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废物   作者:Lryan   完结|破产后,笨蛋美人被大佬强取豪夺   文案:   陆家作为盘踞一方的豪门,有两位骄儿。   哥哥,在家备受宠爱,视若掌上明珠;   弟弟,外面的私生子,弃如敝履。   异军突起的商界新秀严一维在大人物的授意下,与弟弟合谋摧毁血洗陆家,成为地方新一代权贵。   一朝豪门败落,家破人亡。   仅存的哥哥除了漂亮之外,一无所有,走投无路。   严一维对肤白貌美的哥哥强取豪夺,将其软禁作为自己的金丝雀……   *正牌受是哥哥,弟弟也喜欢攻   *两个魔头和一个笨蛋美人,哥哥负责谈恋爱,弟弟负责搞事业   *冷漠残忍情感钝感大佬攻vs美丽废物二世祖受   注:古早狗血背景,强制爱,没有三观   哥哥心理年龄比较小,是真的废,介意的不要看   标签:   豪门恩怨 强制爱 狗血 HE 第1章 弟弟   陆家其实是从爷爷辈发家的,陆老先生年少时出海淘金,回来办了当地第一家对抗洋货的百货公司。有了殷实的家底,陆老先生的儿子陆先生也不遑多让,不仅继承其父遗志,开疆扩土,还踩在了时代的风口浪尖,吞并了许多资产,一跃成为当地的大亨。   等陆先生有一天也变成了陆老先生,陆家俨然已成了盘踞一方的豪门,门庭若市,盛极一时。   但所谓富不过三代,陆家的第三代儿孙们却是耽于享乐,后继无力了。   陆家其实有三个兄弟,老大是陆先生与原配夫人所生。原配早亡,没过多久,陆先生便与当地财阀集团王家的女儿宣布成婚。两大家族联姻,强强结合,陆先生无疑是更上一层楼,巩固了自己的地位,风光无限。   于是,老二便是王家女儿,续娶的夫人所生。   然而王家女儿刚进门没两个月,便有大了肚子的艳星找上门来,哭哭啼啼,声称孩子就是陆先生的。王小姐当场就气得回了娘家。陆先生一脸郁卒,刚成婚两个月,夫人娘家又是那样大的势力。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势地位与一时的风流恶果相比,孰轻孰重,自然揭晓。陆先生只好挥泪斩情丝,将那外室放逐到一处孤岛产业中,派人严加监视和看管,一直到孩子出生都再没有见过她。   王小姐再怎么怨愤生气,然而她也怀了孕,还是奉子成婚。最后也只得被哄回了家。   老二和老三也便相继出生了,只隔了一天,在王小姐被万千宠爱诞下哥哥的同时,那外室也在穷困潦倒中生下了弟弟。   陆先生抱着粉嫩团子般的哥哥,笑得合不拢嘴,深觉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若不是那时的果断,他怎么会拥有这么漂亮的孩子,小时候就生得这么好看;若不是那时的果断,他也不会有这么强势的合作伙伴,王家给他带来的远远不止眼前的这些……   看着王小姐满足莹润的笑脸,王老先生殷勤关注的目光,他后背有一丝丝发凉,如果当时棋差一招,也许就是万劫不复。   想通这些,他便更以自己和三级片艳星有过一腿为耻。三级片女人生出来的儿子,肯定也是厌恶丑陋。   陆先生这人有点轴,一旦认定了那艳星是个倒霉星,是专门来破坏他的好运的,便越发地厌恶此人。他是昏了头才会和一个演三级片的女人纠缠不清,她哪有王小姐那么高贵,那么知书达理又优雅。连同他和她的过去,都印证了他那段耻辱的岁月,上不了台面的时光。   他厌恶了她,连她的儿子一起厌恶。   在弟弟出生后的几年里,他只去看过他一次。   陆卓英走进陆家大宅的时候,家里似乎是在办宴会。白色的别墅香衣鬓影,别墅前的那块大草坪摆着许多的鲜花桌椅。他从草坪上走过,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也没有人和他讲话。唯有门口的管家看到他,礼貌地微笑道:“三少爷。”   陆卓英点了点头,问:“爸爸呢?”   “先生和少爷在花园呢,今天少爷生辰,先生送了他一辆跑车,正在那试车呢。”   管家依然保持着那客气的笑容。   陆卓英被他带着笑意的目光看着,只感觉浑身都紧绷起来,矮到地底下去了。   在陆家,老大陆元丰叫陆公子,老三陆卓英叫三少爷,只有老二陆雪羽被称为少爷。   爸爸的眼里只有这位少爷。   陆先生因为没有女儿,老大被培养来继承家业,老三被厌弃,也就老二被当作眼珠子,女儿一般宠爱着。   从小,老二就是非同一般的待遇,他已经习惯了。   陆卓英只觉得脸上的皮快绷破了,可还要保持着冷静自持的身份。他已经够低贱了,绝不能被这些佣人看低了去。   陆卓英,十八岁的少年微扬着头,紧绷着脸对管家吩咐道:“你和爸爸通报一声,就说我来了。”   他天生的一张脸浓墨重彩,非但漂亮,而且漂亮得过了分。眼角眉梢间自带一分风情,只是经年历久,这分肖似母亲的风情变成冷厉邪气,望而生畏。   管家看了他一眼道:“请三少爷稍候。”   陆卓英攥了攥汗湿的手,照例就在楼下的大厅等待。   一进别墅,那便更是热闹。来往许多都是政府要员,当地的商界大亨,还有请来的明星、媒体,地方文化界的人物,俨然是办一场慈善会的气势。   他那位长他十多岁的大哥,觥筹交错,辗转在各位要员身边像只花蝴蝶。他胸前的口袋折了一条手绢,不停地用它擦拭着额头上的汗,在间隙中目光略过他时,威严地点了点头:“三弟怎么来了?”   陆卓英木着脸道:“我来找爸爸。”   陆元丰笑道:“那你要等一会了,爸爸回来就去见雪羽了。”   陆卓英道:“我知道。”   陆元丰被他顶了一下,也不生气。只是招呼着他:“想吃什么水果甜品就从外面拿,要不要找人带你去吃冰激凌?”   陆元丰还把他当小孩,陆卓英道:“不用了,我在这等爸爸就是了。”   自此,兄弟俩是再没有话可说了。   陆元丰看了他一眼,有客人进来,他重又挤入那社交场里去了。那殷勤忙碌的姿态,生怕是别人抢了他去。   陆元丰这样的人还肯为了面子和他说两句话,陆家其他人便一起将他当作隐形人般,由着他去了后面惯常的小会客室。   门一关,会客室里自成一方安静天地。   巨大的耻辱感瞬间笼罩了稚嫩的少年,他两颊通红,恨不得此刻就回家去。他们家在下等人住的密集楼区,母亲躁郁症发作,家里就没有下脚的地方。这次,她竟然跑到街上,宣扬陆家抛妻弃子,由着媒体采访上了报纸。第二天,他们家就被上了锁,连续关了十几天,差点没饿死在里面。   他在英才读书,快要上大学。没有学费,没有医药费,母亲需要心理医生,需要疗养,巨大的生活重担快要压垮他们。如果不是不得已,他绝不会走到这个家门里来。   他头低低地看着脚尖,说出去都不敢相信,他竟然是陆家的儿子。   他在会客厅发呆了一会儿,桌子上摆着几只热带水果,他没有碰。任谁有点骨气,都不会接受嗟来之食。   可是,他现在却在这乞讨。   会客室他来过许多次了,每隔一段时间,他不得不来乞讨的时候,都会在这里等待。他内心翻腾,又是耻辱又是激愤,待平息下这股涌动的情绪,坐下来,已经又过去很久。   今天是陆雪羽的生日,怪不得在办宴会。   隔一天,是他的生日。   要了钱,他就走。再也不会回来。   这里的窗帘外面一层是红丝绒,里面是一层白纱,后面的窗户正对着花园的景色。   白纱簌簌而动,在夏天的风里翻飞起来。   花园里一个跑得汗湿的少年奔了过来,他生得非常白,像雪团子一般。鹅蛋脸庞,眉睫乌浓,眼睛漆黑,脸颊还没有退去少年的稚嫩肉感。头发长了,有些卷卷地黏在脸上。在夏季的暑热里,他穿了一件骑马装的白衬衫,一件捆绑式的小马甲。那衬衫袖子是灯笼袖,肥肥大大,下面又配了条不伦不类的南瓜裤。这样的奇装异服穿在他身上却格外熨贴,因为他是那样的白,白得像雪,嘴唇嫣红色,脸上还带着奔跑过来兴奋的潮红。正如同一个男版的白雪公主,他跑了几步,一把跨过一个中年人的胳膊,好似是挂在那男人身上,笑嘻嘻地扬着头和他说话。   那张脸生动活泼,眉飞色舞,那男人也顺势搂过他的腰肢,像要把他抱起来,宠爱得无以复加。   陆先生和他的掌上明珠在花园里结伴走着,耐心地听着爱子吐泡泡般啰嗦了一长串。中心思想就是他不喜欢跑车,还有没有别的礼物?例如送他一个游艇,让小叔叔带他出去玩啊。   陆先生被他抱怨要求着,反而更高兴,不断地大笑着,揉了揉爱子的头发。   这一切落在陆卓英眼里,却是针扎般的痛楚,眼前瞬间朦胧起来。   --------------------   背景:现代架空,类七八十年代香港   攻还没出场   兄弟俩主要写老二和老三   老二哥哥:陆雪羽   老三弟弟:陆卓英   正牌受是哥哥,弟弟对攻单向~   注:本文虽然主要写的是哥哥,但是其他两个人物也是与他息息相关,非常重要的。哥哥的亲情和爱情都是他的成长经历。所以本文三个人物,各自的关系都会写到。祝看文愉快! 第2章 要钱   只一瞬,他就将那股热意逼了回去。管家很快来通报,陆先生会在书房见他,带他去了二楼。   书房里也是红棕色的窗帘,一张大书桌在小时候能把他埋在里面。台灯永远亮着,皮质沙发散发着某种陈旧的香气。墙纸是某种印象派的画作,繁复又夸张的。陆卓英每次来都觉得这里很恐怖,好像那墙上的画能把他吃了似的。   他的父亲就在那张大桌子后面。   陆先生刚刚看过天真可爱的稚子,心里还有一丝快慰。夹着雪茄的手一抬,他目光瞄过房间里的人。   这小子悄无声息,阴沉怪戾地站在那里,仿佛天生就是他的对头一样,让人不喜。   他不禁拿起父亲的派头皱眉斥责道:“你不声不响地杵在那干什么呢!”   大概这天下做父母的人的心都是偏的,他看二儿子怎么看怎么顺眼,看小儿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连他身上穿的一身黑的衣服,都像是咒他一样。   模样也和他的母亲一样妖妖调调,不上台面。   陆卓英习惯了似的没有应,只道:“爸爸,你这段日子还好吗?”   陆先生点了点头,心里顺畅一点:“你去看过你哥哥没?”   陆卓英道:“上来的时候见了大哥一面。他太忙了,就没有多说话。”   陆先生抽了一口雪茄,身子隐没在烟雾里,没有表态。   陆卓英有点担心自己说得太过了,又道:“今天是二哥的生日,我也没带什么礼物过来。”   陆先生道:“你还晓得是你二哥的生日!”   陆卓英笑道:“二哥和我只差一天,我怎么会忘记呢。”   陆先生拿着雪茄的手一顿,他仿佛是才想起眼前的儿子和爱子只差一天出生,明天也是他的生日。   他面上一僵,问道:“你母亲怎样?”   陆卓英一副垂头忧愁的模样,道:“爸爸,我今天来就是和您谈这件事的。”   陆先生先是心生抵触,恨不得甩掉这烂摊子,但是看着面前尽量乖觉的儿子,还是忍了下来。   “她又疯了?”   陆卓英忍耐着心口那丝悲苦,面上已是麻木。   “她不是疯,她是躁郁症。”   “那不就是发疯?她上次疯疯癫癫地都闹到媒体面前去了,还要怎样?陆家的脸她丢得还不够?我说过多少次了,把她关起来!你听不明白是不是?陆海呢?他不是守在那?你又是怎么跑出来的?”   父亲的目光逐渐锐利起来,狠狠盯着他,仿佛他就是个孽子,他母亲是罪恶!那他又是什么呢?   陆卓英胸口的血熊熊燃烧起来了,他再装不了乖,冷冷地道:“所以,这要怪谁呢?怪她还不去死,怪我们没有饿死病死吗?”   “你这说得叫什么话!”   “爸爸想要我们怎么做?”   陆先生蹭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冲着他怒斥道:“你给我滚出去!”   陆卓英冷冷地看着他。   对着那再也不低眉顺眼奉承他的儿子,他越发地发了怒,气得浑身发抖:“我有饿着你们,病着你们,你还能长这么大?你还能耀武扬威来我面前要钱?你这个忤逆不孝的孽子,顾曼卿那个女人就是这么教你的?”   “那个女人也是你娶的。”   “……我早知道她要报复我,她就是要你气死我才甘愿!这个婊.子!”   “她是婊.子,你也是嫖.客。我就是你们的孽种。”   陆先生光顾着骂了,先还没听到他说什么。一听这些,炸了,趿着拖鞋就要过来打死他。陆卓英被他一脚踹得摔倒在地,抱着头躺在地上。   在拳打脚踢中,他的头偏到这边,又偏到那边,脑袋都震聋了。   外面有听门的随从,但没有陆先生的命令,一个都不敢进来。   散着灰尘的房间里,只有红丝绒窗帘倒着的光影,还有抽象印象派夸张的画作。   陆先生揪着他的头发,一直到把他打够了才为止。   极度屈辱的姿态,让他对面前这人彻底绝望。房间里沉闷无声,在那段时间里,他认清了这扭曲暴怒的男人的无情、卑劣和自私。他虚伪伪善的面目,和内心的恐惧。   他的大哥冲了进来,陆元丰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无外乎是一些添油加醋的说项。他的父亲被他说得起身回到大桌子后面去,犹在发抖。   陆卓英摇摇晃晃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所以,可以给我治母亲病的钱了吗?仁心医院要三万块才肯给我们治。”   他父亲又炸了,一只古董花瓶扔过来,擦着他耳朵砰地一声碎在地板上。   要不是陆元丰拦着,他父亲就要不由分说从抽屉里掏.枪崩了他。   枪口冷冷发着光,陆先生就要结果了这十几年的孽果。   一直到他被陆元丰推出来,他父亲还在扬言要把他关起来,和他那疯妈一起,关死他们。   陆卓英麻木地从那个房间走出来,阳光点点落在身上,只觉得一扇门间,地狱天堂,恍如梦中。   他涔涔地流着汗,怕极了他爸爸真的要把他关起来。那种在公寓里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日子,他再也受不了了。   陆元丰还在训斥他不该惹爸爸生气,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前面有多少重要客人。他也别到前面去了,没得丢人,从后面走得了。   于是他便像一只老鼠一样,被带着躲避了众人,偷偷摸摸从后面溜走,还没打着秋风。   到园里被风一吹,他骤然后悔起来,悔得要死了。方才他为什么不忍一忍,如果再忍一忍,说不定可以和他爸好好谈一谈疗养院的问题。他还没来得及说,可是就算他忍了说了又怎样,他父亲就真的送他们去吗?他管他们死活吗?   他巴不得甩了他们这个包袱,由着他们去死呢!   想到这里,那一时麻木的心猛地汹涌疼痛起来,他的眼里蓄积了无数的泪水。   正是泪眼朦胧的时候,一双白白的手搭上他的衣服,他的二哥陆雪羽又换了一套白色休闲服,拿着一只网球拍对他道:   “三弟,你怎么在这?正好没人来,你来陪我打网球啊?小叔叔都忙得不肯陪我打了!”   他就要拉着他到中间的草坪上去,连他身上的伤都没注意。陆卓英一看,那里已经等了一些保姆随从,几个丫头打着伞,拿着汽水冰激凌,草坪上还有休息的躺椅。浩浩荡荡,倒不是打网球,而是来度假的架势。   陆雪羽脸上潮红色的,额头上沁着汗,大概也是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搭档,才找到他身上来。   他悠闲懒散的语气,好像就是吩咐他陪他玩一样,透着漫不经心和娇宠的抱怨。   自己方才那番遭遇,他却在这闲情逸致地打网球。   陆卓英也不哭了,冷着脸发狠地推开他:“你自己玩吧!”   陆雪羽被他一推,脚一下踩到泥里,又染脏了换好的衣服。   大日头底下,陆雪羽跑了半天,也没了玩的兴致。他走到躺椅的地方,喝了一口丫头递过来的汽水,对身旁的跟班道:“陆卓英怎么了?”   他那跟班,也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狐朋狗友,叫贺云声的。也是一家的小公子,两人常混在一起。   “谁知道?他就是那三棍子打不出来的性子,别理他。”   “可是,你又不陪我打网球,我们玩什么呢?”   “打网球有什么好玩的!弄得满身是汗,我们出去飙车去!”   “我不会开车。”   “看电影?”   “没意思。而且,爸爸今天不让我出去。”   “那,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贺云声和陆雪羽耳语了几句,带着他一起往楼上去了。陆雪羽羞得脸红红的,在阳光下看着越发美了。 第3章 严先生   陆卓英刚绕到前面,院子的大门就四通八达地打开了,随后驶进来很多的车。这些车统一的黑色,前后皆有护卫的车队,车窗挂有帷幕,黑得不透一丝光,浩浩荡荡地就驶进了陆家大宅里来。   陆卓英还没见过这样大派头的人物,近乎放肆。然而陆家的佣人竟然也都严阵以待,早早就等在阶下。   一遛的车队,抢先从前面的车辆中下来很多人。他们整齐划一、训练有素地就像刚从前线打过仗的兵,寒气凛凛,乌压压地站了一院子。随后有人开了车门,撑起一把伞,从其中一辆车上请下一个男人来。   那男人修长的腿从车上跨下来,露出一张白森森的面孔。和那些兵痞子不同,他眼下穿得极为文明。一顶白色礼帽遮住了那双极为清冷的眼眸,一身白色西装,完美包裹了他那身戾气,将他从战场上拖到了文明世界里来。   那男人垂眸往门口看了一眼,陆卓英便像被他盯在原地一样。这才发觉他身量颇高,剑眉星目,大概三十来岁,长得颇为英俊。   只是那一身积年的威压和气势,透着目空一切的冷漠和距离感。   此时,他那一向位高权重,不爱搭理人的父亲竟然也亲自出来接客了。   他父亲还穿着家常的衣服,趿着拖鞋,并没有刻意装扮。待那男人拾级而上,来到跟前,他才倚老卖老地挽住对方的手,慈爱地笑道:“一维啊,你可来了啊。”   他那大哥也紧跟其后:“严先生,您能来我弟弟的家宴,我们可真是蓬荜生辉了。久闻先生风姿,还没有机会上门拜访,倒是我的罪过!”   那男人穿得挺文明,一出口却像个棒槌。他点了点头,对陆元丰道:“嗯,你是没来。”   转头又对陆先生道:“陆老爷子。”   他既未摘帽,也不鞠躬,噎得陆家父子脸色青绿。   陆先生更是气得胡须乱颤,他虽爱倚老卖老,却极善保养,并不真的喜欢被人说老。   那人却好像天生的混物,不懂得这些曲里拐弯的寒暄。   陆先生振作精神:“一维看着面善,倒像是在哪见过。”   严一维面无表情道:“是吗?我长得像我妈,你见过她?”   “哈哈,那倒没有。”   到此,陆先生再无话可说,找了个借口就溜了。只留下陆元丰陪着这祖宗。   严一维进门正好碰上从后院出来的陆卓英,见他也有佣人随侍,眉宇间又有点像陆家父子的,便道:“他是?”   陆元丰不抬头地道:“这是我家三弟。”   严一维照例点了个头:“陆小公子。”   这回他又文明起来了。   陆卓英傻在那里,全身僵得不能动一动。从来没有人叫过他“小公子”,他被后面的佣人一推,方才从那巨大的震撼中缓过神来,被彻底赶出了家门。   而身后响起了钢琴声,悠扬地从大厅里传来,是他的二哥上台献艺,正式开启他的生日party了。   严一维不惯和人寒暄,他不喝酒也不跳舞,却背景强硬,身资雄厚,是近年冒出来的新秀。谁也不知道他从哪来的,是什么背景,一来就侵吞了许多资本,从虎口里抢食吃。近来,他又和陆家杠上了,两边从开春起就打得如火如荼,媒体喧喧嚷嚷,闹得人尽皆知。   严一维做人也极为棒槌,陆元丰一会没看着的功夫,他就从自助餐桌上拿起包子吃起来了。那顶白色礼帽被他扔在了后面沙发上,高高大大的人霸着桌子狼吞虎咽。   他不和人说话,别人也不敢来惹他。陆元丰看他朽木不可雕也,便也加入那交际丛中,不管他了。   严一维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望向楼上那个弹钢琴的身影。   那琴身通体黑色,泛着光泽,能照出人的影子。琴里叮叮咚咚地流出许多声响,也听不懂到底在弹些什么。而坐在前面的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穿着一件黑色小绅士的礼服。板板正正,又漂亮又好看,就像是天上降下来的天仙儿。   头顶的光笼罩在他身上,大概是弹烦了,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奏着调子,琴的声音就变得很难听。而即便是再烦躁,他也仍旧老老实实地坐在琴凳上。   手指修长,脸庞圆润,柔顺的头发搭在耳边,眉睫长得在光下都能看到纤细的绒毛。白的雪白,黑的乌浓,良好的教养让他即使蹙眉都泛着股古典的美感。   如那西子捧心一般,忧郁是美,烦躁是美,一举一动都是优雅和高贵的美。   他遥遥地望着那个美好的影子,被光笼着,美得像要化掉。   严一维看了他大半日,把桌上仅剩的那个包子吞了下去。   弹到最后一个音,那男孩站起来向台下鞠了个躬。陆先生陪在他身边,向所有人炫耀似的握住了他,带着向台下示意。   那男孩和陆先生站在一起,倒很有了美丽青年的样子。烟火砰地一声燃烧起来,他在陆先生身边说着什么,忽然轻轻一笑,低下了头。   而陆先生恰好将他搂在怀里,捂住了耳朵。   “生日快乐!”   严一维听客人们如此道贺道。   原来,这就是陆家那个“宝贝”。   陆雪羽被贺云声拉着在卧室里看了一些“好东西”,脸红耳热地心怦怦跳。他还从没有看过那些,这世间怎么有那么羞耻的东西。   他和贺云声一起趴在床上看着,贺云声注视着他紧张害怕的样子,两只手捂着眼,想看又不敢看,从缝隙里往外瞧。   待看到刺激处,他惊讶地叹了一声!双目怔怔的,整个人都僵了,彻底忘了遮掩,手指落在了唇边。   他傻了,贺云声却看着他雪白的手指搭在了嘴唇上。嫣红的嘴唇,丰润的、盈泽的,牙齿咬在了唇瓣。雪白的手指那么纤细修长,贺云声心扑通扑通地跳,也看傻了。   他说道:“阿雪,你好美……”   陆雪羽小鹿般湿润的目光望向他,房间里暧昧又沸热,两人俱都被这巨大的磁场震撼着,目光拔都拔不下来。   贺云声无声地靠近,靠得不能再近,目光下垂,在那可爱圆润的脸庞香了一口。   “你干什么!”   陆雪羽惊骇地退后。   贺云声笑嘻嘻地:“我亲你啊。”   陆雪羽道:“你怎么能亲我呢!你不能亲我呀!”   他几乎快哭出来了。   贺云声仍旧笑道:“亲脸有什么关系?咱们俩谁跟谁啊?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陆雪羽又是愤慨又是后悔,也说不清该不该亲,只是心麻意乱道:“你下次不许亲我了,听到没有!也别给我看那些不要脸的东西!”   “你明明也很喜欢嘛!”   “我哪有!”   两人斗着嘴出来,心口还怦怦跳,直到贺云声赌咒发誓再不给他看那些东西为止。   陆雪羽心乱着,被父亲要求在钢琴前表演了一番,抬头四顾,仍旧看不到小叔叔的身影。   顾青临是他母亲那边的人,听说以前也很穷,不知什么时候搭到王夫人的线,进陆家做了一个副总经理。   陆雪羽私下和他关系最好。   顾青临从小陪他长大,温柔又有才学,照顾他的功课,既像他的长辈又像他的老师。陆雪羽的一颗芳心就抛在这人身上了,巧立名目地给他取了这么个昵称。   顾青临最近忙得没来看他,他就辗转反侧、患得患失地犯了愁思。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他来看他一次,他就高兴个大半天,不来看他,他便是郁郁寡欢,烦躁难安。   只是他闹归闹,也说不清道不明,不懂得自己是怎么了。贺云声带来这些东西给他开了开窍,他方才羞愤交加,朦朦胧胧地知道,自己是喜欢见他的。   特别特别想见他,想得心都揪痛了。   他来回在厅里打转着、寻找着,他的生日,小叔叔不可能不来。   他一定是在哪忙吧。   他搜寻着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跑到二楼阳台上的时候,猛地撞上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吓了一跳,黑影子里窗帘抖动,藏着一个人!   这倒是狠狠吓到了他,往日里听说的那些鬼魅妖怪的故事一股脑地全涌上来了。吓得寒毛竖立,全身都僵硬了,一动都不敢动。   而那鬼影子竟然从窗帘后面出来了,先是一双皮鞋,后来是一角白衣,惨白惨白的。陆雪羽睁大了眼睛,冷汗涔涔地瞪着那个影子,大叫一声,拔腿就要跑。   然而那鬼影竟全然冒了出来,是一个天神般的影子,高得不能再高,从上面俯视着他。如同出鞘的一把刀,又像原始的野兽,喷薄着鼻息,静静地立在那里。   陆雪羽惊讶地抬头,张大了嘴巴,磕磕绊绊地只顾叫:“你、你……”   严一维面无表情地低下头道:“陆二少爷。”   陆雪羽冷汗流进了眼睛里,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拔腿就跑了出去。   是颗糖,大白兔糖,贿赂他的一颗糖。 第4章 春愁   陆雪羽惊魂未定地跑出来,着实是被吓着了。他最讨厌的就是粗鲁的兵痞子。而严一维却就是这样的人。   他当兵出身,吃过一些苦,也不知道怎么因缘际会,竟转而做起生意来。   他不算是这行当里的人,也不会应酬交际,但手腕强,背景硬,底下的人没有不听他的。别家和他别苗头又别不过他,竟被他生生杀出一条路来。   自从上次见了一面,严一维便经常到他家里来了。他在当地没住所,之前住在他兄弟那里。陆元丰有一次说秃噜嘴邀请他到家里来,他竟也当仁不让厚着脸皮应了下来。   陆家别的没有,有的是房子。陆家大宅就有好几栋别墅。园子望也望不到边。   严一维在陆家住着,行踪神秘,进进出出,好些天都没有再和他碰过面。   陆雪羽从开始的抵触、紧张,慢慢地放开来,该吃照吃,该玩照玩。   他有的是乐子,有的是朋友。天真无忧的时光里总是漫长的。   除了顾青临一直在躲着他之外。   这唯一的烦恼也是甜蜜又痛苦的,生日那夜,顾青临最终露面,悄悄地在他床头留下一只兔子。   他抱着这只兔子,搡着它的头。   他总是收这种礼物,兔子、钢琴、衣服,漂亮美好的东西。好像他就必须是这样的。   然而,兔子的肚子里是棉絮。   他总是无聊的。   陆先生和王夫人分居而住,将陆家劈成了两半。前面一半是陆先生住的,后面一半是王夫人住的。楚汉划江而治,谁也别想搭理谁。   陆先生将他宠成了心肝宝贝,王夫人却不大理睬他,十天半月他也见不到妈妈一次。   陆先生在这边大宴宾客,王夫人就在那边唱歌跳舞,王夫人好音律,又是国外名牌大学毕业的,时常叫她那些小姐妹来,在那边办茶会演话剧。   她时常自己亲自扮上,在朋友们的伴奏下激情昂扬地说着台词,或者偶尔就跳起舞来。他们在大厅里,他的母亲抱着一个女人旋转着裙摆,跳啊跳啊,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而他从来都不敢靠近。   他只是远远地看一眼,或者模仿他母亲的样子,他也喜欢起音律,喜欢宴会,喜欢热闹、跳舞还有看小说。   他看了很多小说,还喜欢看杂志、画报,邓丽君的画报他有好多张。   他将它们都好好放在了自己的柜子里。   而他还是无聊。   夏天有很长的假,永远都过不完似的。他抱着兔子,又拿了几本画报,到花园草坪上看起来。   自从贺云声给他看过那些“好东西”后,他也再没见过他。   这段日子,父亲也很忙,他都是一个人打发着日子。   他无聊地翻着那些画报,想到贺云声送他的那些好东西,忽然抓心挠肝起来。   太露骨的他早丢了不敢看了,其中有一本是言情小说的,言辞艳丽缱绻,让他魂牵梦萦,心潮起伏,总也忘不掉它。   他偷偷地夹带在正经书里看,又藏在被子里看,父亲走了,他悄悄拿出来,在昏暗的台灯里读着那痴男怨女的故事,人就像失了魂般。   如今,他又心痒痒地藏在画报里看了。   看了,又哀叹。痴痴地望着花园的某一处。   茉莉是一只金毛,呜咽地趴在他脚边。   他想那里面等待的女主人公可不就是他,那薄情的人可不就是……顾青临正值好年龄,又在外交游广阔,谁知道他心里会不会有别人,即使有,也不可能是他。   他看得心烦难耐,愁思满腹,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真是辗转反侧,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顾青临一进陆宅,就看到花园草坪的白椅子上坐着一个男孩。那男孩眉头若蹙,脸庞莹润,托着腮正望着某处发呆。   他手里翻着一本书,那书也似被他翻烂了一样几乎快掉下来。   兔子被他搂在怀里快捏扁了,金毛安静地趴在他的脚边。   要说这幅春愁美人图,远远地欣赏一番顾青临是很喜欢的。他也承认陆雪羽很美,而且美得纯真,美得无邪,美得让人无法不动心。   但要是让他真的接近这个美人,却是如置火烤,难以消受。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该做什么事,刚要回身便走,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哽咽声。   陆雪羽还没等他走近,眼泪便先滚了出来。他故意的,他搓磨他,他让他等了这么多日子,生日都没出现,就是这么蹂躏他的心!   顾青临再不可能无动于衷,他连忙来到陆雪羽面前,看他哭得眼睛红红的,泪珠滚动在那双漂亮的眸子里。   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牵扯得他心动、痛苦?   是他啊!   被万千宠爱的天仙般的人物竟然被他折磨至此。他要他生则生,要他死便死。   顾青临蓦然感到一种权力膨胀的快感。   他拿了一条手绢,半蹲在他面前给他擦眼泪:“瞧,阿雪又哭鼻子了!”   “你滚开。”   陆雪羽呜咽着,越发觉得委屈。   顾青临握住他的手,笑道:“你让我滚哪去呢?”   “你爱去哪去哪,谁管得着?”   “你在这里,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顾青临笑着哄他。   偌大的甜蜜在心口爆开,陆雪羽羞红了脸庞。他洁白的脚从拖鞋里伸出来,欲要推他一下,被顾青临反而握在手里。   他急得往回缩,顾青临握着他不放,两人拉扯间,那张美丽的脸庞愈发艳丽。   他痴痴地低着头道:“这些天,你为什么不理我呢?”   顾青临道:“你也知道我很忙啊。”   “那让爸爸要你不要那么忙好了。”   这些话说得多么天真,想当然。   顾青临笑着看他。   他也笑了,抽回脚来,嗫嚅地道:“我不喜欢你没时间陪我……”   顾青临看他那情态,越发喜欢,一时冲动就说:“周末带你出去玩去?”   “真的?你没有骗我?”   顾青临也来不及后悔了,遂笑道:“当然了,所以不哭了吧。”   陆雪羽想起方才丢脸的样子,害羞道:“你管我。”   他起身穿上鞋子,把兔子搂在怀里,书掉在地上,被顾青临捡起来。   他慌忙夺过。   “又在看什么好东西?”   顾青临笑,他羞恼地狡辩:“不用你管。”   他紧抱着怀里的书,又望向顾青临来的方向,现出一丝愁思。   “你从母亲那边来的?”   顾青临收着手绢,不在意地道:“是,看了太太过来的。”   陆雪羽道:“你倒是常去见她。”   顾青临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陆雪羽讨厌他把自己当小孩子,别开头,大着胆子叫了他一声:“青临,晚上留下陪我吃饭好不好?”   “嗯?”   顾青临一愣。   陆雪羽以主人身份平静地看他:“好吗?”   “好。”   他有什么权力可反驳吗?   两人慢慢从花园走了,谁也不知道有一辆车早早就驶进大门。在树下严一维又看了他们多久。   严一维最近忙进忙出,许久都没有见过这个“宝贝”,今日在这看了一会,他便进房了。   没想到,在之后的一晚,他又遇到这纠缠的两人。   顾青临这段日子被陆雪羽压制得无处可逃,又是欣喜又是痛苦,啼笑皆非。   这“大小姐”的性情莫测,又是陆先生的心尖子,轻易不可违背。他心里又不是没有半分情意,被陆雪羽一撩拨,便成燎原之势,当真与他谈起那朦胧的恋爱来。   夏日的夜晚,刚刚下过雨,两人在花园里散步。陆雪羽穿了身白色的睡衣,丝质的衣裤被晚风吹得鼓起来,毛毛躁躁的。   横插的枝叶也毛毛躁躁,空气里泛着泥土的清香,下过雨不仅没有凉快,反而更燥热。   两人在园子里越走越深。   陆雪羽不知说了什么,顾青临看他,陆雪羽也看他。   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垂着头,有些害羞又满含情意,幽幽地望着面前这个男人。   顾青临无法不心动,无法不怦然,没有人讲话。   头顶银盘似的大白兰花悄悄开着,也不知道谁先动的,陆雪羽轻轻踮起脚尖,闭上了眼睛。   他像飞蛾扑火,又似温柔缱绻。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是垫着脚,轻轻地碰着男人的唇。   有时候碰上了,有时候晃晃悠悠又碰不上。脸颊摩擦着那人的脸颊,脚也踮得累极了。浑身像灌了铅一般,只觉得那唇很凉,脑子里又沸腾出血,烧得他昏昏沉沉。   朦胧懵懂的情意,在白兰花里绽放,月上枝头,照着这一角的光晕。   男孩脸色绯红,如梦似幻般艳丽。   忽然,这花丛的外头响起冷冽的声音:“陆二公子。”   他猛地往后一撤,踩到一个男人的脚,回身看去,正是那如天神罗煞般的严一维。   霎时吓得他三魂去了两魂半,也顾不得顾青临了,狼狈不堪地就逃了去。   顾青临又是苦笑又是尴尬,道了声:“严先生。”   严一维看也没看他便走了。 第5章 送学   陆先生这些天真是捏着鼻子和严一维混下去,尽管两人私下打得如火如荼,见了面却还要世叔贤侄一般的客套。   严一维有时候像个棒槌,有时候却又是聪明冷酷的野兽,紧紧地叼住猎物最诱人的部分。陆家父子和他周旋起来颇为费力。   要说为了一个小刺头,能让陆家动心思倒也未必。关键是严一维后面的人物,打狗也要看主人,严一维能被派来搅浑这一池水,必是有尊大佛坐镇。   而这尊大佛是谁呢?   陆先生抽着雪茄,看着面前这软硬不吃,神秘莫测的人。   严一维是苦出身,最喜欢的莫过于吃。好像永远也吃不够,饿死鬼托生。他什么都吃,不挑,陆家一桌又一桌的宴席伺候着,好吃好住地供着。   严一维的嘴却像是死的,怎么也撬不开。   这些天,他刚请了严一维吃螃蟹,转头他就在海港湾的控制权上和自己怼上了。   陆先生只觉得自己那一桌子蟹宴都喂了狗。   陆先生气得七窍生烟,却还是要捏着鼻子和他寒暄:“严老弟,最近在家里住得怎么样?还习惯吗?”   严老弟严一维也实话实说道:“不错,花园很漂亮。”   陆先生笑道:“哈哈,要说我这园子也是一个意大利设计师建造的。加上后面的葡萄园酒庄,大概有两千多亩地,我嫌他们造得太大了,开车也不一定转得完。就只留了前面的房子,看看,气派吧!”   陆先生最爱面子,时不时地就要炫耀一下半生的成就。   严老弟倒也配合地点点头。   “你要是喜欢,我也送你一套。别说是个园子,严老弟,以咱们的交情,以后金城也不过是你我的天下。”   严一维道:“比如呢?”   “比如?”   “我要海港湾。”   陆先生猛然抬头,在这一刻前他从未觉得严一维是这样危险的人物。他盯着他的眸子发着寒光,冷酷无情得像个死神。   海港湾,是金城最大的港口。购物中心、酒店、港口,外加一个岛的房地产,无疑是金城最肥沃的命脉。   陆先生抹了两把胡子,干笑两声。   “我知道陆先生也想要海港湾。”   “哦?”   “陆先生去过海港湾吗?”   “那是当然。”   金城有谁没有去过海港湾。   “二十年前的海港湾,和现在不一样。”   “不错,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那里有一个仓库,有时候是装粮食,有时候是装人。装得久了,粮食在里面腐了,人也开始发臭。你说,她是烂了几天呢?外面闻也闻不到,只有里面的耗子能闻到。耗子闻到了,把粮食扒开,从人的皮肤上爬过……”   未等他说完,门骤然打开,钻进来一个一身洁白的男孩。   却是陆雪羽。   陆先生头皮都快被严一维炸开了,房间里尽是阴凉的气息,配上严一维那冰冷刻板的声音显得更为恐怖。   见是陆雪羽,他便是一怒:“谁让你进来的?!”   陆雪羽唬了一跳,从没有被父亲这样声色俱厉地训斥过,扭头就走。   陆先生道:“回来!”   陆雪羽走得更急了,被陆先生上前几步抓过来。   做父亲的缓了缓神色,冷静下来哄劝道:“闹什么脾气,爸爸不过是说了你一句。”   陆雪羽在陆先生面前格外爱娇:“你凶我干什么?我又没得罪你!”   做父亲的反而赔起不是:“好好,都是爸爸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   陆先生看着爱子,笑容满面地摸了摸他的头,又是爱又是叹。这孩子永远长不大可怎么好。   其他人,他是无所谓的。就算是陆元丰,也不是一个心情。长子是严加管教,用来继承家业的。小儿子嘛,则是他后半生的寄托,心肝宝贝上的尖子。他的成功,需要人来欣赏。   至于他还有个小儿子是三儿子这件事,他则彻底忘了。   陆雪羽的假期终于可以消了,前几天就去学校报到,今天照例是要父亲送的。没想到刚来就碰了个钉子,让他好不自在。   他今天没有穿他那些奇装异服,反而乖巧的白衬衫、黑裤子,斜挎着一只背包,像一个年轻学生一样站在那里。   陆先生心头的乌云都被他吹散了,说了声:“你等一等,没看到爸爸这里有客?叫严叔叔。”   陆雪羽的鞋子不好,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是个很活泼有力的青年。   可是他在严一维面前就变得束手束脚了,不情不愿地道:“严叔叔……”   严一维看着他,此时有电话铃打进来,陆先生去接电话。剩下陆雪羽和严一维单独相对,陆雪羽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他不讲话,严一维也不讲。陆雪羽心里却有点别扭,他不知道那天严一维看到了多少,又是否看到了告诉了别人。   他狐疑地抬头看向严一维,却没想到严一维正盯着他看。   严一维以一种玩味探究的目光审视着他,正如野兽盯着小兔子,让他浑身都绷紧了,竟无法动一动。   他被严一维这般盯着,说不上什么感觉,之前压在心口的书房沉重氛围散去,转而是很奇怪的,又热又毛躁的感觉黏在身上,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他真是讨厌他。   粗鲁又凶的兵痞子。   陆先生却接不完电话似的,竟然还聊起来了。陆雪羽等了他一会儿,不停催促着,奈何陆先生不是敷衍就是在忙,陆雪羽转身就要自己走,陆先生又不放心。犹豫之际,严一维身先士卒,主动挑起接送的任务。   “我送陆二公子吧。”   投桃报李,陆家让他好吃好喝的住着,他送个孩子上学怎么了?   陆先生顿了一下,两难中也只能让他去送了。   严一维倒绅士起来,对着门口道:“请。”   陆雪羽一边求救似的看着父亲,一边被他半强迫地送了出去。   出去后,便彻底是两人独处。   陆雪羽浑身的毛都炸开了,神经每一寸都变得异常灵敏。他磨磨唧唧地来到廊下,阶前早停着许多辆黑压压的汽车。从前往后,大概有十多辆的样子。而那些保镖们个个都原地站立,严阵以待,随着陆雪羽被“请”进车里,他们亦齐刷刷地窜进了车里,前后都碉堡似的密密麻麻地包围起来。   这阵仗看着不像是送去上学,倒像是押送什么重要人物一般。   严一维坐在陆雪羽身旁,他高高大大地占了半个后车厢。徒留陆雪羽穿着学生装抓着小包坐在那里,手指都紧张地攥紧了。   严一维侧头看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陆雪羽就会奇异地静下来。这和他在陆家父子身边人心鬼蜮的算计不同,他在陆雪羽面前不用算计,不必。陆雪羽像一汪清水,一张白纸,清得不能再清,白得不能再白,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他有什么好在他面前算的,况且,算计他他也不懂。   他颇好心情地问了他一句:“你上几年级?”   “啊?”   陆雪羽汗流浃背,如坐针毡,皮都绷紧了。哪听到他问什么。   严一维淡淡地翘了翘唇角,凉凉地看着他。   “你怕我?”   陆雪羽眼看着他缓缓迫近的庞大身躯,大睁着眼睛呼吸都要停掉了。他只堪堪扬着头,嘴唇微张,脸上放大着惊恐的表情。正如前两次逃遁,吓得什么都顾不得了。而此刻,他却是逃无可逃。   严一维微笑:“我什么都看到了。”   陆雪羽道:“你……”   “你猜我会怎么和你爸爸说?说你勾引他的下属,还是乱.lun悖德……”   陆雪羽彻底呆住了。他这才知道自己做下了什么不要脸的蠢事,竟然还被人知道了。他心中最大的隐秘被这人发现,他还会有什么好结果!爸爸一定会打死他的!   同学们肯定要笑死他,他从此再没脸去上学了!   而母亲,他最可望又不可及的母亲,会怎么看他?小叔叔呢,顾青临以后还会找他?他以后肯定把自己当做那种人看待了,他不会理他了,他让他们的事被别人知道了!   他小小纯净的心灵里,这就是唯一的事,天大的事。一下子东窗事发压下来,他简直不要活了!他想到爸爸、妈妈、同学都不会要他了,他没脸活在这世上,当真是走投无路。   而最不能忍受是顾青临看低他、远离他,他怕得要死,心都要碎了,几乎当下就掉出泪来。   簌簌的眼泪沾湿了那张美丽的脸庞。他惊慌失措,泪光闪烁地望着严一维:“你、你想怎么样……”   严一维道:“你有多少封口费?”   陆雪羽连忙算计着他那些私房,然而眼下又怎么算得过来呢。   他抽抽噎噎地道:“爸爸不怎么给我钱,我没有钱……”   严一维敛容道:“那就难办了,你想想怎么感谢我吧,我不着急。”   不知不觉学校到了,浩浩荡荡的护卫车队一直把他送到门口,严一维还下车看着他进学校才作罢。   陆雪羽也顾不得四周同学们的围观,他在车上狠狠哭了一场,又是惊吓又是伤心,像死了一回终于逃生出来,抛下严一维就往学校跑。   他跑到校门口正好撞上也来上学的陆卓英。   他一向无视陆卓英,从不觉得家里是有这个人的。这下撞见,却是病急乱投医,叫住陆卓英就道:“三弟,你怎么才来?”   他以哥哥的身份训弟来遮掩,听在陆卓英耳朵里逆鳞般刺心。   他有什么资格教训他?   而陆雪羽还毫无知觉地不满地训道:“你都落下多少天的功课了才来?老师布置的作业你做了么?”   陆卓英被陆海.关了长达一个多月,几乎快饿死在里面,疯了一般。他觉得自己也和他那妈一样疯了,看着陆雪羽便是咬牙切齿般的恨。   然而陆雪羽从来都是前呼后拥,在学校地位又高,很会欺骗人。   他也只能压下心头血恨,木着脸应着:“嗯。”   陆雪羽慌慌张张借口走了。   严一维看了看陆雪羽,目光最终又落在那沉默寡言的弟弟身上。   陆卓英么。   陆三。 第6章 顾曼卿   陆卓英回家后,顾曼卿正在练字。天可怜见,今天她状态很好,没有狂奔暴走,也没有躺床上掉眼泪。   陆卓英的心情就好了一点。他们被关了一个多月,缺吃少喝。陆海像只狗蹲在门口看着他们,谁知道他这一个月是怎么过的呢?   那大概是丧失时间概念的,人在房间里透不过气来。筒子楼狭窄逼仄,阳光都照不进来,只留一缕霞光供他们呼吸。而顾曼卿在这时候不仅不会好,反而还会更疯。有几次险些从楼上跳下去,拿头去撞防盗门,折磨得他心力交瘁。   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平静的时候了。   暮色四合,正是傍晚。   陆卓英回家淘米做饭,顾曼卿就在外面的桌子上练毛笔字。   她甚至抬头和蔼地和他打了声招呼:“小卓,来。”   陆卓英眼前一片潮湿。   他太久没有感受到母亲的温柔。   他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穷到何种地步,才会在感受到久违的温暖时觉得烫呢。   陆卓英回家就要做饭洗碗,收拾房间,给顾曼卿擦洗,喂她吃饭、吃药,搬她去上厕所,在顾曼卿歇斯底里的时候跑出去找她,陪她在大街上发疯大闹……   他没有一刻得闲,终日忙得要死,累得要死。而他没有同伴,没有亲人,他孤独地做着这一切,没有人知道。   顾曼卿温柔地呼唤他:“来,到我这里来。”   陆卓英像个小孩,泪如泉涌,跑到母亲身边:“妈。”   他和她相依为命,即便她不算得是个人。   顾曼卿年轻时亦是非常漂亮,是红极一时的明星。只是积年下来,她早已经面目全非了。   她颤颤巍巍地拿着毛笔,交到陆卓英手里,握着他的手。   “小卓,你爸爸最喜欢写字好的人了,来我们写好这几个字好不好?”   陆卓英泪眼模糊,被他母亲搂在怀里,亲手教他写着那几个字。   那几个字也写得歪七扭八的。   顾曼卿怔怔看着,这两个字她为什么偏偏就写不好呢?   陆先生最看不上她的就是不入流不学好,她偏偏就是不要好。   在他抛弃她之前,他也曾死马当活马医,握着她的手在桌前一遍遍教她写字。   陆先生附庸风雅,爱好书画,她也就爱书画;陆先生爱收藏,她也就满屋子都是书画典籍,四处飞扬着废纸;陆先生喜欢读英文小说,她买了个录音机,每天早上读英文 !   destiny,命运的。   她做尽了一切努力,可就是拍马也追不上他。   如果她是王小姐就好了,她是王小姐,她就会写毛笔字,会画画,会钢琴,会读英文诗!   如果她是王小姐,十几岁出道也不会在那些大佬手里挣命赚钱,苟延残喘!   如果她是王小姐,她就有文化了!   她有时间有钱读书,哪里还会是如今这般光景?   她这一辈子算完了,而她的孩子呢?   她死死地攥住陆卓英的手:“小卓,一定要学好知道吗?死也不能往下沉,一旦堕落,就什么都完了!”   陆卓英看她又疯疯癫癫的了,连忙抽出手来哄着她:“好好,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一下。”   顾曼卿若有所思地放开他的手,痴痴地趴在那霞光照着的地方。   “小卓,几点了?”   “七点吧。”   有一片霞光,对着桌子和妈妈吃饭,已经是陆卓英感觉最幸福的事了。   今天顾曼卿显然没有疯起来,还帮他挽了挽袖子。那双遍布伤痕的手,抚摸在他脸上,帮他拭去一点汗迹。   干干净净的。   陆卓英被她温柔地触碰着,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敞亮,这么高兴,甚至连在陆家遭受的屈辱都不计较了。   “妈,你是不是好了?”   他天真地笑道。   顾曼卿望着窗外那抹逝去的霞光。   “嗯,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妈,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海港湾玩吧?”   他有些别扭的性子,不想明说,但就是很渴望有人陪他出去玩一玩。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游乐场呢!   每次看到陆雪羽和那个人从游乐场回来,他都会嫉妒羡慕得要死。   他不贪心,就在外面逛一逛就好了。   只要有人陪他在外面逛一逛。   顾曼卿微微笑着:“好啊。”   陆卓英差点没有蹦起来!   这一天就在他满怀期待的美梦中度过了,晚上躺在床上,他还晕晕乎乎的,感觉特不真实。   环顾整个房间,觉得这逼仄的楼道也不气闷了,这垃圾堆一般的屋子也不让人烦躁了。顾曼卿就在他对面床上睡着,她既不发疯也不哭泣,她好了!   他们以后会好好地过日子,他再也不去陆家了,他要和她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再穷再苦,只要这世上还有能听到他感受到他的人。   他幸福得都要掉出泪来了。   第二天则更晕,他一骨碌爬起来就看到顾曼卿在化妆。   她已经许久没化妆了,眉笔都断了,粉扑灰扑扑的,所有东西都不能用了。最后,只能拿雪花膏抹好脸,用半块残管的口红涂了嘴巴。   素面朝天,干净整齐。   陆卓英傻在那里,顾曼卿微笑道:“不是要去游乐园吗?”   陆卓英彻底傻了,晕晕乎乎和顾曼卿出门,为了预防她突然疯起来,他还带了药。   结果顾曼卿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她好像很久没有出门了,阳光照在脸上刺目般眩晕。   那天她陪他去了游乐园,看了各种玩偶公仔,捧着冰激凌。顾曼卿甚至在商场给他买了身新衣服。   他那一天都像踩在云端里,连陆海跟在他们后面也不讨厌了。   顾曼卿抚平着那翻折的衣领,一颗一颗为他系好扣子。   “小卓,要听话知道吗?”   “嗯。”   那白衬衫穿在他身上,也很好看。往日只记得陆雪羽穿,如今他也穿着不错嘛。   陆卓英点着头,欣喜地任她摆布。   “做人要正直本分,知道要好。不要像我,像我没什么好……”   顾曼卿碎碎念着苡橋:“要听你爸爸的话,到了那边不要和他使性子,要让他让你读书,好好读书,好好做人……”   “我知道了,我没有怎么样嘛。”   他没敢和她说,他已经打算和那边决裂了。陆耀宗敢打他,他就一辈子都不会回那个地方去。   顾曼卿温暖的目光笼罩在他身上,不断地抚摸着他的脸。   “妈,你哪来的钱?”   陆卓英忽然想到。   “我偷的。”顾曼卿悄声道。   就让她再偷一次吧,再堕落一回。那个人骗了她半生,她还不能偷他点钱。   顾曼卿神秘地微笑,母子两人像怀揣了什么大秘密般,更快乐了。   晚上顾曼卿又疯癫癫的,非要在外面逛。陆卓英怎么都劝不回她去,陆海上来要拉她,陆卓英立马和他吵起来。   顾曼卿游荡在海边,海港湾,真漂亮啊。   二十年前的海港湾,她还是红极一时的大明星,从台上跳下来跟了他去……   听着身后陆卓英又在护着她争吵的声音,她回头笑了笑:“走吧,回去吧。”   没什么好看的了。   陆卓英真是恨死陆海这个狗腿子,他狠狠瞪了他一眼,才跟着母亲走了。   回去后,顾曼卿说累了。怎么会不累呢?他们逛了大半个城。   他握着母亲的手,守着她在旁边。   顾曼卿疲惫地道:“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陆卓英舍不得,他不想睡。   怕睡着了,一切又回到过去。顾曼卿丧失理智,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她难得的清醒,让他享受了半日宠爱。即使现在什么都不做,只是两个人静静待着,他也会觉得很幸福。   “妈,你明天还这样好不好?”   “好啊。”   “你别再不理我,不认我了好不好?”   “好。”   顾曼卿笑着让他躺上床来,像小时候那样,絮絮叨叨地给他讲故事。陆卓英十多年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温暖,他眼眶微热,像疲惫独行了许久的人终于回到母亲的怀抱。   卸下所有的戒备和疲累,他拉着她的手,躺在她身边很快睡着了。   谁也不知道在他睡着后发生了什么。   翌日醒来,从天窗泻进来的日光照在他脸上,毛绒绒的,很暖。   房间里也很暖,满屋弥漫着一种橙红色。   他朦朦胧胧睁开眼,心里觉得很甜蜜,今天的阳光竟然也变红了吗?   他觉得稀奇,转身想告诉给母亲。触手在床上,一片粘腻,红色变成浩瀚无垠,滔滔不止。满眼皆是那触目惊心的红,黏黏腻腻淌了一床。   顾曼卿躺在那一片红海里,闭着眼睛。   他仅剩的一丝温暖,那半个不算人的人,也从他手里抽走了。   之后的一切就变得光怪陆离,陆宅的大门被他拍烂了也没开。   陆先生不在,大爷出门了,前面的院子就像碉堡一样,闭门谢客。后面院子是王夫人的居所,没人敢去向她报告。   管家犹豫了半天,也只给陆元丰打了个电话。陆元丰正和严一维较劲呢,听了也只烦躁地推了句:等着吧!   陆家死了人,却没有一个人出来管的。大门紧锁,庭院深深,从早上一直等到傍晚,等得陆卓英哭晕过去了,声嘶力竭喊得没了力气,蹲在门口的小路上,也没有一个人出来。   他求他!   他求他们!   他可以没有尊严,没有骄傲,不要脸,他抛弃一切,求他们救救她,换她回来!   他不能没有这个人。   没有她,他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他所有对生活的温暖希望都寄予这一个人。他昨天刚刚得到了,可转瞬间就被夺走!   不公平!   这个世界为什么总是对他这么糟,还要怎么糟?沉到底的绝望,身处绝境,恐惧无助,不能接受。可是就算他喊破了喉咙,哭晕了无数次,都没有人来救他们。   没有一个人。   夜越来越深了,院墙外面长了许多的梧桐树。夜风萧索,骤然风凄雨冷,开始下雨。雨水冲刷着陆卓英的脸庞,将他打得渺小如同尘芥。   顾曼卿现在还躺在那张破床上,尸骨寒冷。而他却什么办法都没有。求天不应,告地无门。   雨水打得他牙齿发颤,浑身冰冷冰冷的,像一条被人抛弃的狼崽子。然后他就看到远处的山路上驶过来一辆车,车窗里温暖的光,欢声笑语,陆先生伴着他的爱子刚刚从游乐场回来,陆雪羽在里面悦耳动听的声音说着忘了给茉莉买玩具,陆先生笑着哄他哪里买不得,那只狗的玩具多不胜数,明天就给他再带一个回来。   他们说笑着驶近了,那庭院紧锁的大门大开,漂亮的汽车开了进去。   重新又在他面前关上了。   风雨如注,他心头的恨化成了一滴血。 第7章 打算   雨水敲打着陆卓英的脸庞,将他埋在那铺天盖地的雨声中。以至于什么时候一辆车停在他面前,他也没有察觉。   严一维从外面赶来,雨太大了,司机打着车灯在一个人影面前猛地刹车。   严一维皱眉,然后看到转过来的那张冰冷惨白的脸孔,狼狈地淋在雨中。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陆雪羽抱着兔子睡了一个好觉。早上父亲先过来看了他,在他床前留下一个茉莉的玩具。那时他还在睡着,陆先生温柔慈爱地看着他,将他露在外面的胳膊掖了进去。   小儿子睡觉憨态可掬,胳膊、腿都滚在外面,只紧紧抱着一只长耳朵兔子。   陆先生看了他一会儿就出去了,今天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陆雪羽一直睡到自然醒,看到床头摆着一只茉莉的玩具,他微微笑了。   父亲给的爱太过强大和单一,足以让他无忧无虑地在里面畅游。   最大的忧愁也莫过于,因为忌惮严一维,他已经许久又没见顾青临了。顾青临大概也是尴尬,避着没有出现。   他拿过那只茉莉的玩具,冲着窗子就扔了出去,金毛一口叼住玩具呜呜叫起来。   起床、穿衣,他洗漱好就先去见爸爸。   陆先生正在书房和陆元丰商量着什么,一见他进来,神色稍缓,又一皱眉:“怎么又没穿袜子。”   陆雪羽见陆元丰在,便只问了声好:“爸爸。”   陆元丰道:“父亲,那我就先走了?”   陆先生道:“嗯,你先过去看看,没什么事就不用告知我了。你拿主意就行。”   “是。”   陆元丰退着出去,临走温和地摸了摸陆雪羽的头发:“阿雪头发又长了一些。”   陆雪羽怨怪地扭头:“大哥……”   陆元丰笑了笑:“我让人给你送了些澳洲牛油果在你屋里,你吃了没。”   陆雪羽道:“我不喜欢那怪味道!”   “真是不知道好东西,这时候能运进来的时令水果也就咱们家有了,你还不稀罕。”   “别勉强他了,他知道些什么。”   陆先生笑吟吟地看着陆雪羽。   陆元丰走了,陆雪羽便放肆起来,盘腿坐在父亲的沙发上,随便捡了个苹果来吃。   陆先生看了他一眼:“吃饭了没?想吃些什么?”   陆雪羽摇摇头:“我又不饿。”   “那怎么行?早上不吃饭对胃不好,你想吃什么爸给你做。”   陆雪羽想了想:“那就葱油饼吧,我喜欢吃你做的。”   “行,你等一会。”   陆先生当真就下起厨来,厨房里的佣人们都吓了一跳。葱油饼又费时又费力,陆先生也不觉得有什么,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做好了便叫陆雪羽来吃。   父子两人在餐桌上饱餐一顿,陆雪羽特别喜欢在上面抹酱,陆先生便给他拿过来,看他吃得开心。   陆雪羽犹犹豫豫试探地问:“这几天怎么没看到小叔叔?”   陆先生咬了一口裹甜酱的大饼,太甜了!   “你说顾青临?我派他出去做事了。”   陆雪羽便不太高兴:“那我的功课怎么办嘛,你又不会帮我做。去了学校老师还不是会罚我?”   “什么?什么老师竟敢罚你!”   “你别管什么老师,总之你把小叔叔给我找回来就行。”   “怎么就偏是他不可?什么功课这么费事,给我看看。”   “给你也看不懂。”   “胡说!好歹爸爸也是名校毕业的!”   陆雪羽轻轻笑着:“那你有时间陪我?”   “这……”   “没有吧?快走吧,大忙人。”   陆雪羽推着他爸爸出去,能给他做一顿饭就很难得了。   顾曼卿去世的事,是在好几天后才传到陆家的。这时候那边已经丧仪完毕,陆卓英穿着一身黑在烧纸,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陆元丰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办完了,只剩下那个苍蝇窝一般的家。   “三弟,你有什么打算啊?”   陆元丰有些无处下脚,只肯在外面观望一下。那天管家报上来的事他已经忘了,也就没有和父亲说。听说严一维帮忙料理的丧事,他有些牙疼。   让外人知道陆家这些事,像什么话?   父亲知晓了,肯定又要骂他。   陆卓英站在那里,好像已经没有了情绪:“一切听爸爸的安排。”   爸爸……   呵,这小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爸爸就爸爸吧,谅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陆元丰笑道:“当然要听爸爸的,这样吧,你先跟我回去,等爸爸有空和你见了面再说?”   陆卓英没有说话,回头收拾东西,陆元丰蹙眉道:“这里的东西就不要要了。”   陆元丰坐在汽车里等他,陆卓英还是执意拿了母亲留下的东西。他就是这个倔脾气,陆元丰也不和他计较了。   苍蝇窝一般三十平的地方,住了十多年。没想到走出它的那一日,竟然是这么换来的。   陆卓英抬头望向天窗那抹霞光,这样的景色,他再也不想看了。   汽车里很香,陆元丰等得不耐烦了。陆卓英上车,一副沉默又顺服的样子。   这三弟,水泼不进,针扎不入,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陆元丰看了他一眼,拿出一只香烟来抽。   “三弟和严先生很熟?”   陆卓英道:“没有。”   “那……”   陆卓英漆黑的眼瞳盯着他:“那天没人给我开门,等到凌晨,遇到了他。”   陆元丰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那天是我不好,我也没听明白管家在电话里说了什么。那会又在忙,就耽搁了。”   他转而又道:“但是这种事,也不好麻烦外人。你还是要等家里出面来做嘛。”   家里?   那会家里都死绝了吧?   有人出来吗?有人管他们吗?   对于他们来说,自己和母亲就是被丢弃的一块抹布。谁会关心抹布的死活。   但是这些他都无法说。他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几乎要将它们掐出血来。他也不能说。   他只能将所有的委屈、愤怒、恨都咽回去,面无表情地道:“知道了。”   陆先生忙了一整天听到陆元丰的回话,几乎没气出病来:“什么?严一维办的?”   他最要面子,怎么能让这时候的死敌知道自己这些丑事!   他气得一拍桌子:“老大,你怎么回事!”   陆元丰顿时有些慌了:“爸爸,他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报纸媒体这边都是我们的人,海港湾又有近一半的股权在我们这。他想做出点文章来也没那么容易。”   陆先生阴沉的脸色看着格外可怖。   “老三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听说是半夜碰上的。”   “这个兔崽子。”   他真是后悔那天没打死他,总是给他添麻烦。   “你盯着严一维的动静,看死了他,他这段时间见了什么人我都要知道。”   陆元丰遂点头称是。他们和严一维的关系越来越复杂,剑拔弩张。两边为了收购权,你来我往,争执较劲,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   让他住家里,既是笼络也是试探。奈何这小子不识抬举。   这段期间,陆家的气氛都格外紧张。陆家父子也忙得脚不沾地。也就只有陆雪羽这样的人,还生活在风花雪月里,不知人间世事。   父子俩人又密谋了一阵,在房间里叽叽喳喳,好一会才散了。   陆先生在昏暗的灯影里抽着雪茄,盘算着他世界版图里的每一块。排兵布阵,机关算尽,但就是没有算到顾曼卿那一对母子。   顾曼卿死了,对他来说,是省却了他一个麻烦。他不欢庆已经是很有良心了。   可惜去了一个大麻烦,又来了个小麻烦。   望着房间里那个比茅坑还又硬又臭的孽子,他又是那样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好像是专门与他作对的魔鬼。   他心中的魔鬼。   陆先生烦不胜烦,又不能当真掐死他。   又烦又累。   “你有什么打算?”   陆先生居高临下地道。   陆卓英仍旧垂着头:“听爸爸的安排。”   他这回又不是那么硬了,一副听训的模样。他总是这么驯服的样子,但是老子看儿子,还看不透他?   陆卓英,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要说对他的安排,最好是眼不见心不烦,离他越远越好。   “送你出去读书吧?看你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书是不指望你能读出些什么了。出去见见世面,学几年语言,先混个毕业再说。之后随你怎么样,我也懒得管。”   “我不去读书。”   “什么?!”   陆先生又要动气。   陆卓英死死按捺着自己的恨意,仍旧道:“我不读书。”   虽然妈妈让他必须要读书,必须要上进学好,但是他不能,他不能这么做。   “或者,我不出去读书。你让我在公司随便领个职就好,我想工作。”   “你以为工作那么好做?公司是让你胡闹的吗!”   “既然爸爸不怕,那我做什么工作又有什么关系?你把我交给大哥,我也不在这边住,你也看不到我,这不是很好?”   “你……”   看着那张肖似他母亲的脸,外面阴雨阵阵,电闪雷鸣里那个从台上跳下来和他逃亡的女人好像就在眼前。   陆先生面目扭曲地瞪着他,瞪着那个鬼影子。   他呼哧呼哧地喷着气,好半天才缓过来:“你滚,你给我滚出去!”   虽然陆先生发作了一番,脸色阴沉得可怕。但是好歹也让他任职了。陆元丰想阻拦,被陆先生瞪了一眼,也不再说话。   于是家里就有两位任职的少爷。   只是大少爷一向是总揽全局,事必躬亲的。三少爷相当没有存在感,只被扔给一个分部的何总经理,在一个小部门里当秘书罢了。每个月领一份薪酬,供他生活。他也不怎么住家里,仍旧回他那小苍蝇窝住。   后来,公司分给他一个公寓。他便搬得更远了。   这一天,分部有事,何副总让他代替自己回总部述职。陆卓英一进家门,便看到家里人都在。   草坪上陆先生和陆雪羽正在父子天伦,温馨地喂着茉莉。   陆元丰在旁陪侍,和陆先生不时讨论着工作。   顾青临也来了,若即若离地在远一点的地方。王夫人找他来谈了会话,便放他来了花园。   草坪上陪着一群的佣人丫头,茉莉钻进了花丛里,甩了陆雪羽一身的水。   陆雪羽大笑着,几乎被狗扑倒。   陆卓英看着这一切,本来觉得心已经不会痛了,可是却嘴麻心苦,泼天的痛苦从心底里翻搅上来。   一双手握住他的肩膀,压力迫使他回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严一维对他道:“三少爷,怎么不进去?”   严一维一说话,所有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陆卓英如芒在背,眼眶微热。   “严先生好。”   “严老弟来了?”   陆先生起身寒暄,大人们说着话,陆雪羽的目光透过人群若有若无地落在顾青临身上。   顾青临神色平静,没有看他。   陆雪羽想往前走一步。   陆先生大笑道:“好啊,雪羽正好要出门,还要请严老弟多加照顾。”   陆元丰道:“我就不去了,青临,你陪阿雪去吧?”   陆雪羽感激地往老大那边望了一眼,也不敢多看。顾青临道:“开家里的汽车吧,陪阿雪学一下车。”   “那最好了,他最会偷懒。”   几人商量着出去郊游,严一维可以护送他们。陆雪羽顾青临一辆车,严一维一辆车,等大家都要上车走了,严一维忽然对边缘在外毫无存在感的陆卓英道:“三少爷不一道去?”   陆卓英猛然抬头,陆元丰就要推辞,陆先生道:“老三也去吧,看好你哥哥。”   陆卓英低眉顺眼地上车了。   也在陆雪羽那辆车上。 第8章 截胡   车里有外人在,陆雪羽和顾青临虽然同坐在后面,却一句话都说不得。陆卓英坐在前面,冰冷雕刻般的背影。司机认真开着车,车里一片沉闷的气氛。   陆雪羽内心焦躁,忐忑不安,心跳得像是小兔子揣在怀里。顾青临坐在他身旁,那种熟悉的温柔清淡的味道幽幽飘来,在这密闭的车厢里更让他脸红心跳。他喜欢这样温柔的君子,他喜欢的都是像他父亲那般儒雅君子般的人物。   在他心里,父亲是英雄,是神。而顾青临却是泉水潺潺,清风皓月。因为不经世事,这样的人更能侵入他的心房。   可是顾青临并没有看他,也没有待他异样,他还是对所有人温柔体贴的模样。甚至和陆卓英说了几句话,虽然他那三弟并没有理睬他。   陆雪羽的心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又难过,虽然脸庞望着外面,手指却放在顾青临的身侧。一路上,都是他和陆卓英简单对答的声音,陆雪羽烦躁地叹了一口气,再也不想理他了。正要抽回手,顾青临却默默地牵住了他的手指。   陆雪羽那张似有春愁的脸庞骤然发光一般的艳丽,他低着头轻轻地笑,偷偷和顾青临在背着人的地方牵住手指。   手指的纹路抚摸着对方,倾诉着思念。甜蜜又刺激的,就这样牵了一路,竟也不觉得累。   陆卓英在前面看着他那二哥似恼似喜,变换的神色像是小孩子一样。顾青临却一直温和地讲着过路的景色。两人的神情落在陆卓英眼里,都有些奇怪。   不过,他对陆雪羽一向是看不起,也不屑看。   陆雪羽反而因为内心甜蜜,有心情问候陆卓英:“三弟,你现在在哪住?怎么好久没见你来上学?”   陆卓英道:“我不上学了。”   “不上学,为什么?”   陆雪羽一脸天真,他什么都不知道。在陆先生强大的保护罩下,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维持着自己的纯真。   而他却在外面痛苦淬炼,如堕地狱。   陆卓英冷淡道:“你问爸爸吧!”   陆卓英一向是这样奇怪又强硬的,陆雪羽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他,却也不在乎。   在他眼里,陆卓英就是这么奇怪的人。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弟弟,但他从不觉得他是家里人。倒像是远房的什么不结交的亲戚,或者爸爸那边的下属,在他的世界无足轻重。   他被刺了一句,也就不再问了。   他现在满脑子满心里都是顾青临。   到了郊外的公园里,前面的汽车便停下了。打发了随从司机,他们自己人玩。   陆雪羽一下车便央求顾青临教他学车,他往常是最讨厌这种危险运动的,这时候却满怀欣喜,跃跃欲试。   陆卓英在旁边谁也不理。   顾青临刚要答应,两人默契地要离开这个地方独处。   严一维从前面的车上下来道:“二少爷要学车?我这辆车是最好不过了。”   陆雪羽一见了严一维,就像老鼠见了猫,脸上神采顿时退了个一干二净。   严一维拍了拍自己特意开过来的破车,怎么撞都不为过。   再看家里给他准确的崭新的跑车……   陆雪羽迟疑地看了看顾青临,眼光闪烁地向他求救。   顾青临刚要说什么,严一维却道:“二少爷,不是还有事要和我谈?”   事?什么事?什么时候陆雪羽和他有了交集?   顾青临和陆卓英的目光都射向这两个人。   陆雪羽却浑身一颤,眉睫害怕地抖动着,那双漂亮的眸子凝满雾水,又相当不情愿的,缓缓向严一维走去。   “雪羽?”   顾青临叫了一声。   陆雪羽身子一顿,扭头钻进了严一维的车里。   严一维走到另一侧,车门一关,便将那两人都甩在后面了。   他最害怕的就是严一维在人前将他的秘密抖落出来,那样他还有什么脸面活?   陆雪羽好不容易逃出来和顾青临见一面,被这家伙破坏了去。陆雪羽又是心酸又是气苦,和严一维坐在一辆车里,却只剩下紧张害怕。   “你到底要怎么样?”   严一维看了他一眼道:“怎么?还没有给我谢礼,就想和心上人双宿双飞了?”   陆雪羽被他堵了一下:“我哪有!”   什么双宿双飞,他在胡说什么!   严一维冷声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个电话给你老子?”   陆雪羽顿时气焰就矮了下去。   好半天车厢里如同冰冻一般,严一维震慑够了,看陆雪羽纠结地快要哭出来般。   半响,陆雪羽呢喃地小声道:“你想要怎么谢……”   “怎么谢都行?”   “嗯……”   “从此刻起,你一切都要听我的。”   严一维淡淡道。   陆雪羽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他一心牵挂着顾青临,担心他找不到自己,又担心他忘了自己。他真是恨眼前这个家伙,可那又是修罗阎王,让他逃无可逃,无法翻身。   陆雪羽急得不得了,然而严一维却似带着笑意,一踩油门飙了个无影无踪。   陆雪羽看着倒退的景色,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要说这公园也是很大,两人开了这么久的车也没有转出去。   陆雪羽先还想着要怎么逃,编织着各种理由,被严一维瞪了一眼后,彻底死心了。   反正他怎么都回不去了,这一天他是见不到顾青临了。   见不到顾青临还好,有这么一尊阎王,他真是战战兢兢。   他要怎么搓磨为难自己?他想不到!   他提起所有精神和戒备关注着严一维,像一只陷入困境的小鹿,对着猎人炸开了毛。   他一直这么全神戒备地盯着严一维,弦崩到极致,眨巴着眼睛,没一会就觉得累极了。   严一维带着他在公园里兜了一阵风,他也无心赏景。   到了一家酒店门前,严一维忽然刹车,他砰地一下就撞到了车窗上,痛得不得了。   “下车。”   严一维道。   陆雪羽惴惴地跟在后面。   两人一起进了酒店,上了二楼。公园里的酒店都是和风景相契合的古典风格。二楼的镂空花扇门打开,映入眼帘地便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在日光下显得更为美丽。   入秋了,一片橙黄湖绿,天高云淡。   严一维挑了个窗边的八仙桌坐下,陆雪羽光顾着欣赏美景,一时呆了。   严一维蹙眉道:“坐。”   陆雪羽被吓一跳,期期艾艾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了。   “坐近点。”   陆雪羽眨了眨眼睛,往里面的凳子又坐了一个。   侍者上了壶碧螺春。   这是陆雪羽最拿手的。   什么样的好东西他都会品评一二,只见他低声和侍者说了什么,那侍者拿了一套的烹茶器具回来。   陆雪羽循序渐进,手法娴熟,从温壶、醒茶、浸泡、出汤……一道道工序静静地做着。茶水清润的香气配着远山青黛,湖上清风波浪,倒让人渐渐静下心来,有了悠远之意。   而陆雪羽在做着这繁琐耐心的工序时,一点都不着急,也没了戒备。只徐徐地做着,脸上闲散恬淡,对他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   最后分出一杯茶来,轻轻闻了闻,双唇在上面一沾。   清润滑口,丝丝的甜香。   陆雪羽眯起眼睛:“我还是喜欢普洱。”   而严一维,早不耐烦这许多工序,拿起玻璃杯里的绿茶便是一饮而尽。如同灌骡子灌牲口,正是解渴。   陆雪羽看得啼笑皆非,不由拍案笑道:“你这岂不就是‘饮牛饮马’了?”   笑意洋溢在他眼眸,映照着外面清风、柳叶,不知是何等的漂亮。   严一维呆了一呆:“这不就是些水?”   陆雪羽笑得更加放肆。   他摇着头笑,早忘了这阎王的可怕。   他这么托腮笑着,不时品着茶,望着窗外的远处。不论何种角度,都美得像一幅画般。   严一维蹙眉望着自己杯里的茶。   茶里倒映着静静的人影。两人这么闲闲坐着,倒没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笑我?”   陆雪羽噙着笑意,并不理他。   严一维哼了一声,冰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陆雪羽立马就坐直了,乖乖地分出一杯茶来推给他。   “呐,给你喝我这个。”   用的还是他自己的杯子。   严一维狐疑地望着那茶汤,和自己的也没什么分别。他慢慢地,学着陆雪羽的样子也喝了一口。   陆雪羽紧张地问道:“怎么样?有什么区别?”   好像是比自己的好喝,但这种软绵绵的不甜不涩的水没什么劲。他喝不惯。   严一维摇头。   陆雪羽夺过自己的杯子:“给你喝也是白给。”   严一维又不高兴了。   他不高兴,陆雪羽也就不能高兴。只好又吩咐侍者拿些茶点来。   快中秋节,这酒楼上了一盘月饼。陆雪羽挑出一个圆圆的来,可惜是青丝红丝的,看着格外讨厌。   陆雪羽喜欢吃里面的冰糖和果仁,并不喜欢吃红丝。往常都是他爸爸来给他挑出来,或者干脆不吃。这下没人给他挑了,他自己用着圆圆的手指,挑出那些青红丝。   他胳膊白,肤色又如凝脂一般,在阳光下看着有些胖了。小爪子动得却快,挖出那些细碎丝线来,就咬一口冰糖。   真好吃!   没一会,桌子上就细细碎碎的留下些碎块。   他这么挑食,严一维看着只想揍他。   但他美,不能揍。   一个脑崩狠狠敲在他头上,严一维严厉地斥道:“浪费粮食,给我吞下去!”   陆雪羽被他敲了一下,吓了个半死。本就有些怕他,一口便把剩下的半块月饼吞了。   他含着月饼,卡得嗓子疼,又不敢不吃。眼泪汪汪地强迫自己往下咽,真是吃得最难吃最难吃的月饼。   严一维一直看着他吃干净了,把那些挑出来的青红丝也吃干净。   陆雪羽大大的眼瞳盯着他,那么大,盈着一汪水。   他连吞带咽地吃了,真的被折磨得要多惨有多惨。   一天下来,这阎王说什么他就要做什么,怎么搓磨威胁他就不说了。只陪他逛了整个园子,从山上下来的时候他腿都要瘸了。一时下山见了顾青临,他双手摆着就要逃回家去。   什么和他亲密的心情都没了,回家,他现在要回家! 第9章 养成   陆卓英看着陆雪羽走了,他们好像又忘了他。这些天,他一直生活在尖锐的痛苦中,一连串的事情,让他除了痛苦就是痛苦。   此刻,霞光照映着湖泊,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不用再忙着回家做饭,不用给顾曼卿换衣服,不用逼她吃药,不用和她在街上瞎逛,在街上发疯……   他什么都不必做了。   疲惫、麻木、辛苦,什么都不必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   陆卓英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   他被比痛苦更放大一百倍的空虚穿透了,他茫然无措,失去了精神支柱,这比痛苦更可怕。   一静下来,他就会被那空虚折磨得想撞墙,想跟着顾曼卿一起死。他感觉自己有些疯了。   陆卓英眼泪干涸地呆立在那。   严一维拍了下他的肩膀:“上车。”   他没说带他去哪,他也没问。   车开到一家私人俱乐部,这地方偏远,没想到却很热闹。进进出出的都是些衣着光鲜的人,有几个陆卓英还曾在陆家见过,竟然也出入在此。   一楼是打牌室和舞厅,香衣鬓影,觥筹交错。那大厅里都是红丝绒的窗帘帷幕,小舞台上一只乐队在奏着。   不少的达官贵人,富豪公子在里面玩,邀着一些女伴,不时有香槟甜点送上。   二楼则是台球厅、乐场。楼上一间间的暗室,这地方灯光昏暗,曲径通幽,关上门,谁也不知道里面在做什么。   忽然有个中年男人跌跌撞撞从楼梯上跑下来,一边擦汗一边撞到了他们。   陆卓英两只眼睛看着,那竟然是陆老头很信任的一位基金会董事。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别人也不认识他。   两人从大厅旁边走过,他只是看,不多话也不问。   严一维觉得这一对兄弟挺有意思。哥哥是那样一眼见底的草包性子;弟弟又是这样八面玲珑,聪明得不像样子。   然而,一只手压在他的肩膀上,严一维问:“要不要去跳舞?”   陆卓英这时候有什么说什么:“我不会。”   严一维笑了笑,带他去了后面。   穿过一条曲折的长廊,便进入了严一维的私人乐园。   那是一个足以媲美庄园的跑马场,茂密的丛林,圈起来的马道。   越往里走越深,陆卓英目不暇接地看着,严一维却未在马场停留,带他去了另一个地方。   他们坐上一辆敞篷吉普,在泥土的沙路上飞驰,严一维甩了一包沉重的东西在后面。吉普车里就他们两个人,陆卓英却觉得寒气四溢,从头到脚都泛着凉意。   他往后面那包裹上看,严一维却并未管他,直接把车开到密林深处。   广阔无垠的山坡上,几叠废木头在地上堆着,丛林里隐隐约约竖着几个靶子。严一维将那包东西扔下来,袋口松了,倾泻出一堆冰冷枪械。   长的、短的,粗的、细的,有沉重的大家伙,也有轻巧的手枪,沉甸甸地倒了一地。   严一维拿出一支长管瞄镜步枪,对着丛林里的靶子,沉肩握把,砰地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几乎要敲碎耳膜,冰冷的弹壳从一侧崩出。   后作用力反而成为这位猎杀者的节奏,轰地一声又一声,将那立着的靶子一个个击倒了个干净。   陆卓英就在他身后,听着这轰鸣般的枪声直到射空射完。他耳朵几乎是聋的,胸口的血液急促地流动鼓噪。他呆立在那,堪堪只没有抱头蹲下去,脸色苍白地望着严一维。   严一维将一只普通的手枪放在他手里:“来,对着那里打下去。”   “不、我不敢……”   陆卓英一碰到那冰坨子般的东西,便吓得要后退。   “拿着!”严一维吼他。   “想象你的敌人就在那里,击败他,杀了他!”   陆卓英呆呆地望着手里的东西,他血液里的因子沸腾尖啸,每一个细胞都在鼓动着他,拿起它吧,杀了他们。他们都该死。   可是,他即使把他们全杀了,他也换不回她了。   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泪眼婆娑,却始终哆哆嗦嗦端着那把手枪没有松开。   那冰坨子那么的冰,那么的冷,冰冷刺骨,沉甸甸的仿佛它有生命。   血在脑子里沸腾。   严一维什么都没说,只将那个倔强又别扭的孩子搂在怀里。一手箍着他的肩,一手握住他的手。两人的手合拢在一起,灼热的呼吸喷薄在他耳侧。成年男性身上的味道,混着发冷的生锈气密密实实地笼罩了他,让他无从呼吸,如同湮没海底。脑子里昏昏涨涨,只听砰地一声,后作用力震得两人胸膛发麻。他惊恐地睁着眼,发现那个在他前面的阴影人倒下了。   那一天下午,他们都在靶场里打枪。   严一维亲自教他,传授他枪法。严一维话不多,陆卓英聪明机敏,一学就会。才开始还打得不好,后来渐渐好多了。陆卓英沉闷地一个人在那打枪,激烈急促的枪声一声叠一声,炸开在空寂的山坡里,发泄着他的不满、悲伤和痛苦。   一直打得虎口快要崩裂,整只手臂又沉又酸托不住枪,严一维喝令他停下。   陆卓英呼哧呼哧喘着气回头看他,英气的眉毛沾着水珠,脸颊坨红。他沉默又平静地望着严一维,从此,他便是崭新的人了。   晚上,两人在俱乐部餐厅里吃的饭,只有他们两个人。   陆卓英先还有些不好意思,但严一维混不拿自己当长辈。就是普通的两个人,严一维和陆卓英,没有背景没有来历,简单吃一顿饭。   陆卓英吃着平时吃不到的新奇美味,往嘴里塞。严一维比他更粗鲁,吃东西就像抢一样,挥舞着两个手臂,将餐桌屠戮了个干净。   一时酒足饭饱,陆卓英看着男人英俊冷漠的脸庞:“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严一维兀自还在吞包子:“没为什么,想做就做了。”   他和他都坐在地狱里,动物的本性让他把同类捡回来而已。   陆卓英微微地笑着,洗尽铅华的脸庞发着光,他仰慕地望着这个男人。即便严一维没什么可让人仰慕的,可他多次救他于水火之中。   两人多说无益,彼此明白便是。   此后,严一维又带着陆卓英多次出入在俱乐部中。不仅教会了他打枪,还训练他骑马、台球、高尔夫……   严一维是他的老师,陆卓英又聪慧,两人出入一些高档场所,所向披靡。   合作时,通常是一个眼神,不用说,对方都能明白,配合默契。   很快的,陆卓英的名号就在圈里响起来了,没想到陆三公子发迹不是在陆家,竟然是在严一维那。   这陆严两家的争夺战,便更加扑朔迷离了。   陆先生听到陆卓英竟然跟着严一维鬼混,这个臭瘪三,在他家白吃白住不说,还拐走了他一个儿子!   而陆卓英呢?他本来是瞧他还算听话,不惹麻烦的话就拿来给陆雪羽用。当然,父亲和大哥是屹立不倒的,但他最近也无端有些心慌,若是万一,如果万一,陆卓英也不是不能一用,给雪羽加一重保障也是好的。   可惜,这孽子竟然跟着严一维跑了!   他不知道严一维是什么人?最近两边焦灼的争夺战,报纸媒体宣扬的到处都是,他是傻了吗!   陆先生暴怒之下,一个电话就把陆卓英叫了来。然而等待他的,仍旧是严一维,他跟在陆卓英的后面,仿佛很看得上他这儿子。   两人说着话进了他陆家大门。   严一维恭顺地道:“陆老,有事?” 第10章 情话   陆先生捋了下他那没几根毛的胡须,不耐烦地道:“是啊,今天正好过节家宴,叫老三回来看看。”   严一维看陆卓英,陆卓英呆立在那,十八年中秋节他都没在陆家过,今天叫他回来过节?   不仅陆卓英觉得毛骨悚然,严一维也觉得奇怪:“什么节?”   陆先生看他就是个棒槌:“中秋节。”   “哦。”   严一维不说话了,但也不走。他本来就在陆家住,虽然这些天他都没有回来,在外面忙。但是今天回来了。   今天回来,人家还过节,外面佣人随从的筹备起过节的东西。人间烟火,美味佳肴。   忙进忙出的还有灯笼、月饼,陆先生喝了杯茶,看他赖着不走:“严老弟也一起在这边过?”   严一维道:“好。”   陆先生险些被水噎到。   有严一维在,他也不能拿陆卓英怎么样。没过了一会儿,他便走了。丢下陆卓英独自陪着严老弟,他不奉陪了。   他自有他的去处。   客厅里只有陆卓英和严一维呆坐着,两人都对陆家不熟。严一维对陆家不熟还有道理,陆卓英也不熟。   他通常只会在会客厅等,在书房挨训。   两人面面相觑,陆卓英却觉得此刻甚好。密闭的空间,只有他和严一维。   他捏起一块桌上的月饼,对严一维道:“你吃?”   严一维顿时想起那天陆雪羽掰碎的碎屑。   他拿过来,忽然透出一副深沉狡猾的模样,凑过去和陆卓英耳语。   两人凑一起谈了一会事,一直在客厅等到开饭。   今年的中秋节,大不一样,所有的人都凑齐了。连王夫人、顾青临都有出席。   陆雪羽抱着一只兔子,正好就坐在顾青临身边。陆先生在主位,陆元丰在对面作陪,一侧是严一维、陆卓英,另一侧是王夫人、陆雪羽、顾青临。   严一维抬头刚好就能看到陆雪羽在做什么。   陆雪羽一直歪着头和顾青临说话,似乎并没有看到他。   严一维低着头,只顾吃。因为是别人的家宴,他吃得颇为收敛。席上只有陆先生和陆元丰在说话,王夫人很冷淡,应个景便走了。   陆先生便叫雪羽坐到他身边,亲自伺候他吃饭。   顾青临和陆雪羽之间还空一个座位,陆雪羽道:“小叔叔,你坐过来吧,用我的盘子好不好?”   顾青临被他一叫,顿时成为席上焦点。他没有应答,陆先生射出来的目光快要盯上他了,窘迫难堪中,陆雪羽又说了一句:“好不好啊。”   陆元丰笑道:“青临就坐过去吧,阿雪真是没你一刻都不行。”   陆雪羽心无端颤了一下,抬头望向众人,呢喃道:“我才没有……”   他欲盖弥彰,而桌上知道他们事的只有严一维一人。目光扫过严一维,见严一维正盯着他呢!他慌得连小叔叔都顾不得了,立马埋头自己吃饭。   餐桌上暗潮汹涌,各怀心思。顾青临虽然最终坐过去了,陆雪羽却一句话都不敢跟他讲。他感觉自己对面坐着个鬼,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严一维不过是在间隙中逮着他冷冷地瞪了一眼,好像他做了什么背叛他的事。一整个晚上,严一维都不太高兴。陆雪羽也不高兴,这人施加的威压如山一般,倾轧下来,让他无法喘息。从进陆家开始,他所有的事情都被他掌控,被他拿捏在手里。   两人之间有了一个偌大的秘密。他恐惧、发慌,又不能抵抗。他也谁都不能和谁说。   这对陆雪羽而言,太大的事了。他小小的心灵里,每天都像在过世界末日一样。生怕哪天严一维就给他抖落出来了。   那真是心惊胆战得不得了。   一顿家宴,陆雪羽恹恹的,顾青临恹恹的,严一维很冷淡,陆卓英更冷淡。只有陆元丰滔滔不绝,说要邀着大家到园子里赏月去。   陆雪羽食不知味、坐立难安地听着,他筷子扒拉着碗里那点米粒,不停地看钟表。奈何时间就是那么缓慢。   他托着腮,避着严一维的目光。   然而严一维的目光就在对面。   严一维罕见地没有胡吃海塞,他文明地不能再文明。男人英挺地坐在那里,手里捏着一只茶杯,目光观察着对面的陆雪羽。   陆雪羽白白胖胖的胳膊,陆雪羽雪白的皮肤,陆雪羽慵懒又逃避的姿态。   他越观察越觉得饿,陆雪羽含着一只小汤匙,不正经吃饭,只是嫣红的嘴唇沾着那瓷白的汤匙。含一会儿,又放在碗里画着圈。   严一维那么看着他,陆卓英看到,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同。严一维看陆雪羽,像在看吃的,充满了欲望。而严一维对别人,一向是无情无绪的。   陆卓英低下头,心情复杂地咬住了嘴唇。   他待不下去了。   陆家他本来就待不下去,每一刻都在克制自己。   而有比他更待不下去的,陆雪羽被严一维那么看着,幽暗的目光盯着他,似有实质,看得他浑身不舒服。   吃完了饭,他又被拉着打牌。大哥和顾青临都在这。他勉为其难地坐下,刚打了一局,便发觉严一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背后。   严一维低头看着牌局,不时抽着一支烟。陆雪羽感觉他就站在他后面,阴影笼罩下来,丝丝缕缕男人身上的气息将他裹住。目光仿佛盯在他的背上,玩味有趣地盯着他瞧。   没一会,陆雪羽背后的衣服就汗湿了,他发着抖,猛地站了起来:“你们玩吧,我累了。”   陆先生正忙着推牌,摆了摆手。   “去吧,青临也跟着去。饿了就和小厨房说一声,不要吃太多睡觉,知道没?”   “嗯。”   陆雪羽瞬间遛了个没影。   陆雪羽一口气跑回房间,那恐惧的心跳方才止住,身后黏黏腻腻湿了一层。他这么黑漆漆地独自坐在房间里,顾青临走进来,他都没发现。   “谁?”   “是我,阿雪。”   陆雪羽轻轻拍着胸膛:“是你。”   顾青临微微笑着,拿着那只兔子坐在他另一侧。   陆雪羽也在黑暗里坐着,两人隔着一段距离。顾青临手里拿着兔子,他看到了。   “……你喜欢兔子吗?”   顾青临只是帮他拿回来,放在床边。   “还好。”   陆雪羽蹙了蹙眉,他有满腔的话想要和他说,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满心的委屈向他求救,可又求告无门。   他心里憋着太多的东西。   他想起顾青临那天摸他的手,他一把抓住他,他小鹿乱撞地剧烈心跳着。那种激动、颤栗的感觉流窜他的全身,快把他震酥了。   他悄悄地背对着他呢喃:“哥哥……”   顾青临也是一颤。   他想不到陆雪羽会这么叫他。   陆雪羽闭着眼睛,大着胆子豁出去了。   “哥哥,我每天每夜都会想你……”   他脸烫红了,窗子就隔着阳台。外面忽然有一些躁动声,顾青临望向没关门的走廊,人来人往有太多的佣人,一个不慎听到这过分的私语怎么办?   顾青临道:“你等等。”   “哥哥你去哪?”   “阿雪,你等我一会儿。”   陆雪羽正羞得脸红发烫,他走开一会也好,让他再准备准备。   然而顾青临就这么出去了,他仍然背坐着,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就这一次,抓住这个机会,他豁出去了。   可是等了许久,房间里都再没有动静。院子里原本挂着灯笼,后来撤下去了,嘈嘈杂杂的。月上枝头,朦胧的月光从阳台倾泻进来,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的心跳得一下比一下快,脸一会比一会烫。他感觉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忽然窗帘抖动,有什么声音从阳台传来。   他连忙闭上眼,心跳得愈发迅猛。难道顾青临从阳台那边转过来了?阳台通着他的小客厅,顾青临时常会在那边教他功课。   隔着一道小门,陆雪羽心跳飞速地道:“哥哥,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想你想得快生病了。梦里也都是你……”   他一口气说出来,闭着的眉睫不安地抖动着,仰着的脸庞被月光笼罩。   要多纯洁有多纯洁。   陆雪羽什么都不会,拉个手亲个吻都来不及学,他只会倾诉他内心的思念,他汹涌的情感。   “梦里是你英俊的眉毛,长长的,你温柔的眼睛,注视着我,高挺的鼻梁有一颗小痣,我很喜欢。我还喜欢你的嘴唇,温厚的,柔软的……   他害羞地闭紧了眼睛:“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了。”   他转而又哀婉,叹道:“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哥哥,你不想我吗?我想到你不会想我,不想理我,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那天晚上,我梦见你了,梦到你给我留了个兔子,可是醒来发现你就不在了。我哭了好久……   我常常想你,白天晚上想你。可你总是不理我,那天你终于理我了,可我还是不够。不够。我多想你再理理我,再碰我一下,紧紧地抱住我——”   严一维攀着阳台跳上来,阳台门被他打开闯了进去。他贴着玻璃听着陆雪羽在那发痴发梦地讲情话,一口一个哥哥。   仰着的面庞在月光的照映下湿漉漉的,发着细腻的光芒。眉眼很湿,头发很湿,他整个人都是湿答答的。   献祭的嘴唇嫣红湿润,似乎在等待一个吻。当真是腻得不得了。   严一维一步转进去,在他激动地叫着“紧紧地抱住他”时,一手捂住他的脸庞,扯着他就将他堵在了窗上。   窗帘抖动,把两人都埋在了里面。   陆雪羽惊恐地几乎要叫出来。   他吓傻了,吓得溃不成军。连叫都不敢叫,严一维野兽般的眼瞳盯着他,两人贴得无比之近,他被紧紧箍在他的怀里。   外面顾青临走进来,看到卧室空了,以为陆雪羽也出去了。   他有些唏嘘地叹了口气。   陆雪羽又肉又软的身体在严一维怀中颤抖。严一维搂着他,看了他一眼。这小子的身体几乎要在他怀里化掉,任谁是个男人,都无法对这软玉温香无动于衷。   而且陆雪羽也的确堪称一个绝色。   他收紧手臂,搂着这小子无法动一动。两人眼睛对着眼睛,嘴唇对着嘴唇。手臂按在那柔软的腰肢上,没一会男人的手掌便贴紧了他的肌肤,让他毛骨悚然。   陆雪羽吓得睫毛颤动,眼睛都不敢睁开。他真是莫名地害怕他、讨厌他。他本能地觉得他是一个可怕的威胁,而他无法逃出他的魔掌。   房间里忽然又有动静了,陆雪羽惊恐地闭着眼睛,听着身后顾青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他此刻更怕,怕顾青临走近他,怕顾青临发现他。   正是紧张万分的时候,他颤抖的身躯上那双男人的手忽然下移,细密的触感针刺一般,若即若离地落在他的腰臀处。   隔着衣衫男人的温度几乎烫着他的肌肤,停留的久了,手掌和皮肤粘合,又是汗湿般黏腻。   这么贴在他的腰臀处,挨着腿侧。那种放大了几百倍的黏腻感觉越来越明显。每一根寒毛都竖了起来,触感更是让人头皮发麻,如临大敌。他抬头望向严一维,看到他眼中汹涌占有的欲望。   陆雪羽吓了一跳,几乎要挣扎起来。   而严一维死死按住了他。   陌生男人的气息,强悍侵近的身体,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陆雪羽恐惧。   顾青临将那只兔子挪了挪,放在了床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顾青临走远了,房间里重新静下来,他绵密的睫毛急促颤动着,湿润地带了泪珠。   那根弦崩到极致,他身子发软地滑下来,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严一维捞住他,重又把他箍进怀里。   “你!”   严一维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厉色道:“我要走了,你要听话知不知道?”   陆雪羽惊恐地点头。   “如果被我发现不乖——”   严一维狠狠捏了一下他的屁股:“我就揍你!”   陆雪羽眼泪汪汪,快要哭出来了,猛地点头。   他扭动的肉体在严一维怀里挣,让他摸了一手的腻。   但是他现在还不着急。   严一维威胁恐吓了他一番,粗粝的手指最后掐了一下他的脸。   “走了。”   严一维转身跳下阳台,像只野兽一样逃匿了。转瞬间,风息云止。方才的一切仿佛是场噩梦,陆雪羽摸着脸,险些要哭晕,吓死他了。 第11章 狗贼尔   严一维走后,那种如附骨疽的黏腻感觉似乎还留在身上。陆雪羽打了个颤,实在是对这人害怕了。   他慌忙进浴室洗手,洗完手还要洗脸,换衣服。他狐疑地往自己的臀上看,怀疑严一维给他捏出了印来,那么痛。痛得他眼花都要出来了。   可惜他这么扭着身子怎么看都是看不到的,一时又忘了可以照更衣室里的镜子。他这么伸着脖子,半褪衣裳,摸着自己的屁股蛋看,正是认真,顾青临忽然走了进来。   “阿雪?”   “啊——”   他一个站不稳扑倒在床,顾青临忙上去扶他。他痛得咧嘴:“小叔叔……”   顾青临不由笑道:“在做什么?又在捣什么鬼?”   陆雪羽着急忙慌地捂着屁股,又去提裤子,急中生智胡诌道:“我屁股上有个包!”   顾青临道:“我看看?”   陆雪羽连忙推脱:“不、不用了……可能是蚊子咬的……”   他眼神飘移,神思不属,看着有些奇怪。顾青临也不方便真的去看他屁股。两人默默坐着,顾青临道:“阿雪,你方才到哪去了?不是有话对我说?”   陆雪羽的目光投射到顾青临身上,在严一维的对比下,真是觉得他的小叔叔好一百倍,一千倍。儒雅君子,温柔好看。   其实还说什么呢?   他大着胆子,衣衫不整地闭着眼睛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顾青临一怔,想推开他。没想到他抱得越紧,闭着的眼睛眉睫颤羽。   “别推开我……”   顾青临一震,也只好把他搂入了怀中。   那晚,顾青临就留在了陆家,陪他在床边看着他入睡。   陆雪羽心思单纯,被保护得什么都不懂。倒是与那顾青临谈起了柏拉图的恋爱。严一维走了,陆雪羽身心轻松,一刻都离不开顾青临。   两人在花园里散步,在草坪上温习功课,一处吃一处玩,同进同出。两人过得蜜里调油一般,不知人间岁月。   在陆家,起码是前院,陆先生是老大,陆雪羽就是老二。没有人来管他,陆雪羽和顾青临甜蜜地谈了许多日竟然就没人发现。   因为陆先生已经忙疯了。   海港湾的股权变动,严一维在最后关头逃跑,撤离了陆家。中秋后,陆家已是成了一锅粥。   且不提这粥,陆家乱成了什么样。后院里,依旧是风花雪月。   花园里吊着一只白色摇椅,陆雪羽躺在上面瞌睡,脸上挡着本书。天高云淡,天气晴朗。他今天没有课,在这看小说。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梦里还在甜甜地微笑着。   因为顾青临最近格外宠惯他,一日必来一回,白天不来,晚上也来。他痴痴地等着,虽然十分焦急,他不来就要等一天,但是那等待的果实也格外甜蜜,让他神魂颠倒。   他心思稚纯,顾青临又是不敢冒进的性子。这恋爱谈得颇为试探,暧暧昧昧,患得患失。   昨夜,两人独坐在他卧室的阳台上。   陆雪羽把所有好吃的都搬了来,阳台上还点了蜡烛。朦胧的烛光下,他害羞地盯着顾青临瞧,顾青临也让他瞧。   瞧了半天,他觉得不够,低头对着顾青临扔了一瓣橘子。   他也不知道怎么,心里总觉不够,总觉得这时候应该做些什么,才能解了这面对面相思的渴。   可是他能做什么呢?   陆雪羽不明白,顾青临明白,但又不好教他。因为那就变了性质,成了诱拐、欺骗。要是让陆先生知道了,他还有命在?   所以顾青临也忍得非常辛苦,每天面对着这么一个绝色,对他渴望引诱。他能忍得住就不错了。   他要让他自己走过来。   陆雪羽吃着自己手里那搬橘子,嫣红的嘴唇在那橘瓣上一沾一咬,丰盈的汁水充斥唇间。而那嘴唇的主人还无意识地蹂躏着果肉。   他忽然很想念那次顾青临在车里拉住他的手,那么刺激、果决,他就一把抓住了他,让他逃无可逃。   他低着头嘟囔道:“哥哥,拉住我。”   “嗯?”   陆雪羽将他那被汁水浸泡的黏腻的手落在他的膝上,“牵牵我,好不好?”   顾青临失笑道:“不是每天都牵?”   两人最大的尺度也就是牵牵手了。   然而,陆雪羽道:“那不一样。”   顾青临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里,白白胖胖的一双手,掌心还带着橘子的甜香。两人心悸神摇地牵着,陆雪羽还是觉得不够。   他痴痴地望着顾青临,面对面地盯着他,盯得顾青临也有些紧张难耐。   然后,在朦胧的烛光下,顾青临就吻上了他的额头。   这仿佛是个开关,让陆雪羽的身子从头到脚俱都酥软了。   他仰着脸庞让顾青临由上而下的亲他,有时候鼻头磨蹭,有时候双唇相碰。   激动、心悸、血液奔流,让他整张脸都红透了。   脑子里昏昏乱乱地意识到,就是要这样才好,再凶些才好,像严一维那天对他的那样,紧紧地勒住他——   而顾青临却并没有再碰他。   他脸颊发烫地和顾青临亲了一场,更觉得不够了。这天便在秋千躺椅上迫切地等待起顾青临。   奈何顾青临昨天给了他一个甜头,深为后悔。今天便拖拖拉拉不来。   陆雪羽从早上等到晚上,等了一天一夜顾青临都没来。   因为这恋爱谈的试探,那撕扯的张力便就越大。陆雪羽仿佛生病了般,晚饭都没吃,一夜没睡,等到了凌晨。   待顾青临有事务不得不来到陆家,陆雪羽脸色苍白,双眼红肿,折磨得不像是个样子。   看顾青临又是从王夫人那里过来,他那熬了一天一夜的紧绷心弦骤然就断了,冲着顾青临就发了脾气。   “你怎么不永远别来,又来找我做什么!”   他几乎是要气哭了,看也不看他,扭头便走。   顾青临看着陆雪羽那样子,实在不懂,不过是一天没来,怎么就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其实是有个缘故在里面的。   顾青临来陆家必先去王夫人那一趟,再来找他。这次一天一夜没见,他依旧先去见了王夫人。这不能不让陆雪羽怀疑,他在王夫人那边是被谁绊住了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非要先去那边?他是不是不喜欢自己,他心里还有别人?他本来就不自信,这诸多的猜想在漫长的等待后熬着他的心,让他不得不爆发了。   顾青临不管怎样,立马就追了上去。奈何陆雪羽不领情!   顾青临要往卧室里进,陆雪羽又把他推出去。顾青临想哄,陆雪羽把他送的所有东西都扔了出来。   隔着一道门,陆雪羽赌咒发誓说今后再也不要见了,让他想见谁就见谁,不用担心自己不许,他有的是朋友!   顾青临百口莫辩。   正是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陆先生从外面飞车回来,焦灼头痛中见了这么一副光景,立马怒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先生这声如洪钟的一吼,顿时把想要道歉的顾青临和带着泪花的陆雪羽都吼懵了。   陆先生颇有余力地又是二吼:“今天谁要是给我再闹,给我找不痛快,老子就一枪崩了他!让他和姓严的一块到海里喂鱼去!”   陆先生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把陆家所有的人都给吓着了。   拉扯的佣人们迅速消退,顾青临脸上不青不白,甩了袖子走了。陆元丰被爸爸的脾气吼得跑上楼来,看到陆雪羽梨花带雨,委屈地要命,倔强地站在那里。   他和弟弟示意,陆雪羽砰地一声甩上门,哭了起来。   里面是小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但是陆先生已经顾不得了!   严一维这个狗贼,狗娘养的!竟然骗了他!   他打着非要和他一争高下的气势,让陆先生购入了将近一半的股份。将海港湾的股价炒得越来越高。而在他两人暗中较量的时候,当地的豪门陈家也在积极争夺海港湾。   严一维只持有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对这当地的两大巨头来说,不过是虾米一只。严一维装着退出,让陆家松懈,却暗中与陈家商量好,将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卖给陈家。如此,一举成全陈家,他自己当初低股价购入的股份,转手脱出净赚了有几千万利润。   而这场打了好几年的争夺战,最后陆先生一根毛都没落着!   书房里古董花瓶的碎裂声一声接一声,陆先生在里面撒泼臭骂,将严一维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个遍!直骂他直娘贼!   陆家失去了海港湾,其中投入的财力物力一抛而空。巨大的野兽颓然老去,在这日新月异的商场中已是全然不同了。   --------------------   参考了九龙仓的收购 第12章 东窗事发   陆雪羽和顾青临打起了冷战,已经很多天都没有见面了。贺云声陪他玩,和他同进同出,他装作投入到学业上。即使被顾青临看到,他也照样有说有笑,当没看到。   但是他内心的痛苦可就不同一般了。   初恋不仅是甜蜜的、刺激的,更是残酷的、痛苦的。   他终日这么痛苦,倒是一斤都没瘦。在体重秤上看了一眼,真烦啊。   很快天凉,他爱漂亮,也做起那些外国学生的做派。买了格子围巾,一条灯芯绒的裤子,戴着一只毛线帽。帽子两边坠下来两颗雪白绒球,衬得人越发漂亮可爱。   他嫌这帽子太过可爱了,又换了礼帽、贝雷帽、小圆顶、大帽毡子……可惜换衣服配饰的乐趣稍纵即逝,随即而来的是更多的痛苦。   他恨不得都想和顾青临道歉,钻到他的怀里让他多宠宠他了。   今天他从外面回来,正是戴了个海军帽,里面蓝白条纹的线衫。和贺云声疯玩回来,他一边疯一边心不在焉,惦记着回来可能见上顾青临一面。他匆匆叫司机赶回来,让贺云声好一番抱怨。   顾青临也当真来了。   陆雪羽怨毒地看着他从王夫人的院子出来,正和王夫人身边的一个女佣说话。陆雪羽从来没有如此讨厌他的温柔体贴。   两人就这么说说笑笑地从月亮门里出来,温暖如风的笑容出现在男人脸上,好像丝毫没有受他那冷战的影响,而那女孩也脸红地将他送出去好远。   两人正好撞上站在那发怔的陆雪羽。   那女佣慌忙止步鞠了个躬:“少爷。”   顾青临也收回他那目光,看到陆雪羽微笑道:“阿雪。”   陆雪羽一路走得心急火燎,贺云声牵着茉莉在后面追都追不上。及至追上来,看到这三人场景,贺云声和那叫瑞云的女佣打趣道:“瑞云,快把你们这的什么澳洲水果给我拿过一些来吃。”   瑞云听到,答应一声就飞快跑走了。   留下顾青临和陆雪羽双双站着。   陆雪羽脑子沸腾,他对顾青临那么好,掏出心来对他好。他从没有谈过恋爱,一颗心扑在他身上。他离开他那么痛苦,煎熬、等待快要把他熬化了,然而他毫发无伤,甚至还有心情和女孩说笑……   陆雪羽被初恋的嫉妒和痛苦燃烧了,及至他沸腾完毕,痛苦淋漓地冷静下来。那双乌黑的眼瞳衬着雪白皮肤,眼波流转道:“青临,你来。”   他不纠结痛苦,他拿一把刀。   顾青临微蹙着眉:“先生还有事等我过去……”   陆雪羽笑道:“你不愿意陪我玩啊?”   他瞧着他,没等他回答,牵着茉莉走了。   陆雪羽和贺云声说说笑笑,趁着天气好,他们要打网球。顾青临犹豫了半刻,也只能跟上。   一整个下午,他都在伺候这两位公子打网球。   金城这地方,到了秋冬也不过是加件毛衣,运动起来更热。   偏偏陆雪羽每次都把球打得稀烂,两人配合轮流把他折磨得大汗淋漓。   遮阳伞下,陆雪羽被替换下来,和贺云声瞎聊天。   “你那个黑煤球的超模女朋友呢?怎么没见?”   他额头上汗津津的,海军衫贴在身上好热。   他把头侧过来,仰着脸要顾青临给他擦汗。   顾青临方才给他捡了个球,现在看他脸贴过来,目光灼灼很单纯的模样。   心里一软,拿手绢给他擦了擦汗。   “什么煤球女朋友?哪年的老黄历了,我都换人了好不好?而且她哪是什么煤球,不懂你别瞎说!”   陆雪羽享受地在顾青临掌心里蹭了蹭,笑道:“她全身黑不溜秋的不就是煤球,你要是不说,我还以为她从煤堆里跑出来的,就一口牙,锃亮锃亮,你和她晚上在一起不吓人?”   贺云声笑眯眯的:“你怎么知道她全身黑不溜秋,你验过?”   陆雪羽磕绊了一下,蓦然脸颊绯红:“胡说!你滚。”   贺云声也不恼,笑嘻嘻地和他们家佣人打球。   顾青临站在陆雪羽身边,陆雪羽一边啜着他手中的饮料一边消退着热意。   “你换了谁?”   “换了谁要告诉你?”   “那不然呢?”   贺云声把球拍扔给他们家佣人,在那躺椅上一坐,勾着他的脸庞:“换谁也不如你是不是?你让我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陆雪羽猛地一下把他推开,脸颊更红:“贺云声你疯魔了,小叔叔我们不要和他玩。”   顾青临在旁边站着,保持着他温柔的微笑。   陆雪羽拉着他就进屋了。   从此,顾青临算是落到了陆雪羽手里。时不时地两人就要密会,而且一密就是一整天,有时候贺云声在,有时候不在。   后来,这密会就改到了晚上。   他要他晚上也来。   偷偷的,在院子落了锁,从阳台上来。   两人罗密欧朱丽叶地偷会,陆雪羽扑进他的怀里,牵着他到自己床上,要他亲自喂他吃蜜桃罐头。   夜风吹着窗帘,房间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   他穿着丝质的睡衣,和他对坐在床上,要他一口一口地喂那汁水淋漓的果肉。   顾青临的半个勺子被他叼住,果肉淋淋漓漓化了他一身,一直滴到两人的身上。   他望着顾青临,舔掉了手指上的汁液。   不知什么时候,他柔软的舌头已侵入和他分食着果肉,雪白的胳膊勾着他的颈项,将他往怀里拉。   顾青临一边把持着身子一边和他吻着。   卧房里传出暧昧轻语的笑声。   “青临,你爱我吗?”   他低低地问。   “爱,我爱你。”   顾青临有些恻隐之心,他是真的爱他,也是真的不敢碰他。   可是他想尽办法,软硬兼施,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他不是不懂得的。   直到此时此刻,陆雪羽才知道顾青临的心。   他爱他,他又不敢要他,这是多么的可悲。可这又是多么的浪漫和感动啊。   他那么多次的逃避终于有了答案。   陆雪羽眼光滚动,和他头抵头地相互靠着。   正是心跳剧烈,如痴如醉,顾青临倾轧在他身上,即将将他扑倒的时候——   忽然房门骤开,陆先生森严地站在门口,看到房间内的光景。   半响,老父亲狐疑不解的轻语:   “你们在做什么?”   顾青临一个咕噜从陆雪羽床上滚落下来,他跪在地上,冷汗淋漓:“先生,我错了!请您饶恕我吧!”   陆雪羽歪在床上,呆呆地望着他父亲。   陆先生拔腿就往书房走去,陆雪羽骤然反应过来,他父亲是要拿枪!他要打死顾青临!   陆雪羽什么都不顾地飞跑过去,一把扑倒抱住陆先生的腿,哭道:“爸爸,你别打死他!!”   他撕心裂肺的哭声哭得陆先生的心尖子都扯痛了,他就是他的命啊。   “阿雪,你先起来。”   “我不起来我不起来!爸爸,我是真的爱他,你别打死他啊!”   陆先生一个耳光将陆雪羽抽得扑倒在地。   他燃烧的怒火狠狠瞪着眼前的爱子,他那么爱他,那么护着他,保护得他像一块完美无瑕的宝玉,到头来被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上不了台面的外来种玷污了。   他敢抢他的宝贝?他就得死!   陆雪羽哭得直颤,上气不接下气,脸颊也顿时红肿一片。顾青临跑过来,跪在他的面前,低头认错:“先生,都是我的错。是我引诱雪羽,一切和他无关。”   陆雪羽眼泪珠子一连串地又滚落出来。   陆先生死死地盯着顾青临:“你以为我不敢崩了你是怎样?”   陆先生回身抄起桌上的手枪,陆雪羽拦都拦不住。顾青临被陆先生拿着手枪抵在他的额头上。   一时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顾青临跪着,一动不动。   “青临不敢。只是阿雪……雪羽年轻不懂事,他又最要脸面。出了事是我的责任,您处罚我,我一力承担。但是这事不能声扬,也是保全您和陆家的面子。”   “哥哥……”   陆雪羽哭得已经看不到眼前的人了。   他抱着顾青临,死死地抱住他,挡在顾青临的前面。   陆家的面子要你一个外来种去撑?   陆先生不仅没消气,反而怒火更加燃烧。他瞋目呲裂地望着跪着的人,又去瞧扑在他身上哭成泪人的儿子。   他们闹这么大的动静,佣人、随从都已经吵将起来。陆元丰披着衣服蹬蹬蹬地跑上楼来,见这副光景也是傻了。   “阿雪?”   陆元丰问了一声,立马先把书房门关上了。谁也不准他们上来!   陆元丰瞧瞧顾青临,又瞧瞧陆雪羽。   “爸爸,有什么事好好说,您别生气气坏了自己身子。”   陆先生爆发道:“你不看看他们做下的是什么事情!”   陆雪羽哭得泪眼不止。   陆元丰低着头道:“顾青临有一万个错,但是有一句话是对的,这事不能声扬。”   陆先生愤怒的眉毛瞪向他家老大。   陆元丰道:“您崩了他,雪羽以后怎么做人?”   陆先生怒道:“他爱做不做,死了干净!”   陆雪羽被他爸爸骂得险些哭死。   陆元丰愁容密布:“您就算不看雪羽的面子,但是也要顾着夫人啊。”   “我怕她?!”   陆先生把手枪一摔,愤怒地坐下。   “阿雪,快别哭了,你再哭下去要爸爸怎么办?爸爸的心都要被你哭乱了。”   陆雪羽扑倒在地上,眼泪鼻涕都往脸上抹,抹成了个灰脸猫。   陆先生从没有让他哭得这么狠过,他再这么哭下去,揪着他的心,他也要烦死了。   “雪羽给我出去!”   “爸爸!”   他哀求着他的父亲:“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别打死哥哥,小叔叔……你别打死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了爸爸……爸爸,我从没有求过你,我求你好不好?别打死他呜呜……”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老父亲眼眶通红,心肝剧颤。   他拧着爱子的脸庞,阴森地问道:“你们有没有做出什么丑事?”   “没有,没有!”   陆雪羽摇着头:“我们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想让他多陪陪我,你不在家,大哥也不在,没有人陪我……我一个人睡在房间里,太害怕了呀……爸爸……”   陆先生眉头一松,狠狠剜了一眼盗窃他宝的人。   “雪羽先回去!什么都不要做,也不要哭。但凡你做不到!哼哼,你看我怎么搓磨他!”   “我知道,我知道!”   陆雪羽呜呜哭着,又想起来不能哭,死死咬住嘴唇。一边看着陆先生,一边又去看顾青临。陆先生眉头一拧,眼看着就要再拿起桌上的枪。   陆元丰看他身心俱都吓得不行,先陪他回去。   待他辗转回来,顾青临在书房跪着,陆先生在沙发上抽烟。   那副盯着他的眼神,仿佛要活吞了他。 第13章 猎杀   陆先生已经无心处理儿子那些破事了,因为他已经卷入了另一场你死我活的风暴中。他只能先棒打鸳鸯,将那两个拖他后腿的蠢货隔绝开作罢。   严一维在海港湾的收购中赚足了本钱,迅速投入到本地市场的蚕食中。航运、贸易、地产、金融是金城的经济支柱,陆家根深叶茂,海港湾虽没有了,却在许多项目的开发上都有控制权。   然而最近几个月陆先生是接连受挫。   首先是城南的金铺的倒闭了,背靠陆家雄厚资本的“陆亨金铺”一度在金城广受欢迎,却在金城经济前景不明,投资者抛售物业,兑换黄金的挤兑潮中成为牺牲品。陆亨金铺的破产,连累陆家背后的银行。投资者们一天之内潮水般地涌进银行,陆元丰在前头被投资者们围堵了一天一夜,差点回不了家。   陆先生气得跺脚:“不是让他们不要放那么多贷?之前就让你们不要放松不要放松!偏偏不听!”   陆元丰费劲地拿着手绢擦汗,他的西装都被撕破了,险些被那群人活吞了去。   “谁知道现在变成这样……爸,我看我们损失还是小的,银行那边我看危机是过不去了,过些日子就要被政府接管。”   陆先生道:“不要管它了,我们只是不能扩股而已!”   然而就在他们资金紧缺的时候,严一维和他抢起了城区新兴商业中心的收购权!   新兴商业中心是陆家看中并集齐所有财力要拿下的肥肉,是陆家家族企业的重心!这项目也跟了好几年,奈何这地方原属于一家老牌公司。   金城的经济主要集中在高、陆、陈、王四大家族财阀手中,这老牌公司是高家产业,高家传到第三代,凭借家族一向与金城政界关系深厚,且又有外资洋行巨大的权势和财力依托。高家资金充裕,又是根深蒂固的老牌公司,自以为有能力自己开发。高家和陆家打了这些年,胶着不下,没想到严一维一来,就踩中了陆家的痛处。   严一维受高家拉拢,合资入股,注入了强大的资金实力。   在资金紧张的情况下,这场收购战,打得分外艰辛!   两边先是提出各自诱惑力十足的收购计划,将股价越炒越高;陆家不惜一切提出“以二换一”的收购价,高家就提出“拆股计划”,1股拆成5股,每股赠送1股;两边打起“广告战”,在各自的立场游说、拉拢小股东,彼此攻歼对方弱处,在媒体上闹得沸沸扬扬。   这场你死我活的收购战,到最后已是举家倾力,破釜沉舟的架势。谁要是半路从中撤退,谁便是死!   奈何严一维的注资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时候,高家在这场反收购战中最终取得胜利,陆家终于是元气大伤,后继无力了。   眼看着高楼起,眼看着高楼塌,陆家和严一维血拼至此。陆先生的手指发抖,隐隐已经感觉到了后果不妙。   偏偏金城政界也爱严一维,不少财团银行眼看着这架势纷纷投向严一维。   此后,严一维拥有巨大的财力和势力,推枯拉朽一般的席卷了金城的地产经济。   严一维的崛起,彻底改变了金城局势。陈家早与严一维沆瀣一气,对陆家在海港湾的收购中施与痛击。高家收入囊中,王家不可与之战,无形之中,陆家竟已成孤立之势。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陆先生竟然没有察觉!   他竟不知不觉走入了严一维步下的圈套,这让他背后发冷。   这几次围追堵截,他走一步,严一维跟一步,每次都能恰好走入他的预算之中,在他最胆战心惊之处给予迎头痛击。这么几次之后,陆先生已经是对这人有些怕了。   他为人一向八面玲珑,性情柔和。但是在这许多年的商海沉浮中,也难免不会有敌人。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几次下来,他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能用得人少之又少。   这让他发现他的事业版图并不是铁板一块。   在这种关键时刻,他忽然想起陆卓英。   陆卓英在分部做的不错,何副总经常来陆家吹嘘这陆三公子的才华和决断。况且陆三公子也逐渐出现在交际场合中,背靠陆家和严一维,已经成了一号有名的人物。   陆先生即使再看不惯陆卓英,也只能把他拿来用了。   陆卓英来陆氏还没多久,紧接着,陆家便又出了问题。   陆家在近岛的项目停滞了,资金链开始出现问题,投在各处的项目收拢不回来,几次决策失利造成巨额的损失。各地的项目又因为种种原因处于停滞状态……投资者看不到前景,引发信任危机。   陆元丰和陆卓英在书房里纷纷在陆先生耳边争执不休,各抒己见,吵得他头皮都要炸了。他看看激愤争执的大儿子,又看看沉默顺服的三儿子,只感觉一股火就往脑子里冲。   这个时候了,他们两个还在这里明争暗斗,互相排挤,只想着自己的利益!   陆元丰一脸怨气。他在陆氏一向是独裁大权,十几年来任劳任怨,伺候得老爷子和二弟妥妥当当。却没想到,陆卓英横插出来一杠子,在短时间内迅速得到陆先生的信任,处处给他使绊子!   近岛的开发,其他的项目资金,都需要从家族企业这个巨头上来。然而家族企业经历过这次血拼后已是强弩之末,维持自己运转都已经不够,哪还能钱分出来开发?   老大主张开发,老三主张保守,各说各有理,把个陆先生吵得火冒三丈。   钱钱钱!到处都要用钱!   他何时被严一维逼到这种绝境!   “吵吵吵!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吵!”   陆先生不停地拍着桌子。   都火烧眉毛,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这两个其蠢如猪的家伙怕不是要活活气死他!   他火山喷发似的狂骂大儿子:“老大,你自己的事自己想办法,这地方都给你几年了?什么都靠你老子,我死了你是不是不活了?我用你干什么!”   老大满心憋屈。陆元丰从几年前就主持近岛的开发,这算是他自己的公司,他的命,没有搁置不前的道理。然而陆先生这么说,他也只能忍着。   陆先生哆哆嗦嗦端一杯茶,看一眼老大的神色,又骂老三:“老三你也是!有什么事不能让着你大哥一点!让你是来帮你大哥的,不是让你架秧子惹祸!你是气死我吗?都给我滚出去!”   把老大和老三一同臭骂一顿赶出去,陆先生气得浑身发抖。   老大要走,陆先生又把他叫回来,叽叽喳喳咕哝一顿。   陆元丰临走之前狠狠瞪了一眼老做好人的陆卓英。   陆卓英站在房间,父亲没让他走,他便也没走。   在来陆家之时,他看到满园潦草。   一整个冬天,陆家被打击得像瓮中之鳖,只有挨打,没有还手的份。   一向靠政府仰仗的本家行业也频频受挫,陆家上头的那几位大人物一直是庇护他们的。陆元丰正积极和这几位大人物联络关系。   陆家进进出出不少的人,但都面目紧张,乱得很。和之前那种辉煌相比,已是大相径庭了。   陆卓英不觉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听说陆雪羽被父亲关在了楼上,正在闹绝食。   陆卓英又是一笑。   陆先生穿着睡衣正窝在阴暗的角落,那盏砸过他头的台灯昏暗的亮着,印象派的画作似乎蒙了一层灰。   他父亲怕冷似的,披着一个丝绒大衣,在吞烟吐雾。他头发没梳,露出些许花白,眉头紧锁,想必是这段时间不怎么好过。   他望着陆卓英,那鹰一般的目光盯着他打量着。   然而陆卓英,还是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   陆先生阴沉地问道:“你和严一维是什么关系?” 第14章 猎杀(二)   陆卓英道:“没什么关系,只是和他打了几场球。”   “就只是打球?”   “还有打枪,猎枪。”   “你知不知道家里现在和他的关系,还敢陪着他瞎混瞎闹?”   陆卓英实话实说:“我们也就出去一次半次,没谈家里的事。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呢!”   “那我躲着他就是了。”   陆先生盯着他的脸庞,琢磨着这话的真实性。   陆卓英道:“爸爸,家里怎么了?怎么没见二哥?”   陆先生如同被侵犯的兽,紧张又戒备:“你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陆卓英低着头道:“你不是让我看着二哥。”   “哼,你还知道你哥哥重要?”   陆卓英道:“我知道轻重,有他就有我。”   “算你识相。”   陆先生几次试探,都没有探出这孽子的不对。看着这个无形之中茁壮起来的儿子,他似乎并没有打理他,甚至厌恶抛弃他,但他自己就像荒野中的野草,自己生长得有模有样起来了。   而陆雪羽呢?他眉头又皱,不知心中是何感想。   风云飘摇之际,他急需要一个信任的人归入手中,同时旁敲侧击严一维那边的消息。   非常之时,非常之人,即便他有一千一百个不愿意。   他抽着烟道:“你坐吧。”   这是陆卓英第一次在陆家这个书房有了自己的座位。   “这些天你就在公司这里,严一维那边,该去还是去。只是有一条不许把家里的事告诉别人,你要知道,有陆家才有你,有你哥哥才有你的好日子,明不明白?”   “明白。”   陆先生看着他,他能对陆卓英放心,来自于他的自信。陆卓英,到底是陆家的人。有陆家,他能苟活;没有陆家,他什么都不是。   陆卓英忽然道:“爸爸,今天我想回家里一趟。”   “家里?什么家里?”   陆卓英麻木地道:“以前的家。”   陆先生呆了一下,他现在急着依仗陆卓英,不耐地道:“回那去干什么?家里没地方让你住?”   陆卓英依旧低着头道:“今天是妈妈的周年祭日,要回去看看。”   哦,一年了?他竟然都不记得。   陆卓英看着他毫无愧色的模样,恐怕心里早已经忘了那个曾经给他生儿育女的女人了。   陆卓英心里冷笑,回去将在陆家的情况告诉了严一维。   严一维却无动于衷。   “已经轮到你了?”   “不错。”   “看来他是没人可用了。”   “你还在等什么?”   陆卓英忍了这些时候,一有点小成绩,他便忍耐不住兴奋想乘势追击。他已经恨了太久。   严一维一枪接一枪地将猎物赶到穷途末路之处,任它们嘶鸣惊叫,发出临死前的悲鸣。   转身,露出那残忍的面目来。   苍白、英俊。   “不急,一步一步来。”   总要让他怕。跌一次跤,摔一次重。没到他跌摔得头破血流,害怕得浑身发抖。没到把刀逼在他的喉咙上,让他感受到临死之前那股绝望和冷意。   怎么能叫猎杀呢?   血腥味就在新的一年的疯狂蚕食大战中,弥散开了。从冬天到夏天,陆家父子都如筛糠一般,在严一维的阴影下,惶惶不可终日。   接下来,陆家的祸事却并没有因为危机而停止。   陆家在新区的烂项目被人举报曝光出来,之前已是建了一系列的商业娱乐中心。里面包藏祸弊,层层剥削,一堆的烂事被抖落出来。很快无人问津,游乐场、影院、餐饮、酒吧所有商户的心血付之一炬,纷纷上陆家来要说法。   陆家被商户们堵得水泄不通,投资者们又上门要债,陆家竟是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屋漏偏逢连夜雨,陆元丰流连夜店,让某某明星怀孕生子的艳闻登上报纸。一篇丑闻传得金城到处都是,媒体们夸大其词,将某星在夜店爆打小三的丑闻写得极其香艳。   豪门狗血一向是大众最青睐的话题,某星已经生了两个儿子,竟然还没得到陆家的许可登堂入室,可见这豪门的水有多深!   一时间,关于陆家的新闻被人深扒开来。   听说陆先生当年就是靠老婆上位的。现在这个王夫人不是原配,原配生病垂危那段时间,两人就勾搭上了,把个原配活活气死。不过王家的后台是够硬,王太太是什么人啊,财阀王家的女儿,想当年婚礼的车队就排满了全城。但王家也败落了,怎么败落的?被陆家侵吞了呗!   辛苦王太太在进门没几天就被大了肚子的外室打上门来,想想那场景可不就和陆大公子如今一般么!   那外室怎么样了?不知道?孩子呢?抛妻弃子呗。有人说了,那外室得了精神病,每天疯疯癫癫在街上控诉陆家,说每个月只给他们几百块钱,捡菜市场别人扔掉的菜吃……后来呢?后来好像死了吧?   真惨啊……众人皆是一番唏嘘哀叹。   在这一套传闻中,陆先生俨然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恶毒小人。   陆先生一生最要脸面,光慈善公益活动就做了无数,是金城最有名望的企业家之一。没想到,陆家的秘辛被这样引爆开来。   陆先生几十年的伪善面目就这样撕裂下来。   随后又有陆先生的亲妹妹出面举证,将陆先生告上法庭,痛打落实狗。听说在陆老先生病危之时,便对他们亲兄弟姐妹排挤打压,手中捏着亲人的把柄,威胁逼死陆老先生,多次让他们非自愿地把股份出让给他。   不断边缘她的存在,架空她的权利,在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对她欺辱逼迫。   并有大量资料揭发陆氏这些年的不法秘辛——打着慈善的旗号与多位权势人物私相贿赂分红,和犯罪集团联合放高利贷,侵吞不法财产,财务漏洞百出。   对待亲妹妹,他尚且如此用尽心机,冷酷残忍。丑恶的面目骇人听闻,对待其他人呢?   这一桩几十年的恩怨,豪门不可告人的秘密,登上公堂,公之于众,闹得全城沸沸扬扬。陆家的项目不仅搁置,连其他的合作都变得危险起来。   陆先生听到一个个合作黄了的时候,一口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   商战都是瞎编   参考《豪门兴衰—百年香港商业》 第15章 一步一杀   陆雪羽在冬天度过了他最为艰苦难熬的一段时间。他被爸爸勒令不许上学,不许出门,也把顾青临从家里彻底赶了出去。   陆雪羽哭了个惊天动地,奈何陆先生这次也来真的,竟然没来哄他。   陆雪羽哭得更甚,陆先生棒打鸳鸯,不仅没有把鸳鸯打散,反而帮他验证了顾青临是多么爱他,有多大的决心和真情,让这两个有情人愈发情深,牢不可破。   顾青临没法来,信件却是能偷偷地来。陆雪羽窝在被子里看完了信,哭得眼睛都红肿了。   他的爸爸,怎么就那么狠心!他简直就是个无情的人!   他不要理爸爸了!   陆雪羽开始闹失恋,绝食闹完了,就闹自闭,闭门不出,滴水不进,俨然是要和陆先生决裂的程度。   然而陆先生对他的诸多表演都无动于衷,哭,任他哭,看他能哭到什么时候,谁都不要来理他。饿,任他饿,他还不知道自己儿子?从来没有受过苦,能忍饿到什么时候?   不想吃就不吃,不要去劝他。想吃了?小厨房里有的是他爱吃的东西。大半夜做老鼠做猫都随他,想吃了就出来拿。   陆雪羽饿了几天,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他这些天形销骨立,饿瘦倒没瘦一斤,但是气质就显得飘飘欲仙起来。肚子里简直能吃下三个汉堡五个糖包外加一大海碗的小鸡炖蘑菇。   正在他偷摸地遛出房间到厨房寻吃的时候,陆先生一下从后面冒出来抓住他道:“可逮着这个小贼了!”   陆雪羽像仓鼠一样偷吃了好几天的冰箱,本想没人发现,他还可以和父亲打拉锯战,却没想到,发现他的竟然就是这始作俑者之人!   陆雪羽又羞又怒,想起这些天父亲的冷漠和无情,他眼泪珠子啪嗒一下就涌出来了。   陆先生慈爱地将他搂在怀里:“哎哟,掉金豆子了。”   陆雪羽哭道:“都是你对我不好!”   陆先生帮他擦着眼泪:“我怎么对你不好?你犯了错,爸爸还不能生气了?”   “你不理我!”   这些天,老父亲忍耐着,没有立刻来找他。但是那天父亲发怒狰狞的面目仿佛还在眼前,他从没有那么凶过他,不留任何余地的,露出他那残忍可怖的面目。   陆雪羽吓到了,梗在心口,在失恋之余,更是被父亲的无情冷酷伤到。   他是他最爱的爸爸啊!   他怎么能那么对他!   “你还打我!”   “哦,我打了哪里?”   陆雪羽指着自己的右脸,余痕未消,还在红肿。陆先生静默地看了许久。   陆雪羽是他精心呵护的宝贝,从没有伤过他一根毫毛。别人没有,自己更没有。那天,他怎么会冲昏了脑子,狠心打他呢?   陆先生将他像小时候那样搂在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膝上。粗糙的手指摸着他的嫩脸,陆先生黯然道:“阿雪,对不起。”   陆雪羽忽然一下投入他的怀中,伏在他的肩上。   什么都不用说了,也不必道歉。   他爱爸爸。他原谅爸爸。   陆先生摸着他的头发,眼光滚动。陆雪羽是他的宝贝,挚爱。他把他抱起来,十九岁了,长这么大抱不起来了。   那就背,陆雪羽跳到陆先生背上,陆先生蹲下来。老父亲一力背起,扶着旁边的楼梯,一阶一阶地往上爬。   “饿不饿?”   “嗯。”   “想吃什么?”   “想吃你做的排骨汤!”   “好,爸给你做,现在就做。”   陆先生扶着他的膝弯,老态龙钟地爬上楼。陆雪羽道:“爸爸,你有一根白头发了。”   陆雪羽爱漂亮,继承的是陆先生。陆先生是最爱漂亮的,这时候却头发枯槁,也不爱搭理了。   “你帮爸爸把白头发揪掉吧。”   陆雪羽鼻子一酸,他不该和爸爸发脾气,更不该惹他生气。他错了。   他忍着眼泪,将那根白头发从黑发里小心翼翼地抽出来,避免陆先生头痛,他把住最前端,将那白头发小心地断了开来。   “爸爸,揪掉了。你放我下来吧。”   “爸爸背你到房间里。”   这都是他十四岁之前,陆先生每夜做的事情。陆雪羽生性胆怯,害怕一个人睡,从分房,由保姆照顾的那一天开始,陆先生便先将他在自己床上哄睡着了,再把他背到他的房间里。   十几年如一日,从未断过。   一直到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隐私,不爱和爸爸腻在一起了。   陆先生才看着他越走越远,也越来越担心。   父亲的操心比以往更甚,到得知他初恋,才豁然醒悟,这孩子是真的要离他而去吗?   陆先生把陆雪羽放在床上,帮他掖好被子。   “阿雪,爸爸从来没有真的生过你气,你也不许气爸爸了。爸爸会伤心的。”   “好。”   陆雪羽抓住陆先生的手:“爸爸,都是我的错。你别迁怒于小叔叔。”   陆先生道:“这个你不要管他。”   陆雪羽不敢再提。   他低着头,看着不太开心。陆先生柔和下来:“这段时间你也不要上学了,外面乱得很,不要出门,在家补习就好。”   陆雪羽懵懂地点头。   陆先生展望未来:“这是你最后一年,等年中,我让人给你找个国外的学校,你先去上几年……”   “爸爸?!”   他多么不舍得这个小儿子啊。他多么不舍得他这个宝贝,陆雪羽就是他的命。   可是他必须给他想一个退路,他必须要把他先送出去。   送出去,以后再说!   “爸爸,我不要出去!”   “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陆先生许诺着,他骗他。   “爸爸,我真的不想出去!我舍不得你,你不要让我去留学好不好?”   陆先生麻木地应着,老泪几乎纵横。他怎么会舍得他,可是这个时候不舍得也要舍得了。   经过要债和上告法庭的一幕,陆先生一病不起,陆家犹如没头苍蝇一般混乱。然而严一维随后又没有动静了。   因为严一维不出手,好像忘了他们一样,陆家便越发高度集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虽说严一维翻了几倍身家,已成为这金城商界翘楚,但陆家好歹也是经年的大家族,没必要忌惮他到这种地步。   可是陆家父子偏偏就忌惮他,还有些害怕他。   凡是他严一维出现的场所,陆家父子一概不去;凡是他严一维做的项目,陆家父子一概不沾。打不起躲得起,陆家父子盯着他久了,纷纷患上了被害妄想症,以为他提着刀就能杀进门来。   可是严一维不出手。   他为什么不出手?   他到底何时出手?   没有人知道。   书房里每天来来往往的公司股东、元老,陆元丰、陆卓英,陆雪羽被蒙在鼓里,只觉得最近家里来了很多人,而且行色匆匆。   家里的气氛愈发紧张,他在得知自己上完这个学期就要被送出去后,立马就告知了顾青临。   他躲在窗帘后面和顾青临打电话,小声地哭诉自己的遭遇,但一句爸爸的不是都不提了。   顾青临让他好好在家,好好吃饭,他会陪他,会争取和他见上一面。   陆雪羽心里稍安,那恋爱的头脑又上来了。他小声地捂着话筒对顾青临道:“哥哥,我爱你,我好爱好爱你。”   顾青临在那边失笑。   “你爱我么?”   他小心地问。   顾青临正色道:“阿雪,我也爱你。”   他们是相爱的两个人,陆雪羽是世上最幸福的一个人!   陆雪羽叭地一下亲在话筒上,脸红耳热地就挂了电话。   几个叔叔伯伯从楼上下来走了,书房里依旧是吵吵嚷嚷。陆先生也看出来了,重创他的主业,让他名誉扫地,联合其他家族排挤打压他,这不是商业竞争,这是报复,纯粹的报复!   众人商量着让人牵头搭线一下,和严一维讲和。即便讲和不成,也要问情原因,不能报复下去了!这么报复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而且为什么要报复?大家都不明白啊。   形势危急之下,陆家被打击得战战兢兢,然而严一维却一条活路都没有留给他们。   讲和?   没有必要,都是商业正常竞争需要嘛。   陆氏所有人都恨死严一维了,可也怕死严一维了。众人拉紧窗帘、关着房门在里面筛糠似的密谋,好像生怕就被严一维的密探听了去似的。   他们实在是怕了他了。   陆雪羽走上楼来,往里面一瞧:“爸爸,你们在谈什么?”   陆雪羽一伸头,陆卓英便说道:“爸爸,要不让二哥出面,那次出游,我看二哥和严一维很熟的样子,倒不如让二哥说几句话。”   陆先生立马炸了:“那不行!怎么能让雪羽去!”   陆卓英不说话了。   陆元丰道:“三弟,我看你也和严一维很熟啊,在坐的人恐怕没有一个能比你和他关系亲厚的吧?”   陆卓英笑道:“我不过是帮爸爸的忙,又不是正经管事的人。哪能说得上话呢。再说,我怎么能和二哥比。”   陆先生连连咳嗽道:“雪羽断然不行。”   这个时候了,这两个人还在斗。   陆卓英看了一眼陆雪羽,陆雪羽一脸懵懂的样子。   陆先生思忖地望向陆卓英:“还是你去,老三。去传个话,问问他要什么条件。能拿出来的,我必然会给他。”   陆卓英道:“好。”   陆卓英很快带回话来,邀陆雪羽去谈。   严一维想见陆雪羽。   全家看着置身事外,懵然无知的陆雪羽,严一维什么时候和陆雪羽那么好了?好得让人奇怪!   而陆雪羽也眼光躲躲闪闪,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陆先生破口大骂道:“他想得美!我死了,也不会让雪羽去!让他做梦去吧!”   陆先生气得险些喘不过气。   陆雪羽立马慌张地向前:“爸爸,别生气,别生气。”   “不要理他了。”   陆先生一把抓住陆雪羽的手,拼力道:“你最近不要出门知不知道?让陆海跟着你,不要和陌生人讲话,也不要上别人的车。”   陆雪羽连忙点头。   “听话,回去吧,补习去吧……”   陆先生把陆雪羽赶走,陆雪羽三步两回头,感觉爸爸真的不对,家里都不对。   陆先生又把两个儿子留下来密谋,让陆元丰去高家:“找你高伯伯,带着这个东西去,给他看,不怕他不帮忙。”   “是。”   陆先生交给他一个盒子,陆元丰连忙开车走了。   可是还没等他走出家门,金城警署的人就上门将他羁押了起来。   警司的人给陆先生看逮捕令,陆元丰涉嫌贿赂政府官员,侵吞不法财产,依法批捕立案。陆元丰做了一辈子花花公子,被警署的人按在车上,头发散乱,一直叫着“爸爸、爸爸!”   陆先生拄着拐杖,拖着病体跑出楼来,一下扑倒在石阶上。   陆元丰被抓走,如同他自断一臂。那种痛苦,让他全身寒毛都立了起来。   严一维!   严一维到底要把他逼到何种境地啊!!   陆元丰被抓走后,陆家变得冷冷清清,陆先生蜗居其中,时常觉得有人会害他。一点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叫起来。陆家,已经是有些疯魔的了。 第16章 风雨   陆家变得冷冷清清的,陆先生一病不起,陆元丰被抓了起来。陆雪羽也不敢出门上学了。   他不仅不敢出门,还不太敢和爸爸说话。因为那天他只问了爸爸一句,陆先生便将花瓶摔了出来,连同里面咳得震天动地。他哭了,不是为爸爸打他,而是爸爸每一声咳都像要把心都咳出来似的。他为他心疼。   窗帘每天黑压压地拉着,书房变成一个魔窟。他不敢再靠近,拼命让自己学乖。乖乖吃饭,乖乖上学,外面风言风语,他只感觉害怕。   陆雪羽晚上偷着给顾青临打电话,他对他哭诉:“哥哥,来看看我吧,家里好可怕……”   顾青临答应他,答应他一旦有办法立马会来看他。   他守着那个电话,等了好多天。   外面已是夏天,陆家却还是冷得像是冰窖一般。不过一年多的时间,门庭若市的陆家竟是变了一番模样。   没人上门,墙倒众人推,这时候那些落井下石,过去商场上的敌人都跳出来了。   大家秃鹫般地盯着陆家这块肥肉,闻到一丝血腥便是一哄而上,将其瓜分殆尽。这场猎杀持续了几日,陆家就有几日没有睡好觉。   陆元丰被抓走之后,基金会的人都乱了。人人都怕攀扯到自己头上。陆氏乱作一团。   山雨欲来,风雨飘摇。   陆雪羽也好几天没有吃好睡好了,眼光发直,失魂落魄。   前几天陆先生病得人事不省,看那样子简直是要撒手人寰的架势。面如金纸,一动也不动,说什么他都没反应。医生来了说是中风,又说可能会脑梗塞,一晚上来来回回的人忙碌着,陆先生依旧是有进气没出气,呆呆地望着某一处,想开口说话,口涎先流了出来。陆先生病得这样厉害,王夫人那边却依然没过来,也没派个人来看看。只由着陆雪羽一个人哭得死去活来,险些以为爸爸救不回来了。大哥不在,爸爸病了,这让他一个人怎么办?   他从没有参与过家里的事,什么都不懂,医生让他立刻拿主意,要不要送医院。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眼泪滂沱,还是管家当机立断,将陆先生送到仁心,才挽回一条命。   那一夜当真是叫天天不应,求告无门。所有的人都躲着他们走,打电话给几位叔伯也没有人应。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世间的险恶,家庭的重担。爸爸做生意失败了,所有的人都要害他们。连顾青临都躲着没有出现。   幸好送的早,陆雪羽在医院哭,要不然爸爸就完了。   这想起来就让人发抖。   这几天陆先生抢救回来,在家慢慢恢复过来。他才敢回去上课。   然而回去,他也心不在焉。学校的人风言风语,对他指指点点,他真是受不住。   想要回去却被一群同学拦住,问他新买的跑车为什么不开了,是不是卖了?陆家完了,他这样的相貌,大可以不必发愁,下海拍A片也可以替父还债嘛!   他被那群人冷嘲热讽,夹枪带棒地嘲笑了一番,气不过就要上前理论。要不是贺云声护着他,两边差点就要打起来。   陆雪羽在学校一向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人捧着的公子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哪受过这种言语。   回家来,他就趴在床上哭了。   他在房间里哭,陆先生听佣人报挣扎着要过来。陆雪羽一见了父亲,那眼泪珠子就立马遏止住了,忍了回去。可惜他忍得不够彻底,依旧梨花带雨的模样,额头还被人揍了一拳,泛着青紫。   陆先生看到了,心瞬间就疼得不得了,可是现在还有力气顾及这些。   陆先生坚持地推着轮椅到他身边:“阿……阿雪,回来了?”   陆先生虽然勉强恢复过来,却心力全失,终日将自己锁在书房里,闭门不出,什么人都不见。   陆雪羽连忙擦干眼泪,微笑道:“嗯,爸爸你今天好一点没?我从学校拿回来的豆沙糖包,给你还留了一个呢!”   父子两人都像没有发现那额头青紫一般。   这些天家里不正经开饭,佣人们懒怠不做事,纷纷为自己前途打起算盘。陆雪羽从来不吃学校食堂的人,今天竟然宝贝地藏了三个包子,也不知道他留了多久。   陆雪羽正要从书包拿糖包,忽然想到陆先生终于肯从那个魔窟的书房里走出来了,他看着他:“爸爸,你病好了?!”   “好些了……”   陆先生苦笑道。   自己死了,陆雪羽也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被人欺负死。   他不禁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陆雪羽立马很开心地爬了起来,他这会心情顿时透亮多了。爸爸好了!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自己那颗终日惴惴的心终于揣回肚子里,一切好像又回到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   他扑进父亲的怀里,向他撒娇道:“爸爸,我这些天真的好想你啊。”   陆先生搂着他的爱子,凄然道:“吓到你了?”   “嗯嗯。”   他点点头,不论是爸爸生病还是家里的境况,他都觉得可怕极了。前些天的噩梦,他经过一次便吓了个半死,再也不想经历了。现在好了,爸爸好了,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的胸脯。   “饿不饿?”   “饿!我现在可以吃下一大碗米饭!”   “爸爸陪你去吃饭。”   “太好了!”然而他又爱娇道:“爸爸背我下去。”   陆先生哭笑不得道:“爸爸要背不动你咯。”   陆雪羽立马很孝顺地扶他起来,作出要背他的样子:“没关系,我长大了,我背爸爸。”   陆先生看着那单薄的背脊,眼前一片朦胧。   “算咯,看你这小身板,怕不是要压垮了你。”   陆雪羽扶着陆先生下楼吃饭,家里的佣人重新开始布置饭菜。有陆先生在,陆家这个机器终于慢慢运转起来。之前陆雪羽活得如同草莽一样,他自己都不知道。   陆卓英也来了,和管家在一旁帮忙上菜。   餐厅里,还是辉煌明亮的灯光,那张大长桌。陆先生坐在首位,陆雪羽坐在他身边。一桌子美味,并没有因为连日来的危机而减一分增一分,固守着豪门应有的气度和尊贵。只除了吃饭的人少了而已。   陆雪羽不敢说话,陆先生看着他,给他剥出一只虾放他盘里:“吃吧。”   他有心想问大哥去哪里了,可又没有勇气。陆雪羽吃着,又亲自盛了一碗汤放在陆先生面前:“爸爸,也吃。”   陆家父子父慈子孝地享受着晚餐,陆卓英陪侍一旁,站在那里,假装自己是一堵墙,一颗树,反正他不能算个人。   陆家失势到这种地步,陆家父子穷途末路。陆卓英在陆家依旧不算个人。   陆先生伺候着陆雪羽吃饭,自己也勉强多吃了几口,便感觉喉头发腥,一股气血就往脑子里冲。他死死按压着那股恶心,慢慢平复下来,一口也不敢多吃了。   一顿饭,吃得他面色灰白,大汗淋漓。   他哆哆嗦嗦地给自己擦了擦汗,对陆卓英道:“把何副经理和陆海叫进来。”   陆卓英转身出去叫了两人进来。   陆先生休息了许久,缓过这股劲儿才断断续续和何副经理说了些什么。何副经理不断点头,说了很久,他才出去了。   陆氏的元老股东各有盘算,能用又敢用的只有他亲自培养起来的人。这只老狐狸,即便老了伤了,陷入危机,依旧会利用身边的一切资源为自己盘算。   灯光笼罩着那张苍老又神秘莫测的脸,打发陆卓英出去,陆先生才将陆海叫过来。   他吩咐陆海赶紧办陆雪羽的签证,和王夫人一起在下个月就出海留洋去。不要坐飞机,坐飞机危险,坐船,从陆家的港口码头走,跟着游轮一起!   陆雪羽听着他父亲那番密谋,立马警醒起来:“爸爸,我不要走,我不要离开你!”   他这会真的恐慌起来,抑制不住的眼泪,一边吃一边哭:“你不要让我走嘛,不要让我离开你好不好!”   陆先生竭力哄着他:“乖,宝贝。你不是早就想出去玩吗?你先去,我紧跟着就来了。我保证不骗你,爸爸什么时候答应你的事做不到了?”   陆雪羽泫然欲泣地趴在他肩上,忍着眼泪:“真的要走不可吗?我不想离开家。”   陆先生拍着他的背:“只是出去玩个一年半载的,我什么时候不要这个家了?再说,在金城还敢动咱们家?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外面的风言风语不要听,你还不知道爸爸的厉害?”   陆雪羽点着头:“我知道,爸爸最厉害了。”   陆先生帮他擦着眼泪:“你和你妈先去待一段时间,数着日子,数到一百天,我就到了,好不好?”   “一百天?那么长!”   他还从来没有和王夫人一起呆过两天呢。   他想起来就发怵。   “别怕,到那边管家、保姆,还有陆海都陪着你。你不用理她,不高兴了就给爸爸打电话,每天晚上都打,爸爸保证第一时间就接起来。”   陆雪羽诺诺地点点头:“那你快点来,快一点!”   “好。”   这个傻小子,陆先生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   陆雪羽纠结地道:“能不能让小叔叔一起去,让他陪着我就不害怕了……”   他瞅着父亲的脸色,只觉得那阴云密布,不敢说了。   陆先生摸着他的头:“你先上楼,这事我想一想。”   “爸爸,我这就上楼,你好好想想啊。”   “嗯。”   陆先生答应着,陆雪羽心情稍解。只要爸爸肯想,那就算成功一半了。到时候他再求一求,爸爸还不会依他?爸爸最疼他了。   一想到要和顾青临远渡海外,单独在一起,他先是被爱情的甜蜜冲昏了头。可他的情绪依旧没好起来。前途未卜,要去多久?陆先生没说,前路一片昏暗。   他垂着头,心情凄凄地上楼去了。   一顿晚餐,他都没有注意到站在阴影里陆卓英那个人。好像他本应该就站在那里,从前他不是陆家的人,他没有注意过他;现在他是陆家的人了,也只配做陆家的下人,陆家父子的事与他无关,也从未看他一眼。   陆卓英只感觉站在那里,陆家给他的耻辱感已经麻木,让他不得不淋着。   陆先生在陆雪羽走后,一直在沉着地思索。他脑子极速地转动,安排着公司又安排家里,想着时局又想着利益。   陆先生想了一会儿,便觉得浑身乏力,一口气上不来,寒津津地仿佛被鬼注视。   然而这里没有严一维,只有陆卓英。   陆卓英,不声不响地站在阴影里,让他看着就来气!   但此时他也没什么好和他气的了。   陆先生疲惫地撑着头道:“警署那边怎么样了?”   陆卓英看了他一眼,怎么,现在想到他了?   陆卓英冷冷泛起一个笑容,如实说了情况。   陆先生裹着睡衣依旧觉得冷,寒意似乎入侵全身。他脸色苍白,如遭雷击:“什么?到律政司了?不、不要紧,律政司我们也有人,找你高伯伯,姓高的不会见死不救的!你大哥罪不致死,怎么会这样!”   他绝想不到,这次陆元丰竟然会有性命之忧!   他颓然从椅子上跌落下来,老泪凝结,他的长子,他陆家事业的依仗啊!   没想到他正在为长子发愁的时候,小儿子被绑架的消息便接踵而至,让他饱受摧残的内心更遭重击,生不如死。 第17章 飘摇   陆家人心惶惶的,陆先生坐镇,先把家里的佣人裁撤了大半。只给陆雪羽贴身留了几个人,是他筛选过,信得过的。陆雪羽一走,他也用不了那么多人。   何况,他能不能抽身而退还不好说。陆元丰的案子越查越大,俨然有把他裹进去的意思。   然而他还是不能不管老大。   陆氏还想有后来,就还得把老大拖出来。陆卓英不算家里人,外面不认他,他是顶不住的。陆雪羽就更不用说了。   陆先生只要想一想,小儿子走后没有人照顾,漂洋过海的,他一个人,他就会心痛得要死掉。   陆雪羽是个有妈不如没妈的,他只希望王素云能不把他扔下,虎毒不食子。   陆先生拖着病体到处求人,这时候也不能不放下身段,抹开面子了,只求能救老大一命。陆雪羽在旁边忧心忡忡地听他打电话。   陆先生拿着话筒的手都在发颤,豆大的汗珠流淌下来。   “爸爸?”   他大气不敢出的观察着父亲的脸色,他爸爸风光了一辈子,最要面子,还没有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人过。   陆先生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他只是皱眉思索着,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就要出门去。   “爸爸!”   陆先生现在还只能坐轮椅,哪能出门,何况外面什么境况?商户和投资者每天堵着他们公司的门,看样子就要活吞了他们。   他拖住爸爸要动轮椅的手,陆先生安慰他:“阿雪,这段时间务必不要出去。我去找你高伯伯,现在这群狗娘养的家伙敷衍我,是看我要倒了翻不了身了是吧?哼哼,没那么容易!”   他咬牙切齿地发着狠,看小儿子一脸慌张的模样:“现在也只能找高继明了,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想掀翻船自己跑?我让他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陆先生就叫人,几个孔武有力的保镖将陆先生搬下楼,一溜烟的车就开走了。   车开走后,陆家显出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陆先生把佣人打发走了,但陆家还是很大的。没有人,陆家就变成了偌大一座空宅。而且后花园子枝繁叶茂,在夏天里随风吹动,那景象真如鬼屋一般。   陆雪羽一看外面又是那鬼魅魍魉的影子乱动,拔腿就跑回自己屋里,拿被子将自己埋进来。   他在里面筛糠似的乱抖,结果却听到了追魂索命的敲门声。   他以为那些鬼追过来了,吓得更是往被子里缩。   然而门外响起一个熟悉的男声,温柔又笃定地叫着他。   “阿雪,是我,快开门!”   小叔叔,是小叔叔来了!   陆雪羽一骨碌爬起来,打开门便扑进顾青临怀里。   “哥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顾青临被他拉进自己房间就关上了门,男孩发着抖搂着他的脖子。   两人这些时候没见,一时见了便只剩下两厢凝望。蚀骨的思念描摹着彼此的面孔。两人紧紧抱住,顾青临摸着那滑腻的身子只觉得脑子发晕,陆雪羽闭着眼睛亲碰着他亦是满脸发烧。他们都烧着了。   但是顾青临还算有一丝清明,将他放开来,唤了他句:“阿雪。”   陆雪羽埋进他的怀里:“我想你,我真的太想你了……哥哥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他哀愁的美目看着他,他一来,他什么怨气都没有了。   自从陆先生棒打鸳鸯,两人分开后,他便一心扑在他身上,无条件地信任他。这一次,他确保顾青临是属于他的了。两人虽然这些时候没见,书信、电话却没少通。他们每天都打电话,太想他的时候就给他写信,偷偷传出去。那些隐秘思念的情话读来心怦怦乱跳,他的胆子也太大了。   可是,他顾不得了。   顾青临亲吻着他的唇,紧紧搂着他:“我也想来见你,但是先生你也知道。”   “前些时候真是吓死我了,你不知道爸爸病得有多厉害……”   陆雪羽无暇和他叙话,忽然想起来,从大衣柜里搬出一只大箱子来。   “哥哥,给!这些东西你都拿着,爸爸说上了船我们会用到。妈妈那边,我不敢和她说……不过,爸爸是会再给我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赶过来。这些你先都拿去!”   陆雪羽泛出一丝愁思,他把箱子里自己存的私房,值钱的东西,一个小保险箱里都是现金、美元还有陆先生给他的黄金。他甚至将自己的小猪储蓄罐砸碎了,将里面攒的钱也掏出来,捧给顾青临。   顾青临看着满床的钢镚、纸钞,望着陆雪羽:“阿雪,你……”   那一刻,不是不感动的。   陆雪羽羞涩地垂着头,又有些害怕和担忧:“哥哥,我有些害怕……”   顾青临将他搂在怀里:“阿雪,不怕。”   陆雪羽在他怀里,这些日子来的恐慌和忧惧终于一并爆发,哽咽道:“大哥不知道去哪了,爸爸也总是生病。家里乱成这样。我想留下来陪他,他却总是赶我走,我好担心他的病……哥哥,家里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好害怕……”   顾青临看着他楚楚可怜的泪眼,若有所思道:“阿雪,不怕,我会陪着你的。”   在家庭遽变的当口,顾青临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保护了起来。   陆雪羽紧紧拉着他的手,不肯让他走。顾青临一直把他哄睡着了才离开。   陆雪羽惴惴的,在梦里也甚为不安的样子。   陆先生忙成陀螺,顾不上来拆散他们。他便终日躲在顾青临的怀抱里。没有父亲,还有顾青临。   顾青临每日都来看他,陆雪羽的卧室成为两人爱情的温房。   躲在里面,陆雪羽过了一段十分甜蜜的时光。   没过几天,陆雪羽的签证就到手了,陆家开始忙活要出门的事。这事情由陆先生一手操办,任谁都不知道。陆卓英也被排斥在陆家之外,只看到陆家的人行色匆匆,门户森严。提前大半个月陆雪羽便被勒令在家,不去上学了。他在英才的学业搁置,先办了休学。陆先生更是三令五申他不许出门。   严一维在机场、码头安排了人每天盯梢,只要陆家的人出现,立马就会落网。陆元丰虽然被抓住了,但是难保陆先生不会弃子逃跑,这样的事他也不是没做过。   但偏偏陆先生还依旧活跃在金城政界,做着无谓的挣扎。在家也透过媒体传达出来,陆家会为每一个商户负责到底。律师也在运作,丝毫没有要走的迹象。   金城暗潮汹涌,表面风平浪静。陆元丰在律政司耽搁住了,看守所在金城郊区的位置。陆先生还没来得及去过。   陆元丰在外面养的那个明星,带着一对儿子也来纠缠陆先生。她们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没有着落,陆元丰答应每个月给她十万的!陆元丰还能不能救得回来了?他要不回来,她们可怎么办哦!   一个公公和儿媳妇在书房里吵得沸反盈天,陆先生几乎要气昏过去,让保镖将那对母子乱棍打出去了!   陆雪羽看着大哥的那两个儿子牵着母亲的手,那个母亲状似疯魔地诅咒着陆家,又用那张浓妆艳抹涂着大红唇的可怕脸庞微笑哄着儿子们。   陆雪羽畏惧地缩回窗帘后面,他不想看了。   在这紧要关头,陆先生连自己儿子都顾不过来了,哪还会管孙子。在必要的时候,他开始弃卒保车,减轻负重。   他只要陆雪羽一个!   然而就在陆雪羽要被送走的前一天,出了事。 第18章 绑架   陆先生那天把陆雪羽叫来,暗中嘱咐他赶紧走,走了就不要回来了。不要给他打电话,等爸爸给他打。路上不要相信任何人,到了那边有熟人接应,乖乖等爸爸来。谁都不要见,在那边,陆家这个词,以后也别再提了……   说再多,也道不尽老父亲的担忧。他不能亲自陪他去,他就不能放心。   陆雪羽却越听越惊骇,这不是出游,这是逃亡。   他慌张地抓着他的手,眼泪都要掉出来了:“爸爸,和我一起走好不好?或者我不走了,我留下来陪你。”   陆先生勃然大怒:“你胡说什么!”   看到爱子被吓到了,他语气又软化起来。陆先生面色灰败,微笑地哄着他:“阿雪,别怕,爸爸这是在骗他们呢。”   “听话啊,宝贝,你先去,我很快就来。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你数到一百,我就来了。”   陆雪羽不停抹着眼泪,他不知道该信谁了。   “爸爸从来不会骗你的。”   “我知道。”   看着实际上病得很虚弱的父亲,他把眼泪憋了回去。他不能让他担心,他不哭,不能在他面前掉眼泪。   他两只眼睛大大的睁着,陆先生一只手腕紧紧抓住他,悄悄在他耳边道:“阿雪,我把咱家的宝贝藏起来了,他们谁都找不到。来,爸爸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许让任何人知道,听到没?”   陆雪羽点点头,陆先生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让他在关键的时候去找何叔叔,何金庭会告诉他怎么办。   陆雪羽懵懂地点头,他现在不关心这些,只一味地担心爸爸。陆先生这时候还病得那样厉害,他心疼。陆元丰不知道怎么样了,他更忧心。   他的心从来没有装这么多的事情,只爸爸一个人就快要压死他,累死他了。而且,走?走去哪?前路未卜,他还有那么多东西。他简直不知道怎么收拾它们,丢哪一样东西都让他心痛不已。到了那边,爸爸什么时候来?等到什么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   一番伤心,他擦着眼泪出来,忽然发现后院有人影一闪,似乎是顾青临去王夫人那边了。   陆雪羽先是一怔,后又咬住了嘴唇。   顾青临是每天都要来看他的,今夜更是答应来陪他,他们一起走。顾青临爱他,和他要好,他们经历了一次挫折后情比金坚他也知道。他不应该再怀疑他什么,但是看着顾青临依旧先去他妈妈那边,陆雪羽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他往常很少去王夫人的院子,不敢去,也不想去。除非逢年过节去应个景,被迫无奈和王夫人相对。   他母亲也好像并不需要他,自玩自乐,活得十分逍遥。   后花园子在夏天长了许多的芙蓉花,那些粉红色的纸一样的花朵开满了枝头,月亮门后面树木阴翳,显得非常清凉。可是陆雪羽一路过去,却感觉一股寒意往身上侵。   他慢慢地走进去,手心里不觉出了许多的汗。   家里的佣人没有了,愈发显出这园子的寂静和可怕。他都不敢继续走了。   王夫人的居所是一处白色古堡般的欧式小楼。一楼有着大大的落地窗,像是音乐厅一般中间摆着架钢琴,白色的纱帘随风拂动。一弯泉水从木地板下面流出来。   陆雪羽看没有人在,这边的人也走光了?园子荒凉,外面的蝉知了知了地乱叫,他鬼使神差地走近了,在阳台靠墙内侧竟有两只红色沙发,贵妃椅上出现一只丰腴雪白的赤脚,搭在边沿,脚趾染成了鲜红色。旁边一只沙发烟雾袅袅地升腾起来,飘出了阳台。   里面似乎有人在笑,轻侬软语,后来又是骂,那雪白的脚掌踹了对面的人一把。   旁边那人握住了那脚掌,收拢在掌心里:“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和我生气。”   窗帘拂动,露出顾青临温柔又熟悉的半张脸孔。他往那边递了根烟,王夫人凑过去借着他的烟头点燃了烟。两人头并着头靠在一起,一会儿又分开了。   陆雪羽如遭雷击,一颗心在腔子里疯狂乱跳,仿佛失了神智一般,听到王夫人的声音远远传来:“陆耀宗那边怎么样了?”   “怎么,你怕他发现?”   “我怕他?他还有什么力量和我对着干。”   顾青临微微笑道:“你倒是不怕我。”   王夫人笑道:“我怕你吃了我呢。”   王夫人一只脚踩在他两膝之间,往他的脸上徐徐喷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顾青临也不恼,依旧笑微微地看着她。   “那你还管我?”   “我不管你,纵得你前院后院的两头跑,你也不怕噎死。难消美人恩的滋味怎么样?”   顾青临低头笑着摸着那个女人的手:“你知道我的心在你这里就好了。”   王夫人道:“谁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顾青临道:“你管我管得这么死,到了那边,我还能逃得出你的五指山?”   王夫人听他在耳边耳语了几句,面若桃花,朝他啐了一口。   “呸,老不正经的。”   两人密密地凑在了一块:“先出海,再到T国,那边的生意我都已经跑了好几趟了,路线走得熟,都是我们的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你都带多少东西走?”   “当然是一个子都不会留给他。”   “雪羽……”   顾青临愁思地想到他。   王夫人道:“顾耀宗那老狐狸,你想都别想!当然不可能带他!”   后面的话陆雪羽已经听不到了,他只觉得脑袋嗡鸣,天旋地转,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子里冲撞,或者是捶打。脑袋发胀生痛得厉害,好像将他裂开了,把他撕碎。   他满脸眼泪,痴痴呆呆地望着他们。   望着他的母亲和情人,他扭头跑了出去。   顾青临已经看到了,看到了阳台外那张泪水模糊的脸庞。   王夫人冷冷地站起,拂袖而去。   陆雪羽一口气奔出园去。他哭得眼泪滂沱,几乎要昏死过去。为什么,为什么顾青临要骗他!为什么要耍着他玩!他明明说过爱他的!   可是这些似乎也抵不过母亲的冷漠,她为什么不要他,那么恨他?他们竟然还密谋着在半途甩脱他!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撕碎这一切伪善丑恶的面目给他看!为什么!   他哭着一路跑出去,只感觉所有的人都抛弃他,谁都对不起他了。 第19章 绑架(二)   正是歇斯底里,痛苦万分的时候,迎面撞上要出门去的陆先生,原来他已经不知不觉跑到了前院。   他眼泪鼻涕,整个一个被欺负的样子。陆先生在保镖怀里,亦是吓得魂飞魄散。   “阿雪?怎么了?谁欺负了你!”   他还没死呢!陆雪羽就这副样子!   陆雪羽脑子里嗡嗡地响,顾青临对不起他,顾青临背叛他!所有的事情山呼海啸地在他脑子里闹地震,闹得他脑子都要炸开了,只剩下一种声音——那就是顾青临背叛了他!   他以为他傻,可以随意欺负,其实并不。   陆雪羽是天真稚拙,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不会欺负人。他只是一直活在父亲强大的爱和保护之中,可以任性妄为混混沌沌地生活,没必要懂罢了。   但是现在,有人欺负他了。   还是一个比自己弱小一百倍一千倍的人。他以为自己能欺负他吗?   陆雪羽对着陆先生哭道:“爸爸,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我?”   陆先生坐在轮椅里,头发散乱,四处乱飞。   “当然。”   陆雪羽面无表情地道:“那就把顾青临交给我,让他和我一起走,现在就走。”   “阿雪,你在说什么?”   “否则,我不会走。不然,他也可以一块留下来。谁也别想走。”   陆先生勃然大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不懂事!顾青临是什么东西,他也配和你在一起!”   陆雪羽流着眼泪:“你总是让我走,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没有你有多害怕!没有小叔叔我有多害怕!你是想要我一个人去死吗?你到底是心疼我,还是也想把我甩掉!”   “阿雪,你说的是什么话!顾青临的事不准提了,我绝不可能答应你和他一起走。”   “我现在明白了,你就是这么自私自利,冷酷无情。大哥在牢里,你不去救;大哥的儿子没有着落,你不管;就只管我和谁在一起!你根本就不疼我嘛,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控制狂,就是想要控制我,让我听你的话……你这个霸权主义独裁者……”   陆先生从轮椅里挣出来,一个耳光劈头扇在他脸上。   陆先生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忤逆不孝!你这个混账王八羔子。”   他就差把心掏给他,他竟然这么看他?当真是寒人心!   陆雪羽震惊地不敢相信地捂着脸:“你从来没打过我,你说过你从来都不会打我的!”   陆雪羽哭着扭头就跑。   陆先生在极怒之下剧烈地颤抖,气得要当场中风。他现在没有时间管他,他被自己惯坏了。从小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什么都不懂,不懂事还好,寒人心就是大错了。陆先生顾不得他被爱子刺伤的心,指着保镖就道:“给我把他关起来!从现在开始,不准他出房门一步!”   陆雪羽跑回到房间里,门砰地一声关上。保镖们没一个人敢上前的,搞什么?陆雪羽可是陆先生的眼珠子,哪可能真的关?   他哭得一脸的眼泪,一脑袋的汗。他脑子沸腾着,根本就静不下心来。   他从来没这么和爸爸吵过架,隐隐觉得这架已经吵得超出他的范围。他在拿刀刺向他,他在外面受了委屈,却只敢拿刀刺向最爱自己的人。他果然只会这么欺软怕硬。可是爸爸为什么也不谅解他,谅解他的孤独和害怕。所有的人都不理解他,背叛他,不要他……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坏!   而爸爸竟然还要关他?他还打他!   他最爱的爸爸,为什么也对他这么狠?   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伤心,恨别人,也恨自己。   傍晚时分,他忽然打开门,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不是所有的人都不要他,那他也不要所有人了!   他临走收拾了一个小包,给爸爸留了一封书。   离家出走,才开始他还很有勇气,一个人挎着包走了很远。他脑子里在闹地震,悲愤交加,痛苦万分,根本就呆不住,只能用走来抒发自己的情绪。   他一边伤心一边走,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渐渐的,两旁山壁高耸,树木影影绰绰,他终于觉出了害怕。在他即将要后悔,想结束这恐怖的独行的时候。   一只手臂忽然从后面勒过来,堵住他的嘴,便将他拖进了一辆黑车里。   陆雪羽还没叫,便被人从后面一枪托砸晕了拖进黑车里,周围绑匪端着AK47自动步枪和手枪,乌泱泱地一同钻进车里飞驰而去。这片别墅区只有山壁上开的花和路灯,罕少有人影。   陆雪羽从惊惧的剧痛中醒来,还是在那辆车上。这次,他被人拿枪抵着头按在座椅之间,两手反绑,眼前蒙着一条黑布,脑袋后面肿了好大一个包。不知道车开了多久,也不知道开到了哪里。只感觉那冰冷的枪坨子抵着他的脑袋,两边各一个魁梧大汉辖制着他,头都要掼到车底去了。他哪见过这阵仗,顿时三魂吓掉了两魂半,两股战战地哭了起来。   车一路走,他一路哭,哭着喊爸爸,被那帮人又一枪托直接砸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五花大绑,嘴被胶带封住扔在地上。什么都看不见,没有光,没有窗户,只有漫无边界的黑。他这次不敢大哭了,但仍旧呜呜咽咽地哽咽。而且有越哭越凶的架势。因为黑,因为恐惧和毫无边际的害怕。恐慌坠着他不停地往下掉,越往下掉越没底,除了恐慌还是恐慌。他脑子什么都没有,直接又哭了起来。   四面都是墙壁,只有一间黑屋子,他在里面哭。   哭得几次昏厥过去,又醒来,醒来还是哭。这黑暗仿佛没有尽头,没有太阳,没有时间。失去了坐标,一切颠倒错乱,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片混沌的黑。他不知道什么时辰了,不知道是在噩梦还是现实,惊惧忧患中几次哭晕过去,仿佛是要死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恶臭发霉的味道,四处都是些死物垃圾。他逐渐感觉呼吸困难,半梦半昏之间,似乎有幽幽的铁门声响起,他以为那群人走了又回来了,他们要开枪打死他,或者进来揍他!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心胆俱裂,吓得呼吸都停止了!   这样不知道哭了多久,哭了多少个时辰。严一维来到仓库门前,问守门的人:“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守门的武安刚还在磕瓜子,立马滚起来见老大:“老大,他们都跑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他咧着嘴,还挺委屈的模样。   “里面怎么样?”   “里面?哭,和丧门星一样,哭得可烦人了!”   “就只是哭?”   时间过去了两天,他还要再等一等。   “那还有啥?不过给他喝过水了。没问题!”   严一维从门口往里一看,扔给他一把枪,让他滚了。   武安活宝似的抱着那把枪,稀罕得什么似的,他还从来没摸过这家伙呢!   严一维从外面注视着里面躺着的人,二十多年前,他就躺在里面。一地的血,满眼鲜红,老鼠把人的皮肤咬透了,人死后的皮肤是青灰色,像蒙着一层雾,但是那些长着牙齿的家伙仍旧祟祟地将那层人皮咬透,露出青白的骨头。四处弥漫着发臭腐烂的味道,苍蝇不知道从哪飞了进来,钻进人的头发里,嗡嗡嗡嗡……梦里都是那种啮齿的咬声,伴着嗡嗡嗡嗡的飞蝇,将他溺死在那场噩梦里。   他乌沉的眼瞳注视着面前的人,杀欲在他的胸膛冲撞作祟。而那个人刚好是躺着的,是死的,一把刀在他的想象中插进了那人的胸膛,血液喷涌出来,是温热的,溅到他的脸上。一刀,一刀!他要慢慢地杀,他要慢慢地死!   陆雪羽哼唧一声从噩梦中醒来,不知何年何月,黑屋子竟然有了一丝光亮。在那丝光里,站着个浴血修罗的人,顶天立地将那丝光都要遮盖了。   他这时已经哭没劲了,恐慌到达极致,反而渐渐清醒过来。认识到自己是被人抓了,而之前那种惊恸的痛,经历顾青临和母亲的双重背叛,和爸爸吵架的痛苦随之翻涌上来。他呜呜地掉泪,不再只是为了害怕,还有伤心。怕,当然是怕!但哥哥和妈妈都不要他了,爸爸又和他生分,他一颗心只装得下一件事,这下想起这些,那当真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最难过的还是和爸爸吵得那一架,他太伤心了。   他滔滔地流着眼泪,那眼泪冲刷着他黑一道白一道的脸庞,哭得花脸猫似的。脑袋后面肿了两个大包,更是痛得死去活来。   因为他哭,胶带都被他的眼泪冲松了。   他抽抽噎噎,雪白的半个身子深陷囹圄,被粗绳一条条捆得活色生香。胸膛涨红,夏天穿得少,他只穿了条五分裤,堆堆袜,小皮鞋里露出两条光裸的小腿。他横陈地上,脸蛋赃污,两只大眼睛毫无意识地盯着逆光里的人,只是哭。   眼泪流下来,流过封着的胶带,淌进那粉红的脖颈里……   严一维身子过度紧绷地立在那里,他手里握着一把枪,枪口对准了躺在地上的人。剑拔弩张,紧绷到极致。却感觉血脉贲张,血液倒流,汩汩地冲进他的脑子。他食指扣着板机,贴着那冰冷的金属,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快过一声,在杀与不杀之间,嗜血的杀欲过后,是蒸腾喷薄的欲望。伴着那杀意一起,兴奋地流窜滚过全身,电光火石般绽放,让他久久无法回神。   他太久没见陆雪羽,在回神之前,那股颤栗已经让他有所反应。他乌沉沉地盯着地上那个人,感受着身体的汹涌燥热,陆雪羽无知无觉地哭着。   严一维冷声道:“不准哭了!”   陆雪羽骤然被吓到,雷霆般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仿佛是凶恶的魔鬼。   他吓得颤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到了地狱。面前模糊看不清人,他哽咽了一声,鼓足了所有勇气问道:“你是谁?”   没有人说话。   陆雪羽更害怕了,他像虫子般扭动了一下,将自己缩得更小,几乎要贴进墙壁里。   “我爸爸呢?”   他弱弱地又问了一句,黑暗里没有人回答他。   陆雪羽恐慌到极致,他以为自己是逃不掉的了。这些人或许会杀他,或许会把他扔进海里,或者还有什么其他他不知道的死法。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折磨他!极度恐慌之下,他不禁呜呜哭道:“我不回去,我爸爸会担心的。”   “不许哭。”   雷霆般的声音再响起。   陆雪羽顿时哭声噎在喉咙里,一声都不敢出。他扁着嘴巴,眼泪滔滔,目光毫无聚焦地望着黑暗里的人。   “过来。”   他不过去。   “过来!”   阴测测的一声,显示主人不好的心情,已经是近乎逼迫了。   他吓得发抖,虫子般地挪过去。一碗饭砰地一声放在他面前的椅子上。   “吃了它。”   “我不想吃……”   说着他眼泪流下来,这会他怎么吃得下去呢。   “不吃?是不是想让我慢慢收拾你。”   陆雪羽立马头埋进碗里,眼泪也砸进碗里,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得哭着吃起来。   那米饭的味道在他嘴里是十分难以下咽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他只能尽量听话顺从那人的命令,将那碗饭吃得再吃不下为止。 第20章 打击   陆先生只带了何副总一个人去,他抱着一叠子文件冷汗涔涔地等在高家的客厅里。   此刻,他只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父亲,心急如焚地来为自己的儿子赎命。   陆先生跪在高家的客厅里。   陆先生大病之后不能久持,跪了一会便哆哆嗦嗦,脑袋灌铅一般眩晕撑不住。何副总要扶他,他没让,倔强地跪在那里。   没一会,他额头上的汗就出来了,自己拿着手绢擦,接着抱着文件继续跪。   跪得他双腿发抖,浑身支撑不住地频频流出冷汗来。心慌心悸的感觉,恶心得极为难受。   也不知道跪了多久,终于有个人来见他了,是高继明手下一位俞总:“陆先生,好久不见!主席正在约见重要客人,派我先来和您说一声,您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那俞总笑得一团和气,陆先生脸上皮肉抖动着。要是平时,这人和自己搭腔的机会都没有。此时,却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俞老弟,我现在急得很,也就不和你绕弯子了。犬子一事想必您也知道了。我只是想来问一问,案子到底到了何种程度。我那不孝子是绝对没有那个胆子涉事的,律师也请了,但是法院那边迟迟不办,律政司又如铁桶一般,打听不出任何消息,这让我急得如何是好?”   那俞总也是满脸慎重:“这事主席也是心急如焚,陆公子一案都在律政司。但是主席的情形您也是晓得的,政界的事他不便插手,早两年,金牌律师徐思敏将我们主席的二弟高司长拉下马,主席便心灰意冷,不许高家涉足政界了。这事您不知道吗?”   陆先生面上一僵,后背骤然蚀骨般寒冷。他怎么不知道?就是他联合徐思敏将高家拉下马,换上如今的金司长。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主席也是有心无力啊!”俞总在一旁叹道。   陆先生只感觉自己牙齿发冷,骨头都在发颤。   报应啊,这难道就是他的报应!   早些年,陆家是跟在高家后面的小弟,两边有很长一段蜜月期;这些年陆家如日中天,俨然有吞并高家成为金城一霸的架势,两边早已貌合神离。   如今,他竟是求到敌人面前来了。   然而陆先生不死心,他头发蓬乱,萎靡在地。   穷途末路之际,不禁当堂喊道:   “高继明,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孩子是无辜的啊。我知道运作疏通都要用钱,多的我也拿不出来了,陆氏正在负债,光债务就已经一百多亿,账面上的资金只剩下两亿,我都拿来了。当然,我知道这是不够的。这里有两个矿还有石油公司的股份转让书,我只有这些了!高继明,高主席,我求你了,救救我家老大吧!求你救救他吧……”   陆先生垂着头,跪在灯光辉煌的客厅里。全厅的人都看着这金城豪门里的人物当堂下跪求人的场面。   高继明在帷幕后对着严一维道:   “差不多了吧?”   严一维欣赏着陆先生的姿态:“还不够。”   “你想要怎么样?”   严一维看了高继明一眼:“我要陆家消失在金城。”   高继明抽了一口雪茄,微微笑了:“您这胃口,我也是第一次见。”   “快点吧,你要钱,我要人,义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陆先生在高家跪了一场回来,膝盖几乎直不起来。最后还是俞总将他请了回去,让他回去等消息。陆先生几度跪昏过去,但病情竟然也没有发作,只是眼窝陷得很深,浑身冻得发抖。他坐在车里,拿毯子裹住自己,颤颤巍巍地回家去了。   回到家,他便将自己锁在书房,神经兮兮地开始算帐。高家的胃口很大,两个矿和石油公司的股份虽然诱人,但还是填不满的。他要顾老大,但也不能只顾老大。救老大,只是在救他自己!救陆家!他此刻脑子极为兴奋,在台灯下极速地运转着,丝毫没有方才下跪求人的屈辱。他几十年风雨走过来,这点屈辱又算什么?他先将所剩无几的财产算了算,公司、投资、股份、房屋车等不动产,然后将其分成了三份。老大大概不会死,判个几年出来,陆氏还是要给他的,那么公司股份和一些无形资产就要给他,也算给陆家留一点薪火!   小儿子什么都不懂,不懂得经营,不会赚钱,只能给现金。他将所有的现金和最近变卖的资产,多达四十亿存给小儿子。但是就算四十亿这也是不够的!阿雪不会赚,花钱一向没有节制,这四十亿远远不够,他还想再给他留点,多留点,留到能供他老、供他死,一生无忧无虑。可是没有时间了,做父亲的穷尽所有能给他的也就只有这些!   陆先生眼角滚动着浑浊的泪珠,他想起陆雪羽就是彻心彻肺的痛苦。最后的一份,他留给自己,十亿,留给自己的养老钱。这次如果能侥幸度过,他什么都不做了,陪阿雪躲起来,过一过晚年生活,他谁都不想见。   这么一番激烈运作,他心力透支,内心绞痛,赶紧拧出一片药来吃上。缓过了好一会,忽然想起一个晚上都没有见过阿雪了,他是不是还在哭?还在生自己的气?   想起来,他按了一下铃,叫人把阿雪叫来。   不,还是他过去看吧。   他艰难地让人把自己推到阿雪卧房外面去。   虽然打了他,但是打在他身上疼在自己心里。还是要哄的。   他不想让他哭。   他来到卧室门前,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一些,轻声地问道:“阿雪,你睡了吗?不要生爸爸的气了。爸爸心里疼,你出来见见爸爸好不好?”   门里没有应答。   他以为陆雪羽还在生自己的气,又是好笑又是心痛,叫人把钥匙拿来悄悄扭开门。   里面一片漆黑,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阿雪呢?”   他扭头狰狞地问向佣人。   佣人们吓得心惊胆战,忽然,书房里的电话铃声响了,在死气沉沉的夜里如夜枭一般尖叫着。   他瞪着那群废物,怒吼道:“还不快去找!都愣着干什么!”   有一种莫名的怪异和恐惧爬上他的心头。阿雪不见了,阿雪去了哪里?他自己转着轮椅疯狂地向书房那边扑去!   “还想要陆雪羽回来的话,凑齐一百亿准备好。记住,不要耍什么小动作,否则……”   随着心惊肉跳的一声枪声,似乎有阿雪的声音吓得在那边尖叫,电话在这里戛然而止。   陆先生的心都被揪起来了!   跟着佣人急匆匆地跑进来:“太太……太太!”   “太太又怎么了!”   他急道。   “太太不见了……后院里所有东西都搬走了,什么都不剩了,先生!”   佣人们找了所有的房间、后花园子,陆家的各个角落都找不到陆雪羽,结果却发现了王夫人失踪。   陆先生在转瞬之间接到两个消息,一股血就往脑子里冲,锥心的心绞痛让他登时就痛昏了过去。   连着被关了三天后,陆雪羽撅着屁股对守门的哼哼了一声:“我快憋不住了……”   武安冷冷的声音:“凡事都要打报告不知道?”   陆雪羽嗫嚅道:“报告,我想上厕所!”   武安道:“大号还是小号?”   陆雪羽埋着头,嗡嗡地:“大号……”   “大点声!”   陆雪羽眼泪又流出来:“大号!”   他喊了一声,先哭了出来。   “不许哭!再哭我不给你纸!”   武安气急败坏地抽了几张纸塞进仓库里,给他开了小门,黑布蒙着陆雪羽的眼睛,让他摸着墙壁,武安在旁监视,到走廊的尽头上厕所。   陆雪羽蹲在厕所坑上,哭哭啼啼地道:“你在这,我拉不出来……”   武安扭过头:“臭毛病,我在外面等你啊,别想跑。”   陆雪羽一边哭一边上厕所。   正要回去,老大来了。   武安连忙屁颠地过去:“老大?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人呢?”   “在上厕所。”   “上厕所?”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雪羽哭哭啼啼从厕所出来,依旧摸着墙,盲人一般。三天没有大号,他已经便秘,上完出来两腿发抖,浑身虚脱,颤颤巍巍地几乎立不住。之前更是地狱般的折磨,他们让他在仓库里面解决。   严一维看了他一眼,陆雪羽走一步哭一下,眼泪顺着黑布流下来,没人让他拆,他也不敢拆。如此哭哭啼啼挪到仓库,手脚又被绑了起来。   严一维坐在他面前,皱眉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在这样污糟的环境里,陆雪羽依旧有着柔弱的美感。   他像陷在淤泥里的一块宝玉,抽噎一声亦是美人清啼。脸蛋底子依旧是白净的,只是上面灰一道白一道的,又流了许多的眼泪,仿佛永远都流不完似的。   严一维看着他,感受着那被捆绑着眼泪流下黑布的动人和性感。他强迫自己在忍耐,他喜欢忍耐,即便要压抑着强烈的兴奋与欲望,让他忍得发痛。他也喜欢。   陆雪羽流着眼泪,听着黑暗中静默的声音。   他知道这是他们的头领,只要他一来,这里就格外静。   陆雪羽抽噎了两下,弱弱地道:“我想要换身衣服……可不可以……”   “我不跑!”   他连忙补充一句。   没有人回答他。   陆雪羽见没人应,又想要哭。这些天他以为眼泪流尽了,其实还有。   “为什么?”   黑暗里的人问他。   陆雪羽骤然崩溃了:“我好脏,我从来没这么脏。我想洗澡,我想吃东西!我好害怕,呜呜……我怕黑,你不要把我关在这好不好……”   他一个劲地在那哭诉,严一维默默看着他。   并没有给他换衣服。   陆雪羽陷入了生不如死的折磨。他在里面不能换衣服,甚至不能穿很多的衣服,在夜里冻得他瑟瑟发抖;常常不知道什么时间,浑浑噩噩颠倒错乱;除了一天一次的大号,他不能出门,所有的事情都要在仓库里解决;那股尿臭味快要把他淹没了;每天会有一个时辰接受黑暗里的人长时间的窥视,那人盯着他看,从头发丝到脚趾,他能感觉到那被扒光般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还不是最崩溃的,最崩溃的是黑,他从小就怕黑,如此长时间的处在黑暗里,他几乎是要疯了! 第21章 家破   严一维这一招真够狠的,利用儿子辖制老父,又利用老父绑架儿子。大儿子不行,就用小儿子。陆先生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对他的折磨仿佛没有穷尽。   对方漫天要价一百亿,陆先生却连儿子的一根毛都没见到。那天电话里的惊叫,就把他的心都碾碎了。   陆雪羽是陆先生的命根子,他没法管老大了,先救老二。陆氏在外面的债务越滚越多,烧毁的商户们,各处停滞的项目、烂尾楼,纠纷闹事不断。媒体还添油挫火,不断报道着陆家的颓然与败落。   陆家却是极为寂静的,佣人都被赶出去了,园子越来越荒凉。偌大的陆家只剩下老父一个,从春天到秋天,之前的风光不复存在。   陆先生开始每夜心悸,半夜惊醒过来就找陆雪羽,找不到陆雪羽便大哭。无人劝得了,也无人敢劝。   渐渐的,没人敢上门了。陆家愈发冷清。陆先生躲在书房里,心被失踪的爱子揪着,却愈发地不敢出门。他说所有的人都在害他。   他原先不怕,他是个毒物,他横行霸道,侵吞一切,有好几次逼得别人家破人亡。而如今,他怕了。   他每天抚着小儿子的相片,浑浊的眼泪几乎要看不清爱子的身影。活泼的、俏皮的陆雪羽,只穿着一身白色网球服抱着球站在他的身边。   陆雪羽成了摧毁陆先生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万事都不管了,也不出门。每天把自己窝在书房,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他神经兮兮地不断叫财务过来算帐,就在他身边算,书房算,家里的房子、汽车、现金,各处项目上能挤出来的钱,通通拿出来,可是也凑不够一百亿啊!   他问何副总:“你那边呢?分公司那边的钱都拿出来!”   陆先生紧张兮兮恶狠狠地瞪着他,书房窗帘拉得不透一丝光,陆先生瘦得皮包骨头,像只恶鬼佝偻在暗处。   何副总一脸愁苦:“先生,分公司也是花的总部的钱,这个您知道的嘛。这几个月我已经苦苦维持了,账上只有两百万现金,我知道阿雪少爷要紧,我私人还有三十万,一起都拿来了。”   何副总奉上一张支票,示意财务。王财务已经焦头烂额,频频流着汗:“还差着许多……还不到一半……”   陆先生怔怔地:“我不信!难道陆家几十亿的现金都拿不出来了!”   王财务连忙用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先生,早先大少爷那边的项目花了无数,这几次总部失利,又挥霍了不少。实际能拿出来的就两亿了,就算把您把给二少爷存的四十亿都拿出来,也就才一半……之前大少爷那边就投了十几亿进去,光两个矿和石油公司的股份就值几十亿的价钱啊!”   眼看着陆先生的脸色,王财务不敢说下去了。   陆先生缩在被子里:“你就说还差多少!现在一百亿能不能拿出来?”   王财务自己查了查,摇摇头。   陆先生发着抖:“我不管,卖房子、卖楼!把手里的股权、基金都卖了!倾家荡产我也要换阿雪回来!”   他也是心痛,手里最肥的两个矿和石油股份就那么交出去了。他真恨不得偷回来拿去换阿雪!   在他心里,没有人能比阿雪更重要!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却一点阿雪的消息都没有。他真是太想阿雪了,不知道他好不好,不知道他有没有受欺负,有没有挨打、挨饿受冻、晚上睡不睡得好……仿佛每一个问题都在这个时候钻了出来,而每一个他都无从知道,无法解决……   从阿雪出生,他还没有离开自己这么久过。   他会怎么害怕呢?他只要想一想,那便是摧心肝。   陆先生捂住脸在书房痛哭。   在陆先生痛哭的时候,严一维将陆氏的股东元老都“请”了来,严一维和陆卓英像一对枭桀,严一维将那些老头从被窝里一个个拎出来,陆卓英拿着AK47自动步枪顶着那些老头的脑袋,一起送上了车。   高家的客厅里聚齐了金城商界大佬级的人物。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却敢怒不敢言,只能憋屈地站在大厅里。周围都是严一维自己带来的人,如铜墙铁壁将高家包围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大半夜的把我们弄到这里来干什么?”   “高主席呢?我们要见高主席!”   陆卓英冷冷地站在身边。   严一维站在二楼上,手中玩着一把枪,枪口无意识地对着楼下某处。那群老头立马四散开来,一声不敢吭了。   高继明从书房出来,看到楼下这情景,先皱了皱眉。   那群老头见高主席出来了,立刻一哄而上。   高继明道:“诸位,诸位!稍安勿躁,陆氏这两天可能有点变动,我厚着脸皮,请大家在我这静等两天,待风波过去,我高某必然会给大家一个满意交代。”   那群老头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他们都在陆氏有股份,虽然少,但都牵连着自己的利益。   严一维擦着枪淡淡地道:“能不能住?”   老头们顿时哑了,没一个答话。   “那就这么定了。”   严一维把擦好的枪扔给陆卓英,陆卓英珍视地摸了摸它,拿它顶上一个人群里瑟瑟发抖的人物。   正是陆先生的王财务。   王财务早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扑通一声跪下便道:“不关我的事,求你们别杀我!”   保镖拖死狗似的将他拖进一个黑屋子里。   房门一关,只剩下严一维、高继明和陆卓英。   陆卓英拿枪指着王财务的脑袋:“我数三个数,你把老头子的私藏告诉我,我不杀你。”   王财务哭着道:“我真的不知道!先生什么都没告诉我啊——”   “一。”   陆卓英扣紧板机。   “这都是何副总和徐大律师干的,都是他们两个人!!”   “二。”   “陆氏除了账面上的两亿,还有!他们筹了有五十亿,正要赎二少爷!何副总和徐大律师那边也有给二少爷存的钱,其他我真的不知道了!求你们放过我吧!!”   轰地一声,子弹竟是擦着王财务的头皮射进了高家的地板里。王财务哼都没哼一声,下身失禁,已是吓晕了过去。   陆卓英被那枪的后座用力震得手臂发麻,挑了挑眉:“不错。”   严一维道:“送你的。”   “谢谢。”   高继明心惊肉跳地望着那两个亡命之徒,他是文明人,和这两个混球不同。   他先出来透口气,抽着雪茄的时候严一维出来了。陆卓英则看也没看他,扛着那把枪下楼去了。   高继明眯着眼睛:“陆三少爷去哪了?”   严一维道:“放火。”   “??”   严一维道:“怎么?”   他只是指派陆卓英去和商户首领交涉,再加一把火。   高继明看严一维和陆卓英的样子,他们似乎并没有熟到哪里去,但严一维想做什么,不用说,陆卓英就配合默契。两个人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合作关系。   高继明道:“严先生打算怎么处理陆家这位少爷?”   “你说陆卓英?”   “陆三是一把刀,留着他是个忌讳。”   陆家父子眼看着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只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陆卓英,终究是陆家人。   严一维淡淡一笑:“他不会。谁都有可能,他不会。”   高继明见此,也就不便再说什么了。   本来被陆氏安抚好的几家商户在又被加了一把火后,再遏制不住形势,开始拉横幅静坐抗议,举着牌子将陆氏堵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在媒体面前痛陈陆氏的残酷暴行!将一切阴谋的背后指向陆家!   商户们势必要个说法,投资者们将陆氏告上了法庭,总债务多达160多亿。法院的传条不断发来,其中包括陆元丰开庭的消息。   陆家在焦头烂额,濒临绝境之际,终于筹够了赎儿子的一百亿。陆家在交出所有房产地契,各处资产股份连同五十亿现金后,掏尽家底,不得不宣告破产。   一切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严一维和陆卓英大摇大摆地上门了。 第22章 家破(二)   陆卓英和严一维并不很熟,他们从来没有商量过陆家的事;但陆卓英和严一维又好像很熟,因为他们即使不用商量,也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这似乎是天生的一对恶徒,能够在最危险的时候窥见对方的伤口。然而两人在高度的信任下,也不是没有心怀鬼胎。   对十九岁的陆卓英来说,他是这个猎杀场中最弱小的一个。他谁都不能与之相抗。不论是杀伐决断的严一维,位高权重的高继明,还有他们背后那位神秘的大人物,亦或在陆家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没有权势,身无长物,只有着陆家人的名头。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他们利用,他何尝不是利用他们呢?   陆先生似乎把所有的聪明劲,狡猾、奸诈继承给了陆卓英,他谁都不信,只信他自己。严一维要人,高继明要钱,大人物要权,个个都比他强大,利益漩涡错综复杂。他能够在这群野兽里审时度势,让自己微妙地有一立足之地,与他们互相利用。   不过是他还过于弱小,善于蛰伏,却在参与的时候不卑不亢,显出超乎少年人的成熟与智慧。   他只想要自己的利益,他应得的那份,谁也不能夺走!   不过,此刻,他与严一维臭味相投,是最妙的一对搭档。   他们共同为即将成功的复仇而兴奋不已。   两个人像一对伸长了舌头流着涎水的狼兴致冲冲地踏进了陆家。   陆卓英几乎是迫不及待想看到父亲脸上的表情了。   陆家与一年多前他住进去的时候已是截然不同。深秋时分,园子里的植物经过一个夏天的疯长,遍布了整个屋顶墙壁。转入深秋,枝叶凋零。那疯长的藤蔓不知道缠了多少道,将整个别墅都埋了起来,仿佛成了精般,在这寂静的山道变作鬼屋。   房子的佣人都被陆先生赶走了,地上打着旋地飞着落叶。陆家的后院被王夫人搬了个空,一根毛都没剩下。前院也经过几次变卖,残破不堪。   陆先生的古董、字画,陆雪羽的跑车,意大利的家具都没了。陆家显出一种繁华废墟般的空,墙上斑驳地留着印象派画扣下的痕迹,地毯还是法国羊毛的,软绒绒的踩在上面毫无声息……   傍晚时分,陆卓英和严一维踩在了那宫廷花样的地毯上。   陆家没有一个人。   两人在陆家环视了一圈,欣赏够了,最后才在书房找到了陆先生。   陆先生佝偻在黑暗深处,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天色已晚。暮霭沉沉,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他叫人没有人应,自己沉疴复发病得快死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正想给自己倒杯水,奈何那杯子很远,他够不到。书房的铃声被他拍打得“叮铃叮铃”,发出惊人的震动的声音……   他首先看到了陆卓英,眉头一皱,便满腔怒火。这混蛋这几天不知道死哪去了。家里出事了,他倒溜得快,还不如一条狗。   随后他又看到了陆卓英身后的严一维,他瞳孔放大,近乎呆滞地看了看陆卓英,又看了看严一维。   “爸爸,我来看你来了。你还好吗?”   陆卓英怕自己会笑出来,只微笑地看着陆先生。   陆先生没有回答他们。   他咻咻地喷着鼻息,瞪着这登堂入室的两只狼,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陆卓英微笑地看着他,严一维拉了张椅子看。他看到陆先生就觉得饿,饿得不得了。   保镖们蜂拥而入,将陆先生的书房叮铃哐啷重新拆了一遍。书桌上的台灯文件全部扫下去了,摆了一桌子热乎乎的小吃,陆卓英在那看,严一维埋头就吃。   他还没吃饭。   保镖们个个拿着枪站在后面。   陆先生头发散乱,四散乱飞,好几天头发没梳脸没洗。围在他身上的毯子已经是臭烘烘的了。   他被陆卓英阴冷、兴奋,饶有趣味的目光看着,忽然感觉到毛骨悚然的颤栗。   “阿雪呢?你们把阿雪还给我!”   陆先生唯一艰难地吐出来的是这句话。   到头来,老头子最关心的还是他的宝贝儿子。   陆卓英叹道:“爸爸,你果然还是最喜欢哥哥的啊。”   “你个孽子!竟然敢串通别人来害我……”   陆先生欲挣出座椅冲过来打他。可惜他是打不到的,他只能无能地挥舞着拳头,还没有挣出座椅便粗喘连连,无力地躺了回去。   “怎么?你又要打我?你是有什么打人的瘾吗?”   陆卓英逐渐感觉脑子沸腾,他身体里的所有血液都在欢呼、叫嚣!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三天两头动不动就打我,毫无任何原因和理由就打我,好像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东西,可以由着你揉圆搓扁。爸爸,这到底是为什么?”   三岁那年,他第一次进陆家,因为拿不住佣人递过来的碗,被父亲劈头一巴掌打得哇哇大哭;   十二岁,他篮球赛得了第一名,他兴冲冲地跑到陆家。期盼他能看他一眼,对他笑一笑。他从来没有受过他的夸奖,知道不可得,但是笑一笑总是能够的。   然而当时,陆先生正要陪陆雪羽出门,已经晚了不少时候。出门之前乱成一团,他挤在楼梯口,陆先生看他烦,没来由地冲着他后脑勺就是一下子,把他搡开了路。他的头撞在护栏上,久久都没法回神……   十七岁,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但是陆先生依然一言不合就动武。他被书房那张镇纸的空砚台砸破过无数次头。   数不清的日子,他对他非打即骂,毫无尊严,不把他当人看。   他常常想,父亲为什么会恨自己,既然要恨他,又为什么还要他回去;既要让他回去,又为什么还要有个处处比他强,比他受偏爱的陆雪羽的存在!   没有陆雪羽,他不知道父亲还会笑,会对人轻声细语地说话,他不知道爱原来也是有温度的,会发烫会灼人,会暖到心口发热骨头都会发痛。   而这些他都未曾享受过。   他只有冰冷!绝望!以及无穷无尽的受辱和痛苦!   为什么呢?   “你是我儿子,我想打你就打你,有什么为什么!”   他伟大的父亲理直气壮地回道。   他看着老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丝毫没有悔改的模样,微微地摇了摇头。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陆卓英忽然神秘地一笑,搬了张椅子坐那看他。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是因为拍三级片的女人给你生孩子让你丢脸了吧?让你在人前人后抬不起头?”   “你胡说八道!”   “可惜,我身上就是有拍黄.片的女人身上的血。她脏,你比她更脏。我就是你们的脏血造就的孽种,一辈子都见证着你和她的媾.合,你永远都摆脱不掉!”   陆先生嘶哑着嗓子发疯地尖叫起来。   “你给我滚!你给我滚出去!!”   陆卓英淡淡地笑起来。   他现在有点喜欢爸爸了,不,很喜欢。他温和地笑着,和他是一模一样的品性,在兄弟三人里,他和他最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谁让他们天生就是死敌呢?   严一维一口气连吞了三四个大包子,一笼烧麦,并一只油亮发光的红烧肘子。   吃到吃得不能再吃,他停下来,准备欣赏这对父子间的公案。   陆卓英不介意此刻他做观众,因为他们是最亲密的盟友,看过彼此最落魄潦倒最不要脸的时候。   他一向在他面前赤裸裸,非常坦白。   陆先生却在他和陆卓英双倍的注视下,受不了了。   陆卓英如野兽般兴致勃勃地在前面刮刀似的分解着他,严一维阴嗖嗖冷冰冰潜在暗处,噙着烟看他们家笑话。   他们狼狈为奸,滴答着涎水,成狩猎的姿态。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陆卓英道:“不要生气爸爸,日子还长着呢。”   陆先生破口大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些年,你吃陆家的,喝陆家的。陆家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要这么害我?”   陆卓英置若罔闻,闲闲地抽出一张报纸:“爸爸,我给你读一张报纸吧?你不是最喜欢听哥哥给你读报纸吗?”   他假装着陆雪羽的声音,给他读当天刊登的一则新闻。新闻上报道着陆家如今是怎样的破败,要债的人和商户都堵到了陆家门口去了!陆家正式解体,是很缓慢很漫长的。他却轻而易举地给他说起,他们会怎么分他的脏,分他哪些脏,谁分了多少,谁不费吹灰之力得了石油公司几十亿元……   陆先生两眼发直,肌肉抖动,扭曲着一张脸钻到了毯子里去。   陆卓英道:“这个不好,爸爸,我再给你读一条。”   这一条则是陆家二少爷陆雪羽被绑架的新闻,听说陆家倾家荡产拿出一百亿赎儿子,但绑匪却消匿无踪,陆雪羽生死未卜……   “不要读,你不要读了!我不想听了!!”   陆先生捂着脸痛哭出来。   他不想听,陆卓英偏要读。而且还在他耳朵面前读。   陆卓英一边饶有兴致地读着那张报纸,一边欣赏着他那浑身发冷恐惧到极致的父亲。   陆先生摇着头,老泪纵横。   “不要怕,陆元丰的一审判决我还没有读呢。”   陆先生发狂地尖叫起来: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你给我滚,滚……”   他已经完全钻到墙角,试图用自己的头去撞墙。他歇斯底里地碰头、撞墙、发狂,像发了疯着了魔,再也不要什么脸面。   陆卓英此刻却丝毫没有报复的快感了。   他并不想要这样。   他想要怎样,他似乎也说不上来。   他想回到过去,回到什么都没有开始的最初;他想要妈妈活过来,好好的,像所有正常的母亲那样;他甚至想要回到那个苍蝇窝,每天洗菜做饭,喂药擦身,忙碌得疲惫不堪……   可是不可能了,什么都晚了。   他永远都回不去了!   “你对不起我,你对不起我妈。谁也不会饶过你,没有人会饶了你。你永远得不到宽恕,永远住在地狱里。你应该去死。”   陆先生流着泪:“我死没关系,你把阿雪还给我……”   陆卓英咬牙切齿道:“你想得美!你死了,我一定会折磨陆雪羽。我会把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你也是陆家人!他是你哥哥!”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陆卓英冷笑道:“我是陆家人吗?我不那么认为。”   陆先生呆了一呆,终于知道了,他都做错了些什么!   “好了,爸爸,今天就到这里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陆卓英和严一维走了,只剩下被黑暗淹没的孤独。这种孤独比之前的仇恨更让他感到恐惧,让他难熬。他就淹死在这片寂寞的黑暗里,陆家空空荡荡,陆雪羽生死未卜,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在静谧的黑暗里,那些他早已忘记的前尘往事忽然都向他扑来。那些他不怕的鬼魅魍魉都从地底下爬了出来。   他一个人在黑暗里,面对着它们,终于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第23章 人亡   第二天,陆卓英兴致勃勃地又来了。   这次看到的陆先生仿佛一夜之间变得更加衰老,头发都白了。两眼发痴,嘴歪眼斜,不停地流着口水。   因为长时间没有人打理他,他吃喝拉撒都在一张躺椅上。尿水顺着椅子腿流到地板,滴答滴答的声音折磨得他想立刻去死。   可是他不能死,他死了?阿雪怎么办呢?   他们都骗他,他们都骗他钱!   他们所有的人都要害他!   然而他一个人的时候恨得咬牙切齿,面对陆卓英的时候,他又不得不求饶了。   他抓着陆卓英的裤腿,“嗬嗬”地发不出声音,老泪凝结。   “你……你……”   陆卓英拿了最新的报纸过来,疑惑地道:“爸爸,你在说什么呢?是要求我吗?”   “求……老三,你……不能不管……陆家人!”   陆卓英笑道:“陆家人怎么样,我们还是先来读一读报纸吧?”   陆卓英展开报纸,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今天,是陆家上一辈的恩怨,陆四姑当庭控诉陆家的新闻。   “哇,爸爸,四姑和你竟然……你当初是怎么哄她的?她那么听你的话?爸爸你的本事很不小嘛!”   “你胡说……我没有……”   陆先生挣着要爬出来,陆卓英挡了挡鼻子,轻轻地用一根手指将他戳了回去。   “你们那些污糟事,就别脏了我的耳朵了。”   他继续地读了下去,越读越兴味盎然。他没想到原来陆家老一辈的丑事是这么精彩!精彩得让他脸上的微笑都盛不住,笑意流淌了满脸。   楠漨   他将那张报纸扔在父亲的脸上,让他好好的欣赏一番吧。   他今天读完了,坐在那欣赏了一番老父的模样。   傍晚时分又走了。   此后,他隔一天就来一次,每次来都说一点外面的新鲜事给陆先生听。什么高继明收购了他的两个矿和石油公司;什么徐思敏徐大律师被对手搞垮了台,何副总当夜遛了个无影无踪;陆四姑控告他囚禁手足,谋杀亲父……八卦丑闻每天都有更新,当真是精彩得不得了。   陆先生被亲生儿子欣赏着他的狼狈丑态,他的头发纠成一团,眼珠浑浊,越来越不能自理。   陆卓英只让老管家每天上来送一顿饭,其他时候不许出现。   这天陆卓英又来的时候,发现书房已经呆不下去了。   “爸爸,你怎么这么不爱干净啊?”   他嫌弃地道,仿佛是对自己的父亲恨铁不成钢。在这短短的几天内,陆卓英和他说了这一辈子都加起来都要多的话,说得太多了,可是他就是喜欢说。   他不仅喜欢说,他还喜欢摆弄陆先生。   他开始装修房子,他让人把书房清扫干净,把所有的家具物什都搬回来,力图恢复到原来一模一样的程度。   还是那盏台灯,还是那只砚台,还是那副印象画。还是血雾一般红丝绒的窗帘。   所有的东西都恢复原样,只除了不给陆先生换衣服。   装修的人叮铃哐啷地进出书房,看到房间的疯子也只是看一眼,就木然地走了出去。   陆先生发疯一般地叫,叫救命。他已经慢慢觉悟过来,他落在了自己儿子手里。   陆卓英会慢慢地,慢慢地折磨他。   他受不了了,他发狂一般地尖叫,然而没有人回答他。装修的人匆匆来回,也只是感叹这家人的儿子真孝顺,还能照顾这么一个疯父。   陆先生的眼泪掉了下来。   陆卓英很伤感地坐在他身边,给他抻了抻睡衣。陆先生平时是很爱漂亮的,他的睡衣当然也很漂亮,只是现在鼻涕口水糊作一团,有的地方已经变硬了,有的地方还泛着股恶心的臭气。   陆卓英不嫌弃他,给他用口水巾围在脖子上,哄他吃饭。   “爸爸,来吃饭吧?今天我来喂你好不好?”   陆先生无能地被他摆弄着,像是小宝宝,给他垫好了口水巾,准备好了新鲜可口的饭菜。小儿子也伺候周到,一口一口地想要喂给他。   只是还没吃呢,他那抽搐的肌肉神经突然痉挛,口涎先就毫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一直滴到他心爱的睡衣上。   陆先生崩溃大哭,眼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外淌。   陆卓英才开始还不觉得,后来觉得越来越好笑。他在书房里疯狂地笑,笑得几乎昏死过去。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他笑疯了。   严一维在旁,全始全终地看完了他们父子间的把戏。   他喜欢看。   只是他没有陆卓英那么复杂的情感。   严一维对陆先生是没有感情的,只有恨。   陆卓英走了,只剩下黑暗里的严一维。严一维像一匹狼,潜伏在暗处,从方才起就没有动。   陆先生与他在黑暗中相对,渐渐地感觉到被野兽盯住的感觉。   这与陆卓英对他的折磨不同,陆卓英对他的折磨是抽象的,疯癫的,不可预料的;但严一维是具象的,他潜在暗处,什么都不用做,却能让陆先生感觉到被野兽舔吻的恐惧。   喷薄的鼻息响在他的耳畔,杀人的刀悬在头顶。没有一刻是比此时更让他感觉危险来临,死亡的气息如此浓重。   陆先生起先很害怕,后来却是也无所谓了。这些日子所有的人都来找他算帐,好像他前半辈子的仇人都找上门来了,而他怎么都想不起,他什么时候得罪过严一维?   “你又要找我算什么帐……”   陆卓英喜欢玩,严一维却单刀直入。   “我说过,我长得像我妈,你真的记不起来了?”   什么?他母亲?陆先生见过的女人多了去了,拥有的女人也很多。   光是两妻一妾就已经是金城当下最典型的配置,他见过的女人那么多,他怎么会记得?   “她叫白娉婷。”   陆先生呆了一下,漫长的回忆追溯到很久很久之前。   在二十多年前,海港湾是处于白姓船王的天下。金城港口众多,白老爷子便占据了大半,其中又属海港湾最是金贵。   海港湾,不管是在当时还是现在,都是金城最肥沃的命脉。   最大的对外贸易港口,来往货物交易众多,是罕见的摇钱树。   而当时的陆先生不过是刚刚继承父业的无名之辈。   要不是老妻死了,借助王家扩大版图,扶摇直上,哪还有现在的陆家。   但是陆先生,却绝不仅仅只是吞并自家的财产。   白娉婷是他的初恋情人,两人在同一所学校,郎才女貌。但是陆老爷子当时和白老爷子为抢夺地盘不对头,陆老爷子虽稍胜一筹,却对白老爷子恨之入骨,也顺带着非常不待见白娉婷这个抛头露面的大小姐。   白老爷子没有儿子,只有白娉婷一个女儿。所以从小,白娉婷就是接受的精英教育。   她和陆先生进的同一所高中,后又入同一所大学。   两人志趣相投,互相抚慰。   陆先生在陆家不受重视,先头有两个哥哥把他压得死死的。白娉婷常常安慰他。   两人的恋情被家人发现,陆老爷子辣手摧花,棒打鸳鸯。将两人拆散开来,逼着陆先生娶了第一任的结发夫人。   陆先生也从此恨上了他父亲。   “你是婷婷的儿子?!”   “你也配叫她。”   白娉婷也是心高气傲的豪门小姐,被这样贬低,一气之下出国留学。后因为白老爷子生病,招了手下一位姓严的才俊入赘。   白小姐一力撑起家业,白老爷子退居幕后。   之后,长达五年的时间里,白小姐和陆先生继承父辈成为商场上的对手。   为争夺海港湾的控制权,两边你来我往,斗了无数次。   当然,陆先生不止和白家斗,他和所有人都斗。他那时候急于扩张版图,在商场勾心斗角,如鱼得水,急于想更上一层楼。   白家,不过是他半路上的一个目标而已。   那时,陆老爷子已经死了,陆先生性情大变,流连花丛,钟情于一个艳星,对自己太太也不甚在乎。   白小姐性情高傲强硬,在商场寸步不让,让陆先生很烦。   在两边越来越白热化的阶段,陆先生联合高家、王家,以自己个人的情面将白小姐请了来。   就在海港湾的一处别墅酒店里。   “那天不是她一个人去的,我也去了。”   严一维想起多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他一个人跟在妈妈的身后。那天真黑啊,一丝月光都看不见。   妈妈说好给他过生日的,然而不知道接了谁的电话,她就要出门。   白小姐总是不顾家的,平时就很少陪他,生日竟然也不在。他一气之下就跟了上去。   海港湾那处酒店是白家产业,他经常去。他小小的人,一声不吭,熟门熟路地就找到妈妈在的那个房间,躲在了阳台后面。   他倒要看看,他妈因为谁抛下他,连生日也不给他过了。   那时候,严一维就显出了倔强专一的脾性。   他在窗帘后面,先是看到了一个长相俊美的男人。   那男人穿得斯文俊雅,人也风流倜傥,是一副很美的衣服架子。   他西装口袋揣了一块怀表,向他的妈妈说着很客气的话,有说有笑的,他妈妈也不时给予回应。他很是嫉妒。   他看着他们先说了许多话,又互相谦让着吃了一点甜点。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看看妈妈,又看看那个男人。就在他以为气氛融洽得过于美好时,那男人抽了抽鼻子,微微蹙起眉,开始诉起苦。   他妈妈一直噙着笑意。   因为那男人诉苦也是很客气,带着一点生意场的寒暄,又不像是简单的寒暄。   他没有在意,忽然他妈妈就停了下来。   “打住,耀宗。如果你要和我提海港湾的事,我们这餐饭也就不必吃了。”   那男人微微一笑:“都是我的错。”   他又像谦让又像撒娇,他们开始频频喝酒。那天他妈妈喝了许多酒,有好几次他忍不住想冲出来带她回去。   然而,他看他妈妈那愉悦的样子又忍住了。   接着,他看到那男人走到了阳台面前,他和他隔着窗帘面对面,吓得呼吸几乎静止。那男人将门窗关死,拉上了窗帘。   在那片血雾一般的窗纱后面,他惊讶地看到那男人走到妈妈身边,低头在她耳旁说话。   保镖们和高家、王家的人一拥而入,陆先生天真又残忍地逼着她签下了某份文件。   白娉婷虽醉酒中,性情却非常激烈。她也不怕满屋子的男人,认识到自己被骗后,冲上去就要和对方理论。   严一维从来没觉得那个碉堡般的房间那么难进,他猛烈地拍门。拍门不成,他跑下楼,又上楼,发现整个酒店都被人包下来了,到处都是陌生的拿枪的保镖们。   他母亲陷在那个碉堡般的房间里出不来了!   他又窜回阳台,发现这次连窗帘都被拉厚实了,里面关了一扇阳台门,什么都看不见!   情急之下,他想起酒店是有通风口的,顺着风管子就往里钻。   他人小,也不害怕,只一颗心疯狂地跳着,生怕妈妈有危险!   白娉婷眼看着面前这个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人,他早已不是自己认得的模样。他像一张画皮,谁也不知道漂亮的皮囊后装着些什么东西。   陆先生拿了根雪茄抽,优哉游哉地望着她。   他还对她笑,但是那笑已经变了个模样。   她想不通,他竟然联合高、王两家来骗她!   而高、王两家商界大佬,竟然也和他同流合污。   白娉婷拼命挣着那些围攻她的保镖:“你自以为很得意了是不是,有本事你永远别放我出去!”   陆先生耸了耸肩:“白小姐还是不要徒劳挣扎了,只要你肯承认今天的合同,我们还是好朋友嘛。”   “陆耀宗,你最好别放我!我出去就会告你!我告得你们陆家倾家荡产!你竟然联合别人诈骗白家的股权合同,这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白小姐情绪激动,几次声扬出去就会告他!   不会放过他!   他们白家在金城树大根深,白道黑道都吃得开,他怕他们吗?他怕她?   他回身怒目瞪视着她,甩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老头子这么压他,两个哥哥这么压他,现在竟然她也要胁迫他了?   他怕他们?!!   陆先生捡起文件,扭头就要走出去。   事情就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陆先生一走,白小姐趁保镖松懈,猛地挣开就往餐桌上奔去。她要跑出去,跑出去前先要拿件东西防身。她一把抓起桌上那只锋利的刀叉,冲着陆先生的背后就奔去!   砰地一声,在陆先生的背后,最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个刚刚持枪上阵的小偻一枪打中白小姐的胸口,鲜血喷溅似的射了出来。   陆先生回头,看到白小姐不敢置信的目光,摇摇欲坠的身体倒塌了下来。   鲜血溅了他满脸。   高家、王家的人都傻了!   那小偻也傻了,他发疯一般地重复着“不是我、不是我……”   之前白小姐和陆先生几次歇斯底里的争执,人人盯着白小姐身上的动静。谁想到会这样!   怎么办!   白娉婷不是好杀的!   她身后有整个白家,白老爷子虽然病危,可是还没死呢!   可是放她走,她把所有事给她抖落出来怎么办?   不能放她走!   放她走,等她缓过来,他就死定了!   商场斗争,不过是你死我活。在陆先生焦灼犹豫的时候,隐隐有个邪恶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这是个风险也是个机会啊!一鼓作气拿下白家,把白家拆分开来,除去他人生路上的一大劲敌,何尝不是一大快事!   他此刻完全没有管地上女人的死活,女人,不过是他权利路上的嘉赏。   他喜欢她们,就会宠宠她们。   却从来都不会为谁留恋。   他完全被权力膨胀的欲望冲昏了脑子,脸上泛出了一丝微妙的微笑。   他说:“先把她找地方关起来!” 第24章 人亡(二)   严一维找到妈妈的时候,房间里的那个男人已经走了。他听到了枪声,哭着跑过来,从天花板的通风口往下一望,便哭喊着叫妈妈。   保镖骤然听到这房间还有另一个人在。   临时拖来的医生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女人的伤口,一个保镖拖下严一维便将他堵住嘴绑了起来。   少年哭着扑到女人身边,拼命摇着妈妈。   陆先生不在,做主的人都不在,这孩子怎么办?   其中一个保镖说,干脆一块关起来吧。   陆先生起先还知道让人吊住白娉婷的性命,但是那时局势非常危险,他一不小心就会死在巨兽们的铁蹄下。他忙着在外面给自己擦屁股,借势力,找退路,差点就要裹铺盖逃出海外了。   白家找疯了白娉婷。   然而那晚除了严一维,没人知道白小姐去了哪里。   白小姐就这样消失在金城。   白家的关系在金城也像石沉大海。   很快,白老爷子抵不住内心的焦急绝望,病死了。严一维的父亲从海外分公司回来,便是妻子失踪,岳丈去世这样的大事。白家独木难支,他苦于能力有限,爱子也随之失踪,几度痛苦寻死。   白家这座大厦在几大家族的绞杀下,分崩离析。   白家在海港湾的股份,被陆先生拆作几份,掩人耳目地收购了去。   等陆先生回过神,想起白小姐这个人物,白娉婷已经死在被关的仓库里了。   仓库里关着两个人,里面什么吃的都没有,除了腐了的粮食就是老鼠。   保镖们才开始还来看看,送点吃的,或者叫个黑市医生来看看。后来人杂事多,你推我我推你,里面又整宿整宿地发着怪声,吓得他们都不敢来了。   等陆先生派人打开那扇仓库门的时候,白娉婷已经烂死在里面。到处是老鼠的皮和骨头,粮食散落一地,一个肚子大得撑不下的男孩如同野兽从里面猛地冲了出来,跑了个无影无踪。   陆先生自己就先吓了个半死,望着地上模糊臭气熏天的尸体,怔怔地流下泪来。   他唯一爱过的女人也死了。   严一维至今还记得那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妈妈奄奄一息,老鼠啃噬着什么东西,仓库里有个发锈的水管子,滴答滴答地永远发着声音,将他的灵魂都穿碎了。   他变得很饿很饿,很想吃东西,永远都像吃不饱似的。   因为没有人,像他一样经历过饿的滋味吧。   严一维面向陆先生:“所以,你说我该不该找你算帐?”   陆先生道:“不错……你该找我算帐……你想怎么算?”   “我还没想好。”   “等你想好,我随时奉陪……不过,我时间不多了……”   严一维道:“不着急,有的是时间。”   严一维走了,连黑暗里唯一的那只野兽都走了。   剩下的,那就是无穷无尽的黑了。   陆先生半梦半醒地昏睡过去,在梦里,他似乎是回到了陆家最鼎盛的时候。身边来来往往的人,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他心里骤然一松,和他们说,哎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老了要死了,原来都是虚惊一场!   朋友们,你们到哪找乐子去?   忽然他又看到白娉婷,看到高继明,吓得他屁滚尿流,逃了出去。这都是追魂索命的恶鬼到他梦里来了。   恍恍惚惚的,他眼前一会又出现顾曼卿,每次都来和他要钱,他真是烦得很!一会又看到陆四姑,陆四姑娇媚可爱,一向最喜欢他这个哥哥了。   可是他却凭空就开始生气,他很生气!他在陆家的日子其实不好过,可是他却不能生气。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开始压抑自己,懂得了装乖卖巧,喜怒不形于色。   他被两个哥哥压着,陆老先生又不重视他。家里的好事从来落不到他身上。两个哥哥又强大又有权势,强大到无法撼动,守财奴一样盯着自己手里拿点财产。   陆四姑虽然崇拜他,和他亲近,可她又分了他绝大多数父母的宠爱。   他真是讨厌那个小妮子!   可是怎么办呢,他也得陪她玩啊。   他一边陪她玩,一边等。等啊等啊,熬啊熬啊,终于盼着陆老先生病了。   他联合陆四姑,让这单纯无知的小妹在老父面前进谗言,说老大老二都要害他!   一次不信,那就说两次,总有能信的时候。   最终老父不得不信,暴跳如雷,在病危之时,拒绝让老大老二近身,声称他们要图他的家产!   他伏低做小,殷勤讨好,将老父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那是一个阴雨天,在陆家的老房子里,老父亲躺在床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有好几天都在沉睡,因为他不睡就要疯就要闹,他不得不提议让医生开点安眠药。   那次,陆老爷子还很精神,吃了两片都没用。   陆先生便一起给他吃了四片。   四片,将老爷子攻伐地彻底沉睡过去。   睡了好几天了,醒不过来了。他们一家人都着急了!他不急。他们找了医生来,都想等着老爷子醒来分家产呢。   这一房二房的等得眼睛都绿了。   早前他就在老爷子半昏半醒之际,联合徐律师,逼着他重新改遗嘱,修订各房股份。老爷子无力反抗,被他逼得几乎昏死过去。   那天,他进去,傍晚时分,他照旧伏低做小擦洗着老父身上的汗渍。   虽是做给别人看的,但他做事一向勤恳,认认真真擦洗着每块皮肤。   忽然一抬头,老爷子醒了过来。   正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吓得他跌落在地,浑身的毛都要炸开了!   梦里,那双老父目光炯炯的眼睛望着他,穿透他的灵魂,将他钉死在罪恶柱上。   万鬼侵噬,追魂索命,他们都缠到他身上来了。   他所有的亲人、朋友、爱人,他的儿子,他经历过的女人,他人生路上的伙伴,都向他来索命来了!   他怕什么!   让他们来!   他就是弄死了他们,搞死了他们,怎么样?   有本事都冲着他过来啊!   他在这世上犯下所有的恶,对不起所有人,但是他还拥有一个人,没有对不起一个人。   阿雪,阿雪是不会背叛他,不会不要他的。   所有人不要他,他也不要所有人。   但他还有阿雪呢!   阿雪是他的骨血,是他一个人的。是他留给自己的。   他挣扎着要往阿雪的房间去,也不知道怎么就拥有了无穷的力量,爬也要爬到阿雪的房间去。   最终他真的爬到了阿雪的房间,这边没有人盯着,老管家听到声音终于上楼来,看到他的样子忍不住哭起来。   “先生,先生!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他们不让我上来,不让我伺候你啊……”   老管家哭着,陆先生镇静地拍拍他的肩,伸手要:“兔子……”   给他兔子!   阿雪最喜欢兔子。   床上那只兔子他每晚抱着,陆先生也想摸摸那只兔子。他闻着房间里旧日里的气息,专属于阿雪软软的味道,老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老管家陪他一起哭。   他哭着哭着,桌上的一封信笺吸引了他的注意。阿雪就是这么爱乱放东西,他想给他整理整理,不自觉地翻开来,却是触目惊心的诀别语。   ——爸爸,你打我,还关我!你不爱我,我也不爱爸爸了!   陆雪羽出走之前留下的诀别信如同惊雷劈在他的脑海里。   他不爱他了!不要他了!   他最爱的儿子也要背叛他,离他而去么?   撕心裂肺的痛苦攫着他的心脏,让他忍不住地放声恸哭起来。   陆卓英早上是在陆雪羽的房间找到父亲的,陆先生两眼无光,病势垂危,仿佛是要死了。   陆卓英翻了个白眼:“喂!你怎么到这来了?我让你到这来了吗?”   陆卓英环顾整个房间,真是讨厌死这里的味道。   陆先生却仿佛傻了般,怔怔的没有言语。   他原本是躺在床上的,忽然从床上扑下来,匍匐地爬到他的脚边:“老三,我求你……救救阿雪……他只是个没妈的孩子,只有我一个人可怜他。我求你,你救救他好不好?”   陆卓英满腔怒火,悲从中来。   到头来,他还是只想着陆雪羽。   陆雪羽是个没妈的孩子,他就不是吗?   他很想哭,很想很想哭。   他现在恨不得出去大哭一场,哭个三天三夜,哭死算了。   “你等着他被我折磨死吧。”   陆卓英发着狠道。   陆先生揪住他的裤腿,如同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他这一抓上!   他恶狠狠凶戾地诅咒道:“陆卓英!你生是陆家人,死也是陆家的鬼。不管你多么恨我,陆这个姓你永远都摆脱不了……我要你永远都不放弃你哥哥,死都要顾着你哥哥,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陆卓英一把将他推到了地上。   陆先生吼出那声诅咒,再也没有了力气。   陆卓英要气死了!他要气死了!   不该是这样,他不满足,他不够!   他远远不够!   陆耀宗不该说这些话,他不该说,他给他咽回去!   陆卓英抓着他,狠狠地抓着他。   然而此刻,陆先生却听不到他的怒火了。   陆卓英满腔愤怒无处发泄,只好又恨上了那个虚无的陆雪羽。   陆先生开始嗜睡,家庭医生来,也没有查出他到底病得怎样,只能照例吃着往常的药。   老管家被派上来照顾主人了。   陆卓英气得不再来。   等他隔日想起来,再来的时候,陆先生却突然消失了。   他走到了陆氏公司的大厦顶上,陆先生独自坐着轮椅,出现在大厦楼顶。   商户、债主、媒体,人群蜂拥而至,都眼看着突然出现的陆先生。   陆雪羽不知道被折磨了多少天,终于放了出来。他后来不再仓库里了,武安将他安置在一个房间里,但是也不能到处走,没有自由。   每天会有一个奇怪的人来看他,那时他蒙着眼睛,承受对方赤裸的监视。   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一天天的住下去要疯了的时候,他终于被放了出来!   他从那辆黑车里跳出来,拼了命地往家跑。被关了这些日子,他真的快要疯了!他高兴地往家奔,就想要见面就扑到爸爸怀里。   和他道歉,哭着告诉他,他错了,他再也不敢到处乱跑了!   然而回家看,竟是没有一个人。   他惊慌失措地坐在楼梯口,变傻了,整个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太静了,他不由抱紧自己,苦苦在家里等爸爸。   然而这时候他脑子一转,忽然机灵起来,爸爸是不是去上班了呢?   往常爸爸不在家去哪里?那不就是上班?   除了家爸爸去哪里?那还是上班啊!   他狂奔上楼,拿了钱打车就往家里的公司去。路上吵吵嚷嚷,人群拥挤,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心里慌慌的,又很着急。   不要急,很快就见到爸爸了。   他催促着汽车往前走,陆氏前面的广场忽然聚集了很多的人,人人都往天上望。   他顾不得那么多,飞出汽车就往公司里奔。忽然所有的人惊叫起来,从天上坠落一只庞然大物,轰然一声摔肉饼一般砸在他面前。   血肉模糊的陆先生骤然出现在他面前,陆先生痴痴地望着他的爱子,陆雪羽怔怔地望着地上那团碎肉。父亲倒在他的面前,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头和身子好像分了家,扭成一种非常怪异又恐怖的姿势。这给了他一种全新的感官的刺激。陆先生哼了一声,吐出一个血沫,对着爱子说出最后一个字:“走……”   快走。   陆雪羽的天塌了。   # 蚕食 第25章 清洗   陆雪羽当场就晕了过去。   他千辛万苦受尽折磨跑来找爸爸,看到的只是一团肉。血,到处都是血,漫到他的脚边,满目都是赤色。   血肉模糊,辨别不出模样,至亲就死在他的面前。   他那单纯又没有经过世事的脑子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和刺激,瞬间晕了过去。   陆雪羽倒在陆先生的身边,陆氏所在的中心广场聚集了许多的人。警察拉了警戒线,也挡不住媒体咔咔地拍照和人群拥挤。   只有陆雪羽像一只洁白的雏鸟倒在鲜血淋漓的尸体旁边。   孤独,寒冷,不足以说金城这个冬天。   在这个没有冬天的金城,寒潮入侵,人人都开始穿起毛衣戴起围巾,在路过中心广场的时候匆匆低头走过。   陆先生躺着的那块地方被画了人形线,警戒线在风中飘着,陆氏大楼倾巢而空。   金城的报纸每天报道着风云变幻的商界时局,金城每天都在清扫着过去的势力,又在滋长着新生的资本。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而在这紧张的局势下,严一维、陆卓英、高继明迅速凑到了一起。   “陆耀宗后续怎么处理?”   严一维道:“商会在办丧礼。”   “商会怎么还会办这种事!”   “大家也是为了面子好看嘛。”   陆先生是金城商会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也是金城的脸面。他的丧礼由商会和朋友们一手包办,风光大葬,开追悼会,报纸上登得到处都是。   高继明抹了两把胡须道:“陆耀宗虽然死了,陆家的两个儿子还在。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万一让他们缓过了这股劲,知道了真相……留着终究是个麻烦。”   高继明的话语中透着一股狠厉,他能在陆卓英面前说这句话,显然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艳星生出来的货色,如同旧时妓.女之子,在他们之中没人看得起。   陆先生自己都不把他当个人,遑论别人。   陆卓英顾不得受到的屈辱,浑身一震,看向严一维。   严一维面无表情。   “严老弟,别怪我没提醒你,大家走到这一步已是没有退路了!你可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功亏一篑!等他们找个地方藏起来,那可就真找不到人了……”   高继明一脸严肃,陆卓英战战兢兢。   严一维看了一眼他这两个同伴:“这个我自有主张。”   陆耀宗自杀事件在金城闹得沸沸扬扬,此刻正在风头浪尖,金城政界不想多事,里面有人在和稀泥。政坛之间风云诡谲。   而眼下,还有一件事情要办。在陆耀宗发丧的这几天,陆家的几个大项目就被高继明抢去了,其他人颇有不满。   陆卓英率先道:“高叔叔,我想近岛的项目是家兄这几年一直在料理的。投资线路又长风险又大,高叔叔想必也会吃力。不如就交给我们,严哥有资金,我也算了解一二。等经营得有模有样了,高叔叔还想入股,我们也非常欢迎,怎么样?”   陆卓英说完,书房里没人说话。   严一维还是那副冷漠的性子,高继明却在烟雾后面似笑非笑。   他拿着根雪茄,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他一眼。   在高家的客厅里,严一维比他小,唯一忌惮的便是严一维背后的那位大人物。陆卓英在他面前无足轻重。   “我想以高家的财力,还不至于有吃力一说吧?陆小弟。”   陆卓英绷着那张脸,又感觉到在陆家的那种耻辱。   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没有人拿他当回事。   他微微一笑:“我也是为高叔叔着想,这项目还是我和严哥运作更合适些。”   高继明从鼻子里轻嗤一声:“一个弑父杀兄,逼得自家家破人亡的私生子,有什么脸面在我面前讲话。严老弟,你就是瞧不上我高家,也没必要让一个下人下我面子,你说是不是?”   陆卓英只感觉自己的脸皮被撕裂开了,明晃晃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到如今,不论他做多少努力,还是曾经的那个私生子!   不论他怎样翻云覆雨,将旧日仇敌都踩在脚下,他都还是被人看不起。   陆卓英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指,面上飘忽着一抹笑,手心几乎快要被他抠烂了。   这时,一双温暖的大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一下。严一维道:“陆三少爷,在这次的事上功不可没。”   “这样,近岛的项目我不要了,三少爷也不要。我们只要分部。”   “何金庭的地方?”   “不错。”   “严老弟,不是我不给你这个面子,何金庭这个人滑不溜手,你这样的商界新秀,很容易上他的当。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严一维如狼一般的目光盯住他:“高主席信不过我?”   “那倒不是……”   高继明一笑,严一维拍板:“那就这么定了,有事我再找你谈。”   高继明笑意还没有散开,就被这人堵了回去。他噎得满目通红,严一维起身要走。   高继明说道:“等会,严老弟!陆家的事情你还要慎之又慎,最好和陈司长商量一下,也替我向他老人家问好。什么时候我能去拜见司长一面,将是我的荣幸。严老弟,你可要多在司长面前提携一下我喲……”   他的严老弟没等他说完,便已经行动如风地走了。   陆卓英连忙跟上。   他满腔的不满,满腔的不忿,激烈地在他脑子里碰撞。陆耀宗死了,但是并没有解决他的问题,反而让他更生气更愤怒!   愤怒地找不到地方发泄。   他凭什么死?他不能死!   他以为他死了,就能一了百了,抵消自己犯下的罪孽!他想得美!   陆卓英刚刚在他悲苦的人生中尝了两天至高无上报复的快感,陆耀宗便死了!这给他一种巨大的失落和空虚。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不满足,他不够!   到底怎么样不够,他也说不上来。   到底怎么样才够,他此刻恨不得让陆先生活过来,活到他被他快气死的那一天,继续当他的小宝贝。   可是陆先生活不了了。   他死了!   他站在自己精心经营的陆氏,一生中最风光繁盛的时候,用自己的死,换他们报复的休止。   没那么容易。   而如今,高继明竟然要和自己抢陆家剩下的人。   他是什么样的资格和他讲这句话。   陆家人,不能是别人的。   只能是他自己的。   陆卓英气势汹汹地想着,那模样简直是要吃人,他快要把自己气死了。   严一维当然也是虎视眈眈,他不能不考虑严一维。陆耀宗死了,严一维没有报复够,还会不会拿陆家剩下的人开刀,他也猜不准。   他不知道严一维在想什么。这么久了,他虽然在他身边,仍旧有一种离他很远的感觉。他也不得不与他各怀鬼胎,与虎谋皮,太危险了!   陆卓英忙着想高继明,想严一维,不知不觉带着一种兴奋,他想回陆家看看。   陆耀宗死了,还有个陆雪羽呢。   他真想看看他的好哥哥啊。   不过他并没有着急,一直等到陆先生过了头七,那股冤魂散去,他才敢真的踏进陆家。   他这两天一直在做噩梦。   梦里全是陆先生的样子,陆先生来追魂索命,陆先生掐住了他的脖子,陆先生让他饶了他哥哥。他惊叫地从床上醒来。   他太害怕了,梦里陆先生那张苍老又扭曲的脸庞,头发蓬着,口涎滴滴答答地流出来,流到了他身上。   他吓得再不肯在公寓里呆下去,他搬回了苍蝇窝,搬到母亲在的地方。   但是那天早晨,母亲一床铺的血,始终印在他的脑海里。他蒙着头在被子里尖叫,恶狠狠地骂他的母亲:“怎么?连你也怕他!我不怕他!有本事让他来找我!让他活着来找我!”   他神经兮兮地在房子里碎碎念着,白天还是光鲜亮丽的陆三少爷。   陆三接手了陆氏分部。   何金庭跑了个无影无踪,到最后,陆氏唯一留下来的根还是到了他陆三手里。   他面带微笑,很想面对陆先生,爸爸,你看到了吗?   头七过后,陆卓英迫不及待地走进了凋零荒凉的陆家。   他一个人在陆家走着,如同那年生日前走进陆家要钱的那一天,他看不够这荒芜的景色。   陆先生已经入土,陆家的朋友和商会的人都走了,没人再关注陆家。   园里的植物到了冬天都成了调败的姿态,越发地像个鬼屋。   陆卓英一间房一间房地看着,他其实很喜欢陆家,在小时候,还懵懂不记事的时候,他就喜欢陆家的红房子。   温暖华丽的颜色,客厅里有一个大壁炉,小时候坐在父亲怀里被抱着的一个雪白团子,佣人从楼上走进来,里面总是欢声笑语。   他很羡慕,他很想拥有。   记忆里,他只能站在那暖色之外。   远远的,在门槛外面,看上一眼。   如今他脚踩着当年的地毯,看着那个废旧的壁炉,里面再也燃不起火来。   陆卓英湿热了眼眶。   不过很快,他就将那股热意逼了回去。   他还是陆卓英,只有自己只靠自己的陆卓英。   陆卓英翻遍了陆家的每一寸,终于在二楼发现些蛛丝马迹。   老管家听到声音匆匆地上楼来,被他一眼瞪了回去。   老管家知道陆家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陆家,陆家现在是陆卓英当家了。   陆卓英在走廊里唤着:“二哥?二哥你在吗?”   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人应他。   “二哥,我来看你来了?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   “二哥,咱们的爸爸死了,大哥又在牢里。陆家就只剩下你和我了呀。”   陆卓英走进一间卧房,环视肮脏的窗帘和布满尘土飞落纸张的房间。   “二哥,求你了,出来见见我吧?难道连我你都不愿意见了吗?我是小卓呀。”   他哀伤地道,看到那张铁艺床床帷簌簌而动,整张床抖得筛糠一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诱哄着:“二哥,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糕点,你出来吃一点好不好?”   他慢慢掀开帷幕,看到床底下布满蛛网和尘土,在最黑的角落里面,陆雪羽仿佛是一只被惊狠了的小兽,睁着两只又大又黑的眼睛,警惕又发着抖地望着他。   他一掀开床帘,他往里缩得更甚。   他想要把他拉出来,他不仅往里逃,四处乱撞,甚至开始尖叫。   那是哭久了,哭哑了的叫声,喊破了喉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门。   陆卓英微笑着,放下帷幕坐在了床上。   他喜欢听这种叫声。   --------------------   弟弟太坏了(>﹏<)   PS:大家有海星的话帮我投一下吧! 第26章 噩梦   陆雪羽一直觉得浑浑噩噩,好像在做噩梦。这个噩梦比之前被绑架的遭遇还要糟糕,那是人间炼狱。   在梦里他梦见爸爸死了,变成一滩肉。所有人踩着鞋要从上面踏过去。他拼命地护住爸爸,拼命地叫着他们:“不要踩爸爸,你们不要踩爸爸!”   在梦里,他哭得痛不欲生。因为那梦很真,血流到他的脚边,是粘稠的鲜红色。头和身子分了家,四分五裂。他捡起头,又抱不了身子。抱了身子,又捧不住头,忙得他大汗淋漓。   他抱着爸爸,怎么都抱不起。忽然想到,爸爸是真的死了,他再也没有爸爸了。   那一刻,剧痛穿过他的心脏,让他在梦里哭了出来。   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又觉得这是梦啊,他安慰自己,梦都是假的啊。   他赶紧拍拍自己的胸脯,瞬间心里轻松起来。醒来就好了,醒来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对了,他还没有回家呢。   他拼命地逃出来,爸爸还在家里等着他呢。   他心里这么想着,但是那种浓重悲伤的氛围依旧攫着他的心脏。   压得他心里沉甸甸的,无法喘息。   他急切地往家奔去,跑得心慌意乱,然后就在满脸清泪的情况挣扎着醒了过来。   他看到床底下一片涔涔的光影。   熟悉的床帷扫着丧礼过后狼藉一片的木地板。   是真的!   爸爸真的死了。   他再也没有爸爸了。   没有比醒来发现自己担忧害怕的事真的发生更难过的了,他甚至哭得泣不成声,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不能接受。   他不能想,一想他的头都要炸开了。   他什么都不要了!   他只要他爸爸!   外面风忽然大起来,吹得窗子哐哐地响,无数的东西吹落地板。阳台外面漆黑的天空骤然一亮,他陡然缩进床底下的角落,床底下不安全,太可怕了,他又逃出来,钻进被子里,将自己埋进被子。他闭上眼,堵着耳朵,浑身发抖,然后就听见凌空咔嚓一声。雷声轰隆隆响彻在他耳边,惊心动魄,吓得他的心都要停止了!   没人知道,他最害怕雷雨天。   每次到了雷雨天,特别是闪电过后到雷声响的那段时间,那种等待的忧惧再突然咔嚓一声,能把他吓得心神俱裂。   每次,他都是拖鞋不穿,衣衫不整,抱着枕头就往陆先生房间跑。   爸爸会一把将他拖上床去,抱住他,捂住他的耳朵,耐心等待那惊心的雷声。   他躲在爸爸的怀里,非常安全。   现在没有爸爸了。   这风雨交加的雷雨夜,仿佛将他灵魂撕碎。他先是躲在被子里,后又跳到床底下,抱着被子缩在漆黑的角落。仿佛被关进笼子里的鸟,毫无章法地四处乱撞乱钻。眼泪从他的面颊流下来,他睁着两只惊恐的眼睛,精神都要崩溃了。   就在他即将崩溃的哭晕过去的时候,阳台上忽然有一声特别的响动。何金庭淋得浑身湿透地从阳台爬上来,不断地拍着窗子:“雪少爷,雪少爷!是我啊,何金庭,快放我进去!”   陆雪羽还以为鬼也来了,愈发的惊慌,何金庭拍了几下窗子,生怕被外人发现。在这风雨凄冷的夜晚,他也是担着人命关系来的。不能不来,陆先生对他有恩。   何金庭见拍窗拍不开,而里面又似乎没什么动静。他生怕陆雪羽也出什么事了,干脆一肘撞开那摇摇晃晃的阳台门,闯了进去。   他在床底下找到了陆雪羽。   陆雪羽已经吓得不成样子。   陆卓英走了,何金庭又来了。这一天天的,陆家成了人人都能来的地方。   何金庭要把房间的灯打开,陆雪羽不让。何金庭没办法,只能抱着他到走廊外面的小餐厅。   餐厅昏黄的灯亮着,离窗子远,隔了好几道门,雷声终于不那么惊心了。   何金庭将陆雪羽挪到餐桌旁坐好,陆雪羽睁着他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流着泪发着呆坐在那里,仿佛是没有魂灵的。   何金庭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懂,但是必须有话快说。   “雪少爷,先生是有留后路给你的。要么,你现在跟我走。我有地方安置你,你现在不安全。要么,先生给你存了十亿,你拿了钱,自己找地方躲起来好好生活。这是先生留给自己的养老钱啊。好不容易才没让他们骗去。”   陆雪羽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他闭上了眼睛。   “雪少爷,你怎么想的,要快些拿个决断出来。”   陆雪羽不知道。   他现在脑子要炸开了,他好痛,浑身都痛。他简直没法思考,他不知道。   何金庭急得不得了:“陆家就只剩您一个人了。”   他又给他陈述利害,不管怎样,这里面都是一个走字。   然而陆雪羽不是哭,就是被吓得发抖。   他觉得自己再说一句,陆雪羽就要碎在他的面前。   何金庭无奈,正要强带他走。楼下忽然有点响动,是老管家半夜醒了上来了。何金庭见势就躲,立马脚底抹油,从陆雪羽的房间跳窗逃了出去。   临走还记得嘱咐他:“谁都不要信!等我来找你。”   何金庭刚跳下阳台,老管家上楼来了。   “少爷?你怎么在这?”   陆雪羽怔怔地望着桌面,低着头没说话。   “少爷饿不饿,厨房里有做好的饭,您吃一口好不好?”   老管家怜惜地看了看他,本来是没想说的,但这可能是向陆雪羽坦白的唯一机会。   他忍不住颤颤地道:“少爷,先生不在了,我年纪大了,家里还有个小孙子,我怕再见不到我那小孙子了,能不能求您,放我回家去……我知道,我这辈子都偿还不了陆家的恩情。我对不起先生,对不起您!”   老管家跪了下去,抹着眼泪。   然而陆雪羽仿佛没有魂般,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太累了。   这一切塞在他的脑子里,接连不断,走马灯一样,他承受不了这样的信息量。   雨在下着,然而他好像也不怕,起身往卧房走去。   他回去,回到他那张床上。   雷电交加下,他看到地上飘着的一张信笺。   水珠晕染着他的笔迹,触目惊心的一句话:   “——爸爸,你打我,还关我!你不爱我,我也不爱爸爸了!”   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了。   临别之前,最后一面,他竟然是这样诀别地面向他的父亲。   他没有和他道歉。   他们吵了架。   他亲手把刀捅进他的心窝里,并且再也没有机会向他道歉了。 第27章 蛰伏   陆雪羽一夜没有睡。   他仿佛经过了最惨淡可怕的一夜,这一夜怎么过来的,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只剩他一个人了。   在凌晨五点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老管家走出了陆宅。整个房子转眼之间静悄悄,透着股可怕的镇静。   阳光很烈,空气的血腥味很淡,他仿佛死过了一次,躺在床上闻到窗外雨水的味道。   他呆呆地躺着,没有了灵魂。   在最痛苦的时候,他把自己和外界隔绝开,将自己保护了起来。   之后他的感觉就很模糊,像隔了层磨砂玻璃。   也不知道谁把他家产十亿的事泄露了出去,本来无人光顾的陆家突然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陆四姑带着一群人闯进家里,有叔叔伯伯,律师手下,还带了族里一位长辈过来。   他们在他面前吵架、诅咒,搬动桌椅,发出很大的响声。   陆雪羽惊鸟一般处在漩涡中心。   无数的人在他面前晃,女人委屈的哭叫,男人们的吼声,族里的长辈发出“咳咳”的呼吸声。   陆雪羽摒着呼吸,惊恐地望着他们。   陆先生尸骨未寒,他们就在计划着谋夺他的家产。   他头痛欲裂,有很多的人到他面前来,告诉他,他不应该拿那笔钱,他对这个家没有贡献。那钱是公司的钱。   公司是谁的?公司当然是陆家的。   是陆耀宗夺了他们的股份换来的!   现在,是时候要还给他们了。   当然他们不会亏待他,毕竟他是陆家唯一正房的骨血。   他们会给他几万块钱,让他搬到别的地方去。至于这里的房子,当然也不是他的!是陆耀宗使尽了手段从他们那骗来的。   他很想和他们说爸爸才不会!爸爸不是那样的!   但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在混乱中如惊弓之鸟被他们压着按了手印,稀里糊涂地扫地出门。到最后也不知道这家产是怎么分的。   临走之前,他只来得及抢了一件爸爸的睡衣。   是那身蓝色带圆点的睡衣,陆先生死那天穿的,他一直披在身上。   陆家的一切,温暖的大房子,他的房间,他的枕头,爸爸,连同他最心爱的兔子,都离他远去了。   这一切就像个噩梦,而且没有休止。   陆雪羽走在街上,外面一点的响动都能惊动到他,却又好像离得很远,钝钝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脑子一直浑浑噩噩,恍恍惚惚。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以后没有家了,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身边只带了一个小包。他姑姑给他的几万块钱存折,一条丝帕,一个笔记本和铅笔。是那天他离家出走,所有的家当。   他在太阳底下走啊走,走得毫无目的,没有力气。   也不知道在大太阳底下走了多久,只感觉走得大汗淋漓,脑袋眩晕。   后来不知不觉走进了一个公园。   他快渴死了。   他好几天没有吃,没有喝,这一番从山上一口气走下来,走了好几个小时。   他大腿酸了,浑身冒汗,他只想喝水。   他走进公园里,用包里仅有的零钱买了只冰棍儿。   他不想喝水,他想喝点甜的。   下午,公园里的人很多,太阳热烈地照着地面。他大汗淋漓地找了个没人的座椅,茫然地舔着冰棍儿。   真好吃。   他感觉那丝甜把他窍门都打开了,让他闭塞的五感有些钝痛,从地狱的底下吁了口气。   他将爸爸那身睡衣系在身上,露出胳膊,继续地舔冰棍儿。   舔着舔着,对面忽然来了一对男女。男的很高,穿着一身不容易出汗的薄西装。今天天气很好,公园里的湖有人在划船。他打着只伞,旁边和他一起走的是个很得体的女伴。   贺云声没想到会在这遇到陆雪羽。   陆雪羽赤着胳膊,穿了一身脏兮兮的衬衫,汗从他的脖子上流下来,他一口一口专注地舔着冰棍儿,模样有些发痴。   抬头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到了他,然而他看就只是看,没有什么情绪没有什么目的。   贺云声一怔,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匆匆拉着女伴就走。随后他想起这样的举动很伤人,然而他此刻顾不得了,走得步子越发疾了。   陆雪羽睁着那双漂亮的眸子,看了一会,随后垂下了眉睫。   他和他是从小玩到大的关系,是可以分享女友和秘密的关系。   然而贺云声看也没看他,一张脸阴云密布,像躲瘟疫一样急匆匆地走开了。   陆雪羽呆呆地坐着,雪人冰糕像流了眼泪,融化在了他的手里。   有些淡淡的痛苦,只是淡淡的,觉得这世界再也不是爸爸在的世界了。   爸爸走了,走得很远很远。   可能很久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以后都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以后要怎么办呢?从小爸爸是天,是神,是他的保护伞。他从来没有离开过爸爸,没有爸爸他根本没法活。   他不如跟他一起死吧。   陆雪羽怔怔地坐在座椅边,看着那一池湖水。有那么一秒,他真的想要跳下去。死了,什么就都可以结束了。   他本来就恨不得跟着他去死。   可是后一秒,他那脑瓜里又想到,现在的水冷不冷,他跳下去会不会冷死,会不会很黑,呼吸困难的时候什么样,他不是没经历过,他学游泳就是这么学的。而且不管窒息多少次,扑棱多少回,他都还是学不会。   他怕水。   在这世界上他怕的东西太多了,怕水,怕黑,怕孤独,当然也怕死。   那么不死,怎么活呢?   他孤零零地一个人,没有家,没有爸爸。他忽然想到他今后暗淡无光的前程,他还能不能去上学?不,他害怕回到学校。   而且他的成绩也不怎么样,每年都是爸爸找校长谈话,求他们给他过。   他那糟糕的成绩,即使学出来,也不可能有什么大本事。   他能做什么工作?   给别人公司当职员?他一窍不通。学做咖啡做茶,有他这样的公子哥给人家做茶的吗?当一个画家?他喜欢涂鸦几笔,而且画得不错。可是画家要怎么当?在护城河的岸边流浪?桥洞下面给人写生?   还是他可以做设计师?他最喜欢设计衣服。爸爸还说送他到国外学呢。   或者他爱看小说,爱吃冰激凌,他看到报刊亭里的老大爷,他想要做老大爷的工作,一边看小说一边啃冰棍儿。   想到最后,他被自己吓到了。因为他发现,他什么都做不成。   所有的辉煌都随着爸爸逝去了,他再也不能玩,不能无忧无虑。他再也不是那个万千宠爱的少爷。   过去和他仿佛隔了一道沟渠。   而让他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职员,过所有人庸庸碌碌的生活。哪怕是一秒,他这做惯少爷的人也很难忍受,感觉窒息。   他能做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他大概就是个废物吧。   没有了爸爸,他就是一个废物。   他呆呆地坐着,哭了一会,紧紧地抱住自己。他实际地想到,接下来晚上,他要怎么睡。   挣扎了半天,他拿着姑姑给的存折,去了山下最漂亮他最熟悉的一家酒店。   酒店人员因为见惯了他,甚至没有让他刷卡,直接就给他办了入住。   他扑在柔软的大床,熟悉的味道包围着他,他一头睡死了过去。   陆卓英刚离开了一天,回头就找不到了陆雪羽。他郁愤之中将陆四姑那群乌合之众打出了陆家,并盘问了陆四姑许久,都没有得到陆雪羽的消息。   他要气死了!   而这几天,严一维也仿佛消失了一般,埋在他的猎场里一直打枪。   陆卓英浑身炸毛地向马场走去,跳到一辆吉普,他开往山里。   这时候的山,并不是一个狩猎的好时机。   但是严一维,溺在这里有好几天了。   他不吃不喝不睡,就在这里打枪。听武安说,他连窝都没有动过,就在山里行军床上睡。   冷不死他!   陆卓英暗暗骂着,有点气又心疼。   但他到了那,也只是远远望着他,静静看着。   严一维带着一只护目镜,两只耳朵戴着耳塞,在玻璃房子里砰砰砰砰地射击。   陆卓英就那么看着他,也不知看了他多久。在某一刻,他能够和严一维相通。敌人死了,那么长远深重的恨,埋在心里那么些年,巨大的空虚和失落。   不甘心啊!他们不甘心啊!   不止不甘心,而且来不及。   严一维半只胳膊麻痹地出来,他甩了甩额头上的汗,看到了陆卓英。   严一维有一双动物般的眼睛,直接又纯粹。   陆卓英拿出一条手帕,想给他擦一擦汗。   严一维一把拦住他的手。   两人目光相接,严一维道:“想不想跑马?”   “想。”   两人猎杀的时候是两匹垂涎欲滴的狼,独处的时候却只是他和他。   那天,严一维带着他跑了很久的马,打了很久的枪,一起发泄着复仇后的兴奋感。   甚至,他像最初那样,手把手地将他揽在怀里,他们试用了最新的枪。   在那一刻,陆卓英感觉和他无比的亲近,那种玄妙的默契和通感,让他几乎以为他就是他的。   然而,严一维放下枪,转身对他道:“你到陆雪羽身边去,什么都不要做,帮我看着他。”   陆卓英猛然地抬头看他,匪夷所思地瞪着他。   陆卓英没猜到的是,他没有不甘心。   他只是一只潜伏的兽,蛰伏了太久,隐忍了太久。   忍得全身骨骼酸痛,牙齿瓜子蠢蠢欲动。   严一维自己都不能信,他忍到了这个时候,眼睛里才放出一点猎杀的光。   该是他出手的时候了。   陆卓英不敢相信,他想要陆雪羽?   他为什么想要陆雪羽?   不,他不是现在想要,他是很早想要。他一直就对他那哥哥与众不同。他看着他,像想要吃了他。   他忽然明白!   他的所有目的,从来都不只是陆耀宗,而是陆雪羽! 第28章 交付   陆雪羽不知道他已经被找疯了,现在四面八方的人都在找他。何金庭在找他,高继明在找他,陆卓英这边也在找他。   最后陆卓英找到他的时候是在公园,也不知道他在这片混了多久,全身脏得像个乞丐。瑟瑟发抖,一碰他,他便惊鸟一般叫起来,到处躲。   谁也不知道他这几天是怎么过的,一群人找不到他,是因为他阴错阳差被陆四姑赶出来了。   一个人不知道流浪到了哪里,才开始是呆,谁和他说话都没反应。   他在酒店自我封闭地住了两天,就被人发现卡被冻结赶了出来。他抱着他那个小包暴露在大厅里,被来来往往的客人看着,吓得就要找地方钻起来。   他被工作人员逼着付了钱,人人在他后面指指点点,取笑谈论。   他真是受不了那些人看他的眼光。   他那脑袋就要炸了,从此再也不敢在有人的地方。他不能住酒店,一颗心悲从中来,他想要回去!   他一个人就想跑回家去,然而山上的路又险又远。没有汽车,他走了一会便感觉大太阳炙烤着地面,将他整个人都烤化了。   当初一腔孤勇走下来,现在再走回去,却是千难万难。他只觉得路越走越长,家越离越远,怎么都走不到头似的。   在半路上就崩溃的哭了。   他回不去了。   然而即使他能回去,又怎样呢?   那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他走回那个公园,也不敢跑远。因为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他原先不觉得可怕,可是经过酒店一事,人人看他的眼光已经不同,大家好像都知道了他是谁,电视上反复播放着陆家的豪门恩怨,他的照片亦被八卦媒体放大出现在新闻里。   他怕了外面那些人,怕了外面那个汹涌奇怪的世界。   唯有这公园,是他熟悉的一角。他白天躲在林子里,晚上就在躺椅上睡,饿了就去老大爷那里买点面包。   他如此饥肠辘辘、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野人一般,终于被陆卓英找到了。   而他也狠狠受了一次惊吓。   他的前半生一直懵懵懂懂。   被强大的父爱支撑着,将他完全地保护起来,足以无忧无虑。   现在,那道强大的屏障没有了。   世界在他面前露出了残酷的模样。   陆卓英找到他,嫌弃地看了一眼他那“白雪王子”般的哥哥。   “二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陆雪羽被保镖们抓住,吓得正要逃窜,抬头见是他,惊恐的眼神方才放松下来。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垂着头没有说话。   陆卓英对他微笑:“跟我回家吧?你怎么能在这住呢?你看看你这弄的……”   陆雪羽被他弟弟拉进了汽车。   他仍然很紧张,一双眼睛四处打量着,低着头不敢说话。他很想看看他那身边的弟弟,然而陆卓英西装革履,崭新的皮鞋,一双腿闲适地摆在车厢里。他望着窗外,头扬着看外面的景色,清新的香水味频频地从他身上传来。   这是一个崭新的陆卓英,一个陌生的陆卓英。   陌生到他不敢和这个弟弟讲话。   陆卓英看了一会风景,手臂撑在皮座椅上,又去瞧他那位好哥哥。   陆雪羽依旧是漂亮的,他全身脏得像个乞丐,也是一块掉落污泥的美玉。   他两只眼睛转着,眉睫不安地抖动,好像一瞬间就学会了瞧人眼色。   陆卓英痛心疾首地:“二哥,你怎么不在家,跑这里来让我好找。”   陆雪羽本来不想回答,但是陆卓英看着他,好像就要等一个答案。   陆雪羽垂着头道:“是姑姑,姑姑要我搬出去住……”   “她为什么要你搬出去住?”   陆雪羽摇摇头:“我不知道……姑姑说我不该住在家里……”   他很伤心地垂着头,仿佛要掉出几颗眼泪来。   然而他泫然欲泣,终究也没有掉出泪来。   陆卓英道:“我知道,他们抢了爸爸的财产。”   他扭过头,问陆雪羽:“爸爸给我们留的财产,他们为什么要抢去?二哥,你就任凭他们抢?”   “……”   “他们抢了多少?爸爸给我们……给你留了多少?”   陆雪羽被他逼问地紧张起来了,一个劲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陆卓英看着眼前这个废物,他看不起他,他憎恨他,然而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似乎很抬举他。   他们抬举他什么?就抬举他是个废物?   陆卓英刀一般的眼神刮了一遍陆雪羽,陆雪羽缩在车厢里,只觉得弟弟也变得可怕起来。   陆卓英叫司机一口气开回陆家,陆四姑他们已经被保镖们扔了出去。陆四姑扬言要和陆家打官司,陆卓英算哪门子的人,哪个地洞钻出来的老鼠,就算打官司,他陆卓英都上不了台面,没资格和她对峙。   陆卓英说好,然后就把那个女人扔了出去。   陆四姑破口大骂地走了。   陆雪羽又回到了陆家,然而此时的陆家,在他眼里已经没有了多大意义。   陆雪羽被陆卓英安排着换衣服、洗澡,他真是受不了他那臭味道。   陆雪羽战战兢兢地去洗澡,连耳朵里都洗干净了,脚趾甲剪得干干净净,换上睡衣,又是白雪王子般的陆雪羽。   陆卓英坐在餐厅的首位,这里的佣人换了一批,美味佳肴摆满了桌子。   陆卓英对陆雪羽道:“二哥,过来吃饭吧。”   陆雪羽瑟瑟地看着他,没敢坐。   陆卓英笑道:“坐吧,你不是最爱这个座位。”   陆雪羽挪动步子坐下了,坐下后就低着头,不敢动筷子。   陆卓英又道:“吃啊,吃完我们来谈谈姑姑的事情。”   陆雪羽刚吃了几口虾仁,心酸得尝不出什么滋味。然而他即便吃着,也会看着陆卓英的脸色,本能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他食不下咽地吞咽着食物。   “二哥,姑姑说要和我们打官司,这事我是这么看的。爸爸死了,但是陆家留下来的东西我们也有责任守护到底,不能凭白让他们给抢了去,你说是不是?”   陆雪羽一口囫囵咽下虾仁:“是……”   “那你也是同意我的意见咯?”   “是……”   “那打官司的事情,我可以请律师,你来办理,毕竟你才是家里的主人嘛。”   “好……”   “二哥,既然我们都达成共识了。你就不要再瞒我了,到底爸爸给你留了多少东西,你告诉我,我们也好请律师做个准备。”   “我真的不知道……”   何叔叔告诉他不能相信任何人,但是三弟、三弟终究是不同的:“何叔叔说他那里有十亿,要我去找他……”   陆卓英猛地一下站起来:“十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陆卓英扭曲的脸庞抖动着,看着十分的可怖。他双目圆睁,瞪着他的样子看着像要打他。   陆雪羽屏住了呼吸,几乎又要堕入噩梦里了。   然而陆卓英也只是一瞬的失控,便又春风细雨般地柔和下来,笑着道:“十亿,爸爸真是心疼二哥呀。”   陆雪羽惊恐地望着他,不敢说话。   陆卓英坐下来:“十亿,当然不能让姑姑就这么吞了去。二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陆雪羽懦懦地点点头。   “那你今天就先在这睡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陆卓英走了,保镖和佣人们跟着一起走了。偌大的陆家瞬间又只剩下陆雪羽一个。   然而陆卓英走了,陆雪羽却觉得陆家再也不是他的陆家,而是陆卓英的陆家。   这里的装修、模样全变了。   陆雪羽艰难地熬过了一夜,陆卓英又来了。他温柔和煦地和他打招呼,说给他找了个新的地方住,因为要打官司,这房子也要算入在内,所以不方便住下去了。   陆雪羽便又离开了陆家。   陆卓英告诉他,他要自己打官司,因为陆四姑不承认他,不和他打,她只认陆家大房的人,要么陆雪羽,要么牢里的陆元丰。   陆卓英道:“都怪我人卑言轻,二哥,这时候你就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了,你也不想爸爸的钱就这么打水漂了吧?”   爸爸的钱,爸爸唯一留下来的东西,爸爸……   陆雪羽目光湿润,他点点头。   在这种危难时刻,陆卓英选择站在他的身边,帮助他,他也不能辜负。   然而这官司怎么打,他根本一窍不通。   陆雪羽开始莫名其妙地忙了起来,他要听律师的话,看各种资料,要找出何金庭作证,然而何金庭在哪他自己都不知道。   每天忙忙碌碌也不知道都忙了些什么,他只在旁边听,听也是听天书,他什么都不懂。及至让他出庭作证,陆雪羽骤然抗拒起来:“不、我不去……”   他求救地望着陆卓英:“我不敢去……”   陆卓英脱口而出:“二哥,你怎么能笨成这样?爸爸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废……”   陆卓英没再说下去,气氛一下子冷下来。   陆雪羽这些天已经受了许多的冷言冷语,然而被弟弟当面这么骂,还是头一回。   他脸色苍白地垂下头来。   陆卓英无奈,临走让他赶紧找何金庭,想办法让他作证。   律师跟在后面,不忍地道:“雪少爷,三少爷都是一心为你好,你也多替他想一想。如今这十亿他能分到什么钱?不都是为了你。您不要以为还是当初的家,您还是家里的少爷,三少爷是可怜你才把你安置在这屋子里,要是那没人性的兄弟,早把你扔在大街上,哪管你的死活呢?”   陆雪羽怔在那里,一时被这话魇住了。   他内心惶惶地往屋里去,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些日子陆雪羽搬出陆家,住到陆卓英给他租的公寓里。他就一直在忙,忙得马不停蹄、焦头烂额,让他暂时忘记了那噩梦般的剧痛。   他几乎忘了自己是寄人篱下。   陆卓英让他去哪,他便去哪。陆卓英说他几句,他也得听着。他被迫见了许多人,那些人看他的目光,言语中的讥讽让他不寒而栗。几个人随陆卓英来,随陆卓英去。陆卓英不来,这里就像冰窖一样冷得吓人。   大部分的时间只有他一个人住,他一个人弄吃的,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在这空荡荡地房间里苟活。   夜里,这里没有亮如白昼的法式水晶吊灯,只有一盏昏暗的电灯,摇摇晃晃照着外面的鬼影。窗帘是一条床单布,他自己挂上去的,墙皮总是往下掉。有时候半夜掉下一块,能惊得他跳起来。   这房子也好像哪里都能漏风,隔壁晚上有水管哗啦啦的水声,好像是楼上人家的马桶不关,发出空空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从墙角窜过,他才开始怀疑是虫子,后来又有些啮齿类咯吱咯吱的声音,吓得他寒毛都立起来了。   整个晚上,是他最难熬的时候。他怕黑,以前就不怎么敢一个人睡,总是爸爸守着他,要不然就是顾青临。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惊恐地缩在墙角,紧紧抱着爸爸那件睡衣,把头埋在衣服里,被那无尽的孤独和黑暗浸透。   他太害怕了。   傍晚,所有人走后,电灯一晃一晃,那可怕的夜又要来了。   他肚子空空,跑到厨房拿了一只面包。这里冷锅冷灶,他不会做饭,买了一些面包方便面。方便面吃光了,只剩下硬得发铁的法棍。   他缩在墙角,用被子捂住头,狼吞虎咽地咽着法棍。   法棍撕扯着他纤细的喉咙,他大口大口地咽下去,眼泪一颗颗地滚落下来。   他忽然很想吃葱油饼,很想爸爸的葱油饼。   那天早上,爸爸在厨房里揉面,他在外面趴着对他百般挑剔。   他说那饼做得不香不脆他都不吃。   爸爸端着饼出来,吹凉了让他小心咬一口试试,他眯起眼睛,向他撒谎:“可难吃了,不信你试试?”   陆先生狐疑地自己咬了一口,一个脑崩敲在他头上:“小坏蛋!敢骗你老子!”   他躲在被子里泪流不止,他很想爸爸。   又一夜被他熬过去了,当清晨的阳光照进窗子,他仿佛又死了一回重新活过来。   他急匆匆地起床,搬了个小马扎在门口等卓英。现在他所有的亲人都失去了,在苦难的关头,只剩下陆卓英。   陆卓英会来陪他说说话,会来看看他。只要他来,这屋子就好像有了活气。   他只要见到陆卓英,那一晚的噩梦都会被他赶跑。   于是陆卓英忙碌中登门,便看到他紧张兮兮坐在门口,被阳光照着,对他露出个胆怯害羞的笑容。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陆雪羽,陆雪羽很乖,一天都围着他转。   陆卓英道:“二哥,官司打到现在,四姑那边颇为麻烦,你又找不到何金庭。我们别无他法,还是要把大哥救出来才好,你知道吗?”   陆雪羽点头:“知道,救大哥……怎么救?”   陆卓英道:“当然还是先设法见大哥一面,爸爸用了那些钱进去,不是没有效果的。只是大哥的案子上面盯得紧,上面是个死案,我们还是要见机行事,疏通疏通关系才好。”   陆雪羽见他说的那么郑重,便问道:“是不是要求人帮忙?”   “对!而且要求的人,我说不上话,你大概熟悉一些。”   “谁?”   “严先生啊,你还记得来我们家的严先生吗?”   陆雪羽后退一步,本能地就瑟缩起来:“不,他不是好人,我不要去。”   陆卓英叹了一口气:“那怎么办?我能想到的办法也就只能求他了,他现在比爸爸还要厉害,我们不求他,难道就眼看着大哥这么死去?爸爸唯一的财产落到别人手里?”   “不……”   他害怕严一维,他本能地觉得严一维很危险。他那次摸他屁股,让他吓到了。   “二哥,你别先怕,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吧。唉,大哥关在律政司,说上话的人也就只有严先生和他那义父陈司长了,这可让我怎么办是好?”   陆雪羽踌躇着、犹豫着,睫毛剧烈地抖动,两人商量一番,又去见了律师。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陆卓英又要走。   陆雪羽生怕再被扔到那无尽的黑夜里去,连忙拖住他:“弟弟……别走好么……”   弟弟……   陆雪羽从来没有这么叫过他,陆卓英被震住了,他回头看到陆雪羽颤颤地拉着他一点衣角,急切恐惧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他所有的希望都交付在他身上。   他是陆雪羽的天,是陆雪羽的神。   陆卓英一怔,内心有那么一瞬天人交战,真的要把他送到严一维身边去吗? 第29章 准备   陆卓英一连许多日没有再来看他,他这唯一的弟弟,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陆雪羽变得极为慌张。   他只好打电话去哄他:“弟弟,我先去看看大哥好不好?”   陆卓英在那边很闲适地:“随便你啊,又不是我的钱,我的大哥,我着什么急。”   陆雪羽苦笑:“弟弟,你现在还说这种话。”   陆卓英道:“那我让汽车来接你。”   “你不去吗?”   “我不去。”   陆卓英挂了电话。   陆雪羽觉得这弟弟太难哄了。他以前哄别的朋友,都只是稍微对其笑一笑,有点好脸色,那些人就围上来了。   但是现在,那些人早不知道去了哪里。家破人亡之际,他的眼前只有陆卓英。   他想还是要尽快救出大哥才好,大哥比三弟好,比三弟亲。他还是喜欢大哥,他和陆卓英呆在一块,总是有些怕他,而且奇怪。   有了大哥他还怕什么?而且爸爸给他的钱,他还是要拿到的,那是爸爸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他换好衣服,上了陆卓英派给他的汽车。开车的是个陌生的小子,接送过他几次。身边坐着讽刺过他的那位律师。陆雪羽很紧张,一路都不敢说话。而且去看守所的路越来越偏远,两旁都是破旧房屋,荒无人烟。   陆雪羽紧紧抓着座椅,不知不觉出了一身汗。   及至到了地方,他又晕车,浑浑噩噩地跑出来,只想对着一旁呕吐。   开车的司机将他送到看守所便不动了,下了车,律师递上资料证件,经过对面的人检验排查,对方似乎知道他是陆卓英的哥哥,陆家的二公子,将他们领进一间大黑屋子。   所有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他和律师。头顶一盏灯,接着便有狱警带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陆雪羽不敢相信面前这个饱经风霜瞬间老了十多岁的男人便是他那风流潇洒的大哥。   他穿着一身号服,头发剪得很短,眼睛大大地凹了进去。胡子拉碴,面容枯槁,甚至生出了不少白发。   陆雪羽瞪着眼睛望着他。   陆元丰一看到陆雪羽便要奔过去,被狱警一叫,立马立正站好、大声报号,等候命令。   狱警说坐,他才规矩地坐在了陆雪羽面前。   陆雪羽眼泪啪嗒一下掉了出来。   “大哥……”   陆元丰一把抓住他的手,急迫地问道:“阿雪,你怎么来了?你快点救我出去!这里的日子真是不是人待的!我快死了,我快死了……”   陆元丰疯癫地念着,陆雪羽的手被他攥得生痛。   “大哥,你抓痛我了……”   陆雪羽挣扎地要抽出手来,陆元丰不让,狱警一吼,他又迅速地立正、报号,等候命令。   陆雪羽的眼泪一连串地掉下来。   “爸爸怎么样了?他怎么没来?”   陆雪羽哽咽地道:“爸爸死了……”   “死了?”陆元丰一瞬间眼里的光芒都灭了:“爸爸死了……没关系,还有阿雪,阿雪,我平时待你不错,你一定有办法把大哥救出去的对不对?爸爸告诉你怎么做了对不对?”   “没有,爸爸死了,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只让我走。”   陆元丰道:“他什么都没说,没提到我?”   “爸爸……”   陆雪羽想到爸爸,只有哭了。   兄弟俩人在爸爸死亡的阴影都感觉颤颤发抖,前途无望。   两人对头痛哭,陆雪羽是伤心,陆元丰是恨得。在最关键的时候,爸爸只想着他这弟弟,把他抛弃了。   陆元丰哭得死去活来,忽然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陆雪羽道:“是三弟让我进来的。”   “他?他有那么好心?”   “三弟很好的,他还给我钱,给我找房子住。”   “你搬出来了?”   “嗯……”   陆雪羽低头应着,陆元丰并不是很关心陆雪羽身上的遭遇。想也知道,爸爸死了,他这养尊处优的弟弟是不会好过的。   但是——   “你有没有见阿英、阿雄他们?”   他那两个儿子!   陆雪羽道:“英雄他们来过一次,不过爸爸……”   陆雪羽想着那天的情景,学会了撒谎:“爸爸给了任小姐钱,还给英雄他们好多好多大白兔糖。他们都长得很壮实,很可爱。”   “那就好。”爸爸总算为他做了一点好事。   两人凄凄切切地相对。   陆元丰道:“阿雪,你一定要救我出去。出去大哥养你,大哥知道爸爸的钱在哪,爸爸还有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产业,陆家是不会倒的。”   “大哥……”   陆雪羽泪眼朦胧。   如果让他能回到那个温暖的大房子,还有陆家,还做爸爸大哥隐蔽下的小孩子。他愿意拿一切来交换。   可是,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   时间到了,律师给他使眼色让他快打听何金庭的情况。然而狱警进来,又给陆元丰上了手铐。陆雪羽只来得及说了一句“何叔叔”,陆元丰就被拉走了。   陆元丰被拉走之前还在向他叫着:“阿雪!救我!一定要救大哥啊!!”   陆雪羽走出那个黑洞般的魔窟,被外面的太阳一晒,只觉得那惊心动魄惨叫声还回响在耳边。   要是让他在那黑屋子里待一天,他宁愿去死。   想到大哥那无底深渊般的惨境,他心有余悸地想到,自己有个家还算好的。   他现在想回家去了。   律师就见他神经兮兮地催促着司机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和来的时候大相径庭。   陆雪羽回家后,就打开抽屉。姑姑给他的钱,三弟给他的钱加在一块好像还够他过一段日子的。厨房里的方便面味让他呕吐,法棍更是让他难以下咽。他想吃奶油面包了,再要一份罗宋汤,一盏冰激凌就好了。   天气不知不觉热起来,他拿了钱就往街对面的面包房跑去。这家店只隔了家一条街,在对面街的尽头,十字路口的地方。面包店的香味早上就能飘到他们街这边来,诱得他好几次都想走进去尝尝。   但是他前段日子很有些怕人,他走几步,回头望望家的地方,觉得不是很远,而且现在是白天,人来人往的。他戴了帽子,围了围巾,站到面包店面前,眼睛痴痴地盯着里面的奶油泡芙。   店员看着面前漂亮的小公子,问:“想要泡芙?先生想要几个?我们这里的超大鲜奶泡芙可是刚出炉的哦,这可是我们家的招牌!”   陆雪羽看着那诱人的巨无霸型泡芙,问:“多少钱一个?”   “五块钱一个。”   “五块。”   陆雪羽抚摸着小包里的十块钱,他每顿吃三个泡芙的话,那就要十五块,一个月就要花十五乘以3再乘以30,一千多块,房租五百,水电不知,他还想买点新衣服,他这件衬衫已经旧了。姑姑给的几万块钱,看着很多,但是花费起来却是流水一般。   他舔了舔嘴唇:“给我两个吧。”   店员给他盛了两个鲜奶泡芙,陆雪羽瞅着玻璃柜上的酸奶,问:“这个多少钱?”   “一块钱。”店员的热情已经降得很低,看着人模人样的,花起钱来吝啬得很。   陆雪羽扒拉出一个钢镚:“我要一个。”   他买了两只鲜奶泡芙,一瓶纸杯酸奶,高兴得不得了。   他连围巾都不想带了,迫不及待就找了个路边的座椅吃起来。   那鲜奶泡芙两个不够,三个有点多,陆雪羽一口吞了一个,奶油爆开在他的嘴里,说不出的满足和幸福感。似乎回到了陆家那个温暖的大房子,壁炉的烘烤味道。   陆雪羽氤氲了眼睛,他专注地吃着,不知道穿着西装的商务人群走过了他的身边。   其中一人忽然停在他面前,不可思议地问道:“是阿雪吗?阿雪?”   他抬起头,看到西装革履,戴着眼镜的顾青临:“哥哥?”   他几乎快忘了顾青临,不是不记得,而是因为太痛太痛,深埋在了心底。   一切似乎还冰封在他们吵架的那天。   他回来后,爸爸死了,妈妈跑了,顾青临也消失了。他想他是跟着妈妈跑了。   顾青临跑过来,蹲在他面前,四处打量着他:“阿雪,我找了你好久,你究竟到哪里去了?”   奶油泡芙已经变得不香了,陆雪羽低下头来:“我搬出来了,我们家……不在了……”   顾青临忧心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现在在哪里住?”   陆雪羽指了指家的方向:“在那后面,我租了个房子。”   “你还会租房子?”   陆雪羽低着头道:“是小卓帮我租的。”   “哦,是三少爷啊……”   两人互相望着,陆雪羽抓了抓身上那件脏兮兮的衬衫,他在顾青临面前骤然感觉相形见绌起来。他们已经不一样了。   顾青临却看着他,一直在看,然后忽然一把将他拥进了怀里。   “阿雪,你真是……让我担心死了……我还以为……”   “哥哥……”   陆雪羽趴在他身上,闻到一点往日熟悉的味道。   他闭着眼睛,迫切地呼吸着那旧日的气味。   顾青临搂着怀里这个柔若无骨的宝贝,他爱他,他那么爱他。以前不敢爱,畏惧爱,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面前再无阻碍,足可以爱一爱他。   顾青临看着他:“我陪你回家去。”   他拉着他就走,陆雪羽焦急地道:“我要我的泡芙!”   他被顾青临拉着走,还要抢上他吃了一半的泡芙和酸奶,小心宝贝地护在怀里。   顾青临陪着他回家,看到他那个家徒四壁的房子,两间屋子,光秃秃的,只有土泥的灶和一张大床。   陆雪羽有些羞惭地将床铺整理好了,让顾青临坐。   “哥哥,你怎么没走呢?”   顾青临环顾四周,在床上拉着他坐下。   “没有,我和太太分开了。”   “为什么?”   顾青临抚摸着他的脸:“小孩子你不懂。”   陆雪羽低着头,他还没吃饱。   顾青临端详着他那张白得发腻的脸庞,摸上去触感仍然如锦缎一般。他抬起他的下巴,在那脸颊上轻轻一吻。   “我没走不好吗?”   陆雪羽说:“好……”   他细细地喘息,眨着睫毛,被顾青临亲吻有一点痒,但是也不是很难受。顾青临抱住了他,他似乎很激动,但隐忍着,怕吓到他。   他一点一点试探地吻他的脸颊、鼻子,然后捉住他的嘴唇。两人亲密地吻在了一起。   喔,亲吻的味道。仿佛一下回到那个夏天,在他的卧房里,窗帘里,汁水淋漓的罐头的味道……   陆雪羽扬着脖子,任凭他在自己身上落下一个又一个滚烫的印痕。   在顾青临就要解开他的衬衫,吻向他的胸前的时候,陆雪羽慌张地抓住自己的衣服,退了开来。   “哥哥……”   “吓到你了?阿雪。”   “嗯……”   顾青临笑着,摸摸他的头发:“好,我不吻了。”   陆雪羽点点头,感觉有种献祭感,在顾青临面前,他很难再说不了。   顾青临道:“你这里太旧太小了,跟我回家吧好不好?”   陆雪羽道:“我这里不小啊。”   他夜里还觉得这里太大太空呢。   顾青临道:“我是说跟我回去,住的会更好些。”   陆雪羽犹豫道:“不用了,小卓来会找不到我的。”   “你难道不想和我在一起吗?太太和我分开时,还要我留下来找你,说务必要找到你。”   “啊?”   陆雪羽有些不懂,他没想到他妈妈还记得他呢。   “不用了,不好的,我不能麻烦你。”   “真的不好?你不想我?”   陆雪羽望着他:“我想,但是想你的时候,你来看我就好了呀。”   顾青临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好,我这会还有点事,晚上再来看你。”   “嗯。”   陆雪羽乖乖地送他走了,心里有些很茫然。他拿起自己吃剩的泡芙,搬了个小马扎,继续在家门口等陆卓英。   陆卓英那天没来,让他失望透顶。他很想对他说,弟弟,来啊,来看看我。可是陆卓英不理他。   没想到顾青临晚上来了,还带了好多的东西。陆雪羽想给他泡杯茶喝,可是没有茶叶,想请他坐,可惜只有一张床。   顾青临解了外衣,不让他忙活,一把抱起他放床上去。   这样两个人都不用客气了。   陆雪羽有些束手束脚地窝在他怀里,床还是有些小了。顾青临搂抱着他:“阿雪,我现在终于可以抱着你了。”   他被顾青临的热情烫得发晕,身子也要融化掉。   “哥哥,我也想你。”   顾青临将他搂在怀里,一遍一遍地亲他。陆雪羽很喜欢和他亲吻的味道,那会让他一次又一次穿越到那个夏天,甜蜜的蜜桃汁味。   两人在被子里热情地亲着,顾青临抚摸着怀里动人的身子,几乎要把持不住。陆雪羽目光氤氲,被吻得忘乎所以。   “哥哥,你不要走了,不要再扔下我。”   顾青临紧紧搂着他:“不会了,我再也不会放弃阿雪,会永远爱阿雪。”   陆雪羽有些想哭,他今晚被顾青临抱着,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早上顾青临走了,陆卓英来了,让他好好想想,想救出大哥还是要去找严先生。这次,陆雪羽有些动摇,他说可以先见一见,但是要弟弟跟着去。陆卓英道,没问题,他这就安排。   陆卓英看到他那狗啃的被窝,陆雪羽紧张地抚了抚平,讨好地对他道:“弟弟,你要不要留下来吃午饭,我买了很好吃的泡芙哦!”   陆卓英看着他:“算了吧,你自己吃吧,我还有事。”   “哦。”   陆雪羽很失望,比起顾青临,他现在更要紧弟弟多一些。弟弟如果能留下来,陪他说说话就好了。   陆卓英在以后的几天里忙着安排见面的事情,他不知道顾青临在这些天夜夜到访陆雪羽的小屋,两人睡在一起,在被窝里亲嘴,很有一种私定终身的味道。   陆雪羽解开睡衣的两颗扣子,由着顾青临在他身上亲吻、折腾。哥哥爱他,要和他一起住,等救出大哥,他会问问大哥,让他找一个更好的房子,陆卓英可以过来做客,顾青临也可以和他住在一起。   既然要和哥哥以后一起生活,他也爱哥哥,那么哥哥想要亲一亲他,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两人私定终身,甚至交换了顾青临买来的戒指,在这小屋里就算提前度蜜月了。   而和严一维见面的那天,也终于来了。   那天,他和顾青临在床上分别,他像小妻子一样帮他打了领带,顾青临吻了吻他的脸颊:“阿雪,等这事结束,我们就换一个大房子。”   陆雪羽道:“好。”   顾青临道:“那我走了?”   “嗯。”   顾青临走后,陆卓英开来汽车,陆雪羽挎上自己那只小包,穿着洁净的衬衫,踏进了车厢里。   路上陆卓英一直在看他,但在大事之前,陆雪羽反而显出了一份从容的淡定。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走向另一个噩梦,还以为是幸福的开始。   他在一个红色城堡般的房子前停了下来,楼梯上是穿着一身类军装西装礼服的严一维。   傍晚,天边燃烧着火烧云,屋子里发出热闹的光芒。   严一维在二楼等着他,看样子是要请他吃一顿晚餐得了。   陆雪羽皱了皱鼻子,他觉得时间可能会太长,来不及回去吃晚饭了。   --------------------   小香猪待宰记,下章正式开宰! 第30章 见面   严一维在二楼出现了一下就不见了。   陆雪羽走进那个红房子方才感觉里面曲径通幽,竟是比陆家还要大还要复杂的样子。他们先去了前厅,陆卓英陪他在沙发上坐着。   陆卓英又看他,陆雪羽对他笑了笑,看起来还算镇定。这是一间非常大的客厅,样式很复古,中西混杂。宫廷式的水晶吊灯,红丝绒地毯,窗帘也是红色,全都垂挂着不透一丝光芒。客厅中间摆着架钢琴,家具却都是中式的,无端地泛着股阴沉古老的气息。   陆雪羽不知道这是哪里,他摩挲着自己的戒指,有些惴惴。但是因为他后面都安排好了,有顾青临在等着他,也不是特别怕。   陆卓英和他等了好些时候,都不见主人家出现。   陆雪羽扭过头瞧他。   陆卓英道:“二哥,我们是来求人的,就再耐心些吧。”   陆雪羽点头,现在已经不比以前,他们再拿不起架子。   陆雪羽心里惴惴,陆卓英心里亦是翻江倒海。他猜不准严一维想要他哥哥做什么。因为他哥哥是那样单纯的一个废物,严一维却也宝贝似的,想方设法这么曲折地骗他来。他到底想把他怎么样?   按陆卓英的想法,大概是在陆先生身上没发泄完的继续报复陆雪羽。但是看样子,严一维并非是那么简单,这让他也猜不透了。   两人在客厅里又等了很长时间,已是被严一维晾得够够得了。   陆雪羽等得渐渐着急,这红房子透着一股古怪,让他分外不安。   然而他现在有求于人,不求,大哥就活不了,只能等下去。   过了一会,严一维终于从楼上走下来了。   他还是穿着那身军装西装、军裤,扎在长靴里,英俊笔挺,像是一把出鞘的刀。   陆雪羽和陆卓英都站了起来。   陆卓英穿得也是一身西装,很文明范;陆雪羽则是学生样子站在他身边,白衬衫,黑裤子,挎了一个小包,是猫头鹰的样子。   严一维向他们挥了挥手,让他们坐下。   “有一些事耽搁了,让两位公子久等,有什么事?”   他当即就坐在主人位置的沙发上,望着这一对兄弟。   陆卓英没说话,陆雪羽在他强大的威势下紧张地道:“严先生,舍弟和我前来,是想问问我们大哥,家兄的案子是否还能有一些转寰?听闻严先生在这方面有些办法,我们带了一些薄礼,不成敬意,还请严先生务必收下。只求救得家兄一命,让他逃过此劫,我们也好告慰家父在天之灵……”   陆雪羽说到这里,眼睛大大地睁着,似乎是要滚出些眼泪来。   严一维寒光般的眸子射着他,陆卓英也有些意外。   严一维饶有趣味地道:“哦?你怎么就知道我有办法?”   陆雪羽几乎脱口而出,是弟弟说你有办法的呀?   没有陆卓英帮忙,陆雪羽不敢多说话。他知道自己多说多错。   他皱着眉,仿佛在很认真地思考:“严先生,肯定是有办法的。”   严一维笑道:“不急,我们先用餐再谈。二少爷还没有用过饭吧?”   陆雪羽着急地抓紧自己那只小包,他最担心的就是要吃饭,那要吃好久,谈好久,那样要很晚才能回去了。   他不自禁想去求救陆卓英,然而陆卓英从开始坐在那就是一只苍白的雕塑,完全没有帮他的样子。   “还是……还是不了吧?”   严一维有些不悦:“怎么?如果二少爷不便,还请您原路返回,这样贵重的礼物我也禁受不起。”   “不、不!我吃、我吃……”   他差点揪住严一维的袖子求他。   严一维无情地道:“那就请二少爷过来吧。”   陆雪羽只好收拾小包跟上。   前方的餐厅要经过一条幽暗深邃的长廊,长廊两面墙壁都是西洋的壁画。尽头的餐厅看样子也是昏暗至极,红丝绒的窗帘垂地,扫着繁复花纹的地毯,仿佛是个魔窟。   陆雪羽想往后拉着弟弟,然而却抓了个空。他走了两步,陆卓英竟然没有跟上来。   严一维不耐烦地道:“二少爷还等什么?”   他只叫了他一个人,他竟是只请他一个人!   陆雪羽终于意识到不对,刚要回头跑,身后的走廊门轰然关上。   将他关死在那一片暗红的魔窟里。   在最后的关头,他看到陆卓英面无表情的脸庞。   他扭那门把手,扭不开,拍那门也拍不开。他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一股恶寒的恐惧从后背爬上来。   鸡皮疙瘩,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严一维在餐厅里悠哉地等着他。   要走,还是不走?   走了,那可能永远都不能回来了,他再也没法救大哥!   不走,这红房子那么可怕,严一维同样也可怕。他所有的勇气在方才就已经用完,要让他陪他吃一顿饭,那又是何其艰难。   陆雪羽抽泣了一声,没想到爸爸走后,他竟沦落到陪吃陪酒的境地。   想到陆元丰那枯槁欲死的模样,陆雪羽抓了抓小包,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严一维就坐在餐厅的首位,喝着一杯酒。   他很少喝酒,也不吸烟,他干净得不像一般的大混混,地头大佬。   但是今天,可以喝点。   他喝着那些辛辣的酒液,看着陆家那个尤物像一只颤抖的小鸟,在笼里四处碰撞,然后无可奈何,颤颤发抖地向他走来。   他不禁感觉这洋酒威士忌是有些烈,他身体已经有些发热了,但是依旧忍耐着,等着那小鸟向自己靠过来。   他醉人的眼眸向陆雪羽望了一眼。   陆雪羽惴惴不安地抓着座椅:“严先生,家兄……”   “坐!”   他不耐烦地。   陆雪羽连忙慌地坐下,但是坐也是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严一维哭笑不得,不过不准备发作。他想和他说说私房话,他厌恶透了那些寒暄。   “你这段日子乖不乖?有没有听我的话?”   陆雪羽坐立难安,又不敢走。   他哎了一声,有些意外又不安地道:“乖……”   严一维道:“哼,我没看见我又怎么知道?”   陆雪羽道:“不信你可以问小卓嘛。”   “哦?你和他很熟?”   “他是我弟弟呀。”   “以前没见你和他有什么来往。”   “以前……”   以前爸爸也没有死。   陆雪羽垂下头。   严一维望着他,感受着他这段日子以来的变化。他方才在自己面前的侃侃而谈,他穿旧了的衬衫,长长了的头发,面目轮廓不再是少年的稚嫩青涩,有了一丝青年的淬炼,变得更为沉默,谨小慎微,会看人的脸色。   而这些变化,都是经历过一整个家庭的遽变,拜他所赐。   严一维问道:“你想我吗?” 第31章 开宰   陆雪羽呆了一下,这段日子经历的事是他这辈子的噩梦,他哪有时间想他。   他确实也没想,正要告诉他。   严一维忽然道:“想好再说!”   陆雪羽吓得震了一下,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   “我想你别再掐我的屁股了……”   严一维隐忍着兴奋感,醉得不能再醉:“什么时候想的?”   陆雪羽道:“方才……”   严一维逼问道:“方才怎么想的?”   陆雪羽被问得黔驴技穷,怎么想的,还能怎么想。   “见到你就想了。”   这一句话也不知道戳中了哪一点,顿时如星火燎原之势,让严一维的每根骨骼每根毛发都烧着了。   他目露凶光地盯着陆雪羽,好像要把他给吃了似的。   “你也喝一点酒。”   他起身亲自给他倒了一杯威士忌,陆雪羽慌忙捂着自己杯子。   “我不会喝酒,严先生还请您想办法救救家兄……”   严一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你就只有这些话和我说吗?”   陆雪羽觉得他也太难伺候,但是大哥不能不救,顾青临也在等着他。   经历过一次家变,他已经累了。   他忍了忍,小小地啄了一口酒。这酒太辣太烈,他只在节庆日喝过香槟,爸爸不许他喝酒。虽只啄了一小口,他已是双颊绯红。   严一维看着这美人醉酒的模样,隐隐感觉到身上的燥热,又给他满上了。   “不、不要了!严先生……”   “你不愿喝?”   “不、不是……”陆雪羽皱了皱眉。   “那你就出去吧!”   严一维骤然变脸。   他喜怒无常的姿态吓到了陆雪羽,严一维望着他,手握酒杯,无情又无所谓的样子。   哪怕他现在出去,他也不会拦他。   陆雪羽低着头,他感觉到了一丝被迫无奈的屈辱。这是从前没有感受过的。   他垂头望着眼前的酒杯,里面摇摇曳曳金色的酒液。他眼睫毛微微颤动,看着像要哭出来了,然而他捧着酒杯,还是喝了一口。   严一维冷声道:“都喝下去!”   陆雪羽抬头看着他,严一维无动于衷。   陆雪羽眼睛一闭,仰头灌下一整杯辛辣的酒液。   他这样猛灌一气,连连地咳嗽,咳嗽得双眼发红,脸颊发烫。   然而,他还是没有哭出来。   严一维面色稍缓:“想要谈,就要懂我的规矩。”   陆雪羽道:“知道。”   严一维把玩着酒杯,轻轻碰了一下酒底。   “这次,该你倒了。”   陆雪羽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爸爸从前怎么接待客人,那些下面的人怎么谄媚恭维他们的,他不是没见过。他起身,走到严一维的身边,给他倒满了一杯酒。   严一维看着身边曾如珍宝般高高在上的人物竟然给自己倒酒,他站在自己身边,留下那幽暗的芳香。那气味是迷人的、刺激的,他曾拥揽入怀,摸了一手的腻。   严一维盯着陆雪羽看,看着陆雪羽很不自在。他最怕他这种暗藏汹涌的目光,像是被巨兽舔吻着肌肤;他更怕他那气势,一旦陷入他的领地,那将是永无天日。   他猛地往后一撤,手发抖,拿不稳酒壶,倒出来一些。他慌地连忙就要伸手去抹,严一维看着那雪白柔荑上赫然套着一只简朴的银戒。   他一把抓住那只手,用一种非常奇怪可怕的声音道:“这是谁给你的?”   陆雪羽慌地就要往外挣,然而他越挣,严一维钳得他越死。挣着挣着,他快要被他捏死了!   “你抓痛我了!”   陆雪羽泫然欲泣地抽出手来,他没管自己,先去看他那戒指。   这一举动又不知道怎么惹毛了严一维,严一维抓着他,猛地将他拉到自己身上。陆雪羽腾地站起来,严一维死死地拽着他,咬牙切齿地道:“你再动,我就叫人一枪给陆元丰送终。”   陆雪羽吓到了,他浑身发抖,不可置信地望着严一维,然而他的身体却不敢再动,屈辱地用半个屁股坐在那阎王的腿上。   肌肤相贴,透过那薄薄的衣料,男人身体的温度,身上的气味密密实实地笼罩了他一身。他在男人强烈又冰冷的气息里,感觉到了没顶的屈辱感。   然而,他不能动,也不能违背。   他垂着头,要死不死的样子又激怒了严一维。   “谁给你的?”男人逼问道。   陆雪羽没有回答。   “我问你话,你没听见?”   陆雪羽也只是吓得抖了一抖,还是没回答。   严一维想不到,想不到这小东西竟然还有一丝韧劲。他一直不把他当正常年龄的人看,然而陆雪羽却长了正常人的心,长了正常人的窍。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竟是勾搭着别人交换了戒指,私定终身了。   严一维怒极反笑,他冷冷地笑,刮刀一般地看他。他以为他是小孩,没想到他背叛起人来却是聪明着、无情着呢!   严一维扭住他的下颌:“我有没有告诉你我走之后要乖、要听话?”   陆雪羽扑扇着睫毛,瑟缩地点头。   严一维冷冷地道:“给我把戒指脱下来。”   陆雪羽慌忙把戒指摘下来,然而他摘也是很悲伤地摘,这是爸爸死后,他唯一觉得有安全感的地方,唯一能想到的以后生活的样子。   然而就是这一点点希望,也要被夺走了。   他将戒指摘下来,放在餐桌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还是望着那戒指的方向。   严一维盯着他,心绪起伏。他身边有谁根本不难想,他还想着那个墙头草一样懦弱无能的小叔叔呢!   但是不管他想得谁,都已经无所谓了。今晚,他落在了自己手里。   他将自己的酒杯放在陆雪羽的唇边,无声地放着。   陆雪羽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坐在他身上喝了一口。   嫣红的如花瓣般的嘴唇碾过那玻璃水晶的杯盏,小小啄了一口,活色生香得让人心动。   严一维将那酒杯拿过来,自己在他喝过的地方也饮了一口。   陆雪羽眉睫颤动,美得没有气息。   这餐厅四面是封闭的,垂挂着厚厚的红色帷幕。天花板昏暗的灯光,地毯是夸张的繁复花纹,墙壁上忽闪忽现的西洋壁画。沉重的红棕色中式圆桌,交叉混杂,泛着股腐朽的古旧气息。   在这房子里呆久了,他会觉得满目都是红色,他会觉得害怕,淹死在这片魔窟般的地狱里……   他不知不觉坐在严一维的身上,不知不觉被他灌了好几杯酒了。 第32章 开宰(二)   他不知不觉坐在严一维的身上,不知不觉被他灌了好几杯酒。   他只觉得脸颊发烫,浑身发热,天花板在旋转,眼前一片朦胧。西洋壁画上侧脸的女子变得奇怪而朦胧,他没法看,心口扑通扑通地跳,跳得要掉出来。   他坐在男人的腿上,渐渐觉得也不是那么怕,只是手心很湿。他方才什么都没做,手心却频频地发着汗,可见他是多么的害怕和紧张……   他匆匆擦着汗,还记得爸爸的嘱托,要他不要喝酒。   可是他如何推托,怎么推托,那金色的酒液就像琼浆玉液一般甘甜地灌入喉中。他想爸爸说的不对。爸爸骗他说酒不好喝,可是明明很好喝嘛!   到后来,他自己捧着酒杯,一口一口地饮。喝完了,还要问严一维要。   严一维便再给他满上一杯。   他脸红心跳,双眼朦胧地望着严一维。   严一维瞧着他,觉得很奇妙。这是当年陆耀宗找他母亲谈判的那家酒店,也算是白家的产业,被他收了回来。这房间是他母亲最后待的那个房间。   他仿佛就盯在窗外,看着里面的陆先生和母亲。只是这次,不是那个漂亮的陆先生和他的母亲,而是漂亮的陆雪羽和他。   这是不是另一种机缘?奇遇?   它很神妙,神妙到严一维热血沸腾,就像当初在阳台上窥视母亲一样。他们在里面窃窃私语,对面的男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母亲低低地笑。   严一维感觉自己的身体发烫了,它忽然不听他的命令了。陆雪羽狐疑地看向他,也感觉房间里粘稠得有些异常。   两人呆呆地望着。   严一维一把抱起陆雪羽,在陆家他不是第一次见陆雪羽,他早就在回国的船上见了他一次。   那天,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衬衫,马甲和裤子,外套不知道丢到哪去了。头上戴了一只大大的出海游玩的大遮阳帽,偏偏也是白色的。他一身雪白,站在外面的船舱甲板上,迎风而立。   严一维在底下的平民舱望着他。   他前半生被折翼了,一大半时间都是与野人野物为伍。那是他重入文明世界,第一次见到如母亲般谪仙般的人物。   帽子吹掉了,那雪白的少年也不以为意,甩了甩头发,让海风更舒服地拂过面颊。   他看到一张惊为天人美丽的脸庞。   雪白的少年,清丽脱俗,傲然而立,像是他最怕的追悔莫及的那个梦,长大后再也挽回不了!   他们都爱穿白衣服,都喜欢站在阳台上吹风,他们都爱弹钢琴,都喜欢喝茶,不厌其烦地摆弄那些西餐的刀叉……   陆雪羽被他放倒在地,严一维脱了自己的军装,露出里面紧裹着身材的蓝色衬衫。   他早就想要他了!   在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就想要他了!   在窗台上听他说情话时候就想要他了!   在公园的茶馆,绑架他的仓库,在夜里开着玉兰花的花丛……他一次又一次地忍耐着。   他自己都不能信,他忍到了这个时候!   或许陆家人和白家人天生就是冤孽,或者他们陆家人和白家人活该就该捆在一起!   而在这满屋子的噩梦里,严一维变成了陆先生,陆雪羽变成了母亲,他们柔情缱绻。   这诡秘的,充满欲望的噩梦呵!   陆雪羽惊得睁大了眼睛,看到男人如倾轧之势向他扑了过来。然而他喝了太多的酒,那惊也是神经里惊,传达不到他柔软的四肢上。   陆雪羽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头痛得要裂开,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四肢百骸都像醉了酒的一块海绵,又沉重又轻软,所有意识都像隔了层磨砂玻璃。   在一片朦胧的红色里,整个世界都变得光怪陆离,以另一种陌生又绮丽的面目向他露了出来……   而严一维面色复杂地望着他,征服了他,才算彻底征服陆先生。折磨他,才算折磨陆先生,谁让他是姓陆的心肝宝贝?   在肆意的报复中,他又迫切想要得到他,渴望着他身上哪怕一丝一毫的气味!   爱恨交织,纠缠往复。   此刻,他们何尝不是当年的陆先生和母亲?   陆雪羽惊叫地挣扎,想从他身下往外爬,被男人抓着头发猛地撞在木地板上。   陆雪羽被重物击打在脑后,只感觉钝钝的痛。酒精稀释了太多痛觉。然而他的挣扎却没停,像鱼一样在男人怀里搏动。   一个人临死之前的挣扎有多大力量,陆雪羽便有多大力量。在这间腐烂了的餐厅里,满桌子珍馐佳肴,发着醺人欲醉的味道,摇曳的吊灯一晃一晃。酒精的香气仿佛将人泡透了,酸软无力,每一个画面都是那么的迟钝延缓。   地毯和天花板的距离很高,漆黑的夜色被完全隔绝在了外面,什么都听不到。夜色汹涌,只有狂躁吹动的晚风。   而里面在上演着最原始的猎物的猎杀。他懂得如何将他围追堵截,逼到绝境,一点一点地撕裂开来。   陆雪羽从严一维身下拼命爬出来,又被男人抓了回去。两人在地毯上死命纠缠,陆雪羽的惊叫声在闷闷的房间里十分吓人,像鬼一样在里面乱撞。   房间里的椅子撞倒了,衣服被扯了下来。他匍匐在地板上,不停地叫着“小卓、小卓”,然而没有人回应他。   满屋子的血,满屋子的人仰马翻,最后严一维狠下心,薅着他的头发一下接一下凶猛地撞在地板上,直到陆雪羽发不出一丝尖叫,轻哼着软在地板上。   兴奋的颤栗感如电火般滚过他的全身,汹涌地在男人脑子里厮杀。   ……   陆雪羽流出了一滴的眼泪。   严一维太激动了,他忍不住望着他那双朦胧湿润的眼睛。那里像有一个小小的灵魂吸附着他。陆雪羽无力地望着他,现在如同一个礼物展现在他的面前。他雪白的肌肤滑如凝脂,泛着淡淡的细腻光泽。双腿又白又长,后脑勺氤氲出一丝血色,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   他现在很乖了,随便他趴在他身上像狗一样的闻着他的肌肤、四肢,也只是凛凛地发抖。   他终于闻到那类似仓库罅隙中阳光的味道。他早就想这样闻一闻了!   天花板摇摇曳曳,所有痛觉都离陆雪羽远去,这是一个比以往还要可怖还要疯狂的噩梦。而他最后的记忆是那片魔窟的穹顶,和闷热燥人的吃人红光,一口一口吞咽着他。   --------------------   后面还得详细再写 第33章 开宰(三)   严一维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心跳加速,血液沸腾。终于,这个人落在了他的手里。   他像一头狼,对自己钟情的猎物叼住就拖回洞里,任谁都瞧不见,任谁都无法阻挡!   他冰冷的鼻子在那雪白的脖颈上嗅着,以一种严密又好奇的姿势审视着他。   他可真是白,像是雪堆出来似的;他也真是美,骨骼匀称肤如凝脂,散发着一股幽暗的芳香。   他堪称一个尤物。   然而现在这个尤物却落在了自己的怀里。   严一维迫不及待地……   他过于病态的观察,让陆雪羽浑身僵直,几近颤栗地抽泣起来。   他从没有被人如此羞耻地观察过,在他那单纯的脑海里,他连自己都很少想这些……   他只是一张纯白的白纸,什么都不懂。贺云声送给他小说看,他都能脸红心跳。   他不懂,他只觉得那毛躁又黏腻的感觉如附骨疽再一次降临在他身上。就像很久之前那一天夜里男人跳进阳台,心突突跳,又陌生又恐惧的感觉。   因为那恐惧毫无边际,幽暗地像是无底洞,他软在地上,毫无防备,只能发着抖地哭泣起来。   ……   陆雪羽只觉得头痛,浑身痛,坠入无底的深渊。他这段时间已是心力交瘁,一无所有,无法再承受一分。然而,没想到的是,还有更大的打击在等待着他,他还能再承受更多……   严一维看着他,觉得他面容是憔悴了一些,但身上还是很有肉的。他以前是个“薛宝钗”那样的人物,现在变成了个“小薛宝钗”。   他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陆雪羽吃痛地叫出来。   他急不可待地先封住他的唇,蛮横地肆虐地席卷着他,品尝着那双唇中甘甜的味道。   陆雪羽的滋味,是想象中的甜美!   却是饮鸩止渴,让他越来越渴。   他想了太久,想得太痛!每一寸骨头都在为他激动!   ……   陆雪羽只感觉掉进无底的深渊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不愿意被他亲,在他想象里,他是要和哥哥在一起的啊!他心里装得都是顾青临,再也容不下别的人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轻轻地送进耳朵:“他有这么亲过你吗,嗯?”   陆雪羽羞愤地欲死过去,他摇着头,浑身都在瑟缩地抗拒着。   他已是颤抖地如凋零的秋叶,而这却是一个永不坠落的噩梦。惊惧、羞辱、疼痛,无休无止。   他吓得哭了出来。   而严一维抓着他,残忍地说道:“没关系,碰过也不要紧,我会帮你洗掉,慢慢地洗掉,一点一点地把他挤出去,一点一点地在你心里杀了他。”   魔鬼般的声音响在耳畔,不管他多么不愿意,不管他怎样的挣扎,他都无法逃脱此刻的命运。   而严一维也不容他拒绝。   他亦是心潮起伏浑身颤栗着,他渴望了太久,期待了太久,当梦境真的实现的时候竟然痛的,每一个毛孔都要炸开来。   ……   陆雪羽捂着自己的眼睛大哭起来,这倾颓的世界,摇摇欲坠,像不断的刑罚加注在他身上,而除了这些,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奇怪的感觉。他只知道他再也没脸见顾青临了!   顾青临像爸爸一样将他保护起来,屏蔽了一切陌生的东西。而当他独自面对这些的时候,他还没面对,便已溃不成军。   他除了哭,就只剩下哭了!   他痛哭着,只想逃避今晚所有的一切!   然而不管他怎么逃避,都无法不清醒地感受到命运的残酷。   颠倒乾坤,地狱魔鬼!   什么都乱了!   他一面哭,一面逃避地捂着眼睛。   男人不让他哭,强迫让他的脸正视着自己,在他的目光里望着他。   “看到了吗?是我,不是顾青临!”   陆雪羽崩溃地哭泣着,他从没有如此的伤心过,呼吸都紊乱了,他哭得歇斯底里,喘着气险些要哭抽过去。   顾青临是他坍塌的人生中最后一条退路,然而他连这条退路都不给他了!   陆雪羽大颗大颗地眼泪滚下来,流淌到厚重的地毯上。   严一维有一瞬间心痛,继而又无情地面向他。他本就是要和他祭在一起的。命运将他们捆绑在一起,一起拉进地狱里。   在陆雪羽的眼泪中,严一维逼着他和自己接吻,逼着他抱住自己。   ……   也不知过了多久,严一维道:“你看看你自己……”   陆雪羽惊骇地看着自己,这是他从未想过的样子。他怎么竟然变成这种奇怪的样子!他再也没法见顾青临,连他自己都背叛了哥哥!   陆雪羽对自己深悔不及,绝望地无声哭着……   情虐的风暴席卷了他们,夜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万籁俱寂里只有陆雪羽的呜咽,像猫一样,他眉睫簌簌地颤动着,仿佛死过去一般。   ……   而夜还很长,不知道什么时候,严一维又一次将他卷入到黑暗中去。   陆雪羽直直地躺着,心里抽痛,他知道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他仿佛从开头就掉进了很深很深的噩梦里,永远醒不过来。   而且,再也没有机会醒过来了。   ……   这一夜真的太长,当天露出一点白的时候,清冷的风从四面八方钻进人的肌肤里,是那样的孤独寒冷。地板上残羹冷炙发着潮湿的气味,一地凌乱。   严一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他知道他恨他,恨就恨吧,他们之间爱恨早已并不那么分明。   “今后你就留下来吧。”   他强迫地亲吻着他的脸。   陆雪羽没有知觉,他瑟瑟地缩在墙角里,穿着零落的衣衫,咬住自己的指甲。   他知道自己过得很糟糕,他知道自己是个废物。   但是不代表他没有知觉。   自从爸爸死后,他小心翼翼地在这世上苟活。学会了看脸色,学会了忍辱,和弟弟好好地相处,又重新遇到了顾青临。   他以为顾青临就是他溺水中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未来生活的样子。他以为一切噩梦都会停止了,今后都会好起来了。   然而有人把这最后一根稻草都抽走了。   他们都在欺负他。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没有了爸爸,他们都在欺负他。   --------------------   有点虐了哦 第34章 软禁   楼上的房间里有人在呜呜哭着,虽是快到夏天,夜里依旧有些凉。   这一晚的动静,惊心动魄。桌子椅子砰砰被推倒的声音,合着男孩的尖叫,哭泣,在夜里心惊肉跳。   陆卓英没有走,他一直想知道严一维要把他哥哥怎么样。门被反锁住了,他听着楼上的动静,在陆雪羽惨叫的时候,他心里一跳,望着楼上黑沉沉的地板。   他面部扭曲地望着那地板,因为一时的惊愕和匪夷所思使得那张面孔扭过了劲,漂亮的眉睫阴云密布,充满了煞气。他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有那么一刻他就要冲上楼去了。   他的心在痛,在滴血。不是为了陆雪羽,而是为了严一维。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喜欢陆雪羽?为什么连他都喜欢陆雪羽?   不,不是这样的。   严哥在那天雨夜里笃定地望着他,严哥带他去他的私人乐园,他让他骑他的马,握着他的手教他打枪。   他们之间从不废话,他懂得他,他亦懂得自己。他们是同等智商同等地狱里的人,他们的仇人相同,目标一致,他们爱的人也都应该一致!   他怎么会爱那个废物!   不,那不能算是爱。   是猎杀、是掠夺。   不过是胜利之后的发泄。   然而他隐隐地觉察到并不是如此,如果是发泄,不会这么费尽心机,如果是发泄,不会想方设法织网,还要让自己骗他来,如果是发泄,现在他就应该把他那哥哥扔出去了!   陆卓英冷冷地笑,放肆地笑,既而笑出两行泪来。   风雨如晦,风雨如注。   他就让陆雪羽沉入在那暴行中,他感到了一丝爽快,又有许多的痛苦。他那还没有发芽便掐死的爱慕,沉沉地压到了心底里去。   这一夜,谁都没有过好。   严一维不在了,他转入了餐厅旁边的小房间让陆雪羽冷静一下。   陆雪羽缩在角落,紧紧地抱住自己。他身上斑斑点点满是被亲咬的痕迹,浑身都像是裂开来,没有一处不痛。   房间里东倒西歪,沙发被扯出来一条腿,地毯被蹂躏得没法看。   陆雪羽捂住眼睛,逃避地想忘记这一切。   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他脑子在闹地震,各种各样的想法充斥在脑子里。   他和顾青临说好了晚上要回去吃晚饭,不知道他有没有等自己,等不到自己会不会着急?他被困在这里,他知道吗?他知道了,会来找他吗?   不,不要再来找他!他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已是羞耻之极。可是心里又有一股声音,他想顾青临没有和妈妈走,他们好不容易又在一起。那天晚上,他把戒指套在自己手上,两人如新婚燕尔,构想着未来的生活。   哥哥是不会介意的,可是他现在在哪?   此刻他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痕,真如针扎一般。他忍不住痛哭起来。   没有了爸爸,他仿佛掉进了地狱里,受不完的苦,他们都在欺负他。   他忽然很想爸爸,他是那么的想爸爸。爸爸如果知道他现在过得这么遭,岂不会心痛死。他再也没有爸爸了!   他想着爸爸,又想到大哥还在牢里救不出来,弟弟呢?弟弟知不知道他发生的事?弟弟会不会也被抓了起来!   他被困在这里难逃生天。   他那痛苦的处境,困厄的命运,还有在隔壁房间蠢蠢欲动的野兽,都是那么的让他恐惧、绝望……   有一刻他想不如死了吧,他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眼泪干涸,指甲咬出了血。   后来他就感觉眼前模糊,知觉渐渐变得不那么分明,只是脑子里还冲撞着,歇斯底里地想着各种东西。   他发了高烧,脑袋后面的伤也肿胀了,昏倒在地毯上奄奄一息,气都喘不过来。   这吓到了严一维。   严一维本来想刻意让他冷静一下,让他死了那份心。   结果陆雪羽那单纯的脑子没有经过这么大的阵仗,受了重击便开始了一连串地反应。他先是发高烧,浑身烫得吓人。后来开始说胡话,喃喃地叫爸爸。   严一维的那些保镖想进来,被他喝住了。他拿了沙发上一条毯子,裹住他一把抱起来。陆雪羽还有些意识,挣扎着要拿地毯上滚落的戒指,他的戒指!   他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地上的戒指,被抱起来,奄奄一息了,还在直勾勾地看着那枚戒指。严一维无奈,回头给他捡了戒指,陆雪羽死死地抓住了它。   两人从楼上下来,陆卓英腾地站起来。他颤栗地看着严一维抱着陆雪羽下来,兵荒马乱地,又看着严一维抱着人要上车。   他想问他去哪?可是他问不出口。   他冷冷地站在那里,仿佛是个局外人。严一维让人把车开到酒店门前,他回头看向陆卓英:“你不用去了,武安来开。”   武安蹭地窜到驾驶位上,严一维抱着人钻进车里。保镖们俱都跳上后面的汽车,一行人转而消失无踪。   红房子前,只剩下只影寥落的陆卓英。   陆卓英后面还有一个保镖,问:“三少爷,我们还等老大吗?”   陆卓英咬着唇,冷淡回头:“不,去陆氏!”   严一维谁也不让别人靠近,连他也不放心。他秘密地将人转走,任谁都不知道。   车上,只有武安一人。   严一维抱着怀里的人,只觉得他烫得像个小兽,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   呼吸之间发出灼人的气息,脑袋后面的血迹干涸了,眉睫不安地颤动。   严一维有些不知所措地抱着他。   武安问:“老大,我们去哪?”   严一维的眼睛看着外面,说了一个陌生的地址,然后道:“叫医生过来,叫那个姓史的。”   武安知道,史密斯先生嘛,那个会把人抬到床上开刀的英国佬。   汽车在金城的山道上飞驰,远离所有纷扰。山间的空气清新,两旁的石壁上都开出了花。在初夏的时节,陆雪羽还不知道他今后的生活便是这一处孤岛。   四周荒芜人烟,有一片湖和山林,一栋红房子别墅,一个偌大的花园。   他躺在卧室的床上,由史密斯先生检查着身体,史密斯先生执意要求带人去医院医治,被严一维的保镖拿枪指着他,无奈地开始给陆雪羽注射退烧针。   陆雪羽怕疼,昏厥中哼了一声,身子搏动了一下。   史密斯先生可怜地望着他皮肤上露出来的痕迹。   高门深院里的秘密,不是他可以理解的。严一维让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了医生。他坐在陆雪羽的旁边,看着他在睡梦中打针。   这是一栋陌生的红房子,依旧很老旧昏暗,而且荒芜了很久。庭院深深,外面看着是栋别墅,里面却是又复杂又昏暗。   陆雪羽就住在二楼尽头的房间里。他一直在发烧,严一维也不让医生走。史密斯不得不在枪支的威胁下也住在这里,一有动静,他便被抵着枪拖进来。   严一维日夜地守在病人旁边,看着他医治。如此发烧了两天,陆雪羽说胡话,又哭。严一维忽然想到什么,分开陆雪羽的双腿让医生瞧,史密斯倒吸一口冷气,连连摇头。又开了清凉消肿的药膏来,严一维让所有人都出去,他自己给陆雪羽上药。   陆雪羽痛得轻哼,梦里叫着爸爸,眼泪从眼角里流了出来。   这三天严一维都在这里,哪里都没去,直到陆雪羽退了一点烧,他被人叫走。   外面已经乱成一团,金城的势力蚕食在陆家倒了后越发激烈。高继明是老狐狸,包不住的狼子野心,其他家也倒向他,以他马首是瞻。在这其中,陆卓英的“小陆氏”竟然也分毫不让,卷在这大佬们的争斗里,打得如火如荼。而义父正在紧张的选举期,各路政法派系互相攻歼,不允许出现任何丑闻。   而陆雪羽,落入义父的抹杀行列。各路人都在找这位陆家的遗子,外面人心惶惶。   严一维忙了许多天,终于从这风云诡谲的政局中脱身出来,连忙就赶往红园。   红园里陆雪羽一个人住着,四周拉着帷幕,红棕色的房间里只有一扇很小的窗。他不知道时辰,不知道这是哪里。被关在这淹死他的红房子里,没有人理他,没有任何声音。   他浑浑噩噩病了许久,似乎是有人进来送饭。他挣扎地从床上跌下来,就要往外跑,被武安抓着拖回来。   两人正闹着,严一维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武安抓病中的人就像抓小鸡崽,看到老大,刚要说什么。严一维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武安麻溜地就滚了。只剩下陆雪羽怔怔地望着他,百感交集,似乎那一夜的恐惧还流窜在身上。   他发着抖,渐渐地往后退,如赴死一般闭着眼睛。   “你还不放我走吗?”   --------------------   快上必读了,大家帮忙多收藏多投海星,冲一把人气吧!! 第35章 折磨   严一维看着他视死如归的模样,手上正戴着顾青临送他的那枚戒指。   他刚从那危险的漩涡里回来,不是为了看他和自己做对的。这小子,不长窍却总是三番两次地忤逆他。   “想回去?门都没有。”   “你……”   陆雪羽睁大了眼睛,眉睫颤动着,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严一维把衣服脱了,邪恶又冷酷的目光,一步步逼近他。   “我实话和你说了,到了这里,你就别想再回去。陆家已经没有一个人,顾青临,哼,你信不信他若敢来,我就能一枪崩了他?”   陆雪羽颤抖着:“你这样是没有王法的!你不能杀哥哥!”   “在我这里,我就是王法。”   严一维面无表情地松着领带,他真是烦这些劳什子。   “所以,你最好乖乖听我的话,别想着逃出去。你知道,我的脾气一向是不好的。”   陆雪羽睁大着眼睛,泪光滚动。   天知道他掉进了什么魔窟里,他得逞了一次还不够,还要把他永远关在这。不!他不能关他!他不要永远关在这被他欺负,他会死的!   “不许哭。”   陆雪羽抽噎了一声,哭声咽回在了喉咙里。   “过来,帮我解领带。”   陆雪羽如惊惶绝望的小兽,眼泪一刻不停地掉,眼前瞬间就是一片朦胧。他躲在床角,被严一维吼也只是惊颤了一下,没有动静。   严一维咬牙道:“你不听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扒光了扔大街上,让所有人都看看陆家的二公子是什么模样。”   陆雪羽又是一颤,浑身都在发着抖。   “过来!”   严一维冷冷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陆雪羽只顾着哭泣,严一维逼近一步,陆雪羽受惊地几乎弹跳起来。那一夜糟糕透顶的记忆又翻涌出来。   他看着他扯动衣服,便是吓得要心神俱裂。他那因为高烧而发热的身体在空气中颤颤发抖,仿佛就要昏厥过去。   严一维不耐烦地将他身上的被子掀了,看到他裸露出来的肌肤。他还是只穿着那一夜的白衬衫黑裤子,已是被蹂躏得没法看了,但在此刻的灯光下却凭添了一丝情色的香艳。   严一维忽然望了他一眼,轻轻地道:“还是你想重温一下那天晚上的事?”   陆雪羽望向他,眼泪珠子挂在睫毛,已是吓得呆了。   严一维莫名心情好起来,他抓着那圆润的胳膊妄图将陆雪羽从床角里拉出来。没想到,他只是碰到了他,陆雪羽便开始拼命地挣扎,颤栗的身躯抖成一片。   “不要!不要!你放开我!”   他实在是怕了这人,这个粗鲁的兵痞子,毫无文明道理可言。他就像是丛林里跑出来的野兽,强悍的身躯将他能活动的空间压迫得越来越小。   严一维自己抽开了领带,解开了衬衫扣子爬上去。   陆雪羽尖叫着四处逃窜,被严一维抓着压在床上。   半个袖子撕拉一下被扯开,露出光洁的胸膛,如暖玉般柔光细腻的肌肤撩人心火。陆雪羽羞愤地快要死去,他眼泪啪嗒一下就滚了出来。   “不要!不要!你走开……”   他呜咽着,心里那根弦绷到了极点。那可怕的身躯,完全无法抗衡的力量又一次压在他身上了。陆雪羽吓得几乎呼吸停止,双眼紧闭,一副不堪受辱的模样。   严一维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他冰冷的面孔隐隐酝酿着风暴。他逼近着那张雪白的面孔,呼吸如野兽般喷在细软的毛孔上。陆雪羽几乎以为他又要欺负他了!   然而野兽的牙齿落在他的脸颊,继而用力,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他吃痛地睁开眼睛,与那野兽相对,严一维风起云涌的目光望着他。   两人一时没有话语。   严一维从他身上起来,坐在床边。他已经是累极,无暇和他对峙。他坐在床边,强大的气势便占据了整个房间。陆雪羽内心惶惶地缩在墙角,严一维看了他一眼,叫来武安,他要吃饭。   武安连忙就去准备晚饭,他问老大,摆在哪里?   严一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是要杀了他。   武安害怕地放下餐盘就遛了。   严一维吃饭,总是不拘吃什么,只要有东西吃就行。但是来到文明世界后,他的食物也变得丰富高档起来。   他看了一眼陆雪羽,对他道:“过来吃饭。”   陆雪羽也是一天没有进食了。他呆呆地流着眼泪,畏惧地望着男人。   严一维皱眉:“你是不是想让我真的扒了你的衣裳?”   陆雪羽陡然从床上站起来。   他瑟瑟地向前,严一维道:“坐过来一点,不要惹我生气。”   陆雪羽挪动地坐在他的旁边。   卧室里只有沙发和小茶几,一张很大的铁艺床占据了房间的大半,四周拉着红棕色的窗帘。   严一维看着他,看他颤抖的睫毛,低垂的目光,雪白的脸颊无声无息地美着。   他心中一动,恶劣地对陆雪羽道:“过来坐在我腿上。”   陆雪羽抬头望了他一眼,没有动。   严一维想笑,这小子真是不逼一下不动一动。   他歪着头瞧着他,看他什么时候动。   最终陆雪羽抵不过那可怕的目光,战战兢兢地靠近。严一维坐在那里,他垂着头,就当自己是毫无感觉的动物,屈辱地颤栗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严一维也不急着吃了,比起美食,眼前的这位才是真正的秀色可餐。   他坐立不安地垂头挨着他的大腿,屁股仿佛是悬着,不敢坐实,也不想。   他眨巴着眼睛,以为就此可以瞒天过海。   严一维饶有趣味地望着他:“你还想不想救陆元丰出来?”   陆雪羽睫毛抖动了一下,低低地道:“可以么……”   严一维道:“你这么不听话,当然是不行。”   陆雪羽没有声息,他知道听话的结果是什么,而他没法答应。   严一维凑近他的脸颊,对着他的耳朵低声道:“如果你不听话,我就会不高兴。我不高兴,就会狠狠地折磨陆元丰。”   他扭了一把他的脸,陆雪羽惊呼一声,捂着脸睁大眼睛望着魔鬼。   “不、你不要……”   “那你坐过来点,坐我怀里。”   陆雪羽无助地哭泣着,任命地将屁股挪到他两腿之间。严一维像揽小孩一样抱着他。   陆雪羽只感觉自己的腰落在那大手里,自己的屁股挨着那强劲的大腿。他四周都被男人的气息笼罩着,仿佛会淹死在里面。他害怕他,他害怕那个晚上。   严一维舀了一勺汤送到他的唇边:“吃下去。”   陆雪羽张嘴,汤匙触碰着他嫣红的嘴唇。他在严一维的目光下战战兢兢地含住那口汤,眼睛巴巴地望着他。严一维莫名有些心热,他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看他嘴唇触碰着汤匙,小小地在他逼迫下含吮着食物。   严一维忍耐地道:“咽下去。”   陆雪羽咕咚一声吞下去了,嘴唇上还沾了光泽的水迹。   严一维搂住他的腰,凑过去,在他惊愕的目光下攫住他的嘴唇,仿佛吸卷着他方才吞咽的食物,将那嘴唇上一丝一毫的水迹都卷了进去,结结实实地亲了他一口。   陆雪羽浑身抖了一下,一股奇怪的颤栗感流窜全身。   他睁大着眼睛,呆呆地望着他。   严一维低着头,和他头顶着头:“有没有亲过嘴?”   陆雪羽不说话。   他当然亲过嘴,他和谁亲过嘴不是明摆着吗?   严一维又感觉一股冰冷的怨气窜上头脑,他没等他的回答,掐着他的腰把他按在沙发上肆意蛮横地亲吻。   他刮着他的嘴唇,磕碰着他的牙齿,如狼似虎,不像是在亲吻,而是要把他嚼了咽下去。陆雪羽只感觉肺里的空气都快要没有了,他全身都痛,他很不喜欢!   他挣扎地要推他,打他!他越粗鲁,他越发讨厌。讨厌他的气味,讨厌他的逼迫,讨厌他这个人!他挣扎地很凶,两手推着严一维的头,手脚并用地都在抗拒他!   然后,被严一维在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呜……”   好痛!   陆雪羽拼命地把他推开来,想跑,被严一维抓着衣领又禁锢在怀里。   “我不要!!哥哥,救命!救我……”   他绝望地喊着。   严一维气势汹汹地瞪着他,看似要杀了他。   两人都像炸了毛,发了火,严一维还要再亲,被陆雪羽一巴掌扇在脸上。   “你不要碰我!”   他泫然欲泣,被逼到绝境。   “好,好,滚吧。”   陆雪羽听命,慌不迭地滚回到他的床角里。   他一动不动缩在床角,紧紧地抱着自己。   他就是爱那个伪君子,那个废物。   严一维平时在别人眼里残忍冷漠,看似是毫无情绪。可是他此刻却是气血翻涌,一口咬上桌上的馒头,他开始吃他的饭,不再管他。   严一维风云残卷地吃着,陆雪羽一动不动地发着呆。他虽是不动,但全身每一个细胞毛孔都在感知着严一维。   他听到他在吃饭,没有什么声音,但是很凶残又粗鲁的样子。他一刻都忍不下去。他听到他吃完饭,又让那个看着他的男孩进来收拾。他走进了连着卧房的浴室,里面发出哗啦啦的水声。   他两只耳朵竖着,全身颤栗发抖。   他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充满了恐惧,他害怕夜晚来临天一点点黑下来的感觉,他害怕他走近的步伐,扯动着衣服。   他每一处毛孔都张大了,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听到男人洗完了澡,只围了浴巾一步步走向他。   陆雪羽绷紧的神经几乎要断裂,他吓呆了般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男人坐到床上来。   他屏住了呼吸,抬眼望向他。   严一维面无表情地道:“要睡觉了,关灯。”   床头的那盏台灯忽然灭掉,整个房间沉浸在一片黑暗的寂寞里。   陆雪羽已是簌簌发抖,他害怕关灯,害怕男人,害怕这房间里毛躁又汹涌的气氛。   严一维在黑暗里道:“我今晚不碰你,你靠过来睡。”   陆雪羽沉默了很久,久到严一维一皱眉,又要一把将他拖过来。   黑暗里的影子一动,是陆雪羽如月光般的影子慢慢地,极不情愿地靠了过来,蜷缩在他的一侧。   “靠过来,躺在我怀里!”   黑暗里的魔鬼命令道。   陆雪羽抽噎了一声,将头颤颤地靠在严一维的肩膀。严一维搂着怀里那个颤栗的身体,闭着眼睛对他道:“睡觉。”   陆雪羽又何尝会睡得着呢?   他只想哭,只想逃,他很想哥哥,很想很想顾青临,也很想爸爸。   爸爸已经是想也没用得了,顾青临知不知道他在这里?什么时候才能来救他?他不愿意在这,他不愿意和严一维在一起。   他的眼泪湿哒哒地流了出来,淌进他的头发里,身子一抽一抽地,哭都不敢有声音。   严一维抱着他,岂不知道他是在哭。   但是他任凭他哭,哭吧,哭得死了心才好。   两人僵硬地躺在一起,严一维牢牢地禁锢着他,不让他动一分。甚至,在这张大床上,他把他逼到了墙角。他再抽噎下去,夜里严一维忽然爬起来,扒了他的衣裳,将他扒得一丝不挂搂在怀里。   陆雪羽哭得更凶。   摸着怀里滑腻潮湿的光身子,严一维满意地埋在他的颈窝,沉沉地睡去了。   陆雪羽哭了一晚上,一晚上没敢睡。 第36章 绝望   严一维不知不觉睡着了,往日他都如野兽般绷着一根神经,现在他怀里抱着个热身子,埋在陆雪羽的颈窝处,睡得无比之沉。好像一夜都没有噩梦,也没有醒过,一睁眼就到了天亮。陆雪羽却是挺尸了一夜,他动都不能动,逃也不能逃。被男人抱着,从未有一刻他这么想爸爸,想顾青临。   他的眼泪静静地淌了下来,沾湿了一小片床单。顾青临和爸爸都是他审美之内的男子。他从小养在温室里,被保护得严丝合缝,所见之人都是文明礼貌的人,所见之事都是温柔和顺的事。   而爸爸和顾青临都是这其中最顶级的男子,陆先生附庸风雅不说,顾青临也是风度翩翩。   顾青临亲他,都会先得到他的许可。顾青临的温柔,是他最舒适的温度。他像一朵娇艳又脆弱的花朵,严一维对于他来说,刺激得过头了。他一直都很害怕他,现在更是恐惧抵触他。他望着窗外那一小片的光亮,迫切渴望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他想出去,他想逃。   严一维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到他仰着脖子望着窗外那一丝光。   而随着他醒来……   陆雪羽两只眼珠紧张不安地转着,闭着眼睛在装睡,全身都在抵触着他。   然而越害怕什么,越会来什么。   严一维在不知不觉中靠近了他,轻轻地用牙齿折磨着他的眼皮。他眼皮好痛,仿佛要被他吃了,他惊惶地睁开眼来。   严一维扭过他的身子,让他不得不正视着自己。   然后在那双不情愿肿得像杏的泪眼中,他吻上陆雪羽的嘴唇。   他还没有好好地品尝过陆雪羽的味道,没有好好地教过他怎么亲吻。   顾青临的亲算什么亲!   陆雪羽挣扎着,然而抵抗不了他的力量。   ……   他已是一无所有,现在却是毫无廉耻。   ……   严一维心情很好地在他脸上一吻:“记住了,这就是亲嘴。”   陆雪羽绝望地捂住了眼睛。   严一维咬了一口他的脸,从床上下来。   “今天乖乖吃饭,乖乖等我回来。”   陆雪羽提着一颗心,无动于衷地垂着目光。   严一维终于走了。他心惊胆战地抱紧自己,好险,又躲过了一劫。   之后,严一维便像挖掘到了新兴趣。每天晚上都要和陆雪羽来一次亲嘴活动。   他白天在外面忙,在利益圈子里兜转、厮杀,晚上就急急地奔回红园去,不论多晚他都回。   汽车在山道里行驶,他便是一副兴致冲冲,心情很好的模样。   到了家,他洗漱换衣,先询问守在二楼门口的武安。武安这一天可是说是战功赫赫,因为陆雪羽一旦有力气就要挣着跑出去。没有力气,他也在想办法跑出去。一天之内他跑了三次,都被武安抓了回来!   严一维脸上阴云密布,而更严重的是,陆雪羽一天都没有吃饭。   他被关在了房间里,门锁了,武安守在楼梯口。   陆雪羽心急如焚。   一天天地待下去,他便一天天地感受到绝望。这里仿佛是个荒芜人烟的孤岛,让他摸不到边际。他深陷在这魔窟里,睁开眼便是这昏暗阴沉的房间。外面已是夏天,树木阴翳,一重又一重,让他看不到尽头。他却感受不到一丝炎热。   他渐渐地感觉窒息,而严一维的要求也越来越难以满足。   他先是让他只穿着衬衫坐在他腿上,给他喂食。   然后肆意地亲吻他,每时每刻地亲吻他。动不动就捞住他,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被迫和他亲吻。   他教他给自己打领带,纤细的手指摆弄着他的领结,人还坐在他身上。   他沉迷在这场刺激追逐的游戏中。   ……   他亲吻着他,羞辱着他,逼得他心防一次又一次地崩溃。   陆雪羽苍白的面孔望着他,仿佛溺死在水里,奄奄一息。   然而到最后,严一维还是没有放过他。   他一直在逃避,一直在逃避的事情。在恐惧来临之前,就已吓得他心神俱裂,一丝一毫都无法想象。   最后还是,无能为力。   他不喜欢,很不喜欢。   他不喜欢红房子,不喜欢被逼迫。   不喜欢严一维的气味和他带来的一切。   他没有再挣扎,而是咬着嘴唇忍耐着。   他垂着头呜咽着,抽泣都不连贯,发不出多少声音。   他呆呆地躺在床上,只觉得再也不会好了。   哥哥在哪里,他在黑暗里望着外面没有一丝光的夜空。   他挪动着,凑近了那囹圄般的窗,在野兽的怀抱里急切地让自己闻一闻外面的气味。   他感觉自己脏了,臭了,浸泡在严一维的气息里无法翻身,也洗不干净。   他一天天地等待着,等着顾青临来救他,可是怎么都等不到他来。   他见不到一个熟悉的人,听不到一丝熟悉的声音。   他被关在二楼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扇窗。夜夜都有魔鬼前来造访,颠来倒去地折磨他。   他一天天地关在别墅里,像长了长发的城堡公主。   在这窒息的禁锢生活中,最痛苦的时候,他一口咬上严一维的肩膀,狠狠地咬住他,发泄着他的怨恨和愤怒。   然而严一维就让他咬,他们都堕在了这肮脏的地狱里。   这一天,严一维回来,看到陆雪羽依旧挤在窗棂边,呆呆地望着外面。   桌上的饭菜几乎没有动过。   不是他不喜欢,而是他吃不下。   他强迫自己咽下过一次米饭,然而不过半刻,便在浴室里呕吐出来。   连胃液都要吐出来了。   严一维皱眉:“为什么不吃饭?”   严一维从来没有吃饭的烦恼,他反而有饥饿的恐慌,不懂有人竟然会不吃饭。   陆雪羽也很惊讶他为何会吃不下饭。   陆家出事的时候,他没有不吃饭;爸爸死的时候,过了几天他慢慢缓过来肯吃饭;一个人住的时候,他孤独地啃面包。然而现在他却是一口饭都吃不下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人生只剩下绝望,再也看不到一点好起来的光亮。   夜里都是黑的,漫长无尽的夜。   时间好像在他身上丧失了意义,他每天在墙上划一道杠,期待着有人来救他。可是,一直没有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了,夏日炎炎,外面的枝叶牟着劲的疯长。静谧的园子里白天什么声音都没有,晚上却窸窸窣窣翻滚涌动,夹着他微弱的呜咽。   像着了魔一样。   他只能每天每夜被关在房间里,四周都是黑暗潮湿的帷幕,像把他淹死在里面。   武安守在楼梯口,磕着瓜子听收音机。   收音机里传来他以前上学听的磁带,悠扬动听的歌声,或者是嘈杂的新闻。   但是并不是常有机会听到歌声,大部分时间都是新闻和相声。那个傻不愣登的门徒喜欢听相声,里面夹杂着一些浑段子和嬉笑怒骂,污人耳朵。   他渐渐地感觉呼吸不过来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不要关他,不要关他!   严一维不懂,但是夜里的活动却没有停止。甚至变得一次又一次,愈发频繁。   每次陆雪羽都忍着,发着呆。他不习惯,更不喜欢。他屁股疼,这种事对他来说全无好处,因为除了疼,就是疼。   除了忍,还是忍。   他迅速地消瘦下去。   从之前男版的“薛宝钗”,瘦成了男版的“林黛玉”。   他脸小了一圈,身体也瘦弱无助。他再咬他脸上的肉,都有点硌了。   严一维问道:“你不想救出你大哥了?”   大哥?陆雪羽想,如果可以,他也想不救大哥。救不救都没什么所谓。   陆雪羽不说话,不吃饭,始终消极抵抗着他,让严一维愈发愠怒。   陆雪羽忽然喃喃道:“哥哥……”   他仰着头,没什么意识地叫着。   严一维如野兽般喷薄着呼吸。他想到他心里还可能想着那个人就生气。他想他一次,他的心里就恨一回。想他两次,他的心便是要滴血一般。   严一维猛然起身:“不想吃就别吃了。”   他叫来医生,开始给陆雪羽打营养针。陆雪羽一被那针刺入,便是泫然欲泣地痛哼,痛苦地流下眼泪。   他只觉得太痛苦了。   --------------------   入V更新两章,目前海星已经够加更2章了,我会努力在后面补上~ 第37章 妖怪   金城的利益集团正在吞噬着陆家留下来的产业,各方都像秃鹫一样将陆先生留下来的东西一轰而抢。而因为分赃的不均,导致各方看谁都不顺眼,形势剑拔弩张。   外面风云变幻,红园却是艳丽如春。   夏天的雨总是绵延不绝,一场接一场地下着。屏蔽了一切危险,红棕色的帷幕变得很深,潮湿得仿佛能捏出水来。   严一维每夜都要待在陆雪羽这里,但陆雪羽合作的时候很少。   尽管每次挣扎都没用,他还是都像第一次那样激烈地挣扎着。   他真是受不了严一维的气味。   他把它理解为兵痞子的气味。   凶悍的、粗鲁的,令他恐惧又羞辱的。他往常最抵触的就是这类人。   他也渐渐受不了那种气味。   因为随着那气味而来的是裹挟他的风暴,他常常在那风暴中失控,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沉沦其中。   而且,他觉得自己快淹死了,他透不过气来。   沾染上的气味,腐烂、发臭。他觉得他快臭掉了!   这一晚,外面突然下起大暴雨。严一维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园里子除了雨声,突然出现汽车的鸣笛声。铁锈般的大门打开,佣人们急急地脚步声。陆雪羽仿佛受惊的小兽般竖起耳朵!   很晚了,他以为那魔鬼不会来了。他忐忑不安地等着,房间里没有钟表,自从他与严一维激烈地对抗过一回,他险些拔起桌上的水果刀。严一维就将房间里所有危险的东西都清理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光秃秃的一张床。   他没有待在床上,而是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他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里突然出现的鸣笛声,便是浑身一凛,浑身发抖。恐惧如影随形地笼罩在他头顶,继而心脏抽痛,痛得他有一瞬间仿佛昏厥过去。他不知道这园里有多少佣人,但好像每时每刻都有人。   严一维安排了很多人盯着他,以防他逃跑,他逃不出这楼里一步。他试过。   他惊悚地听着汽车停下了,佣人散去,整栋楼陷入一种庞大的寂静。   然而他的感知却更为敏锐,他的耳朵竖着,他浑身每个毛孔张开,每一寸肌肤都在警惕地感知着静谧中的动静。   他听到那魔鬼的脚步一声声地从楼下传来,每一步都像走在他的心尖上,随着未知恐惧而来的是死亡的逼近和笼罩,攥得他的心无法呼吸。   他两只眼睛瞄着门下面的光影。   那影子摇摇曳曳,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了!   他屏住了呼吸,恨不得缩在墙里,就听到门锁被打开的声音。那仿佛囹圄般的铁锁将他焊死在这楼里,变成了它的冤魂,不停地尖叫着。   然后,门轰然打开,走廊上刺眼的光照进来。   严一维先看到一片黑,他今晚心情说不上好,在黑影里他看到一个惊惶恐怖的小人影,一双漆黑的眼睛黑洞洞地望着他。   那一刻,说不上什么感觉。   他没有享受猎物的感觉,而是在黑暗里碰上了如小时候陆先生那般的敌人。   虽然他和那个陆先生千差万别,更谈不上有任何的威胁。   但那种化学反应,精神侵染的感觉还是很强烈的。   他想什么时候陆雪羽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简直是个妖怪,他不是他想要的陆雪羽。   那阴暗里鬼祟的人影在看到他的那刻一震,然后眼睛望了望外面。外面有温暖的灯光,新鲜的空气!   突然,陆雪羽猛地拔起来,像一只利箭冲着男人和房门之间的缝隙冲去。   严一维没提防,一下子被他冲出门去。莫大的力气,向死的力量,陆雪羽在楼梯里冲撞着,尖叫着。他光着脚还没有跑到楼梯下面,就被严一维钳着身子捞了回来,扔进了房间里。   “你不能关我!你到底要关我多长时间!!”   严一维站在他面前,没有说话。他今天的心情真的太不好了,他将门锁上,去楼下拿了两瓶酒来。   都是最烈的酒,装在一只冰桶里。   他提着那只桶,走进房间。房间里任何玻璃制品都被他扔出去了,所以也没有灯。他在窗台点了一只蜡烛,打火机也扔了出去。他对黑暗里紧紧盯着他的人影道:“别碰火。”   陆雪羽冷冷地看着他,他紧紧抓着指甲,几乎快要抠烂了。他想如果他敢过来,他就死给他看。   他万分爱惜自己的生命,但是如果他再敢侵犯他,他真的会死。   黑暗里没有任何声音,只有窗外的雨声。   严一维在床边坐了,拿出一瓶酒:“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怕我会吃了你吗!”   他突然地吼了他一句,烛光在房间里摇摇晃晃。   陆雪羽缩在阴暗的角落,没有任何动静。   “过来,陪我喝一杯。”   陆雪羽咬着指甲,盯着他。   “过来!”   不容置疑的命令,令人颤栗的声音,让陆雪羽浑身都绷紧了。   严一维一步跨过去,将他从角落里像拖死狗一样地拖了出来。   陆雪羽已经和刚开始来的时候不一样了,他被逼得一口咬在严一维的手腕上,死死地咬住他。   然而严一维好像没什么痛觉一样,依旧轻而易举地将他拖到了床边。   “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绑在床上。”   陆雪羽凛凛地发着抖,瞪着眼望着他。   他已是绷到极限的一只小兽,然而听到绑在床上,还是让他打了个冷战。   他颤颤发抖地缩到了床底下。   严一维看了一眼床底下的小兽,从冰桶里拎出另一瓶酒给他。   “喝。”   陆雪羽对酒没什么好印象,上次他就是喝醉了被他得逞。他是死也不肯再喝一滴的了。   然而严一维从床上阴冷的声音对他道:“你不喝,我也可以给你灌进去。你是自己喝,还是我帮你喝?”   陆雪羽悲苦地只想流出泪来,他拿着那只瓶子,瓶口里冒出冷气来,闻着像是香槟还是什么。他硬着头皮当自己无知无觉灌了一口,严一维垂下目光也跟着喝了一口。   他在外面话少得可怜,可是此刻他却想和他说说话,随便说点什么。他有很多的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能说什么?他发现到最后他也是无话可说。他望着自己今晚沾染了血的手,只沉默地灌着酒。   他不光自己喝,他也逼着陆雪羽喝。   喝醉了才是他的陆雪羽,才是他想要的陆雪羽。乖巧的,肉滚滚的,他可以沉沉地压在他身上,埋在他的脖颈,好好地睡一觉,摆脱那些鬼祟的噩梦。   然而陆雪羽始终提防着,不肯多喝。   严一维盯着他,陆雪羽漆黑的眼瞳正好抬头。两人在烛光里蓦然相对。   严一维看到了那一小段白皙的脖颈。   他不想装了,他来到这房间里做什么他不明白吗?他就是要来放松,要来猎杀猎物,享用他。陆雪羽脑子里警铃大作,还没有来不及跑就被男人抓着脖颈从床底下拖出来。   烛光晃得愈发激烈,陆雪羽惨叫着,被男人撕破了衣服扔到床上。   他两手被捆在床头,压在床上无法撼动。烈酒不断地被灌入他的咽喉,陆雪羽不停地吞咽着,吞咽不了的就流到了床上。   他眼泪不停地掉,被男人拉着起来。   “你自己喝。”   陆雪羽麻痹地呆呆坐着,他不想,也不可能承受。但严一维吼一句,他便颤一下。他怕极了那溺水的味道。   他被逼无奈地流着眼泪,因为预知到接下来的恐惧,不如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地好。   他猛地抱起酒瓶不停吞咽着,假装自己是个没有知觉的动物。   这种亲手杀死自己的感觉比被迫更令人痛苦,痛苦得他浑身都要裂开了。一双红眼睛瞪着严一维,他已是有些恨他。   他再揉圆搓扁,是个弱小的动物,也有几分泥人脾气。   狗急了也能跳墙。   他吞咽着那些酒,如同吞咽着毒药。他把自己一丝一丝地杀死,灌完了一整瓶烈酒。他挺尸似的,软绵绵地躺在了床上。   严一维浑身发烫,这是他所熟悉的陆雪羽了,是他拖回来想藏起来的陆雪羽了。   他扒了他的衣裳,轻轻地颤抖地吻在他醉香的耳畔。   小家伙浸泡得像个酒瓮,泡透了,绵绵不断地散发出一些香气来。   他先是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他的猎物已是瘦了许多,脸蛋上却依旧是有点肉的。   他身体发着抖,激动地发狠地咬着他。   在严一维为猎杀猎物而激动颤栗的时候,陆雪羽贴着他的耳朵轻轻道:“你以为你真的得到我了吗?”   床上的小人对他微微地一笑,醉得不能再醉。   “我永远不会爱你。我的身体和心都属于哥哥,你永远都夺不走。”   严一维静止在了那里。他把他彻底地惹火了。   --------------------   评论呢,求评论呜呜 第38章 红色   严一维冰冷的炙火焚烧着他:“既然你自己都不在乎,那我怎么玩都是我的事了。”   他狠狠地咬上陆雪羽的肩膀,把他咬得生痛。   他逼近他,陆雪羽颤抖地叫着:“你走开!我不爱你,你不要碰我!”   严一维这一次没有再对他怜香惜玉,陆雪羽更是反抗激烈,从头到尾都抵抗着他。两人都像着了火,恨不得把对方咬死吞下去。   陆雪羽崩发出抵死反抗的力量,严一维也像要把他烧死。他强迫着他,按着他在床上,喝了许多许多的烈酒,全给他哺了进去。   陆雪羽咬破了严一维的嘴唇,一口酒狠狠吐在男人的脸上。   男人在黑暗的房间里如同静默的兽,只剩下一个庞大的阴影。   之后,陆雪羽就像被他撕碎了一般。他感觉到痛,后来酒精发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脑子变得昏昏沉沉,四肢沉重像漂浮在海上。   他彻底软了下来。   而笼罩着他的那个野兽影子,迫切地紧紧着搂抱住他,嗅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严一维需要他!   严一维急切地需要他!   他就像回到小时候,在那个阴暗的仓库,迫切汲取着外面阳光的味道。   又像在地狱里,深深吸一口人间的味道。   每当他沾染血腥,他都格外喜欢陆雪羽身上的气味。   他现在很乖了,终于又回到他所熟悉的样子,像婴儿一样乖乖地在他怀里。   严一维肆意地亲吻着他。   陆雪羽眼角流出了一行的眼泪。   翌日一大清早,是个大晴天。严一维埋在陆雪羽的颈间,又是一夜无梦。他只要待在陆雪羽身边,就像昏过去一样,睡得非常死,毫无隐忧。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什么缘故,然而他醒来,睁开眼看到陆雪羽清醒的冰冷的眼神,黑洞洞地毫无声息。   他脖子上一凉,随即翻身而起,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他会被他杀死。   陆雪羽既无力量也无智谋,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他眼里的屈辱,足以将他杀了一百次。   陆雪羽道:“你得逞了,把我放开。”   他一整夜都被绑在了床上。那绳子很细很软,不足以勒伤他,但是一挣扎,便是束缚得越紧。   严一维抚摸着他的脸庞,厮磨着他的嘴唇。他不喜欢这个清醒的陆雪羽。   “亲我。”   “什么?”   陆雪羽瞪大了眼睛望向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无耻的人竟然还想自己吻他。   然而迎接他的是严一维奇怪的眼神,他仿佛也变成了一个怪物,阴沉的声音道:“你不是吻过顾青临,就像那次你在花园里亲他一样,亲我。”   陆雪羽忽然记起来那天夜里他踮着脚亲吻顾青临,他看到了!他还想着!陆雪羽明白过来,继而震惊羞愤的目光瞪着严一维,身体颤颤发着抖。   让他此刻,光着身子在清晨的阳光下主动亲他,简直是做梦。   “你杀了我吧!”   陆雪羽闭着眼睛,只当自己是死了。   “你想死也没那么容易。”严一维扭过陆雪羽的肩膀。   “我不亲我不爱的人!”陆雪羽尖叫着,瞪着他:“你可以强迫我,但永远都没法让我爱上你,更不可能亲你。你快放了我!”   严一维在怒火中燃烧着,看到他手指上的戒指。陆雪羽从来的那一天就宝贝地护着他的戒指,每时每刻都戴着,从没有拿下来过。   严一维伸手抢他的戒指,强迫地从他手指上摘下来。陆雪羽歇斯底里地惨叫着,他紧紧地攥着手指就是不肯那戒指从手上套下来,然而最终他却敌不过男人的力量,被男人抓着手指,轻而易举地夺了下来。   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戒指,就看到男人残忍地看了一眼,将那戒指冲着窗外就扔了出去!   陆雪羽无望地挣动着,心仿佛那一刻,痛得死掉了。   他咬住唇,狠狠地哭。他这些天几乎是以泪洗面,然而这一次,他堪堪忍着眼泪没有哭出声来。   他愤恨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想哥哥很快就来接他了。哥哥不会介意,他经过了那么多的苦,也不再介意。他们大不了再买一只,反正他们已经约定了终生。只是哥哥没那么快赶来,严一维那么厉害,他哥哥怎么玩得过他。他想哥哥不会放弃他的,等找到他把他救出来,他们就赶紧跑!   这次他不在乎妈妈了,先跑再说!   陆雪羽汹涌地掉着眼泪。   然而严一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看了他一会,出去换了另一条长长的绳子进来。   那绳子也是又细又软,只是结尾处有一个环。陆雪羽颤栗惊悚地望着那只脚环,眼看着严一维将他身上的绳子解了,他还没来得及跑就被按在床上扣上了那只脚环。   一条长长的链子将他锁在了床尾。   脚环又细又韧,还挂了个小铃铛。   陆雪羽哭泣地蹲在地上,这一刻,还不如死了。   严一维残忍地道:“别再想着他来救你,我知道顾青临在哪,你看我怎么折磨他。”   他走了出去,招呼人将门锁上。   陆雪羽在他身后拼命地喊:“你到底要把他怎么样!你不能杀了他……”   他吓到了他,他想要顾青临死,还不是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然而他没跑到一半,就被那绳子困住扯了回去。离门还有一段距离,他从小口里看到严一维吩咐让人把楼梯口焊上,加固门窗,一只苍蝇也不要放进去。   武安喊着是,跑了个没影。走廊里静下来,除了蝉鸣,再也没有任何回应他的声音。   陆雪羽就在这房间里开始了他更为艰难的囹圄生活。   他每天胆战心惊地想顾青临可能被杀死,想大哥在牢里还在等着他,想爸爸死了,弟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身边再没有一个亲人,深陷在地狱里。   他想顾青临死,是不是也像爸爸那样,从天上掉下来,变成一团模糊不清的肉。   他捂住自己痛得要裂开的脑袋,再接受不了顾青临的死亡。   他被困在这房间里,不知不觉头发已经长了许多,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每天蹲在阴暗的角落里,咬着指甲。   他的脚环那里仿佛是磨破了,而他无知无觉地抠着,便永远都是冒着血珠血淋淋的样子。   陆雪羽渐渐感觉自己的意识变得模糊,他被那条绳子拴在床尾,吃不下饭,时不时要打营养针。才开始打他还很痛,后来就觉不到痛了。   严一维每一晚都来,他合作还好,不合作便给他喝酒。他很快醉倒过去,变得没有痛苦。严一维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他变得软绵绵,彻底的听话。   红色的绳子软软地将他捆在床边,方便严一维时不时地要他。   在床边,脚环的铃铛发出一阵一阵羞愤欲死的声音。   他仿佛掉进一个红色的魔窟里,溺在里面再也不醒过来,腐烂发臭。   第二天,往往是清醒的他最痛苦的时候,宿醉的后悔,看着自己被绑在床尾的样子,满身的痕迹,他呜呜地痛哭起来。   红园里时不时传出他的哭声。   连武安都有些不忍。   他不听相声了,录音机时常放一些舒缓的歌。   又一夜,严一维从他身上起来,看他黑洞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这阵子,他不再望着窗外了,而是望着天花板。   他轻轻吻了一下陆雪羽的脸颊,对他道:“顾青临找到我这里来了。”   陆雪羽仿佛激灵了一下,从迟钝的动作中看向他。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他了,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你听话,我让你见他一面。”   陆雪羽灰暗的目光仿佛活了过来,激动地望向他。严一维心里的不甘愤怒折磨着他,然而他也只是垂着目光:“亲我一下,我让你见他。”   陆雪羽震惊颤抖的目光望着他。   严一维耐心地道:“亲我。”   陆雪羽的目光瞬间凝满了水汽,他闭了闭眼睛,豆大的泪珠滑过脸颊,仰起面孔羞辱地颤抖地亲吻了他。   冰凉的嘴唇碰在男人脸上,还带着泪水的湿气。   严一维没有高兴,反而愈发难受。   他很少因为别人而情绪波动,然而这一刻,他欺辱着他,却再也没有了快乐,只剩下心脏被攫住的疼痛。   他在折磨他的同时,也在折磨着自己!之后他便要陆雪羽乖乖吃饭,养好身体,在周一那天顾青临就会到家里来。   顾青临来的那一天,陆雪羽紧紧把着窗棂,望眼欲穿地看着一辆汽车驶进了园子。他像个小动物,伸着脖子眼巴巴看着,生怕错过一秒。当哥哥穿着浅米色西装,皮鞋踏到地上从车里露出的那一刻,陆雪羽从树木影子艰难地看到一片衣角,然后是囫囵的身子,熟悉的人影。他像是一辈子没有看到他,眼泪顿时如连串的珠子掉了出来。   他想哥哥,他在梦里都在想哥哥。   可是当哥哥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却因为自己身上发生的事,看到依旧洁净优雅的顾青临,深深地感觉到他们再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他呜呜地哭着,感觉再也没有脸见他。   他被挪到了一楼的会客室侧间里,由武安紧紧抓着他,他嘴上贴着一张封条,哭都哭不出声音。   严一维刻意在楼下迎接着他,他站在门口,顾青临来到这里,感觉这里格外的阴凉。好像时光在这里变得更加缓慢,树木葱葱,与世隔绝,的确是一片漂亮的地方。   然而他不是来游玩的,他心急如焚,那天陆雪羽失踪后,他便开始了到处疯找。   他知道的只有陆卓英这一个信源。然而如今的陆卓英再也不是当年被看不起的小子。他不知从哪弄来的资金,摇身一变成了金城的大老板。他不仅吞噬了陆家的分部,还给改了名字,现在叫卓越实业。   他去了几次,前几次都吃了闭门羹。陆卓英很忙,忙得脚不沾地,没空见他。他被晾在会客室里一整天,最后捏着鼻子也不肯来了。   他用自己的人脉查下去,然而却是石沉大海,什么都查不到,还越查越有了一丝危险的味道。金城势力交错复杂,陆家起先敌对的人那么多,想查哪有那么容易!他原来查陆先生死后陆雪羽挪到了哪里都查不到,这次,他怎么还能查出来。   然而不查又不行,他和陆雪羽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那天晚上,陆雪羽垂着头,对他已是有些默认,他忍不住就想在那一夜要了他。然而陆雪羽什么都不懂,还对他的吻有些害怕,他便想挪到搬家后。在他心里,陆雪羽已经是他的人了。   他腻歪透了那个女人,以前陆雪羽高高在上,他不能完全地拿捏他。忌惮着陆先生,他什么都不能做。然而现在陆雪羽到了他手里,陆家落魄了,他全无依仗,只需要依靠着自己。他们可以好好地谈一段恋爱,他好好地爱一爱他。   可是,陆雪羽却失踪了。   他找遍了金城每一处角落,都没有找到他。最后回头又去找陆卓英,他等了三个晚上,终于等到陆卓英。陆卓英像原先的陆先生,在办公室里抽着烟看他,语气冷淡,阴阳怪气。最后,他终于知道了一点消息。   陆卓英神秘地告诉他,你去找严先生啊。   他可能知道。   金城的新贵,严一维,现在金城的人还有谁不知道,这位陆家倒后最风光的人物。然而他行踪神秘,顾青临想了很多办法,才找到严一维这里来。   他用手绢擦拭着额头上的汗,只觉得这阵仗太奇怪了。   从进园子就透着一股奇怪,这地方偏僻安静,离市区有很远的路途,周围一点人烟都没有。谁会想到住在这?   而走进去,便愈发觉得这里面老旧、阴森,严一维在门口迎着他,简单地道:“顾行长。”   “严先生,您真是太客气了。鄙人只是帮忙经营了一家小银行,冒昧到访,我带了一点礼物,不成敬意。”   严一维没有理他,只让手下的保镖将东西收了。   保镖们严阵以待,顾青临又不由地心中忐忑。他真是觉得这些兵撸子难以应付。   他走进去,先是看到一个大厅,里面幽深昏暗。傍晚没有开灯,楼上仿佛有三层,看不到楼梯通往何处,只有一个黑黢黢的拐角,墙上放着某张风景画。   严一维回头对他道:“顾行长要去哪?”   顾青临心里一紧,没敢再往楼梯那看。   而房间里都是中式的家具,严一维将他请到会客室,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请他在沙发坐。   严一维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房间里没开灯,夕阳的余晖洒在桌子上,严一维靠着桌子没有坐。   顾青临拿着手绢也就不敢坐。   他不安地站着,准备开门见山:“严先生,实话和您说,我此次前来,是想打听一下陆家的二公子,陆雪羽的情况。他最近失踪了,您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侧间里的陆雪羽听到顾青临的声音,巴巴地靠在墙壁门口听着。他听到他打听自己,先流了一串心酸的眼泪。哥哥来接他了!哥哥找过来了!   他不停挣扎着,从门缝里望着那个浅色的身影,哥哥我在这里啊!哥哥,我就在你的身后呜呜!   然而严一维仿佛听到他的动静,抬眼狠狠地刮了他一眼。他从门缝里往外看,正好看到严一维冰冷残酷的目光。他看着他,又是那种像扒了他衣裳的眼神。   陆雪羽剧烈地颤抖着,只觉得皮肤很热,每一处都又脏又热。夜里的那些事,再一次来到他的眼前。他屈辱地闭上了眼睛。   顾青临正有些奇怪,严一维道:“你怎么知道他在我这里?”   “他在你这里?!”   “没有。”   顾青临惊诧地吁了一口气:“这段日子,我找他找得好苦。”   “为什么要找他?”   顾青临道:“我怎么会不找他呢?他原先好端端地住在我那里。突然说他弟弟带他去吃饭,就失踪了。我找了他几天几夜都没闭眼,这个小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知道家里人着急吗!严先生,真是麻烦您了,如果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就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陆雪羽在那哭着,听着他数落自己,只觉得是那样的痛苦又温暖。   他的哥哥要他,他还是要他的!   他呜呜地掉着眼泪,听着顾青临越说越多,他好像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急不可耐地和严一维诉说着这些日子以来的焦急。   然而严一维忽然问道:“为什么非要找到他?顾行长和陆雪羽是什么关系?找不到他你会怎样?”   顾青临猛然一抖,后知后觉地感觉脊背发凉,如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他冷冷地打了个颤,尴尬地笑着:“我和陆家二公子是没什么关系的。找不到他当然不会怎样。只不过我曾认识他母亲,他母亲拜托我照顾一下他,聊表故人之谊而已。”   他这一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心有余悸!天哪,如果他和陆雪羽的关系暴露出去,他这样体面的人还怎么做人?   陆雪羽顿时愣在了那里。   严一维看着他,故意地道:“那就是没什么关系?”   “没有,我怎么可能和陆家的人有关系呢。”   “找不到他也无所谓?”   “无所谓,不过是帮人照看而已。陆雪羽那样的人物,想必有了更好的去处,严先生你懂得的……我怎么敢招惹这样的人。我还有很多事,就不打扰您了。”   “告辞。”   “再见。”   严一维送着他出去。陆雪羽的心仿佛撕裂开来,被一双手蹂躏掏空,血淋淋地扯出来。他瞬间晕了过去。   武安拼命地叫着他。严一维回来,抱着他就进房里,几次三番灌药才把他那一口气给救回来。   然而他今晚有事出差,不能久留,只能让武安一个人看着。   陆雪羽醒来的时候,是在半夜,发现他又被关在了那个红色的笼子里。   窗帘是红色,地板是红色,天花板还是红色。像染了血,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他被淹死在这片红色里。   脚边是那条红色的绳子。   窗外电闪雷鸣,咔地一声,如鬼魅般震耳欲聋的雷声钻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吓得拼命地捂住耳朵,逃窜到墙角里去。   然而那雷声并没有听他的哭诉,半夜的天空忽然一闪,咔地一声,又劈在他的生命里。   窗前电闪雷鸣,风雨潇潇。地底下的恶魔,地狱魔鬼都爬了出来。   他无处可逃,无处可闪!他最怕这样的雷雨天!   爸爸、弟弟、顾青临,他全都没有了……   他想到顾青临,便是一把刀剜进去,撕心裂肺的痛苦。生命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雷声和痛苦。   这一夜雨下得是那样的大。   谁也无法理解他的恐惧和绝望。   凌晨,武安突然惊醒过来,心里突突的,被雷声吓醒。他烦躁地打开小门,想看看里面陆雪羽的情况,只看到惨淡的烛光下,一片红色的床。   陆雪羽无声无息,倒在了血泊里。 第39章 背叛   严一维半夜生生被武安的电话叫了回来。他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陆雪羽从床底下掰下一块铁片,划伤了自己的手腕。幸好发现得早,血液很快凝固了,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但是他本来就营养不够,一失血连带之前的病也带了起来。   武安吓了个半死,严一维抱着怀里那个身躯,只觉得他浑身烫得吓人。   陆雪羽的脸以前如银盘一般,现在却瘦得小小的,在昏迷中喃喃地喊爸爸。   严一维颤抖地抱紧了他,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头发。   几天后,陆雪羽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   他这次醒来,发现自己换了一个房间。有家具有床,有一扇正常的窗,阳光从外面照进来,照在他孱弱的身体上。   他眨了一下眼睛,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仿佛从鬼门关里闯了过来。   他死了一次。   触摸死亡的味道在那个夜里经历了一次便再也不愿去想了,他转头看到坐在床边的严一维。   他垂着头,以一副军姿的姿势在椅子上瞌睡。大概衣不解带照顾了他很久,他下巴生出了一层青茬,脸苍白又冷峻。   他仿佛是苍野里的野兽,一感受到他的变化便突然醒了过来。   他和他面面相对。   陆雪羽道:“我想喝口水。”   严一维将桌上的水拿给他,陆雪羽捧着水杯,感受到那一丝丝的清凉灌入他的身体里。   他扭过头望着窗外的阳光,沉静了好一会,对严一维道:“我想要见顾青临。”   严一维道:“好,我来安排。”   陆雪羽开始在新房间的休养。新房间比之前正常很多,但依旧是老掉牙的家具,昏黄的壁纸,像在这里沉睡了太久的老人。他还是不能出去,每天在窗户边看远处的湖泊。   房间里没有了绑着他的那条绳子。这让他心有余悸,颤颤地等待着和顾青临见面的那一天。   然而严一维并没有完全按照他说得来。和顾青临见面的那天,陆雪羽被安排在一张屏风后,他紧张地坐着,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   顾青临没想到,他还刚离开没几天,就又被严一维叫了来。   顾青临匆匆而来,正觉得奇怪,严一维郑重其事地迎了出来:“顾行长,我找到了阿雪。”   “什么?你找到……陆家二公子了?”   严一维点头:“不错,我早就找到了阿雪。他这段时间都住在我这里。不怕和您说,我对阿雪是有些觊觎之心,但他死活不肯,执意要见你一面。你想要见他吗?”   顾青临如晴天霹雳劈在他的头顶,他面色苍白,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说话的这个人。   “你……他……”   陆雪羽在屏幕后狠狠地抠住自己的指甲。   严一维淡淡地笑着,露出了他的尖嘴獠牙。   他如同最狡猾的猎手与这个斯文君子做交易。   “我对阿雪势在必得,我和他也有了夫妻之实。”   陆雪羽耻辱地咬住了嘴唇。   他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紧张地望着屏风外的动静!   严一维慢慢地掏出枪,指在他的额头上。   “你想要接走阿雪,也很简单。只需要留下一只手……”   顾青临屁滚尿流地顺着那冰冷的枪口跪了下来。那黑洞洞的枪口沿着他的脑袋,指向他的太阳穴,他惊悚地一颤,全身都僵冷住了!然而那冰冷的枪托子顺着他的手臂,来到他那保养良好的手腕上。   他穿着白色丝质衬衫,袖口还有一对珠宝袖口。他每天出入高等场所,刚刚从陆先生那一对夫妻的魔爪里翻身出来,他还有远大美好的前途!还想娶一个美丽的妻子,生一个孩子,过富足无忧的生活!   而严一维是什么人?金城的新贵,金城行政长官的义子!他哪有那个胆子去得罪他!   顾青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筛糠似的在严一维的枪下涕泪横流。   “严先生,我绝对是无意的!我是冤枉的呀。我和陆雪羽清清白白,从没有一丝逾矩。在陆家你看到的,是他亲的我!是他想和我办家家酒,我没办法呀。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我还要娶老婆生孩子,不过是看他可怜哄哄他罢了!他怎么能当真呢。说句不该说的……我和他母亲还要更亲近些!严先生,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那你是不肯接他走的了?”   “绝对不肯,死也不肯!”   “他以后再也和你没关系?”   “没有关系!从此再无瓜葛!”   “好,你发一个誓。”   他在严一维枪下涕泪横流,浑身颤抖,闭着眼睛大声宣誓道:“我顾青临以后再见陆雪羽一面,便叫我颜面扫地,生意失败,在金城混不下去,猪狗不如,死无葬身之地……”   严一维似乎还不满意,顾青临咬着牙:“陆雪羽以后和谁在一起,都和我没关系!我再也不想见他。我以前没有爱过他,以后也不会见他!我一丝一毫都不爱陆雪羽,从来没有爱过陆雪羽——”   突然一个人影从后面拔出来,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顾青临的脸上。   这就是他爱慕了一整个青春的哥哥!   这就是他忍着屈辱,在最痛苦的时候都等他来接他的哥哥!   严一维甚至都没来得及提出他的交换条件,他就先跪在了这里!   陆雪羽颤颤发着抖,眼泪滂沱,顾青临傻傻地愣在了当场!   莫天的恨意把他蒸腾地发疯发狂,陆雪羽咬着牙道:“滚!”   --------------------   前任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第40章 松子糖   陆雪羽力气尽失,软软地倒了下去。严一维一把将他扶在怀里,抱了进去。   陆雪羽以后都是他的了,他为这个结果而感到颤栗和兴奋。   现在兴奋虽然是残忍,他却控制不住。   而陆雪羽昏了一会,晚上幽幽地醒转过来。他已经死过了一次,没有人再能夺走他的命。他自己也不可以。   这一次,只剩下他自己。   严一维在床边看着他,他恨顾青临,恨得铭心刻骨。   他这时候才看清他这个人!   他真是错看了他。   似乎从爸爸死后开始,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变了。他落在一个孤岛上,周围都是冷冰冰的湖水,让他从头到脚都感到彻骨的寒意。   顾青临固然是个烂人,然而他扭头看着面前这个魔鬼,也不是不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故意将顾青临逼到这个地步,故意让他看到这丑陋的一幕,逼顾青临背叛他。   说到底,他是在逼他。   严一维就是这样的,一点一点地杀他。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在逼他,从爸爸死后,他就没过一天的好日子。   陆雪羽万念俱灰,他想不明白。想到顾青临便是锐利般的痛苦,睁开眼又是欺负他的恶魔。   陆雪羽只能闭上眼睛,眼角悬挂着一滴眼泪。   他一整天都不说话不动,眼看着是要崩溃的模样。严一维几乎以为他又要闹自杀。顾青临这一步,他做的是有点狠了。   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忽然想到陆卓英。   他能找的也只有陆卓英。   严一维退了出来,马上就开始找陆卓英!   他忙着陆雪羽的事,很久都没有见陆卓英。   陆卓英也没找他。   严一维想到的时候,竟然发现他和陆卓英已经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没联系了。   而在这两个月里,陆卓英一次也没找他,一次都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想给陆卓英打个电话,但是打电话不如直接去找。   他一向是个行动派。   然而他来到陆卓英的公司,他并不在。去陆卓英的家里,公寓也锁着门。   陆卓英竟然在他的世界里凭空消失了!   他不得不打电话找那位跟着他的保镖。保镖说卓少爷这几天都在和高继明打高尔夫球呢。   他竟然在打高尔夫球?而且,他怎么能找高继明?他不知道那老狐狸有多危险。   严一维这就去高尔夫俱乐部,这俱乐部离他的住处还很远。严一维让人开着车从市区路过,看到一家卖松子糖的。这种甜腻粘牙,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甜食,陆卓英经常会吃。他见他三天两头拿着它,并不把它当糖,倒像把它当饭。   严一维下车买了一把松子糖,赶往郊区的高尔夫俱乐部。   俱乐部里,陆卓英已经陪高继明打了两个小时,笑得脸都僵了。高继明下去,高圆又上场。这位高家的女儿也是位巾帼英雄,已经陪着爸爸出来谈生意。   陆卓英便只好应付着再上。   巾帼英雄甩了一下马尾辫,对陆卓英道:“陆三少爷有信心赢过我吗?刚才可是输给我家老爷子一局了哦。”   陆卓英笑道:“我只有一个人,你们却父女齐上阵。算啦,我不如就此认输。也好过被你打得落花流水。”   高圆笑了一声,脸有些红:“陆三少爷可真会开玩笑。”   陆卓英郑重道:“高小姐,我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你以后就不要少爷少爷地叫我了,我也不叫你小姐。我们平辈称呼,就当作朋友如何?”   高圆也很干脆:“不错,就该是这样。”   “卓英。”   “圆圆。”   两人面对着相视一笑,可等陆卓英叫出声来,却平添了一丝缠绵。高圆笑了笑,沉浸在这种追求者的暧昧中。   两人在球场上不打球,只散步,说说笑笑。相谈正欢的时候,严一维到了。   严一维一来,仿佛空气都被他撕裂开来。上一刻,陆卓英还在和名门淑女谈笑风生,他体面又风光,会奉承人,将高小姐逗得前仰后合。后一刻,严一维从一片荒草中闯入他的视线,他呆了一下,下意识的目光就往那边望去。   高圆也往那边望去。   “严先生来了?”   严一维点头道:“高小姐。”   高继明在休息的地方看到他,正要给他打招呼。   “您找爸爸吗?”   严一维直入中心:“不,我找他。”   他面向陆卓英,陆卓英心里一突,微微地笑着:“我?”   “不错,跟我来。”   “我还要和高小姐去喝一杯咖啡呢?”   喝咖啡?   严一维看了看陆卓英,又看了看高圆。高圆倒是大方:“卓英,严先生找你,想必是有什么大事。咖啡我们什么时候不能喝呢?”   陆卓英道:“也是,那我去去就来。球杆……你就帮我好好保存吧。”   他将那只金黄灿烂的球杆递给高圆,走近又和她说了几句。高圆脸颊微红,方才陆卓英可没有再装下去,狠狠地和她打了一场,将这个骄傲的女孩赢得心服口服。此时,她正是他手中的猎物。   高圆听他和她在那谈,严一维在旁边等,陆卓英不疾不徐地交代。高圆看了一眼严先生,推了他一把:“我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陆卓英淡淡笑着,看着她走远。   转眼,那脸色在严一维面前就冷淡下来。   严一维一直在旁边没有作声。   “高继明不好应付,你不要离他太近。”   “严先生什么事?”   他抓住他的手:“上车谈。”   陆卓英微微一挣,退了一步:“严先生有什么事就在这谈吧,也不枉你费尽心思地找到这来。”   严一维感到有些莫名:“小卓?”   陆卓英一震,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这称呼只有他妈妈一个人叫过,连父亲和哥哥们都不曾叫过。   陆卓英忍着颤栗,不耐地道:“什么事?”   “阿雪的事。”   好!好!若不是因为这个人,他也不会找到这里来。那天他一去不回,一连两个月没有出现,他们倒是会躲起来快活,何曾想到过他?   陆卓英转身就走,严一维在后面道:“他不太好,之前在找你。”   “让他去死吧!”   严一维呆了一下,感觉陆卓英也不是真的想阿雪死。他追了上去。   然而陆卓英却去开他的车。   严一维眼疾手快,在窜出去的汽车窗子上一抓,合身就钻了进去。车门砰地一声关上,他已到了副驾驶座。   陆卓英面如寒霜,然而严一维却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不知道他气什么,却也不是很急。车厢里的气氛沉闷安静得仿佛要炸开,严一维道:“武安一个人不行,你来这边看着他吧。”   “哦,我为什么要去呢?”   严一维顿了一下,感觉今天的陆卓英有些奇怪。以往他们什么事都一起做,合作无间。   陆卓英冷着脸:“我不去。”   严一维道:“你公寓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陆卓英道:“你管我呢?”   “我去看了,没有水没有灶。”   “我平时让人买给我吃!我愿意吃什么就吃什么。”   严一维望着他:“来这边住吧。”   陆卓英忽然停下车,已经到了公司。他走上楼,坐到他的办公桌后面。这里是他的小王国,是他的安慰剂。   他从雪茄盒里抽出一只烟,正要叼到嘴里。严一维将他的手打开,说:“别抽,会臭。”   严一维受不了烟味,他也不用应酬别人。   陆卓英身心疲惫:“严哥,我真不去,你走吧。”   严一维道心里一动:“怎么样你会去?”   “哦?那我要想想呢。不过也不一定,你知道,我最烦我这个哥哥了。”   陆卓英坐到他的椅子里:“而且我不喜欢搬家,我挪地方换床会睡不着。我吃东西很挑食,我的窗帘不许换。我这个人又刻薄又龟毛,没人伺候得了我,我也讨厌见任何人。最好我一个人在一个地方。严哥,你说,我要怎么办呢?”   严一维道:“我来想办法。”   陆卓英嗤笑一声,又要叼起那颗烟。严一维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将自己口袋里装了很久的那包松子糖给他放下。   “你等我。”   陆卓英冷淡的笑滞留在脸上,狠狠地望着那包松子糖,又是难过又是不甘。   到底,他要为陆雪羽做到哪一步才甘愿? 第41章 奶油泡芙   严一维从陆卓英那出来,就立刻往回赶。路过蛋糕店,想到给陆卓英买的松子糖,阿雪是不会吃松子糖那种东西的,便带了一只刚烤出来的蛋糕。   陆雪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睫毛抖动着。严一维进来,他也无声无息。   他所有的思想都用来想顾青临这件事了。脑子里好像是在搞分裂、搞斗争,想到顾青临也许从在他房间吃桃子起就在骗他,从头到尾都在骗他,他便恨不得方才没杀了他。   而严一维在此刻道:“起来吃东西。”   陆雪羽无动于衷。   严一维坐在旁边,看着床上那个美人。他这些天瘦了许多,然而瘦也是美的。他雪白的脸颊映在灯光下,横陈床上,周身都笼着一丝光晕,脆弱得仿佛要化掉。   严一维小时候见过教堂唱诗班的孩子,他母亲说那是天使。如今,陆雪羽便像天使一样躺在他的面前。   然而这天使坠着两颗泪珠,因为想到顾青临和他那命运,睫毛一抖,扑扇出两行泪珠来。   而严一维因为他哭,盯着他的眼神渐渐起了变化。房间变得毛毛躁躁,窗帘遮住了夜色,显得里面的光线越发昏暗。   男人抚摸在那条如锦缎般的脖子上,想到从今以后这样好的脖子是自己的,这哭得泛红的脸颊也是自己的。手指往下逡巡,拨开睡衣的领子,他想象般地摸透了那具温热滑腻的身子,这样好的身子也是他的!   陆雪羽只觉得那双手摸得他毛骨悚然,而且越来越往敏感的地方去。   严一维撩开他的睡衣,以便摸得他更深。   陆雪羽一直在忍耐着,直到男人不知道摸到了哪里,他那受伤的位置不经触碰。   他狠狠地一抖,不得不睁开眼:“你还是人吗?”   严一维道:“怎么?我自己的东西都不能碰了?”   陆雪羽羞辱地咬住嘴唇。   严一维道:“我和你已经做过了,而且做了不止一次,你别再想能逃出去的事。”   陆雪羽羞愤地摇着头:“你不要说了。”   严一维道:“顾青临已经是没有用的了,他害怕我,也害怕你,怕得逃都来不及。陆家也没有一个人来救你。哦,你还有一个大哥在牢里,能不能出来都要看我的心情。你还有什么亲戚朋友,来到这里都没用了。落在我的手里,他们会怎么看你?谁还敢来管你?”   陆雪羽承受不住地道:“你不要脸!”   严一维拎住他一条胳膊:“当然你也可以再死一次,隔壁房间就有绳子、刀片,你再闹自杀一次,去啊!”   “你看我心不心疼,管不管你。我就当吃不到鱼,讨一身腥,丢出去喂狗罢了!”   陆雪羽险些被他扯下床来。   他被一股激愤冲撞着头脑,怒气冲冲地望着这个恶魔。   严一维冷冷地看着他。   两人都冒着怒火对峙。   然而即便怒火烧身,烧得他头发晕,陆雪羽都没再想过死字。   他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严一维,眼泪控制不住地掉落出来。   严一维冷冷地等着他,等着他把那怒火全部发泄到他身上,眼光将他杀了千百次。   他拉过陆雪羽搂到怀里,用手给他擦干眼泪道:“以后就死心,好好地住在这里。只要你听话,我就会好好待你。”   陆雪羽的眼泪掉得更凶。   严一维道:“现在可以吃饭了吗?”   陆雪羽哭着道:“可以。”   严一维将他抱到床上,用小毯子盖好。将买回来的蛋糕拿出来,切了一块让他捧着吃。陆雪羽一边吃一边哭,哭得像个花脸猫。严一维用手指将他的眼泪刮去。   陆雪羽嫌恶地道:“我要用手绢擦。”   严一维只好拿手绢来,给他擦,又借着热水,给他洗了个脸。   陆雪羽哭得白里透红,严一维又用雪花膏给他呼噜了一把,擦得他脸好痛。   陆雪羽抽抽噎噎地捧着蛋糕,又掉出一行眼泪。   “我不喜欢吃芝士的,我喜欢吃奶油的。”   一旦想起他那奶油泡芙,他不禁悲从中来,痛哭道:   “我想吃奶油泡芙!”   严一维看着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能半夜出去买奶油泡芙。卖泡芙的店早关门了,他出去了一趟也什么都没买回来。   陆雪羽抱着膝盖在床上等着,他想他要先吃饱,养好身体!他以后就什么都没有,只有他自己了。   最后严一维还是在一家通宵开的酒店找到,凌晨一点,一群保镖站在那逼着糕点师现做。刚做好的奶油泡芙快马加鞭飞车送回来,到红园的时候还是有点热的。严一维夹在西装怀里抱着上楼。   门打开,陆雪羽抬头望向他。   昏黄的灯光下,严一维像变魔术般的从怀里变出好几个超大泡芙。酒店做的泡芙显然比外面卖得实惠多了,每个都像大甜甜圈那么大!   陆雪羽双手捧在手里,咬了一口厚厚的奶油,脸埋进那云朵般丝绵柔软的奶油堆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迫切地追忆着往日生活的痕迹,坠下一颗伤心的眼泪来。   往事不可追,再缅怀也没有那样的味道了。   严一维看他不像哭又不像笑地埋在里面,怕他窒息,拉着他离开一些,给他撩撩头发。   “好吃吗?”   陆雪羽脸蹭得都是奶油:“好吃……”   他像花脸猫的望着自己。   严一维心里一动,倾身吻在他涂着奶油的唇上。   陆雪羽吓得一躲,男人一靠过来,他便感觉危险。   严一维滚动着喉头,低沉地道:“别怕,我只是亲亲你。”   严一维终于颤抖地克制地亲吻在那肖想已久的唇上。   一个甜甜圈,换一个吻。   实惠得很。   陆雪羽害怕地闭上眼睛,眉睫颤动,整张脸都像蒙了一层霜带着屈辱和奉献地。   严一维看到睡袍里纤细柔弱的腰肢,他不过轻轻一掐,就能够将他抱入怀中,像往常那样肆意凌辱。   然而他看着他那张颤抖的不情愿的脸,也只是在那冰雪般的双唇上,碾着那丝滑的奶油在两人温热的唇中融化了便罢。   陆雪羽没想到今天这么轻易地就躲过了,他疑惑地睁开眼睛。   严一维打算不客气了,他累了,将自己脱得净光,被子一掀挤上床去。陆雪羽几乎又要逃,被他扯住拽进怀里!   怀里的那个身躯僵硬恐惧得像具尸体。   严一维咬着牙道:“今天不碰你,抱着睡。”   陆雪羽顿时轻舒一口气。   魔鬼闭着眼伸出他的獠牙:“但是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以后肯定每一夜都要做。你自己也好好想想,我等你。”   陆雪羽只觉得落在一个恶魔手里,不管怎么搏斗都逃不出他的手心去。   他捧着那只超大泡芙,在黑暗里一口一口地吞咽着。只能一边屈辱地敷衍着他,一边想办法。   --------------------   上了榜单好多评论,宝贝们多多给我正向反馈,多爱我一点好不好? 第42章 逃亡   清晨,严一维毫不预兆地醒了过来。醒之前,他是把陆雪羽搂在了怀里睡的。在陆雪羽身边,埋着他那脖颈,他就像被一棍子敲晕过去一样,一夜无梦。   如今醒过来,陆雪羽却离他很远。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逃了出来,蜷缩着身子贴着墙,在离他最远的角落,身上重重地裹着衣服,眼角还坠着两颗泪珠。   严一维没来由地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竟然怕他至此。   他对着顾青临的时候百般主动温驯,和顾青临在一个房子他能穿仅仅一层的薄睡衣,他对他最喜欢笑,永远说不完的话,那天晚上他对他说的情话他都记着呢。而对着自己,他却是避之不及,坚守得如碉堡一般。   不让他抱,那就拿点利息。   夏天的早上,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花园,照在铺满金辉的房间里。一大清早,正是男人最为强烈的时候。   床上涌动着一团被子,在被子底下是另一个让人脸红耳热的世界。阳光透过薄被星星点点地洒进来,里面朦胧沸热的像个蒸笼。   少年还没有真正尝过那种美好的滋味,唯一的一点印象是别人送他的杂书。那些杂书像一个魔窟,无端地诱着他不断地看下去,露骨的字句好像粘在他的身上,让他脸红心跳,内心躁动。而从没有一刻像此刻这么躁动,他只觉得心口都要跳了出来,黑甜的梦境沉沉地魇着他,让他生生地从那梦境里拔了出来。   然后,他就一脸惊惶地看到眼前的男人,正是那个魔鬼!   男人将被子一拉,将他蒙在里面。他落在了他的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海浪拍打着浪头将他淹死在一片海水里,陆雪羽哭叫着,从被子里爬出来,又被拖了回去。他只觉得被那暧昧的粉色吞噬了。   一个早上,虽然严一维并没有把他怎么样,却实实在在地又欺负了他一番。   出来,在餐桌上。陆雪羽便是一脸受惊后的郁卒。   严一维看他一动不动地垂着目光,也不吃饭也不动,假装自己是个死人。   严一维道:“今天乖乖在家,中午我不回来了。想吃什么叫武安。”   陆雪羽不吃饭,严一维也不理他。他自己吃完饭,穿好衣服,来到陆雪羽面前:“吻我。”   陆雪羽激灵了一下,很不情愿地皱了皱眉。   严一维道:“不吻也可以,我就不去看望你那两个小侄了。”   最近严一维找到了他大哥的两个儿子,英雄两个竟然被他们母亲带着接客,他们在乌烟瘴气的俱乐部,过得实在是很不像样子。   他们的母亲挥霍无度,两个小孩更是凄惨。严一维回来告诉他,他的心就在揪着。   他就是在用他最在乎的亲情要挟着他。   陆雪羽忽然喃喃了一句。   严一维没听清:“什么?”   陆雪羽羞耻得脸发红:“你太高了……”   严一维忍着内心的狂喜,施施然地俯下身,陆雪羽微微颤抖,闭着眼睛送上了他的嘴唇。冰凉的嘴唇在男人的脸颊一贴,迅速逃开。   男人心情大好地望着他颤动的睫毛,还想把这个吻加深。   陆雪羽就要挣扎。   男人微微皱眉,起身要离开。   陆雪羽顿时急急地道:“你能不能别再关我了?”   他最近虽然不用被锁着了,但是每次吃完饭,也要乖乖进房间。   严一维眉毛一挑:“你想出去?”   “不、不,我只是不愿意被关着,被关着我很难受,总是做噩梦。”   严一维想了想:“过一段时间,你现在还没有力气,需要休养。”   陆雪羽难受地低着头。   严一维道:“等你休养好了,只要不出门,院子里随便去。”   陆雪羽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好歹舒缓了一点。   然而还没等他松口气,严一维便道:“晚上回来,我们再玩一些别的?”   陆雪羽一颗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他惴惴不安地等着晚上的同时,自己也在尽可能地紧张筹备着。   严一维仿佛找到了好玩具,开始针对他的开发燃起了兴趣。   晚上他们又在玩躲被底的游戏,陆雪羽被他折磨得欲生欲死,仰着脖子,一颗眼泪滑落下来。   虽是承诺不碰真的,但全身每一处都落在了魔爪手里。   最受不了的时候,陆雪羽一巴掌扇在男人头上。   两人在床上打架,然后被迫坐在他身上吻他。   陆雪羽凑上去亲吻男人的眼睛。   酥酥麻麻的感觉落在眼睑的位置,男人忍耐地喘息着。   “不够,再来。”   陆雪羽恨不得一口咬死他,他不得不挺着身子吻在他的鼻子上,这次就敷衍多了。   “再来!”   苡橋   他一次次的命令,陆雪羽一次次吻他。   最后两人又要打起来。   陆雪羽真是恨透了他的逼迫。   严一维只好把他压在床上,肆虐地剥夺着他嘴里的气息。陆雪羽险些被他吻得窒息,他真是受不了这看不到天日的日子了!   严一维不仅晚上闹他,现在在白天,有武安在,他都要陆雪羽在他身边。   看书的时候,他要陆雪羽坐在他腿上,楼里进出的佣人看到他,陆雪羽只能把自己当块木头麻木地坐在他怀里。   严一维随时随地地占用他,陆雪羽熬了好几天都没有摸清出去的门路。   他只知道武安还守在楼里,另外还有一些佣人。周末的时候,严一维在家,这些人就会神奇的消失。严一维不在,这些人就会遍布这房子的每个角落。   他身体孱弱,即便自己拼命地吃,然而虚不受补,还引起了严一维的怀疑。   在一个周末,严一维在书房又要他陪。   今天外面吵吵嚷嚷的和往常不一样,他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生怕被人发现。   严一维似乎在楼下忙着什么,很晚才上来。   他一上来,两人又在书房里纠缠。   朦胧蒸腾的云雾,陆雪羽的手指被他又亲又舔,咬得剧痛。男人还要他舔自己的,然而陆雪羽还没怎样,就要干呕出来。   他身体实在太弱了。   严一维不再折腾他,陆雪羽虚弱地伏在他身上,感受着男人的手在衣服底下的摩挲。   他垂着目光道:“我想吃山楂。”   “现在?”   “嗯。”   陆雪羽点点头:“我总是吃不下饭,就想吃山楂。”   山楂不难买,只是这地方离市区太远了,一来一回就耽误很长时间。   严一维看着他:“一定要现在吃?”   陆雪羽紧张地颤抖着:“嗯,要城东每年过年春市卖的最好的那家,炸成糖葫芦的。”   他还要吃最远最好的。   严一维看了看他,无奈地将他抱下来,起身买去了。   陆雪羽只觉得浑身紧绷到了极点,在严一维走后,书房里空气冷得他发抖。   他几乎站不起来,他回身假装若无其事地出门,对楼里道:“我回房了。”   武安今天也很奇怪,半天没有回应,不知在哪。   他不管了,转身进房间收拾东西,他孑然一身而来,也孑然一身而去!   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他抓了自己带来的小包,里面就一个笔记本一张存折,他被关了这么久,身上每天都穿着严一维给他的一身睡袍,趿着拖鞋。他将小包藏在里面,眼泪忍不住地跌落出来。   他赶紧擦了干净,竭力忍着让自己不哭。   他慌张地带好东西,捡了一把锈掉的小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窝藏下的。每天他用它在床边划下一道杠,整整划了六十八道杠了!   他仿佛在这里度过了一季。   他头脑发晕地慌张出门,假装若无其事来到楼梯口。望着那险峻的楼梯,空荡荡的出口,多少次他从楼梯口逃下去,又被抓回来。   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沉沦地狱。   他终于又一次来到这世界的出口,一整个夏天,他泡在这阁楼里,都泡臭了。他要疯了!   他趿着拖鞋的脚踩在第一层台阶,便感觉一阵头重脚轻的眩晕。身体又沉重又轻飘,仿佛醉了一般。   世界倾斜,他走下几步,身体摇晃,跌跌撞撞地就往楼下跑。   他那竭力控制却又慌张无措的身影窜下楼梯,头发散乱,光着脚地出现在楼下。   楼下空无一人,他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   在他就这样衣衫不整,穿着拖鞋、挎个小包即将逃亡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陆卓英的声音:“你要去哪?”   陆卓英抓着把松子糖,边吃边问道。 第43章 惩罚   陆雪羽吓了一跳,他回头,却见正是失踪了许久的陆卓英!   他张着嘴,望了他半天,想哭又不敢哭地道:“弟弟!”   傍晚天色昏暗,楼里暮色沉沉,几乎看不到对方的脸。然而他就认定了那是弟弟,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陆卓英沉默地望着他。   陆雪羽哽咽了一声,左右张望,急得不得了:“你也被他抓过来了?”   黑暗里没有人回应他,楼里仿佛有了动静,是风吹着窗外的枝叶在飘动,影影幢幢!他来不及了,生怕被人发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想也没想,上前拽着弟弟就走。   “别怕,我带你走!”   然而他没想到,拉了一下没有拉动。傍晚的天色更黑,他回过头,对他急道:“弟弟,跑啊!”   然后,身后的那个影子没有动。他望着他,慢慢地抽出手,对他道:“你自己跑吧。”   陆雪羽匪夷所思地望着他,暮色四合,他看到了陆卓英那张沉静无波的脸。他的目光在昏暗中仿佛是死的,他的手很冰,他脸色苍白,融入在这暗红色的楼里,仿佛一只鬼。   陆雪羽先是充满了期盼和希望,然后焦躁、匪夷所思,最后一点点地坍塌、焚毁、消亡……他方才的眼泪还挂在脸庞,然而已是冷得不能再冷。他方才还兴致冲冲地计划着一起逃亡,然而现在一点光都不见了。   他想起那个晚上,他走进那间餐厅,陆卓英被隔绝在外面。   那个时候他在干嘛?   他真的被抓走了,还是等着看着他走入地狱?   陆雪羽再也不是天真不经世事的那个少年。   他回头,抓着小包,独自奔向了夜色中!   天,彻底地黑下来了。黑得不能再黑。   他只感觉身上每处皮肤都炸开来,揪着他的心脏,撕心裂肺的痛。他这次没有哭,然而却感到比顾青临的背叛更深更重的痛!仿佛心口被开了个大洞,一想就要呕吐出来!   他是他的亲弟弟啊!   他曾经身边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   他对他从不设防,甚至卑微地讨好过他,想和他一起过日子。   他躲在自己放风探查到的狗洞旁,听着楼里花园里闹起来。他垂着头一动不动,一直等着夜色深了,他的眼泪干涸,一滴都没有流出来,眼睛像一口枯竭的井,黑洞洞地望着草丛里的某一处。   月上中天,黑得不能再黑。他从狗洞里爬出来,跌跌撞撞从山上往下奔。   毛躁的空气,漆黑的夜晚,山风吹拂着他的脸庞。往下蜿蜒寂静的山路!   他终于跑出来了!   他衣衫褴褛,欲哭无泪,拼命地呼吸着新鲜自由的空气!   他沿着小路走,躲避着周围所有人,一有动静就躲起来。小小的人战战兢兢地踏上了逃亡的路途。   他从没有走过夜路。   没走到半路,他拖鞋就走掉一只,只好捡着另一只,光着脚跑。   夜里太黑了,树木影影绰绰,仿佛随时都会跳出一只鬼来。他低着头,碎碎念着,鼓励着自己不要害怕。   有车过来,他慌忙窝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小腿被草叶子划伤了,他忍了忍,没有哭。   不管怎样,他都不要再回去了。   他要自由!他要回家!   他这么拼命走着,牟着一股劲地走着,并不知道家在哪里,但是那不重要,他逃出来了!   他凭着自己的记忆往山下走去。远处市区星星点点电灯的光,城市温暖的空气,都是他所熟悉的气息。他终于从那个鸟不生蛋的山野之地逃出来了。   严一维回家的时候,已是晚上。楼下没有开灯,他抱着山楂正要往楼上走。忽然看到黑暗里有个人影。那个人也没有开灯,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杵在黑暗里。   严一维本能觉得没有危险:“小卓?”   对方没回应他。   严一维打开灯,看到的是一张冷然的面孔。   虽然陆卓英没有说,但他就是知道陆卓英生气了。   他生气就是这幅怪模样,永远不满足的样子,哪里都不对劲。   “你在这干嘛?”   陆卓英阴测测地道:“你的宝贝跑了。”   “什么?!”   严一维顿了一下,立刻飞跑到楼上看。武安他们已经找了一圈,怎么都没有找到。严一维从楼上下来,瞪着陆卓英,陆卓英忽然就开心起来了,他闲闲地品着茶望着严一维。   严一维顾不得追究他,立马就派人出去找!   陆卓英一直在客厅品着茶,园子里闹得越厉害,他越高兴!   严一维在园子四周找了一圈一无所获,回来和他一起坐在了客厅里。   “怎么?不急着找你的小宝贝了?”   严一维道:“他跑不远。”   他跑不远,但他伤他的心。这小家伙长能耐了,能忍耐着一边敷衍他一边谋划着要跑。知道带着存折,知道把他支出去,不仅动了脑子,还学会了撒谎。   行,有能耐。   严一维叫人上来一盘大包子,他奔波一趟,都没来得及吃饭。   陆卓英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不追?”   “吃完再追。”   严一维淡定道。   他一口气吃了三四个大包子,小菜无数,最好吃的要数一道极致酸菜,腌制入味。最后他用手绢擦了擦嘴,穿好衣服,将山楂又放进怀里,对陆卓英道:“走了,回来的晚,你早睡。”   陆卓英不理他。   严一维一个人追了出去。   他像一只夜鹰,并没有立刻去追。而是观察了地形,分析陆雪羽可能走的路线。   在陆雪羽必走的路上守株待兔。   陆雪羽千算万算,最后没想到,他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没走到半路,他便累得气喘吁吁,半死不活,几乎要晕过去。   再走一段,他的四肢便像灌了铅,头都要走掉了。   鞋子掉了,小腿被划伤,脚底踩着石子走得他吱呀乱叫。   而家却是遥遥无期,路没有尽头。   他怎么都走不出这黑暗,怎么都走不完这山路。   走得又累又饿,又懊恼又气馁,恨不得大哭一场。   到最后实在走得没有力气了,破罐子破摔,鞋子早就扔掉了,衣服也沾脏了。他寻了一户人家的半墙,爬了上去。本来只是想蹲在上面,有树木遮挡没有人发现。结果靠着粗壮的树干,他两腿蜷缩,裹着睡衣,泪痕斑斑地睡了过去。   严一维开着车从山路中穿过,看到一晃而过的一个白影子。   他把车倒回来,从车窗里望出去,陆雪羽正憨态可掬地抱着树瞌睡呢。   严一维下车,走到树底下。   他那么瞧着他,莫名地盯得陆雪羽毛骨悚然。在睡梦中,他正在被严一维追得屁滚尿流,险些就追上来了。睁开眼,严一维就刚刚好在树底下看着他呢!   陆雪羽吓得仿佛失了魂般,屏住呼吸,倒吸一口凉气。   梦境与现实交错,似梦非梦。   陆雪羽的脑子就像缠了丝线,一时都吓懵了。   严一维对着他张开怀抱:“下来。”   陆雪羽全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他已经能想象到他所能受的惩罚!   严一维耐心道:“下来,我不发脾气。否则,让我上去抓你的话……”   陆雪羽穿着睡衣一下就跳到了他的怀里。   严一维抱着他上车,威严的男人一句话不说,便吓得车上的人瑟瑟发抖。及至到了家里,开进院子,严一维想从车上把他拉下来,陆雪羽死活不肯,又哭又叫,被严一维捞着腰扛到肩上。   陆雪羽手脚并用地开始挣扎,一边挣扎一边骂他。他最恐惧的事情,他不要!   “你不能再关我了!严一维,你再关我,我就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   严一维扛着他,无动于衷:“你要死,也是被我做死。”   陆雪羽欲哭无泪,他两腿乱踢着,试图要从男人身上下来。然而严一维箍着他,让他全身都挣脱不了,只能像鱼一样的搏动。   两人这样闹着进了客厅!   陆卓英还在楼下,他这次不吃松子糖也不喝茶,悠哉游哉地望着他们。   而陆雪羽一边尖叫地被严一维扛上楼,一边从倒影中看到了他那弟弟。   陆卓英和陆雪羽对视,看到的是他冷静的愤恨的眼神。   他恨恨地盯着他,仿佛这一切都是他告密的结果!   在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他那一向揉圆搓扁都棉花似的废物哥哥,有了魂灵。   楼上开始了叮铃哐啷的争斗,是陆雪羽将凳子枕头都砸向了严一维,而严一维像捉小鸡一样将陆雪羽扔到了床上。   两人打架似的在楼上闹,听着不像是闹,倒像是某种情趣。   “不行,今天不行!今天我受伤了的!”   “哪里受伤?”   陆雪羽一边退,一边指着他小脚趾的一块破皮:“我脚受伤了,我不能那个!”   严一维哦了一声,将他脚拖过来,将蜕皮去了,用药油给他抹好伤口。   陆雪羽欲哭无泪:“你答应我,我没做好准备之前不做的!”   他这样睁着两只泪眼瞪着他,似恼还羞,一边退一边往他身上砸东西。   严一维将那些东西都扔了:“你也答应我乖乖听话。今晚的帐我还没和你算呢。”   真是长能耐了,他怒极反笑:“你自己破坏了规则,不仅私自逃出去,还学会了撒谎。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   陆雪羽自知理亏,倔强得不肯说话。   “好,你不说,我就要罚你了。撒谎的孩子都要受到惩罚。”   陆雪羽惊慌失措地望着他,生怕他再把他绑起来!   “你到底要怎么样?”   陆雪羽恨得牙痒痒,严一维在他面前格外的不要脸,格外的搓磨人。他就是靠这些细细碎碎的手段威胁他、折磨他。   严一维把他逼到了绝境,又打一巴掌赏一颗糖地抱过来,吻一吻额头。   陆雪羽拨浪鼓地摇着头,感受着那种恐惧:“我不要不要,今天真的不行的……”   “为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   “我屁股痛!”陆雪羽控诉着。   严一维抱着他,亲吻他的眼睛:“放轻松点,你每次都那么紧张,不痛才怪。”   陆雪羽还是不要,但是被他抓了过去……   严一维在过程中想起他的逃跑,又是不甘又是生气!   先把他翻过来狠打了一顿屁股……   楼上的响动越发变得躁动,惊心动魄,又饱满暧昧的。   最后一点夏天的晚风吹进来,撩起窗帘。   陆雪羽先是喊叫、挣扎、怒骂,隐隐晦晦地在楼顶,然后是一片沸热……   将整个楼都燃烧了起来。   陆雪羽彻底遭了殃,落入魔爪,身上没有一处完好。   逃跑被抓回来,果然是要受到最严厉的惩罚的。   --------------------   我的评论呢,我那么大的评论呢QAQ 第44章 回家   陆雪羽这一次遭了罪,浑身都痛,尤其是屁股。他怀疑被严一维打坏了,身后的屁股蛋火辣辣的痛,房间里没有镜子,他只能扭头去看,看到腰上一道一道的红印子。他欲哭无泪,以为自己被那魔鬼折腾坏了,屁股要不保,从床上飞起就跑向浴室。   这一夜,不仅陆雪羽遭了罪,严一维也没好哪里去。他下巴的地方被陆雪羽的指甲划破了,背上更是痕迹斑斑,没法看。也不知道两人怎么闹的,早上下来吃饭的时候,严一维的伤口便供众人瞻仰了一番。   然后他的观众也只有武安和几个佣人。陆雪羽因为逃跑,被关房间反省,还可以理解;陆卓英竟然也没下来吃饭。   严一维叫武安去找陆卓英,武安回来说卓少爷一早就出门上班去了。   他千方百计把陆卓英叫来看着阿雪,不知道他又在闹什么脾气。   陆卓英被迫听了一夜的动静,他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么。只是为了那把松子糖吗?他何时这么容易被收买?   他的脸皮已是麻木之极,他的心早已痛得没有什么知觉,他住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自己也很难讲清。   陆卓英消失得没有踪影,陆雪羽却不被准许出门。   陆雪羽又回到这个房间里了,什么都没有变化。他厌恶这个房间,厌恶这个囚笼的花园,他想念他的床,他的枕头。他想念爸爸,他想回家。   随着时间流逝,他在这里被关得越久,他就越想回家。   没有了顾青临,他还有自己。他要凭着自己回家去!   只要回家就好了。   回家就有温暖的床,明亮的房间,有他的枕头和床,他的兔子,他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没有忧惧和害怕!   所以,他还是要逃的。一次就不行,就两次。   并且因为逃出过一次,这种逃亡的欲望就越迫切。   只是他刚逃过,园里的人看守得他更紧,生怕他再逃出去,自己担责。武安又在门口放起收音机,那些污糟的相声荼毒着他的耳朵。比起相声,他更喜欢听新闻,起码那是属于外界的声音。   他经常在严一维的骚扰下着迷地倾听着收音机的声音,严一维亲吻着他的脖子,他仿佛泡在腐烂的夏天里,喃喃地重复着新闻播报的字句。   有时候,他也会报天气预报。   严一维抱着他在午后的床上亲吻的时候,他乖乖躺在床上,忽然说了句:“星期三,晴转多云。”   严一维皱眉,停了下来:“你说什么?”   陆雪羽又沉默不语。   他的状态极速地坏下去,渐渐不反抗了,但这种大白天的语出惊人还是让人心情沉重。   严一维曾经试图陪他放风,在花园里散步,也没有再关他,但无济于事。   他自己反而乖乖走进房间,躺在床上,有时候发呆,有时候念念有词。   严一维在外面事多也忙,有时候看不到他;这时候他就和陆卓英替换,他不在的时候,只放心陆卓英守在家里。   陆卓英才开始坚决不肯再来,后来被他砸了百分之7的股份。他为资本家打工,在哪打不是打,何况红园有厨子有保镖,他不过看个人而已。   他如何都不会承认,他多想知道,撕破了脸,如今地位悬殊,他以真实的陆卓英的面目面对他那哥哥,他会是什么反应。   然而他在红园住了几天,陆雪羽见都没见他。   他不出门,也不见人,每天待在房间里,理都没理他。   陆雪羽在和严一维较劲,在这个时候,他格外坚韧,丝毫都不肯让自己输。   只是他也感觉快坚持不下去了,他有时候精神恍惚,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每天夜里他担惊受怕,还不如白天,白天没有人在,园子里也很安静。   有一天,他又歪在窗棂上望着外面的天,等着武安把收音机打开,播到某个频道,晚间新闻会在这时候报道。   然而他等啊等,收音机的声音就是没有响,他渐渐地焦躁,抓着窗棂往外望。   园里武安被一个叫张妈绊住了。张妈向他抱怨这里路太远了,来回市区要一个多小时,每天买菜都是个大难题。   武安笑着和她插科打诨:“买菜的是不是都有保镖带了,你操心什么啊?”   “什么哦,你们只管买些粗的,先生少爷们每天吃得茶水糕点,水果零食不都是要现买,厨房里油盐酱醋,各色配料,也要每周采购,你们会买吗?看得懂吗……”   武安被张妈一顿数落,终于投降:“好好,那就叫看门的老刘陪你去嘛,他不是有车?”   “我不要坐他的车,上次他偷我一条手绢去,我还没和他算帐呢。”   武安道:“那我就没办法了,老大让我在这看着,哪里都不能去。”   张妈狠狠拧了一下他的耳朵:“臭小子,我又没让你去。你帮我想个办法和先生说说,每周让他放我半天假,我坐公交不就行了?”   陆雪羽的耳朵瞬间支棱起来了!   对哦,他怎么忘了还有公交!   他趴在窗上,仔细地听着外面张妈的声音,恨不得每个字都听进去。   之后几天,他不动声色,依旧是听。   不仅听,还刻意观察到某一天张妈真的自己出去了。她说她要坐环岛公交车到市区去,每半个小时一趟,她要来不及了!   陆雪羽巴巴在门口等,严一维不知道他在等什么,还以为他喜欢到园子去玩。   结果他出去转了一趟,又回来了。   陆雪羽变乖了许多,他不介意他到园里去玩,只要不出门就好。   然而陆雪羽心不在焉,那天他一直等到傍晚,天黑透了,张妈才带了好几袋东西回来。她见到陆雪羽叫了声少爷,严一维点点头,让她到后面忙去了。   陆雪羽的心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   之后几天,他都观察着张妈的行踪。她每次出门大概四五个小时,从门口走十五分钟到湖边的站台,途径十一站,在新区的地方下车。   再转另一班市区公交车,他就可以回家了!   他的心随着这个消息而重新跳跃了起来,鲜血灌入四肢百骸,他的人也活了起来,脸色也好了许多。   只是怎么出去,是个问题。   现在严一维允许他在园里玩一会,在严一维和陆卓英交换的间隙,武安会在家里。陆卓英经常不回家,或者回家一会就又走了。   他从不见陆卓英,陆卓英也不见他。   他们生活在同一栋房子里,却像是陌生人一般。   武安和他比较熟,有时候会放宽一下,让他在外面多玩一会。   他想与其躲躲藏藏,不如就大摇大摆地出去。他穿着家常的衣服,什么都没拿,在园子里玩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武安被人叫走,要他乖乖在园子里玩,不要乱跑,等他回来。他答应着。   然后他起身,胳膊上搭了一件夏季的西装,头上戴了一顶帽子。他和陆卓英差不多高,长相又极为相似。他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从容淡定地从佣人面前走过。   看门的老刘甚至头都没抬,就放他出去了。   他走出去,望着外面刺眼的阳光,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继续镇定自若地往前走,走到张妈说的那个湖边的站台,山中湖水潋滟,泛着清凉,没过多久,果然有一辆迟缓的公交车过来。他登上车,从口袋里拿出攒好的钱放进箱里,钢镚落入的声音让他浑身颤抖,眼泪啪嗒一下掉落下来。   他出来了。   第二次出来,看到外面的阳光,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没有再激动,而是格外悲伤。   因为是白天,公交车没几个人,他目不暇接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公交车在环岛的山中前行,驶过湖泊,驶过丛林,在将近傍晚的时候终于到达了市区。   市区,霓虹的电灯光,温暖的空气,人来人往的人群。傍晚写字楼下班的人涌入斑马线,在他两侧分开来,又重新聚拢到了一起。   在他被关了近两个多月后,他重新见到了城市,见到了人!   他迫不及待地就要回家里去。   他还记得回家的路,他这次记得换了一辆公交车,陆家在山上的别墅要坐半个多小时车。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离家越近,他越紧张。他怀念他的床,怀念他的枕头,他的书本和兔子,他仿佛一辈子都没有回去了!   他要闻一闻爸爸书房里的气味,要再拿一件爸爸的衣服!   对了,还有家里的钱!他上次没有拿走,他的保险箱,爸爸留给他的钱。还有何叔叔,他要想办法联系到何叔叔,有了何叔叔,他就会有更多的钱,到时候救大哥或者逃跑,不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拼命想要车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他望见了熟悉的街道,望见了家里的白色房顶,阴翳的树木。他看到了那扇花园的黑色铁艺门,仿佛听到里面是茉莉在叫。   他就要回到他的家了!   他跳下车,往家狂奔。   在他于朦胧夜色的街灯下就要往家奔去的时候,那扇他梦中肖想了无数次的大门忽然向他打开来,他仿佛会看到里面爸爸的车开出来,他们要到游乐园去,要给茉莉买玩具。   然而,那门黑洞洞的,走出来不是爸爸,而是一个小女孩,牵着一只卷毛的泰迪小狗。她的爸爸和妈妈随后跟着她出来,她和他们撒娇说:“小迪总是在家乱尿尿,爸爸你管管它呀。”   爸爸,你管管它呀。   爸爸……   爸爸……   爸爸死了,他的家没有了。   他再也再也回不了家了。   他没有家了。   他奔到那扇大门前,妄图闯进那个家里。吓得那体面的一家三口以为盗贼要闯进家里来了!   男人把陆雪羽抓住,女孩牵着的小泰迪狂吠,女人一边劝说一边要求丈夫放开他。   因为陆雪羽穿得体面,不像是坏人,他们只是吓了一跳,还劝说他早点回家去,问他是不是迷路了,要不要他们帮忙。   陆雪羽的眼泪珠子断了线地往下掉,他的爸爸,顾青临,大哥,弟弟……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他。   到最后连这个关于家的念想,唯一一点带着旧日味道的空房子也已经被他人占有。   他再也回不了家。   再也没有家。   他完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在被关着的时候,在顾青临背叛他,被弟弟抛弃,一无所有的境地,他没有放弃,只剩他自己的时候,他也坚持要活下去!要逃!   他唯一的念想就是逃出去,回家!   他从没有想过,当他终于逃出来了,却是连家都没有了。   他崩溃地大哭。   一百天,整整从爸爸死去,过了一百天。   为什么爸爸说话不算话?   不是说让他数到一百,他就会来接他的吗?   爸爸在哪里?   爸爸为什么没有来了。   他哭着往外奔去,毫无目的毫无方向地狂奔。他要找爸爸,他要爸爸。他要回家,他想回家……   最后严一维是在陆先生的墓前找到的陆雪羽。起先他发现他失踪了,并没有找到他。虽然是有故意放他走的原因在,但是武安太笨,中途竟然跟丢。他着急起来,在全城到处搜索,险些惊动义父。他把他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找了,陆卓英也被他逼得加入进来,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但都一无所获。   最后还是陆卓英想到,他是不是回家了?   凌晨四点,他在墓园看到了哭昏过去的陆雪羽。他依偎在陆先生的碑前,纯洁脆弱得像一只折翼的天使。   他俯身将他抱起来,沉甸甸地在手里。这一刻,他和他同样,坐在了地狱里。 第45章 疯狂   这是那场遽变后,他们三人,第一次来到陆先生的墓前。凌晨四点的墓园,天色昏暗,树木茂密,静得一丝声音都没有。风吹过来,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发出簌簌的声响,影影幢幢,一个个墓碑望过去无边无际,莫名地感觉出一股阴森和可怖。   陆雪羽像一只哀鸟已经哭昏过去,静静地躺在男人怀里。严一维对陆先生只有恨,他毁了他的一生。他像被命运劈成了两半,前一半他只是个倔强沉默的小少爷,喜欢玩木雕,喜欢独处,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妈妈没有过多的时间陪他;在那一夜后,最痛苦的一夜,他的人生被斩断,被眼前墓碑里的人扭转,急转而下。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家,他甚至没有人性,像一只野兽一样苟活。在M国,他进入童子营,只为有一口饭吃。他被训练,被人当作一把枪,他所有的同伴都怕他,因为他冷酷、残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管他们相处多久,即便前一刻共过生死,后一秒,他照样能冷静一枪打爆他们的头,掠夺同伴的资源。他只有兽性,没有人性,他们都不把他当人看。   直到后来,义父捡到了他。   而这都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面前这个墓碑里的人。   严一维周身冷得可怕,他仿佛又回到那个无尽黑暗的仓库里,亲眼看着至亲的生命一点点地流逝。   而在他身后的陆卓英,陆卓英才不会像陆雪羽,受委屈了找爸爸,要哭了找爸爸,什么都找爸爸!   他都死了,他找他做什么?   他陆卓英才不会去找他!让他烂死在坟里,他都不找!   何况,他那算是什么委屈。比起自己所受的委屈,他陆雪羽又算得了什么?   他甚至觉得,严一维的霸占,让他觉得很爽,很对。因为他竟然没想到会这么做,这才是最打击陆雪羽,也是最打击陆耀宗的方法。   爸爸?你的宝贝阿雪在受苦?你怎么不跳出来看一看啊?   你跳出来看一看啊!   他在极致扭曲的痛苦里竟然还能得到一丝的爽感。他真想刨开坟,让他那亲爱的爸爸看一看他们,看看现在的陆雪羽和陆卓英!   他想,如果陆先生看到这一幕,自己一定会在梦里都笑出声来。   然而,夜风呼啸,吹得他头皮发冷。他浑身都被墓地的阴森静谧浸透,他不自觉地发抖,生怕哪一刻陆先生当真会从地里爬出来。他抱紧自己,缩在严一维的身后,眼角不觉流出一行清泪。   他坚决不肯承认,那是眼泪。那是他冻出来的鼻涕!是冻的!   他们三个一起站在这一片荒园的墓地里,是多么的荒谬又离奇。   严一维回头,在黑暗中看向陆卓英。   陆卓英冻得瑟瑟缩缩,阴冷地道:“快走,我讨厌这里!”   严一维抱紧陆雪羽,率先开路。陆卓英连忙跟上。   他们迅速离开了那里。   这一夜,谁都没有好过。   陆卓英说什么都不肯留在红园,他要回家!每次被陆先生的冤魂骚扰,他都迫不及待回到母亲的苍蝇窝去,只有那里,他才会觉得安全!   严一维没有拦他,今夜的严一维亦是有些反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没有人性的自觉,自己剥夺掉自己所有的人性,纯以兽生存。后来,被义父一点点调教、认知,重拾文明,但是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只是,他会装了。   他的内心还是有很大很大的空洞,仿佛那一夜撕裂后,断痕永远在那,再也无法填充。他从此再也不知道什么是爱,再也无法接受爱,也再也没有被爱过。   他长成了一个扭曲又奇怪的人。   他是断裂的,也是空茫的。   之前,他装成人,这一夜,他又有点想做回兽。   他将陆雪羽放在床上,一点一点地嗅闻。   他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永远带着一种蜜桃般的甜蜜味道。   他迫切想要点什么!不管是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填补那挖空的大洞。   随便给他点什么,阳光、空气、迷人芳香的气味。   他恨不得将陆雪羽一点点拆分开了,让他的四肢环绕着他,吃进他的骨头和血肉,将他的皮肤粘在自己身上,环抱着他。   他不仅嗅闻不够,他还要亲他、咬他,把他咬痛,让他发出绝望的声音。   但是他还是觉得不够,哪里都不够!   他感觉到自己的饥渴,在荒野中仿佛走了很久的路。   他隐隐觉得自己有些发疯,但是疯就疯吧,他只是一只兽而已。兽本来就是疯的,他不需要做人。   他兴致高昂地审视着他,有些不知道怎么拆解这只礼物。   他小时候有过一只木雕,每天都专心地雕刻,有时候一做就是一整天,他都可以不抬头。   那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心爱之物,他珍爱良久,后来遗失了,再也没有找回来过。   如今所有的缺失都以另一种方式向他偿还。   陆雪羽像一块美丽的琥珀,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还是那么美,美得苍白又脆弱,几乎快要碎掉。   那一刻,他脑部的血液发出一些冲击。他不自觉地为其颤栗兴奋。他知道只有将他咬碎,吞进去,他才会是他的,完完全全是他的。   他感觉有些感动,在痛苦的湮灭中尽可能地品味到些许甜味。   像是仓库裂缝里挤进来的那丝阳光。   他拼命地亲吻着他,将自己的气息挤进去,灌进去。   然后,陆雪羽便在这窒息的禁锢中长吟一声地惊醒过来。   他仿佛又一次掉进了地狱里,而这一次竟然比之前更甚!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一丝的光,冰冷的空气冻得人发抖。   他仿佛淹没在海里,四周又潮湿又阴冷,激得人头皮发麻。铃铛摩擦着铁艺的床尾,发出羞愤欲死的声音。   而野兽赤红着眼睛,充满了危险和疯狂。   外面风影乱动,已是凌晨,却还像是在黑夜。   黑暗里两颗孤苦无依的心,都找不到依傍。   他们被抛在漫漫无尽的荒野,不知道什么是爱,世界发生颠覆的扭转。   他们不能走向彼此,也不能拥抱。   只能如此舔舐着孤苦的气味。   陆雪羽本已脆弱的心再支撑不住,在绝望中不禁叫道:“你还是人吗!” 第46章 打人   男人从后面贴过来,亲吻他的耳朵。   “你才知道吗?”   “你简直就是个土匪、无赖!”   陆雪羽挣扎着,然而他怎么挣扎都逃脱不了。凌晨的天空阴沉沉的,骤然风雨大作,晃动着枝叶,显得园子里更为恐怖。   严一维微微地笑道:“你跑不了了。”   陆雪羽怒视着他:“我要跑,我就是要跑!你关不住我,我关我一次,我跑一次!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关着我!”   “你跑去哪呢?”   “我要回家,我找我爸爸!”   陆雪羽含怨带怒,扁着嘴巴,汹涌的眼泪掉下来。   “你没有家了。”   “是你!把我的家变没了!我要我的家!你还我我的家!”   “你的爸爸死了。”   “啊!!”   他拼命地挣扎着,歇斯底里地叫着。自己心里也明白,爸爸没有了,家没有了,即使他跑出去,也再也找不到以往的丝毫痕迹。他被彻底抛弃在黑暗里。   陆雪羽扭头怒视着禁锢他的魔鬼!   而严一维紧紧地抱住了他。   陆雪羽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他心里太伤心了,他竟然背叛了自己。   而男人趁热打铁……   陆雪羽的眼泪掉了出来:“我要爸爸,你还我爸爸……”   陆雪羽晃动着脑袋,难过得不得了。   他要逃,可是逃不出男人的掌控。挣扎,越挣扎越被压迫。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陷在那无底的深渊里。   “我要爸爸!!你给我爸爸!”   “没有爸爸。”   “不,我就要爸爸!你还我,你还我!呜呜呜……”   陆雪羽痛哭着,浑身抽搐着,近乎要死过去的样子。   外面风雨如注,不时有雷电咔地一声劈在两人痛苦的生命里。   而严一维强悍地抱着他,丝毫没有怜惜。   “没有爸爸,只有我!从今往后,你都只有我!只能依靠着我!我要你和我堕在这地狱里,烂死在这里,永远都别想再出去!”   陆雪羽摇着头,绝望地哭着。两人都对着对方发狠,仿佛将彼此钉死在这里。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将两人都埋在了里面,淹死在里面。   而严一维不容许他逃脱,扭着他的脸对他说:“阿雪,你早晚会爱上我。”   “呜……我不!”   陆雪羽痛哭着。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种事里尝到了甜味。   绝望的,淹没他的甜味。   很奇怪,他竟然会在这种时候感觉到甜,他自己都不明白。在最绝望痛苦的时候,在湮没中绝生出这一点点甜。   因为连日的打击,他很快晕过去,苍白的躺在床上。   他睡了很久,拒绝让自己醒来。   然而,最终他还是被迫的,不得不醒来了。   早上忽如其来的大雨,雨过天晴,是崭新清冽的空气。   他呆呆地起身,望着这个房间。   严一维正人模狗样,穿着正装坐在对面。过了这一夜,他心情很好,在看报纸。   而过了这一夜,陆雪羽心情糟透了。   他不得不接受了要在这里住下去的事实。   然而要在这里住,他环视了一圈这个房间,简直不堪入目。他从前从不觉得会住在这里,所以对这里的环境也无所谓。   如今一看,他是一丁点都忍不下去了。   他对着那魔鬼提出了第一个要求:“不要再关我。”   严一维正等着他呢。   他耗在这里,专门没有去上班,一听他提要求顿时脸色微动,沉稳地答道:“好。”   陆雪羽将那些绳子全部都丢出去,那破烂的和服睡衣也扔出去。   他像不被满足的孩子,怨怒地先去换了一身干净正常的衣服。   随即一刻都不堪忍受地道:“我要白色的窗帘,田园风的床,不要这种铁艺的,也不要中式的!枕头要软软的,如果还有我原来那个松香枕就好了……”   他一瞬的低落,又道:“还要有白鹅绒羽绒被,我盖不惯这种被子,好沉。”   “还有没有?”   严一维问他。   “要所有房间都换成这样,外面的窗帘也要换。”   “还有呢?”   陆雪羽不情不愿道:“暂时这样,等我想到再说。”   严一维眉毛一挑,就要上前讨一个吻。陆雪羽顿时警铃大作:“还有!我不允许,你就不能碰我。”   “这是什么道理?”   “就是这个道理!不然,我死也要走。你什么都落不到!”   严一维看了看他,陆雪羽警惕地望着他,生怕他再过来。   然而男人也只能拿手放在他脸蛋,狠狠地捏了他一把。   陆雪羽捂着自己的脸,好痛!   “我也告诉你一个道理,每晚的那事,是一定要的。你逃也逃不掉。”   陆雪羽像小动物刚缓过来,又瞪着他,瞪着他出去了。   严一维轻轻松松地去上班,期间又吩咐武安从上到下换窗帘,换寝具,一定要按照陆雪羽的要求换。   下班路上,他自己带着武安淘遍商场,终于买到陆雪羽想要的那种丝绵枕头。   拿着这只枕头,他赶回家。   陆雪羽正在餐厅吃饭,他这次脸色红润了许多,但是浑身都痛。只能歪在椅子上面,下午又换了一身衣服,这次是下午茶式的白色丝质衣裤。   他正在喝一碗米粥,因为屁股痛,只能喝这些。   每次,严一维都要得很凶,他不愿意,他便要。他严厉要求限制次数,但是没用。经历一次,他屁股会连痛好几天,而且什么都吃不下。   他懒懒地吞着米粥,在傍晚的暮色里正好回头,看到严一维。   严一维也看到他,回来就是这幅情景,回头就是有人、有粥、有温度和说话的声音。   窗帘全部换过了,连桌布和地毯都换了另外一种轻松雅致的颜色。红房子无端地透出明亮宽敞来,阳台上的夕阳照在屋子里,留下一片余晖。   严一维上前,将身子微微俯下来。   陆雪羽激灵了一下,本能条件反射,屈辱地颤抖地吻在他的脸上。   只是轻轻一抬,擦了一下,米粥的水痕都黏在了男人脸上。   尽管这个吻敷衍得不得了,严一维还是轻松地放过了。   他按着男孩的头,揉了他一把。   陆雪羽抱着枕头在楼下听收音机,看小电视,他第一天在这里住,孤独的感觉侵满了他全身。   他也不敢上楼,不想见严一维。   更不想知道他在做什么。   楼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只要他在,佣人就会全都不见了。   严一维在楼上呆了一会,又下来吃饭。   他像只小动物,拎着两只耳朵,静听着他的动静。严一维在吃饭,他吃饭没有什么声音,但是颇为吓人。   陆雪羽不敢与他眼神触碰,他希望太阳永远不落,晚上永远不会到来。   然而他这么墨迹着,躲闪着,夜晚还是来了。   夜色笼罩整个园子,电灯扭开了,房间里笼着一片暖光。陆雪羽还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   严一维从方才起就坐在客厅沙发,两人默默地对峙。严一维翻完了一本书,陆雪羽还抱着枕头。   “很晚了。”   他提醒他。   陆雪羽像被吓到,连忙狡辩道:“还有一集呢。”   “明天再看。”   “我不要,真的还有一集呢。小龙女和杨过就要见面了啊。”   “明天看,他们也会见。”   陆雪羽被他抓过来,一步三回头地往楼上去。楼上是他的噩梦,他一辈子都不愿想起的地方。他不自觉地开始恐惧、颤抖、挣扎,严一维拉了他两下,没拉动。   “你是不是想要我扛你上去?”   陆雪羽望了他一眼,冷汗涔涔地被他牵着上楼。进了房间,到了床边,望着这张床,想起早上的噩梦。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严一维正打算洗澡,一点一点地啄吻着他。浴室里朦胧的水汽,哗啦啦的水声。陆雪羽被他亲着,很茫然,想忍受,可是他忍不了。他被亲了两下,趁男人解着衣扣的时候,拔腿就跑。被男人看到,一把捞着腰抓回来。两人在浴室展开了搏斗,陆雪羽死活不肯,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男人脸上。   “你不要碰我!”   因为他指甲尖锐,下手又狠,从男人耳边到下颌直接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严一维震惊地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陆雪羽竟然学会了动手。   他愣在那里,冰冷的眼神望着陆雪羽。   陆雪羽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学会了动手,他从前从不打人的,可是,现在他被逼狠了。   他紧绷着身体颤抖地躲在墙边。   “我屁股痛,你今天不要碰我。”   严一维道:“我还没有那么禽兽。”   他只是想一起洗个澡,顺便检查一下他的身体。   他转身扔了衣服出去。   出去了,看陆雪羽还抱着自己蹲在墙边。   他又狠狠地道:“过来,睡觉。”   陆雪羽顿了一下,慢腾腾地走过去。他屈辱地上床,掉着眼泪,在魔鬼的怀抱里闭上眼睛。严一维冷冷地盯着他,他怎么都想不到,陆雪羽竟然学会打人了。 第47章 骂人   早上,严一维要求他给自己穿衣服,也不知道他什么恶趣味。自己脱得光溜溜的,非要他给他穿。   陆雪羽一边打着哈欠,呆呆地望着外面,一边麻木地给他系着扣子。   他只能借着他过日子,在他手下委曲求全。   但他还是裹得严严实实,竟然穿上了秋天的睡衣,上衣长裤,扎扎实实地系在了里面。   严一维撇了他一眼,想起昨天早上他发浪的模样。   他伸出手,扯开了那条带子。陆雪羽顿时手一僵,警铃大作,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他一瞬间连扣子都不会系了,慌张地就想逃开。   “穿好了……”   然而还没等他逃,那双手便已经狡猾地钻了进去。模仿着那天早上的噩梦,刻意想让他回忆起来似的,他抚摸着他。   陆雪羽垂着目光忍耐着,他知道住在这里就要随时随地接受男人的骚扰,在他的手底下苟活。他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然而当屈辱与逼迫真的降临的时候,他依旧是一分一毫都无法接受。被他触摸过的皮肤都在颤栗、发抖、叫嚣,每个毛孔都在抵触。然而他自己答应了下来,又无法反抗。   他不知所措,垂着的眉睫瞬间沾了一层水雾,沉甸甸地压着睫毛。   那不情愿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能坠下一颗泪珠来。   严一维顿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咬着牙冷笑道:“看来教你的规矩你已经忘了!昨天早上怎么在我怀里辗转.成huan,得到满足的,要不要我帮你复习一下?”   陆雪羽一听这话,更承受不住。   这就像他背弃了自己的意愿,将自己分成了两半,意志和身体背道而行。   他的眼泪啪嗒一下就掉落出来。   然而他越哭,严一维越生气。   “如果是顾青临,你是不是就愿意了?哼,你死了这份心吧!”   陆雪羽的眼泪掉得更凶,泪眼朦胧地瞪着他。他被男人一下拉过去,不愿意也要愿意,不想吻也要吻。   男人禁锢着他的腰,将他的脸庞摆正,不愿意也无所谓了,他就是要得到他。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人!   大清早,陆雪羽被他勒在怀里接吻。男人的气息侵入进来,是他所排斥、所抵触的。他摇晃着脑袋不要,结果得到更凶的镇压。他不得不像一只哀鸟在他怀里扑腾,忍耐着、忍耐着,男人还想得寸进尺更深地纠缠。   最后陆雪羽实在忍不了,又给了他一爪子。   早上一番折腾,严一维郁卒地下楼,昨夜的伤还没消,又添一道。   武安看到他满脸战绩,不禁道:“老大,你……”   严一维冷声道:“看着他,别让他出去!别让他见人!”   “知道!”   武安无疑是对严一维最忠心的,他严格执行着老大的命令,将大门守得放不出一只苍蝇。   陆雪羽在房间里垂泪了一早上,想起要在这里住下去,没有办法,也不垂泪了。他出来找东西吃,张妈做的东西固然精致美味,但是和家里做的差远了。   他往常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如今要住下去,那便是看什么都没法吃。   不禁没法吃,而且没有衣服穿。   严一维的审美不是一般的差,只给他买了一些必要时候穿的衣服。然而他平时在家,光睡衣就要一天换三件,在家穿的衣服、见客穿的衣服,下午茶的衣服、运动打球的衣服都不一样。   严一维什么都没给他买,他在这里吃不惯、睡不惯,什么都不惯,如今连衣服都没得穿。穿衣对他来说,是顶天的大事。他顿时感觉寸步难行,他收拾小包就要出门买衣服,只有他自己知道买什么样的,要什么款式尺寸。   然而等他走到门口,武安却把他挡了回来。   武安严守门口,说什么都不让他出门。   武安为难道:“雪少爷您还是回去吧,老大的命令我也不能违抗不是?您今天是肯定出不去的,就别在这里为难我了。”   “什么?严一维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是说不关我了,为什么不许我出门?我出门有重要的事情,你让开,我今天必须要出去的!”   然而武安死活不让,他硬闯,就有保镖出来将他抓小鸡一样,扛起扔房间里。   反复了几次,陆雪羽就被扔了几回。   他气急败坏,在楼里气得发抖!   什么意思?严一维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要限制他的自由,要把他永远关在这荒野的园子里吗?   庭院深深,树木茂密。荒郊野外的,除了树就只有树,除了湖还是湖,四周什么依傍都没有。   他每天住在这里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一点外界的声音都听不到。   他快被淹死在这里了,然而严一维竟然还要把他关在这园子里。   陆雪羽气得浑身颤抖,他哪里都不去,就抱着小包守在门口等严一维。   他倒要问问他,他凭什么还要关他?他要把他关到什么时候!   他坐在门口,从下午坐到晚上,一口饭都没吃。   根本吃不下去。   他满心都是这些事,一刻都等不了。   他等得望眼欲穿,焦躁难耐。   终于在傍晚的时候等到了严一维,这次严一维后面还跟着陆卓英。   两人商量着什么要事一起回来了,严一维看他等在门口以为他回心转意来接他了。   表面虽然没什么,步子却无端轻快了许多。他上前,在陆卓英的面前就摸到了他的头发:“在这干嘛?吃饭了吗?”   陆卓英这次西装革履,喷着香水,衣冠楚楚地第一次在事后出现。   两人撕破了脸,第一次对彼此露出真面目。   他已经不再是在陆家讨生活的私生子,他再也不是被众人嫌众人厌的玩意。   他摇身一变,成了统治金城经济的权贵之一。   他坐上了陆先生的位置,将以往所有的人踩在了脚下。   包括他这个万千宠爱、高贵无比的哥哥,陆雪羽。   陆雪羽从前从不把他放在眼里,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   如今两人地位扭转,他在上,陆雪羽在下。陆雪羽危难的时候,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了。他终于肯正眼瞧他了?   呵!他还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看到他,不会知道他还有个弟弟呢!   他微微地感觉到颤栗的兴奋,对着陆雪羽优雅地打了个招呼:“二哥,你好啊。”   然而陆雪羽对他的方位撇都没撇,看也没看。即便是现在,他处于人生低谷,他也照样看不起他,照样可以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就是有这样的孤傲和自信。   他就像躲一只臭虫一样,避开陆卓英,对着男人道:“严一维,你上来,我有话和你说。”   严一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这样全名的直呼他了。他真是长了本事,不仅会打人,还会“严一维、严一维”的命令他。   然而严一维也就回身对陆卓英一点头,上楼去了。   陆雪羽见他进来,便问他为什么不让他出门的事。严一维左耳朵听,右耳朵冒。   陆雪羽气急败坏,对着他痛陈他的不讲信用。以及说,他没有衣服穿了,必须要出门买衣服。不买衣服,他一天都活不下去!   严一维看他像一只凤鸟一般的扑腾,他穿的还是昨天的白色丝质衣裤,薄薄的,滑滑的,在他身上流传、飞扬。   他听着他在耳边嘈嘈耳语,抓住重点:“没衣服穿了?”   “对!我要换睡衣了,我没有睡衣,晚上睡不着!还有下午茶的衣服,出门的衣服……”   他脑子浆糊成一片,只看到他扑腾的过程中,衣襟挣开……早上的吻痕还印在锁骨的地方。   他说道:“没有衣服就不穿了。”   “什么?!”   陆雪羽就要反驳,结果就被男人扔到了床上。男人对着他的脖子便是痛吻,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在原来的吻痕上又加深着齿痕。   他真想咬他,把他咬痛,让他全身都烙上属于自己的印记,走到哪里都知道是他的人。   陆雪羽拼命地挣扎着,他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突然发作。两人在床上打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桌椅碰到了,床被撞歪。陆雪羽惨叫着,对着他的脸疯狂乱打乱推。   严一维下来的时候,战绩赫赫。   但是他好像习惯了,每天不被打,不能结束这一天。   他下楼,想和陆卓英谈事情。然而陆卓英看到他,一句话没说,甩了袖子气汹汹也走了。   一下子走了两个人,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   严一维又上楼,陆雪羽瑟瑟发抖地在床上。他想他不能每次都和他打架,即便他受得住,陆雪羽也受不住。而且他和陆雪羽打架,没什么胜算。他既不能动手,也不好还手,只有挨打得份。   他还是要怀柔政策。   他从厨房倒了一杯威士忌,从楼下的酒柜里拿上来还是冰的。   他对着陆雪羽道:“喝了。”   他知道这行径很卑劣,但是只有这个办法,能让他自己认清、认命。   陆雪羽看到那杯酒,望了一眼严一维。与其清醒地知道背叛自己,不如一醉方休。这几乎成为两人的默契。   喝了酒,陆雪羽躺在床上。天花板摇摇曳曳的光,像有星星落在房顶上。他以前见过的星星比这要美。但是自从爸爸离开,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星星了。他慢慢地望着,然后梦境昏沉。像有冰面下的火山爆发,一来就来势汹汹,汹涌的浪潮将他淹没,世界一片混沌,以另一种绮丽的色彩向他展开。   两人在楼上渐渐腐烂开来。   陆雪羽在梦中仿佛听到窗外武安的收音机又响起来了。又是那种恶臭的相声,那种臭气几乎要把他浸透。他被关在房间里,怎么都逃不出去,他只能烂在这里,和这个魔鬼堕在地狱。   他不愿意,可是无可奈何。   后来他渐渐地觉得头好痛,痛苦将他淹没。这样的事频繁的发生在今后的日子里,他在理智和失控里翻滚,像一条搁浅的鱼。最受不了的时候,陆雪羽闻着外面渐渐冷下来的空气,喃喃地叫了一声:“严一维……”   “嗯。”   “我gan.你娘哦。”   “什么玩意?”   严一维又是万万没想到,精心呵护养出来的陆雪羽,竟然开始骂了脏话。还是野声野腔的。   --------------------   都怪武安的收音机…45章终于解锁了,记得去看~ 第48章 出门   严一维急匆匆从楼里出来,武安献殷勤地凑上去:“老大,我的工作做得不错吧!能不能带我去猎场——”   武安没说完,就被严一维一脚踹出门去。   “关掉你那破收音机!”   武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爬起来,不知道老大怎么突然发脾气了。   陆雪羽被囚禁在了这座荒园里。每次他要求出门,严一维都顾左右而言他,要他暂时不要出门。   陆雪羽只能忍着。偶尔在二楼张望远处的湖水,他托着腮,静静地观望。看着外面园子的爬山虎爬满山墙,花朵开了又谢。随着时光的流逝,他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脱胎出一种青年不可逼视的美来。浸泡了情欲,熟透了果子般,成年性感的美。他是美丽的,也是寂寞的。因为美得太过分,常常会让严一维愣神,以为自家住着个妖精。   说实话陆雪羽也和妖精差不多了。随着被关得越久,他的脾气也越坏。严一维怎么也想不到,他在打人、说脏话后,性格也变得恶劣泼辣起来。   两人经常吃着饭,陆雪羽就会突然发脾气。有时候因为汤不好喝,有时候因为食物口味不对,他严厉地对张妈说甜品的做法,还会站在厨房,一直盯着她做完。   有一次张妈怎么都做不出他喜欢的葱油饼,陆雪羽气得发抖,自己进厨房,做了好久,他一次次地做,一次次地尝。最后连他自己都尝不出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了,张妈在旁喃喃地抱怨着,他骤然弯下腰,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出来。   他变得更放纵了,对生活中的事百般挑剔,一切都为了自己而活。   每晚他和严一维依旧会在床上纠缠,他也渐渐无所谓。有时候会喝酒,有时候很不愿意,就会和严一维打一架,一言不合一个巴掌扇过去,严一维震惊地愣在那里。   他打人打得越发顺手,自己都有些发愣。   严一维不懂,那个雪团子般柔软好捏的陆雪羽怎么变成这样了。   陆卓英听说了,立马赶过来看热闹。   陆雪羽当时又在和严一维说出门的事,陆卓英上门来了。   陆卓英在楼下观赏两人吵架。   陆雪羽说:“我要出门,我想去买画画的颜料,要买小说、画报。”   严一维道:“让保镖给你买。”   陆雪羽道:“不要,我要自己买。而且我想去看守所看一下大哥,你答应我让我们见一面的。回头,我还想给英雄他们打电话,我想他们了。”   严一维想了想:“等过两天空下来我陪你去。”   “我不,我就要现在去。”   “现在去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我难道没有人身自由了吗?我就要现在出门,再不出门我会窒息!我要淹死了!”   陆雪羽蹬蹬地跑下楼来,迎面撞上楼下看热闹的陆卓英。   对于陆卓英频繁地来找严一维,他仿佛洞若观火,又极为地不屑。他像看笑话一样扫了一眼陆卓英,又扫了一眼严一维,冷笑了一声,推开陆卓英就往下跑。   严一维穿着衣服跟在后面。   严一维追上去,伸手去捞陆雪羽的腰,被男孩扭着腰逃开。   陆雪羽气急败坏,他欺骗了他一次又一次,他忍了一次又一次。   没有他的枕头,没有兔子,没有他喜欢的衣服,也没有小说画报。这里什么都没有。   “你骗我!我要回家,你让我回家!”   他扁着嘴巴,泫然欲泣,又狠狠地咬着嘴唇。他恨他们。   严一维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你没有家了,这里就是你的家。”   “这里不是!如果是我的家,爸爸会疼我宠我,怎么会像你们这样虐待我,折磨我!我住不下去了,我要走……”   在座的两个凶手,都被他骂了进去。   然而陆卓英正被他看着心中有鬼,严一维也冷淡以对。   陆雪羽趁机就往外逃,被严一维亲自抓回来。两人在偌大的楼里一逃一追,陆雪羽被男人扛回楼去,男孩一口咬在严一维的肩上。楼上各种乱物推倒的声音,窗帘被扯了下来。才开始还伴着哽咽、怒骂,后来不知怎么,两人在窗帘里闹得头发都乱了,伴着隐约的笑声和欢娱的声音……   “你是不是想找打,嗯?”   陆雪羽哼了一声,再也骂不出来了……   陆卓英瞪着楼上,每次都是这个结果,他们也不嫌腻。   他暗暗地骂,陆雪羽就是个妖精!   待严一维下楼来,陆卓英过去和他商量着高继明最近的动作。这老狐狸不安分,他们也忍了够久,是时候该杀一杀了。   两人一起出门,一旦投入到事业中,陆卓英就会非常兴奋。严一维陪他在一旁,他们是最佳的伙伴,一对饿狼。   陆雪羽在床上发了一会呆,哭了一会。每次挣扎的结果不外如是。   除了这次,他终于用自己换来保镖陪他出门。   只是去山下买几本小说,然而这对他而言已经够了。   他擦干眼泪,换了衣服,终于又在被关了一个多月后走出了荒园。   他望着外面的湖水的景色,呼吸着清冽的空气,真好,他真喜欢外面的感觉,喜欢外面的空气。虽然还是一模一样的景致,但是走到了外面,他就感觉开心。   他眼花缭乱地望着山中一花一木的景致,吩咐武安开车就往市区去。   他要先给任小姐打个电话,见一见他的侄子们!   武安和一群保镖守在门口,他在电话亭里给任小姐打电话,然而任小姐听都没听。   他满怀希望能和英雄他们说上话,却落了空。   他一个人进不去看守所,只好泱泱地出来买东西。   一群保镖包围在他身边,寸步难行。武安多次提醒他不要到拥挤的地方,不要去市区。他不听,在书店逛了一圈,选了无数的杂志画报。又去商场买了衣服,买了画画的颜料和稿纸。   他一边买一边扔给武安,武安几乎快被礼盒压死了。他又跑去一家店吃冰激凌,下午隔着窗,外面写字楼倾泻下一片阳光。他看到一处教堂圆房顶,隔壁跳出来的英国兵玩偶钟,街头面包店徐徐飘出来温暖的香气,人来人往,真好,这人间的味道!   他吃完冰激凌,抬头一看,竟然发觉这里竟是陆卓英曾给他租房子的地方。   街头那家面包店就是他买超大泡芙的地方。   他情不自禁地出门,又来到那家店门前。   有人排在他前面,他掂起脚伸着头看,生怕他的超大泡芙卖没了。这家店可是很紧俏的。   就在还剩最后两个泡芙,其中还有一个被前面的人买走的时候,他不禁叫了一声:“啊,我的泡芙!”   前面的人回头,高大的影子落下来,却是顾青临。他排了那么久的队,竟然没有注意到。   顾青临震惊地看着他,一时恐惧、尴尬、百感交集,两人在这洪流的街道中面面相对,仿佛时间都停止了。   武安奇怪地望着他们在远处聊天,回去他没敢说,陆雪羽更是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字没提。   --------------------   搞一下事情 第49章 心怀鬼胎   陆雪羽出去了一趟仿佛释放了压力,好几天都没有再发脾气。   他心情好,家里也就平静了很多。最近外面形势紧张,严一维和陆卓英准备就在这几天动手。在根深蒂固的大佬面前,两人只能联手。两人经常密密切切地在书房商量事情,商量完,陆卓英离开,期间从不理会陆雪羽。   陆雪羽抱着他的枕头,在客厅里看电视,也一眼也不看陆卓英。   陆卓英每天穿得香喷喷来到红园,只在这边吃一顿晚餐。严一维留他吃的,他晚上回去公寓里总饿肚子,吃糖不吃饭。   他瘦得厉害,一工作起来就不要命一样,也不知道休息。他以一种自虐的方式为自己搂钱闯事业,他和陆雪羽不一样,他实际得很,最喜欢的就是钱。   严一维和他从书房出来,会留他吃一顿饭。   陆卓英吃饭挑剔得不行,吃得又少,几颗米粒让他艰难得咽下去,耗时良久。严一维看他吃饭,就浑身难受,他不喜欢和陆卓英一起吃饭。   然而陆雪羽倒是很难得和他吃饭,当不得不陪他吃的时候,他的排场又大得很,从饭前清汤、正餐到饭后甜点,每一样都要准备得又精又久。   他能吃一下午,通常厨房从上午就开始准备,但是他下午才会吃,吃得也是一些不正经的东西,红茶、甜点、冰激凌……   吃到晚上才是正餐,他一天也只正经吃这一餐,便是晚餐。   到了半夜,他还会心血来潮来点宵夜。一整天,张妈不够他指派的,只能又加了几个管事人供他差遣。   于是,严一维在吃饭方面,颇为寂寞。   陆卓英刚吃了两口便不吃了,他抬头看向看电视的陆雪羽。他还是没长大一样,喜欢抱着什么东西,在客厅占据着他喜欢的,随便哪里的位置。所有人都要让着他,都要宠着他,以前他坐在地毯上看电视,陆先生从不会说他,还会主动给他塞抱枕。   他真是得天独厚,受尽偏爱,凭什么呢?   到了这个地步了,他还骄傲个什么劲,独特个什么劲?   陆卓英恨恨地看着他,忽然扔了手里的勺子。   他忘了,在陆雪羽最孤苦无依的时候,他曾经紧紧依靠着这个弟弟,信任着这个弟弟。   勺子碰着杯盏发出叮地一声,严一维抬头:“不吃了?”   就吃了两口。   陆卓英冷声道:“饱了。”   吃了两口就饱了?   严一维喊:“阿雪,过来吃饭。”   陆雪羽一动不动,当耳旁风。不往这边看,也不过去吃。   陆卓英穿上他的衣服走了,严一维又喊了一句:“阿雪,吃饭。”   陆雪羽这才抱着枕头走过来。   严一维看出他们兄弟间的不同:“为什么不理陆卓英?”   陆雪羽道:“为什么要理?”   他抬头郑重其事地望着严一维:“他把我骗到你这来,我为什么要理他?我不仅不理他,我以后也会一句话都不和他说。他不是我弟弟,他出卖我。”   他简简单单说完,大口地吃了一口西米露。   严一维觉得,陆雪羽在某一方面也有一种天真的残忍。他要是不信一个人了,那就是再也不信了,他以后一句话也不会和他说。   “那为什么还会和我说?”   陆雪羽又吃了一口西米露,凉得他眯了一下眼:“我没办法啊。”   他逃不出他的掌控,他屈辱地被他关在这,他没办法啊。   严一维有些不知道怎么好。   陆雪羽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道:“严一维,我明天想出去!”   “又要出去?”严一维皱眉。   “对啊,上次我没见到英雄他们,这次我和任小姐约好了,我们在公园见。”   “最近不要出去。”   陆雪羽腾地一下站起来:“为什么?你又要关我,限制我的自由了?我和你说过……”   “坐下。”   严一维冷声,看了他一眼。   这几天没教训他,他的翅膀越来越硬了。陆雪羽知道他有的是办法收拾他,只能咬了咬嘴唇,屈辱地坐下。   他顿时扁着嘴巴,垂着目光可怜兮兮地望着眼前的西米露。   这么多次,他大概也能知道,严一维最受不了他这样的表情。   果然严一维顿了顿,对他道:“带着保镖。”   “好!”   他起身奔上了楼,严一维一顿饭吃了个寂寞。   第二天,陆雪羽出门了。   过了几天,他又出门了一次。   回来后,陆雪羽的心情就很不错。虽然也没有多么高兴,但是最近都没有再闹别扭。   晚上,他不愿意也会喝酒,当自己醉过去,醉过去后,严一维做什么都可以了。   严一维这天晚上回来,已经累极,陆卓英走后,他回房搂着人睡觉。   半夜忽然醒来,野兽的本能让他望向亮着灯的浴室。   陆雪羽不知道什么醒来了,浴室里的光照出来。陆雪羽在里面收拾他的小包,他今天换了许多钱,把钱都存到了存折,拿了一个小本出来。他来到这的日子,虽然并没有多少他自己的东西,但是枕头、小说、画报,还有他买的几件衣服都是他所喜欢的,他哪件都带不走。   他抚摸着自己买的那本小说,这是他在苦日子里的慰藉。   他常常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白天被关在园子,寂寞得发慌的时候,只能靠它打发。   他喜欢他的枕头,虽然再也比不上第一个,但是他喜欢它的料子,喜欢它的温度。   他一件件地抚摸着它们,和它们做最后的告别。   忽然,他发觉到什么,回头,严一维像黑暗里潜伏已久的野兽默默地注视着他。   他吓得一激灵,书本险些掉下去。   严一维幽幽地道:“你在做什么?”   陆雪羽竭力控制着他的呼吸,他第一次撒谎,却又不得不撒谎。他冷静又若无其事地道:   “我有一册书找不到了,我来找。”   “什么书?”   “小说啊,上次我在马桶上看就丢了一本,你看到了没有?”   严一维望着他的眼睛,观察了他好一会。   “过来睡觉。”   陆雪羽什么都不敢拿了,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明明灭灭的光。   严一维刚把他搂过来,他以为他又来,应激地伸手就要把他推开。   严一维望着他,冷淡的眼神慢慢地沉下去。   之后的几天,陆雪羽都很乖、很听话,没有再闹出动静。   直到严一维前脚要走,他在后面跟着他:“我可以出门吗?我去拿蛋糕。”   他给他拿了衣服,严一维每次打领带都很粗糙,他会。他用那双纤细的手,细致地为他穿好领带,打一个结,不松不紧,刚刚好。   他眉睫扫过来,望他一眼。   严一维道:“去吧,早点回来。”   “哦。”他欢快地走了。   他每次出门都有保镖跟着,每次也都在公园里玩,英雄两个也在,保镖们在远处保护着他们的安全。   陆雪羽抱着阿雄,又摸摸阿英,急迫地等着顾青临的到来。   顾青临隐在树影里,给他递过去一张纸片,刚要说什么,陆雪羽冷淡地放下阿雄,将纸片收好,对着远处的阿英叫道:“阿英,走啊,我们回家去了。”   “阿雪……”   顾青临喊了他一声。   陆雪羽牵起两个小崽子,走远了。   他在打人脏话之外,竟然又学会了撒谎。他苦心孤诣,借任小姐的电话,拿孩子遮掩,绕一大个圈。提心吊胆,忍辱负重,在他面前不动声色地进行着一切。他真是长本事了。   严一维在远处望着两人的身影,脸色已经难看之极。武安在旁边瑟瑟发抖,这陆家的少爷真是给他惹大麻烦了! 第50章 受伤   严一维扭头走了,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此后的几天,他都一边忙得很,一边在暗中观察着陆雪羽。   他擅长潜伏,并且感觉敏锐。大半夜,陆雪羽不睡觉,蹲在马桶上看小说。   浴室的光隐隐约约地照出来,他一页一页地翻着书,大部分时候只看上面的画,不看上面的字。看着看着,他痴痴地笑出来。在半夜的浴室里,他发出轻快的笑声。   严一维幽幽地观察了他许久,喊了一声“阿雪,睡觉”。陆雪羽捧着画报走出来,背对着他脱鞋子。往常,他都要催好几次他才不情不愿地过来。即便来,也一副赴死的死心模样。   然而这次,他脱了鞋子,小心保存好他那画报,躺在床上。严一维淡淡地看着他,陆雪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他道:“脱衣服还是亲一下睡觉?”   严一维冷声:“你都愿意?”   陆雪羽沉下脸来:“我当然不愿意,所以还做不做?”   严一维道:“不做。”   陆雪羽躺下睡觉,严一维瞪着他。   陆雪羽享受着他刮刀似的目光,想他会怎么折磨自己。严一维手段多得很,常常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离开之前,最好不要惹毛他。   他气馁地又爬起身,垂下睫毛,对着那阎王轻轻一吻。就像小兔子捋捋野兽的毛。   “睡觉吧,好吗?”   严一维看着他,隐隐有山呼海啸的架势。他能为了离开,做到如此的地步。这是一只养不熟的狗,会咬人的狗不叫。   他们躺在一张床上,陆雪羽姿势僵硬地躺在他的怀里。还剩不到几天了,他还能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好了。他感觉窒息地仰着脑袋,刻意不去闻男人身上的味道。然而他就是在那,手臂像铁钳一般禁锢着他,气息笼罩他全身,将他染脏,将他困在地狱,逃无可逃。   两人貌合神离,互相仇视地躺着。如果可以,其中一个必然会拔起一把刀,将对方捅死在床上。   翌日,两人神态冰冷地吃早餐。   严一维道:“今晚我不回来了。”   陆雪羽轻松地舒了口气:“哦。”   严一维用手绢擦了擦手:“你不把你的小侄子们接过来吗?”   陆雪羽疑惑道:“为什么要接过来?你……”   他骤然恐惧地望着他,严一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陆雪羽才发觉自己想多了。   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任小姐还要上班,她不放心我带。我还是去看他们比较好。”   严一维望着他,甩了手绢走了。临走,他把一个保镖叫来,吩咐了什么。他已经不相信武安。   一早上的气氛就如此可怕,陆雪羽真觉得这魔鬼太难伺候了。   不过没关系,就还剩几天了。   他一天天地等着,度日如年。但是这次拿到何叔叔的电话,他心里有底,也不是特别慌。中间隔了好几个人,他按部就班地按照对方说的做,在家一点迹象都不表现出来。   他心中有鬼,却势在必行。中间曾有一段时间什么消息都没有,他竟然也没慌。最差的结局不过是还困在这里,他已经没有什么好怕。   严一维也没有动静,甚至陆卓英、高继明那边都没有动静。所有的事情,来到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期间,严一维问他:“怎么不出去玩了?”   陆雪羽不答反问:“你不是不愿意我出去?”   他叮嘱过他不要出门。   “这么听话?”   陆雪羽抱着抱枕疑惑道:“听话不好吗?”   “好。”   严一维用刀叉切着牛排,他像最完美的猎手,能将肉切得一丝一丝非常干净。   就在动手的前几天,陆雪羽终于得到了何金庭的消息。他竟然还没走,却隐在了暗处。他东躲西藏了许久,曾经也想着联系过他。陆雪羽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眼泪几乎要坠落下来。   爸爸的钱,爸爸的人,在他死后,依旧无声无息地庇佑着他。   爸爸……   他现在谁都不信了,他一定要亲自见何叔叔一面方才放心。   他去找严一维:“能不能放我个假,今天英雄他们幼儿园入园,我想亲自送一下他们。”   严一维道:“还回来吗?”   陆雪羽以为他问晚上回不回来吃饭。   “要晚一点吧,你不用等我了。”   严一维抬眼望着他:“早点回来,不要乱跑。”   “好。”   他看着他转身上楼,急切切地就要出门。他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从头到脚换过一身。他以前最讨厌喷得像陆卓英那样香,如今他将香水喷在西装内侧,只一点点,幽幽的香味从袖口里散发出来,更添魅力。他穿了一身秋天的杏色西装下来,淡雅之外有一点点甜。戴了帽子,指挥着保镖开车,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严一维眼睁睁地看着他出门,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身边离开,奔向另一个方向。   仿佛从他身上撕裂下来。   他丢过一次木雕,失去过一次母亲。   多年以后,陆雪羽以同样的方式回报于他。   严一维没有跟上去。   他依旧沉静如水,离结果越近,他越静。不管是陆雪羽还是高继明,他都埋伏在了最暗处,如野兽般盯着他们。他能一动不动从头到尾地潜伏着。   这次陆雪羽回来,神色顿时稳了很多。离动手那天越来越近,严一维很忙,陆雪羽也忙了起来。   两人各自忙着,几乎没什么交流。陆雪羽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要安顿好英雄他们,要给任小姐钱,要封住顾青临的嘴,要和何叔叔那边配合默契……他从来都没这么忙,分身乏术,而他竟然不知不觉学会了这么多。   都是拜严一维和陆卓英所赐。   把他逼到这种绝境。   在逃跑的前一天,他抚摸着他那些画报、衣服,他不能带它们一起走了。除了那只枕头,严一维买给他的枕头,他把枕芯提前摘出来一次,他也不能全部带走它。他趴在床上闻他那只枕头,他只能带枕套走。   他是那么的伤心,却也毅然决然。   严一维也准备明晚动手,他和陆卓英已经配合好,在和高继明交易的时候发作。   两个人各怀鬼胎在最后一晚躺在同一张床上。严一维枕着胳膊想事情,沉静无波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蒙了一层光。   最后一晚了,陆雪羽望向他,觉得他也不是很难看。他长相不似爸爸和顾青临,斯文儒雅的。他像一把刚出鞘的刀,沉静、阴冷,杀气凛凛。他不是他审美的男子,但是他却是与他纠缠最深。   严一维剑眉、薄唇,脸部轮廓阴森俊美,有时候会觉得他不像个人,像鬼,魔鬼或者野兽。   严一维在思考中扭头望向他,他方才想的事情大概是陆雪羽无法想象的。   他残忍冷酷对他笑了一下:“看什么?”   这个夜晚注定孤独,孤独的两颗灵魂抛在荒野。   陆雪羽道:“没什么。”   严一维道:“明晚我有事,会很晚回来。”   陆雪羽道:“哦,我也要去看英雄。”   严一维道:“你没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他盯着他的脸,陆雪羽犹豫了一瞬,横下了心:“没有。”   “好。”   这是他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   他咬着牙对他道:“过来。”   陆雪羽知道他要做什么,最后一晚,他不想再惹出事端。他慢慢靠过去,靠在他的肩上。   严一维继续道:“脱衣服,自己脱。”   陆雪羽眉睫颤抖,他已经很久没有被粗鲁地对待过。即便喝酒之后,他只能堕落沉沦,也是不用面对清醒的自己的。然而今晚,他要他清醒地面对,一丝一毫地感受。   他要他面向他,看着他,扭着他在床上逼视着他。   他在他的目光下一颗一颗屈辱地解着扣子。   他不愿意这样,他望向他,然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陆雪羽不情愿地被他逼得正视自己,正视自己是多么的耻辱,多么的不堪与表里不一。   他们内心都是如此的痛苦,却只能拉着对方堕入地狱,焚毁着彼此。   这个晚上,注定是不平静。   一次又一次,凌晨的床上无望的喧嚣。卧室的灯亮了一夜,亮如白昼。陆雪羽哭了很久,最后哭不出声来了。   严一维从床上下来,天昏沉沉的,还没亮。他要走了。他走了之后,陆雪羽有自己的安排,也要走。   最后一眼,他望了他一眼,出门去。   下午,陆雪羽一动不动等着何金庭那边的消息,房里的电话铃一响,他赶在张妈接起之前接了,和任小姐对答了几句。   傍晚,他换好衣服,守在门口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每一秒都是那么的紧张。看了好几次表,好不容易等到了六点,他吩咐保镖,他要出门买蛋糕,带去和英雄他们吃儿童餐。   因为他们去过那家店好几次了,司机和保镖都已经习以为常。他将枕套贴身揣在怀里,什么都没带,只带了一个钱包出门。   天刚擦黑,他只要出去这里,何叔叔就会派他们的人在他们聚会的餐厅那等着他。儿童餐厅人多又杂,保镖们都在外面等着他。没人注意到他假装上厕所,从后门出去,上另一辆车,逃向未知的彼岸。   他忐忑不安地坐在车里,车在山道上飞驰。抛弃荒园、抛弃湖泊、抛弃树林,他再也不会见到严一维和陆卓英。   他此时竟有些哀叹,但更多的还是感觉害怕、不安与急迫。   他眼望着离那家店越来越近,仿佛看到那温暖的灯光,听到英雄他们咿咿童语的声音。他的心像块海绵又沉重又轻软,眼泪几乎快掉下来。   在他即将驶往梦想的彼岸,离那家店就还差一步的时候,黑黢黢的山道上忽然停着一辆车,明明灭灭的车灯照过来,现出一个浓郁黑色的影子。   魔鬼背光而立,对他微微一笑:“要去哪?”   陆雪羽探出车窗,怔愣着望着横在道上的严一维等人!   离温暖的市区不过一步之遥,这边是无尽的夜,那边是温暖的光和空气。他却再也一步踏不过去了。   他发了疯般地从车里跑出来,奔向那温暖的光,歇斯底里地尖叫。   然而,也只迎来魔鬼无情的镇压。   严一维周身一片浓郁的黑,邪佞的脸望着他:“要去和他重聚,跟他跑是不是?”   陆雪羽张着唇震惊地望着他。   严一维扭着他的手臂,将他拎在手里:“死了那份心吧。”   他抓着他往车那边拖,陆雪羽死活不肯,疯狂地挣扎着。他打他、扇他、抓他的头脸,然而严一维任凭他抓,捞着腰扛在肩上掼进车里。   两个保镖自然地压制住陆雪羽,从此再没有一分怜惜。   从山下到园里,陆雪羽汹涌地哭着。严一维的心冰到极致,绷紧到极致,没有人敢靠近。   他一次次地给他机会,而他却一次次地让他失望。他就是要跑,他就是要离开他。不论他做什么,他都是要无情地跟着人跑。   既然都要跑,那又还有什么区别?   保镖们将陆雪羽扔进一个黑洞洞的房间,这不是卧室,这是地下室!   陆雪羽惊诧地望着那扇幽闭的门,几乎就是浑身颤栗,害怕极了!   “你如果还把我关在这里,你不如一刀杀了我吧!”   “你以为我不敢吗?”他怒火更炙。   “你敢,你当然敢。但是你就算把我关死,我也不会爱上你。我一句话不会和你说,一眼都不会看你。你若是不信,你就试试。”   陆雪羽退到墙边,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架势。   严一维看着他那避如蛇蝎的架势,内心更为焦灼苦涩。说不出是难受还是绝望。   “所以顾青临就可以了?我倒是很想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让你跟他跑?”   “你跟踪我?”   陆雪羽瞪着他,他真是从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你有什么权力限制我的自由?还跟踪我!你还敢提顾青临,如果不是你,顾青临会被逼得不敢见我吗?这里面没有你的半分缘由?顾青临再不好,也比你强无数倍。他起码不会关我,不会欺负我,不会跟踪我!不会像一个小人每天控制着我的自由,监视着我的行动!让我无时无刻不忍受你带来的屈辱!我受够了!我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日子,我恨你,我恨你们!”   他终于说出来了,他终于敢说出来了!   “你恨我?”   “对,我恨你!你让我没有爸爸,没有家!我恨死你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爱上你。你想得到我,除非我死!”   他拔下地下室窗棂上一颗钉子,手被铁钉划破在所不惜,将那颗钉子逼向自己咽喉。   他说道:“你是想要死的我,还是想要活的我?”   落到这一步,他们再也没有丝毫退路!   “好、好。”   除非他死。   严一维从地下室走出去,望着外面的天,天黑得不能再透了。木雕和母亲,从来没有回来过。他后来,给自己又造了一个心爱之物,这一次,他也不会回来了。   生命就是一次接一次的失去,谁也无法阻拦。过往的伤痛,刺进去的,再也没有拔出来过。   严一维走入深夜中,陆卓英在门口等着他,看到他从园里出来。冷峻的面孔,如墨如刀,像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雨夜。   他很欣喜,严一维终于回到了他该有的位置。他们都是这样残忍的一对野兽,从不配做人。   陆卓英扔给他一把枪:“走吗?”   严一维将抢握在手里,上车:“走。”   他们一起奔向黑夜,融入黑暗。然而那一晚,智者千虑也总有一失,高继明提前知道了他们的行动,两方猝然交火,严一维在混乱中中枪!   陆卓英抱着一身是血的他从港口仓库逃出,感觉他的身体越来越冷。   他这样从来不哭的人,眼泪夺眶而出,不住地掩着他冒血的伤口,哭得泣泪不止。   身后是乱枪射来的追兵,两人跳上一辆车。强横的保镖穿过枪林弹雨,严一维还在坚持地道:“回红园……”   “就是他跑出去,暴露了我们的行动,你还要回去!”   陆卓英恨得几乎喷血,他一边亲自开车,一边伸手捂男人的伤口。身后的保镖没了声息,两人一起从仓库闯出,坠入海中。   幸好陆卓英是会游泳的,那一夜,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将严一维从水里拖出来的。两人颤颤巍巍地躲回没人的仓库里,等着天色一点点变亮,身上一点点凉透。偏远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他拖着昏迷高烧的严一维,在他最后的气息奄奄中一个人,将他带回了红园。   他说:“红园,还是安全的……”   -------------------- 第二卷 结束了,这章再没有评论我会哭的QAQ   # 三人之家 第51章 醒来   凌晨,天刚露一点白的时候,陆卓英将一身是血的严一维拖回红园,家里已是闹作了一团。   严一维昏迷不醒过去,生死不知。陆卓英更像浴血修罗一般,他满脸眼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发疯地吩咐武安:“全园戒备,一只苍蝇也不要放进来!”   “去叫医生!把什么史密斯、金城最好的医生都叫来,现在不能去医院,高继明肯定派了人就在医院等着我们,去了严哥就没命了!”   武安正要跑,陆卓英又道:“还有!去找……算了,我自己去!”   武安扭头带了一帮人跑了出去。   陆卓英又给陈司长打电话,他的手在发抖,在电话里和那位大人物报告了当晚的情况,严一维中枪,岌岌可危,只有医生是不够的!   陈司长如今已是金城行政长官,对于眼皮底下的势力纷争,他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没想到这下竟然闹出血案来。   他在电话里没说什么,只说会派医生过来,叫陆卓英看好人,务必要把严一维救回来。   有了大人物的支持,医生和保镖们很快来到红园。严一维胸部中了两枪,又浸了一夜水,等到凌晨,他已是浑身发烫,陷入昏迷。   医生看着这一具泡得发肿的躯体,连连摇头,直说必须去医院。陆卓英死活不让去医院,就在这治,他们不治,他就掏出一把枪,指着医生的脑袋,要把他们崩了!   医生们无奈,只好现准备手术室。陆卓英泪水涔涔,就守在旁边。他手里还拿着那把枪,浑身绷紧到极致。如果今夜严一维活过来,一切好说。如果严一维活不过来,他活不过来……   陆卓英心里发冷地想到,他又要回到任人欺凌的日子,所有的人都不让他好过,他也不会让所有的人都好过!   他紧张地、颤抖地,他会把他们全都杀了!   他瞪大了眼睛望着严一维,整个人绷成一张弓,如同陷入绝境的小兽。   医生们从未有如此宰猪杀牛般的行医经验,如同在野战医院工作。史密斯的额头上不断流着汗,他的助手在一旁不停给他擦着汗。旁边还有个浴血的魔鬼,脸上都是血,拿着枪指着他们。   喔,上帝!这都是什么魔鬼炼狱。   期间严一维好几次都要支撑不住,过程里发出一声痛吟,陆卓英满脸眼泪,要扑过去。   “严哥!严哥!”   武安死死地拖住他。   这世上,只有严一维给过他一丝温暖。如果严一维也不在了,他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他痛苦地咬住嘴唇,恨上天,恨父母,恨所有人。   为什么上天对他这么狠?   为什么偏偏就对他不公平?   为什么给了他一点温暖就要被收走?   他的脑子里狂乱地冲撞着,心里撕心裂肺的痛苦。回头,凌晨的卧房外面,人仰马翻,陆雪羽闻声过来,好奇又胆怯地往里张望。   他没有被严一维关起来,吵了一架后,他们都绷到了极致,不欢而散。他一直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哭泣,外面乱起来,他还以为又有人回来关他了。   对面房间里陆卓英发作,说要杀了他们!   严一维是要死了吗?他死了,自己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他扒着门框要往里张望,正好撞上陆卓英。   严一维那边生死未知,他抱着个枕头往里面看热闹。   这无疑狠狠地刺激了陆卓英的神经。   陆卓英拔起来,上去扭着他的胳膊就把他拖了出去,掼倒在地!   “你还有脸看他!要不是因为你跑出去,他会被人埋伏中枪?要不是因为你,他会快死了还要念念不忘回这里?你给我滚,给我滚出去!”   陆雪羽睁大了双眼,屏住了呼吸,心扑通扑通地乱跳。   在那一刻,他被陆卓英吓到了。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在陆卓英的暴力中,枕头被推搡在地,他被掼在地板上,是那么的痛。   他慌忙捡起枕头,内心狂跳地跑回自己房间。   严一维要死了。   他真的要死了。   他死了,是因为他?他死了,还要回来这里。   为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像揣了什么似的疯狂地跳动。他的耳朵,他的脸顿时红透,一种恐惧的罪恶感和羞耻蒙上他的头顶。他不知所措,又想到严一维万一真的死了,真的是他害死的他?   那将会是多么的可怕。   他将一辈子活在害死他的罪恶里。而他真的死了,这世上再没有欺负他的这个魔鬼……不,他没有想要他死,他只是想逃。   他捂住自己的脑子,也不知道是真的想要他死好,还是不要不要他死好。   陆雪羽在房间里挣扎着。   陆卓英陪在严一维的身边,时间已经来到当日的下午,手术成功,子弹被取了出来。但是伤及肺腑,之后还会有一段危险期。严一维更是迟迟昏迷不醒。   陆卓英便不吃不动,守在他的身边。   夜里,他握着严一维的一只手,这双手递给过他一把伞,教过他打枪,带他骑过马。他一直把这些细小的仰慕心绪压在心底。   他连自己都压着,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压到最后,他自己都感觉可以当作不存在了。   然而这一夜,他守在他身边。   他只有自己,自己也只有他。   他们只是荒野里被抛弃的两个灵魂。   他可以放肆自己的情绪淹没自己,他握着那只手抵在额头,求求老天爷,对他好一点。   这是唯一对他好过的人,对他好一点。   也不知他这样守了他多久,严一维在凌晨终于轻哼了一声,从冗长的梦境里醒了过来。   那个梦,一片黑暗,如同还在那个冰冷的仓库。黑得他呼吸不过来,肺里抽痛。   他一醒过来,肺连同大半个身子果然就是剧痛,痛得几乎都要麻掉了。   天刚露出点白,他在红园的客房。眼前都是熟悉的景色,清晨的冷风吹拂着窗帘,霞光一丝一丝照了进来。   他看到床边握着他手一动不动的陆卓英。他就坐在他身边,僵着身子似乎没有变动过姿势,守在他身边瞌睡。   陆卓英一感觉到他的动静,瞬间醒了过来。   “嗯?”   他浓重的鼻音,两颊在两天里迅速瘦了回去。他本来就瘦,这下愈发显得他形销骨立,然而他精神却高度紧张,以至于他一醒,他立马就反应过来。   “严哥!你醒了?”   严一维肺里抽痛,无声地点了点头。   陆卓英的眼泪不知不觉地就在面前落了下来。   严一维在那一夜雨后,就没见他哭过。   有些疑惑又无声地望着他。   陆卓英抽噎了一声,连忙擦掉眼泪,也放开了他的手。   “醒来就好。”他笑道。 第52章 远走   严一维开始了他艰难的恢复过程,枪伤很严重,他每日只能卧床休息,吃一些流食。   陆卓英从厨房端了粥出来,严一维最难受的还是受伤限制了他的行动,以及外面的情况。   陆卓英坐在床边,对他道:“陈先生知道了,我想高继明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严一维点点头:“这次还是动手早了。”   老狐狸根深蒂固,在陆家倒后,更是占尽先机。凭他们俩如今的势力,还是很难一举击毙。   陆卓英舀了一勺粥递给他:“来日方长,你不要着急。”   严一维看了他一眼,接过勺子自己吃。他受伤之后更容易饿,总是怕吃不饱。然而,也只能吃流食,流食填不满他的饥荒感,他微微皱了皱眉:“阿雪呢?”   陆卓英冷着脸:“我不知道。”   严一维沉默着,望向外面的风景,艰难地咽着那些无滋无味的食物。   陆卓英也沉默着。   严一维把粥吃完,交给他,忽然道:“你吃饭了吗?”   陆卓英道:“还没有。”   “去吃饭,我这里不需要人。”   陆卓英已经瘦得没法看,严一维让他吃饭,他就去吃饭,食不下咽。   这个家在前几天还惊心动魄,激烈争吵,在那之后,如同被冰封住一般。   严一维心冷到极致,受了伤,什么都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陆卓英因为严一维受伤,外面的境遇,双重的难受。   陆雪羽每天忧心忡忡,生怕严一维当真就这么挂了。   三人各居各处,除了陆卓英偶尔和严一维汇报外面的情况,没有交流。   而陆雪羽小心观望了几天,发现严一维能吃能睡,除了伤得很重起不了床之外,好像也没有要死的迹象。   他那被死亡笼罩了好几天的心陡然轻松,严一维只要不死,就不关他的事了。人还是不死的好,他见过爸爸的死,一次就够了。   何叔叔这条线彻底被掐死,他无法出门,又开始了他那幽居的无聊生活。   他将枕套装了回去,抱着他的枕头深深闻了一下。   家里没有主事的人,也没有人再来管他。每天佣人们忙忙碌碌,张妈负责照顾他的生活,武安负责照顾严一维那边的生活。一个家分了两个国,陆卓英来了也只往那边跑。   有几次好像严一维的伤口发炎,又发热了几次,闹得家里人心惶惶。   陆雪羽得到了相对的自由,然而日子却越过越郁闷。往常他还能出门,买买东西,吃吃大餐,见一下他的侄子们。   现在,他哪里都不能去了,只能在家。   然而他在家,也无事可做。   小说画报都被他翻烂了,新的没有再寄来,因为严一维受伤,红园所有的事停摆。只剩下那边养伤的大事。   陆雪羽和严一维的房间不在一处,虽然都在二楼,但离得远。   秋天,金城还是很热。   陆雪羽搬了一个小风扇在阳台上,他刚洗了澡,又拿了个大蒲扇。小风扇吹风,大蒲扇扫蚊子。他皮肤白,大概肉也香,秋后的蚊子专门咬他。   昨夜,他就被蚊子咬得一宿没睡觉。   他拿着大蒲扇扇着四周,阻拦那些蚊子咬自己。傍晚的霞光照进园子,像撒了一片金辉。他蹙着眉头,忧郁地望着远处。看到陆卓英从楼里出来,急急地往外面去了。   树枝下跳出一只花猫,那花猫大大的肚子,喵喵地叫,又懒又腻,看着像是怀孕了。他咪咪地叫,试图将那只猫唤到身边来。   他想起家里的茉莉,自从离开家后,他也不知道茉莉去哪了。   人世浮萍,他终于也尝到了一点人间疾苦的味道。   他要救那只猫。   他拼命地唤那只猫,然而花猫怎么都不肯上前,只是喵喵地叫着,蹭着身上的叶子。她来回地蹭,然后一下躺在花叶底下,翻出了她那硕大白色的肚皮。   陆雪羽扭头就往楼下跑。他叫张妈,让她准备羊奶,他端着一小碟跑下去,小心翼翼靠近那只花猫。   他哄着她:“咪咪,来吃饭哦!这个很好喝的!”   他将那一小碟羊奶放到花猫旁边,花猫嗅了嗅,开始啪嗒啪嗒舔着喝。喝完了,还意犹未尽舔他的手。他的手碰触到她那肚子,吓得一缩,那里面的宝宝可真大。   他身后还插着那只大蒲扇,他又唤张妈:“咪咪奶不够了,再拿点来!”   然而没有人回应。   他扭头望楼里,傍晚天色昏暗,张妈估计做事去了。他无奈,只好摸了摸猫咪,自己回楼里拿。   想着猫咪不够,他又上楼拿他自己的面包,顺手捞了一些小零食。他抱着一大堆,也不知道猫能不能吃,就要下楼去。   他奔到半路,忽然听到走廊拐角的房间一声沉重的闷哼。   房间的门幽幽地开着,晚霞照出来,他不由自主地伸头望进去。   那扇门对他来说有着致命的危险,和沉重的压抑感,他往常是不会到那边去的。   然而此刻,楼里寂静无声,一个人都没有。   那声沉闷的痛哼也不知道怎么钻入他的耳朵。   他抱着面包,徐徐地伸头张望。   看到窗子下男人半裸着上身,正自己给自己拆换着绷带。   霞光照在那光裸的身体上,像是油画涂染了般,金辉洒遍全身。在霞光下,严一维蹙着眉给自己一点点拆下胸膛上的绷带来,没有人帮他,伤口不小心崩开,绷带撕裂下来。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皱着眉,轻微地呼吸着。到这里,怎么都给自己换不上新的绷带了。   他一向倔强,从不假手于人,所以也没有叫人。   伤口崩裂定然是很痛的,血色一点点浸染出来。他盯着那裂开的伤口,现出了片刻的迷茫。   陆雪羽抱着面包,他上一次还没有严一维受伤的真实感,因为他躺在那里,不叫不哼,和睡着没两样。现在两个血淋淋的伤口出现在面前,他亲眼看着,感受到那剧痛,不禁就要惊呼出声。   严一维抬起眼睛,就在暮光中看到了他。   陆雪羽和严一维自从那夜吵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这是这许多天来第一次真正的相见。严一维抬眼无声望着他,陆雪羽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他想往后退,然而这气氛仿佛凝住,让他无从可退。   严一维落下眼皮,继续折腾他那条绷带。   可是他一只手,怎么都是无法给自己绑好的。他只能缠了一道又一道,敷衍马虎地给自己缠着,陆雪羽看了一会,迟疑地放下面包,上去给他把绷带缠完系好,然后匆忙地抱起面包就跑了。   又好几天过去,秋天的蚊子是一只都没少。   陆卓英回来,带回消息,他们好几个港口都被高继明收了回去。项目上也有拦截,损失惨重。   陈先生的意思是,让他们暂避锋芒,严一维先去隔壁T国。那边也有他们的产业,而且与金城密切合作,对于他们而言亦是非常重要的。他早就想让严一维过去了。   这时候他位子不稳,没必要和高继明争锋。   至于陆卓英,陈先生根本没提。   陆卓英紧张地望着他:“真的要走吗?”   他的小公司刚刚初具规模,他才不愿意走。   严一维道:“你可以在这,我走。”   陆卓英顿时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提起心:“严哥,你一个人过去我不放心。”   “这样,我先陪你过去。这边我也照看着,大不了我两头跑,也不算放弃我们的事业。”   严一维道:“好。”   然而要严一维放下这边的事,也是千难万难。在他的伤刚好一点后,便立马去见了义父。   陈先生对他这些日子以来做的事没说什么,只问了一句:“陆家那个小子是在你那吗?”   严一维心里一跳,重伤下脸色苍白:“是。”   “好,一个不够,你还藏了一个。”   陈先生一向都是他的主人,他是猎手,他就是他的一把枪。他这把刀也一直使着很顺手,只是仅此一条,他要杀的人,他竟然隐瞒下来。   严一维道:“陆雪羽什么都不懂,杀他没什么意义。”   陈先生抬眼望向他:“我在乎的是这个吗?”   严一维垂着目光:“义父,我的命都是你的。”   他的命是他的,他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他本来就是他的。   陈先生是个潜伏的智者,他的征途都放在外面,暂时还不到计较他的地步。   他享受着自己这把刀的忠诚:“你自己知道在做什么就好。”   严一维道:“是。”   “走吧。”   严一维出来,陆卓英等在外面,看他面色苍白。严一维摇了摇头。   于是严一维、陆卓英,连同被迫不得不挪动的陆雪羽,踏上了去T国的旅程。   陆雪羽最讨厌的就是世界变动,这一路,他本来是死活都不走的,被严一维的保镖抓上了车。   红园的一切,花猫、张妈、厨子都被扔下了。只有武安和两个保镖拿行李,陆卓英在前面扶着严一维,陆雪羽孤零零地抱着枕头。他们先是坐了很久的车,上船后,又坐了很久的船,海上飘荡得人想吐。下了船,当地的人来接,坐车、换车,当地的人牵了大象来,他们又要骑着大象进山。   越走越荒凉,越走越离谱,陆雪羽再受不住,他死活不上大象。   他快吐了!   这一路,旅途的艰辛,环境的变化,让他遭了大罪,精神几近崩溃。 第53章 自行车   前面陆卓英刚扶着严一维上去,当地的经理是金城人,却做着当地的打扮。他穿了个一片布围得裙子,用块花布擦着汗。他的手下则都是一群半大孩子,一个个扛着枪,训练有素地跟着他们。经理用当地话和严一维聊着情况,偶尔又曝出几句金城话。经理已在当地生活太久,娶了当地的女子,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对金城话也不大爱说了。   严一维就那么听着,也不知道听没听得懂。他坐在高高的大象背上,一路旅途,折腾得他伤势更重了。他的肺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撕扯着,伤口痛得他面色苍白,最好是不说话。这一路都靠陆卓英照应,陆卓英买票,陆卓英带他们去船舱,陆卓英找人找车,和对方的人接头……陆卓英也累得筋疲力尽,好不容易公司的人来接了。他们俩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所以,陆雪羽在后面闹起来,这两人俱是没有反应,由着他闹。   陆雪羽崩溃了,他的枕头在半路就遗失了。这都怪陆卓英。船舱上的人挤得人山人海,下船的时候,枕头丢在了船舱,他整夜都要抱着,刚要回去拿。结果,陆卓英当仁不让,一手挽住重伤的严一维,一手抓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拽在手里,他蒙头就往前冲,武安和保镖鸡飞狗跳地追在后面,差点没被挤下海。   下了船,他们三又挤在一辆小汽车里。这里的汽车又小又慢,堵车严重。   陆雪羽丢了枕头,陷入陌生又混乱的世界,被那些车的鸣叫声吵得直想大叫。   陆卓英也没理他,只给他一个袋子,让他大吐特吐。   吐得昏天黑地下来,辗转多地,等人、换车,奔波到傍晚了。他是绝想不到还要坐大象的,那只大象比他两个人还要高,一条鼻子就能把他卷上天。他被当地的孩子簇拥着,要帮他爬上大象。他死活都不去了。   他头痛、胃痛、全身又累又痛像散了架般。   他吃不好、睡不好,没有电视商场画报,现在还要往不知道哪的山旮旯里去!   他受不了了,他现在只想回家,他要回家!   严一维在前面望了他一眼,没人理他,陆雪羽再怎么不愿意,也被端着枪的半大孩子逼上了大象。   他不情不愿地坐在庞然大物上,扁着嘴巴,坠着两颗泪珠,要多惨有多惨。   然而他现在没力气管他了。   他回头坐着大象往山林里去。陆卓英则忙着指派人事,理都没理他。   众人一起往更深处而去。一望无际的茶园,连绵的山脉,傍晚辉煌的落日照着象队。当地的半大孩子跑在路上,有着一种天真的残忍感。   陆雪羽哭了一路。   他哭啊哭,满以为会被骗到山沟沟里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贫民窟似的地方。然而他们走啊走,越过茶园、越过山林,到了一处连排的厂房处。这里仿佛是建在山里的王国,远处都是雇佣人做的茶园或其他种植地,近处则是一片片的厂房和当地人的居所。经理把这里最好的一处房子,他土皇帝般的两层小楼让给了严一维。   他们统称他为“大老板”。   两层小楼和一个足以跑圈的园子,够了。   只是里面没多少现代化的东西,一切还是浓郁当地风格的,倒退二十年的样子。最新鲜是一个放磁带的录音机,是经理女儿的。   虽有两层小楼,而里面什么都没有。陆雪羽哑然了,刚升起来的一点希望落为泡影,他嘴巴一张,哭无可哭。   第一夜,陆雪羽就被这里的蚊子咬了个遍,蚊帐都没有一只。他把自己床的四周都挂了床单,躺在光秃秃的床上,滔滔地流泪。他也不嫌闷,就这么躺了大半宿。他直挺挺地躺着,一刻都睡不着。外面起先严一维和陆卓英还在和经理说着话,后来他们也都去睡了。夜里显出一种孤独透了的寂静来。   他一个人是不能睡的。他怕的事情太多,怕黑、怕累、怕孤独。他之前一个人睡在出租屋里,痛苦得他只想和陆卓英睡在一起。   后来,被严一维抓去,每夜和他折腾。他只觉得睡不够,再没有为此烦恼过。即使后来,他们不一起睡了。他们住在一层楼里,房间隔得不远,他也没怕。   现在,他躺在异国他乡的床上,真是怎么都睡不着了。时间一分一秒流走,他却睁着眼失眠。最近严一维和陆卓英对他的疏远冷待,他不是没有感受到。   那一夜争吵后,严一维如他所愿,再也不管他了。   他再没有和他讲话,也没有理他,随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除了,他们还绑在一起,并且绑在了这个异国他乡里。   这里的空气味道,周围的一切都和家里不同了。   他是那么的想家,想爸爸。   他躺在床上,眼泪流了一脸。他连枕头都没有了。   早上,他迷迷糊糊去厕所。坐在马桶上,他困得垂头,正要伸手再拿一张纸的时候,忽然看到墙上一只硕大的蟑螂对他张牙舞爪伸出须须,他惊叫一声,再承受不住,哭叫着跑了出来。   中午吃的是手抓饭,只能抓,没有筷子。   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没有任何外界的消息,封闭的山园,近乎原始的生活,让陆雪羽的精神一丝一毫的崩溃,时刻在暴走的边缘。   没有商场,没有漂亮的衣服、美味的食物,出去就要坐大象,没有交通工具。他也出不去。   这次连花猫和画报也没有了,这栋楼里倒是有其他小动物。比如蟑螂、蜥蜴,或者一条花蛇游在地板上,让他叫得跑出院子,正好撞上严一维。   严一维进屋,掐着蛇的七寸,扔了出去。他叫武安去买点祛虫祛蛇的药来,别让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陆雪羽惊惶不安地盯着各处的地板,真是坐无可坐。   他每天只能趴在窗子上听录音机,磁带翻来覆去听了好几遍。他的床上枕头还没有,他睡不惯别的枕头,只能没有。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他被孤独和寂寞一点点浸透。   严一维和陆卓英都很忙,忙着接手这里的生意。经理是这里的土霸王,员工只听他的。而他是个滑不溜手的,对严一维说一半藏一半,既不违抗也不顺从,很是棘手。   陆卓英只能陪着他弹压着这批地头蛇,迟迟无法回国。   他心事重重,严一维伤好得很慢,他也不放心走。   两人在外面忙得昏天黑地,顾不上陆雪羽的情绪。   这一天,两人从厂房检查回来,一路走一路商量着事情。   天气很热,严一维还穿着一身衬衫长裤,他不知道让武安从哪弄来一辆自行车,对着陆卓英道:“上来,我载你回去。”   陆卓英忙了这些天,下午没事,完全可以放纵一下。   他跳上车,抓着严一维的衣服,对他道:“严哥,坤萨这个人真是油盐不进,迟迟不出货。他是不是有别的打算?”   严一维载着他在一片厂房里穿梭:“有可能有别的渠道,也有可能是不相信我们。”   “那我们怎么办?”   “陪他走一趟货就是了。”   “那不行,你还有伤。”   严一维微微笑了笑,没说什么。自行车拐进院子,陆雪羽趴在窗子上,听完了今天的磁带,正打算去洗澡。正见严一维载着陆卓英,两人有说有笑地进来,陆卓英跳下严一维的车子。严一维将车放到院子一边,陆卓英就在旁边,他用手遮着阳光,两人俱是热得汗流浃背。   陆雪羽突然将身子一扭,进屋里来。   他腾腾地坐着,从后背到脖子也冒着汗,一片赤红。房间里有武安给他准备的冰,是用当地水果和冰混在一起的果露子,然而他狠狠灌了两口,仍然没有将那股火气压回去。   他现在只觉得再跑进来一条蛇,他也没所谓了! 第54章 枕头   陆雪羽从未有这么想家,他像被抛在一个荒岛上。所有亲人都不在了,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语言不通,谁也不认识,没有电视,没有交通工具。夜晚还有很多蟑螂和蚊子,他连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好。   有那么一刻,他又想死。   虽然只是闪过一个念头,但是那一刻的感受又是真的。半夜,他躺在没有枕头的床上,想爸爸。爸爸仿佛已经是前尘往事了,爸爸亲手给他做饭,爸爸帮他在院子里洗茉莉,爸爸在雷雨天紧紧地抱住他……   最后那天,他忘了拿一张爸爸的照片出来,爸爸的睡衣他也弄丢了。   无尽的悔恨淹没了他。   他睁着两只黑洞洞的眼睛,在黑暗里想爸爸。   渐渐地他也不再哭了,因为哭也无济于事。他只是难受。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这几天总是失眠。夜里想爸爸,白天一句话不说,很长时间他都关在房间里听录音机。   这一天,武安在楼下叫他:“雪少爷,您看谁来了?”   他本来不想理他,今天录音机坏了,让他很狂躁。他不停地拍着那只破机器,狠狠拍了两下,竟然又把上面的按钮弄坏了,里面的磁带缠着发出呲啦的噪音,他连磁带都没法听了。   那一刻,他几乎要把它抱起来摔下楼去。   武安在楼下叫他,他抱着录音机就要——   忽然,在阳光下,他看到嚎啕大哭的阿雄和对他微笑的阿英。   他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啪嗒掉出来。   他连不及擦,狂奔下楼,一下抱住两只小崽子。眼泪夺眶而出,他抱着那两个小崽子,几乎就要和阿雄似的嚎啕大哭了。   “怎么……怎么是他们?”   他抽噎地擦眼泪,在阿雄脸上猛亲了一下,又去亲阿英。   英雄两个被小叔搂着,快要被勒死了。   “是老大派人送他们来的,听说是任小姐欠了高利贷,把他们放到红园就跑了。”   “什么?”   英雄两个漂洋过海,没有妈妈,这一路颠簸真是受了大罪。阿雄从离开妈妈的那一刻,就嚎啕大哭。一路走,一路哭,哭到这边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惨白。阿英倒是乖,一路照顾弟弟,抱抱安慰着他。   陆雪羽哭着捏了一下阿雄的鼻子:“小屁孩,真像你小叔我。”   他抱起两个崽子就上楼。   异国他乡,他终于得到了两个亲人。   一下午,他就在哄孩子。阿雄一直哭,怎么哄都没办法,阿英一脸无奈,仿佛早已习惯。他抱着一罐糖,里面是舶来的巧克力,从里面剥了一颗,塞进小叔嘴里:“小叔,吃糖!”   陆雪羽吃着巧克力,泪眼朦胧。   阿雄哭着道:“小叔,我想妈妈了,我想回家。”   陆雪羽喃喃地道:“我也想爸爸,想回家……”   他抱着阿雄,和他脸贴脸,仿佛相互安慰。阿英的手指小心地给小叔擦干眼泪,对他道:“不哭哦!”   他拍拍小叔,又拍拍弟弟。   陆雪羽和阿雄一起埋进阿英的怀抱,抱头流下了眼泪。   想爸爸/妈妈,想回家。   内心的呼喊胜过一切,阿英没想到小叔竟然也哭了起来。一个弟弟已经让他操碎了心,对小叔他更是无措。只能又从罐里剥了一颗巧克力塞他嘴里。   “小叔不哭,阿雄,也不哭哦。”   他忙不过来了。   陆雪羽一边哭一边吃着糖:“谁给你的?”   阿英笑得眯眯眼:“是戴帽子的叔叔。”   陆雪羽知道,在外面戴着帽子交际的只有严一维。   他噎了一下,对着阿英道:“吃糖太多不好哦,小叔帮你收起来。”   他把那罐巧克力收回来,五颜六色花花的纸,包着半化的糖块。真是好看,又真是珍贵。他将那罐巧克力都用冰围起来,让武安隔一段时间换一次冰。最好是放到冷库里去。   但是放到冷库里,他又吃不到了。   他只能隔一段时间过去看看,没着没落地,一个下午,他已经吃了半罐。其中只有两颗给了阿雄,搪塞他哭嚎的嘴。   三人在一起玩了一下午,阿雄渐渐不哭了,就开始满屋子疯玩疯闹。他活力大,好动,陆雪羽时刻都要追在他屁股后面看着他,没一会就体力告急,累个半死。   那天,严一维没回来。   陆卓英仿佛是有急事,赶回国去了。临走,都没来得及和他说声。   他真正一个人在这栋楼里睡。   好在有了英雄两个,他追在小祖宗后面喂饭。阿雄吃不惯这里的东西,他也吃不惯,于是两人又分食了剩下半罐巧克力。   小小的一罐巧克力在这地方珍贵无比,他们却一天吃了个净光。   晚上,陆雪羽搂着两个小侄睡觉。   夜晚,透着股孤独透了的寂静。   外面风影乱动,整栋楼寂静无声。   没有电视,他们相互依偎拥抱。   阿雄窝在陆雪羽的怀里,对他道:“小叔,我又想妈妈了。”   他扁了扁嘴巴,又要哭。   阿英道:“妈妈很快就来接我们了,别哭。”   阿雄抽了一下鼻子:“不是,她欠了钱,不要我们了。”   阿英忽然一骨碌爬起来,严肃地捂着弟弟的脸:“不许胡说,不准说妈妈的坏话。”   阿雄现出一个哭相,被哥哥凶得一言不敢发。   陆雪羽眨了眨眼睛,紧紧抱住了他们。   三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抱在这浮萍的世界。   第二天,严一维还没有回来。   陆雪羽还是带了一天孩子,阿雄还是偶尔会哭,会找妈妈,阿英这时候就转移注意力陪他玩。   武安不时过来照应,添置东西。   陆雪羽三人玩了一天,自去睡觉。   第三天,严一维到了中午还没回来。   陆雪羽便几次三番地伸出窗子望,他没有一个人住过这么长的时间。虽然武安和保镖们都在,生活一切如常,还有两个小侄闹着,然而他还是会伸出头去看看。   到了下午,他已经有些着急了,抱着阿雄他们到楼下客厅里玩。   一直到了傍晚的时候,严一维一身是汗,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满身脏污地走进院子里来。   他里面都湿透了,到了这边,他不耐烦穿西装,都是穿一种类似军中的野地作战服,英俊笔挺。傍晚的霞光下,他还戴着一只军帽,进院,阿英顿时反应过来,跑了过去。   严一维将他抱起来,从身后保镖怀里塞给他一只棒棒糖。   阿英对他腼腆地笑道:“谢谢叔叔。”   严一维把孩子放下了,身后保镖们开始卸货。跑了一趟货,他们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只是这次来回匆忙,只能带一些生活必需品。   陆雪羽看了一眼便上楼去了。   他拿一把自制的小扇子给阿雄扇蚊子,严一维在下面忙着,也没有上楼来。   晚上,三人在一起吃饭,阿雄窝里横,有些怕生,一直盯着外面的动静,往陆雪羽旁边缩了缩。   陆雪羽用木勺子喂他米饭,自己也吃一口。这么多天了,还没有成套的餐具、没有蚊帐,没有风扇和电视机。   他本来已经不抱期望,然而今天卸了那么多货,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懒懒地伸了个腰,叫阿雄别吃了,去洗漱睡觉。   阿雄不满意地哼哼,阿英只好带着弟弟先去洗漱。   两个崽子寄居在这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陆雪羽独自回房,天气很热,他心中烦躁,回房后他一屁股坐在床上。   忽然,他狐疑地回头看,看到一只偌大的丝绵枕头。   丝绵枕套和他丢失的那只一模一样。月白色的丝绵、烫金的滚边,又松又软一捏就塌陷的白鹅绒枕芯,华丽丽地躺在他的床上。   他惊呼一声,抱住他失而复还的枕头,激动地湿了眼眶。 第55章 雷雨天   然而就在陆雪羽刚熟悉了这里一点时,他们又要搬家了,要去隔壁城市的厂房。武安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抱着枕头,吃着糖,现出一个要哭不哭的哭相。而这里如今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两个小崽子。   严一维要巡视所有点的厂房,就要带着他。就算严一维不带他,他也不敢在这充满陌生人的地方住下去。可是要搬,他更痛苦。   保镖们都在收拾东西,自从来到这边后,严一维不耐烦穿西装,一直都穿着一种类似军中的野地作战服。在这里,他也的确是土霸王。   他从外面回来,就看到光秃秃的院子里保镖们把东西收拾好了,装了两大车。小崽子自有他们玩闹的地方,天真不知忧愁,越热闹他们反而越开心。   唯有陆雪羽,如今已经穿着和当地半大孩子一样的装束。一件不伦不类的旧T恤,下面是条七分裤。松松大大的裤管,上衣却很窄,勒着他的腰肢。   他背对着他半蹲在地上,仿佛在看什么东西。手里舔着一只冰棍,意犹未尽。屁股撅了起来,看得也津津有味。   他站在远处观望,那柔软的布料包裹着陆雪羽的屁股,腰线太低了,几乎要露出股沟。上衣捆绑着他的腰肢,细嫩的一缕,用手就能掐得过来。   这真是一个好屁股,像桃一样鲜美多汁。   也是一缕好腰,柔韧细腻,再往上就能摸到他想摸的地方。   陆雪羽在情.动的时候会抓着他,不知所措,但身体的反应又是那样真实,从不压抑自己,透着种天真的y欲感。   严一维肖想着那只屁股,它曾经是他的,后来又不是他的,但它早晚会是他的。   只属于他一个人。   必然只有他一个人,是它的主人!   这许多天,他没有再管陆雪羽,他们之间也没有说过话。   他走上前去,看到陆雪羽撅着屁股在看一队蚂蚁。这里的蚂蚁也比国内的大,每个都是磨刀霍霍、悍勇无比,即使在人的眼皮底下,也都在井然有序地搬运着食物。   他走近,站在小孩身边问:“在看什么?”   陆雪羽含着冰棍对他道:“在看蚂蚁啊。”   他认真地看着那队蚂蚁,再舔一口要化了的冰棍,那队蚂蚁也认真严肃,搬运着一丁点的食物往自己的家爬去。   “他们要回家了。”   陆雪羽说着话的时候透着种淡淡的凉薄。   严一维站在一旁,陪着他看蚂蚁。   隔壁两个崽子已经挖土挖得一身脏污,兴奋地撞进陆雪羽的怀抱。陆雪羽嫌恶地避开,吼他两个小侄:“快去洗手,不洗手别想碰我了!”   他拉着两个侄子去洗手。   下午他们就踏上了奔波的旅程。好在这次严一维借了两辆军用车,载着陆雪羽、两个崽子和一堆货物,往隔壁城镇而去。   他们一个月内换了三个地方,每个地方都只驻足几天。大人奔波都坚持不住,小崽子更是开始生病发烧。陆雪羽抱着发烫的阿雄在吉普车的篷子里颠簸。   他面色如霜,只望着外面飞越过去的山脉。在阿雄拉了四五次肚子,脱水发热到晕厥说胡话的时候,陆雪羽再支撑不住了。   他跑到前面去找严一维,严一维跳下车对他道:“你跟着车队走,我带他去看病。”   隔壁最像样的城市也离这里有半天的路程。   陆雪羽哭都哭不出来,只顾点头。   他双眼含着眼泪,望着严一维。   严一维看着他,接过孩子,跳上车去先走了。   陆雪羽望着远去的车辆,他和阿英站在一片荒野的路上,心里装得再也不只是阿雄一个了。   陆雪羽在夜里等到零点半,严一维也没回来。他安抚着阿英先睡下,自己抱了个小马扎在门口等。   夜色流淌,在异国他乡,陌生的住所,他如浮萍孤零零地淹在这孤岛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眼睛一眼不眨地盯着。就在他以为严一维今夜都不会出现的时候,男人忽然从夜色里走了出来,如同天神降临,他一身野地作战服在夜幕中充满了安全感。   陆雪羽望向严一维:“?”   严一维如野兽般地望着他。   “孩子没事。”   陆雪羽轻舒一口气,但是……   “任小姐找来了,她不许我在那,就回来了。”   陆雪羽蹙起眉头。严一维没说的是,任小姐把他当作拐卖儿童的罪魁祸首,多次联系陆雪羽都没有消息,辗转多地才打听到他们在国外某市,她爱子心切,又有了钱,竟漂洋过海一路找来。她在某市闲逛的时候好巧不巧碰到武安,这下,正好让她撞上阿雄生病。她声称要告严一维,严一维见阿雄没事,有亲妈陪着,便先回来了。   陆雪羽说不出的失落,阿英迷迷糊糊地光着脚跑出来,问:“弟弟好了吗?”   陆雪羽将他紧紧搂在了怀里。   阿雄病了两天又活蹦乱跳,这次,阿雄回来,还带来了任小姐。阿英见到母亲,冲过去就扑到了她怀里。   任小姐对着陆雪羽是没好脸色的,说好的只是暂让他照顾一下,怎么把孩子拐到国外来了。   而且,他还是个孩子呢,怎么照顾好他们。   任小姐在那说着,严一维在旁看了她一眼。   任小姐不敢说下去了,总之意思就是,她要把孩子接回去了。她现在有钱,也有时间,足够他们过一段好日子的。   陆雪羽沉默着,他从方才起就一直垂着头,直到任小姐说把英雄他们接走。陆雪羽忽然起身,扭头就往房间里奔了进去。   任小姐尴尬地笑着:“严先生,那我就走了?”   严一维道:“随意。”   英雄他们一边被母亲拽走,一边频频往回看,小叔怎么没跟来啊?   陆雪羽感觉自己的心都要撕裂下来了。   它们随着英雄的离开,裂成七八瓣,被碾在泥里。   他一向最看重的就是亲情,他总想要许多许多的爱,所有的人都爱他。然而他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离开,一个个背叛他。他扑在床上,抱着那只丝绵枕头哭了出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这次是真的伤心了。从英雄离开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想他们了。   他被抛弃在这荒野,只剩下他一个人孤伶伶的了。   晚饭,他没有出来吃。   那些抓饭,他早已腻得不能再腻了。   一整个晚上,他也没有出来。   临时的住宿,床、家具的布置什么都不对。床单发着腐朽的气味,门框并不牢固,风一吹就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窗子的窗帘简陋发污,也不是他喜欢的颜色。   他们刚来两天,他的行李甚至没有打开收拾过。   处处都变了,处处都不习惯。   动荡漂泊的生活里,连空气都弥漫着一种汽车油的恶心气味。   他将自己埋在毛毯里,将自己全部埋起来。身边再没有两个咿呀童语的火热肉体,没有他们的温度和依靠过来的亲昵味道。   他又一个人躺在这异地的陌生床上。   他被黑夜浸透,整栋楼寂静无声,一点人气都没有。   风吹着窗子哗哗响,骤然风起云涌,天空下起雨来。雨飘进窗帘,倾泻在窗台下的地板上。窗子没有关严,被吹得左右摇摆。雨越下越大,在黑夜里,凌空忽然一闪,突然咔地一声,轰隆隆的雷声,劈在他的脑海里。   他最害怕的雷雨天,声势浩大又酝酿已久的雷声,一声接一声,炸裂开来。他提着一颗心等着夜空中一闪,屏住呼吸,恐怖地埋在被子里颤抖。然而还没等他准备好,那声雷就咔地一下劈了下来,震得整栋楼都在晃。   他仿佛淹没在无穷无尽的雷里,雷声、闪电,轰隆隆地响着,连续不断地亮起,伴着倾盆大雨让他呼吸困难,心跳失速,他埋在被子里一会,躲床底下一会,都无法躲过那劈在他生命里的雷声。   他无处可躲。   他想起那一夜,红棕色的房间,淹没他的雷声,在此生濒临死神最近的一刻,似乎触摸到那粘稠恐怖的黑……那种恐惧,近乎于失去爸爸,他再也没有勇气经历一次了……   他猛然从床底下窜出来,冲开门就往外跑,这栋楼里只有一个人,只有一点活气!   他不自觉地冲着那点人气跑,跑过走廊,跑过楼梯,在走廊的尽头一把推开那扇门。   他跳上床去,瑟瑟发抖地就躲在男人的遮蔽下。   男人如一只野兽,本能地惊醒,便看到惊吓过度的男孩浑身潮湿,孤伶伶,只穿着一身睡衣就钻进了他的怀里。   --------------------   你们想要的甜~是不是评论多点 第56章 上学   温热的身子潮湿娇怯,像小兽一样埋在他的怀里。陆雪羽知道,眼前的人是他最不愿意接触的人,然而此刻,雷声轰隆隆的响着,他只能往他怀里钻。   他悲愤、恐惧,对自己如此废物而痛恨。   严一维道:“转过去。”   “?”   雷声轰鸣,他惊吓地在他怀中颤抖。   严一维将他身子扭过去,从背后捂住他的耳朵,抱住了他。   骤然静下来的世界,只剩下隔着磨砂玻璃般远处的声响,所有的危险和恐惧都被隔绝在外面了。   他看不到他,只感觉耳朵很热,掌心贴着他的耳垂。空气里潮湿微腥的气味,身后温热滚烫的胸膛,和爸爸的怀抱不一样,它更热更有力,带着男性新鲜强烈的刺激,密密实实地包围住了他。   陆雪羽只感觉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像有小兔子揣在里面,蹦得他心慌意乱。   他除了爸爸,很少与别的男性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此刻,他和爸爸差不多,又和爸爸不一样。严一维是沉默的,又是凶悍的。他是热烈的,不容抗拒,有时候真的很讨厌。可是,这几天他最困难的时候,也是这个人频频伸手,带给他惊喜和温暖。   他被迫和他捆在一条船上,漂在黑暗里,可是他没想这样的,不是他愿意的。   而他能抓住的也只有这个人。   他带给他痛苦,带给他太多。   他二十年来大半的情绪都拜他所赐,只能陪他沉沦黑暗。   陆雪羽咬住嘴唇,背对着他,别扭又用力地按住自己的胸膛,严厉遏止那只小兔子蹦出来。   严一维望着少年的后颈,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眼光落入了无尽的黑暗。   这一夜,陆雪羽就在严一维的怀里度过了。   当两人一起从房中出来,陆雪羽脸颊微红,似乎在为自己这么大了还怕打雷而羞耻。   而严一维则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先去工作了。   陆雪羽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有些没着没落的失落。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但这一天,他的心都很慌,很乱。   英雄他们不在,他百无聊赖,趴在窗子上听收音机。   武安从城里买的收音机被他没收了,虽然国外的频道也听不懂在说什么,偶尔有一两个放歌的节目,他就任它放着。   雨后初晴,这里依旧是炎热。   他背靠着窗子用扇子扇着风,很无奈的样子。有时候会忽然扭过身子向外面张望,院子里什么都没有。   中午,严一维没有回来。   陆雪羽下午就变得神经兮兮,因为没有别人,在这里他只有严一维可以依靠,房间里有点活气。   中午,没有人陪他吃饭,他便有些食不下咽。   午饭后,他搬了个马扎在门口,但是这样显得太明显了。他又到了二楼窗户那,一边午睡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睡思昏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院子的门一响,严一维开了一辆吉普车进来。他还是那身英俊笔挺的军官装束,头发汗湿了,在阳光下肆意地甩了甩,武安上前和他报备。他一边听着,一边到水龙头底下。   他也不管那水多凉,撩起一捧水呼噜在自己的头发和脖子上。   烈日炎炎,他头发、脸颊上全都是水珠,水淋淋的一张英俊面孔,沿着脖子、胸膛流淌下来。一滴汗就那么在他滚烫的肌肤上融化了。   他想起他昨夜也是这么温暖有力地抱着他,在许久之前的一夜,他也是这样,从窗子外面跳进来,一把抱住了他。   他一向是这么粗鲁霸道。   可是今天看来,陆雪羽却觉出了他的英俊,好像有点帅、又有些好看。是不同于爸爸、顾青临那类男人的好看,是另一种充满男子魅力的好看。   陆雪羽在学校美术课的时候曾临摹过一具男子的躯体,那时候,模特什么都没做,只是施施然在那躺着,高鼻深目,眼睛像高山融化的雪,以及健康壮硕的体魄……   他看着,便是要脸红心跳。   严一维就像当时那个模特,但是他比模特更好看、更帅。   他从前从不觉得他好看,也没有时间看。他觉得他凶。他审美挑剔,一向只爱爸爸那样的男子。他们更温柔细心,更能体会他的心意。   而现在,他觉得严一维好看了。   陆雪羽没着没落地盯着他看,而严一维洗完头,又给自己盖上了帽子,压低的帽檐下一双黑如墨玉的眸子忽然抬头,看向窗前的陆雪羽。   陆雪羽的目光正好被他撞上,慌得手足无措,蓦然扭过身,险些从板凳上跌下来。   他脸颊通红,是羞耻的。   严一维叫他:“阿雪,下来。”   “啊?”   他答应着,更慌了。   严一维进房间,正好和他下楼的身影撞上。   严一维道:“我们过两天可能会去首都。”   “什么?去首都!”   陆雪羽惊喜万分。他要离开了,他要离开这鬼地方了!首都!大城市!大城市代表着电视机、风扇、冰箱!还有好多好多的好吃的、画报和上等潮流的人群。   他激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对,收拾一下东西。到了那边,可能会呆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国。”   “哦哦,我这就收拾东西!”   “你有什么打算?想上学吗?”   “上学……”   严一维对他无所谓地提议道:“先去那边的国际私立学校,适应一下环境,选一个方向。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接着考大学。”   上学、考大学……   他所有被打断混乱的人生重新被接上了,服装设计、画画、小说,他曾经梦想的不再遥远,变得可以实现。   一切都好好地放在了他面前,没有家破人亡,还是曾经无忧无虑的日子。没有被关幽禁,他可以肆无忌惮享受外面的空气。   他最眷恋的那个大房子,那个温暖家里的一切,过往的气味。他的床、他的枕头,他的爸爸……他最痛的遗憾正在以另一种方式弥补回来。   他可以上学了!   他从前不珍惜的,如今宝贵的不得了的机会,严一维重新还给了他。   他对他露出个甜蜜得不得了的笑容,对他道:“到时候再说吧。”   他飞奔上楼,先收拾东西去了。 第57章 暧昧   陆雪羽和严一维坐在一辆车里,吉普车严一维在开着,还是一辆敞篷吉普。陆雪羽抱着他的枕头坐在副驾驶,随着那辆敞篷吉普一颠一颠。辉煌的落日被两人甩在身后,前方苍茫畅通的一条大路。   武安他们在后面开着另外的车,一列车队就往首都而去了。   车上有冰,陆雪羽一身白色简装,头上一只硕大的大边沿帽,也是白色,将他整个人都要埋在里面了。然而就是这样,他还嫌热、怕晒。   严一维倒是不怕晒,阳光照在他健康的肤色上,戴着墨镜,又酷又帅。   自从陆雪羽看出他的帅后,便越发的诡异的觉得他好看起来。   他会时不时看他一眼,严一维的墨镜遮着大半的面容。头发很短,面部轮廓没什么表情,静的时候就像高山上的冰雪。他的嘴唇有点薄,不怎么讲话,眉斜飞入鬓,是个比较英武的长相。   陆雪羽觉得他有点像电影里的明星!   他自己是个漂亮的人物,于是眼界很高,喜欢的也是漂亮的人物。   他身边的贺云声、顾青临等人,各有各的漂亮,只是严一维是另一种魅力的漂亮。   生猛的、热烈的。   严一维忽然目不斜视地问他道:“看什么?”   喔!   他以为他墨镜看不到的!原来他方才看了他那么久,他都是知道的么!   陆雪羽慌忙、手足无措地扭过头去,他那只大边沿帽子扫着车座椅,忽然就被风吹得飞出去了。   陆雪羽彻底暴露在男人面前,他脸颊通红,捂住自己的头,武安已经在后面叫:“雪少爷,我帮你去捡吧!”   严一维要开车,疑惑地扫了他一眼没有理。   开了一天一夜的车,众人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到达了T国首都。   陆雪羽在进城的时候就兴奋无比,这里有着各种当地风格的建筑,也有着现代化的痕迹。电影院、商场,各种各样的商店、餐厅都有,人来人往,车流如织,是不同于金城的另一种浓郁当地风格的热闹。   他看着严一维用当地语言和接头的人打交道,走在他的身后东张西望。他们住的还是当地经理空出来的地方,一座椰树林里公园式的二层小楼,通体白色。   他跳上台阶,望着雕栏画栋的别墅,里面是现代化干净整洁的家具,外面则是椰树林,望过去一片郁郁葱葱。   他心里喜欢的不知怎么是好!   只想撒欢。   他站在台阶上,对着拾级而上的严一维道:“我们要住在这里吗?”   严一维道:“嗯。”   他把帽子摘下来了,对他道:“到楼上选个房间。”   “好。”   陆雪羽没忙着上楼,他被桌上一只硕大的花瓶样的水瓶吸引了。那些浮光掠影的洋画像琥珀一样被封印在瓶子里,里面则是凉好的水,清凉甘洌。他搬起来喝了一口,让给严一维。   严一维垂头望着他送过来的水瓶,这是陆雪羽第一次主动给他东西。   他意味不明地望着陆雪羽,陆雪羽只觉得被他那墨镜盯着,也心跳加速,慌慌地,小兔子又在蹦。   陆雪羽将目光抛向别处,有些难为情地先跑上楼去了。   楼上三个房间,从走廊这头,到那头依次是朝南的房间,楼梯是很漂亮的。每个房间还有一个伸出去的阳台,可以欣赏风景。   他正犹豫着要选哪个房间,身后严一维到了。   “选好了吗?”   “没有……”   严一维将每扇门打开,陆雪羽脱口而出:“为什么是三间啊?”   “陆卓英要来了。”   “哦。”   陆雪羽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烦躁,他指着最里面那间道:“我就要这间吧。”   “好。”   严一维帮他把所有行李搬上来,自动进了第二间房子。两间挨得不远,打开窗子就能在阳台相遇。   严一维站在那望着远处,陆雪羽收拾好东西出来,也依靠在露台上。   此时,暮色沉沉,太阳快要完全淹没,黑夜即将来临。在这种时候,陆雪羽总有一种孤寂之感。   然而有对面那个模糊的影子在,也不是那么孤单了。即便他们背向着对方,给予了彼此太多痛苦。   陆雪羽的心里一时慌一时恨,他还从没有这样的感受,各种情绪繁杂纠缠,乱得像一团麻。   他打算先不把它放心里,因为一放心里,便是铅一般的沉,尖锐的疼痛压得他喘不过气;又是那样滚烫的热,让他能从脸颊热到耳朵根,心里揣得兔子跳得要掉出来。   他无端的恼恨,更无端地觉得空气黏腻。   第二天,他先去商场买了许多许多的衣服、帽子、配饰,特别是睡衣,他简直是没有够的。吃了大餐,虽然这里的大餐不太好吃,买了许多的画报、杂志小说,全程都有武安和保镖跟着,他走到哪都有人跟着,才开始是很烦的,后来也没有办法了,就算没有他们,他也听不懂那些当地人说的话,也是没有钱的。   他逛了一天回来便是有些闷闷不乐,他想告诉严一维,不要再让人跟着他了。   然而回来,严一维却不在。   他一个人在别墅,穿着当天新买的海军领衬衫睡衣,歪头拨着那只洋画花瓶,没想到那上面的画竟然还是可以转的。   他拨一会,将目光抛向院里一会。   院子里武安在和人嘻嘻哈哈聊着什么,很吵,外面的灯光不是那么亮,导致天越来越黑,院子里也越来越黑,最后什么都看不清了。   武安进来问了他两次开饭不,他都推说不饿不吃。目光望向武安身后,什么都没有,连院子里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了。   他又等了一会。   武安最后一次再来问他,他则彻底烦了,正要发作的时候,院子里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   高大模糊的影子从一片粘稠的黑里慢慢脱出来,越走越近,影子越来越清楚生动。他的心扑通扑通跳得越发快,快得心慌意乱,按捺不住,帅气的男人走进楼里,看到武安和他对峙着,皱眉:“怎么?”   “你吃饭了吗?”   他们同时开口。   严一维道:“在忙,没吃。”   陆雪羽立马张罗武安:“不是做好饭了吗?快拿上来吧!”   武安看了看两人这奇怪的氛围,跑厨房去了。   一楼的餐厅还是很大的,长长的桌子,两端坐着两个人。头顶的吊灯亮着,两人沉默的吃饭。房间里无端地粘稠又闷热。   陆雪羽一身清凉的睡衣装束,踩着一只兔子拖鞋,脚趾交缠着,心情忐忑地喝了一口罗宋汤。   “这个汤不好喝。”   “什么?”   桌子太长,两人隔空对话,紧窒的心动感。   “……就是不如国内的餐厅做得好吃。”   对严一维来说,他是品尝不出其中的差别的。   他只是吃不惯西餐的那些汤汤水水和面包,他味同嚼蜡又风云残卷地将小箩里的面包吃了个大半,一点感觉都没有。   陆雪羽按捺着心跳,张大了双眼看他。   “你真是……”   严一维自己知道:“我这么吃难看?”   “嗯……没有。”   楠漨   “那我以后不这么吃了。”   陆雪羽垂着目光,感觉心里莫大的甜味爆开。   饭后,两人一起收拾餐桌,桌上那只花瓶依旧是装着水的。他想去拿,严一维也看到了,想帮他拿,两人的手不知怎么就落到了一起。   男人手掌的皮肤是那样的烫,似乎连他身上热腾腾的汗液和身体的温度一块侵袭而来,让陆雪羽烫了一下,险些没拿稳那花瓶。   严一维垂头望向他,男人的目光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有。幽深莫测的,他慌得抱住花瓶就从他手下遛走了。   从此,那一夜就没有睡着,辗转反侧,也忘了要找严一维不要有事没事就找人跟着他。   他辗转了一夜,第二天则困得要死,一直睡到下午才醒。   午后的阳光照在他的房间里,他心情大好,抱着枕头趴在他的床上。   他睡眼惺忪,穿着睡衣爬上窗子,然而,落在他眼里的竟是,院子里,严一维在教陆卓英学单车。   --------------------   工作后写的,有点晚了~ 第58章 焦灼   陆卓英昨天夜里就来了,生意出了点事,两人从早上出去忙到现在。回来的时候,陆卓英看到院子里的自行车:“嚯,你把这个也带来了。”   严一维抚摸着自行车的车头就像抚摸枪一样:“你要不要骑?”   陆卓英笑道:“算了,我从小就不会骑。”   像陆雪羽从小什么都是爸爸教的,爸爸教写字、爸爸教画画、爸爸教自行车,爸爸恨不得什么都给他。   他见过一次陆先生教陆雪羽骑自行车,陆雪羽害怕,怎么都不敢蹬脚轮,他便在身边抱着他,把控着整个自行车让他骑。在那样一具温暖安全的怀抱里,陆雪羽玩一样地蹬着脚轮,天真灿烂的笑。   他和陆雪羽不一样,他没有爸爸,也不会做这些东西。   他大半的本事竟然都是严一维教的。   严一维让他上去,陆卓英推辞了几次。严一维又让他去,陆卓英推辞不掉,小心谨慎地踩上那只脚轮。   然而他从没碰过这种东西,还穿着一身西装,那自行车就像活了一样,摇头摆尾丝毫不受他控制。他连人带车发了疯似的冲了出去,在即将要摔倒的时候,严一维一把抓住车尾。陆卓英心有余悸地下来,颇为尴尬地道:“算了,我又不骑这个。”   他这么说着,但心里还是想学的。   午后,大热的天,严一维也只穿了简单的衣裤。   他对陆卓英道:“要牢牢抓着车把,控制着方向,不要慌,你再去,我抓着后面。”   陆卓英静了静心,因为知道严一维在后面,他是不会让他摔的。于是,他骑上车,望着前面的方向,牢牢抓着车把,手心都要汗湿了。感觉后面有一股巨大的拖力,帮他控制着身下那条巨龙,就像他第一次教他打枪,他知道他就在后面,甚至可以踩在他肩膀上借力,他们一向是这么配合默契。   他终于颤巍巍地骑动了车子,歪歪扭扭地往前方驶去。   在他就要为此高兴万分的时候,阳台上露出个睡眼惺忪的影子,陆雪羽望着他们半天,哼地一声扭身进去了。   他本来就对那辆自行车羡慕得要死。   陆卓英从车子上下来,严一维也看到了陆雪羽,对着楼上道:“阿雪,下来骑车。”   里面没有回应他。   严一维道:“要不要打网球?”   依然没有人回应。   严一维骑着车子在大太阳底下转了几圈。   自从上次吵架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陷入了冰点,再也没有好起来过。   但是现在,陆卓英瞧了瞧他那一脸红晕的哥哥,又看看身旁的严一维。在短暂的几天里,他们就变了一副样子,说不出的怪异感。   他对严一维道:“严哥,我们去打网球吧!”   他扔给他一个球拍,严一维接住,两人在大太阳底下热火朝天地打起球来。   严一维非常勇猛,陆卓英也不遑多让。两人正是棋逢对手的一对球友。   在打球的间隙,严一维问他国内的情况。   没想到陆卓英在短暂的时间里也已经重整旗鼓,并且先出手,和高继明的女儿做起生意。   高继明的女儿和高继明不一样,专门和她父亲对着干,当爸的也没办法。   他们约了几次会,谈了几场生意。陆卓英笑面虎一样,恭维得高园心情大好,让高继明毫无办法。   严一维听说他在短暂的时间内发展迅速,又有了新的他不知道的领域,也只是点点头,并不很上心。   但他为他高兴,因为陆卓英成功,便就是他成功。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两人在院子里边谈事边打球,武安捡球,热热闹闹。   阳台上,陆雪羽洗漱完毕,换了一身华丽的睡衣,在喝下午茶。   严一维要他下来,他不去,怕晒。   他才不和那群在泥里滚的人一样。   他趴在阳台上,翻着画报,百无聊赖又心情烦躁。   外面院子里严一维和陆卓英的声音真是吵得很,他哗啦哗啦地翻着书,差不多都翻完了一整本,心里烦得腾身而起。   他叫:“武安!我要吃西瓜!”   武安在外面应:“哦,雪少爷我来了!”   武安蹬蹬蹬地跑到房里来,给他搬出厨房里冰好的西瓜,切好放盘,准备完毕。   陆雪羽一手撩起袖子:“勺子呢?你让我抱着它啃?”   武安道:“都切成这样了,还要勺子啊?”   陆雪羽瞪着他:“我和你们能一样吗?”   他把武安也骂进去了。   自从阿雪少爷来到T国后,本来性子已经很好了的,不知道怎么又性情乖张起来。   “我去拿勺子……”   陆雪羽不要那种陶瓷的勺子,要用那种吃西餐的小勺。武安好不容易给他找了来,又要开溜。   陆雪羽喝住他:“……外面在干什么,那么吵?”   武安挠挠头:“打球啊。”   陆雪羽心里一紧,勺子狠狠挖进红色的瓤里:“就只是打球吗?”   “那还有什么?老大和卓少爷谈生意呢,没想到卓少爷还挺能干的,听说不仅把损失都补了回来,还开拓了什么新的……反正一大堆名词,我也听不懂。”   “哦。”   陆雪羽失落地戳着西瓜籽,陷入了沉思。   武安等了好一会,瞧他没有放他走的意思。   “阿雪少爷?”   陆雪羽一愣,蹙眉对他道:“出去吧。”   他懒懒地戳着西瓜籽,也已经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他发了许久的呆,也不知道想什么,忽然跑上楼去,翻出他所有的书。他买的那些书,大部分都是小说画报、杂志故事,他翻啊翻,找啊找,甚至翻出一本《安徒生童话》,气得他把书全摔在床上。   他对着楼下又喊:“武安!上来!”   武安刚给陆卓英捡完球,两人正打算休息一下,严一维热得浑身是汗,要往水管那边去。   两人一时震住,看着武安蹬蹬蹬地又跑进房里。不知道陆雪羽吩咐了他什么,他一溜烟地就带着保镖出门了。   陆卓英看着严一维又要冲水管,对他道:“严哥,水凉,进伞里来就不热了。”   严一维还看着武安离开的方向,过了会,进了遮阳伞下。这地方的确清凉,有躺椅茶几还有饮料。   他也没擦汗,任凭那汗流淌着,站在那里。   楼上,楼下,仿佛有一条线牵扯着,无端地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陆卓英发现了,但他没有管,他喝他的冰汽水。   不一会,武安和保镖又回来了,抱着一大摞的书到了楼里。   两人也看不出陆雪羽在闹什么名堂,于是望着椰树林,喝着冰汽水,享受着下午独有的悠闲时光。   偶尔聊聊天,也不过是时事、新闻、生意,一出口都是要事。严一维心不在焉,陆卓英也懒得说话。楼里那位从下午闹到晚,三人各怀心思,来到晚上。   武安忙了一下午,又要忙一晚上。本来三个人吃饭就是从没有过的事,陆雪羽和陆卓英更是老死不相往来,武安挠头:“老大,晚饭开在哪啊。”   严一维还没有说话,有电话打进来。   公司出事了,严一维立马就要换衣服走人,陆卓英道他也去。   也好,也就他能帮忙去看看。   严一维没有回绝,陆卓英和他一道坐着车走了。   陆雪羽在房间里抱着书聆听着外面的声音,没想到是汽车发动的声音。公司出事,两人一起出去,半夜也不太可能回来。他抱着今天刚买的数学书,听着那汽车引擎的声音越来越远,走出了大门,走到了外面,大门又重新关上,院中恢复原来的寂静。   他的心被揪痛着,似乎也随着那汽车声拽远了。 第59章 三岔口   陆雪羽望着黑暗中的某一处,掰着手指的指甲。书本已经堆在了一旁,他觉得有些患得患失的厌烦。烦得他心不安宁,怎么都不安稳。   他在夜色里等了很久,楼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知道什么时辰了,黑夜被寂静浸透。他忽然爆起,想要去洗澡。   他换衣服,叫武安,让他烧热水。浴室里的热水汀有一点不好就是要随时烧,且只够洗一个人的。   而陆雪羽每次洗澡都要洗够好几个时辰,他在家的时候,就喜欢泡浴。所以武安就要随时准备在一旁烧。   武安打着哈欠,晚上十二点半了,怎么还是没完没了。   他对着陆雪羽道:“阿雪少爷,老大要你早点睡,这次只烧一次水好不好?”   没想到,陆雪羽从楼上冒出头来。   “你说什么?”   “早点睡啊。”   “前面那句!”   “老大要你早点睡?”   陆雪羽面如寒霜地摔门进去,他的意思岂不是今晚都不会回来了?   武安也不知道怎么惹到了他,只好闷头去烧水。   陆雪羽坐在浴缸旁,心如火烧。浴缸里的水刚刚好,弥漫着热气,将镜子里的人都模糊氤氲开来。他盯着窗子上的窗帘,盯着窗帘外面那一片陌生又深邃的黑暗……   他从未有这样汹涌剧烈的感受,心里烧得慌。   他以前等顾青临,也很难受。但那种难受,和现在的难受,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前段时间,他说安排他去学校,竟真的带他去看了。   那时候陆卓英还没来,只有他们两个人。学校在很远的郊区。   是一所国际私立学校,有来自各个国家的学生,各色人等。进门是一排排的别墅,广阔的草坪、高大的椰树林,充满了书香味的高雅气息。   严一维一身野战服在其中,格格不入。   而跟着他混野了的陆雪羽,重新回到学校,也很不适应。   陆雪羽戴着那只大边沿帽子,穿着他自制的奇装异服,在众多学生的围观中,跟着教导主任参观。   他一路都跟着严一维在荒野中,还没有进入到这么多人的地方,一路过来,路过的人都会看他两眼。   他感觉全身紧绷,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维持着他固有的骄傲和自尊。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都快要攥出汗来了。   教导主任说了什么,他也没听见。这里是双语教学,对方又用英语对严一维说了一遍,告诉他可以离开了。   陆雪羽听得懂,瞬间回头望向严一维。   严一维对他道:“我晚上来接你。”   陆雪羽转动着眼珠,急迫地看了他一眼,他迟疑地往前走了一步,然而又强忍着没有了动作。   严一维还是道:“我晚上来接你。”   陆雪羽点点头。   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相互依靠又生离死别。   他看着严一维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走了很远,到了拐角的地方又停驻了一会。他看着他走出了那条学院路,走入了椰树林里,他慌得从另一侧就往楼上奔。   教学楼里的老师同学都看着他奔到了楼上,奔向了栏杆,眼巴巴望着远去的那个身影,时刻让那个身影保持在自己的视野里。   严一维越走越远,他便越爬越高,在二楼看不到了,就跑到三楼,在三楼看不到了,就跑到四楼,直到他跑到最顶层,严一维也消失在了学校边缘……   他的心陡然一空,前所未有地哀伤起来。   教导主任追在他后面,用英语对他温柔说道:“陆同学?我们应该去教室了哦。”   他看向那个面带微笑的老师,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牢笼里。   这个牢笼是无形的,是与在家时候的学校不一样的。   他谁都不认识,身边各种各样的语言,各个国家的人。他呆在里面,惴惴不安,格格不入。他再也不是众星捧月的焦点,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和他做朋友。打开书,他也什么都看不懂,跟不上进度。   他陷入一片粘稠的黑暗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呆愣愣地在课桌上坐了一节课,度日如年。每分每秒都想哭,眼泪积蓄在眼眶里打转。   他垂着头,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在上完上午课程的时候,他就想回家了。   想到要在这里呆一天,那简直就是噩梦!他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他眼巴巴地待在楼层的围栏前,从中午就开始等严一维。   他一天都没吃饭,也根本无从考究自己还得不得体,学校的课还上不上得下去,他只一心一意地等严一维。   他盯着那个学校门口的方向,渴望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趴在围栏上,老师让他上课他都不上了。老师见劝不动,只能让他呆在这。   他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楼梯栏杆上,望眼欲穿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他不知道的是,严一维也根本就没有走远,他不放心,就守在学校门口等着接他。   武安和吉普车也都停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   半山别墅的校园透着一股寂静。   傍晚辉煌的落日终于染了一丝金边在山墙,忽然,陆雪羽忍不住了,疯狂地就往楼下跑。   他的帽子飞走了,他的衣裳飞了起来,他本来想跑到学校门口离得那人近一些,却没想到,他跑啊跑,一口气跑到学校门口,那个戴着帽子、一身戎装的人就转了过来。   他在辉煌的落日下面对着他,他们之间仅仅隔了一米!   他甚至还没有任何防备,没有任何煎熬的等待,和悲苦的妄想,就那么直接等到了他。   陆雪羽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跑得脸红心跳,跳得惊天动地。   他对他道:“你没走啊?”   严一维道:“不是要接你。”   陆雪羽对着这个人只想要捧腹大笑,笑得弯了腰。他眯起眼睛,在落日下笑着抬头看他,被严一维拿着帽子扣在了头上。   严一维的帽子比他的是大一些的,盖住了他的眼睛,笑意却从帽子底下流了出来。   严一维扯住他的手,将他带到了吉普车上。   上学的事,还是回头再说吧。   陆雪羽从回忆里出来的时候,浴缸里的水已经凉了。   墙上的钟已经到了两点半,他竟呆坐了一夜。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他躺到了床上,抱紧怀里那只枕头,还是有些睡不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夜如滴漏一般,浸湿了整栋楼,将他也泡在了里面。   他感觉浑身发冷,缩在了墙边。   忽然楼里有了一点响动,外面有汽车回来的声音,有人说话和脚步的声音。   他起先还听着,后来越听越没有了声响,似乎有什么人压低了声音。   他忍不住心里的焦躁,蓦然起身,披着一件睡衣悄悄走了出去。   严一维扶着醉了的陆卓英进楼,武安要过来,他没让。陆卓英今晚一直在帮他挡酒,往常也是这样,他对那套应酬的规则无动于衷,他只出面,陆卓英则长袖善舞,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应酬的事他来。   今晚也是这样,他们去了,公司没什么事,而是当地的一个大佬叫他们过去吃饭。   他都要叫那位先生叔叔,更不用说陆卓英。两人陷在里面,很难脱身。多亏了陆卓英,低得下头,多次帮他挡酒,化尴尬于无形中。   于是陆卓英便醉了。   在车上的时候,陆卓英便吐了一次,下车又吐了一次。   他歪在严一维身上,沉沉地靠着他,也不说话。   严一维将他扶下车,他惊动地双手抱头,对他险些跪下去:“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严一维一把捞住他,抓着他的肩:“他死了。”   “死了吗?”   陆卓英胆怯地问。   “死了。”   陆卓英冷汗涔涔:“不,他死了也会来找我的。他不找陆雪羽,他找我干嘛呀!陆雪羽才是他的宝贝疙瘩,他有本事他找他去啊!”   严一维对他道:“嘘。”   陆卓英最听他的话了,跟着他嘘:“不要吵醒他,不要让他跟过来。”   严一维没有理,抱着他就往楼里进。楼里武安要过来,他抬头,望着楼上的一片黑暗,低声道:“楼下开个房间。”   武安心领神会,马上去整理客房。   两人倒在沙发上,陆卓英死沉死沉,而且醉了以后,越发的粘人乖张。   他死死抓着严一维,总觉得这屋子里有鬼。   “严哥,救我。”   这是在国外,没有母亲那个苍蝇窝,没有他的公寓,陆耀宗就会更大胆了。他进来了,他就在这屋子里的某一处,他就在暗处盯着他呢。   他临死之前哀求他放过陆雪羽。   他当然没有放过,不仅没有,他还狠狠搓磨了他。   老头子临死之前怎么诅咒他来着?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他现在变成鬼,向他追魂夺命来了!   他缩在沙发上,觉得哪里都不安全了。墙上、窗帘后面、黑洞洞的楼里、沙发上,到处都是老头的眼睛。外面风影乱动,就好像是老头的鬼魂。它们都从地底下爬出来了。   陆卓英平时谈笑风生,左右逢源,一直都是一副强硬的样子。如今被吓得魂不附体,剥掉了那层伪装坚强的外壳,他还是那个住苍蝇窝到处被人嫌弃,胆怯的小孩。   他和那个疯女人被关在公寓里。他每天给她擦屎擦尿,洗澡换衣,他看着她化成一片红色的水流淌在床上。   他神经兮兮,紧紧抓着严一维,仿佛被淹死的海水里,只有这一根浮木。   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像抢一样,一把抓着严一维将他带到身前:“严哥……”   严一维没想到他力气那么大,被他抓得歪在沙发上。   他目光滚动,神情紧绷地望着他:“抱住我。”   严一维望着他可怕的眼睛愣住了。 第60章 察觉   陆卓英瑟瑟发抖地在客房床上,他不让严一维走,严一维也没走。   他紧紧抓着严一维的衣服,总觉得这屋子里有鬼。严一维把客房所有的灯都打开了,他坐在他身边,奇怪地看着他。   因为陆卓英几乎从不在他面前露怯,虽然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最软弱的地方。   在那次暴雨后,陆卓英再也没有露出过这种表情。而在这种表情之余,陆卓英紧紧抓着他。   “严哥……”   他湿淋淋的面孔,好像生怕他会离开。   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严一维看着他,后知后觉地觉得陆卓英有些太奇怪了。   严一维那一晚没有走,他一直陪着陆卓英在客房。   陆雪羽从楼梯上回来就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脑子又很沉,说不出什么滋味的感觉,他躺在床上。   已经快要凌晨,他却毫无睡意,辗转来回,他抱着枕头想,他又不喜欢他,他本来就不喜欢。   陆卓英喜欢,他就喜欢好了。   可是想到这些,想到前几天接他放学的那个下午,他的心又会钝痛。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五味杂陈,直到彻底睡不着,眼看着太阳升起来为止。   陆卓英醉了一晚,后来不知道怎么睡着了,睡醒了发现严一维就在床边上,他还紧紧抓着对方的胳膊。   他忽然起身,尴尬地无所适从。   他低着头,从脸颊到耳朵尖都红透了,却紧绷着脸,维持着他固有的自尊。   严一维道:“你先好好休息。”   陆卓英道:“严哥,有什么事你还是吩咐我吧。”   那一瞬间他把所有的怯懦和心动都收了回去,恢复了一如既往陆卓英的本色。   严一维又看了看他,随即点头。   他们今天还有很多事办。   严一维出来,犹豫了一下,没有上楼。   陆卓英洗漱完毕,喝了一晚解酒汤就跟着他出去了。   一整天,他们都在忙工作。   但是严一维却发现一切都和昨天不同了,他会时不时关注陆卓英,听他叫他严哥,其中也好像带着别的含义。   陆卓英虽然素有伪装,但今天心虚,每次都会避开他,不和他接触,望着他的目光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坚定。   他到底心里有鬼,加上昨天那一夜,再承受不了其他。   在陆卓英递向他文件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严一维的手背,他突然一慌,文件没拿住,跌在了地上,更尴尬了。   严一维抬头望向他。   其实陆卓英和陆雪羽长得挺像,但是平时却绝不会让人认错。因为他们的气质太不同了,陆雪羽是高雅的、纯洁的,纤尘不染,像单纯的小动物;而陆卓英却是一只狼,擅于伪装的狼。   严一维从来不会认错。   陆卓英也从未像今天这样心不在焉,状态不佳。   严一维道:“你先回去吧,我去查货。”   陆卓英点点头,也不再勉强。   他先回了别墅,到家的时候,整栋楼都很寂静,而他却精神疲惫。   楼上三个房间,他和陆雪羽各住一头。   平时有严一维在,他和陆雪羽相处还不算太尴尬。此时没有严一维,他也不想见陆雪羽了,直接上楼回房。   然而正在他想要上楼的时候,楼梯上出现一个幽幽抱着枕头的身影。   他的哥哥,永远也长不大似的站在那里,看到他来了,避而不见地也回到了房间里。   他们一人一个房间,各怀心思。   严一维直到晚上才回来,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晚饭。   晚饭怎么吃是个问题。   以往陆卓英不在时,他和陆雪羽是要一起吃饭的。   现在陆卓英在了,他问武安:“阿雪他们在做什么?”   武安道:“不知道啊,两位少爷都在房间里,大概睡觉?”   “都在房间?”   “嗯!从下午就没出来过,可安静了。”   严一维道:“去叫他们下来吃饭。”   “好咧。”   武安跑上楼,转了一圈,苦恼地下来:“两位少爷都说不饿,让您先吃。”   严一维皱眉,道:“再去叫一遍。”   武安无奈,只好又去叫了一次,这次他磨破嘴皮子,陆雪羽也没下来,反而听到他的哀求,陆卓英勉强下来了。   他大概补了一会眠,但精神还是不好。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勺子挖着,吃一粒米都是那样艰难。   那小鸟的胃,与其说是下来吃饭,不如说是陪他。   严一维又是后知后觉地感知到这一点。   “这里没有松子糖。”   严一维忽然道。   陆卓英一凛,苦笑:“早就该戒了,也就是苦的时候压一压罢了。”   “你应该好好过日子,她会看到。”   严一维难得说这样的话,说得他鼻酸。   他们同样都是没妈的人。妈妈曾经让他要好、学好,好好长大。   他不知道现在算不算是学好了。   他强忍着眼眶里的热意,勉强笑道:“现在也不错啊。”   严一维看着他,微微皱眉,不再多说。   一顿饭没滋没味地吃饭,陆卓英上楼,武安过来收拾碗筷。   他忽然想起:“哦,卓少爷给您带来的礼物,您还没有拆呢。”   “在哪?”   “就在您房间啊。他可真用心啊,知道您喜欢什么枪,立马就给老大你弄回来。老大你猎场的枪足够开展览厅了吧,都是卓少爷送的吧?您真的不带我去看一次啊?”   武安还在啰嗦着,严一维忽然心里一动,瞄向楼上的房间。   他上楼去,桌子上果然有个保险箱。   打开来,是一把很细很小的袖珍双管手枪,市面上非常难得的,有钱也买不到。   他似乎只提到过一次,连他自己都忘了。   他和陆卓英都爱枪如命,那时候,他们坐在车上,他向他随便提了一句,忘了当时说的什么。只记得陆卓英好像一直在看着他。   他仰望他的这种目光,从那一夜雷雨天后一直如此,只是他从来都没有察觉过。   他不缺枪,但他的每支枪,都是陆卓英买的。   他回想过去,并没有对他如此要求过。   他只做过他一次老师,他便这样的回馈。   在他不知不觉、从未留意的时候,陆卓英还付出过多少心血? 第61章 网球手   严一维拿着枪,有些后知后觉地感到陆卓英的心意,但是又不确定。   太匪夷所思了,而且无法想象,他一直把他当弟弟。   就算想一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喜欢谁都不可能喜欢陆卓英,他根本没把他当作喜欢的“对象”范畴。   因为他们太相似,相似到一点旖旎都不可能存在,就像在照镜子。   他知道陆卓英的所有事情,能够理解和体会他的内心,却不可能会爱上他。   他爱的只会是“阿雪”这样的人,就算不是阿雪,也是阿雪或者他妈妈那种,从来没有受过苦,有着良好教养,天真稚纯,让他仰望的人。   他需要“他们”。   而陆卓英却是另一个他。   他可以和陆卓英做朋友、做兄弟、伙伴,就是无法爱他。   想到陆卓英喜欢他,他有些别扭,把枪放下,他出来,走向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   里面的气息对他都是有着致命吸引和迷人的。   他轻轻敲了一下门,叫了一声:“阿雪。”   里面没有人应他。   最近阿雪和他闹别扭,总是不爱理他,他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缘故。   门虽然关着,但并没有关严,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留了一条缝。   陆雪羽在里面心惊肉跳,他等了他一天一夜,饭都没吃,翻来覆去都要恨死他了。   然而那人只是敲了敲门,便又让他像是死灰复燃一般的激动和忐忑。   他躺在床上,用毛毯盖住自己,拼命压抑着自己内心蹦哒的小兔子。   严一维见门没有关,幽幽的一条缝,他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陆雪羽的眼睛闭得更紧,背对着他睡在床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外面的光穿过窗星星点点地洒进来,照着床上朦胧的影子。   严一维大概可以在床边,守着这影子一辈子。   陆雪羽感觉身边的人坐了下来,低头俯视着他。那目光灼热,似有实质,一直不停不动,逡巡着扫过他的脸颊。   他几乎要绷不住了,眼珠滚动,眼睫毛不停地颤动。   而严一维就是不走,那么看了他一会,他伸手用手背刮了几下他的脸颊,将毛毯往上掩了掩。   陆雪羽心跳得快要跳出来,他有些悲哀地想到,陆卓英还是不要喜欢他好了。   严一维没有忍得叫醒他,走了出去。   陆雪羽浑身出了一身的汗,像从水里捞出来。他听着严一维在门口召唤了武安,武安上来送了东西,严一维拿了东西放在他的床头上。   他又看了他一会,悄悄退了出去,世界恢复一片寂静。   陆雪羽炸着头发直愣愣地坐起来,身上的汗有些凉了,手心潮湿湿的。在一瞬间,他好像经历了刀山火海,催人心肝。   他眉睫抖动地犹豫,要不要喜欢他,喜欢严一维是一件危险的事,是背叛他意志的事,是极为痛苦的事。   可是他扭过头去,看着桌上温热的南瓜粥,又咧了一下嘴,现出一个哭相。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枕着枕头,蜷缩在床上,心里又甜蜜蜜的。他爬起来喝了两口粥,真好喝,夏天多解暑的粥啊,甜津津软糯糯的。   他一口气喝光,躺回床上,想了半夜也想不明白,只觉得又爱又恨。一会甜得让他心口都按捺不住,只想去外面撒欢;一会又恨得他牙痒痒,只觉得他死了才好。   从来没有如此汹涌剧烈的情绪,颠来倒去,烦躁难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不知道,他的第二次爱情萌芽了。   不同于懵懂无知的初恋,它汹涌又热烈,一来就来势汹汹、毫无预兆,让他又爱又恨。每一刻的情绪就像这晴雨表,变化多端。   他又枯躺了一夜,第二天醒来一看,那两人又出去工作了。   他搬了个电风扇在外面吹着,小扇子拍打着蚊蝇。天气凉了下来,但还有些燥热。他穿着一身棉麻的对襟扣睡衣,歪在阳台上发呆。   他望着远处的天,院子里前天的网球场还在散发着余热。太阳照着地面反光,有几只球遗落在树影底下,孤寂寥落。   他叫了一声:“武安!”   武安立马从外面进来:“阿雪少爷,怎么了?”   “把那几只球拿回来。”   “哦!”   武安跑出去,钻到树底下,把那几只绿油油又有弹性又耐用的球捡回来。   没想到阿雪少爷还挺爱惜东西的,这几只球的确是好。   陆雪羽看到球,皱眉道:“你不知道擦擦啊。”   “哦!”   武安嘿嘿笑着,在身上猛擦。   陆雪羽无奈地瞪了他一眼,拿过手绢来,把上面的尘土擦干净。   武安刚要走,忽然转回来:“对了,阿雪少爷,老大吩咐说你今天想吃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或者带你出去吃也行,就是不要不吃饭。”   陆雪羽心不在焉:“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那没准,他和卓少爷出海去了,有一批货要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陆雪羽的心瞬间就坠了下去。   “今晚都不回来吗?”   “不知道啊。”   陆雪羽皱着眉头,捏着那只网球。   他又和他出去了,而且一呆就是呆一天、一整晚,让他再等一天一夜,他真是等不下去,真的受不了。   他捏紧了那只网球,无意识地望着院子的方向,眼巴巴地期待着那个人出现。   他还没有和他说上一句话呢。   几天了?他都等得恍惚了。   可是见到了又能说什么!   满腹愁绪,让他坐在阳台上耗着时光。   从上午等到了下午,从下午又等到了晚上。   严一维和陆卓英都迟迟未归。   他们被海上的货绊住了,作为老板,两人开着车前往码头。   今天和昨天又不一样,严一维刻意保持了一点距离,两人在车里也无话可说,让陆卓英极为尴尬。   他知道,从醉酒的那一夜之后,就什么都不对了。   他忘了那晚自己都做了什么,只记得都是噩梦。他大概在他面前出丑了,然而他也不是很怕在他面前出丑,那就是别的事了。   他是不是发现了?   陆卓英内心极为忐忑。   在此时,严一维也很犹豫。他想探查,却无从查起,想确认,又不好确认。两人事情太忙,去了就开始解决各种纠纷,一直都没有空下来过。而且怎么说呢?   他不好开这个口。   于是两个人各自避着,又气氛奇怪地回来了。   半夜里,院子里还亮着灯。   他们在海边忙到现在,一同坐着汽车回来。旁边的助理报告着这单生意的具体情况,两人心不在焉地听着,陆卓英偶尔参与意见,严一维只是嗯几声。   陆卓英觉得太没有意思了,他先下车,甩上车门就要往楼里去。   严一维在后面,叫了他一声:“小卓。”   陆卓英回头看他。   两人在院子的路灯下面,严一维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说。   陆卓英目光闪烁地望着他。   司机师傅往后倒车,没看到两位主人还在后面,打着方向盘的间隙,那车几乎要擦过陆卓英。   严一维立马上前一拉,将他拽到身前。   两人贴着身往后退了一步,在灯影下,是那样的暧昧。   陆卓英在慌乱中望向他的目光,正如那个雷雨天。湿淋淋的一张面孔,把他当救世主一般,只有在脆弱的时候才分裂出的另一张面孔。   严一维几乎就是在此刻,确定了。   而他们两人抱在那里,一只网球忽然从夜空划破天际,不知道捏了挤爆了多久,变得又硬又实,铛地一声狠狠砸在了严一维的头上!   痛得他的头都要被砸开了。   陆雪羽从前可是校队绝佳的网球手。 第62章 第二次爱情   严一维骤然望向楼上那个黑洞洞的地方,阳台上的人已经没有了,只留下空荡荡的风吹着窗帘。   那个球也砸得他醍醐灌顶、通体通窍,这一连几天的憋闷烦躁,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抛下陆卓英,向楼上走去。   楼上都是黑的,一盏灯都没有开。房间里也是黑的,外面月光朦朦胧胧照进来。   窗帘翻飞,笼着床上人的影子。   陆雪羽捏着手里另一只球,还气哼哼地坐在床上。   他真是气爆了!   他竟然还抱他!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还都做了什么,他无法想象下去了!   严一维走进来,看到满地的网球,每个都是被他捏得又硬又扁的样子。   严一维看着满地的球忽然笑了一下,他低着头,嘴角轻轻地翘起,眼神望向床上的那个人。   因为他不常笑,那笑意便像冰山上裂开的雪一样,温柔得醉人。   月光朦胧,空气粘稠,四下院子里似乎散发着一种幽幽的芳香。   是什么花开了,在这个雨季的末尾,开到荼靡。   陆雪羽被他盯住,犹如被野兽粘住一般,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痛极了。   他不自觉地抓紧了床单,后退了一步。   后知后觉地感到那温柔笑意里的意思,脸颊瞬间充血红透,像一只猴屁股。   幸好,房间里暗是看不到的。   幸好,他是听不到他的心跳的。   他胸口那只小兔子从来没有那么的躁动,他悲哀地现在才认识到“心动”到底是什么意思。从前的那些心动,竟然都是假的。   严一维的脸、严一维的身体,他微蹙的眉毛,低头的深情,以及望着他微笑的样子,以前处处都不在他审美里的人,此刻却对他有着致命的强烈的吸引力。   他的每一滴汗都是那样的性感。   他爱极了他这副模样,他想捂着自己的心口,爱意却从嘴巴里呼出来。   他想尖叫,想逃。   然而他也只是望着他,忘了尖叫,忘了要逃。   他盈盈地望着,又是委屈又是难耐。   整个房间静得窒息,粘稠得搅都搅不开。   眼神碰撞的间隙,陆雪羽慌乱紧张地逃开。   严一维轻轻地道:“怎么在这打球?”   陆雪羽道:“太闷了……”   “今天吃饭了吗?”   “吃了……”   他脸颊通红,生怕他看出什么,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严一维上前走了一步,两人离得更近。   陆雪羽的背就是床头,他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慢慢地站了起来。   “昨天怎么没有吃饭?”   “嗯?”   心跳得快要窒息。严一维又往前一步,将两人的距离压迫到最小。男人温热的手蹭过他的发丝,温柔地抚摸上他的脸颊。   喔。   那双手也是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的,温热滑腻得像有魔法,怜惜地将他护在掌心之中。   他已经几辈子都没有感受到这种怜惜的感觉,自从爸爸死后,他再也没有感受过这种掌中怜爱的滋味。   他像爸爸,又不是爸爸。   他内心在角逐纠结,几乎就要沦陷了。   而严一维没有逼迫,只是压缩着空间,一点一点地靠近,让他有可以逃的时间。   那双手顺着脸颊就要摸到他的后颈了,他多么喜欢有人握着他的后颈,像抓小猫咪一样。他浑身发抖,又酥又麻的颤栗从头到脚淋了下来,流窜全身。   他慌张无措地望向他。   严一维轻轻地蹭着他的耳边,他仰起脖子被淹没似的呼吸着,听到男人的声音蛊惑地问道:“为什么生我的气,嗯?”   他心里瞬间咯噔一下,红透了脸地瞪他。   看到那清浅玩味的笑意,那里面的意思昭然若揭,像将他全身都扒光了,片缕不存。   他又慌又急,就要挣脱男人的怀抱。   严一维用手拨着他的腰,将他逼回原处。   “你想要做什么?”   他紧抵着后面的墙,摸到墙角。   黑暗里野兽的身影,又强壮又性感。   “亲你。”   严一维圈住他的腰,微微用力,从下往上将他拢在怀里,啄了他一口。   因为力度不是很大,来得又快。以至于陆雪羽吓了一跳,还没尝到什么味道就没了。   “你又要乱来吗?”   房间里黑影乱动,男人从容不迫地压过来。   他的掌心很热,握着他的腰,贴身的温度源源不断地散发过来,让陆雪羽整个人都热了。   空间一点点挤压,距离一点点变近,他明明有机会逃走,却两脚像灌了铅一样,迟迟无法迈出那一步。   “我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男人侵身过来,抓住他的手。   唔,他又被吻住了,这次不同于轻轻一点的啄吻,是充满了欲.望和野性的ru侵。他将他抱着压在后面的窗台玻璃上肆意地纠缠、亲吻,陆雪羽狠狠地揪他的头发,拍打他的头,推他的身体怎么也推不开。   “你放开我!”   两人气势汹汹又亲密爆表地吻了一场。亲和吻有太大的区别了,没有吻过的人不知道。他感觉灵魂都被他触及,里面那个小人被他吻得摇摇欲坠,羞涩地捂住了脸庞。   他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   严一维抵着他的头:“我现在给你时间,如果离开,我永远都不会碰你一下。如果不,以后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你都休想再逃!”   陆雪羽震惊地望着他,看到男人笃定霸道的眼神。   他吃定了他,他就是这么吃定他!   他被网住了,他们都被这汹涌激烈的情爱网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男人一把扛在了肩上,他挣扎地在他身上乱喊:“这不公平!你根本就是在耍流氓、无赖!唔……”   他摔在床上,又被吻住了,恨得狠狠打他的头。   他和他在床上搏斗……   床上沸腾着,变成了一个粉红色的梦。   他慌得什么都抓不住,狠狠咬住他的肩膀,又怨愤又羞涩地被他得逞了! 第63章 第二次爱情(二)   ………   两人奋战了一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的。早上陆雪羽在男人的怀抱里醒来,严一维浑身赤裸地将他圈在怀里,充满占有欲地,不能动一动。   又一次在他怀里醒来了,以前的许多次他都会心悸害怕,充满了对未来的绝望担忧。然而今天早上,他望着他英俊的眉,性感强壮的身体,只觉得他是自己的了,充满了甜蜜。   他曾经拥有很多东西,枕头、兔子、衣服、小说,如今严一维也可算上他的拥有之一。   他望着男人的眉眼,轻轻地在他额头印了一个戳,将他划入到自己的世界里来。   地上一片狼籍凌乱,对襟的棉麻睡衣被扯爆的纽扣四散一地,可以想见昨夜是怎样的激烈。   他脸颊通红,浑身像被碾碎拆过,无一处不痛地从他身下爬出来。棉麻睡衣是不能再穿的了,可惜只穿了一次。   他捡起地上的衣服,甜蜜地钻进浴室淋浴。   热水淋下来,冲刷着昨夜的痕迹,让他有种重获新生之感。   他重新穿了一件宽松的丝绸衬衫出来,胸口痛,丝绸的衣服不会碰到他,墨绿的颜色也让他的皮肤更白。   他卷起袖子,歪在阳台上喝早茶。   早上的雨,淋得外面的院子也湿亮亮的,到处一片清新之感。   他正吃着饼干,泡着牛奶,不知什么时候严一维醒了,赤裸着上身走出来,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怎么这么早?”   陆雪羽害羞地躲了一下,被男人抓住下颌,结结实实地接了个早安吻。   两人在阳台上将这个吻无限拉长,吻到两人蠢蠢欲动,又受不了。陆雪羽的身子又软又酥地靠在他怀里。   “你今天还要出门吗?”   严一维望着他:“你想让我出门吗?”   陆雪羽垂着目光:“我不知道……”   严一维笑了笑,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今天没事,不出门。”   陆雪羽不自觉内心雀跃,嫣然一笑。他没怎么对着严一维笑过,在阳光下眯起眼睛,又甜又灿烂地露出个笑容。   所有阴霾都被吹散了,露出他可爱天真的本来面目。   严一维不禁叫了一声“阿雪”,将他抱在了怀中。   从早上起,陆雪羽就没离开过严一维的怀抱。他就坐在他的怀里,吃完了早饭。严一维喂一口,他吃一口。严一维抱着他在阳台上看早霞。   上午陆雪羽身体不舒服,两人就呆在房间里没有出门,恨不得每时每刻腻在一起。陆雪羽坐在他的腿上看画报,他又像小时候一样坐在最爱的人怀里无忧无虑翻画报,以前是爸爸,现在是严一维。   陆雪羽无意识地翻着那些画,其实都没有看进去,只想和严一维说话,不论说什么都好。严一维把他圈在怀里,偶尔和他对答几句,偶尔又和他亲吻起来。   两人腻了一上午,下午陆雪羽的身体好点,就闹着要出门。他是迫不及待要往外跑的,只不过这几天耽搁住了。   两人先是坐着车去了一趟商场,在车里,陆雪羽也像小时候依靠着爸爸一样,靠在男人怀里。他从车窗里望出去,只觉得这城市怎么看怎么可爱。严一维保护地圈着他的腰,以免他的头露出去。   两人戴着帽子在街上兜风,去逛商场买了很多东西,去吃了一顿大餐,找了好几趟街,才买到他最喜欢的奶油泡芙。他抱着一纸袋泡芙,拿出一个塞在严一维的嘴里。   “好吃吗?”   “嗯。”   陆雪羽对他眯起眼笑,又拉着他逛。两人也不坐车了,只牵着手走在海滩边。   夕阳照下来,严一维看着他被风吹得帽子飞起,惊呼着跑出去追,才知道他活泼可爱的一面竟是这样子的。   两人竟是错过了这么多。   两人在外面逛了一天,撒欢般地回来。陆雪羽挽着他的胳膊下来,看到院子里的自行车,微微蹙起眉头。   严一维正拿着东西,问:“怎么了?”   陆雪羽赌气地回头看他:“我也要骑自行车!”   严一维道:“你骑什么自行车。”   自行车不是他这种人骑的,玩一玩还可以,骑就不必了。然而陆雪羽对这辆车觊觎了很久了。它又时髦又好看,被擦得蹭亮发光,他经常看着严一维骑着他进来出去,后面载着陆卓英,风光得很。   “我就是要骑!”   无奈,严一维只能把院子里的灯打开。深更半夜,灯火通明的,他在院子里教陆雪羽学自行车。   陆雪羽从小到大就没有学会这东西,因为有爸爸在,爸爸从来不肯让他摔,学不会就算了。他用不着骑车。   现在严一维教他,也是没打算让他真骑。他只将他抱在怀里,帮他撑着那辆车,叫他骑着玩罢了。   两人嘻嘻哈哈地在院子里学着车,陆雪羽抓着车把七扭八歪地一拐,忽然冲向院子外面,陆卓英就这样被他冲撞了一下,险些撞到。   夜色里,三个人面面相对。   陆雪羽脸上的笑全都没了。   陆卓英面无表情,他今天一天不在,这两个人竟是都没发现。   严一维对着陆卓英点头道:“小卓。”   陆卓英没什么精神地:“严哥,货的事已经都办妥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进去了。”   严一维道:“好,回头再谈。”   陆卓英进去了,陆雪羽惊慌失措地从车上下来,还是被严一维抱下来的。   两人面面相觑,不由得都有些想笑。   陆雪羽狠狠推了他一把,又被男人抓住手。两人低声笑着往里进,上楼的时候都悄悄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偷偷摸摸。   走到走廊尽头,严一维将他送到门口,陆雪羽垂着头:“明天见。”   严一维道:“明天见。”   他亲了亲男孩的唇。   陆雪羽仰着头,轻轻地和他在黑暗里碰了碰。他们不由搂住了彼此,但是知道陆卓英就在隔壁,不能当作他不在了。   陆雪羽掂着脚和他磕碰着唇,闭上了眼睛,有的时候没碰到,他的睫毛就会不停地颤动。有的时候碰到了,和他相贴着亲一亲,就会无比的甜蜜快乐。   男孩脸上蒙了一层光,微微的笑意流淌着。   严一维不禁抱住他的腰,紧窒地喊了一声:“阿雪。”   陆雪羽心口砰砰小鹿乱撞地跳着,推开他的胸膛,逃也似的进房了。   他靠在门上,捂住胸口,只觉得脸颊是那样的滚烫。   严一维也停留在门口,静谧的夜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仅仅一墙之隔,却是咫尺天涯。   这种磨人又甜蜜的滋味,在夜色里泛着惆怅,无端的恼人。   恋爱就是这样让人又爱又恨,又甜蜜又苦恼。每时每刻的情绪都是那样变幻莫测,一会高兴得不得了,一会又低落得不得了。他之前的那次恋爱,或者可以说是单恋,也没有这样深刻的难受,巅峰的快乐。   难受到白天所有积攒的开心都在这一刻跌落下来,变得孤寂寥落。   他慢慢地走向床边,在昏暗的房间里发着呆。   床还是昨天那张床,房间也是昨天的房间,却是这样孤寂的难受。   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忽然阳台上爆发出一声响动,他心里发突地起身看,就见严一维隔着相近的阳台就跳了过来,他如天神般降临,向他走来。陆雪羽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第64章 带刺的爱   两人又是一夜厮缠,片刻都分不开。陆雪羽的无端让步,放纵了严一维,让两人又回到之前的关系,陷入到爱的囚牢里。   从他跳下阳台,他扑过去抱住他的那一刻,他就把自己完全交付了出去。   严一维是魔鬼,他就是祭坛上的祭品;严一维要拉着他下地狱,他也就要陪他下地狱。   他再也没有机会可以逃了。   而男人充满占有欲的亲吻将他吻遍,野兽般地留下痕迹。他的力气很大,咬得他很痛。他粗鲁又急切地烙下专属于自己的印记,不容许他逃脱一分。   所有失去的一切都在以另一种形式偿还给他,严一维赤红着眼睛,身体发颤,终于拿回他童年时的心爱之物。   他咬住了陆雪羽的脖子,将他紧紧困在怀抱里。仿佛是生怕被人抢去或者逃走,陆雪羽妄想爬出来一点,就会被他拖进去。   陆雪羽陷在了他的牢笼里,陷在了他布下的情网,被他甜蜜又痛苦的束缚。   他被男人那过于热情和激烈的怀抱淹没、征服……   在这一夜的时间里,他像是一下从男孩变成了男人,看到了情yu原本的模样。   它暴力又煽情,又美又凶,带着严一维专属色彩的,让人头痛又让人无奈的爱的囚牢。   他终于明白,接受严一维,就要接受他这样凶的爱,窒息的捆绑的爱。   不过他暂时无法思考,就被情爱席卷了。   直到黑甜的梦境袭来,他那发昏的脑子里再也想不起来一丝的事情,堕入无尽的黑暗。   早上,他的脖子就像被咬破了一般,肿淤了一大片。他对着镜子欲哭无泪,这样的天气让他穿什么衣服好!   他回头瞪严一维,而严一维还没事人一般,抓着他还要痴缠。   他抬手就打了男人一巴掌,拍得男人一愣:“怎么又动手?”   陆雪羽照着镜子:“你看!都咬成什么样了!”   其实别的地方有更多,他简直没法说。   严一维将他搂在怀里,侧头吻了吻他的脖子:“这样好看。”   然后,男人脸上又挨了他一巴掌。   陆雪羽一大早就生了顿气,他发现了,严一维有点疯,他也有点疯。他们都无法回到过去,就要这么时不时发作打人地爱下去。   他忍不住。   严一维被他打,也不觉得怎样。他们就是这样奇怪,怪无可怪。   他正要穿好衣服从正门出去,陆雪羽看到,顿时又炸了。   “你从阳台走!”   “为什么?”   陆雪羽根本无从解释,只红着脸,衣衫不整地还是把他推到阳台,让他原路返回。   严一维无奈,把他拉过来又狠吻了一次才罢。   在阳光下,陆雪羽生怕被人看见,急急地推他。   两个房间阳台之间虽然离得很近,但到底是二楼。陆雪羽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爬上阳台,像猫一样地一下跳到对面去了。他一颗心紧紧绷着,直到那人安稳落地,才发现心绷得太紧了,痛出了一身冷汗。   恋爱就是这样不好,他背叛自己的灵魂爱上他,为他提心吊胆,还要这么痛苦。   从昨晚到现在,像经历了一场大战,直到他走后,他才有空歇一歇,卸下那紧绷的神经和痛苦的感受。   剩下一颗心被那人牵着悬着,他呆呆地趴在床上,陷入了愁思。   而严一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今天仰望着天空,觉得太阳也格外眷顾他。他心里重燃了一把火,揣着很烫,无处安放。   他甚至在院子里骑了一圈自行车,把自己折腾得大汗淋漓,又去冲澡。   不过几刻没见,他就往楼上望了三次。但是也不是很急,因为觉得阿雪在那里,也不跑了,心里就像烧着一把火,足以让他安稳一刻。   他想,待会出去也要带着阿雪,让他在车里玩,自己在外面工作的时候,抬头就能看到他。   他跃跃欲试地洗了澡换了衣服,就要往楼里去。   武安下来:“阿雪少爷说,让你自己先走,他就不去了。”   “怎么了?”   昨天还闹着要出门。   他就要上楼,武安连忙拦住:“老大,你怎么不懂啊!阿雪少爷这明显是害羞嘛,您和舅少爷一起去还不是一样?”   “舅少爷?”   严一维望向他,武安连忙闭上嘴,连滚带爬地溜了。   然而就在他怔愣的瞬间,“舅少爷”下楼来了。   三人住在这楼里,这是自上次后两人单独见面。   楼下的玄关,陆卓英要出来,他要进去。   陆卓英微微地蹙眉,叫了一声严哥。   严一维和他处在单独的空间里,楼上就是阿雪。   陆卓英看到他身上湿淋淋的衣服,以及肩膀上的划痕。   这几天他们甜蜜地在楼上相处,他却深陷地狱。   有好几次他都想一走了之,但这边的工作又不能半途而废。   他一直在忍,忍到见到严一维的这一刻,被他身上的痕迹刺激得眼睛发痛。   陆卓英转身就要离开。   严一维跟上去。   他开口:“小卓,过段时间回国,我帮你一起入学吧。”   陆卓英匪夷所思地瞪着他。   “什么?”   “高圆这个人太危险,你不要靠太近。你和阿雪一起上学,多交一些正常的朋友不好吗?”   “要去上学他去,我不去!”   严一维蹙眉看着他。   “你难道还要和她混在一起。”   陆卓英浑身颤抖,忍着痛:“严哥,你爱过什么人吗?”   严一维和他对视,看到他眼中的些许微光。   陆卓英一笑:“对,你爱他。”   “你认准了他会轻易放弃吗?”   严一维这次回答了:“不会。”   “所以我也不会。”   陆卓英扬起头,直直地望向他。他甚至带着一点笑和傲气。   “我如果喜欢一个人,我也不会轻易放弃。因为我喜欢他是我的事,和谁都没关系。我愿意喜欢到什么时候就喜欢到什么时候,哪怕他永远都不会回应我。也许我下一刻就不喜欢他了呢?也是我的事,谁都管不着,也不用可怜我。”   两人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严一维点头:“你说的对。”   陆卓英长舒一口气,把这些天憋闷压抑痛苦的气全部放出去。   他感受到他那还没开始便无疾而终的感情在他面前死去,他眼睁睁地看着它凋亡,又好像埋在了更黑暗的地方。他只能倔强地扬着头,绝对不露出一丝的软弱,保持着他陆卓英最可怜又可贵的骄傲。   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到死,都会是这样的人。   就这样吧,他和他就这样了。 第65章 吃醋   两人晚上去了一家餐厅。过段时间他们就要回国了,当地的大佬请客。从路上,陆卓英就再没有和严一维说过一句话。   到了酒店,两人更是没了交集。陆卓英依旧是帮他挡酒,和人觥筹交错,谈笑间风采卓然。严一维有他的事做,和大佬秘密在房间里商量着事情,出来陆卓英在阳台抽着一支烟。   他点燃烟火的方式完全是成人式的,和人打交道也八面玲珑、游刃有余。他和陆雪羽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以往两人参加这种宴会,也会配合默契。结束后,两人都会分析着当前的局势变化,一起坐车回家。   严一维或许给他买点松子糖,或者两人喝一碗解酒汤。在打拼的那段时间里,两人一直是互相扶持的。   然而,这一切都在这个晚上彻底打破了。   当下没有松子糖,严一维看了一下桌上,也只剩下一些零碎水果。   陆卓英看到他,很客气地掐灭了烟,没有等他先上了车。   他去了前面助理坐的车,严一维则在后面那辆车上。两人一前一后往家走,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两位老板几乎是没有交流了,助理都有些不安,问陆卓英:“陆总,我们过几天是不是要回国了?”   陆卓英抽着烟望着外面:“不知道,你问严先生吧。”   都不叫严哥了……   助理更是不敢问了。   两人都喝了不少,陆卓英虽然没有像前一次那样失态,但他心情恶劣,酒精的刺激下,也说不清什么感受。他感觉有些很深很深的难过,又很镇静,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他头晕眩,下车的时候趔趄了一步,被严一维一把抓住了。   严一维先一步下了车。他和之前没有区别,之前怎么待他,之后也怎么待他。而且因为阿雪的关系,他自觉有了另一重身份,对陆卓英更为负责。   他抓着陆卓英的手腕,将他往楼里带去。陆卓英一下扯开了他的手,他正了正自己的领带,率先往楼里走去。   两人沉默地走到楼里,楼里就更黑暗了。   两人气氛冷得像霜,每一秒都让陆卓英难以忍受下去。   他望着楼上三人的房间,皱着眉,对着空气道:“严哥,我累了,我就不上去了。”   严一维道:“好吧,喝了醒酒汤再睡。”   他叫来武安,吩咐武安给煮一碗醒酒汤,送到陆卓英的房间。   陆卓英听着他如往常那般吩咐着,他走入客房。客房里还留着前一次他住过的痕迹,他关上门,严一维的声音隐隐地传过来。   楼上和楼下是两个空间,狭窄幽深的楼梯上面是二楼,楼下则是昏暗的过道。   严一维安顿好陆卓英,就想上楼和老婆困觉了。   他踏上楼梯,就往那个温暖光线的地方去。   只是,楼上的陆雪羽并没有想象的温暖。   他早就在楼梯上看到了楼下的一切。   恋爱是那样酸涩的,是热气腾腾的、是汹涌的,新的恋爱。   这样的恋爱也让他受尽了折磨。   从早上严一维走后,他就为他悬着心,没有一刻不想他。早上他羞于和他出去,因为脖子上的印记太多太深,没有衣服穿,结果没到中午他就后悔了。   他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等了他一天!   好不容易等他回来,他还是和陆卓英回来的,还这么晚。   严一维一点觉悟都没有,今天陆卓英在下面,他便要直接进陆雪羽的房间。   然而陆雪羽把门从里面锁了。   陆雪羽在房间里生着闷气,他一颗心都要被揉碎了。恋爱就是这点不好,一旦和他好了,就给了对方揉圆搓扁自己的理由。   严一维在外面叫门,陆雪羽一声不应。   他抱着枕头,盯着门口,要关死他才好。   严一维叫了两声“阿雪”,没人开门,以为陆雪羽睡了。   他待要闯进去,但想到阿雪的应激反应,只能烦躁地踱着步子。   他今天也是想了陆雪羽一天,从早上就开始想,想到现在,他已是忍不住的了。   然而楼上楼下寂静一片,皆紧闭着门。   严一维上下看了看,他竟不知何时一次得罪了兄弟俩个,皆被拒之门外。   陆卓英和他疏远,陆雪羽也把他关在外面。   小舅子没有办法,但是老婆不能不要。   他又叫了声:“阿雪。”   依旧是没人回应。   陆雪羽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又气又乱。他待要让他进来,又生着气,不甘心。待要不让他进,又怕他会就此走掉。   他紧盯着房门下面那条缝隙,倔强地不肯开。外面原先还有些动静,后来影子乱动,那动静也越来越小了。   他竟然当真就这么走了?!   陆雪羽气得要哭,就在他忍不住要起身打开门的时候,阳台上咚地一声,严一维从隔壁跳过来,笑着看他。   陆雪羽往后退,恨得就要关阳台门。   严一维一把抓住门框,从外面紧紧抱住了他。   两人再也没法分开了,从阳台到床,多么熟悉的一段路。陆雪羽被放在床上的时候,记忆还在他生着气,再也不打算理他的时候。   转眼之间,颠倒乾坤。   他身上的衣服被扯开了,嘴唇被封住,呜呜说不了什么话。攻城略地,一步步沦陷,脑子沸腾得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只感觉很热很热,被男人抱住、捆住,紧紧地没有一丝缝隙。   就在男人要得逞的时候,陆雪羽爪子利,实在忍不了,当场又给了他一巴掌。   严一维汗水淋漓地抬起头:“又怎么了!”   陆雪羽喘着气:“你给我滚开!”   “干什么?”   陆雪羽从他身下爬出来,气哼哼地指着门:“你出去!”   “为什么出去?”   陆雪羽真是要气死。   他又不好明说,他也发作不出来。对着这个人,真是要呕死气死了。   他仰着头,眨巴着眼睛,只觉得想哭。   “我爸爸都没有这么欺负我……”   “我没有欺负你啊。”   严一维想了想,瞬间脸色如寒霜:“你不喜欢这样?你又要跑?”   陆雪羽跳到浴室里:“你滚吧。”   严一维在门口,隔着一道珍珠帘子。   他细想,如果陆雪羽不喜欢,那前几天怎么会允许呢?他心里顿时安定了些,不是这个原因。   “阿雪,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回来晚了?”   陆雪羽坐在马桶上,摇头。   严一维走进去:“是不是在家闷了?过几天就可以回国了。”   陆雪羽还是摇头。   严一维把他抱起来,抱在怀里。两人一起坐在马桶上。珍珠帘子,微微晃动。   两人依偎在一起,陆雪羽搂上他的脖子。   他倒是不想回国了,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他都是那么甜蜜快乐。回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境地,竟然让他有些忐忑起来。   “到底怎么了?”   陆雪羽钻到他颈间蹭着:“你是不是喜欢他?”   “谁?”   “他啊,你们一起回来……”   严一维顿时了悟,怎么每个人都觉得他喜欢陆卓英呢。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他喜欢你咯。”   “那我也不是看到个小子就喜欢。”   “我看你和他在一起,很开心的样子嘛。”   严一维转头望着陆雪羽,陆雪羽脸颊绯红。他往前一亲,陆雪羽往后一撤,没有亲到。   严一维又往前亲,这次他握着陆雪羽的脑袋,让他退无可退,逼到绝境,终于分享了个法式甜蜜辛辣的热吻。   吻得陆雪羽气喘吁吁,渐渐挣扎,肺里都没有空气了,这个惩罚才结束。   “我只喜欢你。”   陆雪羽脸颊通红,被他望着,从脊背到全身都在发颤。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他在被人爱着,像从来没有受过伤,被捧在手心上爱着。他的心正在一点一点的塌陷,感受着爱情带给他的滋润和甜美。   “我抱你进去。”   “不要。”   陆雪羽真是会刁难人,他非要在马桶上看完小说才睡觉。严一维也只能抱着他,一手翻着画报,一手揽着他。两人一边看,一边亲一会。累了,陆雪羽就钻在他怀里,让他抱着,听严一维给他讲,一直哄着他快睡着了才罢。   严一维给他讲完了整套武侠故事,把他抱到床上的时候,已经下半夜两点了。他被陆雪羽折腾了一夜,最后狠狠咬了一口他的屁股作惩罚。 第66章 兄弟   翌日,陆雪羽在男人的怀抱里醒来。严一维第一次真正在他房间里过夜,日上三竿了还没有起床。   男人大半个身子沉沉地压在他身上,光裸的背脊、英俊的脸都近在咫尺。而强壮的手臂还在紧紧抱着他,不容许他逃脱一分。   陆雪羽被他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了,而毛毯底下……陆雪羽脸红过耳,就想爬出来。   然而他一动,严一维立马醒了过来。朦胧中他便将人拖回床上,死死压制住。   陆雪羽叫了一声。   严一维垂着目光,在那一瞬间近乎于无情狠戾的眼神,深沉幽暗地望着他,强势地一手将他搂在怀中。   陆雪羽被吓到了,脖子被他掐住,脸面对着野兽。   整个人被他托在掌心中,也拿捏着。   “往哪跑,嗯?”   男人凌晨沙哑的声音响起,也不知道睡醒还是没睡醒。   陆雪羽脖子被他掐得剧痛,全身不能动一动,两只手臂只能拼命地推他。   “你放开我……啊……”   脖子被他咬了,他像条鱼在他怀里挣扎,越挣扎猎手便越是兴奋。滑腻腻的一条鱼,从腰到屁股都是充满诱惑力的。这几天养得好,浑身上下都是又白又肉,摸上去充满了x吸引力。连身上散发出来的汗都是香的。   “严一维!你滚开!唔……”   他的屁股又被他掐痛了。   “昨天没有。”   男人向他表明。   他惊愕:“这种事怎么能天天?你疯了!”   “能。”   严一维身体力行,向他证明。   他落在男人手里,逃不出去。男人扯过来毛毯,蒙住两人,久久地白日宣Y了一把。   陆雪羽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痛极了。再这么下去,他真的受不了。他满心的不愿,看着男人整理衣服的时候就生气得不得了。   “以后一星期只能一次。”   严一维套上衣服,看他:“一次?”   “对,只能一次。”   严一维想了想:“不要,七次。”   陆雪羽伸手就想扇他,被男人抓住手。   严一维道:“去海边捡贝壳吧?”   他眼睛里发着光,陆雪羽也不禁心跳加速,喔,捡贝壳!他的最爱!   两人说走就走,临行前,陆雪羽戴上帽子,背着小包,转头看严一维的装束。   又是常年不变的衬衫长裤。   陆雪羽把帽子放下,勾勾手,让男人过去。   严一维站在他面前,陆雪羽对着镜子看男人的身材,宽肩窄腰长腿,真是帅极了。   “你真是不会穿衣服。”   “哦?穿衣服也有讲究。”   “那当然了。”   陆雪羽拉着他,趁没人,溜去隔壁房间找了一套衣服,一顶帽子、一只墨镜和零碎物件。又再溜回来,对着镜子,像打扮自己娃娃一样帮严一维穿着衣服。   因为严一维的衣服大同小异,都是差不多的颜色款式。陆雪羽便只挑了一身军绿色行装,薄薄的料子,收腰的款式,完美地凸显出男人的身材。再搭配一副墨镜,戴上帽子,英气逼人。   陆雪羽的手把最后一颗扣子扣好:“好啦。”   严一维捞过他的腰来就要吻。   陆雪羽飞一般地逃开了。   他们偷偷摸摸地出门,偷偷摸摸地下楼,生怕吵到陆卓英一般,悄悄地让人把车开到外面,然后一起去了海边。   那天,陆雪羽真是完成了他人生最大梦想之一——挖沙子!   两人都趴在海滩上,掘地三尺地挖,严一维又去帮他捡贝壳。他要用贝壳帮陆雪羽造一个贝壳城堡。海水涌上来,一遍遍地冲刷着海滩,两人头对着头,挖得不亦乐乎,撅着屁股,捡贝壳也捡得不亦乐乎。   有时候严一维去捡,陆雪羽挖沙子。有时候陆雪羽去捡,严一维在堆城堡。   不论多晚,两人牟着一股劲地凑一起挖沙子、堆城堡。到最后,竟然还被他们堆成了!   夕阳照过来的时候,华丽丽亮晶晶的贝壳城堡就展现在陆雪羽的面前。   他像是重新见到了儿时梦里的童话世界,那个被爸爸保护得亮晶晶的世界。   他蹦着跳着去叫严一维,严一维站在那里,费了一下午的劲,也终于为他还原了心中所爱之物。   陆雪羽扑过去,严一维抱住了他。   “严一维!”   “我在。”   “真希望太阳永远不会落山啊。”   “不会的,阿雪。”   严一维抱着他,两人在夕阳下面接吻。这种梦幻般的感觉,真是甜到极致了,让陆雪羽有一种冲动,想要对他喊,他爱他、他要爱他!   严一维紧紧地抱住他,将他的头埋在自己怀中。他们终于可以拥抱,可以互相取暖,他想重新刻一个木雕送给阿雪,把他最心爱最心爱的东西送给阿雪。   两人一直在海滩上看着太阳落下才迟迟而归。回来的时候,陆雪羽也是窝在男人怀里,异国他乡,只有他们紧紧相依。   如此,两人偷偷摸摸地又回去。陆卓英在家里,两人便只能偷Q一般,严一维不走正门,专门跳窗。陆雪羽也躲躲闪闪,心惊肉跳,生怕被人看见。   但是心里的甜蜜是掩盖不住的。   不过是几天之间,他便被爱情滋润得容光焕发。不仅皮肤发光,脸颊也长了一些肉,变得圆润可爱,又像回到少年无忧无虑的时光。   他也觉得自己又胖了些,好不容易减掉的重量又回来了,每天只吃饭,被严一维一口一口喂着,都会吃好多。   小肚子每天鼓鼓的,手臂上、腿上都有肉,饱满瓷实。他有些甜蜜的烦恼,不过不管啦,他就是这么爱吃呜。   只是他们甜蜜着,陆卓英却如处冰窖一般。回国的日期一天天临近,陆卓英几乎和他们没了交集。他每天都很忙,在家也不会看到他。   这天,陆雪羽精神抖擞地下来,他以为楼下没人,下来吃饭,结果却撞上在餐桌上的陆卓英。   严一维不在家,楼里只有他和陆卓英在。   往常这种时候,陆雪羽是不会理他的。   但是,他最近被爱情滋润得心胸宽大,颇为爱人爱物。而陆卓英这几天冷冰冰疏远的态度又是格外刺眼。   陆雪羽便坐了下来。   长桌的两头,兄弟俩人沉默地吃饭。   陆雪羽用面包蘸着果酱,配一碗罗宋汤吃;而陆卓英则小鸡啄米一般,艰难地咽着米粒。他面前那碗饭吃了半天,都没有吃下去一点。   陆雪羽目光看着自己面前的画报,耳朵却听着陆卓英那边的动静。   他听他咳血一般地咳了两声,吞咽困难地咽着那些饭。   陆雪羽翻着画报道:“不好吃就别吃了啊。”   陆卓英被他看着听着已是厌烦至极,他一说话,陆卓英更炸了。   “不用你管。”   陆雪羽悠闲地看着画,不吭声了。   陆卓英抬头瞪了他一眼,他的手发颤,拿不稳勺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也许和他那个死鬼老爸一样。他隔一段时间就来找他,也给他传染了这种毛病。他连连拿不稳勺子,勺子和杯盘撞击发出刺耳的声音。最后他索性不要勺子了,把饭都混进汤里,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陆雪羽看着他那喝饭的样子,呆愣住:“你这样会呛到的!”   “我说了不用你管!”   兄弟俩人凛然相对,陆雪羽想起他在最无助的时候,是陆卓英给了他一间房子,每天都来看他一次。不管他有着好还是坏的目的,在他最凄惨孤独,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是他给了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那便是每天蹲在房门口等他。   陆雪羽道:“你是我弟弟。”   陆卓英冷笑:“呵,是吗?你还记得你有个弟弟吗?”   “我一直记得。”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现在就只剩我们两个了,小卓,难道你还要和我怄气吗?”   这段时间,陆卓英亲手将自己和严一维的关系斩断,孤立在两人之外。最难受的,不只有将严一维从身上撕下来的痛楚,还有住在同一栋楼里的孤独。他仿佛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爸爸没有了,妈妈没有了,严哥也没有了……   他被一种巨大的孤独和空虚浸透了。他现在就像一只敏感的兽,碰一下就会不得了。   而陆雪羽有什么资格再来说这句话?他有什么资格,他凭什么!   “我的事不用你管,以后我和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不,陆卓英……”   陆雪羽上前要拉他,被陆卓英狠狠一把甩开:“你给我滚开!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看到过我?什么时候管我了?我们住在外面,没饭吃被关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爸爸打,被他拿枪指着要我滚出家门的时候你又在哪里?那天,我跪在门外求你们,求你们一家人,哪怕是狗出来叫一声也好啊。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就淋在雨里,看着你和他坐车回来……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我早就和你们决断了的,你也没必要理我。你现在想要拿哥哥的款,没得让我恶心!”   陆卓英字字锥心,泣血一般,痛苦淋漓地展现在他面前。他从来不知道,从来没有面对过,以至于那些痛苦直面而来的时候,他先是被吓到了。   他呆呆地望着陆卓英,已是发觉,他和弟弟隔了一条深深的鲜血淋漓的沟渠,再也不会好了。   陆雪羽有一瞬间的刺心,剜在了他的心口里。 第67章 烈火烹油   陆雪羽把多余的那碗罗宋汤留下,匆匆跑走了。陆卓英却是五内俱焚,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怎么样,陆雪羽看到他,和他讲话他受不了。陆雪羽不看他,不和他讲话,他更受不了。   现在陆雪羽当真不再理他了,抛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楼里。陆卓英望着陆雪羽离去的背影,脸上泪水涔涔。他多想他再和他说句话,摸一摸他,碰一碰他,都不能够了。   陆卓英转身上楼收拾东西,在一瞬的伤心和脆弱后,他先回国了。   陆卓英走了后好几天,陆雪羽心里有事,玩得也不是很好。虽然平时不觉得,但是有这个人在,和没有这个人区别还是很大的。   严一维在这边还有点事。两人拖了大概又一个月才回国。回国的时候,已是冬天。   严一维带着陆雪羽坐的飞机,后面跟着武安和一众保镖。在飞机上,陆雪羽便有些恐慌。金城的冬天冷不到哪里去,但是陆雪羽喜欢穿着毛衣、围巾,外面又是漂亮的风衣。   下机站在停车坪上,他也是超尘脱俗的漂亮。严一维在他身边拿了行李,陆雪羽什么都没拿,只是挽着他的手臂。   来接机的竟然是金城地面上数得着的人物。如今严一维的义父坐稳金城一把手,严一维便是“太子”。   陆雪羽带着黑色的帽子,隐藏在帽檐之后,看着那些生意场的人恭维着严一维,将他们分开。   陆雪羽跟着爸爸见惯了这种场面,只是经历世事后,他早已知道这些人底下有几张面皮,翻起脸来,又是什么面目。   陆雪羽先进车里等了,然而他等了很久,严一维也没有上来。那些人要请严一维的客,为他接风洗尘。   陆雪羽等了一会,不见严一维上来。他没有耐心,就要钻出车窗。严一维过来了,义父要他去,他不能不去。带着陆雪羽也不太方便,义父对陆雪羽一向颇有微词。   他低头和陆雪羽说了一会,陆雪羽满心的不愿,但是也没奈何。   他冷着脸,在帽檐下,指挥武安先回去了。   两人的住处依旧是红园,只是红园有着他最糟糕的一段记忆,严一维又不陪着。他满怀复杂的心绪望着窗外,离红园越近,他就越紧张。他简直没法忍受自己回到红园。   “严一维在哪?”   他问武安。   “好像在XX酒店吧?”   “去XX酒店。”   “啊?”   陆雪羽瞪着武安:“我又不上去,我在那边开个房间还不行啊?”   武安闭嘴了。   于是几人又往酒店折返。   陆雪羽很久没在时髦华丽的大都市混了,大半年的时间,目所及处都是荒郊野外的山区或者另一种风格的热带城市。   回国的感觉,带动着他心底深处的思乡之情,简直看到什么都爱。   大商场爱,霓虹灯爱,电影海报爱,连街上的面包店、冰激凌店都爱得要死。   他像是在土旮旯里呆了太久的人,见到酒店廊下的电灯都想趴上去亲一口。   他戴着帽子手套,后面武安等人给他提着好几大行李箱。一行人浩浩荡荡像是搬家一样进了酒店。   陆雪羽熟练地在吧台办入住,这次他戴着帽子,不用被他们发现是谁。而且他现在有人有钱有底气,门童带着保镖他们先去放行李。他扫视着酒店大厅,问吧台上的小姐:“这边有没有温泉?”   “有的。我们在一层和房间内部都有温泉。”   陆雪羽很满意,冬天就是要泡温泉。他要好好泡一泡,卸下身上的疲惫。   办好入住,随着侍生上楼。整座酒店仿欧式建筑,非常静,来往的皆是凤毛麟角的上层人士。陆雪羽走在其中,因为他过分的漂亮和从容自在的态度,让人以为也是哪位大人物。说不定就是哪家的贵公子。   陆雪羽却不管,上楼、开门,先扑在床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奔波了一天,他也是有些累了。   武安跟在他身边,给他放行李。陆雪羽喃喃地说了一句:“不知道严一维现在在做什么……”   “老大?老大当然是在应酬咯。”   陆雪羽蹙起眉,回国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变了。严一维和他爸爸一样,要在外面忙,便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脱着手套、帽子,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便翻行李箱要换衣服。   武安一看:“阿雪少爷,我就住在隔壁,您有事就叫我吧!”   陆雪羽翻着他一件件的衣服,都不满意。冬天的衣服太少了。   他都没抬头:“这不是房间挺多的吗?你就住外面,我一个人害怕。”   “啊?那好吧。”   陆雪羽到卧室换衣服,还在叫着:“武安,你别走啊!”   武安在外面道:“我不走啊!”   “那就好。”   陆雪羽碎碎念着,换了一件睡袍出来。房间外面就是花园一般,外面有温泉池子。   陆雪羽在露天的池子里泡着,一边还要武安连连地过来送水果、饮料,指使得武安片刻不得安宁。   水温很好,水果很好,陆雪羽在温泉水里泡着,几乎就要睡过去了。   然而他一个人在外面泡了半天,入夜后就开始变冷,他受不了冷地爬出来,钻到卧室床上。   房间里也很冷,冬天金城就会又冷又潮,哪里都不暖和。   陆雪羽在床上窝着,把所有的被子都拉到身上来,感觉还是不够暖和。他叫武安,武安给他灌了一个热水袋来。热水袋被他抱凉了,又再叫武安,然而武安忙了一天,又伺候他大半夜,早已累得喊都喊不醒了。   陆雪羽根本睡不着,这里不是他的床,不是他的枕头,严一维火炉子般的怀抱也不在。他独自在夜里坐着,越坐越冷,越坐越孤寂。只觉得心里很恨严一维,他把他扔在这,就不管了。   不知道严一维现在在做什么,他有没有想着自己。陆雪羽躺在床上,被黑夜浸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严一维还是没出现,但是电话打了过来。   严一维给武安打了个电话,打听到他们没有回家,便要武安将他送到另一个住处。   陆雪羽就在旁边,本来不想理他的,但是眼见着电话就要挂断了。   他抢过话筒:“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严一维没想到他在听:“阿雪?”   他叫了他几次,他都不来。   陆雪羽歪在旁边,低低说着:“你什么时候回来?”   严一维那边好像很忙,对他道:“我明天就回来,这里有点忙,你乖乖的,先回家。”   陆雪羽道:“哦。”   他没有挂断。   严一维也没有挂。   两人一起听着电话里的呼吸,直到那边似乎有陆卓英的声音叫他了。   陆雪羽心里一震,把话筒挂了。   严一维叫陆雪羽回家,然而陆雪羽宁愿一个人住在酒店,也不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他白天出去买衣服,逛商场,金城和之前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电视上的明星换了一波,有些电视他都没看过了。他又买了许多的小说画报回来,蹲在酒店看电视、看画报,晚上照旧是泡一会温泉睡觉。   第三天,严一维没有兑现诺言,他没出现。   到此,陆雪羽已经是非常生气了。   他受够了酒店的床、酒店的枕头,酒店的气味,他也不知道严一维在哪里。这个酒店很大,他曾经试着找过,问过工作人员。但是他们都对客人的信息守口如瓶。在酒店也很难遇到他们。   说不定,严一维早已不在酒店,走了。   他不知道他都在忙什么。他的爸爸也是这样,通常好几天都不回家。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受够了一个人!   受够了这种不回家的相似的时光。   早知道,他不应该回国的。   他心里很恨,掰着指甲,望着房间里的某一处。酒店房间已是狼藉一片,都是他这几天吃的玩的留下的痕迹。而在这华丽的废墟下,是他孤独的灵魂。   他没有亲人了,也和弟弟绝交。   他跟着严一维漂流国外,又跟着他飞回国内。   颠沛流离,最后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回来,也发现他竟是没有一个家的。爸爸的家变卖了,红园是他的噩梦,他没有自己的房子,没有自己的家,只能住在酒店里,等着严一维想起他来突然出现。   他等啊等,熬啊熬,耗尽了所有耐心。   他是没法一个人睡的,没法忍受那种孤独的恐惧。   他已经两天没有睡着。   精神倦怠,身体疲惫。   但是神经绷紧着,没有安全感,没着没落的。   他忍着那种疲惫,换了睡衣,想去楼下打个电话。他奔到楼下,急匆匆地,头发都没整理。他就那么狼狈枯槁地出现在楼下电话台旁边,忽然看到严一维伴着一个成熟优雅的女伴,相携而来。   两人也没什么亲密动作,但是那位女性很是优雅漂亮的,严一维在她身边也很配,照顾地按了电梯。严一维难得眉宇之间有些笑意,两人相谈甚欢地进去了。   陆雪羽的心砰砰地跳着,看着玻璃电梯里的两人越升越高,严一维让着她出去。   两人就这么在他眼皮底下去了二楼。身边有人议论着那是陈先生的千金,严一维怕是要彻底入赘陈家,喜事相近了。   陆雪羽的一颗心仿佛坠到海绵里,身子又沉又轻飘,也不知道怎么回去的房间。   他一直就在这酒店里,他还要他乖乖回家。   顾青临说所有有脸面的人最后都会娶妻生子,怎么可能会一直跟他混下去。   陆雪羽只感觉浑身发抖,心里冷极了,哆哆嗦嗦,他就要收拾东西回家去。   可是,他的家在哪呢。 第68章 烈火烹油(二)   严一维在酒店见了义父之后,便被他们邀到了一艘船上。   席间觥筹交错,由陈先生做主,要高继明与严一维向对方敬一杯酒,便一笑泯恩仇。大家照旧一起为金城发展助力。   高继明笑得像老狐狸,陆卓英在和高家千金相谈甚欢。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卓英和高家走得很近,而且好像一点都不记得之前的血战,拿着酒杯过来先敬了高继明一杯。   高继明承他的情,喝了。   陆卓英笑着对严一维道:“严哥,你也来敬高主席一杯吧。”   严一维皱着眉,没有动。陆卓英能够笑面虎一样,把所有屈辱和不甘咽下,若无其事,笑脸逢迎。不代表他严一维做得到,何况,他也不屑于做。   严一维不动,气氛渐渐有些尴尬。高继明笑着将酒杯上前碰了一下:“严老弟,上次完全是个误会,都怪我手下的人没轻没重误伤了你。我已经狠狠责罚过他了,你也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他吧。以后我们同在商会,还需要你照应一下老哥我啊,哈哈。”   他干笑两声,就此把这一页轻轻揭过。严一维即使不愿意,也不得不给义父面子。   船上的宴会通宵都在进行,烟火盛放,底下更有大型赌场。陈先生亲自领着严一维拜访了一遍金城时下的人物,势力洗盘,严一维看到许多陌生的面孔。人人逢迎着他这个“太子”,因为陈先生没儿子,只有一位女儿,刚刚回国,也正在船上。两人金童玉女一般,一左一右伴在陈先生的旁边。   严一维认识这位陈小姐,陈安琪十几岁的时候就和他混在一起。两人在M国的野战区持枪猎杀过一头熊。严一维载着陈安琪从枪林弹雨中穿过,将她送到她父亲身边。不过转眼之间,当年那个跟着他走南闯北的野小子,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位充满魅力的淑女。   陈安琪将帽子一摘,对他眨眨眼道:“严哥,你认不出我了?”   严一维道:“安琪?”   陈安琪将雪白的长裙捋了捋:“辛苦你陪我在这演戏了。”   严一维笑了笑,之后就和这位“陈弟弟”一起,一直到第三天早上,两人终于脱身出来。严一维将她送回酒店,陪她换衣服。   这次回来,势力错综复杂。陈先生好像要重用他,所有的人也都在奉承他。以他为中心,迅速成为一个势力漩涡。而在这漩涡里,严一维如烈火烹油,置身火中。不仅需要面见许多的人,收拢许多势力,还要陪同陈安琪。   陈先生像是将女儿放心地交到了他手中,陈安琪和他从小长大,他怎么都要应酬一番。到了晚上,他将陈安琪安顿在酒店,自己开车就往家返。   一颗心已经如滚油一般,归心似箭。   陆雪羽最终去了严一维在白家的另一个住处。   严一维飞奔回来,见了他,冰冷的手先是在男孩脸上摸了摸,然后从下往上紧紧抱住,冷气呵呵地道:“等很久了吗?”   陆雪羽当时在看报纸,被他抱住,脸颊面向男人:“你还知道回来啊。”   严一维看他脸色不太好,贴了贴他:“一忙完我就回来了。”   陆雪羽没有问那天下午的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没问,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本能的逃避。他翻着报纸对严一维道:“严一维,我要买房子。”   “买房子?怎么想起买房子?”   “爸爸的家就被卖了啊,我想有个家。”   他提起陆宅,严一维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在。陆家是他卖出去的,陆家的人是因他死的死,散的散,陆元丰现在还在牢里。   “想买房子也不是不行,但是我这段时间忙,可能抽不开身陪你。”   陆雪羽蹙起眉,拧着身子从他怀里逃开。   燙淉   这三天的经历,如何痛苦,如何恐惧,如何翻来覆去的折磨,他本来是牟着一股劲向他发作、向他撒娇的。然而如今,什么都不必说了。   “你不用陪我,叫上武安,我自己看。”   “我不在,你还是不要乱跑。”   陆雪羽拧着眉,瞪着他:“怎么,我现在是你的囚犯了吗?你没空,我就自己去。我又不是非要你不可。”   严一维听罢,将他拽到怀里。   “好了,不要生气。你想去就多带些人,只是别在外面逗留很久。”   陆雪羽还是满心不愿地瞪着他,严一维这些天都没有好好看看他,他将男孩抱到怀里,放在腿上。陆雪羽慢慢有些脸红:“你今晚要留下来么?”   “嗯。”   陆雪羽眉睫低垂,想到今天的那位漂亮女士,心里有些不舒服。   “那明天呢?”   “明天大概还能陪你。”   陆雪羽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我有些后悔了。”   “怎么?”   “后悔回来,在外面你没有那么忙。”   严一维也觉得是,回国后不仅忙,而且也格外凶险了些。他想到陆卓英和高继明亲密的姿态,又想到陈先生对他委派的任务。他得到了阿雪,浑身的戾气和怨愤都消解了许多,已经不想再回到刀口舔血的日子。而时局却推着他走,将他推上风头浪尖。   严一维望着眼前的人,将他紧紧抱住。两人都在动荡的时局中如浮萍一般。   陆雪羽慢慢感觉被抱得很热,动了动身子。严一维看向他。   陆雪羽道:“睡觉吗?”   “睡觉。”   “啊——”   他被抱了起来,屁股和大腿都在男人手里,面对面像小孩子一样被他托在掌中。陆雪羽搂着他的脖子,两人笑着往楼上去。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床,陌生的枕头,却因为有着严一维强大的保护,将这些陌生的气息都屏蔽掉了。陆雪羽呼吸间都是男人的气味,闻到的都是他身上充满男子气概的汗液的香气。他被男人放在床上,强壮的胸膛足以为他遮风挡雨,他陷入在他温柔又充满安全感的怀抱中,梦里也都会是甜的。   一夜无梦,陆雪羽在严一维怀里安生了一夜。早上就吵着要换枕头、换窗帘。严一维亲自帮他换,把所有他不满意的家具、床品都焕然一新。枕头还是要原来那个,床褥都要充满熟悉的味道,房间里太冷了,严一维研究着要人装地暖。然而金城没有人家是装地暖的,于是白天他们又去买壁炉。两人坐车里逛遍了金城的家具商场,陆雪羽雀跃地恨不得要爬出窗子。   “我要爸爸家里的那种大壁炉,冬天可以烤栗子的,地毯都是暖的。”   严一维捞着他的腰:“好。”   两人随意逛着,看了几家,在商场里竟然就遇到了陈安琪。   陈安琪今天换了一身装束,完全认不出来了,对着严一维的背后就拍了上去。   “严哥!”   严一维和陆雪羽转头望过来,看到陈安琪像电影明星一样,一身白色收腰衬衫,长腿牛仔裤,戴着墨镜,头发烫了时新的卷,非常潇洒地和他们打招呼。   这个女人,有着一种雌雄共体的美,英气逼人。陆雪羽不自觉就感觉到了威胁。   “安琪,你怎么在这?”   “我来买浴室的瓷砖啊。这位是?”   严一维默默将手从男孩腰上移开,对她道:“一个朋友。”   陆雪羽猛地看向严一维。   陈安琪打量着陆雪羽:“真漂亮,难得见你和这样漂亮的人在一起。像那个谁谁谁……”   她一时想不起金城那位艳冠群芳的明星。   陆雪羽脸色愈发难看,严一维不着痕迹地将他们分开:“你瓷砖挑好了吗?要装修房子?”   “是啊,我好多年没回家了,浴室的瓷砖一点都不喜欢……”   两人谈着谈着就到了一边,陆雪羽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他在一旁等着,严一维好一会才回来,两人气氛顿时冷到极点,到了车里,严一维又被保镖叫走,说陈先生叫他去。   严一维匆忙在男孩脸上一点,对他道:“乖,早点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   陆雪羽冷着脸,一句话不说。   然而严一维竟然就那么走了,陆雪羽在车里只觉得一颗心被怒火反复灼烧着,沸腾不止。非要发作出来不可。   他吆喝着武安:“走,去看房子!我要装修,我要搬家!”   武安被他喝令,没见他生这么大的气。   陆雪羽冷着一张脸,穿着大衣手套,戴着帽子。他寒气森森的,带着一群人没回家,直接去了房屋中介所。   他有钱有人,严一维不陪他,他照样能买到房子。他不仅要买好房子,还要装修!到时候给那个混蛋看一看!   他憋着一口气,由着房屋介绍人带他去看了三处房子。这三处都是在他爸爸家的原址附近,他从小长在那,喜欢那片地方,那里的空气对他来说都是有着特殊意义的。   半山别墅的房子,一路开车过去,石壁上泛着潮湿的水汽,犹如雨雾一般。他在傍晚的暮色中前行,就好像还在爸爸的车上,还要回到原来的家里。他感慨万千,要车开快些。他带着武安看了一家,对那家的热水器不满意,他是要泡澡的,没有热水不行。   换了一家,这家热水器是有了,浴缸也很大,只是三层的楼,下面一层热了,上面就会冷。他也不知道自己原来的家怎么就每层楼都能热,气得怒火中烧。到了第三家,热水器很好,浴缸很好,房子格局和装修都很喜欢。只是院子有些差强人意。冬天里光秃秃的,院子也小,不过小也有小的好处,他住多了大园子,只觉得孤寂。像陆卓英给他租的小房子,现在他都觉得温馨自在呢。   只是,这家也有个缺憾,房子主人不在,是家里的管家出售的。   “我们家太太将房子交到我手里,也不求个高价,只想找个珍惜房子的人,这可是她当年做姑娘的陪嫁呢。”   陆雪羽看着那蓝色的木头窗子也格外有趣:“你们家太太在哪里,我想当面和她谈。”   “这可不巧,我们太太出国去了,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陆雪羽叫武安,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刷刷地写了一串电话:“你们太太回来后,可以让她打这个电话,我随时过来看房子。”   “那是当然的,我肯定帮您送到。”   陆雪羽满意地点点头,园子小,现在都是光秃秃的,到时候他可以栽植一些花木,养一只猫一只狗。关起门来过日子,添个壁炉,换一下墙面和瓷砖,要全都换成暖色系的。蓝格子的窗子可以留下,后面打开窗,是块带池塘的草坪,可以在上面打网球。陆卓英……   陆卓英大概不会来了,他心中怅惘,不过只有他和严一维,过小日子也是足够的。   他这么想着,怒气稍止,只是有些惆怅。当晚,严一维在外忙没有回家。陆雪羽叫武安多装几个暖水袋,他把暖水袋排排放,全都贴身放着,绕了自己一圈。他就在那许多暖水袋的保护下,抱着枕头胡思乱想地睡着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即便有那些热水袋,他依旧觉得冷,觉得害怕。   他一个人呆在白家那个房子里,出入都有许多的保镖跟着,和被关在红园也没什么不同。严一维在的时候,他们甜蜜得就好像一个人,足以对抗所有黑暗。严一维不在,就好像身处冰窖冷库,那种阴冷一点一点地沤着他,将他全身都淹没过去,得不到喘息。   他喂了一只小狗,那狗的毛一直掉。他拿小梳子给它梳毛,一梳就是一大把,掉了一床一楼。   他茫然地抱着狗给它梳着,好像漂流在一个孤岛上,失去所有亲人,又因为严一维的忙碌而变得愈发孤独寂寞。   他不得不总往外跑,又去看了一次那房子,没想到,那位太太提早回来了,听说他很想买,还是个漂亮的人物。那太太就要见识一番,两人约在一处咖啡店,杨太太本来是去瞧瞧管家说的漂亮人物到底是如何漂亮,结果见了穿西装的陆雪羽,她和她的同伴俱是瞠目结舌,连连赞叹。   陆雪羽见惯了别人看他的姿态,倒觉得杨太太可爱。   两人一拍即合,杨太太也不管价钱,爽利地就把房子卖给了陆雪羽,又邀他去家里玩。   陆雪羽很久没在上流圈子里呆过,怕自己出丑,然而杨太太盛情难却,便去了她家玩了一次小牌。   打小牌陆雪羽最是拿手,他见惯了生意场的逢场作戏,太太圈里的一切也了若指掌,没去几次便成了杨太太圈子里的中心人物。   他女人缘好,人人都把他当大明星奉承着,很久没有这种被万千宠爱的滋味,他都有些激动了。   之后,他又去了几次杨太太家,杨太太家的下午茶都是很有档次的,杯盘的选择都很讲究。他和杨太太正在餐厅里选杯盘的时候,严一维和陈安琪竟然相伴进来了。三人猛然撞见,陆雪羽愣在那里,陈安琪的手臂还挽在严一维的胳膊上。严一维则看到,杨太太和陆雪羽头碰着头,正亲密地挑盘子呢。 第69章 吵架   杨太太是个时髦的人物,她的圈子也是时髦的圈子。杨太太的丈夫杨先生经营着一家跨国公司,常年在外。她却留恋故土,自己在金城这边也过得有声有色。   陆雪羽是惯会和女人打交道的,一眼就看出杨太太的寂寞。两人在小会客室头并着头,在台灯下倾诉衷肠的时候,杨太太便哭着向他道出丈夫有外遇,在外面有二奶,二奶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她的心里苦啊。   她攀着陆雪羽的手,只对他说:“你要常来,就算是来陪陪我也好。”   陆雪羽道:“我一定常来。”   其实,他何尝不寂寞呢。每天一个人呆在家里,真是腻歪透了。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得陇望蜀。他们都是这样,吃着碗里的,又看着锅里的……”   杨太太还在控诉着。   陆雪羽一怔,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严一维会不会也这样。   最近他经常不在家,是不是和那位陈小姐在一起。他们会不会结婚呢?   陆雪羽心里滚油一般,什么都拿不稳。严一维不在,他便自己搬家,搬到了杨太太的小院子,和杨太太家相距不远。   杨太太说要贺他乔迁之喜,到时候请客,把金城一半有头有脸的人都请来,再包一艘船,好好地玩上一番。   杨太太因为巨额的财产和家庭关系不能离婚,对着陆雪羽这样年轻俊俏的男人只能流口水,看一看他,摸一摸他,过一过干瘾。   而陆雪羽将自己的东西一点点往新家里搬,需要很多配置的东西。严一维不在,他只好找杨太太。而且杨太太的品味和他是很相投的。一来二去,两人愈发亲密。   严一维看着那穿着时髦年轻,一点都看不出年龄的太太挽着陆雪羽的手臂,和他头并着头在欣赏一只陶瓷盘子。   陆雪羽低垂的睫毛望着那只银盘,和以往都不同,他竟然新鲜地穿了一身西装。从上到下都是潇洒俊俏,充满男子魅力的站在那太太一旁。   他是很少会穿西装的。以陆雪羽的话,西装最虚伪的一种衣服,是男人用来骗女人的。   严一维的目光仿佛灼烧出一个洞来般盯着陆雪羽,陆雪羽刚碰到他的时候还心虚,在看到他身边的陈安琪后,陆雪羽扭过头,将盘子放在了餐厅橱柜里。   杨太太见陈安琪,一把挽住她的手:“等了你大小姐这么久,终于肯来了!”   杨太太今天攒了个局,请了一波上流社会的人士。陈安琪也想迅速融入金城的圈子,只是别人都有伴,她只好要大哥哥陪她来了。这段时间父亲有意撮合,她也看出来了。   严一维前一夜刚在外面忙完,被她抓住,邀他一起参加个宴会。严一维本来不理,急着回去。陈安琪说,和生意相关。往常他们也是这样一起工作的。严一维知道陈安琪算是陈先生按在他身边的一颗钉子。而义父又最讨厌陆雪羽的存在。他身有掣肘,只好和她半真半假地来了。   宴会上,陆雪羽一直安静地吃着自己盘子的食物。对面严一维火热的目光盯着他,严一维身旁坐着陈安琪,陆雪羽身边坐着杨太太。   杨太太先是热情地将自己的小朋友介绍了一番。在座的太太们多半都认识陆雪羽了,纷纷问他办茶会选什么样的甜品、茶具合适,穿什么样的衣服搭配为好。最后又聊到他搬家,问他乔迁的如何了,什么时候办宴会请她们去。   一群女人围着陆雪羽,杨太太更是痴迷地望着自己的小友。   什么?他搬家了?他都不知道!   严一维瞪向女人身旁的陆雪羽。   然而陆雪羽看也没看他,只是侃侃而谈,告诉某位太太选英国的那套茶具合适,出席宴会的衣服不必太过张扬,配珍珠胸针为宜。搬好家一定请各位太太赏光。   他在人群里谈笑自如,人也漂亮,无端地散发着魅力。   陆家的新闻早已成为过去式,他人漂亮,见识广,一看就是良好家庭教养出来的。太太们都喜欢他。   陆雪羽在太太圈里众星捧月,得到了久违的宠爱和注目。他是很享受这种感觉的,就像回到以往的生活般。   只是,当他端着一杯咖啡走向阳台的时候,一只手臂将他迅猛用力地拖到角落。他惊慌失措地撞入男人的怀抱,看到一双野兽的眼睛。   严一维将他勒在怀里,陆雪羽立马就要挣,然而男人铁钳一般的手臂搂着他,不仅没有挣开,后脖子还陷入在野兽的啃咬中。   一个晚上,他看也没看他,只在那女人身边,有意无意地吊着他。   “啊……”   脖子被他咬住了,身子也被他搂在怀中。   这便是给他的惩罚。   陆雪羽拿咖啡的手在打颤。   “滚!给我滚开!”   严一维不仅不滚,还把他翻过来,抱在怀里亲吻上去。两人大概两三天没在一块,严一维起早贪黑地忙,他也忙着搬家。   双唇相碰,便如擦着火花,一触即燃。等陆雪羽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手里的咖啡杯早已经掉了,咖啡流了一地。严一维将他压在窗上侵犯掠夺,两人惊心动魄地在别人家的阳台亲吻。   嘴唇拉出了一丝湿意,陆雪羽喘息着将男人推开:“你滚。”   严一维冰冷的眼神望着他:“你要搬家?你要离开我?”   他早就感觉陆雪羽没那么爱他。回国后,接触到原来的环境,原来的人,他会不会反悔,后悔和他在一起。陆家的人,陆家那些事,像是警铃悬在他的头顶,是楼上的那只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   到时候,陆雪羽还会跟着他,还会爱他吗?   何况,他本来就不是陆雪羽看中的人。是他抢来的、偷来的,强迫他和自己在一起。   陆雪羽被他咬痛了唇:“不关你的事!”   严一维阴沉的面孔酝酿着风雨。   “你和那个杨太太是怎么回事?”   陆雪羽不禁怒火中烧:“你和陈小姐呢?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陆雪羽气得就要走,被严一维拉住胳膊往回拽。陆雪羽这段时间被他折磨疯了,回头一个耳光甩在他的脸上:“别碰我!”   严一维看着他的样子,又是全身抵触他,又是厌恶他的模样。   和那天晚上他自杀的情形如出一辙。   严一维的心顿时就凉了。   “我和她什么都没有,我在工作。”   “工作、工作,总是工作!我已经烦透了这句敷衍我的话!到底是真的在工作,还是要和那个陈小姐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   严一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陆雪羽走到阳台边,没等到严一维追上来,心里愈发难受。   早知道不该谈恋爱,不该爱上他的。爱上一个人,就是由着他揉圆搓扁。他都和那位陈小姐出双入对,谈婚论嫁了,他还奢求他能回来。   陆雪羽的心都要碎了。 第70章 冷战   严一维最后和陈安琪回去了,一路上严一维一言不发,陈安琪也没有打扰他。陆雪羽这个人她只碰见两次,却对他印象深刻。而今晚他又出现在杨家,和严一维之间莫名奇怪的氛围,让陈安琪心如明镜一般。   她对严一维本没有心,但是爸爸安排,为了利益最大化,她也不是不可。   车子开得飞快,沿着盘山公路到达陈宅。陈家的住所隐居在此处,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下车的时候,陈安琪跳下来,对严一维道:“严哥,晚安,改天打网球!”   严一维点了下头,和女孩分别,回头去见陈先生。   陈先生在书房见客,没有见他。   严一维等在外面,等了许久,里面的人纷纷散了。他在小会客室也没人来叫。   他起身,自己敲响书房的门。   “谁?”   “我,义父。”   “进来吧。”   里面的声音透着疲惫与不耐,严一维进去,看到陈先生隐藏在暗处,眉头紧锁,在忙碌中看了他一眼。   “有话就说。”   陈先生警告他。   严一维道:“义父,明天的商会竞选我不想去。”   “什么?”   “您给我其他事做吧。出海、出国或者不论什么危险的地方,我都能去。”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先生雷霆之怒,让严一维又像荒野孤独的兽抬眼望向他。他捡到他的时候,他就是个没有人性的浑物,他们好不容易爬到今天,他们沐猴而冠。他抬举他好好做个人,他偏要当回兽。   “为什么不想进商会?这不是你以前最想做的事?当人上人,谁也不敢再欺辱你,你都忘了?”   “我没忘。”   “我看你是色令智昏,昏了头了!”   陈先生摔了雪茄,训斥道。   严一维一声不吭。   陈先生在暗处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都在做什么。你的人没你想的那么严密。我对你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你的心还在不在我这里,嗯?”   严一维后背一冷,望向这个权力顶峰的人物。他都知道了些什么?   “父子”两人隐隐地对峙,让房间的空气都紧张了起来。   陈先生人皮底下是什么东西,严一维从来都不想知道。他不想触怒他,何况他对他还有恩情。   陈先生将盯着他的目光放下来,闲闲地重新夹起雪茄:“我给你一点时间,你好好想清楚,掂量一下轻重。如果还执迷不悟,你就给我滚到三角洲去挖石油吧!”   严一维垂下头:“是。”   “最近,安琪都是你陪着?”   “是。”   “最好是这样,准备一下,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她只认你一个,不要辜负她。”   严一维从书房里退出来。   陈先生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进商会,娶陈安琪,他就是金城第一号人物,谁也不会比他势力还大,他将实现少时所有的梦想。否则,他将一无所有。   义父到底知道了多少?他安排的人还不够?藏得还不够深?   小时候,义父总能提着枪,将他隐藏好的猎物找出来。这次他埋得更深,藏得更好,猎人却更是慧眼如炬。   他不喜欢陈先生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他一切所在。他逃不出他的圈子。   可就是在这样强大的压力下,第二天的商会他还是没去,高继明继续连任主席。   当晚,严一维要求调去三角洲。   三角洲是属于各国之间最混乱的区域,蔑视所有法度,有去无回。年前就有一个主事被从河里捞出来,身中数枪、全身被捆,泡得都没法看了。   当严一维向陈先生提出这要求的时候,陈先生冷笑一声,如他所愿,让他走了。   他要选那条更难的路,他成全他。   最烈的马,最好的枪都需要被驯服。他最后还是要乖乖回来的。   严一维立马就要赶回去收拾行李。   这次,他狠狠得罪了陈先生,一下出差好几天,远渡海外,又是刀口舔血的事。   连收拾东西也是急匆匆的,他深夜回来,楼上都没去。   自从上次吵后,两人也再没有说过话了。   严一维加派了人手,将家里围得密密实实。   陆雪羽再也没有机会出去浪。   他满肚子的怨气,只想见了他就要争辩一番。然而等到半夜,好不容易将他等来,他却偏偏不上楼。   陆雪羽辗转反侧,听着楼里的动静,想下楼看看又抹不开颜面。   这时,严一维忽然上楼来了。   他连忙翻身躺着装睡。   严一维将卧房里的大衣、枪都带上,看着那月光下笼着的单薄身影。   陆雪羽很会气人,很会戳人心肺。从上次吵架后,他就再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一眼没有看过他。正如他所说的,他要是恨一个人,就再也不会理他。   现在他在他面前了,陆雪羽依旧背对着他。   他想要和别人成双成对,离开他,那是妄想!   冷质的大衣贴着柔软温热的身子,他俯下身,狠狠地咬了那可恶的脸颊一口。   等他回来,再好好收拾他。   陆雪羽吃痛,眉睫却颤动得厉害,心跳加快。他就要睁开眼的时候,男人提着行李箱出去了。   房外响起他吩咐武安的声音,要他看着陆雪羽哪里都不准去,不许出门,不许见那些闲杂人等,有事就派人出去。   陆雪羽满心怒气涌上心头,凭什么不让他出去,凭什么不让他见人?   他又要把自己困死在这里吗?   就因为他和别人太太玩了几天,他就生这么大的气。这个人也太霸道太蛮横了!   陆雪羽呆呆地坐着,从那之后,有大半个月严一维都没回来。   起先他还在家里呆着,困在这个大园子里,他每天做的事都是那些。狗的毛都快被他梳秃了,因为惦记着搬家的事,没法亲自置办,他只能要武安带人去做。又打电话给杨太太,要杨太太帮忙照看。   严一维一个电话都没有打到家里来,杳无音信。说好的一月归期,也拖了下去。   他想给严一维打个电话,但碍着面子,又生他气,迟迟没有打。   冬去春天,他寂寞地在家等着,花园里开了一朵白玉兰。他走到窗前,低头轻轻地嗅着那花香的气息,只觉得自己被这寂寞都泡透了。每块皮肤,每根骨头都潮湿生锈到发疯。   陆雪羽再也不肯在家乖乖坐牢,他又投入到那花花世界里去。   他谁都没告诉,自己彻底搬了家,住到了杨太太的小院里。   他请了许多的好友来贺自己的乔迁之喜,和杨太太醉倒在小客厅里。窗帘是他和杨太太一起买来换的,茶具餐具是他每个都亲自挑选来的。住在那充满原来味道的卧室里,抱着他的枕头,睡在他自己的床上,他就像回到家一样,感觉无比的熨帖舒服。   在太太圈里,他混得风生水起。每天和那些太太们打小牌,喝下午茶,办宴会。不知过了多久,太太圈里流传出一个消息,说陈家的千金要订婚了,订婚的对象就是当今炙手可热的人物严一维。果然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呀!   他当时正倒着咖啡,手一抖,咖啡杯碎了一地。   # 真相 第71章 占有欲   陆雪羽一个人恍恍惚惚回到家里,只觉得脑子昏沉,喉咙发腥,像生了一场大病。   他平时不怎么生病,一生病却是病来如山倒。   他回来后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到了房间里,房间里昏暗暗沉。他躺在床上,裹进被子里,便觉得浑身发热。烧得他脸颊通红,额头出汗,像个羸弱的病孩子蜷缩在角落里。   此时此刻,他是多么的想家。想爸爸,想家。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梦里极其不安稳的,他先是梦到了爸爸,梦到他回到了原来的家。一切什么都没有变化,爸爸问他想吃什么他现在就去做。大哥也在,大哥给他介绍一种新型的球,他不会?大哥教他啊。还有茉莉,吵吵嚷嚷的。母亲那边的院子,顾青临从那边走过来送他一只兔子,他高兴地抱着往回跑,正好撞到陆卓英。陆卓英那张永远倨傲冷漠的脸闪现在他眼前。他这次没有躲,反而跑过去紧紧握住他的手,弟弟,弟弟你今夜会不会来看我……   他的眼泪在半夜里浸湿了床单,模模糊糊醒来,外面依旧是一片暗沉,似乎已经是深夜了。他摸着身边空空的床,感觉到无比的寂寞,他想家,他想爸爸。即便他现在就住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可是他更想家了,而且非常想陆卓英,想见弟弟一面。   在这世上,他就只剩他一个亲人了。可是陆卓英自从上次和他吵过后,便彻底疏远了。   这前半生爸爸的去世、亲人的离散、顾青临的背叛像锥子一样扎在他的心底。顾青临说过所有男人都会娶妻生子,没想到严一维也是的,他再次骗了他。   他真的爱自己吗?也许不爱。在国外的那段日子就像一个梦,回国并没有什么改变。他还是困在这里,从一个牢笼走向另一个牢笼。   而他想到严一维不回来,就是在和那位陈小姐商量婚事,心里就像被油煎了一样。   陆雪羽病了一场,他这样病病歪歪,拖拉着没有好的意思。杨太太来看过他一次,直接把他拎起来,出去逛街。   她像对待儿子一样,怎么打扮这漂亮的小子都不够。陆雪羽出去买完衣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就甩开包袱,精神振作起来。   他强撑着,两人逛完街,又去面包店。杨太太说明天海上有特大赌船,邀他上船去玩个三天三夜!   得过且过,纵享贪欢。既然严一维不回来,那么他去哪里又有什么所谓!   他当即就答应下来,而且挑了最漂亮的衣服,打扮得如同以前陆家鼎盛时期的豪门公子,由杨太太挽着他的手臂,踏上了海上的游船。   当时众位大老板比着赛地打造自己的游船,从开头就宣传造势,竞相争艳,各种新鲜花样都用上,做得越奢华越好,越盛大越吸引人。有人在船上豪掷千金,也有人输得倾家荡产。   杨太太带着他去了最顶级的船舱。那船舱进去不亚于一个豪门贵族的房子。有三层楼,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处赌桌,由荷官主持。中央舞台有乐队、舞池,穿着华贵的先生太太们都在此跳舞,纵情享乐。   也有一些赌桌正处在最紧张的时刻,鸦雀无声,人人都望着中间那个台子。那些人的眼睛都凹陷了,脸上是一片兴奋的红,头上的汗珠密密地浸了一层。忽然桌上沸腾起来,那些衣着光鲜的先生太太浑然都没有了人的样子,所有人都像疯魔了一般。   陆雪羽只觉得无趣,要他看他是看不懂的,爸爸在这方面从不让他碰。   杨太太最终将他带到了楼上一个隐秘的房间。那是最里面的一个套间,关上了门,外面的声音都隔绝在外。里面只有几位太太在打牌,还是很安静的。   “哟,你可算来了。”   有位太太和她们打了声招呼,像是主人。杨太太和她笑谈着,脱了手套加入战局。他便坐在了杨太太身边。   这几位太太他都不认识,第一次见。那位主人,杨太太叫她虞太太。她看起来比别人还要年轻漂亮,却是太太圈里的中心人物。   虞太太抬了一下下巴:“这位是谁啊?”   杨太太笑道:“我的朋友啦,怎么那么八卦!”   太太们微笑着,心照不宣。   陆雪羽在这里并不觉得尴尬,因为他本来就是杨太太的朋友,他对杨太太无所求,杨太太对他也不多要。他们不过就是一对寂寞的人罢了。   一群人正玩着,外面忽然进来一大队人。许多的便衣保镖簇拥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没想到所有的太太都站起来了。   那男人脱大衣,对着她们摆手:“坐。”   虞太太说着:“快出牌啊。”   他走去里间,过了一会,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才出来。诸位太太不再讲话,专心打牌。陆雪羽却无端地有些紧张,他在这圈子里浸淫久了,敏感地觉得男人是位权势很大的大人物。   那男人点燃了支烟走向他们,扶住虞太太的肩坐在了她的后面。   虞太太对他道:“还以为你不来了。”   那男人没说话,只是在吞烟吐雾。在陆雪羽看来,他虽然显不出年纪,但感觉也要和自己爸爸那般大了。一双眼睛深沉威严,脸部轮廓很深,单单只是坐在那,便有着一种上位者的气势。   陆雪羽看着太太们在玩牌,那男人也看着。   陆雪羽无意中看了他一眼,对方却也正在瞧他。那种老练、洞悉人心又带着些奇怪意味的审视让陆雪羽心里一悸,慌得再不敢抬头。   他感觉被一种庞大的气势压住了,房间里又闷又热,他要喘不过气来。打完这局,他便向杨太太找了个借口,先逃了出去。   他跑出来,只觉得那男人的目光如影随形,看得他浑身都不舒服。   他慢慢走着,来到了甲板上。游船深入海中,海上一片繁华沸腾,却都与他无关。   他摸着走廊上雕栏,觉得家很远,所有的人都离他很远。   而他是那样的孤独。   同样是一片海,在国外的心境和此刻却是大不相同了。   他扭过头,转过拐角,猛然与一对甲板上的男女撞到。   他以为人家是在谈情说爱,正要跑的间隙,他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严一维和那位陈小姐。   三人一时怔住,陆雪羽惊愕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而严一维看向他出来的方向。   “你怎么在这?”   严一维道:“我是不是让你乖乖在家?你怎么跑到这?你又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   他一连三问,皱着眉头。   陆雪羽满腔悲愤,闷得要疯要爆炸,扭头就跑。   “阿雪!”   严一维在后面一把拽住他,扭住他的胳膊。陆雪羽完全气炸了,他说不出话,他说一句就会吐血。他一口咬在男人的手腕,狠狠地咬住,然后猛地将他推开。   严一维受疼,心里却在暴走的边缘。他好不容易从生死场里夺命回来,在那的日子,他不仅要拼杀搏生,做出成绩,刀口舔血的同时,也没有哪一刻不在担心陆雪羽。他会想他在家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他还想他会不会跑出去,有没有危险!而且他长时间不在家,陆雪羽有没有跟人跑了。他一点都不确定,两人分手的时候还在吵架,他和那个杨太太联系已久,他会不会再去见她!   他没有一刻是安宁的!每天都在想!   可是他却根本无从知道他的消息。   等他回来,冲回家里,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人去楼空!   什么都没有了!   他果然就跑了。   他果然就跑到了那个女人身边!   严一维脸色阴沉到可怕,找了他两天,都没有消息,连武安都跟着失踪了。   今晚,他接到义父的消息,只能先赶到这边来。   他没想到他就在这条船上,他就从那个杨太太的房间出来!   严一维将人抓住,捂着嘴便拖进了一处船舱里。陈安琪在外面看着,眨了眨眼睛。   这是一处极窄极小的下等船舱,只够住两个人,两张小床。   窗外海水飘荡,陆雪羽红着眼睛,悲愤交加地瞪着他。   陆雪羽就要往门外冲,被男人捞着腰一把推到床上。   男人浑身冷得可怕,带着一股肃杀的戾气,连脸色都变了。   “你放开我!”   陆雪羽还要再奔,又被男人轻松推回墙上。他待要挣扎,严一维已经覆身过来,将人扔到床上。他一点一点地脱衣服,摘袖口、抽领带,陆雪羽的毛都炸起来了,摇着头不敢相信。外面海水荡漾,他们撕扯挣扎在小小的床上。陆雪羽被他一口咬在脖子上,衣服也扯坏了。他胡乱地踢他,根本就挣不开。而严一维红着眼睛,将他死死压在床上:“你要走是不是?”   “你滚开,呜呜……”   “你早就想走了,嗯?你又要去别人身边。”   强烈的嫉妒和占有欲充斥在他的脑子,让他无法理智。他找了他好几天,搬家的房子也去找过,然而陆雪羽生病后便一直和杨太太在一起,让他扑了个空。在他就要调动所有人手,把金城翻个底朝天的时候,陆雪羽竟然就出现在这里。   他想,他也许不该待他那么好。   他扯掉了男孩的衣服……   他们这么久没在一起,他应该想他的。   浓烈嗜血的吻强迫地入侵而来,让他无法抗拒,只能接受残忍的屠戮。他把他的人困住,翅膀折下来,每根骨头都拆断,让他像只哀鸟在他怀里颤抖。   他又像那个红色屋子里的魔鬼,向他靠过来,没有爱意,只剩下羞辱。   在领带划过陆雪羽的眼睛,带着冰冷的温度降落在那铁锈的床栏的时候。   陆雪羽的一滴眼泪流了下来。   才开始是一滴,然后簌簌的,无声的泪水划过他的脸庞。不知道为什么,这触发了他最原始的伤心,心痛得都要没有知觉了。   陆雪羽道:“你当初为什么非要抓我?你除了强迫我、占有我,真的爱我吗?” 第72章 风暴   静谧的船舱里只剩下两个人如仇人一般冷漠,分别坐在两张床上。陆雪羽裹着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好,缩在墙角里。脸上还坠着几滴眼泪。   而严一维在对面,冷着一张脸。   海水漂泊荡漾,两人就在小小的船舱里沉默已对。这比之前在国外的爱热情浓不知道难受了多少倍。   这气氛实在是憋闷透了。   他想走,严一维却不让:“给我坐回去!”   陆雪羽颤抖地望着他。   严一维在他面前变得陌生,甚至可怕。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更让他心冷,他真的爱他吗?当初他为什么会看上他,为什么要抓他回来?当初那些痛苦,让他胆寒的阴影过往,还刚过去不久呢!   最后严一维站起来,冷冷对他道:“乖乖回家去,哪里都不许去,也不准再见她。”   陆雪羽愤怒地起身,带着武安就走了。   临走,武安被老大的眼睛盯得浑身发毛。   严一维派了自己的保镖严加看守,这一次,不管陆雪羽愿不愿意,他都被关进了白家那栋房子里,哪里都去不了了。   他的新家,他的新朋友都随着严一维的疯狂而成为齑粉。   严一维被陈先生臭骂了一顿,赶了出来。陈安琪竟然过来跟他说,她不想嫁给严一维了。   陈先生将严一维骂了个狗血淋头,警告他不要和他耍心眼,在安琪身上做功夫没用。这婚他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如果不结,那他好好掂量一下背叛他的下场。   陈先生绝不允许一个知晓他所有秘密的心腹脱离掌控,心竟然在别人身上。   他真是色令智昏,昏了头了!   当时高继明、陆卓英都在陪着陈先生打牌,陈先生当众不给严一维面子,让他站着陪侍,骂他滚。   这已经是相当严重的惩罚,在座的人没有人敢吭声。高继明一脸微妙的笑意,陆卓英神色如常,短短几个月,陆卓英竟然登堂入室,与高继明平起平坐,并且越发亲密。   一屋子的人,人心诡谲,暗藏汹涌。   看着他就像看一个妖怪,怎么“太子”的位子都不要,他还想要什么?   他没有和他们说一句话,走了。   严一维干脆不上班了,每天都在家,亲自盯着陆雪羽。   他每晚都要与陆雪羽做爱,将他长久地困在了别墅里。   他砍掉他的羽翼,折断他的翅膀,让他无处可去,无人可依,只能依靠着自己。   每次陆雪羽都会反抗得非常激烈,在爱的基础上,他还这么待他,那便是伤害了。   而严一维隐隐的疯狂和敏感还在继续。   陆雪羽吃个饭,他都喝令他坐在自己腿上吃。   “过来,阿雪。”   陆雪羽这几天有些害怕他,又爱又怕,心里撕扯着疼。   他不敢过去。   “过来。”   严一维轻轻地道。   陆雪羽道:“你不要凶我。”   严一维心里难受愤怒地要发狂,他竟然还以为自己会伤害他。   “我不凶你,阿雪,过来。”   陆雪羽乖乖过去,坐在他的怀里。严一维控制着自己的力道,生怕会捏碎他。柔软的躯体终于落在他的怀里,这么久没见,他真是要不够他。   男人的吻落在陆雪羽的脸上,带着往日温柔的色彩。陆雪羽不禁痴迷其中,双手环着他的脖颈,与他亲密地接吻着。   而严一维拢着他的身躯,将他紧紧地抱起来。   “不要,疼……”   陆雪羽抬眼害怕地望向他。   严一维肌肉都在发颤,脸上神色不定。   “能不能放我出去……”   “如果……”   两人同时开口,严一维眉头一皱:“你又要见谁?”   “不是,我谁都不见。我只是想出去走走,严一维,我想出去走走,我很难受……”   他低着头,心里难受极了,生怕严一维生气。   而严一维将他搂在怀里,越抱越紧,越捏越用力,恨不得将他变成自己身上的血肉,融化在一起。   “别出去了,不要再见别人。”   陆雪羽被他捏得痛死了,他眼睛凝着泪花,还在迎接着男人席卷而来的亲吻。眼睛被蒙上,只能被男人的气息浸透,不得不承受他的爱、他的痛。   他像只哀鸟在他的怀里颤抖。   严一维望着外面的天色:“该变天了。”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他一无所有,陆雪羽还会跟着他走吗?   严一维偶尔又很忙了,但每晚都答应陪他出去走走,两个人在外面散散步。这段时间,他们关系紧张,时好时坏。陆雪羽心情糟透,但严一维这发疯敏感的样子,一旦他说要出去,哪怕就是出门半步买个东西,他都会紧张暴怒,不要他走。   两人打了无数次,严一维任凭他打,但就是不放他,并且要得他很凶。   两人偶尔打着,又会陷入疯狂的情欲里。   陆雪羽只觉得烦心透了。   今天严一维不在,半夜都没有回来。陆雪羽不禁又心情惴惴,担心他在外有了危险。严一维这几天几次回来身上都带伤,他帮他洗澡的时候看到了,严一维根本毫不放在心上,不让他过问。   这段时间,他心里总是不安宁。有太多的事压在心头,那个陈小姐,杨太太,他的新家,还有和他们疏远了太久的陆卓英……   他隐隐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一直在门口守着,等严一维回来。   过了零点,过了一点,又过了两点,他瞧着墙上那只大钟,心都要被碾碎了。   忽然,有汽车的响动,大门开启,一群陌生的人闯入他家的院子。外面严一维设置的保镖竟然都被无声地放倒了。   里里外外暗处的人眨眼之间,被无情地碾压,破除限制。   “你们是谁?来我家做什么!”   武安刚要冲上去,便被人一枪打中肩头,血流一地。   陆雪羽抓着武安就护在身后,惊恐地叫道。   领头的一个穿西装戴帽子的人,皮鞋踩过保镖们的身体,用手绢擦了擦手,对他恭恭敬敬地道:“陆少爷,我们先生请您过府一叙。”   “你们先生是谁!!”   陆雪羽抱着武安,眼睛都赤红了。他瞪视着他们,心里愈发担心严一维。他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当年是不是也这样闯入过他们家。   “这您就不必知道了,您只许跟着我们走就好了。”   “如果我说不呢?”   那领头的人微微笑了笑,意味不明。正是紧张万分之际,后面忽然冲出来一个人,西装革履,见了他便笑道:“阿雪少爷,您不认识我啦?”   “何叔叔?!”   失踪了多年,让他寻求不得后悔莫及的何金庭,他爸爸最忠诚的下属,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第73章 男人   何金庭就像润滑油,消弭了一场混战。   那领头的人道:“陆少爷,跟我们走一趟吧?”   陆雪羽道:“等一等。”   地上狼藉一片,横着许多的人,到处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严一维这么晚了,迟迟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   陆雪羽回身进去,过了一会,穿着整齐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走吧。”   即使被胁迫,他依然保持着一种贵族少爷的骄傲。洗去了脸上的血迹,穿了一件黑色斗篷、帽子手套,漂亮又庄重踏入了车中。   车子走后,武安立马爬起来冲向了院外。   车子在静谧的山道上飞驰,陆雪羽身侧一旁是领头的那个人,一旁是何金庭。即便有他深为信任的何叔叔,陆雪羽也不会认为这是什么安全之旅。何况,这些年何金庭全无消息,为何会突然出现?为何不直接来找他,而和这群人在一起?   他心中忐忑,又为严一维着急,实在是担心他。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他对严一维的一切一无所知。他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从哪来,他的家、他的背景。如果严一维失踪,他甚至不知道去哪找他。   此刻,他忽然有种无力感,坠着他的心直往下沉。而这辆车在半夜的山道中飞驰,两旁的景物却越来越陌生,他从不知道金城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直到不知什么时候,车子似进入一个庞大神秘的庄园。领头的人将他请下车,他看到联排的别墅,掩映在树木之中。这房子又隐秘又清幽,透着重重迷雾般的寂静。   身后的院门一关,他背后一凉。   领头的人道:“陆少爷,请。”   他望向何金庭,然而此刻何金庭竟然也消失了,不知道被人带向了哪里。   陆雪羽心里一紧,莫名地感觉不安起来。他听到院门关的声音便有些惊悚,及至被人带进楼中,楼里静默非常,隐隐约约透出温暖的光线和人谈话的声音。   他从一旁的楼道走过,见那半圆形的拱门下一个华丽的妇人正在和几位政府要员的男人们说话,那妇人叼着一只烟,一身金灿灿的丝绒睡衣裹着她丰腴的身材,画的一双柳叶眉吊着眉梢若有若无地望了他一眼。在她身后穿着干练的陈安琪则走了过来,靠在那妇人身边。   他和陈安琪蓦然相对,同时露出意外的神色。而那妇人的目光虽只是轻轻一扫,却像刀片一样从他身上刮过。   领头的人将他送到一个房间里便退了出去。   那房间也是很新派的,甚至有一张床,白色的蕾丝床罩,在月光下如云雾般笼着一张铁艺床。有张书桌,雕花的台灯,白色的连排衣柜,一大面镜子,墙壁上挂着某些印象派画作,很优雅精致的。窗外面探出去就是一个小阳台,遮去了楼里所有的声响,是一处幽静的所在。   然而陆雪羽的心却极不平静,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谁把他抓来的,不知道严一维现在怎么样,前路未卜,忧急万分。然而那些人把他关到这房间就出去了,好半天也没有一个人理他。   他渐渐感觉这房间特别的静,静得有些异常。夜色浸透着这里,乌云遮蔽,房间里暗沉沉得没有一丝的光。   他在房间里等了好一会,都没有一个人过来。正当要试着扭开台灯的时候,忽然他闻到一股诡异的香气。   有人在这里!   他扭过头,就见镜子中一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他吓了一跳,惊叫一声,回头看,那男人正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望着他呢。   嚓的一声,雪茄点燃的香气弥漫开来。   男人在黑暗处盯住了这具尤物。 第74章 男人(二)   这不是陈怀生第一次见陆雪羽,他手里有太多的照片,记录着他那个不争气的义子和这尤物在外面风花雪月的一切。   但他真正见陆雪羽也就三次,这三次,一次比一次惊艳。第一次,大概是陆雪羽四五岁的时候,陆耀宗带他出席宴会,那时候的陈怀生还是陈家不入流的一个旁支,被陈家少爷带去也是做保镖在一旁站着。   陆雪羽像个粉雕玉琢的雪团子,被陆先生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陆先生牵着他走进宴会大厅,陆雪羽并不怕人,他被爸爸推上大厅中央,为所有人演奏了一首《致爱丽丝》。穿着小马甲、白衬衫,乖乖巧巧给大家鞠了个躬。人人都说,陆家的这个小少爷才是天之骄子。那时候陈先生混得落魄,后又被家族赶出门,流落海外,对这孩子也没什么印象。   第二次,是发现严一维竟然私藏陆雪羽在红园。那时候的陆雪羽从天上掉到地下,像一只落单的小鸟,浑身颤抖紧张。他从红园看过严一维出来,就看到他躲在墙角后面,瞪着一双大眼睛在看他。   他猛地回头看向严一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就是他教他的吗?   严一维躲闪的目光印证了他的想法,那一刻,他生了杀机。   只是那个当初的孩子,竟然无声无息地长成了个美人。脆弱的、绝望的、依附他人的一只笼中鸟,这让他充满鄙视的同时,又被那脆弱的美惊了一下。   他长开了,一个美丽动人的少年,瑟瑟地望着他。   而这陆家遗留下来的独子,却被他的“儿子”睡了,这的确充满趣味。   他最终放任严一维,只要不打乱他的大局,他不介意扔一只鸟,犒赏犒赏他最勇猛的战士。   严一维只能是他的刀,他的枪,他最爱的死士。   而不能有其他的思想,不能逃脱他的掌控。   可是最后,他眼见着他有了人的思想,有了人的心,他背叛他、忤逆他,甚至阳奉阴违,偷偷地在私底下对抗他。   这都是因为陆雪羽,这只毫无意义的宠物。   他本想一手指捏碎他,让他灰飞烟灭,断了他那“儿子”的念想。   第三次,他刻意出现在船舱。   没想到,陆雪羽又变了。这个他本来瞧不上眼、鄙夷到底的废物,竟然又变了一副样子。他变得成熟,有了些别有意味的韵味和性感,好像忽然之间长大不少,这大概来源于他那“儿子”的浇灌。   他不再是只瑟瑟发抖的笼中鸟,被打击得绝望崩溃,而是向死而生,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脸上发光,有了自信。即使被那些太太打趣,又依附在女人身边,却没了依附的姿态,神情慵懒又闲适的,一派旧日公子的气度。   人骨子里的教养是打不断、弯不折的,一看就知道这是好人家才会养出来的人。   而陆雪羽也变得愈发地美了。   长了些年纪,他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股诱人的魔力和风情,眉睫微蹙,泛着些愁丝。他偶尔陷入情爱里的痛苦和爱意,都是那样的迷人。在望向他的时候,眼睛眨啊眨,虽是惊骇,却仍忍着颤抖,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   他简直被这个小家伙意外到了。   人人都说陆家这个儿子是个尤物,他颇有意味地从头到脚打量着他,颤动如羽翼的睫毛,乌浓的眼睛,雪白的脸庞,圆润的手臂还有着幼儿般的姿态,而白色的西装裹着那具充满诱惑力的曼妙身材,这的确是个尤物。   所以他那蠢儿子,就是被这幅皮相诱惑了?   真是不知所谓。   而当他坐在黑暗里,看着那黑色斗篷里面隐隐约约的轮廓,歪在桌上的臀,低垂的眼眸的时候,他不禁喉咙干涩,感觉到一股原始欲.望.的冲动。   这很多年没有过了。   他处在权力的巅峰,什么样的人没拥有过。他身边的女人不缺,各色各样都尝过,在他看来,味同嚼蜡,都不如他在权力场消灭一个敌人来得快乐。   而这次,他仅仅瞧着那男孩的侧影,就有些坐不住了。   时至今日,他忽然改变主意了。   男人低哑地道:“过来。”   陆雪羽吓得魂都要掉了,他没想到屋子里还有个人!   “你是谁?严一维呢?他在哪里?”   “他不会来了。”   “什么?为什么?”   “他要和女人结婚了。”   “不、不会的,严一维不会这样的!他在哪,你告诉我他在哪?”   陆雪羽不停地问着,然而男人没有再回答他。   他只是抽着烟,欣赏着他困兽一般的姿态。   “去床上。”   陆雪羽震惊地扭过头:“什么?”   “去床上,脱了衣服。”   他要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尤物,让他那“儿子”欲罢不能。   陆雪羽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人说出来的话。他就要往外逃,可是奔到门口,卧室门从外面就锁上了。阳台门也被锁上了,四面都是墙,乌沉沉的房间,楼下那对母女亲眼看着他进了这间屋子。而他却是怎么叫,都没有一个人进来。   他渐渐明白过来,他落入了圈套,这是个阴谋!而对面的那个人——   “陈先生?”   他是陈先生,严一维的义父。   “看来你也不笨么。”   借着模糊的月光,他看到船舱里那张让他惊骇的脸。陈安琪在的地方,能把他抓来的人,除了这个人,还有谁?   “您是严一维的义父啊!”   “怎么,你还嫌我?”   男人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幽深阴沉的轮廓,苍劲刚硬的面孔,与那天船舱里他见到的光鲜政客不同,他头发花白,眼睛又毒又辣,紧紧盯着这具尤物。   他虽然老了,体格却很健硕,抓着陆雪羽的手臂就把他扔到了床上。陆雪羽尖叫地拼命挣扎,被他一个耳光扇倒在床。   “你再动一下,我就把严一维给宰了。”   陆雪羽不敢动了。   “想想他怎么不来找你嗯?和我女儿结婚,我便宜他了!”   他强硬地扭过陆雪羽的脸庞,逼着他迎接他粗鲁野蛮的吻。   陆雪羽脸上的泪光像凝结的琥珀,坠在他的颊边。   “脱衣服。”   他命令他。   陆雪羽一动不动。   “怎么?不愿意了?你当初是怎么伺候我儿子的,就怎么伺候我吧!”   销魂的温柔乡,致死的逍遥窟。   今天,他也要尝一尝,尝一尝这肉感十足的身体销魂的滋味。   他一把抓着陆雪羽的衣服,将他彻底剥离出来。   陆雪羽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了。   泪珠滚落下脸庞,染湿了美人的面颊,一行一行地流淌下来。   而那也果然是上好绸缎般雪白的肌肤,从头白到脚,映着月光,发着莹白的光泽。   陆雪羽闭着眼睛,好几次他忍不住了,几乎夺门而出。然而他竟然忍着,忍着那双手,摸过他的……   那感觉就像一条冰冷的蛇恶心地爬过他的肌肤。   “你这小东西……”   那人笑着,用蕾丝蒙上了他的眼睛。 第75章 真相   正当男人撩开陆雪羽最后一丝遮挡的时候,陆雪羽突然操起一把美工刀,手起刀落,狠狠地扎向男人的脖颈。千钧一发之际,陈怀生一扭脖子,避开刀锋,抓着陆雪羽的手在床栏上狠狠一击,陆雪羽吃痛,还在死死抓着那把刀。刀刃没入肌肤,滴滴答答的血流了下来,被男人抓着拔出扔到了地上。   那一暴动,不过电光火石之间,黑暗中陆雪羽漆黑的瞳仁,白楞楞的肌肤,显出诡异的色彩。   差一点,他就被这个柔弱无比的废物废了。   好险!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藏起的美工刀,藏了多久。那刀又薄又细,攥在手里也无人发现。而所有人都知道他手无缚鸡之力,只检查了枪支,对他毫不设防。连陈怀生都险些着了他的道。   黑暗中,陈怀生恶狠狠地盯着陆雪羽,正要给他一耳光。   “爸爸。”   门外忽然响起陈安琪的声音。   “给我滚出去!”   陈怀生粗粝的声音怒吼道。   陈安琪明显被爸爸吓到了,在外面低低地道:“高叔叔来了,要见您……”   陈怀生伏在美人身上,阴晴不定地望着他。陆雪羽紧张地盯着男人,胸膛不断地起伏。双方对峙的过程中,陆雪羽一口气都不敢松懈,紧绷的身体就要僵硬了。陈怀生骤然起身,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废物,手掌流连忘返地在那具身体上摩挲着。   陈怀生邪佞地盯着他:“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等我回来。”   门终于在陆雪羽面前关上了,一切恢复寂静。方才的一切仿佛是场噩梦,无数次他游离在生死边缘。在门关后,陆雪羽的身子仿佛从水里捞出来,汗湿了一层。   他不由得哽咽一声,蜷起腿抱住自己。   严一维,你到底在哪里啊!   他在心里呐喊道。   他被关在这房子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真是走投无路,恐怖至极!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男人就会回来。   如果……   如果他到时再逼自己,他就死给他看!   他决不允许别人再碰他!   他是严一维的了。严一维也是他的。他好不容易爱上他。   陆雪羽嘤嘤地哭着,把所有衣服被褥都堆到身上来。他又一次感觉到了屈辱,原先已经忘记的噩梦再一次造访,他像受惊的小鹿,已是满身伤痕。如果再有人敢伤害他,他大不了就鱼死网破。经历过一次的事,他决不会再受辱。   他一个人在屋子里哭着,没有人再来过。一整晚,他都提心吊胆,抓着那把美工刀。他迫切地等待严一维来救他,无比地坚信严一维会来救他!   他绝对会来!   马上就来,这一次,他不会再看错人了!   然而他等了几天,始终被关在这屋子里。陈怀生好像很忙,没有来管他。但是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让陆雪羽心惊胆战,受惊颇深。他抓着美工刀,坚决地躲在墙角。   后来,见真的没有人来管他了。那种难受的被关的囹圄生活又变得极为漫长。外面什么消息都收不到,他又担心严一维。他开始喊人,喊陈安琪、喊陈怀生,摔打叫骂,让他们赶紧放他走!   然而没有回音。   在他就要折腾的没力气的时候,终于,在一天晚上,陈怀生来了。他仿佛刚回来,还穿着外面的衣服,直接就进了陆雪羽的房间。   陆雪羽如临大敌地抓着那把刀。   “放我走。”   陈怀生笑了笑,他今天很兴奋,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等严一维落网。   他招招手:“小东西,过来给我点支烟。”   陆雪羽道:“放我走!”   陈怀生笑道:“放你走?你要去哪里?”   陆雪羽紧盯着他:“严一维呢?你把严一维怎么了!”   陈怀生道:“怎么,你还要回我那好女婿那去,还不死心?”   陆雪羽道:“你让他当面和我说,你让他和我见面!”   陈怀生慢悠悠地坐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雪茄,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我给你一间公寓怎么样?”   “什么?”   “我给你一间公寓,你乖乖在那边等着我。”   陈怀生微妙的笑意让陆雪羽通体发寒,他这是要彻底把他当成禁.脔,把他关在一间公寓里,随时随地地过去享用。   陆雪羽瞪大了眼睛:“不、不……”   陈怀生微微一笑,他想了很久,也的确觉得这么做合适。他原本只是一时兴起,想尝尝他儿子的品味。后来在船舱一见,没想到陆雪羽的魅力的确是有点大,甚至还让他有点欲罢不能。   这段时间,他时不时地就想他,在他这样大的年纪,这还是头一次,在色.欲上把持不住。好像就非吃到不到,还必须就放在嘴边,时不时要吃到。   这对于他这种权力顶峰的人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却有点不务正业的意思。   在家是不错,他向来不在意那对母女。但在家,有在家的不方便,还是有一处房子的好。   既隐蔽,掩人耳目,不显得他纵.欲无度,也能方便行事,让他放开手来收服这小子。   陆雪羽抵死都不肯同意,他持着那把刀,抵着自己的咽喉:“想要关我,除非我死!”   陈怀生笑道:“如果不想去,那就在家吧!反正我也懒得动弹。”   他站起身,当下就要开始g.a.n他。他已经懒得再和他墨迹了。男人脱了外面的大衣外套,摘掉领带,陆雪羽全身的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不敢相信,就在陈怀生自己家里,当着他妻子女儿的面,他就敢这么禽兽。   他开始疯狂地叫喊,拼命地挣扎抵抗。刀子被男人夺过去扔到地上,陆雪羽惊恐地瞪大眼睛,眼泪瞬间氲湿了一层。   他眼泪模糊地挣脱着男人的束缚,悲切地如一只鸟。冰冷的眼泪一行一行地坠落下来,他凄哀地说道:“如果你欺负我,过后我绝不会活。你只会得到一具尸体,我说到做到。”   陈怀生眉头一皱,终于从他身上离开。   “这么离不开我那儿子?”   陆雪羽泪水迷蒙,苦苦守着自己,心都要碎了。   “没想到我那儿子还真有点本事,杀了人家的爹,灭了他家的门,人家儿子照样能倒贴,要死要活地跟他。”   陆雪羽的眼泪,一点点冰冷地凝固住了。   他蓦然抬头,从一片泪水中,看到一个倾倒下来的世界。   什么意思?   严一维杀了爸爸? 第76章 真相(二)   陆雪羽听到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爸爸,爸爸是跳楼死的。   爸爸……爸爸就死在他面前。   那一天,他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忘记!那鲜红的血、那一团的……   不!不会的!   陈怀生冷笑一声,从他身上起来:“你以为他为什么去你家?难道就是为了看上你这皮相?他和你父亲打了大半年的官司,你不知道?他把你绑了,又勒索陆耀宗一百亿,掏光他的家产,逼死你父亲,囚禁你大哥,让陆家家破人亡……”   “不!你别说了!”   陆雪羽仿佛掉进一个永无天日的冰窖里,越坠越深,越往下坠越无法呼吸。除了黑暗就是黑暗,除了绝望还是绝望。他的世界闹起了大海啸,狂风骇浪,以前所有认知里的一切都开始倾倒崩塌。   爸爸是怎么死的?严一维还是不是他认识的严一维?他为什么会沦落至此,失去以往单纯幸福的生活?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在国外,那些甜蜜美好的经历难道都是假的吗?   即便他说着不可能,但是内心早就隐隐觉得严一维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他当初为什么会到家里来?为什么爸爸和大哥如临大敌,非常厌恶他的样子?在出事的前几天,家里的生意就出了问题,到处乱成一团。大哥不知所踪,爸爸关在书房里发脾气,严厉勒令他不许乱跑。难道绑架他的就是……   他忽然不敢想下去了!   全身浑身发冷。   他把他骗到那个红色的房子里,他把他关进红园,他把他用链子拴在床头,每日每夜的禁锢、享用!   他让他习惯他、适应他、爱上他!   他把他囚禁在身边,极端的控制欲,不让他出门!不让他见人!   他杀了他爸爸、囚禁他大哥、分离他弟弟,他让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守着他,只能仰仗他呼吸,做他的囚徒和附庸!   爸爸,他此生最爱最爱的爸爸。   过往的生活,他本被万千宠爱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全都打碎了。   他把他抽离出来,抽筋剥骨,完全揉捏成了另一个人。   到头来,他爱得死去活来铭心刻骨的竟然是他的仇人。   这多么的可笑。   多么的荒唐!   他仿佛陷入一个虚假的魔咒里,不知道自己爱的是谁,不知道所有事情的真假,甚至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存在!   他应该去死。   去把爸爸还回来!   爸爸在死的那一刻,让他快跑、跑……他拼劲全力,筹谋一生就是让他离开。可是最后,他却亲自跑进了仇人怀里。   陆雪羽想到那许多次在男人怀里的婉转承欢,一阵的恶心,当场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   那里面混的不是他爸爸的血!就是他爸爸的肉!   他爸爸在阴曹地府都永世不得安宁!   陆雪羽的眼泪冷了,身体也冷了。   他说:“我不相信。”   陈怀生本来抽着一支烟在欣赏他的表情,拍了拍手,叫人把何金庭叫来。   何金庭被叫过来和陆雪羽当面对峙。   在那昏暗的屋子里,陆雪羽裹着斗篷,听着爸爸是如何做安排,严一维是怎么一步一步将他们逼到绝境。他想象爸爸跪在那冰冷的地板上,他听着何金庭说爸爸是怎么筹钱掏光家产赎他,他听着爸爸的计算安排,为他铺的后路,他想象那一天清晨,爸爸心如死灰,看到他留的那封信,叫人把他推上高台……   那天的风该有多冷呢?   躺在地上的身体真凉啊……   整个过程,陆雪羽犹如魔障一般,呆呆地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怀生道:“怎么,还想不通?”   陆雪羽一声不吭,仿佛封闭住了。   他待要再说。陆雪羽哼地一声,坚持不住的身体往下坠去。   陈怀生一个伸手,将他拦腰抱在怀里。   “跟了我,你什么都能得到,包括他的命。”   陆雪羽的眼泪滑落下来,再也没什么反应。陈怀生激动地抱起他就往外面走去。   他要换个地方,好好享用这个尤物! 第77章 重逢   陆雪羽失踪了。   石沉大海,毫无消息。   严一维把自己的势力抛下去,激不起半点的涟漪。   白家的房子被洗劫一空,他的人一夜之间消失,武安不知所终,下落不明。   严一维从外面刚奔命回来,再冷静心里也不由一沉。   陆雪羽仿佛在金城蒸发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严一维动用了自己的所有力量,甚至找了杨太太,都一无所获。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严一维便愈发心急如焚。   现在,谁都有可能!   高继明,金城其他势力,他的仇人,陆家以前的仇人,甚至有可能阿雪自己!不论是哪一种,都令严一维后背发寒。   而能在金城动用这样大的势力瞒过自己的,也不过区区几人。   如今他和义父正在关系最紧张的时刻,表面上卖命来逃避婚姻,义父已经看破。他暗中积蓄着力量,义父对他有恩,不到最后一步他不想鱼死网破。而且得罪他是什么下场,他很早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大不了,他就跑。   而离订婚的日子越来越近,这时候陆雪羽却失踪了。   这让他怎么不五内俱焚、焦急万分!   不过几天,严一维脸上便蒙了一层霜,显得越发阴沉冷酷,如同一把出鞘的刀。这是他找陆雪羽的第十三天,每一天都度日如年,他甚至想抛下一切,出国找。因为听说任小姐带着英雄两个还在国外,他立马就想飞奔追去。   只是义父给了他一道命令,将他拦了下来。   把高继明除掉,他就可以不用和陈安琪完婚。   他眉毛一挑,这大概是这些天唯一好的消息。   但是其危险程度不亚于他得罪义父。高家作为金城根深蒂固的第一财阀家族,即使是陈先生也不想轻易得罪。要不是高家势力盘根错节,神通广大,他能被重伤,什么都不顾逃出国外?   而过了这段时间,高继明变得越发势大。   严一维面无表情地从陈家出来,他每次进出陈家都不太舒服,大概这里太偏僻荒凉,并且充满以往的记忆。他是被义父养大的,功夫是他教的,本事是跟他学的,甚至西服领带都是他教怎么打的。那时候陈怀生是一只丧家之犬,唯有栽培他,能有些生活的乐趣和希望。   只是,他们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方才义父从书桌后似笑非笑望着他的样子,带着一抹诡异的色彩。   他越发看不透这个政客,但是不管怎么样,他都会凭自己杀出一条路来。   他回头望向陈家的别墅,二楼一扇琉璃窗户开着,白色的窗帘翻飞拂动。他狐疑地望向那扇窗子,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关于这里……他不是没有想过,甚至暗自搜过。没有任何迹象。他一摇头,又按下那种奇怪的感觉。如果真的是他,也许他和阿雪都没机会在这里了。   他这就往外走,疲惫奔波中他坐上车,对司机道:“去XX餐厅。”   要除掉高继明,他需要帮手。   时隔多日,他和陆卓英又一次面对面坐在一起。   陆卓英听说陆雪羽失踪,不过冷笑了一声,不做置评。   他的哥哥一向是祸水,和他沾边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他的爸爸、顾青临,现在又是严一维,不过他们都爱围着那个废物转,像苍蝇一样。   他早就知道严一维是这样的结局。   他喝着一杯威士忌,猛地仰头灌下。   他眼神迷离,穿着昂贵的西装,像每一个豪门贵族,终于享受到他应该享受的一切。   而这是他赤手空拳凭自己搏命来的!   他对严一维道:“严哥,以往都是你请我吃饭,今天让我请你一次吧?你想吃什么?红酒牛排好不好?”   他兴奋地说着,没看到严一维的脸色。严一维对他道:“小卓。”   他像以前那样叫他,不论发生什么,他对陆卓英都没发生改变。有陆雪羽怎样,没有陆雪羽他依旧如此。   这让陆卓英对严一维的淡定,骤然发狠。   他狠戾地拦下严一维:“我不想听!你要只是打算和我吃一顿饭,就继续;若是还想提别的,那我们这顿饭也不必吃了。”   严一维顿了一下,将一份合同推过去,起身道:“小卓,你想一下,如果同意就联系我,你知道我在哪。”   陆卓英满怀柔情被淹灭,他狠狠地瞪着严一维,冰冷地瞪着他。   严一维又道:“等把阿雪救出来,我请你们俩吃饭。”   陆卓英一直瞪着他出去,嘴唇都要咬破了,他撇了一眼桌上的合同。严一维给他的条件很丰厚,除掉高继明,他什么都不要,除了义父所要的,一切尽归陆卓英,由陆卓英来收割高家的利益。   如今金城商界三分天下,关系微妙。   而陆卓英早就对这位在他头顶的老家伙不满,他虚与委蛇这些时候,也是腻歪透了。   只是严一维这副“求人”的态度,未免让他不满。   不过他权衡利弊,是时候该动手了。一年前,他们狼狈奔出国外,如今,他们羽翼丰满,今非昔比,又有陈先生做靠山。这次,必然能够成功!   他们迅速成为一对盟友,这对他俩来说驾轻就熟。他们本就是最默契的一对搭档。   这两个人一凑到一起,本能就居上,恩怨皆抛到利益之后。   他们像两头垂涎贪婪的狼,悄无声息地翦除着高家的势力。   陆卓英面上还谦虚恭维着,长袖善舞在商会拉帮结派。严一维在外围开始疯狂扫荡席卷。   两人一个用智一个用力,隐隐酝酿着一场风暴。   严一维私下势力疯狂增长的同时,似乎也离那个真相越来越近。   他查到,阿雪在近岛一处公寓。有人在海边看到过他。   现在,他谁也不信了!   而就在他即将前往近岛的时候——   高继明连任商会主席的庆功会当晚就要举行,陈先生要他必须到场,当晚要做的事太多,金城所有上流人士都会齐聚一堂。   难得的盛会,就像高继明最后人生燃烧的烟花,飞到高空之后便是坠落、消亡。   豪船上不断登着金城的权贵人物,男男女女,香衣鬓影。严一维不得不先过来,在船舱上望着天边飞散的烟花。前段时间,他和陆雪羽还在船上吵架。他不该凶他的。他那时就该带他走。不论哪里,即便逃亡都好。   严一维垂下目光,眼神黑得不能再黑,透着无尽的寂寞。这段时间,他变得越发沉默和成熟。   陆卓英从楼上向下望了一眼,点了一支烟。   如果爸爸现在活着,看到陆雪羽和他如今的境遇,不知道会说什么。不过他也不在乎了。高圆靠过来,他搂着那女人的肩,风趣地说起他前段时间看到的稀罕物。   那女人轻笑着,脸颊透着一抹红色。   庆功会很快开始了,严一维带着人进了船舱。他默然站在厅中,这是一间非常大非常华丽的大厅,金碧辉煌的廊柱撑起满是壁画的穹顶,楼梯也是镶金的,地毯从楼上一直铺到下面。所有的人都到齐了,有钢琴、有乐队,客人们已经跳过了好几首曲子。   作为主人的高继明和几个政客聊着,而最要紧的陈先生还没到,这宴会便迟迟不能开始。   严一维看了下表,想给义父的助理打个电话。然而这时,厅中忽然一阵躁动,陈先生穿一身白色休闲西装,持一只文明杖从楼上走了下来。   严一维心下稍安,只是不过一瞬,他便惊愕地愣在了那里。在陈先生身边,一个身穿火红色丝绸睡袍,里面仅薄薄一层几近透明的白色睡裤,男人神态慵懒媚惑,仿佛刚从床上下来似的,睥睨万千地往楼下扫了一眼,便挽着陈先生的胳膊走下来了。   严一维瞪着那张肖似陆雪羽又绝对不像陆雪羽的脸,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个身影。   他冰冷地站在陈先生的身边,随他怎么介绍被人瞩目都不动声色。陈先生和人寒暄,他微蹙着眉跟在身边,神情依旧一派清冷,对陈先生也不假辞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位男伴吸引了去,或惊奇或复杂或火热,不少男士女士已经透过那薄薄的衣衫扫射着那副性感的身体。   严一维怎么都不肯信那是陆雪羽,他的阿雪不是那样的。他单纯可爱,像一只雪团子、小动物。而如今站在那里的男人,比明星还明星,光彩夺目。他头发长了,有着蓬松浪漫的卷度,神情慵懒冰冷,从头到脚一派风流的情态,举动之间更充满了性吸引力的迷人魅力。   他仿佛一下子之间成了个成熟的男人。   而严一维狠狠地盯着他,对方从头到尾都没有向他这里看上一眼。   那真的是陆雪羽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为什么出现在义父身边?   高继明上去致辞感谢,香槟砰地一声一开,宴会开始。   而宴会一开始,那抹动人的身影就随着陈先生去了后面的船舱,转瞬不见。   严一维脸色非常难看的跟上,陆卓英若有所思地思忖着。   陈先生的房间一向是高官们的密会地,轻易不许人进的。而严一维就那么突兀地闯进来,门砰地一声撞开,现出男人一身寒意冷酷的身影。   里面蒙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烟雾,不知道这群老男人在这浸淫了多久了。   他这么突然闯进来,格格不入。陈先生对他的不礼貌微微皱眉:“一维你来了,过来见见你这些叔叔们。”   这些老奸巨猾的政客们岂看不透他是虚假的太子,如果他真做了陈家的女婿,他们还会客气一点。对现在的严一维,他们屁股都没抬,眼皮也没动,依旧稳坐在那里。   而在这些烟雾缭绕中,陆雪羽这个漂亮的尤物竟然静静地坐在那里。这个谁也进不去的高官密会,他竟然进去了,还就坐在陈先生身边。往日这不是陈太太就是那位姓虞的情妇的位置,如今却换成了陆雪羽。   严一维火热的目光盯向陆雪羽,向陈先生复杂地一点头。   “义父。”   陈先生充满趣味地望着他们,对严一维笑道:“坐。”   他的一双手抚摸在陆雪羽的腿上。那半透明的白色绸料能让他享受着陆雪羽丝滑绵密的触感,他不由在那条丰满紧实的大腿上徘徊,大手贴着美人的腿跟往上摸去。陆雪羽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眼睛瞄着桌上的一张牌。不知道陈先生摸到了哪里,狠狠地掐到了他的要紧处,让他吃痛地忍不住叫了出来。他是最受不了疼的。陆雪羽冷冷地起身离开,被陈先生搂着美人的腰肢拽了回来。   两人调情之间,严一维脸上如蒙了霜一般,一眼不眨地望着陆雪羽。   陆雪羽如视无物。   陈先生忽然想起来道:“对了,一维,过来见过你雪哥。从今以后,阿雪就是家里人了,你们也熟悉一下。”   陈先生想拿雪茄,又道:“他是家里人,自然就比你大一辈了。你俩也算老相识,应该不介意吧?”   严一维的目光仿佛要把陆雪羽盯穿一般,浑身寒意要崩碎,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陈先生望着他们微妙地一笑,随即也不管他们了,一屋子的人又开始玩牌。   只是他刚刚摸过盒中的一只雪茄,一直对其冷冰冰的陆雪羽忽然起身,训练有素地接过雪茄。他漂亮的手指从火柴盒中抽出一支火柴,嚓地点燃,一手持着雪茄,一手拿火柴耐心地点燃雪茄周围。待他将周围的烟叶点燃,又将剩余的火柴熏烧底部,火光照着他雪白的脸孔,一整只火柴燃烧完毕,他反吹了两口气,烟雾喷洒在雪茄上,撩撩绕绕,媚惑动人。随即,他将雪茄放在嘴中,自己轻轻地吸了一口,再将彻底点燃的雪茄送至陈先生嘴中,一切都是他跪在地上进行的。   陈先生摸了摸他的头说:“乖。” 第78章 海上   房间里烟雾缭绕,这些高官们镇定自若谈着时局、政治,仿佛没人觉得一个赤裸的男性情妇跪在那有多么耻辱。   陈怀生同样不觉得,甚至享受这种居高临下地俯视感。   陆雪羽垂着睫毛,平静无波地跪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陈怀生想要抚摸他了,把他拉到怀里。手掌一遍遍地抚摸着他的手,让他那销魂温热的身体就若即若离地贴在自己身边。   这样的接触,表面带着慈爱,但从腰到屁股,起伏的轮廓无不带给他一种神妙的触感。   陆雪羽也便静静地坐在那里,烟雾、烈酒、美人身上的阵阵幽香,以及权力欲望,醉人的味道充斥着男人的大脑,让这间屋子变成一个逍遥的魔窟。   严一维当然也在这里。但是比起这些老男人的逍遥,他只是恶狠狠地盯着陆雪羽,并且表情越发深沉危险,像一把即将拔出鞘的刀,刀光凛凛地杵在那里。   时间越长,那突兀的身影便变得越发悲哀。   陆雪羽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好像不认识他了一般。   满屋子的人,只有他和他。   隔着权力的鸿沟,人声的喧嚷,他和他天各一方,身份互换,他成了别人的人。   严一维唇齿间骤然漫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连着他的心脏,将刀狠狠插在了他的心口。   他面色苍白,神情冷峻,即便站在这里格格不入,依旧一动不动地瞅着陆雪羽。   幸好,他只是瞅,没有动。   因为窗帘后面那些深藏不露怀揣武器的便衣保镖,大概就能结果了他。   过了很久,严一维才将目光从陆雪羽身上拔下来,含血对着陈怀生道:“义父,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陈怀生没有理他,头微微侧着正和陆雪羽说话。陆雪羽的脸庞就贴在他面前,可以看得见那细小的绒毛,雪白透亮的肌肤,带着一种年轻的光泽感。他真是爱看,不由得拉得他更近。陆雪羽无动于衷任他拉着。   严一维走出去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转身出去,带上门,眨了眨眼。   莫名的有种回到少年时的仓库,那种窒息从心头恶心犯呕的感觉。   这种恶心感致使他在门口站了一会,然后寒冰般的眼神望向背后的门,留下一瞬野兽直觉的狠戾。   转头,他没入了人群中。   在那之后,豪船要在海上游行三天三夜。权贵们、富豪们、太太小姐放开了玩。   他眼看着陆雪羽陪着陈怀生出来,眼看着陆雪羽伴着他上了楼,陈怀生往后握住了他的手;眼看着他被拉入最里面那间私密的卧室,他们双双进去,那扇幽暗的门又在他面前关上了。   深夜来临,海风凉透了。   他直直地望着楼上那扇门,目眦欲裂,神情涌动,几乎当下的一刻他就要掏枪飞上楼。   然而他一动,四面八方的人就带了起来。门口的保镖严阵以待,往下观察着动静。   在这里,夜晚只会是更热闹更沸腾。没有人会睡觉,也没有人愿意睡觉。   那一夜,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根本找不到空隙与陆雪羽相处,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眼睛紧紧盯着楼上那扇门,盯着楼上那道身影。   直到,第二天的凌晨,陆雪羽只穿着一身薄薄的睡衣,忽然从房间里出来。冷冷的海风,他蓬松着头发,脸上带着通宵的疲惫和苍白,在船上的餐厅喝茶。   刚烈的海风直吹过来,他神色冰冷,脸上无情无绪,任那海风吹拂,刮在脸上刺骨一般。   红茶依旧是暖的,人依旧是美的,美得像一幅画。   却是虚假冰冷的一副画。   严一维隔着走廊看着他,陆雪羽和以前彻底不一样了,他真的不认自己了吗?   陆雪羽喝完那杯茶,随即起身。他本来是要回去,转头却进了洗手间。那老男人逼得他,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他正洗着手,忽然身后的门一响,一个男人闯了进来,砰地一声把门扣死,将他堵死在了狭窄的洗手间里。 第79章 海上(二)   狭窄的洗手室,外面海水飘荡。冷冷的空气,水珠从陆雪羽的脸上滴下来,薄薄的睡衣下拢着他性感带水气的身体。   严一维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机会将他堵在这里,他紧紧地盯着他。   密闭的空间里,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互相凝望着。两人复杂的目光如黏丝一般拉着彼此,忧愁、怅惘、冰冷、愤怒……上一次,他们还在这里的船舱吵架拥抱,转眼之间,他就变成了别人的人,沧海桑田。   两人近在咫尺,能闻到对方身上芳香潮湿的气味。   陆雪羽身上微妙性感的体香一波波的传来,带着一丝冰冷的铁锈味。薄薄的睡衣裹着那具胴体,流露出潮湿的半透明的起伏轮廓。   微微的喘息,凝视的眼眸,让世界都在这一刻停止。   就在严一维即将动作,要吻上那具躯体,将他堵在洗手台上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陈怀生的声音:“阿雪?还不回来?”   严一维肃然的目光盯着陆雪羽。   陆雪羽悚然后退,完全陌然又疏离地扭着头。   他把那个吻冷漠地躲开了。   “来了。”   他应了一声,从男人的怀抱中脱身而出,像一条鱼一样溜走了。   他不是不认得他,而是不理他!   但这比不认他,更让严一维难受!   他就像被架在火炉上,因为揣测不到陆雪羽的心意,而备受煎熬。   陆雪羽走出去,来到走廊,就见前前后后的便衣保镖在等着他。   他微蹙着眉,看向这保镖外游荡自由的何金庭。何金庭被他目光一盯,迅速走下船舱消失了。   陆雪羽眉头一皱,强打着精神随保镖进入了那个烟雾笼罩的世界。   第二天,游轮伊丽莎白号离开金城,向最近的城市驶去。   金城禁毒,船只能开到海上玩乐。而最近的城市费城却是以博彩娱乐为基础的。从前一晚开始,船上就已经开禁,陷入一片沸腾。随着游轮开往费城,气氛越发鼎盛。富豪们一掷千金,个个精神百倍。太太小姐们则都想去费城购物玩乐,也都很期待。   整座游轮的人情绪在第二天达到巅峰。   海上飞鸥盘旋,白色的海豚随着飞驶的游轮起舞。远处的海风吹拂着贵人们的裙摆。   而严一维始终盯着陈先生身边的陆雪羽。   陆雪羽对他的漠视才是让他最难受的事情。不过,现在他被胁迫在陈先生身边,可能是生他的气,气他不去救。他们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严一维勉强压下心里的痛苦,心神却不自主被陆雪羽控制着。他总会去看他,但每一次也总会看到陆雪羽在陈先生身边。   他似乎很疲惫,从来到船上就没睡,一直奔波劳碌。从房间里熬走了一波又一波的人。眼看着他眼睛都睁不开,熬得双眼发红支撑不住,陈怀生搂着他的腰又进了那个房间里。   严一维在刺心的同时,双手紧紧攥住。越到这个时候,越要忍住。   越到傍晚的时候,气氛也越紧张。   他的目光黏在陆雪羽身上,陈怀生似有察觉地回头:“一维,你也进来吧。”   这次是高继明也在场,房间里始终笼着层迷幻的烟雾,人的面目也看不清。   他不知道还有谁,陆雪羽一直不舒服,好几次实在支撑不住推辞上牌桌。但是陈怀生按着他的肩坐了下去。美人销魂蚀骨,坐在他的怀中替他掌牌。   在座的出手就是惊人的数目,陆雪羽不得不提着一万个心眼精神。   陆雪羽面色苍白,而他就在这里,只能眼睁睁看着,抬头不见低头见。随着牌打下去,莫名的气氛蔓延在这张桌上。两人俱都十分痛苦,巴不得立刻就离开。   陈怀生一边搂着陆雪羽的腰,享受着那绝妙的触感,一边抽着根烟,忽然说:“继明啊,你心不在焉啊,让阿雪过去陪你打?”   陈怀生摸了摸陆雪羽的脸颊:“这可是个发财的宝贝,我借你一会,你不是很想要吗?”   严一维蓦然抬头,看向一脸笑意的陈先生和面无表情的陆雪羽。高继明在旁边笑呵呵地婉拒,连连说受用不起。   谁都知道,陈先生这哪是针对高主席,这是打严一维的脸。   有一种莫名的苦味在严一维嘴里爆开,严一维肃然起身:“义父,晚饭要准备了,我先出去了。”   陈怀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走吧。”   走出来,严一维看了看海岸线,远处费城的光亮若隐若现。他向陆卓英一点头,游轮喧嚣华丽的背后血腥味浓重起来,暗流涌动。   深夜里,这片周围海域都在控制之中,严一维率先走了出去。   高继明的势力一反抗,就被屠戮殆尽,扼杀在了摇篮之中。不少的商会成员、政界要人、富商巨贾像拔钉子一样,被抢顶着头关进一个密闭船舱之中。   想象中的两大势力火拼,只混乱了一会就迅速结束,直到徐大律师带着廉政署的人纷纷上船,将高继明堵在赌桌之上。   他茫然了一会,恶毒地瞪向屋子里的所有人!   早已隐藏起来的陈先生,以及面无表情的严一维。   陈先生犹如世外高人,默默观望着这一切。他眨了眨眼皮,没想到,他那儿子动作这么快,这么利落,他想要的鹬蚌相争、你死我活的画面,竟然都没看到。   他不得不对严一维高看一眼了。 第80章 逃亡   星星点点的火光坠落在深海里,夜里寂静无声,还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严一维站在甲板上,承受着海风的吹拂。身后费城的影子离他们越来越远。游轮飘荡在无尽的黑暗里。船上三方势力暗藏汹涌,转眼间清理了一方。整艘船从前一刻的繁华到寥落不过一瞬间,不少人都被劝到房间去了。   陆卓英从那群政客富商的船舱里走出来,那些方才还光鲜亮丽豪掷千金的人,现在瑟瑟发抖地爬在地上涕泪横流,有些竟然吓得失禁了。他用手绢遮着鼻子,真是不堪。他面无表情地蔑视着他们,从船舱出来,他和严一维一同站在滔滔海水上。   深夜,海上弥漫起浓浓的海雾,三米之外什么都看不清。血腥味和硝烟味还没有散去。严一维面无表情站在那里,他的身体是那么冷,无法得到取暖。陆卓英点燃了一根烟,也无甚表情地站在那里。   严一维望了望海上的雾和方向,忽然回头,进入一间船舱。他从那群被软禁起来警惕万分的政客里叫出几个叔伯们,说已经解禁了,义父要见见他们。那些叔伯一见是他,纷纷叫苦不迭。他们听说可以出去了,犹自心悸,有些害怕又不太情愿地跟着严一维出来了。   严一维将他们领到甲板上。那几个老家伙骤然紧张:“一维,不是陈先生要见我们吗?”   严一维回头,苍白的面孔上像笼了一层霜,如修罗死神降临。   他将枪顶在一个老头的脑袋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枪打爆了他的头,随后将那具软绵绵如麻袋的尸体扔进了大海里。   加了消声器的枪,连死亡的声音都无声无息。只有冰冷海水里不可听闻的一点水声,在这茫茫大海上也是司空见惯的。   其他老头们猛地惊吓地叫嚷开了,但他们不过叫了一声,就被后面涌出来的人钳住,捂住嘴巴捆了起来。他们纷纷被蒙眼捂嘴跪在船头的甲板上,像暗夜里被俘的老兵,头发飞舞,垂垂老矣。接着,他们的头一颗颗地垂了下去,连同身子栽进海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这一切不过是手起刀落,转眼之间,只用了严一维在内的几个人手就把金城将近一半的政客都杀了!   陆卓英即便在旁看着,什么都没做,背后依然窜起一阵冷汗。   他是要做什么?他疯了吗?这船上百分之八十是陈怀生手下的人!他到底要做什么!   就在严一维马不停蹄带人进入第二间船舱的时候,陆卓英叫了一声:“严一维!”   严一维回头,漆黑如墨的眼睛望了他一眼,随后义无反顾飞速地跳进了黑暗里。   船上这一方被他控制的角落瞬间弥漫起血腥味,浓浓的海雾都遮不住的鲜血,像是冰冷的铁锈,冻得他发冷。   他就眼看着严一维在这里将所有和陈有关的政客、人手屠戮殆尽。整艘船被严一维硬咬下一块地方,而这之外的世界照旧歌舞升平,像什么都发生过。所有人就等着返航,等着回家,结束这一趟旅程。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这艘游轮在浓雾里穿行,并没有往金城去,而是飘到了另一个无知的地方。   茫茫大海,透着死气沉沉的气息。   陈怀生搂着陆雪羽的身子,陆雪羽在他吻上来的时候厌恶地躲开了。   “怎么?还不让我碰?”   他微微地兴奋,享受着铲除了又一个敌头的快乐。整艘船都是他的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是最至高无上的人,从此,将再没有一个人违抗于他!他享受这种凌驾一切的快感。至于严一维,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如今,他权力、美人都有了,是他要享受的时候了。   然而陆雪羽身子一扭,离开他的怀抱道:“严一维什么时候死?”   “这么着急?就这么绝情,想要他快点死?”   陆雪羽冷冷道:“你答应过我,只有他死了,我才会心甘情愿跟你。否则,我绝不答应。你要想留一具尸体在你身边,那就随你。”   陈怀生似笑非笑:“你个小东西,不要想挑战我的底线。你已经闹得够了,我可是没那么多耐心,你想做尸体,我就让你做尸体,我可是不介意尝尝这艳尸的滋味,哼!”   陆雪羽不可思议地望向他,被他的无耻惊到了!   “过来。”   陆雪羽不动。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陈怀生的语气已经危险,陆雪羽这段日子与虎谋皮,已经被他折磨疯了。他不禁皱紧眉头,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的时候。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义父,你这边安全吗?”   是严一维的声音。   陈怀生骤然被打扰了兴致,没好气地冲着门道:“给我滚出去!”   然而严一维依旧道:“龚叔他们不见了,义父,我怕他们会来伤害你。”   陈怀生微微皱眉,猛地打开门:“谁不见了!”   严一维在门外低眉顺眼:“我去船舱想把龚叔他们请回来,结果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了,这便立马过来回报义父。您没事吧?”   他望了望陈怀生,蓦然与他身后的陆雪羽打了个照面。   陆雪羽裹着睡衣,什么表情都没有。   陈怀生有些狐疑,又似笑非笑地:“不见了?”   “是,不见了。”   龚老头,是他的得力助手,他政治上的盟友、伙伴,龚老头没了,他回去可是很难向大众交代的啊。难道高继明给他摆了一道?   他狐疑又望了望严一维:“带我去看看。”   整艘船都是他的人,严一维的人都是他的人,他怕什么?   他一动,一层楼的保镖跟着一起动。整层楼如同碉堡一般,里三层外三层,而陆雪羽就要被关进那个房间里,就算是死在里面,也不会有人知道。   严一维道:“阿雪就不要去了。”   陈怀生忽然一笑:“阿雪,你不来看看热闹吗?有人想和我玩捉迷藏,你想不想知道他藏在哪?”   他似有所指,而严一维却依旧不动声色。   陆雪羽道:“我不去,我怕冷。”   陈怀生冷哼道:“不去也得去,你想在这躲清静,没那么便宜的事。”   陆雪羽不情不愿地被他拉走了,他最怕冷,冷得抱住自己。凌晨的海上,越发的冷了。而雾气经久不散,还越发浓了。陈怀生将陆雪羽搂在怀里,面容冷肃地到了楼下船舱。外面的确是他的人,跟着的也是他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那个船舱围住,就算插翅也难飞!   陈怀生叫严一维:“把门打开。”   严一维将门打开,陈怀生和陆雪羽先走了进去,里面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严一维也走了进去。   只是他把门关上了。   当然他进来的时候,已经被搜过身。   陈怀生从房间里转出来:“有意思了,一个大活人竟然从我眼前消失。”   严一维在门边道:“是,他消失了。”   陈怀生道:“你觉得他是怎么消失的呢?”   严一维低低地笑了一声。   然后异变就在此时发生了,严一维将门把咔地一声从里面锁死了。他人站在门前,淡淡地看向从卧室走出来的陈怀生。   门外都是陈怀生的人,门内则只有他们三人。这种软禁人的船舱,从门板到墙壁都是特殊材料制作,虽然可以隔音,但如果动静大了,外面的人也会随时冲进来。   能给他的只有三分钟。   风雨欲来,剑拔弩张。   陈怀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没想到你现在就敢面对我。”   惊异从他脸上弥漫开来,然后变得阴沉、冷漠。他像一尊死神从怀中掏枪冲着严一维就开了一枪。电光火石之间,严一维兔起鹘落,几个纵身在陈怀生要开第二枪之前一脚踢向他的手腕。陈怀生手上一痛,枪几乎脱手。他随即就从怀中掏出另一把枪,双枪在手,砰砰砰砰!子弹砸进船舱的墙壁。这么多声枪响,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陈怀生的心不由沉了下去。   严一维不退反进,反而在这枪林弹雨中冲到陈怀生面前。他像一把寒光凛凛的刀直直地插进敌人的心脏,陈怀生一和他照面,看到他那张毫无生气如畜生般残忍无情的面孔,想起第一次和他见面时,差点被这小子一刀宰了的恐惧。死亡的感觉又一次笼罩了他。生死之间,有几枪打空,有几枪明明就要射到严一维身上,被他扭身躲开。又一枪,子弹打中他的手臂。而严一维也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像一具美丽又强悍的野兽,丝毫感觉不到痛似的。一旦贴身,强硬的手臂便缠了上来。在严一维十四岁的时候,陈怀生教他打枪、教他格斗,教了他一身的本领。以往每一次,他都会亲自俘获这头野兽、驯服这头野兽,每一次,他也会轻轻松松收拾掉他!   如今几番交手,焦灼对抗中,他一个不慎,竟被严一维生生扭断了手腕。他扯松了领带,怒目而视着严一维,就像每一次在操场上和他训练,还以为这次依然会打败他、打服他!   随即,他两只手臂都被严一维以奇怪扭曲的姿势卸了下来。他呼呼地喘着气,还要提起那只提枪的手,严一维猛地飞起,一脚冲着他苍老又脆弱的脖颈踢去。   噗地一声!   血淋淋漓漓地洒了下来,像是下雨一样。陆雪羽惊恐地望着那具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倒了下来。   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陈怀生被严一维生生地要打死了。   严一维对着陈怀生道:“义父,你老了。”   陈怀生哆哆嗦嗦地握着枪,微微地露出一个笑容。他眨了眨眼睛,想抬眼看向身边的陆雪羽,陆雪羽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里也握着一把美工刀。   呵呵,原来每一个人都藏着心思,每一个人都要背叛他!   严一维轻轻喘一口气,上前就要拉着陆雪羽走。   砰地一声,身后枪支响动。   严一维拽着陆雪羽闪身一避,拔起那把美工刀猛地插进陈怀生的心脏。   一切都停止了。   万籁俱寂!   严一维复杂地看向这个收养他的男人。枪支放空,里面再没有一颗子弹。陈怀生不过和他们开了个玩笑!而鲜血从他身上爆开,汩汩流淌出来,陆雪羽不自觉发出尖叫,四面人群涌动。   严一维搂着陆雪羽冲着窗子就撞飞出去,陆卓英正在后面的窗外等着他们。三人一起奔波逃命,冲向甲板!   在凌晨浓浓海雾的包围下,四面海水茫茫,一点人烟都没有!身后人群枪声响起,严一维向陆雪羽望了一眼,搂着他纵身跳下大海!   陆卓英被连累地只想骂娘,跟着跳下大海!   三米开外,海雾沉沉,什么都看不见了。   而在海水里拼命挣扎的三人,严一维冲着陆雪羽一笑,大笑!陆雪羽浑身湿透,心悸难言,浮沉中几乎支撑不住,只能搂着他的脖子。两人对视,严一维眼中的笑意就像破开迷雾的朝阳,是那样的绚烂无比。   跑了!他们终于跑了!   而在离三人几百米的海岸,就是严一维所掌控的三角洲了! 第81章 貌合神离   浓雾弥漫的凌晨,三人筋疲力尽终于游到岸边。陆雪羽冻得嘴唇发白,浑身颤抖,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差点冻死在海里了。严一维手臂虽然受了枪伤,被水泡得伤口都发肿了,精神却很亢奋!他抱着陆雪羽,眼睛发光带笑,从未有如此的轻松和快乐。   陆雪羽没有不理他,他跟他走!   他一手搂着陆雪羽,一手又拽着后面的陆卓英,三人奄奄一息地往海岸爬去。三角洲码头的人看到他们,终于向他们涌来。   陆卓英快要累死了,他不仅身体累,心更累。在累之外,还有巨大的难以遏制的心痛。   严一维和陆雪羽得罪了陈先生,他没有得罪啊!然而他却被这俩人连累得再也回不去了,陈怀生多半没死,往后他们只可能逃亡、被追杀,过颠沛流离的日子。金城他拼搏半生得来的事业和声望全都付之东流了,他简直想都不敢想。   陆卓英冷肃的面孔异常苍白,什么心力都没了。那简直就是绝望!他堪堪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心里却是焦急得要死,恨不得现在游回船去。   陆雪羽则仿佛从水里捞出来,只穿了一身睡衣,浑身湿答答地往下滴水。凌晨的雾要把那水都冻成冰了,凝结在他湿透的衣料上。裹着的那具躯体不断地发抖,头发也是湿的,打着卷地黏在他的脸颊上。   他真是累极了,冻死了!   三人之中,唯有严一维最兴奋。他毫不顾惜自己的伤势,先从手下人手里拿过一条毯子披在陆雪羽身上。他搂着陆雪羽,盯着陆卓英,三角洲不能久呆,义父的人很快就会追来。他现在需要一艘船,一些急需物品,马上就走。   手下的人帮他们张罗着,严一维手臂上的伤简单处理了一下。三人很快登上另一艘船,先跑再说,至于跑去哪里,到时候再说吧。从跳下海逃跑的那刻起,三人就一直在奔命的边缘,先是在大海上泡了半天,游得筋疲力尽,后来好不容易上了岸,又要立马准备逃亡。严一维找船,找物资,找信得过的人。陆卓英帮着疲于奔命。不过两个小时,他们就又流浪在大海上。一只毫不起眼的破旧渔船在海浪中起锚了。   而在简陋的船舱里,陆雪羽犹在发抖,血腥的味道仿佛还留在身上,弥散不去。他又一次看到血在他身边爆开,那种僵冷的、恐怖的颜色从一个人的胸口里流出来。而刽子手就是他曾深爱的人,是来救他的人。救他的人亲手把他推进了地狱里。   严一维忙了半天,打开船舱门,看到的就是呆呆站在船舱里的陆雪羽。他还穿着那身湿透的睡衣。   毯子堪堪裹着他性感丰满的身体,泛着冰冷的湿气和铁锈味。陆雪羽眉眼如墨,眼里无情无绪地望着他。严一维望着他,两人无声地望着彼此,仿佛很久没有这样相处过了。严一维一直都没有时间和机会。而前一刻,他还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在他义父的怀抱里,是他的“长辈”。生死之间,历经血战,他终于把他抢了回来!   这是最原始的狩猎场,因为海伦引发的战争。他不惜弑父夺权,夺回了他的情人。   也就是在此刻,在这种背德和血腥味的刺激里,严一维突然一把搂住陆雪羽的躯体,蛮横地无理地蹂躏上他的嘴唇。他的嘴唇都沾染了那人的气味!他的身体都沾染了那人的气味!   他每一个毛孔、每一根毛发都仿佛浸透了那阴暗房间里的气息。严一维闻到一股烟味,淡淡的,从陆雪羽身上绵绵不断地散发出来。他的眼睛骤然赤红充血,力气变得很大,仿佛要勒死他。他夺走着他的呼吸,蹂躏着他的嘴唇,将他抱起来死死地困住了。陆雪羽仰着脖颈,与他凶猛地急迫地吻着。他像渴死的一条鱼,急需要严一维,不要他,他就会死。噬血的吻在两人之间爆开,从脸颊到脖颈清洗着每一寸肌肤,急不可耐地纠缠着。胸腔又紧又痛,有那么一刻,他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天地人伦、什么血海深仇,他们全忘了!只剩下唇间彼此血的味道,抵死地缠绵。   绝望拉着他们往下坠,掉进无底的深渊里。他背叛爸爸、背叛自己,顶着莫大的罪恶和这个人在一起。他会被天打雷劈的!   这里什么都没有,囫囵吞枣地,他们拥抱在一起。海水漂泊荡漾,泛起一点浪花,满屋子的芳香。陆雪羽浑身痛得要裂开,一滴眼泪滑落脸颊。可就是这样痛才好,再多痛些才好!   他根本就是不清醒的,精神和身体严重割裂,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痛苦。这些日子,爸爸无数次造访他的梦境,无数次他奔向那个公司大楼底下,拼命想要挽救他,却只等到爸爸对他说“走”。陆雪羽痛得想,不如就在这一刻死了罢。他杀了他,再杀了自己!   严一维爱怜地亲吻着他的发丝,轻轻地触碰他的嘴唇:“阿雪,对不起,我太急了……”   陆雪羽望着他,冷淡地歪在他的肩颈边。   之后的日子,变得愈发平淡又忙碌。他们颠沛流离,不是在海上飘,就是急匆匆补充物资赶往下一站。三人都很缄默。严一维是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加上终于和阿雪和好,他心满意足,正是最幸福的时候!陆雪羽和陆卓英反而沉默异常。   在逃亡中,严一维还有闲心兴冲冲地从海里钓上来一条金枪鱼,通体金碧辉煌的颜色,三个人都抬不起来。严一维回头笑着叫阿雪来看,陆雪羽裹着毯子迎风站着,海风吹拂着他的衣衫。他冷冰冰地望着船上赤身的男人,有些费解又冷漠地审视着他。   没一会,严一维上来,赤身将他搂在怀里,亲吻他的眼睛。   白天,他们流浪在海上。晚上他们则睡在一张床上。陆雪羽每天和严一维黏在一起,有几天晚上他们做得很凶,像要吃了对方。事毕,陆雪羽反而清醒得不像样子,扭头观察着这个和自己发生肌肤相亲的男人,自己枕畔的男人。他有时候会想起红园那张铁艺床,红棕色的窗帘,血一般的窗帘,像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他在黑暗中眨眨眼睛。   陆雪羽和陆卓英之间也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像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三人在T国下船,严一维在这边既有生意也有人,兜兜转转,他们竟然又回到这个炎热又浪漫的国度了。 第82章 堕海   像三角洲这种龙潭虎穴、各家必争之地,各国都有势力插手,时不时爆发一场冲突战争。所有人都提着脑袋刀口舔血,只能在这边赚钱,不能久居。而T国是离三角洲最近的。一进入T国,严一维就如鱼入海,销声匿迹,潜伏在了暗处。他们下了船,先是坐车、换车,严一维自己包了辆黑车在土路上飞驰。烟尘弥漫的异国小镇上,陆雪羽和陆卓英两兄弟颠得面色发白,七荤八素,早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严一维跳下车,从街口银行取了一大袋东西,用公共电话打了几通电话,最后又去小卖部买了烟、食物、水,给陆雪羽买了两只冰棍。   陆雪羽已经吐得人事不省,陆卓英面有菜色地撩了下眼皮。严一维上车,将冰棍给他们分了。自己点了支烟,又继续下面的路程。到了傍晚,某个黑黝黝的山沟沟边,他们又换大象。这次,严一维一把将陆雪羽抱了上去,让他坐在自己怀里。他一只手搂着他,一手摸他的额头滚烫,心里焦急难耐。不能跑了,先要让阿雪安顿下来再说,他撑不住了。严一维身强体壮,精神亢奋,越在这种紧急关头越是耐力十足,比平时还要更警惕强悍。   陆家两兄弟却不然了,都是娇宠的公子哥。即便是陆卓英,也从来没有这样赶过路。仿佛有什么追在他们屁股后面跑,有今天没明天的流亡生活。   三人极度疲倦,在深夜来临之时,终于在大象的颠簸中到达了目的地。周围都是黑漆漆的,见不到一丝的光,只有一个当地人来接他们。他们谁都不认识,什么人也没看见。当地的人带着他们去了一家民宿,严一维便开始找药找医生。当地的土大夫来看过,陆雪羽只是有些脱水。严一维用几根木头支起一个火堆,小锅里炖着糖水,逼着陆雪羽喝了一碗。晚上,他们就在这户人家住下,三人躺在一张大通铺上。夜色波光粼粼,严一维不停给陆雪羽用酒精降温,隔几个小时喂一次药,将他抱在怀里,像儿时抱着他最心爱之物。他生怕陆雪羽出什么事了,生怕他不说话,生怕失去他。而陆雪羽像个垂危的病孩子歪在他的怀抱里,他只觉得堕入一场混沌的梦境,怎么醒都醒不过来。半夜,他烧得头昏脑涨,睁开眼皮看到严一维还在紧紧抱着他。   陆卓英躺在最边上的角落,他呆呆地望着吊着蜘蛛网的屋顶,这里的榻榻米有股怪味,褥子有股怪味,整个房间的空气都有股怪味!他何曾住过这样的房子,何曾用过这样简陋的器具,睡这样脏的床!在金城,他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爬到金塔的顶端。他将赢过所有人,傲视群雄,俯瞰整座城市。他就要成功了,就要让陆耀宗看看他做到了他不能做到的一切!   然而,什么都没有了!   他每在这里呆一天,所损失的数目数以千万计。他再不回去,他在金城的生意、公司、家当、名望都将化为泡影,如黄粱一梦。他心里快要急死了!转瞬间他又要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子,又要回到以前那种被人蔑视和踩踏的恐惧中!而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呢?   陆雪羽烧了一夜,第二天终于有所缓和。严一维经过这一夜,如同死里逃生,内心受尽了折磨。他险些以为陆雪羽就要烧坏了,差一点就要连夜开车奔去大医院。当地的大夫被他抓了来,一直守到凌晨才走。他们就在这穷乡僻壤滞留下来,倒有些像最开始严一维和陆雪羽独处的那片山野。只是比当时那地方更偏僻。   陆雪羽慢慢恢复过来,也不怎么讲话。严一维在这边联系到自己的人,没几天,外面送进来一些包裹,拆开来都是些武器装备。严一维在院子里叫陆雪羽:“阿雪,过来。”   陆雪羽过去,严一维交给他一把袖珍手枪。这手枪轻便小巧,射程小,但一次可以连发四发子弹,用来防身最是不错。他将陆雪羽搂在怀里,教他怎么射击。陆雪羽竟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一遍又一遍地学着,试着射了几次,不是很得要领。   严一维知道他为什么不理自己。他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没有对自己发脾气,已经算是极限了。他是最受不了这种动荡漂泊的环境的。   严一维握住他拿枪的手,抬眼望着他:“阿雪,我答应你。我们会很快离开这里,到首都去。你还想不想去那里的国际学校?我陪你去。这一次,我们不回国了,就在这里留下来好吗?”   陆雪羽淡淡道:“都可以。”   严一维陪他在这里,每天陪着他。他去工作,自己去上学。他们每天都在一起,再也不回去了。这曾经对来说梦寐以求的事,如今却褪去了颜色,失去了所有意义。   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陆雪羽道:“我想出去逛逛。”   严一维本来想陪他去,被他拒绝了。他想出去透口气。外面,晚霞铺满天际,山峦间都染上了一种瑰丽的色彩。他在街口打了个电话,回来看到严一维正坐在门口刻一只木雕。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木头,他竟然有闲心在这时候刻木雕。严一维一边刻一边等他,待他来了,他抬头对他一笑,又低头静静地刻了起来。男人目光静静地流淌在半成品的木头兔子上,木屑飞舞地落下来。陆雪羽冷冷地观望着他。他一直在想,这双手当时是怎么杀死爸爸的?就是这样完美好看的一双手把爸爸推下去的吗?也是这样教他似的,教陆卓英向爸爸开枪的吗?他看着这双手,想象着这双手染上爸爸的血,爸爸的肉,打开了他们家的大门。而这双手却还在晚上抚慰着他,给他最快乐梦幻的享受。   晚上严一维靠过来的时候,当那皮肉再一次贴在自己身上,他终于控制不住地恶地一声,当他的面将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他再碰他一下,他就会恶心死!   过了几天,他们竟真的往首都的方向走了。与上一次去首都的心情不同,这次没有吉普车,没有墨镜帽子,也没有任何期待的心情。一起都是萧条寥落,如同丧家之犬,在路上麻木地飞驰着。陆雪羽路上握着一个BB机,那坏掉的BB机只能随意地按出几个音了。   严一维先和首都的经理接了头,打听到城里生意一切照常,又在城外呆了几天,确定没有任何危险后。他终于肯回来对着车里的陆雪羽道:“阿雪,我们就要回家了。”   迎着太阳,他眼里流露着微微的笑意,风吹着他的额头,是那样的潇洒恣意。   严一维打算好了,等到城里安顿下来,他就给阿雪换窗帘换床单买枕头!换一个清雅安静的小房子,挨着商场和超市,出门就可以买到香甜的面包。他想买多少衣服就买多少衣服,想怎么逛就怎么逛,带他去看电影、吃大餐、买冰激凌。最重要的是,在金城没有做到的事情——让他上学,还是要拾起来的。陆雪羽年纪小,就应该还在上学。国际学校住宿他们不住了,他每天接阿雪上下学。他们会厮守在一起,再也不回去了……   严一维展望着未来,心情激荡的同时,陆雪羽却什么都没听进去,他这几天都有些心不在焉。一切都好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当晚,他们还是在城外住。这次,只有他们两个人一间房。严一维在外面一直忙完很晚才回来,进房来,房间里都是漆黑的。陆雪羽没有开灯,他阴沉沉地坐在黑暗里,像一个鬼影。夜深人静,远处城市的喧嚣像隔着磨砂玻璃,一切都是蠢蠢欲动的。严一维怕他害怕:“怎么不开灯?”   陆雪羽没回答。   “别怕,有我在。”   严一维安慰他。   “小卓呢?”   陆雪羽依旧在黑暗里,无声无息。他有些奇怪,生怕他出什么事了。突然,外面响起一声枪声。他警铃大作,就要冲向陆雪羽。接着,四面枪声响起,噼里啪啦像是炸开了般,无数子弹打在他们房间的窗玻璃和门上,将他们团团围住了!他冲陆雪羽喊:“阿雪!”   几乎在瞬间,他就明白了,他被出卖了!   他飞扑上去,抱着陆雪羽在地上一滚。子弹打破窗户扫射在地上,惊心动魄中,他回枪反击。外面他的人和对方打了起来。陆雪羽如惊颤的一只小鸟在他怀里。他搂住那具温热的身体,心安定了,重振旗鼓,对着外面精准地放了几枪。一下子,就放倒了不少人。他趁机对着那些黑影扫射过去,走廊里枪声四起,倒了无数的尸体。电灯坏了,到处漆黑一片。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有陆雪羽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如擂鼓般响在耳畔。黑暗里,他们彼此望了一眼。严一维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冲了出去。   就在奔出去的那刻,陆雪羽狠狠拽了一下严一维:“小卓!”   严一维点头。烟尘味、铁锈味、还有鲜血的味道充斥在走廊里,他先敲开陆卓英的房门,里面什么人都没有。他的人和对方火拼,死了不少。陆雪羽一个又一个地摸过去,手发颤地扒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地上全是血,黑暗血雾里,他根本什么都看不到,还是一具又一具地扒下去,什么都疯了、乱了!就在严一维拽着他不得不走的时候,枪声、脚步声又从楼下响起来。严一维一把将他塞进陆卓英的房间,对他轻声:“别出来。”   他惊恐地望着黑暗里男人的脸,严一维关上了门。   陆卓英带着人从楼下冲杀上来,解决掉最后几个人,看到地上纠缠的两个人影。他叫道:“严哥,我在这里!”   严一维回头,陆雪羽不顾他的阻拦冲出来。   隔着烟尘弥漫,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着声音。   “陆雪羽在不在?”   “在。”   “这里没事了,我们先出去吧。”   “好。”   严一维搂着陆雪羽起来,陆雪羽双腿打颤,朝着陆卓英的影子疾步走去。就在三人心下放松的一刻,地上躺着的某具尸体忽然起身,对着陆雪羽的方向砰地一声。枪声乍然响在走廊里,谁也没有注意,谁也来不及!陆雪羽回头,看到的就是严一维向他扑来,将他死死地按在了怀里。鲜血从严一维的身上流到陆雪羽的耳边,滴滴答答的粘稠状液体滴落在他的眼睫上、脸颊上。   陆雪羽震惊地望着倒下来的那具躯体,他惊到了,他匪夷所思、他不懂!他不是他的亲人,不是他的爱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仇人,为什么要在这一刻,不顾自己性命为他挡下所有!   严一维看到他安然无恙,对他微微一笑,歪身倒在他的身侧不动了。   陆卓英砰砰砰砰枪声响起,将那具尸体射了个通透。   十天后,陆家兄弟和严一维飘荡在海船上。那场血战,差点让严一维送了命。子弹幸好没有打中心脏,只是肩部受伤。血流得吓人,伤情却不是很严重。但是屡次受伤,还是让严一维发起热来。夜里最危险的时候,陆雪羽在船舱里望着昏迷不醒的严一维。海浪在翻滚,夜很寂静,现在他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彻底让他死去。无数次,他都想动手了。怎么死?让他怎么死?让他和爸爸一样痛苦地死?陆雪羽冷冷地望着床上昏迷的那具躯体,那天的一幕幕场景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犹豫、放下、痛苦、焦灼,就在最紧张万分的时刻,陆卓英忽然走了进来。   陆卓英和陆雪羽相望了一眼,双双站在了严一维身边。   严一维有陆雪羽的陪伴,很快好了起来。他观察了一下,他们现在正在一搜游轮上。陆卓英用了假的身份证,三人乔装打扮,分成两拨,混在游客里。陆家兄弟俩扮起出国的学生,严一维则做侍生。严一维身上绑着绷带,却身姿挺拔,帅气潇洒地端着一只托盘,为太太小姐们上冰饮。陆雪羽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在餐厅里扮作一个画画的学生。有一位戴眼镜的男士坐在了他的对面,两人没有交谈,没有任何交集,都望着海上的风景。没一会,那位男士走了。陆雪羽涂鸦的画板拿下来,也要回去了。他从桌上拿走了留下来的文件。   海风吹拂着游轮,快要驶向无人区的公海。   富豪们的血性都被钓起来了。严一维下了夜班回来,凌晨的海上是寂静的,五彩斑斓的霞光,金的、紫的、蓝的、黄的,波光荡漾,煞是好看。公海无人区越来越近,游客们都在沉睡。严一维在甲板上望着天际,心里无比安定。过了今天,他们将彻底离开这里。去哪都好,只要阿雪和他在一起。   陆雪羽和陆卓英两兄弟走了上来,他们还是第一次这样走在一起。   船上静得反常,一个人影都没有。   严一维笑着迎过来:“阿雪!”   他这几天做侍生,真是英气逼人得很。   三人一起站在甲板上,欣赏着凌晨的霞光。   沉默很久。   陆雪羽道:“严一维,我爸爸是不是你杀的?”   “嗯?!”   “是你逼死爸爸,让大哥坐牢,让我家破人亡吧?”   严一维扭头望向他:“阿雪……”   陆雪羽两手端着那只袖珍手枪,他从来没有放过枪,他的枪是他教的,他的枪还是他给的。只听寂静无波的海上骤然“砰”地一声,惊天动地的两声枪响。严一维的胸口破开一个大洞,身体如同一只倒悬的箭簇扎向大海。他急忙去看陆雪羽,陆雪羽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他又立马去看陆卓英,陆卓英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闲庭信步。这两张肖似的面孔,一个美轮美奂,单纯到无情,一个暗夜妖媚,万事不动声色。他从来没觉得这两兄弟像,而在此刻,他们保持了一致,将他送入了地狱。 第83章 平静   一切都结束了。   何金庭站在陆雪羽身后,手下的人纷纷出现,整艘船都落在陆雪羽的掌控之中。这竟然不是艘游轮!   陆雪羽和陆卓英一起站在栏边,望着底下滔滔江水。其实,他们并没有联系,也没有多的对话。仅仅是作为兄弟之间的一点默契,陆雪羽出面,将父亲的旧部笼络了起来。陆卓英带人,围了整艘船。   什么都结束了。   海浪翻起一点浪花,淹没了所有。在公海这种无人区,连船都不会到这里来。严一维是死得透透的,透得不能再透了。   陆雪羽甚至没有感觉到心痛,反而无比地镇定和清醒。处理完了严一维,他回头看向陆卓英。   陆卓英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一丝危险。那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令他恐惧的目光,如同爸爸降世。他最厌恶爸爸,然而自从爸爸死后,他被恶鬼缠绕,也最害怕爸爸了。   他不由得屏住呼吸,舔了舔唇,叫了他一声:“二哥。”   陆雪羽道:“你们是怎么联合,怎么逼死爸爸的,你从头到尾给我说清楚。”   自从陈怀生说破以前的事,陆雪羽就谁也不信了,他要自己找到真相!   从陈怀生将他安排到公寓起,他就在运作。当时只有何金庭这一条线索,他不知道何叔叔知道多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值得信任,但他也只能牢牢抓着这条线索。   所幸,何金庭是忠诚的。   在陈怀生身边忍辱负重的日子每一天都煎熬难忍,而他竟然也忍了下来。   直到他报仇成功!   他把陈怀生弄死了,把严一维弄死了,面对着他唯一剩下的亲人,他的亲弟弟。   陆雪羽冰冷刺骨的眼神审判着他,在这样的目光下,陆卓英竟心虚地有些想逃。   他从来不觉得陆雪羽是个人物,可是,这一刻他竟然有些怕他。   陆卓英抬眼看了一下周围,父亲留下来的人都围在了陆雪羽身边。他们还是只认陆家这位二公子。如果不是为了回去,他会和陆雪羽联手?他急切地想要回到金城,只有回到他自己的地方,他才会有安全感!而想要回去,就不得不在陆雪羽面前低头。   这一夜是漫长的,迎着陆雪羽的目光,陆卓英艰难地陈述着。   海上的风浪很大,外面海风呼啸,海浪声大得吓人。惊心动魄的一夜,不仅是爸爸的死,还有严一维的死,包裹了兄弟俩。   他们孤独地分坐角落,谁也没看谁,在提到爸爸戴口水巾吃饭哭了的时候,陆雪羽的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他永远不会原谅陆卓英,他死也不会原谅陆卓英。   陆卓英冷淡的神情,到如今,他也问心无愧!他怕什么?他怕陆雪羽的审判吗?他怕他吗?就算陆耀宗此刻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怕!让他来,让他们来啊!   他也不会原谅陆家,陆家每个人。   他们隔着血仇,融着血亲,杀不死对方,更亲近不了对方。陆雪羽下不了手。他恨陆卓英,可是陆卓英也是他最后一个亲人了。没有陆卓英,他会恐惧到没法活下去。   在天亮来临之前,船停在了T国码头。陆卓英孤身一人被抛下船,陆雪羽依旧在船上,两人分道扬镳,也许此生再不会相见。   此番回到金城,陈怀生大伤元气,高继明、严一维、陆耀宗……他头顶上的人都不在了,压在他的心上的那口气终于吁了出去!   整装待发,那将是他的王国,他的新气象。他最想得到的东西,他梦想的一切。   他回头,望着船上裹着睡衣观望远方的陆雪羽。   他忽然灵机一动,想和他的哥哥开个玩笑。   “二哥,你想知道严一维为什么那么恨爸爸吗?”   陆雪羽望向他。还能是什么?他们贪得无厌,他们明争暗斗,那些商场上的蝇营狗苟他不想懂。   陆卓英俏皮地一笑,他第一次感觉赢了陆雪羽,并且赢一辈子。   “当然是——爸爸做下的罪孽,他要复仇呀。”   他美美地欣赏着陆雪羽转过头来的震惊表情。   “严哥还有一个姓氏,姓白。白家和我们家的纠葛,二哥听说过吗?我们这位好父亲,可是真狠呀,杀了自己的初恋情人,扳倒白家,严哥也差点死了。谁挡在他面前,他就消灭谁。你母亲,我母亲,白家、高家、甚至他的亲妹妹!”   “你别说了!”   “现在严哥也不在了,我真的不知道,是他欠了我们家,还是我们欠了他家……”   陆卓英转身走向码头。   他把刀重重地捅进自己和陆雪羽的心口,笑得无比欢畅。   留下陆雪羽带着无尽的罪恶和悔恨,飘扬在了这茫茫大海里。   --------------------   求多夸夸! 第84章 海里爬回来   爸爸一直是陆雪羽的英雄,他知道他不好,他再也不是当初的小孩子,透过何金庭,他知道了爸爸的一些事。在很长一段的时间里,他也调查出了白家的那些事。   那是一个更立体更真实,也有点陌生可怕的爸爸。陆雪羽闭上眼睛,尽管他再不情愿,他也不能不承认,也不能当作没有发生了。   是的,那就是爸爸。   可是爸爸再不好,也是他的英雄,对待自己,爸爸是付出所有的。   长大后,他勉强辩证地看待父亲,看待这个世界。   虽然很难,但是他在努力学。   此外,他也看到了一个更真实的严一维,他的孤独,漂泊无依,流落他乡;他的过去,他小时候玩的枪,他俱乐部的那些收藏;他的坚韧固执,每一步动机,每一次挣扎,他的弱小无助,在仓库罅隙里熬过的时光;他的爱恋,他们走过的每一步,每一份回忆,在他死后,汹涌般地潮自己涌来。   偶然的一天,他在房间捡到一只没有雕完的兔子,那好像是在逃亡时候他总在车边雕的那只东西。   陆雪羽猛地往回找,从车的后备箱找到许多的兔子,好多好多半成本的兔子还有海边的贝壳、海螺,像储蓄罐一样满满藏了一箱子……   他骤然愣愣地呆在那里,想到那次临回国前,严一维答应他,回国也要给他堆一个贝壳城堡。他感觉耳朵轰隆隆的,心里惶惶然,感觉有个无底洞在等着他。完全不能想,一想他就没法往前走了。   海水茫茫,无尽哀愁。   人长大后,果然烦恼也会变得很多。   陆雪羽就在原来堆城堡的海边住了下来。他一个人租了个房子,学着自己做饭、生活,忍受一个人的深夜。虽然他经常抱着枕头才能睡着。一个人的小院子,在乡下的海边风景独好。何金庭来过几次,如今陆卓英如日中天,和何金庭分庭抗礼。何金庭还有些愚忠,想要陆雪羽回去。然而陆雪羽根本没提这事,反而央求他帮自己入学。   国际学校的手续太难办了,他一个人跑了几次不得门路,关键时刻,他也要学会求助。何金庭在这呆了几天,不仅帮他成功入了学,还教他做咖喱饭。就陆雪羽那养活自己的技能,没把自己饿死已经不错了。在吃到真正的咖喱饭的时候,陆雪羽泫然欲泣,鼻子一抽一抽,对何金庭道:“你帮我找个厨子吧。”   在苦了有大半年的日子后,陆雪羽终于想明白了,他要过好日子,他还是要过好日子。   虽然自立诚可贵,但是他有资本啊。至于自立,也不是这样苦着自己的自立法,他再自己做饭,会真的饿死自己的。他当下便找了厨子,还有一个当地的小丫头,每次来他家做做家务,看看房子。何金庭给他配了两个人,有什么事可以让他们跑腿。其实他也没什么事,就是帮忙看屋子。   从前,他是很怕一个人睡的。这半年,他也不知道怎么,抱着木雕兔子也不怕了。   那两个人便没有在家住,只是有事了,他打电话给他们,或者透过他们联系何金庭。   他白天上学,念可恶的英文,晚上做作业,周末还要参加活动,或者帮忙给别人办party,做宴会、画展之类,忙得不可开交。   他给自己找了些活,大部分还是他所熟悉的,混得太太小姐的圈子。慢慢地,也认识了好几个要好的女朋友。   有时候她们来约他看电影、打网球,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了下来。   在这期间,陆卓英没有任何消息。他很忙,比陆雪羽更忙。后来,他来过一次,好像是和何金庭吵架了,两人斗得过于狠。何金庭没来,他跑来了。他跑来了,西装革履,洒了香水,华丽得像金城每一个贵族公子哥。他如今在鼎盛时期,连何金庭都压不住他,竟然还敢给他甩脸色看。   他来到陆雪羽这,傲然四顾,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陆雪羽也没理他。他看了一遭又走了。   日子平静得丝毫没有波澜,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日,陆雪羽从他的“黑煤球”女朋友罗娜的家里回来,罗娜是个混血模特,也算一个小明星。她要办生日派对,便邀请陆雪羽做她的策划。   陆雪羽在圈子里可是名牌策划人,人又长得漂亮,很符合她的要求。两人从商场转了一遭,又去家具店、古董店,陆雪羽竟然就买了两只盘子。罗娜实在是受不了陆雪羽的挑剔了,虽然他像白雪一般的美,自己在他面前就像黑玻璃球。但她还是很喜欢陆雪羽的。她只是踩着高跟鞋,实在转不下去了!   她将这一切都交给了自己的好友陆雪羽。   陆雪羽答应下来,他做这些都是有步骤有计划,很高要求的,错一点都不行!   罗娜最好也不要跟着他。他忙起来可顾不得女孩子。   接下来,陆雪羽又去了蛋糕店,看了蛋糕,要求他们怎么做,甚至自己上了手。回头,又去跳蚤市场买了几只古董椅子,去花店订花,去酒店查看现场情况。忙忙碌碌,直到深夜,他累瘫了般地回来,胳膊腿都要累折了。他跑了一天,忽然好想买车。   他要买一辆能带点货物的摩托车,最好是在这起伏不平的海边,不管是淌水沟还是闯土坡,都能碾压过去的挎斗三轮摩托。   他顿时就招呼人帮他看车,看车买车花费了不少功夫,好不容易买到车了,他却又不会开。   帮罗娜拿东西去酒店那天,他就艰难地把持着车把,曲里拐弯地在土路上奔驰。他连自行车都学不会,哪会开什么摩托车。   在他连人带车闯过一个土坡,就要栽进海水沟里的时候,忽然有个人从远处过来,拽着他往外一拉,车轰隆隆地掉进沟里,他则扑倒在水里。   那人眉眼如墨,冷酷英俊,高大的身影落下来。冷淡的神情透过星星点点洒落的阳光,向他询问道:“没事吧?”   陆雪羽屏住呼吸,瞪着偌大的眼睛,如同见了鬼般!   梦里、记忆里、深藏在内心里,雕刻了无数次,深刻得不能再深刻的那尊雕塑,那个身影,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而远处有人冲着那人吆喝道:“白小子,怎么了?你在那边干嘛!” 第85章 完结啦!   陆雪羽看着眼前的人将车帮他开出来,他穿着一身利落的衣裤,和当地人没什么区别。但剪了很短的头发,戴了一只浅蓝色的太阳镜,显得神秘又冷酷。   陆雪羽甚至怀疑自己认错了,在惊愕中看着那人被远处的人一叫,转身离开了。   陆雪羽顿时舌头打结:“你、你………”   后来他才知道那人叫姓白,名字是什么忘了,脑袋也不好。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只知道姓白。他们都叫他“白经理”。   说是经理,也不过是个名头,就在码头上干。   陆雪羽震惊地回去,仿佛见了鬼。他当晚就想给陆卓英打电话,后来忍住了。   一夜无眠。   从此,陆雪羽从海边过,都会看到那白经理的身影。他看起来并不像个蠢人,但行事非常单纯,别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白经理也总是戴一副眼镜,听说他眼睛刮伤了,有一处疤,轻易不肯示人。   陆雪羽白天晚上从那边过,忧心忡忡。他没有杀过人,杀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感觉,杀了后也不后悔。   但他杀过的人重新又来到他的面前——   他怔怔地望着海边穿白衬衫的那个身影。   暮色四合,他的小院也照进了些许余晖。是夜,他便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严一维回来了,他就那样悄悄的,跳了窗户,向他走来。他身上满是海水,胸口开了个大洞,淋淋漓漓的眉目,潮湿又悲伤地望着他。正是他堕海前望着自己的眼神。   陆雪羽猛地醒了过来。   他惊魂一梦,冷汗涔涔,将枕头深深地抱进自己怀里。   罗娜的生日派对很成功,他开着那辆挎斗摩托来回奔波,忙了三天才回来。   那只挎斗摩托却很不好使,回来的半路又没油了,还有几百米进家门。他偏偏搞不定那破摩托,正想破罐破摔,狠狠踹那摩托几脚。   后面忽然响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又出事了?”   陆雪羽吓一跳,正是那位白经理。   “嗯,好像是没油了,开不起来。”   他透过那蓝玻璃片,想看清对方的面容。然而白经理率先上了车,发动了几下。又查了查车里的油箱,对他道:“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啊?”   他莫名其妙地坐进了那个小斗里,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敏感地感知着那人。他揣测他是真的忘记了他,还是就不是那个人。   他的目光接连地抛过去,然而白经理看也没看,就是很简单地将他送回了家。   陆雪羽一头雾水,他做作业都有些心神不宁了。   后来慢慢地,又有几次,白经理拿工具来帮他修了摩托,修了车轮,修了车把手……   他每次横冲直撞地开着那辆摩托冲到路上,都令白经理蹙眉。   人人都说,白经理就是这样心好,可怜啊,记忆没有了,家也没有了,小伙子长得盘正条顺,虽然话不多,但是帮了不少人咧。   陆雪羽就眼看着这个好人登堂入室,帮他修了院子里的水池子。   都怪院子里帮他看屋子的小丫头,看家里的水池塌了一角,就缠着对方换。   大太阳底下,白经理修着水池,袖子挽到了手臂上。浅蓝色的镜片后目光沉静,做事利落。阳光洒下来,照着他半透明结实有力的身体。他胸膛的一片出了汗,水龙头的水终于冒出来。他微微一笑,在那水龙头下一冲,将满头的水珠子洒了一院。   如此惊心动魄,一模一样的场景发生在陆雪羽的面前,他惊魂般地失了语言。   他冲进房间,拿出那只木雕兔子,问他:“你会雕兔子吗?”   白经理笑了笑:“没有做过。”   “你真的忘了以前的事?”   白经理沉吟了一会,望着他:“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陆雪羽不知怎的,若有所失,心里极为难过,又有些怅然、释怀。   算了,这样也很好。   他杀了严一维一次,严一维也伤害过他。   他们已是两不相欠,相忘江湖。   从此,他们都会是崭新的人,清清白白的人。   陆雪羽一笑,将木雕兔子收在怀里。   后来,因为他摩托开得太差,想给自己找个司机。找来找去不满意,还是白经理熟悉这车,做了他的司机。   但白经理只能每天接送他一次,他还要在码头做事。   早上,陆雪羽穿着背带裤咬着面包飞一般地跑出来,对等待了很久的那人道:“不好意思啦,让你等了!”   白经理道:“没关系。”   相处久了,陆雪羽觉得这人也是很好拿捏。他话不多,脾气好,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温柔又可靠,听话又会做事,他用起来很顺手。   陆雪羽跳上车:“你别再码头做了呗,帮阿辉他们经营一下公司。”   “公司?”   陆雪羽道:“就是何叔叔在这边的公司,非要我接手,我不耐烦做。”   “做什么的?”   “做什么生意,我不懂。”   白经理思忖道:“再说吧。”   陆雪羽蹙着眉,有些不高兴。他和白经理不是很熟,只是简单的雇佣关系。但他指派惯了,对方又很听他话,被白经理一驳,竟有些受不了。   “这摩托车声真烦人。”   白经理没有理他。   车快开到学校。摩托声轰隆隆的,白经理戴着墨镜,英姿飒爽,吸引了不少上学的女同学。而那摩托斗子却一颠一颠,很丢脸地,几乎要将他丢出车去。   “白先生又来送阿雪啊?”   “什么时候带我们也出去玩啊?”   白经理应着他的同学:“可以。”   方才他叫他去公司,他不答应,女同学叫他出去玩,他反而答应得爽快。陆雪羽更是怒火上头。   当那破斗子一路抖过去,抖到校门口,陆雪羽当街跳下车,回头狠狠一脚踹在那发出嗓音的车斗上。早知道他就自己开车来了!早知道他为什么不买汽车,为什么偏偏要雇这个人!   白经理忽然道:“我去。”   陆雪羽喊:“什么?”   “我去公司。”   陆雪羽怔了一瞬,阳光下脸颊绯红,转身就跑。   而他的身后,那位什么都忘记的白经理第一次摘下了他的墨镜,微微一笑。   那双眼,充满了戏谑与明亮。哪还有半份乖觉呢。   往后,大概会有很多故事发生吧!   --------------------   具体追妻部分应该还有会番外,学着怎么爱阿雪。正文就先写到这里吧!大家辛苦了,多多给我点评论哦~   我会从评论里抽两个妹子喝奶茶!感谢大家啦