张图上停留多久,他点开了另外一张。   画面由明到暗,近处的碳火没聚焦成了一团团模糊的亮斑,肖程侧身对肖林说着什么,肖林咬着一支烟。在他们之后更远的地方,方小野自己坐在横倒的枯木上,聂凯在他身边,唇角带着一点不清楚的笑。   他们眼睛都看向前方,望着海水漫上沙滩。   方小野不自觉描摹着聂凯的五官,那天晚上的画面逐渐出现在脑海里。其实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夜晚,他们的交谈也稀松平常,方小野却忽然感受到一种自然而细微的快乐。他的心静下来,耳边响起潮水涌动的声音。   把这张照片存下来后,方小野才倒回去看那个海潮纹身。   他盯着瞧了会儿,忽然记起曾经见过的另一张纹身图,灵感一闪而过,他想到给聂凯送什么了!   方小野立刻振奋起来,开始在手机上查询,他记得市中心就有一家做这个的工作室……   顺利查到了人家工作室的位置,看了看营业时间,周末也开着,那明天就能过去问问。   放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方小野长长舒了口气。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刚想出门倒杯水,门一打开发现方小池就他妈站在外面。   面色苍白,没戴眼镜,黑魆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操!”方小野惊得跳了一下,骂:“你有什么毛病?!”   方小池直接越过他,走进了房间。   方小野站在门边儿,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最后还是把房门重新关上了,转过身看向方小池。   “你找我有事儿?”   方小池的眼神还是那么直直地盯着他,等方小野都被看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才轻声说:“你不是说你和聂凯不认识,不熟?”   方小野一愣。   方小池走进一步,举起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机,屏幕显示的正是他才看过的,秘语公众号新上传的照片。   “你管这叫不熟?”方小池声音大起来,脸颊有了愤怒的红色:“骗我有意思吗方小野?你要不要脸啊!”   听完他最后一句,方小野那微薄的想解释一下的念头也没了,他点点头。   “啊,我骗你了,你打算把我怎么办吧。”   “你!”   方小池气极,抬手用力指向他,差点戳到他下巴上。方小野啪一声把方小池的手打开,他又抬起来,一条胳膊跟不倒翁似的,整得方小野都有点想笑。   但他的漫不经心和脸上隐约的笑意刺痛了方小池,指着方小野的手改为重重推了他一下后,眼泪从眼眶里落下来,居然哭了。   方小野被推得后退,脊背撞上了门板,他皱了皱眉。   “你好好说话行吗?要哭回你自己房间,到我这儿来哭什么?”   “看到我哭你不应该很得意吗?”   方小池用手背擦掉眼泪,力气太大,眼睛蹭红了一大块:“得意就得意,还藏个屁啊,装什么无辜清高!”   你再说一遍装什么?   方小野几乎想要叹气,觉得自己刚刚的好心情全毁在这里了:“我怎么装了?”   “还不承认是吧?”方小池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了,在家咬着出轨那事儿死活不放,表现的多在意似的,让全家都觉得欠了你。在外面卖弄自己凄惨的身世,到处说我妈是小三,让别人都可怜你。你本事高,装得让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更在意你!”   “乡下那群人只喜欢你,我小时候一出门就有人管我叫‘小三的儿子’,爷爷奶奶也不怎么搭理我。爸爸也更关注你,以前你的零花钱就比我多,现在每个月的生活费还是比我多,我辛辛苦苦拿奖学金,还不如你回来吃一次饭让他高兴!”   “哦,对了,说到奖学金。”方小池眼里满是仇恨的光,熊熊烧向方小野:“是,我知道你其实比我聪明。我每天每夜努力才能考上重点高中、重点大学,你呢,你轻轻松松就考上了。但是能考上你平时装什么啊?装什么不爱学习成绩不好,这样最后考试分数出来才显得你够天分够牛逼是吧?”   方小池一步步靠近:“我猜你就是这样。利用我交朋友的感觉爽吗?聂凯现在也知道了吧?你跟他到哪一步了?”   “用不着骗我,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你对他有兴趣。”他和方小野面对面,咬牙切齿道:“可惜了,不行,你想都不要想!但凡你跟聂凯在一起了,我马上就告诉爸妈,你猜他们要是知道你喜欢男人会干什么?”   方小野闻言沉默半天,近距离望着方小池的眼睛,头一次知道他是这么想的。   气愤有一些,更多的还是无语,他和方小池天生立场不同,说共情都是笑话。   “你不怕我告诉方国军你和聂凯的事儿?”他问。   方小池阴沉沉地笑:“你觉得他会信吗?还是会觉得这只是你为了拉我下水在诬陷我?”   方小野点点头:“但你不是说他更关注我吗,钱都给我给的比较多,怎么又觉得他不信我了?”   方小池表情一顿。   “诶,对咯,动动你那空无一物的脑子。”方小野俯身,拍了拍他的脸:“你一个婚外情的受益者,吃过最大的苦估计也就是被人骂小三的儿子,干什么摆出全世界都对不起你的嘴脸?”   “说我咬着过去的事儿不放,你有哪门子的资格代替我说‘不在意’啊?”   方小池脸色铁青,猛地挥开他的手,方小野无所谓地笑了笑。   “那么一通屁话,也就一点你说中了。”   方小池似有预感地抬头,看见方小野弯起眼睛,语气坦然道。   “聂凯啊,我还真的……”   他忽然心生慌乱,扬声打断:“你不怕我告诉爸爸?”   方小野话音顿住,抬了抬眉毛。   “哦,你觉得他能拿我怎么样?断了我的生活费,把我赶出家门,甚至大闹学校让我退学……”   他看着方小池,表情平静:“我都能接受,也有办法活下去,你呢?方小池,你表现的好像多喜欢他,实际上连出柜的勇气都没有,如果是你沦落到有家不能回的境地,你受得了吗?到时候你除了冲着聂凯哭还能干什么?”   “别拿自己害怕的事来威胁我。”   方小野侧身打开房门:“最后劝你一句,没那么喜欢就放手,不要自我感动。真要那么喜欢了,就来点实际的,别只用一张嘴喜欢人。” 第26章   方小池走了。   他走后,方小野想想,还是把房间里收着的小行李箱拉了出来,把自己放在家的东西都收拾进去。主要是拿银行卡,其他东西也不多,大部分早就转移到学校了。   弄完他盘腿坐在床上查了查自己的银行卡余额,平常开销用方国军给的生活费,他妈打到卡上的那二十万一直没动,加上他自己有在假期打工赚钱,这会儿一查发现攒下了不少。   确认小金库安全,方小野出了口气,不自觉盯着地上的行李箱发怔。   ——说起来他一直觉得装清高的是方小池,没想到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他以为方小池对自己的不爽,来源于他对方小池的不爽,可能再加点徐丽丽的影响。   现在才知道人家压根就是看不惯他这个人。   方小野心情有些复杂,就像方小池口口声声控诉的,说大家总是更在意他,其实他在成长过程中很偶尔的也会羡慕一下方小池。   过去那么多年里,方国军给他带来的是无穷无尽的负能量,从小倾轧到大。迁怒,居高临下的指教和批评,以及强烈的控制欲。这些东西远远大于方小野从他那感受过的,来自作为父亲的正向情绪。   他羡慕方小池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不会成为情绪的垃圾桶。徐丽丽成为了他的防线,替他过滤了那些东西,留给他的就都是好的。   所以现在为止,方小池仍心甘情愿叫方国军“爸爸”,而方小野总是直呼其名。   当然,对于如今二十二岁的方小野来说,有没有一个父亲已经不要紧了。没有期待也没有失望,他不再需要从父亲这个角色身上寻求庇护或者得到供养,同时,也不用被迫生活在父辈的掌控欲下。   他成年了,现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方小野的心情很快好了起来,没再多想就躺下,安安稳稳睡到了天亮。   睡醒下楼的时候方国军和徐丽丽都在,表情都挺平静的,估计是方小池没有告状。   方小野挑了下眉头,有点意外,但也乐得轻松。听徐丽丽和方国军的谈话,方小池今天一早就回学校了,中午饭桌上只有他们三个。   方国军表情很差,肉眼可见的不高兴。他认为家里的顶梁柱要出差这么久,两个儿子周末自然得在家绕着他转。徐丽丽给他夹菜舀汤,语调轻轻柔柔的,一直在哄。   方小野不管那么多,吃完饭就坐公交去了市中心,他要找的地方位置挺醒目的,相当高级一个招牌安在外面。   他看着招牌上的“滴胶工艺”四个字,愉快地吹了声口哨。   接下来几天,方小野只要闲着就在郊区和市中心两头跑,还翘了好几堂选修课。刘逞和小芳换班守前台,可每次上班都能见着他,还纳闷他怎么好像不用上课。   “你这一天天的泡在这儿……”   聂凯刚送走一个客人,手套还没脱,转身进了美术室,果不其然看见方小野趴玻璃展柜上目不转睛的。忍不住道:“到底是看上哪个了?”   方小野把视线收回来,笑着说:“看上哪个我也买不起啊。怎么,凯哥,给我打个折?”   聂凯屈指敲了敲玻璃:“先说看上哪个了。”   方小野盯他一会儿,才低头在一张素描图上划了个圈。   一颗圆体星球绑着冰冷的锁链,漠然躺在A4纸中央,隔着玻璃被他圈进了掌心里。正是聂凯亲手设计、原本打算用在自己身上的那一个。   “我看上它了。”他笑了笑:“卖给我的话开什么价啊?”   聂凯扫了一眼图纸,没多思量:“两百。”   方小野差点咬到舌头:“多少?”   聂凯肩线舒展,敞开双腿坐在了展柜边的椅子上,眼中含笑:“惊讶什么,两百块付不起?”   “这图做成纹身贴都不止两百吧!”   方小野的表情十足沉痛:“你就这么糟蹋你儿子?”   聂凯摘下手套,随口说:“给你不算糟蹋。”   话落,有一段时间没听到方小野的声音。聂凯的动作停住,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握住另一只已经摘下的,抬眼看向他。   方小野表情很平常,但眼尾有极细微的一点弧度,他对上聂凯的视线,眼里有一团雾气似的情绪在滚动。很模糊,却相当柔和,轻飘飘的,睫毛上下扫了扫就散了。   过去几秒,他转开目光,又看向那副图:“还是算了,不过我想拍个照,行吗?”   聂凯慢慢把另一只手套也摘了,问:“真不要?”   方小野点头:“嗯呢。”   聂凯就说:“那拍吧,没事拿出来看看,提醒自已错过了白送的三十万。”   方小野闻言立刻说:“等等,现在能反悔吗?”   聂凯没理他。   方小野笑起来,碰碰他肩膀,认真道:“不过拍了照我还是会过来的啊。”   聂凯被他挨着,叹了口气:“谁还能拦着你过来吗,盯着我看干什么?”   方小野笑道:“这不是怕你觉得我就是想来看图么,提前说了,没有。我就是想待在这儿。”   聂凯把手套一扔,站起身无情地说:“我劝你好好待教室上课吧。”   聂凯生日那天,秘语风平浪静。   没有拉个“祝聂凯生日快乐”的横幅,也没有在天花板和墙壁上装饰气球彩带,更没有鲜花和礼炮。只有肖程他们还有相熟的客人送的礼物,堆满了二楼的懒人沙发,地上还积了一小堆。   方小野这天有满满一下午的专业课,属于班上某个男生在头上多挑染一种发色,就能被老师精准指出的那种,他实在逃不了,所以很晚才去了店里。   空着手去的。   礼物还没有做好,方小野头一回去市中心的工作室,人家听了他的想法就说需要时间,最快也得一星期。   其实光让工作室的专业人员做也能快一点儿,但他想自己参与,能动手做多少就做多少,时间就拉长了。   到秘语已经是晚餐时间,店里人排排坐在二楼小桌周围,桌上是外送的私房菜和一个蛋糕。   “哟,掐着饭点来的?”肖程起身,主动给他拉了张椅子过来:“来吧,一块儿吃。”   方小野不见外地坐下了,正面对着的恰好是聂凯。难得刘逞和小芳都在,小芳下意识去看他的手,调笑的话都说了一半。   “让我看看,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给……”   定睛一看,啥也没有。   小芳的话卡壳了,肖程一乐:“小伙子,有胆气啊!当着寿星的面两手空空就来蹭饭了!”   “谁说我没送礼物?”方小野看了眼聂凯:“不是都已经进你们肚子里了吗?”   肖程干巴巴道:“你别说就是之前那牛肉干啊。”   方小野笑着没说话,动手给自己切蛋糕,蛋糕刀还没切下去,被聂凯用筷子悬空夹住了。   “你用两块牛肉干换我的蛋糕?”聂凯问。   “不是你让我别费心的吗?”方小野忍着唇角的弧度:“真不费心你又不乐意了。”   刘逞闻言一拍桌子,差点把莫方的餐盘抖下去,冲着聂凯道:“哇,这么拽,这你不治治他?”   “怎么治啊?”   聂凯把筷子撤回来,眉眼半是无奈半是笑:“你给我出个法儿?”   莫方随口说:“这还不简单,门口贴个‘方小野与没带礼物者不得入内’呗。我看他这一阵天天往这跑,不知道还以为他也是员工呢,咱剥夺他的编外资格。”   刘逞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方小野:“说不定人家想要的身份不是编外呢……”   “好了好了!”方小野举手投降:“礼物还没做完,真没准备我哪儿好意思进这个门啊!”   肖程来劲了:“自己做?什么东西啊,还是吃的?”   方小野抬头,发现聂凯脸上也有着兴味,不由笑了笑。   他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这个到时候,一到就到了下个月。聂凯生日所在的六月份过完,进入七月,已经彻底是炎夏了。   方小野抱着手里的箱子出了出租车,进店前的短短一小段距离就被太阳烤出了细汗,亮到形容不出颜色的太阳光灿灿,照得地面白晃晃一片。   他眯着眼睛用肩膀抵开玻璃门,扑面而来一阵凉意,顿时舒服地长出了口气。   今天是刘逞坐班,见了他赶忙挥手,给倒了杯冰柠檬水。   “这是什么啊?”   刘逞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放到桌面上,福灵心至:“给聂凯的?”   方小野笑着点头。   人家能开工作室还是有理由的,不仅是出手的产品,连匹配的包装都搭得很高级。箱子是木头拼接的,边角打磨得圆润,摸上去非常光滑。上面漆了深棕色木纹漆,推盖式的设计,滑盖和箱体相连的部分刻出了抽象的锁链花纹。   刘逞摸了摸箱子,问:“我能看看吗?”   方小野主动推开滑盖:“看呗。”   箱子打开,刘逞双手把里面的东西抬起来,举着看了好半天,忽然叹了口气。   “什么反应这是?”方小野看着她,惊讶道:“效果不好吗?我觉得还成啊。”   刘逞将东西放回原位,顿了顿道:“不是不好,小野,有点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告白礼物(被动)   下一章野子要被婉拒了内,泪目 第27章   方小野上二楼和三楼都看了看,几个工作室的门都关着,两层楼都安安静静的。   他想了想,拿着箱子去了二楼的休息室。路过外面的懒人沙发时看了一眼,上面堆着的礼物已经没了。   进了休息室,方小野犹豫片刻,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自己在躺椅上坐了下来。   休息室里有一张床,一张躺椅和两张按摩椅,还有一个大衣柜和淋浴间,设备相当齐全。   躺椅的垫子软绵绵的,方小野为了赶礼物进度这几天陀螺似的来回跑,都没怎么休息好,现在坐着就有点犯困。   他打了个哈欠,甩了下脑袋,拿出手机玩合成大西瓜。   聂凯推开门,边走边脱上衣,衣摆撩到肋骨了才看清里面还有个人。   方小野整个人歪在躺椅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手机还抓在手里,屏幕已经黑了。   他的动作顿住,放轻脚步走过去,视线在桌面摆着的木箱上转了一圈儿,又回到方小野脸上。   方小野睡得无知无觉,聂凯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屈指把他垂在眼睑的睫毛往上勾了勾,摸了一下被睫毛盖住的痣。   手被打开,对方闭着眼睛转过脸。聂凯笑了笑,收回手去衣柜里拿了件干净T恤,进了浴室。   方小野梦里响起了一阵雨声。   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就静下来了。取而代之是风吹出来的声音,频率固定而平稳,很助眠,拖拽着他的意识往更深的地方沉下去。   他最后是自然醒的,刚睁眼那几秒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脑子有点儿发懵。   紧接着脖子和腰传来的酸痛感一下唤醒了他,方小野几乎跳起来,疯狂拍着被压麻的大腿。   “干嘛呢?”聂凯的声音传过来:“跳踢踏舞啊?”   方小野按着大腿抬头,这才发现聂凯就靠坐在床头,一条腿屈着,一条腿搭在床沿。怀里捧着一本书,正在翻。   床头柜上亮了一盏暖黄的小灯,房间里是一种灰色调的亮,从窗外透进来的。空调和加湿器都开着,气流声和电器运转的声音混合成低低的底噪。   血液总算回流,方小野有些惊讶:“我睡着了啊?”   聂凯新换了件白色的上衣,锋利的眉眼被衬出几分柔和,笑着道:“你问我?”   “真睡着了……我没想睡来着。”   方小野表情无奈。他转着脖子,用力抻了抻身体,眼睛往窗户一扫,外头天空灰蓝灰蓝的:“几点了?”   聂凯合上书,随手放进抽屉。关了床头柜上的小灯,改开大灯,房间内明亮的灯光骤然亮起,方小野被刺得眯了眯眼。   聂凯说:“五点半了。”   “五点半?”方小野难以置信:“我到的时候还是三点钟呢,一觉就睡了两个半小时?”   聂凯挑了下眉:“说明你缺觉,最近忙什么去了累成这样?”   闻言方小野忽然精神起来,眉眼立刻挂上了笑,侧身拍了拍桌上的箱子。   “喏,给你的。”   他说:“生日快乐,虽然迟到了,但看在我累得觉都没怎么睡的份上,原谅一下。”   “这话说的,要是不原谅我也太剥削了。”   聂凯走过去和他并排站着:“我打开了?”   方小野笑起来:“开。”   木箱正上方的盖子被推开,入手有些分量,聂凯用了点力才把自己的礼物拿起来,第一眼正对上静静悬浮着的土褐色星球。   他微微一怔。   星球应该是用粘土做的,上面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压出了具有颗粒感的粗糙纹路,有些地方还凹陷下去了一些小坑。两条银色的金属锁链穿插捆绑着它,土褐色的表层裂开几道或深或浅的缝隙,能看见下方精密的机械架构。   外框是类似鸟巢的网状,灰调,仿岩石质感,整体呈一个偏圆的方形。内部填充环氧树脂,机械星球沉浸在树脂里,被固定在中央的位置。   树脂用色浆调成了紫色,仿佛一块刚被挖掘出来的矿物原石,其中的星球表面粗糙不平、略显破败,却带着一种莽撞的野性和沧桑的冷漠感。   整个模型安置在一个木质的底座上,底座侧面印着工作室的logo,还用大一号的字体刻出了一个“野”字。   聂凯看了很久,眼神逐渐变得复杂,沉默半天才道:“……怎么想到做这个的?”   方小野自然道:“我想着你身上已经纹了一个了,剩下这个星球的设计放在玻璃柜里怪可惜的,就做出来了。怎么样,跟你画图的时候想象的出入大吗?”   “我画的时候都没想这么细。”聂凯伸手碰了碰被封在树脂里的星球,低声叹道:“它更好。”   方小野侧头望着他,眼睛里的情绪很饱满,压弯了眼尾,渗出柔软的笑意来。   聂凯察觉到他的目光,动作一顿。他抬脸,和方小野四目相对,嘴唇微微张合,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笑了一声。   “原来前些天一直往美术室跑是冲着这个,还以为你对纹身有兴趣。”   “差点白嫖了你三十万是吧?”方小野挥挥手:“真把它给我我也不行的,想想就疼。”   聂凯开玩笑说:“现在这不是你的?边上那么大一个你的名儿。”   方小野笑了:“其实也有你的名字,关了灯就能看见了。”   聂凯诧异地一挑眉毛,过去关了灯,视野变暗,但还是有窗外透进来的光。   方小野指挥着他把窗帘也拉拢了,房间彻底黑下来,聂凯转身,发觉树脂模型在微微发亮,还有一点格外清晰的红光。   他走回来,发现树脂里发光的只有一小部分,把周围颜色沉郁的树脂映成了浅紫色,像广袤又黑暗的宇宙中的几团星云。而那点刺目的红光来源于星球的裂缝,无声地说明了内部的机械正在运行中,十足朋克。   方小野窸窸窣窣地摸索着底座,“啪”的按了一下开关,整个模型忽然亮起。树脂被光线彻底照亮,星球也变得清晰,上面的锁链泛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和先前看到的两种状态不同,从内部发出的光将树脂和星球的颜色全都映浅了,土黄色的星球悬浮在浅紫色的宇宙里,有一种冰冷的梦幻。   聂凯看见自己名字的首拼显示在两条锁链的交叉点上,方小野抬手指着它们说。   “这还是我亲手装的灯呢。”   聂凯问:“装了灯?”   方小野点头,指尖沿着模型勾勒:“对,底座上装了好几条灯带,被树脂盖着看不着。星球里也装了个灯泡,开关在底座下边儿……”   他手滑下去一按,星球裂缝里的红光消失了:“开关有两个,这个红灯是单独的。”   聂凯也伸出手摸了摸,手指按在凝固的树脂上,被里面的光映得略微发紫:“刚刚灯带没开的时候这里面不是也亮了?”   “加了点荧光剂,不用开也能亮一部分。”方小野看着他:“怎么样,可以吧?”   聂凯笑了笑:“太可以了,你这动手能力……”   方小野赶紧澄清:“也不能算是我做的,主要还是交给工作室,就市中心有一家。我在旁边给人师傅添了不少乱,本来全让专业人士来还能弄快点儿。”   顿了顿,他笑着说:“但我想着,毕竟是生日礼物,不管做多做少,自己上手都是一份心意。”   聂凯闻言有片刻都没说话,方小野也没看他,先前被聂凯三两句玩笑话搅得自然的气氛再度微妙起来。两个人并排站着,各怀心思地注视着眼前的模型。   “凯,吃饭——”   肖程推开休息室的门,一愣:“我靠,这么黑?怎么不开灯啊?”   奇异的氛围被打破,聂凯去开了灯,回来自己摸着底座把开关摁掉了,把模型放回了木箱子里。   房间里的白炽灯骤亮晃人眼球,方小野眯着眼睛看着聂凯做完这些事,然后转头对门口的肖程道。   “晚饭不用算我们的,我和小野出去一趟。”   肖程看看他又看看方小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行,知道了。”   他走后,聂凯侧身看向方小野,表情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只眼神更深沉了些。   “晚上我带你出去吃?”   虽然是问句,其实没多少拒绝的余地。方小野感觉到喉管有点发干,他清了清嗓子,压下紧张的情绪,说:“好。”   还是之前去过的私房菜,估计郊区这片地只有这一家吃饭的地方。   但聂凯带他来应该也不是冲着吃饭,他连米饭也没动,只夹了几口菜。之后就拿出了烟,没抽,手指无意识地碾着烟蒂。   方小野倒是吃下去了一碗饭,不是因为有多饿,主要他俩坐在包间里谁都不吃饭那气氛也太严肃了,跟谈判似的。方小野差不多知道聂凯叫自己出来是干什么,不想把气氛整成那样。   他吃饭的时候聂凯一直看着,等他放下筷子,聂凯终于开口。   “吃饱了吗?”   方小野点点头:“我再不吃饱都要被您盯穿了。”   聂凯笑起来,又叹了口气。   “抱歉。”他斟酌着说:“主要我这人不太习惯憋事儿,就,可能是我感觉错了……你是不是……?”   方小野望向他,两个人沉默着对视,过了一会儿。   “啊,是。”方小野坦然道:“我对你有意思。”   聂凯的表情称不上庆幸或失望,嘴唇抿起,手指一下下敲着手里的烟。   他难得有些迟疑的:“是因为跟我待久了,我给了你一些错误的……”   “不是。”方小野打断他:“我本来就是喜欢男人的,只是以前从来没喜欢过谁,不是被你影响。”   聂凯点头,又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小野打量着他的神情,主动道:“但我现在没想怎么样……没想一定得和你在一起什么的。”   “就是吧。”他说:“我确实还有点接受不了和其他人一起跟你……”   聂凯烟都差点没拿稳,生平第一次感到这么尴尬:“啊,是,应该的。”   方小野看着他,忽然乐了,放松身体往后靠在了座椅上。   “其他人跟你告白的时候你也这样啊?怎么感觉没有那种游刃有余的风范啊。”   “能有什么风范。”聂凯无奈道:“我以前也没被朋友告白过,情况不一样。”   方小野问:“所以你拿我当朋友了?”   聂凯说:“这不废话么。”   “应该也不止吧。”方小野挺认真地问:“你对所有朋友都那么好?”   聂凯眼神一凝,指腹浮现摸到对方眼下那颗小痣的触感。   “实话说,你对我有一些吸引力,小野。但那是性取向决定的,在正常范围内,我并不希望改变我和你的关系。”他注视着方小野,用缓和的语调慢慢道:“我把你当很好的朋友,朋友关系对我们来说更稳定,也更安全。”   “你明白吗?如果我们变成另一种状况,反而不一定有现在这么好,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方小野安静了几秒钟:“逞姐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他伸手拿过被聂凯碾皱的烟,用打火机点上了又递回去。朦胧的烟雾在他们之间升起,方小野的食指碰了碰聂凯凸起的指骨。   “我其实有一点想法。”   他轻声说:“我觉得不是跟你当朋友就比当对象好,只是你在更用心地去经营朋友关系。你能够体谅朋友的缺点,也能进行妥协,做出更大限度的付出。因为你本来就认为朋友是一种长久的关系。”   “但在你心里对象不是长久的,和谁交往、和几个人交往都只是为了自己高兴,不高兴的话分手再换就可以了。如果有这种想法的不同,自然而然对两种关系的态度也就不一样了——所以对于谈恋爱,你不是不能做好,你只是不想做。”   聂凯两腮收缩,缓慢地吸了一口烟,等灰白的雾气吐出来,他淡笑着说:“看来这一阵没少琢磨我啊。”   “也没有琢磨很久。”方小野诚实道:“主要我实在觉得一个人同时深爱几个人的可能性不大,能像你这么谈的,大概是每个都没那么喜欢。”   聂凯平静地点头:“我确实有这种想法,也对现状比较满意,一时半会儿不打算改变。就我来看,谈一个也是谈,谈几个也是谈,犯不着为了某个人克制自己,牺牲欲望。”   “你都分析得很清楚了,我是个实打实的享乐主义者。那么小野,为了你自己的快乐,为什么不选择轻松点的路?”   他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屈指敲了敲桌面。   “给你个机会把话收回去,吃完这顿饭我以前对你怎么样,以后也不会变。”   方小野问:“还当朋友啊?”   聂凯说:“对。”   方小野说:“不。”   聂凯都有点无奈了:“你……”   方小野打断他,干脆道:“真不行,我可试过了啊,做不到。”   他看着聂凯,眼神很专注,又亮堂。有一种一往无前不怕受伤的气势和冲劲儿,那是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共同具备、又糅合了方小野自身独有的体贴性格的,温柔蓬勃的朝气。   “别让我不要喜欢你,这我控制不住。我也没想逼你克制自己,拦着你找快乐,更不会对你提要求。我自己对你好就成了,什么时候你实在感动了,能改变对交往关系的想法,再考虑一下我。   尝试只和我在一起,谈一段两个人的恋爱。你最后觉得没有以前开心,要分手我肯定不缠着,试一试也不吃亏嘛,或许更好呢?”   聂凯侧头避开他的眼睛,头疼地摁了摁额角:“我是不吃亏……”   方小野立刻说:“我也不吃亏啊,谁都在追求快乐,我又不是傻的。之所以选择不一直当朋友、和你挑明,就是因为我更想说出来,让我们的关系有改变的空间。”   “大概比起安全的朋友距离,”他笑了笑:“和你在一起的可能性才是我最大的快乐来源吧。”   作者有话说:   周三可能会入V哦,如果我能把V章的双更码出来的话。之后就是野子追人了,不会追太久,因为这篇文预计也就是五十来章的样子吧。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捏(忸怩) 第28章   方小野那天和聂凯说开之后也没有什么太大变化,态度和以前一样,去店里还是去得很勤。   聂凯倒是没避着他,照常聊天说笑,但基本上没再和他产生肢体接触,看着就没那么亲了。   肖程作为目睹他们闷在一个黑屋子里的旁观群众,感受过那天微妙的气氛,心里有了数。私下里找到方小野问:   “野子啊,你把聂凯咋了?”   “我能怎么他。”方小野笑着说:“我就告诉他我看上他了呗。”   肖程没想到他这么直白,忍不住给他竖起拇指:“你可真行,窝边草都吃,看给我们凯这一阵愁的。”   方小野顿了顿:“他愁了吗?”   肖程肯定点头:“在你面前可能没表现出来,反正你没在的时候眉毛都皱死紧,纹身的时候客人都不敢搭话。”   方小野听的有点想笑。   肖程又问:“这事儿能说吗?小芳之前还问我你俩怎么了呢。”   方小野想了想:“说呗,就说我单方面追聂凯呢。说完别聚众在他面前舞啊,到时候他一烦店门都不让我进了。”   肖程笑起来:“不至于。”   到底至不至于,总归聂凯一直没拦着,方小野就心安理得地来了。时不时就捎点实验课上做出来的东西,还给孙连光头他们带了好几次纹身贴。有他们这活体模特,秘语莫名其妙还在农大学子圈里火了一波,好多来打听纹身贴的。   聂凯把手上这一叠给他:“我不是得付你点代理费啊?”   最开始给孙连他们买,方小野是用手机拍了图让他们挑,省得跑——店里所有图包括纹身贴都是不让拍照的,因为是方小野所以才放松了。方小野本来是打算把图直接传给他们,知道这个规矩后就不传了,回学校让他们对着相册挑,他记好了下次再给带过来。   所以现在农大好多人都是来他这挑图,钱也直接付给他,整得他跟个纹身贴代理似的。   方小野接过来抖了抖,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没事儿,我这也算为爱发电了。”   聂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方小野转开话题:“我刚刚看一个客人走了,你的吗?”   聂凯点头,舒展了下肩颈:“对,纹个北斗七星,今天把最后一颗给他纹完了。”   方小野看着他:“我看休息室里不是有按摩椅么,你不去躺躺?”   聂凯扬起胳膊摆了摆:“几个小时下来累的是眼睛和手腕,那个也不对症,偶尔用用还成。”   “那怎么办啊?”方小野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轻轻扣着,拇指指腹挨着人虎口:“我给你按一下?”   微凉的体温从相触的皮肤传来,聂凯刚摘下手套不久,腕骨上还有留下的勒痕。他的掌心残余着丁腈的质感,五指还像被紧紧包裹着似的,骤然碰到另一个人的手触感很有些陌生。   聂凯的指尖动了动,把手掌抽回来:“你会按啊?”   方小野也没追着:“我哪会啊,我又不是学中医的。”   聂凯无奈地看着他:“那你积极个什么劲儿。”   方小野笑起来:“我就随便积极一下,你要真让我按我还不能干呢。到时候把你这动辄几十上百万一单的手按坏了,我拿什么赔啊?”   聂凯知道自己但凡搭一句什么话,方小野就能接“你说我以身相许成不成”,因此干脆利落地掐了这个话题。   “手这么凉。”他摩挲了下手掌,问:“你不怕热?”   方小野摇摇头:“我怕啊,手凉估计因为没怎么动吧,就在外面吹空调。”   聂凯的手就不一样,用冷水洗过一遍了还发烫,握着的时候感觉到虎口处一跳一跳的,大概是肌肉太过疲惫产生的痉挛。   他说:“其实我们学校好像有开针灸推拿的选修,要不我去蹭个课吧。”   “免了啊。”聂凯隐约叹了口气,手指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少在我身上操点心。”   虽然聂凯这么说了,方小野回去后还是去隔壁学院打听了一下。不过现在都进入期末了,就算有开也已经结课,他只能暂时放下这个想法。   等他再去秘语的时候,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儿没看见聂凯,其他人都忙着,他去前台找了刘逞。   刘逞刚刚上洗手间去了,方小野进门那会儿她正好没在。   “姐。”方小野熟门熟路往椅子上一坐:“聂凯呢?”   刘逞闻言突然乐了,笑了好半天没停下,方小野看着有点发懵,目露迷茫。   “野子,宝贝儿!”   刘逞可算笑完了,喘匀了气,双手捏上他的脸颊朝两边拉了拉。   “你可太牛逼了!没找着聂凯吧,知道他去哪儿了吗?”刘逞朗声说:“他跑去北京给人纹身去了!以前有个客人加价二十万让他上门他都一句话‘没这服务’,现在不多收钱都愿意答应!”   方小野惊讶地睁了睁眼:“真的啊,他去北京了?”   他脸被捏着,口齿不太清晰,这表情一做看着像只柴犬。   刘逞用力搓了搓他:“可不是,就那个搞房地产的老板,人家提要求的时候声音挺虚的,估计也没想到聂凯能同意。”   方小野脸都被折腾红了,也来不及觉得痛,追问:“不是因为我吧,他是不是去北京有什么事儿啊?”   刘逞笑起来:“他在北京能有什么事儿,就是躲你呢。”   方小野迟疑着:“……那我本事也太大了。”   “要不说呢。”刘逞摇摇头:“我算是想不到聂凯还能有这一天……早知道我也和他告个白了,还跑路,初中生小姑娘啊?这也太逗了。”   “别这样啊姐。”   方小野清了清嗓子:“我还在这儿呢。”   刘逞挑眉:“哎哟,我的醋你也吃?”   方小野叹一口气:“没办法啊,本来我这就够困难了,能少一个情敌是一个。”   刘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挺了挺胸脯:“这小可怜。你看我长的也不比他差,别在他身上死磕了,直接跟我怎么样?”   方小野沉默两秒:“要么你还是去和聂凯告白吧。”   刘逞嘿了一声,笑骂:“嫌弃谁呢。”   聂凯从房老板的房间出来,单手提着工具箱,他手上的手套还没摘,汗水沿着肌肉紧实的的小臂往下淌,把黑色的手套面料浸出水光。   他这回来北京确实有要避开方小野的意思,方小野来店里来太勤了,学校那边已经到期末周他还是在复习的空档见缝插针地来。一见面两个人免不了要说话,虽然聂凯刻意在控制距离,但方小野不会乖乖听话。   偶尔性的碰触,短暂肢体接触后放开。聂凯能感觉到他看似自然的动作下小心藏起的谨慎,以及成功后眼神中发亮的愉悦。   聂凯自己也经历过,小年轻刚表白完那一阵是最上头的,有心无心的暧昧都容易在这个阶段产生。说不听拦不了,最好只能避开,满腔热血冷一冷就清醒了。   罕见出一趟差,他也没打算在北京城逛逛,大部分时间都泡在酒店里。房老板和他都有空闲的时候不多,一个佛经图拖拖拉拉纹了大半年,难得时间对上,聂凯打算趁这几天把图给做完。   他刷卡进了房门,把工具箱靠墙放着,边脱上衣边进了浴室。   上半身的纹身完全暴露在天光下,女人与鬼面从镜子里映出来。覆满汗液的胸肌随着动作跳动舒展,连带镜中的黑色鬼面也咧开嘴角,一起一伏似在呼吸。   聂凯单手拧开淋浴开关,解了皮带,打算脱裤子时兜里的手机响起,他没看备注,抽出手机就接了,对面顿了两秒,接着便传来哭嚎和咒骂。   哭嚎断断续续,咒骂撕心裂肺,仔细辨了辨才听出是林水生的声音。原本冷淡傲慢的声线此刻微微扭曲,听着刺耳。聂凯骤起眉心,把手机拉开一段距离。   “干什么?”   他的声音和着水声响起,林水生没听出话里的不耐,质问:“你是不是没看我给你发的消息?你就打算不管我了是吧?聂凯你压根不是人!你毁了我!……”   聂凯掐断通话,表情毫无变化,把手机连同裤子一块儿扔到边上,站进了淋浴里。   回到秘语已经是半个月后,农大暑假都放了几天了。   房老板知道聂凯的规矩,以为他这回答应是有别的安排,但看他基本就待在酒店里,不由改变了一下自我认知,觉得说不定是自己和聂凯交情好才让他破了例——这么一想,顿时就有些感动。聂凯来回的头等舱和住的星级酒店都是他包的,走的时候还要给他介绍自己正在谈的合作商,也信佛。   聂凯这半个月纹佛经都要纹吐了,十分坚决地拒绝了他。   因为把这单提早弄完,他手上的单其实已经空了,只要不再排新的客人就能一直歇着。   他去北京是为了避开方小野,不过回来当天还陷在佛经后遗症里,忘了这事儿,也没注意到今天没在店里看见对方。   直到把工具箱拎回二楼的工作室,一个人在外面的沙发坐下之后,他才慢半拍反应过来店内的安静。   刘逞在楼下,其他人都在忙着,往常能听到的方小野和别人聊天时脆响的声线,又或是他用手机玩游戏的声音都没了。只隔着一扇门隐隐传来纹身机低沉的、有节奏的震动。   聂凯抹了一把脸,起身去吧台倒酒。酒柜里的酒种类繁多,他随手挑了一瓶,还剩半个瓶身的伏特加刚刚拿出来,就从后面掉出了个真空包装的小全麦面包。   他一愣,捡起面包看了看,攥着酒瓶在原地静止了两秒。忽然把伏特加搁在吧台上,开始翻自己的酒柜。   一瓶又一瓶的酒拿出来,每拿一瓶就掉落一个小面包,口味还都他妈不一样!紫薯的、奶香的、咸蛋黄的……   聂凯扯着上衣下摆兜了个满,后来也不执着了,不再动剩下的酒瓶,单手撑着酒柜长叹了口气。   叹完又忍不住乐了,一个没兜住,怀里小面包下雨似的掉下去,落了满地。   肖林下楼的时候吧台上酒瓶和小面包各占一半,聂凯正敞着长腿,靠在酒柜边抽烟。   见了他,聂凯摸烟盒,抛出去一支。   肖林接了,视线停留在吧台上,难得笑起来。   “怎么。”聂凯看他表情,挑了下眉:“你们都知道啊?”   肖林点上火,慢悠悠道:“他塞面包的时候所有人都正好闲着,就站这儿,看着他一个个填进去的。”   聂凯又是无奈又是想笑,气都气不起来了:“这是干嘛呢?让我戒酒啊?”   肖林耸肩:“戒不戒酒的不知道,反正你空腹喝酒有人估计是不乐意的。”   聂凯闻言一下下咬着烟蒂,没动静,肖林扫了眼那堆面包。   问:“不放回去啊,你是要收起来还是一顿全吃了?”   聂凯跟着转了转视线,抬手压了压眉心,犹豫片刻后直起身体,叼着烟开始一个面包一瓶酒地重新把它们往酒柜里面放。   刚刚上来的刘逞看到这一幕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笑声。 第29章   不知道方小野被围观着塞小面包的时候是什么心情,聂凯反正是有点尴尬,导致最后连原本拿出来的伏特加都放了回去,忘了要喝。   他转身,无奈地看向刘逞:“好笑吗?”   “好笑。”刘逞点点头:“我还和小野打赌来着……他问我你发现之后会是什么反应,我说应该会把面包都取出来,他觉得你不会去翻其他面包,没想到你全拿出来了又塞回去了!哈哈哈哈哈!”   聂凯用手掌搓了搓脸,笑骂一声:“真他妈服了。”   肖林闻言转身进了休息室,出来之后手腕和虎口处贴上了两个小圆片,最外层的质感像纱布,里面是黑的。   手里还拿了几样东西,他抛给聂凯一个,把其他的放在茶几上,在沙发坐下了。   聂凯翻了翻,手上是个没拆包装的眼罩,他一时没明白,问。   “这什么?”   “冰敷眼罩,缓解眼部疲劳。”肖林抬起胳膊,展示自己的手部,慢吞吞地:“一次性按摩贴,智能按摩,艾草加热,疏解肌肉酸痛。”   聂凯:“……”   刘逞在边上补充:“那个眼罩还有蒸汽的,和按摩贴合一起整整一大箱子,就放在休息室里。”   聂凯开始头疼:“也是方小野送的?”   刘逞幸灾乐祸:“对咯。”   聂凯看着她:“你不会给他拒了?就看着他在店里倒腾啊?”   “倒腾怎么了,不都是干的好事儿吗?”刘逞吹了声口哨:“再说这些东西真心谈起来也不是送给我们的,我们那是顺带,怎么替你拒绝人家啊!”   肖林忽然插话:“也没见你拒绝,你不是跑了吗?”   聂凯动作一顿,刘逞再次爆发出惊天大笑。   疲倦地摁着太阳穴,聂凯不再谈这个,转而问刘逞:“你上来干什么的?”   刘逞扬了扬手机:“快到饭点了啊哥哥,我惦记着你舟车劳顿,特地早点儿上来问你吃什么……哦,你不会想吃面包吧?”   聂凯这辈子第一次因为被男人追遭遇如此猛烈的打趣,谈恋爱可能都会有被朋友调侃的经历,但他从来没有过。   可能因为本来谈的也不是正常恋爱,当年和鹤连祠一个初中的时候,他就会挑拣喜欢自己的小男生,一三五陪这个,二四六陪那个,渣得无师自通。   但他对于感情的种类往往会划分一条格外明确的界限,哪些人是朋友,哪些人可以泡——事实上人对情绪的感知很敏感,你以纯朋友的心态对待别人,或者以暧昧的态度对待别人,其他人都能分辨出来。他们会在这个基础上对你产生感情。   以前或许有被聂凯放在朋友分类里却喜欢上他的人,不过那都是在校园时代,国外的环境也比较开放,鲜少对某个人因为喜欢产生执着的情绪。他们可以一边喜欢聂凯一边和别人约,等聂凯隐隐察觉他们的感情主动拉开距离后就放下心思,很快投入自己的生活。   方小野是第一个从朋友圈里走出来,和他把话挑明的人,而且聂凯知道他和自己过去碰到的那些人不一样。   他的喜欢是纯粹的。   没那么热烈,却很温和,说要对你好那好得简直无孔不入。在方小野告白之前聂凯就被这份“好”慢慢包裹起来了,以至于正常人面对一份感情可能会产生的诸如尴尬、不好意思,甚至窘迫的情绪都在聂凯身上起了点苗头。   去了趟北京方小野有没有被冷到不知道,聂凯自己的脑子反正没清楚多少。   他觉得这样不行,他对方小野太心软了。   聂凯深刻反思自己,不过,反思归反思,在狠下手把人的热情浇灭之前……   “哟,凯回来了啊!”肖程从楼上下来了,路过聂凯,随手去拿他手里没拆封的眼罩:“你不用吧?不用给我,盯了俩小时的孔雀尾,把我眼睛都盯花了。”   聂凯挡开他:“谁说我不用?”   肖程瞪着他:“你在北京逍遥半个月你用什么?”   “谁逍遥了?”聂凯冷嗤:“我纹了十五天的佛经,不比你那两小时累眼?”   于是等聂凯和刘逞一块挑了家外卖,店内一伙人吃完晚饭,约了晚上时间来纹身的客人路过空荡荡的前台上了二楼,就看见整个秘语的纹身师带前台集体在沙发上靠着。   眼睛盖着眼罩,肩颈和手腕贴着按摩贴,桌子上是晚餐剩下的枸杞银耳汤,活生生一中老年聚会现场。   “我操。”客人暗自嘀咕:“我他娘走错地儿了?”   方小野一放暑假就进厂了。   任和景家里是做餐饮的,他爸和几个兄弟一起干,算是家族企业。主营业务是烤鸭销售,线上和线下双链进行,自家开了厂生产网上售卖的真空包装的烤鸭。厂里还有个实验室,专门研究烤鸭的口味……   农大食科院每年都有实习的要求,要自己找地方,不过要求不严格,大部分人都是找朋友找亲戚给开个实习证明、开学再写两份报告就完了。   以前方小野和孙连他们的实习经历都是在任和景家厂里混出来的,也不用他们真的干活,只需要每天坐实验室尝尝新品烤鸭的口味。   但现在开学就大四了,实习这块儿得抓抓,任和景家里也有锻炼他的意思,就把他们打包放上了生产链。   包吃包住,任务就是把包装好的烤鸭一只只装箱,再把箱子搬进冷库里。   孙连搬了一周的箱子,肉眼可见消瘦不少,每天说话都没力气。   任和景还好,毕竟篮球校队的,就是吃饭有点挑。   “这一天天的都什么菜啊!”因为给他们仨单独排了间宿舍,任和景说话也不用避讳人:“豆芽菜、韭菜炒鸡蛋、小黄鱼……这也太清淡了!”   方小野配着汤大口把饭咽下去:“差不多得了,你以为我们还是在实验室啊,天天大鱼大肉供着。”   厂里和农大有合作,大四的时候他们班可能也会有学生往这里来。不过也都是搬箱子,能进实验室的都得是研究生。   孙连蔫蔫地嚼着豆芽菜:“景啊,赶紧继承家产吧,拉兄弟一把。我不想毕业后还去厂里干苦力啊!”   任和景问他:“你家里不是想让你考研吗?”   孙连叹了口气:“我自己是不想读了,不过也不一定。”   食品专业找工作不容易,其实现在什么专业找工作都不简单,大环境放在那里。还是得看学历、证书和个人能力。最后一点基本就体现在简历的实习经历上了。   “野子呢?”孙连一扭头,发现方小野都已经光盘了,忍不住咋舌:“好家伙,我发现你这几天干起活来很有动力啊,已经在为迎接社会的毒打做准备了吗?”   方小野笑了笑:“是啊,我一毕业肯定就找工作去了,首先得自己能养活自己吧。”   大家都知道他家里情况,毕业了方小野肯定会搬出去,任和景认同地点点头:“还是野子踏实。我爸就经常骂我定不下心,一会儿想考研一会儿想啃老一会儿想出去闯的……”   方小野说:“其实也不是,我主要为了谈恋爱。”   孙连点头:“对,谈……”   他猛地反应过来,跟任和景一起齐齐瞪着他:“什么情况啊?!”   方小野坦然面对他们震惊的眼神,开玩笑道:“情况就是,如果我真的能把人追到手,你们以后的纹身贴说不准就免费了。”   这两人对秘语的人员构成有一定了解,闻言不由陆续发问。   “小芳啊?”   “还是逞姐?”   方小野:“聂凯。”   孙连与任和景的表情如梦似幻。   工厂周六单休,方小野休息那天自掏腰包买了只烤鸭拎到了店里,这是实验室推出的新口味,还没有投入生产。在实验室里做鸭的师傅特地给他包装了一下,看着还挺高级的。   小芳今天上班,见他提着东西也不惊讶,随口问了句是什么。   “烤鸭,可以加热也可以冷吃。”方小野往楼上走:“上来尝尝?”   小芳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上去了。   方小野把烤鸭包装拆开放在吧台上,从柜子里摸出水果刀和碟子在洗手池冲了冲,开始片烤鸭。   刀法稍显生疏,但片出来的鸭肉还是很整齐好看的。   小芳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感慨:“你看起来比我对这还熟呢,咱俩谁是员工啊?”   方小野片了半只鸭腿在碟子里,调了自带的包装酱料推过去,笑着道。   “我这不是来的勤么。”   不过他自从放暑假后就不常来店里了,一个是要实习,更主要是不想把聂凯逼的再跑一次路。   小芳用牙签叉起一片鸭肉放进嘴里。   方小野问:“味道怎么样?”   “这鸭肉……是鸭肉吗?还是酱料?”小芳说:“怎么好像带点芥末味。”   方小野打了个响指:“对,酱香芥末味的烤鸭,全市只此一只。”   小芳被他逗乐了,又吃了一口:“别说,虽然有点怪,但还挺好吃的。”   聂凯他们从工作室出来的时候方小野把半只烤鸭都片完了,他的动作逐渐熟练,切肉时指节微微屈起,泛着银光的刀刃衬着麦色的皮肤,五指修长,煞是好看。   小芳把自己那一盘子吃完也没走,就坐那儿盯着他片鸭。   “哟,又有吃的!”肖程第一个扑上来,从后面搭住方小野的肩:“烤鸭啊。野子,你实习的地儿是不是就做这个的?”   方小野点头,放下刀,视线落到聂凯脸上,慢慢弯起眼睛。愉快道:“来吧,享受一下我辛苦搬砖的成果。”   作者有话说:   方小野(对着一单几十个w起步的聂凯)(自豪脸):我搬砖养你! 第30章   他们坐下吃烤鸭的时候方小野去洗了手,又去休息室里转了一圈儿,回来凑到聂凯身边。   聂凯盘子里的烤鸭全是从鸭腿上片下来的,皮肉均匀,肉质劲道,油光发亮,连摆盘看着都比其他人的整齐好看点儿。   他没吭声,就安静地站后面看着。   聂凯顶着他的目光往嘴里送鸭肉,两口之后终于先撑不住了,没办法道:“你盯着我干什么?”   方小野幽幽问:“你把我送你的模型放哪儿了,不会扔了吧?”   聂凯了然,微微转头瞥了眼休息室,点头:“啊,不好意思,真扔了。”   方小野沉默半天,冲他伸出一只手,手掌朝上摊开。   聂凯挑眉:“嗯?”   方小野说:“你得赔我。”   聂凯笑了笑:“你不是送我了吗?那就是我的东西了。”   方小野自然而然道:“所以我也不要你原样赔我一个啊,我要的是精神损失费。”   聂凯表情一顿,好像知道方小野要说什么了。果不其然,下一刻对方就得意地扬起眼尾,下眼缘处的黑痣活泼地跳了一下,嗓音脆亮亮的。   “赔我个人,不过分——”   边上假装自己是聋子实则耳朵高高立起的小芳没忍住喷笑,肖程紧紧攥着他哥的胳膊肩膀抖动,嘴里还叼着半片烤鸭皮。连肖林都没摆出死人脸,破天荒没推开肖程,颇有兴趣地望着这边。   “没扔!”聂凯不得不扬声打断他,眼风扫过周围一圈儿看热闹的,沉沉出了口气:“你真是我祖宗……我给弄回家了,还能一直放休息室吗?”   方小野嘿嘿一笑,抬手在他肩膀两侧捏了捏:“知道了知道了,凯哥真好。”   小芳清了清嗓子,聂凯重重抹了把脸。   好歹吃完烤鸭、闲聊几句后闲杂人等没有再凑在边上,很识相地散了,二楼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方小野整理了垃圾丢进垃圾桶,把盘子都垒在一起,聂凯接过去送进了洗碗机。   “我早就想问了。”方小野看着翻滚的泡沫:“你为什么要在吧台边上放个洗碗机?”   聂凯平静地说:“因为不想洗碗。”   方小野无言以对,过了几秒才道:“可你们用盘子的次数很少啊,不是天天吃外卖吗?”   “很少也是有。”聂凯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们谁会洗碗?”   方小野脑子里一一闪过店里人的脸,大姐大刘逞、娇姐姐小芳、不着调的肖程、浑身低气压的肖林、少爷做派的莫方。   以及眼前这位……   聂凯今天穿着墨蓝色的衬衫,上面两颗扣子都解开了,露出小半结实精壮的胸膛。脖颈挂着一条细黑色皮绳,月牙状的玉石串在上头,正悬在胸口的位置。   邪狞的鬼脸纹身从衬衫边缘探出,露了半只眼睛,随着他往左靠向酒柜的动作,蠢蠢欲动地朝外爬行。   方小野望着望着就有点收不回视线,注视着对方拿出一瓶酒,拧开。   软塞弹出瓶口发出轻微的“砰”声,琥珀色的酒液涌入玻璃杯,男人随手抄起还未收好的刀,用刀柄砸下两块冰扔进去,发力时手腕的青筋吞咽般起伏。冰块和杯底相撞,酒水左右晃荡,湿漉漉的响动由远及近,最后挨上耳朵,脸颊骤然触到一片冰凉。   聂凯五指捏着杯口,用酒杯碰了碰他的脸,扬起眉毛问:“发什么愣,问你话呢。”   方小野喉结滚动,忽然觉得渴。他掩饰性地转开脑袋,干巴巴续上话:“是,你们娇贵,没一个看起来像会洗碗的。”   不知道被哪个词戳中了,聂凯笑起来,很爽快地喝了一大口酒。   距离很近,方小野仿佛能听到液体在喉管里滑动的声音,他不自在地扯了扯运动裤。这个小动作被聂凯捕捉到,男人喝酒的动作一顿,往旁边让开了一些。   本来还挺和谐的气氛被这么一让顿时就尴尬起来,方小野暗自叹了口气,主动提起话头。   “那你在家也不洗碗?”   相当生硬,但聂凯接了腔:“嗯,洗碗机。”   方小野想起来了:“模型你放哪儿了,不会是洗碗机边上吧?”   聂凯看了看他:“问这么细,怎么,想去我家啊?”   “没!”   方小野赶紧澄清。他才对人家生出那些不健康的想法,而且显然已经被发现了,这会儿就把话题往去人家里引,那他也太不是东西了。   然而没等他再解释,聂凯忽然开口。   “行啊。”   方小野怔住:“什么?”   “可以来我家。”聂凯表情无波无澜,漆黑的眼珠定定地对着他,分辨不出情绪。轻声说:“要来吗?”   这算什么?普通的做客?   还是……约炮邀请?   方小野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动了动嘴唇,语气不由谨慎起来:“我去你家……你是指……”   聂凯却没有再搭腔,更没有解释。他斜靠在吧台上,提着酒杯的手垂在腿侧,姿态散漫,落在方小野身上的目光有一种从未被窥见的漠然。细究起来,这种冷漠之下似乎还夹杂着些微怜悯。   方小野奇异地觉得此刻的聂凯变得陌生,他心中升起点茫然,但并不恐惧。四目相对,很短时间的静默后,方小野痛快地一点头。   “那就去呗,什么时候?”   聂凯闭了下眼睛,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说:“等下回你休息吧。”   方小野背着包到聂凯家楼下的时候觉得是自己思想有问题,这大概率不是什么约炮邀请。   因为聂凯约的时间是下午,三点钟,大白天。头顶的太阳还异常明亮,阳光落在皮肤上烫得像在咬人。   对方就住在镇南路的别墅区,离秘语很近,走路不到十分钟。应该是一个人住,前院看起来没怎么打理,花圃里的花都被晒的半死不活的,花瓣干枯发蔫儿。野草倒是很茂盛,一路长到了通向房门的长道。   方小野抓了抓单肩包的背带,按响了大门的门铃。   其实包里什么也没有装,他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要背出来,估计还是有点紧张。今天穿的裤子只有一个兜,手不抓包的话都不知道该放哪儿。   门铃响过三声,大门才开了,门内站着姗姗来迟的聂凯。   “我现在才知道你住这儿呢,你……”   方小野扬起一个笑,看清聂凯的模样后嘴边的话陡然一顿,目光愣愣地停在他身上。   聂凯大概刚洗过澡,利索的寸头和脸都是湿的,透明的水珠爬山一样从高挺的鼻梁滑下来,沿着脸部轮廓一滴滴朝下淌。他浑身只套了件浴袍,前襟大大敞着,脖颈与肩颈拉出极富力量感的曲线。   爆炸性的肌群附着上身,赤裸裸地撞进视野。男人下巴上那道红唇纹身好像被水冲化了,湿淋淋地落在健硕的胸膛和腹肌上,结成一块块凝固的吻痕。   “嗯。”聂凯仿佛没看见他的失态,侧身一让:“进来吧。”   方小野脚步僵硬,听从指令进去了,但心绪混乱,一时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他控制不住将目光瞥向聂凯,淤青和红印斑驳了胸口的纹身,上面鬼脸的怪诞都被淡化,反透出浓烈的情色感来。   怎么回事,聂凯刚和人上过床?   就在和他约定见面的时间之前?   方小野跟着聂凯走向客厅,半途忍不住停下腿,张嘴叫:“凯哥。”   聂凯转身,看着他。   方小野深吸一口气:“你今天让我来是想让我认清事实吗,给我个下马威?其实不需要,我最开始就说了不会拦着你做你想做的事,所以就算看到了什么我也不会在意——”   正说着,从楼梯上下来一个人。那人穿着一套长袖长裤的睡衣,看起来明显不合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黑发柔顺,五官俊美,戴着一副银框眼镜,皮肤有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身材瘦削修长。   方小野见到人后语调陡然一拐,拔高了:“但是我不会加入进去的啊!3p不行!”   聂凯的眉毛古怪地动了动,好像有点想笑,又克制住了。这会儿林水生也已经下完楼梯走到近前,他听到方小野的话,目露讥讽,眼神笔直地扎在聂凯身上。   “是啊,我也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刚玩完我又找人,是我让你不满意,还是想玩三人行?”他视线一转,冷冷地睨向方小野,如有实质地从上到下彻底打量过一遍,声音发凉:“真要玩,他受得起吗?!”   方小野被这么看着,感觉仿佛被蛇类在身上舔了一遍似的,相当不适。   他盯回去:“朋友,先不说我打不打算加入,我受不受得起也轮不到你来掂量吧。”   “怎么,嫌我说话不好听啊?”   林水生冷笑,唇角的弧度微微扭曲,忽然拽起下摆将睡衣脱下,用力扔到地上。   苍白的上半身骤然暴露在两人的视野里,贯穿乳*的乳钉,鲜艳如血的鞭痕,淤紫发黑的指印……这些痕迹纵横交错于他整个上身,连先前被袖子遮住的小臂上也有捆绑留下的印记。配上对方此刻阴郁的神情,有种震撼人心的被摧残感。   方小野乍一目睹,脊背发僵,实打实被震慑了一下。   林水生露出胜利的笑容,还想说什么,侧边横来一只宽大的手掌,罩住了他的后脑勺。   聂凯拽着他的头发,弄小猫小狗似的左右晃了晃,平静地说:“行了,别发疯。” 第31章   聂凯的手搭上来那一刻,林水生表情一顿,随即整个人都乖顺下来,肉眼可见的变得柔软。   但这不像是心甘情愿的臣服,更像是被捏住后颈的猫,肢体上一种巴普洛夫的条件反射。他虽然安静了,眼里却仍留着咄咄逼人的光,尖锐的棱角被强行压抑在表象下,显出古怪的矛盾感。   “我没那个意思。”   聂凯的手没放下,目光掠过方小野后,停在林水生脸上:“你可以走了。”   林水生不甘心地攥了攥手指,勉强平和道:“我走,他留下?”   聂凯淡淡道:“他是来做客的。”   方小野闻言从震撼中回神,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林水生上半身还裸着,身上的痕迹异常醒目,毫无顾忌地展现在人前。他倒很习惯似的,并没有打算立刻捡起睡衣穿上,反而往聂凯那边靠了靠。   方小野听到他压低声音说:“那我过两天再来找你。以后你不要不看我信息了,也不要不回电话,我打好几个你才接到一个……”   话没有说完,被聂凯打断了。   “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   男人松开手,姿态漫不经心,唇角挂着嘲讽的弧度,目光却很冷淡。好像因对方而生的情绪实在是很渺小,连讽刺都不达眼底。   他道:“林水生,我们没有以后。”   林水生一愣,没能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你不是同意我今天过来了……”   讲着讲着,他的音量渐轻,好似在把话含在嘴里琢磨。在这种反复的咀嚼中终于意识到聂凯的意思,骤然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什么意思?你打算最后玩我一次就不要了?”林水生喊出来:“你就没想着管我,你要把我扔了吗聂凯?!”   聂凯眉心微皱,很快松开:“我有说过要管你吗?”   林水生张了张嘴,停顿几秒后惨笑:“哈……对,你没说,你是没说……是我自己上门犯贱。”   笑容和语气都太扎心,方小野看得有点不舒服,他把视线移到聂凯脸上,却发现对方毫无动摇,由动作到神情都无动于衷。   林水生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他的唇角的弧度渐渐收拢了,拉平。变成薄薄一道,刀锋似的。那种乖顺的表象被刺破,他内里的棱角尖锐地冒出头,声线扭曲。   “抛弃我,你想都不要想。”   他直勾勾地瞪着聂凯:“聂凯,你以为是谁把我带到这条路上的,是谁把我的身体弄成这样的,是谁把我害得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你把我的前途、我的人生弄得一团糟!现在你说扔就扔了?!”   “我不会同意的!我会一直来缠着你!”林水生声嘶力竭:“你想赶我走,除非我死了!”   “你的前途应该还没玩完吧?”   聂凯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弯曲的睫毛在眼睑下覆盖出冷漠的阴影:“我把手上的录像放出去,你才会真的没救。”   林水生仿佛蓦然受到重击,颤抖着嘴唇盯着他,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恐惧。他梗着脖颈,不愿意服输,双脚牢牢钉在原地陷入挣扎。   聂凯却没有等他平复心情的意愿,往门口一侧头:“别威胁我,走吧。”   林水生穿回自己的衣服,失魂落魄地走了。   整栋别墅忽然安静下来,只有大门关合的声音回荡在一层,和着林水生撕裂式的话语遗留的余音,形成一种压抑的混响。   方小野和聂凯在沉寂的空间里面对面。   聂凯对着他,表情没有不耐烦,更像是方小野平日熟悉的模样。但刚刚目睹过男人冰岩般的冷硬和残酷,方小野不受控制地感到陌生。   “坐一下。”   聂凯这么说,等他坐下后,在他面前的桌上放了一杯温开水,自己坐到旁边沙发的扶手上。   到膝盖的浴袍随着他的动作散开一些,露出大腿劲实的肌肉,在落地窗透进来的白灿灿的日光里显出类同石膏像的优美曲线。黑色的蛇尾纹身缠绕其上,一直蜿蜒到脚腕,跟着温热的腿部肌肉舒张,迸发出蓬勃滚烫的感官荷尔蒙。   即使是在心绪相当紊乱的当下,方小野仍下意识说:“你坐好一点。”   聂凯刚要开口的动作止住,要说的话断在喉咙里。他和方小野对视,片刻后起身,上楼把浴袍换了。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方小野独自坐着,总算有机会整理凌乱的大脑。   林水生……抛弃……聂凯害了他?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聂凯呢,聂凯让他今天过来是特意让他看见这些的吗?   等聂凯穿着短袖长裤的居家服回到客厅,方小野已经调整好情绪,至少从脸上看不出什么了。   他下来的时候还带了根烟,在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望了方小野一眼,说。   “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想问的很多。”方小野看着他坐下,坦然道:“但是我觉得就算不问,你也会主动告诉我的吧。”   聂凯吸着烟笑了一下,点点头:“是,我会告诉你。”   “刚刚走的人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部门经理。”他指了指门口,说:“以前是个直男。”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酒吧,他杯子里被别人放了东西,男的放的。喝下去半个小时意识就不清醒了,差点被人拖走。”   “我在门口把他从那个人手里截了下来,但是没送医院。”   方小野心中升起某种不妙的预感,促使着他抬头。聂凯对上他的眼睛,平缓道。   “我把他带上了床。”   方小野呼吸一顿。   “他不是本地人,老家在外省乡下,父母都是农民。独生子,费了半辈子供他把书读出来,好不容易出了头。下一步就是结婚,生孩子。”   “但他现在结不了婚了。”聂凯说:“最近公司里的人也知道了他是同性恋,还得换工作。”   方小野忽然想起了先前他和林水生对话时提到的“录像”,喉结滚动,干涩地问:“……公司里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聂凯看了他一会儿,说:“意外。”   方小野不自觉绷起的肩膀放松下来。   “他来是想让我对他负责,认为现在的一切都是我导致的。事实上,也不算错。”   上升的烟雾摇晃了聂凯的眼神,他站起来,走向方小野。俯身用手握住了他一侧肩膀,很近的距离内,方小野闻到了香烟辛辣的苦味,是聂凯惯抽的牌子,以及逐渐在周遭蔓延开来的、更为柔和的一种薄荷香气,也许是对方沐浴露的味道。   烟和薄荷,气味交融在一起,都是冷的,在日光在蒸腾。   方小野微微恍惚,被迫望进聂凯漆黑的眼睛,听他毫不避讳地承认。   “小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我毁了他。”   “你把我想的太好了。我是个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者,这不仅指我随意地分散感情以此取乐,还表现在我会凭一时的好恶肆意改变他人的人生。甚至不承担任何后果。”   “你刚进门的时候说我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让你认清事实。”聂凯笑了笑:“不是的,我想让你认清的事实不是你想的那种——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才是我想让你认清的事实。”   “小野,你是个很好的男孩,去和学校里的其他人谈一场简单的恋爱,别再来秘语了。”   方小野走出聂凯家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脑子里都是空的,直到在太阳的暴晒下汗珠滚进眼睛,带来刺痛感,他才后知后觉回神。   扭头,原来他已经顶着烈阳走出了好一段路,别墅半死不活的花园都看不太清了。被晒红的皮肤发烫,汗水把胸口的体恤湿了一大片,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带出来的单肩包还背在肩上,这次来聂凯家所发生的一切都和他出发前设想的不同,头一次登门,他连聂凯家里的装修都没看清,只拎回了被事实冲击后满包的狼狈。   方小野停下脚步,抬手揉了揉眼睛。   工作日,秘语的空调打得很低,刘逞和莫方把送来的外卖提上二楼,放在桌子上。   茶几不大,一群人围着吃饭不怎么伸展得开,肖程和肖林把部分饭菜挪到了吧台上,倒了两杯冰啤酒下饭。   “哎,野子上回拿过来的烤鸭在哪儿呢?”肖程扭头问:“那个拿来配啤酒正好啊!”   刘逞说:“就剩半只了,不是第二天就吃完了吗?”   “有吃得这么快吗?”   肖程啧了一声,开始摸手机:“不行,我要和野子说,让他下回再捎两只过来……”   聂凯把手里的碗放下,和桌子轻轻一撞,闷响。   其他人的视线都落过来,刘逞脸上刚扬起一个打趣的笑容,聂凯就平和地开口。   “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肖程瞅着他,挑眉:“怎么,你终于痛下杀手把人给狠狠拒绝了?我告诉你啊,我看野子那股劲儿就不是能被轻易打击到的,你可别太自信了。”   聂凯和他对上视线,说:“我把林水生的事告诉他了。”   肖程没第一时间察觉不对:“告诉就告诉呗,这有什么……”   边上的刘逞观察着聂凯的神情,忽然插话:“聂凯,你不会没把事情讲全吧?”   肖程的声音被一句话掐断,猛地瞪向他。   聂凯没反驳,默认了。   肖程骂了句“我操”,也把碗筷一放,手伸下去想摸烟又停住。咬牙:“你可别说你只讲了你做的事儿,他干的那些疯事你是一件没讲啊?!”   聂凯平静地说:“没有必要讲。”   肖程一拍桌子:“你放屁!”   酒杯抖了一下,被肖林抬手罩住。他侧头看了眼聂凯,微微叹了口气,问:“需要做这么绝吗?”   聂凯垂了垂眼皮,手掌摩挲碗沿,提起唇角淡笑了一下:“不管林水生干了什么疯事,我干的事也不是假的。本来就都不是好人,还分什么高下啊?”   作者有话说:   提前说一下,凯哥虽然没品,但还没有那么没品。 第32章   方小野机械性地把真空包装的烤鸭装进箱子里,生产线上的工人很多,其实活不算重,只是一直抬着胳膊肌肉会有些发酸。   他心不在焉,动作全凭惯性,到点休息了都没反应过来,手在流水线上抓了个空。   孙连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扭头和边上的任和景对了个视线。   他们俩早发现这几天方小野的状态不对了,前段时间生龙活虎的打工劲头没了,吃饭也不香了。刚刚他们边装鸭边唠嗑,方小野就接过几句话,话题递到身上了才忽然回神似的应上两声。   “兄弟,你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去食堂的路上,孙连任和景一人一边把他夹在中间,出口发问。   方小野被他俩挤着也没什么感觉,好半晌没说话,走着走着,莫名长长吁了一口气。   “嘛呢,唉声叹气的。”任和景拿胳膊肘杵他:“怎么,追男人追的不顺利啊?”   方小野一顿,看了他一眼。   任和景说:“别拿这种眼神看我啊,太明显了。上周单休你出去一趟回来就变这样了,出门前还神采飞扬的……你是去找聂凯了吧?”   刚知道方小野喜欢男的那时候任和景还有孙连都太意外了,也不是说别的什么,就是以前从来没看出来他有这倾向。   时代变了,现在每个大学基本上都有一部分把同性取向摆在明面上的人,有些学校还有LGBT专属的相亲表白墙。他们和方小野得算铁哥们,别说本来就不恐同,就是原来抵触也必须忍了。   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来后他们和方小野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只是私下里忍不住琢磨为什么对象会是聂凯。   要说吸引力那肯定是很有吸引力的,但聂凯男人味太足了,又是开纹身店的,平时套着黑手套往那一杵看着特劲儿,跟那种抖音短视频里会刷到的网红似的。感觉有壁,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他们以为方小野喜欢男的也是会喜欢学校里清清秀秀、斯斯文文的小男生,实际上同院也真有这类型的学弟和他表白过,但方小野不管男男女女对这种表白一直没有什么态度。   别人问就是:搞错了,人压根不喜欢我。没告白呢,别乱传啊,对人家影响不好。   这还是头一次见他喜欢什么人,没想到一来就来个大的。感觉上就很难搞。   方小野用双手搓了搓脸,挣扎片刻,犹豫着问:“……你们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孙连任和景在他犹豫的时候屏息凝神等着呢,没想到听到这么一句。   孙连掏了掏耳朵:“你说啥?”   方小野喃喃自语:“我平时见到老奶奶都会扶人家过马路,看见路上的小孩儿还得蹲下来问一句你家长呢,德智体美劳至少也占了四个……”   任和景小声问:“他咕哝什么呢?”   孙连:“不知道啊!”   “醒醒!”孙连上手就甩了方小野胳膊一巴掌,脆响:“你发什么神经,表白被拒了?”   “靠!”   手臂上立马浮起一个红通通的印子,方小野在被打的地方狂搓一通,总算说人话了:“我早被拒了,这一直追着呢。”   任和景不解:“你居然都已经被拒绝过了?那你这几天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干什么,是打算放弃了?”   方小野的脚步停了停,目光凝在路边金闪闪的草尖上,脑子里滑过别墅的落地窗下那一片湖水似的阳光,缓慢地摇了摇头。   “没有。”   他说,忧愁地叹了一声:“只是我发现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讲五美四德的好青年了,我是个没有道德底线的人。”   孙连、任和景:“?”   聂凯从秘语出来已经过十一点了。   他又挑了两个单子接手,今天约的那客人九点多才从机场赶来的,明天上午又得走。聂凯赶工给他勾了个大框架,现在看起来就是团意识流的东西,以后还要慢慢往里填图案,离成品还远着。   车都停在别墅的车库里,这点距离也犯不着开,走回去的路上郭果来了个电话,他接了。   郭果:“怎么样啊最近?”   聂凯:“就那样。”   郭果哼哼两声:“找人了吧?一个来月没联系我了,生活过得很潇洒嘛!”   聂凯笑了笑:“你也没理我啊,这不是怕你忙,哪敢找你。”   说是对象,但像他们这种谈法的,和别的正常小情侣相处模式必然不一样。   聂凯和郭果不会每天互相报备行程、打电话,甚至不常常聊天。郭果想他了才会来找他,反过来聂凯也是,不过频率都并不频繁。   相对于其他人来说,郭果已经是待在聂凯身边最久的一个,已经快两年了。而聂凯分手记录最快的是两天——有时候郭果觉得不发生意外的话,也许几十年内他们的关系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只要他可以克制住感情和思念,贯彻隔一段时间才联系对方的交往方针。   他知道聂凯讨厌被束缚,也知道他从来没在某段恋爱里谋求长久。曾经也有忍不住想更近一步的时候,但聂凯当时的神情让他瞬间停下了往前迈的脚步。他不敢。   能保持这样的平衡就已经不错了,聂凯这样的人,有什么办法让他收心呢?不听不看不展望,汲取当下的快乐才是真的。   “那我告诉你我不忙。”郭果的尾音上翘,撒娇意味的颐指气使:“你明天抽个空来陪我。”   聂凯推开前院的栅栏矮门,闻言眼前忽然晃过方小野的脸。   上周六那天对方穿着雪白的短袖和水洗蓝色牛仔裤,版型很好,把整个人衬得肩宽腰细腿长。配上俊痞的五官和偏麦色的皮肤,站在太阳底下有种发着光的爽朗。背的包和手上的腕表都能统一风格,明显是特地打扮过的。   但是走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失落,打了蔫似的。   聂凯抬手摁了摁额角,不再多想,回了句“好”。   挂断电话,他沿着草皮上铺的石板路往里走,拐个弯就是别墅大门,前方的转角处隐隐漫过来暖融融的昏黄。   聂凯步伐一顿,心里浮现出几乎不可能的猜想。   路灯装在前院里,因此越往里走会越暗。但门口装了感应灯,转过弯就会亮起。   他停在原地,站了几秒钟才往前,灯光愈来愈亮,让他看清靠坐在门前的身影。   方小野的后脑抵在门框上,往一侧歪头的姿势,脖颈和肩膀舒展出一种随意而慵懒的曲线。头顶的感应灯温和地笼罩下来,将他脸部轮廓中英朗的地方柔化了,微微凸起的双颊被照得莹润,仿佛半融化的牛乳蜜糖。长且浓密的睫毛倦怠地垂下来,眼皮半阖着,坠落的阴影覆盖了单边眼缘下的小痣。   别墅门口铺了三十厘米的木质地板,他一条腿屈着,踩在地板上。另一条伸出去,大半搭在了青石板上,石板缝隙中冒头的野草柔顺地贴着他的脚踝。   聂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感觉到有一股气流上涌,不轻不重地牵扯着心脏。   他走过去,垂手托起方小野的脸,低声道:“醒醒。”   方小野动了动,睫毛扇动好几下,随即眼睛唰地张开。刚刚从假寐中惊醒,他眉间还残余着迷茫,见到聂凯后眼睛却很明亮,有一如既往的丰沛的精气神。   “你回来了啊?”他打了个哈欠,借着聂凯的手起身:“哎这给我等的……你平时都这么晚回来的?那也太辛苦了,果然什么钱都不好赚啊!”   聂凯一直看着他,等他说完,输入密码开了门。说:“进来吧。”   他进门,却没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转身,发现方小野还站在门外。   “我就不进去了。”   方小野和他对视,笑着说:“我来是想跟你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了,明天不休息呢。”   聂凯嗓音低沉:“明天不休息还等这么久,怎么不直接来秘语找我?有事的话,电话里谈也可以。”   “我以为你很快能回来呢。”方小野说:“而且店里还有其他人,这些话我想单独的、当面和你说。”   聂凯指尖动了动,四目相对下,方小野的眼尾慢慢弯起,小钩子似的。   “我就是想说吧,上回来这儿,你跟我讲的那些我都往心里去了,也有很认真的在思考。”   那天聂凯身上的吻痕方小野没有立场去介意,也做好了聂凯找人的心理准备。因为是他在追求对方,不可能要求聂凯约束自己守身如玉。   林水生身上的痕迹也确实震撼到了他,但时间持续得不长,说到底这只是床癖问题,方小野过去没接触过,不代表他不懂,或者完全接受不了。   真正的问题在于聂凯强行施加在林水生人生里的东西。   寒门贵子,如今二线城市上市公司前途光明的部门经理,一个晚上之后被迫扭转了性向,既无法按照原来的生活轨迹结婚生子,更在性向暴露后无法继续留在公司。   方小野不知道那个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林水生开始喜欢男人,聂凯和林水生之后又有什么样的纠葛和经历,导致他们形成这段冲突明显的关系。但不管怎么样,聂凯的所作所为都称不上光彩,甚至毫无道德。   就像聂凯自己说的,他凭一时的好恶肆意改变他人的人生,并且不承担任何后果。   真正的问题是在于方小野还要不要喜欢这样的聂凯。   喜欢一个仗义、爽快、体贴、关注细节,同时又矛盾性地兼具自我、滥情、无同理心的男人。   “我没有想到……其实现在也不太相信,没有真实感。”   方小野笑了笑,看着聂凯道:“你那天说我把你想象得太好了,你说错了,我没有在想象你。如果我觉得你有那么好,那就是我的确在你身上感受到了。”   “你对林水生干的事,我接受不了,但冷血点讲,这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不是他的谁。而从主观上出发,我臆想不出来你残酷对待别人的那一面,无法设身处地,也就无法和他共情。”   “我觉得我大概也有点毛病。我没办法为他生出愤怒,却能感觉到……”方小野的视线温和,变成周遭光线一样的色泽:“那天我走的时候,你好像没有那么开心。”   尾音落下,仿佛雨水拖拽着缓慢下坠湖底,又像是树叶轻飘飘被风托起旋送。总归是沉静,包容和熨帖。   聂凯单手撑着门框,喉结微微一滚,一时片刻的无声后,他说。   “你应该设身处地的,如果我真的答应你,以后可能就是你的人生被弄得乱七八糟。”   “我现在的人生也没有很整齐。”   方小野上前半步,很近距离地和他面对面:“而且,真要到了那一步,我能不能承受、我还会不会选择继续喜欢你,那都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能替我做决定。”   “我接受你‘不愿意’,但不接受你‘为了我好’。”   “凯哥。”他忽然侧头用鼻尖撞了撞聂凯:“我要你干的事都是自己开心的。”   说完,方小野后退好几步,像个大半夜上门冲女孩儿耍了流氓的傻小子一样,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反正我不会放弃的……下回秘语见!”   他扬起胳膊挥了挥,转身跑走了,上衣在夜风中船帆般鼓起摆动。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聂凯才收回视线。夏季空气燥热沉闷,在合上大门之前,他抬手,屈起指节蹭了下微微发痒的鼻梁。   作者有话说:   聂凯:隐瞒部分关键事实进行自黑   方小野:(深刻反思)(挣扎犹豫)(从真爱粉被虐成了死忠粉) 第33章   车间五点钟下班,方小野没和孙连他们一块儿吃晚饭,提着一兜新口味的鸭舌去了秘语。   他进门时候肖程正在前台和小芳唠嗑,看见他后话音一顿,显而易见地激动起来。   “看这谁,我野子!”肖程跑过来重重勒住了他的脖颈:“哇靠,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呢!”   方小野被他突然的热情弄得一愣,哭笑不得地拍拍他的肩膀:“……不信谣不传谣啊,我这不是来了吗?”   肖程勒着他往里走:“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不会舍得我们……还带了吃的?”   小芳帮着方小野把鸭舌放到前台桌上,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我看你不是惦记小野,是惦记他带的东西吧!”   “那不能这么说。”肖程嘿嘿两声,相当自然地摸了包鸭舌撕开:“麻辣味的?好香!”   方小野笑着:“闭嘴啊,都吃上了,你有什么说服力啊?”   肖程郑重道:“你拿过来的东西我才觉得好,换别人我还不稀罕吃呢。”   方小野:“不好意思,不聊骚。”   肖程:“操!”   小芳在边上听着笑眯了眼,过了一会儿用小拇指点点方小野的手背,开玩笑似的问。   “为什么不聊骚啊,是冲着谁吗?”   方小野挑了下眉毛:“这还要问,你们难道不知道啊?”   肖程闻言立刻道:“这不是怕你已经放弃了么。”   方小野想也不想的:“没有。”   肖程和小芳对视一眼,忽然拉着方小野胳膊把他拽进了前台边上的茶水间。   二楼的吧台设施完备,因此一楼茶水间设置的比较简单。桌椅也只有一套,看着相当空旷。   门板合上,方小野斜靠在墙边,问:“干什么?”   肖程对着他:“聂凯跟你说林水生的事儿了吧?”   方小野顿了顿,脸上轻松的表情收起,变得认真,点了点头。   肖程拉出两张椅子,示意他坐。他双腿敞开,拿出烟点上,手指弹了弹烟头,忽然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聂凯具体是怎么跟你说的,但这事儿我也有份。”   林水生身上的痕迹在脑子里晃过,方小野猛地瞪向他。   “拜托,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肖程察觉他发散的思维,没好气道:“肯定不是你脑子里那样儿!”   方小野总算坐下了,搓了搓脸:“那到底怎么回事啊?”   肖程慢慢吸满了烟,含进口腔好半会儿才吐出来。他道。   “秘语以前有个学徒,是我们的……朋友。叫卓玛。”   卓玛也在Z大念书,一毕业就来了秘语。   其实他专业学的是金融,本身也没有什么艺术类的兴趣爱好,就业方向和纹身师八百竿子打不着,纯粹是冲着人来的。   他大四下学期陪朋友来纹过一次纹身,当时做这单的人是肖程。   这一次后,卓玛自己在肖程这里订了两个图。都是小尺寸的,一个在小腿一个在手臂内侧。因为排单要时间,等肖程给他做完这两个图,大四的最后半年已经过去了。   这半年里卓玛跑秘语跑得很勤,一来就跟在肖程后边儿和他讲话。肖程不是任何时候都搭理他,但他得不到回应也能说的很高兴,两只酒窝深深陷下去,一个人热热闹闹的。有时候肖程给别人纹身,他就搬个小凳坐到工作室角落,隔着段距离静静地望着,没人赶他就一直猫着。   他像条自得其乐的小尾巴,忙碌且热烈地围着肖程打转,虽然没有开口表白,但一举一动都是喜欢。   肖程不是瞎子,他其实被一些来纹身的小男生表白过,卓玛和其他人比除了更坚持些,没有什么不同。   “说真的,我只喜欢女人,对男的不感兴趣。”手臂内侧的纹身弄完那天肖程对卓玛说:“我们不会有结果的,你离我远点儿吧。到做下一个图的时间会通知你,用不着每天都来。”   卓玛纹的是小时候会玩的那种彩虹圈,长长的弹簧圈缠在一块儿,拧成∞的符号。   “我没要结果啊,你就干你自己的事情,也不用管我。”   他小心碰着皮肤红肿的边缘,由于痛感眼睛微微发红,却扬着唇角:“我知道是不行的。可是感情没办法随意控制,你就辛苦一点,和我一起等着它自己收回来吧。”   因为这句“收回来”,肖程没再拦着他来店里。   两个人就和普通的纹身师与顾客一样相处,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熟络,但关系仅止于此。   纹小腿的纹身的时候,卓玛已经能够靠坐在躺椅上对肖程说“我昨晚上想着你做了个春梦”,然后被他面不改色地兜头拍个不用力气的巴掌。   纹完,肖程说:“可以了,以后没借口来了啊。”   卓玛低头看了看:“这是发挥了十成十的功力啊,生怕有哪点纹不好了我讹上你是吧?”   肖程笑起来:“是的呢。”   卓玛也笑:“你想得美,你们公众号上不是有测验吗,我通过了就来当学徒。”   说是学徒,实际并不是来了店里就会被老手教什么东西。很多都是本身有手艺但没名气,或者手艺不佳的纹身师为了打出声望去业内比较知名的大店挂名,蹭点客源。为了一个非常驻名额,这些纹身师还得给挂名的店交钱。   真正刚开始学纹身的人基本都会去拜个老师,不会来当学徒,因此秘语对这方面审核相当轻松。   卓玛说这话肖程纯当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他不知道怎么混过了测试,还真的到店里报道了。   肖程都无语了:“你不是学金融的吗?”   卓玛交着昂贵的挂名费在店里划水,被图新鲜的客人找上就把人家劝到肖程那里去,一如既往地当他的小尾巴。   “现在专业不对口的还少呢?反正我家里随我做什么。”他用手指头把肖程的唇角戳起来:“别无奈啊,你想想,都说办公室恋情最容易出问题……单恋也是恋嘛,这有助于你我早日脱离苦海。”   苦海脱离的没有很早。   直到又转过半年,下起冬雪,卓玛才裹着厚厚的羊绒大衣,把最后一杯热咖啡放进肖程的手里。   “恭喜你。”他说。   “祝福你。”肖程揉了揉他的头发。   聂凯回国正赶上卓玛在店里当学徒这半年,就像其他人接纳了快成为秘语编外的方小野,聂凯他们也把卓玛当成了一个交好的朋友。   某个人在生活里出现又消失是人生的常态,但当他人的存在成为习惯,告别后总会有一段略感怅然的适应期,谁都不能免俗。   卓玛离开秘语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不止是肖程,刘逞都会无意间叫出他的名字,然后笑着叹一口气。   他们很久没有再见过面,偶尔微信联系,卓玛会说自己:一切都好。   再见那天也很突然。   没有提前打招呼,他没有任何预兆地推开秘语的大门,重新来到他们面前。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脸上的笑容一如往昔。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卓玛大声宣布:“我恋爱啦!”   他从秘语走后进了本市一家排的上名的证券公司,作为实习生开始正正经经工作,恋爱对象就是带他的部门经理。   卓玛看着肖程,认真说:“长得没有比你差哦!”   肖程和他对视,半是心酸半是感慨:“哎,那肯定比我强。”   卓玛点开手机相册,这是全体秘语成员第一次看见林水生的脸。   肖林说:“看着就比肖程聪明。”   卓玛笑了好半天:“不过我们还没正式在一起,应该快了,我觉得他说不定会先和我告白。”   进入新公司的卓玛遇见了相貌清俊,气质禁欲的上级经理。对方经验充足,工作能力很强,带他学习的时候也不会随便发火,指出问题一针见血,给了他很大帮助。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这位上级的目光偶尔会过长时间地停留在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比如脸、比如腰、比如露在挽起的白衬衫袖口下的手臂,和被西裤包裹的小腿。   这是一种不自觉的停留,似乎连眼神的主人本人都没有察觉,只有被观察的卓玛感受到了。   随着相处时间的增长,他们日渐熟悉,卓玛感到对方目光投驻的的频率也在增加。其中含着欣赏和一点别的什么,虽然隐晦,但确实存在。   刚刚结束一场漫长单恋的卓玛,微微空洞的心脏被充实的工作任务和经理的眼神填满,那种喜欢某个人的心情再度降临在他身上。   因为过去的经历,他很谨慎,就只是在实习期结束那天,对方把一份文件递过来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手。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大面积的玻璃窗是单向玻璃,外面的同事埋首在屏幕前,敲打键盘的声音噼里啪啦,像在室内下着大雨。   可里面却异常安静。   当经理发现自己的手被握住,而卓玛又不像是握错了,在这种肌肤接触的含义变得显而易见的那刻,经理浑身一颤。   他眼神中有不可置信和惊恐,在深处摇晃,却莫名没有挥开对方,没有厉声呵斥。仿佛内心深处又有欲望蠢蠢欲动,让他保持被男人握住手掌的姿势。   卓玛感受到了他的僵硬,慢慢收回手,接过了文件。奇异的氛围被打破,两个人如常交谈,卓玛离开了办公室。   他有一些细微的难过,以为一切只是自己的误解。但在这天之后,不用再带他的经理莫名常常出现在他面前。他们总是在对视,经常性的擦肩,碰触到胳膊肘。西装相互摩擦出柔软的窸窣声,卓玛开始闻到经理身上古龙水的气味,于是他也开始用香水。   默不作声的暧昧,隐藏在日常交流里的喜欢。   有一天他们下班去吃日式料理,一瓶清酒喝完,两人的距离靠近了。经理似乎不胜酒力,手掌搭在了他的腰上,卓玛感觉到那只手在上下摩挲,他没有拒绝。   但经理也并没有更进一步,只是半抱着他。   “如果他不好意思的话,我来也可以。”卓玛干劲满满地说:“告白嘛,这事我有经验!”   肖程不认:“你可没有和我告白过啊,那是我自己挑明的。”   卓玛拍拍他:“不要酸,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这天卓玛脚步欢快地离开了,一天下来不停在被调侃的肖程心情也很好,他好像看见总是跟在自己身后那个不成熟的小男孩长大了。撑得起西装,有一对精神饱满的翅膀,奋力飞向光明灿烂的美好未来。   然而。   –我好像天生不配被爱。   这是肖程时隔半个月,在一个夜晚忽然收到的来自卓玛的消息。   他看完一怔,没多想打去电话,对方没接。   他挂断通话,回复微信,对方始终没回。   不安感在心底升起,留下来锁门的聂凯看他一眼,问:“还不走?”   肖程连续打去三个电话,都没通后,他抓起外套,对聂凯说:“跟我去个地方。”   卓玛不跟父母住,工作后自己租了个地方,肖程知道地址。当他们紧急找到房东用钥匙开门,见到的是卧室床上双眼紧闭的卓玛,他没盖被子,一条小腿垂在床侧,地面是两个翻倒的空安眠药瓶。   送医,洗胃,抢救。   聂凯去缴费,肖程靠在急救室门口,用胳膊挡住了眼睛。   卓玛最后还是脱离了生命危险,他面色苍白,见到赶来的父母愧疚流泪,却始终哑了般沉默。   直到肖程单独进了病房,很久之后,里面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卓玛以为和经理的状态是正式确定关系前的暧昧期,他们会成为准男友。   事实上这段暧昧期在不断延长,卓玛心跳加速的同时忍不住想要更近一步,于是他在加班后无人的公司主动抱住了对方。   经理动作一顿,没有抗拒。   工位都是空的,头顶上的灯光在夜里显得惨白,气氛是危险的静默,卓玛鼓起勇气仰头碰上了他的嘴唇。   “滴——”   玻璃门朝两边滑开,落下东西的同事脚步悬停,脸上的不耐和疲倦被震惊冲散,微微张开了嘴。   卓玛背对着门,只能听到滑门开启时细微的动静,但他看清了经理脸上剧烈涌动的恐惧,下意识的逃避,和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狠厉。   他被对方重重推开。   “我已经说过,不要再做这种事了。”经理的脸在灯光下笼罩了一层墙皮似的假面,生硬而冰冷:“我不喜欢男人,更尊重规则。你实习期能留下来是靠自己的实力,我只是普通地教了你一点东西,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讨好我。”   同事震惊的表情渐渐转变成了然,目光落在卓玛身上,半遮半掩的鄙夷。   被推开的卓玛后腰撞上桌角,汹涌的酸痛感蔓延全部神经,他对着以为两情相悦的人,问。   “我是在讨好你吗?”   经理没有回答,拿着包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生风,像被冒犯后的愤怒,也像在逃。   很短的时间里,刚转正的实习生和经理的八卦成为部门众人心照不宣的谈资,议论重点当然在不知廉耻的实习生身上,一周之内卓玛主动递交了辞呈。   “我好像总是这样。”病床上的卓玛虚弱地睁着眼睛,嗓音有着发泄过后精疲力尽的沙哑:“……越努力越不幸。”   病房门关上,肖程出来后踹裂了医院走廊的长椅。   之后卓玛出国修养,父母放下工作陪同。肖程送机,他问了卓玛一些关于那个经理的信息。卓玛没有回答,摇摇头,安静地抱了肖程一下。   两周后,肖程和聂凯踏进一家新开的酒吧,恰好察觉有人往空位置的酒杯里倒东西。   在他们阻止之前,林水生朝这个位置走了过来。   昏暗的灯光下,喧浪的音潮中,他们第二次见到了这张脸。   肖程慢慢扬起一个笑容:“……哈。”   林水生喝下酒,半个小时后意识不清地被人扶出酒吧,聂凯从后面拎住了那个人的衣领,肖程接手了林水生。   酒店房门打开,聂凯把林水生扔上床,肖程站在门外,身体靠着走廊的墙,长腿屈着,点上了一根烟。   一包烟抽完,黑色的烟灰积满了脚边小片地面。聂凯开了门,他衣衫整齐,薄毛衣袖子拉到手肘,腕部的手表解下塞进了兜里,露出半条表带。双手戴着一次性乳胶手套,上面湿迹斑斑,粘稠地滴到地上。   聂凯侧过身体,肖程进门。他扯下手套扔进垃圾桶,额上微微布着汗水,表情平静地问。   “拍个照?”   肖程拿出手机:“拍个视频。”   摄像头打开,情趣酒店的大床上,未着寸缕的林水生被酒店自带的工具紧紧束缚在床栏边。皮肤满是青紫,嗡嗡的震动声,他脸上有泪有汗,眼神蒙昧,表情痛苦和欢愉交杂,后者所占的比例更大。   “喂。”聂凯屈指敲了敲手边的桌面:“舒服吗?”   摄像头里,林水生迷迷糊糊地露出一个笑容。   肖程点下保存键,把视频发给了在国外的卓玛。   “我是想让他自己发到原来的工作群的。”肖程靠在茶水间的座椅上,语调带着无奈,嗓音低低的:“……不争气啊。”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把故事补全。聂凯和林水生没有发生过实际性关系,前面他俩对话的时候我尽量避免用“睡”“上”之类的字眼,应该没有打秃噜过。 第34章   方小野从来没想过聂凯那天简单的几段话背后还有这样一个故事,错觉中,他心脏跳动的频率变得缓慢。那种混合了多重不一样的滋味儿,令人想要叹息的情绪随着心跳榨出来,往上涌动,让喉咙变得干涩:“卓玛……他没有发出去吗?”   肖程单手夹着烟,摇了摇头。   卓玛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份视频。   他对林水生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曾经的喜欢没有那么容易抽离,但不甘心、怨愤也绝对不假,倘若他将视频发出去,他在公司任职最后一段时间里遭受的流言蜚语都会调转个头,甚至更强烈数倍地返还到对方身上。   “你们别再找他了。”卓玛对肖程说:“我要想一想。”   与此同时,药效过后第二天清醒起来的林水生,面对一床的狼藉陷入崩溃。身体被器物打开过的鲜明的不适感提醒他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记忆没那么清晰,只知道自己在酒吧喝下了一杯酒……除了破碎的记忆片段外,他印象最深的竟是这夜留给他的某些令指尖都在发麻的感受。   他起身洗了个澡,勉强收拾好自己,下楼找酒店前台要开房人的身份信息。   前台没有马上给他,林水生的情绪并不稳定,争执中出口说要报警。酒店怕把事情闹大将身份信息给了他,里面包含了手机号码。   房间是聂凯开的,所以他找到了聂凯。   “林水生大概是个深柜。”肖程道:“聂凯没跟他说是因为卓玛,也没跟他说有录像,但他疯了一通后没有真的报警。”   肖程靠着椅背:“应该不止是怕被人知道,他看聂凯的眼神……”   当初林水生是直接来了店里,用手机号就能搜到聂凯的微信,他朋友圈有很多秘语相关的内容,林水生能找来不奇怪。肖程回想起那一天,他首次在明亮的天光下见到对方,声嘶力竭的对峙过后,林水生眼底挣扎着蔓延的蠢蠢欲动。   抗拒,渴求,背德约束和本能冲动。   也许他就是以同样的眼神去看卓玛的。   肖程说:“完全是喜欢男人的眼神。”   方小野想起聂凯寥寥几语跟他提过的林水生的基本情况:父母务农,高材生,出省打拼。   传统家里中出来的寒门贵子,从小身负双亲的殷切期望,还是独生子,很可能是父母的精神支柱——这样成长环境注定林水生难以坦然面对自己的性向,但他也无法抵御本能需求,不然不会去主动接近卓玛。   从而导致了后来那样惨烈的结局。   方小野不自觉地捏着手指:“所以,聂凯和林水生……”   “卓玛想了几天以后让我把视频删了。”   肖程在烟灰缸里碾灭了烟:“他说,林水生已经受到了报复,他不想亲手把喜欢过的人彻底毁掉,即使那个人几乎摧毁了他。”   “所以我们删了录像,没再接触林水生。他有再来找过聂凯很多次,我不清楚他们具体是怎么回事儿,但我能明确告诉你,他们没上过床。”   方小野的眼睛微微睁大,肖程看着他笑了一下。   “谁会和自己讨厌的对象干这种事儿?聂凯身边又不缺人。”   方小野短时间里接受了太多信息,有些回不过神,他迟疑道:“但是我上次去聂凯家,林水生也在,他们对话里提到了录像……”   肖程说:“那应该是聂凯骗林水生说录了东西,想知道更多的话,你就要去问他了。”   方小野没有马上说话,他坐在藤条编制成的座椅上,手肘撑着膝盖,双手合十抵着额头。脑袋垂着,随意落下的短发在脸上扫出阴影。   他保持这个姿势,静了半晌,总算抬头。   “我真是……”方小野出了口气:“我真是没想到他为了拒绝我,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肖程也叹气:“他不是只告诉你他把林水生从酒吧带走了吧?我在场也没说?”   方小野点点头。   “我真是服了。”肖程掐了掐眉心,又看了他一眼:“说来我也没想到,你听了这种事之后还能来店里,看着挺正直一小伙儿……”   方小野说:“别问,问就是被爱蒙蔽了神智。”   肖程汗毛竖起:“惹!”   从茶水间出来后,一直在外面等着的小芳观察着他们的表情,笑起来。   “终于说清楚了?”   方小野把胳膊搭在前台上:“还剩一点儿。”   小芳目露疑惑,肖程冲着楼上昂了昂下巴,吹了声口哨示意。   “那你加油。”小芳懂了,用劲拍了拍方小野的手:“我也就搞不明白了,他那么随便一男的,怎么到你这就这么贞烈。”   “咳……知道了。”   方小野被末尾那词儿呛到,扬扬手,边笑边跑上了楼。   几个工作室都没看着人,方小野抬脚进了休息室,卫生间里传来持续的水声。他探头一看,门没关上,就走近了。   聂凯刚换过一件短袖,在水龙头下洗着手,泡沫打得很多,部分顺着水流滑到了腕部的纹身上,半遮半露出黑色的镰刀尖。   脚步声混在水声里,聂凯听见了,没有抬头。直到脚步声停下,好一会儿没有动静,他才冲干净泡沫,扯了两张卫生纸转身。   方小野斜靠在门框上,弯起眼尾:“嗨。”   聂凯擦手的动作一顿,把纸扔进垃圾桶往外走:“来了?”   方小野跟着他:“嗯哼,说了店里见的。”   聂凯用脚勾了张椅子坐下,看了看时间:“今天不休息吧,你下了班来的?”   方小野实习的地方和秘语是两个方向,隔得挺远,打车都得三十多分钟。   方小野就近坐到边上的沙发:“嗯,是不是包顿晚饭?”   聂凯叹了口气:“我让小芳多一点一份。”   方小野笑着:“谢谢凯哥。”   聂凯摇头,刚要说什么,方小野上半身忽然前倾,拉进了两人的距离。   想要说的话咬在齿间,聂凯看着他凑近的脸,挑了下眉毛。   “其实我来了有一会儿了。”方小野道:“和肖程在下面聊了聊人生。”   聂凯抬起眼皮,四目相对,他往后靠了靠,略显头疼地用手撑住了额角。   方小野问:“卓玛还好吗?”   “……在国外念了个艺术类的研究生。”聂凯无奈地说:“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   方小野笑起来:“太好了,真的。”   聂凯点头:“肖程什么都和你说了?”   “该说的都说了。”方小野看着他:“还有一些该你来告诉我。”   聂凯闭了闭眼睛:“我没说的并不重要,重点在……”   方小野打断他:“重点在于你不是个十全十美的好人,是个混蛋。好了,我接受。你可以告诉我全部的事了吗?”   聂凯都被他气笑了,摁了摁太阳穴:“行吧,你想知道什么?”   方小野问:“你和林水生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说你‘抛弃’了他?”   抛弃这种说法依赖性是很强的,按照肖程讲述里两人的开始,林水生不恨聂凯就不错了,怎么也不应该对他用这个词。   聂凯单手搭在茶几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慢慢说。   “雏鸟情节吧,类似。”   实际上聂凯和林水生统共就见了五次面,有过三次肢体接触。   第一次方小野已经知道了,就在酒吧那晚。   第二次是林水生频繁来找聂凯的那段时间。   来店里对峙的不欢而散后,林水生每天都会给聂凯打很多电话,聂凯把他号码拉黑,他就找来秘语。虽然找人找得挺疯狂,但他并没有提出有实质内容的诉求,没有要经济赔偿,没有要聂凯下跪道歉,他只是谩骂,发泄情绪,不断重复:你这个人渣,你要我怎么办?   因为卓玛说过不让他们再动林水生,聂凯没有采取一些外力手段阻拦林水生的行为。   他给了对方别墅的地址,让对方别再去店里,改为去他家。   林水生首次到别墅那天,大门打开,聂凯站在门里和他对视。   “你不是问我怎么办?”聂凯说:“也想想自己干了些什么,滚开远一点。”   林水生有没有从这句话中得到暗示不知道,他当时只是静了两秒,一如既往地说:“这都是你的错。”   用着肖程所描述的那种眼神。   聂凯看了他半晌,冷嗤一声,掐着他后颈把他按进了门。   “他不真的是为了那一晚来找我的。”聂凯对方小野说:“他在为自己的性向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我就是。”   家庭环境让林水生认为自己绝对不能喜欢男人,天性却难以压抑,聂凯恰好给他提供了释放的理由——他是被迫的。   方小野能够理解,问:“后来呢?”   聂凯双腿交叠,冷静地说:“我给了他想要的,还超出了更多,他没有受虐倾向,几次想要跑,我没放。”   其实聂凯本身也没这种癖好,只是为了让林水生别再来找他所以下了狠手,跟第一次只是为了拍个照干的事不同。   但连他都没意料到,虽然过程中很痛苦,结束后林水生看他的眼神中带上了畏惧,也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他,林水生本身却在消化和逐渐接受这种方式,并试探性地触碰到了那个小圈子。   “他部门来了个替换卓玛的实习生,是圈里人。”   聂凯:“林水生没来找我这期间就是和他在一块儿。不过重蹈覆辙,他和对方在公司里做一些事的时候正好被人撞到。”   方小野睫毛一颤,听他继续说。   “当时林水生被绑着,他说自己是被强迫的,因为前面有卓玛的事,别人半信半疑。那个实习生把事情认了,主动辞了职,但他自己也觉得待不下去,打算换家公司,又开始给我打电话,意思是让我负责。”   聂凯本来不打算理会,只是考虑到方小野,同意了见面。   他和林水生的第三次接触就发生在方小野来别墅时候,林水生身上的乳钉不是聂凯打的,是那个实习生,上面还有他的名字。   方小野想起那天对方略带扭曲的神情和歇斯底里的话语,从心底深处蔓延出一种沉钝的惋惜与悲憾。   先前他对聂凯说无法与林水生共情,除了“喜欢”让他无条件倾向对方之外,很重要的是聂凯抛出来的简短事实让他无法代入。此刻事情的全貌展现的面前,林水生这个人身上的矛盾点赤裸裸摊开。   他每一步的选择不说正确,变得让人能够理解。   聂凯成为了暴力撬开他外壳的杠杆,他有了可以责怪的人、转移自身责任的地方。过去长期的自我抑制使他在有了宣泄的出口后触底反弹,让他能“报复性”地放开尺度,接受一些没有这种癖好的人接受不了的事。再加上,聂凯是真正意义上为他打开那扇门的人,他会不自觉依附,并以此为参照。   聂凯为了让他退缩下的狠手,反倒让他在更强烈的感官刺激中沉沦。   过去的辉煌构成身上的枷锁,卓玛的事情是引爆源,聂凯和肖程是助燃剂,林水生是核心氧气。他在摆脱束缚后持续性甚至放纵性地燃烧自己,把当下的人生烧灼的崎岖斑驳。   但他并没有摆清所有人和事的定位,他把聂凯当成打开他锁的人,因此要求聂凯来替他扫尾。   “所以他说你抛弃了他。”   方小野缓慢,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心底那种怅然的情绪吐出去,抹了把脸。   聂凯看着他问:“同情他吗?”   方小野想了想,坦诚道:“有一些。”   聂凯两指抵着额角,宽阔的额头和挺拔的鼻梁构成冷酷和坚硬的轮廓,他的眼睛很黑,里面是平和且寡淡的,像是两颗在山阴下沉默的石头。   “我不同情。”他说:“我插手了他的人生,但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和我没有关系,我既没有后悔过,也不觉得他可怜。”   “可是他也不觉得卓玛可怜啊。”   方小野轻轻地说,他把手搭在聂凯的裤子上,用指腹慢慢蹭过去,勾住了对方搭在大腿上的手掌。   “真正做选择的是他自己,卓玛已经释然了,如果他能理清楚的话,其实也可以开启新的人生,没有人能拦着。”   “再说我也只是旁观者,我的情绪和想法并不重要。”方小野笑了笑,勾着聂凯的指头晃了晃:“我之前跟你说过不会放弃,现在更不会,我并不需要完全和你保持一致,我只要尊重你的做法就可以了。”   这个姿势让方小野矮上一点儿,聂凯垂下目光,望进他眼睛里,在里面看到了赤诚和坦然,甚至有一些超越年龄的包容感。   聂凯在心底无声一叹,抽出手拨了拨方小野垂下的头发,然后用掌心按着他的额头把人推回了沙发里。   “行了,都说完了,下去吃饭。”   方小野从善如流,语气变得轻松:“就吃个外卖还说的这么正式呢?”   聂凯拉开椅子起身:“少爷,您别吃了,出门走吧。”   方小野笑起来:“别别,浪费粮食呢!”   离开休息室,聂凯往下走了两级楼梯,忽然说:“下次别来了。”   方小野一愣:“又咋了?”   聂凯回头看他一眼:“你下班这么一来一回,晚上到实习的地方得几点了?想来就休息那天再过来。”   方小野把这句话品在嘴里慢慢咂摸了两秒,眼睛一点点眯起来,眼缘上的痣像朵小火苗似的窜高,愉快的。   “那不行,我还想每天晚上来打卡的。”   聂凯挺无奈:“你不嫌累啊?”   “只有你嫌烦的份儿。”方小野笑道:“不过你都提出来了,别说工作时间,我可以两个整周都不来。但是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聂凯一挑眉:“嗯?”   方小野站在上两级台阶上,笑眯眯俯身:“凯哥,你家大门的密码是多少?我们交换。” 第35章   方小野问:“同意吗,凯哥?”   “有事凯哥,没事聂凯。”聂凯往他脑门上轻轻一弹,转过身继续走:“我看起来那么好说话呢?”   方小野踩着他的脚步声下楼:“这不是交换么,你能有俩星期不用见着我呢。”   聂凯笑了一声:“不在店里见你,在家见?”   方小野挠了挠鼻尖,心虚道:“那我肯定不会常去打扰你的,你同意我才过去。”   聂凯没反应,他又补充。   “而且第一次去你家我什么都没干呢,你就和我再见了,第二次我干脆连门都没进去。”   “啊,方小野。”他沉痛道:“你真惨。”   聂凯从喉咙里滚出了一个音,分不清是笑还是烦,含糊的,像某种大型动物对越界的侵入者无奈又倦懒地打了个响鼻。   “666888。”   他总算报出一串数字:“拿走吧,小可怜。”   方小野默念一遍,上回聂凯开门他特意避开了视线,现在才发现:“你这密码太简单了吧?”   聂凯言简意赅:“吉利。”   方小野无言以对,点点头:“你买得起别墅是有道理的。”   这密码实在是简单好记,简单到都不太适合当大门密码。方小野觉得要有人在大门口试说不准用不了多久都能试出来,没失窃全凭物业安保给力,可以说除了吉利之外没有其他优点。   他问的时候还有点小紧张,绷着神经准备记忆,结果丝毫不费心就烙在了脑子里,两周过去了,依然如此清晰。   单休日当天,方小野站在聂凯家门外,郑重地按下了财富密码。   “滴”的一声,大门打开,露出门内的景象。   方小野在门口换了拖鞋走进去,之前没机会看,这会儿仔细打量才发现装修采用的是极简风,家具不多,一整面的落地窗开拓了视野,望过去十分空旷。   别墅内部的主体色调是深棕,辅以黑灰两色。在过于宽敞的环境中,给予人返璞归真、原始性的视觉观感,有种糅合了现代化气息的野蛮。   只有客厅里铺了一张圆形的厚羊绒地毯,沙发是米白色的,上面盖着颜色更深一些的沙发罩,像是干掉的乳酪掉在了盘子里。   方小野踩上地毯,左右转头没看见聂凯人,忽然听到金属被敲击后产生的浑浊声响,顺着声源一望,聂凯正居高临下地站在连接二层的楼梯上。   他这回整齐地穿了家居服,柔软的布料裹住身躯,很好地隐藏了极具爆发力的肌肉曲线,只能看出宽阔的肩膀轮廓与修长的双腿。单手握着一罐啤酒,刚刚的撞击声就是用酒瓶底部磕在楼梯栏杆上发出的。   “到了?”聂凯偏了偏头,说:“上来。”   因为和聂凯做了交换,方小野整整两周没有去秘语。虽然获得了大门密码,但也是经过了对方同意才登门,今天已经是单休日,算起来他几乎有三个星期没见过聂凯的脸。   这么忽然一照面,方小野还怔了两秒。   “我以为得在客厅招待我呢。”   他回神才笑道:“进门就把人往楼上领啊?”   聂凯问:“怎么,你是怕我会对你干点什么吗?”   “说反了。”方小野几步跑上楼,站在楼梯上仰头看着他,真诚道:“我是怕我个人对你产生一些危险的想法。”   这个角度,聂凯随便一瞥就能将他整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快三周没见,聂凯原本不觉得有什么,顶多是在某个空闲的间隙觉得店里变得出奇的静。但失去聊天伴侣和零食供给商的肖程时不时就会念叨几句方小野的名字,还特意来问过他是不是又扯了什么黑料把人送走了——零零碎碎细语,安安静静空隙,这二十天仿佛也在温开水般的日头里被泡长了,让他此刻看着对方,能生出一股久违的新鲜劲儿。   方小野身上穿着无袖的白色球衣和黑色橙边运动裤,裤子是短的,刚刚遮到膝盖,露出两截曲线极流畅的小腿。   他很少穿短裤,上回见到还是在海边穿莫方的裤子。今天也许是天气太热了,方小野一路过来脑门和两条胳膊上都带了些没干的汗,在近前一杵热腾腾的,把恒温空调包裹来的凉意都驱散开了。   即使是说着男人间的荤话,他的眼睛里头也干干净净的,好似两颗过了水的玻璃珠,亮堂。聂凯想起刘逞说过方小野像柴犬,莫名察觉出点神似。   他提了提唇角,扭头喝了口啤酒:“走了。”   聂凯这套别墅一共三层,二层是他的卧室,一间衣帽间,一间挺大的客卧和一个美术室。装修风格和楼下一致,方小野看了看,几扇门都做成了无框,如果不是凸出了门把手,几乎和漆成原木色的墙面融为一体。   “这儿。”   聂凯没带他去别的地方,径直推开了美术室的门。窗帘大大拉开着,明亮的光线落满整个房间,方小野一眼捕捉到放在橱柜上的树脂模型。   美术室的布置和秘语的相差无几,同样在中间位置放了一个回字形的玻璃橱柜,里面列满了纹身图纸。有些很完整,还上了色,有些只是铅笔涂出的半成品。他送聂凯的树脂模型就放在靠外的一条橱柜,边上挨着张高脚椅,是坐下的人一伸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领我上楼是为了让我看这个呢?”   方小野过去摸了摸模型,笑着说。   “之前不是问放哪儿了?”聂凯喝空了酒,把啤酒罐随手放在橱柜上:“没扔,也没摆在洗碗机旁边,满意了?”   方小野认真点头,手在树脂上扒拉两下:“我可太满意了。你最好把它盘到包浆,以示对这份礼物的重视。”   聂凯闻言看了眼光线下沉默悬浮在紫色宇宙里的机械星球,说:“行了,手拿开,别糟蹋东西。”   方小野笑起来,收回手,“哎”了一声。   确认完模型在聂凯家里的地位,方小野跟着他看了一圈橱柜里的图纸。和店里的不同,这些都是聂凯自己的,而且有线条力度和风格上的变化,看起来存在较长的时间跨度。   “大学起画的图都放进来了。”   聂凯道:“回国的时候光打包它们就花了不少功夫。”   方小野问:“那大学以前的呢?”   聂凯一挑眉:“扔了,没法看。”   方小野嘿嘿两声,说:“那我还是比较想看扔了的。”   聂凯唇角带笑,骂他:“你就是欠的。”   美术室边上就是通向三层的楼梯,出来后聂凯眼见是要往上迈了,方小野用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衣服下摆。   聂凯脚步一顿,转头,瞧见他睁着两只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朝主卧瞥,特客气地说。   “好不容易来一次,我都参观一下吧?”   聂凯盯了他几秒钟,方小野用魆黑的眼珠和他对视,只差一条能摇起来的尾巴。   叹了口气,他调转方向带着人进了主卧,手一抬将墙壁上的开关拍开:“看吧,也没什么好参观的,就是个睡觉的地方。”   聂凯今天没活儿,方小野来的时候他才起没多久,卧室的窗帘还严严实实拉着,布料相当厚重,肉眼可辨的不透光。   卧室陈列同样简单,最明显的是靠墙放着的大床,面积足够睡上三个人。枕头和被子看起来都很柔软,这会儿带着主人睡过的褶皱,半条空调被垂到了地上。床另一侧摆着床头柜,上面的烟灰缸是透明的,里面积了些烟灰,还有一支横着折断的烟头。   但空气里却没有闻到尼古丁烧出的味道,方小野目光转了一圈,看见角落里放着的空气净化器。   聂凯没有介绍自己私密地盘的意思,上前拉开了窗帘。   方小野走到空气净化器边上,这个机器比他日常见过的要大,黑色的长方体,立起来能到他腰。摆放的位置与床靠着的那面墙是相对的,后方的墙壁贴着原木色做糙的墙纸,上面挂着一个飞镖盘和用细铁丝圈出的区域。   这块区域里都是洗出来的照片,用大头钉固定,一眼看过去大部分都是风景照,还有一些有特色的建筑物的照片。   方小野一张张看过来,到最底下的时候视线骤然停下,留在了照片集内唯一的人像上。   “凯哥。”   聂凯听到方小野喊他:“你还有照片墙呢?”   “嗯。”他没回头,把垂到地面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出去的时候看到有意思的东西会拍下来,有些纹身的灵感就是从里面来的。”   方小野问:“都是你自己拍的吗?”   聂凯觉得这问法有点奇怪,侧头,方小野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某张照片。   他顺着一看,发现照片里是段赤裸的背影,从覆盖着黑色发尾的后颈到挺拔的半个臀部,光影暧昧,身材绝佳,氛围感相当强烈。不过挂的比较潦草,大头钉只钉在一个角上,整张照片歪歪斜斜地往下倾着。   方小野指着它:“这张也是?”   聂凯说:“不是。”   方小野不自觉扬了扬眉毛:“那是别人自己留下的?”   聂凯平常在整理照片的时候才会动这面墙,他回想了一下,印象不深,就说:“没注意,大概吧。”   “那你现在看看?拍得怪好的。”方小野虚情假意地说:“你要喜欢我就给它摆正一点儿。”   聂凯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随便你。”   他转回身继续理被子,铺平后抬头,方小野已经没再盯照片了,若无其事地垂着脑袋研究空气净化器。   聂凯踱步过去,视线一扫,发现最底下的那个大头钉空着,墙边的垃圾篓里多了张正面朝下的照片,入目只有背面的一片白。   他眼中流露出笑意,低低嗤了声,手掌握上方小野的后脖颈摇了摇。   作者有话说:   方小野:迈进某人地盘留下jio印 第36章   主卧转过一圈,方小野真像活跃的犬类似的,浴室的门都得打开看看。   聂凯跟在他后面,颇无语:“这套房子刚建完,来质检的人都没你看的细吧?”   “来都来了。”方小野抛出中国人经典语录:“多看看也不吃亏嘛!”   聂凯对自己洗澡的地方没什么兴趣,停在门口没进去。浴室面积很大,和卫生间二合一,方小野独自在里头逛,一路探索到了浴缸边上。   主卧的浴缸也很大,有方小野家里的两倍宽,旁边砌了个岩板台面,上头放着一瓶还剩三分之一的XO和一个空的玻璃杯。   浴室里的墙没贴瓷砖,只刷了深棕色的防水漆。水龙头从墙体内伸出来,正常会把开出的洞补上,但聂凯没有。透过圆形的墙洞能看见水龙头和水管相连接的部分,和整栋别墅的装修风格完全一致,相当粗犷。   方小野盯着那个洞看了一会儿,脑子一抽,把胳膊伸了过去。   聂凯在门口等了半天没见方小野出来,都怀疑他是不是顺便在里面洗了个澡。他屈指敲了敲没关拢的浴室门,问了句。   “干嘛呢?”   又过了半晌,方小野的声音才传出来,细听还有一丝颤抖:“呃……凯哥,你进来一下?”   聂凯没多想,直接进去了,看清里边儿的景象后脚步一顿,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方小野双膝跪在浴缸旁侧,一条胳膊笔直地前伸,另一只手撑着浴缸边缘,似乎在往反方向用力,从脸颊到脖颈都微微发红。   聂凯缓慢道:“你这是?”   方小野没脸回头,下巴弧度微弱地一抬,朝着自己那条前伸的胳膊示意:“……手卡住了。”   “什么?”   聂凯第一时间还没听明白,靠近几步才看清对方的手掌探进了墙壁用来安水龙头的洞里,手腕被卡得死死的。   偌大的浴室忽然失去声音,方小野毫无颜面地埋着头,在持续一段时间的静默后,没忍住抬起脑袋,往后转了转。   视野里,聂凯手掌张开抵着嘴唇,肩膀不住起伏。见他看来,终于从喉咙里泄出笑声,而后越来越清晰放肆,男人浑哑的低笑回荡在整间浴室里。   “……差不多得了啊。”方小野挣扎出了一脑门汗,脸上还残余着红,干脆盘腿坐下了:“稍微笑一笑就算了,有点同情心。”   聂凯在他面前蹲下,眉眼都还舒展着:“采访一下,方小野同学,你是怎么想到把手伸进去的?”   方小野闭嘴装死。   聂凯不依不饶:“请问你来浴室参观的目的就是这个吗?想体验一下这种感觉?”   方小野终于说:“你平时话有这么多吗?”   聂凯又笑起来,站起身。   方小野:“……不会因为我说了你这么一句,你就不打算管我了吧?”   聂凯往门口走,慢悠悠道:“不好意思,我没有同情心。”   眼见他真走出去了,方小野急了,扬声:“我错了!凯哥!我错啦!你是全世界第一大善人,凯哥——”   门外没有回应,方小野傻了,低低骂了句:“我靠。”   他尝试着扭动胳膊,但手腕和水龙头挤在一起,这么一扭不是被龙头咯着就是被墙壁内部划着,丝毫没有能活动的空间。   方小野又憋着气儿再度尝试把胳膊往外拔,手腕都蹭秃噜皮了也没能把手抽出来点儿。   “凯哥……聂凯!你人呢!”   “聂凯,你给我回来!”   浴室的空调是独立于主卧的,没有开起来。八月份的天气室温燥热难当,方小野用了半天的力,动弹不得地挂在墙上,觉得自己像条刚刚被推进烘箱的活鱼,马上就要脱水变成咸鱼干了。   “行行好,救救孩子!”   “实在不行给来杯水吧——”   聂凯提着工具箱回到浴室门口的时候,听到了一阵水声。   他抬了抬眉头,迈步入内,刚要出口的询问被眼前的画面堵回了嘴里。   方小野估计是累了,已经换了个姿势,整个人躺进了浴缸里。他一条腿屈起,宽松的运动短裤往下滑到了大腿根,膝盖因为久跪和地面摩擦出了大片的红,从麦色的皮肤底下透出来。   水龙头被拧开了一些,淌下不算大的水流,淅淅沥沥的。方小野单手撑着浴缸底部,上身挺起,仰着头去接流下的水。他嘴巴张开,喉结起伏吞咽,喝不及的水砸在他唇角下巴上,四溅开来,让他整张脸都湿淋淋的,卷翘的睫毛都挂了水珠。   白色的无袖球服被顺着脖颈蜿蜒的水液打湿,凹陷的两片锁骨积了小汪,衣领往下一部分的布料彻底透明,紧紧贴着胸膛,透露出柔韧健康的肌肉轮廓。   直到方小野解完渴,把龙头重新拧上,抬着被卡住的胳膊半死不活地瘫靠在浴缸里,沉默站立的聂凯才出声。   “……喝够了?”   听见他的声音,方小野立马一骨碌坐起来:“操,你总算回来了!”   聂凯走过去放下工具箱,从里面拿出了一把羊角锤,在手里掂量了两下。   “我再不回来你是不是得把水龙头吃了?”   方小野靠着浴缸,抬手抹去下巴上的水珠:“我渴啊哥,喊了你那么老半天,我嗓子都快劈叉了!”   聂凯问:“喊我了?”   方小野:“……要不你去医院挂个耳鼻喉科吧?”   聂凯笑了笑,用手掌托着他肩膀把人往外推开了些:“你是不是没看手机?”   方小野配合着侧过身体,往下瞥了眼兜:“我就没带进来,放外面桌上了……你给我发消息了?”   聂凯刚开始走出去是想逗逗他,后来就下楼拿工具箱了,结果在一楼和地下室找了一通都没看见,才想起来上次为个什么事提去了店里。他懒得再上楼,就给方小野发了微信消息,让他老实等着。   “我去店里拿东西了。”   聂凯屈起一条小腿,半蹲下来,攥着羊角锤抡上了距离墙洞五公分的位置。沉闷的一声响,墙壁立竿见影地多了几条裂纹。   方小野在他砸墙的间隙里说:“我还以为你真不管我了呢。”   聂凯笑着摇头:“让你一直卡在这儿?那吃亏的是谁啊?我还得给你喂饭喂水的。”   方小野看着他:“其实也不用,我自个儿掰着水龙头喝就行了,说不准还能进化成美人鱼。”   “得了吧。”聂凯利索地抡着锤子,墙面开裂掉下成块的石灰和颗粒状的粉尘:“我浴缸里养条鱼干什么啊?”   方小野被浮尘呛了一下,起身坐上了浴缸边沿,赤脚在里面踩着,拧开了水龙头。   水流再次涌出,直接落进了浴缸里,溅起的水花压住了飞扬的浮尘。锤子和墙面撞出的闷响和水声混在一块儿,方小野音量不高不低地说。   “不是干什么都行么?”   聂凯的动作一顿,扫了他一眼。他没马上回话,用羊角锤的另一面卡进墙壁的缝隙里,胳膊发力往下一板。黑色的纹身线条随着肌肉的隆起舒张,和墙洞相连的一块墙砖直接掉了下来。   方小野感觉手腕发凉,被紧紧扣住的束缚感骤然消失。他动了动小臂,把手从扩大的洞里抽出来,腕部的皮肤有一圈都磨破了皮,渗着血丝,还粘着墙灰。   “嘶……”方小野干脆把手腕放到了龙头下冲水:“这卡得也太紧了。”   聂凯眉心拧起,把羊角锤扔回工具箱:“不是让你老实等着,瞎挣什么?”   方小野笑着说:“你在消息里说的?那我也没看着啊!”   水流带走了皮肤上的墙灰,也让破口里的血液重新渗出。落在浴缸里的水和灰尘搅在一块儿,变得浑浊发黄。   “凯哥。”方小野把洗完的手搭在水管上,忽然说:“我给你表演个美人鱼喝水。”   聂凯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单膝跪进了浴缸里,浑浊的水液没过脚踝,方小野探出舌头去舔龙头下飞溅的水珠。   他眼睛抬起,眼尾微微上挑,望着聂凯。球服宽大的领口因为俯身的动作朝外敞开,大咧咧暴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水液流过舌尖淌到下巴,滴滴答答地砸进衣领里,在两片薄韧的胸肌中间涂出一道湿润的水光。   聂凯手指微动,他和方小野目光相接,半晌的对视后,他一抬手关上了水龙头。掌心压上方小野的额头,把他湿掉的头发往上一捋,连带将他整张脸都向后带了带。   方小野被迫抬着下巴,喉结轻轻滚动,注视着聂凯缓慢凑近。   就在两人鼻尖都要相碰的时候,聂凯停下,用拇指指腹蹭掉了坠在他唇峰上的水珠。   粗粝的触感,方小野尝到咸涩的灰尘味,听到他说:“美人鱼,听点话,别在浴缸里发浪。” 第37章   “啊。”方小野舔了舔嘴唇:“我还以为你喜欢看呢。”   聂凯挑起眉毛:“嗯?”   方小野望着他的眼睛:“你回来那会儿不是等我喝完了水才吭声吗,好半天光看着,也没拦我一下。”   聂凯说:“我拦你干什么,我看你喝的挺开心的。”   方小野说:“我那是没别的喝了!”   “那算我的错了。”聂凯笑起来,单手撑着膝盖站起来:“还蹲着?真想当鱼啊?”   方小野仰头看着他,沉默两秒:“……就完了啊?”   聂凯垂下眼皮:“不然?”   方小野嗯嗯吭吭了一阵,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水龙头。   “啊。”   聂凯恍然大悟似的,忽然俯身,距离近到方小野湿润的头发能扫到他的额头。低声道:“你知道美人鱼还应该做什么吗?”   方小野睫毛轻微地抖了抖:“嗯?”   聂凯屈指一敲浴缸:“把它弄干净了。”   方小野:“?”   聂凯闷闷发笑,提着工具箱转身就往门外走。还蹲在浴缸里的方小野表情从茫然到愤怒,冲着他背影喊了一句。   “美人鱼不是田螺姑娘,这是田螺姑娘该干的活!”   聂凯头也不回地说:“田螺姑娘是替人家打扫,你看你是替我打扫吗?我为什么拆这个墙?”   方小野被一句话驳倒,闭上了嘴。   不算前两次的来了就走,正式到聂凯家做客第一回 ,下午两点整,主卧内。   聂凯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玻璃杯装白兰地加冰,而方小野拿着板刷闷头给浴缸打泡沫,累出满身热汗。   一墙之隔,竟是两种人生!   方小野受不了扬声:“正常人谁留着出水龙头的墙洞啊!”   聂凯平静道:“正常人谁往墙洞里伸手?”   方小野咬牙:“……我下回来就把这洞给你堵了!”   聂凯淡淡:“哦。”   总算把浴缸清理干净,大块的墙灰和砖块用毛巾捡了扔进垃圾桶里,方小野关上浴室门,恳切征询房屋主人。   “我想洗个澡。”   想起他那一身水,聂凯没考虑太多,同意了:“洗吧。”   直到水声短暂地持续了一段时间,方小野只围了条浴巾出门,坦然地敞着光裸的上半身和两条小腿,走到面前问他要衣服。聂凯的神经才跳了跳,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侧身避开对方,去衣柜里随手抽了套衣服,一扬手兜头砸在方小野脸上。   “穿上。”   聂凯说完,径直出了主卧。   方小野把衣服抱在怀里,看着他的背影,没忍住笑了起来。   聂凯拿的时候没挑,给的就是他日常穿的衣服,深灰的T恤加条黑色休闲裤,上衣方小野见他穿过好几次。   两个人身高相差不多,聂凯更壮,衣服穿在方小野身上稍微有些宽松,灰T能完整地露出锁骨。   他换完出来聂凯正在走廊上站着,双臂搭在围栏上抽烟,听见关门的动静扭头望过来。   方小野笑着拉了拉衣服:“成么?”   聂凯颔首,又警告他:“别再给我弄湿了。”   “这话说的。”方小野挠了挠鼻尖:“我开始也不是故意的。”   聂凯没理他,方小野走到旁边,辛辣的烟味里聂凯闻见熟悉的薄荷味。惯用的沐浴露的气味包裹了另一个人,对方的皮肤与肢体也正裹藏在自己的衣服下。潮湿的水汽,勃生生的体温,这些一切与薄荷味混在一块儿,变成某种微妙的触感,好像方小野是他养的一只大型宠物,刚洗完澡抖过了毛,走到他身边来。   因此聂凯侧头看了他一眼。   方小野没有感受到他的心情,但下意识地弯起了眼尾,沾着水的发尾轻轻摆动。   从这天起,方小野跑聂凯家的次数逐渐频繁。   恰好暑假已经放了一个多月,他的实习结束了,留了半个月给自己休息,这段时间就是自己家,秘语,聂凯家三点一线,跟上班打卡似的。   实习工资也已经到手,方小野存进小金库之余琢磨了两天,上微信联系了孙若。   孙若是孙鑫的姐姐,她比他俩都大三岁,毕业后自己开了家摄影工作室,线上线下都接一些写真约拍。   方小野:dd   孙若秒回:终于知道找你姐约饭了?孙鑫呢?   方小野:不是找你们吃饭   孙若:再见,忙   方小野:……姐!工作!有工作找你!   孙若:?   孙若:你有朋友要拍照啊?   方小野:我拍   孙若:……哟?难得啊,之前我练手那一阵免费给你拍,你不是还死活不愿意么,改性了啊。是不是谈对象了?   方小野为她的敏锐叹服,发了个握拳的表情。   孙若:[偷笑]行吧,说说,想拍什么样的?   方小野盯了屏幕一会儿,手指头缓慢地敲着键盘,敲着敲着看到聊天框里打出的字怎么看怎么别扭,干脆全删了,清了清嗓子之后发了条语音过去。   孙若好半天都没回。   对话框沉寂许久,方小野都开始尴尬了,手机铃响,对方直接杀过来一个电话。   “我宝儿。”孙若开门见山:“你是弯了吗?”   方小野:“啊,是……不是,我本来就是。”   孙若:“你本来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方小野回想了一下,不确定道:“呃,青春期?”   孙若痛心疾首:“那你为什么不和我倾诉!你是不是没把我当姐!”   方小野诚实道:“主要当时我也没觉得是个事,也没什么压力,所以……”   孙若跟着回忆了一下方小野的青春期,那正是他和家里关系最紧张的时候,可以说是叛逆中的叛逆,逆反中的逆反,喜欢同性这件事跟同时期他干的其他事比起来确实不算什么。   “行吧。”孙若表示理解:“那你要什么时候拍?”   方小野说:“我看你时间,最好快点。”   孙若哼笑一声:“看这心急样儿……后天吧,正好我后天有空,开车来接你。”   方小野笑道:“谢谢姐。”   准备拍摄那天,方小野穿了聂凯的衣服。   就是先前在对方家里洗澡聂凯借他那套,方小野想方设法给眛下来了,聂凯问过他两回,他都没给,最后一次干脆说被邻居家的狗咬坏了。   当时正好在店里,莫方就站在旁边,闻言扭头盯着他俩看看一会儿,不阴不阳地冲着聂凯道。   “是不是还说过我?就一套衣服呗,还追着人家要,大气点儿!”   聂凯的表情难以形容,等莫方走了和他说:“你倒是也找个合理的借口。”   方小野笑着说:“没骗你,邻居真养狗了,站起来有我胸口高的金毛。”   金毛是真的,只是和衣服没关系。凭白长了身肥膘,胆子比葡萄粒都小,见了人只会躲在主人腿间哆哆嗦嗦用大眼睛望过来。别说咬衣服,方小野偶尔摸它一下它都能叫的跟虐狗似的。   “今天这身衣服是你的吗?”   在车上的时候,孙若问方小野。   方小野坐在副驾上,正研究车载香氛呢,被问的一愣:“不是……怎么看出来的?”   短袖和休闲裤都是很平常的男装款式,他自己都有好几套类似的。   孙若问:“你出门喷香水了?”   方小野:“……没有。”   “你平常又不喷香水,身上基本没什么味道,顶多是很浅的洗衣液的香味,靠近了才闻得到。”   孙若目视前方,淡然地把着方向盘:“今天却浑身一股薄荷味,我坐这闻了一路了。你要么是往衣服上洒了薄荷味的香水,要么是专门用这味道的洗衣液洗过,不管哪种都说明你把这套衣服看得不一样。”   方小野沉默两秒,敬佩地竖起拇指:“姐,干摄影屈才了。要么咱去当私家侦探吧?”   “得了。”孙若含笑扫了他一眼:“别拍马屁,衣服对象的?感情这么好,什么时候带出来让我见见。”   方小野点点头:“您等着的,我先把人追到了。”   孙若微微吃惊:“还没在一块儿呢?”   方小野垂下睫毛,眉眼间无奈与放纵混合成一种温柔的色调:“嗯,喜欢他的人很多,我需要努力。”   “……加油。”红灯,孙若空出手拍拍他的肩膀:“今天这组照片不收你钱了。”   方小野眉毛一抬:“免费啊?”   孙若听他语气:“操,你小子是不是在套路我?”   方小野笑道:“我可没啊,谢谢姐!”   由于方小野的个人要求,他们的拍摄地点定在了室内,居家风格的布置,在摄影棚里完美再现了手卡墙洞的奇景。   孙若没多留人,就留了个帮忙的年轻男助理。构景用的水龙头没法真的出水,需要男助理举着水管往他身上淋。   干这行的助理是见过世面的,目光十分平静,方小野拍照之前就做过心理准备,强行练厚了脸皮。全场只有工作经验最丰富的摄影师本人,举着相机一度无法下手。   “怎么的呢?”方小野扯了扯湿透的上衣,盘腿坐在浴缸里:“是免费拍摄就这个待遇吗?”   “不是……”   孙若蹲在他面前,刚刚笑了一通,她声音还有点虚:“是我一直以来对你有什么误解吗方小野?你在镜头里的表现力怎么这么好啊?”   方小野无奈:“表现好你不是该高兴吗?”   “我是高兴啊,就是吧。”   孙若蹲累了,也直接坐了下来,相机放在地上,她用手隔空在方小野脸上勾勒。   “我们是正经工作室,这顶多算个私房照。但这会儿拍你我怎么觉得跟拍那种付费内容一样啊?”   这话一说,一直面无表情的男助都笑了。方小野抹了把脸,“哎”了一句,说:“这样,要不你给我在短袖外面加个袄吧。”   “别,这和穿什么其实也没关系。”孙若笑着,重新拿起相机:“行了行了,我认真了。”   她说:“继续吧,用你的眼神征服我。” 第38章   拍摄结束已经四点多,男助理去外面跟其他人研究晚上点什么外卖了。   方小野和孙若没走,还留在布景的小房间里。聂凯的那套衣服已经湿透了,方小野来的时候有带用来更换的,但孙若刚刚把相机里的照片上传,坐在电脑后一张张快速浏览,指不定还需要补拍什么,他就也没急着换。   这个房间里有很多集装箱,不知道是用来装道具的,还是本身就是道具。   方小野把窗边几个分散的集装箱垒在一块儿,手掌一撑跳了上去。他坐在垒高的箱子上,双腿放松地垂下,一条腿微微屈起,脚跟踩在了集装箱拼接的边缘。   傍晚的光还是很亮,不过从灿金色转成了更浓稠的浅橘,没那么扎眼,变得柔和与厚重。   窗户是细长的方形,在房间偏上的部分,方小野这样坐着也要抬头才能望出去。他的头发未干,发尾仍在滴水,灰色的短袖打湿后颜色变得更深,凌乱地挂在身上。浸水的长裤紧紧裹着皮肤不那么舒服,方小野把裤管都拉高了,一边胡乱折着卡在膝盖的位置,一边已经滑到了小腿中部,露出劲实的腿部肌肉。   他仰着脖颈,点起了一支烟。烟在右手双指间夹着,橘调的光线从屋外铺来,被窗户切割,在他脸颊映出道长方形的光带,像是涂了油彩。随着风起云涌,太阳被遮挡,光线也起伏变化,在他身上绰绰晃动。香烟烧出红色的火星,仿佛是被它点燃的。   方小野没有烟瘾,也不太爱抽。学会抽烟是因为这是叛逆少年的必备,到现在成熟点了,递烟抽烟又成了社交需要。于他自己,也只有偶尔静下来,手闲着的时候会摸出一根。   咔嚓——   闪光灯闪烁,按下快门的声音。方小野听了一下午,神经都有反射了。他眯了眯眼,猛地回头,发现孙若已经不在电脑后边儿,重新拿起了相机,正对着他。   “干什么?”他笑起来,眼珠被映成琥珀色:“偷拍啊?”   孙若低头看了看显示屏,感慨:“庸俗!什么叫偷拍,我在追忆逝去的岁月。”   方小野用夹着烟的手撑着下巴:“……能正常说话吗,我怎么还听不懂了?”   孙若横他一眼,招招手,方小野从集装箱上跃下来,走到近前。   她却没给方小野看刚刚抓拍的照片,而是领他到了电脑桌,打开电脑里一个存储文件,放大了一张不那么聚焦、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的相片。   屏幕里一个少年迎面走来,他瘦,却很高挑,像一株正在拼命往上生长的硬竹。白色的夏季校服和深蓝色肥校裤,一边短袖的袖管似乎因为什么大动作撸到了肩膀上。头发,脸颊,衣服和露出来的长胳膊都沾着油漆,分布的很不均匀,四溅成或大或小的斑点。   油漆是红色的,他短短的头发下,光洁的额头也有着红色的伤口。眼神很凶,刺挠,但又没有那么狠。典型又旺盛的青春荷尔蒙覆盖了他,在缺爱的内里投射出对世界的厌恶和反叛。   孙若问:“还记得这是你什么时候吗?”   “……初二吧?”方小野注视着照片,不确定道:“这你还留着呢?都多少年了。”   方小野初二的时候孙若已经是高中生了,她一直对摄影很有兴趣,刚上高中就攒钱去商场买了台三千多块的数码相机,拿到手后看见什么都拍。   “对,其实还有两张连着的。”   孙若往后滑了两下鼠标,于是屏幕里的少年眯起眼睛,不大耐烦地抬起手臂挡了挡脸。   “以前拍你的其他照片我基本删完了,就这几张留到了现在。”她笑着说:“你那时候没长开呢,也没现在帅……不知道为什么给我印象特别深刻。就这天你干什么去了弄这一身?我当初想问来着,看你脸色没敢开口。”   方小野其实对这幕没什么特别深的印象,但的确还记着。   因为有记忆点在,他记得初中校园里有一些流浪猫和流浪狗,学校就在镇上,周围都是居民,门卫是住对街的老大爷,管理非常宽松。   这些流浪猫狗有些是钻过校门从街上来的,有些实际是从居民家里跑出来,不是野生的。它们来了又走,大部分把这当个蹭饭和跑酷的地方,只有一只母猫常驻在食堂边上,四季都在。   方小野初一就遇见它了,喂了一年,给它取了名字,它也认了。方小野一叫羊奶,它就慢吞吞地走出来。   初二的时候它怀了孕,可能以前也生过几窝,但方小野是第一次撞见。他没赶上生的时候,是羊奶自己把猫崽叼到他鞋面上的,从此他喂猫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这些小猫逐渐长毛,睁眼,一只夭折了,还有几只不知道哪里去了。就剩了一只始终跟在羊奶身边,也学会了用细嫩的嗓子对着饭票方小野喵喵叫。   可最终它也没能完全长大。   方小野喂猫的时候发现猫崽不见了,羊奶没有特别的反应,也许它已经习惯身边孩子的突然消失。方小野翻了翻它的猫窝,又顺着零星的痕迹一路找出去,在教学楼后面正施工的地方,发现了泡在油漆桶里的小猫崽。   小猫崽早已经没了呼吸,柔顺的软毛浸泡得看不出原色,都不像只猫了。   方小野把它捡起来,在水龙头下洗了洗,洗不干净,就埋了。他埋到了后山上,羊奶基本不会去活动的位置。   这是镇上唯一一所初中,师资普通,学生也普通。有好老师好学生,也有混老师混学生。方小野在处事风格上属于混的那一波,他很经常跟人打架,有时候是被惹,有时候是主动挑事。双方基本没有深仇大恨,只是彼此看不惯而已。   方小野没有为小猫找凶手,学校人太多了,学生,老师,施工队,来甚至来操场跳广场舞的居民……他没办法。   但是第二天,打过几架的一个初三男生主动找到他面前,洋洋得意,说你天天喂那猫我给弄死了,你发现了没?   那天傍晚他们约在教学楼后的施工处,方小野打赢了,他当着来干活的施工队的面把对方扒了干净,拎着泡过小猫的油漆桶从他脑袋顶浇了下去。   之后的记忆就比较模糊了,无非是赔医药费,检讨,双方打架打到那个男生毕业……   现在回忆起来,其实已经没有很大的感觉,那只猫崽和羊奶的长相,方小野也记不清了。只是如同孙若刚才用文艺腔感慨的,逝去的岁月,随着回忆涌上来的感受不轻不重地撞了下心脏,像小猫踩奶。   “和一男的打架。”方小野直起身体,侧头对孙若道:“泼他油漆的时候溅到自己身上了。”   孙若笑起来:“你那会儿老打架,去市里读高中才安分点。”   方小野伸了个懒腰,湿衣服被体温烘热,变得有些干巴巴:“那时候心烦么,再说也不都是我想打的。”   孙若点头:“这我知道……诶,这几张照片我也洗出来给你吧?”   方小野动作一顿,看着她。   “今天拍的我都看过了,就俩字,牛逼。”孙若和他对视,抬了下眉毛:“我再稍微修修你就能拿去勾引人了。不过咱也不能光勾引啊,喏,去摊开来分享分享你的青葱岁月,争取把人那颗心也勾起来。”   方小野笑着叹了口气:“我用初二照片去跟人走心啊?他要真是对这个年纪的我走心了,你不觉得怪异吗?”   孙若一拍他脑壳:“走心就只有一种走法是吧?就不能是触景生情、引发共鸣、产生怜惜什么的?”   方小野被最后那词儿酸的磨了下牙,但沉吟两秒后,认可道:“你说的对。”   “是嘛!”孙若表情舒展:“追人不仅要接近他,了解他,也要让对方了解你走近你,知道吧?”   方小野肃然:“受教了。”   白嫖了孙姐的专业技能,还学了一通恋爱经,方小野晚上请孙若吃了饭。孙若本来想送他回家,方小野让她停在了家附近的商场。   孙若坐在驾驶座上,放下车窗,说:“我想你应该不是去给我买东西的吧?”   方小野俯身,笑着朝她挥了挥手:“谢谢姐,回见!”   孙若哼笑一声,把车开走了。方小野去了三楼的香薰店,定制了个透明猫猫外壳的车载香薰,他最开始心里想象的是记忆中的那只猫崽,随着描述,慢慢就变成了海边别墅里,聂凯担心他怕黑递过来的那个猫猫头蓝牙音箱。   “是这样吗?”   店员根据他的描述,将完成建模的平板推过来。   方小野看着屏幕,微微出神,被再次询问了一遍,才抹了把脸点点头。   “凯哥。”他拍下平板上的猫猫头:“工资到账了,送你一个礼物。”   聂凯大约正闲着,回的挺快:“音箱?”   方小野笑了笑:“不是。”   他要送聂凯的是自己过去的记忆,但这个三言两语无法说清,他只敲字:“喵喵喵——”   聂凯:“……”   聂凯:“让你变成美人鱼需要一个墙洞和一个浴缸,猫呢,我现在要补办什么手续?”   作者有话说:   甜文选手的本质复苏了 第39章   方小野变猫用不着聂凯办什么手续,猫猫会自动送上门。   暑假快结束这几天他没再去秘语,一直等订做的猫猫头车载香氛弄完了,才拿着礼物去了店里。   店里其他人已经习惯他上门不空手,这会儿见他拿着的东西也没好奇心,连调侃的表情都欠奉。在前台正给新一批纹身宣传图调色的小芳眼也不抬,听到他屈指往桌上敲了两声后,随便一甩脑袋。   “三楼!”   “哎!”方小野笑着应了声,又叹了口气:“真是,这待遇不一样了哈。”   小芳骂:“快滚,天天泡这了还装什么生客。别烦我,忙着呢!”   方小野摸摸鼻尖,迅速跑上了楼。秘语的楼层挺高,他一口气跑上来也不喘,现在天儿已经没那么热得过火,能在短袖外面套个宽松的防晒服。方小野两条精实的胳膊被浅色防晒服盖住了,但一双跳羚似的长腿却露在短裤外头,配合着白色球袜和跑鞋,像刚从运动场下来,新鲜澎湃的生劲儿。   他抬手轻拍工作室的门,门内隐隐的嗡嗡震动声没停,过了两秒后,聂凯说了句“进”。   方小野就推门进去。   两张黑色的皮面躺椅,上面都有人。靠里那个是个姑娘,染着奶奶灰,妆化的也很叛逆。然而随着针头落在皮肤上,戴着美瞳的眼里头不受控制地溢泪,还伴随着委屈巴巴的抽嗒。   给她纹身的是莫方,平板着张脸,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单手压着姑娘的膝盖,跟杀猪的时候按住猪腿一样。   聂凯这边的是个大哥,肌肉和凯哥有的一拼,但没聂凯高,纵向不长,就显得有些敦实,盘腿坐躺椅上跟个粗木桩子似的。他赤裸着上身,聂凯坐在他身后,正在用排针打雾。   纯白的口罩覆盖住聂凯下半张脸,只露出三分之一高挺的鼻梁和浓郁飞扬的眉眼。他见方小野进来,只挑下单侧眉毛,没说话。   方小野相当熟练地拉了张椅子,拽到聂凯边上又不妨碍到他的位置坐下。   扭头看向大哥,笑眯眯地说:“哥,我坐这儿看你不介意吧?”   “介意啥。”大哥开口一股浓重的口音,也听不出是哪里话:“小兄弟,你也纹身啊?你是下一个?”   方小野摇头:“没,我就参观参观。”   大哥误以为他是来考察纹身师技术的,主动打广告:“那我和你说,这店里纹身师水平没得说的!尤其正给我纹着的,聂凯,他技术好啊!找他的人也多,你想纹的话可得快点排号啊,不然要等到明年了。”   “啊……”方小野含笑望了聂凯一眼:“那我等吧。”   聂凯掀起眼皮,视线和他碰上,总算开口。长久没喝水的沙哑男低音,半是烦半是纵:“瞎侃什么?”   大哥正觉得方小野这话回得怪怪的呢,闻言一愣:“你俩认识呗?”   “噗嗤。”莫方身上挂着个黑色的围裙,闻言嗤笑出声,手上的动作停了停,转过脸道:“黄哥,他俩可太熟了,你还介绍呢,人家晚上指不定睡一被窝。”   “哦哟。”   黄哥表情顿时微妙起来,眯起眼睛在方小野和聂凯之间来回瞅——他只意思意思做了这个动作,没能真看,聂凯在他后边儿呢,一扭头就被聂凯用手腕抵住了背。   “别信。”方小野也不避话题,大大方方澄清:“没影的事呢,听他瞎扯。”   莫方还没完:“我瞎扯啊?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方小野提着纸袋的手指头弯了弯,被莫方纹身的姑娘大喊:“莫老师,别八卦了!我的腿还在你手里,能专心点儿吗!我怎么感觉你聊天这会儿腿更痛了啊?你是不是扎进我骨头里去了?”   莫方赶紧回头:“想的什么,这针都没有你甲片长。”   姑娘呆呆:“啊,你还知道我贴甲片了呢?”   他们一来一回打完岔,礼物的话题也就揭过了。直到聂凯把大哥背上的十八罗汉暂时性收了个尾,摘了手套和口罩,方小野才把盒子拆了,捧出猫猫头来。   “我洗个手。”聂凯道。   他去了趟三楼的卫生间,出来后脸上也带着水,水珠沿着鬓角和额头往下落,被深邃的脸部轮廓盛住,有种潮湿的英俊。   方小野看了好几眼,在聂凯抽纸的时候把猫猫头递上去了。于是聂凯的手悬空拐了个弯,接了他的。   “这就是你上回说的?”聂凯翻了翻,一下子没明白:“是什么?”   方小野说:“香氛,放你车里吧。什么装饰都没有怪单调的。”   他们这会儿已经没在工作室里了,没莫方阴阳怪气,但聂凯还是提了提眉尾,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   方小野点点头:“嗯,对。就坐了那么一次我就操心上了,不允许我提前为日后坐车的可能性买单吗?”   聂凯终于笑了,说:“你倒是大方。”   方小野弯起眼睛,月牙似的:“闻闻气味。”   香氛不是气雾式的,不用接电。里面已经放了液体精油,聂凯把透明的猫头在鼻尖下一晃,原本隐有隐无的味道顿时清晰起来,难以形容,有点像海潮味。   微咸带苦,清新,气体滚进咽喉一阵凉意,仿佛海盐混了薄荷。或是海面刚刚下过一场冷冬寒雨。   “怎么样?”方小野挺有信心:“不错吧?”   聂凯没打击他,坦然:“挺好闻的,谢谢。”   方小野问:“你今天还有客人吗?”   聂凯说:“怎么?”   方小野清了清嗓子:“那你没事就把它拿回去放车里呗。”   聂凯一向走路来店里,车都停在别墅后院车位。他看着方小野:“你挺急啊?”   方小野视线漂移:“也不是,就看看效果么……”   聂凯眼皮一垂,目光落进他手里的纸袋子。这袋子里原先装着香氛盒子,现在盒子已经拿出来,聂凯以为它空了,看来大概不是。   “说吧。”他单掌扣着猫猫头,抽了支烟出来点上:“什么阴谋?”   “我能有什么阴谋!我这太光明正大了,顶多算个阳谋吧!”   方小野反驳,驳完才用真诚的表情道:“只是我还有另一个附赠品送你。”   聂凯和他对视,半晌:“是你喜欢,还是你觉得我会喜欢?”   方小野想了想:“你喜欢我穿短裤么?”   聂凯神经跳了跳,好像摸到点这个附赠品是个什么内容……而且这段时间来方小野的裤子越来越短,都快赶上莫方的了,感情是冲着他。   “……再过一个月就入秋了。”   聂凯最后说:“把长裤穿回来,你年纪轻轻想得老寒腿?”   方小野笑着:“那现在不是没入吗?放心,天一冷我立马穿秋裤。”   方小野相当愉快,因为聂凯确实也没说不喜欢,人嘛,食色性。虽然好像在拒绝,但不说讨厌就是喜欢!   他一路愉快地跟没事了的聂凯散步回了家,现在他输别墅的发财密码已经很熟练了,动作比聂凯还快。   聂凯落后他半步,看着他的背影,莫名一晃神。有那么两秒钟没明白为什么方小野能坦然进了自己的领地,不知不觉中屋里多了另一个人,因为接近的太平淡温和,好像中间的时光都掠过,眨眼间就变成了当下的模样。   他抹了把脸,手掌滑到下巴艳红的纹身,无声呼了口气。   穿过一层去后院,聂凯开了自己最常开的大G的车门,探进上半身去摆猫猫头的位置。   方小野刚开始还在外面指导他呢,一会儿说左边一会儿说右边,调半天又讲不如挂起来。聂凯探头骂他事多,他才算静了,这一静就跟蒸发了一样。   聂凯终于把香氛摆完,重新把车门关上,转身人已经不见了。他眉毛上扬,看了眼别墅敞开的后门。   也没去找,聂凯回了屋里,去厨房给自己拎了罐啤酒出来。冰啤酒冒着冷气,没一会儿罐上就结出了水珠,他靠着岛台喝下去,看见方小野一路小跑穿着拖鞋哒哒哒从楼上下来。   “啊。”   方小野显然也看见了他,似乎心虚了,但也没完全心虚。过来十足自然地伸手探了探罐身的温度:“你这还操心我老寒腿呢?每日饭前一罐冰啤酒,你当自己是铁胃?”   聂凯被反将一军,不过已然对他的管事习惯了,仰头几口咽完了啤酒,捏扁易拉罐扔进垃圾桶。   方小野瞅了瞅冰箱,他抬手威胁性一点:“我不管你刚刚跑去干嘛了啊,别动我酒。”   “……交换啊?”方小野笑叹:“我也没想动,我就看看不行么。”   聂凯说:“你赶紧走吧,再待这我紧张。”   方小野:“怎么,我要干什么还能越过你去啊?”   聂凯攥住他肩膀,板着他强行转了个身:“出去吃饭。”   方小野看天色:“其实还早……”   聂凯不容置疑:“我请。”   方小野笑着跟他出去了,一路上聂凯也没问他到底跑上楼做什么。等到在这片区的老地方坐下,精致的私房小菜一盘盘端上,方小野拿出防晒服兜里剩的最后一张照片推了过去。   聂凯低头,看向推到面前的照片。   这是那天拍照,方小野被孙若抓拍的那张。他发丝滴水,穿着湿衣服坐在垒得高高的集装箱上,叼着烟抬头仰望更高的窗户。看起来有点痞,但也很帅,有一种要去追逐什么的自由。   而他穿着的是聂凯的衣服,像风筝线被抓在了聂凯手里,构成了属于和被属于的关系。   “分享一下我自己。”   方小野坐在对面说:“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没有什么意义的一个瞬间。不过在这之后我想起来一些事,有点被触动,想要和你说,关于我和初中的猫。”   聂凯视线停驻,拇指指腹抹过照片里夕阳在他脸颊留下的橙黄光带,轻轻笑了声。   “讲吧,你那天喵喵叫的真实意思。”   作者有话说:   快泡到了 第40章   聂凯和方小野吃完饭回到家,一直到睡前进房间才看见变化了的照片墙。   原本墙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风景照,只右下角空出一块,另外一个人留下的裸背照让方小野撕下来了,聂凯也一直没添上新的。   现在空白的地方已经完全被覆盖了,还显得挺拥挤。方小野用几张照片在这小片地方强行圈了个爱心出来,把边上的风景照挤得歪七八扭。   聂凯踱步过去,看清围成爱心状的照片后视线一顿。上面穿着他的衣服的某个人再一次躺进了浴缸,单侧胳膊卡入墙洞。连续的照片真实还原出他当时的动作,从仰着脖颈费力挣扎,到喘息着探下脑袋去喝水,聂凯站在墙边,看着他的皮肤逐渐渗出红色,整个人一点点变得潮湿。   然后他的眼睛转过来,对上镜头,也好像在对着此刻的聂凯。   被水打湿成一簇一簇的睫毛,单薄颤抖的眼皮,隐在下眼缘处黑色的小痣,求救意味的眼神。   一场直白而无声的勾引。   聂凯静静地望了一会儿,牙齿合着,显出种费力思索的神情。接着他抬手,掠过周围那圈情色的爱心,从大头钉下摘出了爱心中间的照片。   这是初二时候,14岁的方小野。   刚刚那顿晚餐,桌上的方小野追着记忆讲述了自己和猫的事,讲的非常详细,就像在聂凯面前摊开了一本有温度的故事书。   但事实上聂凯在听的时候没有什么画面感。   他用眼神把当下方小野的脸年轻化,能模糊想象出他支棱着锋利的骨架,瘦削的身体套着校服蹲下喂猫的样子。因为方小野就是这样的人,给人的感受是善良、心细和柔软。   可当方小野拍着桌子说他如何把高一年级的混球撂倒,怎么当着施工队的面把人衣服扒了,拎起有他小腿高的巨大油漆桶从头把对方浇成红色落汤鸡……聂凯忍不住笑,觉得吹牛的成分占了一半。   这是方小野从来没对他展露过的一面,虽然有在他面前打过两次架,但这种打架的程度在聂凯眼里只是过家家,普通的年轻人闹腾而已。   那个存在于如今的方小野讲述中的,叛逆,棱角毕露,甚至于阴沉暴躁的男孩儿,聂凯没有见过,也想象不到。   ——他现在看到了。   脸上衣服上还沾着油漆,眼神那么凶,眉眼间全是不耐烦。估计发现被拍了,形状桀骜的眉毛微微拧着,脖颈隐隐鼓出一条青筋,像是下一刻就要攥起拳头挥上来。   聂凯很早就知道方小野的家庭状况,也听本人亲口讲了和弟弟继母的恩恩怨怨。他有过好奇,方小野为什么看起来没有那么在意,对待方小池也是纵容居多,似乎家庭中的负面能量并未太多地倾注到他身上。   他以为是方小野人太好,这时候才了解,他只是长大了。   把那些难以咀嚼消化的东西在躁动的年纪狠狠撕开了咽下去,一个人挺着脊梁撑住原生家庭掐在脖颈上的重压,然后大步往前走。不对别人诉苦,只对别人展现他从自己身上练出来的包容。   他和方小野第一次说开那天,方小野说你做你自己就行,我会对你好。   聂凯今天站在这里,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上的方小野还在呆兮兮的勾引,聂凯不自觉笑了声,抬手把照片钉回爱心中央。然后取下周围的风景照,把憋憋屈屈的爱心给摆正了。   暑假正式结束,方小野成为了大四学生。学校这回统一给他们安排了实习单位,不在本市,工作任务也比在任和景家工厂里重得多,住宿和食堂也相当磕碜。   方小野跟其他人一样每天被当成免费劳动力榨干,累得恨不得倒头就睡。然而这会儿他去不了秘语,隔着这么老远一段距离,深深忧心自己温水煮的青蛙从锅里跳出来,因此每晚睡前都要在聂凯微信里怒刷存在感。   偷拍的工厂车间,开玩笑的埋怨,无意义的闲聊。   聊天记录绝大部分被他的输入占据,聂凯有时候会回,有时候不会。如果发一长串,他基本只会回复最后那句话的话题,方小野在睡意朦胧中看到他的消息,会用困意浓重的腔调发语音骂他敷衍。   聂凯回答:“我在用二十万一单起步的手给你打字。”   免费大学生方小野含泪闭嘴,每天搬砖的动力更足了。   见不到他,秘语里肖程和刘逞时不时会念起,他们现在已经不会往聂凯身上调侃了,主要已经习惯了,开玩笑也没什么新鲜劲儿。   “他实习什么时候结束?”肖程问:“怎么还免费给人干活啊?”   肖林头也不抬:“不要说得好像你没读过大学一样。”   肖程得意:“我当年可不是免费的!”   聂凯也从来没白给人干过活,从很早开始就有陆陆续续接图单,但是方小野虽然能明显看出很累,精神却依然旺盛,天天跟朵太阳花似的,给点阳光就灿烂。   他这段时间手上客人不多,挺闲的,然而出去找乐子的时候却少,日常最大的娱乐居然成了看方小野讲相声一样的微信消息。   倒也没刻意不去做什么,只是短暂地没了那种意愿,仿佛当下的消遣已经足够惬意。   “你最近怎么一直待在店里啊?”   肖程的话转到了他头上:“你不是没客人吗?这么闲帮我分担点儿?”   聂凯随手点起根烟,言简意赅:“滚。”   肖林扯扯唇角,颇有意思地望了他一眼。   从店里回来,天色还早,聂凯打算开车出去跑一圈儿。他本来准备直接去后院,路过落地窗的时候却一顿,回头按开了门锁。   开放式厨房蔓延出甜点的香味,客厅的空气变得熏熏然。他换了拖鞋,郭果穿着围裙从厨房绕出来,戴着隔热手套的双掌端着刚刚烤出来的舒芙蕾。   “哟,回来了?”   他见到聂凯,挑眉笑起来:“来尝尝,我店里的新品。”   聂凯走过去,过于浓稠的甜蜜气味让他产生微妙的情绪。郭果开了家甜品店,身上总是带着点心的味道,他感到久违,也感到轻微的不适。   “今天怎么想起过来了?”   聂凯拉开椅子坐下,用叉子划了一块舒芙蕾进嘴。   “你不来找我,只能我来找你咯。我们都多久没见了?”郭果的语气有着半真半假的埋怨,他侧身靠坐在桌沿,问:“好吃吗?”   柔软的触感在口腔爆开,像嚼了团巧克力味的云。聂凯不大热衷甜品,客观评价:“还行,感觉太甜了点儿。”   郭果不乐意:“你不懂,大家就图这口甜,不然来我店里干什么?”   聂凯习惯性露出无奈的纵容表情:“我没说我懂,不是你让我尝么?”   郭果哼哼两声,从他手里接过叉子:“算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就让你品个味儿,剩下的我自己吃。”   聂凯也没拦着,由着他拿走了叉子。   他没事干,双腿微微敞开坐在椅子上,拇指指腹下意识贴着食指侧面摩挲。郭果看他一眼,忽然说:“你可以抽烟。”   聂凯一怔,手上的小动作停下。他有些意外,郭果讨厌烟味,更严禁他在他做或者尝甜品的时候点烟,说臭烘烘的烟味会盖过其他一切味道。主动让他抽烟的次数屈指可数,比起关心,更倾向于一种妥协的讨好。   “……确实太久没见了。”沉默两秒,聂凯说:“现在还闻上烟味了呢?”   像是从他的回应里获得了让自己心安的讯息,郭果的眼睛瞬时明亮起来,容光焕发,和以前似的成为只耀武扬威的狐狸。   他挑起眼尾:“对你好你不知道呗!爱抽不抽!”   聂凯没说话,抬手拍了一记他的屁股。   郭果扭了扭身体,埋头吃完舒芙蕾,转脸往聂凯嘴巴上亲。巧克力酱和蛋糕沫沾上唇角,聂凯顿了顿,单手托住郭果的腰,随着对方在自己嘴巴上瞎蹭。   “您老不张张嘴?”郭果半天没得到回应,不满意地直起身体。   “要么你还是去刷个牙吧。”聂凯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把自己嘴唇上的巧克力擦掉。   “你这毛病是越来越多了。”郭果纳闷地瞅了眼空盘:“以前也没这么不喜欢甜吧?”   聂凯只说:“新牙刷放在洗手台下面的橱柜里。”   郭果嘟囔两句,干脆把他拉起来,眼神暧昧地一飞:“那你给我找啊。而且只刷个牙不够吧,反正你回来也还没洗过澡,一起嘛!”   再普通平常不过的邀请,聂凯和他上了楼,踏进房门还未走向浴室那刻郭果就从他身后跳了上来。   脊背一弯,聂凯脚步稳稳踏在地上,承受住了郭果的重量。他背起郭果,双手向后把住对方腿弯,昂起头的那刻却正好对上用细铁丝圈出的照片墙。   初中生方小野凶巴巴地盯着他。   “走走走!”   郭果愉快地趴在聂凯肩上,扬胳膊指着浴室的方向。然而话音落下,聂凯仍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他俯身,嘴唇戳着男人的耳朵:“不会吧,我重啦?你都背不动我啦?”   温热的吐息拂在耳尖,聂凯抬着眼,陷入长久的静默。   空气的流动好像变慢了,气氛沉淀下来,郭果慢半拍发觉不对。他安静地趴了会儿,然后从聂凯背上下来,绕到他面前。   他微微抬起下巴,问:“你想什么呢,聂凯?”   聂凯眼皮垂下,视线落进他眼睛里,这个男人不带表情看人时总有种礁石般的冷硬。那是任由他人情绪如海浪轰击下岿然不动的漠然,乃至残酷。郭果曾经很喜欢这一点,因为面无表情的聂凯总是对着别人。   他说:“算了。”   郭果绷起神经:“你今天没状态?店里很忙吗?”   聂凯的目光擦过他的发丝,落到后方。随即他用手掌轻轻压了一下眼睛,做了个类似抹脸的动作,像是终于做下某个决定。   “我说,郭果。”他用低沉的嗓音缓慢道:“我们两个,算了。别继续了。”   郭果猛地抽了口气,下意识的,他发现之后立刻压抑住了声音,只湍急的气流在喉管撞出个破碎的音节。   “为什么……”   哽了哽,郭果强行稳着语调说:“你腻了我呗?”   “跟你没关系,是我不想继续了。”   没等郭果继续发问,聂凯干脆地说:“这种状态我不想要了,我想换个方式,找一找快乐能不能因为克制和稳定长久。”   作者有话说:   嗯嗯 第41章   “什么意思?”沉默良久,郭果问:“是我理解错了吗聂凯,你是想定下来了?”   聂凯看着他,说:“对。”   郭果“哈”了一声,不认识似的盯着他的脸:“你在开玩笑?”   聂凯的目光是平静的,有力度地落下来,他说“没有”。   闻言郭果猛然闭了下眼睛,他脸颊抽紧了,莹润的颊肉微微颤动。几秒钟之后,他恢复了表面上的冷静,问。   “那个人是谁?你想定下来,总该有个对象吧?”   聂凯没有回答,郭果似有所觉,一回头看向男人始终正面对着的位置,迎上了相片里方小野年轻的脸。   他拧起眉头,视线转过一圈,又舒展,恍然大悟般回忆起照片主人的名字。   “……方小野。”郭果扯起嘴角,重新转回头,对聂凯道:“就是他吧?”   聂凯并不否认:“是谁重要吗?”   郭果点点头:“是,确实不重要。浪子金盆洗手不再祸害芸芸众生,算是做善事了,我得祝你和他百年好合。”   说完,他又看了聂凯一会儿,接着转身朝门口走去。   他的背影印入视野,聂凯垂下眼皮,伸手往兜里摸烟。男人脸部轮廓太硬朗,眉骨凸出的弧度天然显得不近人情,偏生咬住香烟的姿态也漫不经心,就让人觉得过于冷漠,仿佛这场结束和告别对他而言毫无触动和意义。   没摸到打火机,聂凯俯身从茶几上拿。身后突然传来凶狠的脚步声,踏踏踏!一股力道拽住他的后衣领,聂凯被迫扬起脖颈,他定住身体扭头,看见从门口冲回来的郭果。   郭果用力在他胸口砸了一拳,带着哭腔喊:“王八蛋,你就一点舍不得也没有啊?”   聂凯动作微顿,嘴唇张开,像无声叹了口气。   他手掌包住郭果的拳头,安抚性地捏了捏,握着放下。松开手,他低头望着对方眼睛,轻声说:“我要是真决定要定下来了,还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的,对得起谁啊?”   郭果直接骂他:“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你不是就喜欢全都要吗?现在装什么情圣啊!”   “是,我不是情圣,我混蛋一个。”聂凯笑了笑,浓黑的眉毛展开:“所以这不是在改了么。”   大颗大颗透明的泪珠从郭果眼里掉下来,挂到肉肉的下巴上,他自顾自抽噎了会儿,等能平稳说话了,再次锤出一拳。   哭着说:“那为什么不是我啊?”   聂凯挺着胸膛挨了,屈起指节把他下巴上的眼泪刮掉。   郭果说:“我他妈陪你两年了!你要怎么样我从来不拦着,有什么念头我也都自己忍着,你现在说要改了。”   郭果说:“那凭什么不是为我改啊?聂凯!”   他本来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因为这种东西其实说不清楚。感情嘛,无论性别,渣男从良、海王上岸、绿茶摇身一变成乖乖女,有时候是碰上对的人,有时候只是腻了求个安稳,还有经过时间磋磨,突然就醒悟了成熟了……人的情感就是这么无常,才让郭果自己只敢安守当下。有一天算一天吧。   然而,聂凯却用很普通的,被问起才随口一说的语调回答。   “你也没让我改啊。”   郭果骤然一怔。   他反应两秒,想不明白似的慢慢抬眼,聂凯的睫毛像两片挺拔茂盛的丛林,其下的目光仿佛漆黑的夜色一样渗出来,静默地笼罩了他。   “你没说想要我完整地给你,也没说要谈恋爱。”聂凯嗓音在喉管中震动,颤抖了郭果的耳廓:“你没有要求过我,对吗?”   他们只是上了床,觉得彼此足够合拍。   没有告白也没有确定关系,对外说是男朋友也不否认,日久天长生出一些默契。   但是……“我怎么可能告诉你?我……”   郭果瞠目结舌,眼泪都忘记掉,缀在眼尾。他觉得当然不能要求聂凯了,就算他在相处中喜欢上了,可聂凯没喜欢他啊,顶多是习惯。告诉了聂凯不就离开了吗?   聂凯沉镇同他对视,郭果在四目相对中一点点回过味来,然后他的肩膀拉耸下来,用掌心压住了眼睛。   是啊,离开又怎么样呢。离开也不会怎么样。   郭果保持着双手捂脸的姿势,过了一段时间,他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我也不是多喜欢你。”   “我只是不服气。”   聂凯说:“知道了。”   他离开郭果,去茶几上拿了打火机,走到窗户旁边点起香烟。烟味冲淡衣服上残留的舒芙蕾的甜味,辛辣的尼古丁沿着空气爬动,让沾到的神经感到苦涩。   郭果再抬脸的时候泪痕已经用手掌擦掉,现在看起来只是眼眶脸颊有些红通通。   “我讨厌烟味,以后都不用闻了。”   “啊。”聂凯点点头,真心地说:“恭喜。”   他不说再见,只是略略放缓了神情,视线一扫房门,说:“走吧。”   郭果趾高气昂的“哼”了一声,有些破音,他仍梗着脖颈,头也不回地走了。   细腰长腿白皮肤,还是很靓,聂凯却没再看他的背影了。   他用牙齿咬着香烟,舌头抵着烟蒂,无意识地轻蹭。拿出手机在微信聊天框里,对着方小野今天午休时发的无意义表情包,回了个“1”。   免费劳动力方小野一直到晚上要睡觉了,才有空打开微信,看见了这个冰冷的1。   他先飞快地发了个猫猫头表情过去,然后滑着屏幕上下翻了翻,除了自己的废话就只有表情包,思索半天也没明白聂凯这个1是什么意思。   按照以往,这类消息聂凯从来都是不回的,这个残酷的男人。   聂凯:闲下来了?   哟,今天不仅回了,而且这会儿还是秒回啊?   方小野看了看时间,10点钟,不算太晚。该从店里回去了,但夜生活也恰好能开始。   他问:我闲了啊,躺床上呢,你在干嘛?   聂凯:[图片]   方小野点开一看,就是别墅主卧的照片,还隐隐能看见画面角落的照片墙。   真乖。方小野舒心了,乐滋滋打字:是么,累一天了,晚上得早点休息。按摩贴还有吧?用一个。   聂凯:不会用   ?   啥意思?   干嘛呢?   方小野的手指头僵停在半空,拿着脸盆路过他的任和景随手抽了他后背一巴掌,问:“看什么呢表情这么扭曲?我也看看……”   手掌一翻立刻把手机摁到枕头上,方小野挥起胳膊赶人:“滚滚滚,洗你的脸去,想想你明天得几点起!”   任和景:“靠!”   旁观人士狠狠去搓脸了,方小野这才敢细品,聂凯那是在撒娇?是这意思吗?不是他单恋成疯发癔症吧!   重新捡起手机,对话已经有了六分钟的间隙,聂凯在后面补了条消息。   聂凯:别紧张,开玩笑的   方小野觉得自己没理解错。   方小野:刚刚打蚊子去了,不会用简单,我来给你贴啊!   聂凯:我会   方小野:会也没事,我想给你贴   聂凯没有马上回,他攥着手机干等了十来分钟,躺在床上都有点困了,才收到新的消息提醒。   是条语音,方小野下意识放到耳边,很沉很哑的男声,实实在在含着愉快的,像用富鲁格号吹出浑厚夜曲。   “哄谁呢?不聊了,睡吧。”   方小野心跳静止一瞬,随即更有力地撞上胸腔。他用指节抵上眉心,闭上眼睛把这条语音重播了一遍。   “晚安。”他最后回。   洗脸回来的任和景正赶上方小野从床铺一跃而下,他兜着脸盆看着这人在桌面一通翻腾,终于找到支笔趴桌上写起什么,忍不住凑过去瞧瞧。   “我操?”任和景盯着他手掌下压着的假条:“你小子要背叛革命?”   方小野潇洒地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大名,转身用真诚地眼神对着他:“好兄弟,我现在就走了,你明天帮我跟车间主任请个假。”   任和景震惊:“他下午不是才骂了咱一通,说我们不会干活要勤快点多学学吗?你这是直接打他脸啊!实习表现不要啦?”   方小野想起这茬,啧了声:“我后天……也可能明天晚上就回来了,你就跟他说我家里有事儿,不回去不行。”   “这个点你怎么走?总不能打车吧?”任和景探头看请假单上的内容:“你家什么事儿啊?父亲生病……你爸病了喊你回去?啥病啊还要你连夜赶,这老封建你理他干嘛?”   方小野摇头:“没有,他好着呢,和他没关系。”   发觉任和景用质疑的眼神瞪着他,一副不说清楚不让走的样子,方小野笑着叹了口气。指腹蹭过鼻子,眼神略有些不好意思,但仍相当坚定地说。   “我凯哥今天不对劲,我得回去看看他。”   作者有话说:   (十万火急地更新)(赶上了)(长出一口气) 第42章   方小野加了两百块让顺风车给他捎到聂凯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   这黑灯瞎火的,司机又是个满口不知道哪儿的土话的中年壮汉,开车时不时拿凶悍的眼睛往后视镜瞥一眼,方小野个一米八的男青年这一路神经都绷着,如果是女生那紧张真是没法说了。   虽然知道门口的动静也不会吵到二楼去,他输大门密码的时候仍是轻手轻脚。这个点儿周围别墅的灯光都暗着,只有路灯和门前的感应灯撒下一泼昏黄。方小野的影子映在里头,像是皮影戏中偷香窃玉的浪荡小贼。   “叮”的一声,大门打开。   屋外的灯光和月色一并涌进去,水波似的在门关处滚动。他淌着水进门,抬头看看二楼,黑森森的静寂,就小心走到客厅的沙发边上,把背包往旁边一放。   九月份快十月的天,夜里温度正好,不调空调也用不着盖被子。   方小野把外套拉链嗖的拉到下巴,躺到沙发上。他调了个七点半的闹钟,又预定了八点的早餐外卖,总算能把手机放下。双臂在胸前抱拢,闭上眼睛。   ——养宠物的困扰之一,是它们喜欢大半夜从某个地方一跃而上,重重砸在熟睡中的主人身上;或者盘踞在你的必经之路,让你在起夜时狠狠绊倒。猫咪尤甚。   但是聂凯,他是没有养宠物的。   因此当他夜里下楼喝水,不清醒的睡意随着冷水一块儿从喉咙咽下,点了根烟,边抽边去客厅的茶几拿烟灰缸,忽然被某样东西绊到。   点燃的香烟脱手,在地毯上烧黑了两缕厚羊毛。聂凯手掌撑着沙发,单膝跪地,视野拉近看清了地上有些脏兮兮的背包,接着掌心下方传来温热紧实的人体触感。   从疑惑到意外,再到生出一些难以形容的情绪……   他缓慢转头,看见方小野平躺在沙发上,一条腿屈起靠着沙发椅背。自己的手正压在他胳膊上,力道不小,于是方小野拧了拧眉毛,眉间满是倦与惫,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借着从整一面墙的落地窗透进的月光,聂凯望见那颗小痣从掀起的长睫毛下露出来,当方小野朦胧的视线落过来的那刻,他清晰地感受到地毯被烧焦的那几簇羊毛仿佛在心脏上重新生长,带来柔软、发痒,和由于痒意生出的莫名焦躁。   “你……”   方小野眯着眼,视线在他脸上定格好几秒,终于清醒过来,立刻翻身坐起。   “我夜里刚到。”他用手背搓眼睛:“你怎么下来了,没吓着你吧?”   聂凯微微仰起头,看着他,笑了一下:“是吓我一跳,你不是在实习吗?明天放假?”   方小野没正面回答,他还是很困,声音带着黏连的鼻音:“来问问你今天,不,是昨天了……怎么会秒回我消息?”   聂凯正很专注地听着,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问题,一怔:“就因为这个?”   “改变总有理由的吧。”   方小野盘着腿,手臂很自然地搭在沙发边缘,和聂凯的手掌挨在一起:“不管是因为你今天心情好,还是心情差,我都不想错过。”   聂凯闻言垂下眼皮,月光把一切映成冷色调,方小野的胳膊也变白了。他不说话,方小野就伸出一根手指来戳戳他,完了,又哄似的用指腹轻轻滑过那片皮肤。   他问:“所以你今天是心情好,还是心情差啊?”   聂凯说:“本来是好的,现在有点差了。”   方小野愣住:“啊?不会是因为我吧?”   他观察了一会儿聂凯的表情,紧张兮兮地说:“别生气,那我走?”   聂凯也在地毯上坐下来,收回手撑住上半张脸,沉默两秒后沉沉出了口气。手掌松开,眼睛一瞪,笑骂:“你装什么傻!”   “我知道你没想让我走。”方小野跟着笑起来:“但我来你应该挺高兴啊,为什么心情差,我真的不知道。”   “难道是因为我没给你贴按摩贴?我现在才想起来,那算我说话不算话,我这就去拿。”   他真要起身,被男人抬手压住大腿。   聂凯说:“待着吧,瞎忙什么。”   方小野就势坐回去,低下头,和他在蒙昧的夜色中四目相对。   聂凯的眼睛颜色很深,几乎和这片夜融为一体,盛在眼窝中,仿佛白贝壳里的黑珍珠,又或钟乳石群中一对天然凹陷的孔洞。迷人,深邃,神秘……不,此刻没有那么神秘,其中的情绪清白展露出来,前所未有的坦然。   “那为什么心情不好,你想我怎么做?”方小野语调放轻,不由自主地:“宝贝,你教教我。”   清朗的男声静下来,成为在夜幕中温柔拂过的风。   典型的方小野式包容,又携带着年轻人的冒昧热烈和大胆。聂凯被逗笑了,扬起胳膊,方小野配合地俯身,于是男人宽大的手掌攥住他的后脖颈。   惯于握纹身机的手,在虎口和食指拇指的指节侧方都有厚厚一层茧子。磨在皮肤上,刺人,发热。   “你叫谁宝贝呢?”聂凯问:“你管谁都这么叫?”   方小野这个姿势要深深俯下来,因此和聂凯的距离就拉得很近,额头几乎碰上额头。   那他就真的碰上去,半是埋怨半是玩笑:“我到底对谁这么叫,一直跟在谁后面跑,你不知道啊?”   聂凯不自觉抚磨着他的脖颈,神情带着一些漫不经心:“追人的时候就这么叫,大概也没多么正经。”   方小野闭了闭眼,投降:“那算我的错,我收回,行了吧。说我不正经的时候,你良心不会痛吗?”   聂凯唇角勾起,笑了:“也不用收回,追到手就可以叫了。”   方小野下意识说:“那我得等到什么时候……”   在聂凯的眼神下,他的声音渐轻,表情带上了些明悟的不可置信。   短暂的对视后,他挣开聂凯的手掌,坐直身体。   盯着男人,慢慢叫了一句:“宝贝。”   聂凯点点头,应下这个称呼:“啊。”   作者有话说:   虽然短,但是大功告成!   晚安哦! 第43章   方小野有一段时间没反应过来。   聂凯的回应,他颔首的动作、说话的声音好像隔了一层,很慢很慢才能飘进耳朵。然后沿神经而上,在脑海里一边难以相信地反复回忆,一边已经在小人蹦迪。   他的睫毛垂下来,脸颊在月光下打了蜡似的,脊背挺得很直,盘腿端端正正在沙发上坐着,成为一具缄口的蜡像。   聂凯等了他一会儿,随后失去耐性,手掌把住他的膝盖。顺着膝盖一路下移,捋直了他的一条腿,大掌扣住脚踝。爱运动的男大学生的脚踝握在手里刚刚好,既不过于厚重,又有棱角分明的骨头,皮肉下的脉搏生机勃勃地跳动。   男人胳膊发力,把他往下一拉,方小野就往后倒去,身体滑下沙发,双腿敞开坐到了聂凯身前。   统共就这么块地方,后面还有茶几挡着。方小野的小腿被迫和聂凯的大腿贴在一起,两人四条长腿相叉坐着,一个不舒服但亲密的姿势。   聂凯晃了晃左腿,膝盖和方小野相撞,双手随意在腹前相握,问。   “发什么愣?”   方小野总算魂魄归体,脑子里不可置信小人和狂欢小人合二为一,确认道:“你的意思是……我俩,成了呗?”   聂凯:“啊。”   方小野:“我把你追到手了?”   聂凯:“嗯。”   方小野:“……是就我和你吗,我不会是你现在某个男朋友之一吧?”   聂凯气笑了,抬手往他脑门重重一弹:“要我给你查下手机?”   方小野脑门立竿见影红了一小块,他也没去捂,很认真地盯着聂凯:“也可以。”   聂凯看着他挑了下眉毛。   方小野立刻:“是你说可以查的啊!不是我提的!”   聂凯点点头,过了几秒钟,又点点头。   “我这辈子还能碰上这事儿。”   他低喃一句,浑哑的嗓音像夜风拂过屋外的桑树林。站起身,准备往楼上走,又看一眼方小野,忍不住道:“你可真够胆量。”   方小野仰头,卖乖地笑,眼下的小痣都在表现讨好。   聂凯上楼拿手机了,凌晨三点不睡觉,给刚刚确定关系的男朋友查自己手机。   方小野在他走后呆坐了一会儿,忽然蹦跳起来,沿着客厅小跑一圈,然后回到地毯上狠狠打了套军体拳!   打完还把地毯上的烟头给捡了,带着神秘的笑容慈爱地抚摸了两把被烧黑的羊毛地毯。   等聂凯再次下来,方小野已经恢复了镇定,能够风轻云淡地接过他的手机。   滑动屏幕,找到微信,点进去。   聂凯坐到后面的沙发上,续上了一根烟,辛辣的烟味烧完困意。他单手撑着脸侧,垂眼看着地毯上翻微信的方小野,半晌,从鼻腔发出声嗤笑。   “看的明白吗?”   方小野:“……”   聂凯的微信点进去,未收消息的红点看得人强迫症发,恨不得直接开个免打扰。内容没点进去看不太出什么,但大致上搭讪聊骚和问纹身的各占一半。   除此之外,微信好友列表分类也相当简单,用数字编号。“1”里面是有名字的人,肖程他们都在里面,方小野自己也在,他还看见了鹤连祠和唐朝的名字。   接下来的“2”“3”里都没有备注,五花八门的微信昵称,在里面找聂凯的暧昧对象无异于大海捞针,只能凭借男人的直觉。   “不太明白。”方小野破罐子破摔,手机向上一递:“你给解释解释。”   聂凯放下胳膊,夹着烟的手点上屏幕,指尖触到“1”,开口道:“朋友。”   往下,“2”:“店里客人。”   再下,“3”。聂凯顿了顿,在烟灰缸里抖完烟灰,不紧不慢地说:“可发展对象。”   方小野的眉毛动了动。   “我是你朋友呗?”他问。   “别闹。”聂凯笑了笑:“我来得及改吗?”   方小野眉毛放平,看起来没生气的表情,眼睛却微微上挑,显出凶。圆润的瞳孔在黑夜里也亮堂,预备进攻冲击的跳羚羊似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悍气。   “可发展对象又是什么情况啊?你那些‘男朋友’也在里面吧?那谁……郭果也在哈。”   聂凯用手背贴了贴他的脸,说:“郭果没在。”   方小野猛地看他:“你可别告诉我他还有个单独的分组啊?”   聂凯目露无奈,又好笑:“想什么呢,人家把我删了。”   方小野动作一顿,语调拐了个弯:“啊?”   聂凯的手指带着烟熏火燎的香烟味,贴在脸侧,语气和漫开的雾霭一样从容:“断了不得删?留着互相碍眼呢?”   方小野慢半拍反应过来:“你们……什么时候的事?”   聂凯平静地说:“在你连夜跑来睡客厅之前。”   方小野脑子里闪过聂凯秒回的信息,想到他睡前那条含笑的语音,再记起对方说:本来心情好,现在变差了。   他好像知道了聂凯心情变差的原因,也知道他为什么心情好了。   “我需要反思。”   方小野深沉地说,扭头对着聂凯:“要么重来一遍吧,当做你刚刚才在客厅见着我。”   “哦?”聂凯瞧着他,唇角始终有着弧度:“你想怎么样啊?”   “没有按摩贴,也没有其他东拉西扯。我俩见面了,我就和你说——”   方小野道:“我感觉到你要喜欢我了,只喜欢我一个人,所以我来了。当我男朋友吧,聂凯。”   聂凯闷闷笑出了声:“我要不同意呢?”   方小野果断:“没有这个选项!”   “行。”聂凯点点头,把手机给他推回去:“给你的奖励,送你了。”   方小野迟疑两秒:“这意思,这手机我做主了呗?”   聂凯没说话,方小野在他眼皮子底下按开编号3的分组,点进第一个人的个人页面,手指悬停在“删除好友”上方。   犹豫片刻,聂凯干脆动手把他的指头摁下来了:“还要我教你怎么删好友?”   方小野笑起来,挨着他的小腿在地毯上坐着,花了半个多小时,在逐渐黯淡的月光和渐明的天色里,一个一个把这些人从聂凯的手机里清理干净。   一切结束之后,他长出一口气,下意识抬头望向自己新鲜出炉的男朋友。   男朋友的五官在落地窗透进来的光线里俊朗的要命,将明未明的色调中,连脖颈上杀气腾腾的纹身都柔化几分。聂凯眼神温和,用手掌捋开他的额发,俯身在他额头上碰了碰,然后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   生死时速! 第44章   小芳帮着聂凯把黄哥劝走了。   聂凯现在手上就这一个客户,黄老板是搞建筑钢材生意的,手下也有几只工程队,属于需要全国各地谈生意的那一类。   他本来定下不是今天来,但前天正好在市里和人谈合作,喝了两天酒把生意喝下来了,今早睡醒闲着没事就逛到秘语,想让聂凯给他把背上的十八罗汉再纹一个。   这图是聂凯他爸留下的,老爹退休不干后把手上的稿子全放店里了,自己一身轻松地和老朋友玩徒步玩骑行,现在不知道哪儿去了。留店里的图越来越少,十八罗汉是仅剩的三张之一,黄哥来挑图的时候一眼相中。   但这图纹起来麻烦,这么几个月了,也就纹完了俩。   黄哥被小芳拉着胳膊,让聂凯按着背,半劝半推出门了还不死心,扭头问。   “那我明儿来成不?”   聂凯手撑着玻璃门,看着他:“您昨晚上喝到凌晨一点,你说呢?至少后天。”   黄哥叫起来:“后天我人不一定留这儿啊!不就喝了点酒吗,我知道出血量会大是吧?没事儿,老爷们儿又不怕疼,让它流呗!”   “我是怕你疼啊?”聂凯给磨烦了,指了指他:“色料碰到血会变颜色,到时候图成不了型,你想你背上的罗汉变成鬼?”   黄哥闻言气弱下来,尝试狡辩:“知道了知道了!但是我这人喝酒代谢快……”   “黄哥!”   小芳脆生生打断他,把他从门框中间掰出去了:“代谢再快也得48小时,凯哥没其他客人呢,就等着你,你后天来吧!”   黄哥在外面干瞪眼,小芳把门一关,扭头回前台了。聂凯笑了笑,脚尖把晃过来的门抵住,从缝隙里给他抛出去一根烟。   烟点上,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聂凯自个儿也咬上一支,边按打火机边回头。   “这图得做到什么时候?”小芳问:“明年都弄不完吧?”   聂凯放下打火机:“他年底会回市里待着,那时候时间多,争取今年弄完五个吧。”   小芳叹了口气,又想起来,自言自语道:“这么说小野去实习也有一个多月了,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回来。”   聂凯听见了,动作顿了顿,指腹缓慢地抚摸过烟嘴。楼梯传来铛铛铛的脚步声,十月份,莫方开始穿带金属圈圈的铆钉靴,每次走起路来都叮铃哐当的。   “先点饭先点饭!”   莫方一下来就冲着小芳喊:“没吃早餐干活,我快饿死了。”   “过来就要饭,我成你妈了。”小芳白了他一眼,手上倒迅速地点开订餐软件:“吃什么?日式蟹腿饭?”   莫方趴上前台,脑袋凑过去:“可以,再点两份鹅肝手握……”   小芳点完他的,抬头看向聂凯:“你呢?我一起点了。”   聂凯站在待客区的小桌边,在烟灰缸里抖了抖烟灰,刚要回话,兜里的手机震动。他拿出来看了眼,干脆碾折了剩的半支,对小芳打了个“稍等”的手势,接起电话。   “嗯,还没有。”   “也还早,现在订正好,小芳刚问。”   聂凯扫了眼墙上的挂钟,十点十五,对着手机道:“你怎么有空打电话,不是十一点半午休?”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聂凯幅度不大的扬了扬唇角,是一种不刻意想露出笑容却不自觉微笑的弧度,深秋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脸上,把下巴那道凶悍艳色的纹身照成了粉红。   “别被主任逮到。”他低声说:“这么远我也没法带着你跑。”   “知道你想打,嗯。等晚上。”   “……没喝酒,喝的咖啡。行了啊,你想给谁在冰箱上装儿童锁呢?”   聂凯斜着身体,半坐在桌沿,两条穿着厚牛仔裤的长腿敞着,皮夹克下是白色的单衣。他视线落在玻璃墙外,但仅是无意识的动作,目光并没有哪个焦点。戴着两枚宽银戒的手持着手机,往脸侧靠,眼皮偶尔下垂,很罕见的始终认真倾听的姿态。   等他挂断电话,已经是十五分钟后。   一转身,莫方居然还没上楼。而且加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肖程,两个人和小芳挨在一块儿,齐刷刷地盯着他。   聂凯挑了下眉毛:“怎么?”   “渣男!”肖程痛心疾首:“你又跟哪个小白脸搞上了,你身边那一帮人还不够你嚯嚯?”   小芳摸摸他狗头,怜爱道:“我们可怜的小野,情敌又多了一个。”   莫方表情诡异:“不是,关键你们不觉得他语气不对吗?你不会在谈恋爱吧?”   聂凯没说话,肖程抢先道:“他恋爱谈的少了?”   莫方:“我说认真的那种。”   肖程和小芳:“哈哈哈,你好搞笑。”   聂凯:“……”   “我也吃日料吧。”聂凯抬步走过去,手臂仿佛是很随意地搭上了前台,没息屏的手机显示通话记录,最新一通电话的联系人备注是“野”。他敲了敲桌面:“豚骨拉面和厚切三文鱼。”   小芳应了一声,下意识拿起手机,点餐途中反应过来什么又立刻放下,猛地低头。   同样低头的还有肖程和莫方。   聂凯不紧不慢地把手机息屏,嗓音有被烟雾熏过的微哑,懒洋洋的:“点了没?”   “点个屁!”肖程震惊地去抓他手机:“刚刚谁和你打的电话?!”   莫方面无表情的卧槽:“我是不是看见了方小野的名儿啊?”   聂凯一松手,由着他抓了过去。三个人凑一团看着那个野,肖程说:“别告诉我是重名啊。”   小芳道:“打一个过去。”   聂凯听了伸手想拦,肖程已经飞快地拨了过去,出乎意料能接通,聂凯抬到一半的胳膊停下,收了回来。   “哥,怎么了?”方小野说:“我挂了电话正打算回工位呢,在门口看见那老头在里面巡检,赶紧跑回来了。等他走了我再进去。”   打电话的三个人暂时失声,聂凯接了话。   “你不在他不会问?”   方小野语气轻松:“他不一定能逛进内圈,可能就在外面逛逛,真发现了就说我去上厕所了。”   聂凯笑了笑:“下回挑闲着的时候给我打,谁天天一上班就上厕所?”   方小野理直气壮:“谈恋爱和上厕所都是人之常情啊!”   谈恋爱这三个字一出,终于把失声中的几个人震回了神。   然后一通鬼叫!   方小野赶紧把手机拉远,揉了揉耳朵,再放回来就听见肖程的大嗓门里混杂着小芳混乱的话语。   “什么情况啊!什么情况情况啊!……他是不是说谈恋爱了?和聂凯啊?……方小野你说清楚,你不是去实习吗怎么……”   “诶我天。”方小野听乐了:“你们这那么热闹呢?”   “操!可算给我们赶上了!”   总算推选出一个人接电话,肖程说:“要不是看聂凯接电话那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样儿,我们多问一嘴,还不知道你小子已经完成长征了!”   “是吗,什么叫起鸡皮疙瘩的样儿啊?”方小野迅速摸到重点:“我凯哥接电话的时候笑了?”   肖程:“您能注意一下我问的是什么吗?”   方小野:“笑了吗?”   肖程:“……笑了,温柔似水。满意了吗?”   方小野的笑声传出来:“满意了,谢谢。”   “别谢我,谢你自己。怎么办到的,人在外面反而把我们凯弄到手了?”肖程问。   “也不是人在外吧。”方小野轻描淡写:“我昨天凌晨跑回来把他睡了。”   莫方和小芳没憋住:“我操!”   手机开着扬声器,聂凯也听笑了,低头用指腹撑住额角。   肖程连骂好几声,最后只出来一句话:“方小野,你真他妈绝了!”   方小野笑着说:“我还得说谢谢吗?”   小芳插话:“别谢了,我谢谢你,总算不会再有人打前台电话问我要‘那个胳膊上有镰刀纹身的帅哥’的联系方式了。”   方小野说:“问也不能给了啊,姐。他有主了。”   肖程:“咦惹!”   “行了,我得回去了,再不回去说上厕所也圆不回来了。”方小野清朗的嗓音透过来,含着藏不住而隐约显露的沉溺与愉快:“好好工作,没事多纹两个图,别欺负我男朋友啊。”   电话挂断,被肉麻了一身的肖程等人回头瞅向聂凯,龇牙咧嘴地扑了上去。   “听见野子的话没!无语了,还别欺负!给我把聂凯扒干净了!”   “昨天就睡了!怎么睡的!细节给我说出来!”   “还瞒我们呢!!是朋友就给我交代了!” 第45章   虽然方小野在电话里说他把聂凯睡了,但这睡确实只是睡觉而已,不包含其他意思。   昨天凌晨两人在逐渐亮起的微光里接吻,方小野也上了沙发,双腿分开搭在聂凯腰部两侧。聂凯把方小野兜着后脖颈扣在怀里,亲的他呼吸变得急促。   22岁的大男生了,居然没有接吻经验,唇舌相触时青涩暴露无遗,像含住了一颗未成熟的果。   但他同样具有滚烫的热情,极积极地配合男朋友的每个动作。从温和的嘴唇相贴到打开口腔,你来我往的交流中飞快学会如何主动,青果被榨成跳跳糖,在舌头和上颚间剧烈跳动,还会撞到牙齿。莽撞碰撞带来的刺痛感里混和着甜意,长久追逐后终于得到回应的情感释放,接个吻也让人快要融化。   方小野立着的小腿蹭皱了聂凯的上衣,宽松的黑色棉质居家服被撩起一截,露出饱满而紧实分明的腹肌。方小野的手无意识抓着他的肩膀,领口部分的衣料也被攥乱拉皱,掩盖在衣服之下的纹身将将要露出恶鬼面孔。   聂凯单手按着他,另只手探进下摆摸上了他的背。掌心和温热的皮肤相触,光滑和柔韧的质感,随着轻微的动作调整不时能感受到起伏的背部肌肉线条。聂凯先是情不自禁抚摩,而后停下,指腹轻轻搭在他的脊骨上。   漫长的接吻结束分开,方小野的精神被满足感填充,更放大倦意。他眉毛往下挂着,舒展又放松,眼梢是藏不住的怠懒,像一只刚刚在水源处饮饱了的羚羊,用鼻尖拱了拱聂凯的脸颊。   他嗓音里还透着笑,哑声问:“困不困,要继续吗?”   聂凯把手掌抽出来,轻轻勾了一下他的眼皮:“问我困不困,你自个儿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我可没有,我这是被你亲舒服的。”方小野强行睁开眼睛,沙哑的声音也响亮:“我对象要干什么我都完全可以配合。”   “你对象要去睡觉了。”   聂凯揽着他腰,把他从大腿上推到沙发上去。站起来,然后俯身将胳膊一圈儿,直接把斜斜靠着的方小野扛起。一百多斤的青年,他杠的轻易,脚步稳健地转身朝楼上走。   方小野忽然换了个姿势,变成头朝下,脑袋充血后混沌得更加厉害,打晕。   “哥。”他喊:“我可以自己走!”   聂凯随手一拍他后臀:“别吵,安静配合。不是你自己说的?”   方小野无言以对,只好闭上了嘴。聂凯走的不慢,但用不着自己走路,从一楼到二楼这么点距离,到房间时他已经昏昏欲睡。   聂凯没把他放到客房,径直扛进主卧了。人躺上大床,闻到熟悉的清新薄荷味儿,方小野才被拉回一丝神智,沉重的睫毛掀开,看着床边的聂凯问:“我睡这里吗?”   “嗯。”   聂凯关掉了壁灯,掀开被子上床,侧身对着他。他摸了摸方小野的脸,低沉的嗓音在空气中缓慢流淌:“我和你一起,睡吧。”   他们这一觉一口气睡到下午,中途门铃响了,是方小野提前订的早餐。他睡得沉,聂凯起来去拿了外卖,回来把他叫醒,两人在楼下吃了早餐,又回去睡觉。   醒了之后方小野就要回去上班了,他叫的顺风车,也没让聂凯送。   聂凯问他有车不开什么毛病,他笑起来,睡饱了的脸容光焕发,一派亮堂堂的。用手指勾着聂凯的手晃了晃,讲:“车是车,开车的不是你么?来回快五个小时,我哪儿舍得啊。”   坦然直白的情话落过来,聂凯难得无言,毕竟以往大多数时候他是播撒情话的那个。这会儿正式确认关系,毫无保留地被喜爱包围,竟还有一丝不大自在。   因此方小野趁热打铁,要求他早上不能空腹喝酒,他也应下了,甚至让人打开冰箱清点了一番里面的啤酒数量,每晚要开视频核对。   交往第一天,交出微信删好友权,紧接着饮酒时间段也被监管了。这个贯彻着追求自由享乐至上的男人,这会儿倒没觉得哪里不对,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安排。   除了还在做纹身的肖林,其他人都围着聂凯威逼利诱,要他说点什么出来。   聂凯能说什么?他没真的和方小野睡,只记得搂住对方时热烘烘的体温,和下陷的紧实腰线。但他没说明,只是道。   “在一起了,没别的。又不是你们在谈,激动什么?”   “是我们谈我倒不激动了!”小芳音调扬起:“打我去年认识你,你就没安分过,现在从良了我们反应能不激烈吗!”   聂凯挑了挑眉毛,莫方冷不丁道:“你不会只是打算玩玩吧?”   小芳顿时噎住了,表情都凝固,肖程也目露警惕,对着他道:“这个不行啊,你要这么想还是算了,野子是我朋友。”   聂凯眼皮一抬,眼白衬着深黑的眼珠,慑人的力度。眼神沉默在几人脸上一扫,定在肖程身上,手指隔空点了点他,忽然笑了。   “你朋友是我男朋友,我和你谁更挂心?少他妈想有的没的。”   虽然正式在朋友圈里走了明路,但有实习这关在,苦巴巴还是异地。   现在他们只能用微信联系,每天打个视频,时不时方小野上班的时候溜出来给聂凯打个电话。尽管偷着摸鱼,但爱情滋润下精神头十足,干活热情都高昂了,效率提升不少。车间主任四十多了,什么没见过,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方小野以前休息就满网络搜罗搞笑的段子和表情包给聂凯发,现在能打视频了,那更是争分夺秒。秋末冬初,他睡衣外面套个厚外套,手里捧一杯热水去走廊拐角的围栏边打电话。   这里离宿舍远,天冷了其他人也不常过来,日暮天际一点点被萃成冷色调,灰蓝的一片光彩,没两句话的功夫就被黑色浸透,零零星星缀上几颗星子。   玻璃杯里灌的热水是为了暖手,不然手僵拿不住手机。这个拐角正是风口,呼啸的夜风直往人脑门上冲,方小野额头鼻尖都是凉的。   他是单休,跨市来回不方便,跑回来几回后聂凯面上没表现出什么,下次就掐着他放假前一晚上开车过去了,车上还安着方小野送的定制猫猫头。   酒店订好,顺便打包了酒店的晚餐,一切弄好了聂凯才开车到了方小野实习的工厂,给他打电话。方小野知道他过来又笑又气,把带过来的晚餐送任和景他们吃,自己和聂凯出去住。   这么往来两个月下来,有一天方小野坐在副驾上,看着聂凯挺拔的侧脸,忽然问。   “累不累啊?”   “嗯?”聂凯目视前方:“还好,走高速,开得快。”   方小野笑了笑,静静望了他半晌,轻声说:“不是,我是问,和我谈恋爱会不会累。”   聂凯动作一顿,把车拐了个弯停在路边。他熄了火,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转头和方小野对视。   “我要说累,你会和我分手吗?”   方小野思考了一下:“我会努力,争取改变一下我们的状态。如果你实在等不及,觉得辛苦,我会同意分手的。”   聂凯问:“分手之后呢?”   方小野说:“让你玩一会儿吧,等我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好,再去见你。”   车内的香薰一阵阵的蔓延,像潮湿的海水从他们脚边涌上。聂凯解开安全带,倾身靠过来,微苦的潮水气味中带入男人身上的薄荷味道,混合成一种独特的气息,像雨后湿润的广袤森林。   距离拉近,彼此能毫无保留地看见对方脸上的每个细节,聂凯屈指刮了一下方小野的鼻梁。   “我要是觉得累了,会通知你努力的。”他目光落到方小野眼睛里去,深邃专注:“在我没让你努力之前,不用太操心。”   方小野和他对视,过了两秒皱了皱鼻尖,一脑袋扎进他的颈窝。   “啊,谈恋爱真好。”他吻了吻聂凯的脖颈:“亲一个吗?”   聂凯笑了,抓着他的后衣领把人捉起来,嘴唇挨上,接了个默契熟练的吻。   方小野结束实习回学校已经快12月份,课表只剩零散的几堂课,空出来大把时间,他总算能放肆地往聂凯身边跑。   时隔三个月,再次踏入秘语门的时候赶巧,前台没人在,肖程他们都忙着,只有聂凯在美术室里画图。   美术室门敞着,方小野在外面转了一圈,最后推门进去。他脚步放的轻,聂凯带着耳机没听见,目光驻扎在电脑屏幕上。   扣扣。   手指敲上桌面的声音响起,聂凯抬头才看见方小野,他一愣,摘了一只耳机。   “不是说明天回?”他笑着骂:“骗谁呢?”   方小野说:“惊不惊喜?”   聂凯往后靠了靠,腾出位置:“我可太惊喜了。”   “哎!”方小野满意地点点头,朝他那儿凑,挨上之后看向电脑:“这是……一扇门?”   聂凯很自然地搂住他,小臂横在方小野腹前:“嗯,小图。帮莫方改的。”   方小野盯了好半天:“这图纹在哪儿合适啊?”   聂凯用指尖碰了碰他耳垂后面的位置:“这儿。”   方小野恍然大悟:“纹这儿是挺性感的。”   “那你说。”他转头看向聂凯,微微弯起眼睛:“我要是纹个身,纹在哪里合适?”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昨天没写完,所以今天发了。超出预计这章没完结,还得有一两章。 第46章   “纹什么?”聂凯说:“你不是怕痛吗?”   方小野看着他:“我感觉我可以挑战一下。”   聂凯笑了笑,一条胳膊搭在扶手上,另一条圈着他,姿态很散漫:“要找谁纹,我吗?”   方小野挑了下眉毛:“您觉得呢,我该找别人吗?”   聂凯捏了捏他的腰:“我很贵。”   “怕什么!”方小野一挥手,豪情万丈:“这俩月都是你来找我,我每周回去的顺风车钱不省下来了?花钱在你这儿属于物归原主。”   聂凯给逗乐了,笑了好半天:“你他妈还想的挺周全。”   方小野也笑:“能不周全吗,我盘算很久了。”   聂凯问:“什么时候开始盘算的?”   方小野说:“从你第一次开车到工厂大门等我的时候。”   单休前的那个晚上,聂凯从酒店过来已经八点,天昏昏黑。风是凉的,偶尔把厚厚的云层吹开,就露出一片蓝。   车没法开进去,他就停在门口,开着车灯。雪白的前车灯笔直地照射出来,在夜幕中分割出两道光亮,其中尘埃飞舞,像卷动茫茫细雪。聂凯穿着黑色的针织衫,长袖袖口拉到了手肘,单边胳膊上锋利的镰刀盘踞,刀刃凶险地贴着跳动的脉搏。   他点了根烟,红艳艳的火星像滴出来的血。烟雾一升起来就被风吹散,宿舍楼离工厂大门有段距离,聂凯在等待中没露出什么不耐。他的五官线条过于冷毅,寒夜里如磐石不动如山,又有力又漠然。   直到方小野跑着从工厂里出来,被光照得眯了下眼,聂凯脸上有了表情。他把烟扔在脚下踩灭,站直了,被他靠在身后的车灯映出黑沉沉的剪影,他朝方小野挥了挥手,语气温柔,说:别跑,走慢一点。   “当时我就觉得,这男的。”方小野诚实地说:“也太帅了吧,也太喜欢我了吧!”   聂凯笑的停不下来,好一会儿才道:“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方小野啧了一声:“你就说接不接这活吧!”   聂凯点点头:“接,按你说的,油费总得赚回来吧。想好纹什么了?”   方小野笑着没说话。   聂凯:“和我有关系?”   方小野:“嗯哼。”   聂凯:“我的名字?”   方小野:“啊。”   “你名字,汉字或者首拼,随意。”方小野摸了摸他的手指:“反正你自己设计,不过我还没想好纹在哪儿。”   聂凯视线往他身上落了一圈儿,眼神起了点儿变化,凑近在他耳朵边上说了句什么。   方小野小声骂了句,说:“感觉会很疼。”   聂凯笑着:“不是你问我的?再说也给了你选项,皮下组织层多,第二个会不那么痛。”   方小野清了清嗓子:“第二个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合适?”   聂凯没觉得:“哪里不合适?”   方小野屈指蹭了下脸颊:“就,纹的时候。你脸不是得正对着……”   “这样,你再仔细想想。”聂凯扬起一侧眉毛,眼神戏谑:“第一个我的脸得正对着哪儿呢?”   “我靠!”   方小野回过味来了,后脊背一麻,差点弹起来。被聂凯拽着胳膊拉下来,微微踉跄,就坐上了他的半条大腿。   聂凯温热的掌心捋了捋他的背:“至于么?”   方小野合着后槽牙:“你说呢?”   “别紧张。”   聂凯说:“就是不纹身,这种事不也会干么?”   方小野低头看他:“你经验丰富呗……我可没干过啊。”   “啊。”聂凯应了声,张开嘴,洁白整齐的牙齿和湿润的口腔。艳红的舌头探出来,在空气中缓慢打了个转儿,然后轻轻一弹舌,收回来,冲着他勾了勾唇角:“你可以拿我来享受。”   他抬手按住方小野的脸侧,说着话时手掌下移,指腹蹭过耳后脆弱的皮肤,沿着脖颈微微凸起的青筋搔刮,最终扣住方小野的喉结:“先享受,再好好学……现在干这个的机会不很多了?”   方小野被按着喉咙,嗓音发闷:“……你真是。”   聂凯看着他,他出了口气,闭上眼睛挨上男人的嘴唇。   “在店里,能不能好好说话。”方小野在接吻的间隙里喃喃:“瞎勾引谁呢?”   聂凯的手顺势滑到了他后颈:“有点儿定力行不行,顶到我了。”   方小野还没来得及反驳,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鬼哭狼叫,还是男女混声——   “我日!我日!聂凯出轨了!”   “你有病啊?背影你认不出来?那是方小野!”   “我靠!野子你回来了不说是吧……哎哟,一回来就啃上来了,以前看不出来啊……”   “嘿嘿……嘿嘿嘿……”   肖林嫌恶地往旁边走了两步:“刘逞,别这么笑。”   方小野坐着聂凯大腿的屁股立时滚烫起来,他从男朋友身上下来,欲盖弥彰地用袖口擦过嘴唇,在秘语一众人调侃的眼神中若无其事地打招呼。   “刚刚来你们都忙着呢。”他笑了笑:“我也是下午才回来。”   刘逞点头:“懂,才回就跑来了,一看就单纯想来蹭饭的。”   方小野说:“是,就这意思。”   肖程骂了句:“操,你还真好意思应!”   方小野过去跟他搂了一下,拍拍他的肩:“好久不见啊程。”   肖程用力跟他搂了搂:“我可不像某人一样一周跑一回,你还记得我的脸吧?”   方小野诚恳:“那必然,你吃了我多少只烤鸭啊!”   肖程立刻放开了他。   方小野笑着转向刘逞,完成一个拥抱后,他目光自然挪开,落到了肖林身上。   肖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方小野跟他对视两秒,点点头,识相地退开了。   旁边的刘逞爆发出熟悉的响亮笑声,啪啪拍了几下方小野的背:“本来是想来问晚饭的……”   “怎么,聂凯,今天还吃外卖?”她越过方小野看向聂凯:“是不是得正经介绍一下你对象啊?”   肖程抢答,且学以致用:“那必然!他这阵打电话往店里撒了多少狗粮?”   聂凯一撑椅子站起来,把另一只挂着的耳机也摘了,存了电脑上的图。   “那出去呗,想认识就认识一下,我还能拦着吗?”   方小野转头看他,聂凯平静地问:“是吧,男朋友?”   “嗯,对。”方小野把脑袋扭回来:“我宝贝说了算。”   刘逞:“我操!”   肖程:“我操!”   肖林:“我操。”   莫方还在三楼纹图,等他结束已经晚上六点。他和肖程都开了车,中途喊上了小芳,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向了市中心的星级酒店。   聂凯和方小野分了两辆车,坐在副驾订位置。他有酒店的V3卡,临时也能让排出一桌座位。下了车,门口等着的前厅经理引他们进电梯上了安排好的包厢,坐下时聂凯和方小野极其自然地坐到了一块儿。   头一次见这场面的小芳不免唏嘘……   “大惊小怪。”肖程镇定地说:“刚刚野子还管聂凯叫宝贝呢!”   小芳表情扭曲一瞬,问聂凯:“他这么遭你的谣你都能忍?”   聂凯说:“这么造谣确实忍不了。”   方小野接话:“但芳姐,他说的是真的。”   小芳表情再次失控,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抬手鼓了两下掌,对方小野说:“还是你行!”   方小野谦虚地摆摆胳膊。   前菜已经上完,热菜也在一道道上,不过一桌少有人关心饭食,肖程指挥他哥先把红酒开了。   “也没谁惦记着吃饭,这样……”肖程把面前的酒杯倒上,又在转桌上放了个空酒杯:“先来轮真心话大冒险?”   已经往嘴里送菜的莫方被迫放下筷子,无语:“你他妈干脆去掉后面的三个字,你不就惦记着真心话吗?”   肖程还真认可了:“那也行啊!还大冒险个屁啊!我直说了啊,转到谁就答问题,答不出来就喝酒!”   他问:“没问题吧?”   “没有是没有。”聂凯摸了根烟,没点上,习惯性捏在手里:“你就肯定被问的人不是你自己?”   肖程豪气十足地用勺子一敲玻璃杯:“我无所谓!我今天就是内裤都兜出来了,也得把你俩扒干净!”   方小野一转桌子:“程哥,不至于,也不太想看你内裤。”   一桌人的笑声里旋转的桌面停下,玻璃杯慢慢滑到了肖林面前。   肖程的失望溢于言表:“切——”   刘逞看了聂凯和方小野一眼,忽然问:“这一年多,你见过聂凯真心谈对象的样子吗?”   肖林推开面前的红酒,重新转了桌子,说:“没有,现在见到了。”   “哇哦!”   肖程的表情扭转,聂凯眉眼松弛舒展,方小野的手在桌布下伸过来,勾住他小拇指晃了晃。   聂凯跟他晃了一会儿,用指尖刮了刮他的手掌心,方小野低低发笑。两个人你来我往,直到边上的小芳重重咳嗽两声,聂凯抬头,发现空酒杯停在了自己面前。   他视线落到满脸跃跃欲试的肖程身上,说:“运气不错啊?”   肖程:“那是,我哥转的好!”   聂凯要给自己倒酒,他一挥手:“慢着,用不着!男人喝什么酒!有种就把问题答了!”   酒瓶重新放下,撞在桌上闷闷一声。聂凯往后靠上椅背,颔首:“那么多话呢,要问赶紧问。”   “行。”肖程做作地清了清嗓子,气正腔圆道:“你俩第一次用的什么姿势?”   刘逞等人:“哇——”   小芳:“可以啊肖程!”   肖程乐着:“低调,低调。”   满桌人目光齐齐落过来,聂凯碾着烟转的动作停了,用烟头点了点桌面,没有马上说话。   他的神情不像拒绝,也无羞窘,更多的是一种……   边上的方小野抬手去拿他面前的红酒杯,被聂凯用手轻轻扣住。   聂凯冲着他们说:“问早了,我们现在就牵牵手,接接吻而已。”   作者有话说:   一定,一定在这周更完最后一章! 第47章   相当大一张圆桌陷入诡异的安静。   过了一会儿,肖程做了个掏耳朵的动作:“你说什么?”   “没做过。”聂凯长腿交叠,姿态散漫地靠在椅背上:“听清楚了吗?”   话语清晰,毫无歧义。一桌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投到了方小野身上。   方小野立刻澄清:“可不是我不同意啊!”   众人目光又转移,肖林看着聂凯,语调透出一丝难以置信:“你成圣了?”   聂凯伸手按了按太阳穴:“你们有病,我们之前有那个空吗?”   “为什么没空?”莫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不是每周都开车过去吗?”   还是刘逞白了他一眼:“所以呢,就那么点时间,第二天就回来了。小野哪儿不舒服了是你照顾啊,还是你去替他干活啊?”   异地,方小野单休,次日还是工厂车间高强度作业。旁边只有个小药店,医院在市区,生病了很麻烦,还不好请假。   因此即使聂凯两个月以来每周都会去一次,但他们晚上真的是抱着纯睡觉而已,顶多有时候互相用手解决一下需求。   方小野闻言怔住,他也是这会儿才明白理由。之前聂凯没说,他也没问,在追逐的过程中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拒绝。本来以为这是种考验,没想到其实是奖励,像颗吸饱了欢喜的水珠,摇摇晃晃挂在心尖上。   “我说呢……”他凑近聂凯,贴着男人耳垂小声:“我都趴你身上了你还给推下去,我以为你嫌我重呢?”   聂凯唇角提起弧度,手掌捏了捏他的后颈:“犯傻吧,你有几两肉,有什么重的?”   他们在这接头接耳,其余人却是被狠狠震了震。肖程一口闷空了面前的酒杯,感慨道:“靠,这他妈的……就是爱情!聂凯居然都能轮得到真爱降临!”   旁边的小芳无语地给了他一肘子:“你会不会说话?”   一帮人边吃边喝边玩,一顿饭下来确实如了肖程的愿,这对新人的恋爱史被挖的一干二净。这桌上也没谁灌谁酒,而且量都不错,饭局结束出门还都很清醒。   车开不了,叫了代驾。聂凯和方小野直接打车回去,路过一家超市的时候聂凯叫了停,下车,没过会儿提了个塑料袋回来。   方小野若有所悟地看了那个袋子一眼,到了别墅后很自觉跑上楼洗澡。   他跑的时候聂凯换鞋的动作一顿,不紧不慢换完了,才踱步到客厅,问快把楼梯跑完的方小野:“你急什么呢?”   方小野已经上了二楼,声音抛下来,亮堂堂的高昂,很有士气:“你别管,你在楼下洗吧!”   聂凯眨了下眼睛,耸耸肩膀,真进了一楼的浴室。   一楼没备衣服,男人出来的时候只在腰上围了条浴巾。身上大面积的纹身在明亮的灯光下显露得彻底,右侧大腿至小腿盘踞的蛇尾覆盖着未擦干的水迹,像是鳞片在反光发亮。   他提着塑料袋上楼,等方小野出来,他已经套上了睡裤。屈着一条腿坐在床沿,塑料袋扔在脚下,手里把玩着一个红色的小圆罐。   方小野头发还是湿的,滴答着水珠,被他用毛巾随便一捋。身上套着聂凯的睡衣,浑身薄荷味儿。   他走近低头扫了眼空了的袋子,又看看对方手中的东西,不太明白:“这什么?”   聂凯把圆罐的盖子拧开,露出里面红色的膏体,说:“印泥。”   方小野这回真懵了:“你买印泥干嘛?”   聂凯笑了笑,没回答,反而说:“把衣服掀起来。”   “……?”方小野目露迷茫,但在和他对上视线后,仍是单手撩起睡衣下摆,配合地露出紧实的腹部:“这样?”   聂凯冲着他不自觉绷紧而显出的腹肌轮廓吹了声口哨,继续道:“睡裤,往下拉一拉。”   方小野也不问为什么了,干脆用拇指探进裤腰下扯,睡裤卡到了后臀,流畅的胯沟线条和平坦的下腹展示在男人的视野里,再往下就是蜷曲的毛发。   关键位置被睡裤挡着,有种松弛的性感,方小野开玩笑似的问:“要我把下摆咬着吗?”   聂凯伸出手掌,张开五指在他身上轻轻一滑:“你想咬也行。”   细微的麻痒感沿着皮肤爬行,方小野打了个激灵,说:“我还是咬着吧。”   他果真咬住了睡衣下摆,衣服掀起的弧度因此变得更大,空出的双手自然而然搭到了聂凯的肩头。聂凯由他搭着,低头用右手五指一根根摁上印泥,把指头染红。   方小野睫毛下垂,注视着他将手掌覆盖上来,扣到刚刚划量好的位置。带着薄茧子的指腹同下腹肌肉重重摩擦,闷钝的按压感和温热的摩擦触感。他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看到聂凯松手后,自己的小腹留下对方鲜红的指纹。   “不是说要纹名字吗?”聂凯扬着唇角,褪色变淡的指尖随意在拇指的指纹上一绕:“我会签在这里。”   方小野笑着喘了下气,牙齿沿着布料发不出声音。聂凯拍拍他的腰,说松口。   他道:“换个位置。”   方小野松了嘴,睡衣下滑挡住小腹,下摆上一个湿润的口水印。他主动转过身,把睡裤脱的更下,完整地露出自己的屁股,问:“您看合适吗?”   聂凯视线在饱满隆起的部位滑过,“嗯”了一声。   他重新压了印泥,手掌揉上方小野的右臀。这里皮肤的颜色较其他地方浅一些,也更柔软,丰润的软肉从张开的五指间放肆溢出,聂凯的半个拇指探进了他深深的股缝。   方小野嘴里没东西了,但也没吭声,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到他发沉的呼吸。   直到聂凯印完指印,他才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清了清嗓子道:“怎么样啊?”   聂凯一只手贴着他大腿上,目光逡巡半晌,发出低笑。   “就这儿吧。”   方小野扭头看他:“你好像挺满意的?”   聂凯干脆用手机拍了张照,递过去给他。方小野拉上裤子,看着相片里那个屁股,琢磨了会儿,说:“感觉有点那个。”   “就是因为这个。”聂凯笑着:“不然为什么选这里?”   方小野放下手机:“那你名字签哪里?还是拇指?”   聂凯说:“纹这儿就签小拇指上了,看得更清楚一些。”   “哟。”方小野闻言惊讶地扫了他一眼,笑眯眯俯身,和他鼻尖碰鼻尖:“圈地盘啊?”   聂凯抬了抬眉毛:“我不应该吗?”   方小野重重在他鼻梁上亲了一口:“应该!太应该了!”   聂凯握住他的腰,把人按下来,顺势吻上了他的嘴唇。久未亲昵,相恋之人的情火迅速点燃,方小野打开了口腔,在激烈的深吻中甚至打开了喉咙。发烫的掌心在脊背,腰侧和腿部摩挲,刚穿好的睡裤重新脱下。   垂落的睡衣掩住半个臀部,恰恰好露出右臀中央位置分布的艳丽指纹。主卧暖色调的灯光在上方抹过,光滑的,像打了层蜡。   方小野跪到床上的时候,挣扎着快速抛出一系列问题:“今天可以吗?你压了指纹不是想明天纹身吗?洗澡的时候指纹会掉吧?”   聂凯轻而易举地制服了他并不走心的挣扎,厚实的胸膛覆盖上他的背,嘴唇碰上他的耳朵:“你以为那么一整罐子印泥,就是一次性的?”   方小野觉得自己脑抽了,笑了半天,在聂凯从床头柜里摸出必需品后,乖驯地伏低了身体。   摇晃的灯光,疼痛,还有汗水。   彻底的肢体接触让人从心到身都有种完全敞开的错觉,方小野不清楚聂凯过去是如何做到在这样的亲密下,还能保持灵魂的冷淡和清醒。他自认无法做到,或者因为一开始的对象就是心里想要的人,因此感受的热度过分强烈,所有理智成灰,无法平静思考,更别谈抽离出身。   但在热度最甚的时候,他平躺在床上,发觉聂凯的神情也是一样的。   不像他先前脑海中一晃而过的,聂凯和其他面目模糊的人上床时的模样。男人没有居高临下,没有冷眼旁观,他从额头到脖颈都是红的,仿佛烧了一片云,下巴那道纹身无与伦比地清晰起来,几乎要顺着汗水流淌到自己身上。   聂凯的茂盛的眉毛和睫毛上也沾了汗水,随着动作欲欲下坠,咬肌微微绷紧,显示出有力度的隐忍。连眼睛的颜色都似乎比平常更深,毫无保留地印出方小野的身影。   方小野被这样的聂凯吸引了,他狂乱地伸手去搂对方的脖颈,乃至手指深深陷进对方布满汗液的肩背。   聂凯拽开他的手,没松,拉着他起来。方小野直起上身,昏热的大脑察觉一丝微凉,理智迟钝地回归,他看见聂凯把他的无名指从印泥里拔出来。   然后握着他的手指,摁上了胸口。   这里是鬼脸眼眶的位置,女人苍白的指尖诡戾地插进了右眼眶,鲜红的指纹印在其中,像迸溅出的血,也像女人把方小野的名字透过鬼脸的头颅,直接按进了聂凯的胸腔。   “让你见一下我爸。”聂凯的嗓音浑厚嘶哑:“我叫他回来把你的名字签在这里,同意吗?”   泪和汗混合,沿着脸颊下淌,方小野没有说话,凶狠地吻上了聂凯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   本文大完结!番外缘更,别特意等,谢谢美女们一路支持!   专栏开了个新文,感兴趣的可以看看,想了解详情可以看我的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